《命运之轮[西幻]》 第1章 第一次交易(一) 加圣斯通城这两天人心惶惶。 两名位高权重的大法师,遇害于法师塔的尖顶内,时间就在昨天上午。现场状况惨烈,连心如铁石的人都不忍直视。在城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之后,负责城市情报以及治安的军情处原统领,立即引咎辞职。 及时退去官爵,走得还不算太难看。 新的统领当天下午就走马上任,这个烂摊子,砸到原军情六处的首领提摩西·崔德威身上。 再过两个星期,就是冬至节。作为加圣斯通城内甚至整个大陆都共同欢庆的节日,这个冬至节来临之前本应欢乐的气氛,却被阴云笼罩。 铅灰色的云朵压低天空,预示着今年的第一场雪即将到来。 提摩西穿着军情处制服,快速穿过庭院,所到之处围巾与衣摆就刮起一阵风来。他的目标是统领办公室。军情处的石质六角建筑里,每个分处各站一角。而统领的办公室则在中央,军情处最高的那一座石塔就是。 统领石塔的年头和加圣斯通城一样长,外面虽是大块的白色石头,里面却是木质结构。通往六楼的阶梯每一阶都老旧不堪,每踩一步都会吱嘎作响。 提摩西这种人除外。 他习惯性地踮着脚尖走路,似一阵阴影般,无声地掠过楼梯。当他推开办公室的门,他的副官乔纳森·特纳已经在此恭候多时。 乔纳森与提摩西相识多年,当他们还是十二岁的少年,就在北地的训练营里成为朋友。多年以来,乔纳森都是提摩西最值得信任的同伴,最忠诚可靠的兄弟。 “提摩西,你来得有点晚。”乔纳森神色凝重,气质清冷,即使是面对新任的长官,他也不会表现出丝毫谄媚的态度。 “那群吵着要庆祝我升迁的家伙们太缠人,”提摩西面容冷峻,不苟言笑,有着刀锋一般锐利的气质。他将外套和围巾脱下,挂在衣帽架上,言语当中饱含不快,“事态紧急,他们竟然还想着宴会。” 乔纳森将这次事件的第一手调查报告放在桌子上,冷冷地说:“我知道你讨厌这样,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你最好还是去应酬一下。” 提摩西踱步到窗口边,背对着办公桌上的灯光,望着远处的法师塔尖顶。军情处的建筑,无论是在何种方向,都照射不到阳光。入了他们这一行,只能注定终身与阴影相伴。他把脸隐藏在阴影之中,表情看不太清楚:“你去过现场了吗?” “大法师们遇害,现场一团糟。我现在不想形容那些事情,明天你自己去看。”乔纳森说,“我询问过法师塔里的四名学徒,一名叫做阿尔瓦的学徒说,现场的法阵是用以召唤恶魔所用。现在术士公会的术士们已经在全面协助调查,我们的人控制住了他们。” “有目击者吗?”提摩西问。 “现阶段还没出现目击者。四名学徒都有不在场证明。而其他人很难出入法师塔。”乔纳森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把手里的文件抖得哗啦啦响,“这些都是斥候们的报告,你最好亲自看看。” 阅读这些报告比提摩西想象中的还要费时,当他来到欢愉园的时候,庆祝他升迁的部下已经等候多时。 欢愉园不仅是寻欢作乐的场地,也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这个炼狱般的天堂,充斥着无论高贵与低贱,无论贫穷或富有,无论男人和女人……都会有的那种欲望。在这里的人,他们身份不同,外表各异,来这里的目的更是千差万别。就是这些人,在这里,在每时每刻,在每个角落,上演着原始冲动组成的戏码。 提摩西眯了眯眼,跟随着打扮成爱神苏珊娜的女侍应来到预定的包厢。一路上,各种气味混合到一起,香水、熏香、催情剂、酒精……并不好闻。女侍应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发出空洞的回响,与那些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暧昧不明的□□、放荡的轻笑、压抑的低泣混合在一起。当他和乔纳森推开包厢门的时候,房间里的浓得呛鼻的熏香扑面而来。 他眨了几下眼,便适应了这里昏暗的光线。抬头环视一圈,在不胜晦暗的灯光里,军情一处到六处的首领都在。每个人的怀里都抱着软玉温香,有婀娜多姿的少女,也有年轻漂亮的男子。 提摩西与乔纳森坐到为他们预留的座位上,军情五处的首领奥武立即举杯,说了一通虚伪的敬酒词,敬两位新统领。 提摩西只得与乔纳森和每人都喝了一轮。酒至微醺,女侍应跪到脚边,用柔软的语调说请两位大人来挑选今晚陪夜的人。 乔纳森低着头正在和提摩西耳语,他看也不看一眼,按照他的习惯脱口而出:“左边第三个。” 奥武哈哈大笑,抚摸着怀里的可人的胸脯,用胡渣蹭着对方的脖颈:“真是抱歉,特纳大人。左边第三个已经归我了。” 乔纳森抬起头,冰冷的语气并未有丝毫的不快:“那就现在的左边第三个。” 女侍应用莲藕一般的手做了个手势,温声细语地说:“尊贵的大人,我们为两位大人留下了最上等的货色。” 提摩西顺着女侍应的手看过去,在包厢稍微亮一点的地方,站着两名美丽的少年,都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他们看起来像是被喂了什么药,眼神迷离,双颊绯红,两条细嫩的大腿夹紧,不停地轻轻摩擦。 乔纳森张了张嘴,站直身体说:“我差点忘记了,交接的文件还没处理好。明天早上之前如果不弄好,那就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男爵们,请容许我先告辞,祝你们尽兴。”说罢端起来酒杯一饮而尽。 看见乔纳森要走,提摩西也跟着站起来说要回去处理公务。 关门之前,提摩西清楚听见从背后传来奥武粗野的调笑:“我就说,这样的上等货色,他们都消受不起!” 第2章 第一次交易(二) 这种培养美少年以供上层社会享乐的风气,是从号称为“人类思想与智慧的来源”的城邦传来。赋予了成年男子与少年之间的恋情的歌颂以及美化。然而这个风气到了加圣斯通这里,享用美少年的男人们,已经对得到美少年的心没什么兴趣,仅剩□□而已。 他们甚至编出一整套的说辞,说男人之间的友谊是国家的基石,说这是绅士的行为。而对于被这种娈童行为波及的少女来说,则被视为美少年的代替品,而那些喜欢少女的,也可以堂而皇之自称为“人生导师”。 每当面对这种说辞,提摩西不止一次腹诽过:恋童癖就应该上绞刑架。 “奥武还以为他会是下一届。”出了包厢,乔纳森从兜里掏出烟斗点燃,抽了一口,“真是天真。” 提摩西抄着手,脸上挂着与乔纳森一样冷硬的表情:“这不是很好吗?我就喜欢他那看我不顺眼,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你不怕被他们架空?”乔纳森从鼻孔里喷出一口烟,欢愉园走廊昏暗的灯光照得他的脸不是太真切,“他保荐了军情六处的新首领。” 提摩西将乔纳森手上的烟斗一把夺过,抽了一口,将烟喷到乔纳森脸上:“有你我怎么会被架空。” 出欢愉园的路走到一半,两人就被人称“卷舌”的科尔·霍奇森拦住。 “崔德威大人,特纳大人,请宽恕我的冒昧。我有一样特别的升迁礼物,请允许我为二位大人呈上。” 卷舌在加圣斯通的欢愉园工作已经有很多个年头,他能够清楚地知道客户的需求,并且在他们提出之前,就满足他们。 比如说法师们,比起来直接的刺激,某些法师更喜欢观察;不少术士们总喜欢玩一些让这里的妓师都无法忍受的花样;半数以上吟游诗人偏爱的是爱情的游戏;在虐待这方面,最让人咋舌的恐怕还是某些神职人员;而对于提摩西这样从事秘密情报与刺杀等工作,时间紧张的人来说,他们对床伴的需求是—— 漂亮,干净,不麻烦 简单快速的发泄,是他们的最佳选择。 提摩西与乔纳森跟着卷舌一路走,欢愉园的道路很复杂,在经历过数个转角,走过数不清的弯弯曲曲的走廊之后,终于来到一扇木门前。 卷舌伸手推开房门,房间内的风光即一览无余。 木质的房间不大,被布置得很暧昧。打开房门的同时,温暖的气流扑面而来。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木材噼啪作响。离壁炉不远的地方,暗红色的床幔用纯白的束带扎好。一名身材修长的男人趴在床沿,他苍白的皮肤看起来并非是由养尊处优而造成,而是因为营养不良。一头红发披散在背上,与苍白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对比,极具视觉冲击力。 那团红发,如同火焰一般,在提摩西的眼中跳跃。 “已经做好清理,二位大人可以立即享用。”卷舌脸上堆积起职业的暧昧笑容,用舌尖轻轻在嘴唇上点了几下,“这是只雏鸟,绝对干净。” 他这样趴着,提摩西看不清他的脸。男人不着片缕,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在微微地颤抖。男人的双手被反剪到背后,小腿也被绑在床柱上,被迫分开。地毯从房门口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似乎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提摩西冷冷地看着卷舌,那男人看上去怎么都是一名成年男子的体格。在欢愉园这种地方,十三四岁的少年都未必是雏鸟,更遑论一名成年男子。 “这不是欢愉园培养的,只是,他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卷舌动动舌头,又开始游说,“我帮了他。他在报答我。好心的大人,知恩图报是高尚的品质。他以前没做过这个,我亲自验证过。这样的货色,保证不会麻烦,就一夜,不会纠缠不休。” 提摩西把目光投向乔纳森。 “我还是回去处理文件吧。”乔纳森吸完最后一口烟,磕掉灰烬,将烟斗重新装进兜里。 “崔德威大人?”卷舌用咨询的目光盯着提摩西,“您意下如何?” 熏炉中飘出的烟雾,散发出惑人的甜香。 提摩西想走,是真的想走。这里的熏香有点令他头晕,他把目光转向乔纳森。 乔纳森动动眼珠,目光向房门内瞟了一眼。示意提摩西——进去。 提摩西抿紧嘴唇,向前迈出几步,房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从门外传来乔纳森的声音,乔纳森似乎是在和卷舌说话,但话明显是说给提摩西听的:“我想我见过这个‘贺礼’,你从哪儿把他弄到这里的?”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绑在床上的男人如蝴蝶般颤抖了一下。提摩西漫步上前,看着他放在黑色床单上的侧脸。两块细长的布条扎在他脸上,他被蒙着眼睛,嘴里的布条也让他不能顺畅地讲话。 男人的皮肤很光滑,一丝伤痕都没有。他的身材十分消瘦,不算宽阔的肩膀,窄细的腰身,腰窝形成一个美好的凹陷,连接着两瓣雪白翘臀。他并不强壮,特别是那腰,简直细得过分,提摩西毫不怀疑,这样的细腰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掐断。 这种情景,似曾相识。是什么时候呢?提摩西记不起来了,这是这样一名苍白消瘦的男子,浑身□□地趴着,似乎是在雪地里。也是这样被绑着,也是有着火焰般的红发。结局是什么,他已经不想再回忆起来。 他闭了闭眼,那团火焰还是在一片黑暗当中燃烧跳跃。 提摩西脱下手套坐在他身旁,解开他的手摁他到头顶。几秒钟之后,长着老茧的指尖轻轻地划过红发男子的脊椎骨。手指的主人静静地看他在自己的手指下紧张得发抖,眉头微皱,轻咬牙关的样子。 当整只手覆盖上去,在男子背上摩挲的时候,紧绷的肌肉,微微地挣扎,都在述说着这名年轻男子的紧张。 第3章 第一次交易(三) 卷舌说的处理,应该只是简单的清洗。其他的一切美景,还在等着买主来发现。 【圣光术】 提摩西站起来解开他头上的布条,看见的是一张羞愤交加的脸。他的眼睛,是少见的翡翠绿色,那瞳仁并非是圆的,而是杏仁状的椭圆形,好像猫科动物一般。这样的眼睛,提摩西只在虎人族的脸上见过。 能视物之后,他安静了一点。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提摩西,很快将目光转移到黑色的床单上。 提摩西撩起他耳边的秀发,柔软细密的头发下,是人类的耳朵。 “他们给你用药了吗?”提摩西问。 有那么一瞬间,或许是因为惊叱,男人的瞳孔放大了一点,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没有。那些东西都在,在那边……”男人回答。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声音也显得安静平和。 【圣光术】 享用爱神苏珊娜欢乐的方法多种多样。在欢愉园,用温柔的谎言,叙说着交合的幽欢的男女,动作与眼神都是欺骗。放荡的表情、呢喃的软语与疯狂的喘息,也会使人产生幻觉。 【圣光术】 提摩西躺倒他旁边,用手撑着脑袋,戳了戳男人的后颈,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尔瓦,大人。”他回答。“我叫阿尔瓦。” “阿尔瓦。”提摩西摩挲着他珍珠一般的耳垂,“你的名字和你的皮肤一样洁白。” 阿尔瓦紧抿嘴唇,沉默不语。 房间内的气氛陷入了尴尬,楼风通过烟囱,壁炉里的火焰呼呼作响。 “站起来。”这样躺着休息了一会儿,恢复好精力的提摩西命令道,“面朝墙,贴墙站着。” 【圣光术】 “军情处,还有这样的问询方法?”阿尔瓦轻咬嘴唇,带着哭腔,说出的话语却并非是在示弱。 【圣光术】 提摩西脱掉上衣,全身上下只留下一根皮带,束在腰间。漆黑的皮带上,挂着他的匕首“钢牙”。作为整片大陆仅有六名的“暗影行者”,提摩西一直携带着他的武器。六名暗影行者,对应六把神器级匕首。提摩西数年如一日地履行着成为暗影行者的那天,立下的誓言—— 若我的脖子还顶着头颅,那我的腰间必定还挂着匕首。 无论任何时候,提摩西都不曾让钢牙离开自己身边。这不仅是身为暗影行者的身份证明,是强大力量的来源,也是他硕果仅存的安全感。 【圣光术】 还有他那遍布在精壮躯体上的疤痕,纵横交错,几乎全身都没有一块好肉。那些叠加扭曲在一起的伤疤,似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这一身,似乎昭示着这具健壮躯体的主人,是过着怎样的刀口舔血的生活。 【圣光术】 黑夜过去,黎明到来。 提摩西拉开窗帘,晨曦照进了这间不大的卧室:“看,下雪了。” 雪不知道下了多久,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白雪静静降落在加圣斯通城。阿尔瓦怔怔地盯着窗外,好像看着一个陌生的城市。 【圣光术】 提摩西光着身子躺倒他身边,温柔的拥抱和昨夜那个肆意施暴的男子仿佛判若两人,用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斯磨:“在北地,每年冬天开始雪之后,人们就会与最信任的人互相拥抱,用身体来互相温暖。严寒会夺走生命,人们只能用体温来感受彼此,体会活着的感觉。” 互相拥抱,互相信任,互相取暖。 这样的情景,是多么美好啊。 可惜这一切,都是幻像。 阿尔瓦清楚,他们之间只是简单的买卖关系罢了。 “大人,你这是在信任我?”阿尔瓦无力地把头靠在对方温暖的胸口,长长的睫毛在他赤丨裸的胸膛上扑扇,心中泛起奇怪的感觉。 “那要看你是否愿意被我拥抱。”提摩西回答,眼神还是那样冰冷。 第4章 第一次交易(四) 阿尔瓦抬起头,翡翠绿的猫眼里写满了惊诧:“不是只有一夜吗?” 提摩西沉默起身,很快穿戴整齐,准备离开。把脚塞进靴子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明天中午之前,到军情处来接受正式问询。” “你们要审判我吗?”阿尔瓦垂下眼睑,怔怔地看着床铺上的狼藉。 “只是普通地做个笔录罢了。”提摩西快步走向房门,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旋即又慢慢关上。压抑许久的自我厌恶席卷了床上的红发男子,让他一头埋进枕头里,泣不成声。 走出欢愉园之后,天色已经愈发光亮,城市渐渐苏醒。位于神殿区圣光明大教堂报晓的钟声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浑厚的钟声穿过运河,回响在城市之上,雪云之下。洁白的雪花静静地落在提摩西头发上,他深呼吸一口寒冷的空气,在肺里转了一圈,化作白雾呼出来:“真冷。” 加圣斯通城是一座海港城市,传闻三千年之前,传奇大法师提里安在这里击沉了亚特兰蒂斯。自此,始祖大陆变成六块大陆,格兰蒂亚上升到高空,亚特兰蒂斯下沉至深海,迷失大陆不知所踪,那三块大陆上的人类从此失联。东部勒古亚大陆与提摩西所在的西部光辉大陆于无尽之海两端遥遥相望。 在极北之地,北冰原成了一块漂浮不定的大陆。提摩西还年幼时候,北冰原曾经靠近他的家乡北地。为了对付各种冰原鬼怪,他的国家和人民以及家人,都付出过巨大的代价。冷空气和雪花,勾起一丝乡愁,但很快随着他口中呼出的白雾所消散。 他不想回家,不想回到那个从各种意义上都冷的地方。 提摩西离开欢愉园,沿着运河旁的大道快步前行纵横交错的,运河将城市自然分割成若干个区域。在这里十二年,他已经对这座城市的熟悉程度甚过自己的掌纹。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小巷都烂熟于心。 雪花在耳旁凋零飘落,提摩西摸进蜿蜒曲折的小巷,轻松地飞身上屋顶。到达高处,却是另一番风景,这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是他十二年来所保护的城市。在吟游诗人的诗行之中,加圣斯通是一名美人,运河绕城如同缎带,各色屋顶则是她的秀发。而对于提摩西来说,屋顶是一条近道,他身姿轻盈,走得飞快,甚至没有在积雪上里留下脚印。 军情处的屋顶也有一些积雪,为这黑黝黝的建筑群披上白色的假象。提摩西降落到地面上的时候,正好跳到乔纳森跟前。 “来得正好。”乔纳森后退一步,以避开突然降落的提摩西,“我们去现场看看。” “我还以为你要请我喝一杯热茶,”提摩西呼出一口白雾,快步跟上自己的副官,“你昨天晚上调查到什么?” “你是说埃德加学徒阿尔瓦吗?”乔纳森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愈走愈快,“他欠下一大笔钱,数目之大,令人咋舌。几乎与埃德加名下的欠款同样多。那笔钱,抵得上一个大庄园一年的全部收入。你能想象吗?一名法师的学徒,会背负那样庞大的债务。” “是吗?”提摩西跟着乔纳森快步走向法师区,回想起来昨天晚上见到的阿尔瓦,他看起来不像是个贪欲旺盛,沉迷享乐的人。 “他走投无路,导师死了,他的债务也失去了担保人。他在提里安法师协会借了钱,如果还不上,协会就要注销他的法师学徒资格,并且永不录用。昨天是最后期限,他身无分文,付不起房租,被房东赶了出来。卷舌找到他,和他做了一个交易。”乔纳森说得很客观,但提摩西几乎都可以想象出阿尔瓦是在怎样绝望的情况下,应承卷舌的所谓交易。 长年的军情处斥候生涯,让他们的步伐如同骏马一样轻快矫健。不多时,法师区的就尖塔出现在他们眼前,原本淡蓝色的屋顶覆盖着一层薄雪,惨案发生的地点就在尖塔最上层的房间。 这是提摩西第一次来到案发现场,各种痕迹专家与验尸官都已经在这里工作过,他到现场的时候,勘察工作已经接近了尾声。 现场被保护得很好,所有的一切都在它们原来摆着的位置上放着。 大法师埃德加眼球暴突,整个脑袋从嘴角处开裂成两半,舌头被拉扯出口腔,看来为了阻止他念咒,对方也是下了狠手。在他尸体的周围,有不少用指甲抠出来的痕迹,表明埃德加在死亡之前有过剧烈的挣扎。 另一名大法师林德利哥的尸体,则不成人形。他看上去好像是被诅咒腐蚀过一般,尸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各种脓疱,而他的胸膛则是被某种动物的大角给穿了一个大洞。 房间里布满了各种魔法留下的痕迹,一个大型蚀刻符文,这是召唤来自深渊恶魔才用得到的大型魔法阵。很显然,这不是大法师们的法阵。房顶似乎有些漏雨,融雪透过瓦片,化成水滴落到地板的法阵上。 从法阵入手的工作进入了一个死胡同,术士公会的所有术士都被抽调来协助调查,然而没有任何一名术士看懂这个法阵。它似乎是一名新手在喝醉的情况下,照着书籍上图画疯狂的涂鸦。不成规则,狂乱无章。 从尸体方面展开的调查,落到了加圣斯通唯一的死灵法师身上。 “哦,看看我们等到了谁?”死灵法师冯莲娜看见提摩西的到来,红艳的嘴唇勾出一个暧昧的微笑,使得她嘴唇下的那颗小小的黑痣越发显得性丨感丨妖丨娆。 “感谢你的协助,冯莲娜。”乔纳森说,“按照约定,我带提摩西来了,你的结论,我们洗耳恭听。” “大法师埃德加,死于前天上午八点五十分。”冯莲娜蹲下身体,用手指戳了戳林德利哥的尸体,“而另一名大法师,林德利哥,我得说,他死了已经有九十六天。时间就在九十六天前的凌晨,大约是一点左右,他停止了呼吸。” 第5章 第一次交易(五) “你和验尸官说的完全相反。并且,他们的尸体是同时发现的。这个房间还有过打斗。”乔纳森瞟了一眼墙上的焦痕,“魔法的痕迹。” “没错,这就是我让你带提摩西来的原因,你们可以选择相信我,或者……”冯莲娜笑容狡黠,好像一只狐狸,“把我关起来?” “他要是死了九十六天,怎么来这里和埃德加打斗的?不是死灵法师的魔法?说道操纵尸体,作为暗色六骨的成员之一,冯莲娜女士,你有何高见?”乔纳森换了一个问题,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 “大人们。我要说,这并不是死灵法师的魔法,也不是暗色六骨里面任何一个人做的。当然,看起来尸体是很可疑,但我没侦测到任何死灵魔法。”在尸体与死灵魔法这方面,冯莲娜可是行家里手,用她的话来说,她可以让尸体开口说话。 提摩西陷入了沉思。 术士们否认了与这个蚀刻符文的关系,他们现在都关在军情处的问询室里。这个据说是用来召唤恶魔的法阵,被术士说成是毫无用途。 冯莲娜说的是真话,这很明显。如果她要撇清关系,完全不用说林德利哥死于九十六天之前。而根据进出城市的记录来看,林德利哥是在埃德加遇害前的前一晚深夜,靠着大法师的特权才进入的加圣斯通。 大法师也不是白痴,不会任凭谁在这里画上这么一个邪恶且不洁的东西。根据学徒们所说,这里是埃德加的卧室。 雪不是很大,落到运河里既消失不见。 “先回军情处。”提摩西说。 两人带着冯莲娜一起回到军情处,把她塞进其中一间问询室,转身就立即离开。密探们的报告应该很快会送来,提摩西还没有来得及看到任何一份。 而提摩西回到军情处还有一个原因,他在等着阿尔瓦的到来。他今天早上给阿尔瓦说过,让阿尔瓦来军情处接受问询。 看了几分口供和笔录之后,时间很快就过了中午。 阿尔瓦没来。 飘雪的天空,显得阴沉沉的。在这种又湿又冷的天气里,鲜少有人出门,不得不出门的人除外。根据对阿尔瓦的调查,提摩西找到那间坐落在运河边的下午茶餐厅。 阿尔瓦在加圣斯通无亲无故,除了去世的导师埃德加,他认识的人可能就只有这家茶餐厅的老板史蒂文。他在这里打工,赚取一点微薄的薪资糊口。至少在关于阿尔瓦的调查报告里面这么写着的。 提摩西站在运河的对面,冷冷地看着在工作的阿尔瓦。 由于下雪,茶餐厅支起了油布大伞。这家餐厅的生意挺好,即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门口的桌椅上也坐着不少客人。 阿尔瓦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衣与黑色长裤,一头红发向后梳理得服服帖帖,用亚麻制成的发带扎在脑后。他身上还穿着一条绿色的围裙,把绳子扎得很紧,把那不堪一握的纤腰勒得更显细瘦。 卷舌从提摩西身边走过,用一种谄媚讨好的声音说:“崔德威男爵,在这里遇见你真是万分荣幸。您也要去老史蒂文那里喝一杯花茶吗?” “我只是路过这里。”提摩西冷冷地答道,眼睛还是跟着阿尔瓦转。 “是啊,真是凑巧。”卷舌讪讪地笑着,顺着提摩西的目光看过去,“哦,真是不错。今天晚上的小安排?” “不,他今天早上拒绝了我。”提摩西说,“他说,只有一夜。” “我很抱歉,不,我是说,那可真是可惜。”卷舌伸出舌头,快速在嘴唇上点了几下,“大人,请容许我告辞。” 提摩西没有答话,眼睛还是盯着端着盘子的阿尔瓦。 “很难相信,会有谁被你上过一整晚之后,还会愿意做你的情人。”乔纳森从阴影遮蔽处走出来,他早已在此多时,“他会拒绝一点也不奇怪。” 他们说话的声音引得阿尔瓦朝运河这边看了一眼。他和昨天晚上有很大的区别,他穿戴整齐,面色苍白,双唇轻抿,领口用一枚镶嵌着绿色翡翠的领扣系紧,高领的衬衣遮住了他大片的脖子肌肤。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由内而外的冷漠禁欲的气息。对此提摩西并不奇怪。阿尔瓦在床上也不是个热情如火的人,更何况还当了二十四年的处男。 “我想我昨天晚上一定是喝醉了,才会觉得他很可爱。”提摩西说,“是我提出了要求没错,但是他在拒绝我之后,我失去了兴趣。这样也好。” 乔纳森深知提摩西向来讨厌麻烦,也不曾去追求过什么人。看着端着盘子走进店内的阿尔瓦扶着腰,乔纳森说:“天呐,你把他弄得直不起来腰。这样还会答应你的话,还不如直接在棺材铺订购一口铺着红色丝绒的棺材把自己给埋了。” “如果我可以为自己挖坑的话,我会订棺材的。”面对一语双眼的乔纳森,提摩西冷冷地说,“那个术士是谁?你们没有控制全部的术士吗?” 在老史蒂文的茶餐厅,一名年轻的术士坐在餐厅外的露天餐椅上,阿尔瓦正在和他说话。那名术士非常的年轻,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但却穿着正式术士才穿着的制服。 “过去看看。” 话音刚落,提摩西脚跟一蹬,飞跃而起,随即落到运河的水面,脚尖轻点出一片涟漪,而后似灰燕一般掠过,稳稳落到运河对面的老史蒂文下午茶餐厅的遮阳伞上。 “提摩西,你又这样。”乔纳森无奈地指着右手边横跨运河的石桥,跟着他从运河中间过去,“桥就离我们十几步远,你又从运河上走。” “我必须想办法出城一趟,阿尔瓦,你得帮我,我需要你。”这个声音很年轻,提摩西倒悬着低头往下看,是那名年轻的术士在讲话。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乱跑。”在阿尔瓦回答之前,提摩西从伞上跳下来,“你是谁?我没有在军情处见过你,术士公会没有通知你协助调查吗?” 第6章 第一次交易(六) “修斯·科菲戴尔为您效劳,大人。”面对穿着军情处高级军官制服的提摩西,年轻的术士站起来,恭敬地行了个礼,一缕棕色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他的右眼,“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的报备资料还没有进入术士公会。虽然我的导师已经给开具出师证明给我,就如您所见,我也换了衣服,但是这几天整个加圣斯通的术士,都在军情处,没人处理入档的事情。我大概还算是名学徒。” 不是术士的术士,被忽略的目标。提摩西盯着这位年轻人说:“你现在和我们去一趟军情处。”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两只手紧抓盘沿的阿尔瓦,“阿尔瓦一起去。” “这位大人已经问询过我,我还以为……”阿尔瓦望向乔纳森,他的双手在颤抖,他似乎在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因为过度用力的关节有些发白。 “我今天早上给你说过,”提摩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让你中午之前来军情处接受正式问询。” “是的,大人。那至少,让我换件衣服。”面对点头称是的乔纳森,阿尔瓦毫无选择,“这一套是店里的衣服,我不能就这样穿着去。” 换衣服的时间不长,衬衣与长裤很快更换成更符合阿尔瓦身份的装扮——亚麻色的法师学徒长袍。只是他还是在领口别着那个翡翠绿的领带扣,长袍将他细长的身躯遮得严严实实,配合着系得略高的领带扣,禁欲感更加强烈。 军情处的问询室不是个好地方。在密不透风的空间里,每天都上演着斗争的游戏。这里没有窗户,自然也不透光。阿尔瓦被带到这间逼仄的房间,屋顶很矮,吊着一盏发出呛人烟味的鲸油灯。问询室的桌子有一块活动板,打开这块活动板,l形状的桌子将被询问者关在里面,形成监牢一样的格局。坐在问询室的椅子上,阿尔瓦有些紧张,他左边是一面镜子,提摩西坐到了右边。 修斯被带到另一间问询室,分开审问。 乔纳森坐到了阿尔瓦对面,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阿尔瓦,作为一名学徒,你怎样评价自己?” “我……”想到昨天晚上提摩西在和他做丨爱的时候,提出了同样的问题,阿尔瓦脸一红,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起来,“作为一名学徒,我会尽力达到导师的要求。” “你介意谈谈你的债务问题吗?”乔纳森冷着一张脸,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他的面孔严峻得像英雄谷的石像,“你这样一名法师学徒,还在老史蒂文的下午茶餐厅工作,为什么会欠下那么庞大的债务,你赌博了?” 提摩西用手撑着桌子,凝神盯着阿尔瓦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被观察的男人沉默着,微皱眉头,面露难色,带着一丝厌恶和自我厌恶,用力抓着单薄的袍子。坐在观察者位置的提摩西,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不,我没有大人。”阿尔瓦艰难地开口,“导师他……他要和我同做一项实验,让我负担一半的资金,我们向提里安法师协会借钱。” “研究什么?” “命运之轮,大人。” “具体做一些什么?” “研究古籍、传说、历史,以及魔法。大人,这种研究很多法师都在做,导师向协会申请通过了这个项目,是合法的研究。” “一般法师学徒二十到二十二岁出师,你已经二十四岁。这是你的出师研究?这样的情况持续几年了?” 阿尔瓦垂下眼帘,低声回答:“是的,大人。导师要和我一起,做出一个命运之轮的模型,为将来的修复工作提供模具参考。我努力了四年,几天前我们完成了模型,导师还没来得及给我开具出师证明,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让一名学徒承担庞大的实验费用,可真是闻所未闻。 “如果有人这样对我,我早就宰了他。”乔纳森盯着阿尔瓦因营养不良造成的苍白面色,“四年来你可曾有一次吃饱过?” 根据军情处掌握的阿尔瓦情报看来,他有着虎人族的血统,或许不太多,但是在这个身为虎人族就是一种罪恶的世道,这已经足够让他看起来出身低贱。更何况,阿尔瓦没有姓,有名无姓之人,通常处于社会的最底层。阿尔瓦也没有亲人,没有家庭肯拿那样大一笔钱来支持他。可以想象,这笔庞大的债务让他在几年里吃了多少苦头。 “大人,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愤怒与不满的情绪浮现在阿尔瓦的脸上,染红他的面颊,“或许生活艰难,但我从未没有因此心生怨恨,更没有杀死我导师的任何想法。” “你是怎么知道那个法阵是召唤恶魔使用的?”从进问询室就一言不发的提摩西冷冷地开口,“所有的术士都不认识那个法阵,作为一名法师学徒,你如何知道的?” 阿尔瓦沉默地抿着嘴唇。空气中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夹杂了唾液与灰尘的气息,与头顶上方的鲸油灯的烟味混合在一起,十分难闻。 “那法阵上有恶魔语。”阿尔瓦终于开口说。 这是一种“想当然”,这个说法似乎合乎逻辑,但是也有其漏洞。根据目前符文蚀刻专家的推测,法阵是在埃德加遇害前一天深夜产生,而阿尔瓦那时候在高岭之花出租公寓里面睡觉。事件发生之后,军情处封锁了现场,阿尔瓦也未有去过现场的记录。而根据他之前对乔纳森的供述,事件发生当天上午,他去了城中区的自由市场区。经过走访摊主,确实当天上午阿尔瓦在那里出现过。 “好,我相信你。”提摩西点点头,朝乔纳森使了个眼色。他们的问询差不多就到这里了,接下来应该扮演“坏人”的问询者上场。 他们起身离开之时,提摩西在阿尔瓦脸上捕捉到一丝不解。看来阿尔瓦并没有对抗问询的经验,这样就好办很多。“好人”与“坏人”是军情处问询者的常用伎俩,“好人”为嫌疑犯开脱,减轻负罪感,控制消极情绪,“坏人”则相反。 一手大棒,一手糖果。目的都是为了让嫌疑犯认罪。 军情五处的首领奥武叼着烟斗进了问询室,他一屁股大大咧咧地坐下,咧出的笑容好似一只貉狗:“你昨天和提摩西睡过,他干得你爽吗?” 第7章 第一次交易(七) 昨夜的事情一下子在脑中炸开,阿尔瓦的脸涨得通红,睁大一双翡翠绿的猫眼,瞳孔眯成一条缝隙,颤声说:“你为什么要知道这种事情,大人!这和案件无关!” 提摩西和乔纳森站到了阿尔瓦的左边。从阿尔瓦的角度看来是个镜子的地方,他们看过去是一面玻璃。 “奥武的大棒还是这么狠,”乔纳森轻轻哼了一声,“你觉得他能坚持多久不崩溃?” 依旧冷眼旁观的提摩西,沉默不语。 “回答问题!”奥武厉声呵斥,拳头砸得桌子发出像骨骼碎裂一般毛骨悚然的响声。 阿尔瓦咬着嘴唇,耳朵似乎都要滴出血来。他颤抖着睫毛,窘迫地扭过脸去,眼眶泛出一丝红色,泪光在灯下泛着水光。 “小猫咪,你还在回味昨晚?看来提摩西让你很难忘嘛!”奥武掀开活动板走过去,强行掰过他的脸,“啊,看看这眼睛!你有畜生的血统,小杂种家族的人喜欢兽丨交,这一点也不奇怪。是哪个?公的还是母的?” 只有那些被驯养成性丨奴的虎人族,主人才会称它们为“小猫咪”,明明是威猛的种族,却被驯服得像小猫一样乖巧。这个带有强烈歧视意味的称呼,让阿尔瓦愤怒得全身发抖。站在观察窗口的提摩西冷眼看着他奋力推开奥武,捏紧的拳头关节发白。 “你不能侮辱我母亲!”阿尔瓦颤抖着,声音高了八度。 “看来是你母亲了,那她一定是个婊丨子,和你一样。提摩西那个家伙,就是来自北地的一匹狼崽子,他很合你的口味嘛。毕竟你家族的人都喜欢被畜生操。”奥武的笑容愈发狰狞,每次开口都牵动他从嘴角到眉心的一道长疤,“你以为今天跟着提摩西过来,就可以轻易地攀上关系,走出这里?天真的小猫咪,提摩西的冷漠无情,超乎你的想象。向来操完就丢,他的床伴每夜都换。你不过是一个洞罢了。” 这些话刺激了阿尔瓦,使他展现出强烈的攻击性。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像阿尔瓦这样瘦弱的人,会去攻击健壮魁梧的奥武。 “你竟然敢袭击军情处的军官?”身经百战的奥武轻易地制服了阿尔瓦,将他的脑袋和身体一起按到墙上,“看看这皮肤,一点伤痕都没有。我会很乐意看见刑讯处那些艺术品会在这样的皮肤上开出来什么样的花儿的。” 恐惧的表情写在阿尔瓦的脸上,奥武乘胜追击,又发问道:“你不愿意回答这些问题,那么,你或许可以谈谈你是怎么杀了你的老师。我很好奇,你这样的小猫咪怎么干得过一名大法师?不过也不会太难,小猫咪只要张开双腿勾引,很少有男人可以拒绝。” “我没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阿尔瓦奋力扭动着身体,还是无法躲开奥武的束缚。 “别急,小猫咪,我来给你还原一下,”奥武从舌尖嘶声,好似一条准备进攻的毒蛇,“你平时都要满足你的导师的一切需求是吗?可是他满足不了你,你这个十足淫丨乱、下贱、放荡的身体,在……” “我没有和老师上床!”阿尔瓦愤怒地颤抖,双眼通红地极力否认道。 “那你是承认你杀了他了?” “没有!” “看来杀害埃德加这一点上面,他似乎没有说谎。”乔纳森摸着下巴,看着问询室里的对抗戏码。 军情四处的一名内勤人员急急忙忙地赶过来,说密探带回来重要的消息,让提摩西和乔纳森去见一名贵客。 “但是他也没有全说实话,”提摩西走出观察室,对内勤说,“大棒差不多了,告诉他们,让糖果上吧。” 所谓的贵客带来一条令人厌烦的命令,加圣斯通城的所有者坦普尔伯爵,要军情处负责他在冬至节宴会的护卫事宜。 即使是城里一团糟,贵族们也不会停止享乐。 让提摩西更加烦心的是,和特使聊了一阵之后,密探送来了更详尽的阿尔瓦最近几天的活动报告。 他果然在说谎。案发时间,阿尔瓦就在法师塔里! 当提摩西再次来到问询室的时候,阿尔瓦竟然走了。问其缘由,竟然说是要给“糖果”,先放他回家。这是奥武下令做的,明显就是和提摩西对着干。并且那名叫修斯的术士,也提供了很重要的情报,奥武把五处的人全部都抽调过去,调查修斯的线索。 阿尔瓦有作案时间,有作案动机,还有作案能力。 竟然被自己的手下给放跑了! 事发突然,好在提摩西多年的工作经验让他迅速冷静地下令:“把四处的内勤人员抽调十二人出来,去城内所有的旅馆和酒店搜索。乔纳森,你去找治安中队,从他们那里借一些部队,搜索他有可能去的公寓和图书馆。” 他们快步走出军情处,当提摩西路过军情处大厅挂着“无情无义,无往不利”的横幅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有必要的话,卷舌那里也去看看,不要忘记老史蒂文下午茶餐厅。” 提摩西本来是打算去办公室,但他扭转了方向,快步向大门走去。 “阿尔瓦现在居无定所,”乔纳森健步如飞地紧跟新统领,“要找到他看来也不会太容易。” 在军情处大门外,卷舌竟然在此恭候。他站在一辆马车前,不停地搓手。 “崔德威大人,见到您是我的荣幸。”卷舌扬起一张堆着谄媚笑容的脸,拉开马车的黑门,阿尔瓦乖巧地坐在里面,双手抓着膝盖,“这只小猫已经为他早上的所作所为进行过深深的忏悔,我的大人。他想通了,同意了您的要求,他愿意做您的情人,如果您能够仁慈地宽恕他因害羞带来的傲慢态度的话。” “看来也不会太难。”乔纳森断言道。 第8章 第一次交易(八) “好吧。”提摩西冷冷地说。 雪已经停止,夕阳的余晖刺破层层铅云,将今天最后的阳光洒落到加圣斯通城。一束清冷的冬日阳光正好照在马车前,积雪反射着阳光,仿若闪烁的碎银。 “大人,你真仁慈。下车吧,小可爱。”卷舌朝阿尔瓦挤眼,看着他用一双冻得通红的手撑着膝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提摩西走去。 刺骨的寒风刮过阿尔瓦单薄的长袍下摆,冷风夹着细雪往他身体里面灌。提摩西注意到他没有穿裤子,细瘦的脚裸早已冻得发紫。他没有走太远,脚下被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险些要摔倒。幸好提摩西及时冲过去接住了他,将他搂进怀里,两个人贴得如此之近,提摩西都可以感受到他狂烈的心跳。他的脸色比上次看到的还要苍白许多,并且看起来很虚弱,或许是因为寒冷,在提摩西的怀中瑟瑟发抖。 “你看起来很饿。”提摩西说。 而你看起来开心得脸上都快要绷不住了,乔纳森在心里说。 原本在哈里大饭店订的包房里多了一个人。提摩西与乔纳森都是单身汉,他们在家里也不开伙,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都是两人一起到餐厅吃晚餐。提摩西的原计划是与乔纳森一起解决晚餐,顺便讨论关于这次案件的现有情报,分析各种可能,商讨接下来如何展开工作。 但是现在,阿尔瓦也在这里。作为案件的重大嫌疑犯,他们不能和他说过多关于案子的事情。包间的气氛变得非常沉默。 虽然是在大饭店吃饭,饭菜却点得并不豪华。多数都是比较家常的饭菜。烤成各种形状的面包盛在竹篮里,一大块切成薄片的腌肉,两碟酸莓柠檬酱汁是蘸料。另外还有加圣斯通的特产名菜南瓜猪肉馅饼与迷迭香烤沙丁鱼。当然,也少不了香醇甘冽的麦酒。 提摩西与乔纳森一起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看着阿尔瓦两手捧着面包,把脸颊都塞得满满的,好像一只准备过冬的松鼠。 “几天没吃了?”乔纳森吐出一口烟雾,语气带着几分揶揄。 “大概三天,大人。”阿尔瓦用力吞下食物,恭敬地答道。 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老实回答玩笑话,乔纳森狠狠吸进一口掺了薄荷的烟草,慢慢地从鼻孔喷出,并未把怜悯的神色写在脸上。 “不急,喝口麦酒。”提摩西将酒杯推过去,“人只有吃饱喝足,才会觉得人生充满希望。等你吃好了,我们再谈谈,是谁在追杀你。”他顿了一下,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阿尔瓦的脸,“以及,你为什么说谎。” 在军情处门口,阿尔瓦将头埋进提摩西脖颈的时候,在耳边悄悄说军情处的人在追杀他。多年在军情处工作的经验,让提摩西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吃好了,大人。”在包房略显昏暗的烛光下,阿尔瓦的瞳孔显得又黑又大,“我只和你一个人说,如果可能的话。” 乔纳森与提摩西对视一眼,识趣地起身说去弄点烟草。但提摩西知道,他并未走远,他就在阴影里。乔纳森也是暗影行者之一,能够将身体遁入阴影,自身也成为阴影的一部分,并在其中行走,这就是暗影行者得名的原因。 “希望你不要让我认为,我带你来这里是一个错误。”提摩西用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现在,说吧。” “从哪儿说起呢?”阿尔瓦显得有些局促,虽说他盯着提摩西的脸,目光却像是在凝视无尽的虚空。 “不管说什么,你都要说实话。”提摩西说,“我注意到你没有回答所有问题,比如说,奥武问你的第一个问题,你现在回答吧,要说实话。” “我……我忘记了。”阿尔瓦脸一红,赶紧别过头去装傻,也不敢再去直视提摩西的眼睛。 “要我再说一遍吗?”提摩西探出身体,越过饭桌,渐渐向阿尔瓦靠近。 “大人,您为什么一定要知道问题的答案?”窘迫与羞愧使那名红发男子的脸变成与头发一样的色彩,颤抖的肩膀使他看上去有些无助。他紧抓着大腿上薄薄的布料,翡翠绿的猫眼有些许湿润。 “既然你在向我求救,那么你就要对我无所保留。把你知道的话都说出来,我要听实话,每一句都是。否则这场谈话也就没必要进行下去,更重要的是,我也无法帮你。”提摩西将手伸到阿尔瓦的耳后,手指轻轻勾勒出耳朵的轮廓。 “昨天晚上……”提摩西的声音低沉撩人,而且他靠得太近了,阿尔瓦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喷到自己脸上,两人鼻尖都快要碰到一起,只要稍微撅嘴,就可以吻上唇瓣。 “并不,大人。”阿尔瓦打断了提问,在几次深呼吸之后,难堪地说出实情,“几乎让人无法忍受。” “很痛吗?” “痛得要死,大人。” “很好。”烛光在提摩西眼中摇曳,使那双冰冷的眼睛都透露出温柔的假象,“你说了实话,并未因有求于人而刻意讨好。”提摩西收回身体,又恢复成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是谁在追杀你?” “我不知道,大人。我不认识任何军情处的人。追杀我的人,穿着军情处下级军官的制服,还蒙着面。军情处的制服我还是认识的。两次都是,我不能肯定是不是同一人。” “除了今天还有哪次?” “就是在,昨天晚上。大人,我并不是非要去,去那里。虽然科尔先生帮了我,借给我钱,让我解决燃眉之急。昨天晚上,我结束了史蒂文下午茶餐厅的工作,打算回公寓。那个人出现了,半句话没说,提着匕首就要刺我。情急之下,我跑到了欢愉园……” “等等,你是说,你并未清偿债务。只是从借提里安协会的钱变成了借卷舌的钱。你知道卷舌那里是个火坑吗?借了他的钱,恐怕你这辈子也别想还清。” 第9章 第一次交易(九) “我别无选择,大人。科尔先生是个好人,他救了我两次。” “在欢愉园工作的很多人,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借了卷舌的钱,就要把余生都用在拿□□偿还利息上。” “不管怎么说,他愿意帮我。”阿尔瓦抬高音调,将身体往前倾,“这种情况持续四年了,从未有人帮过我,甚至连问一句的人都没有!” “我也在帮你。”提摩西平静地说。“所以说,你昨天只是被他哄骗,付出了第一笔利息。” “如果我不同意,肯定不能在欢愉园躲着。我不想死。” “很多人不想死,但是他们死了。那些渴望死亡的人,反而还活着。人即使有着千般能耐,万般本事,都敌不过命运。”锋刃般的男人用富有穿透力的目光盯着阿尔瓦,眼睛一眨也不眨,“你在研究命运之轮,难道你不知道这条古老的谒语?” “谒语我知道,但我不知道军情处哪些大人会要我的命。”阿尔瓦无法忍受他的逼视,将头扭到一边,“我不能在那里说太多,或许他们会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而放过我。” “说谎救不了你,我们很快就查明了实情。而军情处的情报是共享的。你当时在案发现场,法师塔附近的裁缝店主看见了你,早上还不到七点你就进了塔,而出来的时候是早上九点。她说你跑得飞快,好像见了鬼。埃德加死于八点五十分,塔里我去过,一名年轻男子用五六分钟就可以轻松跑出来。对于此,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吓坏了,大人。当时我脑袋一片空白。我是说了谎,为了摆脱嫌疑。那些谎言现在反而让我陷入了无法辩解的地步。很可笑不是吗?”阿尔瓦自嘲地耸了耸肩膀,摊开手说,“可是我确实没有杀我老师啊!” “把你在现场看到的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相信你。” “早上我去过的时候,老师和林德利哥大师在说话。他们在争吵。我听见老师说‘你疯了’、‘快住手’、‘不要’这种话,我不敢过去看……” “为什么?” “他们是……情人关系。有时候也会这样,不是第一次了。” “不得了的八卦。”提摩西抿了一口麦酒。 “我去了老师的私人图书馆,在那里看书。等我听见异常的响动,跑到老师的卧室,我不敢进去,我从门上的月牙形窗户,看见一对恶魔的角。那时候,地上的法阵发出邪恶的绿光,恶魔角就在光芒当中消失。等光芒消逝之后,我才敢推开门,看见老师和林德利哥大师都……” 说道这里,阿尔瓦捂住脸,使劲地摇头。在喝了一大杯麦酒之后,他看上去才冷静了些许。 “我很害怕,我逃跑了。出塔之后,我想起来老师让我到自由市场买洋葱土豆和大蒜,就跑到在自由市场待了一上午。事情的全部经过我都告诉您了,大人。我是无辜的,如果您愿意相信我的话,请您庇护我。” “你曾经辜负了我的信任,”提摩西用舌尖轻抚过牙齿,如同一匹盯着猎物的饿狼,“我不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词,除非你能够证明给我看。” “我要如何证明呢?大人。”听见希望的声音,阿尔瓦抬起头来,两眼亮若星辰。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可以假装做我的情人,我会每个月定期给你一笔钱,以便你可以偿还债务。我也会庇护你,帮你洗刷冤屈,如果你老师真的不是你杀的话。而你只需要为我做一点小小的事情。喝了这杯,就算你同意了。”提摩西拿起酒杯,一口气喝掉一半,将剩下的推到阿尔瓦面前。 “如您所愿,大人。”阿尔瓦毫不犹豫地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这么快就答应,你就不怕我就是那个会杀掉你的人?” “那我昨天晚上就会没命。” “那我也许会做昨天晚上一样让你难受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你也毫不在乎吗?”从提摩西的眼神来看,他说这话是认真的。 “我……大人……不是假装吗?”每当提到这种问题,阿尔瓦的窘迫与紧张就掩饰不住。他把眼神飘向镶着彩色玻璃的窗户,又开始坐立不安。提摩西可以看出来,昨天晚上的事情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几乎令他心生恐惧。 “斥候们经常会做一些伪装,假装成其他身份。如果这个假装被识破了,下场并不会好看。所以,即使是假装,也要装得像一点。”提摩西说话的语气不容置疑,烛光照在他的脸上,给他紧皱的眉头留下刀刻般的阴影。 “可是,大人。那个……真的很难受。我不能肯定我每次都可以忍受。”阿尔瓦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目光也渐渐黯淡了下来。 “你无需忍受,只需接受。”提摩西说,“那种事情,如果你不愿意,自然会很难受。” “为什么一定要是我?”阿尔瓦扭过头,不解地看着可以决定他命运的男人。 “你挺有趣。”提摩西的眉眼舒展开来,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或许是因为哈里大饭店可口的饭菜,或许是因为包房里柔和的烛光,或许是散发着杉木味道的熏香。在这种环境下,提摩西那张冷峻的面庞,都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英俊了。 “大人,您还没说要我为您做什么事情呢?”阿尔瓦稍微有点愣神,但很快恢复了过来。阿尔瓦在心里说:他只是一时兴起,等他玩腻了,很快就会放过我的。现在只要稍微忍耐一阵就好。 “算是为我工作,除了假装我的情人以外,回答我的问题,我要听实话。”提摩西说,“比如说,塔顶的屋子漏雨多久了?” “那里是老师的卧室,怎么可能漏雨?屋顶的瓦片上个星期还为了迎接冬天而加固过。”对于这个问题,阿尔瓦感到非常吃惊。 第10章 命运之轮(一) 摇曳的烛光照着提摩西沉默的脸,使之看起来阴晴不定。他沉思了一会儿,时间并不太长,从口袋里掏出炭笔和莎草纸,唰唰唰写下一条留言,再用烛台压好。阿尔瓦静静地看着他做着这一切,直到他将自己从座位上拽起来。 “去法师塔,现在。” 他们的谈话进行得比想象中的要久,来到大街上的时候,城市中心的钟塔发出报时的闷响。钟楼的指针标示出现在已经是午夜十二点。提摩西的步伐很快,阿尔瓦跑得直喘气,才能勉强跟上他。如果不是提摩西一直拉着阿尔瓦的手臂,阿尔瓦真想找个地方坐着喘口气。 到达法师塔的时候,月光显得非常明亮,看来明天将会是晴天。提摩西抬头仰望塔顶,那里离地至少三十码,外壁由光滑的白色大理石铸造而成,在月光下如同象牙。法师们就喜欢这种塔,特别是埃德加这种博学家,对“象牙塔”这种称呼使非常受用。他观察了一下路线,低声说:“抱紧我。” 这里就他们俩人,这话肯定是对阿尔瓦说的。提摩西突然提出这种要求,让他有感觉很难为情,耳根阵阵发热。但他还是乖巧地过去抱住提摩西的窄腰,将身体贴到对方身上。 “你这样我没法跳,”连语气都染上些许无奈,提摩西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盯着阿尔瓦,“抱着肩膀就行。” 因为自己的愚蠢行为而感到羞耻的阿尔瓦,脸红得像煮熟的龙虾。他将手抽出来,覆在提摩西的肩膀上。任由提摩西将他打横抱起。 低声吩咐一声“抓紧”,提摩西后退两步,飞奔向前猛冲,借助前冲的力量,跃上法师塔旁裁缝店的屋顶。他没有停留,脚尖在屋顶的横梁上蹬过,旋身跃向象牙塔。阿尔瓦在他怀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躯体所迸发出来的惊人力量,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肌肉的鼓动,都隔着布料传达过来。阿尔瓦的脑袋几乎放空,以至于都没有发现他们快要撞上象牙塔的外壁。 在阿尔瓦尖叫出声之前,他们遁入一片暗影当中。那片暗影,比夜更黑,阿尔瓦看自己和提摩西身处一片黑暗,然而在暗影之外,却是朦朦胧胧的光芒在摇曳不定,黑夜反而显得格外的明亮。这样的光景,让阿尔瓦感到恐惧,全身颤栗不止。 抱着一个大活人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爬塔,提摩西只能遁入暗影。若是有个醉汉路过这里,他又恰巧抬头,望见雪白的象牙塔上一片漆黑的阴影在往上流动,他一定会说那东西就像是一条墨黑的大鱼。然而暗影是没有实体的,在光明的世界当中,它只是影子而已。 “屋顶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洞?”提摩西放下阿尔瓦,凝视着屋顶。这些洞十分怪异,一圈一圈的,说是洞倒不如说是图画。 “我不知道。几天之前还没有这种迹象。”阿尔瓦刚刚才从令他震惊不已的暗影景象当中走出来,觉得眼前黑了不少,他用力揉了好几下眼睛才使视力恢复正常,尽量平静地回答,“看起来像是个法阵。” 案发现场很黑,月光似乎照不到里面,这太不寻常。 “从这里扔个照明法术进去,如果你会的话。”提摩西命令道。 阿尔瓦感到一阵因被轻视而引发的痛楚,他用力抿了一下嘴唇,开始念咒,弄了个发着红光的照明弹进去。 卧室内的尸体已经由军情处移走,准备入殓。其他东西还没有搬动过,包括那个深深刻入地板的蚀刻法阵,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红光透过屋顶的缝隙照在阿尔瓦脸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屋顶的法阵和脚下的空洞位置完全吻合。 这个法阵是从屋顶直接蚀刻进去的! 这样强大的力量,在阿尔瓦认识的人当中,恐怕只有研究蚀刻符文的大师林德利哥可以做到。但是,他为什么要弄这样一个法阵在这里呢? 照明弹缓缓降落,还未到底就突然生变。原本平和冷清的空气当中渗出刺鼻的硫磺味。绿色的魔焰自法阵中腾然而起,生着漆黑羊角的巨大怪兽出现在法阵内,发出刺耳的鸣叫。 “巴菲特!”提摩西喊。 “不,是潘!”阿尔瓦纠正道。 或许是听见了屋顶的惊呼,那怪物猛地抬头,脖子发出骇人的咔哒声,好似骨骼断裂所发出来的一样。下一秒,在阿尔瓦还没叫出来之前,它就撞破了屋顶。巨大的声响震得阿尔瓦耳朵嗡嗡作响,木头的碎屑与瓦片到处乱飞,锋利的边缘割掉他几丝头发,蹭破他的面颊。我在往下掉,我要死了!阿尔瓦心想。 在一片混乱的木屑与瓦砾当中,提摩西从另一边绕过塔身,跃出阴影,突进撞开所有碎屑,似渡鸦般俯冲而下,伸出手臂抱住阿尔瓦,调整好身形,在落地之后用几个漂亮的翻滚缓冲,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秒。 那只怪兽也跟着跳了下来,它落地的时候,发出一声可怖的轰响,巨大的蹄踩破了平整的青纹石地面,积雪飞扬而起,模糊了视线。法师塔附近好像产生了地震一般,震得阿尔瓦身体发麻。 在几个翻滚之后,靠到湿漉漉的墙根的提摩西,用脚后跟蹬住墙壁,半跪着将惊魂稳定的阿尔瓦扶起来,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来缠住这东西,你往喷泉广场的方向跑,去拉警钟,快!” 阿尔瓦靠在提摩西的怀里,听着暗影行者沉着有力的心跳,与他自己狂乱的心跳形成强烈的对比,羞愧与无力感席卷了他的脑海。 但阿尔瓦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反省自身,巨羊怪吸鼻子的声音在这黑暗静谧的夜里声响如雷,它很快发现提摩西与逃跑的阿尔瓦。它飞扑过来,也不管一身黑衣的提摩西,大跨步过去就要抓阿尔瓦。 第11章 命运之轮(二) “快跑!”提摩西的身体比声音更为迅速,他猛地一蹬墙壁,抽出钢牙,自下而上往上地对着巨羊怪猛刺,直击心脏。但熟悉血肉的柔软感觉并未从匕首尖端传来,钢牙是经过六位主神所赐福的匕首,断骨如切黄油,削铁如切软泥。刺入这巨羊怪的身躯,却让提摩西感觉自己一刀刺入了柏油里。不管是割还是刺,都黏稠不堪,难以挪动。 巨羊怪的怒号宛若羊鸣,它受了伤,黑色的血液从伤口渗出,但并不致命。钢牙的长度还未到可以穿透心脏的地步,若是人类,这一击必定会一命呜呼。但它是个怪物,它身高超过十尺,体型比巨熊还要宽大。它往前猛踏一步,仅用身躯就撞飞提摩西。胸口传来的钝痛使提摩西几欲昏厥,他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抓紧钢牙,才不至于脱手。 被撞飞之后,提摩西在雪地里做了个后翻,迅速稳住身形。这个怪兽的力量非常大,而钢牙需要发挥更强的力量才可能获胜。提摩西深呼吸几下,摆出防御姿态,暂时蛰伏等待机会。然而巨羊怪根本就没有要和提摩西缠斗的意思,拔腿就往阿尔瓦逃跑的方向追。 巨羊怪的速度非常快,超乎提摩西想象。为了追上它,提摩西再一次选择了屋顶的近道。他在墙上来回蹬着,螺旋上升,如同猿猴一般爬上屋顶,向着喷泉广场的方向飞奔。 那怪物所经之处,蹄声在黑暗的巷道里发出空洞的回响,城内的守夜卫兵发现异样,还未喊出声就被他头顶的黑角在胸口上穿了个洞。 它的目标只有一个,是阿尔瓦! 阿尔瓦凭着对法师塔附近道路的了解,钻进小巷里。他发誓他在尽力奔跑,只是他今晚跑了太久的路,体力近乎透支。当他终于看见喷泉广场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发白。加圣斯通是座大城市,这样来的绕城跑,阿尔瓦真不想再经历一次。他撑着膝盖喘气,双眼盯着喷泉广场后面的钟楼。 只要再跑这么一段路,就可以…… “嘭!”巨羊怪从他后面跳出来,拦住去路。也打断了他的思路。阿尔瓦抬起手臂,挡住飞溅到脸上的积雪。就在他抬起手臂遮蔽住视线的当口,巨羊怪头一低,向着阿尔瓦冲锋,锋利的黑角直指心脏! 温热的液体溅到阿尔瓦的脸上。 是血。 但不是他自己的。 提摩西帮他挡住了这一击,代价是右手从手肘到手掌的一道伤痕。初升的阳光透过建筑物,洒落到他们身上。巨羊怪发出毛骨悚然的嚎叫,身体渐渐变成粉末,被风一吹就四散无踪。 阿尔瓦见状连忙脱下自己的长袍,迅速裹住巨羊怪还没有风化的脑袋。 提摩西抱着血流如注的手臂从地上爬起来,冷峻的面色并未有丝毫的改变,如果说有,那么就是在看见光裸的阿尔瓦抱着羊头,跪在雪地里的样子,让他的眼中闪出一丝异样的光芒。显然这并非是由朝阳的照耀而引起的。 “你为什么不穿内衣?”提摩西问。 “我没有内衣,大人。”阿尔瓦尴尬地回答,害羞和紧张加上寒冷,让他的皮肤有些泛红。 喷泉广场所在的位置也是自由市场,在广场后面还有钟楼,这里是加圣斯通最为繁华的闹市。每天,当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刺破黑暗,就代表着自由市场的开市。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车轮碾过青纹石路面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往这边靠近。 幸好阿尔瓦这里是处于自由市场的出口,否则他早就被人发现这样狼狈赤丨裸跪在地上的样子。他抱着羊头,也不敢放开,怕这个东西再次风化,导致案件的重要线索丢失。 “站起来,牵着我的手。嘶——另一只。谢谢。”看着阿尔瓦瑟瑟发抖的样子,提摩西再次遁入暗影,拉着他的手,悄悄地走出喷泉广场。 羊头在耸动,失去了身躯的怪物竟然还活着,发出微弱的悲鸣。阿尔瓦一手抱着羊头,一手牵着提摩西,拼命奔跑。 看得出来,提摩西可以说是心急如焚,拉着阿尔瓦走得飞快。“我知道你很冷,越快到军情处,越快可以穿上衣服。”他的语气和阿尔瓦脚下的冰渣一样寒冷。 只穿着一双船形夏鞋的阿尔瓦,尽量用有限的布料遮住自己,特别是某个重点部位。比寒冷更难忍受的是他现在赤丨裸着身躯,走在运河旁的大道上。清晨的加圣斯通开始显示出大城市的繁忙与活力,与早起的市民擦肩而过的时候,阿尔瓦更是止不住地紧张。 羞怯与自我厌恶几乎快把他的思考给烧毁,疯狂地想逃离这里,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打个洞钻进去,如果他会打洞的话。他光洁莹白的肌肤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身体因寒冷与羞耻的不住地轻微颤抖,脖子上的鸡皮疙瘩撑起来漂亮的半透明汗毛。 “在暗影中,别人看不见你。”提摩西看出来阿尔瓦的心思,低声说,“但是可以听见声音,你不要喘得太厉害。” 去军情处的路,比阿尔瓦想象中的还要漫长。他的时间仿佛被残忍地悬挂了起来,每一秒都像夕阳下的影子般拉长。到达军情处之后,提摩西领着他去了统领办公室。 羊头在提摩西的办公桌上,在这光亮照不到的地方渐渐停止了风化和耸动,最终一动不动,完全死透。 借着办公桌的遮挡,阿尔瓦难为情地别过头,套上被羊角顶破两个洞的长袍。这两个洞的位置实在太让人尴尬,刚好露出两点粉色的果实,阿尔瓦拿手不知所措地捂着,紧咬着嘴唇默默不语。 “穿上。”提摩西的目光黏上他,冷冷地看着他冻得通红的鼻子,转身从衣帽架上拿下自己的斗篷扔过去。 黑色的短绒斗篷很温暖,上面还有一股好闻的味道,阿尔瓦说不上那是什么。他抓起来放到鼻子下轻轻嗅了一下,却被回头看的提摩西撞了个正着。 “我的斗篷很臭吗?”提摩西问。 第12章 命运之轮(三) 宛如火焰在脸上燃烧,阿尔瓦的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紧抿嘴唇,不知如何作答。为难小学徒并非提摩西的作风,军情处统领并未多话,只是让他带着羊头到大厅去。他乖巧地跟着提摩西下楼,却又趁提摩西不注意,用力吸了几口斗篷上的气味。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觉得这个味道非常特别,每多吸一口,都会让他上瘾着魔般地心跳加速。 他们在大厅里遇见在此等候多时的乔纳森。 “你受伤了,”乔纳森拉长着脸,眉毛倒竖,“滴了一路的血。” “只是破了点皮。”提摩西满不在乎地回答,“比起这种事情,叫李嘉图过来看看这个羊头。” “‘只是’破了点皮?”乔纳森抬高音量,抓起提摩西的手臂说,“为什么要用暗影遁形走回来!你不知道过度使用暗影遁形有多危险吗?天呐,你真应该看看你现在的脸色,老兄。如果不是你还站着,还在和我说话,我肯定会把你给埋了。” “特纳男爵要埋了谁?”穿着军情处长袍式礼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轻挑的口音明显不是本地人。 “李嘉图大师!”阿尔瓦认出来那个人,脱口而出喊道,“您什么时候回加圣斯通的?” “你失身的那天晚上。”李嘉图微笑眯眼说。 军情二处的首领李嘉图四十出头,狭窄的脸上挂着细长的双眼,眯着眼睛的时候像是一只狐狸。军情二处一般都是处理各种密码,秘信以及现场痕迹勘察和验尸等等工作。李嘉图长时间住在法师之城朱诺斯,这次正是因为埃德加的死而赶回来。 “乔纳森!”提摩西望着他身边的那个大嘴巴的眼神不太友好,而乔纳森则轻松地以“情报共享”给糊弄了过去。 不知如何回应的阿尔瓦双手抱着羊头,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 在军情处供职军医的德鲁伊为提摩西做了包扎,他确实伤得不是很重。德鲁伊嘱咐了例如休息三四天,不要碰水,给了一些药膏和草药之后,便起身离开。 “这只是个投影而已。”在他包扎的档口,李嘉图检查完毕羊头,并未对此表现出太大兴趣。“由不完全的恶魔召唤法阵而成。” “这是潘的投影。”阿尔瓦补充道,“属于映像法术的一种,召唤出来的是实体,并非虚灵。和潘本身的实力相同,只有实体受到阳光的照射而风化,才会消除这个法术。这样做应该是为了消除大部分的证据。” “埃德加教了你不少。”李嘉图笑道,“说下去。” “法术并不是由法阵外发动的,我到过现场,这是个反向法阵。用刻好的符文,从屋顶蚀刻进去,所以,法阵的发动并不是由在老师卧室内主动发动。”阿尔瓦点了点头,继续侃侃而谈,“我丢过一个照明法术下去,法阵感应到魔法能量的流动,而后潘的实体投影就出现在法阵内。它是自己过来的,并不是被召唤而来。那个法阵是个反召唤法阵,也就是说,实际上是个通道。” “看不出来,埃德加还对召唤法术有研究。”李嘉图抚摸着下巴上短短的胡子,他对恶魔以及法阵并未有太多的了解。“你堵上通道了吗?” “老师不研究那些。”阿尔瓦说,“我在老师的图书馆那里看到关于这方面的书籍,说实话我是第一次看见实物,我想大概就是这样的吧。通道昨天晚上被潘撞坏,我想再修复之前,无法再次使用。” “孩子,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李嘉图赞许地摸了摸阿尔瓦的头发,“干的不错。” 收到夸奖的阿尔瓦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他还没来得及表示谦逊,奥武突然闯进来说:“提摩西,我们有新的受害者出现了。” 死者是圣光明大教堂的牧师,里昂·加布尔雷思。死状凄惨,脖子以下都没有了皮肤,恐怕是他还在活着的时候就给硬生生剥掉的。 提摩西昨天见到的年轻术士修斯也在,另一名术士学徒跟着跪在死者的尸体旁。 “他生前遭受了拷问。”奥武说,“这两名小术士发现了一个召唤法阵。” 召唤法阵,又是召唤法阵!提摩西一听到这个词就觉得头大。 修斯从怀里掏出一枚被削尖的头骨,说这是这个召唤法阵的一部分,因为头骨上的细微错误而报废,现在整个加圣斯通城可能都被笼罩在这个法阵之下。提摩西将这件事情交给军情二处的专业人士处理,寻找法阵之类的事情可并不是他所擅长的。 “事情复杂了,既然阿尔瓦也在这里,我还有一点小小的猜测要讲。”李嘉图领了提摩西的任务,却拦住了他们离开的步伐,“你们知道,秘幸会吗?” “秘幸会并不存在。”乔纳森生硬地说,“在军情处,我们可以接触到各种秘密组织,就是没有传说中的秘幸会。” “不,秘幸会是存在的。”李嘉图眯着眼睛看着里昂的尸体,“这孩子,就是秘幸会的成员。” “你有什么证据?”提摩西冷冷地问。 “如果不是他被剥开皮肤,恐怕我看不到证据,你们看这里。”李嘉图的手指轻轻在尸体上面戳了一下,淡淡的金色液体在他指尖下流动,“秘幸会成员的标志,五芒星。这是一种魔法刻印,常用来作为身份识别。埃德加的尸体上面,也有这个标志。”李嘉图抱着膀子,目光黏在阿尔瓦身上,“四名会员,一名长老,掌握着秘幸会的全部秘密。他们世代守护着一个秘密。制造这种法阵来渗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样不惜代价地寻找秘幸会成员,那么他们的目的是……” “命运之轮!”阿尔瓦失声叫道,“他们在找命运之轮!” “没错,正是命运之轮。秘幸会守护的秘密。”李嘉图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小学徒,“拥有命运之轮,就拥有可以决定一切物体命运的力量。日月星辰都可随持有者的心意改变,毁天灭地更是弹指之间,时空逆流不过反掌之易。三千年之前,提里安就是依靠命运之轮的力量,把大陆击成六块。一变六,很有趣,不是吗?在那之后,历史成了传说,传说成了神话。命运之轮缥缈无踪。传说被击成了很多块碎片,这些碎片在哪儿,只有秘幸会的成员才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阿尔瓦,他却摇着头说:“我不知道老师是秘幸会的成员。” “当然,他没有告诉你。”李嘉图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一件十分好笑的事情,“我也是在他死后才知道的。秘幸会的成员有哪些,只有各个行业的首领才知道。六位无冕者只有无冕之王才知道,提里安法师协会只有穹顶六星里的某人知道,术士们的六匕议会,也只有一个人知道。暗色六骨里,冯莲娜都不知道是谁,只有他们的首领知道,其他也是如此……”他的目光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气氛陷入沉默,每个人都各有所思。 阿尔瓦供着手,指尖抵着着指缝深处,像是手里握着一颗蛇果。 “上任无冕之王死了五个月了,”提摩西缓缓开口,“现在没有无冕之王。” “为什么秘幸会是五个人?”在以六位基准的世界,五个数字实在有些奇怪,阿尔瓦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问道。 “秘幸会当然有秘密第六人。”李嘉图说,“或许连第六人本人都不知道,只有长老才知道是谁。秘幸会的第六人,要在其他五名成员死亡的前提下,才会走向前台,担起责任。当然那些只是传说罢了。” “老师从未给我说过这些……”阿尔瓦怔怔地说。 “或许你可以留意一下埃德加是否给你留下了什么线索,毕竟他可是秘幸会的人。”李嘉图准备要走,走出几步又转回来,“他不会让秘密就此消失,你是他唯一的学徒,好好想想他给你留下什么没有。” “没有。”阿尔瓦垂下眼睑,显得有些失落,“除了债务,老师没给我留下任何东西。” 在乔纳森的强烈反对和军医的建议之下,提摩西拿到三天养伤假期。阿尔瓦顿时感觉无处可去,心想交出羊头之后,似乎嫌疑也已经洗清,没有再跟着提摩西的理由,更糟的是现在也没钱租房。他站在军情处门口,身上裹着提摩西的斗篷,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天空。 “别高兴得太早,”提摩西提着一大包文件出来,看见发呆的阿尔瓦,轻易地看穿了他的心思,“在卷宗归档之前,你不能离开加圣斯通。” “我还去能哪儿呢?”阿尔瓦迷惘地说。 “跟我回家。”提摩西将文件丢给他,“提着这些东西,我手不太方便。” “大人,你为什么要救我?”阿尔瓦看着他手上扎眼的绷带,跟在他后面跑得气喘吁吁。 第13章 命运之轮(四) “不要拿这种蠢话烦我,”提摩西没回头也没减速,“你现在毕竟是我情人,我不能就那样傻站着挖鼻屎看着你被捅死。” “我……是假装……” “很好,你可以装下去。现在恐怕全军情处都知道你是我情人。” 贝肖格街,是军情处人员的聚居地。提摩西在一栋黑色三层木质房屋前停下。房子是加圣斯通常见的样式,从外观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前门通向贝肖格街大道,后门在一楼有个码头样式的阳台,阳台之下就是运河。 阿尔瓦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提摩西向来严肃认真,不是和他开玩笑的。突然要面对展开的同居生活,让他都不知道进门应该迈哪只脚。初次同眠的尴尬更是使他身体僵硬,手足无措。 提摩西只是在进门的时候说“去暖床”,便抱着文件走向书房,再无后话,留下阿尔瓦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他必须得承认,这种事情他应付不来。光是要不要脱掉肮脏破烂的长袍就让他纠结万分。 如果不脱掉,这白色的羽绒被子和枕头肯定会被弄脏。要是脱掉,他就无甚衣服可穿。好在他的身体还算干净,在经过羊脂球的清洗之后,皮肤显得更加白嫩。 纠结了一个小时,他终于脱光钻进了被窝,当冰凉光滑的羽绒被和床单接触到皮肤,他打了一个冷颤,不过很快就适应下来。提摩西的床宽大柔软,整个人陷入其中之后,让阿尔瓦想起来小时候母亲给他的拥抱。和斗篷上同样好闻的味道包裹着他,不知为何,格外安心。阿尔瓦被这种味道熏得有点晕晕乎乎的,搜肠刮肚地想出一个词“费洛蒙”。 “原来书上说的是真的,”有着虎人族血统的阿尔瓦天生嗅觉灵敏,他闻着被子上的味道,自言自语地呢喃,“费洛蒙,真的存在。即使是人类,也会有……”与以前租住的公寓不同,这里没有臭虫和虱子,被窝也温暖柔软。被久违的安心和舒适包裹着,阿尔瓦开始意识昏沉,渐渐陷入甜美的梦境。 提摩西处理完文件,从书房踱回卧室。阿尔瓦已经睡着,红色的头发散落在白色的枕头上,好似泼洒在雪地里的鲜血。他闭了闭眼,感觉那带着火红头发的头颅又在雪地里跳动,没几下再次化为火焰,灼得他眼睛生疼。 他脱掉外衣,钻进被窝里搂住浑身精赤的红发男人,发出满足的喟叹。 “真温暖。” “大,大人……”阿尔瓦被提摩西的动作惊醒,他本来就睡得不是很熟。而让他醒来的原因,是有一样坚硬的物件抵着他的腰,让他感觉十分难受。 “什么事?”提摩西闭着眼问。 “我……我明早要去参加老师的葬礼。”阿尔瓦张了张嘴,没敢把话说出来。 “嗯。” “大人……” “……” “大人……您有什么东西,抵着我了,好硬。”刻意压低的声音,反而显得糯糯的。 “那不是‘什么东西’,那是我的‘钢牙’。”男人闭着眼睛,不耐烦地回答。 “呃……大人,你还替那东西取名字?”阿尔瓦惊讶地问。 “这是‘钢牙’。我的匕首。”提摩西不得已起身,将匕首换到背后别好。“不是老二。” 为自己的淫邪想法羞得满面通红,阿尔瓦抓着被子整个人钻进去,背对着提摩西缩成一团。 都不知道有什么好害羞的,明明更加值得害羞的事情都做过,提摩西在内心腹诽。不过在这种小事上面,提摩西从不纠结。他懒得管阿尔瓦怎样,伸手搂住那团温暖的躯体继续进行难得的假期睡眠。 第二天清早,晨曦透过窗户照到提摩西脸上时,阿尔瓦已洗漱完毕,破洞的学徒法袍也用下摆的剪下来的布料补好。 “我去参加老师的葬礼。”他站在床前说。提摩西翻了个身,装作没听到。等阿尔瓦出门之后,他迅速起身,穿上便于行动的紧身衣,悄悄地尾随阿尔瓦之后。必要的时候,也会动用暗影的力量,遁入阴影,默默地跟着阿尔瓦。 大法师埃德加与林德利哥的葬礼一起举行,阿尔瓦苍白哀伤的面容使人无不为之动容。他跟着灵车走一路,眼泪也流了一路。埃德加的棺材下葬之时,他抛下了第一把土,同手中的白百合一起丢到黑漆漆的棺材上。林德利哥的三名学徒获得了离开加圣斯通的准许,他与他们道别,旋即回到法师塔,收拾自己的东西。 阿尔瓦的东西比提摩西想象的还要少,一个学徒常用的羊皮单肩包就可以全部装走。其他的东西属于大法师埃德加的遗产,这些东西并不留给学徒,而是会有提里安法师协会派人来妥善处理。 锁了实验室的门,去图书馆看了一眼,阿尔瓦把法师塔里里外外都走了一圈,仿佛是在向这个地方告别。他把钥匙放到了地毯下,再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抄小道走进小巷,看方向是要回贝肖格街。 提摩西如同影子般沉默地跟着阿尔瓦,踩着他高挑单薄的身躯在地上留下的影子行走。这条小巷有点古怪,安静得不寻常。在加圣斯通这种大城市,到处都是流浪的猫狗,肮脏的巷道内老鼠根本不怕人,总是四处乱窜。 而这条小巷里,除了地上的淤泥,什么都没有。 没走多远,阿尔瓦的眼前忽然闪出一刀寒光,锋利的匕首发出悚人的破空尖哮。在这匕首割破阿尔瓦的喉咙之前,另一道银华拦截住了它。两把匕首像纠缠不清的银蛇一般,在空中交织成出一团令人眼花缭乱的银光。 双方的速度都快得令阿尔瓦看不清楚,直到一方找到另一方空隙的时候,阿尔瓦才看见其中一人是提摩西。 刺客们的战斗,是阿尔瓦从未见过的。利落狠毒,招招致命,然而又极度小心。只要双方的武器稍微沾到,立即就会分开,绝不恋战。因为只要一个小失误,就可以造成丧命的后果。提摩西抓到那名蒙面男子的一个破绽,瞬间将匕首一甩,从右手换到左手,接着反手一刺,便在蒙面男子的右臂上留下一道伤口,再用侧踢拉开距离,顺便护住身后的阿尔瓦。 殷红的鲜血从雪白的绷带里渗透而出,如果不是提摩西手臂受伤,可能那名蒙面男子不会在他手下过得了几招。蒙面男子被提摩西踢得像皮球一样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他的后背撞上了门柱,骨骼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巷道内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是几次要杀你的人?”见蒙面男子不再动弹,提摩西转身问阿尔瓦。 “我不知道。”蒙面男子以一种扭曲的身形挣扎着站起来,关节的动作远远超出了人类的极限,提摩西背对着他,阿尔瓦却将这惊悚的场面看得清清楚楚,“小心!他又站起来了!” 蒙面男子衣衫凌乱,眼珠爆裂,他扭曲着身体,发出可怖的狼嚎。在没有月亮的情况下,他竟也变身成了狼人。黑色的鬃毛倒竖如同钢针,猩红的双眼透露出杀戮的欲望,尖利的獠牙不住滴着血液与唾液。 狼人伸出两只利爪,蹬着两条肌肉暴露的狼腿朝他们扑过来。 提摩西对狼人并不陌生,军情三处的人都是狼人。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敢变身袭击他的,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提摩西将匕首再次换回右手,压低身体朝着狼人猛冲,将地上的淤泥蹬出去十几码远。 他还没有冲到,就听见狼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带有一点淡淡蓝色的闪电爬过墙壁,迅速覆盖到狼人身上。即使是提摩西不精通魔法,也知道这是“连锁闪电”。狼人扭曲着身体,不断挣扎,在他挣脱连锁闪电来带的麻痹感之前,第二波攻击再次到来。球状闪电滋啦啦作响地往前推进,擦过提摩西的面颊,撩走他几缕头发,微量的电流使他耳垂一阵阵发麻。 球状闪电看似毫无威胁,然而一旦接触到狼人的胸口,便发出骇人的雷鸣,一时间强光闪烁,令人无法直视。闪电消失之后,倒地不起的狼人胸口留下了焦黑的凹陷,冒着缕缕青烟。 施法者竟然是站在提摩西背后的小学徒阿尔瓦。保护者这一次竟然成了被保护者,提摩西用一贯冷漠的语调地说:“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白担心你了。” “您担心我吗?大人。”阿尔瓦的脸微微泛红,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受了表扬还是害羞,看上去乖巧可爱。只是他脸红的表情提摩西感觉有点厌烦。 “没有。”提摩西答道。 “您跟着我在保护我?”阿尔瓦又问。 “只是路过。”提摩西不耐烦地回答,站直身体走向狼人。 他们上前查看这狼人,虽说他穿着军情处的服装,可是变成狼人的样子,提摩西却怎么都不认识他。正当他们蹲着查看的时候,狼人忽地睁开眼,举起锋利的爪子挠向阿尔瓦。 第14章 命运之轮(五) 危险! 若是在场的是别人,那么狼人最后的努力一定会成功。可在现场的是提摩西,军情处最优秀的刺客,强大的暗影行者,身经百战作战经验丰富,在利爪碰到阿尔瓦的发梢之前,提摩西就将他拉进了暗影,如同一条黑蛇般在地面上迅速游动。 狼人抓不住暗影,但却穷追不舍。如果提摩西要攻击现实世界中的生物,就必须要从暗影世界当中脱出,看来这狼人知道这一点,像猎犬追踪兔子一般追着他们不放。 追到小巷的尽头,是一个转角。狼人冲得过猛,差点掉进运河里,它做了一个刹车动作,想要改变方向,但是已经晚了。提摩西的动作快如闪电,腾空后翻,踢中狼人的下巴。只听得骨骼咯啦一声错位,下巴碎裂飞出去数码远,咕咚一声掉进运河里。 狼人如同掉入泥泞沼泽般挣扎,徒劳无功地胡乱挥舞着利爪,提摩西借着后空翻的力量蹬住墙壁,反跳到狼人肩膀上。下一秒,猎犬变成了猎物,钢牙亲吻上脖颈,柔软的血肉被划开,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洒到阿尔瓦脸上,冷得像冰块。 “他的血是冷的!”阿尔瓦惊叫道。 半小时后,有丰富勘测和验尸经验的李嘉图与死灵法师冯莲娜一起到了现场,同来的还有乔纳森与军情三处的首领杜克。 死者叫洛克,是军情三处的一名下级军官。 冯莲娜一再保证,这具尸体已经死亡六天。而李嘉图在一边和她争论不休。 “没错,这是洛克。”与文静瘦弱的外表不同,杜克也是一名狼人。提摩西见过他变身之后的样子,猛得像一头熊。“他六天之前失踪了,本来应该回来述职,但是一直没有。我提了报告上去,一直没回复。” “乔纳森,你没有把这些报告阅读完吗?”提摩西不管争论不休的李嘉图与冯莲娜,转而问自己的副官。 “我发誓每个报告都看过,没有发现洛克失踪的报告。”乔纳森无奈地耸肩,“六天前我们还没接管军情处呢。难道不是上一任看的,或者说,提摩西你看过之后忘记了?” “不,我没有看过关于洛克失踪的任何报告。”提摩西反对道,“而且他已经死了六天?这不是和林德利哥的症状一样!他刚刚攻击我的时候,看起来不像是个死人。” “这是渗透者。”阿尔瓦蹲在尸体旁边,突然开口,“他们是死了,但是被魔法控制了身体。看起来像是活着,实际上已经拥抱死亡。我以前只是在书上看过,实际情况比书籍的描写恐怖太多。真可怕。” “这是死灵魔法?”提摩西问。 “怀疑我?”冯莲娜咯咯轻笑,用丰满地胸部蹭着提摩西的手臂,“要把我关起来,囚禁起来,让你为所欲为吗?崔德威大人。” 提摩西冷漠地推开她,沉声说:“你明知道没有特令,我们不能关押‘暗色六骨’。但是,你也别太过分,就算不关押你,我也有很多方法可以让你知道你应该说什么样的话才叫得体。” “渗透者是由肢体魔法、灵魂魔法、心智魔法三种魔法糅合才能制造的。”阿尔瓦看不下去冯莲娜遭受不白之冤,开口为她辩解,“与死灵魔法无关。一般来说,死灵魔法判断□□死亡,是在灵魂抽离身体之后。这时候身体是死亡了,灵魂不知道被制造者拿去做什么用。用肢体魔法保持□□的新鲜,控制肢体的行动,快速治疗伤口。用心智魔法——例如心灵视界这种——在很远的地方知道渗透者所见所闻。” “你的小脑瓜里面知道得还不少。”李嘉图说。 “我也是从书上看见的,我知道的就这么多。”阿尔瓦不好意思地抿着嘴,两眼闪闪发光地盯着李嘉图。 “又是从书上,你看过多少书?”乔纳森揶揄道。 “大人。老师的私人图书馆的书,我都看过。”阿尔瓦依旧用恭敬顺从的态度回应乔纳森的揶揄,“加圣斯通市立图书馆我也经常去。” 且不说市立图书馆,就是法师塔里的埃德加私人图书馆的书籍,都让提摩西感觉震撼。他想起来尾随着阿尔瓦进入法师塔的时候,看见的那些藏书。号称博学家的埃德加,藏书十分丰富,上下五层的图书馆里,每一层书架都给塞得满满当当的。阿尔瓦竟然说他全部看过! “渗透者吗?”冯莲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活死人,真可怕。亡灵们算不了什么。” “是的。”阿尔瓦说,“他们会伪装成你的家人和朋友,这才是最可怕的。” “乔纳森,我们去找档案室的文件管理员。”提摩西说,“交接的时候情况一团糟,或许他知道在哪儿。” “应该是在波波那里。”杜克看着洛克被抬起来,装进裹尸布里,“他今天请假,应该在家里休息。” 杜克带着洛克的尸体要回军情处,冯莲娜说如果没她的事,她就要回自己的住所。李嘉图和她耳语几句,她听了之后只是冷笑一声,扭转身体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乔纳森、提摩西与李嘉图一起往贝肖格街波波的住所赶。阿尔瓦本来就是要会提摩西的住所,所以一起跟着过来。 波波这种在军情处视为干杂活的人,都是住在集群式公寓里面。呆板的房间每一间都没什么区别,波波住在四楼,房间的采光很好,向阳的窗户可以给这里带来足够的日光。房间被布置得温馨舒适,至少按照虎人族的标准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屋子。 满屋都是毛绒绒各种东西,还非常温暖。垫子,座椅,床铺,地毯都软乎乎的,好像走进了猫咪天堂。唯一让人感觉不快的,就是这间屋子飘荡着的气味。 浓重的味道并不刺鼻,但是闻起来又堵又腻,有点恶心。 “好像乔纳森抽了十年没有洗过的烟斗的味道。”提摩西如此评价。 “我不抽这样重口的烟,我只要一点点薄荷味儿就可以了。”乔纳森轻松地撬开上锁的卧室门,“你看,那是波波的脚吗?” 虎人族的少年半圆的脚掌像是猫爪子一样从床后面伸出来,几个人绕过床铺,过去一看,却发现——他死了。 瞪得老大的双目无光,身上满是抓痕,这间屋子里散发的气味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啧,来晚一步。”乔纳森咬着牙齿,声音当中带有一丝愤怒,“提摩西,你是对的。他们干什么都快我们一步,我们在被人牵着鼻子走。”提摩西昨天晚上和阿尔瓦离开之前,给乔纳森留下一张字条“军情处有内奸”,面对如此情况,乔纳森是不信也得信了。 “他的身体还有余温,但他的心碎掉了。”李嘉图用魔法检查这具尸体,“死之前应该是心跳得太快,身体承受不住血管爆裂。可能还出现了什么幻觉,这些痕迹都是他自己抓的。” 在波波的身体旁边,有一个漂亮的香水瓶。提摩西蹲下去捡起来闻了一下,说:“好奇怪的香水,一股薄荷味。” “这个瓶子难道不应该是‘海洋之舞’?”阿尔瓦好奇地拿过香水瓶,用力闻了几下,“虎人族为了掩盖身体的腺体,会用一些香水。”他拿起来香水在自己身上和手腕上洒了一些,“我闻过‘海洋之舞’的味道,应该是鼠尾草的前调,水汽的中调,海盐味的后调。这个,好香啊,太香了。” 第15章 命运之轮(六) “并没有什么香味。还是有点薄荷味,感觉像乔纳森……”提摩西拿过瓶子站起来,用力嗅了好几下。 “不要再拿我打比方了,我的烟斗每天都洗。”乔纳森打断他的话,凑过去脑袋,也用力嗅了几下。“不香啊,这应该不是香水。” “大人……真的很香啊。”阿尔瓦可能是蹲久了,突然站起来有点头晕,他脸红红地抓住提摩西的手臂,若有若无地蹭着。 李嘉图发挥自己大法师的权威,夺过瓶子嗅过香水之后宣布:“这不是香水,这是猫薄荷的提取物。在对虎人族的驯养过程中会常用这种药物,带致幻作用。过量的话,可是非常容易造成死亡的。这个东西应该是直接洒在了波波身上,在他胯丨下和头顶,味道要比其他地方浓一些。” “啊……大人……我有点难受。”阿尔瓦愈发站立不稳,靠在提摩西的肩膀上,开始大口地喘气,“有点……呼吸困难……我……我能开一下窗户吗?” 得到提摩西的应允之后,阿尔瓦打算去开窗。他摇摇晃晃地还没走两步,圆睁无神的双眼开始“哈希、哈希”地大口吸气。还在勘察现场的李嘉图率先发现阿尔瓦不对劲,他看了一眼阿尔瓦通红的面颊,翡翠绿的猫眼,马上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孩子,你有虎人族血统,看来这个药物对你也挺有效的。”李嘉图过去扶住站立困难的阿尔瓦,把他塞到提摩西怀里,“这里的药物浓度这么高,你不能这样大口呼吸。统领,快把他弄走,让他冷静一下。如果有必要的话,和他做丨爱,不然真的会和波波一样死掉。” “我不会和他做什么,”提摩西的声调不掺杂一丝情绪,“不过我会先送他离开这里,你们先别忙着走,我很快就回来。” “你毕竟是他情人。”知道内情的乔纳森眨眨眼睛,说出来的话让提摩西不知道是在帮他还是害他,“晚点过来也没关系。” 提摩西将阿尔瓦打横抱起,飞快地冲下楼梯。阿尔瓦在他怀中瘫软成一软,不安分地扭动着双腿,张大嘴像是离开水的鱼一样呼吸。 “啊……大人……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阿尔瓦破碎地大口喘气,骨节毕露的手指抓扯着胸口的长袍,放大的瞳孔代表着他的意识渐渐地开始模糊。 “坚持一下!”提摩西跑到门口的时候,正好有一名军情处的人在牵马,看样子是打算去哪儿。“马借我!” 不由分说地,将那人一把扯开,把阿尔瓦往马背上一扔,自己也骑上马飞驰而去。在他们背后,被抢走马的人大喊:“崔德威大人!记得要还啊!” 提摩西住的地方离波波家并不太远,没几分钟就到了门口。阿尔瓦的情况愈发严重,几乎都快要扭下马背。提摩西用惊人的技巧一手控制住马匹,另一手抓住阿尔瓦的衣领。他没有时间去下马整顿,直接让马抬起前蹄,踹开自家大门。 大门发出碎裂的哀鸣,直接躺在地板上。提摩西身体一低,骑着马就进了屋子,飞奔到盥洗室门前,又让马把盥洗室的门给踹开,迅速地跳下马,扯下阿尔瓦,把他的脑袋摁到冷水缸里面。 “啊……大人!”阿尔瓦呛了几口冷水,神识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奋力挣扎着,湿漉漉的红发贴在脸上,可怜巴巴的,“咳……咳咳!别这样!” “你能看清楚我是谁吗?”提摩西拍打着他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保持清醒。 “军情处的……大人。”阿尔瓦双眼飘忽不定,望着天花板愣愣地回答。 “我叫提摩西·崔德威。”提摩西说,“能分清楚吗?看着我,说话。” “崔……崔德威大人。”翡翠绿的猫眼眯了起来,泛出泪花,脸颊又泛出诱人的红色,这片红色甚至连眼睛都感染上,红红的眼角显得格外引人爱怜。“大人……我好难受。我不想死!我的心……要跳出来了。” “好难受啊……大人……”他说话都带上了哭腔,扑过去靠在提摩西的身上,全身震颤不停。 看来冷水还不够多。提摩西抱起阿尔瓦,跑到后门直接把他丢进了运河里。冰冷刺骨的河水溅起一片水花,却并不比提摩西的脸色更加冷漠。 “啊!救命……我不会……游泳!”阿尔瓦在河里奋力挣扎,扑腾得水花四溅。 不会游泳?提摩西瞬间感觉有些无奈,住在海边,而且还是运河城市的人,不会游泳的人可以说是百中无一。他跳下去将阿尔瓦捞起来,河水比他想象的还要冷。阿尔瓦躺在阳台的木地板上,因寒冷造成的颤抖代替了苏珊娜的火焰引发的颤抖。 提摩西用受伤又沾水的手,费劲地把阿尔瓦给挪到二楼的床上,拔掉他湿漉漉的衣服。用毛巾擦干他的头发,把光溜溜的他塞进床上。 冷水的效果并没有持续多久,阿尔瓦的喘息声慢慢又恢复了那种猫一样的叫声,这简直比那双翡翠绿的猫眼更能证明他的虎人族血统。 “好难受……”阿尔瓦红着眼睛,用含着泪水的眸子盯着提摩西,软软的没什么力气。 他的样子看上去好似苏珊娜女神的果园树梢上,挂着的禁果。既纯洁,又诱人。 他仰起头喘个不停,从胸肺中发出的声音不吵,甚至可以说很好听。 他在床上难耐地扭动着身体,全身都像是被火烧一样,原本苍白的肌肤散发出妖冶的粉红色,一层薄薄的汗珠覆盖着这具躯体,慢慢地汇聚成汗滴,顺着他美妙的身体滑落到床上。 “你可以自己解决的吧。”看来他是真的不行了,提摩西把床头的蜡烛拔下来,递给他,“如果还不够的话,你可以用这个。” “大人……啊……别走!”阿尔瓦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撑着看上去快要瘫成一滩水的身体,双手抓住提摩西腰间的钢牙,颤栗着的指尖摩挲揉搓着那把匕首,“崔德威,别走……” 第16章 失控(一) 微红的眼圈衬着阿尔瓦翡翠绿的双眼,好似一潭荡漾的碧波。他伸手抓住提摩西的武器,直愣愣地看着他。 “不,”提摩西说,语调冷淡得像未融化的积雪,“你不能触碰钢牙。”他动动身体,将匕首从阿尔瓦的手中抽出来,“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我应该……怎么做?”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提摩西抽出匕首的时候,阿尔瓦也顺势倒下,“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大人,我不知道……” “你平时望怎么办,你现在就怎么办。”提摩西冷冷地转身忽悠走。 “我不知道。”阿尔瓦红着脸说。 提摩西再次怀疑阿尔瓦又在说谎,这人是怎么活到二十四岁的?他没好气地问:“你看的书上面没有教过你?” 回答提摩西的是阿尔瓦猛烈的摇头,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还没提摩西走到门口,他的意识就已不再清明。他开始在床上痛苦地打滚,用指甲在衣服上胡乱地抓着,在皮肤上抓出许多殷红的血痕。他看上去像条窒息的鱼,气若游丝的模样使他看上去情况更加不妙。 波波死之前,应该也经历过这种痛苦挣扎吧,提摩西想。他下了楼,快步走向盥洗室,拿着装橄榄油的瓶子再次回到二楼。这时,他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窗户面前晃了一下。仔细一看却是一条树枝。提摩西本想开窗查看,但是阿尔瓦的情况愈发糟糕,让他不能再迟疑。 阿尔瓦双手抓着床单,瞪大眼睛进气无出气地大口喘气。他出了很多汗,将床单都弄的湿漉漉的一大片,排除窒息与大负荷心脏负担,药物造成的脱水虚脱,也可能会让人丧命。所以提摩西一直不喜欢用这些该死的药物,为了自身的欢愉而危机床伴的生命,那实在不应该。 【圣光术】 这种感觉很奇妙,将阿尔瓦的神识从天外拉回来一些,他头靠在提摩西的肩膀上,那张冷漠严峻的侧脸靠得从未如此之近。沉稳有力的心跳从背后传来,虽说背后的肌肤被刺客常穿的紧身服上的皮带喀得有点疼,反而更添加了一些莫名的刺激。 【圣光术】 “崔德威……啊……”颤抖的男中音,微微上扬的尾调,迷离的双眼,无不述说着提摩西怀中那个男人内心的焦急,“崔德威……大人……别……别戏弄我了……” 【圣光术】 阿尔瓦脆弱的神情,颤抖的身躯,眼角划下的激情泪水,都引发出提摩西内心一种想要狠狠地疼爱他的欲望。若是早知道他这样勾人,两人第一次的时候,提摩西绝不会错过如此光景。 “口渴吗?”提摩西从床头柜的水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阿尔瓦。没曾想阿尔瓦连水杯都端不住,差点就弄到床上。 “张开嘴。”提摩西眼疾手快地接住杯子,一手搂着阿尔瓦,一手把水喂给他。 一连喝了三杯,阿尔瓦终于可以止住颤抖,但躯体的红潮并未褪去。他满意地舔着嘴唇上余留的水渍,看起来也恢复了一些力气。 “还要?”提摩西指的是水。 “还要。”阿尔瓦则说的是另一种东西。 “自己解决。”提摩西推开他,冷冷地说,“我教过你了。” “如果……不是‘猫尾草’……”或许是药物的原因,阿尔瓦竟然变得任性起来,抓住提摩西手不放,“我不要……” “还真把自己当猫了?”提摩西这个名字,也有‘猫尾草’的意思,他这样说,让提摩西不知道他这是指的哪一个含义。被物化的感觉让提摩西不满地皱起眉头,看着又开始轻喘,并且喘得愈来愈急,愈来愈粗重的男人。 “喵……”阿尔瓦轻叫一声,舌头舔上提摩西的指尖。 酥麻的感觉从指间传来,柔软的舌头不仅在舔舐,甚至还放到嘴里吸吮。真是疯了!这家伙一定是疯了!头脑糊涂,神志失常,甚至把自己当猫!这该死的药物,可以将人格都可以抹杀,让那些被用药的人,变成□□的奴隶,甚至不知道操他的人是谁!在滥用药物之下,有着太多不幸的例子。 “你能够看清楚我是谁吗?如果你的脑袋有那么一点不清楚的话,我也会停下来的。”提摩西一把抓住那艳丽的红发,往后拉扯,把手指也从柔软温暖的口腔中褪出来,恶狠狠的语气不复他一贯的冷静,“你要看清楚我是谁,在我干死你之前。” “崔德威大人……”阿尔瓦轻声唤道,半眯着湿漉漉的双眼注视着提摩西。 “你想我做什么?”提摩西冷冷地问。 “我不知道……大人……”阿尔瓦用脸颊亲昵地蹭着提摩西的手背,猫一样的声音撩动着提摩西的心弦,“教我……” 他再一次打乱了提摩西的计划,原本提摩西是打算吼他几句,让他知难而退。然而现在提摩西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药物的持续时间,和这种邪恶的东西对心智的摧残。竟然会让一个二十四年来守贞如玉的男人,发出这样放荡的邀请。 【圣光术】 因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阿尔瓦那精致的脸上淌满了泪水,他呜咽着不停地重复“我不要”,却无法挣脱提摩西的束缚。 “别任性。”提摩西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自己玩一会儿,我办完事回来找你。” 【圣光术】 提摩西的耐心已然告罄,转身就往门口走。身后的哭声不减,反而变得更大。“你……明明……还在休假……”阿尔瓦努力撑着身子,靠在床头喘息,“为什么……” “看来你的头脑还算很清楚。”提摩西心中暗暗有些吃惊,但在外表没有丝毫的表露,“我是有三天休假,不过现在有了突发事件,休假看来泡汤了。” “不……”红发男人带着哭腔说,“不应该……那样……别走……好冷……请您……拥抱我……” 第17章 失控(二)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提摩西闭了闭眼睛,又看见那一头火焰般的红发,红发的主人扭头和他说话,但世界陷入一片静寂,没有任何声音。当他睁眼看见身体泛着粉红色的阿尔瓦,内心的悸动再也按捺不住,冷酷的脸上闪出异样的神情。他扭转前行的方向,并开始脱衣服。 “拥抱我……温暖我……”跪在床上的红发男人,伸出双臂,毫不掩饰对拥抱的渴求。 【圣光术】 “不要拿我和钢牙比较,”提摩西挑起眉毛,将手指放进他的嘴里,胡乱地搅动,“我就是钢牙。” 【圣光术】却用的是提摩西听不懂的语言。好似这些叫喊不是他本人发出的,而是从某个遥远的时空传来,冲破某种神秘的障碍,从阿尔瓦的口中呼出。 【圣光术】 “我记得某位诚实的小学徒,对我做出过忠诚的保证。他所作出的承诺是对我不再说谎。”提摩西内心的邪恶似乎被挤压出来,他用手拨弄着阿尔瓦因汗湿而贴在脸上的红发,身下那人脆弱的神情、透红的面颊,再次激起他的施虐欲,“可是他又食言背叛,并且现在让我知道了,我应该如何惩罚这满口谎言的小骗子呢?” “我很抱歉,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圣光术】可怜小学徒,被药物和快感侵蚀了身体与理智,他正处于精神和□□都最脆弱的时期,听见提摩西要惩罚他,吓得真的哭了出来。 “那么,我们来听一下,你那张诚实的嘴会说些什么。”提摩西不理会阿尔瓦的求饶,从他的身体里撤了出来,捡起地上的蜡烛,从背后抱住他,把蜡烛递到他跟前沉声命令道,“来,施个小法术,把这个点燃。” 阿尔瓦睁大双眼,不明白在这个房间掌握一切的男人的真实目的。 “怎么,这样的小法术都办不到?”对于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小学徒,提摩西被他盯得耐心都要用完,几乎都打算自己去找火焰石来点燃蜡烛。 “不,大人。我会,我能办到。”阿尔瓦最怕的就是被轻视,他为了证明自己,赶紧伸出手指,轻轻地捻着蜡烛芯,准确地吐出一连串咒语。没几下,蜡烛便发出温暖的火光,照亮着卧室的黄昏。 【圣光术】 “不……大人……放过我……”阿尔瓦挣扎着想要逃走,他在地上还没有爬多远,就被提摩西一只手抓住脚腕,拖到身边,再扔到床上。 “说谎的孩子就是要遭到惩罚的。”提摩西说。 “不,这次,没说谎啊,大人……”阿尔瓦的声音带着哭腔,但这仅仅更加会让他处于不利的境况而已。 “嘴里吃着我的面包,还要用那张嘴对着我说谎。”提摩西说,他其实并非纠结阿尔瓦是否在那天晚餐的时候说的谎话,要说实话,他根本不会在乎这些小问题。多年的军情处生活,早就养成了他从不信任任何人的心理,当然,或许乔纳森除外。他这样说,无非是为了利用阿尔瓦对说谎之后的愧疚而已,这种利用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提摩西的说法方式。这样浸淫在一个充满谎言与欺骗的环境里的提摩西,嘴里是没有几句实话的。 【圣光术】 “崔德威大人……好累……我会死掉……”扬起泪痕满面的脸,阿尔瓦颤抖着遮住眼睛。他身上被蹭掉的凝固蜡油,给苍白的皮肤留下吻痕般的艳红印记,虽说提摩西从未吻过他。 “不要说这种话,把你胡言乱语叫的那些话再说来我听听。” 【圣光术】 无论黑夜如何漫长,黎明终将到来。 阿尔瓦全身酸痛地醒来,一睁眼看见的就是躺在身边的提摩西。 光线透过玻璃窗,如同灵质手臂般伸长,延伸到床上,轻抚着提摩西灿金色的头发。阿尔瓦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昏迷过去,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发生过的某些事情,像井水一样从记忆中被抽走。最后的记忆是明明前一秒还在波波的死亡现场,后一秒不知道的怎么就在床上,和提摩西纠缠不休。与昨天的旖旎气色不同,阿尔瓦现在以一种温情的方式伏在提摩西怀里。 他侧躺着,头靠在提摩西的颈窝里,手则放在胸口上,从指尖传来的温暖,有一种令人心安的触感。 他悄悄地抬起眼皮往上看,提摩西还睡着,呼吸轻微且均匀,心跳沉静而缓慢。他悄悄地把指尖往上挪,放到提摩西肩膀的伤疤上。 那伤疤,凹凸不平,新长出来的嫩肉摸起来很光滑,皮肤紧缩的地方又干巴巴的,像起皱的核桃皮。那里原本一定不会是这样,阿尔瓦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那些疤痕仿佛有自己的筋骨,在这具健壮的男子躯体上,以自有意志顽强生长,留下永不泯灭的旧日痕迹。 提摩西其实没睡着,他只是单纯地闭着眼而已。多年的刺杀和情报刺探生活,使他的睡眠并不规律,而且也并不好。在阿尔瓦身体稍微挪动了一点之后,他就已经醒来。甚至不用睁眼,他就知道,阿尔瓦在偷看他,更不要说那只小猫爪子在轻轻地摸他的伤疤。 这突如其来的温情让提摩西感觉有些尴尬,他并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如此与人接近,相拥而眠,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更不要说是在尽情欢爱之后共同醒来的早晨,让一个几天前还是陌生人的阿尔瓦,看他刚刚睡醒的样子。无论是拥抱,还是抚摸,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气氛,都比他想得更难以对付。 此时此刻,装睡是最佳的选择。阿尔瓦的红发时有时无地拂过他的下巴,弄得他心里和下巴都勾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瘙痒。提摩西半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阿尔瓦不知厌烦地抚摸他肩膀上的伤痕。 提摩西内心泛起一种奇怪的情绪,想要告诉阿尔瓦,这道伤痕是五年以前,被一条巨大的黑龙给抓伤的,不知道他听了之后,还敢不敢去触摸这个疤痕。或许还可以把黑龙的名字告诉他,或许世人都叫那条龙黑龙,或者叫夜祸,或者别的什么叫法,但提摩西知道,那条龙的真名叫乌姆恩耶吞穆比萨斯。 理智最终战胜了幼稚的想法,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意义。提摩西很少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和乔纳森一起拿石子打水漂除外,但即使是打水漂,最后一次也是十二年以前的事情。 任由思绪发散,提摩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等着阿尔瓦摸够。但他低估了阿尔瓦,那个伤疤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着那葱白的手指,微凉的指尖一下下打着来回,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摸够了吗?”提摩西闷闷地开口道。 “啊?!”脸上写满惊恐,手指像是摸到烙铁,在伤痕上轻点一下便快速缩回手。阿尔瓦吓得不轻,在手指抽离的同时,身体也跟着往后缩,他翻了个身,想将身体从提摩西的怀抱中挪开,却滚得太远,一骨碌就滚到了床下。 “对不起,大人。”这样的氛围也很尴尬,特别是自己裸得像个婴儿,阿尔瓦用手捂着前面,眼角红红地解释,“我……我并不是……我很抱歉,大人。” “没什么好抱歉的。”那位大人撑起脑袋,斜躺在床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让侍应生添茶,“你感觉还好吗?” “……!”脑海当中闪过昨天发生的一些片段,让阿尔瓦的脑袋万分疼痛。虽说只有一些破碎的片段,也足够让他能够明白,昨天他是多么的放浪形骸,令人咋舌。 他痛苦地抱着自己脑袋,说话的声音不大,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回答提摩西的问题:“不,那不是我……不是!我,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不,不,不,不,不!” 提摩西坐直身体,羽绒被顺着他光裸的躯体滑落至腰间,用毫不在乎的语气说:“头痛吗?这就是药物的后果,所以我不喜欢用药。如果你不想每次都这样头痛欲裂,那就让你的身心都尽快适应这种生活。” “我要怎么做?”阿尔瓦用力揉着脑袋,低头看着地板上的木纹。 “只有抛弃多余的羞怯感,才能戴上快乐的冠冕。”提摩西放下腿,坐到床沿,语气与姿势都如此的居高临下。 “大人……”阿尔瓦抬起头,用湿润的眼睛攀上提摩西冰冷的目光,“您会因此而……讨厌我,看低我吗?如果我不能做到的话。” “一个人思虑太多,就做失去做人的乐趣。别想太多,把衣服穿上。” “提摩西,差不多应该去军情处了。”乔纳森似一阵风地闯进房间,没有关门的房间并不能阻拦步如疾风的暗影行者,两人裸身对峙的情况自然也撞入他的眼帘,“噢!我的天呐!” 第18章 失控(三) 人生于这个年代,不得不承认,“隐私”是一项伟大的发明。在提摩西的家乡霜风城,城堡大厅曾经即用作宴会和接待,亦为守城部队的军营,数百近卫军挤在一起打地铺,仆从和孩子们就睡在楼梯上。人们当着众人的面解决一切生理问题,排泄、□□也不避嫌。当年红狼公爵在床上和顾问们开军事会议的时候,公爵夫人就在床上,用毛毯裹着光溜溜的身体,因为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经过四百多年的修建,霜风城的城堡终于也有了足够多的房间,近卫军在城外划地修建了独立的军营,人们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也背着人做。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隐私”这个发明。 现在的北地,还遗留着这种“坦诚相待”的遗风。在北地的训练营里,洗澡的堂子没有任何遮拦,有时候孩子们也会在河里沐浴,如果没有下雪的话。直到他们到了加圣斯通,才知道原来洗澡也有单间。 在训练营里,他们睡在大通铺,只是用石块简单地垒起来,在上面堆上脏兮兮的毛皮和布料,实在不能称之为“床”。当着众人的面脱光衣服,洗澡、睡觉,这对当时的他们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所以,互相看裸体也十分自然。从小到大,乔纳森不知道看过多少次提摩西的裸体。他这时候说的“天呐”并不是因为他看见了提摩西的身体,而是因为他看见了阿尔瓦那一身艳红的痕迹。 “你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乔纳森打了个响指,冷着脸把自己的双关语当俏皮话讲,“不能‘自拔’。” “不,已经拔丨出丨来了。”提摩西毫不客气地回敬,“真希望你的手还没有断掉,让它们还能够起到一点可贵作用,比方说敲门。” 对于从小就生活在加圣斯通的阿尔瓦来说,这样的尴尬场景让他无法言语。他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圈,把膝盖放在胸口,双手抱住双腿。因为寒冷和尴尬而瑟瑟发抖,他铁青着脸咬着自己的嘴唇,致力于不让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掉下来。 还带着体温和提摩西味道的羽绒被降落到阿尔瓦身上,他抬起头看见提摩西盯着他,又陷入对于昨天那些荒诞事件的回忆当中。他不敢看提摩西,也不敢去看乔纳森,虽然他们在说话,但声音仿佛从十里以外传来。 “提摩西!我简直不认识你!你看看你这样子,我认识你十六年了,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你昨天没有来现场,现在已经超过九点。为军情处服务十二年,你从来没有迟到过。现在不仅翘班,还和重要的证人鬼混一整天。”乔纳森的心情不太好,抬高的了音量,把矛头转向阿尔瓦那里。 “他只是个洞,你何必对着一个洞发脾气。”提摩西平淡地回答,快速地扣着衣服上的皮带。 “你只是一个洞。”奥武曾经阿尔瓦这样说过,他的心忽然下沉,提摩西给了他一个残酷的机会,让他明白奥武所说的“无情”是怎么一回事。无论当提摩西是受激情所驱使,亦或是不是,落在他身上的后果,都仅为一种娱乐,仅为万千娱乐当中的一种。 阿尔瓦不禁为自己悲哀起来,然而这种悲哀并不能提升他对自己的同情,他没有那个心情去同情自己,心里剩下的只有悲哀。他当然清楚自己的处境,也从未心存幻想,想到自己目前可能沦为囚犯,和已经沦为玩物的处境,就止不住地悲哀。尼尔斯神呐,怜悯我这个可悲的人吧,他对自己这样说。 “不,是你,我是在生你的气,老兄。过去的十六年以来,我所认识的提摩西都是自制力强大,谨慎周全的人。现在,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天呐,我简直不敢想象我们现在去军情处,那些家伙们会在背后传些什么话。你才刚刚上任没几天,别忘了……”乔纳森挑起眉毛,连同姿态一起摆高。 “你有次因为去鬼混,搞垮了一次很大的刺杀行动。”提摩西蹬上靴子,同时打断乔纳森的话,“我没忘。” “好吧,你还记着。但你知道的,我不是说的那件事情,我是说……”乔纳森尴尬地张开嘴,语气和态度都软化了不少。从北地的训练营出来,他们两个就及时地被当成大人来使用,完全被忽略了他们当时只有十六岁的年龄,初来大城市的年轻人,总是难以经受各种诱惑。犯下大错的时候,乔纳森也还年轻,身上的孩子气还未完全褪去,二十出头的年龄,总是存不住钱的。 在提摩西的眼色示意下,乔纳森将剩下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我没忘,任何事情都没有。”提摩西沉声说。 “我去门口等你。”乔纳森摇了摇头,转身离开,看来提摩西的话对他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那个离去的背影,似乎都可以称得上受伤了。 随着乔纳森的离去,提摩西关上了卧室的门。阿尔瓦低着头,把整张脸都埋在膝盖上的羽绒被里。他踱过去蹲下,捧起阿尔瓦那张漂亮的脸。 “别哭了,穿上衣服和我去军情处。” 阿尔瓦跟着提摩西快步下楼,踩着破碎的木门出了门。阿尔瓦踩上那些木质碎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那声音好似踩着他碎掉一地的心。或许他也和波波一样,心碎了。 军情处的入口并不气派,在加圣斯通旧城区的干道上,略微有些古老的石柱搭成十三呎高的拱门,进去是一道半封闭式门房,在这里门卫们会检查进出的每一个人。进去门房,就是军情处的环形大厅。大厅内部的环境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很多,二十六呎的穹顶上刻着古老的语言,现在已经无人能够解读。从大厅两侧延伸出环形的走廊,通往军情处的每一个部门。 军情处的大厅非常的繁忙,无数密探、斥候、刺客、窃贼以及各色人等做着各种工作,维护着这个城市乃至这个国家的秩序。在大厅靠近玄关的地方,是军情处的前台,前台被做成弧形屏风的样式,里面坐着两名年轻漂亮的栗色头发女子,长得一模一样。 她们中的一位看见他们从玄关出来,高声喊:“统领来了!”又扭头低声和和身边的同伴说,“看,那就是传说中的‘那个’。”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所有的目光都落到阿尔瓦身上。阿尔瓦既紧张又难为情,手指紧紧抓着长袍的下摆,嘴唇抿得发白。 提摩西不为所动地接受所有人的注目礼,对两名前台说:“珍娜、安娜,叫李嘉图来我办公室。”他转身走了几步,见阿尔瓦没有跟上来,又踱回去拉起那个爱发呆的小学徒的胳膊,说,“跟着来,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对于阿尔瓦来说,“同意”也代表一种选择,而且只有这一种选择。他跟着提摩西来到统领办公室,坐在沙发上呆望着窗外单调乏味的风景。 提摩西公务比阿尔瓦想象的还要繁忙,看不完的卷宗,听不完的抱怨,下不完的命令,分析不完的案情。 李嘉图来的时候,给提摩西带来一个很不好的消息。他去找了苏珊娜神庙的祭司,祭司说这种高出普通催情剂十倍浓度的药物,并没有在市面上进行销售。只有苏珊娜的高级祭司们,才会有这么浓烈的药物。 提摩西心中感觉隐隐不快。 果然,能够认识苏珊娜的高级祭司,就说明,这些事情的牵扯面,比一开始想象的还要广。 药物,提摩西想到这个词,目光不由地落在阿尔瓦身上。感受到他黏腻的目光的阿尔瓦,赶紧把头别到一边,装作没看见,但通红的耳朵出卖了小学徒的羞怯情感,抓着膝盖的手指因用力而显得骨节发白。 “‘费昂伦’是什么意思?”李嘉图离开之前,提摩西叫住了他,没头没脑的一句发问让李嘉图一头雾水。 “统领,你首先得告诉我这是什么语言,我才能做出可能的释意。”李嘉图颇为难地摊开手,扯着的嘴角上都是无能为力。 “是‘法昂伦’吗?大人。”阿尔瓦听见这个词,好奇心战胜了礼节和拘束,也不管是否有他说话的余地。 这个词从阿尔瓦的口中念出来,发音更为标准,只是没有昨天他在胡言乱语的时候喊得好听。提摩西点头称是,点燃了阿尔瓦心中炫技的火焰。 “这个词是古神语当中‘命运’或者‘月亮’的意思,”阿尔瓦一开口就滔滔不绝,翡翠绿的眼睛显得神采飞扬,“研究它的学者都称之为斯尼文语。根据语境和时序的不同,表达不同的意思。” 面对提摩西责备的目光,李嘉图耸耸肩,无奈地说:“埃德加是研究古神语的专家,我可对此毫无研究。” 提摩西回想了阿尔瓦当时的发音,因为时间或者是带有颤音的缘故,他学得并不标准。阿尔瓦根据提摩西的发音,纠正了过来,把那些线索拼接成团,直言道:“大人,请允许我做或许不准确的猜测,在谬误的地方,请李嘉图大师给予指正。这应该是一首古神语的诗,名为《命运之歌》当中的语句。” 阿尔瓦按照唱诗的音调念了一遍,抑扬顿挫的声音显得神圣而悠远。然而提摩西还是觉得他在床上的时候念起来更好听。他念完之后,恭敬地翻译:“全部诗文就是这样,大人念的那两句是排头,‘命运之轮缓缓转动,世间万物捆缚其中’。” “在高丨潮的时候念诗,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提摩西抚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阿尔瓦,“你果然很有趣。” 第19章 失控(四) “大大大大大大……大人!”飞扬的神采从小学徒的脸上褪去,换上尴尬的潮红,阿尔瓦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手足无措地来回走动,“我我我我……我……” “闭嘴,坐下。”阿尔瓦每次的反应都很有意思,逗他挺有趣,但现在提摩西并没有多余的空闲来做这种事情。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阿尔瓦识相地闭上嘴,一声不吭。 放过窘迫万分的阿尔瓦,提摩西转头翻看李嘉图带来的报告。和军情五处的报告一致,李嘉图的报告上写得更明白具体。现在在加圣斯通,除了被阿尔瓦弄坏的那个,还有十一个同样的法阵在发挥作用。离城内不远的瓜田镇郊区,则有四个法阵因细微的错误而报废。 李嘉图几乎动用了军情二处所有的符文师和法师,才把这些法阵在一天之内搞清楚数量。不过在加圣斯通这种大城市,要弄清楚具体位置还需要一点时间。提摩西对于李嘉图的办事效率感到满意,军情处的人都是优秀的,虽说忠诚还有待考究。在各种不同的诱惑和欲望的腐蚀下,清廉则像天上的月亮,阴晴圆缺不定。 要管理这些优秀的人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提摩西在上任统领那里,就被视为一颗刺头。军情六处的刺客们,常被给与残忍冷酷、不值得信任的标签。就像军情二处的法师们,常被冠上江湖骗子说谎精的头衔。 流传于加圣斯通的俏皮话里,就有这么一句——法师都很会骗人,不要相信他们。特别是他们还供职于军情处。 人生于世,总是少不了各种偏见。 “李嘉图,这次的事情做得很出色。”提摩西把手上的文件翻阅得哗啦啦作响,粗略地看完一遍之后,放到办公桌的一边,“如果你能够把这些存在于城内的法阵都给抹除掉,顺便抓住始作俑者,那就更出色了。” 李嘉图颔首微笑,说:“遵命,长官。”倒退着走出办公室,在门口不失礼节地行了个礼。 “冷静下来了吗?”李嘉图一走,提摩西从座椅上站起来,大跨步过去,把还愣着发呆的阿尔瓦按回沙发,“你再怎么结巴,于发生过的事情都于事无补。”阿尔瓦薄薄的耳朵红得近乎有些透明,离得这么近,提摩西都可以看清楚他耳朵上细白的汗毛。 阿尔瓦低垂着眼帘,以沉默表示回答。 “我从不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请求宽恕,除了这一件。”提摩西半开玩笑地捏着阿尔瓦的下巴,把拇指按在他鲜嫩的粉色嘴唇上,“我现在恳求随便什么神明,或者是什么鬼东西都好,宽恕我的过错,把你弄成了结巴,你可还要怎么念咒?” 阿尔瓦眨巴着眼睛,思考着如何才是得体的应答。这几天来他们之间的相处十分微妙,提摩西的内心是阿尔瓦所不能看透的,能看到的只有他的眼神是明显的冰冷。如果不是这冷如冰霜的眼神,阿尔瓦几乎都要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了。 “我真的那么说了吗?”已经冷静下来的阿尔瓦小心翼翼地问。 “是的,很多。你说了很多。”将身体往后靠,提摩西以一种放松的姿态靠着沙发,“似乎还,挺长?你刚刚没有说完,现在,你可以念完他。当然,用我可以听懂的话来念。” 这是一首并不太长的诗,阿尔瓦局促地挣脱提摩西放在下巴上的手,咳嗽两声清了嗓子,才开始慢慢地念道: 命运之轮缓缓转动 世间万物捆缚其中 命运啊,荒诞虚空 巨轮之下,贫贱与富贵都终将消融 命运啊,践踏着我 疾病与伤痛,缠绕我身 沮丧与挫败,奴役我心 微尘般的幸福,转眼成空 不再饮泣,扯掉束缚之弦 被捉弄之人将会发现,命运将会在…… 他念到这里,停了下来,不再说话。 提摩西等了许久,看见阿尔瓦没有继续的意思,挑起眉毛便问:“在哪儿?” 阿尔瓦还没反应过来提摩西的问题,反问道:“什么?” “那个‘月亮’,在哪儿?”提摩西凑过去,语气有点急切。 “我想,月亮是在天上,大概要晚上才能看见。大人。”提摩西忽然靠近,温暖的鼻息喷在阿尔瓦的脸上,暖烘烘的气流让阿尔瓦几乎不能思考,回答的问题也答非所问。 “别装傻,我是说那首诗的最后两句。”提摩西抓住阿尔瓦后脑勺的头发,使他无法扭头或者转向别的地方,用压倒式的魄力盯着他。 “我,我不知道,大人。”阿尔瓦一紧张,又有点结巴,“我只知道这些,断句后面的失踪了,消失了,不知道在哪儿。” “埃德加没教过你?” “没有,大人。老师从没给我说过最后的词是什么,虽然我问过他。” 提摩西隐隐有一种感觉,虽说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这首诗应该是一个关键点,埃德加可能会知道最后的片段,也可能是他丧命的原因。命运之轮,秘幸会,渗透者……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埃德加的死因就不难猜测。 而现在不利的地方在于,他们的敌人还在阴暗处,不知道是谁,不知道有多少人。 后脑勺的头皮被抓住的地方很痛,阿尔瓦却不敢叫喊。他看着皱眉思考的提摩西,感觉抓住头发的大手力道加重,生理性的眼泪从红红的眼角渗出,他却只能忍耐。就像过去的二十四年以来一直做的那样忍耐。 救命般的敲门声适时响起,乔纳森推门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办公期间,就不要在办公室里接吻了,老兄。”提摩西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又来了一句,“我这次敲门了。” “我没有和他接吻。”提摩西否认道。 提摩西一放开阿尔瓦的头发,小学徒就立即用力揉后脑勺,以安抚那些被扯痛的地方。 “得了吧,老兄。”乔纳森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阿尔瓦,话却是对着提摩西在说,“你必须得承认,你失控了。自从那天晚上……”他扭头看了一眼阿尔瓦,又转过来对提摩西进行责难,“你有点不正常。我简直不认识你!” “那你可以现在试着认识一下不一样的我。” 两位军情处统领的争吵听起来剑拔弩张,处于事件中心的阿尔瓦根本不敢多说半个字。不过这种争吵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两人又开始讨论起来案情。 “比起来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为何不谈谈你昨天的现场发现?”提摩西迅速转移话题,将话题带到工作上来。 乔纳森抱着手臂,尚未平复的心情让他的语气听起来略微有些不快。“根据我的勘察,杀手从窗户里面进来,在窗台上留下了手印和脚印等等痕迹。我推测,杀手大约五呎十一吋,男性,体重在一百五十到六十磅左右。他从窗户进来,换掉波波的香水,也是从那里离开的。” “换掉波波的香水?即使是虎人族,也不会把这么多香水往身上洒。”习惯性地皱着眉头,提摩西陷入思考,“我想情况是这样的,杀手从窗户进来,从昨天床上的情况看来,波波正坐在床沿。他把催情剂泼到了波波身上。他肯定和波波认识,波波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泼了一身。” “这个人应该就是在军情处的内奸,”乔纳森点头称是,“我不明白,他一个人是如何翻起来这些风浪的。除非……” “是的,”提摩西说,“内奸不止一个。” 繁忙的工作日里,提摩西没有多少时间注意阿尔瓦。任埃德加的小学徒坐在军情处统领办公室发呆,提摩西有一种预感,作为重要的证人,或者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是重要的证据,在一切结束之前,阿尔瓦肯定还有地方能够用得上。 在提摩西工作结束之前,他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办。阿尔瓦被他安排在军情处的前台等待,即使是百般无聊,阿尔瓦也站得笔直。但那种直,并非是像军姿,而是像一名贵族。他的站姿非常优雅,看来埃德加除了教他知识,也教过不少礼节。 奥武经过大厅,一眼就看见站在那里的阿尔瓦。今天在军情处里面流传的种种传言,让奥武十分讨厌那名红发美男子,他毫不客气地快步上前呛声说:“小猫咪,接客接到军情处来了?这里不允许站街,快滚!”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侮辱,阿尔瓦退后两步。他算得上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这时候如果和奥武起冲突,他毫无胜算。正当他打算走出大厅,步入玄关的时候,长袍却被人拉扯住,使他打了一个趔趄。 提摩西站在阿尔瓦身后,阴沉的脸色并不好看。军情处的新任首领伸长手臂,从背后将小学徒揽入怀里:“奥武,或许你要失望了,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情。”统领的手指甚至伸到学徒的鬓发处,把几缕细密的头发轻轻拂到学徒耳后,“他是我的小猫,只有我能这么叫他。” 第20章 失控(五) 这种独占式的宣言,让阿尔瓦心跳加速。明明早上还和乔纳森说他“只是个洞”,到了晚上,又在说“这是我的小猫”。到底哪一句才算是真话,阿尔瓦根本拿不准。 军情处的话语对他来说太复杂,还是读书要简单许多。 虽然才结束几天的学徒生涯,可是阿尔瓦已经在怀念那种生活了。 奥武瘪着嘴,连着疤痕一起拉长了起来。 “奥武,你现在还不能走,你去协助李嘉图,”提摩西说,“把五处的人也抽调一些过去,最迟明天下午,我要看到报告。” “遵命,长官。”奥武扯开嘴角,脸上的伤疤在他说话的时候痉挛一般地抖动,离去的脚步也有点怒气冲冲的样子。 阿尔瓦沉默地面对着这一切,等奥武远去,他才敢挣脱提摩西的怀抱。刚刚提摩西抱着他的时候,那种好闻的气味比之前还要强很多,过于浓烈的味道让他有些眩晕,心跳声也越来越大。 在阿尔瓦的面前,空间忽然开始扭曲,模模糊糊的样子好似透过水面之下往上看。一道亮光闪过,随即一名中年大法师出现在大厅之中。他的手里还捧着一枚圆球,淡蓝色的光芒笼罩着这个球,显得神秘而且悠远。 “李嘉图大师!”阿尔瓦失声喊道,“这个法术,难道是——时空道标?天呐,我第一次看见!真惊人。” “不是,只是普通的传送术。”李嘉图微笑的眼角扯出几道皱纹,“你是埃德加的学徒,你应该知道这个。” 这个法术和书上记载的时空道标的释法效果一样,阿尔瓦在心里说。李嘉图是空间法术的权威专家,他说是传送术就是传送术,阿尔瓦不敢反驳他,只能当做自己心智发昏,被迷糊了双眼。 李嘉图把圆球递给阿尔瓦,那个球正好可以两只手捧着,阿尔瓦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捧在手里,蓝光透过他的贝壳般的手,从指缝里倾泻出来。“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是的,李嘉图大师。这是我老师的。”阿尔瓦垂下眼睑,掩饰不住的哀伤浮现在他的脸上,“这是他的次方球,准确地说,是十三次方球。” “我在埃德加的遗物当中,发现他衣物里有一张密码纸条,根据上面的线索,我找到了这个。”李嘉图从兜里掏出一张莎草纸,上面写着一串奇怪的数字,“这是一条线索,或许能够成为突破口,你会玩这个吗?” “李嘉图大师,在我年幼的时候老师经常教我玩这个,最近几年我很少做这种事情。”阿尔瓦把次方球在手中翻来转去地查看,“这上面都是写的古神语,我没玩过这么高难度的次方球。” “你是埃德加的学徒,你应该知道。”李嘉图说,“用古神语拼出答案来,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阿尔瓦盯着次方球上一圈一圈圆环一般的语言,古神语并非是字母文字,而是一种难懂的图画文字。而所谓的次方球,就是用一个基数作为准,比如说三的三次方,可以排列组合成二十七种可能。这样的玩具在加圣斯通很受欢迎,当然也有人喜欢在里面藏一些小秘密。 通常来说,是把拇指粗细的小玻璃管放里面,在小玻璃管里面藏着小纸条,如果强行打开,那么玻璃管破掉,在次方球外壁和玻璃管之间的腐蚀性液体就会融化纸条。只有知道密码的人才能打开,所以次方球也会被叫做“秘密花园”。 “我不确定,李嘉图大师。”阿尔瓦思量许久,终于回答,“我不知道密码,老师也没和我提过这种事情。” “不能一个个试吗?”李嘉图满怀希望地说,“把尝试过的数据都记录下来,整个军情二处都可以帮你。” “这可是十三次方球啊,李嘉图大师。”阿尔瓦抬起头,瞪着翡翠绿的眼睛,仿佛是在说,这真是一件荒谬的事情,“我是可以试,但是十三的十三次方,就是三百零二兆八千七百五十一亿零六百五十九万二千二百五十三种可能。即使是我每秒试一种,全年无休,也需要九百六十万四千一百零六年,还要再加上六七个月。” “是的,孩子,你退缩了,我知道。”李嘉图脸上还是挂着和蔼的笑容,他的话就像是慈祥长辈,对着做不好一件简单事情晚辈的安慰,“没关系,我会拿着这个球去朱诺斯。现在,把球还我。” “李嘉图大师,我或许可以,试一下。”李嘉图的话戳到了阿尔瓦的软肋,他咬着嘴唇,略微思索,“如果有一点线索,能够解开的话,会是一个‘词’,或者是‘字’。”他修长灵巧的手指摆弄着次方球,指肚精准地按倒各个圆点,嘴里嘟嘟哝哝地说个不停。 “那会是什么?‘命运’、‘月亮’之类?”李嘉图好奇地看着次方球,用急切的语气催促着阿尔瓦。 阿尔瓦翻来覆去地摆弄一番,无不遗憾地回答:“不是‘命运’,李嘉图大师。很遗憾,密码不是这个。呃,刚刚我试了六种,都是我老师比较常用的密码,但都不是。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时间是宝贵的东西,孩子。”李嘉图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弯着的眼睛挤压出眼角的鱼尾纹,“我们都需要时间,然而我们却都缺少时间。” “冬至节前答复您。” 提摩西难得地坐马车回贝肖格街。在车上,阿尔瓦坐在他的对面,手里一直摆弄着那个圆球,嘴里还嘀嘀咕咕个不停。 加圣斯通的夜晚即将降临,点灯人举着十呎长的灯杆,用火星点燃街灯。马车不紧不慢地开着,车轮骨碌碌地碾过并不十分平坦的青石地板,走得摇摇晃晃,抖得提摩西屁股发麻。他不喜欢坐车,不仅仅是因为无聊。 街灯暖黄的灯光透过车窗,照在阿尔瓦的脸上。马车进行的过程中,明暗交替的光芒,让他他认真专注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迷人。虽然只用粗劣的未染色亚麻布长袍裹着身体,还留着一些因为破洞留下的补丁,也不知道这一身是穿了多久,阿尔瓦看起来仍然是优雅的。 与这一身破旧的穿着不相称的,恐怕就要属那脖子上的领结扣了。那翡翠又绿又大,成色十分优质,底座是纯度很高的黄金,只是领结扣的绳子看上去挺破旧,应该不是它原来的那一根。 “这领带扣看上去值不少钱,在你肚子饿的时候,却不能当做食物。”提摩西用脚尖轻踢阿尔瓦,让沉浸在次方球的小学徒回过神来。 “我不会卖掉这个的。”阿尔瓦神色复杂地抚上领口的领结扣,似乎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 “为什么?”提摩西问。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用骨节毕露的是手指拉开领结扣,将它取下来,阿尔瓦轻轻按下上面的小暗扣,翡翠弹开之后,原来里面还有个小暗格,那里有一名漂亮的女人的画像,“这是我母亲。” 在加圣斯通,如果人们要形容女子难以用言语表达的美丽,那他们就会说——啊,看那个如同伊芙一般的女士。这名伊芙女士,容貌之美,倾国倾城,然而她却是不幸的,为了争夺她,引发了两个国家的七年之战。无数生灵涂炭之后,被视为罪魁祸首的伊芙女士,最终被绞死。她死之后,尸体被疯狂且愚昧的民众分割吞吃,他们这样做并非出于愤怒,而是因为“吃了这样的美味,得到这样的美貌”的荒谬传闻。 这个画像上的女人,就有着这样的美貌。提摩西毫不怀疑,阿尔瓦的美貌是由母亲那里继承而来,这样的遗产比那翡翠还要显而易见地明确其继承人。 让提摩西倍感在意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这个女人,他很眼熟。 提摩西转过头,用手撑着脑袋,望着窗外,再次陷入沉默。 在家里和阿尔瓦简单吃过一些晚饭之后,提摩西还是像往常一样进了书房,阿尔瓦则是研究他的次方球去。 阿尔瓦刚走不久,乔纳森的影子便从窗户里窜了进来。提摩西书房的窗户从来不关,这是留给的乔纳森的方便之门。 阴影晃动,由浓墨般的乌黑化为浅淡的影子,最后出现在提摩西面前的,就是那名有着一头银发的青年军官。 “你不要告诉我,是还在为上午的事情生气,提摩西。”乔纳森把不满挂在脸上,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上办公桌,“如果你不打算和我吃晚饭,拜托先告诉我,别让我傻等着好吗?” “我和阿尔瓦吃过了,你还没吃的话,厨房里还有……”提摩西捏了捏眉头,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太多,千头万绪都变成了沉重的压力。 “得了吧,提摩西。我可不是来讨残羹剩饭的,你从前从未这样过。”一提到阿尔瓦,乔纳森又开始抱怨,“都说军情处新统领,对工作抱有始终高昂的热情,对此我深感怀疑。他现在看起来对农业更感兴趣,特别是种草莓。” “不,我对种草莓没兴趣。如果你是说阿尔瓦身上的那些,那不是草莓,是烫伤。”提摩西冷冷地回答。 “好吧,只是烫伤,还好。”乔纳森盘着双腿坐在提摩西面前,身影遮住了大部分烛光,“等等,烫伤?你都干了些什么?天呐,看不出来你还挺变态的。” “你这样一味地指责我,并不是聪明的做法。”提摩西慢条斯理地把文件收起来,踱到书房门口锁上门,“或许我们应该用暗影行者的办法,来打一架。不过在这之前,我得说,阿尔瓦的身份不简单,我俩可能是他的杀母仇人。” 第21章 失控(六) 夜风吹动书房的窗帘,带着融化冰雪的气息,灌入乔纳森的头发。烛摇影动,墙上的阴影水草般飘忽不定。 “你要为了他和我动手,和你十六年的朋友动手。很好,那就来吧。”乔纳森从桌子上跳下,将手伸到腰间。他的匕首“柳枝”挂在那里。柳枝的外表像一只短笛,抽出来里面却是一呎长的钢针,烛光照在针尖上,如同新星般闪耀。 “你的手伤怎么样了?如果没有好的话,我可以把左手背起来。”乔纳森用力挥动几下柳枝,慑人的寒光在空中挽出一朵玫瑰。随着他的动作,柳枝伸长、变大,原本木质的柱状手柄也改变成刺剑的护手的形状。 “阿伦给我治疗过。”提摩西卷起袖子,露出已经结痂的伤疤,“德鲁伊的法术挺管用,虽然挺……恶心。” 提摩西一想起来军情四处的首领,就忍不住皱眉头。那名叫做阿伦的德鲁伊,用嘴巴嚼着草药,绿呼呼的汁液和黏糊糊的草药糊在他嘴里,连牙齿都染成了绿色。他还会一边念着古怪的咒语,一边安慰提摩西说:“橡树之父啊,大自然在牺牲,这些植物想救您。”这时候,绿色的汁液和黏糊糊的各种草药混合体,就会顺着他嘴里流下,弄得下巴和胸膛上都是。 这样的治疗确实有些恶心,特别是有时候阿伦的嘴里还会嚼着蚯蚓。也就难怪贵族们情愿去找圣光教派的牧师们祈祷,也不愿意接受自然教派的德鲁伊快速有效的治疗。 “很好。”银发的副统领背起左手,站直身体,把柳枝竖在钢蓝色的双眼前,摆出击剑的姿势。“你可以先攻过来。” 提摩西没想到乔纳森一开始就把柳枝的力量给发挥出来,直接用上长剑状态。作为暗影行者,主武器几乎都是短兵器的匕首,如果要发挥更大力量,则会递进为长兵器。但更大的力量代表着更大的代价,即使是在面对巨羊怪潘的时候,提摩西也不会随便把钢牙给递进到长武器的姿态。乔纳森看起来是认真的,他拿着刺剑状的柳枝的时候,向来都是背着左手以求平衡和精准。 “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但你似乎没有抓住问题的重点。”提摩西靠着门,也不去摸腰间的钢牙,仅用冰冷的眼神凝视着乔纳森,“我是说,阿尔瓦的身份不简单。我俩可能杀了他的母亲。” “你这是在转移话题吗?”乔纳森说,“我可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一起执行过同一个刺杀任务。” “有,我们第一次任务。阿尔瓦的领带扣里有那名贵妇的画像。”提摩西说。 “贵妇有很多,你看清楚了吗?”看样子打不起来,乔纳森振剑入鞘,把柳枝变回短笛状的形态,别回腰间。 “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你要先弄清楚!” “我会弄清楚的。”提摩西眯着双眼,越过乔纳森的肩膀看向窗外。 “哼,第一次吗?我记得我捅死了一名女侍,”乔纳森陷入靠背椅,同时也陷入了回忆,“我三天都没睡着,吐得什么都吃不下,而你明明也杀了人,但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那时候我觉得你……”他把说了一半的话,又吞了回去。 不用乔纳森点明,提摩西也知道他怎么想的。 那时候我觉得你冷酷无情。 在过去的那些时间里,提摩西或许是无情的,至少在他周围的人看来,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过在那之前,提摩西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冷酷。在北地,在他的家乡霜风城,他曾经也有过亲情,家里七个兄弟姐妹,提摩西是老三。他也有过友情,并且在乔纳森那里找到了新的友谊,只是他离开家乡的时候,才十二岁,爱情还未翩然而至。 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无情,提摩西曾经对奥武这样说过。然而阿尔瓦的表情看上去并不相信这话,或许阿尔瓦是以为提摩西只是刺几下那和他作对的下属。 月渐西沉,乔纳森离开不久,提摩西做了简单的洗漱,毫无声息地上了楼。阿尔瓦睡得正香甜,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次方球被放在床头柜上,给他瓷白的肌肤也罩上一点忧郁的蓝色。 提摩西坐到床边,用手指轻轻拨弄阿尔瓦的头发。和白天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不一样,他睡觉的时候会把头发放下来,不少发丝都凌乱地搭在脸上。 那名贵妇的画像,并没有一头红头发,这头红发,或许是来源于父亲。 会是那个男人吗? 提摩西第一次看见阿尔瓦,就有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是他决定藏于内心的一个秘密,连乔纳森也不知道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忘记了那名红发白肤的男人的脸是什么样,直到遇见阿尔瓦之前,他都不再愿意回忆起来他们相处的任何片段。 拿着阿尔瓦重要的领带扣,提摩西连夜找来李嘉图,让他马上弄一副放大的画像出来。这个过程并不太长,等李嘉图弄完画像离开,天也才刚刚蒙蒙亮而已。 想着还能睡上一个小时,提摩西脱掉衣服钻进温暖的床被之间。他冰冷的身体贴上阿尔瓦的温暖的躯体,让那名红发男子被冻得抖了一下,睁开惺忪的睡眼,糯糯地出声:“大人?” “睡吧。” 真温暖。 就像是以前一样。 等提摩西再次见到乔纳森,已经是三天后的中午。乔纳森这几天忙着各种盯梢,显然不是出于窥探他人隐私的爱好。提摩西正坐在统领办公室内,翻看永远也无法阅读完的报告,昨天李嘉图在奥武的协助下,已经弄清楚剩余法阵的具体位置,拆除工作正在井然有序地进行。阿尔瓦则是依旧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身边摆满了他计算所用的稿纸。 乔纳森敲门进去,与提摩西低语几句,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阿尔瓦。“走吧,去抽烟。” 提摩西心领神会,俩人出了办公室,在军情处统领办公室走廊往上走,到了天台。这里恐怕是整个军情处建筑群里,唯一可以看见阳光的地方。天空阴沉灰暗,远处的天际线模糊一片,即使是目力极好的乔纳森,也看不清楚那条线。 “没错,真的是她,我们第一次杀人的任务对象。”对着画像上的女子,乔纳森吐出一口烟雾,“护国公爵威尔沙的妹妹,艾斯米兰达·威尔沙。” 在加圣斯通流行的烟斗样式,和北地的不一样。过来这么多年,他们已经入乡随俗地用上这种烟斗。虽说是叫烟斗,但烟锅却扁扁浅浅的,只有拇指盖大小,又长又直的烟杆上雕刻着各种花纹。 这样的烟斗,里面根本放不了多少烟,乔纳森还没抽上几口,就感觉就已经吸不出来什么。他把烟斗在扶栏上轻轻磕了几下,闷闷地说:“如果说,这个画像上的女人,真的是阿尔瓦的母亲,那也不太正常了。”他从怀里摸出烟草,重新填装上,“我看他或许是个冒牌货,当时你不是杀了威尔沙夫人的儿子吗?威尔沙夫人只有一个儿子,在十一年前就死了。” “不,我没有。”提摩西背靠栏杆,两只手肘撑着身体,脸色像天气一样布满阴霭,“我没下得去手。或许阿尔瓦真的会是当时的那个孩子。” 过去的十一年来,提摩西一直把这件事情隐瞒得很好,当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乔纳森根本掩饰不住他惊讶的表情。两人默默无言地待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乔纳森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不要妄下结论,先调查清楚吧。”乔纳森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在肺里转了一圈,再从鼻子里喷出来,“如果他真的是,那么来接近你的目的肯定不会简单。你自己要小心。” “是的,我知道。”提摩西点点头,转身回统领办公室,乔纳森则从天台上跳下去,在落地之前遁入暗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李嘉图大师,这真是太棒了!我从没想过还可以这样。”刚到办公室门口,阿尔瓦略微带有一点兴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提摩西不动声色地将画像藏在衣服里,推门进入办公室。 李嘉图和阿尔瓦坐在沙发上,两人手里都拿着不少稿纸,他们靠得有点近,阿尔瓦的双眼亮晶晶的,闪耀着好奇的光芒。 李嘉图是来送报告的,提摩西点点头,和李嘉图说着关于城内法阵拆除工作的事情。然而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小学徒那里,如果阿尔瓦真的是抱有不单纯的目的,来接近他的话,为什么要将那幅画像给他看呢? 接下来的几天,阿尔瓦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次方球的世界里。到了晚上,提摩西拿手指拨弄他的时候,他却捧着次方球的计算稿翻看个不停,搞得提摩西兴致全无。明明在药物的作用下,可以显现出那么诱人的一面,却在清醒的时刻这样的无趣。 在这方面,提摩西毫不怀疑,阿尔瓦就是一张白纸。提摩西本以为这张白纸,已经染上他的颜色,却没料到白纸很快恢复到了以前的生活状态。如果是一般情况下,在享用过两次那样的夜晚之后,多少也应该食髓知味,向欢愉的赐予者索求。但他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唯一起到所谓暖床的作用,也像是个灌满热水的袋子。 更让提摩西不快的是,阿尔瓦最近和李嘉图的交互有些过于频繁。 “你以后不要再和李嘉图见面了。”面对连日来态度冷淡的阿尔瓦,提摩西终于在晚归时刻爆发,刚刚回家就把他压制在门板上,说话的语气冰冷且不容置疑。 “为什么,大人?我做错什么了吗?”瞪着近乎无辜的大眼睛,阿尔瓦问。 第22章 弃子(一) 提摩西眯起浅灰色的眼睛,把怀疑和不信任的神情都藏在眼神里。 “给我过来。” 拉着阿尔瓦细瘦的手腕,提摩西带他奔向书房。他走得很快,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却只回响着阿尔瓦一个人的脚步声,这样诡异的氛围下,阿尔瓦的身体止不住有些打颤。 书房的温度和外面一样冷,这完全得益于‘乔纳森特别通道’。 “你以后,要离李嘉图远一点。”提摩西陈述的语气,好像是在叙述一件事实。 “为什么?大人。”阿尔瓦面带迷惘,并不清楚这位总是保持着同样表情的统领,内心究竟在想一些什么。 “你认识李嘉图多久了?”提摩西的脸,好像城墙上的窗棂,千百年来任凭风吹雨打,始终都保持不变。 “大概,十岁左右。大人。我和老师去朱诺斯城,在那里见过所有大法师。提里安法师协会的大法师我都认识,当然他们可能不一定认识我。” “李嘉图和埃德加是同期大法师,不仅如此,他们还是同学,是幼年时期的伙伴,对吗?” “是的,大人。您什么都知道。”阿尔瓦这个回答显得有点无奈,提摩西不用读心,都能知道他在想:你都知道你还问我干什么。 “他在说谎骗你,你没发现吗?” “大人,我不明白。” “在大厅里,你说你看见的是‘时空道标’,而他撒谎说是传送术。”提摩西提醒道。 “李嘉图是空间法术的权威大师,或许是我看走眼……” “看走眼?不,你仅仅是屈服权威,就像你现在屈服于我一样。你心里知道真相,却用现象来麻痹、欺骗自己。李嘉图在骗你,而你自己,是共犯。” 阿尔瓦咬紧嘴唇,提摩西也不再提问。沉默在书房的上空盘旋,直到尖利刺人的话语再次打破它。 “如果那个法术仅仅是意外,那么催情剂呢?”提摩西从鼻腔里面发出的冷哼,让阿尔瓦发抖,而他的话语则像一双推落阿尔瓦的魔手,让小学徒坠入刺骨的冰河,“他知道你有虎人族血统。进到屋子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可是他没说,他知道你会发生何种反应,还做了诱导,让你去闻那么高浓度的催情剂。” “让我们回想一下,当时李嘉图进屋之后发现异样,他就会说出这是催情剂。”提摩西拉着颤抖小学徒的手,把他往办公桌前带,“他那样做了吗?不,并没有!在我们闻过之后,他并没有去马上去闻,他在等你,等你的好奇心带你上钩。他很了解你不是吗?” “很不幸,你中了招,阿尔瓦。你被李嘉图牵着鼻子走,他当时还支走了我,为什么一定要把你丢给我呢?很显然,李嘉图要捆住我,他肯定是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你只是他的一枚棋子,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当中。他当然知道,如果我这样带走你,你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可是……” “不,大人!别说了,求您了。”阿尔瓦冒失地用手捂住提摩西的嘴,又被军情处统领锐利的眼神给吓得缩了回去。 “得寸进尺,别忘了你只是个洞。”提摩西把阿尔瓦摁进座椅,伸手解开他的腰带,别过那没多少肌肉的胳膊,束缚在椅背上。 火焰石摩擦过蜡烛芯,冰冷的室内泛起暖黄的烛光。阿尔瓦看见蜡烛就害怕,这样的情景不由得让他想起来那天晚上的事情。 军情处统领横刀跨马地坐上办公桌,居高临下地看着发抖的小学徒。 冰冷的手指扯开小学徒脖子上的领带扣,开襟的法师学徒长袍是一件式的,一颗扣子都没有。阿尔瓦在穿着的时候,总是会尽量用布料把身体裹紧,再束上腰带。现在,腰带擅离职守,开襟的长袍变成一盘散沙,从领口到到胸部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被亚麻色的长袍衬得像雪花一样洁白。 “不……”强烈的羞耻感袭来,小学徒扭过脸,微红的眼圈眼看就要掉下泪来。 “如果你告诉我,你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情,你觉得我会相信吗?相反,你默认了这些事件,还是说,你喜欢这样被对待?”提摩西用膝盖顶起来阿尔瓦的下巴,强迫他面对着自己。他把身体向前倾,像阿尔瓦靠拢。 军情处统领冷漠强大的压迫力,让小学徒紧张窘迫,满脸通红。 将烛台拿过来,提摩西得以更好地观察阿尔瓦的反应。强烈紧张使这位小学徒不仅是红了脸,连同脖子和胸口都红了一大片。 “不,大人。我怕烫。”看见靠近自己脸的烛台,阿尔瓦不由得感到恐惧,在眼中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下来。 “你在害怕吗?” “我很害怕,大人。”阿尔瓦红着脸,极度窘迫使他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如果您要……要有什么要求,我,我当然可以,可以为了您……只是别再那样伤害我,对我仁慈一点,求您了。” 真是个可爱的家伙,提摩西在心里如此评价。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抚上泛红的皮肤,提摩西极少去轻柔地触碰他人,被他手碰到过的,多半都会被他掐死。 在遇见阿尔瓦之前,他还以为自己以前不喜欢这样,看来只是以前那些人不对罢了。 虽说阿尔瓦多少还是有些咯手——小学徒实在是太瘦了——却有着惊人的强韧。 而正是这种强韧,对于生长在北地的提摩西来说,有一种莫名的清切干。 冰凉的手指让皮肤起来一层细密的小疙瘩,阿尔瓦低下头,轻咬住下唇沉默不语。 随着他的动作,长袍泄露出更多的秘密。更多的布料往下滑动…… 提摩西的内心有个声音在低吼,在叫嚣:更多,还想要看更多,更多的反应,更多的表情,更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不甘被控制的提摩西反击回去,对内心那个声音说:闭嘴,芬勒萨斯,给我闭嘴! 乔纳森突然从窗户窜进来,春情满满的场面,毫无缓冲地撞入他的双眼。 被绑在座椅上的红发男人,眼睛湿润,衣衫凌乱,身体泛着红潮。而那个明显处于主导地位的金发男人,坐在办公桌上用膝盖顶着红发男人的下巴。 乔纳森尴尬地张着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挤出几个词:“我待会再来。” “你不用走。”提摩西跳下办公桌,顺便解开了阿尔瓦的束缚。“有什么事情,现在说。” 乔纳森用瞥了一眼阿尔瓦,走过去覆在提摩西耳朵上低语几句。 “知道了,你今天晚上休息,我去。”提摩西回应道。 满面通红的阿尔瓦束好腰带,将次方球再次捧到手里,又开始摆弄起来。刚刚提摩西带他过来的时候,顺手将次方球给放到了办公桌上。 “那个东西,你玩了那么多天,有进展吗?”乔纳森突然发问。 “大人,我们排除了一些不可能的参数,剩下的工作会很快……”阿尔瓦恭敬地回答。 “也就是说,你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都没有。”乔纳森揶揄道。 “你刚刚说‘我们’是什么意思,除了你还有谁在做这项工作。”提摩西的重点和乔纳森不一样,他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 “大人,我和李嘉图大师……” “行了,就像乔纳森说的那样,如果你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进展,这项工作就这样先搁置着。”提摩西说,“后天就是冬至节,和你们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你明天不用去见李嘉图。你现在还有一晚上的时间,明天早上把球给我,我去还给他。” “是的,大人。”没有选择余地的阿尔瓦,坐到书房角落的沙发里。由于提摩西给他下过‘不许离开视线’的命令,他不敢擅自离开。两位军情处的统领用他听不清楚的商量着事情,乔纳森盘腿坐在办公桌上,而提摩西则坐在刚刚捆着他的椅子里。 阿尔瓦葱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摆弄次方球,现在他必须得承认,他失败了。这么多天来的徒劳无功,多次去找李嘉图大师商量,他把可能的组合都试过一遍,然而只是在失败者的名单上,添加一笔新的划痕。每一笔划痕,都写着——自作聪明的阿尔瓦。 看着那位金发大人刚毅的侧脸,不管是有多么紧急的事情,永远都那样泰然自若,让阿尔瓦自愧不如。在军情处的统领办公室这么多天,阿尔瓦已经完全明白什么叫——事情堆积如山,件件十万火急。 在他看来很既紧急又棘手的事情,那位大人都可以轻松处理。相比每天可以处理许多事务的男人来说,他连解开次方球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挫败感时刻坐在他的肩膀上。阿尔瓦的思绪开始飘远,想到提摩西这个名字,在古神语当中,意为——神的荣光。 到了现在,光明教派管这个词叫做——圣光。 手指在次方球上拉开一条丝线,淡蓝色的光如同太妃糖一般黏腻,阿尔瓦挥动着指尖的光线,灵巧的手指做出精准的手势。次方球在他手中悬浮而起,原本缠绕着球体的金属线,变得像面条一样软乎。 “我……我解开了!二位大人,次方球,解开了!” 第23章 弃子(二) 次方球持续转动、分解。原本纠成一团的金属线,在阿尔瓦优雅精准的手势之下,如同花朵一般盛开。奇迹般的光芒映照着阿尔瓦的手,看得提摩西隐隐觉得手痛,能够把手指做出那样极限动作的人,竟然还没有骨折,不得不说也算是另一种奇迹。 咒语穿过烈焰与海水、疾风与云雾,从阿尔瓦的口中渗透出来。伴随着咒语与手势,原本缠绕在次方球上的金属线,柔软得不可思议,如睡莲般盛开在阿尔瓦的手心里。而那光芒四射的花芯上,悬浮着拇指大小的玻璃瓶,里面根本就没有纸条。 “这是失败了吗?”乔纳森问,“里面什么都没有。” 小心地放下次方球,阿尔瓦将玻璃瓶放在手心里。次方球的光芒依然暗淡下去,而玻璃瓶里的水则开始隐隐发光。“大人,我没有打破次方球,这并非因我出现失误,导致纸条融化。这里面原本就没纸条,老师留下的就是这瓶水。” “那是什么?”提摩西问。 “一个魔法,大人。”阿尔瓦把玻璃瓶放到眼前,闭着一只眼睛查看瓶里的水,“真实之镜,没错,这是我老师的水。在真实之镜里面的,比起语焉不详的纸条,他留下了更为直接的图像线索,现在我需要……需要一个水盆,宽口平沿,黄铜铸成。” 很快,阿尔瓦就得到了铜盆,因为它就在盥洗室的架子上,哪儿都不能去。 又是一通在提摩西看起来亢长无趣的念咒,泛着些微青绿色的水,从玻璃瓶子里缓缓流出。阿尔瓦小心地控制水流和咒语的节奏,这看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他的鼻尖上开始渗出细微的汗珠。玻璃瓶里的水,如同染料一般,铜盆里原本清亮透明的水,变成了幽幽泛光青绿色。 “可以了,大人。”阿尔瓦放下玻璃瓶,长出一口气。 “这是什么?”乔纳森好奇地问。 “真实之镜,它可能会自己显现出东西。或许是正在发生的现在,或者是不存在的过去,或者是不会到来的未来。”阿尔瓦解释道,“当然,施术者也可以让它显示想要显示的画面。既然这个水是老师留下的,那么一定就是什么线索。”他顿了一下,转身朝向铜盆,“现在我得去看看真实之镜,如果我挣扎了,拜托把我从幻境当中拉出来。” 正在滔滔不绝的阿尔瓦,猝不及防地被军情处统领给捏住鼻子。提摩西下手有点重,弄的刚刚恢复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去吧。”抹掉小学徒鼻尖上的汗水,提摩西将手收回来,看着他慢慢地把通红的脸浸入铜盆。 水面下一片漆黑,阿尔瓦感觉自己在下沉。慢慢地,无数的光亮如同萤火虫在他身边飞舞,最终照亮了整个世界,而后又慢慢黯淡下去。 阿尔瓦感觉自己被海水包裹,他的头发如同水草一般漂浮着。这个地方看起来很熟悉,好像是他呆过十四年的法师塔。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浸透在水波里,塔身看上去都弯弯曲曲的。阿尔瓦从未喝醉过,但他想这一定是喝醉了之后才看得到的景色。 一道刺目的亮光闪过,一名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凭空出现在塔前。看身材应该是名男子,只是他把兜帽拉的很低,看不清楚脸,下巴也被围巾挡着,手上戴着醒目的白手套。大雨滂沱,雨水顺着他的斗篷汇聚成小溪,却未湿分毫。黑斗篷男子敲了门,而林德利哥大师好像没有感觉到雨一般,近乎痴呆地站着。 在雨夜里,埃德加披着一件单薄的睡衣来开了门,如果阿尔瓦没看错的话,他脸上的表情近乎惊喜。 这个天气,阿尔瓦不用努力,都可以回忆起来在老师被害的前一天晚上,那一场大雨。雨水冲刷掉所有的足迹,让军情处可以探查的线索微乎其微。 林德利哥大师快走几步,一把捧住阿尔瓦敬爱的老师的脸,对着嘴唇深深地吻了上去。难得一见的羞怯从四十多岁的中年大法师脸上浮现出来,埃德加推开林德利哥,低头说着什么。林德利哥紧拥着埃德加,又一次用深吻让这位阿尔瓦所尊敬的大法师闭嘴。 水声太大,阿尔瓦即使尖起耳朵,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那名黑斗篷男子,趁埃德加不注意绕到他的身后,寒光闪闪的匕首出窍,对着埃德加的后背猛然刺去! “老师!”阿尔瓦惊叫出声,却因此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呛水了。 画面开始闪烁不定,冰冷的水流呛入肺部,在气管内变成一种火辣辣的痛感。他感觉很痛苦,更让他难受的是,他觉得自己这次恐怕要搞砸了。 那些如同木偶戏片段一样的画面,开始快速地跳跃——埃德加用闪现术移动了四十码,黑斗篷收起匕首,林德利哥用魔杖戳伤埃德加,埃德加逃到卧室,巨羊怪潘出现,黑斗篷离开,埃德加和林德利哥对决…… “不!不不不!别这样!我还可以的,我可以坚持!”看到老师濒死之前留下的线索,阿尔瓦本的内心在咆哮,他想要看得更多,更清楚,然而事与愿违。他在挣扎,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在他快要被淹死之前,一只有力的大手把他的身体从水面下的幻境扯出来,连同神志一起,拉回到现实世界。 “你还好吗?”提摩西问。 “你看见了什么?”几乎是在同时,乔纳森问。 殷红的头发湿漉漉的,凌乱地紧贴面颊,阿尔瓦用力地咳嗽着,谁的问题暂时都无法回答。水珠顺着他的面颊滴落到胸口,湿润了那里的布料,皱巴巴地贴在胸口。 他摇着头,努力回想最后这个画面,看上去怎么都像是埃德加在单方面挨打,在他的记忆当中,他的老师严厉而且强大,这样的情况不太正常。而且,在被拉出真实之镜的瞬间,他看见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正在拉下兜帽,功亏一篑的挫败感让他觉得身体发冷到麻痹。 “我想,我看见了老师的死亡。大人。”在提摩西一通轻柔的拍打背后之后,终于缓过气的阿尔瓦慢慢开口,“如果再多哪怕一秒,我都可以看见凶手的脸。”他用最大努力形容了他看到的景象,那些破碎的画面也通过逻辑来补充完毕。 在他刚刚叙述完镜中所见,原本平静的铜盆里,开始射出几道光线。好奇心瞬间爆棚的阿尔瓦附过去一看,在水盆底部静静地躺着一枚圆盘。 阿尔瓦把圆盘捞出来,在凸起的一面,刻着五芒星装饰,这正是秘幸会的标志。每一个五芒星的尖角上,都有一颗白色的宝石。有三颗黯淡下去,剩余的两颗还亮着。 “这个我从未见过。”阿尔瓦翻来覆去地观察五芒星,“或许李嘉图大师会知道。” “我刚刚才说过,这么快就忘了?”提摩西皱着眉头,语气当中尽是不悦,“你不能再去找李嘉图。” 铜盆忽然又发出一道亮光,这次是几个字母和一串数字。 t.g 163-309109271820 数字消失之后,铜盆里的水瞬间沸腾,咕咚咕咚地煮开,再卷成水流,“噗”地一声如同喷泉一般喷到空中,化作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刚那是什么?”在铜盆沸腾的瞬间,乔纳森后跳躲过水蒸气,现在他又走了回来,站在现场狐疑地盯着小学徒不放。 “没关系,这个魔法是一次性的。大人。只是自动销毁。”阿尔瓦连忙解释,实际上在他们三个人当中,被吓得不轻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那个数字,你看清了吗?”提摩西问。 “t.g 163-309109271820。”这串数字和字母几乎是一闪即逝,阿尔瓦凭借自己快速的记忆,将它给记了下来。 “t.g 163-309109271820……”提摩西重复了一遍,紧皱着眉头思索。 阿尔瓦手中的圆盘突然发生异像,原本亮着的两颗白宝石里的一颗,开始不停闪烁,一次比一次要黯淡。阿尔瓦突然发现,在那颗宝石下面的内角,正好也刻着163的字样。“地址!”阿尔瓦出声叫道,“这是地址!大人!” “t.g,神殿花园区吗?神殿花园区163号!”提摩西同意了阿尔瓦的推测,“乔纳森,今天晚上你再辛苦一下。我和阿尔瓦去神殿花园。” 乔纳森无所谓地耸耸肩,绕道书房从窗户出门,而阿尔瓦则尽力跟着提摩西一路向神殿花园区飞奔。 神殿花园区聚集着加圣斯通大部分宗教的神殿,圣光教派的圣光明大教堂,矗立在整个区的最中央,作为最大最醒目建筑作为地标。其他的教派的神殿看上去则像是围绕着圣光明大教堂而修建,以至于初来加圣斯通的人会以为,神殿花园区是以圣光明大教堂为中心而修建完成。 其实并非如此,三千年以前,德鲁伊们就在加圣斯通修建了花园。至今这个花园,依旧是德鲁伊们的神殿,也面向公众开放,甚至让游客们忘记了那里本来是神殿而并非公园。 神殿区花园163号,处于德鲁伊神殿的西南侧,穿过一条阴暗的巷道,就可以找到这座看上去破旧不堪的神殿。不起眼的黑色石头歪歪斜斜地搭着拱门,拱门上涂抹着各种动物干枯血液。 这里供奉着痛苦女神塔娜。 痛苦神殿的门没关,提摩西和阿尔瓦没有费任何力气便进入神殿内部。并不宽敞的正殿里,低矮的拱顶反射着水光。塔娜女神的祭司趴在祭坛下面,内脏从他身下流出来,鲜血布满地上的沟槽,形成神秘的图案。 阿尔瓦手中的圆盘,那颗原本在闪烁的白色宝石完全黯淡下去。 他死了。 第24章 弃子(三) “好,好吧……我们来晚了。”阿尔瓦失落地垂着双手,“又一名牺牲者。” 他们翻过祭司的身体,上面还带有余温。一只背上有着白色漏斗的黑色小蜘蛛从他嘴里钻出来,爬过神经敏感的眼球,都未能使他眨眨眼,这名祭司是真的死了。大量的内脏从腹部的伤口流出来,他死前必定经过一番痛苦挣扎。 腹部的伤口并不会让他当场死亡,这种破腹的方式看起来并非行家里手所做。如果是提摩西,那么他会在攻击的时候用匕首插入腰部的肾脏,巨大的痛楚会让受害者在两秒之内造成休克,迅速死亡。作为一名杀人者,这已经是提摩西能够做到最大的仁慈。除非是要故意折磨受害者,才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进行杀戮。就并不平滑的伤口来看,显然不是后者。 祭司在挣扎的同时,用手指蘸血在地板上留下一条信息。上面各种奇怪的符号和数字,弯弯曲曲如同爬行的蚯蚓,能够辨认的只有一句话—— 塔娜啊,这痛苦,多么甜美! 提摩西四处查看一番,罪犯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线索。脚印和杀害波波的时候发现的相差无几,诡异的是这些痕迹从门口延伸,到正殿中间便消失不见。 脸色煞白的阿尔瓦捂着嘴,双眼盯着圆盘,不肯多看一眼尸体,趁提摩西到处查看的时间,他似乎从里面找到了什么线索,“大人,这或许是,秘幸会的联络盘?” “那是什么?”提摩西问。 “大人,我拿到联络盘的时候,已经有三颗宝石黯淡。其中两个地址已经变成了加圣斯通城公墓的缩写。”阿尔瓦用手指着圆盘,又开始滔滔不绝,“李嘉图大师说过,秘幸会的人身上有魔法刻印,用以识别身份。那么这个联络盘应该和魔法刻印相通。” “你能识别那种刻印吗?”虽然是询问的语气,提摩西的神情看起来却不是想听到否定的回答。 “我……不,好吧,我试试看。大人。”在军情处统领的逼视下,小学徒不得不硬着头皮去面对恐怖的尸体。他蹲下解开祭司的长袍,学着李嘉图的手势,在尸体上一边瞎划拉一边干呕。 看他难受的样子,提摩西终于大发慈悲地说:“够了,过来看看这个。一个人在临死之前,留下这种遗言,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痛苦女神的祭司的祷言?”阿尔瓦擦掉眼角因干呕而造成溢出的眼泪,蹲到提摩西旁边,“这不难猜,如果有人要杀我,而我没有反抗的能力还快死了。我想着要留下什么线索,而杀手还看着我,我想我不会写得太直接。” “你为什么肯定杀手看着他?” “大人,或许他还没走,在这里看着我们呢。自从进到这间正殿,这种感觉一直包围着我,让我背后发凉。”阿尔瓦双手抱住膝盖,抬头用幼犬般的眼神看着高大的军情处统领。 痛苦女神的神殿十分偏僻,即使是在加圣斯通,信仰痛苦女神的人也不多。这里鲜少有人来,神殿里就一位祭司,进行着日常的祭祀。很多时候,静谧笼罩于此,在祭司杀掉动物祭祀的时候除外。阿尔瓦的声音如兔子般在正殿内跳跃回荡,昏暗的油灯似乎都被他的话说得抖动起来。 如果这里还有其他人的气息,哪怕是一名暗影行者,是一名潜行着的刺客或者是杀手,亦或是施了隐身术的法师,以提摩西多年来对危险的感知能力,他都可以感知得到。然而现在没有,这间正殿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不知道阿尔瓦为什么看起来很害怕,或许是过于惨烈的死亡使他神经过敏。 “那是你穿得太少。”提摩西断定,“收起来那些臆想,还是分析一下这句话吧。” “要我说,这不是一句话,大人。至少是三句以上。”阿尔瓦快速肯定地下了判断,“塔娜的祭司们如果要写祷言,一般都不会用通用语。他们使用的是在很远的西南地区使用的一种曼巴语,而且我敢肯定的是,这位祭司是左撇子。” “是的,我注意到了。”祭司的左手上面有不少的老茧和污渍,显然是经常使用的缘故,而右手则要干净很多。进屋的时刻,提摩西就明白,这位祭司使用平常人不常用的手来写,并非是因为剧痛的缘故,而是在反着写。他没有表露声张,把问题又抛回给阿尔瓦。“那又如何?” “如果他平时用左手,那么要顺利书写,写镜像文肯定比顺写要快很多。我们需要一面镜子!”阿尔瓦起身在正殿内环视一圈,把目光停留在塔娜女神的手上,“万分抱歉女神,请原谅我的冒犯。”他取下女神像上象征着‘正视’的镜子,放到祭司的遗言上方。 “这里不光是曼巴语,还有字谜,不过谜底就在另一题的谜面里,不难猜。”阿尔瓦观察片刻,下结论说,“看这里,如果切换过来就是这样。首字母代表七,换到第七字母,次字母是十,接下来,三是五,九是六,十五……嗯,这样,还有二和八……”他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来回换算着。 “换过来就是——我失败了,他的秘密还留存着。至少我们当中还有人的情况下,他还被好好地保护着。那件东西还在那里,你要是活着看到了,派人去取。”常年在军情处生涯的提摩西,实在看不下去阿尔瓦低下的效率,亲自换算出来。 “大人,您,您算得真快。”阿尔瓦张大嘴,惊讶得可以在嘴里塞进拳头。他显然没有意料到提摩西竟然是行家里手,实际上在暗影行者的生涯中,要交换各种情报,自然也少不了密语和换算。 “这不算什么,”提摩西说,“更重要的是,他留下这信息,是给谁看。” “我想是,这个人。大人。”阿尔瓦指着圆盘上唯一亮着的白宝石说,“下面的地址不太清晰,总是模模糊糊的,好像在移动。或许他正在往这里来。” 从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异响,声音是从痛苦神殿的院子里传来的。和其他地方不同,痛苦女神的神殿庭院不铺地砖,泥土暴露在外,下面层层叠叠地埋着各种动物的尸体。阿尔瓦回头去看,在摇曳的火炬光芒之下,中间有一块泥土不断地往上拱。这诡异的景象让他头皮发麻,心脏如同擂鼓,冒犯地抓着军情处统领的手臂,双眼无法从地面挪开。 突然,一只腐烂的手臂冲破泥土的阻碍,从地狱深渊回到人间。小臂上的肌肉布满虫咬的孔洞,黏糊糊的液体混合着湿漉漉的泥土往下掉。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奋力地在半空中胡乱且徒劳无功地抓挠。 充满调谑意味的寒风吹过,吹熄了火把,只剩下在庭院周边种下的蘑菇,发出莹莹的幽光。手臂开始有节奏地挥动,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脆弱的骨骼咯咯直响,回应着阿尔瓦愈发快速的呼吸。 整个过程并不长,但阿尔瓦却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在最后做了几个手势之后,手臂伸出食指指向远方。 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恶意的提摩西站在那里静观其变,那些手势他认识,在不能说话的情况下,暗影行者也会常用手势。这些手势是由苦修教派的教士们创造,他们每天吃一餐,住在岩洞里,修道的生活里,甚至不说话。经过多年的演变,这一套手势几乎成为一套完整的语言。 手势是在说——背叛者还没死,他欺骗了我们。不要让他拿到,去那里。 火炬重新亮起,手臂消失不见。 “应该是魔法幻境。”阿尔瓦揉着胸口,似乎还心绪未平,“现在要怎么办?大人。” 提摩西紧皱着眉头,刚刚那手臂指着的方向,正是加圣斯通城的公墓。 “你肚子饿不饿?”提摩西问。 “啊?”阿尔瓦这才想起来,他们晚上还没吃过东西。他本想摇头,肚子却发出让他尴尬的咕噜声。 到哈里大饭店,乔纳森已经在此等候。简单的晚餐之后,两名统领坐到壁炉旁,用他听不清的音量低声交谈。 壁炉的火光映照着他们的脸,乔纳森低着头,将双腿伸向炉火。提摩西靠着扶手,身体尽量向着他倾斜。他们同龄,乔纳森却看上去比提摩西要年轻一些,或许是因为提摩西总是皱眉的缘故。他们一样高,提摩西却比乔纳森要壮上一圈。阿尔瓦毫不怀疑,那肌肉纠结的身体和同样纠结的疤痕,让他扮个久经沙场的老兵都不是问题。 一想到提摩西,阿尔瓦就忍不住想起来他的体温。这近两个星期以来的夜夜相拥,按理说他们的关系应该是十分亲近的,然而此刻阿尔瓦却发现,一直以来,他都离自己无比遥远。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现在的这种情况,只是这位统领的任性和一时兴起罢了。 在这些天和李嘉图的接触当中,李嘉图不止一次地对他说过:“你不能相信统领,我是说,你不要相信提摩西。”还有一句让阿尔瓦十分在意的话,就是李嘉图告诉他:“提摩西是不是经常和自己说话?他服用镇静和抑制痛苦的药物很久了,药物侵蚀了他理智,让他的性情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或许会治好他。但你不能相信一个被药物控制的人。” 我应该相信谁?阿尔瓦问自己。 第25章 弃子(四) 在人类的各种情感当中,唯有寂寞最能使人感觉隐隐刺痛。那刺痛不是尖锐刻骨的,却能作痛不止。当作家坐在书桌前,面对浩瀚文字的时候,作家是寂寞的;当吟游诗人在深夜的喷泉广场,独自歌唱的时候,吟游诗人是寂寞的;当穿着华贵服装的夫人,在床边等待情人的到来的时候,贵夫人是寂寞的;当阿尔瓦坐在哈里大饭店的包间里,看着两位军情处统领的背影的时候,阿尔瓦是寂寞的。 这种寂寞和他过去二十四年以来,所饱尝的每一种寂寞都不同。他不知道这个寂寞从何而来,却久久缠绕着他不放。他的思绪越飞越远,想到眼睛却一直盯着两位军情处统领看。他的胸口感觉一阵闷堵,好像上面放着压腌鱼缸的石头,要用很长很长一口气,才能把他们赶走。 听见阿尔瓦的叹气声,提摩西没有回头,平淡的语气像是在和下属说话,坚定且权威,不容置疑。 “吃好了?那我们走吧。” “是的,大人。去哪儿?” “公墓。” 这次的晚餐结束的时间,比遇见公羊怪潘的那天晚上还要晚。好在哈里大饭店从不打烊,在过去的五百年里,哈里大饭店矗立在海港旁边,为来这里的每一位客人提供可口的食物与温暖的炉火。数百名训练有素的侍应生随叫随到,三班倒为客人提供二十四小时服务。烤面包的炉子从不熄火,新鲜的食物随时出炉。顶层的高档餐厅可以远眺海景,一楼的大厅接待普通的市民。 两位统领拉起围巾以遮挡海港夜里的潮气,但阿尔瓦没有这样的特权。虽说做了军情处统领的情人,但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买衣服的钱。海风吹来潮湿的味道,带着一些咸味儿。这样的感觉并不太坏,至少能够让他保持清醒。 提摩西和乔纳森走得飞快,围巾在他们身后飞舞飘扬。阿尔瓦只得尽全力跟上他们,跑出一身的湿汗。一待冷风吹过,这湿汗一经蒸发,就让他体温迅速下降,毕竟现在是冬至节前夕。 在加圣斯通,夜生活总是丰富多样。旧城区的酒吧女招待和苹果烈酒一样火辣,花上几个钱还可以和她们共度春宵;位于新街的欢愉园,更是有玩不尽的花样,几乎可以客人满足一切关于天堂的幻想;在守城部队的军营对面,有一间地下搏击俱乐部,每一场比赛都刺激到令人疯狂;如果仅仅是想喝酒,或者找个僻静的地方呆着,在神殿花园区的小酒馆是不错的选择,在那里,就连吟游诗人的献唱都那么轻柔;各种新奇古怪的表演,每天都会在地下戏院进行,那里的姑娘几乎不穿衣服;如果想要看看高雅的戏剧,珊瑚大剧院每天晚上都会上演不同的剧目…… 在加圣斯通,永远都不用担心夜晚会无聊。像提摩西这样,每天忙于公务,回家也是翻阅公文的男人,被视为无趣且不懂生活。但在这些所有的娱乐活动中,并不包括半夜来公墓探险。 和外面的繁华世界相比,加圣斯通的公墓和外面简直就是两个世界。墓地的入口燃烧着长明灯,忽闪忽闪地发着莹莹绿光,标志着从这里开始进入死亡的领地。除去长明灯之外,这里没有任何光亮,即使这幽暗的光亮也照不远,整个墓园都被笼罩在一片黑暗的薄雾之中。 阿尔瓦的身体颤抖得像个老人,不断地呼出白色的雾气。“大人,我们到墓地了。”他努力地平复呼吸,用手撑着膝盖,“接下来需要我做些什么?” “那只手指向这里,墓地里应该藏着什么东西。”提摩西说,“你能从那个圆盘上找到什么线索吗?” 阿尔瓦用手擦掉联络盘上的雾水,一切依旧。他失望地摇摇头,抬起眼睛看着提摩西。“很抱歉,大人。我想这个联络盘并不具备指南的功能。” “我们在这里转转,分头去找。”乔纳森提议。他的行动力十分高效,见提摩西点头应允,便裹紧围巾,快步走向墓地。很快,他的身影就与夜色融为一体。 “我去那边看看,大人。”阿尔瓦说。他还没走两步,就被一样温暖柔软的东西勒住脖子。上面熟悉而又好闻的味道瞬间包围着他,那是提摩西的围巾。他感激地转过身体,看见的却是提摩西的背影。军情处统领背朝他挥了挥手,随即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谢谢。”阿尔瓦轻声说,转身走向公墓里另一条道路。 在加圣斯通这种潮湿的城市,公墓总是缭绕着死亡的雾气。这里黑暗而又冰冷,泥土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味。这里寂静无声,没有虫鸣,静得出奇。阿尔瓦的呼吸声听起来都如同响雷,他每走一步,衣物就摩擦得沙沙作响。这里空气凝重,格外的冷,呼出的气瞬间就变成了白雾,与悬浮在空中的白雾混成一体。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墓园,阿尔瓦颤抖着手指,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摸索。那里面装着的都是各种带有魔法的小工具,便于在和埃德加做实验的时候,递给他的导师埃德加,以此来换取导师的满意。如果导师对此感到满意,或许会进行一些关键性的指点。如果不满意,则会掀桌子。而且每次掀翻桌子之后,都会蹲到墙角生闷气。还要阿尔瓦好声好气地劝上一阵,才会继续做事。 想到导师的任性和小脾气,阿尔瓦不自查地嘴角微扬。但又想到导师已经去世,成为埋在这些冰冷坟墓尸体中的一员。他的心又开始下沉,他努力地眨着眼,让自己不至于过于伤感。脚下的步伐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墓园的雕像静默不语,把手臂伸向天空。导师下葬已经十多天,阿尔瓦再次来到导师的墓穴前,慢慢地蹲下,膝关节发出啪地一声。 年轻的小学徒用袖子擦掉墓碑上潮湿的水雾,轻声低语。“老师,请您再次指引我。” 墓碑前插着一束龙葵,白色的花朵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它们已经开始枯萎,看样子待在这里已经好几天。在插龙葵的地方,泥土看上去有点松动。阿尔瓦鬼使神差地从背包里摸出小铲子,小心地铲开松动的泥土。 他挖出一把潮湿的钥匙,钥匙上有着五芒星装饰。这钥匙十分奇怪,并没有钥匙齿,在本来应该有钥匙齿的地方,光滑的五芒星柱体刻着诡异的符号。这里光线太暗,阿尔瓦看不太真切。虽说就算以虎人族的标准来说,阿尔瓦的夜视力也算得上不错。钥匙实在是太长了,比一般的钥匙要长上两倍之多。冰冷的金属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份量比黄金还要压手。 阿尔瓦正在仔细端详这把钥匙,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搭在他肩膀上!他想他肯定是尖叫了,原本安静的墓园里,沉睡的乌鸦醒来,发出刺耳的振翅声,混合着嘶哑的叫喊,盘旋在这死亡领地的上空。 他念了咒,但是没什么作用,无数的咒语到了嘴边,又被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给硬生生灌回喉咙。禁言咒!我中了禁言咒!阿尔瓦想。惊恐占据了他的脑海,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起来,刺透灵魂的寒冷让他的身体变得僵硬,连一个有效的手势都做不出来。 “好孩子,别害怕。”拍他肩膀的人说话的语气很轻,温柔且慈祥,“我马上放开你,你不要再念咒了,那样会伤到我的。” 禁锢终于解除,阿尔瓦得以重新找回呼吸和心跳。他终于看清楚拍他肩膀的人,“李嘉图大师,您怎么在这里?” 月光绕过乌云,洒下一片银辉。李嘉图在月光下微笑,即使是处于恐怖的夜间墓园,月光也使他的面容看起来亲切,他的皮肤反射着月光,让他看上去像阿尔瓦在痛苦女神殿里看见的那些蘑菇一样莹光闪烁。 “孩子,那你怎么在这里?”李嘉图反问一句,如同在玩方丹球,反手一击,把问题抛回给阿尔瓦。“还差点打伤我。” “我感到十分抱歉,李嘉图大师。”阿尔瓦难为情地捏紧手中的圆盘,“我找到了一些线索,指向这里,我这就是过来看看。那您怎么在这里?” “我吗?我来扫墓。”李嘉图终于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展示出他手上的东西。“我来给我儿子扫墓。” “您还有孩子?”这个话题来得太突然,阿尔瓦无法隐藏自己的吃惊,但又立即发现自己太失礼,赶紧闭了嘴。不过在阿尔瓦的印象当中,李嘉图确实没有孩子。 “是的,我曾经有一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如果他现在还活着的话。”李嘉图随便地坐在墓园的石阶上,闭上双眼,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痛苦,“我不是一名好的父亲,只有失去了他才知道后悔。” 寒风吹动着松柏在他们身后摇曳,暗影潜动,疲态爬上大法师的面庞,让小学徒第一次注意到,这位向来精神饱满的大法师,已经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阿尔瓦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第26章 弃子(五) 阿尔瓦局促地坐到李嘉图旁边,想要真诚地道个歉,他刚刚张开嘴,却被李嘉图抢先一步开口。大师慈爱地握着小学徒的手,这画面几乎可以让不明就里的感动到哭。 “你知道吗?阿尔瓦,我的孩子。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如果我的儿子还活着的话,那他一定就会是你这样子。那时候他已经去世一年,你的出现,让我觉得他又回到了我身边一样。真可惜,我没有在埃德加之前,争取到你成为我学徒的权利。” “我很抱歉,李嘉图大师……”阿尔瓦的声音开始变小,消失,带着一丝罪恶感,揭露他人的伤疤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更何况这个人在他前不久还怀疑过。 “好了,孩子,别伤感。你吃蜜饯吗?”李嘉图和蔼地笑着,从一堆东西里面找出一包糖渍苹果。“不嫌弃的话,拿着这个。” “李嘉图大师,这样贵重的零食给我,我……”即使是在加圣斯通,糖渍苹果也并不便宜,这样的一包,如果是以前在老史蒂文下午茶餐厅打工的阿尔瓦,得要半个月薪资才能买得起。 “他活着的时候很喜欢吃这个,还要我陪着他吃。这样吧,我们可以一起吃,算是你帮助我,完成一名老父亲的心愿。”李嘉图微笑着提议,把糖渍苹果塞进阿尔瓦手心里。和提摩西不同,他更擅长于用微笑来要挟他人,使他们无法拒绝。 在他们谈话的全过程,提摩西都藏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当他听见阿尔瓦发出的那一声尖叫,暗影行者随即遁入暗影,飞奔而来。他一直隐藏在阴影中,静静观察,现在这种情况让他无法再保持隐身,他从阴影中步出,出声叫道:“阿尔瓦。” 小学徒惊讶地回头,仰视着军情处统领。统领高大魁梧的身材遮蔽了月光,严肃的面庞彷如石雕,下垂的嘴角看上去在生气。“大人?” “李嘉图,这样的夜晚能够在墓地里遇见,我需要一个解释。”提摩西那问询者特有的目光,似乎能够穿透一切。“在你回答之前,你先想好一个合适的理由。不要告诉我你打算成为死灵法师,不惜犯下偷尸体的罪行,也要进行某种邪恶的研究。” “如您所见,统领。我只是来扫墓的,我并没有偷尸体。”李嘉图拉长双眼,拿着手里的东西站起来,语气恭敬而又不失尊严,“我是朱诺斯出身的法师,嫡属提里安法师协会,偷尸体的行为只会为协会蒙羞,为同行所不齿。以提里安的名义,即使你是军情处统领,也不能如此妄加猜测。” “扫墓,在这大半夜?”提摩西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嘉图,他看上去确实是一副来扫墓的样子,手里拿着鲜花,袋子里装着打扫墓地的清洁用品。 从北方过来的寒风刮过加圣斯通深夜的墓园,吹起花朵在夜空中盘旋。其中一朵白色的花朵,落到李嘉图已有些许银丝的黑发上,那是刚刚因为阿尔瓦的挖掘土堆,而松动的龙葵,埃德加墓前的龙葵,有着贪婪代名词之称的龙葵。 “我可是整天忙个不停,为了加圣斯通的安全,也为了能够过个好的冬至节。那都是根据您的命令,统领。”李嘉图把龙葵花摘下来,扔到地上,“就这会才有点空,我来看看我儿子。” “确实是这样,我误会了你。我为刚才自己冒失的言语感到抱歉。最近的事情太多,一切都一团糟。”提摩西点点头,示意李嘉图可以离开,“明天你可以开始休假,冬至节过完之后再回来。坦普尔伯爵明天到,或许你可以去参加冬至节的舞会。” 李嘉图微微颔首,行礼远去。还未等他走远,乔纳森从阴影中步出,低声对提摩西说:“李嘉图绝不会是单纯来扫墓,这几天他的行为都太平常,或许今天晚上他们在这里进行了交易。” “我们没有证据,乔纳森。”提摩西把手放到口袋里摸索,用只有他和乔纳森能够听到的声音低语,“你跟了他十多天都没找到证据,看来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谨慎。军情处收受贿赂的不止他一个,如此小心翼翼,他们必然掩盖着什么大阴谋。” “有什么大阴谋我现在还不知道,我知道的是,这个冬至节肯定不会太平。”乔纳森说。 提摩西紧皱眉头,抬头凝望挂在苍黑天幕上清冷的月亮:“背叛者还没死……看来秘幸会,和军情处一样有内奸。金字塔顶端的那些人,有什么秘密组织,在寻找命运之轮。而那些牺牲者成为了,上层世界的……弃子。” “会是谁?”乔纳森说,“秘幸会就剩下一个人,会是他吗?他背叛了秘幸会,只有上层才知道他的身份,他们狼狈为奸,我们可以这样认为。这不算是一个大胆的推测,就目前的逻辑看来,这是最大的可能。如果不幸成真——当然这不是我的希望——光我们的力量,要阻止这些,还远远不够。” 抹掉皮衣上凝结的露珠,提摩西长出一口气,如烟雾般的白气在从他嘴里喷出,缭绕在他的面庞上。“我们只要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他们不行动,或者不在我们的地盘行动,我们就不管。如果他们要有所动作,那就让他们看看,加圣斯通到底是什么地方。至于其他的,天亮之后再说。” 阿尔瓦乖巧地等着他们商量完,双手紧紧拽着糖渍苹果的袋子。乔纳森离开之后,他和提摩西踏上回家的道路,途径运河大道之时,提摩西突然开口说:“拿来。” “什么?”阿尔瓦不确定他还有什么可以献给这位统领的,瞪着一双因熬夜而酸痛的眼睛,盯着高大的统领。 “糖渍苹果,拿来。” “是的,大人。您要吃吗?” 一扬手,提摩西将整袋糖渍苹果都丢进了运河里。“您这是干什么?大人!这个蜜饯很贵的!”阿尔瓦不解地看着他,差点就要跳下河去把苹果捞起来,如果他会游泳的话。 提摩西冷哼一声,把阿尔瓦单薄的身体压在路灯的灯柱上,厚实健壮的胸肌隔着衣物,抵上小学徒的肋骨毕现的胸膛。阿尔瓦可以感受到从那具身体里散发出来的热量,以及虽然浓烈却只有他一个人能够闻到的气味。还有他喷在耳根的热气,像羽毛一样痒痒地挠着耳朵。 “你不是个合格的情人。”提摩西低沉的嗓音,如同舌头一样舔舐上小学徒的耳孔,“我说过,让你装也装得像一点。” “我……你想要我怎么做呢?大人。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显然做情夫是在不是我擅长的领域。”这种姿势让阿尔瓦由衷感到紧张,好像是在被人拥抱着一样,虽说提摩西并未抱着他。 “当着情夫的面,和别的男人半夜在墓地里,他还握着你的手。这你要怎么解释?”提摩西扭转脑袋,挑衅性地用鼻尖轻轻碰上小学徒的微红耳垂,满意地感受着身下那瘦弱身躯的震颤。“尤其是,我还警告过你,让你不要再去见他。” “没有,我不是在偷情,大人。”面对提摩西的试探,阿尔瓦脑袋一团浆糊,早就忘记这次的墓地之行是在提摩西的命令下进行,“您为什么会那样想,李嘉图大师,只是给我蜜饯吃,糖渍苹果。他说我像他儿子……” “仅仅是因为蜜饯?” “嗯。” “你想要蜜饯,好,我会给你蜜饯。”提摩西不由分说地抓起阿尔瓦的手臂,改变方向往运河区的商业区走。阿尔瓦不知道这位阴晴不定的统领打的什么主意,只好尽力跟上他迅如疾风的脚步。 他们来到运河旁最著名的糖果店“蜜桃与甜心”门前,提摩西敲门的声音比擂鼓还要响,他站在门前高喊:“开门!军情处特需!” 给他们开门的蜜桃与甜心的小伙计是个半大小子,他和所有学徒一样,过着半工半学的生活。他晚上就睡在大门前,搭着桌子抵着门。提摩西威严的叫门声把他吓得从睡觉的桌子上滚了下来,摔疼了屁股,又不敢抱怨。 小伙计开了门,店主才拿着照明的油灯从楼上下来,光着脚,身上还穿着睡衣。他下楼的时候嘴里还说着,“大人,还有两个小时我们才营业。”而当他看见提摩西的脸色之后,马上换上一副商业化的笑容,说出来的话也和蜜饯一样甜,“但是对军情处的大人例外。能够为您服务是我们最大的荣幸。啊,这些受到军情处大人青睐的蜜饯,肯定会成为加圣斯通的畅销品。” “挑你喜欢的。多少都行。”提摩西把阿尔瓦拉倒糖柜前,做出一个明显的邀请手势,“你不是喜欢吃甜吗?” 阿尔瓦轻轻咬下嘴唇,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什么都逃不过提摩西的眼睛。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提摩西发现他喜欢甜食。这种情况让他有些尴尬,却又有一种被人关心的感觉。“什么,都可以吗?大人。” “只要不是糖渍苹果,什么都行。”提摩西用手撑着糖柜,侧身看着阿尔瓦,“或者是,你想要把每样都带一份回去?除了糖渍苹果。” 第27章 弃子(六) 李嘉图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他走过门厅,到达起居室,有个身影坐在那里,黑得仿佛从无星的夜空里抠下来的一个洞。 “难得你亲自前来,”李嘉图走向那黑影,脚踩在保养不善的地板上咯吱作响,“冬至节有什么安排?” “‘小姐’会来。”那个黑影说,声音好似从烟囱中发出的呜咽,“你这次做得不好,狼崽子充满怀疑的鼻子在你身上嗅来嗅去。” “狼崽子正抱着他的小情人发情地舔舐,再嗅也就那么回事。”李嘉图不以为然地说,“蛇群已经出动,‘小姐’也会过来,军情处有一半是我们的人,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听起来胜券在握,可惜的是你还没找到命运石。”黑影阴森森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不快,他动了一下身体,补充道,“别磨蹭了,必要的时候,你亲自动手。” “我做了万全的准备。”李嘉图说,转身去寻找蜡烛和火焰石,“就和过去的几十年里做的一样。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会找到命运石。现在就差一步。” “百密一疏,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是万无一失的。这盘棋,可不要下输了才后悔,就像十五年前那次那样……”黑影晃动了几下,当烛光亮起之时,他原本坐的地方却已空无一物。 李嘉图拿着蜡烛,一路往上走,他爬上房屋的天井,到达他在加圣斯通的居所的阁楼。这里堆满了小孩子的玩具,数量非常多,但每一样都很干净,好像有人经常在使用、维护它们一样。在阁楼的窗户旁有一张单人床,李嘉图走过去,和衣倒在凌乱的床上。 黎明冷冷地从挤满污垢的窗户透过来,太阳昏暗悲切地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宛如一个白色的皮球。清冷的朝阳照着一个落寞的中年男人,他富有才华,曾经也充满着爱和希望,命运曾经赋予他家庭和幸福,又残忍地将这一切悉数夺走。 在命运的巨轮下,即使强如大法师,他也无力保护自己的幸福,亦无法有所作为。他的知识与技艺都浪费在了铺天盖地的翻译和密码当中,他的魔力同血液一起在身体里流淌,却年复一年地虚度光阴,最终的结局将会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失去活力,直至消耗殆尽,却没有机会施放真正的才华,绽放他的魔法与艺术。 他望着天花板,泪水从长着鱼尾纹的眼角淌下,仿若希望之泉在他眼中粼光闪烁,微微抽搐的嘴角吐出含糊不清的词句。 “十五年了吗?终于,有成功的希望了。我的迪伦。” **************************** 提摩西靠在墙上,抱着膀子盯着脸颊微红的阿尔瓦。 “我并不十分擅长做决定,大人。”阿尔瓦嘴上这样说着,目光却一直往糖柜那里飘。 提摩西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快选。 阿尔瓦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像个孩子一样把手指甲放在嘴里,在糖柜面前来回走动。微微皱着眉头,略微苦恼的表情挂在他漂亮的脸上。 店主堆着商业化的微笑,亲自端来一方圆盘,六枚小小的红色点心盘摆在圆盘上,好像一朵梅花。每个盘子里面都有一点切碎的蜜饯和糖果,三种不同的蜜饯,三种不同的糖果,在烛光下,白色的糖霜裹着,金黄的蜂蜜浇着,晶莹剔透的色泽看上去就无比美味。 “先生,请允许我为您推荐,加圣斯通最为甜蜜的店铺,蜜桃与甜心的招牌糖果和蜜饯。” 小学徒瞥了一眼大统领,在后者的默认下,捡起一颗五角星形状的糖果。那糖果外面是透明的,在五角星的中央有一点红色,看上去好像是果汁。阿尔瓦把他放进嘴里的瞬间,混合着蜂蜜与橘子的味道,凉丝丝、甜兹兹的味道,从味蕾上扩散开来。无数的甜蜜回忆随着这一口,从味蕾冲向头部,在脑海当中炸开。 美丽温柔的母亲把他抱到腿上,一边轻轻地摇晃,一边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她用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唱着,千百年来传唱于此的民谣: 仲夏郎巴星 短夜之星 辉光莹莹 照我前行 郎巴星,只有在仲夏夜才会出现的绿色星星。阿尔瓦因为眼眸的颜色而遭受歧视的时候,母亲就会这样抱着他,给他哼这首歌。她告诉他,这是命运为他选择的眼眸,与平常的星星不同,是最特别的星星,在适当的时候,就会大放光彩。 而他,将会是夜空中最为特别的那一颗星星。就像他的眼睛一样,会是特别的,和所有平凡的星星都不会一样。命运天定,生来如此,并且始终如此。在阿尔瓦的记忆里,每当此时,母亲全身都仿佛笼罩在一片莹白的辉光当中,好像她坐在清晨的落地窗户边。 阿尔瓦咬碎了糖,里面果然里面是草莓果汁,丰富的层次,甜蜜的滋味,却吃得让他眼中溢出了泪水。 “你是想要我帮你做决定吗?”小学徒沉默良久,军情处统领等得不耐烦,对店主说,“把店里所有的蜜饯和糖果都包起来。” “大人,真是睿智的选择!”军情处统领这句话,让店主双眼闪闪发亮。 “精灵糖,只要精灵糖。”阿尔瓦说,“请给我包两颗。” 试吃的糖小小一粒,售卖的却有三岁小孩的拳头那么大。吃的时候,用特制的小锤子一砸,一整颗糖就会瞬间裂开,咯啦一声分裂成无数的小小精灵糖,每一颗和完整的糖果形状无二。据说这种糖是由精灵们发明而来,里面掺杂的魔法,可以使糖果数百年风味不变,也不会腐坏。当然,这也是精灵的创造。 现在的法师们,已经不会创造这种“无用”的魔法。朱诺斯的大法师越来越功利,就连埃德加这种钻研古语言的都是另类,他们对知识的渴望,渐渐变成了对力量的渴望。 运河的河风吹起阿尔瓦学徒长袍的下摆,清冷的晨曦照着他脚下的道路。提摩西的步伐变慢了很多,两个人并肩走着,像一对真正的情侣在河边漫步。 “大人,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要给我买糖?”憋不住的好奇心,让阿尔瓦开口问道。 “我只是在假装做一名情夫的榜样。”提摩西带着他走到一家礼服店的门口,“给你想要的,还有你需要的。但这并非无偿,相应的,我也要求你的回报。”他的鼻尖几乎都抵上阿尔瓦的,微热的鼻息彼此交融。 礼服店开门的伙计迎客,阿尔瓦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微红着脸颊往店里走。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提摩西为阿尔瓦定制了礼服。这并非是一天两天可以做好的衣服,显然是早有准备。所有的尺寸都恰到好处,可能与提摩西每晚抱着他的身躯有关。 在更衣室,惊诧莫名的阿尔瓦却始终静不下心来。今天提摩西的行为与这两个星期以来,那个冷漠得近似于无情的男人,有着极大的反差。他把玩着手上的钥匙,心中思绪起伏。 提摩西突然挤进更衣室。浑身精赤的小学徒吓得贴紧墙壁,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他无路可逃。一双猫眼略微湿润,小学徒惊恐地盯着军情处统领。他们上次做丨爱已经是十多天之前的事情,他完全可以认为,提摩西可能要对他做出倾尽所有野性本能的堕落行为,以补偿这十多天以来,小学徒对他的故意疏远。 事情正在往这个方面发展,提摩西凝视着他,看着他的颤抖和退缩,他白皙的肌肤上因害羞而泛起的红潮,那双湿润的眼睛更是引人犯罪。让人产生能够为了拥他入怀,可以付出任何代价的疯狂想法。提摩西将他光滑的身躯压在墙上,呼出的热气轻柔地卷着他脖子上细白的绒毛。 阿尔瓦的双腿直打颤,那种浓烈的气味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无法逃离,无法躲避。让他只能被动地面对。提摩西冷峻刚毅的脸,靠得越来越近。他浅灰色的眼睛中看不出情绪,但那种逼视却让人无法挪开目光。他们吸入着彼此呼出的空气,小小的更衣室内,充满了旖旎的气氛。 “大……大人。别,别这样……”阿尔瓦近乎崩溃地哀求,他无法接受在这种场合做出什么淫丨乱的行为,声音颤抖得比大腿还要厉害。 然而军情处的统领,并没有做出任何污秽放荡的行为,他只是贴近阿尔瓦的耳朵,低声在那红透的耳朵边说:“那把钥匙,是惠勒兄弟银行的地下保险库钥匙。换好衣服,我们去银行。” 说完他转身离开更衣室,留下还未从疯狂的心跳、惊恐、慌乱从恢复的小学徒,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管阿尔瓦如何想,提摩西自有自己的想法,并且从不告诉他。在经过一番精心打扮之后,精致贵气的情人新鲜出炉,保管在任何上流舞会中都能够拿得出手。但在提摩西看来,不管是得体的礼服,还是用缎带扎好的红发,都只是那张漂亮脸蛋的陪衬,所有的一切都不如他在床上迷离着双眼的那一声呼唤来得迷人。 在加圣斯通,冬至节前一天的商业街只营业半天,银行也是如此。时间很紧,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在商业街出来,提摩西带着新鲜出炉的“贵族”小情人,直奔惠勒兄弟银行。 第28章 仇恨与救赎(一) 乔纳森在暗巷中奔跑。 事情前所未有的糟糕,军情六处自从更换首领以来,已经两个星期没有出动过任何任务。刺杀任务堆积如山,却一件都未有执行。当乔纳森和提摩西在军情六处当首领的时候,军情六处是以高效的刺杀、迅速的反应以及极高的成功率而著称。 而这一切,都随着他们的升迁,如河水流入大海般一去不复返。身为新的军情处统领的提摩西,在听闻乔纳森的多次抱怨之后,竟然不做任何动作。这让乔纳森感到十分不快,不仅让他怀疑是否提摩西真的像传闻当中的那样,头脑发昏,耽于美色。 他们曾经是千里追杀,志在必得的代言人。现在的军情六处,却被诟病为养老院。过去的军情六处也好,曾经认识的提摩西也好,都在离乔纳森远去。一如离开港湾,航向大海的船只。 军情六处新任的首领,叫安德森,由军情五处的首领奥武引荐,原本他只是一名在军情一处当候补,从未出击过任何刺杀任务的刺客。这位安德森男爵,脸上总是挂着一幅没睡醒的样子,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好像死了几个星期的鱼,眼白多得看上去总是在翻白眼。 乔纳森找他谈过几次,都给他以各种借口不停地糊弄。作为军情处副统领,乔纳森和提摩西说过关于的“被架空”警告,却从未收到他最好的朋友提摩西的正面反馈。 所有的一切都在和我做对。乔纳森想。 军情一处的首领凯南,表面上是个老好人。每次从他那里抽调人手的时候,他都唯唯诺诺,满口答应,却从未有过任何实质性的行动。他在观望,在观察。这种骑墙派,从来就与忠诚可靠无缘。 军情二处的首领李嘉图,乔纳森已经确定他在和某神秘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他收受了不少的贿赂,在某些地方为这个组织的人大开方便之门。根据乔纳森的调查,李嘉图最近手头宽裕得让人无法置信。他甚至在朱诺斯城买了新的实验室,各种价格不菲的实验材料更是从不虚缺。 军情三处的首领杜克,不效忠于任何人。这些狼人虽说工作在嫡属国王的军情处,号称为国王效忠,但他们只为自己而战斗。但这些都是大话,讲起来何其容易,实现却万分艰难。 最后一任国王驾崩,年仅十四岁的国王并未留下任何子嗣。而号称作为王室分支的一脉,绿地人的血脉遥远到甚至无法追溯。蒙尘的王冠,已经两百多年没有戴上任何头颅。现在,国内要么拥戴护国公爵威尔沙,要么拜倒在摄政王——这一届是一名女王——伊莎贝拉三世的裙下。号称为国王效忠的军情处,也难免被时代的洪流冲刷、瓜分。 军情四处的首领阿伦,这名德鲁伊并不关心所谓的派系斗争,也不参与其中。在阿伦的领导下,作为内勤工作的军情四处,只需要关心内勤事宜。而他本人,则更关心大自然。 军情五处的首领奥武,为军情处服务了将近三十年。这位傲慢且自负的中年男人,在斥候重算得上是能力卓群,却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有证据表明,他和李嘉图在某些时间,还有过密的交往。 而军情六处那个死鱼眼,乔纳森一想到他就头大。不明白为什么奥武要举荐这样一个人来当做军情六处的新首领,更奇怪的是,暂代国王行事的枢密院竟然还同意了。盖着摄政女王印章的蜡封委任状到手的时候,乔纳森才第一次见到安德森。他的死鱼眼和懒散的态度,让乔纳森对他的第一印象就差到了极点。 现在的军情处,表面上一片和谐,内地里已经分崩离析,如同一棵被蝼蚁啃噬的大树,外表强壮,内里空虚。这棵树,不用风吹浪打,从内部就开始腐朽堕落。 乔纳森飞奔的脚步越来越快,翻涌的激浪拍打着他的心岸——混蛋提摩西,跑哪里去了? ************************************************* 时间还未过十点,惠勒兄弟银行门外已经排起来长队。冬至节前一天,银行也只营业半天,要来银行办理各种业务的市民,趁着这最后的机会,来银行取钱。银行和商店关门歇业要持续到七天之后冬至节结束。 阿尔瓦在来银行的路上还在说“大人,我们得赶快过去,趁现在人还不多。”而到了银行门口,世界蛇一样长的队伍,让阿尔瓦愣在原地。 提摩西一眼就看出来,阿尔瓦并不经常来银行。“是的,人不太多。”他说。 惠勒兄弟银行的大厅,办事效率十分的高效。每一张办公桌前坐的都是老会计,他们不知道把招收进来的年轻人藏在了那里,或许是泥巴地里,或许是酒缸里,总之就是不在办公桌前。非要等到那些年轻人,被浸得皮肤发皱,脸上和手上都长满了高效的皱纹和勋章式的老人斑,才会放出来到大厅里工作。 数一枚金币要十秒,并且数上十遍。中途忘记了数字,再从头数一遍。惠勒兄弟银行以高效优质的服务,在数百年以来,服务着整个加圣斯通城的居民。门口的长队肯定只是市民太多,并非银行职员的问题太多所致。 排队等待并不难熬,惠勒兄弟银行有多达二十张办公桌同时办公,如果你前面还有二十个人,仅仅只需等待一个半小时而已。他们还有体贴优质的贴心服务。每位排队的人都可以得到一个号码,当轮到你的号码时候,他们会叫的,如果叫号的人没有睡着的话。 阿尔瓦明智地选择了闭嘴,任由提摩西搂着他的肩膀,绕过还在大门排队的市民,从银行的偏门进去。 一名看上去年仅六十岁的年轻服务人员领着他们往特权窗口走,询问需要何种服务。提摩西以整个大厅都可以听到的声音回答:“我要为我的小情人提出一笔钱,现在就要。这将是很大一笔钱,我要开地下保险库。” 无数的目光投向阿尔瓦,似火苗般地在他身上和脸上燃烧,使那张白皙的脸蛋呈现出和头发一样的鲜红。 “大人!” “难道不好吗?”提摩西把搂着他肩膀的手放到了他腰间,“毕竟你那么努力地陪丨睡、暖床,这是你应得的,别难为情。” “大……大,大人!你,你你你……我,我,我我我……”脸上的红霞烧得更甚,窘迫的小学徒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有钥匙吗?”见惯这种情景的银行业资深人士,表情冷漠地问。 拿着阿尔瓦从埃德加墓前掏出来的钥匙,他们被带领着从密门进入惠勒兄弟银行的地下保险库。老人拿着蜡烛,在前面引路。“这边走。” 密门后面是一道旋梯,旋梯一直往下,地面干燥且洁净。墙上的阴影鬼祟潜动,背后的密门缓缓关闭,声音穿透旋梯,一直传到如龙洞般巨大的地下保险库内。 “就是这里。”老人带着他们来到一扇巨大的圆形门前,指着门外的石柱说,“钥匙插进去,密码说出来,就可以开门。我在上面等着,有什么需要的话,叫我。”他留下了蜡烛,转身离去,微微驮着的背在黑暗中好像一直大老鼠。 “还有密码?”阿尔瓦咬着下唇,犹豫不决地看着门前的石柱。 “埃德加留下的,t.g 163-309109271820。”提摩西说,“t.g 163已经明白是地址,那么309109271820,你不试试吗?” “要打乱吗?大人。”阿尔瓦问,“我不认为老师会如此简单直白地留下密码。” “试一下。” 颤抖着双手,阿尔瓦将钥匙插入石柱上的小孔。他扭动着钥匙慢慢旋转,半透明状的守护灵从门前凭空出现,金属般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空间之中。 “密码?” 这是决胜的时刻,阿尔瓦心想。他转过身去,贴在提摩西耳朵边说:“大人,您算一下,如果1是20,2是7,后面是20是1,6和9互换,3和8互换,那么309109271820应该是多少?” “8062006722031。”提摩西瞬间说出答案。 “密码正确。” 守护灵消失不见,地下保险库的门缓缓打开,轰隆隆的声音好像同时有数百马在践踏地板。如果提摩西没有听错的话,在这里面,还夹杂着上面的密门打开的声音。 和想象中的不同,埃德加的保险库里空荡荡的。巨大的如龙族蛋室般的房间里,只有中央有个小方桌,方桌上面放着一团毛线样的东西,和一个领带扣,和阿尔瓦脖子上挂的那个一模一样。 “命运之轮的模型!”阿尔瓦惊叫出声,一只手抓起那个毛线球般的物体,“原来在这里,我在实验室里没看到,还以为被弄丢了。原来老师把他收起来了。” “你是说,你们花了那么多钱,就卷了一团毛线?”提摩西有些无语,这些法师,果然很难懂。 “这不是毛线团,大人。”阿尔瓦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不满,“这个还是命运之轮的模型,适当的时候,我会把它真正的样子展示给您看的,但不是现在。请您相信我,我们不会花大价钱去卷这样一团毛线的。” “那个领带扣,又是什么?你的备用品?”提摩西勉强让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问起来另一样东西。 “我不知道,大人。”阿尔瓦拿起那个领带扣端详,“不过既然是老师留下的,必定会是很重要的东西。” “提摩西,我总算找到你了。”他们正在说话,乔纳森突然从开着的保险库门口窜进来,脸色严峻得像北地的冰霜,“狼人和刺客们正在互相残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得走了。” 第29章 仇恨与救赎(二) 军情处的建筑群就像是在过去的数个世纪里那样,凝重沉默地看着在庭院里发生的一切。狼人和刺客们的战斗,看上去既不优美,也毫无观赏性。但是此刻,除了三处和六处的人,其他人都在围观。他们有的是在观望,有的是在等待。 军情处大门紧闭,提摩西用统领的权威叫开大门,门房低下头,一脸惶恐,却什么都没说。大厅内空无一人,除了站在前台的安娜与珍娜。她们看起来已经在此等候多时,时间长到她们可以更换下前台漂亮的工作服,换上紧身刺客皮衣,在外面披着浅绿色斗篷用于御寒。 “怎么回事?”提摩西皱起眉头询问。 “统领,狼人和刺客们在庭院里打了起来,其他人都在看戏。”栗色头发的两名女子异口同声地回答。楼风掠过空旷的大厅,掀起她们的斗篷,露出斗篷下的安娜的匕首与珍娜的长剑。 提摩西与乔纳森奔向庭院,很快便将安娜与珍娜甩在了后面。军情三处的狼人与军情六处的刺客在庭院打得不可开交,庭院外围的走廊围了一圈人,却无人前去阻止。 “住手!”乔纳森快跑几步,飞跃而起,跳到庭院中间大喝,“提摩西来了,都给我住手!”回答他的是撞上他的狼人躯体,这并非是由狼人主动挑衅,而是一名头发花白的刺客踢过来的。乔纳森轻盈地侧身闪过,高大魁梧的狼人好像拂过柳枝的微风一般,未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与此同时,提摩西遁入暗影,掠过庭院内所有打架的狼人与刺客,闪到与杜克交锋的安德森身边。暗影攀爬到安德森背上,当它如同烟雾般消逝的同时,提摩西踩着安德森的肩膀,利用自身的重量把军情六处的新首领踩到脚下。 灰尘自地面飞扬而起,捧起安德森满是汗水的脸。没用应对过这种偷袭的安德森被提摩西踩着脸,还被呛得说不出来话。他如同离开水的鱼一样扭动着身体,双手徒劳地拍打着地面,却无法逃离钳制,看上去万分狼狈。 提摩西这一脚,让原本如市场般喧闹的庭院,变得安静肃穆下来。刺客们看见以前的老长官的到来,还把新任长官轻松地踩在脚下,熟悉他脾气的人都知道,提摩西这是在生气,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妙。 “军情处并不反对决斗,”提摩西冷冷地说,锐利的目光环视过在场的每一位下属,“但需要正当理由。” 杜克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粗喘,油光发亮的黑色皮毛上有一些不知什么人的鲜血。“他们是渗透者,他们的血是冷的。他们已经死了,他们偷走了洛克的尸体。” “狼人才是渗透者!”头发花白的刺客喊道,他神情激动得连同脖子上的青筋条条凸起,“军情三处的人袭击我们,洛克之前就已经是渗透者。他们在用魔法复活他,首领要我们烧掉尸体。” “以国王的名义!我们按照统领说的做!”狼人们龇牙咧嘴地发出不满的吠叫,举起尖利的爪子做出挑衅的手势。 “斯宾塞,你说清楚一点。”乔纳森强抑怒火,拔出柳枝指着那名刺客,“包括你为什么用狼人扔我。” 提摩西将安德森踩在脚下之后,就知道杜克没有尽全力。以杜克的实力,如果他是认真的,安德森根本就没有活着的可能。地上躺着的都是狼人,他们受了伤,并非因为他们实力不济,而是因为狼人们是在防守。 提摩西再次环视一圈,他认识这里的每一名刺客,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包括头发花白的斯宾塞,毕竟他与他们共事了十二年。提摩西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斯宾塞脖子上因吼叫而露出来的线,那些缝合线明显地崩起,透过光,可以看见脖子已然被分成两半。 “斯宾塞,也已经死了吗?来人,把军情六处的人都关起来!” 庭院内响过一阵惊讶的嘶声,看戏的人都认为,这位军情六处的原首领会向着自己的老部下。这样的结果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十分意外,包括乔纳森,他对着提摩西吼,声音几乎都算得上是咆哮了。“提摩西!” 提摩西没有回应乔纳森的愤怒,现场的情况再次发生突变。军情六处所有的刺客开始像洛克死前一样嚎叫,被提摩西踩在脚下的安德森发出悚人的笑声。他强撑着身体往后撤,连提摩西的脚力也踩他不住。当他从提摩西脚下撤出来的时候,整张脸都烂掉,皮肤和肌肉的一部分,留在了提摩西的鞋底下。 刺客们嚎叫着同样的声音,使听者无不汗毛倒竖。 死! 死! 死! 他们嚎叫着,用扭曲的姿势展开毫无章法的疯狂进攻。斯宾塞眼中闪现着疯狂的红光,如同地狱深渊的烈焰在他眼中燃烧。同样的光芒,在阿尔瓦遇袭事件,提摩西在洛克眼里也见过。斯宾塞的目标并非是军情三处任何一名狼人,他高举匕首,嘴里发出可怕的嚎叫,冲着阿尔瓦跳刺而来! 杜克低吼一声,低头猛撞上去,一口准确地咬住斯宾塞的脖子,他用力甩着肌肉毕露的有力脖颈,就像野狼攻击猎物一般。 阿尔瓦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他甚至都在怀疑是否是自己今天穿得像个贵族,才会遭到这莫名的攻击。因为在斯宾塞停止动作之前,他的嘴里明显是喊着“伯爵”。 在提摩西那边,安德森握着两把长匕首,挥着两条手臂胡乱地进攻着。提摩西根本不用去多注意他手上的动作,只用看他凌乱的步伐就知道,这位刺客即使在生前,也算不上优秀。他并没有过多的机会施展,手臂就僵在了半空中。 “不许攻击提摩西。” 越过安德森的肩膀,阿尔瓦看见了军情处副统领可怕的脸。乔纳森比安德森要高上半个头,他高昂着头颅,俯视着自己手中的受害者,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冰霜冻伤的石像鬼。 乔纳森的柳枝没入了安德森的身体,从后颈开了个洞,钢针捅入脊椎,在受害者感到痛苦之前,便迎来死亡。这是乔纳森独有的杀人方式,无痛死亡,比提摩西的肾击还要快。这是乔纳森在第一次杀人失眠之后,经过数年练习和实验得来的招数。 对于一名杀人者,一名刺客来说,这已经是乔纳森能够做到的最大的仁慈。 乔纳森将柳枝拔出,带出一部分脊髓。他猛振柳枝,收入刀鞘,眼神好似狂风吹起惊涛拍打着海岸。不管还在和刺客们作战的狼人,乔纳森抓起提摩西的手,把他带到其他人看不到的庭院转角。他压低声音,却不能压抑愤怒。“提摩西,你……这就是你叫我别管的原因?” “你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这样了,不是吗?”提摩西冷冷地回答。“我们无法改变过去,或者就在我们被调离的那一天,军情六处,就已经不存在了。” “混蛋!”乔纳森抓起提摩西的衣领,鼻尖都快要碰到一起,“他们好歹也是你的老部下,是我们的老同事。那么多人曾经死去,我们曾经失去了那么多的同伴。军情六处的遗产留下的只有这些,而你,却把他们全部牺牲了。这就是你所谓的‘清算’?这就是说的重组军情处的办法?如果早知道你的计划是这样,我一定……一定会阻止你!” “军情处积重难返,这是最好的办法。”提摩西冰冷的声线,不含有一丝的情感,他的理智强大而冷酷,近乎于无情,“就算是他们不被杀,变成渗透者,我也会让现有的刺客都离开六处。他们都太老了,乔纳森。” “那些年轻的同伴,都死了,只剩下这些老人。就是这些老人,你都要为了你的计划,而牺牲他们!”在理智上,乔纳森可以理解,而情感上,他却难以接受,“是你让狼人去处理他们的?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是的,是我示意的。当然,我们有别的办法,但没有如此快速。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敌人在行动,我们也必须迅速有效。”提摩西说,“自从我们俩加入军情六处以来,就只有安娜和珍娜加入过。你别忘记了,在以前的军情六处,大多数刺杀行动都是我们在做。而安娜和珍娜还被上任抽调去看前台,我们一走,军情六已经没有可以出击的刺客。” “讽刺的是,薪饷还是按照十二年前的刺客人数在发放,这就是抽调安娜和珍娜去前台的原因。”乔纳森冷哼一声,揶揄道,“非要牺牲他们不可吗?不要告诉我,你也想弄死六处刺客,吃他们的空饷吗?” “那并非我的所愿,兄弟。我没有料到他们会集体变成渗透者,我明白你的痛苦,但现在不是哀伤的时候。他们失败了,只能迎来毁灭。为了大局,我只能如此,我不期望你的原谅,只期望你的理解。”提摩西冷静淡然地陈述着,“坦普尔伯爵今天下午就到,渗透者在喊‘伯爵’,他们的目标不言而喻,现在是最后的处理机会。这是情非得已。” “提摩西……你,下地狱去吧!” “地狱里有你吗?” “我会跟着过来的。” “那倒也不错。” 乔纳森紧咬嘴唇,蹦上屋顶,飞快地离去。他需要冷静一下,至少现在如此。 “看见一手经营起来的军情六处土崩瓦解的心情如何?”奥武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毫不掩饰得意,松散地靠在墙边。“还和你最好的同伴闹翻了,真不希望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的‘空架子统领’。” “奥武,你为何不先替你自己担心?安德森可是你引荐的。你将会惹上前所未有的大麻烦,以至于你会之前对我的态度深感后悔。你将获得耻辱的审判,所有荣耀都将离你远去。”提摩西低声对奥武说,“而到时候,你会跪下来请求我的宽恕。” 第30章 仇恨与救赎(三) 坦普尔伯爵大人要喝热科科果浆了。 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六名壮汉通力服侍,才能完成这个荣耀、伟大而艰巨的任务。六名穿着华丽的壮汉,个个都带着丝质手套,穿着金线裹边的礼服,时髦的皮鞋油光程亮,领上的宝石闪闪发光。他们围绕着坐在豪华靠椅中的一名青年男子,他约莫二十五六岁,却有着和年龄不符的风雅。 这位青年就是加文·坦普尔伯爵,半年前继承了伯爵的名号,也继承了家族一贯的排场。玫红色的果浆,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不胜荣幸地等待着伯爵大人的享用。 第一名壮汉捧着装有果浆的银壶——壶上镶嵌着的各色宝石,并不能帮助果浆保鲜——捧到伯爵大人面前。 第二名壮汉捧着一个红色丝绒垫子,上面放着可以在勺子界光宗耀祖的银勺,等待进入伯爵大人尊贵的口腔。 第三名壮汉把果浆从银壶里倒进精致的宽口杯中,杯子是象牙的,底座则是纯金制成。 第四名壮汉则是把银勺放进装有果浆的宽口杯,轻轻搅动降温,让其不至于伤害伯爵大人娇嫩的味蕾。 第五名壮汉献上备受恩宠的餐巾,白色的上等丝绸,来自于遥远的东方,巧手的绣娘在上面绣上了坦普尔伯爵的家族纹章。 第六名壮汉将果浆双手递给伯爵大人。 六是一个美丽的数字,在伯爵大人家族世代相传的礼仪中,侍从若少一个就难成体统,不配被称之为“贵族”。这位大人刚刚车马劳顿,远道而来,却没有乘坐他的豪华马车。事实上,伯爵大人的车队还在经过运河大道。而他本人,则是轻车简从,带着六名最低限度的侍从,坐着普通的民用马车悄悄潜入了加圣斯通的官邸。 这座官邸在还有国王的时候,是一座行宫。现在已经成为了坦普尔伯爵每年冬至节过来举办舞会的地方。所幸官邸和被成为“行宫”的时代,所履行的职责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三杯热乎乎的果浆下肚之后,伯爵大人轻车简从的不快稍微退却了一些。他用餐巾擦掉嘴角的玫红,大发慈悲地唤道:“让他进来。” 两名侍从打开接见室的门,在门外等候多时的提摩西步入房间,以国王直属的军情处统领之名,行了一个平级礼。 伯爵大人心中郁积的不满再次堆积起来,他把挥挥手让侍从都出去后,将一条腿放到另一条腿上,身体向后靠,做出放松的姿势。“新任军情处统领,提摩西·崔德威男爵,见到你很高兴。” “我的荣幸,坦普尔伯爵大人。”提摩西说。 “我听说了,军情处现在一团糟。”伯爵大人用手指抠住椅子的扶手,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希望你们还有人手来保证冬至节庆典的顺利进行。” “我们当然有人手。舞会一定会顺利的,伯爵大人。军情处现在全在我的掌握之中。”提摩西所言非虚,奥武已经被关了起来,李嘉图被“放假”,军情六处全军覆没,狼人归顺,骑墙派的一处迅速倒向提摩西,四处的后勤们别无选择。现在整个军情处的权利,都捏提摩西一个人手心里。 “不,不,不,我不是说的那该死的舞会!”伯爵大人挥着手,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提摩西,“我是秘幸会成员,我要你们提供二十四小时的贴身保护。” 伯爵大人拍手叫人,六名侍从带着一名和他身材差不多的青年过来,他将外套脱下递给年轻人,自己则穿上了普通的平民外套。“我不能保证这个替身没了之后,我还能活多久。这已经是这一路来第十九个。”他穿好外套,把头发弄得散乱不堪,“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远房亲戚,布商的儿子,叫我加文就可以。我今天住进你家里。” ********************************* “我敢说这绝对是一个好主意,没人会想到的。”加文操着一口地道的加圣斯通口音,一路和提摩西又说又笑。 在官邸外等待的阿尔瓦并不知道加文的真实身份,他按照提摩西说的,努力地扮演一名“好情夫”。提摩西向他介绍加文是他远房表弟,阿尔瓦微微颔首,走过去站到提摩西身边,以军情处统领情夫的身份向加文问好。 “你,你喜欢男人?”注意到阿尔瓦性别的加文,声音有点发抖。 “是的,所以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提摩西冷冷地说。 在伯爵大人看来,命比屁股重要,即使是脑海中有过一些奇怪的幻想,当晚他还是住进了提摩西房子里,装成提摩西的远方表弟。 事出突然,提摩西并没有收拾客房。加文占了提摩西的床,想着只有一晚上,而且伯爵大人的安危确实重要,提摩西打算在卧室的起居椅上坐一晚。借着蜡烛的光亮,他还顺便可以处理一些公文。 聪明的阿尔瓦立即猜到了这位加文不是普通人,但是他不敢多问。提摩西正襟危坐的前半夜,阿尔瓦坐在他旁边,拿着一本时下爆火通俗小说《感人至深的悲欢离合——精灵的项背》,心不在焉地翻看。夜渐渐深沉,见这位统领还没有睡觉的意思,他起身去厨房泡了一壶花茶。 “大人,喝一杯吧。我在老史蒂文餐厅学的,”阿尔瓦端来花茶,熟练地给提摩西倒上一杯,“喝了能提神。” 提摩西抿了一口带着清香的茶,低声问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 “我只是在按您说的做,大人。”阿尔瓦语气柔顺且温柔,他坐到提摩西的脚下,把头轻轻放在他大腿上。这样的举动,几乎让提摩西觉得,让加文住在这里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你明天,去参加舞会吧。”提摩西摸着阿尔瓦柔软细密的头发,轻轻将搭在脸上的发丝挂到他耳后。 作为冬至节的第一天,加圣斯通城的舞会是庆典的开幕。冬至节七天庆典,舞会也将持续七天,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官邸的宴会厅由大厅和六个不同颜色的偏厅组成,舞会在大厅里举行,贵族们盛装打扮,戴着面具,乐师们演奏动听的舞曲,餐桌上的食品酒水任拿任取。 作为呆板无趣的代言人,提摩西从来都不喜欢宴会,更不用说还要跳舞。比起来在这种充满各种香水和汗水的场合与人互相恭维,他更愿意一个人呆在家里。但是这次他不得不面对整整七天的舞会,想来就让他头痛不已。现实的情况是他必须站在官邸门口,检查每一位宾客的身份。 “我今天什么都不会管,我可是在休假。”乔纳森穿着相对朴素的深灰色礼服,也赶来参加舞会。 “你最近胖了不少,有小肚子了,兄弟。”提摩西说,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乔纳森这身打扮。他知道乔纳森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但他也看见乔纳森的礼服里面,黑色的紧身衣若隐若现。 “不可能!”乔纳森大声说,用手摸着自己的肚皮,“不信你摸摸看,结实着呢。” “敬谢不敏。”提摩西说。 “真的吗?那我们摸了!”安娜与珍娜从后面几步赶上来,摸着乔纳森的肚子上下其手。两名女孩都穿着晚礼服,鲸鱼骨的裙撑把裙子撑得像一个倒扣的碗。“哦,天呐,乔纳森的手感还是这么硬。” “你们很闲吗?快干活去,不要在这里挡路,军情处不养闲人!”打发这群丢人现眼的家伙,提摩西转身走向舞会大厅。 阿尔瓦并没有在大厅里,他坐在舞会厅二楼的包厢,怔怔地看着大厅里跳舞的人群。 “好不容易来了舞会,为什么不去跳舞?”包厢没有门,只用厚帘子隔着,这里本来是在大厅演出戏剧的时候,为贵族们准备的最佳观赏点。舞会期间,很少有人会来这里。 “我不怎么会跳舞,大人。”阿尔瓦拘谨地坐着,把手放在膝盖上,“我有点难过,想起来我母亲被杀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舞会。” 第一次执行刺杀任务,提摩西永远不会忘记那次的情景,他不动声色地坐到阿尔瓦身边,低声说:“过去无法改变,未来无法预测,我们只能把握好现在。” “大人,您说的都对,强者总是有道理的。”阿尔瓦说着,灰暗的脸色看起来似乎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我本来会死,杀掉我母亲的几名刺客。有个人本应该杀掉我,却放了我一马。他对我说‘要活着,只有活着,才会遇得上好事’。可能说来你不会相信,自从我母亲死后,他对我说的这句话,成了我活下去的动力。我经常想到那名刺客……” “你在想怎么向他复仇吗?”提摩西问。 “复仇?不,我不知道。大人。”阿尔瓦摇了摇头,嘴角挤出一丝苦笑,“我经常想,他是否还在干着刀口舔血的活,或是已经魂归天国。因为他的一句话,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天真地等待或许有好事发生在我身上,我看上去就像个懦夫。” “会有好事发生的,现在就会。”提摩西拉起他的手,把他按到包厢的柱子上,“别裹着过去痛苦的回忆,那些事情只会让你感觉如热油浇身,现在,来制造点快乐的回忆,就在这样的舞会上。” “大人?”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阿尔瓦吓得不轻。他颤抖着手想推开提摩西,却被抓住双手按在柱子上。 “声音别太大,如果你不想被人发现的话。”提摩西一只手按着阿尔瓦的手,另一只手撩起他长袍式礼服的下摆,递到他的嘴里,“来,咬住它。” 第31章 仇恨与救赎(四) 军情处统领背后抱着小学徒,身份低微的小学徒不敢反抗,只能任由被统领抱着。 阿尔瓦眼睛略微湿润,面含委屈地叼住长袍的下摆。他小心地不让舌头碰到,以免弄湿崭新的礼服。楼下大厅里的舞会依然在进行,曼妙的音乐声却似乎离他越来越远,在他耳边缭绕的,只剩下身后那名将他搂入怀中男人的低语。 “好好体会活着的感觉,就现在。” 粗糙的手指轻抚上阿尔瓦柔软细密的头发,这个触感很是难忘。阿尔瓦的头发,柔滑得像天鹅绒,一直如此,从未改变,与提摩西在十三岁时第一次作为刺客出击时,摸到的那一头秀发一样令人难忘。 ************************** 巨大的黑影在天际翻滚,起伏的乌云预示着将要来临的天气。风暴女神抛下黑色的面纱,将白昼渐渐吞噬,翻滚的黑云遮住橘红色的夕阳,天地间一切亮丽的色彩都如同凋零的鲜花般枯萎,只剩下一片黑暗。黑色的暴雨如同珠帘般洒落,风暴裹挟愤怒闪电,照亮巨大的落地窗户。 雨水奋力地从一万呎的高空落下,摔倒地面上、城墙上,粉身碎骨。耶梦伽罗的刺客们在行动,他们如同鬼影一般窜下城墙,全身漆黑的紧身衣与被风暴笼罩的天空融为一体。 从耶梦伽罗的训练营里毕业后,这是提摩西与乔纳森执行的第一个任务——刺杀威尔沙公爵的妹妹、剑圣海顿的学生艾斯米兰达。在北地以外,耶梦伽罗被称作“巨蛇兄弟会”,刺客们很少集体行动,这次是暗影行者之一的“银龙”带着新晋的两名小刺客行动。他们需要在这次行动里,证明自己的信心与勇气,以及足够资格拿起“暗影六匕”之一的实力。 刺客们摸黑前进,银龙领着乔纳森在前,提摩西紧跟其后。当他跃过窗户之时,闪电忽然照亮他漆黑的身影,投射进屋内。他发现一名约莫九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落地窗前,满面惊恐地看着闪烁的白光照进屋内。虽是惊鸿一瞥,却让他心头一紧。 他发现我了。提摩西心想。 穿着华贵的女士走过来轻轻将男孩抱起,点着他的小鼻子柔声说:“小南瓜,别害怕。风来啦,雨来啦。睡觉吧,明天起来又会是好天气啦。” “窗户上有人。”那名男孩说。 “只是树枝。”女士轻轻在男孩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牵着他的小手往屋里走。 女士走过回廊,带着男孩向城堡的内室走去,一名女侍举着灯走在她前面照路。城堡正在举行舞会,喜爱享乐的贵族,绝不会放过任何一支舞曲。内室没有人,这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银龙从暗影中窜出,举起匕首直刺那名女士的胸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提摩西很难相信穿着这样华服的贵妇会有这种身手,她以极快的速度侧身闪开,让银龙扑了个空。而银龙第二次刺击则被她用从女侍手中夺下的烛台挡下。 女侍尖叫出声,提着裙子迈开小碎步往外跑。 “杀了她!”银龙低吼。 还未等提摩西有所行动,乔纳森的匕首就已经刺入那名女侍的身体。她的眼球充血突出,从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呜咽,将鲜血喷在乔纳森脸上,随后便倒在阴影之中,一动不动。第一次杀人的恐惧让乔纳森惊恐万分,他表情扭曲,说不出一个字来,扭转身体背对着死者,跪在地上开始呕吐,浑身颤抖不止。 看见女侍的死亡,那名女士地把孩子往后推,从裙撑底下拿出捆在大腿上的长剑。银龙挥舞着匕首,随意在空中划出几道银华。她并不好对付,但银龙更是技高一筹。 雨声掩盖了金属交鸣的声响,大厅里舞会仍在继续。那名女士跪在地上,被暗影锁捆缚,银龙将脚踩在她的锁骨上,用嘶哑难听的嗓音进行仪式性的审判。 “亵渎者艾斯米兰达,你必须死。” 在死亡的宣告结束,女士的生命结束之前,她为身后的男孩留下最后遗言。 “快跑。” 男孩被吓傻了,他只有九岁而已。听到这最后的遗言,他飞快地向舞会大厅跑去。 “拦住他,杀了他!” 银龙的命令并不能让乔纳森从颤抖中恢复过来,在他亲自动手之前,提摩西飞扑上去将那男孩扑倒在女侍的尸体旁边。 “别害怕,很快就结束。”提摩西从背后抱住男孩,将匕首横在他的脖子上。 ************************** “别害怕,很快就结束。”提摩西从背后抱住阿尔瓦,将手放到他脖子上,轻轻摩挲他的喉结。小学徒在他的怀中颤抖。一如当年那名小男孩,在十三岁的提摩西怀中颤抖。 【圣光术】 ************************** “你,你们……杀,杀了……我……妈妈……”那名小男孩哭着说,伴随着抽泣与哽咽,断断续续地对着这群刽子手进行无助的控诉。 银龙背过身,检查着艾斯米兰达的尸体,以确保目标确系死亡。乔纳森还趴在地上,看起来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闭嘴,别出声。如果你不想死,就别哭了。”提摩西抱着那名小男孩,用手捂住他的嘴。 男孩用力甩头,泪水顺着肉乎乎的面颊,惊恐的泪水流得提摩西满手都是。他奋力地挣扎,两条腿在地板上胡乱地蹬着。 “人一死了,就会什么都没有了。”提摩西在他耳边小声说,他柔软的头发蹭得提摩西的鼻子有些痒,“那个女人死了,她就再也不能拥抱你。死亡,会让你失去你所珍视的一切。不管是糖果还拥抱,什么好事都会没有。要活着,只有活着,才会遇得上好事。” 提摩西的话,让男孩停下动作,用力点头。提摩西松开他的嘴,他也没有再哭喊,只是用糯糯的嗓音小声说:“我不想死。” 用匕首割开倒霉女侍的喉咙,提摩西顶住她的肺部把血都挤压出来。鲜血喷溅在地板上,随后是尸体倒在地上的声音。离开那名男孩之前,提摩西摸了摸他的头,再装作已经杀掉一个人的样子,在血泊里将双手都沾满血液。 刺客们从窗户跳进黑夜与暴雨中离开,杀戮的现场只剩下一名又惊又怕的男孩,坐在墙角把脸埋进膝盖里,低声哭泣。 ************************** “喘气的声音太大了。”提摩西轻咬住阿尔瓦湿漉漉的后颈,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殷红的牙印。 “对,对不起……大人。”阿尔瓦转身用湿漉漉的双眼看着提摩西,虎人族带有夜视能力的双眼,在黑暗中反射出莹莹绿光。“我很难受。” “难受吗?”抬起阿尔瓦一条腿,提摩西将他翻转过来,让他背靠着柱子,在他耳边近乎诱惑地低吟。“不够,还不够。你还需要,更难受一点。” 【圣光术】 从包厢外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夹带着越来越近的说话声。如同黄鹂般动听婉转的女声听起来像是几名年轻的女子,谈论的却是不堪入耳的风月话题。 “别出声。”提摩西伸出大手捂住阿尔瓦不断发出低声缀泣的嘴唇,就像很久之前,在黑暗中捂住他的嘴那样。 而阿尔瓦觉得,他更需要捂住的,是他通红耳朵。 她们的话语是如此的露骨,以至于在包厢偷听的阿尔瓦都跟着烧了起来。不仅是他的面颊和胸口,连同灵魂都被这些话语给引得燃烧起来某种不可名状的烈焰。她们谈论着男人的浆,要如何与之共同划船,到最后如何双双战败,上下两张嘴唇都获得无比的满足。 她们谈论着男人的手指,谈论着男人们把他的箭射过去的神秘的地方,找到一些事情来做。当然,在探讨苏珊娜的神秘殿堂方面,即使是最为慌乱和忙碌的人,都可以找到许多事情来做。 发现阿尔瓦的紧张,提摩西捂住了阿尔瓦的嘴。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阿尔瓦倒吸一口凉气。门外的女士们停止了对话,警觉地说:“这里有人?” 她们要进来了!这个想法让阿尔瓦害怕得浑身发抖。 隔着厚帘子,可以看见暖黄的烛影在外面晃动,透过帘子的缝隙照进来。几乎在女士们拉开帘子的同时,提摩西拉着阿尔瓦,和他一起遁入暗影。 一名淑女狐疑地拿着烛台,照亮包厢的每一个角落,阴影在地上嗳味潜动。她转了一圈,对同伴说:“这里没人。”傅着厚粉的脸上堆起轻薄的笑容,拍着胸口离开这间小包厢。 【圣光术】 “呃啊——!”黑暗中,传来的惨叫特别清晰。跌倒的阿尔瓦赶紧把自己的嘴巴给捂住。 从门外传来女士们的尖叫,随着一阵慌乱的奔跑和不甚的跌倒声,女士们冲下楼远去。 “大人,你好过分。”带着明显撒娇的语气,阿尔瓦用泪汪汪的眼睛盯着提摩西,略带嗔怪地说。 “是吗?我还可以更过分一点。”提摩西冷冷地说,“只要你再参加舞会的时候,能够记起来的是这个‘过分’。” 【圣光术】 在一楼的大厅,歌者唱起一首古老的爱情诗歌,抑扬顿挫的旋律之下,大厅内的贵族们翩翩起舞。不甚明亮的烛光照着他们的身影,形成如同鬼魅般的梦幻场面。 过于去现在交织,幻想与现实交织,人声与音乐交织。 【圣光术】 阿尔瓦滑落到地上喘息不止,提摩西穿好衣服,捏住他的下巴下达新的命令:“现在,你下去跳舞。” 第32章 仇恨与救赎(五) 舞会还在继续,乐曲缭梁不绝。阿尔瓦在提摩西的命令之下,被迫下了楼,悄悄躲在廊柱的阴影里。这些廊柱组成了连接偏厅与大厅的拱门,到了这里,他才发现,在六色偏厅里还有不少人。 自然教派的德鲁伊们,穿着褐色的法袍,靠在绿色大厅的窗户边。他们默不作声地听着风声,兜帽拉得很低,双手都在袖子里,看不清楚脸。阿尔瓦的突然到来,让的德鲁伊们都扭头朝向他,虽然他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是他知道他们在看他。 这种注视并不会让人舒服,阿尔瓦微微点头致歉,他不确信这时候开口是否会冒犯这些大自然的聆听者。他换了一个地方,发现每个偏厅里面都有人,不愿意跳舞的人,有事情要商量的人,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没有待在大厅里。 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宗教信仰,佩戴着各种宗教的标识。圣武士与圣骑士还有牧师们,戴着白色圣光球徽章;苏珊娜的祭司则是在斗篷背后绣着女神爱之吻,鲜红的嘴唇热情火辣地撅着;身着黑色法袍的术士,佩戴着挣扎的腐烂紫色手臂的纹章;还有阿尔瓦也信仰的,智慧之神尼尔斯的信徒,他的全知之眼凝视着世间的一切…… 这样的走动对他来说是一件略微有些困难的事情,刚刚激烈的交合之后,提摩西并没有让他把身体里的液体弄出来。而是告诉他“去吧。”如此难为人的要求让阿尔瓦万分难堪,又不敢擅自走开,不仅是他不知道这官邸的更衣室在哪里的原因。 一只带着软蕾丝手套的手搭在阿尔瓦肩膀上,很快另一只肩膀上搭上了另一只手。两名褐色头发的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在她们不戴面具的时候,阿尔瓦都不能分辨她们谁是珍娜,谁是安娜。 “你好啊,先生,过来了这里,不跳一曲吗?”她们异口同声地说,嘴角挂着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 阿尔瓦的脸上挂着些微的尴尬,这并非是因为面对女士的邀请而感到害羞。他张了张嘴,思考着如何回答才能拒绝得不失礼仪。 “别挡着,不管是行乐,还是跳舞,都要尽快。”还没等阿尔瓦回答,银发的男子出现在他身后,声音一听就是乔纳森,不由分说地推着阿尔瓦走。 这种古老的舞蹈,带有强烈的仪式性。男女分站两边,随着音乐往前踏脚,每一名女士与男士跳一节韵,单韵节女士往前一步,男士不动,双韵节男士退后一步,女士不动。据说这代表着命运的相遇与离别,以及时光流逝,冬去春来。 乔纳森排在阿尔瓦后面,推着他的后背,让他加入舞蹈的人群中。阿尔瓦不敢得罪这位副统领,又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小秘密。 “你好啊,先生,我们见过面,我是安娜。”褐发女子堆着甜美的笑容,说出让阿尔瓦心惊胆战的话,“你看上去有点不舒服,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阿尔瓦尴尬地不敢去看她的目光,把目光放在前面的人的鞋子上,祈祷一节韵能够快点结束。 “先生,我是珍娜,我们也见过。”有着同样相貌的女子前进一步,问题也更进一步,“你的脸很红,真的没事吗?” “我……”阿尔瓦只得编造了一个理由,“我很抱歉,我第一次和女士跳舞。我,我有点紧张。”阿尔瓦确实紧张,但并非是因为女士跳舞造成。 提摩西站在加文旁边,后者百般无聊地靠着廊柱,盯着那名冒牌坦普尔伯爵。他看着那年轻正襟危坐在大厅主人应该坐椅子上。那本来应该是他的位置,他应该去跳舞,吃点心,一群人服侍着他,享受所有的恭维。而此刻他却只能端着一杯香槟,和一名公认无趣的男人站在一起,靠在廊柱上发呆。 “你刚刚去哪儿了?”加文没话找话地问。 “一点私事,对某个不肯说实话的人,给了一点小惩罚。”提摩西答道。这话并非完全虚假,昨天晚上,阿尔瓦去借口洗茶壶,暂时离开卧室。提摩西鬼使神差地跟过去,却发现他在施法。他在和什么人对话,当他发现提摩西却赶紧停了下来。 昨晚面对提摩西的询问,阿尔瓦却转移话题,说他知道加文是秘幸会的成员,并且将联络盘给提摩西看。提摩西并没有进行进一步的询问,实际上,他看见阿尔瓦在摆弄的那个东西,是他所说的命运之轮模型。 提摩西将目光投向在舞池,即使是阿尔瓦戴着面具,提摩西也可以轻易认出他。因为他的动作看起来实在别扭,而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其中的内情。提摩西双眼跟着他在舞池内转动,享用着秘密的甘美。 大厅里很热,在一支漫长的舞蹈之后,所有人都难免会出汗。舞蹈终于结束,阿尔瓦满身冷汗地退下,找了个相对阴暗的地方喘口气。他的腿一直都在发抖,若不是礼服是长袍式,让他的秘密得以完美的遮挡,否则早就露馅了。 当舞会进行到半夜,音乐停止,人声静默,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官邸离钟塔很近,庄严的声音如同水波般在这舞会大厅漫延开来。在这钟声中,所有人停下来低下头祈祷或者是装作祈祷。 忽然所有的蜡烛都暗了下来,不是熄灭,而是火光变得微小。一名女士从大厅二楼的旋梯上走下来,举起双臂,威严的声音仿若一名女王,她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钟声,高声宣布道: “舞会,结束!” 哗啦——! 从六个偏厅同时传来窗户破裂的声音,袭击者跳进舞会。他们穿着黑色紧身衣,缠绕在兜帽上的金色蛇形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着微光。贵族们吓得尖叫、仓皇逃串、乱成一团。首当其冲的是坐在大厅主人椅上的替身,那名宣告者亲自结束了他的性命。 那女士的动作仿佛一只蜘蛛,她从裙撑下面掏出双刀,腿的数量就人类来说算得上有点多。她飞奔到替身面前,速度快得难以置信,替身抽出剑想要反抗,却被她一刀割下头颅。 “这个,是假的!”她提着头颅,用力扔到地上,厉声尖叫,“去找他!” 蛇群出动,当提摩西在耶梦伽罗的时候,也只遇见过一次这种集体出动的情况。看来这是一单极大的‘生意’。不过提摩西早有准备,混在舞会中的狼人们立即开始反击,而来参加舞会的宾客当中,也不全是手无寸铁之人。 德鲁伊那边,刚刚跳进窗户的刺客就被藤蔓缠绕住,这明显是阿伦的魔法。紧接着,变身成野兽的德鲁伊们,给了那些刺客用生命换来的血淋淋教训。 圣骑士与圣武士们无论何时都携带着宝剑,即使是巨蛇兄弟会的刺客,要正面和他们对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从军情一处抽调过来的替补,奋力战斗以证明着自己的能力与价值,凯南努力地维护起秩序,掩护着贵族们从正门撤退。 “天呐,他们要杀我。”一听见破窗声就躲到餐桌后面的加文,蹲在桌布后面,双手抱着膝盖,“这里不安全,我得去密室,你看看他们都走了吗?” “为什么你不自己看看?”提摩西蹲在加文旁边,寸步不离地保护着他。 “这真是太可怕了,我不看!”加文说。见提摩西没有搭理他,只是抽出腰间的匕首摆出防御姿态,他妥协道,“好吧,我看看。” “我看!”加文深呼吸几口气,快速地从餐桌后面冒头,又迅速地缩回去。 “看见什么了?”提摩西问。 “刚刚太快,什么都没看见。”加文如实回答,却让提摩西有一种对他翻白眼的冲动,“我再看一次,我看!”他这次从餐桌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有个红头发的贵族被两名女士架着走。” 提摩西闻言从餐桌后面探出身体,看见在一片混乱当中,安娜和珍娜架着阿尔瓦往正门撤退。 “先生,你必须得走。”安娜说。 “先生,这里很危险。”珍娜说。 “你先和贵族们一起撤退出去,不要呆在这里。”乔纳森手里拿着刺剑状态的柳枝,挡住一名刺客的攻击。 阿尔瓦被他们推搡,挤入人群,在快要出大门时,一名中年男人拉住了他。虽说戴着面具,又看不清楚脸,提摩西只需根据他穿的衣服来判断,那人是李嘉图! 提摩西如同野兔一般飞奔而去,不顾在他后面大喊大叫的加文,他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追上他们! 李嘉图带着阿尔瓦出了大门,不走近在眼前的大道,却奔向小巷。提摩西紧跟其后,在一个转角,一名年轻人突然从暗影中跳出,拦住了他的去路。加圣斯通的小巷错综复杂,若不是本地人或者是有本地人指路,肯定不会找到这里。 “耶梦伽罗的暗夜行者,出现在冬至节的舞会,想要干什么?”他的服装提摩西一看就知道,这位也是耶梦伽罗的刺客。即使是离开耶梦伽罗十二年,提摩西也不会认错。 “想和你跳支舞。”那名年轻的男子转过身,眼光黏在提摩西的匕首上,说话的声音十分清亮。“天启钢牙。” “我从不跳舞,”提摩西也注意到年轻男子手上的匕首,在黑暗当中闪耀着他熟悉的银光。“裁决银龙。” 第33章 仇恨与救赎(六) 空气中弥漫着海洋的味道,海洋送来有咸味的风,吹动钢牙与银龙的头发。月光刺破云层,照在两位暗影行者身上,他们一动不动,如同英雄谷的雕像一般肃穆。挂在官邸屋檐下的冰棱,被墙体的热度渐渐融化,一点点的水珠慢慢凝结,挂在底端,越结越大,最终承受不住重力,滴落到水坑中,溅起王冠般的水花。 滴答——! 在水滴落地的同时,银龙率先行动,他压低身体,侧对提摩西飞奔,小巷中尚未融化的积雪被他的动作踢飞,露出洁白表层之下的肮脏黑雪。 这是耶梦伽罗刺客们的惯用方法,提摩西知道,他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这种情况下,谁露出背后,谁就会被率先击杀。以同样的方向,提摩西飞奔得比他还要快,绕过小巷的中段,两人借助错位交换方向。 铛铛——! 金属的交鸣声在死亡般寂静的小巷内响起,不甚明亮的光线下,匕首的刀光划出刺目的银华。这位年轻的银龙,手法与上一届银龙来说无甚区别,而速度与力量则相差甚远。他举起匕首横割咽喉,提摩西横起手臂,轻易用钢牙挡开。这是一招假动作,提摩西深谙其道,没有再把防御的重心放到上身。 果然,银龙第二刀往提摩西的腰部竖刺过去! 提摩西将钢牙横勾,刀背上的勾齿卡住了银龙的匕首,银龙反扭手臂,以不可思议的技巧将钢牙作为支撑点,做了一个灰雀般漂亮的后翻,解开提摩西的束缚。 这孩子是技巧型的,提摩西想。借助自身力量与速度的优势,提摩西自下而上竖劈过去,银龙刚刚转身,只得反手接住这一刀,迅速后跳以拉开距离。从他手臂颤抖的情况看来,他被震得不轻,匕首差点脱手。 两人交手的过程不过短短一秒,就各自对对方的能力有了个底。银龙不再试图硬拼,蹬着墙壁横冲上墙,月光照亮的墙壁上出现了诡异的龙形阴影。 若这时候是别的什么人追着银龙,肯定就要给他逃之夭夭。不巧的是,提摩西也是一名暗影行者,他飞奔上墙,从墙壁的另一面反冲过去,即将触碰到墙壁的瞬间遁入暗影。银龙被他这一招打得搓手不及,要知道,这样做十分的危险,如果时间算错了那么一点,非得撞到墙壁上变成人体镶嵌不可。 面对提摩西的突刺,银龙快速旋转身体,从暗影遁形中离开。少了暗影的庇护,银龙在墙上站得不是很稳,他伸出手臂抓住房檐,翻身上了这间民居的屋顶。 提摩西的突刺劈了个空,在暗影中做了个翻滚缓冲以稳住身形,随即紧跟着银龙上了屋顶。银龙如同狐狸一般敏捷地迅速后跳。从他手中飞出几枚划破夜空的华光,那是作为暗影六匕之一的裁决银龙,所使用的副武器——银鳞。 银鳞在空中高速旋转,三片式的飞镖中间有一个孔洞,提摩西用惊人的准确戳中孔洞,控制住银鳞,几枚银鳞都在他的手中停止旋转。银龙趁机跳到另一间房顶,提摩西紧追不舍的同时,左手摸向后腰,取出一枚“影牙”,那是“天启钢牙”的副武器。 银龙并未做任何停留,一边后撤一边持续打出数枚银鳞。在刺客的战斗中,最重要的三要素是——速度、力量与距离。速度与力量银龙都不占优势,他的想法,在提摩西面前近乎透明。他是想要利用拉开距离来战斗。影牙只有一吋长,外表看上去如同野兽漆黑的獠牙,就造成的伤害方面来说,影牙并没有六吋长的银鳞那样的中远距离攻击优势。 他们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在墙壁与屋顶之间奔袭,提摩西凭着对地形的了解,渐渐将银龙逼入死角。同为暗影行者的银龙可能是第一次遇见如此难缠的对手。但他还没有放弃,在被逼入死胡同时,他孤注一掷地飞身跳上高达二十多呎的院墙。到了屋顶,他用尽腿部所有的力量狠蹬,飞跃到空中,旋转身体,往下迅猛突刺! 提摩西倒退几步,后空翻出屋顶,使用自由落体的姿势,凝视着冲他而来年轻刺客的双眼。这个孩子还太年轻了,这样的攻击即使是成功,也不一定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为了两个人的性命着想,在合适的距离,提摩西打出手中第一枚影牙。 影牙擦过银龙的肩膀,拉出一道长线,如同挂在墙上的黑色芝士一般。银龙的速度慢了一点,但还是结结实实地受到了地面的冲击。大量的积雪被他撞开,部分因冲击的温度而融化,剧烈的冲击波吹飞这些如同淤泥般的脏雪。 提摩西落地的时候做了几个缓冲式翻滚,冷冷地看着银龙从脏污的雪地里爬起来,弄得一身肮脏如同乞丐。“花哨的招数,难看的舞蹈。”他评价道,“我毫不怀疑,死亡渡鸦没有教给你所有的东西,或许你应该再回去训练营学上一年。” “呸!不要提那个懦夫的名字!”银龙恶狠狠地吐出嘴里的淤泥与血水,如同吐出一块含在舌头上的毒丨药,“我的技巧是我独创的,就像“末日柳枝”一样。而我将会超过他,还有你,我会证明我比任何一名暗影行者都要强大!”他话音刚落便扭绞着手臂,打出所有的银鳞,简单直接地甩出攻击。 提摩西绕着圈在他身边奔跑,维持着让银鳞不能发挥最大作用的距离,也不进入银龙匕首的攻击范围。银龙看上去急于求胜,甚至使用起来他还掌控不是很纯熟的力量。虽说随着战斗的白热化,刺客们总是会渐渐加码,但是这样直接上主菜,并不是一名暗影行者应该有的作风。 所有的银鳞化为雾气,裁决银龙特有的暗影兽“裁决”渐渐凝聚成形。那是一头影化的白龙,吹出来的气体却是真正的龙息。 “去死吧!”银龙咆哮着,“裁决”也咆哮着,对着提摩西喷出强烈的气流。 提摩西抬起手臂,横在脸前护住头部。虽说他用力蹬着地面,身体前倾做出对抗的姿态,但这龙息还是把他喷得后退,让他的脚在地上留下两道深刻的痕迹。融化的冰雪变成雾气,蒸腾而上,一时间,这个鲜有人迹的死胡同被蒸腾的水汽笼罩着,浓浓的白色雾气模糊了视线。 “就这样?”海风吹散水雾,提摩西松开满是鲜血的双臂,虽说这个情景看上去吓人,可他只破了一些皮。他还站着,还在说话,即使是直接被龙息喷过,他看上去也不像身受重伤的样子。 银龙的惊讶几乎掩盖不住,他的敌人比他想象的要强大很多。在北地流传着刺客的传奇,最为夸张的就是钢牙,他以前一定对此嗤之以鼻,才敢说出那种挑衅的话来。可惜的是,他严重轻敌,天启钢牙的名头,并非浪得虚名。而让他更为难以接受的事实是,他的身体现在动不了。 “什么?不,不可能!”银龙徒劳地试图扭动身体,而八枚影牙牢牢地钉住他的影子。这些影牙是提摩西在绕圈跑的时候,以不同角度打出去的。相对银鳞的简单直接,影牙的攻击则更为迂回。它的主要作用是控制住敌人的行动,让钢牙一击必杀。 银龙现在正无助地站在暗影凝聚的狼头里,准确地说,是在这暗影野兽的嘴里。它黑亮的牙齿尖利可怖,昭示着它的力量般反射着月光。 “和上一任银龙比起来,”提摩西五指大张,掌心向外,对着被捆缚住的银龙,语气平淡冷静,似乎并不是想杀他,而是在陈述一项事实,“你太弱了。”话音刚落,他用力捏紧拳头,黑雾般的暗影狼头,如同真正的野兽一般,颚骨用力咬合,受到这力量的影响,地面强烈振动如同地震,冲击波将银龙周围的青石地砖都吹飞数十码远。 碎裂的地砖四处飞溅,砸到地面上,再击碎别完好的地砖;砸在墙上,留下雨点般的坑洞;砸到提摩西身边,却全部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给弹开。那是暗影行者所使用的力量之一,这种力量并非是法师们常用的护盾,而是暗影本身的力量。当碎砖过来的时候,影狼的力量会在召唤者身边,形成数道裂隙。这些暗影与现实当中的裂隙,将所靠近的无论是暗影还是现实中的物体,都一一排斥开。 相对提摩西而言,银龙就没有这样保护,他不仅要承受影狼的暗影撕咬,还要面对这些飞溅的砖块。击打在墙上的砖块碎裂,扬起无数呛人的尘埃。这些尘埃漂浮在空中还未落下,又有新的尘埃加入。 等到尘埃落地,在银龙原本站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地上的血迹表明,他逃走了,虽说受了重伤。殷红鲜血顺着滴了一路,这样的踪迹十分明显,几乎与路标无异。 提摩西蹲下用手指蘸血,放在鼻子下轻轻闻了一下。他还没起身,乔纳森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提摩西,求你不要告诉我,你放走了他!” 第34章 仇恨与救赎(七) “他伤得很重,”提摩西站直身体,目光顺着血迹延伸。“跑不远。” “得了吧,”乔纳森蹲下来,抓了一把雪在在手心揉搓,“你放走了银龙。” “你知道他是谁?”提摩西表情同语气一样冷漠,仿佛在说一件与他不相关的事情。“舞会开始前某位绅士承诺,他今天晚上只跳舞,不管其他。” “我听见了龙吼,兄弟。”不客气地把脏雪扔到提摩西脸上,乔纳森撑着膝盖站起来,推着提摩西顺着血迹走,“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暗影行者任务失败,会得到什么样的优厚待遇。我还穿着礼服呢,这种湿活还是你来干比较合适。别让他跑了,追上他。” 他们沿着血迹前行,穿梭在光明与阴影交错的建筑群里。血迹一路顺着小巷指向大道,往秘法区而去。那里有着通往各大城市的传送阵,传送阵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周七天运行,这是一条方便的道路,如果能够付得起巨额传送费用的话。 哒哒哒、哒哒哒…… 冬至节的夜晚,市民都呆在家里享受欢乐的节日。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由远及近,伴随着阵阵刺骨寒风,侵袭着在这样的夜晚还敢在户外晃荡的人的身体与心智。 乔纳森忽然停住脚步,压低声音说:“你听见什么了吗?” “蜘蛛小姐。”提摩西说。 不用提摩西提醒,很快乔纳森也发现从另一道巷道内飞奔过来的黑影。她的展开六条长腿在墙行走,手上的双刀寒光闪闪。 安娜与珍娜在后面紧追不舍,但蜘蛛小姐似乎并不在乎身后两个小跟屁虫。 “你先走,我来拦住她。”乔纳森脱下身上的斗篷,递给提摩西,“帮我拿着,别弄湿了。结束之后,我或许会回舞会上再跳一曲。” 拿起还带有体温的斗篷,提摩西沉默地点头,顺着血迹继续前行。蜘蛛小姐从墙上跳下来,试图冲破乔纳森的阻拦。她是一名桑卓丽,这个词代表着地底王国的强大战士的荣誉与力量。她向着乔纳森冲锋,对于蜘蛛小姐来说,人类太过脆弱。 然而,她低估了暗影行者的能力。若是让蜘蛛小姐来估计,结局应当是长着银色毛发的人类被撞飞,而蜘蛛小姐追上另一名金色毛发的人类,跳过去两刀把他劈成四块。 而现实是——她撞上了墙。 乔纳森用暗影斗篷化了个幻像,遮蔽了蜘蛛小姐的双眼,她一头撞进墙壁里,长满豪猪刺般白毛的肚子露在外面,鼓起的肚子散发着阵阵恶臭。 曾几何时,蛛人们也是木精灵的分支,直到狂暴的水晶树能量席卷了家园,木精灵变成了半精灵半蜘蛛的怪物,但这些代价对于她们来说,或许是值得的。她们不老不死,无比强大,皮肤坚如龙鳞,动作迅如猎蛛。只有肚子相对柔软些许。 “真是抱歉,女士。”乔纳森幻化柳枝,刺剑捅上她相对柔软的肚子。“我想你需要放一点血治疗,嗯……体臭。” 蜘蛛小姐尖哮一声,从伤口流出来黏腻的绿色液体,这种刺痛让她剧烈挣扎,却无法从墙壁当中挣脱出来。 在她挣扎的同时,安娜与珍娜赶到,呛人的粉尘让两位没戴面罩的女刺客咳嗽不止。乔纳森挥挥手,示意让她们处理现场,自己则跟着血迹前行。 银龙倒在传送阵附近的地上痛苦地□□,他很年轻,不管是从清亮的双眼,还是下巴上刚刚冒出来的几根柔软的胡子,都可以看出来他年龄不大。 乔纳森赶到的时候,看见的是提摩西在踹他胸口。他的口中不住地冒着血沫,可能是被踢断了肋骨扎进肺里。 “来的正好,乔纳森。”挪开踩在银龙胸口上的脚,提摩西朝乔纳森偏头,“你的崇拜者不肯交出匕首。或许你可以和他谈谈。” “末日……柳枝……”年轻人剧烈地咳嗽着,捂着胸口想要坐起来。他不认识乔纳森,但是他认识乔纳森的匕首。当他的目光黏上乔纳森手中的刺剑,一阵呲笑从他喉咙中发出,冲开口中的血,咕嘟咕嘟作响。“传说中的刺客,竟然是这样的老家伙。” “不得不说,你有一张招人疼的小嘴。满嘴的甜言蜜语,让我忍不住想疼爱你一下。”刺剑状态的柳枝在那年轻人大腿戳下一个小洞,乔纳森冷笑着旋转剑刃,“我并不经常这样做,如果做得有什么你不满意的地方,请务必告诉我。” 银龙倒在地上惨叫不止,这名暗影行者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到提摩西想起来自己过去的经历。他伸手阻止了乔纳森继续这种无意义的折磨,对着满头冷汗的银龙沉声说:“你有两样选择——自己交出匕首,你可以回去;或者是我们杀了你,夺走匕首。” “我杀了你们怎么样?”银龙狞笑着,试图从地上站起来,但他很快就失败了。 “你多大了?”提摩西问,“成为暗影行者多久?” “十七,怎么了?老伙计,羡慕?”突如其来的询问,有那么一秒,让银龙的脸上挂上了疑问,然而他却选择了用挑衅的方式回答。“我拿到匕首已经四个月,杀过的人比你拿到之后两年还要多。我会超过你的……” “作为暗影行者,失败要么迎来死亡,要么交出匕首不再做暗影行者。”提摩西打断了银龙的话,“你人生道路还长,可以有更多的可能。如果死在这里,任何可能就化为乌有。我们按照暗影行者的方法来做事,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 见银龙眼中闪烁出希望,提摩西继续说道:“交出匕首,我帮你保管一年,一年之后我会把它送回耶梦伽罗。你还可以有时间来重新证明自己配得上这把匕首。而我,等着你超过我。” “好,我交出匕首。”银龙咬着嘴唇思考着,他要对付钢牙一个人都难,更不要说再加上一个柳枝。刚刚的虚张声势让他吃到一些苦头,按照他导师渡鸦说的那样,他选择了他以前看不起的懦夫的做法,“如果我杀的人比你再多一些,我一定会成为更伟大的传奇……” “不,那只会让你背负更多的罪恶。”提摩西眯着眼,轻皱眉头对着这名年轻人说,“杀人就是犯罪,这种罪恶不管是否有人发现,不管你的动机如何,不管是否成功,这个过程就是犯罪。背负这样的罪恶的我们,终将堕入地狱。” 银龙缄默不语,一瘸一拐地走向传送阵。 “你以后不能再以银龙之名行走,你叫什么名字?”在银龙将传送石丢进法阵付费口之前,乔纳森开口问道。“还有,李嘉图把阿尔瓦带到哪儿去了?” “他们去了钟楼顶上,我只知道这么多。”年轻人手中的动作僵了一下,他将传送石丢进碗状浅口。浅淡的微光照亮带有些微绿色的石质法阵,在他走进去消失之前,他轻启嘴唇,不太情愿地说:“我叫安博特。” 传送法阵是单向的,安博特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回来找麻烦。目送他离开之后,提摩西与乔纳森折转方向,前往钟楼。 ****************************** 李嘉图带着阿尔瓦一路小跑。 “李嘉图大师,我们要去哪儿?”年过四十的李嘉图的体力,比阿尔瓦想象的还要充沛。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李嘉图还显得游刃有余。 “去钟楼,我的孩子。”李嘉图说,“我在那里布下法阵,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把那些刺客和怪物都抓住,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他们来到钟楼底下,李嘉图拉着阿尔瓦的手臂将他一推,阿尔瓦以为自己要撞上墙壁,但他没有。他后退的时候,踩上约二呎宽的法阵,淡蓝色的幽光瞬间笼罩着他,空间扭曲摇动,当它们停下来的时候,阿尔瓦已经身在钟楼的天台。 天台上早已布好了一个大型的传送阵,不,这法阵比传送阵更为复杂精妙,简直就像是…… “时空道标!”阿尔瓦惊叫道。 “没错,是时空道标。”李嘉图闪现到他面前,微笑着伸出右手,“启动这个法阵需要一点能量,把命运石交出来,孩子。” 以阿尔瓦的知识判断,时空道标是充能魔法,也就是说,这个魔法是要早已充能完毕,才能顺利运行。他们刚刚在钟楼下面所使用的那个法阵,是天台法阵的缩小版。时空道标早已充能完毕,而需要魔力的,绝对不是李嘉图所言的时空道标。 阿尔瓦注意到了天台中央的一口小祭坛,祭坛上面躺着一个孩子,在他周围有着无数的沙漏组。数个大大小小的沙漏扭转着,悬浮在祭坛上空。 “这是,时间逆流术?李嘉图大师。”阿尔瓦不太确信的地问道。 “别管那些了,孩子。”李嘉图的笑容变得僵硬而可怖,“你现在只要把命运石交出来就可以,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来办。交出来,我不会为难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嘉图大师。”阿尔瓦后退一步,高台的海风与李嘉图的眼神同样寒冷刺骨。 “别装傻!”李嘉图强大的压迫力充满着整个天台,与平常阿尔瓦所见的那个慈祥和蔼的大法师完全不同。他用力抓住阿尔瓦的手,揪着比他高半个头的阿尔瓦的衣领吼,“埃德加留给了你,它在你那里,快把命运石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