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花》 为了开始的结束 "你必死无疑。" 这就是结局。她就这样被抛弃了,就这样死去了。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她是真的相信那个自己曾经爱过的人。他说应该相信,她也甘愿相信。然而,他却背叛了她。 "不……行!……" 平生第一次,熙感到了恐惧。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不仅因为他背叛了她。 她有一种恐怖的预感,如果上了这条船,如果就这样被抛弃……似乎就不再也不能和相爱的人重逢了。 "熙!" "啊呀,是这家伙?" "熙呀,熙呀!……熙……啊!……" "哥……哥!……" 尽管浑身犹如散架般痛苦难当,甚至有些喘不过气,她却觉得已经很幸运了。 可以和信烋哥哥一起走,而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夫人,无论怎么样,信烋……" "闭嘴!你想偏袒谁!那家伙也是眼中钉、肉中刺,很好,非常好!啊哈哈哈哈哈……" 在女人刺耳的笑声中,熙失去了意识。名门望族坡平尹氏家的尹熙就这样死去了。 那是一个美丽的夜晚,繁星闪烁,月影低垂。 第一章 命运 高丽开京 自高丽建国以来,开京便是首都,更是华丽而奢侈的豪门贵族云集之地。开京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市井之间货物丰盈,应有尽有,各种珍贵物品均可在贸易重地——礼成江入口(碧澜渡)进行交换。无论何时,开京的市场都是人潮汹涌,熙熙攘攘。尽管如此,从百姓中间辨认贵族的方法仍有很多。贵族家的女儿们头裹蒙首(主要是贵夫人出门时戴在头上,只露面部,其余部分拖至地面),那就是身份高贵的象征。 "走吧。" 阿春看着站在那儿发呆的熙,迟疑着说道。熙转过身来,看着丫鬟冻得呼呼吹手的样子,觉得可爱,忍不住笑了。正要进门时,阿春低声说道: "小姐,您还不知道吧?" 听了阿春没头没脑的话,熙的脸上充满了疑惑。阿春好像早就知道熙会有这样的反应,摇头晃脑地说道: "小姐刚到集市,那些贵族公子们就把目光聚集到小姐身上了。所有的视线都那么贪婪,色迷迷的……难道小姐真的没有感觉到吗?" 熙好像漠不关心似的,撇下独自说个不停的阿春,径直走进了大门。房间里的奴婢们纷纷弯腰向她行礼。 "您回来啦,小姐。" "您平安回来啦?" 熙轻轻点了点头,准备回自己的处所。正在此时,一个男子的身影闯进了她的视线。尽管只是背影,但她还是一眼就辨认了出来。熙紧紧咬住茶红色的嘴唇,显示出坚定的意志。她嘴角上扬,划出漂亮的曲线。 比想象中来得早呵。 熙努力按捺狂乱的心跳,悄悄打量着男子宽厚的背影,眼神之间充满了爱意和温暖。 "现在才回来呀。" 熙正要开口说话,男子快步跑来,身上散发出大海的腥味。 男人正是庆州金氏家族的后代金敬武,经常和宋朝的贵族们进行贸易往来,风里来雨里去的。每次他回来的时候,平时从来不施粉黛的熙为了打扮得漂亮些,都会往脸上涂点儿淡淡的香粉和胭脂。 看着历经岁月磨炼而愈发英俊健硕的敬武,熙长长地舒了口气。 "熙,快来,我买了很多你喜欢的礼物,这次肯定会让你惊喜!" 敬武拉起熙纤细的手,满怀深情地说道。这时,敬武的热气深深地涌进了熙的心里。 "敬武……" 熙在心中无数次呼唤着这不能叫出口的名字,充满深情地望着敬武,脸上露出了微笑。见到如此奇妙的情景,站在熙身后的阿春连忙抬起衣袖擦拭酸涩的鼻子。 "哇!……" 看着满床五彩缤纷的绸缎,熙惊讶不已,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目光仍不忘徘徊在那些珍贵的布料上面。看着熙兴奋不已的样子,敬武也高兴得眼含热泪。 "我想这些应该都很适合你,所以就带了几匹回来。" "花了不少钱吧……" "你这样说反倒让我的心里挺不是滋味,如果你想感谢我,我希望你让我牵你的手。" 敬武这么一说,本来满心欢喜的熙眼中一下子没了光彩。敬武没能猜透熙的心思,仍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别用那样的表情和眼神看我,我也是在强忍着…… 熙不是因为这些绸缎而高兴,而是因为敬武只给她买,没有给别的女人买,所以她幸福得想要流泪。这次也不例外,熙又在自己的感情面前却步了,弯腰行了个礼。 "谢谢。" 平时,她总是以眼神和表情代替回答,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开口说话,所以熙的嗓音略微有些沙哑。 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提前做好练习。 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熙立刻闭上了嘴巴。时间过去了整整七年,她早已忘记坡平尹氏家的小姐尹熙那特有的清脆嗓音了。当然这也只是熙的感觉,尽管声音很低,但是说话声的甜美韵律依然让人心旷神怡。 "我不想听这些客套话。" 敬武沉默片刻,生硬地说道。熙读懂了其中深意,头垂得更低了。 "对不起,大人。" "我不是说过不要这样称呼嘛。" 敬武眉头紧蹙,本想去拉熙的手,却在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拳头。熙紧紧地闭上双眼。 "熙,我气喘吁吁地跑来,就是想看你……你看着我。" 敬武用他那宽厚的手掌抚摸着熙的脸颊。 "不要总是和我保持距离。" "不是的……" "好好看着我!" 敬武贴在熙的额头上喃喃自语。熙想抬头去看敬武的脸,可是,她的身体里好像有另一个自我在呐喊:绝对不可以抬头。 不久就要成为兄妹了,怎么还能这样交谈。 熙想到敬武的母亲,同时也是自己的养母海莲,于是下定决心不抬头。 "你弄疼我了。" "哦。" 听熙说疼,敬武连忙松开了手。 "对不起,我不知道……" 敬武一副很担心的样子,拉起熙的手细心查看,目光充满了温暖。熙把手藏进袖子,依然躲避着敬武的眼神。敬武伸出手来,想再次拉住熙的手,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缩回了手。熙甚至能感觉他的手在轻轻颤抖。 "好好休息吧。" "又要走吗?" 熙突然抬起头来,伸手拉住敬武的衣角,仿佛听出敬武有离去的意思。看到熙这样,敬武不由得笑了。 "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晚上母亲要举行宴会,到时候再见吧。" 敬武摸了摸熙的头,离开了房间。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总是给她无微不至的关怀,熙感动不已,想着便哽咽难言,不过她依然没能说出"等会儿再走"这几个字。 "小姐,奴婢进去了。" 熙一件件摘掉让她感觉沉重的饰物。就在准备脱衣服的时候,阿春进来了。看到熙要自己脱衣服,阿春就赶紧跑了过来。 "让我帮您吧,您别自己动手了。" 阿春急忙阻止了熙,声音有点儿颤抖,好像出了什么大事。看到阿春认真的样子,熙偷偷地笑了。 "天哪!这是什么绸缎呀?" 阿春侍候完熙,看见床上的绸缎,情不自禁地失声惊叫。熙想,尽管是敬武送的礼物,毕竟用不完,于是毫不犹豫地说道:"你挑几件中意的拿去用吧。" "真的吗?"阿春喜出望外,怔怔地看着熙。 "可以拿回去换点药。" 熙依稀回忆起阿春母亲痛苦的呻吟。 "这是大人送给您的呀。" "没关系,所以……" "我不能接受。" 阿春的拒绝让熙不知所措。 "这是大人送给小姐的礼物。大人心里想着小姐,好不容易才买回来的……所以奴婢不能要。" 听到阿春这么说,熙摇了摇头:"这是哥哥送给妹妹的礼物,既然是给我的礼物,我想怎么处理就……" 咣!正在此时,门突然被撞开,门框都要被震裂了。敬武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原来他一直在偷听她俩的谈话。敬武的突然出现让两人愣住了。 "母亲叫你去。" 虽然能看出敬武话中有话,但是看到他那受伤的表情,熙也只能点了点头。 "准备好了就出来吧,我在外面等你。" 敬武兄长出门而去,阿春不无担心地说道:"小姐,大人好像生气了……" 熙轻轻抚摩着阿春发抖的手,整了整衣服的褶皱,重新戴上饰物走出了房门。 "来啦。" 敬武感觉到动静后转过身来。想到敬武刚才欲哭无泪的神情,熙把头低了下来。沉默之后,敬武的视线又转向了熙。 "真漂亮啊,不愧为开城第一美人……" 敬武的声音之中夹杂着苦楚。 "难道我们的命运就只能这样相见吗……" 敬武若有若无的话让熙的心里阴雨连绵。 如果没有您的母亲伸手帮助,我们不会相见,也就不会发生你因我而痛、我为你相思的事了。但是我不后悔,因为那天如果我没有拉住母亲的手,你我甚至不会相见。 熙下意识地想把手放在敬武的胳膊上,就在这个瞬间,耳边突然传来了冷冰冰的声音:"好景致啊。" 因为这冰冷的声音, 敬武和熙之间流淌的气流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无须回头,熙也能猜出正在向她和敬武走来的人是谁。 "忍受不了这种关系,难舍难分了吧。" 天瑜冷笑着走了过来。他刚刚上朝回来,身上还穿着礼服。 天瑜和敬武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其父金纯武有两个太太,敬武的母亲,也就是收养熙的海莲,只是金纯武名义上的结发妻子。但这也只是名分,因为她并非金纯武内心喜欢的女人。天瑜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所以也算是外来的孩子。起先,天瑜刚刚进入金府的时候,曾经遭受了很多人的白眼,但是金纯武战死之后没过几年,天瑜就被封为正五品武散阶宁远将军,从而取代敬武成为金府的主人。从那以后,谁都不敢再蔑视他是妾生子了。 "好久不见了,天瑜。" 看见天瑜正在注视自己和熙,敬武说道。天瑜却不理会,根本不看面带微笑的敬武,视线牢牢地黏在熙身上。 怎么又……又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天瑜冷漠的目光让熙感到后背发凉,紧握在袖中的两只拳头也有点出汗了。 那眼神好像在说,敬武绝对不是你这样的人应该敬仰的对象。 熙不假思索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接受着天瑜那冰冷,却又包含着强烈感情的目光。看到熙这样,天瑜动了动嘴唇,收回了目光。 "你好像刚下朝回来吧?" "母亲找你。" 沉默之后,敬武想岔开话题,天瑜听他说完之后就赶紧转身离去。 以为自己有地位,就可以蔑视别人吗! 熙对天瑜的无理非常气愤,他可以对自己无礼,但是不能对敬武无礼。因为生气,熙的脸都涨得通红了。 "别生气了,别看他那样,其实他也是个内心脆弱之人。" 敬武柔声劝道。熙内心深处的火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别人劝说她可能反感,然而敬武的劝告她却能听得进去。她觉得敬武那样说天瑜是抬举他了,不过她也不愿多想。既然敬武说是这样,也就是了。 "因为我回来了,母亲今天好像很费心……我们赶快去吧。" 看着敬武露出开心的笑容,熙也笑着点了点头。迎着春日温暖的阳光,熙的微笑显得更加迷人。 "少爷平安回来,小人我别提多高兴了,我们为少爷干一杯吧!" "干杯!" "干杯!" 为庆祝敬武平安归来举行的宴会盛大而喧闹。敬武和天瑜的武艺老师陀衡举杯祝贺。开京的名门贵族们全都聚集过来,今天的主人公,风流倜傥的敬武,显得更加引人注目。 跟随大人参加宴会的女孩子们都忍不住偷偷打量敬武和天瑜,或许心里只想着敬武的熙还不知道,已经有人向天瑜提亲了。 "现在已经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了。" "母亲也真是……别哭了。" 海莲看着越来越像乃父的敬武,心中泛起阵阵酸楚,忍不住擦眼抹泪。面对这让人内心温暖的情景,熙不禁陷入了沉思。 她曾经伸手到荒芜的松岳山原野,捡回了被遗弃的我,她曾经力排众议收养我,她就是我的母亲啊,待我就像亲生女儿,不,甚至比亲生女儿还要亲……如果没有母亲的收养,我就是个让人怜悯的不幸孩子,现在不知身在何处,更不能这样和敬武哥哥在一起了。熙在心里暗暗想道。 敬武开心的笑声却让熙感到心痛,于是她将脸侧向一边。准确地说,是她想到别的女人也在凝望敬武的笑容,心里产生了莫名的失落感。 "……" 就在那一刻,熙和天瑜的目光相遇了,熙连忙低下头,但是天瑜锐利的目光却久久没有从她身上移开,仿佛要看穿她的全部内心,这让熙感到自己像个罪人,再也无力抬起头来。 "有个好消息。" 天瑜将目光从熙身上移向别处,这时海莲从座位上起身说道。 "可能已经有人知道了,敬武下个月要和守太卫门下侍中李元中大监的女儿举行婚礼了!" 咚!谁的心脏发出如此响亮的声音? 海莲话音刚落,敬武就将视线投向熙,同时惊讶地说道:"母亲,你说的婚礼究竟是怎么回事……" "敬武少爷,恭喜了!" "恭喜恭喜!"所有在座的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那声音回荡在熙的耳畔,让她的脸色苍白如雪,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倒流,紧握酒杯的手也在剧烈地颤抖。 "小姐……"阿春最先看出熙神色的变化,低声叫了一声。 千万不能失态,可是,我该怎么办!我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啊! 熙的脑海里浮现出敬武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情景,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已经吃饱了,先失陪了。" 熙平时听命于海莲,参加过不少宴会,她的容貌给每个贵族子弟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此,熙的说话声虽然很低,大家仍然把目光投向秀色可餐的她。对于那些儿子已到结婚年龄的人们来说,深受大王信赖的庆州金氏家族的养女,条件可以说是再好不过了。 "那好吧,你回去休息吧。" "是。" 熙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海莲宁静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她来不及多想,就起身逃离了宴会。 "早就知道敬武哥总有一天会离开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熙逃离了,心也走了,如果可以,她真想把深藏在心底的话统统说出来,一吐为快。 就这样,熙失魂落魄地跑开了,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宅院里的池塘边。 "吁……" 熙长长地吁了口气,一下子坐下了。周围很安静,月光洒向波光粼粼的水面。 刚到这个家的时候,我还觉得很好。池塘这么近,什么时候想死也很方便。但是自从遇到敬武,我又有了好好活下去的念头,我不想失去他给我的温暖!熙想道。 刹那间,熙的脑海里浮现出她和敬武在一起的回忆。 小时候,经常和哥哥到这里玩,但是每次都有天瑜跟着,总觉得别扭。 想起从前的事情,熙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但是她却哭了,苦笑不已。 刷刷,刷刷。 一阵冷风吹来,熙听见长裙拖地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空。 熙又将身子朝着池塘边斜了斜,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淌,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处在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原本属于她。熙本能地被大自然的神奇感染了。 然而就在此时,嗖…… 就在熙的脸颊快要接近水面的刹那,她的身体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了回来。 "为什么这样傻……" 熙缓过神来,定睛看去,原来是天瑜。天瑜对熙怒目而视,好像非常生气,甚至挥起了拳头。 为什么要这样? 天瑜的出现让熙当场愣住了,连眼泪都没顾得上擦。她看了天瑜一眼,而天瑜则长长地舒了口气,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你在想什么呀,离池塘那么近!" 天瑜好像是跑过来的,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熙想转过身去不予理会,但是天瑜抓住她肩膀的手却是如此有力,熙丝毫动弹不得。 "回答我,你来池塘边究竟为什么?" 熙本想说这跟他没关系,但被天瑜抓得喘不过气,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说呀!" 天瑜愤怒的叫喊让熙更加痛苦。 不能哭,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哭。 过了好一阵子仍不见回答,天瑜眼中的光彩渐渐消失了,让人感到他冷酷得好像浑身都在散发着冷气。 "听说敬武要结婚,是不是受了刺激?" 熙对天瑜的话不置可否,努力缩肩挣脱。天瑜不由得大为恼火。 "那也不是什么意外,你不是想跟敬武结婚吗?可惜,你生错了地方。" 天瑜嘲弄道。熙紧闭双唇,无言以对。 "不要做梦了,你和敬武是不可能的!" 天瑜使劲摇晃着熙的肩膀。 好吧,你使劲叫吧,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眨眼!熙想,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毕竟我们一起生活了将近十年,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有时候,她感觉天瑜看她的眼神也不是那么坏,原来还以为真如敬武所说,他是个外表冷酷内心狂热的人。然而直到现在才知道,这种想法竟是多么的荒谬。 "不愿理我是不是!听到这话也不愿理会吗?" 天瑜抬起熙的下颌,双眼圆睁,好像要把熙吞掉似的。 "促成这次婚礼的人就是我,本来母亲嫌太早,可是在我劝说之下就这样决定了。这样就……" 啪…… 虽然知道这是故意的挑衅,熙还是忍无可忍,挥起另一只未被抓住的手狠狠地打了天瑜一记耳光,天瑜被打得把头偏向一边,半边脸立刻变得红肿。熙用力推开天瑜,挣脱出来。 "自作自受!" 天瑜一边用袖子擦着嘴角的鲜血,一边看着熙。熙也激动得气喘吁吁,愤怒不已地看天瑜。 "还以为你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呢,原来也会这样。" 原以为天瑜会马上还手,可是听到天瑜带着笑意的话,熙突然觉得有点儿虚脱,浑身无力。 "对,就是这样的眼神,比起因为敬武而痛苦的眼神,这眼神好多了。" "小姐,小姐!" 天瑜话音刚落,阿春从不远处跑了过来。天瑜最后瞟了熙一眼,猛地把她拉了起来。 "如果还有掉落池塘的想法,最好提前奉告。" 天瑜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甚至超越了命令,甚至带有某种威胁的成分,俯视熙的眼神都流露出凶光。 黑漆漆夜幕降临的时刻。 金府上下都熄灯休息了,只有敬武的房间里灯火通明。 "就到这里吧。" 与敬武相对而坐的天瑜看敬武频频举杯,连忙伸手阻止,敬武却醉眼惺忪地嘿嘿直笑,推开了天瑜的手。 "真没意思。" 然后,敬武抓起酒壶,仰头大喝。 "兄弟我出去这么久才回来,你就没有话要跟我说吗,哥哥?" 敬武把视线转向天瑜,浓烈的甘酒呛得他咳嗽不止。 "甘酒好像很烈啊,你竟然叫我哥哥了。" 天瑜的话里明显夹带着嘲弄。 "虽然不是一母所生,总归也是兄弟呀!" 敬武说完,天瑜的脸色稍微有了点儿变化,于是用力握起放在桌子底下的拳头。 "我本来是信任你的。"瞬间,敬武睁开了因醉酒而蒙眬的眼睛,凶狠地瞪着天瑜。 "什么意思?"天瑜答道。 "天底下没有像你金天瑜这样的人,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桩婚事原本属于你吗?" "我不明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元中大监的女儿!一开始不就是给你提的亲吗?" 现在什么都不用隐藏了,敬武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的酒壶,壶中剩余的酒四溅开来。看着激动得失去理性的敬武,天瑜语气平淡地说道:"那有什么重要吗?李元中大监家景也不比谁逊色呀。" "除了熙,别的女人我统统没有兴趣。" 敬武单刀直入地说道。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之间流动着奇妙的气氛,最后,天瑜哈哈大笑起来。 "你疯了吗?你竟然喜欢有可能成为你妹妹的姑娘?" "不要乱叫,她不是你随便乱叫的女人。" 敬武话音刚落,天瑜脸上的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也知道熙的出身并不微贱,尽管现在家门没落了,但她毕竟还是德高望重的尹尚源大监的长女。" 收养熙的海莲是个处事细心又明事理的人,她不可能不了解熙的身世。尽管熙并不知道,但是敬武和天瑜两人却都心知肚明,熙是人品崇峻、学识渊博的尹尚源大监之女,只可惜尹大监早已作古。 "我是真心真意,我一定要向她表白。" "母亲绝对不会同意。" "这我知道,但是母亲对熙……也很宠爱。" 听到敬武真心的表白,天瑜忍住了笑,握成拳头的手在微微颤抖。 敬武看出来了,看出心旌摇荡的天瑜内心深处还有另外一个天瑜。既然已经被敬武看穿,并且道破了隐藏心底的秘密,天瑜眼中流露出恐怖的凶光。 "你知道什么!不要胡说八道。" "从小我就发现你看熙的眼神好像有什么意思,如果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真可笑,我所看的只是从我面前经过的姑娘而已。" "那么女孩受伤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 面对敬武刻薄的问话,天瑜一时无语,嘴唇紧闭。紧张的气氛包围了敬武和天瑜,两个人的脑海里分别浮现出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熙刚进金府不久,经过海莲的悉心照顾,熙的身体有所恢复,不过双眼还是没有神采。 敬武和天瑜分别从不同的角度,远远望着纹丝不动地坐在院中矮石墙上的熙,仿佛在欣赏一幅画。 当熙那乌黑明亮的长发被秋风吹起,饰物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每当这个时候,熙都会露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伸手将头发往耳后捋一捋,豆蔻少女身上特有的香气就会扑面而来。敬武和天瑜心想,熙有着与其年龄不符的忧郁的眼神,所以才会如此美丽而迷人。 看着忧伤的熙,敬武和天瑜正在犹豫是否要和她说话。突然,清风吹走了熙脖子上的薄纱。就在敬武和天瑜闭目沉思的时候,熙起身去捡薄纱。 就在这时,就在熙想捡起薄纱的刹那,更强烈的风吹来,呼的一声,薄纱被吹进了池塘。熙注视水面,连忙伸手去抓。但是,不知道是因为风一直吹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熙就是抓不到。就在她紧咬嘴唇使劲伸手去够的时候,一下子掉进了水里。 "啊!" 敬武和天瑜正好目睹了这一幕,不由得失声惊叫。 "熙!" 刹那间,天瑜赶在敬武靠近之前,首先喊出了熙的名字。不仅如此,天瑜还立刻跑过去,脱掉外衣跳进水里,将她救了上来。敬武的动作却显得有些缓慢。那一刻,敬武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熙本来就身体虚弱,再加上突如其来的惊吓,早已晕了过去,脸色苍白如纸,仿佛死人一般。 "该死!睁眼,睁眼哪!" 天瑜着急地大声叫道,同时使劲去按熙的胸口,但是熙仍然毫无反应。情急之下,天瑜深吸一口气,略做犹豫,便对着熙的嘴唇吹了进去。 "天……瑜……" 看到这个情景,敬武脸色苍白,他知道尽管自己没有直接和熙接近,但是天瑜的目光却一直在追随着熙。不过,由于天瑜整天都说熙卑贱,他也就没有在意。他始终希望比他年长不到一岁、对周围冷冷漠漠的天瑜没有把熙放在心上。 "呼……" 不知过了多久,经过天瑜反复几次嘴对嘴的人工呼吸,熙终于又有了呼吸。 那一刻,天瑜笑了,自从进入金府之后从来都没有笑过的天瑜,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小心翼翼地抱起熙来,走向房间。 直到天瑜抱着熙离开之后,敬武还在那儿发愣,等到惴惴不安的心情稍微平静下来,他便来到熙的处所,发现除了医生,天瑜和海莲也都在场。 "敬……武……" 正巧在这个时候,熙的眼睛睁开了。她看着敬武,第一次看得这么专注,而且准确地喊出了敬武的名字,敬武也第一次从熙的眼神里读出了信赖。 "哎哟……" 就在天瑜和敬武因为各自的感情而无法入睡的时候,熙却在噩梦中呻吟,痛苦的叫喊响遍整个房间—— 抓住她,那穿红衣服的就是熙! 喊叫声无比恐怖,熙四处躲藏,可就是逃不掉,那叫喊声仍然不离不弃,如影随形—— 抓住她,抓住那红衣服,那穿红衣服的就是熙! 许多男人追赶在熙的身后。熙双目紧闭,浑身大汗淋漓—— 姐姐!快走啊!姐姐! 凄切的呼喊并没有放过熙。 "呼……" 许多厚厚的大手纠缠如同蜘蛛网,就在快要抓住熙衣角的瞬间,熙突然睁开了双眼。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四下里看了看熟悉的房间,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原来是梦啊! 熙蜷缩起身体,把头埋在两腿之间,可怕的梦境让她情不自禁地浑身颤抖,五脏六腑都在翻涌,呕吐的感觉如此强烈。直到过了很久,那天的事情还是不能忘记,尤其是心里烦躁不安的时候,必有噩梦来访,就像现在这样。 我这个样子,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所以才会失去珍惜的人吗?包括明…… 熙想起弟弟的名字,但是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已经很模糊了。每当想到弟弟,熙的心里就会流血,自从七年之前生离死别,弟弟是死是活她也不知道。然后,她又想到即将拱手让给别人的敬武,这更让她痛苦不堪。 好想信烋哥哥啊。 心绪稍微平静之后,熙走下床来,把手伸到床底,掏出一件朴素的绿色男上衣。 她换下汗水浸湿的衣服,穿上绿衣,然后挽起长发,看来就像个清秀俊朗的男子。 信烋哥哥现在应该在做事吧。 熙绝望的心里突然充满了期待。黑暗之中,一个黑影在敏捷地移动。 "欢迎光临!" 熙身穿早起赶路人的装束,刚刚走进那家繁忙的酒馆,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原来是信烋。 "大人您来啦?" 信烋兴冲冲地跑了过来,面容那么熟悉,不过也仅仅如此,哪儿都看不出还有那种望着妹妹的温和目光。 "来杯烧酒。" 熙本想叫声哥哥,但又忍住了,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请稍等,大人。" 信烋弯下腰,热情地说道,随后转身快步向店里走去,左腿依然一瘸一拐。 从前的信烋哥光知道学习功课,可是迂腐得厉害呀…… 看着如今好像彻底变了个人似的信烋,熙失望地叹了口气。 信烋哥要不是为了去那里救我,也不会失去记忆,更不会断一条腿,当然也不可能做这么卑贱的活。他曾是坡平尹氏家族引以为豪的哥哥啊…… 信烋和熙被赶出去之后,失去了意识。他俩被打得遍体鳞伤,又被装到船上扔进了大海,然后就漂漂荡荡到了开京。熙比信烋先醒过来,急忙唤醒信烋,但是从那以后,信烋就认不出熙了,甚至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同样深受打击的熙反复告诉信烋她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可是所有的努力全然无用,他什么都不相信。最后,没能得到及时治疗的左腿也不能动弹了。再到后来,信烋就失踪了。这让熙痛苦得几乎晕厥过去。 应该去找哥哥,他这样的身体肯定走不远! 就这样,她几乎是爬到了松岳山,随后差点儿踏进死亡的门槛,身上的伤口化脓了,又没有饭吃,即便死了也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熙再次见到信烋,已经到了她偷偷练习武艺的时候了。熙每天晚上都偷看天瑜练武,自己也手拿树枝比比画画,渐渐地也练就了浑身的武艺。 她觉得应该学习保护自己的本领。在练武的时候,累了就到这家酒馆喝杯烧酒。 天可怜见,熙最终见到了信烋,当时他正在人群中穿梭送酒。 熙还清楚地记得信烋,但是当她热泪盈眶地跑到信烋面前,信烋却表情生疏地说道:"——大,大人,你怎么啦?" 信烋愣在了那儿,好像第一次被人认错,眼睛不停地看这看那,左顾右盼。没错,就是信烋,左腿瘸了,尽管身穿破旧的衣服,却掩饰不住贵族气质。他就是信烋。 哥哥都变成这样了,我……我应该受到惩罚,绝对应该! 熙掏出总是沉甸甸的钱袋,放到桌子上,这是她能够给予信烋的唯一的礼物了。 然而就在此时,"啊呀!"有个女孩突然倒在熙的大腿上。 "你这该死的臭婊子,没把我当人看是不是?嗯?" "你那脏手往哪儿放!" 酒馆里顿时炸开了锅。熙看到一个红脸的酒鬼和一个挺直腰肢的女人,酒馆里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这里。 "干什么!怎么回事?!" "难道我就是为了满足你的肮脏兽欲吗?混账家伙!" 原来是个奇怪的女人。通过衣着来看,像个贵族女子,但是说话却无比凶悍,无所畏惧、理直气壮的神情也吸引了围观者的眼光。女人的丫鬟从熙的大腿上起身,然后跪在了熙的面前。 "大人,请帮帮我们,我家小姐、小姐她……" 都是自找的,跟我没关系。 熙冷静地摇了摇头,起身向店里走去。她要去看信烋,就在这时——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这骚货!" "忍忍吧!我们可是弱女子呀!" 这时候,信烋从店里走了出来,扒开酒桌挡在女人面前。 "你这家伙又要干吗?瘸腿的酒囊饭袋!……" "嗷!" 身躯高大的酒鬼拳头一挥,顷刻间就将信烋打倒在地。信烋倒在地上,痛苦不堪地喘着粗气。这一切都被熙看在眼里。 "啊……" 信烋抱着左腿痛苦地叫喊。看到这里,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的熙毫不迟疑地走到酒鬼面前,尽管她比信烋脸色更苍白,身体更瘦弱。 "你这家伙又想干吗!" 砰!熙挥拳打在酒鬼脸上。酒鬼始料不及,一下子跌倒在地。 "大哥!" "这家伙疯了吗!" 与此同时,好像是酒鬼随从的一伙人突然围了上来。刹那间,熙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她知道这是自己平生第一次打人,尽管这样也不能退却。 他们竟敢……这些家伙竟敢打信烋哥哥?竟敢殴打坡平尹氏引以为荣的信烋哥哥? "呜,哎呀!" 熙毫不犹豫,立刻进行反击。随从们害怕了,拉起跟死猪一样的头儿,匆匆离开了酒馆。在一片赞叹声中,熙走到几乎不能起身的信烋面前。 "没事吧?" "大……大人,对不起。" "哪儿受伤了?" "没事!" 信烋连忙磕头,又急忙起身。 信烋哥,是我呀!我,熙呀,我是哥哥的表妹呀! 信烋逃也似的进了酒馆里间,熙的耳边传来一阵细弱的声音。 "啊呀,腿好像脱臼了。" "小姐,没事吧?" 熙转过头来,感觉心里空空落落的。看到女人眉头紧锁,好像要说什么。熙有点儿心软,但是很快又像没看见似的,走了过去。 "喂!我很疼!" 女人尖声叫道。 信烋哥是因为谁变成了那个样子呀? 面对女人的无礼举动,熙毫不理睬。 "人家疼,难道你不该负责吗!" 熙失声笑了出来,实际上是我救了你,怎么还要我负责,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你在笑我吗?" 熙觉得没有必要跟她计较,于是走出了酒馆。本想过来看看信烋,心里多少能有些安慰,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反而让她更加心烦意乱。熙加快脚步,心想下次务必要让信烋重新想起自己是谁。 "喂!" 女人用手抓住长裙,跑出酒馆来到熙的面前,姿态并不高雅,不过因为天气寒冷,鼻尖冻得通红,倒也有点可爱。 熙嘲笑说:"腿不是脱臼了吗,这不是走得好好的吗?" "你说什么?" 被熙这么一说,女人的脸立刻变红了,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娇艳。女人的长发飘向一边,金色的耳环当啷当啷地鸣响。单凭女人这身打扮,看一眼就知道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 "我没有责任,对不起。" "请……请稍等片刻!" 女人伸出纤纤玉手,急忙抓住了熙。 "今天相见也是缘分呀,请问您贵姓……" "尊贵的小姐,回您的话,我的名字没什么了不起。" "我叫崔清娥!" 熙似听非听地点了点头,真是一段多余的缘分,心里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知道了,那么,到此……" "啊!" 就在熙转身要走的时候,抓住她衣角的女人突然向前跌倒了。慌乱之间,熙急忙扶住了女人。 "没事吧?" "痛!……都是因为你!" 有妹妹的感觉就是这样吗?女人很像阿春,行为有点儿孩子气,熙脱下外衣披在女人的肩上。 "我叫……熙。" 本来也不想说出名字,但是女人身上的魅力最终还是让熙开了口。女人嘴里念叨着熙的名字,流露出兴奋的眼神,问道: "请问是哪家公子啊?" "还是回去吧。" 坏了,我为什么要告诉她名字呢! 熙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不停地责怪自己粗心大意。熙转身离开,似乎再也不能和她碰面,女人在后边高声呼喊她的名字。 熙回到庆州金府院外的时候已是天色大亮了。本来想去看看信烋,却没有达到目的,这让她有点垂头丧气。就在熙准备熟练地翻墙而入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这情景真有意思啊。" 第二章 交错的命运(上) "打扮得真漂亮啊。" 天瑜的突然出现让熙的身体变得僵直。 这家伙怎么出现在我的院子里?这个姑且不论,他为什么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我? 也许是因为背对月光,原以为冷漠的天瑜露出微妙的神情,不经意间打动了熙的心。 "穿成这样去哪儿了?敬武不成,难道就想退而求其次吗?" 天瑜的话让熙双肩无力,身体随之失去了平衡。刹那间—— "嗯?……" 很奇怪,熙却没有感觉到疼。 奇怪啊?……我明明……熙被陌生的温暖包围了,缓缓睁开双眼,有个低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真是太不小心了。" "!" 这是天瑜的声音,恰好来自头顶。熙猛地睁大了眼睛。 我这是在做什么呀!为什么正好在他怀里! 两个人的身体贴得那么近,中间几乎没有任何距离。熙推了推,不,她想推开天瑜,可真的很奇怪,越推却越往天瑜的怀里钻,原来天瑜抱在她腰间的手更加用力了。 "请放开我。" 熙忍无可忍,艰难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和愤怒。 "你也知道生气啊,这可比哑巴好多了。" "你想调戏我吗?" "调戏?那一定很有意思哦。" 天瑜懒洋洋的笑容让熙心神不宁。 此时此刻,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呢?熙无法理解天瑜的笑容究竟意味着什么,于是紧紧咬住了嘴唇。 现在,从墙头跌落的熙被天瑜敏捷地接住,并且抱在怀里。尽管熙练武也有很长时间,却仍然不及天瑜的力量。这就是男人和女人在攻击或防御方面的力量差异。 是啊,如果不能靠力量取胜,那还不如彻底放任不管。我可不想通过武力解决。熙放下手来,不再试图推开天瑜的胸膛,突然间浑身无力地倒了下去。天瑜看了看熙,不无嘲弄地说道:"是不是决定放弃了?" 熙不禁暗自担心起来,虽然天瑜看她就像看一条虫子,却从来没有这样直接冲她发火,并且试图和她身体接触! 熙转动脑筋,想要弄清天瑜究竟有什么意图,天瑜却又把手放在熙的头发上轻轻地抚摩起来。 熙双肩僵硬,双眼圆睁,目光自然移了上去,与天瑜那令人费解的眼神相遇。天瑜的眼睛好像要吃人似的,熙想转头不看,却被天瑜制止了。 他用强有力的手抓住熙的下巴。啊——熙不由自主地喊叫起来。 "很好,你总是这样。" 下颌疼痛欲裂,熙情不自禁地皱起了漂亮的双眉。 "无论什么时候,你总是装做既孤傲而又洁净的样子。" 熙痛得几乎不能呼吸,胸中闷气直往嗓子里顶。但是,天瑜冷漠的眼神中仍然看不到一丝慈悲。 "见到我你就要逃,可是在敬武面前你却撒欢得厉害,就像一只没系绳子的小狗,是吧!" 他到底想说什么呀? 天瑜的脸色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生硬,有着可怕的冷漠。熙真不知该怎么回答,不,下巴的疼痛让她全身都像散了架似的,几乎不能正常思考了。 "怎么啦?什么理由?如果说见面,那也是我比敬武先遇见你啊。" 疼痛已到了极点,熙的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我可怕吗?" 不,是恐怖。 但是,这句话只在熙的内心深处,没能说出口。尽管如此,天瑜仍然从她扭曲的表情中读出了沉默的含义,于是更大声地说道: "大胆!为什么不对我笑?" "真是的,呵……" "啊!" 直到熙脸色苍白差点断气的时候,天瑜才突然松手,好像害怕周围有人看到一样。咳咳……天瑜一松手,熙就拼命喘气。 我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羞辱……熙双手捂着脸庞,痛苦地流下了眼泪。然而弯腰喘气的时候,熙却感到天瑜用手在拍她的后背。 "没事吧?很……很痛吗?" 咳咳! 熙一边气喘吁吁,一边用力甩开天瑜的手,充满愤怒的眼睛恶狠狠地怒视着他。 颇让熙感觉意外的是,天瑜的脸上是充满自责的表情,她越看越可笑,似乎马上就要失声笑出来。 他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是那种表情?为什么他的眼中有泪光在闪动,难道是因为月光吗?难道月光太美好,所以人的形象看起来也不同了? 明明是天瑜做了错事,可是当她看到天瑜那莫名其妙的痛苦表情,反而感觉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真的,你就那么爱慕敬武吗?敬武那种人配不上你……" "是熙吗?那……那是熙吗?" 就在此时,天瑜身后传来了敬武的声音。确认是熙后,敬武快步走到熙的身边。 敬武的出现再次让熙有点喘不过气来,心里发冷,然而这是不同的感受。 天瑜用冷冷的目光看着熙,但是熙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到敬武的身上,根本没有察觉到天瑜的异样。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看着好像拥抱在一起的天瑜和熙,敬武不由得目瞪口呆。熙赶紧站好,双肩不住地颤抖。 熙伸手使劲一推,出乎意料,天瑜竟然很顺从地被推开了。 "什么事……也没有。" 熙怯怯地说道,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听熙这么说,敬武放心地吁了口气。与之相反,天瑜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敬武把视线移向天瑜。 "这会儿你怎么在这里,天瑜?" "我回自己的家,还需要得到谁的许可吗?" 天瑜的语气里充满了嘲笑,敬武眉头为之一皱,随后用力拉过不知所措的熙。 身体突然感觉到敬武的体温,熙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此时,天瑜嘴角的讥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目光更是阴冷到了极点。 "感觉不是抱着妹妹,而是抱着女人吧?" "户籍还没有正式登录,现在还不能算是妹妹。但是不管怎么样,好像用不着你操心吧?" "好像搞错了吧,这个家的主人不是你,而是我!" 听天瑜这么说,敬武的嘴角流露出隐约的嘲讽。"你是这个家的主人,所以我也得听你的,是这样吗?" 天瑜和敬武之间涌动着无形的力量。熙把脸靠在敬武因兴奋而起伏的胸膛上,不知如何是好,而被敬武抚摩的肩膀滚烫无比,犹如火烧一般。 "所有问题的根源都在你,金敬武。" 过了一会儿,天瑜张口说道,心情好像平静了下来。 "你这样的举动,结果只能让你的婚礼举行得更早。" 嘭!伴随着一声钝响,天瑜的身体从旁边飞了出去,不过他马上就敏捷地起身,挥拳向敬武打去。这次不同于敬武刚才的那一拳,而是更有力度,更加勇猛。熙面如死灰,急忙跑向敬武。 "大人!" 熙一句不经意的称呼,却让敬武和天瑜两人都僵在了那里。 "大……人?" 天瑜用困惑的眼神看着熙,随后全身直冒冷气,不容熙劝说,就一把抓住了敬武的领口。 "大人?什么意思,熙为何叫你大人!" 刹那间,本来应该劝说天瑜的熙,身体却再也动弹不得。不知道天瑜是否觉察到了。 虽然在一个家里生活了很久,但这好像是天瑜第一次称呼熙的名字。 "这和你天瑜有什么关系!还有,不要随便叫熙的名字。" "一直以来,熙始终在受你操纵吗?你竟敢……" "这事跟你没关系!" 敬武眉头紧蹙,很不高兴地推开天瑜的手。可是转瞬之间,天瑜的拳头又打了过来。 "不要!" 就在天瑜的拳头打来的瞬间,熙突然来了精神,拾起身边掉落的树枝,朝着天瑜的后背使劲抽去。可是熙哪里知道,天瑜早已敏感地感觉到背后不寻常的动静。 嗖! 天瑜非常轻松地躲开了抽来的树枝。熙并没有停止,看到敬武红肿的脸庞,她又冲了上去。 你骂我也好,蔑视我也好,但是你没有权利蔑视我所珍惜的人。熙再次挥动树枝打了下去,但是天瑜又躲开了。虽然熙拼命抽打,天瑜却都能以简单的动作躲闪。 熙能感觉到敬武在吃惊地看着她,但是她不能停下来,开始是因为愤怒,现在却演变成了必胜的斗志。 "呵!" 正想打个正着,天瑜却一下子抓住熙的手腕向后一扭。 "啊!" "熙啊!" 啪的一声,树枝掉落在地。熙累得气喘吁吁,天瑜使劲抓着熙的手腕。 "真有意思!" 满以为天瑜的锐气会因此受挫,谁知天瑜却兴奋得眼睛发光,充满自信,甚至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熙心有不甘地说道:"也许你会觉得女人力量微弱,十分可笑。如果我加入感情,肯定不会失手。" 天瑜眯起眼睛,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你认为我卑贱没有关系,但是不能污辱敬武君!而且,天瑜你也不应该随便乱讲话。" 不知熙是否知道,即便是发火,但这也是自遇见天瑜以来说话最长的一次。天瑜看着怒火激荡的熙,突然间感到莫名的喜悦冲击全身。这是熙第一次对他做出反应,所以他无法移开视线。但是,天瑜冷静的理性却控制住了自己。 "那么,对你来说,敬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想到天瑜会这样问,熙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天瑜继续说道:"到底是多么非凡的人物,让你对我如此冷漠,却唯独对敬武那样……" 没等熙弄清他的意思,天瑜已经转身离开了。 为什么会这样? 天瑜的表现迥异于前,这让熙心烦意乱。天瑜发了火却又很郁闷,真是莫名其妙。 "熙呀。" 敬武看到熙这样,眼中充满了不安。直到这时,熙才发现敬武还在身边,连忙收回思绪,走到他身旁。 "没事吧?" "天瑜对你说了什么?" "什么?" "到你的处所吧,我有话对你说。" 敬武的冷淡让熙不能适应,有点不知所措,她感觉头昏脑涨。万般无奈,敬武只得将她拖走了。 "大……大人,好痛……痛啊。" "我不是你的大人!你也不是我的侍女!你……你是……" 忍无可忍的敬武大声说道。看着蜷缩成团的熙,敬武走上前去,把她扶了起来。 "进去说话吧。" 看到敬武如此陌生的表情,熙只好跟着他走。女儿心恍惚摇曳,仿佛风中的树枝,摇摆不定。 吧嗒。 放在敬武和熙之间的茶杯冒出白茫茫的热气。热气阻亘在两人之间,仿佛一堵墙。熙心里隐隐作痛。 蓦然间发现敬武的脸庞消瘦不堪,熙的心里不由得阴雨连绵了。 "你的穿着很奇怪,去哪儿了?" "啊,是……" 熙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男装。不过到此为止,敬武没有继续追问。 敬武和熙之间弥漫着沉默,深不可测的沉默…… 敬武平时虽然话不多,但是在熙面前却很开朗。在这种对面无语的尴尬气氛中,熙感到口中干得要命。 "熙呀……" 直到茶杯里的热气冒完,敬武才开口说话。虽然仅仅叫了一声名字,却仍然让熙为之振奋。 "熙呀……" 进屋之后,敬武一次也没正眼看熙,现在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她。 "熙呀……" 好像并不想要她回答,只是有种誓死不弃的感觉,呼唤她名字的声音能让熙感到真切的心痛。 "嗯,哥哥,我在这儿,就在哥哥身边,我想……守在哥哥身边。" 熙起身走到敬武身边,两手抱住敬武的肩膀。这是熙第一次主动拥抱敬武,仿佛拥抱一个孩子,再也不忍心放开。 "哥哥……" 即使敬武不说,熙也知道他为什么难受,因为他的神情和平时有太多的不同…… 熙把敬武的肩拥抱得更紧了。 是啊,不要痴心了,敬武哥根本不可能和我结婚,正如天瑜所说,我心里的某个角落还在期待,期待有那么一天,不再叫敬武大人,也不是哥哥,而是可以叫他的名字…… "你先走过来真好!" 悲伤之中,敬武也感到了幸福。他抓住熙的胳膊,通过手又把这种感觉传进了熙的内心。 "哥哥……" "这时候还叫哥哥呀,不过总比大人好过千百倍。" 敬武满怀忧伤地说道。越是这样,抱住他肩膀的手就越发有力。犹豫片刻,熙开口说道: "我怎么会把哥哥叫成大人呢?" 熙闭上了眼睛。"我宁愿做妹妹,但愿……因为我从来都是这么想。" 熙感觉眼睛里总有止不住的泪水,也许是为了两个人的悲哀与无奈。 "我想作为女人来侍候你。" 哪怕只有一次,我想在你耳边……呼唤你的名字,就算做梦,我也不愿醒来。虽然知道要送你走,但是我对你的爱,仍然挥之不去。 总是向后躲藏的熙,终于向敬武吐露了心声。敬武闻言,感觉眼前苍茫如海。 "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不抓住我?"敬武紧紧抱住熙的腰,无声地哭了起来。 "你这样想我,就抓住我,我只要你一个人就够了,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 "跟我一起走吧!我们去宋朝,那里有我的朋友。熙,好吗?" 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敬武仍想努力争取,就像希望抓住救命稻草。看到敬武这样,熙的心里万分痛苦。她柔情似水地抚摸着敬武的头,算是回答。 "你如果那样想我,就和我一起走吧。" "哥哥!" "我不想听这样的称呼,你不是我的妹妹,也不是我的侍从。" 敬武抬起头,抚摸着熙粉红的脸颊。 "除了你,我从来没有想过拥抱别的女人,从来没有!" "哥哥。" "不想听,别这样叫,我和你不同血脉,为什么要这样叫?……如果你真想这样,那就叫吧。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啊……天哪,请劝劝这可怜的人吧。我的心太疼了,尽管知道不能这样,但我还是不想放弃。 敬武伸出手来,轻轻擦干熙眼角晶莹的泪珠。 "熙呀,跟我走吧。" "不饿吗?天已经亮了。" 熙用力把敬武推开,虽然看到敬武的神情非常失落,然而背叛海莲的事,她绝不能做。 "熙呀,看着我,一定……" "我想休息了。" 熙的态度突然发生了改变,敬武抱在熙腰间的手蓦地停在了空中,停顿只是短暂之间,敬武最终依然用力拉住了想要离开的熙。 眨眼的工夫,熙就被抱到了床上。 "哥哥!" "我不是你的哥哥!" 敬武气愤不已地说道。这让熙不知如何是好。敬武浑身发热,熙本能地感觉到,此时此刻的敬武非常危险。 "哥……哥哥!" 没等熙多想,敬武就迅速脱掉了上衣。熙看着敬武裸露的胸膛,正当敬武想要解开她的衣服的时候,急忙抓住了他的手。 "不要这样!" "你不喜欢吗?" "哥哥,哥!" 敬武好像什么也顾不上了,用力吻了熙的嘴唇。随着身体温度逐渐升高,熙突然流下了眼泪,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 "呜……" 敬武把手放上她的胸脯的瞬间,熙的心忍不住抽泣起来。与此同时,敬武也停止了动作。 "熙呀……" 敬武把脸贴在熙的胸脯上。熙急忙转过身体,敬武炽热的嘴唇吻到了她裸露的脊背。熙强忍哭泣说道: "想要我吗?" "如果想知道,就不要躲避。" 敬武声音浑浊地回答。 "如果你想要我这卑贱的身体,多少次都可以给你,没有一夜不能够。" 熙更冷静地说道。果然不出她的预料,敬武从她身上起来,大声叫道:"我不是沉迷兽欲的怪物!我想要你,不仅仅是因为欲望!" 敬武的胸膛剧烈地起伏,扳过了熙的身体。熙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那么……" "我不想再说更多的话。"敬武的嘴唇再次贴上了熙的嘴唇,熙使劲推开敬武。 "你到底让我怎么做!我不能做背叛母亲的事!我也不想成为你的绊脚石!" 熙握起小小的拳头,捶打着敬武裸露的胸膛。 "对不起,你是个柔弱的女孩,对不起……" 熙的抽泣最终让敬武从床上起身,迅速整理好凌乱的衣服,脸上露出非常痛苦的神情。熙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对不起。" 敬武穿好衣服,扶起了熙,帮她把衣服整理停当。 "我明明知道你束手无策,却还是对你纠缠不休。" 敬武给熙穿衣服的手在微微发抖。 "一次就足够了。我想看你抱我的样子,想听听你的心跳,可是最后,你一句话……也没有说。" 说完这句话,敬武转身离开了房间。寒气袭来,侵入熙的整个身体。不知是否因为太痛苦,熙浑身疼痛,犹如针刺。 对不起……请原谅熙,熙也是不得已才这样。熙再也控制不住,热泪不停地往下流。 从那之后,许多天过去了。 距离敬武的婚礼没剩几天了,时间越是逼近,熙就越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家庭,但是两个人连面也见不到。 是啊,一切都很顺利。趁着我对敬武没有更多爱慕,我们就离别了…… 可是,与熙的心情不同,已经决定不再找熙的敬武,心里却又矛盾丛生,头脑中感觉可以接受的事情,内心深处却又不愿接受。 "小姐,都这个时候了,去哪儿呀!再说,您还穿那样的衣服……" "……小声点儿。" 熙心烦意乱,想再去看看信烋。就在她要翻墙的时候,听见了阿春慌慌张张的叫喊。 "小姐!" "我马上回来,你什么都不要说。" "小姐!" 熙不顾阿春的呼喊,顾自跑了出去。 如果不能见到信烋哥,好像自己的一切就要破碎了,身体,还有心灵…… "好久不见了!快请进。" 熙一进酒馆,信烋就瘸着腿迎了上来。看到信烋开心的笑容,长期积聚在熙心底的郁闷彻底释放了。 "今天不醉不归,还有房间吗?" "如果不介意,请到这边来。" 信烋前面带路,刚要进屋的时候,熙的衣角不知被谁扯住了。 "终于找到你了!" 回头一看,原来是清娥。清娥两眼放光,兴奋地注视着熙。 这是谁?熙早就忘记了清娥,可是就在她想问的时候,清娥开口说道:"我也刚想进去,太好了!一起进去吧!" "什么……" "哎呀,好冷啊,快进去吧,快点儿!" 情急之下,清娥抓住熙的胳膊。哐当,门被关上的同时,清娥也一下子抱住了熙的腰。 这是干吗呀? 熙颇感不快,想要掰开清娥抱在她腰上的手。 "我想你。" 清娥却率先开口说话了。 "你不知道,从那天之后,我一直都在找你,整个开京的公子我都找遍了,就是没找到你。" 这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熙心慌意乱。掰开了抱在自己腰间的纤纤素手,熙极其平静地说道: "你好像认错人了。" 熙满脸疲惫地擦拭着衣服。这句话却让清娥极为震惊,拉着熙衣角的手也在颤抖。 "你认错人了,请出去……" "你不记得我了吗?" 清娥尖声叫喊,顺手抓过旁边的盘子就摔了过去。但是女人的力气太柔弱了,竟然没能扔到熙的面前,不,应该说是熙避开了。 "你干什么!" 熙并不是特别生气,只是掩饰不住心中的不快。清娥呆呆地看了看熙,最后竟然瘫坐在地。刷的一声,女人身上的长裙散落到地面。 "真的……记不住我?素有开京第一美女之称的清娥,竟然想不起来?" 清娥说完,熙仔细打量起她来。真的很漂亮,就连我同为女人都觉得她那么漂亮,男人就更不用说了。 实际上,任何语言都不足以表达清娥的美丽,就连与她毫无关系的熙都大加赞赏,更何况男人呢。 我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吗?我不可能认识她啊。 熙思来想去,试图记起点什么,于是仔细打量着清娥的红色衣裙。 "开京第一美人,崔清娥,想不起来了吗!" 说完这句话,清娥再度扑进熙的怀抱,那是对熙想不起自己所做的无声的抗议。熙尴尬之极,俯视着把脸贴在自己胸口的清娥。 可是无论怎么,熙还是不可能知道,就连这屋里的其他人也不太清楚。 "请稍微离开点儿好吗?" 熙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强烈要求那个女人向后退开。 "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你怎么能这样?" "看来你也是出身名门望族的小姐,为什么要找我?" 听了熙的问话,清娥抬起了紧贴在熙胸口的头,黑珍珠般的双眸直直地盯住熙。 "为什么?……" 清娥用手抚摩着熙的眼睛。 "你说,我为什么这样啊?" 从清娥哀怨的眼神之中,熙感觉到危险的感情。熙终于回过神来,自己原来身着男装。 "该不是小姐想说爱我吧……" "正是,我……我好像爱上你了。" 原本浑身无力的熙猛地惊醒过来,就像正在睡觉突然被人泼了盆冷水。再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了,真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这次绝对不能再忘了,我叫清娥,清娥。" 清娥还想再把脸凑上来,熙却敏捷地把头扭开了。清娥的嘴唇吻到了熙的脸颊。熙感觉到难以容忍的愤怒。 "呼!" 熙几乎把清娥扔开了,倏地站了起来。正想离开房间,清娥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怎么了?我……我不漂亮吗?" 熙不屑地推开清娥,径直走出了房间,刚出来就看见前来上酒的信烋。看着信烋不知所措的表情,熙突然感到莫名的羞耻,急忙转过头去。 "今天就这样吧,我还有急事。" 熙推开眼神之中饱含疑惑的信烋,离开了酒馆。 呵,人生在世净是些稀奇古怪的事,这段时间看来要少到酒馆了。 就在这时—— "等等!" 清娥不依不饶,匆匆追了出来。熙不想理会,准备转身离去。 "这么漂亮的小姐,深更半夜追谁呀?" "你放开!" "怎么啦?不是说着玩的吧?别这样,跟我一起……" "你把脏手往哪儿放!赶快让开!" "什么?这女人胆子倒不小!" 啪。 响亮的巴掌声让准备离开的熙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真是太巧了,清娥眼睛不眨地瞪着一个无聊的酒鬼,脸却红肿起来。 "这就是你这个女人的不对啦,你在我的脸上留下记号,无论如何我也要报复!" 啊!想起来了,不久前我在酒馆见过这个女人!…… 这次的情景酷似上次,使得熙想起她就是不久前曾在这里见过的女人。 "哎哟,臭婊子?!你想笑谁……啊!" 嗖!酒鬼还要再次举手,却被熙抓住反扭到背后。 "为什么对一个弱女子动手动脚啊?清醒点儿,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是……是!大人,小人记住了!" 酒鬼摇摇晃晃地逃走了。清娥好像早就预料到熙会有这样的反应,看着熙,忍不住偷偷微笑。 "谢谢。" "现在才想起来,不久前曾经在这里见过你……" "对,却不是不久前,而是很久以前了。" "明明手无缚鸡之力,还要随便出门,未免太鲁莽了。像你这样的小姐,为什么不带随从就在夜间到处乱跑呢?" 熙好像早已忘记了清娥对自己所做的事,满怀担忧地说道。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啊……" 但是,脸颊毕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清娥踉踉跄跄地倒在熙的身上。 "喂?你怎么啦?!" 可是无论熙怎样摇晃,清娥仍然紧闭双眼。熙的脸上好像暂时消失了矛盾的神色,背起清娥返回了酒馆。 月光映照之下,清娥的脸庞显得格外清晰。 第三章 交错的命运(中) "呼,呼……"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这女人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了。 脸色好像好了许多,可是为什么总喘粗气?难道以前就有病吗?否则也不会这样啊…… 正当熙左思右想、手足无措的时候,清娥的呼吸却更加粗重了。熙本想起身离去,心想不能总是这样啊,可是看到女人这样,只好又坐下了。这样的深夜到哪儿找大夫啊。 也许清娥知道熙在为自己担心,反而不安起来。 "哎哟。" "有感觉了吗?" 熙万般无奈,正想出去找大夫,清娥却叫出了声,睁开蒙眬的眼睛,看着熙。 "我去叫大夫,你等会儿。" "大夫,不用了……" 清娥的声音趋于平静,熙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然而,清娥毫无血色的面容却让她打了个冷战。 "啊……" 熙突然陷入了沉思,把头深埋在两膝之间。看着熙的脸色在转瞬之间变得比自己更加苍白,清娥连忙欠了欠身,把纤细的手伸向熙。 "怎么了?不舒服吗?" 就在清娥的手快要触到熙脸颊的时候,熙突然弯下身子,连头也转了过去。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互换了角色。 熙眼泪汪汪地看着清娥,仿佛在说不要再靠近。 "不要这样看我。" 清娥误会了熙的眼神,脸腾地红了,羞涩地笑着垂下了眼睑。 我在干什么呀?熙知道清娥又将自己当成了男人,头痛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生起气来。每当碰到决定性的时刻,却总是受困于人情世故,熙对自己感到无比失望。 熙咬紧嘴唇,站起身来。"我该走了。" 清娥感觉出熙语气之中的冷淡,原本喜悦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又表现出傲慢无礼趾高气扬的贵族气。"真是无礼!我还不能站起来,你就把我抛下不管吗?你要去哪儿?!" 真是贼喊捉贼啊!尽管熙并不想得到什么特别的东西,然而清娥却连句客套话都不说,还在那儿大喊大叫,这让熙心情坏透了。她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清娥,冷静地说道:"你知道什么是礼貌吗?" "什么,你说什么?" "我不是你的侍从,也不是你的奴婢,你不要像指使下人似的随便指使我。" 熙的话句句在理,这让清娥因羞耻之心而感到有点儿脸红。 "最好不要再见面了。" 兴味索然的熙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话音未落,清娥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自己的嘴唇贴上了熙的嘴唇。 "大人,我进去了。" 好像早已编好了脚本,正在这个时刻,房门打开,信烋进来了。刹那间,熙大惊失色,眼睛瞪得溜圆。 "啊!" 熙感到清娥伸进她嘴里的东西很恶心,于是残忍地咬了下去,然后用力将她推开。与此同时,清娥发出哀戚的悲鸣,摔倒在地。熙毫不理会惊呆了的信烋,抓起斟满烧酒的碗狂喝起来,然后又将烧酒吐出,如此反复几次。这时,清娥缓缓走近她的身边。 啪! 熙感觉脸颊挨了沉重的耳光,连忙把头歪向相反的方向。清娥打得如此用力,熙感觉自己的脸很快就肿了。 "真是太无礼了!" 清娥对熙怒目而视,仿佛自己遭受了奇耻大辱。 如果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很可能会杀了我。看着清娥凄惨的表情,熙真想表明自己的女人身份,甚至也想向信烋坦露。是啊,总应该找个时候说出来。然而就在她将要张口的时候,理智却让她没能说出来:崔清娥,尽管对名门望族不太了解,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高丽正一品三师之中太保崔普润的独生女,万一她知道我也是女人,必将给金氏家族带来巨大的灾难。如果让母亲知道……万万不行! 熙想到海莲,顷刻之间怒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熙调匀了呼吸,可是被打的脸颊依然生疼。清娥误会了熙,脸上也露出自责的表情。三人之间的气氛非常奇妙。这时,熙开口了:"我为我的无礼向您道歉。无论如何,今后我们最好不要再见面了。" 清娥僵立在当地,就像个木头人。熙神情淡然地看了看她,风也似的转身往外走去,临走的时候还故意碰了碰信烋的肩膀。 信烋哥,恐怕我不能经常来这里了,你也许还不知道,虽然你认不出我,可是只要哥哥你在,就能给我巨大的力量。哥哥你忘了也没关系,我还记着,到时候我一定来救哥哥,一定一定…… "等等,请稍等一下……" 受到沉重打击的清娥见熙要离开,也想跟出来,只是因为疲惫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刚想迈步却又跌倒了。熙回家的脚步异常沉重。 嗖——黑暗中有个人影在移动。 熙平安翻过围墙,准备返回自己的处所,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 "回来晚了吧。现在才回来。" 天瑜好像早就在等她了。听了他的话,熙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现在竟然不回答我了,鼻梁越来越高了!" "什么事?" 好困啊。真想快点回去躺下,别的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上一觉…… 看着熙的脸上露出厌烦的表情,天瑜感觉火气上蹿。他的变化太快了,熙不得不正眼看他。尽管还是凌晨,天瑜眼中却毫无疲惫之色,那足以将熙燃烧的目光突然停留在某个地方。 "这是什么?" 天瑜的大手托起熙的下巴,看到了被清娥打过的地方。尽管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挨打的地方基本上消了肿,但是天瑜的手碰到那里,熙还是疼得呻吟起来。 "看样子很疼啊。" 看到熙痛苦不已的表情,天瑜急忙放开手。疼痛仍然没能尽快消失。熙深深知道,在天瑜面前她很柔弱,于是低下头去。天瑜却在她的头顶冷冷地说道:"是谁?" 不等熙回答,天瑜继续说道:"我问你是谁把你弄成这样?" "您知道,这事和大人您没有关系……" "大人?" 情急之下,熙不知如何称呼,于是叫出了"大人"。天瑜听后,一下子僵在那里,狠狠地攥紧拳头,平静而有力地说道:"我从来没有说过你是我的侍从。" 天瑜的声音仿佛流水,充满了寂静的空间。 行动上还不如对待侍从呢。也许是因为喝了烧酒,熙的脸色变红了。她讥笑着说道:"那应该叫什么?我还没有金府的户籍,还不能算是大人的妹妹吧?" "你做不了我的妹妹,永远也做不了!" 天瑜如此坚定的语气让熙的醉意猛然清醒过来,脑海里浮现出在酒馆辛勤劳累的信烋的身影。自从成为庆州金府的养女,熙一直都想把所有属于自己的财产交给信烋。 "你也不会觉得自己真能成为我的妹妹吧?" "母亲那样说了吗?"熙毫不示弱地大声说道。 天瑜冷冰冰的眼睛里流露出惊讶,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熙从来不曾在他面前高声说过话。 熙心想,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外来的孩子,对于你的威风我已经忍无可忍了。但是想到自己和信烋的前程,熙又不得不保持冷静。 我为什么要躲避敬武! 变成敬武的妹妹比任何事情都更可怕,但是每当想起信烋劳累的样子,她都觉得自己很自私、很可耻。 是啊,熙不能成为敬武的女人,不是为了海莲,不是为了敬武的前程,而是为了信烋。因为,信烋是她唯一的亲人。 "你来庆州金府已经九年了。" 天瑜的眼神因为炽烈的热气而摇曳。熙首次向他表露感情,这让天瑜兴奋不已。 "那么长时间都不能得到的资格,现在马上就能得到吗?你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熙无言以对。天瑜说得不错。 天瑜脱口而出的话,正是熙在金府的九年时间里从未间断的想法。 不可能!就像天瑜所说,绝对不可能! 熙再也忍耐不住,泪水不可控制地流淌。天瑜正为自己让熙有所反应而高兴,见此情形马上改变了态度。看着低声呜咽的熙,他下意识地把手伸了过去。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 "不要随便对熙动手,她不是你的玩偶!" 已经观察两人很长时间的敬武走了过来。月光映照之下,敬武的脸庞要比平时红好几倍,舌头也有些僵硬,好像刚刚喝过酒,而且喝了很多。 "我没说熙是玩偶!"天瑜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时候,敬武一把搂过擦拭眼泪的熙,紧紧地抱在怀里,犹如抱着散了架的木偶。 "我有话要跟熙说。" 听敬武这么说,天瑜竟然出人意料地离开了。敬武满身酒气,一把拉住了熙。熙只知道眨眼,眼神中虽然能看出因为见到敬武而高兴,然而更多的却是对敬武的行为感到不知所措,紧接着便是阵阵头痛。 "我想离开高丽。" 走进熙的处所,敬武果断地说道。在熙听来,敬武的话仿佛晴天霹雳,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熙用手抚摩头发,颤声问道:"你在说什么呀?"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突然间,熙的脑海变成了空白,刚才的思绪统统飞到了九霄云外。 "母亲和天瑜还不知道这事,我也只想向你道别。" "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熙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好久不见的敬武,脸上至今还带着明显的痛苦痕迹。 所有的痛苦都由他自己承担,这样的老实人真像个大傻瓜。天哪,让他怎么办才好啊,我该怎么做…… 看着已经决定好一切的敬武,熙的心都要碎了。她双手捂住胸口,努力控制呼吸。见熙这样,敬武说:"对不起!" 啊,现在也不想再哭了…… 真正应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敬武,而是熙。自从第一次相见,便给她以绝对的相信,给她信赖的人,给她笑容、关心和爱的人,正是敬武。 "我想了很多。"敬武的眼神充满了悲伤,"我也曾想忘了你,去找别的女人,如果那样做是为了你和我两个人。" 熙闭上眼睛。 "但是我没有勇气把伤害带给那个被我称为妻子的女人,我不能抱着别的女人心里还想着你,绝对不能。" 我知道,哥哥是那样的人。虽然知道,我却没有说过哥哥爱听的话。听哥哥这么说,我既悲伤又幸福。现在我才深切地体会到,我是多么无助的女人。 沉默良久,敬武开始语调缓慢地说话,仿佛在自言自语,而熙就像石像,只是静静地倾听。 有一个瞬间,熙突然感觉到她和敬武之间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流动。 "熙呀。" "……嗯。" "跟我一起走吧。" "!" 熙抬头看着敬武,美丽的双眼依旧满含着泪水。敬武真诚地把手伸向熙,然而熙却不能抓住他的手。 "不能呀,哥哥你不是更清楚吗?" 此时此刻,她不为别人,而是为了敬武。就在敬武说那句话之前,熙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是她仍然讨厌,甚至无法忍受自己不够理直气壮。她爱敬武,只想让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做适合自己的事,并且只要看到他神采奕奕的容颜便已足够。不能因为她而让信烋的悲剧重演。 "是啊,知道你会这样说,我知道你会……" 敬武勉强笑了笑,缩回了手。看到敬武这个样子,熙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眼泪再一次无助地流了下来。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敬武开口说话了,与刚才不同,这次的语气比较冷淡。 "我如果离开这个家,能够给你帮助的只有母亲了。可是,我看母亲恐怕最多也活不了三年。" "哥哥,怎么能这样说……" "我知道金府所有的人都看你不顺眼,他们那是嫉妒你,虽然你不是金府正式的养女,却也像金府的人一样生活。" 说完这话之后,敬武沉默片刻,然后又声音沉闷地说道: "我走了之后," 尽管嗓音低沉,语气却相当坚定,"你就依靠天瑜吧。" "哥哥!" 熙怎么也没想到敬武会这样说,于是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不要兴奋,好好听着。把你丢下独自离开,我的心情怎么样,你想过吗?" "可是!——" 难道就因为这样,所以把我推给天瑜吗!为什么不是别人,而是向来视我为草芥的天瑜! 看着渐渐涨红了脸的熙,敬武轻轻地叹了口气,阅尽沧桑的叹息。 "你要像侍奉我一样侍奉他。从现在开始,你的主人不是我了。" "我不同意。" "你爱我吗?" 熙因激动而颤抖的嘴紧闭了起来。 "回答我,你爱我吗?" "你喝醉了。" 熙以敬武的醉酒岔开话题,避免直接回答。熙答非所问,敬武露出短暂的微笑,充满了悲伤。 "我爱你。不是你的主人,我想做你的情人。" 吧嗒——敬武的眼眶里突然流下了泪水。 从来都是明朗豪爽的敬武突然落泪,熙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再也不能去看敬武的眼睛,熙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现在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你不要让我产生拥有你的想法啊。不要为我而悲伤,拜托了。 "都在里面吗?" 这时候,处所外面传来海莲的声音。敬武连忙擦干眼泪,抓起旁边的衣服,为穿着男装的熙披在身上。 敬武为熙整理衣服的手充满了柔情,熙终于把头转了过来。整理完衣服之后,敬武的手停留在熙湿润的眼角。 "再扎一下头发吧。" 听了敬武的话,熙顺从地解开了扭曲的头发,然后用簪子别起来。但是在敬武炽热目光的注视之下,她的手颤抖不止。 看着惊慌失措的熙,敬武露出莫名其妙的微笑,直接帮她簪好了秀发。 "你比簪子漂亮多了。" 敬武哀伤的笑容让熙的心里忐忑不安。尽管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但她的确感觉到了幸福。 "你们在谈话吗?" 夜深时分厮守空房却被人发现,敬武和熙都很紧张,然而海莲问话的语气却显得十分平静,同时却也包含着焦急的味道。 敬武从海莲的表情和语气中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不禁面露忧色。熙也不例外。海莲吁了口气,又吸了口气,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开口说道: "昨天夜里,李元中大监的女儿突然死了!" "!" 海莲的一句话掀起了巨大的风波。本来强作笑容的敬武一下子僵住了,熙也不能假装微笑了。刹那间,三个人各自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海莲才又开口说道: "关于这件事,我有话要跟敬武谈谈。熙呀,对不起,我想在你这里和敬武谈,你先回避一下,好吗?" 既然海莲要求自己回避,熙也没什么好说的。看到海莲跟平时一样和蔼可亲,熙的心里反而有种负罪感。如果大声斥责或者把我赶出去,我的心里或许也不会如此沉重…… 熙向海莲和敬武施礼,然后走出了房间。 啊…… 出了房间,熙漫无目的地走着,突如其来的事情让她的脑子一片混乱。 这样一来,哥哥就可以不用离家出走了? 熙心潮澎湃,忍不住笑了。别人的死让她露出了笑容,连她自己都觉得残忍而自私。 敬武迟早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女人。敬武必将成为美丽女人的丈夫,令我高不可攀。我们已走到了尽头,没有未来,我做梦都不敢想做那样的女人。我只想变成敬武君的风,追随我的哥哥、我的主人,也是我的男人…… 快要走到院子尽头的时候,熙突然摸到外衣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惊讶地掏出来,原来是一封信。 啊,刚才给我穿衣服的时候…… 凭着直觉,熙知道这是敬武写给自己的信。 熙双手颤抖地撕开信封。哧,凌晨撕纸的声音显得格外冷清。展开厚厚的信纸,熹微的月光映照着工工整整的字迹,进入熙的眼帘。熙,我的唯一。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乘船而去了。 尽管离开高丽,但我还没有决定要去哪里。 只是尽快离开高丽的想法把我包围了。 再也不能和你相见,真是让人悲伤的事情,但是希望你能知道,让我和别的女人举行婚礼,这比死还难受。 未能解决婚礼问题,我就这样匆匆逃走了,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懦弱,可是我本来就不坚强,本来就是除了熙不会爱上别的女人的男人。 有时候我也怨你恨你,抱怨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深藏内心。可是,每当看到你对我露出开心的笑容,所有的抱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也许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对我来说,你的笑容是多么巨大的力量啊…… 昨天夜里,母亲跟我谈起了婚礼的事。你或许不知道,自从你走进金府,我早就经历了多次提亲,但是我决定,只要听到这样的话,就赶快离开。 每次看见你,想到你会在别人的怀里,抱着别人的孩子,我总是笑不出来。 离开高丽之前,我已将你托付给了天瑜。 尽管现在才告诉你,天瑜的心里早就有你了。 这就是天瑜为什么总是对你特别冷漠的原因,因为你的眼中只有我,而没有别人。 我之所以说这话,因为我希望你能依靠天瑜。 只要天瑜是金府的户主,你就绝不可能随金姓。 你也不要太伤心,希望你能依靠天瑜。 天瑜不会像我,不会像我这样懦弱地把你拱手相让。 虽然我总是首先想到你,但是正如你所说,我也不能违背母命,我爱母亲,这也是我无可奈何的选择。 等到来生相逢,希望我们不要以这样的因缘相见。保重,保重,多保重。 尽管我这样离开了你,但是无论天涯海角,我的心都不会变。 熙呀,我爱你。"呼……" 熙把脸伏在还带着敬武体温的信纸上。 原谅我!原谅愚蠢的熙吧!你在写完这封信之后让我和你一起离开,其实你已经知道我不会和你一起走了吧?啊,现在我明白了!我绝对不能放弃你,绝不! 熙靠着庭院里的树,视线转向她的住处。不,熙想回去,如果不是听到惊叫。 "谁?" 原来是听到李元中大监女儿的死讯之后赶来的天瑜。不知是不是听见了熙的抽泣,天瑜快步跑来,抓住了熙的肩膀。 "为什么这样?你哭什么?" "你放开!我要去找敬武!" 熙突然称呼"敬武",这让天瑜目瞪口呆地愣住了。熙不顾天瑜的惊讶,想要迈步离开,可是天瑜并没有顺从地放她走。 "你现在随便叫谁的名字?" "我已经忍到现在了!你早该知道了吧!" "李元中大监的女儿死了,你高兴昏头了吧?先不要笑,无论如何,你也不会顺利成为敬武的女人……" "不要对我胡说八道!我又不是你的奴婢!" 听了熙的话,天瑜直喘粗气,抓住熙的肩膀的手也更加用力了。熙的手里正拿着敬武的信,此时也掉在了地上。 "所以……所以现在就去找敬武?" "是的!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我要抓住敬武君!" 天瑜哑然无语,熙对他怒目而视,正要挣脱他的怀抱,突然听见刺耳的尖叫声—— "失火啦!" "失火啦!" "失火啦!" 天瑜和熙同时看向悲鸣的发源地,那里早已火光冲天了。 "不……" 火光升起的地方不是别处。 "不!敬……敬武!母亲!" 那里正是熙的处所,刚才敬武和母亲海莲还在那里谈话。 第四章 交错的命运(下) "啊,不!不要!" 是梦,这是在梦里吧!不然怎么会这样! "熙呀!" 熙不顾天瑜的呼喊,拼命向处所跑去,鞋子跑丢了,裙边也被撕破了,敬武为她插好的簪子也掉在了地上。 就在簪子当啷落地的瞬间,熙也跑到了化作火海的处所门口。 "救火呀!快拿水来!" "救火呀!" 房间里,那片火海里,还有敬武君和母亲……不行! 熙也知道,如果她跳进火海,自己都不可能出来了。但是,她感到体温骤然下降,如果不冲进火海,好像马上就要死掉似的。 "你在干什么?" 就在熙准备跳进火海的刹那,晚来一步的天瑜使劲抓住了她的胳膊。熙失声叫道:"啊啊……" 救火的奴婢们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熙,天瑜不顾这些,更加用力地拉住熙。 "放开!放开我!火里面还有敬武君和母亲!……" "已经太晚了!现在进去也是白白送死!" "救人啊,救救敬武,敬武!" "不要莽撞!就算现在进去,也已经晚了!" "谁来帮帮我啊!救人啊,谁来帮帮我!" 尽管熙发出绝望的悲鸣,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帮助她。她瘫坐在地,腰被天瑜抱住了,身体不停地颤抖。这时候,她连阿春都不再相信了。 "啊!" 熙使出全身的力气,在天瑜抱住自己肩膀的手上咬了一口,天瑜痛得身子一歪,将熙放开了,趁此机会,熙飞快地冲进了火海。 "小姐!" "站住!" 天瑜跟着追了过去,然而熙已经冲进了火海。 再也不能失去我爱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坚持!无论发生什么事! 刚进房间,一股热浪就朝她袭来。她的处所早已变成了灰烬,再也不是她熟悉的样子。 所有的东西都在燃烧,不一会儿,熙的双腿就没有了力气,炽热的空气瞬间就会夺去熙的生命。 "……熙……呀……" 咚!巨大的门框倒在熙的身后,就在那一刻,她听见附近传来微弱的声音,不由得眼睛一亮,顾不上衣角已经点燃,奋力冲向敬武。 "敬武!" 敬武跌倒在房间角落,唯一没有被火烧到的地方。海莲已经看不见了。剧烈的冷战沿着脊背传遍了熙的全身。 "讨……讨厌,敬武!敬……武!" 她想要扶起尚有微弱呼吸的敬武,然而敬武却使劲将她推开了。 "快……走!啊!" 听到敬武的惨叫,熙仔细一看,发现敬武的一条腿被压在变成火球的桌子下面。熙来不及多想,伸手就去扒桌子。 "不要!……快……走!啊!" "尹熙!" 此时此刻,熙突然感觉双肩清凉,身体被抱到了空中。原来是天瑜看到熙冲进火海之后,连忙把凉水泼到身上,也跟着冲了进来。 天瑜紧紧抱着在他怀里颤抖的熙,捂住了她的鼻子和嘴。 熙惊讶得目瞪口呆,奋力反抗,折腾了好半天。可是无论熙怎样折腾,始终抵挡不过天瑜。 这时,熙终于看清楚了。 "……熙……" 敬武用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呼唤着熙,伸手到空中想去抓她,最终还是倒落下去。 "振作起来!抓紧我的肩膀!" 熙流下了无助的眼泪,看着渐渐远去的敬武,视线不由得模糊了。 这是做梦吧,苍天啊,难道是我的罪孽太深重了吗?为什么要让我做这样的噩梦?这不是梦啊,怎么会这样啊—— 熙?发光的熙……多么美丽的名字啊。 母亲,这是梦啊,再忍一忍,等我从梦中醒来,一定好好侍候您—— 你和我之间,难道只能是这种相思不能相见的命运吗…… 忘了吗,命运由我们自己创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退缩。所以,如果从梦中醒来,我绝对不会逃走,不会从你身边逃走。 "大人来了!" 冷冷的空气中,炸雷般的声音在熙耳边回响。 "拿水来!快!" "大人!大人也烧伤了!" "再拿水来!" 冰冷的水不断泼向熙的身体。 "熙呀,千万不要闭上眼睛,振作点儿!" 熙感到自己满脸是水,水里还混合着某种热乎乎的液体,然而她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满脑子只是不断浮现出那噩梦般的残酷画面。 "再拿水来!叫大夫!快!" 熙感到在她耳边高声喊叫的声音也渐渐远去了,身体和心灵仿佛被撕成了碎片,纷纷散落开来。 这是哪儿? 熙掉进了漆黑的空间。起先还惊恐得大声尖叫,拼命想要逃走,可是反复折腾多次之后,她终于放弃了,索性坐在了不知是凉还是热的地面。就在此时—— 熙啊。 谁在叫她,熙猛地睁开眼睛。 是光! 不远处的某个地方正在发出微弱却明亮的光。仿佛担心光会在突然之间消失,熙向着发光处全力奔跑—— 熙啊。 就在她要抓住那道微光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让她难以抵挡的大片光亮。熙不愿放弃,四处寻找深情呼唤她名字的声音,不由得伸出了手。 我讨厌一个人…… 熙的嘴角在抽泣,那个瞬间,她伸出去的手摸到了什么东西,不是风,也不像流水,耀眼的强光渐渐熄灭了。 熙伸手摸到的是黄色的花瓣,转瞬间,熙面前出现一片鲜花的海洋,与蔚蓝的天空相互映衬,仿佛一幅绚烂的油画。 然而站在花海和天空之间的却是海莲,是任何时候都对她慈祥地微笑的海莲。 "噢?为什么突然流泪了?" 海莲的面容让熙的眼泪沿着脸颊滴滴滑落,很快她用袖子擦干了,但是她怎么也控制不住,泪水还是不停地流淌。熙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用眼角瞟着海莲。海莲微微晃了晃肩膀,示意熙不要哭了。熙理解了她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眼含热泪地露出了笑容。海莲也跟着笑了。熙小心翼翼地挪步走向海莲所在的花地,但是—— 熙啊!尹熙! 就在此时,不知是谁焦急地呼喊着她的名字,熙慌忙向海莲望去,海莲微微颔首,用手指着熙身后那片从天而降的大海,不,准确地说是停泊在海面上的一叶扁舟—— 去吧。 刹那间,好像在欢迎她的海莲开口说话了。 是母亲吗? 熙想开口说话,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熙摇了摇头,把手伸向海莲,海莲只是奇怪地笑着。 母亲? 熙读不懂海莲的心思,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就在她用手捂住眼睛,想把眼泪擦干的时候,突然刮起了凶猛的强风。 啊! 熙的身体突然被吹向空中。与此同时,所有的鲜花和大海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熙惊恐不已地寻找海莲的面容,但是她身边所有的东西都燃烧起来。 "不!母亲!母亲!" 海莲在火海中消失了。 熙忽然睁开了眼睛。 "熙呀!" 天瑜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守在熙的身边,看着原以为再也不会睁眼的熙双眼放射出光芒,他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 凝视着屋顶的熙把头转向天瑜,嚅动着干裂的嘴唇,好像要对天瑜说些什么。天瑜急忙把耳朵贴到熙的嘴边。 "……火?……" 熙问道。天瑜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敬武呢?母亲呢? 熙用毫无生气的眼神向天瑜问道。 "首先要把身体恢复好。" 天瑜没有正面回答,将旁边的小水杯送到熙的嘴边。熙断然拒绝,她把头转向另一边。水洒了,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流。 "你看……" 天瑜拿起身旁的手绢,轻轻地擦拭熙的嘴角。水滴已经流进了熙的胸部,这让天瑜不知如何是好。天瑜刚从熙身上收起微微颤抖的手,熙却用力抓住了天瑜的衣领,让人难以相信她是个曾经在死神面前徘徊了五天的人。 熙的执著让天瑜不得不凝视着她,眼神里包含了无限丰富的含义。熙的嘴巴张开,就像鱼。 "敬武和母亲都去了,不是梦,而是现实。" 天瑜埋怨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会表达感情。听了天瑜的话,熙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哦,知道了,我的梦意味着什么……母亲所在的花海意味着什么,我知道了,所以就流泪了。 如果能叫出声来,或者听到否定的回答,熙的心也不会撕裂般疼痛,她闭上眼睛,强忍悲痛。 这种时候,我应该怎么帮她啊?天瑜无比爱怜地拉过熙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地抚摩。 突然,熙狠狠地说道:"我好想死。" 天瑜闻言,不由得脸色骤变。 现实不像现实,我想死掉。 熙自言自语。天瑜更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好像要将它握断。 "你绝对不能死,从我救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了!" 熙的身体犹如风中之火,不停地颤抖。 "放弃你心里的想法吧。"话音落地的同时,天瑜用自己的手轻轻地包裹起熙的手掌,小心翼翼,呵护备至。然而,熙却觉得就像抓了个异物。 握着敬武的手,我真的好紧张,只要看见哥哥,我就按捺不住心跳……敬武,我到底怎么做才好……没有你,我又怎么活在这个世界上啊,母亲的面容也还是那么清晰……我的心好痛,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 熙连眼泪都没有了,面对如此惨烈的遭遇,她没有流泪。也许放声痛哭才能让她感觉舒服。 "我去叫大夫。" 天瑜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熙。天瑜刚刚走出房间,熙就开始呻吟起来,口中发出的声音与其说是抽泣,不如说是哀鸣。 "小姐!小姐!" 熙喘着粗气,用手紧紧握住床边,正在这时,阿春进屋了。 "小姐,是我,我是阿春,看看我好吗?" 阿春急切地抓住熙的手,大声哭喊。如果是平时,熙还能笑给她看,可是现在,她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小姐,一定要好起来呀!不管怎么样,也请说句话啊!小姐你要是这样,奴婢我该怎么活啊……" 看着面容苍白、全无血色的熙,阿春哭了。 这时,有个想法突然闪过熙的脑海,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姐!" 熙不顾阿春的喊叫,来不及整理衣服,便疯狂地走出房间,走向她记忆之中的地方。 周围的奴婢们都惊讶地看着熙。熙走出房间,连衣带也没系好,肩部白皙的皮肤赫然暴露在外。她没有穿鞋,赤裸着双脚。更让奴婢们吃惊的是熙泪流满面的样子,所有在场的人无不揪紧了心。熙一刻不停地流泪,泪水滴落的痕迹布满道路。 来到院子里的池塘边,熙停住脚步,蹲下身去。 敬武的信就掉在这附近啊,应该是啊!…… 熙疯了似的四处寻找,不仅如此,她还像瞎子似的在冰冷的地上胡乱摸索。 可是,无论她怎么苦苦寻找,都没有信的踪影。熙的目光停留在水波荡漾的池塘,眼中发出可怕的光芒。熙刚刚走到池塘边,那些在旁边不敢劝说、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奴婢们全都失声尖叫起来。 "你在做什么?" 这时,有人在熙的头顶生气地说道。与此同时,一件厚厚的外衣也披上了她的肩膀。 "还不赶快低头!" 天瑜恶狠狠地呵斥着在旁边观望的奴婢,然后拉住就要从熙肩上滑落的外衣,帮她披好。站在天瑜身后的阿春动作有些迟缓,不知所措地看着熙。 啪!熙用力甩开了天瑜搭在她肩上的手。天瑜皱了皱眉头,随即又把熙的身体抱住了。旁边的奴婢们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算了吧,这么费力干什么? 突然之间,熙的愤怒好像没有了踪影,不管怎样都不可能拗得过天瑜。因为她让天瑜感觉到自己颤抖的样子,天瑜肯定不会放手,所以她终于放弃了挣扎。 "现在不反抗了?" 看着突然平静下来的熙,天瑜小声问道。熙不置可否,而是把眼睛闭紧,两行泪珠潸潸而落。 "吃点儿东西吧,好吗?" 但是,熙并没有张口,而是伸手推开了阿春。 "小姐!" 又过了好几天,窗外开始落雪了,似乎在宣告冬天的到来。熙在房间里,呆呆地看着逆反天时而盛开的鲜花。阿春放声痛哭。 "总是这样怎么行啊,难道小姐想死吗?" "阿春。" "不要这样!对于终生追随小姐的奴婢来说,您这样做太过分了!" "你不在我身边也行,我会给你足够的钱,随心所欲地生活去吧。" "不!就是死,我也要在小姐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您还是从前的小姐。" 从前的小姐…… 熙已经想不起自己原来的样子了,好像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一切都模糊不清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时间过去得越是久远,敬武和海莲的面容就在她的脑海里越发清晰。 "哐!" 房门被人用力推开,门框都要震断了。天瑜身穿华丽的礼服,走了进来。 不管什么时候,天瑜看熙的目光总是又阴又冷。 天瑜看了看原封不动的粥,又看了看熙,最后视线落在她干巴巴的嘴唇上。 "滚!" 天瑜命令阿春。 "可是,大人……" "没听见让你滚啊!" 阿春还想上前保护熙,可是在天瑜再次呵斥之下,不得不紧咬嘴唇走了出去。 哐当!房门刚被关上了,天瑜来到熙的跟前。 "你想到什么时候?" 熙下意识地瞟了天瑜一眼,再也没有别的反应。 "看着我,我让你看着我!"熙目中无人的样子让天瑜气愤不已,于是天瑜大叫,按着床的手不停地颤抖。 "哪怕一点儿也好,喝点粥,快点!" 天瑜把熙的身体拉起来,盛了一勺快要凉透的粥,送到熙的面前。就在熙要再次扭头的时候,天瑜强迫熙张开嘴巴,把粥喂了进去。 "我让你吃!" "咳咳!" 但是,熙连水都喝不下,哪里还能吃得下粥。她身体前倾,艰难地呕吐起来。天瑜恢复了理性,对熙说道:"对不起,我以为这样……" 天瑜松开手,满脸的自责。熙看着天瑜,思绪万千。 看来,这个人很像敬武的兄弟啊,敬武在迷惘的时候总是习惯用一只手捂嘴,是啊,很像…… 熙伸手去端床头的水杯。天瑜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她。熙只是喝了点水,并没有什么奇怪。可是,天瑜的表情和刚才判若天壤。他笑了。 "慢慢地喝。"天瑜小心翼翼地说道。 "对,就这样慢慢地……" 嗤。看着天瑜惊讶的神情,熙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嘲笑。 明明可以这样笑,为什么以前不笑?还总是视我如虫豸,为什么突然对我这样?我还没有软弱到需要你同情的地步。是的,我不软弱,绝对不软弱! 现在,熙当然不会接受天瑜的好意和爱情,即便是纯粹的好意和爱情。 "再拿点儿喝的给我。" 天瑜心明眼亮,欢笑着走向房门。天瑜刚刚出去,熙就下了床,眼珠闪闪发光。她没有片刻犹豫,用尽浑身力气跑向院子外面的池塘。 熙刚走到池塘边,一阵轻风吹来,倒映在池塘里的圆月便不见了踪影。 我曾下定决心守护好。结果我也只是个言而无信的女人啊。 原以为泪水早已哭干,想不到又沿着脸庞流下来。熙一边抽泣,一边还在默默呼喊着某个人的名字。 "信……烋……哥哥……" 上天会保佑信烋哥哥,幸亏哥哥忘记了我…… 想起信烋,熙就哭得更厉害了。为了拯救表妹而奋不顾身,信烋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道路。他是熙心底永远的痛楚,也是她的精神支柱。 熙回头看了看,很安静,夜已经很深了,奴婢们都看不见她了。 再见,再见了。 熙并没有决定向谁道别,只是弯腰朝着大门拜了几拜。 然后,熙奋身跳入池塘。她紧闭着眼,感觉冰冷的液体浸透了她的五脏六腑。 刷刷刷刷! 就在她感觉自己接近彼岸之光的时候,身体却又渐渐浮起,空气重新涌进她的肺部。 "大人!" 刹那间,院子里灯火通明,奴婢们手举火把,注视着浑身湿透的天瑜和熙。 "大人,没事吧?" "小姐!" 失败了…… 此时此刻,熙的脑子里只能想到这些。她一边咳嗽,一边无力地瘫坐下去。天瑜紧紧地抱住她,似乎再也不愿松开。 "绝对不要放弃,绝不!" 熙暗下决心不把水吐出来,天瑜却把手指伸到她的口中。于是,冰冷的池塘水犹如喷泉,从熙嘴里喷射出来。看着完全虚脱的熙,天瑜的脸色再度变得惨淡而难看,仿佛难以治愈的伤痛掠过他的心口。 "醒了吗?" 刚刚睁开眼睛,熙就听到天瑜的声音,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死,身体里还有热血在流淌。熙把视线转向旁边,天瑜则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天瑜的眼神之中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怜悯和爱情,只有隐藏不住的愤怒和厌烦。 "像你这样的人,真的太残忍了!" 熙用怨恨的目光看着天瑜,就连自杀都不能如愿,这让她感到无比的寒心。 "你——" 天瑜粗鲁地说道:"如果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 "不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熙打了个寒噤,天瑜真的没有放弃她。 "其实你只是个小女孩。"天瑜的手抚摩着熙的脸颊,温柔的动作让人不可抗拒。"比你漂亮的女人我见过很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天瑜把脸朝向熙,冰凉的额头紧贴着熙略微有点儿热的额头。"在我眼中,尹熙只是个小女孩呀,为什么……" 向来冷静从容的天瑜竟然低声抽泣起来,他不停地自言自语,让熙没有说话的机会。 这男人为什么突然这样?现在,敬武死了,难道你想取代他的位置吗?绝对不可能! 熙努力往别的方面去想,低低地冷笑一声。她知道天瑜在等待她的回答,可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她不想把这些无须负责的话当做瞬间的同情。尽管如此,她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还是莫名其妙地变得温暖起来。 两人沉默不语。时间越长,天瑜眼中的热情就越少。他告白了内心,却没有得到熙的回应,他的心受伤了。 椅子吱扭响了一声,熙以为天瑜起身离开了,可是天瑜仍然俯视着她,并将一张白纸递到她的眼前。 "知道这是什么吗?" "给我!" 熙看出那是什么,一下子坐了起来,努力伸手去抓。天瑜轻松避开了。熙扑了个空,一下子跌倒在天瑜的腿上。看着把握不住身体平衡的熙,天瑜的嘴角露出了笑容,然后马上又变成了残忍。 "啊,不!" 天瑜不顾熙的呼喊,果断地撕烂了敬武写给熙的书信。 看着被撕成碎片的信,熙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心中的疼痛更是难以用语言形容。 "反正也是没用的东西。"看着熙从床上伸手去接掉落的纸片,天瑜说道。 "你……你!" 刚才的一丝怜悯现在彻底消失了,熙举起手来,想要打天瑜,可惜够不着。天瑜拧住熙的手腕,顺势将她的身体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放开我!你这个坏蛋!" "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不要碰我的身体!" "你想过没有,那场大火是怎么燃烧起来的?如果不是精心的谋划,绝对不可能发生这样的火灾,不是吗?" 天瑜的脸贴近了熙的鼻尖,看着熙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样子,又接着说道。 "是的,是我做的,是我下令点燃你的处所!" 熙满脸惊诧。"说……谎……" "为了得到你,哪怕吃点儿苦,也没有关系。这样一来,我就彻底拥有你了。" 天瑜的表情异常残忍,让熙彻底感觉到他是多么可怕的人。 他的笑容那么卑鄙,简直不是人,而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疯了,你……你……你还是人吗?那可是你的母亲!你的兄弟呀!" "只要妨碍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无论是谁,我都不在乎。"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熙把天瑜打歪了脑袋。 "就这些吗?这样你什么事也做不成。" 当啷!天瑜从腰间掏出刀来,递到了熙的手上,然后心满意足地注视着气喘吁吁的熙。 "想杀我吗?来啊。" "你!……" 你让我杀,你以为我不敢吗! 熙举起了拿刀的手。就在快要刺到天瑜脖子的时候,熙忽然睁开了眼睛,手里的刀也掉到了床上。 "呜……" 熙双手捧脸,身体蜷缩成团,就在尖刀掉落的同时,积攒在内心深处的郁愤也爆发了。 "为什么?" 熙柔弱的拳头捶打着天瑜的胸膛。"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为什么!……" 熙的悲鸣阵阵敲打着天瑜的内心。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呀!……" 不能杀了他!虽然他该死,但是太可怕了,我,我,我…… 自从敬武和海莲离开她的身边,熙还是第一次哭出声来。撕心裂肺的悲鸣。 也不知道究竟哭了多久。熙视线蒙眬,却还想放声痛哭。天瑜托起了她的下巴。 "以你现在的样子,根本不可能在我身上留下任何伤口!" "你……" "愤怒了吧?想杀死我吧?如果想,那就坚强起来,不要讲究手段和方法。" 天瑜把熙的手放在自己怦怦直跳的心上。 "这个世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熙的纤纤小手被天瑜用力握住。 "你走吧。" 但是天瑜使劲抓住熙的小手,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 "当你认为自己强大到可以杀死我的时候,再到这里来,我一定等着你。" 说完以后,天瑜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熙的手。他的脸上掠过深深的忧伤,仿佛向熙无言地呼喊。但是,熙的眼睛里燃烧着憎恶之火,根本感觉不到这些。 天瑜出了房间,熙紧闭双唇,良久无语,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 她伸出纤弱的手,抓过了面前的利刃,敏捷地移身下床。她的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利索。 你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的,天瑜!我一定要杀了你! 熙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吃饭,更没有好好睡觉了,然而此时此刻,她那苍白的脸上又渐渐有了红润的气色。她端起放在桌子上的米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胃部突然接触食物,总是想吐,但是她强忍痛苦,犹如喝水般把米粥吃进了肚子。 熙视死如归的眼睛里流露出勃勃的生机,她抱紧了复仇的利刃。 第五章 决心 "听说您来了。" 陀衡一动不动,平静地说道。额头上深深的皱纹让他看起来像个饱经风霜而又慈祥的老人。尽管主人默默无语,陀衡的举止仍然不失节制,注视着背他而立的主人的身影。 陀衡和天瑜的父亲金纯武交情颇深,金纯武对待他就像亲兄弟。陀衡以充满爱怜的眼神看着天瑜,这个金纯武心爱女人的儿子。长大成人之后,他的气质也让陀衡深信他就是金纯武的儿子。只是天瑜从小就过于自信,最终成了世界上最为孤独的男子。看着曾在自己身边玩耍的顽童转眼间长成了英武的男子汉大丈夫,陀衡竟然心酸得有点想流泪。 "在师傅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陀衡马上就明白了天瑜的意思,但他没有直接回答。 "在这样下雪的日子里,我经常扪心自问。"天瑜把手伸到窗外,雪花一片一片落到他的手上。"我真正希望的人生就是这样的吗?" "少爷。" 陀衡在天瑜受封官职以后首次称呼他少爷,两人虽然是主仆关系,但他总像父亲一样对待天瑜。虽然知道再说也没有用,天瑜还是没有停止说话。 "为什么现在才有这样的想法,我自己都不清楚。" 天瑜苦涩地笑了。陀衡不无伤感地看着天瑜,完全长成大人的天瑜,已经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爱抚了。 啪,天瑜伸手关上了窗户,好像一下子关上了刚刚有点动摇的心扉。 "我有件急事想要拜托师傅。" 天瑜冷静地说道。陀衡点头之间,天瑜已经坐在了他的对面。 "请您教一教熙。" 陀衡还以为是什么重大的事情,神情专注地看着天瑜。但是,天瑜的眼中没有丝毫的动摇和犹豫。 "现在,她可能还在开京的大街小巷里徘徊呢。您什么都不要问,带她离开这儿吧,无论用什么方式都行。" "这是什么话,小姐我怎么能……" "请师傅教她坚强起来,就像教我一样……" 听了天瑜颠三倒四的话,陀衡渐渐明白了他吞吞吐吐的意图。可是,他怎能向弱不禁风的熙传授武艺呢,何况她还是个女子,陀衡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是我心里喜欢的女人。" "我知道。" 这正是让陀衡犯难的原因,如果是别人,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可偏偏就是天瑜在求他,而熙又是天瑜心爱的女人,可是…… "我希望熙能自己照顾自己。" "少爷。" "如果她离开了,感情就会渐渐消失,眼不见心不烦,不是吗?" 天瑜说话像开玩笑,可陀衡心里明白,那根本不是他的真心话,他是在拒绝新的伤痛,为了那个他左思右想却从不正眼看他的女人而受到的伤痛。 "可是我已经上了年纪,身体也不行了,行动都有困难,最好找个武艺高强的师傅……" "也不知道是谁,近来总是盯着熙。" "……" "我相信的人,熙不一定相信啊,所以就不得不拜托您了。" 陀衡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矛盾神情渐渐消失了。 "那就谨遵少爷之命。" 陀衡接受了请求,这让天瑜露出了开心的微笑。陀衡看着天瑜,眼中充满了爱怜。两人谈完以后,夜色已经很深了。 出来是出来了,可是我该往哪儿去啊。尽管身上穿着男装,可是又没有谁会收留我,我该向谁学习武艺,又该在哪里生活啊? "唉……" 熙叹了口气,坐在了街边的石头上。冬天寒冷的空气渗入她的皮肤,让她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这时候,熙才真真切切感觉到,天地虽大,却也只有她自己了,唯一爱她的人死了,那些曾经珍惜她的人也都不在世上了。难以言传的孤独感朝她袭来,熙只觉眼眶一热,泪水潸然而下。好可怕啊。 "小姐!" 正在这时,不知是谁叫了一声,熙条件反射般地回头一看,原来是陀衡,背着厚厚的行囊,好像要出远门似的。 "陀衡。" 熙看着陀衡,真有种恍惚如梦的感觉。自从她来到金府,尽管身份不是金府的养女,陀衡却一直都对她和颜悦色,总是让她感到温暖,就像她早就过世的父亲。陀衡慈祥的笑容让熙的心里暖融融的,尤其是这种孤身一人的时候…… "这个样子准备去哪儿啊?" "今天之内,我要离开开京。" "啊,怎么……" "不想再在这个家里生活下去了。" 陀衡很想说出实情,但是他又不能,因为他对待天瑜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看着内心表露无遗的熙,陀衡笑了。熙不解其中含义,也尴尬地笑了笑。然而熙的笑容只是为了掩盖心中不知向何处宣泄的愤怒。 打过招呼之后,熙想转身离开。就在那时,陀衡担心地说道:"有去的地方吗?" 这个问题问到了熙的心坎上,让她一时语塞。陀衡早已料到熙的反应,于是说道:"既然无处可去,那为什么还要慌里慌张地跑出来啊?" "陀衡您去哪啊?" "小人想在今天之内离开开京。" "是吗?" 熙的眼睛里灵光闪现。 "很早之前我就这样想了,我只想把这无用之躯随便抛弃。我想去歌谣山。" 听陀衡这么说,熙不禁面露喜色。 跟他一起去吧,让他教我武艺。对他,我可以放心! 熙低头向陀衡行礼。 "陀衡。" "为什么这样?" "可以收下我吗?" 熙不知所措,屈膝跪在了陀衡的面前。 "您想从我这儿学什么啊?尽管小姐身着男装,可是小姐毕竟不能变成男儿身啊。" "我知道,我也很清楚!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跟您一起走!" 想到自己根本无力反抗天瑜,熙就恨得咬牙切齿。 两人都沉默了。陀衡目光锐利地看着熙,认真地整了整衣服。 不行吗…… 熙的心里有种受挫的感觉,正想对转身而去的陀衡最后行一次礼,然而就在此时—— "我已经没有气力了,可以教给你的东西也不多。" "!" 陀衡语气的突然改变让熙瞪大了眼睛。 "即使这样,你也跟着我吗?" "陀衡……" "以后叫我师傅,我这个人比你想象中还要严厉得多。从今以后,你就不是什么小姐,我也不再把你当做女人来看,这样也行吗?" "谢谢!谢谢!陀衡,不,师傅!" 熙忘记了平时的沉静,连声向陀衡道谢。陀衡发现熙虽然外表冰冷,其实是个心地纯真的姑娘,于是张口笑了起来。 "快走吧,路途很远。" "是!" 说话的当儿,陀衡已经开始迈步了。熙兴奋不已,左顾右盼。陀衡向着熙的身后点了点头。不远处,天瑜正在注视着他们俩。 "还有认识的人吗?" "没有了,走吧。" 熙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陀衡,很难发现还有人在看他们,只看到树枝随风摇曳。 我还会再回来的,一定!跟随陀衡离开开京之前,熙最后看了看熟悉的街道。她的目光冰冷,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了。" 不知走了多久,陀衡改变方向继续前进。熙又累又饿,感觉头晕目眩,两条腿疼得好像再也迈不动了。 "往哪走啊?" "再走一会儿,就会有座寺庙,那里有我的朋友,我想过去看看。" "是,师傅。" "累了吧,给你讲个有趣的故事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陀衡的故事充满了温情,让熙感觉心里热乎乎的。 陀衡和熙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寺庙的门口。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这里有着与开京不同的新鲜空气,熙深深地吸了一口,欣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不一会儿,寺门开了,寺庙里有人走了出来,陀衡高兴地走上前去。 "一向可好啊?" "像我这样的和尚,有什么好不好的。" "话虽这么说,你好像真的没什么变化。" "这话我最爱听,人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吗?" 万德哈哈大笑,同时把目光转向熙。他的脸上充满了笑容,目光却仍十分敏锐。熙慌忙低下了头。 "这孩子是谁?" "这次和我一起去歌谣山的孩子。" "认你做师傅?这孩子的前途让人担心啊。" "说什么?说话小心点儿!" "知道,知道啦。既然来了,喝杯浊酒再走吧。" "熙呀,你稍等会吧?" "是。" 熙真切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信任关系,不由得偷偷笑着点了点头。 剩下自己一个人,熙环视着空阔的寺院。清晨人不是很多,来往的人群里有不少衣着华丽、头戴盖头的妇女。 嗯? 突然,里面传来人声,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一个在佛像前参拜的女子的背影进入熙的视线,如此虔诚祈祷的样子,让熙都感到很神圣。 可是,她好像有什么危险。 熙没有猜错,不一会儿,正在参拜的女人突然歪倒了。见此情景,熙没来得及多想就跑了上去,虽然素不相识,却也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你没事吧?" 女人不置可否。呼,熙把女人扶起了,长长地出了口气。就在此时,一双柔软的纤纤玉手突然捧起了熙的脸颊。那女人起来得太过突然,熙根本来不及避开。 "熙?" "!" 声音很熟悉,熙惊诧地瞪大了眼睛,那个女人竟是两眼满是泪水的清娥。 "是我呀,清娥!可能你……不会又把我忘了吧?" 许久没见的清娥,身上散发着成熟女人的浓郁香味。事情来得这么突然,熙不得不愣在那里。不过,清娥的黑眼珠马上又让熙回到了现实,熙有点粗暴地松开了扶着清娥的手。 "啊!" 失去重心的清娥身子晃了晃。尽管如此,熙还是迅速转过身,心里后悔不已。 摔不摔倒跟我没关系。 就在熙转身的瞬间,腰却被清娥纤细的胳膊抱住了。 "你认错人了。" 清娥把脸贴在熙的背上。 "为什么?为什么要躲避我!" "赶快放手。" "我就让你那么有负担吗?" "跟这没关系。" 熙感到很难堪,虽然不想告诉她自己也是女人,但是看到清娥如此纠缠,她的心里真是五味杂陈。突然,她想到了再也不能见面的阿春,心中不禁伤感起来。 反正我现在也不是金府的人了,即使说出我是女人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不,我从来都没做过金府的人。 熙失声笑了出来,正想开口说话,清娥抱在她腰间的手却更用力了。 "为了见你,我找遍了开京!从早到晚到处找你!" "真是白费力气。" "找啊找,还是没有找到你,所以就来拜菩萨……可能是感动了上天,才让你我相遇。" 清娥的话,还有她那悲伤的笑容,让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负罪感。 怎么成了这样?我也不是故意想欺骗你,我也是没办法,只是想阻止你。有必要告诉我实情吗?反正也不会和你再见面了。 啪! 熙几乎把清娥抛开了,然后准备快步离开。 "等等!不要走!" 尽管清娥在身后哀鸣,熙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再走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听到清娥的尖叫,熙连忙回头看去,却惊愕地发现清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短刀,已经抵住了脖子,并且对熙怒目而视。 "别做无谓的傻事。" 我做不到的事,你也不可能做得到! 熙冷笑一声,好像在看与自己无关的笑话。清娥看到熙讥笑的表情,握刀的手更用力了。 "看看谁能赢吧?" 短刀就要刺破清娥脖颈的瞬间,熙突然缓过神来。 我在做什么啊? 似乎已经晚了,眨眼之间—— 当啷! 一声清脆的响声,清娥手中的短刀掉落在地。 "啊!" 清娥紧握手腕,一屁股跌坐在地。熙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不知什么时候,陀衡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 "太无礼了!" 清娥握着手腕,目光犀利地注视着陀衡,而站在陀衡身后的万德和尚看了清娥一眼,然后合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南无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请大发慈悲,保佑这苦命的人吧。" 万德好像瞬间就看到了清娥的未来,轻声念起佛来。当然,清娥和熙无法听到。万德没有理会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清娥和熙,而是低声在陀衡耳边说了些什么,陀衡好像对他的话深表赞同,使劲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清娥忽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熙的面前。 "你好像要出门呀,也带上我吧。" 清娥恳求道,并用恳切的目光看着熙。听清娥这么说,熙气得几乎喘不过气,狠狠地甩开了清娥拉着她衣角的手。 "你好像弄错了,我不是独自去流浪,像你这样的人哪能随随便便跟别人走呢。" "你叫什么名字?" 陀衡打断了熙的话,声音虽小却很有力地问清娥。清娥不好意思地答道:"我叫清娥。" 清娥所表现出的贵族女子的高雅气质,让陀衡和万德眼前一亮。过了一会儿,陀衡又开口说: "跟我来吧。" "!" 陀衡这么说让熙和清娥都瞪大了眼睛,熙看着陀衡,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让她跟着去?师傅今天是第一次见这个女人啊,为什么…… 但是,陀衡对熙无言的疑问不加理会,只是用淡漠的目光看着清娥。清娥双眼大放光彩,一会儿看看熙,一会儿看看陀衡,天真无邪得就像个孩子。 "我决定收下你了。" 清娥灿烂地笑了,而熙却觉得晕头转向,简直不敢相信。 "现在就可以走吗?" 刚才还对陀衡无礼喊叫的清娥,现在则彻底变了个人,紧紧跟在陀衡身后,说话也改成了尊称。 "师傅!这到底怎么……" "快走吧,要走的路还很远。" 陀衡打断了熙的话,率先迈开了脚步。陀衡走后,清娥兴高采烈,紧贴到熙的旁边。 "可是,现在要去哪儿呀?" 熙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纠缠不休的女人,犹如烦人的虱子。 到底是个女人。 唉——熙万般无奈,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哪有女人搂着女人脖子的。 这女人没脑子吗,只要不是傻子,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呢? 熙忽然改变了想法,她要让在自己身边窃笑的清娥难堪。看着比自己更活泼可爱的清娥,熙像个小孩子似的耍起了心眼。 我倒要看看,知道我是女人之后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走着瞧吧。我要尽可能地伪装下去。 熙的嘴角露出残忍的微笑,然而正在自我陶醉的清娥却毫无察觉。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熙、清娥和陀衡,他们谁都不知道,熙心里的想法将会对她自己,以及清娥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命运到底有多么残酷,谁都无法预料。 "南无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 万德看着熙和清娥,再次念起佛来,眼前掠过不祥的征兆。 当他们走到歌谣山半山腰的时候, 山坡对面出现了一所小房子,房子周围云雾缭绕,仿佛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累了吧?喝点水吗?" 清娥把从路边小溪里取来的水端到熙的面前,看着清娥一点也不累的样子,熙感到很吃惊,原以为清娥走不了几步就会腿疼得走不动,然而清娥不仅没有这样,反而比自己更有精力。看着清娥的模样,熙感到自己很没面子,清娥的行为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看样子你累坏了吧,哎呀,你看这汗水。" "别碰我!" 当清娥伸手擦拭熙额头上的汗水时,熙粗暴地推开了她。如此的绝情,不免让清娥目光一颤,赶紧收回了手,走在熙的前面。 我太过分了。 看着清娥颤抖的肩膀,熙的心里飞快地闪过负疚感。她不想关心这些,可是她也知道,清娥的每个动作都是那么费尽心思。 真的,我为什么要这样? 熙觉得自己很讨厌,有种要呕吐的感觉,她厌恶自己的行为,自己受伤了,还想把伤痛也传染给他人。但是现在已经停不下来了,如果不这样,自己的心不是太黑了吗? "为什么对她这么冷淡?" 默默地注视着她们的陀衡问熙。熙干咳一声,摇了摇头。 "她以为我是男人。" "那不是你的原因吗?" "为什么?" "你究竟为什么不说出你是女人呢?" 熙无言以对。因为她觉得,如果这时候吐露真实的内心,陀衡不会给她温暖的笑脸。然而清娥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却让熙满腔怒火甚至想要打败她的想法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你不想表明,我肯定也不会说,因为这是注定的命运……" 陀衡最后的话音模糊得让熙几乎听不见。这时候,陀衡将视线转向远处,眺望着很远的地方…… 熙一边低头赶路,一边小声问道:"师傅为什么要带那个女人来?" "难道不需要做饭的人吗?" "什么?"熙猛地抬起头来,满脸疑惑。 "因为需要做饭的人,所以就带她来了。" 熙笑了出来,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场面,高贵骄傲的清娥正在做饭,灶膛里的火没有烧好,整个厨房都被烧着了,浓烟滚滚。 "在这陌生的地方,难道你不需要人照顾吗?" 可是,熙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陀衡的真心话。无论怎么看,清娥这富贵人家的女儿都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说不定还得别人照顾她呢。熙还想再问什么,却终于没有问出口,陀衡深邃的目光让熙感到其中包含了很多意思。 "快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房前,清娥大声叫喊,声音在山谷中回响。 看到清娥挥舞双臂朝自己招手,熙空虚而苦闷的心里仿佛透进了些许的温暖,因为她的脑海里浮想起已经去世的母亲。小时候,母亲总是宠爱地把她抱在怀里,母亲的脸上充满了深情,至今仍然清晰如昨。此时,天色渐渐黑了。 "去挖点野菜来。" 这就是陀衡交代的第一个任务,其实并不算什么任务。刚刚放下行李,陀衡就把镰刀和斧头扔到她们面前。清娥和熙面面相觑,愣在了那儿,脸上吃惊的表情就像遭遇了晴天霹雳。清娥尤其如此。但是,陀衡二话没说就进屋了,熙和清娥尽管不情愿,却也只能撅着嘴巴去干活了。 进山之前天色还很亮,然而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四周已经被夜色笼罩了,两人不禁打起了冷战。就在此时—— "啊!" 跟在身后的清娥突然被树枝绊倒了,跌倒在熙的身边。 "唉……"看着裙子被挂住不能起身的清娥,熙气愤地叹息着。 穿这样的裙子走路,肯定会摔跤啊!真是的…… 熙弯腰在清娥面前。 "不是傻瓜吗?" 尽管如此,熙还是伸出手,帮清娥去拉被挂住的裙边,显得温情脉脉。清娥两眼含泪地看着熙。 "穿这样的衣服,哪里像是挖野菜的人啊?" "我只有这样的衣服呀!" 清娥为了掩饰内心的激动,大声说道。熙眉头一皱,冷冷地站起了身。 "好像没受什么伤,自己站起来吧,如果没法走,就好好在这里待着。" "真是太过分了!" 清娥气鼓鼓地站了起来,由于用力过猛,身体失去平衡又歪向一边。 "我对你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这样?" "你本来就让我讨厌。" 讨厌你有我不具备的东西,其实是忍不住羡慕呢! 不可否认,清娥是个傲慢的女人,然而她更有一个优秀女人所必须具备的温柔,这让熙心里不高兴,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如别人。 啊呜! 就在此时,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突然一闪,并传来一声可怕的吼叫。 不知何时,前方不远处有一头凶猛的野兽正恶狠狠地盯着两个人,嘴里口水直流,厉声吼叫,让人毛骨悚然。 "啊,啊。" 清娥双手捂着嘴,浑身发抖。熙也是不敢乱动。此时,猛兽静悄悄地走近清娥,突然跃了起来。 呜哇! 刹那间,不知道为什么,熙自己也没弄清楚原因,就感到大腿内侧撕裂般的疼痛。 "哇!" 在清娥惊叫的同时,猛兽的利齿已经咬进了熙的大腿内侧,眼中发出血红的光。熙忍着剧痛,手握镰刀狠命朝着猛兽的脑袋砍去。 啊呜!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兽白眼一翻,倒在了熙的腿上。分不清是猛兽的血,还是熙的血,瞬间染红了熙的衣裤。 痛……痛啊。熙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昏迷,但是早已被咬红的嘴唇渐渐失去了血色,她努力保持冷静,用力拔出猛兽咬进自己大腿的利牙。看到自己凄惨的处境,熙闭上了眼睛。 不知不觉间,周围变得异常安静,熙把目光转向一边。 "……" 清娥正用双手捂着嘴发抖,两颊惨白,满是泪水,看起来好像比熙还痛苦。 "对……对不起。" 清娥也不顾平时的仪态了,流着泪撕掉自己的裙边,开始给熙包扎被血染红的大腿。 "啊!" 为了不让自己叫出来,熙用手使劲抓住身边的野草。 "傻瓜,傻瓜……" 清娥不停地抽泣,自言自语。 "你不是讨厌我吗?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救我?" "你回去吧,这么危险的地方,你这样的人本不该来的。" "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样人?难道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虚荣犯贱的女人吗?" 虽然从来没有那样看待清娥,但是熙也没有理会清娥的反问。看着熙冷漠的目光,清娥说话的声音更大了。 "你以为我是没有考虑就跟你来了吗?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开京,你以为我来这里只是出于好奇心吗?" 清娥泪如泉涌。 "我爱你,我说我爱你!" "哈。" 爱? 熙无法掩饰自己的笑容了。 难道,即使知道我是女人,她也会这样盲目地信任我? 熙从清娥看她的眼神中读出了爱意,就像熙凝望敬武的眼神,那是超越普通男女之爱并且很难形容的感情…… 可是现在,一个女人却对另一个女人说出了这样的话。清娥饱含真情的眼神让熙感到脊背发凉,好像自己在故意破坏别人的人生。为了不让清娥难过而隐瞒的秘密,犹如一把冰冷的利刀,反过来刺伤了熙自己。然而,最大的问题却是—— "别说废话!" "啪!" 熙转过脸来,用力推了推清娥,包扎在大腿上的粉红色布条已经渐渐被鲜血染红了。 "呜……" 再次遭到拒绝让清娥感到很凄惨,可是就在清娥起身的时候,熙却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清娥停止了抽泣,好像在故意伪装自己。 "你……在哭吗?" 听了熙的话,清娥脸上流下的泪珠掉落在厚厚的落叶丛中。 月上枝头,神秘的月影映照在熙的脸上。 最大的问题不在于这个女人,而在于我。敬武和母亲去世之后,现在还有人这样爱我,让我高兴得几乎想流泪。真正心软的人正是我自己呀。 自己的软弱和随之而来的孤独感,让熙不能也不想吐露真情。尽管她知道这是世上最不应该的事情,可是清娥表现出的浓浓的相思之情,还是让熙感到无比心痛。 "你到底害怕什么?" 此时此刻,我想依偎着你的心,我这颗软弱的、希望有人温暖地拥抱我的心,才最可怕。 但是,熙固执地闭紧嘴巴,一言不发。清娥走到熙的面前,坐了下来。 "我说过让你爱我了吗?我没有这样拜托你。" 清娥的手抚摩着熙潮湿的双颊。 "可为什么总是推开我?为什么,你以为只有你痛吗?" 清娥眼中落下了珍珠般的泪水。奇怪的是,从前让熙感到无比厌恶的泪水现在却让她感到心酸。 难道我希望能有人来排遣我心中无限的孤独吗,尽管不是敬武,也不是母亲。难道我相信有人需要的我,难道我希望有人对我说爱我吗…… 熙对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想了很久,其实在某种程度上,答案已经非常肯定了。熙转过脸,躲开清娥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然而这次和以前不同,只是温柔的拒绝。 "你走吧。" 熙果断地说道。似乎有所期待的清娥,表情再次变得凄惨而尴尬。 "为什么?我不漂亮吗?" 听到清娥急切的声音,熙摇了摇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的眼里没有我!我是如此想念你,你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让自己变得更可恶。过了这个时候,我肯定会让你更加依恋,不管这算是什么,我都不想放弃你对我的爱意和信赖,所以还要继续欺骗你。 熙向旁边动了动那条疼痛难忍的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自从敬武和海莲离去之后,她还是第一次笑,然而笑得很悲伤、很痛苦。 "因为……" 清娥看着熙,唯恐熙脸上的笑容消失。 "我……" 就在熙准备说出真相的刹那间—— "都在这儿吗?!" 附近传来陀衡的声音。 "在这儿!" 清娥好像才意识到熙受了伤,猛地站起身大声答道。 应该说出我是女人的事实啊,如果不是这个瞬间…… 但是就在那个瞬间,陀衡的声音却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的身体里好像也有另一个自己在自私地喊叫: 这不是你的错,熙!而是那个女人的错。直到那个愚蠢的女人醒悟过来,你只管接受就行了。 "熙呀!" "呜呜……" "熙!" 陀衡过来急忙抱起了熙,熙正陶醉在清娥为自己担心的声音和目光之中,最终还是松开了清娥那双用力抱住自己的手。 呜呜。 就在清娥准备拧干手绢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抽泣声,其实更接近于呻吟。虽然还没有到让人放心的程度,但是熙的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两行热泪正沿着脸颊往下流淌。 到底什么事让他那么伤心啊。熙悲凄的样子让人为之伤心。清娥十分心疼,握住了熙伸到被子外面的、和她一样纤细的手。 突然感觉到温暖,熙的手动了动,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振作点儿好吗?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哎哟……" "伤口还不算深,消毒很好,九天以后就能走路了。" 熙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清娥的声音更大了。熙肯定地点了点头,让清娥的嘴角露出了放心而高兴的微笑,而且饱含着深情。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不过,你不要再让我走了,我不会再拖累你了,今后我不穿绸缎衣服,也不会成为你的负担,所以……" 现在,熙知道自己绝对需要安静,但她并没有赶走清娥。因为她似乎觉得,如果现在不让清娥开口,她将永远也听不到清娥的话了。看着清娥,熙的眼中再也没有了毫无来由的蔑视,也没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熙再次闭上了静如湖水的双眸。 "熙啊,熙?" 清娥以为熙又晕了过去,焦急地大声呼喊。反复呼吸几次,熙开口说道:"我出生在一个很有势力的贵族家庭。" 熙突然开口说话了,这让清娥感到十分慌张,瞪大了眼睛看着熙。不过熙没有停止说话,她想说,漫无目的地说,言辞之间已经包含了对清娥的信任。 "在我弟弟出生那年,父亲战死于沙场,母亲伤心过度,也跟着父亲走了。与我相依为命的爷爷也在我九岁那年去世了,剩下的只有陌生亲戚们的嫉妒,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继承财产。起先我以为是他们爱我,以为他们心疼我这个连爷爷也没有了的孩子,然而他们笑容背后隐藏的事实并非如此,而是他们抢夺财产的阴谋。我原以为我爱他们、他们也爱我,想不到亲戚们背叛了我……" 精神恍惚的熙又清醒过来,仿佛解开了错综复杂的结儿,眼中散发出明亮的光。 "只要能吃饱肚子,我根本就不关心财产之类的事情。只要能让生来就很柔弱的弟弟健康成长,所有这些对我都不重要。" 开始还有些慌张的清娥眼眶湿润了。看着熙眼角凝结的悲痛,清娥不由得感到万分心痛,因为她不能为熙分担。 "可是,这个世界远比我想象的更残忍。" 尽管熙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在不断地告诫自己,没有必要对毫不知情的清娥说这些话,然而豁然洞开的心扉并不容易关闭。 "我十岁那年,弟弟死了,他是被亲戚们阴谋害死的,也是替我而死的。那年他只有八岁……直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明让我赶快逃走的神情,他身上穿着我的衣服伪装成我,为了毁灭证据他还放火自焚。还有,虽然活了下来却已失去记忆的信烋哥哥。" 清娥握着熙的手更加用力了。 "尽管如此,我想活下去,不管以什么方式。所以,为了摆脱死亡的恐怖,我四处躲藏。" "别说了,你好像累了。" 清娥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温柔,她轻轻劝说熙,让熙感到非常安心,于是继续说道: "但是,世间自有公道,那些亲戚们也都渐渐没落了。" 七年以来,恐怕熙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甚至对敬武她也没说过这么多。熙自己都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心里对默默倾听的清娥充满了感激。 我也知道这种温暖不会长久,尽管如此,我仍然不想放弃。 "熙?" 清娥凝望着目光坚毅的熙,轻轻地喊了一声,声音是如此温柔而多情,瞬间便让熙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熙和清娥目光相对,两人都莫名地沉默起来。很明显,这种沉默非同寻常。 清娥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最后抚摩着熙的手,开口说道: "我呀,我对自己贵族人家女儿的身份,常常是难以忍受地讨厌,我讨厌无论什么事都受到限制,整天就是学习刺绣和书艺。所以从小我就经常往外跑。" 熙轻声笑了笑,心想她果真如此啊。 "虽然父亲经常斥责我,但是只要看见我流眼泪,他就反过来安慰我。" "……" "我感到痛苦,是因为我太想你了。尽管如此,我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从来不会后悔,我的好奇让我遇到了你。" 说着说着,清娥露出了微笑。熙的心里却感到别样滋味的疼痛。 陷得太深了,我怎么会让她这么渴望依靠我呢? 但是,与内心深处的呼喊不同,熙真的不想放开清娥给她的温暖,尽管很自私,却真心希望清娥能守在自己的身边。 "谢谢。" 熙的话让清娥两颊泛起了红晕,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暖,虽然两人对这种气氛所包含的意义有着天壤之别的体会。 吱嘎…… 正在这时,房门打开,陀衡端着放有粥和野菜的小桌子进来了。熙想起身,无奈大腿疼得让她几乎不能直腰。清娥看着端到熙面前的饭桌,撅嘴说道:"天呀,这是什么呀?完全是野菜呀。" "闭嘴,知道熙为了谁才伤成这样吗?" "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爷爷你啊!不是爷爷让我们去挖野菜的吗?" "结果不是我挖回来的吗,真是个没礼貌的孩子。" "不要总是孩子长孩子短的叫,我已经是女人了。" "熙呀,你听听这话。" "爷爷!" 嘻,看到两人斗嘴的样子,熙捂着嘴笑了起来。 是啊,这次就让我最后做一次自私之人吧,就一次。如果知道我是女人,清娥就不会陪在我身边了,尽管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是尽量等吧。 熙在努力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吃下了陀衡精心准备的饭菜。 "哎,真没胃口。" "不想吃就别吃。" 这会儿清娥和陀衡还在斗嘴,不,严格地说,是清娥自己在发牢骚。看着清娥的样子,陀衡就像在看孙女一样,眼中充满了爱怜,同时也包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这是什么呀,也没有肉!为了让熙早点康复,应该弄点肉啊!" "那你去弄吧。" "你的身体这样,吃野菜行吗?" 清娥尴尬地笑着,往熙的碗里夹了点野菜。熙露出可爱的笑容,渐渐地融入了这温暖的氛围。 后来的日子里,因为有了清娥的照料,熙享尽了安逸。为了排遣孤独,她总是抓住清娥不放,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劈一百根木柴来。" 熙的伤口痊愈的那天晚上,陀衡用严厉的口吻说道。 "啊?" 虽然熙一直在惴惴不安地等待陀衡交给自己第一个任务,但是陀衡的话还是太出乎她的意料,犹如晴天霹雳。在旁边呼呼吹手的清娥也同样感到羁勒慌张。 "我不是让你劈一百根木柴了吗?头更(下午7时至9时之间)之前做完。" 陀衡目光冷酷地看着不知所措的熙。熙伸手提起了几乎拿不动的斧头。可是,就在去拿斧头的瞬间,熙哇的一声大叫,坐在了地上。陀衡毫不理会,径直走进屋里。清娥扶起熙,开始数落起陀衡来。 "你没事吧?真是个让人无奈的老头。" 清娥撅起嘴巴,嘟嘟囔囔,然而这也解决不了问题。熙咬紧牙关,双腿用力。 尹熙,振作起来!这么点小事,绝对不能示弱! 熙努力想象天瑜的表情,每当劈柴累了的时候,她都会想到天瑜,感觉面前的木柴就像正在嘲笑她的天瑜的脸,于是就毫不停歇地握着斧头往下猛劈。起先,清娥还觉得熙的样子很有风度,后来看着熙好像全身都在喷火,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可是,无论熙怎样努力,平生从来没有摸过斧头的她,仅在两个时辰之内绝不可能劈出一百根木柴。 "那么长时间都干吗了!最后再给你一个时辰,全部劈好!" 听到陀衡的训斥,熙又咬紧了牙关。如果不是这样,两个时辰里浑身的酸痛都会从嘴里流出来。 就这样,熙开始练武了。陀衡教熙的方法远比她想象中的更严酷,在这严酷之中,熙的身体也渐渐强壮起来。 除了吃饭和睡觉,整天劈柴的日子整整过了十天,陀衡终于拿走了熙手里的斧头。 "木柴已经够了。" 陀衡点头的同时,熙也颓然坐在地上,早已失去感觉的肩膀和胳膊突然感到了难忍的刺痛。 "熙!" 熙在劈柴的时候,清娥一直在旁边注视着她,这时候连忙把她扶了起来,然而陀衡却置若罔闻。熙靠着清娥的肩膀回到房间,陀衡厉声说道: "从现在就歪歪扭扭,今后肯定坚持不了修行。" "你……该死的老头!" 搀扶着熙的清娥跑到陀衡面前,大声叫喊。熙看到清娥如此无礼,连忙劝阻,然而清娥就是不听。 "如果你长眼的话,就睁开眼睛看看!胳膊没断已经是幸运的了!" "这事与你无关。人的身体应当接受精神和意志的支配,精神虚弱,身体就弱。世界上最强大的人,就是战胜自己的人。" 陀衡的话久久地回荡在熙的脑海中,世界上最强大的人就是战胜自己的人…… 从此之后,每当训练累了的时候,熙都会想到这句话。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熙的体力还是逐渐被耗尽了。进入第六个月,熙终于跌倒在陀衡面前,然而陀衡却没有伸手去扶。 "站起来!" 我还以为他很仁慈,这个人真的是他吗?熙甚至怀疑站在她面前的是不是以前认识的陀衡了,她艰难地说道:"太累了。" "是吗?" "让我稍休息一会儿吧……" 当啷!熙话音未落,陀衡就将一把大刀扔到她的面前。熙几乎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但是陀衡俯视她的目光仍然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冷酷。 "你为什么想变强壮啊?" 陀衡严肃地问道。 为了找天瑜报仇。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熙深知如果说出事实,陀衡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所以熙不能回答,如果陀衡知道她只是为了报仇才拿刀的想法,肯定会对她备感失望。但是,陀衡接下来的话却让熙感觉内心被人洞察了似的,脸腾地就红了。 "你的刀中渗进了恶的力量,所以你才会这样累。" 一个听上去内功深厚的声音在熙的头顶响起。 "如果你渴望强大的原因不是为了杀死谁,而是为了守护谁,那么你就不会容易疲惫。我看错你了!" 话音刚落,陀衡就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刹那间,熙受到巨大的冲击,感觉身体里面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在汹涌。熙抓起面前的大刀,缓缓站起身来。 "我错了。" 熙的眼睛里再次浮现出热切的光芒。同时,陀衡则流露出了满意的眼神。熙又一次振作起来了。 在摇摇晃晃的树木之间,在刀光剑影之中,熙彻底地放开了自己。 "天气真好!"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来歌谣山已经一年了,阳光明媚的春天来了,樱花盛开,把蔚蓝的天空染成了粉红色。 "那么张着嘴巴,会爬进小虫子的。" "噢呜。" 听熙这么说,清娥赶紧用双手捂住了嘴,对熙怒目而视。熙和清娥已经完全习惯了山里的生活,两人的关系也到了无话不说什么玩笑都开的程度。 "呵呵。" 看着刚才还跟鱼一样张着嘴巴的清娥,熙笑出了声。 "别摸我的头,不要摸嘛!" 熙觉得清娥的样子太可爱了,忍不住去摸她的头,清娥红着脸摇了摇头,不知不觉嘴角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熙自己都没想到和清娥的关系会发展到这种程度。她以为清娥会半途而废,并且对此深信不疑,像清娥这样的贵族女子是不可能忍受得了山中生活的。然而,经过一年的朝夕相处,她才深切体会到,以貌取人是多么愚蠢的事。 当然,清娥的莽撞劲儿跟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但她毕竟是个柔情似水的女子。熙心想,有姐姐的感觉大概也就是这样吧,不,感觉就像身边有个女信烋。 起先,清娥连米都不会淘,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已经能用简单的野菜做出可口的饭菜了。如果发现自己举止无礼,她还会马上承认错误并道歉。熙和清娥都在改变。 "活到现在,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自由和幸福的感觉……" 清娥把头靠在熙的肩上,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简单的接触蓦地触动了熙的良心,对熙来说,清娥已经变成了时常给她笑容的朋友,让她可以停靠的港湾,或者可以给她照顾的姐姐。 但是对清娥来说,不应该是这样的…… 清娥越来越讨人喜欢了,熙也一直隐瞒着自己身为女人的事实。只要有时间,她就数百次、数千次地想要说破这个秘密,可是每次看到清娥的笑容,她又犹豫了。已经隐瞒了一年,她别无选择了。 如果知道我不是男人,清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啊?恐怕她会重新看我。 想到总有那么一天,她必须说破真相,熙就浑身发抖。清娥浑然不知熙的复杂心思,兴奋地说道: "看啊,花儿开得真漂亮。" 熙朝着清娥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盛开着非常特别的花。 好像摸上去就会立刻变红,细细的枝干上盛开的花朵吸引了熙的视线。看着仿佛能够唤醒人们心灵的红花,熙的眼里闪过一丝怜悯,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敬武和海莲的影子。 敬武……母亲…… 想起早已成为记忆的往事,熙的心情不由得暗淡下来,嘴里不禁唱起了藏在心中的歌谣。天空湛蓝,我心惆怅。 天涯海角,不能相见。 何时归来,孤影难留。 欲问飞鸟,鸟亦无言。听着熙忧伤的歌声,清娥拉起她的手,轻轻地抚摩。清娥注视着熙的笑脸,而她自己的脸孔却比花儿更美丽,熙情不自禁地说:"对不起。" "什么?" "什么都是。" "你真是!干什么呀……" 清娥羞涩地笑了笑,伸出柔弱的拳头捶打熙的肩膀。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抛弃我。哪怕怨恨也好,讨厌也好,就是不能丢下我。" "这是什么话?我为什么要丢下熙,丢下熙是不行的,不是吗?" 清娥伸出双臂,紧紧地把熙搂在怀里。 对不起,清娥,请原谅我这个自私的人吧。从今往后,如果你知道真相,哪怕你蔑视我也行。可是现在,要不是你,我连依靠的地方都没有了,所以不要离开我。 伏在清娥怀里,熙感受到海莲身上曾经有过的温软和清香,不禁闭上了双眼。 "真是个爱撒娇的人。" 清娥轻轻拍打着熙的肩膀。对熙来说,那双小巧的手比什么都珍贵。 "你房间里的信,要好好珍藏, 有一天会对你有所……帮……助……" "……师傅?" 陀衡艰难地看着熙,终于紧紧闭上了眼睛。 "……爷爷?起来呀!快起来呀!爷爷!" 转眼之间,两年过去了。这年,气力日渐衰弱的陀衡终于合上了双眼。 然而陀衡的死,熙和清娥两人都有某种预感,所以她们也就坦然接受了。按照陀衡生前的愿望,她们把没有亲人,并为金府奉献毕生的陀衡的骨灰撒进了大海。 熙扶起悲痛得几乎不能支撑身体的清娥,回到房间,她发现房间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两封信。 一封信让在陀衡死后打开,另一封要求熙在最困难的时候打开。熙双手颤抖,拆开了第一封信。熙, 眼睛所见、耳朵所闻,并不一定都是真实。 希望你能明白真相。这封简短的书信让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师傅到底想说什么呢? 熙反复念叨着陀衡留下的短短的三行字,无论如何都搞不懂到底有什么玄机。虽然她很想拆开第二封信,最终还是战胜了自己的好奇心。她想,陀衡曾经给予自己那么多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恩惠,这是自己能为陀衡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熙利索地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发现清娥正坐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恸哭。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熙突然顿悟,陀衡已经彻底不在这里了,永远地离开了。 "呜呜……" "别哭了。" "呜呜!呜呜……" 熙轻轻拍打着清娥那不知何时变得比她更瘦弱的肩膀,清娥则气喘吁吁地靠在熙的身上。 经过两年的岁月,清娥和熙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熙比之前长高了许多,清娥比熙个子稍矮,浑身上下散发出浓郁的成熟女人的味道。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她们都变得比以前成熟多了。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清娥抬起头来,呼出心中的郁气,然后平静地说道。熙虽然知道清娥心里在想什么,却故意装作不知道。 "什么?" "爷爷也不在了,我们还要继续留在这儿吗?" "不。" 熙马上回答。她想,现在是回开京的时候了。清娥却以为熙的话是另外的意思,于是高兴地笑了,抬起头来。 "现在,把我看成女人不行吗?" 就在那个瞬间,熙想到了天瑜,立刻就变得咬牙切齿了,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神情比刚才惨淡了许多。 是啊,对清娥来说,我是男子,而且还控制不住地爱慕她。 清娥拉住熙的手,从未有过如此的温暖,也从未有过如此的悲切。"只要是你去的地方,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跟你走,所以……" "不行。" "其实,我非常富有,我有个单独埋藏财产的地方。" "我不能把你当做女人。" 听熙这么说,清娥的脸色变得苍白,哭喊着大声问道:"为什么?" 清娥松开了熙的手。"我为什么会在你的身边!又用什么样的心情来等待你!" "清娥啊,我……" 此时此刻,熙已经意识到自己没有退路了。她想,也到了该说出真相的时候了。真的很奇怪,在这两年时间里,清娥从来都没怀疑过熙的男子形象,尽管熙也流露出许多她是女人的破绽。 但是,因为要吐露真相,熙的嘴又不像平时那么利索了。 我该怎么说呢?我不想看到清娥受伤。如果知道我是女人,清娥肯定…… 想到说出真相之后可能发生的情况,熙再一次闭上了嘴。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行!" 别再看我了。熙两眼充满了伤痛。 "为什么,你说话啊,嗯?" "对不起。" "别说了!" 熙一个劲儿地道歉,反而让清娥的心里感到悲痛,于是转身跑出了房间。 "清娥呀,等等!清娥……" 熙想追赶清娥,最后还是停住了脚步,现在熙不用再担心清娥的安全了,两年时间里,清娥跟随熙练就了一身武艺。 师傅,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熙看着到处都留有陀衡身影的房间,心里感到无比凄楚。 熙就像一个没了主心骨的人,在院子里徘徊良久,感到寒冷刺骨,进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了。 两年了,两年时间里,哭过、累过、跌倒过,又重新站起来…… 收拾好行李,熙长长地吁了口气,站起身来。突然间,用布条紧紧束缚的胸部感到无比刺痛,如今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渐渐丰满起来的胸部再也难以勒平了。 应该松松了。熙脱下上衣,解开了紧紧勒住胸部的布条。 噗——熙均匀地舒了口气。不料,就在她准备重新缠上布条的时候,房门突然开了。 "我错了,我只是……" "!" 这时,满眼泪水的清娥进来了,她先是看见了熙满脸惊慌的表情,然后把视线移向熙的胸部。 看看熙的胸部,再低头看看自己,清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禁失声尖叫。熙僵在了那儿。"清……清娥……"平常从不口吃的熙,这时却结巴起来。嗖嗖,渗进房间的冷风让上身赤裸的熙直起鸡皮疙瘩。可是,清娥充满疑惑的目光,却让她动弹不得。 "请你听我解释,首先……" "啊啊!……" 熙抓住清娥的胳膊,清娥却拼命喊叫起来,剧烈摇晃的身体向后倒了下去。 "啊啊!" 看着身体扭曲,痛苦尖叫的清娥,熙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啊啊!" 痛苦尖叫了许久,突然,清娥从衣袖间掏出一把短刀,不分青红皂白就向熙扑了过来。快要刺中熙的心脏的刹那,熙抓住了清娥的胳膊。 还不能死,我为什么会活到现在,只要天瑜还活着,我就绝不能死! 熙也为自始至终都只为自己着想的私心而感到羞耻,但是现在她真的不能死,如果想死就不会忍耐两年时间,熬到现在了。 "我要杀了你!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 "清娥呀!" 万般无奈,熙只好把清娥挥过来的手别到背后,清娥寒光凛凛的眼神让熙感到浑身毛发都竖直了。熙不敢犹豫,抓住清娥的手一用力,清娥手里的短刀就掉到了裙边。 "可是,我从来就没想到要骗你!" "如果你稍微为我想想的话,你就应该说出来!可是两年时间,你从来都不开口!你太残忍了!" 清娥恶狠狠的话让熙无言以对,不,从一开始,熙就失去了反驳的权利。 "对不起……" 看着比自己更痛苦的熙,清娥感到心里血泪直流,她疯了似的,瞪大了眼睛,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 "啊……啊……" 清娥使劲捶打熙的肩膀,可是熙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好像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只有眼睛,犹如针扎般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哪怕让我永远不知道也行啊,为什么?!" 熙像个罪人似的低下了头,仿佛她早就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清娥大声哭泣,直到彻底虚脱,娇弱的身体跌倒在冰冷的地上。 "清娥呀!" "别碰我!" 清娥用力拨开熙的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自己站起来。她用手擦干眼泪,缓缓站起身来,然后转身离去。 "等等我!" 就在清娥即将迈出大门的时候,忽然缓过神来的熙快步追了上去,拉住了清娥。熙的动作超出了受挫感和恐惧感,而是出于本能。 现在,我都讨厌自己,让人呕吐! 熙真切希望清娥能倾听自己内心的呼喊。 "你说过不抛下我,不离开我的……" 但是,清娥眼中已经没有了那个名叫尹熙的人,瞬间失去血色的嘴唇在瑟瑟发抖,既是出于愤怒,又好像是因为突然遭受了难以忍受的悲痛。 "怎么……怎么……现在……现在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怎么可能!" 清娥痛苦的叫喊如同匕首刺入熙的胸膛,拉住清娥胳膊的手也无力地低垂下来。 "你是凶手,杀人不眨眼的凶手!" 话音刚落,清娥就向前跑去。清娥说她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这让熙心如刀割,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但她还是努力想要记起清娥的背影。 "哈……哈哈哈。" 又变成一个人了。 清娥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了,熙的嘴里发出空虚的笑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中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雪落在熙的肩膀,熙全身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只有嘴唇在机械地嚅动,她分明在笑,眼角却在不停地流泪。 是啊,现在让她知道真相也算幸运了。否则,我这辈子都要对清娥战战兢兢地隐瞒我是女人的事实。现在,留给我的什么都没有了,直到实现目标那天,我可以没有任何牵挂地走了,去见敬武,去见母亲…… 熙猛地站起身来。动作之迅捷,力度之强大让人简直不能相信,她曾经光着身子在寒冷的暴风雪中站了几个时辰。 等着我吧,天瑜!我要杀了你,一定! 那天,熙独自走出歌谣山,怀里带着清娥留下的那把短刀。在风中,那蕴涵着许多记忆的房门嘎吱嘎吱地响个不停,声音回荡在遥远的山谷,仿佛在讲述凄惨的故事。 第六章 再会 两年之后,重新回到开京,开京远比熙记忆中繁华了。 不,更确切地说,让熙感到陌生的是这里已经不再安静,变成了人声鼎沸、充满活力的地方,还有那嘈杂的人群——竟让她感到丝丝的温暖……终于回到开京了。 熙首先奔向那家酒馆,想要看看信烋。 两年前,连声道别都没有就离开了……你过得还好吗? 熙加快脚步,努力按捺急切的心情。眨眼间工夫,熙已经来到了酒馆门前。 "啊,欢迎光临!" 熙迈步跨进酒馆的瞬间,一个陌生人向她跑过来,熙的心里猛地一沉。 "里边请吧,大人?" 一个看似酒馆主人模样的男子不停地打量着熙,充满贪欲的眼珠转来转去。熙打断了男子的话,不管青红皂白地问道:"我有话要问你。" "您说。" 男子面露不知所措的神情,怔怔地看着熙。就在短短几秒钟之内,熙迅速环视四周,却没有发现信烋,哪里都没有。 难道……不会呀,不可能的啊! 熙一只手捂着胸口,怒视男子。 "也许,你知道有个名叫信烋的男子吧?两年前,他在这里端酒。" "像我这样卑贱的人,怎能知道大人您要找的人的尊姓啊?" "好好想想!个子比我高一头,左腿有点不方便。" 看着熙的目光,男子使劲转动脑筋,好像回答不出来,熙就要吃掉自己。过了一会儿,男子一拍巴掌,大声答道:"啊啊,那个孩子呀,他被赞成事高丽后期门下府的正二品官职——译注大人收做养子了。" 这怎么可能?哥哥怎么会成为那位大人家的养子呢?以前倒不敢说,现在他只是个端酒的伙计啊。 就在熙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男子又大大咧咧地开口说话了,眼神之间充满了奸诈,似乎想吞掉一切:"不知大人是否知道,那孩子本来就很聪明,普通老百姓不可能会的文章他都能滚瓜烂熟地背诵下来,举手投足也都像是个贵族子弟。谁也没想到,赞成事大监好像知道那孩子似的,而大监家没有儿孙福,所以……" "好了,知道了。" 熙有点厌烦地看了看阿谀奉承的男子,转身离开了。 "怎么?这就要走吗?别这样,喝杯烧酒……哎呀,他妈的,呸!" 男人什么好处也没捞到,熙刚刚离开便破口大骂,还狠狠地吐了口口水。熙走出不远,隐隐约约听到男子在后面辱骂,现在重要的不是跟这样的小人斤斤计较。 现在真的,谁都没有了吗?信烋哥哥虽然失去记忆,但对我来说仍是巨大的力量和支撑……可是现在,就连信烋哥哥也越来越远了,信烋哥哥…… 熙的心脏疲惫不堪,仿佛连跳动的能力都没有了。她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没有感觉的心脏,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落山了,晚霞映红了天空。真不如去阴间算了,熙自言自语。 此时此刻,熙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了,她的心里只剩下了愤怒,好像一切只为愤怒而存在。 太阳完全落山,黑夜来临的时候,熙翻过了金府的院墙。 啪。 通过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通道,熙翻墙进入金府,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原以为没有了主人的处所必然破败不堪,令人不忍卒睹,没想到风物宛然,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就连她居住过的院落都和两年前没什么两样,好像每天都有人在收拾,所有的东西都没有改变。不过,也仅仅如此而已,这些景象不会进入熙的眼睛。 忍受了两年。为了今天,我已经忍耐了两年! 漆黑的深夜,一个敏捷的身影轻轻闪过。 吱扭吱扭。 不知道为什么,处所外面没有兵丁看守,熙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入了天瑜的房间。 "……" 熙以前经常从外面看天瑜的房间,这次还是首次进入里面。一进房间,熙想到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妨碍自己了,于是迈开大步,向里走去。尽管如此,房间的主人还是没有醒来。 熙更靠近一步,隐隐约约看见了床的模样,上面还躺着一个人。 天瑜和熙一样,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前他的身体是圆圆的,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块头大小的事了,天瑜的身躯变得更坚韧、更结实了。 熙从上到下仔细观察着天瑜。 "嗯……" 乍看上去,天瑜好像还在熟睡,再走近些,却发现天瑜冷汗直流,呼吸也不均匀,似乎还在做噩梦。这让熙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是啊,痛苦了吧?你亲手杀死身边的人,怎能睡得安心?可是,就连做噩梦,也是最后一次了,天瑜! 熙从腰间拔出刀来,径直向天瑜胸膛刺去。她以为已经刺进去了。 当啷! 就在刀尖快要碰到天瑜身体的一刹那,一只大手突然抓住了熙纤细的手腕。万万没有想到,天瑜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天瑜仿佛早就在等待熙的到来,熙感到难以容忍的愤怒,两眼喷火般注视着天瑜。天瑜绝对不像刚刚睡醒的人,眼睛直直地盯着熙。 "好久不见啊!" 天瑜的声音很干涩,略微有些嘶哑。他好像见了老朋友似的,照样打招呼。熙一言不发,只想尽快挣脱天瑜抓住她手腕的手。 只差一点,稍微!…… 如果手还能动一点,锋利的刀尖就能扎进天瑜的心脏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熙越用力,她的手就越是被天瑜向上抬起。 "呀,呀!……" 熙满脸涨得通红,拿刀的手在瑟瑟发抖。天瑜一边扭住熙的手,一边坐起身来。 "啊!" 熙大叫一声,刀也掉在了地上。熙抱着麻木的右臂,翻身跌落在地。 不能呻吟,快站起来,你能行,能行! 熙在心里暗暗鼓励自己,而天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熙。回想刚才的情景,天瑜呼出一口热气。 "胳膊会自然恢复,你就那样,别动!" 短暂的沉默过后,天瑜终于开口说话了。不知道为什么,天瑜的语气却让熙感到有些温柔。熙的心里怒火陡生,她紧咬嘴唇,拾起掉在眼前的刀,再次向天瑜刺去。 "我有个提议。" 这时候,默默注视着熙的天瑜从床上站起来,朝着熙走了过去。黑暗之中,天瑜隐约看见熙那因愤怒而抽搐的面孔。天瑜早已睡意全无,房间里回荡着他的声音。 "如果你——" 天瑜走得越近,熙拿刀的手就越用力。 "如果你能在我的脖子或者胸口留下任何伤痕,我一定会死在你的刀下,但是——" 熙和天瑜的距离已经近得不能再近了。 "如果你做不到——" 天瑜终于停下了脚步。 "就做我的女人。" 此时此刻,熙本应该气得喘不过气来,然而不知为什么,她却哈哈大笑起来。看着笑得几近疯狂的熙,天瑜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玩笑之意。 "死就死,我死也不会做你的女人!决不!" "如果这样愤怒,那就在我身上留下伤口不就行了吗?学了两年的武艺,这都做不到吗?" 天瑜用嘲笑的口吻说道。 "那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看,我没有剑,让你拿着。" 就算是门缝里看人也得有个分寸,只要在你身上留下一点伤你就死?别笑了!我一定要杀了你,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才活到了现在! 熙的眼睛里散发出血红的光芒。 "即使我杀不了你,我也会自杀,绝对不会做你的女人!现在,只要看到你的脸,我都觉得恶心至极!" "好吧,那就来杀我吧,如果可能的话。" 天瑜悠然自得的神情最终让熙强忍的怒火突然爆发了,她手握利剑,风一般向天瑜冲了上去。 奇怪的是,无论熙怎样刺杀,天瑜都能巧妙地一一避开。天瑜手中无剑,却也比熙高出几百倍。起先还愤怒而骄傲的熙,手挥利剑,脑海中像走马灯似的回想起两年来练武的全过程。 两年来我都做了什么呀?我满心指望修炼得武艺高强,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啊! 愤怒至极的熙已经失去了理性,更不可能发挥出平时的实力。反复几次之后,天瑜轻而易举地抓住了熙的手腕。当啷,熙手里的剑跌落在地上。 "两年时间都干什么了?" 天瑜纹丝不动,哈哈大笑,他以为熙再也站不起来了。不料熙乘机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猛地刺向天瑜。 噗! 伴随着短刀刺破衣服和身体的声音,天瑜的脸都扭曲了。熙发出一阵冷笑,然而冷笑没能持续多久,因为她手握短刀的手又被天瑜抓住了。 "很遗憾啊。" 刹那间,天瑜吓出一身冷汗,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你应该刺这个地方。" 天瑜用他有力的大手拉起熙的胳膊,指着自己的心脏。熙这才发现自己刺中的只是天瑜的右臂,脸色立刻变得比天瑜还要难看。 "放开我!" 就在熙努力挣脱天瑜的时候,天瑜突然拔出了扎在胳膊上的短刀。熙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殷红的鲜血滴落在裙边,她感到呼吸困难。 "就这些吗?两年的修炼不是白费了吗?" 天瑜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看也不看正在流血的胳膊,整条袖子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了。 "啊……" 鲜血的腥味让熙直想呕吐,身体和牙齿瑟瑟发抖。熙的内心深处突然充满了恐惧。 "这……" 没想到熙会有这样的反应,天瑜急忙弯腰把熙抱在怀里。熙也顾不上抱着自己的正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天瑜,只是在那里哆哆嗦嗦地发着抖。 "你是杀人凶手!杀人凶手!"熙的脑海中突然回响起清娥的声音。 "啊!"熙痛苦地失声尖叫,两手捂住了耳朵。不知不觉间,熙被天瑜放到了宽大而温暖的床上。 "熙呀……" 天瑜找来布条,迅速包扎好流血不止的胳膊,藏在身后,然后认认真真地将熙湿透的头发捋向后面。熙乌黑透亮的秀发就像瀑布似的散落在床上。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天瑜轻轻抚摩着熙的头,熙暗淡的眼神渐渐有了光彩。天瑜低下头来,慢慢地把脸靠向熙的脸颊。 "熙啊……" 就在熙的眼睛彻底恢复光彩的时候,天瑜猛地把嘴唇压向熙的嘴唇,暴风雨般猛烈的暖流一下子涌进熙的身体。 简直是晴天霹雳! 熙醒过神来之后便用力反抗,很不情愿地转过头去,蜷缩起身体。但是天瑜的嘴唇却不肯放过她,勒紧熙的腰间的双手更是力量强大。 "熙……呀……" 天瑜炽热的呼吸喷向熙的额头、鼻子、下巴……熙的双手也被天瑜紧紧握住了。 "放开我!" 熙无力地喊叫。天瑜只是不停地亲吻,让熙变得呼吸急促。 "我绝对不会放弃。" 熙的耳边感觉到了天瑜炽热的气息。她被天瑜强行束缚起来,不得不服从他的要求。天瑜继续说道:"两年之前把你送走,我非常非常的痛苦。" 天瑜的嘴唇轻轻咬住了熙的耳垂。熙的口中发出可怕的尖叫。 "现在绝对不会放弃,你是我的女人!" 话音刚落,天瑜的嘴唇再次覆盖了熙的嘴唇。熙虽用力反抗,然而每次都遭到天瑜更加猛烈的激吻。 情急之下,熙只好紧紧闭上嘴巴,并且把头扭向一边。无奈天瑜捏住她的两颊,令她疼痛不已,不得不"啊"的一声张开了嘴。就在这个瞬间,天瑜的嘴唇又压了过来。 真让人哭笑不得。两年来,难道我所有的辛苦努力只能换来无知小姑娘的乱踢乱蹬吗?不仅没有刺死天瑜,反而陷入了人类的情欲,真让人寒心,可恶! 一行热泪沿着熙的脸庞滑落下来。 直到发现熙在无声地哭泣,天瑜才站起身来。熙全身都没有了力气,只能转过身去,背对着天瑜。但是,就连这样也行不通。 "今后不要把背对着我!"天瑜猛地抓住熙的肩膀,一下子将她翻了过来。熙冷笑着摇了摇头。天瑜的两只眼睛发出恐怖的冷光,虽然岁月流逝,他也还是没有改变那冰冷的眼神。 "已经给你机会了。" 天瑜一字一顿地说道。 "两年了,两年以来,我从来没有笑过。两年了,我用你想象不到的耐心在等你。" 天瑜的目光中充满了真诚。 "也许你是为了杀死我,所以坚持了两年——" 天瑜抓住熙肩膀的手往上挪了挪,抬起了熙的下巴。 "可是,我挺过这两年,就是为了再见到你。" 熙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看任何东西了。她早已下定决心,如果打不过天瑜,那就彻底抛弃懦弱无能的自己。天瑜仿佛看透了熙的心思,于是恶狠狠地说道: "不要忘了——" 天瑜搂住努力想换个姿势的熙,低声说道:"如果你死了——"天瑜嘴里仿佛射出了连珠炮,熙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你的丫鬟也得死!" 天哪! 熙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几乎忘记的阿春的身影,由于惊讶,眼睛里溢满了晶莹的泪水。 "听说胳膊受伤了?!" 尽管天色已晚,天瑜房里还是来了位不速之客,她就是如今正享受着最高权势的赞成事郑训的次女,名叫郑瑞妍。过去两年里,无论天瑜怎么说,她都整天纠缠在天瑜的身边。天瑜向站在瑞妍身后不知所措的奴婢们瞪了一眼。 "我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许进来吗?!" "大人!您不能动!" 正在往天瑜胳膊上缠绷带的大夫急忙说道。看见天瑜光着膀子,瑞妍不禁涨红了脸,但她还是快步走到天瑜面前。 "怎么弄成这样?" "行了。" 天瑜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瑞妍,然后朝大夫摆了摆手,大夫弯腰扎好了绷带。瑞妍瞪着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天瑜,对大夫说道:"伤得深吗?" "伤口并不深。暂时要少动这只胳膊,坚持服用汤药,很快就会痊愈。" "要小心侍候!" "是。" 大夫觉察出天瑜和瑞妍之间的微妙关系,于是毕恭毕敬地退了出来。关门声响起的同时,天瑜伸出左手,想要穿上衣服。 "我来帮你。" 瑞妍洁白的手即将碰到天瑜的瞬间,天瑜冷冷地说道: "我已经多次警告过你,不要在我身边安插眼线。" "我不知道啊。" "那是万幸了,我也不想亲手杀死你的人。" "你说什么?" 瑞妍震惊不已,原来还和天瑜一样保持冷静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红通通的嘴唇也气得哆哆嗦嗦。 "天瑜,无论你怎么说,我的心都不会改变。" "你回去吧,夜深了。" 听瑞妍这么说,天瑜不屑地笑了笑,把头转了过去。由于过度的疲惫和劳累,从来都冷峻的脸庞也消瘦了许多。 真想让他抱在那宽厚的怀抱里。 瑞妍勉强忍住了心底的愤怒,注视着天瑜塑像般的面容,竟然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觉。 瑞妍伸出纤细的小手,想要触摸天瑜的脸庞。 "很久没有这样抚摩你了……" "想让我拖你出去吗?" 尽管瑞妍的声音无比温柔,蕴涵着夺魂销骨的力量,然而天瑜的态度却始终冰冷如初,他用没有受伤的手用力拨开了瑞妍的手。瑞妍不放过任何机会,猛地抓住了天瑜的手。刹那间,瑞妍重新恢复了理性,目光变得和天瑜一样冷漠。 "你这样对我,总有一天会后悔!" "看来你真想让我把你拖出去,你……" 天瑜就像发射连珠炮似的吐出冷冰冰的话语,瑞妍却悄悄地把自己的嘴唇贴到天瑜的嘴上。刹那间,天瑜剑眉直竖。 "趁我还没发作,赶快给我滚出去!" 即使现在退出,我也绝对不会放弃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来求我! 瑞妍的眼神有些悲壮,就同刚才进来的时候一样,裙边飞扬地走出了房间。瑞妍刚走,天瑜就端起桌子上的水猛喝一口,像是要对刚被女人吻过的嘴唇进行消毒。 现在是了结的时候了。 瑞妍偶尔的突然袭击,第一次让顶天立地的天瑜感到不知所措。 熙离开的两年时间,天瑜想了很多。 人们常说,有所求必有所想,眼不见心不想。可是,这种事情并非随随便便就能做得到,有时候越是拒绝,思念就越发浓烈。以前熙不在的时候,天瑜每天忙完事情后都会来到熙的处所,把手放在已经失去温度的床上,恋恋不舍地摸了又摸。 天瑜的心里,无数次地想把熙看做莽撞而卑贱的女子,然而所有这些都没有用。间或听到陀衡捎来有关熙的消息,天瑜几次都想立即跑到熙的身边,最后总算是强忍住了。 就在这期间,天瑜遇见了瑞妍。其实这是郑训故意安排的事情,瑞妍堂堂正正地挤到了他的身边。无论什么地方,瑞妍都神气十足地进进出出,非常惹人讨厌,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瑞妍总有趁人不备、让人不知所措的行为,偶尔天瑜也会感觉她就像个调皮的小妹妹。 可是无论瑞妍怎么做,她都是赞成事家的人,她是外表仁慈善良,内心极尽奸诈诡谲的郑训的女儿。 无论怎样,熙还是回来了。 天瑜曾一度对未来感到茫然,这时突然快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望着时隔两年重新亮灯的熙的处所。 望着熙的处所,天瑜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热,扶在窗框上的手也感觉到了新的力量。 第七章 痛苦 两年前,记忆之中完全变成废墟的处所如今已经全部重建,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还是原来的样子。熙坐在既陌生又熟悉的床上,度过了归来之后的第一夜。 "小姐!" 这时,熙的丫鬟阿春推门走了进来。她已经从一个孩子气十足的小姑娘变成了真正的女人。 "小……小姐……" 阿春一把抱住熙,放声大哭。然而,熙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小姐走后奴婢我是多么……呜呜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熙已经把阿春忘记了。两年来,她只有报仇这唯一的念头,根本没有闲暇去想别的事情。不,由于有清娥像阿春一样陪伴在身旁,熙也没有时间孤独。然而这一刻,熙却无法消除内心的负疚感。 从第一次看见她开始,这孩子就只全心全意地跟随着我。 熙感觉鼻子发酸,对于坚持等待自己归来的阿春,她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谢意。 "小姐,您说句话啊,呜呜……" 可是这有什么用,现在我什么也不想了。 熙睁开眼睛,坚决地把阿春推开了。直到这时才恢复理性的阿春,鼻子已经哭红了却还在使劲抽泣,抬起袖子擦拭着珍珠般的泪水。 "小姐,我想您一定饿了吧,我马上就把饭端来。" "我有话要说。" "是吗?" "你坐下。" 看着两年间变得成熟而美丽的熙,阿春弯腰坐在了熙的面前,因为高兴和激动,泪水不停地流淌。 我何德何能,却给这么多人带来了伤痛啊,或许,我应该受到惩罚…… 熙的心正要变软,可是她又想起了天瑜残忍的话,于是努力控制自己。 自从阿春进屋之后,熙还是第一次迎视她的眼睛,然后果断地说道: "你没有必要继续留在我的身边了,不要对我依依不舍,你现在马上离开开京。" 阿春充满期待的眼神突然间充满了绝望,她拼命摇头,大声喊道: "不!" "这是主人最后的命令。" "无论如何,我都不走!" "傻瓜,不要固执了!难道你想死吗?" 虽然知道这绝不是阿春的错,但是熙不能再让自己的感情过分流露了。她很矛盾,虽然对于忠诚守候的阿春心存感激,却也为阿春在这两年里仍然无知地留在金府而气愤。熙的叫喊让阿春瘦弱的双肩剧烈颤抖。 "那您就杀了奴婢吧!" 听完阿春决绝的呼喊,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情形如此紧急,为什么还要这么固执地恳求啊?!是啊,如果我适当地吓唬吓唬她,或许她就会逃走的。好吧,就这么办吧。 熙伸手往腰间拔刀,可她什么也没有摸到,这时她才明白过来,她的所有东西都已被天瑜夺走了。沉重的虚脱感涌遍了全身,但是熙什么也顾不上,仍以淡淡的语气说道: "是吗?那么,你就随便找个地方死去吧。" 听熙这么说,阿春惊讶得目瞪口呆,她不相信熙能说出这样的话,于是用充满疑惑的眼神注视着熙,同时站起身来。 是啊,就这样走吧,讨厌我了吧?怨恨我了吧?但是不要因我而死。你曾告诉过我你的梦想,那就按照你的梦想去生活吧,找个好男人好好过生活,就是在阴间,我也希望看见你这样啊。 阿春站起身来的时候,熙还以为总算把她赶走了呢,没想到阿春并没有走向门外,而是径直走到陈放青瓷器的桌子旁。 她想干什么? 熙感觉非常纳闷。这时候,阿春拿起了其中最大的一件青瓷器。 啪! 一声脆响,青瓷掉在地上,碎片纷纷散落。熙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吃惊的样子,继续注视着阿春。阿春弯腰拾起最锋利的一块青瓷碎片,快步走到熙的面前,把它抵住自己的脖子。 "小姐说……让我……死,我就死!" 阿春的手瑟瑟发抖,积满眼眶的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地往下滴落。 你让我怎么办才好啊,我该怎么对你呢…… 深深的罪愆感汹涌而来,熙低下了头。可是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告诉阿春。她对阿春的行为感到生气,尤其是阿春因为自己而这样,这更让她怒不可遏。 如果是我伤害了她,那也只好如此。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熙冷笑一声。 "小姐您不知道?" "……" "奴婢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小姐您就是我的全部。小姐如此绝情,我的母亲也已经死了,我还在这儿干什么!小姐如此无情,当然不会知道了,我死也不会瞑目。" 听阿春说她母亲也死了,熙感到心里无比沉重,好像压了块巨石。阿春本来是贱民出身,由于母亲一年到头需要钱治病,她就自己做了奴婢。 敬武,我都这样了,还要活下去吗……我自己微不足道,我可以抛下依靠我的人去找你,可是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为了掩饰难以控制的感情,熙伸出手来捂住了眼睛。 “我知道了,你把那个东西放下吧。” 熙温柔的语气让阿春长长地出了口强忍许久的闷气,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嘴巴,无声地抽泣起来。看着阿春瘦弱的身体,熙感觉十分凄惨。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阿春点了点头,起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但是手抖得太厉害了,竟然无法拾起。阿春哭得越来越凶了,熙感到心烦意乱,不由得厉声喊道: “你快出去!” “好,好的,但这碎片……” “说让你出去!” 听到熙大声叫喊,阿春慌忙走出了房间。 这都是命中注定,不是我的意志所能左右。 熙向后倒在了床上。 是啊,如果贪图我这空壳般的肉体,无论多少你都拿去吧。反正我自己也知道,这只是卑微的身躯…… “呵……呵呵呵……” 突然,熙发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声。这笑声里似乎掺杂着虚伪的愤怒,完全不受她的意志左右。 熙几乎没动筷子,早餐桌便被撤下了。 侍女们走进来,脱衣的脱衣,梳头的梳头,还给熙施了香粉。不一会儿,熙已经穿上了沉重的女装,头上插满饰物,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穿上已经完全陌生的女装,腰间紧扎的腰带勒得她简直无法顺畅呼吸了。 “太漂亮了!”打扮结束,一个看来只有十来岁的侍女目瞪口呆地说道。熙抬眼看了看她,抿嘴冷笑了一声。熙莫名其妙的冷笑让侍女慌忙磕头。 漂亮?什么漂亮? 熙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是那样陌生。从前向上盘起的头发梳向两边,又别上带有花纹的簪子,熙几乎不认识自己了。嘴唇被天瑜亲得有点肿胀,也涂上红通通的胭脂,缠在胸部的布条也解开了,rx房的曲线在宽松的衣服里若隐若现。 当啷。 熙刚要挪动脚步,身上的饰物就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像无形的锁链。熙感到脊背阵阵发凉。 漆黑的夜幕降临了。仿佛早有约定似的,天瑜准时来到熙的房间。 熙没有起身,坐在那里凝视着天瑜。 看着熙目中无人的样子,天瑜似乎有点儿生气,冷冰冰的目光在熙的身上扫来扫去。不过一天的工夫,熙已经彻底变了个人,天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么穿好看多了。” 天瑜坐在熙的对面,低声说道。然而熙却是纹丝不动,不理不睬,毫无反应。 熙心想,就把眼前的天瑜当做一棵树吧。这样一来,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 好吧,现在我面前的人就是一棵树。对我来说,他毫无意义。 然而,天瑜已经彻底被熙的姿色迷住了,当然不会知道熙内心的想法。天瑜目不转睛地盯着熙看,就在这时,晚饭送了上来。 “进来。” 天瑜亲自在熙的面前摆好碗筷,旁边侍候的奴婢们大惊失色。尽管受到如此待遇,熙仍然无动于衷,目光空虚地注视着这一切。饭菜也都是熙从小最爱吃的东西,熙还是看都不看。天瑜忍不住生气了。 “我让你拿起筷子!” 听到天瑜低沉的声音,熙的眼睛终于微微动了动。这种表情更让天瑜忍无可忍。 我这么亲切地对她,她竟然感觉不到啊! 天瑜怒视着熙的眼神,让旁边的奴婢都不寒而栗,瑟瑟发抖。她们神情忧郁地看着熙,仿佛在说,千万吃一点吧,哪怕动动筷子也行啊。 熙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了,那眼神让人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她那黑漆漆的眼睛里隐藏的怒火仿佛就要燃烧了。 好吧,那就吃吧。既然你这么非凡,这么了不起,那我只能听从你的命令了…… 还没来得及看清,满满一桌子的饭菜就摆到了熙的面前。距离她最近的是油腻的荤菜,熙还是把筷子伸向熟悉的野菜。这时,天瑜语气奇怪地说道: “吃肉吧,你受了很多伤。” 呵,天瑜这么一说,却让熙失声笑了出来。天瑜眉头紧蹙,再没说话。熙手里的筷子还是伸向了蔬菜,机械似的吃了起来。突然,她想起了清娥。 ——熙喜欢吃什么蔬菜?说吧,说出来我给你做。 ——我做的菜味道好吧?比爷爷做的好多了吧!是不是? 清娥呀…… 回忆起清娥的声音,熙心头一热,喉咙里再也填不下任何食物。 “真固执。” 就在此时,只是看着熙吃饭自己却不吃的天瑜给熙的饭碗里夹了块肉。“啊”,站在天瑜身旁发抖的奴婢们吃惊得禁不住叫了出来。 “不喜欢吃肉吗,快吃吧。” 熙感到不快,天瑜好像对她了如指掌的语气让她有点儿反胃。但是熙正沉浸在回忆之中,浑身无力,也不想再和天瑜发生冲突,于是机械地把肉填进口中。在山中,她曾经那么想吃肉,可是在这里她却感觉不出任何香味。 “就吃这点儿吗?” 看着夹了三下就放下饭筷的熙,天瑜说道。熙不置可否。 看见熙不理会自己的话,天瑜用冰冷的目光盯着熙,怒火似乎随时都要喷发。然而熙却只想早点上床睡觉,好在梦中与自己所爱的人相会。 “吃啊。” 天瑜仍旧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似乎不允许有任何反驳,同时将一碗肉和饭推到熙的面前。 看到面前油腻腻的肥肉,熙感到阵阵恶心,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吐出来。这种感觉一直翻腾到了嗓子眼儿。 “怎么啦……熙呀!” 熙终于忍受不住,捂着嘴倒下了,却被天瑜用力拉了过去,整个身子完全斜倚在天瑜的怀里。咚咚,熙清楚地感觉到了天瑜的心跳。 “你等会儿。” 熙想推开天瑜炽热的身体,然而越是这样,压向她肩膀的力量就越大。 我现在靠着的是一棵树,这是一棵树,树! 熙用力闭紧了嘴唇。 “熙呀……” 天瑜在熙的耳边急促地呼吸,身体里流动着异乎寻常的热气,迅速地席卷了熙的身体。 气氛瞬间变得神秘莫测。天瑜原本抱在熙腰间的手开始在熙的肩膀上抚摩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捧住了熙的脸颊。看着毫无活力的熙,天瑜的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就算你这样,我也不会改变。” “……” “我不放弃,现在的痛苦我已经习惯了。” “……” “简直到了令人作呕的程度。” 天瑜有些湿润的眼神仿佛有一丝动摇,手也从熙身上收了回来。然后,天瑜对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的奴婢们命令道: “把桌子撤了!” “是,大人!” 天瑜话音刚落,奴婢们就慌忙把饭桌撤走了。 奴婢刚刚出去,天瑜就用力扭住熙的胳膊,强行将她按倒在床上,床都被震得剧烈晃动。 “我改变了主意。” 天瑜用燃烧着欲火的眼睛打量着熙。熙决心不予理会,于是强忍着内心深处的恶心感。熙闭上了眼睛。 就在那一刻,熙的耳边突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响声。熙条件反射似的睁开眼睛,原来天瑜正在脱上衣。 这个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熙好像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不由得惊呆了。她看着天瑜的眼睛,好像刚刚反应过来。天瑜以极其冰冷的语气说道: “我要你!” 话音刚落,天瑜一把扯住了熙的衣带。突然之间,熙的上衣前襟被解开了。熙的脑海一片空白,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根本来不及感到羞耻。 这个男人到底想要做什么?熙空空荡荡的头脑拼命思索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受到太多的伤害,思维已经停止了,拒绝进行更深的思考。 “装作看不见是不是?好吧,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假装看不见的。” 天瑜的手用力抓住了熙若隐若现的rx房。啊,熙忍不住地呻吟起来。 然后,天瑜的身体重重地压上了熙的身体。熙被扑倒在柔软的床上。 天瑜抚摩着熙瘦削的脸颊, 如同抚摩心爱的宝贝,很久很久。 “熙呀……” 听到天瑜的声音,熙又合上了刚刚睁开的眼睛。 我是那么想杀他,可还是被他抱在了怀里,真是太可笑了。 突然,熙感到令人眩晕的无力之感。 “不要那样躲避。” 天瑜抚摩着熙不停跳动的眼皮,说话声颤抖得厉害。然而熙的眼睛却闭得更紧了,并且使劲咬紧了牙关,毫无力气的手也握成了拳头。 当天瑜的嘴唇触到熙的脖颈,熙的身体里好像有一股力量突然爆发了。熙拼命推开天瑜,拉起被子盖住了半裸的身体。 “呵……” 天瑜大声笑着下了床。他和熙之间曾经有过的异常神秘的感觉,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任何时候都是这样,天瑜转身背对着熙。熙也不理会天瑜。就像两人早在很久以前就定好了规则。 “太可笑了。” 天瑜看着窗外繁星点点的夜空,低声说道。那声音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却隐含着难以形容的痛苦。然而,熙却认为这是天瑜为了博取同情而采取的卑劣手段。 “我现在不等了。” 天瑜转过头来,盯着熙说道。目光炽热,仿佛要吞掉熙的全部。熙仍然无动于衷,却也无可奈何地失声笑了出来。 “可笑吗?” 天瑜走到熙的面前。 “你要弄清这点。” 天瑜伸过手来,仔细把散落在熙的脸颊上的头发捋到后边。 “你是我的女人。你是举世无双的金天瑜的女人。” 天瑜拔掉了原来插在熙头上的簪子,又小心翼翼地给她插上了自己亲自买来的玉簪。 “现在我不能忍受了。” 虽然天瑜言辞激烈,对熙来说却是耳旁风,听了也像没听。 “走着瞧吧!越来越难的必然是你。因为我绝对不会放弃你!” 看着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的熙,天瑜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愤愤地走出了房间。 哐! 关门声大得惊人,门好像都要被摔破了。与此同时,熙的身体慢慢地倒在了床上。 熙不顾脖子上被天瑜狠命亲吻之后留下的疼痛,迅速把手伸到头上,拔掉了天瑜给她插的簪子,神经质般恶狠狠地扔到了地上。 簪子上的玉珠掉了下来,滚到窗前,在月光映照之下,发出美丽夺目的光芒,就像熙掉落在枕头上的泪珠…… 第八章 哀欢 睁开眼睛,突然看见光线照射进来,此时周围寂静得可怕,让人感到无比的荒凉。在陌生的空间里,熙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是。 “小姐,要不再吃点儿……” 虽然摆放在面前的都是山珍海味,然而在熙看来,那只不过是色彩艳丽的摆设罢了。 吃也感到空虚,不吃又感到冷清,总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不知道如何才能填补,不,更准确地说,是没有真正可以用来填补的东西。 “小姐,出去散步吧?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心情就会好起来!” 看着日渐委靡不振的熙,阿春不停地劝说。如果放在从前,熙会觉得阿春就像妹妹一样可爱,现在却感到她就像缠在自己脖子上的铁链。一方面是心酸,也很珍惜,毕竟阿春等了她两年;另一方面又有些怨恨,正是由于阿春,自己才没有决心斩断这令人烦腻的孽缘。 “小姐?” 好像感觉到熙在看着自己,阿春神情尴尬叫了一声。听到这多少有点害怕的声音,熙回过神来,连忙收回了目光。熙想,阿春应该消失。如此残忍的想法,让熙从内心里感觉到害怕。 “不能去集市吗?” 熙静静地走在后面,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阿春有些不知所措。虽然熙早就料到会有什么样的回答,但她仍然问了。 这是难以言传的凄凉之感。生不如死,万事皆空的感觉包围了熙的全身。 所有的一切都有什么用啊! 熙长长地出了口气,用手遮住了眼睛,因为她感觉今天的阳光格外刺眼。看到熙有话不能说,阿春的眼眶盈满了泪水。 “没见过你这样的表情。” “心里闷得慌吗?” “没事。” 熙什么也不愿意再说了,掉转脚步往回走去。无论熙有多么想出去,由于天瑜在她周围安排了数十名手下,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以除了处所和庭院她哪儿也不能去。 这样不就彻底变成笼中之鸟了吗? 熙感到身体沉重,两手反复握了握。尽管过去两年间从未中断过练武,可是最近一段时间,熙的身体迅速变得沉重了。 “听说大人今天上朝去了。” 听到这话,熙猛地睁开了眼睛。 还以为他一直在家里呢……到底还是出去了。 熙迟钝的思维迅速恢复了快速的运转。 只要天瑜不在,我就绝对有机会离开这里,绝对可以! 突然的兴奋和希望让熙的心脏怦怦狂跳。尽管有数十个男人在不远处密切注视着自己,熙仍然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只要天瑜不在! “阿春,简单收拾收拾行李。” “什么?” “没时间了,他不在,我们要尽快离开开京!” “小姐,可是……知道了,我马上回来。” 听了熙焦急的吩咐,阿春好像要说什么,不过还没说出来,她就转身跑了出去。 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的机会,我绝不能放弃! 熙强忍着突然加速的心跳,返回处所,迅速摘下了身上穿戴的所有饰物,解开缠在腰间的衣带,同时扯掉了让她感觉负担的裙子。 熙拿出了藏在抽屉最下面的男装,穿在身上,又用布条缠住最能暴露她女人身份的胸部,散下来的头发也绾了上去。 刚刚穿好,阿春就进来了。熙转身看去,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 “小姐,奴婢也准备好了。” 阿春也穿上了男装,然而最大的问题却是阿春还背了个沉重的大包袱,几乎盖住了她整个后背。 “不能带那么多东西。” “如果这些都不带,那靠什么维持生计啊?” “不管怎么样总可以找到活路,重东西和能发出响声的东西,统统放下。” 对不起了,阿春,那些东西我一件也不用。如果离开开京,我们就去一个最美丽的地方。就是死,我也想在美丽的地方合上眼睛,我要在和平而温暖的地方停止呼吸。 但是,阿春接下来的语气却比任何时候都果断。 “世道并不太平,这些小姐不是也知道吗?” “阿春。” “这些一定得带走,这是奴婢的母亲最后的遗物!” 看着母亲的遗物,阿春哭了。既然如此,熙终于没能说出不让她带这些东西的话。 “知道了,把行李给我。” “什么?这怎么能行!这么重的东西小姐如何……” 熙打断了阿春的话,几乎是抢过了阿春的行李,背在肩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阿春用不安的眼神看着熙。 “看我的手势出来,知道吗?” 阿春点了点头,但是很快她就感到害怕了。熙探身看了看外面的情况,三四个男人被炽热的阳光晒得打起盹来。熙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 嗖!眨眼之间,熙就打昏了两个男人,旁边一个还在呼呼大睡,熙悄悄地走上前去,拔出了他腰间的刀,然后转身朝阿春招了招手。阿春双手捂嘴走了出来。也许是熙一下子打倒好几个男人让她太吃惊了,阿春的步子有些凌乱。 “谁?!” 就在熙和阿春准备翻墙而过的时候,一个喊声响起。不是天瑜,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喊声。 “抓住我的手,快点!” 慌忙之下,熙把手伸向阿春。但是,阿春已经脸色苍白,只是站在那儿浑身发抖。熙快要急疯了,口中干得厉害。 “站住!” 陌生的男人已经跑到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大声叫喊。熙万般无奈,只得过去抱着阿春一起逃走,不料大腿感到剧烈的疼痛。 “啊!” “小姐!” 熙疼得大叫一声,阿春也惊叫起来。男人追上来,扔出短刀刺中了熙的大腿。 “放弃吧!” 男人得意扬扬地向熙靠近。熙只是在想,现在是最后的机会。 如果现在出不去,就永远逃不出天瑜的掌心了。 突然,熙使出超乎寻常的力气,猛地把阿春推开,翻过了围墙。 “小姐,快走!快……啊!” 就在熙越过围墙的时候,传来了阿春的惨叫。熙不敢停留,只顾拼命地奔跑,直到听不见阿春的叫声。 对不起,阿春,这样把你抛开,真的对不起。可是,我必须得走啊! 习武两年果然没有白费,熙自己都感到吃惊,大腿几乎被刺穿了,她还能跑得这么快。赶在意识模糊之前,熙已经跑到了距离金府很远的山谷树林。此时,她再也坚持不住了,尖叫一声倒在地上。 “啊!……” 熙用力拔出扎进腿里的短刀,然后拿出包袱里多余的衣服,把血流不止的大腿包扎起来。熙的衣服和手都被鲜血染红了。 “呵……” 俯身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和衣服,熙的嘴角竟然流露出一丝嘲笑。但是不一会儿,熙感觉全身好像飘了起来,疼痛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好像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意志,只有两只眼睛还在放光。熙仔细环顾四周。 这是草的味道,天空如此的蓝,难道我就这样死去吗…… 想着想着,熙就晕了过去,眼睛闭上的刹那,她好像看见一道耀眼的光芒朝她射来。 叮咚叮咚…… 什么东西流动的声音,让熙的耳朵感到疼痛。 “啊。” 好像事先有约似的,熙睁开了眼睛。漆黑的天空繁星点点,宝石般闪闪发光的星星比月亮还要耀眼。 熙明白了,那个瞬间,熙像疯了似的嘿嘿傻笑起来。 真了不起!尹熙,像你这么命大的人,哪里还能找到第二个!你不能在这儿死,就是死,也要死得漂亮,死得温暖…… “啊!” 熙挪动身体的时候,发现大腿疼得让全身都麻木了。伤口不知不觉间已将包扎的衣服全部染红了,还散发着血腥味儿。冒出来的鲜血已经凝结,硬邦邦的,让熙感觉大腿就像做好的陶器。 熙拖着一拐一瘸的腿向山谷爬去。清澈的溪水潺潺地流淌,熙慢慢把脚伸进水里。 “呵……” 脚刚触到水,熙就凉得浑身一颤。但她还是忍着,用溪水慢慢地清洗着伤口。就在这时——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背对着明亮的月光,有人就像疯了似的,真的像疯了似的,不顾一切地跳进了溪水。从外表来看,好像是个女人,长发披散,很吓人的样子。那女人每动一次,身上的饰物就发出清脆的响声,与流水声相互配合,竟然形成了非常奇怪的韵律。 “呜呜。” 不知道为什么,女人悲伤地大哭起来。 为什么那么悲伤啊? 熙忘记了自己的伤痛,目光在女人的身上停了下来。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担心和同情,就像一个孩子,使劲盯住第一次见到的东西。 至少在看清女人的面容之前,熙是这样的。 就在女人抬头的瞬间,借着月光的映照,熙看出来了,忍不住在心里惊叫一声。 啊! 女人竟然是清娥,如果熙没有看错,那女人肯定是清娥! 怎么会这样,清娥怎么…… 没有想到会和清娥在这里再会,熙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此时,她却发现随着清娥的哭声渐渐变弱,清娥的身体也开始没入溪水的深处。 “不!” 熙好像腿上根本就没有受伤,飞快地向清娥跑了过去。清娥仿佛处在另一个世界,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在注视自己。熙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拉住了清娥,把她弱不禁风的身体紧紧地抱在怀里。 熙拖着清娥走出溪水,把清娥放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然后自己也倒在旁边,呼呼地喘着粗气,好像要把肺里全部的气体都呼出来。熙感觉有些头痛。 熙本能地解开了缠着伤口的布条,麻木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知觉。开始时浑身冷得就像冰冻,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了热气。熙努力控制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目光向清娥看去。 尽管清娥乌黑的长发纠缠起来,衣服也很凌乱,却依然能看出她有着独特的高雅气质。熙双眼含满悲伤,痴痴地盯着清娥。 你还是那样,什么都没有变,我记忆中的你就是这个样子,可是为什么,你的眼神是如此悲伤…… 虽然熙深深地思念清娥,但是此时此刻,熙反而有种陌生的感觉。 清娥眼中含着泪花,好像刚刚哭过,可是嘴角却向上翘起,嘿嘿地笑着,就像个疯子,嘴里轻轻地唱道:天空湛蓝,我心惆怅。 海角天涯,不能相见。熙还没来得及想起这首似乎熟悉的歌谣,清娥就站起了身,然后一只手拉起碍手碍脚的裙边跳起舞来,不,与其说是在跳舞,不如说是身体无意识的动作。清娥舞动的身姿,虽然简单,但也细致,似乎一道闪动的光,让看到的人都感到心痛。何时归来,孤影难留。 欲问飞鸟,鸟亦无言。直到清娥唱完,熙才想起这是两年之前自己在歌谣山哼唱过的歌儿。 婉转的歌声结束之后,四周恢复了可怕的寂静,仿佛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在告诉她们,此时此刻还是现实。 “嗬……” 这时,清娥艰难地爬到溪水旁,坐起身来,把手放在一块大石头上。 爬到那儿还可以,再往前就不行了。 清娥像抚摩宝贝似的抚摩着那块石头,然后又将它放在嘴里。熙惊慌得不知所措,愣愣地注视着清娥。不一会儿,熙看着清娥把石头放入口中想吐又想吞的样子,感觉犹如冷水浇头般痛苦,连忙站起身来向清娥跑去。 “咳!咳咳!” “吐出来!不要吞!” “咳咳!” “呼气啊!使劲吐!” 熙用力捶了几次清娥的后背,没过多久,一块尖尖的碎石片从清娥口中吐了出来。同时,石头划破了她的嘴,殷红的液体随之流了出来。清娥突然变得浑身无力,一下子扑进了熙的怀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熙看着手上殷红的液体,一下子愣在了那儿。 “嘿,嘿嘿嘿……” 熙听到清娥在怪异地笑着,肩部也被她的眼泪浸湿了。 清娥啊,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变得跟疯子似的啊? 现在,清娥就像一个没有灵魂只有空壳的木偶。 “清娥呀,是我,我……熙啊!” “嘿嘿嘿……” 亮闪闪的液体不停地流下清娥的两颊,她虽然在看熙,实际上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熙情不自禁地抓住清娥的肩膀,使劲摇晃起来。 “你为什么这样,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 “嘿嘿……” “醒过来吧!你不是说要杀我吗!你不是说再见到我就杀了我吗……” 熙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深深的自责让她几乎不能呼吸,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不是说要杀了我吗!现在我就想让你立刻杀了我,千万不要再这样了!不要像对待陌生人似的看我,拜托了。 看到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清娥,熙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拜托了,请你认认真真地看着我,求求你了,不要这样……” 不要为了我变成这样,因我而受伤的人有信烋也就够了!你千万不要这样! 可是无论熙怎样摇晃,清娥依旧是哭哭笑笑,没有任何反应,眼睛里是望不到边的黑暗。 “小姐!清娥小姐!”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清娥侍从的呼喊。让人如此忙乱地寻找,很明显清娥是趁别人不注意偷偷跑出来的。 熙推开怀里的清娥。清娥本能地又向她伸出了手,却被熙无情地甩开了。因为熙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 “别人都在找你,你该走了。” 听了熙的话,清娥怔怔地看着熙,仅仅几秒钟之后,清娥又哭了起来。 难道她认出熙了吗? 清娥恳切地摇着头,抓住熙的衣领站了起来。 忍着吧,不能再有什么欲望了! 熙咬牙忍耐,不让自己有更多的想法,然后轻轻地对清娥窃窃私语: “愿你幸福,清娥。” “呵,呵呵呵……” 听了熙告别的话语,清娥拼命地摇着头。熙痛苦地掰开了清娥缠绕在她腰间的手。 我要赶快把清娥送过去。 寻找的喊声越来越远了。无论如何,熙也要把清娥的注意力转移开来。熙环顾四周,发现她的包袱就在清娥身后,于是伸手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 这是熙最为珍惜的东西,敬武送给她的簪子。敬武曾经亲手给她戴上,上面留下了敬武的痕迹,然而…… 现在,转移清娥的注意力才是最重要的,不要留恋一支簪子了,心里有敬武也就够了。 强忍着内心的不舍,熙终于还是把簪子拿到清娥面前。清娥一看,眼睛睁得溜圆。熙忍不住抿嘴笑了。 “这是什么?” 尽管是这样的处境,然而女人毕竟是女人。清娥看到闪闪发光的簪子,注意力马上就被吸引了过去。在月光的映照下,那簪子就像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一般耀眼。 “啊,啊。” 清娥摇摇晃晃地去抓簪子,放开了抱着熙的手。熙连忙把簪子扔到对面。 “啊啊啊!” 清娥大声叫喊,转身去抓簪子。趁此机会,熙迅速转过身去。 “清娥小姐!” 黑暗的四周出现了三三两两的火把,前来寻找清娥的呼喊声也越来越大了。 “啊啊啊!” 不一会儿,当熙完全藏好的时候,清娥凄楚的叫声也渐渐远去了。侍从们搀扶着清娥,她却在高声喊叫。疯了,她疯了。熙茫然地注视着这一切。 清娥呀,再见,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熙转过身来,耳边却还回响着清娥的叫声。 熙几乎是爬到了某个地方, 那不是别处,正是金府的大门口。虽然冒着生命危险从这里逃了出去,现在却又回来,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但是熙已经决定了,她不想再让第二个、第三个信烋出现。这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看到清娥的样子,她想起了还留在金府里的阿春。她绝不能扔下阿春不管。 阿春现在怎么样了? 熙感到迟来的罪孽感,心里想道:我不会害了她吧? 虽然熙也知道,阿春不可能平安无事,但是熙仍然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 熙在黑暗中挪动着身体,透过墙缝向院里窥探。 虽然是清晨,院子里仍然到处点着火把,有点儿刺眼。比平时多出好几倍的家丁站满了院子。 “无论如何也要找出来!肯定还在开京城内!” 不远处,天瑜向家丁们下达命令。虽然看不清天瑜的面容,他那阴冷的声音也能让人清楚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如果找不到那个女人,你们谁都别想活,去吧!” 天瑜高声怒吼,好像马上就要爆发。天瑜愤怒的样子让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快,虽然她知道现在不是痛快的时候。 我就在这里,天瑜。 熙无声地笑了,心也被胜利感陶醉了。 “呵。” 熙转头去寻找阿春,口中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惊叫,她急忙用手捂住了嘴。 院子中央,火把下面,那就是阿春。但是,阿春已经彻底变了样,像只狗似的趴在地上,全身都被绳子捆着,艰难地喘着气。 “再问一遍!” 熙听到天瑜有力的声音。天瑜正用刀尖顶住了阿春的脖子。 “你的主人逃到哪儿了?” “不知……道……” “最后问你一遍!” 熙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天瑜就要爆发了。天瑜一个眼神过去,旁边凶神恶煞般的男人便提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刑具来到阿春的面前。阿春的身体瑟瑟发抖,犹如风中颤抖的柔嫩枝条。 “熙现在在哪儿?” “不……知……” 阿春自始至终都没有招供。天瑜向提着刑具的男人使了个眼色,男人立刻举起手来。 不! 就在熙准备翻墙进去的瞬间—— “将军!”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彻庭院,与此同时,准备向阿春行刑的男人也停了手。天瑜冲着走过来的男人说道:“旅铠,这事与你无关。” 就在旅铠走向阿春的时候,凭借直觉,熙想起了,他就是用飞刀刺中自己大腿的那个人。 “算了吧,虽然是卑微的奴婢,毕竟也是女人。” 就在旅铠挡在阿春面前的瞬间,火光映照着被扇子遮住的脸,隐隐约约显露出来。 虽然看不清楚,整体却给人一种很清秀的感觉。准备行刑的男人好像很惊讶。 熙真的不能相信,声音和天瑜有着天壤之别,而且充满热情的旅铠,怎么恰巧就是刺伤自己的那个人呢。 “我说过这事与你无关了。” “算了吧。” 旅铠神秘地笑了笑,在天瑜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一开始还板着脸孔的天瑜,表情渐渐缓和了。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啊,谁会让天瑜对他那么亲近呢? 尽管男人恭恭敬敬地使用尊称,言辞之间却也显得与天瑜亲密无间。熙正在苦思冥想,身体微微有些晃动。 “虽然是春天,天气还是挺冷,我们回去吧。” 旅铠用扇子挡着嘴,说道。熙以为天瑜肯定会拒绝,没想到天瑜竟转身回去了。 熙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天瑜返回了他的处所,其他家丁也都三三两两地走了。不一会儿,整个院子里监视阿春的家丁只剩下两个人了。 这可是绝好的机会呀。 还没来得及进行理性的判断,熙就开始敏捷地移动身体了。她不顾自己大腿的疼痛,翻身越墙而入。 “还是挺冷啊。” 熙迅速从后面接近一个正在伸懒腰的男人。当他察觉出动静却还没来得及转身的时候,熙猛然击中了他的后脑勺。 “啊!” 男人惨叫一声,栽倒在地。这时,趴在地上的阿春抬起头来,看见是熙,不由得露出满脸的惊讶。 “嘘。” 熙一把抱起了惊讶地看着自己的阿春。阿春痛苦地呻吟着,同时急切地说道:“小……小姐,快逃啊,这是陷阱!” “现在好了,没事!” 熙一边安慰阿春,一边准备挪步。 嗖! 一把锋利的短刀扎进熙面前的围墙。 “再不住手,这次就不是大腿了,而是要你的命!” 怎么会这样? 熙转身朝着短刀飞来的方向看去,原来是旅铠进来了,依旧用扇子挡着嘴。 “……” 旅铠身后,正是对熙怒目而视的天瑜,恨不得将她活生生地吞下去。 第九章 爱憎 “放下她。” 沉默了许久的天瑜终于说话了。语气之冷,足以冰冻周围的一切。 嗵!在熙把自己放下之前,阿春挣扎着自行倒了下去。 “小姐……” 阿春的眼神分明在说,走啊,一定要走啊。与此同时,又仿佛在说,事已至此,还是放弃算了。 “该死的女人。” 天瑜的声音听上去就在熙的身后,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他低声地呵骂,把熙抱了起来。 “啊!” 天瑜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熙受伤的大腿,熙的身体猛地一弯,一下子倒进了天瑜的怀里。那一刻,天瑜的手变得温柔了,掠过熙受伤的大腿,抱住了她的臀部。直到这时,熙才想到要推开天瑜,可是天瑜根本不准。 “别动。” 尽管抱着熙的手非常温柔,然而天瑜说话还是毅然决然的命令语气。熙渐渐昏迷了,就在她两眼快要闭上的时候,旅铠收起了挡着嘴巴的扇子,说道:“治疗的事就交给我吧。” 话音好有感情啊…… 在身体颤抖、意识模糊之前,熙还想继续听那温暖的声音。熙感觉好像那是很久以前已经忘却的某种东西。熙吃力地抬起头来,仿佛想从黑暗的沼泽里逃跑,但是旅铠的面容仍然非常模糊,好像隔着一层湿布。 “你不要管,我要亲自给她治疗。” 天瑜更用力地抱紧了熙,冷冰冰地说道。因为受到重大的挫折,熙的眼睛彻底闭上了。天瑜抱起熙,朝她的处所走去。 刚进房间,暖融融的空气就让他们冰冷的身体感受到了温暖。终于还是回来了!一阵虚脱感向熙袭来,她的身体躺在了松软的床上。 过了一会儿,天瑜端着盛有绷带和药的盘子走到熙的身旁,毫不犹豫地解开了熙的腰带。熙没睁眼,仍然伸手去抓天瑜的手腕,试图阻止天瑜。看到熙在这种情况下还拒绝自己,天瑜气得咬牙切齿了。 “别做无谓的努力了,你这是白费力气。” 话音刚落,天瑜就抱起熙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讨厌!熙拼命挣扎。 “别动!” 伤口不治就不治吧,我不想让你这家伙看到我的身体! 但是剧痛随后袭来,让熙什么都不能想了。天瑜在转眼间就脱掉了熙的裤子,没有丝毫犹豫就把手伸向熙的伤口,开始给她治疗。 熙已经无力叫出声了,只能在心底里痛苦地呻吟。越是这样,天瑜的手就越用力。熙疼痛难忍,张口咬住了在她面前的天瑜的肩膀。就在那一刻,熙已经被褪到膝盖的裤子完全掉了下去。 “啊……” 好像不知道咬在口中的是人肉,熙只是毫不留情地撕咬。尽管如此,天瑜给熙疗伤的手仍然没有丝毫的颤抖,他的表情泰然自若,尽量不去考虑感情,只是专心为熙治疗伤口。 熙感觉自己的牙齿疼得好像碎了似的,犹如刺伤的大腿。不知不觉间,熙的口中吐出一块从天瑜肩上咬下来的肉。最后,熙还是晕了过去。晕厥之前,她看见了一个充满黑暗的世界。 温暖,结实而且强大的某种东西, 包围了我,永远都不想从里面走出…… 熙的手不自觉地抱住了那结实而温暖的东西。 “嗯……” 但是,那感觉虽然温暖却也很异常。没多久,熙就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堵墙,其实正是天瑜的身体。 “起来了。” 头顶传来的声音让熙一下子清醒了,于是她抬起头来。 “睡得好吗?” 天哪! 与天瑜目光相对的瞬间,熙的脸色马上就变得无比凄惨。她想起身,但是绝不可能,天瑜把她的腰抱得更紧了,脸上还露出满足的表情。 “讨厌!” 梦中感觉如此温暖的天瑜的身体,现在却像肮脏的朽物,让她感觉恶心之极。熙越想推开,天瑜抱得就越紧。最后,熙的嘴唇碰到了天瑜袒露的胸膛。 “你睡得真是昏天黑地啊。” 天瑜身上特有的男人气息让熙几乎不能呼吸,完整地感受着男人的身体,这让她有点精神恍惚。不仅如此,熙的身体深处涌动着某种非常怪异而且炽热难当的东西,那是让她感到极不舒服的炽热。 “你还那么讨厌我吗?” 天瑜的嘴唇吻上了熙的额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瑜已经不再那么用力地抱着熙了。尽管天瑜松开了熙,熙也还是不能动弹,只能像个木偶似的,无力地躺着,一动也不动。 “到底还是不行,是吗?对你来说,我就不能成为敬武那样的人吗?” 天瑜第一次毫不掩饰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熙的体温,所以他才展现出真实的自我。天瑜平时粗暴的手,此刻缓慢而温柔地在熙的脸上移动,好像在享受着美的盛宴。 “呵。” 熙却失声大笑起来。 像敬武那样?你那肮脏的嘴里竟然说出敬武的名字?如果一句讨厌就能表现我对你的感情,那该有多好啊。如果那样,我也不用这么痛苦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熙傻了似的不停地大笑。这时,天瑜坐起身来。熙仍然躺着,看着天瑜裸露的后背,感到脸颊烫得厉害,真是不知所措了。 天瑜不知道熙的内心,只是用谁都猜不透的眼神注视着熙的后背。无论如何叫喊,熙就是不肯接受他,这让天瑜感到锥心刺骨的疼痛,身体也被这种疼痛牢牢地束缚住了。因此,天瑜不得不变得更加冷酷,否则他就得苦苦哀求从不正眼看他的熙,这些天瑜根本做不到。 “今后如果再逃一次,就算是你,我也决不原谅!” 就算是我?我是什么? 天瑜开始穿上衣了,表情冷淡却隐藏着痛苦。熙在心里问道,好像不知道天瑜还会对她另眼相看似的。 无论你的心里多么爱我,却也不可能救一个满心想要杀你的人啊。就这样吧,现在我连恨你都恨累了,真的想休息了…… 熙暂时闭上了充满愤怒的眼睛。可是不一会儿,一双陌生的手抚摩着她的后背,她猛地睁开了眼。还没来得及反抗,天瑜的嘴唇就落到了她的脖子上。当她完全坐起身的时候,天瑜却又起身准备离开了。 “现在就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吗……” 天瑜嘲笑着脸红的熙,走出了房间。熙感到难以抑制的耻辱向自己袭来,怎么流也流不干的眼泪不停地往枕头上滴落。 对自己的怜悯,以及对无法战胜天瑜的愤怒,压得熙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又过了好几天。 不知不觉间,熙大腿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曾经不能动弹的阿春也已完全恢复了,并且也能做些侍候熙的事情了。 “小姐,看呀!这花开了!” 现在,熙也不再责怪阿春了。阿春不停地和她说话,而且就像原来一样,每天都到院子里散步。 看着本来应该怨恨自己,却像傻瓜似的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阿春,熙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无论什么都不能动摇熙的念头,夜幕降临就睡觉,到了清晨就起床,白天听阿春不停地唧唧喳喳,就这样打发时间。日子像水车,日复一日地旋转,渐渐地,这种乏味的生活让熙的精神都出了问题。 “很久不见了。” 就在这时,久久徘徊在黑暗之中的熙听见了感情充沛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旅铠。那一刻,旅铠收起了遮住脸庞的扇子。 “!” 在强烈的阳光下,旅铠的脸庞让内心平静的熙瞪大了眼睛。 “听说你收小妾了?” 瑞妍猛地推门进来,好像要把屋里翻看一遍似的,对天瑜厉声叫喊。很久没有读书的天瑜眉头紧皱,在旁边侍候天瑜的奴婢们眼睛盯着地面,瑟瑟发抖。只要瑞妍想进来,哪个奴婢也不敢阻挡她的道路。 “我有点吃惊。你也不跟我说一声,就做了那样的事。” 啪!天瑜把书使劲摔到桌子上。瑞妍马上就闭上了嘴。天瑜伸出大手,用力抓住了瑞妍的领口。呵,瑞妍立刻就面白如纸了。 “谁敢胡说什么小妾?” “咳咳!先松开手再说话……” “你那放肆的嘴巴,应该好好管管了,否则迟早会死在我的手里!” 天瑜放开了瑞妍,宛如抛弃陈旧的无用之物。瑞妍两手捂着脖子,不由得发起抖来,两眼瞪着天瑜,目光似乎包含了内心所有的憎恶。 “不是妾那是什么?你留在家中的那个姑娘!” 瑞妍用手指着窗外的庭院,大声喊叫道。此时此刻,熙和旅铠正在那里相互打量着对方。天瑜没想到熙和旅铠之间会有这样的情况,嘴巴都变得僵硬了。 “不是养女,也没有任何名义,为什么还留在这个家里?” “闭嘴,给我乖乖地滚出去!” “你说什么?” 天瑜一动不动地看着熙和旅铠,似乎想要弄清楚两人之间的怪异气氛。瑞妍气急败坏的叫声又在房间里响起。 “你这无礼的……” 就在此时,瑞妍举起小拳头正想去打天瑜,却又气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将注意力集中到窗外的天瑜,这才把身体转向瑞妍。看着捂住胸口呼呼喘粗气的瑞妍,天瑜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水,递到她的面前。 “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来,再把这水喝了。” 瑞妍按照天瑜的话,深深地吸了口气,接过水杯,一饮而尽。这时候,天瑜已经转过身去,准备朝屋外走去。 “呜呜呜呜……” 伴随着天瑜的脚步声,房间里传来了瑞妍凄凉的哭喊。 “你心里没有我,我也知道,可是不管怎么样,那这之前我又算什么?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你明明知道,我是用什么样的心对你的!” 是啊,天瑜知道,尽管瑞妍是赞成事郑训的女儿,如果抛开利害算计的关系,瑞妍还是爱他的。虽然他对她这样无礼,郑训对他的态度却仍然没有丝毫的改变。由此可见,尽管瑞妍在他面前又哭又闹,但在郑训面前却从未说过他的半句坏话。 或许,把这个女人放在心里,我就不会这样痛苦了吧。就那样安于现实,不再苦苦等待地生活吧。 内心的伤感让天瑜失声笑了出来,他转回身来,用迥异于往日的温柔语气对瑞妍说道: “从来我都说得很清楚,不要对我有任何期待,你明明知道却还要靠近,那是你自己的选择,现在你没有任何权利管束我。” 天瑜的回答一点也没错,瑞妍彻底绝望了。但是,她泪光闪闪的眼睛里却透露出永远无法抹掉的悲壮。 天瑜走出房间,加快脚步向庭院走去。 “天哪。” 熙低声尖叫。阿春和旅铠都用惊诧的目光看着她。 我为什么会这样? 看到旅铠的那一刻,熙的心里就有种异样的感觉,这感觉不是爱的心动,也不是恐怖,更不是兴奋,而是像偶然看到丢失很久的东西,或许接近于惊讶的感觉。旅铠的五官好像包含着某种莫名其妙的思念。熙看见旅铠旁边有个重叠而模糊的身影,刹那间,她感到头晕目眩。 “你退下去,我有很多话要跟你小姐说。” “不行。” 也许是上次的原因,阿春对旅铠的话反应非常强烈。但是,就在旅铠的满面笑容消失之后,阿春又不敢吱声了。 “放肆,你也不看看你面前是谁,瞪什么眼?” 旅铠语气冰冷地说道。熙按捺住急速的心跳,对阿春说道: “你退下吧。” “是,小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熙好像非常相信旅铠。旅铠也就是能让熙相信的人。旅铠看着熙,眼神中包含着难以形容的温暖,并非只是单纯的关心。这种温暖迅速渗透进熙干涸的内心深处。 阿春神色不安地离开之后,旅铠将视线转向熙。熙也毫不示弱,直直地与他对视。 “伤口还好吧?” 这是旅铠说的第一句话。虽然有点占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但是熙仍像哑巴吃了蜂蜜,心里甜蜜却说不出口。旅铠关切的话语让刚才还阻挡在两人之间的少许隔膜,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熙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真是幸运啊。” 到底是什么啊,这种感觉? 旅铠放心地出了口气。他的表情让熙突然有种抚摩他的冲动。那不是男女之间的欲望,而是母亲爱抚孩子的关切,连熙自己都琢磨不透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情。就在熙思维混乱的时候,旅铠的目光正在仔细地端详熙的全身。旅铠的眼神不是出于欲望,也不是同情,而是充满了悲伤。就这样,熙和旅铠你看我,我看你,相互凝视了很长时间。最后是旅铠,而不是熙,首先躲开了对方的视线,不,不是躲避,而是把目光投向另外的地方。 旅铠朝天瑜房间望去,看见瑞妍靠在窗户边,正用恶毒的目光怒视着自己和熙。熙也随着旅铠的视线朝瑞妍望去,虽然相隔很远,但是瑞妍所表现出的强烈的敌对情绪还是让熙不知所措。瑞妍正用近乎毒辣的目光盯着熙,就算把熙燃烧了也仍不能解心头之恨。 “她是赞成事郑训的女儿吧?那个女人从很久以前就爱慕将军了。” 瑞妍在窗户旁边消失之后,旅铠打破沉默,说道。熙却像被什么迷惑了似的,茫然地望着刚才瑞妍所在的地方。 不一会儿,熙又将视线转向了旅铠。 “很早以前他们家就开始提亲了,这次将军明确拒绝了这门亲事。此举彻底为将军树立起一个强大的敌人,如果他们家看不顺眼,将军随时都会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是吗? 旅铠好像无论如何也要让熙做出反应,嘴里不停地说着。然而熙的眼神仍然极其平淡。 这个男人不也是天瑜的朋友吗,我还期待什么呢。 熙轻轻地叹了口气,用嘲笑的眼神盯着旅铠,再也看不出一丝慌乱。 “那个人让你这么说的吗?为什么?以为我会妒忌吗?” 熙捧腹大笑。旅铠真的不敢相信这就是熙的反应。旅铠心情复杂,怔怔地看着熙。两个人的表情,看上去就像一对多情的恋人。熙和旅铠没有感觉到,然而现在,天瑜正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别这样了,这样笑,很不适合你。” 我?听到旅铠这么说,熙冷笑了一声。真的,再也没有如此可笑的事了。 “听你说话好像很了解我啊,托你的福,我笑得很开心。不过,我希望今后不会再和你见第二面,我绝对不会上你胡说八道的当。” 为什么这样,不管它也就是了,可是熙没有继续保持沉默,尽管一口气堵住了嗓子眼儿,她还在说话。或许熙自己都不知道,这才是接近她本能的反应。她想延长和旅铠在一起的时间,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为什么变成这样? 熙好像浑身都长满了芒刺,并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见此情景,旅铠的眼睛里突然噙满了泪水,仿佛就要滚落下来。看着熙瘦骨嶙峋的憔悴模样,旅铠感到揪心的疼痛。 “你想将军为什么会这样?” “哈,我为什么要想?” “不要故意压抑自己。” “可笑,你知道我什么,凭什么这样信口开河?” 熙提高嗓门说道。 “因为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 “什么?” 熙不明白旅铠的意图,歪着嘴巴问道。然而最大的问题却是,旅铠所说的话就像一道咒语,深深渗入熙的内心。 天瑜是否树敌,我并不想知道啊! 熙坚持不让自己心软,并把身体转了过去。旅铠迫切的言语已控制了熙,让她不得不继续听下去。 “你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难道就可以安心了吗?你把不知如何发泄的憎恶和怨恨统统转嫁给天瑜,这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旅铠的话已越过了那条不该越过的线,熙的嘴唇瑟瑟发抖,突然升起的怒火让她几乎控制不了身体的平衡。旅铠也不示弱,继续说道: “你要看清楚!你明明那么憎恶将军,可是他为什么还要救你?只要稍微想想,不就很明白了吗?” “住口!” 熙双手捂住了耳朵。她不想听旅铠的话,这话说出了她想否认的事实。 “景致不错啊。” 旅铠和熙转过身来,朝着阴险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天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用无比阴冷的眼神怒视着两个人。 “闲着没事就来这儿闲聊一会儿,我这就走。” 旅铠不理会天瑜的目光,又用扇子遮着嘴巴,转身迈开他那特有的步子。看着转眼即来转眼又走的旅铠,熙的心里涌动着莫名其妙的孤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我,不要看别人,要看着我!” 看着熙茫然若失地张望着旅铠背影的样子,天瑜差点儿就说出了这句快到嘴边的话。他明白,旅铠是个让所有女人看了都会心动的男人。想到这里,天瑜很想立刻就把熙纤细的胳膊拉进怀里。他经常看熙,而熙却不看他。从开始到现在,从来都是这样。 你经常怕我,可不要忘了,正是你让我变成了这样。 天瑜止不住心中升起的怒火,伸手抓住熙的手,就在那个瞬间,天瑜看到了熙瘦骨嶙峋的手腕,心里不禁涌起阵阵酸楚。 “你不会对我的手下表示关心吧?” 天瑜语气尖锐地问道。熙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 “不要关心别人。” 天瑜过于哀切的声音,好像紧紧地牵住了熙,让她把头转向他。天瑜盯着熙,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极其模糊。 天瑜抬起手来,慢慢地、慢慢地移向熙的脸颊。他的眼神仿佛在说,对不起,让你这样痛苦,对不起…… 天瑜的真心渗入熙空虚的身体,让熙皱起了眉头。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这样的眼神本不应该属于你,真的不适合你! 熙把身体转了过去。天瑜却不甘示弱,用手捧着熙的脸庞,不让她转过去,天瑜那毫不动摇的目光与熙的眼神交织在一起。 “……” 天瑜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目光深邃地盯着熙。 一片花瓣被风吹落,落上天瑜的额头,却又被风吹走了。此时此刻,天瑜的嘴唇已经在熙的额头、鼻子和脸颊上留下了痕迹。 熙被温柔的亲吻和花香陶醉了,脑海里变得空空如也,而天瑜却发出了夹杂着哭泣的声音—— “我……爱你……” 说完以后,天瑜把脸伏在了熙的肩膀上。 第十章 变化 “我……爱你……” 天瑜重复着这句话。他怎么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呢?熙的心里茫然不解,掀起了危险的波澜。 “呼——” 天瑜抬起头来,看着愣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熙,低声笑了。那笑声更接近于压抑很久终于吐出的叹息。熙把头转了过去,避开天瑜似乎将她捆绑起来的视线。这次不知为何,天瑜顺从地放开了熙,轻轻捧着熙的脸庞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本来不相信命运这东西。” 天瑜低声说道。视线转向垂在他身旁的花朵,盛开的花朵被他压得低垂下去。 “我一直傲慢地认为,人的命运是由自己决定的。” 不想听,我不听。 如果可能,熙真想立刻逃走,逃离天瑜强加于她的可怕感情,逃离对此有所反应的自己。 “至少是在遇到你之前。” 握在天瑜手中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仿佛在痛苦地呼喊。 “我知道你想杀我。” 天瑜径直走到熙的面前,痛苦地看着她,目光如此强烈,仿佛要将她穿透。熙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如果你愿意,就让我死在你的手下吧。” 天瑜把花朵插到熙的耳后,拿起熙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膛上,肌肉的温度沿着手臂迅速传遍了熙的全身。 “但是,但是……” 天瑜孤独的眼眸看见熙被吓坏了的样子。 “哪怕一次也好啊。你不能再看我吗?不,哪怕不爱也行啊,就一次!” 天瑜握住熙放在他胸前的手,好像要把它捏碎。 “如果我说爱你,可以吗……” 真的很矛盾,一边说可以让我死,一边又说爱我。所以这些全部都是假话,现在他所有的话都是欺骗我的假话!为了摆脱迟来的负罪感! 熙的心里在固执地辩解,拼命抽出了被天瑜紧握住的手,然后毫不犹豫地跑开了。 天瑜的视线一直追随着熙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直到留在手上的感觉彻底消失。 对于天瑜的憎恶和怜悯、令人捉摸不透的感情,所有这一切缠绕着熙,让她的心不停地颤抖,让她泪眼模糊。 天瑜不再来找熙了。 现在是个机会,熙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在不停地窃窃私语,然而这又根本不可能。天瑜只是不亲自过来而已,他还在向阿春打听熙的一举一动。熙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其实凭直觉也能知道,房间里每天都在更新的装饰和珍贵宝石就是证据。 “小姐,这是宋朝产的绸缎!怎么这么漂亮啊!” 阿春扯起长长的绸缎,眼睛里光芒四射。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阿春见熙茫然地凝望天空,不安地问道。就在此时,一个想法闪过熙的脑海。 “……想……” “什么?” 这是熙最近首次回答阿春的话,阿春高兴得扔下手中的绸缎,蹦蹦跳跳地跑到熙的面前,兴奋地问道: “再大声说一遍好吗?” “……想……” 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我说句话都成了大事了? 熙感到对不起阿春,真的很对不起,声音有点儿哽咽了。 “是?” 阿春好像听懂了熙的莫名其妙的半截话,神情慌张地看着熙。 说了无用的话。 熙这才感到后悔,连忙低下头去,眼前却总是浮现出一个人的脸庞。 我想见旅铠了。我想再看到他的微笑。我想知道他看我的眼神里究竟有什么样的含义。我想见他! 熙并不知道自己感受到的这种飘忽不定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但是有一点显而易见,那就是她非常想念旅铠。旅铠温暖的微笑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她的心。看着熙眼神之中饱含真情的样子,阿春有种不安的感觉。 “不会是爱上那个人了吧?” 阿春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她是在间接告诉熙这样不行。 “……” 熙对阿春的提问不置可否,真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小姐,绝对不行啊,那人是大人的……” 就在此时,房门被打开了,很久没见的天瑜来了。阿春有点惊慌失措,急忙低头行礼。 “您……您来了,大人。” 天瑜看了看惊慌失措的阿春,径直走到熙的面前,似乎在期待什么。 过了这么久再见面,是不是以为我的态度变了呢? 熙像个孩子似的想道。好像忍不住要失声笑出来。熙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仍然看也不看天瑜,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天瑜愤怒地瞪着熙,仿佛要将熙燃烧。 过了一会儿,天瑜拾起散落在地的绸缎,说道: “怎么能这样对待包含别人情谊的礼物?” “那……那是奴婢……” “谁让你随便插话了,滚出去,好好做你的事!” 天瑜打断了阿春的话,一字一顿地说道。阿春战战兢兢地退出去了。天瑜沉默无语,不无悲伤地拾起了他的礼物。当他看到自己送给熙的簪子掉落在床角的时候,心里支撑他忍耐到现在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你到底算什么呀,竟敢如此嚣张!” 天瑜用力扔掉了刚刚捡起的绸缎,大声喊叫。他狠狠地抓住熙的胳膊,强迫熙面对自己。 “你是公主吗?要不然为什么如此没完没了!说话!你说话呀!” 天瑜毫不留情,用力摇晃着熙的肩膀。强烈的恶心感不期而至,熙干脆紧紧闭上了眼睛。那一刻,她心里对天瑜仅有的同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是啊,无论天瑜怎么说爱我,然而天瑜就是天瑜啊。最近我觉得天瑜可怜,那是我一时糊涂。 熙只想让这一刻赶快过去,于是闭紧嘴巴,连呼吸都不能够。到最后,天瑜自己都感到精疲力竭了,心中只留下可怕的自责。 “去参加婚礼,赶快准备好!” “是,大人!” 天瑜随便推开熙,踹开门走了。那一刻,凝结在熙额头上的汗珠掉落在地。 绝不原谅你,绝不! 这不是身为女人对天瑜的憎恨,而是熙的心里涌动着痛苦的呼喊。熙的内心正在慢慢地发生着变化。 熙过了几个月才出门,眼前的景象陌生得让她心酸。熙像个孩子,不得不事事依靠天瑜。看着坐在轿子里凝视前方的熙,天瑜冷静地说道: “这是赞成事郑训的养子和太保崔普润女儿的婚礼,朝廷文武百官都来参加,你绝对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这不是对话,更接近于单方面的通报,熙只是眨了眨眼。 这与我无关,我自己都不幸福,还去祝福谁啊。 参加婚礼的路上,户外新鲜的空气让熙干涸的心灵得到了滋润。尘土飞扬,遮蔽了周围的景物,看上去楚楚可怜。 “下来吧。” 轿子在一扇大门前停了下来。天瑜向熙伸出手,熙固执地转过了头。过了一会儿,熙听见天瑜咬牙切齿的声音,胳膊一下子就被天瑜拉了过去。熙轻如羽毛的身体飘然落地了。没来得及眨眼,熙又被拉了起来。天瑜拉着她,好像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反而让熙感到冲天瑜发火的自己有点儿异常。每件事情都这样对待,那不是太累了吗? “您来啦。” 天气十分寒冷。天瑜和熙迈步向里走去,前来迎接的下人看见天瑜紧握拳头的样子早就吓坏了。熙在下人们的引导下进屋之后,所有的视线都射向她和天瑜。 ——妈呀,那女孩子是谁啊? 一个贵夫人模样的中年女性满脸惊讶,低声对旁边的女人说道。 ——这么说来,传闻都是事实吗? 另一个女人咋咋呼呼地反问。 ——这样的话,宁远将军也就到头了。 又有一个女人叹了口气,说道。 ——这话一点也不假,赶来参加婚礼不说,还这么大摇大摆地带着别的女人来。 无聊女人们的窃窃私语充斥了熙的耳边,天瑜小声对熙说道:“不要放在心上。” 天瑜说话的语气是那么多情而温暖,真让熙难以相信这是天瑜所说的话。突然加速的心跳让熙猛然僵在那里,动弹不得。不知道天瑜是否意识到这些,他用手搂着熙的肩膀,像保护她似的慢慢向里走去,动作有力而又有节制。 “来啦。” 就在这时,旅铠笑着向两人走了过来。从天瑜和熙到来的那一刻开始,旅铠就一直注视着他们两个,不,准确地说是注视着熙。 瞬间,不知道为什么。 看到旅铠的刹那间,熙的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激动。这种激动迅速传遍了熙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停留在双眸。熙眼睛一热,眼圈变红了。 奇怪,真的很奇怪。 熙用一只手捂着嘴朝旅铠看去。天瑜用不安的眼神看着熙,当旅铠走近之后,反而把熙的肩膀搂得更紧了。此时此刻,熙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而是…… “很久不见了。” 旅铠收起了挡在嘴边的扇子,向熙问候。同时,蒙眬了熙的视线的泪水,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 看到熙流泪,天瑜和旅铠两个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天瑜结结巴巴地问:“为什么这样?” 虽然天瑜没有提高嗓音,众人还是把视线射向熙,其中包括对熙怒目而视的瑞妍,她好像杀了熙都不解恨。熙却只看着旅铠,看着神色慌张好像无处躲藏的旅铠。 只要看到他,我的心就会莫名其妙地疼,好像被什么刺穿了似的,这到底为什么? 熙不停地流泪,自己都无法控制。 “哪儿不舒服?嗯?” 天瑜越来越紧张了,于是提高嗓门说道。旅铠就像哑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熙,心里的慌张已经转变为困惑。不知道为什么,熙静静地看着旅铠,竟然产生了拥抱他的冲动。就在熙想要推开天瑜走向旅铠的瞬间,一个粗重的声音响了起来: “各位,赞成事郑训的长子郑信烋和太保崔普润的女儿崔清娥的婚礼现在开始!” 好熟悉的名字啊。熙没来得及挪动脚步,身体就僵住了。熙把头猛地扭转过去,明亮如水晶的眼眸情不自禁地模糊了。 我刚才听见了什么,谁和谁的婚礼? 受到强烈震撼的身体禁不住瑟瑟发抖。这时,始终关注着熙的天瑜喊道:“熙呀?” 为了看清新郎和新娘的面容,熙快步向前跑去,根本顾不上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正在这时—— “新郎,新娘,夫妻对拜。” 天呀! 当她看见正在对拜的信烋和清娥的脸庞,一下子瘫坐在地了。 难道这就是命运的捉弄吗? 信烋看起来无比幸福,嘴角洋溢着笑容,左腿也不瘸了。对拜之后,信烋用充满爱意的目光看着清娥。 可是,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清娥根本看不出幸福,只是美丽得可怕,美丽得像个假面具,她的神情冷漠,好像热闹与己无关,根本不像个新婚燕尔的新娘子。看着清娥,熙感觉好像另一个人正在看着自己。 笑啊,清娥呀,笑吧,信烋哥哥多帅啊,肯定会给你带来幸福。所以,不要像个即将消失的人,不要这样!无论什么事,你也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内心的呼喊明明很好,可是为什么还要这样流泪呢!熙为了掩饰哭泣,双手捂住了嘴。 “到底为什么这样!” 看着无声哭泣的熙,天瑜用力把她拉了起来。尽管天瑜非常担心,非常想听到回答,熙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他的好意。这回真的让天瑜发疯了。熙不可能知道天瑜的真心,却第一次把身体主动靠在了天瑜身上。 “回……去吧……” 天瑜有点儿惊讶地俯视着自己怀里的熙。 我不想看见不认识的两个人。我所认识的信烋哥哥,我所认识的清娥,不是这样的两个人!忘了我的两个人,什么都不是。 熙彻底明白了,虽然经常念叨,希望信烋和清娥忘了自己,幸福地生活,然而这只是为了克制自己的虚伪罢了。在没有她的空间,那两个人的形象让熙感到痛苦。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两个人,正在渐渐地将她遗忘。 “后边的事交给我,你们快走吧。” 此时此刻,就连旅铠多情的声音也不能给熙任何力量了。遭到这突如其来的致命打击,熙的身体好像麻痹了,不得不依偎着天瑜,必须天瑜抱着才能站立。听了旅铠的话,天瑜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每一个人斜视他们的人都故意干咳着,躲开了天瑜冷冰冰的目光。看着怀里散了架似的熙就像个木偶,天瑜的眼神之中流露出绝望。 当熙恢复理性的时候,她已经在天瑜的搀扶之下回到处所,躺在了床上。躺在亲切而温暖的床上,熙的眼睛又感到针扎般的疼痛。 ——熙呀,熙呀!……熙……呀! ——我爱你,我说我爱你呀! 守护她直到最后的信烋的面容,曾经说过爱她的清娥凄切的呼喊,互相交织,让熙的脑海里混乱如麻。 “为什么哭了?” 看着熙努力控制自己,不向他表明内心,天瑜张口问道。熙只是低头抽泣,不置可否。 “回答我。” 天瑜弯腰在熙身旁坐了下来。 “我让你回答。” 天瑜抓起熙的手,强行拉过熙的肩膀。敏感得近乎神经质的熙,拼命甩开了天瑜的手。 “啊——” 熙尖尖的指甲划破了天瑜的手背。天瑜受到突然的攻击,不知所措,而熙抱起膝盖,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这是她对天瑜彻底的拒绝和决绝,无论天瑜多么希望得到她的心。 看着躲藏在自我空间的熙,天瑜的目光愤怒得令人恐惧。 “抬起头来!” 天瑜的声音虽然比平时低沉,却隐约透露出他现在正处于多么危险的状态。尽管如此,熙还是一动不动。 “我说过让你抬起头来。” 渐渐地,天瑜的声音更低了。熙仍然蜷缩着身体。过了一会儿,天瑜像野兽似的咆哮起来,吼叫声响彻整个房间。与此同时,熙的身体也被扔到了床上。 啊,熙的嘴里本能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她想伸手遮挡不停流泪的双眼,可是马上就被天瑜抓住了。 人怎么会如此残忍呢? 熙真想能够独自待会儿。天瑜还是努力让熙做出反应。现在,对熙来说,天瑜真是无比讨厌,令人作呕。 “不要捂脸!” 熙不想让天瑜看见自己哭泣的脸庞,努力想要抽回被天瑜抓住的手。天瑜稍微用力,就把她的胳膊别到了身后。 “……呜……” 当天瑜进入熙蒙眬的视线,熙终于忍耐不住,爆发出哭泣声。这时候,被天瑜抓着的手也意想不到地抽了回来。熙猛地转过身去,把脸埋进枕头。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她感到浑身发冷,瘦弱的后背不由得发起抖来。 痛苦相伴的寂寞,何时才是尽头啊。熙好像不是在哭泣,而是在气喘吁吁。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啪,啪啪。 是什么? 不知道什么东西不停地掉落在熙的后背,如同水滴。熙使劲睁开眼睛,将模糊的视线移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究竟要到什么程度?” 即使亲眼看见了,熙也不相信。如果不是看错了,那么落在她后背的液体分明就是天瑜的眼泪。 “究竟要让我悲惨到什么程度,你的心里才会舒服啊……” 不会吧。 哪怕挨一刀都不会流泪的天瑜,竟然在熙面前哭了!就在熙震惊不已目瞪口呆的时候,天瑜痛苦得近乎变形的脸庞慢慢地转向了熙。 陌生的异物滴落到熙失魂落魄般惨白的脸颊上。 “你不是说想杀死我吗?现在谁也做不到了,你的身体只剩下骨头,什么都做不了啊!如果就这样,总是一个人忍受……” 天瑜气喘吁吁地说道。 “回答我,为什么哭?” 看着快要碰到自己鼻尖的天瑜的脸,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盯着天瑜的眼睛,没想到外表冷漠的天瑜会向她吐露心中的痛苦。 “我让你回答!” 天瑜一边吼叫,一边把脸扑向熙的怀抱,那不是出于欲望,好像只是为了确认熙是否还活着。 “什么话都行,你说啊!把你现在的感受统统说出来,不要像个死人。就算你不爱我也没关系,不对我笑也没关系,……” 天瑜紧紧抓住熙的肩膀,熙感觉有点疼痛。这时,熙感觉内心深处有个核突然崩裂了,深不可测的眼眸里露出强烈的光芒。 现在,这个男人的话,就是我对敬武哥、信烋哥和清娥所拥有的感情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却也是内心渴求的愿望,请对我做出反应,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熙疯了。那个瞬间,她的动作比思想敏捷。 “……” 熙好像被什么东西拖了起来,嘴唇亲吻到了正在流泪的天瑜的脸颊。 第十一章 地狱 “熙……”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看着天瑜不知所措的表情,熙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嘴唇碰到了天瑜的脸颊。熙迅速转身,其实她只是想要转身。 “不要逃避。” 如果不是天瑜近乎呻吟的声音,熙会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但是—— “不要那么强烈地躲避。” 天瑜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陌生,但是这表情早已深入熙的内心,快得让她有点儿痛苦,伤感得让她难以置信。 “哪怕不爱我也没关系,别的什么我都不要,只要你让我看到你的反应……” 天瑜充满深情的话语,让熙的心里泛起阵阵波澜,仿佛有她难以拒绝的巨大旋涡在她的心里搅动。 我应该杀死天瑜。 ——因为他杀死了敬武和母亲。 但是我怎么杀呀? ——就是现在,如果现在他完全相信我,肯定就能杀死他。 快停下来,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可怕之极,灵魂深处分明在不停地呼喊拒绝,然而熙的身体还是慢慢地靠近天瑜,最后的理性也向熙发出了危险的信号。 我是这样的人吗?我就脆弱到这种地步吗?憎恶天瑜却又想得到他的温暖,我是个丑恶的人,我是个矛盾的人。 两行热泪沿着熙刚刚晾干的脸庞流了下来。 “熙呀……” 天瑜吻着熙被泪水浸湿的眼皮,解开了她的衣带。因为天瑜温柔的亲吻片刻不停,熙彻底放松了理性的神经。 她彻底地、远远地抛开了所有缠绕她的一切。 我分明会后悔,忍受不住瞬间的痛苦,终于向天瑜伸出了手,可是—— “我爱你……” 天瑜的手伸进了熙的衣衫,他的嘴唇随之找到了熙的嘴唇,炽热的暖流顺着熙的舌根渗入她的肺腑。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啊,很早以前开始,我就希望有人这样对我,这样抱我,真的希望,真的想被人要…… 熙坠入了甜蜜的地狱。她这样想着,一股强大的暖流迅速充满了她空荡荡的内心。 寻找不到突破口的热气向着熙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蔓延,熙就像痛饮甘泉,一口气就把那股热气吸了进去,她饥渴的样子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熙呀……熙呀……熙……呀……” 天瑜不安的声音在熙的耳边响起,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抚摩熙身体的手也变得更加有力。当天瑜清晰的锁骨和健壮的胸膛逐渐暴露在灯光下的时候,熙的纤纤玉手也忍不住伸了过去。 现在,就让自己直率些吧,我太痛苦了…… 原以为天瑜的胸膛硬邦邦的,实际上却是既健壮又柔软,熙更大胆地伸过手去,紧紧地抱住了天瑜的脖子。 “……天……瑜……” 听到熙接近呻吟的轻叫,天瑜抱在熙腰间的手更加用力了,急促的呼吸直接渗入了熙的心脏。天瑜咬着嘴唇,迅速脱去了碍手碍脚包裹着他的所有衣物。 天瑜的手急切地伸向熙的胸部,紧抓住充满弹性的rx房。突然的接触让熙猛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两个人视线交织了。那一刻,熙感到强烈的恐惧感撞击着全身,她想再次闭上眼睛,然而天瑜不给她机会了。天瑜没有停止。 “别躲开,看着我。” 天瑜亲吻着熙变红的脸颊,抚摩她身体的手渐渐地向下滑去。越是这样,熙越像一个病人,身体不停地扭动。 “啊……” 熙最终抓住了天瑜的胳膊,第一次表现出急切的渴望,几乎要流泪了。好像这一刻没有天瑜,她的呼吸马上就会停止,所以她切实希望感受到天瑜那比平时强烈不知多少倍的目光、呼吸,还有体温。 这不仅仅是“需要”,而是“想要”,她想要天瑜。熙的手也任意伸向天瑜的身体。 “对不……起。” 看着熙伸向自己的白嫩的手,天瑜小声说道。熙还没弄明白天瑜的意思,一阵从未感受过的疼痛袭击了她的全身。 “别……” 这种陌生的疼痛感不知不觉就让熙的眼圈变红了,就在那一刻,天瑜闭着双眼,用嘶哑的声音在熙的耳边轻声说道: “没事的。” 熙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睫毛抖动了几下。天瑜非常细心,帮熙把散落在额头上的头发捋向耳后,又小声说道: “没……事的……” 这话好像不是对熙说的,而是天瑜的喃喃自语。天瑜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滴到了熙的脸上。 瞬间,熙的身体里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感觉。她伸出犹豫了许久的双手,紧紧捧住了天瑜的脸,天瑜紧锁的双眉也解开了。 不疼,现在没事了。 熙的眼神说出了她忍不住想说的话。 “熙……呀。” 熙无言的许可,让天瑜短暂停止的身体又动作起来。两人粗重的呼吸和炽热的体温混合在一起,让熙什么都来不及想了。 “对……不起……” 天瑜好像不表示歉意就忍受不了。 过了这一夜,我又要变成以前的尹熙。我知道,无论如何,为了消除我的罪孽感,杀死天瑜的想法可能会更强烈。现在,我再也不能在梦中与母亲相见了,也不能追赶正在消失的母亲了,更没有资格为从来没有在梦中相见的敬武而流泪了,所以…… “你不用道歉。” 天瑜似乎读懂了熙的想法,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吻。 “知道了。” 知道,这个男人也知道。 天瑜这句话的意思让熙直想痛哭。 “知……道……” 天瑜的脸碰到熙的肩膀,渐渐变得潮湿起来。熙感到脑海里空白一片,所有的东西都变模糊了,内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对不起,我利用了你,但是我想要你,此时此刻,我是真心的,我从内心里想要你,想要你…… 熙的视线渐渐模糊了,伤感地看着天瑜。 啪。 熙搂着天瑜脖子的手落在了床上。那一刻,她和天瑜之间的甜美感觉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伤感的余温。 与此同时, 刚刚结为夫妇的信烋和清娥正在煤油灯下相视而坐。信烋神情恍惚地看着清娥擦了胭脂的美丽脸庞。 快给我倒酒啊。 与信烋所希望的不同,清娥就像石头似的纹丝不动,让人琢磨不透。 “呵,就这样上床睡觉,怎么样啊?” 信烋声音哆嗦,活像个傻瓜。这么明明白白、直截了当的话,让清娥低垂的眼睛忽地抬了起来,红红的嘴唇动了动,冒出一句充满杀气的话: “凶手!” 清娥的话让信烋脸色大变。过了一会儿,信烋自斟自饮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从今天开始,首先你要洗洗你的嘴巴,夫人。” “搞错了吧,虽然举行了婚礼,我也没想把你当成我的男人。” 信烋端着酒杯的手明显地颤抖起来。清娥看着他,反而觉得可笑,根本看不出是两个时辰之前刚刚结为夫妇的人。 “你想没想过如何把一个男人当做自己的丈夫?” 信烋嘲笑地说道。清娥气得脸都红了,抓起面前的酒杯,朝着信烋的脸泼了过去。刷!稍显残忍的声音过后,是沉沉的寂静。 “刚才还想让夫人倒杯酒呢。一下子泼给我这么多,谢谢了,非常感谢。” “别靠近我!” “哈哈!开玩笑吧?新婚之夜竟然躲避自己的男人,哪有这么可笑的事。” 尽管信烋一直在笑,但是他的目光却渐渐地冷却了。清娥已经感觉到危险,于是慢慢地向后退去。 “太可笑了!” “啊!” 信烋猛然掀翻了面前的桌子,食物四处散落,两人之间照明用的煤油灯也熄灭了。清娥既愤怒,又恐惧,难以支撑身体,一下子跌坐在地。信烋上前,对着她的身体殴打起来。 “讨厌!嗬!” 没过多久,清娥刺耳的尖叫便在信烋的猛击之下消失了。 ——……呀,熙啊? 充满了无限深情的声音在呼喊着熙,熙不用想都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熙呀。 母亲,是母亲!无论何时,母亲总是站在鲜花盛开的地方朝我微笑,感觉很近却又遥不可及。在这之前,我一直努力想去那个地方,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那样的资格了,我又一次杀死了母亲,做了不应该做的事。 ——熙呀…… 别喊了,母亲,我没有资格再接受母亲的深情了,母亲也知道吧,母亲肯定看到我和天瑜做了什么样的事情,知道了吧?所以,不要再用洞若观火的眼神看我了! 就在这时,总是在梦中面带微笑的海莲举起了手,纤细的手指指向某个地方。熙把头转向海莲所指的地方。 谁? 海莲手指的一道强光之中,有人向熙走了过来,脚步声是那么熟悉。 “啊……” 为了看清被光线遮挡的那人的面容,熙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却是房顶白色的天篷。 “起床吗,小姐?” 还没等彻底从梦中醒来,熙就听见了这急切的声音,好不容易抬起沉重的身体。阿春好像刚刚进屋,手里还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餐。 “饿了吧?快起来吧。” 熙好像被阿春明媚的笑容拉住了,于是坐起身来,忽然又感觉腰间有种奇怪的疼痛感,就又躺了下去。 “小姐?” 阿春慌里慌张地走过来。熙也只是瞬间的疼痛,还没到身体动弹不了的程度,于是轻轻摆手阻止了阿春,然后坐了起来。直到这时,熙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急忙伸手去拉被子,企图逃脱阿春的视线。 是啊,昨夜我和天瑜…… 昨天夜里的事情,熙还都记得清清楚楚,她什么都记住了。莫名其妙的感情和负罪感相互交织起来,让她心跳加速。 “小姐,吃点儿东西吧!” 突然,阿春说话了,让熙脑中残存的情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熙惊讶地看着阿春。阿春红着脸,说道: “现在,整个金府都在吵吵嚷嚷,或许要举行婚礼了。” 熙连自己还光着身子都忘了,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小姐……” 阿春好像很害怕,急忙低下了头。 婚礼?天瑜和我?绝对不行,昨夜的事只是一时发疯,那不算什么,所以…… ——我知道。 突然间,熙想起了昨天夜里天瑜说过的话。那声音总是不停地在熙的耳边回响,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 到底是什么呀!不是说知道了吗?你知道! 熙两手捂着脸,低声呻吟。 “小姐,这……” 阿春看着深陷感情泥沼的熙,犹犹豫豫地把一个小箱子递了过去。 “什么?” “我也不知道。大人让我在小姐起床后转交给你……” 天瑜? 熙感觉很奇怪,立刻打开了盖子,箱子里是堆积如山的碎纸片。 到底是什么? 但是没过多久,熙就明白那是什么了。 “为……什么……” 这是敬武两年前留给熙的书信,早就被天瑜当着她的面撕成了碎片。 为什么? 熙怎么也没想到,这书信竟然还保存到现在,至于天瑜把它送给自己的意图,那就更不得而知了。 他为什么要给我?好不容易我才忍住,为什么又给我! 熙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摩着已成碎屑的书信,感觉眼睛发热,鼻子发酸。 敬武,请不要原谅这个不争气的熙,绝对不要原谅。我……我想要天瑜,虽然只是非常短暂的瞬间,可是我真心想要他。那一刻,我真的想要他,甚至想如果没有天瑜,也许我立刻就会死掉。那一刻,我的眼里只有天瑜。 “……呜……” 熙再也忍耐不住了。 熙无比讨厌自己的身体上还残留着天瑜的体温。如果不盖上箱子,恐怕就无法忍受了。 谁也不能怨恨,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伸出了手,这是最让人憎恶的。 “大人来了。” 就在此时,好像约好了似的,天瑜的面孔出现在房子外面。不知所措的阿春急忙走到熙的身旁,帮她穿上衣服。熙的身体就像风中的花瓣,不停地颤抖。阿春不安地看着熙,然后束手闪开了。 阿春离开不久,天瑜进来了。与昨天夜里的样子完全不同,天瑜今天显得格外精神。这让熙心底的怒火腾地就上来了,她神经质地扔掉了手中提着的箱子。 啪! 熙原以为天瑜会躲开,然而天瑜并没有躲,箱子正中天瑜的脸颊。天瑜的视线从情绪激动的熙转向扔到地上的箱子。 “为什么……” 熙口中含混不清地叫道。她径直走到正弯腰去捡箱子的天瑜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为什么!” 天瑜没有阻止熙,只是做个手势,示意站在旁边瑟瑟发抖的阿春出去。阿春出去之后,熙疯狂地喊叫起来: “为什么给我这些东西?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熙异常痛苦的表情和声音让天瑜为之一颤,但他努力保持镇静,注视着熙。 “你是故意这样的吧!你是故意的!故意想让我忍受罪孽感的煎熬!” 难以形容的感情爆发了。熙不由分说,举起两只拳头,使劲捶打天瑜的胸膛。天瑜没有制止,像个罪人似的默默地俯视着熙。对熙来说,这却是火上浇油。 “如果你以为这些东西能让我回心转意,那你大错特错了!” “我知道!” 一声不吭的天瑜使劲抓住了熙的手腕,激动地叫道。熙无语了,不是因为天瑜的叫声,而是因为被天瑜抓住的两只手腕灼热如火。 “我很清楚,你不会再给我看这类东西。” 知道?你到底知道什么?到底是什么? 熙很想问,天瑜所说的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是——” 天瑜低下了头。 “我想得到,哪怕是你的同情。” 天瑜哀切地说道。同时把熙的两只手拿到自己的嘴边,珍惜地抚摩着。熙想甩开,无奈整个身体都像僵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快甩开呀!应该甩开啊! 熙的心里不停地发出警告。 “你在为昨天夜里的事情后悔吧。” 天瑜说出的“后悔”两字让熙突然一惊,她低下头,终究没有与天瑜对视的勇气。 我讨厌昨夜渴望感受天瑜体温的自己,但是我并不后悔,这是最痛苦的。虽然觉得自己讨厌,但是没有后悔被天瑜抱过。 天瑜不知道熙的真实想法,继续说话,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幸福得都快疯掉了,你……” 天瑜声音颤抖,嘴唇亲吻着熙的手腕。熙抬起头来,看着天瑜。 是啊,最难受的就是这个了。昨夜,想到天瑜也有和我相同的痛苦,不能再那么任意对他,所以就有了那样的感情交流…… 熙闭上双眼,倍加自责。 “因为,我没有听到要我停止的话!” “你的手往哪儿放?”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阵阵喧哗声。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打开了。 “哈!” 原来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瑞妍,还有对熙怒目而视的旅铠。 第十二章 告发 熙还没来得及推开天瑜,眨眼之间瑞妍就走了过来。 “你这个骚娘们儿!” 瑞妍恶毒的目光里似乎还凝结着泪水,紧接着就举起手来。 讨厌!我为什么要为天瑜…… 啪! 耳光声响起的瞬间,熙的身体被向后推开了。天瑜松开了熙,留在熙手上的余温随后消失在空气中。熙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耳边传来天瑜冰冷的声音。这种冰冷与从前天瑜对待熙的语气有着很大的区别,更冷彻,更恐怖。 “你吼什么?” 天瑜用手擦了擦破裂的嘴角。看到天瑜的嘴角在流血,瑞妍面如死灰,或许她也没有想到天瑜会替熙挡那一记耳光。 刹那间,熙和天瑜,瑞妍和旅铠,四人都出奇地安静。 “你们在干什么呀?!我说过,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进来!” 天瑜冲着外面吼道。 “对……对不起,小姐急匆匆地……” “我不需要解释!马上把那个没用的人给我拖出去!” “啊,啊呀,饶了我吧,大人!大人!” 奴婢呼天抢地,连连求饶,最终还是被拉下去了,可怜的呼喊久久不散。 “看什么?这个女人也拖下去!” 天瑜又下达了命令。 “是,大人!” “你敢?把手往哪儿放!” 奴婢的手刚碰到瑞妍,瑞妍就大发雷霆,拼命扭动身体,美丽的容貌也严重变了形。但是,天瑜的表情依然极为冷漠。 “你这样羞辱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因为羞耻和愤怒,瑞妍眼中流下了豆大的泪滴。 “放开!我自己走!” 瑞妍推开奴婢,保持着孤傲的姿态走出了房间,最后还不忘瞪了瞪站在天瑜身后的熙,愤怒的眼光几乎能把她杀死。 可是,随即又传来几个人的哭喊声,刚才拉开瑞妍的奴婢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大人!小姐她……” “什么?怎么了?” 天瑜冷冷地看着奴婢,问道。 “小姐她好像要晕过去了!” 听到这话,天瑜大惊失色,连忙越过那个低头哆嗦的奴婢,走到被另一个奴婢搀扶回来的瑞妍面前。 “你这样的女人,真是……” 天瑜熟练地从奴婢手中接过了瑞妍。看到此情此景,熙感觉内心深处隐隐作痛,因为她看到了天瑜从未有过的,让她难堪的表情。 嗯?刚才感觉好像心碎了似的…… 熙感到莫名其妙的心痛,下意识地将手放到了心口上,身体略微有点颤抖。此时,旅铠一直都在旁边注视着她。 “去叫大夫,快!” “是,是,大人!” 奴婢们被这不期而至的情况吓坏了,迅速地跑了出去。天瑜俯身看着呼吸困难的瑞妍,转身迈开脚步,说道: “我先走了。” 说完,天瑜就抱着瑞妍走出了房间,显得非常焦急。迷迷糊糊之中,瑞妍耳边听到了天瑜的声音,这才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正是天瑜。那一刻,瑞妍本来无力下垂的手竟然抬了起来,搂住了天瑜的脖子,并将身体靠了过去。瞬间传来的天瑜的体温,让瑞妍感到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只想拼命抓住,决不放手。这时,天瑜没有刻意躲避瑞妍的手。 昨天夜里抚摩过我的手,正在抚摩另一个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瑜的体温曾经留在她身体的每个角落,突然间,熙感觉眼前一片空白,心情也莫名其妙地变得郁闷起来。 “好香啊。” 旅铠坐在天瑜刚才坐过的地方。天瑜出去之后,熙头昏脑涨地站在那里,旅铠想和她说会儿话,于是坐了下来。旅铠小心翼翼地端起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水,放到了嘴边。 到底是什么呀?这是在敬武和天瑜身上未曾体验过的感情,每次看到旅铠,我的心里就会感到温暖,让我忘了我是谁。 熙感觉旅铠很久以前就已经出现在她的记忆里,至于究竟是谁,却又无从想起。熙不顾头疼,努力搜寻记忆,然而越是思索,越是满头雾水。看着目光低垂,明明心里有话却又不肯说的熙,旅铠开口说道: “为什么要退席?” 熙抬起头来,透过旅铠的瞳孔看见了满脸茫然的自己。 虽然有着完美女人的脸庞,但是对于自己的容貌,熙好像比任何人都更陌生。虽然和昨天没什么两样,实际上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脸色不要这样,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熙就是这样,说她柔弱却从不表现出来,说她坚强自己又不知道。旅铠用悲伤的眼神看着熙,眼神中的含义超越了男女之间的恋情,更深、更真的感情汹涌而来,但是旅铠在努力控制。他接着说道: “将军在等你。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将军为什么让你看那封书信吗?” 旅铠看着凌乱地散落在地上的纸片,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一样。熙努力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眼眸中闪过一道亮光。 “现在看来,你是想让我慢慢地靠近天瑜了。” 熙语气冷淡地说道,眼中似乎含有哀怨。 不要总说这样的话,请你看清我,千万千万。 熙的表情没有逃过旅铠细致的眼神,但是旅铠并没有顺着熙的意思,而是说出了更狠毒的话,仿佛如果不这样,当面不能说的话就要从嘴里冒出来似的。 “为什么那样痴迷!为什么你总是以为眼睛看到的就是全部啊。” “真是无礼,马上给我出去。” 熙好像已经无力再发脾气了,转过头去叹了口气。这句话如果出自别人之口,也许她会拧断他的脖子,然而就因为说这话的是旅铠,熙感觉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悲伤。 我跟他没见过几面啊,那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呀?肯定不是爱慕,而是比这更浓更深的感觉,让人难以拒绝的某种东西…… 看着日益憔悴的熙,旅铠忍不住叫了出来。此时此刻,总是面带微笑的假面孔终于破碎了。 “要到什么时候!你这样到底要到什么时候!” “什么,你在说什么!” 从来不曾因为什么而惊慌的熙,说话都不连贯了。眨眼间,旅铠就走到熙的面前,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熙被旅铠的举动惊呆了,瞠目结舌。 “你这样只在心里回忆,独自隐藏起来,难道就万事大吉了吗?你一个人忍受所有的痛苦,抽打自己,难道死去的人就能复生吗?” 你知道什么?! 突然爆发的愤怒让熙举手打向旅铠的脸庞,啪的一声脆响,旅铠的身子歪向一边。熙看着旅铠脸上清晰的掌印,自己也后退一步,紧咬着嘴唇,把头转了过去。 “为什么这样……只想杀死自己吗?” 听到这几近抽泣的话语,熙惊讶不已,又将视线转向面前的男子。 不可能啊。 熙看到旅铠脸上有两行透明的液体正在往下流。旅铠看着努力克制感情的熙,心中不由得翻江倒海,只想一吐为快,于是抽泣着说道:“我明明生活得好好的!可是你为什么总是那样……” 旅铠说不下去了,因为话还没说完,熙就用双手捧起了他的双颊。 “!” 旅铠目瞪口呆,紧紧地闭上了嘴。熙奋不顾身地用双手抚摩着旅铠的脸庞。 不会吧,没有可能啊! 旅铠抽泣的时候,熙模糊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了。她慢慢地抚摩着旅铠的额头、睫毛、眼角、鼻子、嘴唇,仿佛在探索什么。 “我该走了。” 旅铠转过脸,想制止熙,但是熙纤细的手把他拉住了,虽然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旅铠还是停了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已经泪如泉涌了。熙一边流泪,一边说出了让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明……” 呜——旅铠,不,是明,明在剧烈地抽泣,肩膀变得梗直。他面朝着熙,好像绝对不会再转过身去。 怎么,怎么…… 明抚摩着熙的眼角,拉起熙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长久以来痛苦忍耐的大疙瘩突然解开了。 “姐姐……” 明的呼唤证实了熙的猜测。那一刻,极度惊诧的熙身体向后倾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是熙唯一的亲人,也是熙最想给予照顾的弟弟。因为明生来就没能见到父母的面,所以熙不仅要给以姐姐的感情,而且对他还有一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全力照顾的使命感。 ——逃啊,姐姐,快点!信烋哥!姐姐,姐姐拜托给你了。 当熙得知明冒着生命危险替自己留下来的时候,她已被信烋抱着逃跑了,抛下了深爱的弟弟,就那样跑掉了。 “这是真的吗?” 原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的人竟然出现在眼前,熙连最简单的问候都说不出了,只是恍若梦寐般地看着明,再也不会做别的事了。明激动地拉着熙的手,弯腰坐在了她的身旁。 “很久不见了,姐姐。”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说?为什么不说我是明?” “我想让姐姐认出我来,我一眼就认出了姐姐,可是姐姐却认不出我,我的心里很难受。” 听了这句淘气话,熙拉起明的手,轻轻地拍打起来。 “这是什么话!你这孩子也真是……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手上的触摸感让熙感觉到此时此刻就是现实。明温柔地笑着回答道:“咬紧牙关活过来,就是为了再见到姐姐。” 明笑起来的时候,左边会露出虎牙,这个样子和熙记忆中的明完全一致。熙再也忍不住,喜极而泣,说道:“我……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为什么不直接来和我相见?你是怎么认识天瑜的?” “姐姐,你镇静点儿。” “镇静?这种情况我还能镇静吗?原来以为死了的弟弟竟然复生了!我怎么能够镇静得了?你……你怎么还能那么平静!” 熙好像再也忍受不住了,猛地抱住了已经长成大人的明那宽阔的肩膀,就像小时候抱着撒娇的明,就那样抱着。 “谢谢,你活着,谢谢,真的谢谢……” “姐……姐……” 两人相拥而泣,久久不愿分开,好像一旦分开就不会再见面似的。 就在此时,哐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了,几乎被震碎了。凶神恶煞的天瑜怒气冲冲地进来了。天瑜的突然到来让明和熙陡然僵立在原地。天瑜凶残的目光停留在熙拥抱着明的手上。 “你们在干什么?!” 熙还没缓过神来,使劲眨了眨眼睛。明干咳一声,立刻弯腰站起了身。天瑜觉得熙的样子是厚颜无耻,于是猛地按住了熙的肩膀。 “你在干什么?就是要让我回头来看吗?这样做是要让我发火,是这样吗?” “放开!我让你放开!”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还哼哼唧唧让我要你,不是吗!” 明本来就要上前制止,可是听了天瑜的话,就没有动弹,僵在了那儿。两人相同的反应更让天瑜火上浇油,他把熙拉进怀里,宣言似的说道:“无论别人说什么,尹熙都是我的女人!谁都不敢小看,也不能小看她,因为她是金天瑜的女人!” 明知道真相,肯定会蔑视我! 熙紧紧地闭上双眼,熙以为明会惊讶得倒吸一口凉气,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明竟然这样说道: “我知道。” 熙大喊一声:“明啊!” 熙以为明会立即抓住天瑜的领口,或者大声质问自己这是不是真的,然而看他的样子,好像非常赞同。 “明?” 熙的喊叫让旁边神经紧张的天瑜感到十分惊诧,他反复打量着两个人,抓住熙的手稍微松开了一些。 “是的,我是姐姐唯一的弟弟,坡平尹氏第十六代玄孙尹明,这是我的真名。” 不知何时已恢复平静的明拿起桌上的扇子,说道。轻易不会吃惊的天瑜也发起懵来,问道: “唯一的弟弟?” “一直瞒着您,我深表歉意。” 看着满脸微笑的明,熙感觉他好像是另一个人。刚才还和自己相拥而泣的明,现在却露出悠然自得的笑容,这让熙感觉心里凉飕飕的。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就是明? 整整九年之后才见面的弟弟让熙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但是他脸上温暖的微笑依然存在,冷漠的内心也开始按照自己的意志解冻了。 “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旅铠笑着离开了房间。天瑜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道歉,虽然是道歉,态度依然没有软化的迹象。熙气愤不已。如果可能的话,熙真想大声吼叫,然而看到天瑜右脸上的伤口,她又控制住了冲动。那伤口正是她扔箱子的时候砸的。 “身体……还好吧?” 身体?熙没弄明白天瑜的意思,一只眼睛眨了眨,抬头看着天瑜。天瑜尴尬地干咳一声,脸也红了。熙这才明白天瑜的意思,脸也马上变红了。当然,她的尴尬决不等同于天瑜的不好意思。 不过几个时辰之前,还哼哼唧唧地让我要你! 突然间,熙又想起了天瑜对着明吼叫的声音。她努力不去回想昨天夜里的情景,冷冷地说道:“非常轻松啊。” “什么?” 因为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突然间,天瑜脸上幸福的表情变得生硬起来。熙的冷淡让天瑜感觉心里发凉。凭直觉,他能猜出熙接着要说什么话,全身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 “不要错误地以为要我一次,我就是你的女人。” “什么,怎么啦?” “虽然我不知道你如何救活了明,但是这孩子在成为你的朋友之前,首先是我的弟弟。” 是啊,熙也知道,实际上也不能怪天瑜,她的话让自己听了都觉得很可笑。 看着明和天瑜情同手足、不拘小节的样子,熙的心里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如此想念的弟弟转眼间长大成人了,好像和她不是一个世界上的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笑着,让她不要再和天瑜,这个她绝对不能原谅的人对峙下去,然而说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明。更重要的是自己明明对天瑜敏感,却又常常想起明的话! “哈,你忌妒我吗?我抢走了你的弟弟?” “你说什么?” 熙红着脸,激动地反驳,可是天瑜好像看透了熙的想法,不由得失声笑了。那情景就像洞房之夜,男人担心女人的状况,这时候,女人并没有感觉不好意思,反而生气了。天瑜希望自己能像敬武那样温柔而缓慢地靠近,然而每当此时,熙都会向后退却,两人任何时候都合不上拍子。 我这样的反应,是否能让你靠近一步呢? 为了缓解这无尽的伤痛,天瑜自我安慰般想道。但是,熙狠心的话语还是伤害了他,他的心此时早已血涌如注了。 天瑜咬紧牙关,走到熙的面前。如果是以前,熙对天瑜毫无顾忌的举动会无动于衷,这时她却犹豫地向后退了一步。天瑜轻轻一拉,熙的身体就紧紧地与他贴在了一起。 “放开我!” 刹那间,天瑜就像一堵厚厚的墙,紧贴在熙的腰和腿上。熙强烈反抗,为了避免和天瑜对视,她不停地摇头。天瑜随即就紧紧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我经常想,你在惹人生气方面具有超常的天赋,我真想向你学习。” 天瑜的目光无比灼热,几乎燃烧起来。熙轻轻地皱了皱眉头。 “痛吗?这样?” 熙牙疼欲碎,眼睛里渗出了泪水。 “太好了,你可以这样哭。” 话音刚落,天瑜的脸就慢慢地俯向熙。熙固执地闭着嘴,天瑜抓着熙的手更用力了。 “不要再躲避我,我绝对不会放开你。” 这话就像宣言,随之而来的则是天瑜无休无止,激烈如狂风暴雨的亲吻。天瑜根本停不下来,时间越久,越像是急切地渴求什么,吻得细致而紧张。两行泪水顺着熙的脸颊流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尽管天瑜松开了束缚着熙的双手,熙却仍然迎合着天瑜的亲吻。平生第一次经历的温暖让熙的头脑一片空白。由于呼吸困难,熙的身体渐渐歪向天瑜。天瑜恋恋不舍地挪开嘴唇,轻轻抱起了熙,肩膀所感受到的爱的呼吸让他全身痉挛了。天瑜用手抚摩着熙的头发。 “四天之后,在碧澜渡召开庆祝会,为了庆祝大王王后和我们金氏家族顺利完成交易而举行的宴会。” 突然听见天瑜说话,熙抬起头来看着他。刚才还高声大叫的那个男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现在的天瑜亲切得让熙难以置信,他面带微笑,多情地说道:“虽然不是我直接参观,但也可以让你去看看。” 天瑜开心地笑着,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这种表情让熙感到异常陌生,心里咯噔一下。 “总是待在家里,会很闷……” “真可笑。” 熙好像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情,说话就想呕吐。熙的嘲笑让天瑜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了。 不要因为要我一次就把我当做你的玩物,算是我的失误,如果你不是有着和敬武相像的脸庞!…… 假话,敬武和天瑜完全不同,我想让天瑜死。 熙暗自用力控制着自己的心情。仅仅几个时辰的温存,好像就将心中的憎恶和敌对情绪驱赶走了,为什么会感到天瑜抚摩自己身体的手是如此温暖。熙感到心在颤抖,莫名的挫折感让她非常痛苦。 你这样的女人到底…… 看不出熙内心和外表完全不同的天瑜,真想立即就朝熙挥起拳头,不过他还是控制住了。不管怎么样,总是开口就说出残忍的话,熙把天瑜气得只想把她的嘴唇撕碎,但是天瑜不能,因为他太爱熙了,心想或许只是熙盲目地讨厌自己,所以才那样说。和敬武在一起的时候,熙的身姿轻柔得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阳光下明媚的笑容,虽然和现在有着明显的不同,但是那美丽的印象任何时候都深藏在天瑜的心里。 “去不去是你的自由,我也不多说了。” 熙以为天瑜会大吼大叫,没想到天瑜放下她,然后转过头去,一动不动。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是这样的意思吗? 熙心潮澎湃地看着天瑜健壮的肩膀和宽阔的后背,急忙用手捂住狂跳不已的胸口,不料真心话终于还是冒了出来。 无论天瑜怎么喜欢我,哪怕让我心痛,我想杀死他的事实也不会改变,所以心里……很痛…… 简单的话突破了长期飘忽不定的感情,却像大石头似的重重地压住了熙。 这样不行!尹熙,振作起来! “我会逃走的。”天瑜离开房间之前,熙说。 天瑜停下脚步,似乎面带嘲笑,却仍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你逃逃看,我也想知道会是怎么样的后果。” 天瑜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声音冷得让熙浑身汗毛直竖。 “就是不能容忍你逃走,哪怕只有空壳,那也是我的。” 天瑜眼睛发亮,说道。 “四天之后参加宴会,你先做好准备!如果你想反抗到底,我就让你再也见不到你的丫鬟!” 起先还近似于提议的语气现在变成了命令,天瑜和熙之间看不见的微妙的感情变化,在天瑜的大吼之下消失了,犹如海市蜃楼。 四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熙根本来不及反抗,只好跟着天瑜去了。去的路上还闷闷不乐,到达宴会场的时候,熙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惊叹。 确实是无比盛大的宴会。 礼成江江口被五彩斑斓的莲花灯映照得无比明亮,周围的一切都闪闪发光。丰盛的食品和美丽女人们的舞姿,让人越来越兴奋。人潮不断涌来,似乎整个开京的人们都聚集了过来。 “小姐,冷吗?” 熙被久违的大海气息陶醉了。阿春小心地问询,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现在,绝对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如果这次逃走再被抓住,小姐一定得死。” 阿春不安地看着熙,斜着眼睛说道。 正如阿春所说,到处都有假装悠闲的天瑜的手下在监视着她们。天瑜因为有事,走进宴会场的时候还满腹疑惑地看了熙一眼。 明知道我会这么做,为什么还那样抱我,如果对我粗暴点儿,现在我可能不会那么渴望消失…… 接连不断的疑问不停地出现在熙的脑海,让她头痛得厉害。 “知道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不行,如果是小姐一个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阿春……” “是,小姐。” “我忍受你的无礼也是有限度的。” “小,小姐……” “你不要再命令这命令那的了。” 这种命令有天瑜一个人就够了,从明到你,不要总是让我接受天瑜! 阿春被熙蛮不讲理的语气吓坏了。熙也不管她,兀自转过身去。其实她本来也没想这样说,现在有点后悔了。 明来了吗? 为了找明,熙走进了熙熙攘攘的宴会场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集中过来。熙知道所有的眼睛都充满了好奇,心想真是白来了。正想转身,突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僵在了那儿。 “很烦吗?我们出去吧。” 不远的地方,信烋和清娥并肩而坐,信烋浑身上下洋溢着阳刚之气,而清娥脸色苍白,好像马上就要晕倒似的。 就在这时—— 对信烋不理不睬,只是呆呆地坐着的清娥,散乱的目光和熙相遇了。 不行,清娥眼眸闪光的瞬间,熙急忙转过身体,没有丝毫的犹豫。她觉得自己应该转身。 熙跑出宴会场,拼命奔跑,虽然不知道何去何从,仍然以最快的速度奔跑。 没跑多久,熙的眼前出现了一间破旧的茅草屋。熙双手捂着好像要呕吐的嘴巴,藏到了茅草屋的后面,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没认出我吧?是啊,没有啊,可是我为什么要逃跑啊?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难道我必须这样逃跑吗?怎么不能清清楚楚地看看信烋哥哥呢…… 虽然她早就知道答案,然而此时此刻凄凉的处境,让熙情不自禁地产生了疑问。 算了吧,现在都成了陌路人,不能再相见了,我只要祈求两人幸福就行了,哪怕他们的记忆里没有我。 就在熙准备起身的瞬间,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向她跑来。是阿春吗?熙想当然地以为来人是阿春,于是呆呆地看着渐渐靠近过来的身影。 然而,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人的脸在月光之下清晰地显露出来,熙突然发出尖叫声,目瞪口呆。 “……” 竟然是清娥,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跑了过来。也许是跑得太快了,清娥的裙边粘满了泥土。很明显,从熙开始逃跑的时候开始,清娥就在后面追赶。 熙的心里拼命呼喊,应该转头跑开呀。但是,她好像陷入了幻觉,清娥的面容让她动弹不得。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朝她袭来。 月光映照着清娥的脸,显得异常美丽。清娥气喘吁吁,红红的嘴唇却很好看,然而那是虚幻的、看不见的美。正是这一点让熙动弹不得。 清娥走到熙的面前,猝然倒了下去,然后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向熙的脸。手上感觉到的温暖,让她明白这不是在梦中,清娥眼中积聚的眼泪不停地流了下来。 “熙……呀……” 清娥又白又细的双手抚摩着熙的脸,仿佛要将熙刻进自己的身体。 “对吧?……” 不知道是哭声,还是疑问,暧昧的言语在灰蒙蒙的夜空里回荡。 “是熙,对吗?……” “……” “想……” 嘭的一声,清娥炽热的额头靠上了熙的额头。 “想……你……” 天啊,原谅她吧,请保佑这个可怜的女人吧。 熙甚至没想到为自己祈求原谅,因为她不能否认,正是由于自己的轻率,为了摆脱一时的无助,才让清娥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呜呜呜呜……” 清娥的哭泣缠绕着熙,让熙也哭了起来。 “现在不要走,别留下我一个人……” 真是悲剧,自从初次见面,熙就应该向清娥表明自己是女人。 这是对我的罪孽的报应,虽然知道清娥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了我,我却还是置之不理,这真是对我不听师傅的话的报应啊。 熙轻轻地推开清娥,两手把脸捂了起来。 “你说话啊,啊?好久了,好久才能相见,不是吗……” “……清……娥呀。” “你在哭吗?别这样!不要哭!” 潮水般汹涌而至的感情让熙无法控制自己。清娥伸出纤细的胳膊,一下子就把哽咽难言的熙抱在了怀里。 “熙呀……” 熙模糊的视线里,清娥美丽的脸庞越来越近了。没等熙明白过来,她的嘴唇突然触碰到了柔软的东西。 “!” 熙猛地睁开眼睛,原来那柔软的东西正是清娥的嘴唇。 “啊!” 由于熙强烈的拒绝,清娥跌倒在冰冷的地面。眼看着清娥滚落到铺满灰尘的地上,熙后悔了,但是她不能去搀扶清娥,她心里感到恶心,好想呕吐。 “清娥呀!” 熙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注视着熙。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 “没事吧?” “咳咳!咳咳,咳咳!” 说话的正是信烋。看到信烋,熙的呕吐感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高兴得发起抖来。 信烋哥哥! 熙想立刻就向信烋冲过去,但是信烋的行为却让熙彻底愣住了,就像石像。 “没事吧,我们现在回家去吧。” 信烋小心翼翼地扶起清娥,就像对待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贝,然后又用充满轻蔑和憎恶的眼神瞪了熙一眼。 第十三章 幻想 对熙来说,那是她极其珍视的人,谁都不能替代。 信烋虽然失去了记忆,可正是因为有他,熙才没有斩断这令人厌烦的今世因缘。他是她的精神支柱。 哥哥为什么要那样看我?哥哥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光看我,为什么! 信烋冰冷的目光让熙直打哆嗦,甚至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熙用胳膊紧紧地抱住身体。 “放下我!”正当熙转身想要避开那视线的时候,一直在咳嗽的清娥说道。 “不要固执了,你不累吗?” “让你抱着更累。” 清娥尖刻地说着,挣脱了信烋的怀抱。看着摇摇晃晃的清娥,信烋又急忙上去扶她,从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能看出,信烋有多么疼爱清娥。 “别固执了,你的身体!……” “你先回去吧,我有话要跟这个人说。” 清娥丢下信烋不管,这让信烋担心的表情顿时消失了。熙看着摇摇晃晃走向自己的清娥,不由得愣在了那儿。 熙正在回想着信烋的锐利眼神,信烋一把拉住了清娥的胳膊。 “回去吧。” 信烋的语气让人感觉到他在强忍着怒火。 “你自己回去。” “那像话吗?快回去。” “放开我。” “你还在发烧呢!真是的……” “我让你放开!” 清娥大声叫喊,拼命甩开了信烋的胳膊。激烈的抗拒让信烋非常痛苦,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看到这一切,熙感觉身体里的血好像在倒流。 怎么这样对待自己的男人啊?再说了,哥哥是个多么好的人啊! 现在不是计较谁珍惜不珍惜的问题,熙生气了。自己都不能得到信烋哥的微笑和温暖,清娥都得到了,却不懂得去珍惜,这实在太过分了。无论对清娥怀有多少歉意,但是在对信烋的思念面前,熙变成了自私的人。 “熙呀……” 熙已经控制不住心底的怒火了,清娥却像清风似的跑了过来,扑进熙的怀里。但是熙的眼里只有信烋,只能看到信烋那因受伤而闪烁的目光。 “放开。” 哥哥是谁啊,他是坡平尹氏家族为之自豪的哥哥啊! 熙感到心潮澎湃,再也无法控制。 “讨厌。” 清娥毫不理会熙的话,反而更紧地偎依在熙的怀里。女人抱着女人的情景,真让人哭笑不得。 “不是让你放开吗?” “啊!” 熙用力掰开了清娥抱着她腰的手,清娥又跌倒在地上。 “清娥呀!” “哇……” 清娥跌倒的同时,信烋跑了过来。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看着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清娥,熙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真让人生气,清娥那样对待哥哥,还想要我明明不能给予的东西。而且因为她,信烋哥哥竟然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恨不得杀了我。但是不管怎么样,最令人讨厌的还是我自己。 信烋抱起清娥的时候,清娥几乎是爬着过去,拉住了熙的裙角。 “我绝对不能放弃。” 清娥眼中包含着憎恶和执著,让熙感到后背发凉。看到清娥酷似天瑜的眼神,熙震惊不已,身体僵直。 “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改变。” 熙忍不住叫道。 “你在跟谁乱说话!” 信烋粗重的嗓音让熙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夜空里。信烋怒视着熙,好像要杀了她,熙感到心里无比的凄凉。 哥哥,我是熙啊,我是哥哥唯一的表妹,我是熙啊。 熙希望信烋能听见她心中无声的呼唤,但是现实绝对不可能。 “她不是你这样的人随便能叫的。” “你怎么能冲着熙乱喊乱叫!小心点儿!熙不是你随便吼叫的人!” 清娥猛地站起身来,挡在熙的面前。然而对信烋来说,这无异于火上浇油。熙看不到信烋因她而受伤的痛苦表情,干脆紧紧地闭上眼睛。 “请让开。” 熙说话用上了敬语,陌生的语气让清娥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熙十分坚决,却又轻轻地推开清娥,迈步走开,或者说准备迈步走开。 “就是死,我也不让你走!” 清娥死死地抱住了熙的腰。 “别走,拜托了,没有你,我几乎不能呼吸,因此,千万别走,拜托……” 清娥滚烫的泪水浸湿了熙的后背。熙感到心在滴血。 “没有你,我不会幸福!” 清娥痛苦的表白让熙愣住了。但是,熙之所以不能动弹,决定性的因素却是呆呆地站在对面的信烋。 尽管信烋愤怒的目光好像要将她杀死,熙还是想把信烋的表情深深地刻进眼睛,刻进自己的心里。因为如果离开了这里,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为了清娥,为了信烋哥哥,我必须冷静,哥哥还在这里,我不能掉头就走。 熙慢慢地转向清娥。 “夫人,您认错人了。” 熙说话的语气就像陌生人,并且使用了让人感觉别扭的尊称。清娥气得高声大喊:“不要这样叫!从前都是温柔的语气,那时候,不是这样的!” 真的失算了,不应该说刺激清娥神经的话。但是,信烋听了清娥的话,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熙急忙接过话茬儿,说道:“那不是爱,你只是把怜悯当成爱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少痛苦,不要随随便便就对我的感情作结论!” 清娥愤怒地叫喊,然后拼命拉住熙的衣角。 “那就真的希望不要再相见了。” 熙粗暴地甩开清娥,转身走了,一步、两步,三步……熙长长地出了口气。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然而就在此时—— “我要杀死你!” 清娥凄惨的喊叫声在熙的耳边响起。 是啊,憎恨我吧,不要再说什么爱我,什么没有我不能活,不要再做让自己不幸福的事,不要希望我为你做我做不到的事…… 熙稍微停步的瞬间,清娥手握短刀,向她跑了过来。 “就算杀死你,也要让你死在我的面前!绝对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 尽管有着充分的躲避时间,熙却没有躲避。如果这样就能让清娥对自己的错误感情消失,如果这样就能让信烋注视自己的眼神不再充满憎恨,熙愿意这样坚持,无论多久。 ——我……爱……你…… 可是,为什么我会想起天瑜的面孔。 熙的脑海里响起了天瑜的声音,就像幻觉。 当啷! 短刀掉落在熙的面前,发出一声脆响。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熙超然接受一切的态度让清娥更加痛苦。清娥举起瘦弱的拳头,捶打着熙的胸口。熙看了清娥一会儿,就在清娥停下拳头的时候,抓起清娥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清娥猛吸一口凉气,惊讶地抬起头来。 “我是女人,和你一样!” 熙以为清娥会退缩,凭借想象,清娥总以为熙是男人,这样直接让她确认,或许清娥就不会继续这样了。但是,清娥接下来的话却让熙真正感到这个名叫崔清娥的人有多么可怕。 “那么……即使这样我也爱你呢?” “你……疯了。” “是的!我因为你而疯狂!所以你也得跟我一起疯狂!我不想一个人变成疯子!” 不能再听她说了。熙一拳打在了清娥的脑门上,清娥大叫一声,倒在了熙的肩膀上。 清娥一声不吭了,万籁俱寂,万物都像死亡般宁静,只剩下信烋和熙两个人。熙和信烋的视线不约而同地会合到了一起。 “哥哥……” 熙心中的痛苦已经翻到了嗓子眼儿,她不得不叫出来。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仍然以为自己是信烋的表妹。 熙期待着信烋能有什么反应,但是与她想象的不同,信烋大步走到了熙的面前。 哥哥认出我了吗? 熙的心里再度浮现出已经放弃的希望,她抬头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信烋,高声叫道: “哥……” 啪!一声脆响,熙的脸歪向了一边,肩膀所感受到的体温也于瞬间消失了。 “谁是你哥哥?我不记得还有你这样卑鄙无耻的妹妹。” 信烋恶狠狠地说完,然后把清娥扶起来抱在怀里。 不是别人,是信烋哥哥,把我…… 耳光的疼痛传遍了熙的全身,打她的正是以前无论自己做错什么都会笑着接受的信烋。 “如果再让我见到你,我一定杀了你。” 看着没有勇气抬头的熙,信烋斩钉截铁地抛出了这句残忍的话。 不,这人不是信烋哥哥,我不认识这个人! 最后,信烋彻底消失在熙的视线里。此时,天空下起了雨,细细的雨丝就像一根根的鞭子,抽打着熙的身体。 ——你不用在我面前假装坚强,我是你唯一的哥哥呀。 珍藏在记忆深处的信烋的话回荡在熙的耳边。 这是梦吧,哥哥不可能这样对我,不是别人,是信烋哥哥,对我不可能这样…… 熙强忍的泪水终于喷涌而出,她垂头丧气地坐到了已经湿了的地面上。泪水就像抽打她的雨丝,止不住地往下流。 哥哥说我卑鄙,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世界上最丑陋的怪物。 “啊——啊!” 在这残忍的命运面前,熙所能做的只有这悲凄的叫喊。因为太过用力,嘴唇都咬出了鲜血。 “大人,在这边!” 这时候—— 就在熙浑身无力,甚至经受不住细雨抽打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嘈杂的叫声。 “熙呀!” 然后,天瑜就出现了。 “真是……幸运啊……” 天瑜没有像刚才那样大步流星,而是慢慢地走到熙的面前,把熙抱在了怀里。浑身湿透的熙立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几乎是本能的动作,天瑜对着熙自言自语,声音抖得比熙还要厉害。 “真……幸运啊……” 天瑜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了,眼神之间流露出无比的悲痛。 “……幸……运啊……” 熙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天瑜。一个连逃避命运的自己都那么珍重的男人,一个给予自己无限温暖的男人……这一次,熙全心全意地抱住了他。天瑜的身上散发着比任何时候都浓郁的男人的气息,熙什么都不想了。 刚刚回到处所,天瑜就吻了熙。 天瑜使出最强大的力量,将熙抛到床上。 “熙呀,熙呀……” 现在的熙只有一种感觉,她需要天瑜,她连想都不想了,根本不管现在这样做行不行。 熙不想放弃被天瑜抱紧的感觉,强烈的感觉支配了她的全身,让她几乎窒息了。 天瑜的手、体温、触摸,我以为只有一次,我以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可是为什么,天瑜的一切都让我如此渴求…… 天瑜的手经过熙的腰间滑向大腿,熙的耳边传来了天瑜急促的呼吸。 熙的视线模糊了,隐约看见了天瑜健壮的胸膛、不可动摇的肩膀和结实的胳膊,还有让熙心神不定的气味…… 是这样的啊,天瑜身体的气味是这样的啊…… 熙张开双臂,抱住了天瑜的脖子,感觉内心突然就被填满了,她的嘴唇也轻轻地张开了。 然后是天瑜马不停蹄的亲吻,熙甚至感到轻微的疼痛。全身越来越热,越来越滚烫,熙微微张开的嘴里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近乎抽泣的呻吟。 熙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已经主动去亲吻天瑜了,吻着天瑜的额头、下巴、脖颈,甚至吻遍了天瑜身体的每个角落。熙只想把自己的一切,全部都交给天瑜。 天瑜的身体动作得越来越快了,已经达到了极限,嘴里不停地呼唤着熙的名字。 “熙呀,熙呀!” 天瑜简单的呼唤,在熙听来,每一句都像在说“我爱你”。那股强大的力量紧紧地攫住了她,也给了她同样的感觉。 “爱……你……” 随着这句有韵律的告白,天瑜的身体倒在了熙的胸口,两人之间膨胀的热气也急速地冷却了。 直到这时,熙终于看见了现实,看见了伏在自己胸口均匀呼吸的天瑜,看见了床下扔得乱七八糟的衣服。 “让开!” 熙推开天瑜,独自坐了起来。虽然天瑜从头到尾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熙还是一声不吭地穿好了衣服。 “等一下。” 熙刚想下床,天瑜又把她掀翻了。熙没有退去红晕的双颊再度诱惑了天瑜,还有那起起伏伏的喘息。天瑜把手伸向熙的胸口,熙却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这样……” “衣扣歪了。” 天瑜的话含混不清。那时,熙对自己的过激反应都感觉很不好意思,于是急忙转过头去。天瑜的手在极其缓慢地移动。 “好了。” 天瑜好像实现了什么重大目标似的,微笑着收回了手。 为什么?他为什么什么都不问? 天瑜那让熙感到陌生的笑容,没有让熙的心里感到温暖,反而让她有点颤抖,这不是好征兆。看着天瑜软绵绵的表情,熙很想帮他把搭在额头上的头发往后捋捋,很想躺在他宽阔的怀里甜美地睡一觉。波涛般汹涌而来的欲望,让熙感到十分痛苦。 尹熙,明白点儿,到此为止吧! 熙再次转身的时候,神色冷漠地看着她的天瑜说道:“那么着急,想去哪儿啊?过来。” 然而,熙并没有听从天瑜的话,反而逃跑似的离开了。熙只能抛开天瑜注视自己的视线,只能抛开心底已有答案的痛苦。 熙走出处所的时候,大雨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只有凉飕飕的夜风还在吹拂。 “呼。” 熙用两只手捂住嘴,她对自己的变化感到可怕。 用蔑视的眼神看我的信烋哥哥,对我执著不舍的清娥,杀死敬武和母亲的天瑜,让我接受现实也接受天瑜的明和阿春,还有再次投入天瑜怀抱的我自己……我该怎么办才好,到底应该怎么办啊…… 熙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要在哪里停止,庭院里大树的树枝间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四周很寂静,连风声听起来都很响亮,碧绿的树叶在风中摇摆。 但是,熙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可能听到那些声音。地面已经开始变干了,还散落着星星点点的水滴。 “起床了,小姐?” 熙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日上中天了。阿春还和平时一样,笑着叫醒了熙。 “快洗洗,今天早餐有很多小姐爱吃的东西。” 虽然肚子一点也不饿,却也不能拒绝阿春的盛情。昨天说得那样狠,还一个人跑掉,然而阿春还像从前那样对熙笑,这让熙很感激。所以,熙狼吞虎咽地把饭吃完了,比平时吃得都多。看到熙这样,阿春高高兴兴地把饭桌撤了。阿春离开后,熙机械地起身走向庭院。 嘻嘻,嘻嘻。 庭院里的气氛很奇怪,周围的下人看见熙好像都在议论纷纷,天瑜的手下也是一样。 熙心里感到不快,但她仍像平常那样没有理会。自从来到金府,这样的目光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哎呀……” 强烈的光线让熙感到刺眼,不知不觉地朝着庭院对面的天瑜处所望去。 从现在开始,我应该怎么对待天瑜啊。 不是一次,而是要过自己两次的男人,还能漠然相待吗?熙毕竟也不是硬心肠。 此时,庭院中的树枝间有什么东西晃了晃,就和昨天夜里一样。那一刻,熙感觉有谁在看自己,急忙回过头来。 明明有人在窥视我,和昨天夜里一样的感觉…… 就在熙走近那棵树的时候—— “小姐!” 阿春大声呼喊着跑了过来。 “小姐!你知道吗?” “什么呀?” “小姐和大人的婚礼马上就要举行了!今天大人跟所有的人都说了,所以整个金府都忙开了……” 阿春的话还没说完,熙就转身走向天瑜的处所。看到熙僵硬的表情,阿春知道熙没有理会自己的话,于是继续说道:“大人一大早就和别的大监们出去打猎了,可能马上就回来了。” 就在这时,府内突然响起了嘈杂之声。 “没事吧?” 还没弄清楚原因,就看到天瑜一只胳膊满是血迹,被手下们扶了进来。 “幸亏箭头射进不深,不算什么大伤,吃些汤药,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白发苍苍的大夫郑重其事地说道。 “那就拜托了。” 大夫很自然地把装有纱布的箱子递给熙。熙头脑一热,就接了过来。大夫点头行礼,然后走出了房间。 天瑜回府之后,大声叫嚷着让熙过来。熙来不及多想,就进了天瑜的房间。实际上,熙刚刚看到天瑜的时候,心想无论什么事也要挥手打他一巴掌,什么婚礼,开什么玩笑!但是看到天瑜脸色苍白,正在流血的样子,她却什么也做不出,不,坦率地说,她的心很疼。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天瑜盘腿坐在床上,说道。听见天瑜说话,熙这才缓过神来,大步向天瑜走了过去。但是,她最终也没敢去看天瑜的眼睛。 尽管和天瑜有过两次肌肤之亲,然而如此切近地看着天瑜裸露的胸膛,这还是第一次。熙的脸红得发烧,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我讨厌依靠天瑜,我讨厌自己这样懦弱! 熙双手颤抖着从箱子里拿出纱布,折叠起来。看着严肃认真的熙,天瑜说道:“受伤也值得啊,因为你这样为我担心。” “别搞错了,我是生气,而不是担心。因为想要杀你的人不是我,而是别人。其实,最应该杀你的人是我。” “是吗?” 熙的话连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矛盾。天瑜听了只是点了点头。熙想尽快离开,赶紧给天瑜缠起了纱布。为了缠好纱布,熙不得不把天瑜的胳膊抱在怀里。这时,天瑜开口说道: “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熙停止了动作。 “我知道。” 熙心里咯噔一下,将身体从天瑜身旁挪开了。天瑜浑身热气翻涌。 “你被我吸引了。你不是在依靠我吗?!” “不,不要胡说。” 不能激动,激动是不行的! 看着已经动摇的熙,天瑜感到很满足。这熙也知道。天瑜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盯着熙。 “你看我的眼神和以前不同!你以为我是傻瓜吗,连这个都不知道?” “不要靠近我。” 天瑜从床上起来,向熙走去。熙却连连后退。她感到无形的压力,不后退,就难以忍受。 熙退到墙角的时候,天瑜一把抱住了她。他那么用力,好像根本就没有受伤。天瑜亲吻着熙的额头,说道: “从现在开始,别再那样了。” 好像是命令,又像是哀求,天瑜的话让熙的心为之一颤。 “不要再逃了……” 天哪,给我力量吧,给我拒绝这个人的力量吧…… 熙红红的嘴唇在颤抖。 “我真的很懦弱。” 熙不得不说话了。听了熙的话,天瑜肩膀一缩,挪开身体,看着熙。天瑜受伤的眼神让熙的心情很沉重。 “这你不知道吧……” 熙的声音很细很小,如果不集中全部的精力,根本听不清楚。不过天瑜还是听到了,他眼睛也不眨,只是怔怔地盯着熙,好像要看透熙的一切,不放过任何一点。看着天瑜的眼神,熙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虽然不能爱你……” 熙把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到了眼睛里,红红的眼圈仿佛到了极限,盈满了泪水。熙知道在这里不能再说话了,但是,比理性更强大的本能却让她没有理会心底的呼喊。 “就算这样。” 不!不要再说了!再说就不行了! “我也不能杀死你……” 这就是界限。天瑜在她的心里渐渐变得重要,熙不能继续假装作看不见了。正是天瑜让她变成了这样,她怨恨天瑜。不能继续假装看不见天瑜,又让她心里感到自责。熙感觉自己早已不再是原来那个心中只有仇恨的女孩子了。 “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 天瑜捧起正在呜咽的熙的脸,说道。 “我很贪心。明明为对方考虑却还要退缩,这种事我做不来。” “你真的疯了。” 熙的话让天瑜皱起了眉头,但是她还继续往下说。自己已经把心声都吐露出来,天瑜却还是这么固执,这让熙感到讨厌,也很心酸。 “你我结为夫妇?你觉得像话吗?” “如果不像话,那就想法让它像话就行了。” “你搞错了吧?” 熙的手抓住了天瑜没有受伤的胳膊。 “真的,求求你了。” 这话让天瑜瞪大了眼睛。直到现在,熙还从来没有恳求过天瑜。但是这并非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此情此景,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不要做让自己陷入悲惨处境的事。” “……” “你和我之间没有未来,过去、现在,什么都没有。” “那是你的想法。” 天瑜的目光突然变得冰冷,好像要把熙吞掉。 “我不是圣人君子,随随便便放弃自己睡过两次的女人,我还没到这样的地步。” 天瑜毫无遮掩的话让熙感到脸红。看见熙的反应,天瑜忍不住笑了。但是,这笑声没能持续多久,因为熙紧接着说道:“不要逼我真的杀死你。” 现在,熙几乎是在哀求了。她还不够坚强,还没到对抗未来的程度,况且是暗淡无光的未来。 “那是将来的事。”天瑜吻着熙的手,说道。 我还是失算了,这个男人对我知道得太多了。 熙感到后悔了,于是拒绝了天瑜伸过来的嘴唇,闭着双眼转过了身体。天瑜看着熙,竟然放开了熙。 “这样拒绝我,今天是最后一次。” 说完以后,天瑜走出了房间。熙的眼睛渐渐模糊了。 是啊,我知道,如果再有这样的情况,我无法拒绝天瑜,分明会纠缠着天瑜。天瑜比我还要清楚。我需要天瑜的温暖,天瑜已经知道了。 熙的目光停留在床上的箱子上,里面的纱布凌乱地散落出来。 所以我更痛苦。 熙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纱布。 天瑜和我最后留下的是什么?是憎恨吗,否则,是爱吗。我的心应该朝哪个方向走啊…… 熙颓然坐了下去。只有留下了天瑜气息的床还在告诉她,此时此刻就是现实。 第十四章 至爱 “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 自从信烋进入清娥的房间,清娥始终不理不睬,这次终于做出了反应。与平时不同,她那向上抬起的漂亮睫毛就是证明。 “你也听说了吧,宁远将军金天瑜。” 清娥脸色苍白,因为她知道信烋的话不像以前,不是为了逗她而开的玩笑。 “你……你……感到震惊吗?” “……” “为什么,还在做梦想让那个女的来带你走吗?还在做白日梦啊。” 刚刚见到清娥的时候,信烋还总是向她微笑,说话也用敬语,现在这些都已经消失很久了。清娥并没有反驳信烋夹杂着嘲笑的话,只是瘦小的拳头在不停地颤抖。信烋令人恶心地笑着,径直走到清娥的面前,伸手去摸她的双颊。当然,还没被触到之前,清娥就用力拨开了信烋的手,并连连向后退了几步。看到清娥这样,信烋的眼睛里射出了残忍的光芒。 “真可笑。我是你的男人,难道还不能用手摸夫人吗?” “放开我!” 尽管清娥任何时候都这样激烈地反抗,信烋还是没有停下来。他凶狠地伸出胳膊,一下子就把清娥抱了起来。清娥拼命挣扎,像疯了似的。 “夫人,无论你再怎么反抗,也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事情已经不能挽回了。” “放开我!讨厌!” 信烋粗暴地把清娥放在床上,恶狠狠地吻着清娥。狂乱的夜晚就这样开始了。 所有的东西都在移动, 好像被什么牵引着似的,慢慢地,安静得可怕。 自从海莲去世后便冷冷清清的金府,如今又出现了久违的生气。一尘不染的地面,到处都摆满了珍贵的箱子和袋子。只看天瑜眼色行事的下人们也都开心地笑着,忙碌地搬运着不断从外面买来的物品。看着这样的情景,天瑜眼中充满了兴奋,平常少见的笑容也挂在了嘴边。 “看来心情很好啊。” 明在旁边说道。如果是平时,肯定会反驳的天瑜今天却只顾笑了。看着天瑜小孩子般的表情,明摇着手中的扇子,脸上却露出了焦急的表情,与天瑜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这是很费劲的事情。” “这个挪到那边去!” 也不知道是没有听到,还是故意装作那样,天瑜打断明的话,提高嗓门命令道。稍微有些松懈的仆人们又开始有条不紊地干活了。 是啊,已经开始的事,现在放弃也很不像话。从开始就是这样,我不得不相信天瑜这个人。 看着天瑜值得信赖的样子,明所有的害怕和不安都彻底消失了。 “别担心。” 天瑜好像看透了明的心思,一改平时冰冷的表情,语气平和地说道。明从天瑜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可随意对抗的意志和坚强。 “你姐姐我会保护好,无论发生什么事。” “有这样的想法,怎么还选择这么费劲儿的途径,将军就没想到,在保护我姐姐之前,应该先保护好你自己吗?” 明的话包含着强烈的责备,不过多少也带着对熙的担心。几天之前,明看了两个人的星相,好像都不怎么好。 “我也想……贪心一次。” 天瑜简短的话分明是随意的应付,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明悠闲地摇扇子的手停了下来。 “虽然我对你姐姐,还有你都有歉意,但是这次我想为我自己,而不是为别人寻找幸福。” 天瑜说话的语气虽然平淡,但也让人感到更加伤感。整整一年前,刚刚与天瑜相遇的时候,明根本想不到会和天瑜成为这样的关系。明在能将礼成江尽收眼底的亭子里朗诵诗歌,不知是偶然,抑或是命运的安排,正巧让从旁经过的天瑜听见了。明月清幽 江河壮阔 九曲尽处 何所在焉 银河奔涌听上去像是在吟风弄月,不过天瑜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负手吟唱的男子具有非凡的气质。于是,天瑜下马和了一首诗。浮云蔽月 银河无影 世间黑暗不用说就知道,天瑜的突然出现,让明愣在了那儿。对任何事都冷漠对待的天瑜,主动接近的第一个朋友,现在已经成为他独一无二的谋士,这个人就是明。从见到明的第一天开始,天瑜就觉得他像某个人。现在,天瑜好像已经明白了,明之所以吸引了自己,就是因为明的声音和熙非常相像,还有清秀明晰的五官。 “尽管很短暂。” 天瑜的声音比刚才降低了很多,旅铠的视线跟随着天瑜。 “赞成事大人来了。” 门口的下人们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天瑜的最后一句话如同暗示,金府就要发生暴风骤雨了。 “把熙叫出来。” 天瑜冷冷地命令道,然后经过脸色铁青的明,向大门走去。 “将军让你去。” 正在因为明的到来而感到高兴的熙,听到这话之后脸色马上就变得难看了。 “时间很急,让你快点去。” 熙只想早点儿见到明,跟他讨论今后的事情,可是明对她的态度却不像是对待姐姐,反而像是对待上官的夫人,这让熙心里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你真的是我所知道的明吗?为什么这样……全变了。” 熙的话里夹杂着埋怨。明努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变得心软。明丝毫也不怀疑,虽然熙现在有些动摇,但是不久之后她就会知道所有的真相。如果那样,她一定会选择天瑜。 “不要忘了,我能这样和姐姐相见,完全是托将军的福,如果没有将军的关照,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 “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个人对我做了什么!” 熙充满怨恨的话让明心里很难受,如果没有天瑜的命令,明真想立刻说出真相,但是天瑜早已嘱咐他什么都不要说,明也只好忍耐。 “你们还在干什么,快进来,别磨蹭了!” 明避开熙的视线,向外面命令道。在外待命的侍女们拥了进来,拉住了熙的胳膊。 “明……啊。” “我在外面等着。” 看到不管自己径直向外走去的明,熙欲哭无泪。 这个人长得像他们的父亲,有着宽宽的额头和分明的五官,不用怀疑,他就是尹明。然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残忍的话却大大超出了熙的想象。 熙还没有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等到穿戴完毕的时候,明走上前来,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好像示意她不要为眼前的事情而惊慌。 “跟我来。” 熙跟在旅铠身后,眼中充满了深不可测的悲伤。 “府上很热闹啊。” 郑训已经知道了一切,却仍然不露声色,反而闭眼品茶,好像很欣赏现在的情景。 真是个奸诈的小人。 天瑜忍住没骂出来,勉强挤出微笑。就在郑训眨眼的工夫,处所外面传来了奴婢的叫声。 “小姐来了。” “让她进来。” 真是无理之举,客人来访的时候,也不问问客人的意思就随意让人进来吗?郑训眉头一皱,但那仅仅是转瞬之间。熙迈着小步进来时,郑训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她。 “请接受问候,这就是即将成为我妻子的人。” 也不知道谁的表情更僵了。虽然郑训也能想象出天瑜平时很傲慢,却根本想不到今天会放肆到如此无礼的地步。还有熙,没准备就被叫来,还被介绍成“金天瑜的妻子”。只有天瑜还没有彻底失去镇定。 我至今都觉得他很谨慎,怎么会做出如此放肆的事情? 郑训端着茶杯的手在轻轻颤抖。凭直觉,熙知道眼前看到的这个人地位很高,与天瑜有着很深的渊源。 “快请安,这是赞成事大人。” 天瑜用的是敬语。熙抬头看了看他。与平时不同,天瑜的表情极其温柔。熙不自觉地挪动了身体。 “小女给赞成事大人请安。” 郑训觉得,如果说自己的女儿瑞妍美丽,眼前的女人则拥有着让人不能等闲视之的典雅风度,尽管不是天下绝色,却也是让人眼睛一亮的女人。闪闪发亮的额头似乎包含着智慧,俊美的嘴唇给人有某种珍重感。郑训仍然不露声色。 “坐下吧。”郑训马上恢复了理性,命令道。 熙稍微迟疑,然后在天瑜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不用多说,连郑训也不能否认,天瑜和熙真是天生的一对。 “虽然听到很多传闻,不过亲自看来,果然是姿色非同寻常的女人啊。” 郑训语带嘲弄地说道。天瑜用力攥了攥拳头。郑训对待熙的态度就像是对待妓院里的妓女。熙也不可能不知道。 “很好啊,宁远将军,艳福不浅啊。” “我也这么想,这都是托大人您的福。” 虽然郑训脸上在笑,眼睛却恶狠狠地瞪着天瑜,好像必先杀之而后快,然后又将视线转向了熙。 “啊,父亲是做什么的啊?” 熙知道,他这是明知故问,于是微微动了动嘴唇。 我为什么要回答这样的问题。 天瑜感到熙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于是温暖地握住了熙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熙的身体为之一缩。天瑜握着熙的手更加用力了。 “我妻子的双亲很早就不在人世了。” “啧啧,这真是不幸啊。” 郑训和天瑜围绕着熙展开了没有硝烟的战争,熙什么也听不到,只知道桌子底下天瑜温柔地抚摩着自己的手,长长的指甲轻轻地划着熙的手,那温暖让她浑身战栗。接下来,郑训的话却让熙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转过脸,目光充满了坚定的意志。 “出身在哪个家族?” “小女是坡平尹氏家族第十六代子孙。” 出人意料的回答让郑训愣了一下。如果是坡平尹氏,那可是在对契丹的战争中立过大功、深受先王宠幸的家族。听说户主尹尚源死后,因为家族分裂而没落了。面前的这个女人竟然就是坡平尹氏第十六代子孙!郑训一时哑口无言。 天瑜也像是第一次看清熙的庐山真面目,惊讶地看着她。 “呵,你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呢。” 但是,郑训说着心口不一的话:都是早已没落的家族了,还有什么用,当今天下,拥有最高权势的不是别人,而是我郑训。 看着郑训可笑的目光,天瑜哈哈大笑,爽朗的开怀大笑。 “哈,不知大人是否知道我岳父大人的名字,尹尚源,曾经号令天下的将军,文武双全,当代最伟大的名将。” 怎么? 天瑜对自己的父亲了解这么详细,熙惊讶得身体都僵直了。郑训却轻描淡写地说道: “是吗?” 你这个混账家伙!竟然看不上我女儿……现在你完了! 强压怒火的郑训心里阵阵发凉,他放下了和自己的心脏一样凉的茶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就走吗?” 郑训勉强挤出了笑容: “是啊,我……事情很多,得走了。” “我送您。” 天瑜和熙机械地站起身来。 “啊啊,不用,今后还会经常见面,不用那么客气啊。” 郑训的话里隐藏着恶毒的气息。天瑜听后,一只眼皮不由得跳动起来,熙也一样能感受得到。 “今后好好干啊,我会看着的。” 说完,郑训就迈开步子走了。房门被嘭的一声关上后,熙从天瑜的手中抽回了手。 “辛苦了。” 天瑜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对熙来说简直是火上浇油,她当即就冲天瑜的脸挥起了手。 啪! 天瑜被打得歪起了脑袋。 “我想杀死你,你这样的人该死!” 熙两只拳头用力捶打天瑜的胸口。天瑜像个罪人似的,默默地接受一切,这个样子让熙进退两难。 “现在你心里舒服了吧?一切都按照你的意愿进行,好了吧!” 平生第一次为这样的事情而愤怒,因为熙已经愤怒到了极限,她再也不想把要说的话藏在心里,于是顺口说道: “为什么杀人?为什么?为什么?我知道!你不仅仅是为了拥有我吧?你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你下定决心,我这个人不是一文不值吗?” 熙真正不能原谅天瑜的理由就在这里。敬武和母亲死的时候,天瑜的所作所为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但是,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熙一直都在默默地思索。 机会很多,如果天瑜下定决心,即使不做那样残忍的事,熙也会成为他的女人。遇事冷静而残忍的天瑜,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那么,天瑜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权力、力量,是海莲和敬武拥有的金氏家族的势力。天瑜刚才说过的话,让熙不得不那样想。 “你不知道!”默默接受熙的责难的天瑜,肩膀颤抖着大声叫道。 熙纤细的手腕在天瑜强有力的手中被折了过去,就像柔软的柳条。“你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我以什么样的心情……” “不要装可怜!懦弱的人!” “我珍惜你呀!比谁都更珍惜!” 天瑜吐露着真心的呐喊,让熙哑口无言了。 比谁都珍惜? 熙控制着急促的呼吸,视线停留在天瑜的脸上。这句话包含了很深的意思,好像说明熙比敬武更让天瑜珍惜,如果能救,天瑜会把两个人都救出来。 “是啊,我也知道我懦弱,但那又怎么啦?我也是人,贪心一次也不行吗?人的姻缘也不是天生就定好了的……” 天瑜中断了想说的话,转过身去,宽宽的脊背一起一伏。 懦弱?天瑜的话让熙的脸上充满了疑惑,天瑜所做的事情不能简单地让人相信仅仅是懦弱。尽管天瑜残忍,但也不是逃避责任的人。如果是这样,他现在到底在说什么呀。天瑜的话听起来前后矛盾。 “从今天开始,你把住处搬到我这里来,你回去收拾收拾吧。” “你说什么?” 天瑜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熙感觉就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似的,刹那间就失去了体温。 “你不已经……不,如果想搬到我的处所,我也不想多说,但是你需要整理的东西也很多吧?” “你……晕了吗?”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警告你,今后不要再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天瑜离开处所后,熙呆呆地站了好半天。她艰难地挪动颤抖的双腿,扶着面前的房柱。 我忘了天瑜本来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挑衅他,真是没办法。 “啊……” 熙感觉心里疼痛难忍,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身体向前倒了下去。 最痛苦的事,就是看见天瑜那样的表情,我的心里都有反应。我气得打他耳光,因为我不能忍受他因我而树敌,因为我而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过了好一会儿,熙的呼吸才平静下来。这时候,处所的房门被打开了,奴婢们顶着她的物品进来了。 “姐姐……” 明看到歪倒在房间角落里的熙,快步跑了过去,想去扶熙,熙却粗暴地甩开了他的手。 “滚!你也一样!你也没有任何不同!” 熙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用力推着明。姐姐用尽全身的力气拒绝自己,明不由得紧咬牙关。旁边的奴婢们犹豫着问道:“那……这桌子放在哪儿?” “放在床边,那衣服……” 明没有松开抓住熙的手,一边向奴婢们下着命令。不一会儿,天瑜的房间就成了天瑜和熙两个人的空间了。看着自始至终不正眼看自己的熙,明把一个小包递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你藏在衣服下面的。” 不是别的,正是陀衡留给熙的装有书信的小包。 熙慢慢地伸手接了过来,碰到柔软的布,熙的心都要融化了。 “我出去了,你休息吧。” 明静静地出去之后,过了好一会儿,熙的目光始终没有从那小包上面挪开。 师傅说过,让我在最困难的时候打开看。 熙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小包,露出洁白的宣纸。熙的手停了下来。 我不想看,我还没懦弱到需要看信的程度。 但是,熙的心里已经说起了不同的话,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能敌过诱惑,手又在动了。在光线的映照之下,洁白的宣纸被打开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飘了出来。 难道这张宣纸就能帮助我吗?到底写了什么呢? 熙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视线最终停留在工工整整的字迹上。 阅读那只有三行字的短信之前,熙根本想象不到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或者,应该说是根本没有想象的空间才对。 “……” 熙只是怀着逃避现实的心去打开这封信,但是那信中却写着让她全身神经都紧绷起来的事实。熙 你母亲和敬武少爷的死 并非天瑜少爷所为 你务必明白事情的真相 第十五章 真心 熙憎恶自己。 你母亲和敬武少爷的死 并非天瑜少爷所为那一刻,熙本来以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希望,然而所有憎恨天瑜的理由统统消失了。熙开始蔑视自己了。 “啊……” 熙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下子倒在冰凉的地上,心脏在急速跳动,呼吸都堵住了嗓子眼,脑海中再也想不到其他,只是,只是—— 天瑜不该杀啊。 只有这个事实,占据了她那快要裂开的大脑。 那么,为什么? 熙的内心深处渐渐生出疑问,反反复复的疑问。 天瑜为什么说谎?明明说爱我,为什么还让我憎恨他? 熙手中的信渐渐被她揉皱了。 为什么如此残忍,所有的憎恶和怨恨都像一场梦,我…… 不知不觉间,书信掉在了地上,熙抬起双手捂住了眼睛,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同样充满了黑暗。 过去的两年里,我都做了什么啊?我咬紧牙关,苦苦坚持,难道就只是为了杀死天瑜吗?! 熙已经气喘吁吁了。 不,这事无论怎样都是好事,真的,无论怎样都是好事啊。 熙把手放在了怦怦跳动的胸口。 但是天瑜……呢?他会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对我呢,他会以什么样的心情来要我啊。 突然之间,心里积聚至今的怨恨消失了,天瑜所给她的一切就像一个巨大的旋涡,似乎要把她吞噬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是第一次,熙有生以来第一次哭得如此之凶,甚至连信烋丢下她走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哭过。 至少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样的感情,所以还没有体会到这种剜心的痛,还不知道这种无助的感觉。 “呜呜……” 现在我该怎么办?现在已经完全明白,让我命运多舛的人不是天瑜,我该怎么做? 熙强忍着内心的痛苦,转过身来,猛地睁开眼睛,向外叫道: “阿春!阿春!” “是!小姐!” 阿春在外面犹豫着是进来还是不进来,听见喊自己,急忙跑了过来。 “我有事要问你。” “您说吧。” 阿春悲伤地看着泪花闪闪的熙,声音颤抖地说道。熙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让呼吸和早已混乱的思想平静下来。 “还记得两年前……母亲和敬武走的时候吗?” “怎么啦?” 阿春满脸的惊讶,瞪大了眼睛,因为她突然听见了过去两年间几乎成为禁忌的名字。熙握着拳头,继续说道: “当时,放火的人……是谁?” 阿春不知道天瑜对熙说了假话,也不知道熙因此出逃,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更不明白熙为什么刻意重提那些痛苦的往事。阿春看着熙,说道: “听说这件事还没有公开,火灾过后,大人进行了彻底的调查,但是由于没有明显的线索,查出凶手也不容易。不过有一点可以确信,那分明是谁计划好的阴谋。” “……不像话……不……像……” “小姐!” 熙的身体好像抽筋似的向前倒去,瘦小的拳头不停地颤抖,滴落在拳头上的泪水很快掉在了地上。 熙已记不起那天是如何躺到床上的了,只记得好像是阿春把无力喊叫的自己抱上了床。 “小姐,为什么要这样,一定要振作,好吗?” 阿春毫不犹豫地握住熙的手,熙感到无限的温暖。可是现在,熙所需要的不是“这样的”温暖。 她需要被人紧紧拥抱在怀里,需要无限宽阔而柔情的温暖。她想念天瑜的体温,想念到了浑身颤抖、声音哽咽的程度。 “她详细询问了两年前的事。” “就这些吗?” “是的。” “你退下吧。” 天瑜怒视着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的阿春。阿春逃也似的走出了房间,默默地站在天瑜身旁的明开口说道: “这件事总有一天要正式宣布。” 把小包交给熙之前,明已经看见了里面的内容。 天色晚了,天瑜还在自己的卧房——现在已经是熙和天瑜两个人的卧房——外面犹豫不决,不知道应不应该进去。明立刻打开了手中的扇子。 “我也知道,我很清楚,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一天,我要让她知道,这事不能隐瞒到底。” 天瑜手捂额头,闭上了眼睛。天瑜心想,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就像正在眼前燃烧的蜡烛,忽明忽暗。 “你知道会这样,为什么还说那样的话?” “我希望她对我做出反应,无论是什么。” 天瑜的表情与现在格格不入,脸上好像露出了微笑。 “你不知道啊,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漠视自己的存在,那心情会是什么样。” “……” “当时为了救熙,我需要坚强,需要绝对不能跌倒的毅力。无论她做什么,我都要救她,原因就是——” 天瑜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我相信自己决心爱她了。” 天瑜打开窗子,一阵清风带着春天的气息吹进了房间。 “我也曾数千遍数万遍地盘算着放弃这段感情,如果不能放弃,也要否定它。” 明轻轻拍着天瑜因痛苦而倾斜的肩膀。 天瑜倚着窗框坐下去,明亮的月光照着他那俊秀的脸庞,投向熙的处所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了,好像沉浸到遥远的回忆里。 “起先,她是个一无所有却鼻孔朝天、桀骜不驯的小女孩,就像现在这样,比较容易冲动,敢跟我这个谁也不能小看的人对视。” 天瑜用力抓住窗框。 “从开始我就想征服她,我想占有这个视我如虫豸的小姑娘。我不想赋予这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是也找了很多不像话的借口。” 天瑜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述说自己的心里话,明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明对所有的事情都很理智,但在爱情面前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他很清楚天瑜心里的痛苦,但是他不理解天瑜为什么不能果断地放弃。 “看着也痛苦,不看又让人不能呼吸,无法治愈的心病,时间越久越严重,如果可能的话,真想把这颗累赘的心脏掏出来扔掉。” 天瑜的双眸猛地一颤。 “然而,现在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不知道如何对待日渐病态的熙。” “将军……” “不,实际上我知道,放弃她是我最应该做的,但是为什么,我就不能有那么点贪心……我的处境真可笑。” 这时,明看见天瑜头顶的夜空里,依稀有一颗星星在闪闪发亮。明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这样?” “没什么。” 明为了不让自己内心的震撼表现出来,连忙举起扇子挡在嘴边。天瑜分明看出了明内心深处的波动,因为他的脸上早已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只是明还不能控制自己。 如果明没有看错,刚才在天空中闪闪发光的星星分明就是天堂里的敬武,他正在向天瑜和熙走来。 熙知道真相已经有十四天了。 她已经彻底虚脱了,尽管有明的照顾,但是天瑜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上朝越来越频繁了。上朝回来之后,天瑜的脸色充满愤怒和疲惫,曾经为准备婚礼而喧闹一时的金府,现在却像热风吹过似的渐渐平静下来。天瑜一句话都不说,这期间也没来找熙,好像他们两人的婚礼本来就是空穴来风。就像交织在一起没有任何头绪的线团儿,天瑜和熙之间的因缘也越来越纷乱。 乍听上去呼吸均匀,熙给人的印象是她睡得非常安心,实际上熙却是神经紧绷,根本不能入眠。 现在怎么…… 寂寞的黑暗里,熙千百次地自问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如果不是天瑜,那到底是谁?谁敢在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庆州金府放火? 很明显,那是早已计划好的阴谋。突然放火肯定需要周密的计划,如果不是熟悉金府的人,很难想象谁能做到这样的事。 天瑜知道犯人是谁?或者,是他手下放的火?不,失火的明明是我的处所,如果是天瑜手下放的火,肯定会在敬武的处所放了,但是失火的地方却是我的房间。 熙猛地睁开眼睛。 是啊,是我的处所?…… 熙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下子坐了起来。 稍等,如果是那样,那是为了害我而设计的阴谋? 环环相扣的推断让熙感到脊背发凉,理性地想想,可疑的地方不止一两处。 有什么证据能让我相信天瑜的话?稍微换个思路,也能感到这不可能,还像个傻子似的…… 熙感到浑身无力,她觉得自己很无知。就在熙伸出冰冷的胳膊去拉被子的时候,房间里突然照进一线光亮。 熙不看也知道,进来的那个男人正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进她尘封的内心,而且很快就占据了她的内心的天瑜。 熙已经很久没见天瑜了,连最后一面是什么时候都想不起来了。天瑜来了,身上冒着寒气。熙立刻就明白了,这十四天来她非常想念这脚步声。 嘎吱…… 天瑜在熙头边停下了脚步,身上飘出一股浓烈的酒味,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贪心不行吗,我?……” 这话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更接近于肯定,天瑜自己回答。 “我应该拼搏。” 天瑜自言自语地说道。那声音太小了,如果不集中精力,让人很难听出是什么话。 但是熙听见了,她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到了温暖地抚摩着她额头的手上。 “有人想暗害我,我要保护自己,所以我要变得冷静,不能再讲人情……” 天瑜把嘴唇压在熙的额头上。 “在你看来,这个叫金天瑜的男人是不是执著得可怕?我也觉得自己很讨厌。” 天瑜停顿片刻,继续用很低沉的声音,呻吟似的说道: “如果不这样,你就会飞走……远远地,非常遥远,飞到我够不到的地方……” 讨厌,别说这样的话,不要总是让我心软!千万……不要让我不能拒绝你…… 已经明白一切的熙,现在再也无法拒绝天瑜了。天瑜的每一句话都深入她的心里,融入她的血和肉。熙现在才依稀明白,天瑜为什么故意让她憎恨自己。 是啊,我已经不知不觉地被这个男人诱惑了,被这个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决不放弃自己的男人俘虏了。又是逃走,又是监视,即使没有这许多的借口,如果我想离开,无论走多远都可以。现在我已经知道真相,之所以留在这里,原因就是…… 冷冰冰的月光普照大地的夜里,熙不得不承认,现在她已经无处可逃……也逃不了,逃不出那个名叫金天瑜的男人的身边。 好像早已注定了,在天瑜自然张开的怀抱里,熙闭上了眼睛。 “起来,起来。” “啊。” 一只手在用力摇晃熙,熙想躲开,但是那手的力量太大了,她根本躲不开。熙气得浑身发抖。 没过多久,光线照了进来,熙忽然发现头顶上有个黑影,还没等她惊叫出声,一双巨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睡梦中震响惊雷的感觉也不过如此。熙被猛然惊醒了,眨着迷迷糊糊的双眼。 “快穿衣服起来。” 那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天瑜。也许是刚刚洗过澡的原因,几个时辰之前还是酒气熏天,现在已经完全感觉不出来了。天瑜一把抱起了懵懂的熙,不知道有什么急事,天瑜直接扯掉了熙的睡衣,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熙洁白的肩膀露了出来。熙惊吓不已,连忙蜷缩起身体。 “已经看过了,干吗还这样害羞?” 天瑜嘴上这么说,可还是被熙的反应吓了一跳,仿佛努力假装的平静被看穿了。 “放心吧,我胳膊这样,想伸手都不能,我不看,快穿衣服。” 天瑜背对着熙坐下了。熙虽然对天瑜莫名其妙的行动很不理解,却还是决定不去想那些让人头痛的问题,因为他是天瑜。一旦下定决心,无论什么事都要做到底的天瑜,跟她说有事。 “走吧。” 熙刚穿好衣服,天瑜就抱住了她的腰。现在已经很自然的身体接触仍然让熙感到不知所措。熙想努力推开天瑜,可是天瑜的手反而慢慢地伸到了她的胸部。 “没看到我在忍着吗?别动,不要挑衅。” 天瑜不着边际的话让熙茫然地张开了嘴。熙微微张开的嘴唇是那么诱人,天瑜猛地把自己的嘴唇压了上去。熙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刹那间,天瑜已经把她扛到了肩上。 “很特别啊,怎么这么安静啊。” 如果是平时,熙肯定会激烈地反抗,现在却一声不吭地顺从着天瑜。熙的突然改变,让天瑜觉得这好像是给一个背黑锅的罪人的奖赏。但是,天瑜同时也担心熙会不会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走出处所,周围的一切都像静止了似的,异常安静。熙看见院子里有一匹健壮的白马。 天瑜小心翼翼地把熙抱上马。由于长裙的扯绊,熙突然失去了重心,正在此时,天瑜飞身跨上白马,骑在熙的身后,紧紧地抱住了熙的腰。 “驾!” 天瑜把自己的袄披到熙身上,然后拉起缰绳,白马大叫一声,驮着主人箭一般向前跑去。 “去哪儿呀?” 熙想默默地接受天瑜的行动,许久没有呼吸到的清新空气让熙心中的乌云渐渐消散了。天瑜也感到心胸激荡。 “去了就知道了。” 天瑜的话随风飘远,故意给熙留下了疑问。熙已经越来越熟悉天瑜的心跳了,缓缓地出了口气,听着那有节奏的声音,睡意尚未完全消散的熙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足足两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一座深山。深深的山谷里竟然有一座大宅院,神奇地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之间。这里好像经常有人进出,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 “吁,吁。” 天瑜在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把马停住,自己先下马,然后抱住还在眨眼睛的熙,小心地把她扶了下来。 “进去吧。” 熙误以为天瑜生气了,然而天瑜却露出少见的微笑,伸手拉住了不知所措的熙。手心里突然感觉到温暖,熙的身体好像被什么拉住了,不由自主地跟在天瑜身后向前走去。 推开久经风雨的大门走进庭院,让人应接不暇的景致呈现在熙的眼前。 朝阳在山顶冉冉升起,庭院里朦朦胧胧,到处都是盛开的鲜红花朵,在清新的山风中轻轻摇曳,就像一颗颗红色的星星,熠熠生辉,美不胜收。 “这里是历代金氏家族避身的地方,也是金氏家族极少数人知道的地方。” 看着震惊于眼前的自然美景无所适从的熙,天瑜温柔地笑了。原来那个对熙既残忍又冷漠的男人好像早就消失了。 “这里景色很美,即使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也会经常来。” 不知道不久之后我会不会搬到这里来。 天瑜好不容易忍住了,没把后边这句苦涩的话说出来。看着自从相遇以来第一次没有任何怀疑的熙,天瑜感到心里有一股暖流在涌动,那不是痛苦,更不是悲伤,而是作为一个男人让自己喜欢的女人露出笑容的成就感。 熙忘了天瑜还跟在身后,情不自禁地拉起裙子,围着庭院翩翩起舞。熙觉得自己所在的地方,与梦中那开满鲜花的草地非常相似,而海莲就在花丛里挥手。熙忽然想道,难道这是人生必去的地方,不论身份高低、出身贵贱? “真好看。” 看着熙犹如绸缎般黑亮的头发,天瑜笑着说道。这一刻,两人之间所有的怨恨和悲伤似乎彻底消失了。 我想让你一直这样。 天瑜想给熙悲伤的心灵带来快乐,想让熙痛苦的表情变得幸福。两人之间曾经琢磨不透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也在此时此刻彻底解开了,再也找不到当初的不快。所以,寻找不到的就要果敢放弃,再去创造新的目标。熙不再去想自己有多么痛苦了,她真的很想这样。 “熙呀。” 天瑜轻声的呼唤,让与花海融为一体的熙停下了脚步。天瑜向熙张开双臂,熙看着天瑜,眼神中包含了隐约的伤感。 你的心里还有向我张开双臂的空间吗? 为了不看天瑜的眼睛,熙想把头转开,但是天瑜的话却让熙的思维停顿了。 天瑜的相貌鲜明如画,美丽的风景中,他慢慢地走向熙。红红的花瓣飘落在天瑜宽阔的后背。天瑜在距熙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样的动作让熙的心好痛。 天瑜好像也想挪步,只是动弹不得,他的心在呼喊,乘着风,乘着浓郁的花香,一颗真诚的心在跳动。 千万不要这样。你……你不正是这样的人吗?你不是冷漠而残忍的人吗? 过了很久,天瑜又挪动了一步。黑暗之中,熙的眼神充满了胆怯,天瑜的眼神充满了对熙的渴望,两颗心在碰撞,目光在交织。 这是无法拒绝的疼痛。这种痛不同于以往,让他们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天瑜张开了紧闭的嘴唇。 “熙呀……” 熙常常想,如果那一刻天瑜没有叫她,她和天瑜的命运就不会改变吗?如果不是天瑜的声音让她的心情变得平静,她还会承认自己的内心吗?真的会这样吗?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熙已经没有记忆了。重新抖擞精神,却发现自己正被天瑜拥抱在宽厚的怀里……这不可否定的感情让她泪流满面。 “熙呀。” 第一次,熙首先拥抱了天瑜。天瑜无比紧张,身体都僵硬了。 “你好坏,真的……” 可怜的人啊。 天瑜紧紧地抱住了话都说不完整的熙。熙的身体好像酥软了,不再拒绝天瑜的怀抱。 熙就像抚摩着刚刚出生的孩子,温柔而充满深情地抚摩着天瑜,让天瑜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这个男人,这个天崩地裂色不变的男人,这个流血流汗却不会流泪的宁远将军,金天瑜。天瑜就是宁远将军,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叫金天瑜,他渴望得到熙的爱。 两人都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感情,只是谁也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们不愿徒劳地回忆痛苦,即使说出来,也不会有所改变。 熙柔情似水却又掺杂着悲伤的爱抚,让天瑜差点儿流出了眼泪。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天瑜努力发挥着仅剩的自制力,将身体从熙的怀抱里抽出来,然后伸长手臂,指着盛开的鲜花。熙静静地摇了摇头。 “这种花高丽没有,即使在冰天雪地里也能盛开。” 天瑜把手伸向空中,一片片花瓣从他指间滑落。 “这棵树是先父从宋朝带回来的。” 天瑜挺拔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下巴,从侧面看显得更清晰了。 “父亲非常喜欢这种树,不,是更喜欢这些花。” 天瑜沉浸在回忆之中,眼神也变得模糊了。 “每当重阳节,鲜花盛开的时候,遇事沉着冷静的父亲每天都会花几个时辰来欣赏这些花,神色之间尽显温柔。” 你的面容也一样啊!熙差点儿就说出了这句话。天瑜身边摇曳的红色花朵让熙有种神秘的感觉。月光映照之下,红红的花朵和身陷其中的天瑜,还有那双挥撒着鲜红花瓣的大手,抱过她抚摩过她的就是那双手…… 咕噜。 突然,熙有一种饥渴的感觉,因为这几乎令人窒息的美景。看着已经长成男子汉大丈夫的天瑜,熙突然想起了初次见面的时候,天瑜那稚气未脱、生龙活虎的样子。 “所以我问你这是什么花?” 熙使劲摇了摇头。 “父亲……只是称它为红花。红花,红花,可是这树却没有合适的名字……” 熙根本就不知道天瑜想说什么。抛开这些不管,熙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不知名的花香陶醉了。 “这花像你。” 刷——天瑜把头转向熙的刹那,一片红花瓣落上了熙的额头。 “美丽却让人琢磨不透的你……太像了……” 说完,天瑜的视线渐渐离开了熙,熙额头上的花瓣也随风飘走了。 “不要害怕靠近我。无论如何,我们两个都是太复杂的人。” 天瑜的声音就像咒语,反复回响,经久不散。天瑜再次向熙伸出手来,当他的手碰到熙正在犹豫的手时,刹那间,天空中划过一颗茶红色的流星,仿佛在为他们祝福。 ——未完待续——《tokyolovestory》作者酷贝儿长篇新作红花(1)【韩】酷贝儿薛舟徐丽红译 两个人,悲伤的爱情刺痛心灵! 《tokyolovestory》的作者崔友利 高丽时代荡气回肠的罗曼史 ——红花—— 粉丝俱乐部的五万会员哭哭又笑笑! 红花之香,经久不散! 惨遭家门驱逐,命途多舛的熙。 深深爱着熙的敬武。 时时刻刻违背熙的天瑜。 三个人的爱情在红花之下展开! 残忍的命运,爱情的叙事诗——《红花》!作家的话 呵。 深吸一口气。 哈。 再把气吐出来。 每当写作新的小说, 我都以唯我独有的方式 给我自己加油、打气! 尤其是在写作《红花》的时候, 我更是经常为自己呐喊助威。 我真心希望红花的芳香经久不散, 从您翻开本书的瞬间, 直到您合上最后一页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