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主母我不当了》 第1章 第1章 第一章 北风卷地,飞雪纷扬,朗朗明月照着积雪,映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承平伯府主院。 丫鬟瑞秋从小厨房里端着药罐子进屋,没多久又原封不动地端了出去。 瑞冬搓着手,从厨房里出来,愁眉不展地问瑞秋:“夫人还是喝不下吗?” 瑞秋丧着脸点头,道:“一喝就吐。” 瑞冬恨恨道:“伯爷怎的还不回来……” 瑞秋咬牙切齿:“还不是被柳宝茹那个贱蹄子,绊住了腿。” 柳宝茹是承平伯闵恩衍的表妹,婚事几经曲折不成,最后便住在了承平伯府。 前儿柳宝茹闹着要削发出家,闵恩衍便抛下生病的正妻,追了出去,三天三夜都没归家。 瑞冬到底放不下心,又重新端着药罐子进屋,想劝主子多少吃一些药。 梢间里,灯光昏暗。 瑞冬用银针剔一下油灯,烛芯儿炸开,“哔啵”一声,屋子里亮堂不少。 榉木雕花架床上,躺着的女子露出绝美的容颜,她眉毛微弯,眼眸睁开的时候十分璀璨,明明是偏英气的长相,却又不失妩媚,尤其是眉眼轻动的时候,顾盼神飞,风情无限。 便是病中脸色苍白,简玉纱仍旧容色动人。 瑞冬端着药上前,挑开紫色的绸帐,轻声道:“夫人,该吃药了。” 简玉纱从床上坐起来,摇摇头道:“太苦了,一吞就吐,实在吃不下。” 瑞冬替简玉纱披上衣服,蹙眉叹道:“这回怎么病得这样凶?” 简玉纱却吩咐瑞冬:“把简家的账本给我拿来。” 瑞冬想劝,却到底还是把账本拿给了简玉纱。 简玉纱翻开陈旧的账册,执笔划掉最后一笔账,神色一松,心中大石头骤然落地。 欠闵家的,她都还清了。 简玉纱曾经也是将门之后。 只不过她父亲年纪轻轻便命丧沙场,母亲郁郁而终,她的祖父简明光,因牵连进金陵的一桩案件当中,被削除爵位,贬为普通将士,后来也与世长辞,她便成了普通门户的女子。 简玉纱本以为与闵恩衍的婚事就此作罢了,谁知道承平伯府却不答应退婚,甚至帮助简家料理丧事,出力又出钱。 闵家恩情,她一笔笔都记录在册。 婚后,简玉纱怀着感激,一力支撑起承平伯府的殊荣体面。 恪尽职守,竭尽全力做好当家主母,替闵家人谋出路,振兴闵家门楣。 但闵恩衍还是负了她。 闵恩衍明明在婚前答应过她,绝不纳妾,却在婚后爱上了借住闵家的柳宝茹,在她眼皮子底下通.奸。 院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瑞冬出去一趟,急急赶回屋子里禀道:“夫人,伯爷回了,就在落梅居。” 落梅居是柳宝茹住的院子。 简玉纱穿起衣裳起身,冷着脸道:“走,去抓奸!” 瑞秋和瑞冬,带上院子里的丫鬟,和粗使的婆子们,一同去了落梅居。 落梅居的梢间,烛火盈室,一双人影亲昵依偎,俨然夫妻。 丫鬟婆子们气得忍不住了,纷纷撞门进去。 屋子里,那二人正在床上靠在一起说私话,猛然被撞破,吓得立即分开,慌张失措地看着来人。 柳宝茹倒是要脸,一头蒙进被子里,自欺欺人。 简玉纱拖着病体缓步露面。 闵恩衍今年刚到二十岁,年纪轻轻就承爵,靠着简玉纱的精心经营,日日锦衣华服,打扮得潇洒体面,日子过得舒服又得意。 他恨恨瞪了简玉纱一眼,恼她在下人面前下他的脸面,拉着脸斥道:“玉纱,宝茹去了尼姑庵里三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你知道尼姑庵里多冷吗,冷风一吹,她都病得起不来了,你如何还忍心带着下人来惊吓她?” 火气上头,他都没注意到简玉纱病白的脸色。 其实柳宝茹跑出去的那天,闵恩衍就听说简玉纱病了,只是一想到简玉纱素日身体强健,不像柳宝茹那般纤瘦,便不太放在心上。 简玉纱表情淡淡道:“我是承平伯府的主母,府里有哪一个地方,是我去不得的吗?” 闵恩衍语塞,对啊,简玉纱才是伯府的主母,才是他的正妻。 简玉纱微勾唇角,道:“何况我是来抓奸的!”转头就吩咐下人:“把yin妇给我拖出来!” 话音一落,粗使的婆子们便立刻行动,动手去拉躲在被子里的柳宝茹。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柳宝茹衣不蔽体的从被子里掉出来,她穿着妓子常穿的单薄窄身衫子,肩膀外露,轻浮下贱,真和窑.子的女人没两样。 堂堂承平伯,何曾出现过这种女人。 何况还是个寄人篱下,未出阁的姑娘。 丫鬟婆子们一片哗然,眼睛里全是鄙夷之色。 柳宝茹像被人剐了一层皮,脸颊烫红,难堪得头都抬不起来。 闵恩衍怒了,他扯下被子,裹在柳宝茹身上,冲到简玉纱跟前,道:“简玉纱,你有什么就冲我来!不要欺负宝茹!” 简玉纱眉眼间神色淡漠,高高抬起手,“啪”一声巨响,狠狠地甩闵恩衍一个耳光。 闵恩衍脸颊肿起,瞪大眼睛看着简玉纱:“你——” 简玉纱揉着发红的手掌心,道:“你不是让我冲你来么?” 闵恩衍:“……?” 他就是说说而已。 柳宝茹见爱郎挨打,一条光溜溜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只弱弱地扯了扯闵恩衍的衣角……到底没敢和简玉纱顶嘴,生怕也挨上一巴掌。 简玉纱盯着柳宝茹的手臂,讥笑闵恩衍:“我当是什么人迷了你的眼,就这种货.色,连勾栏瓦舍里的玩意儿也比不了。” 柳宝茹赶紧收回手,生怕被人仔细看后,发现真的比不赢妓子。 闵恩衍挨打了,却不敢把事情越闹越大,他上前一步道:“玉纱,我心中始终还是最爱你。你不用担心宝茹威胁你的地位,我会一直像从前一样对你好,你永远都是承平伯府的诰命夫人。你就可怜可怜她,让她做个妾,侍奉在你左右,这样也不行吗?” 柳宝茹眼泪从眼眶逼出来,冲闵恩衍哭道:“表哥,你别求她——嫂子,你有什么事你冲我来,何苦让表哥在下人面前没脸。” 刚闵恩衍挨打的时候,她却不说让简玉纱冲她来。 简玉纱居高临下地看着柳宝茹说:“心疼了?我告诉你,就算你甘心给他做个低贱的妾侍,那还得看我同不同意呢,你瞧,他这不就在求我答应吗?” 柳宝茹怨毒地看着简玉纱,一口牙齿都要咬碎。 简玉纱不给二人喘息机会,她吩咐丫鬟道:“瑞冬,去通知前院的人报官抓人,就说承平伯府出了个yin.妇,名不正言不顺勾.引已婚之夫。” 听说要见官,柳宝茹吓得腿软,缩在被子里一边咳嗽一边呜咽。 闵恩衍恼羞成怒,拿起桌面的杯子,砸在地上,大声吼道:“简玉纱,我知晓你不喜欢宝茹,从不拿她的事主动烦你,你何不替我考虑几分?!” 唬得下人都愣了。 简玉纱扭头继续吩咐丫鬟:“快去。” 瑞冬却拔腿就往前院跑。 闵恩衍直勾勾地盯着简玉纱,语气冷硬道:“简玉纱,你别忘了是谁给你今天的荣耀?若非我在外辛苦打拼,你能在家中这般享清福?你快三年无所出,我不过是想要一个宝茹,你便这般嫉妒不已,甚至要闹到报官?” 简玉纱打量着闵恩衍清秀的脸,回想起他从前的甜言蜜语,忽然有些作呕。 原来这就是闵恩衍的“爱”。 简玉纱冷冷道:“闵恩衍,你可知道料理你闵家的烂摊子,需得耗费我多少精神力气?为你闵家,我日夜操劳,殚尽竭虑,睡都睡不好,身体变得羸弱不堪,甚至无法有孕,你竟觉得嫁给你是在家中享清福……” 闵恩衍底气十足道:“你在家中没有风吹雨打,不必在营卫日夜训练,日夜有人伺候,难道还苦了你不成?你可知道我在营卫里吃的都是什么苦头?我顾及你的感受,成亲快三年,才提出纳宝茹为妾侍,你却丝毫没有容人之心、体贴之心!简玉纱,你简直太令我失望了。” 简玉纱嗤笑一声,闵恩衍在营卫里就是个靠祖上荫庇吃闲饭的混子,竟然好意思反过来指责她。 真是好东西拥有久了,便真以为和他连着骨头带着筋,剥离不去了。 她摇着头讥笑道:“闵恩衍,你若是我,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儿地活到现在?” 承平伯府的人,早把他磋磨死了。 闵恩衍轻蔑地笑了。 他实在不知道做承平伯的夫人有什么难处。 简玉纱懒得多费口舌,她目光平静地道:“写和离书吧,就现在。” 她本想着养好病再和离,也好料理分财产之事,如今看来是等不得了。 闵恩衍一愣,随即着人上笔墨,洋洋洒洒挥笔写就一封和离书。 他只用等着便是,简玉纱孤女一个,迟早有一天要求着他回闵家。 简玉纱拿到和离书,道:“明早就去官府备……” 话音未落,天摇地动,屋子里的摆件全部从柜子上砸下来,碎了一地。 地震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简玉纱头晕的感觉才终止。 简玉纱晕晕乎乎睁开眼,她竟然身在她与闵恩衍的婚房里,窗户上大红的喜字还没撕去,若没记错,这是她成婚的第一天的景象。 她似乎回到了刚成亲的那天,她们的婚房布置得鲜艳喜庆,屁股底下,好像还有没扫干净的红枣和花生。 简玉纱揉揉眉心,清清嗓子,却发现嗓音不对,侧身一看,“她”居然躺在旁边沉睡。 简玉纱顿时清醒,她这是死后魂魄出窍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对,手比脸颊暖和,身体还是暖和的,她还是活着。 简玉纱奔下床照镜子,哐当一声,铜镜掉在地上发出巨响。 她怎么长成闵恩衍的模样了! 床上的“简玉纱”终于醒过来,他下意识冲着简玉纱喊了一句:“这是哪里?” 简玉纱缓缓转身,闵恩衍看到“自己”也吓出一身冷汗。 他们俩这是,互换了身体! 怎么会这样! 俩人对视良久,直到天色白了,简玉纱才走到床边坐下。 简玉纱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回到新婚的头一天,真的是老天有眼。 闵恩衍尚且回不了神。 “咚咚咚——” 重重的敲门声打断了二人之间僵硬的气氛,简玉纱抬头看过去,隐约看到了婆母柳氏的人,过来催她晨昏定省。 新婚头一天,柳氏给她立规矩的事儿,简玉纱当真是记忆深刻。 简玉纱冷笑着看向闵恩衍,道:“你不是说我在家享福吗?现在你享福的时候到了。” 闵恩衍犹然记得与简玉纱最后的争吵内容,他翻一记白眼,不以为意,打算先应付好眼下,便穿好衣服与简玉纱一起去拜见柳氏与其余家人。 不过是拜见他母亲而已,难道还能比在营卫里训练辛苦? 第2章 第2章 第二章 简玉纱和闵恩衍各怀心思,一起到了承平伯主院安顺堂去。 安顺堂在闵家最中心的位置,周围四通八达,各个院子赶过去都方便。 现在天儿还没亮,两人到了安顺堂门口,外面还掌着灯,地上的青砖照得如同映雪。 闵恩衍站在门口叮嘱简玉纱:“我大嫂最是个精明人,你可别叫她瞧出端倪。” 他听着自己清爽不腻的女人嗓音,颇有些不适应。 简玉纱睨闵恩衍一眼,说:“难怪你经常抱怨营卫里考核难,原来是脑子给猪吃了,屁都记不住。” 闵恩衍火了,高声道:“我好心提心你,你怎么——” 简玉纱大步往院子里去,根本不搭理闵恩衍。 闵恩衍小跑着跟上。 堂内明间,也点着两盏灯,红灯笼罩着烛火,屋子里暗幽幽的。 闵恩衍跨进去一瞧,除了一个伺候的丫鬟,里边儿空荡荡的。 还大嫂呢…… 毛都没有一根。 闵恩衍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哝:“嗐,都三年过去了,谁还记得今天?” 简玉纱刺他一句:“你也就记得哪家酒肆的酒香,谁手里的蛐蛐叫得响亮。废物。” 闵恩衍:“……” 两人坐在靠椅上,静静地等。 简玉纱早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不紧不慢的,倒是闵恩衍最先忍不住了,一大早什么都没吃就赶来了,他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蹙眉问伺候的丫鬟:“老夫人呢?怎么还没来?” 柳氏还在梳妆打扮。 丫鬟却不告诉闵恩衍,而是饶有深意地瞅他一眼,似乎在说“你一个做媳妇儿的,有什么资格打听婆婆的事儿”。 闵恩衍还不觉得用着简玉纱的身子有什么不同,直接瞪了回去,斥道:“我问你话呢,哑巴了?” 丫鬟冷眼瞧他,直接怼了回去:“老夫人还在屋里,夫人要是着急,自己个去催催。” 说罢,直接转身出门去了。 闵恩衍睁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柳氏丫鬟。 他从前来顺安堂,哪个丫鬟敢这样甩脸色给他看啊? 闵恩衍又不能真去催促柳氏,便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道:“她这么一个小丫鬟,怎么敢……” 是啊,怎么敢? 闵恩衍自己就领悟透了,丫鬟的命都拿捏在主子手上,除了主子吩咐,她怎么敢恣意行事? 闵恩衍抿紧了嘴角,再说就要打脸了。 简玉纱优哉游哉地喝着茶。 等待的时间,比闵恩衍想象中的还要长,今儿起得比鸡还早,困倦得不行,肚子还饿着,太难受了。 简玉纱也饿了,她招来刚才的丫鬟,问道:“老夫人还没好吗?” 丫鬟脸上堆着笑,不说谄媚,却也比对“闵恩衍”刚才好多了,她道:“伯爷,奴婢替您问问。” 眼看着丫鬟和颜悦色走掉的闵恩衍:“……” 闵恩衍气得不行,骂道:“势利眼的狗东西。” 简玉纱在旁边淡定地提醒他:“你从前不是说过,你娘的丫鬟最忠诚本分吗?” 闵恩衍:“……?” 他说过吗? 不一会儿,刚才的丫鬟过来笑着同简玉纱道:“伯爷,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简玉纱从容起身,闵恩衍也站起来跟上,丫鬟却拦下他,道:“夫人,老夫人没叫你去。” 闵恩衍:“……?” 简玉纱冲闵恩衍讥笑一下,就往柳氏住的梢间去了。 闵恩衍愣愣地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今天可真是奇幻。 这还是他的家吗? 简玉纱进了屋里,柳氏已经上好妆,却没穿好衣服,只着单衣,里边红色里衣的印花都看得见。 她简直作呕。 儿大避母,柳氏口口声声给她树不少规矩,自己却这般无耻。 柳氏穿一边穿衣裳,一边指着罗汉床上,摆着的四方小几道:“恩衍啊,清早起来,还没吃过东西吧?快吃一些垫肚子,你大哥大嫂起得晚,还得等好好长时间呢。” 小几上摆了四个小菜,两碗佐皮蛋的肉粥,香味四溢。 简玉纱不禁问道:“今日认亲,大哥大嫂何故晚来?” 柳氏倒不瞒着自己的儿子,她笑道:“简氏虽然家道中落,可她祖父从前将她当做掌上明珠,极尽宠爱,也不知道在家里被娇惯成什么样了,反正她祖父现在也没了,新婚头一天,自然要立一立规矩,不然以后怎么好拿捏?” 简玉纱心中冷笑,好一个立规矩,只怕闵家娶她,就是因为一个孤女好拿捏罢了! 她镇定坐下,吃粥咽菜。 期间,随口问:“玉纱还在外面饿着。” 柳氏轻飘飘道:“那就饿着吧……” 简玉纱嘴角勾着笑。 那就让闵恩衍在外面饿着吧。 反正是他亲娘的主意。 简玉纱胃口相当不错,一刻钟出头便用完餐。 柳氏比她吃得慢得多,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简玉纱用罢了饭,漱口,擦嘴,擦手,才起身道:“儿子吃饱,先出去了。” 柳氏看着外面微露鱼肚白的天色,不慌不忙道:“你去吧,我一会子就出来。” 简玉纱果腹后,离开梢间,闵恩衍饿得头晕,已经在厅内没精打采地撑着腮。 闵恩衍见了简玉纱,登时来了精神,问道:“我娘是不是要出来了?” 简玉纱点点头,走过去坐下。 闵恩衍饿呀,顿时闻到了肉香味儿,他皱着眉问:“你背着我吃东西了?” 简玉纱大大方方告诉他:“嗯,吃的肉粥,还有笋脯、素火腿、酱黄瓜、凉卤鸭。” 全他娘的是他平日里爱吃的菜! 闵恩衍的肚子更饿了。 咕噜咕噜咕噜。 闵恩衍肚子叫得很合时宜。 简玉纱眉毛一挑,问道:“怎么,你不知道我有吃的,而你没吃的?” 闵恩衍脸颊烫红,他自然想起来了……认亲那日,柳氏是叫他去房里先吃了东西垫肚子。 天色渐亮,柳氏姗姗来迟,她打扮得体面周全,肚子吃得饱饱的,精神抖擞进入明间。 闵恩衍眼含幽怨,敢怒不敢言。 柳氏坐在主位上,笑瞧闵恩衍:“玉纱,我早起头疼犯了,叫你久等了。” 闵恩衍语塞……柳氏是他的娘,他娘的头疾什么时候犯,他还能不清楚? 他强扯一个笑容出来,道:“我等您是应该的。” 简玉纱嗤笑。 但愿他今天不会把这句话咽下去。 等完柳氏,还要等大房的人。 简玉纱吃饱了,无所谓多坐少坐。 闵恩衍可不同,他饿得不行,喝茶水垫肚子,越饿越厉害,难受得紧。 天彻底亮堂了,大房的人才匆匆赶来,一家四口拌着嘴过来的,大嫂骂大哥,大哥骂大嫂,俩人相互气不过,又一起骂孩子。 闵恩衍现在没工夫嫌他们聒噪,他就想赶紧回院子去填饱肚子。 大房夫妻两个,却很抱歉地拉着“闵恩衍”的手,道:“玉纱啊,你两个不成器的侄儿一大早就气得我心口疼……” 闵恩衍干笑着推开大嫂的手,道:“嫂子,无妨,我是新妇,等你们是应该的。” 大嫂似有若无地看了一眼“闵恩衍”手上的动作,咬了咬牙。 就这么嫌弃她么,不过摸一摸手,就这般急着推开。 闵恩衍浑然不觉。 大房人都来了,也就只剩下一个小姑子闵宜婷。 柳氏高坐主位,开始同“闵恩衍”讲话:“玉纱,闵家人口简单,家里人你应该都认得了。” 闵恩衍不见闵宜婷,问了一句:“婷姐儿怎么没来?” 柳氏面色不虞,沉着嘴角道:“她病了,难道还要她拖着病体来吗?” 闵恩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大嫂连忙打圆场:“玉纱啊,以后多的是见面机会。” 闵恩衍正端着茶往嘴里送,点着头说“是”,大嫂又补了一句:“正好你还能省一个红包!” 闵恩衍险些呛到:“大嫂!我更不是这个意思!”他眼瞅着柳氏的眼刀子要过来,忙不迭解释道:“婷姐儿的红包自然少不了的。” 柳氏脸上微有淡笑,她给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立刻在她脚边放两个软垫,另有丫鬟奉两杯茶上来。 闵恩衍和简玉纱齐齐起身,给柳氏敬改口茶。 简玉纱端着茶,微微屈膝,然后道:“嘶……昨日迎亲伤了腿,跪不下去了。” 柳氏着急上火地问:“哎呀,伤了哪里?昨儿夜里怎么不叫大夫看看?” 简玉纱道:“无碍,只是跪不下去。” 柳氏没所谓地道:“那便不跪了。” 简玉纱面上浮笑。 闵恩衍端着茶杯眼含希冀地看着柳氏。 他也不想跪。 回应闵恩衍的,却是一屋子人深深的注视。 闵恩衍暗咬牙槽,屈膝重重跪下。 膝盖挨到软垫的那一刻,他差点哭了。 软垫里面,为什么会有小碎石啊! 闵恩衍眼圈泛红,抖着手奉茶:“母亲,请用茶……” 柳氏并不接茶,直接开始训话。 一说便是一刻钟。 闵恩衍端着茶,跪都跪不住了,柳氏才不紧不慢地接茶,呷一口说:“……可都明白了?” 简玉纱漫不经心地说:“儿子明白。” 闵恩衍饿得头晕,有气无力道:“媳妇明白。” 柳氏放下茶,分别给两人一个红包。 闵恩衍捏到红包的时候,皱了眉头。 太薄了。 随后又改口叫了庶出的大房夫妻两个,也领了两个红包。 还是太薄了。 里面莫不是没装东西? 但闵恩衍眼下只顾想着吃东西,没再细想,他迅速地给侄儿发完红包,恨不得立刻离开安顺堂,回去饿狼扑食。 认完亲,简玉纱起身道:“我回去习武看书了。” 柳氏高高兴兴地挥手说:“快去吧,便是成亲,这些也万万不可耽搁的。” 闵恩衍松一大口气,抿着笑起身,想回去吃东西,却听柳氏淡淡道:“玉纱啊,你陪我给菩萨上柱香吧。” 闵恩衍:“……” 简玉纱冲他笑一下,便只留下个潇洒的背影。 第3章 第3章 第三章 简玉纱走后,闵恩衍与柳氏去了小佛堂。 柳氏是个信佛的人,平日里喜欢念佛经,但不吃斋,她还是好吃肉。 人说相由心生,柳氏便是念佛,也改不了刻薄脸。 她脸上是一张会反光的薄面皮,颧骨高,眼睛虽然是双眼皮儿,但内眦赘皮,多眼白,悬在一双又细又淡的眉毛底下,随随便便一个眼神,便让人觉得不好相与。 柳氏领着闵恩衍在佛堂里叩拜,她上了三炷香,嘴里念念有词,隐约能听明白,是求菩萨保佑她的儿女,甚至连庶出大房子女也囊括了,就是没有简玉纱。 闵恩衍瞧着慈眉善目的菩萨,他头一次希望菩萨是个聋子,可千万别听见柳氏的祈求。 现在最需要菩萨保佑的可只有“简玉纱”! 柳氏起身掸掸裙子,叫丫鬟递了三炷香给闵恩衍。 闵恩衍接了香,刚跪下要拜。 柳氏吼道:“错了!你这样不敬菩萨,是要拖出去吃棍子的!” 闵恩衍一脸茫然,“母亲,我怎么不敬菩萨了?” 柳氏摇头叹气,道:“方才我拜的时候,你没瞧见我怎么捏香的?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是拜菩萨还是气菩萨的?” 闵恩衍连忙顺着柳氏的意思,纠正姿势,右手四指交叠,覆盖在左手上。 他刚要起身上香,柳氏又呵道:“错了!平视菩萨,你瞧瞧你的眼神,你要对菩萨大不敬吗!” 闵恩衍胸中郁结,皱着脸道:“……我没有啊。” 柳氏瞪着闵恩衍,道:“菩萨跟前,你还敢顶嘴?!” 闵恩衍欲哭无泪:“……我真没有。” 而且,菩萨面前为什么不能顶嘴? 柳氏扶额,一副快要气晕的样子。 闵恩衍只得认错:“母亲我错了,我不会,您教教我。” 柳氏这才心满意足,教他正确的敬拜步骤。 闵恩衍跟着柳氏一步一个动作,终于学会了“拜菩萨”,还巩固了好几次。 他不知道菩萨满不满意,总之柳氏肯定是满意了。 起起立立,一通折腾下来,闵恩衍眼睛有点花。 许是早上什么都没吃,身子快支撑不住了。 好不容易拜完佛,闵恩衍唇色发白,脑子里就一根筋儿地想着,太好了,终于能回去吃饭了。 然而柳氏却走到临窗的方桌前,打开了佛经。 柳氏翻开佛经念着,不一会儿抬头看着杵在原地的闵恩衍,道:“站着干什么?过来磨墨。” 闵恩衍无言以对,不是说只是来上柱香吗? 他只能拖着饥饿的身体走过去,他太饿了,脚下虚浮无力,每走一步,都觉得费劲。 这还没完。 柳氏让闵恩衍抄写佛经,并道:“信佛有诸多好处,你现在恐怕还不晓得,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当婆婆的是不会害你的。” 闵恩衍心里默道,如果这就是信佛的好处,等到死了,他也体会不到好在哪里! 闵恩衍站在桌子前,提笔抄写佛经。 站久了不免有些累,他想坐。 柳氏瞧出“简玉纱”的心思,便道:“站着抄佛经,菩萨更能感受到你的诚心。” 闵恩衍不禁投去一个“您为什么坐着”的眼神。 柳氏做作地捏捏腿,说:“我这膝盖骨的毛病,菩萨是知道的,菩萨会体谅我的。” 闵恩衍:……求菩萨也体谅体谅我无中生有的腿病。 闵恩衍认认真真抄了整整一上午,终于盼到了中午。 柳氏却不急着出去吃饭,她起身,从桌上捡起闵恩衍抄的佛经看了看,觉得字迹有点儿眼熟……大约写行书的人,都写这个样。 闵恩衍揉着手腕子,脸上挂着笑。 柳氏往日经常夸赞他字写得好。 辛辛苦苦一上午,柳氏也该给点好脸色他了。 闵恩衍笑意逐渐加深,含着期待的眼神时不时瞥向柳氏。 万事俱备,就等着柳氏夸他了。 柳氏看了半天,眉头一皱,评论说:“字太丑。” 闵恩衍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莫不是听错了? 柳氏随手将抄好的佛经扔在桌面上,失望道:“哎,烧给菩萨,我看菩萨是不会收的。” 闵恩衍眉头拧得打结。 您可真是菩萨的亲信,连菩萨收不收佛经都知道。 柳氏又道:“倒也勉强可用,就烧给你没福气的公爹吧!他在时,最信佛,这就是你今儿敬奉的改口茶了。” 闵恩衍一脸“我真的没话说”的表情。 他母亲的话听起来太有道理,要不是他知道他爹压根不信佛,差点就信了他娘的鬼话。 柳氏最后贴心地告诉他:“不过你公爹的红包可就没有了,如果你实在要,我让你公爹托梦给你。” 闵恩衍:……我可谢谢您了。 闵恩衍饿得快晕过去,眨眼的时候,眼前全是星星,没力气跟柳氏追根究底,只求快些吃口饭。 哪怕是白米饭都行。 柳氏也的确饿了,便合上佛经,让丫鬟传菜。 听到“传菜”二字,闵恩衍口中生津,肚子再次跟着叫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可算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柳氏烧完佛经,便领着闵恩衍到厅里去用饭,还着人去请了简玉纱过来。 简玉纱晨练一上午,舒展筋骨,粗粗洗漱了过来,一进厅里,就瞧见“自己”脸色苍白,手都在颤抖,脸上却还带着点满含期盼的笑意。 她若是没记错,新婚头一日折腾得晚,他俩连洞房都没来得及,昨晚更是没顾上吃东西。 而新娘子从上妆之后,便不再进食,便是饿狠了,也不过吃一二个果子顶一顶。 这样算来,闵恩衍快一天一夜没进食。 简玉纱面含轻笑,也难为闵恩衍任柳氏折腾到现在还没昏倒,而且还笑得出来。 她在圆桌前比柳氏还先坐下。 按理说是不合规矩的,但柳氏根本不计较,笑呵呵看着自己的“儿子”,越看越喜欢,亲昵问道:“饿了没?” 闵恩衍站在旁边真的要晕了。 难道最饿的人,不该是他么! 简玉纱淡笑道:“饿了。” 柳氏连忙说:“那快快吃饭!” 闵恩衍长长呼出一口气,老天爷,总算能吃饭了。 丫鬟上完菜,柳氏终于坐下。 闵恩衍也走到椅子边入座,筷子拿到手上,一口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已经夹到嘴边,柳氏便冷扫他一眼,道:“玉纱,你父母亲去得早,恐怕没人教你。公婆吃饭的时候,媳妇是要在旁边布菜伺候的,等公婆吃完了,媳妇再吃。闵家家风严格,我吃饭的时候,婷姐儿向来是在身边伺候,为的就是她到了婆家,能够好好侍奉公婆,省得嫁到婆家,外面的人说我们柳家的孩子没有‘教养’!” 话里话外,都是在贬低“简玉纱”没教养。 闵恩衍怒火中烧。 闵家的家风什么时候是这样了! 婷姐儿什么时候给长辈布过菜了! 他们兄妹相处十几年,闵宜婷什么脾气,他还不了解?! 闵恩衍恋恋不舍地盯着五花肉,咽了咽口水,到底还是把筷子放下了,站起来给柳氏布菜。 简玉纱边吃边笑,抬头一瞧,闵恩衍饿得眼睛发青,若不是有她姣好的容颜撑着,活似饿死鬼。 席间,简玉纱可不忘记使用现有的特权。 她指着干丝清炒牛肉脯,使唤道:“给我夹一片牛肉脯。” 是他爱吃的菜。 闵恩衍手腕一顿,捏着一双干净筷子给简玉纱夹了一片牛肉脯,肉香味儿飘入他的鼻腔,牵动他的味蕾。 简玉纱又指着虾米、香油拌的腐干丝,说:“给我夹点儿腐干丝。” 又是他爱吃的菜。 闵恩衍抖着手给简玉纱夹了菜,香油的味道比肉更浓,几乎勾得他胃里的馋虫要爬出来。 简玉纱微抬下巴,说:“来带点儿鳗鱼。” 还是他爱吃的菜! 闵恩衍眼圈儿红了,筷子伸到汤鳗里,嘴角不住落涎。 一顿饭下来,简玉纱吃得舒坦,柳氏见“儿子”这般拿捏得住儿媳妇,深感欣慰,也十分畅快。 简玉纱可不心疼闵恩衍,她吃饱了便打算离开安顺堂。 临走前,柳氏追出来暗赞她今天做得好,还说就该这般给媳妇立规矩。 简玉纱顺着柳氏的话高声道:“那您快进去立规矩吧!” 闵恩衍在里边儿听着,怄得内出血。 但他饿啊。 再气也得先吃饭。 闵恩衍站在一桌子菜旁边,眼巴巴儿地等着吃剩饭,偏残羹冷炙也不让吃,柳氏就叫他去佛堂礼佛。 直至天黑十分,闵恩衍饿得走不动路,踉踉跄跄回了荣月堂。 闵恩衍从来不知道,饥饿是这种感受。 他回到屋子里,顾不上和正在看书的简玉纱说话,一头摊倒在床上,气若游丝地问:“玉纱,你有没有让丫鬟给我准备吃的?” 安静的屋子里,烛火无声,简玉纱轻翻书页,淡声道:“有。” 她的陪嫁丫鬟,自然贴心,便是不说,也准备好了东西。 闵恩衍强撑着身体坐起来,抿笑道:“太好了,快让丫鬟给我端上来。” 简玉纱睥睨过去,道:“方才看书饿,我吃光了。” 闵恩衍:“?!” “简玉纱你还是不是人!!!”闵恩衍用尽力气吼出来,眼眶里,竟然有些晶莹,他捏着拳头委屈道:“我长这么大,从未挨过饿!” 简玉纱挑眉道:“我第一次挨饿——” 她低着头,继续看书,声音有些缥缈:“也是在你家。” 闵恩衍呆了,他嗫嚅半晌,低声问道:“我们成亲的第二天?” 简玉纱云淡风轻道:“你说呢。” 闵恩衍心中有两分羞愧,他到底心向柳氏,辩解道:“你是新妇,我母亲怕日后你不服她,自然要拿出些长辈的姿态。谁家新妇不是这么过来的。” “呵呵。” 闵恩衍躺在床上,病恹恹要死一样,哀求道:“玉纱,你帮我拿点吃的来,行吗?我走不动了。” 简玉纱放下书,起身。 闵恩衍以为她要去厨房,熨帖地笑了。 岂知简玉纱走到床边,跨过他的身边,还踢他一脚,说:“滚开,我要睡了。” 闵恩衍:“???” 简玉纱单独盖一床被子,睡前提醒他一句:“别忘了,我们已经和离了。我没必要答应你的任何请求。”她又道:“不知道是不是菩萨显灵,叫我们换了身子。若我们有换回来的一日,立刻去和离,若换不过来,你就好好‘享福’!” 闵恩衍静默良久,自己悄悄去了小厨房,找了点下人吃剩下的食物填饱肚子。 夜里子时才能安然入睡的闵恩衍,默默地想,假如菩萨给他一个许愿的机会,他想要每天都能吃饱饭。 第4章 第4章 第四章 第二天清早,也是天还没亮,柳氏的人就过来催促了。 闵恩衍在迷迷糊糊之中,被丫鬟瑞秋和瑞冬拽起来梳妆打扮。 瑞秋眼见“闵恩衍”睡得沉,悄悄在“简玉纱”耳边抱怨:“夫人,老夫人也太折磨人了!” 瑞冬也心疼道:“夫人,奴婢给您准备了点吃的,一会子快快吃了过去。” 闵恩衍斥道:“你们两个不过是个下人,在这里胡咧咧什么?老夫人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她还能要我的命不成?” 两个丫鬟纷纷闭嘴,不敢说话。 简玉纱悠悠转醒,打了个哈切,撩开红帐子,撑着脑袋,在床上笑看着两个丫鬟道:“都还没听明白吗?还不把吃的撤下去,夫人不需要。” 瑞秋瑞冬连忙拿着东西就跑了,闵恩衍在后面叫都叫不住。 闵恩衍拂袖朝简玉纱走来,怒视道:“你成心的是不是!” 简玉纱淡淡道:“你刚说了,你娘不会害你的。” 闵恩衍:……今天脸还是很疼。 门外,柳氏派来的丫鬟泼辣得很,催命一样敲门。 闵恩衍甩着袖子就去了,也来不及吃东西,眼见院子里的丫鬟手里拿着一个馒头,抢了馒头就走。 丫鬟站在原地挠头:……下人的东西,有这么好吃吗? 日上三竿,简玉纱睡到太阳洒满屋子才起来。 她随便找了件衣服穿,叫丫鬟简单替她束发,不用上妆,不用请安,不用听仆人们报备内宅琐碎的庶务。 只要午饭的时候,去柳氏那边吃顿好吃的就成。 舒服得没边儿。 窗外桃蕊娇如倦,梢头忽宿双/飞燕,墙阴几簇低草,瓦上一痕轻绿。 许是简玉纱心情好,荣月堂明明是见惯的景物,也变得有趣。 安顺堂里,闵恩衍把昨天的经历,重复感受了一遍。 假如有什么不同——大约是今儿多吃了一个馒头,撑得久些,却也是面无血色,人如花蔫儿了一半似的,没精打采。 简玉纱去的时候,头一句便是问柳氏:“可有我爱吃的菜?” 柳氏笑吟吟道:“都是你爱吃的。” 闵恩衍恨恨地瞪简玉纱一眼,眼见柳氏要吩咐他布菜,连忙收起表情,换上柔婉之色,服服帖帖。 简玉纱直笑,她早说了,若闵恩衍成了女人,迟早给承平伯的人磋磨死。 这才哪儿到哪儿,不过久站饥饿罢了,精彩的日子还在后头。 简玉纱慢条斯理地用餐,心安理得使唤着闵恩衍,一会儿要这边的菜,一会儿要那边的菜,折腾着他围着圆桌转圈。 饭罢,简玉纱漱了口,擦净手,笑赞闵恩衍:“夫人,你可真是贤良淑德,能娶到你,真是三生有幸。”又对柳氏道“母亲,您这两日辛苦了。” 闵恩衍气得仰倒--简玉纱的双肯定,简直是要他的命! 柳氏乐却得不行,她儿子可很少会主动说这么贴心的话! 果然到了下午,柳氏沾了鸡血似的,疯魔了,一整个下午没让闵恩衍喝一口水,也不许他坐。 而简玉纱,则去了前院的教练场熟练兵器。 简玉纱怎么说也是虎门之后。 她曾祖父是战功赫赫的镇北侯,祖父简明光袭爵后,功勋虽未越过她曾祖父,却也参加过大大小小数场战役,沙场经验丰富。 简明光的下属,也都各有所长。 因简家只得简玉纱这一位明珠,她自幼便被简明光和他的属下们,捧在手心里长大,学尽各家绝学。 拳脚功夫、枪刀棍棒,简玉纱样样精通,更是对曾祖父留下的兵法韬略,烂熟于心。 前一世,简玉纱困于内宅庶务,实在分身乏术,打小练下的一身本领,险些荒废。 如今成了男子……若还能恢复女儿身,立刻和离,若不能,也比做女人舒服方便,自然要做她喜欢的事。 简玉纱还记得祖父在世的时候,总是遗憾她不是个男儿身,否则简家又能重振门楣。 如今她是了,便想让祖父泉下有知,她若是男儿,该当何等优秀。 简玉纱在教练场打了一下午的棍法。 她最擅长qiang,闵家无此物,便暂用长棍替代。 幸好基本功非常扎实,简玉纱一下午就找到了手感,而且男人比女人天生有力量上的优势,原先女儿身时候耍棍的不足之处,竟补足一些,只等她用顺手了,便可与人一较高低。 简玉纱打棍一下午仍旧意犹未尽,直至天色黑尽,才回荣月堂洗漱过后,等丫鬟上菜。 她独自用过了晚膳,待瑞秋和瑞冬打帘子进来收拾碗筷的时候,吩咐道:“你们早早歇息,夜里不用准备吃食了。” 两个丫鬟想到早晨“简玉纱”的反应,便顺从地回了厢房睡觉。 院里掌灯后,闵恩衍才迟迟归来。 和昨日一样,他累瘫在床上,死鱼一样,一动不动,只怕是多出口气儿,就要累死了。 闵恩衍冷“嘶”一声,拧着眉头道:“我又累又饿,脚也疼,脚约莫是起了泡,好玉纱,你纵使看在三年夫妻情分上,替我拿些膏药来。” 简玉纱竟好意起身,道:“起了水泡?” 闵恩衍立刻从床上坐起来,脱了鞋袜,一双白皙玉足,脚指头颗颗圆润,似肤粉珍珠按大小排列。 “他”的脚侧,果真是起了两个水泡,绿豆大小,连在一块儿,包着黄水呢。 水泡最疼的时候,当属破皮那一瞬。 “天可怜见,都起水泡了。”简玉纱惋惜道。 闵恩衍心里酸酸的,喉咙里哽着话说不出来。 这两日受尽折磨,简玉纱总算知道心疼他,看来多少还是惦记着夫妻情分。 简玉纱嘴边绽开一个冷笑,取下“她”头上的银簪,照着水泡猛扎,两个水泡登时憋下去。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闵恩衍抱着脚躺倒在床上,翻来滚去,疼得钻心。 简玉纱丢了银簪,闲坐在罗汉床上,欣赏着闵恩衍痛苦的样子。 闵恩衍疼得浑身冒汗,缓过劲儿来,切齿道:“简玉纱,你是想我的命吗?!” 简玉纱斜他一眼,道:“我要你的命?是我让你罚站,是我让你挨饿?是我让你脚上长泡?” 闵恩衍喘着粗气,想顶嘴都找不到词儿。 简玉纱哼笑一声,安慰他:“你是新妇,我母亲怕日后你不服她,自然要拿出些长辈的姿态。谁家新妇不是这么过来的。” 闵恩衍:……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他昨天真是脑抽才说这种话。 长水泡说起来不严重,既不伤身体,又不毁皮肤,但疼起来是真的钻心。 闵恩衍知道简玉纱不会给他留饭,一瘸一拐地去小厨房,找了些剩饭剩菜,狼吞虎咽吃完。 待闵恩衍回房之后,丫鬟进了厨房,傻愣愣地看着空了的碗盘,又看着看“简玉纱”离开的方向惊叹——老天,“夫人”怎么连下人的饭菜都吃,老夫人究竟是怎么虐待“夫人”的啊。 “夫人”真可怜! 丫鬟得了通天大秘密似的,猫着腰溜回房间,和同房的丫鬟分享。 闵家家生子不少,关系盘根错节,一件事有两个丫鬟知道,也就差不多等于大家都知道了。 闵恩衍并不晓得内宅里的机巧,他吃过剩饭剩菜回房,只觉得力气充沛了些,就是脚上的两个泡,还疼得厉害。 他瘫坐在罗汉床上,倒了杯茶给自己,一边低头喝着,一边伤心地低声问道:“玉纱,从前我娘都是这么对待你的吗?你怎么从不跟我说?” 简玉纱冷眼扫过闵恩衍,道:“少给我在这儿装糊涂,你娘怎么对我,你是瞎了才看不见?” 不过是仗着她重情重义,痴心报恩,才蹬鼻子上脸罢了。 还真以为她不闹,便是无事发生。 闵恩衍嘴硬道:“那我不是见你也没有吃苦头、受委屈吗……我终究是你爱你的,若你受了委屈,我自然替你出头。” 简玉纱讥笑连连,她道:“我是没有吃什么苦头,因为你娘还没能力叫我吃苦头,不过这不代表我没受委屈。如今你成了‘我’,想必你也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委实不必自欺欺人。” 闵恩衍脸上火辣辣的,再不敢辩驳什么。 一日下来,闵恩衍身体精神两重受挫,已是精疲力尽。 他忽然想起来,昨儿认亲领的红包还没拆。 闵恩衍心里憧憬着寻找一丝慰藉,他满怀希望地从枕头底下摸出几个红包,先笑呵呵地拆开大嫂给的红包,只是脸上的笑挂不到一瞬,便凝固住了。 “怎么只有一两银子!!!” 简玉纱睨他一眼,道:“都薄成片儿了,你以为会有多少?” 闵恩衍不信,他嘴硬说:“大嫂是个精打细算的人,我大哥毕竟疼我些,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亏待了新妇。” 简玉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哦?是吗?快看看你大哥多疼你。” 闵恩衍三下五除二拆了封。 还是只有一两。 简玉纱用嘲讽的口吻问道:“不看看你娘多疼你吗?” 闵恩衍双手僵在空中,他硬着头皮说:“我娘当然……” 他拆开了红包,不出所料,还是只有一两银子。 闵家娶新妇,只给一两银子的改口费。 闵家做人的态度,显而易见。 前世简玉纱只字不提,当真是情深义重,大肚能容。 夜里两人各盖一床被子,闵恩衍辗转难眠,这日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过。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换回来。 闵恩衍隐隐约约有些怕了。 他伏在简玉纱身后,小心翼翼地问:“玉纱,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在我娘手下不吃苦头的?” 简玉纱都不带搭理他的。 她的法子,也只有她来才行得通。 柳氏毕竟蠢,布菜、抄佛经使媳妇罚站挨饿,不过是些常见的下乘手段。 简玉纱手里捏着嫁妆,又有简家带来的护院撑腰,连消带打,柳氏屁都不敢放一个。 闵恩衍不同,他死活不肯承认自己的母亲是个狭隘阴狠的人,便只能困在窘境活活受苦。 闵恩衍到底是受不住柳氏折磨,想得个解决的方法,厚着脸皮缠着简玉纱又求又拜,比今日拜菩萨还诚心。 简玉纱嫌他吵,便道:“法子简单得很,明日你把你娘臭骂一顿,再打她两个耳光,有我替你撑腰,保准你不再受任何磋磨。” 闵恩衍愤愤不平:“我怎么可能打我娘!她不过是立规矩,又不是犯了滔天大错,你的心怎么这么狠毒!” 简玉纱颇不耐烦:“就只有这法子,你爱用不用。” 闵恩衍在床上故意发出各种响声,就是不想让简玉纱好睡。 简玉纱打个哈切,气定神闲道:“我今夜不睡都行,明日补一天觉就是了,你可不同,卯时初就要起来,天黑透才能脱身……你确定你现在还不睡?” 闵恩衍烦躁地裹上被子,猛地蹬几下腿,暗自祈求菩萨快快让他们换回来。 他真的不要再做女人了! 耳根子清净后,简玉纱呼吸均匀,睡得又香又沉。 大清早,闵恩衍又不得不早起,匆匆喝了一碗粥,嘴角都没擦干净,便要去给柳氏请安。 他心中愤懑难消,扯着简玉纱的手腕,摇醒她:“你给我起来!跟我一起去请安!” 凭什么换了身体之后,只有他一个人不好过,不行!大家都要一起不好过! 简玉纱睡得不知道白天黑夜,只觉得闵恩衍烦得很,狠踹他一脚,翻个身又睡了。 闵恩衍从床上摔出去,没摔着别的地方,屁股疼得不轻。 外面柳氏的丫鬟催命鬼一般,他便只能独自去了。 天亮之后,荣月堂的丫鬟们也都活络起来,昨儿夜里“夫人真惨”的流言,从荣月堂传到了各个院子,连大厨房灶上的婆子都知道了。 简玉纱自幼便学掌家之术,嫁人后又打理着肮脏腐烂的承平伯府内宅,这起子妖风,她早收在眼底,净等着看戏。 她依旧去前院练棍。 如今“闵恩衍”在营卫之中任职,成亲不过五日的假,算上迎亲和之前准备的功夫,后天就要入营。 大业营卫制度较从前改进不少,每月都有考核,很不巧,后天便是月考日。 简玉纱当不了闵恩衍那样的废物。 第5章 第5章 第五章 同一张脸,只要内核不同,精气神便不同,甚至令人觉得长相都发生了变化。 简玉纱连续锻炼三日,日日汗流浃背,洗漱过后,换一身干净衣裳,头发高高束起,白皮肤里透着红,气色很好。 闵恩衍本是个军营里的混子,没操练出强壮的身体,虽然个子不矮,但和营卫的人汉子比起来,委实瘦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但简玉纱走路习惯挺拔笃定,姿态如翠柏冽松,愣是散发出矜贵高洁的气质。 简玉纱去安顺堂用午膳的时候,柳氏忍不住拉着她的手凑近欣赏,笑眯眯道:“儿啊,为娘怎么觉得你这几日颇有你曾祖父之风,看来我闵家振兴有望了!” 一旁布菜的闵恩衍,手里的筷子“啪嗒”掉了。 他曾祖父乃是第一任承平伯,自此之后,闵家便无一子孙能越其风采。 前一世闵恩衍活到二十三岁,可从未听柳氏说过这话! 怎么一换了简玉纱,才区区三天,竟然将她夸上天去。 他娘莫不是患有眼疾? 闵恩衍不由自主打量着简玉纱,分明容貌未改,只是神情淡漠的皮囊之下,是有一团诱着人挪不视线的东西。 连他都觉得,“自己”真是越看越耐看! 闵恩衍转念一想。 哼,还不是因为“自己”生得好,个高脸俊,怎么能算简玉纱的功劳? 闵恩衍忽然又好奇现在“他”是什么长相,正想找铜镜来照,就听得柳氏指着他打击道:“玉纱,你好好照镜子看看自己,再看看我家恩衍。他长得丰神俊秀,当初多少待嫁女的父母上门求亲,我都不允,原本就配你绰绰有余,又不嫌弃你家道中落,面相丧气。日后你可要一心一意服侍他、侍奉我!” 被指着鼻子的闵恩衍:“……” 还照个屁的镜子! 柳氏就是个照妖镜! 简玉纱缓缓抬眸,朝“自己”打量过去,这回柳氏还真没指责错,“她”果真是一张颓脸,面容好看却不讨喜。 不过也没有办法,谁让壳子里的人是闵恩衍,这等废物,便是给他天仙皮囊,也只能平白糟践。 简玉纱感叹一声,入座吃饭。 闵恩衍顿时被亲娘和妻子明里暗里贬低,怎么说也是他最亲近的两个人,心里郁闷的很,忍不住质问简玉纱:“伯爷你这是嫌弃我了?” 简玉纱轻挑笑道:“我只会嫌弃我‘自己’,永远都不会嫌‘你’。” 闵恩衍气得咬碎一口银牙,一扭头不再看“自己”的脸。 两人一来一回,落在柳氏眼里,就成了调/情。 做母亲的,辛苦拉扯大唯一的嫡出子,真是受不了儿子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 当着儿子的面,柳氏表面不动声色,藏袖子下的双手,却把帕子绞死了。 这顿饭吃得异常快,简玉纱走的时候,柳氏也不挽留。 待饭后,柳氏拉长了脸,叫闵恩衍去小佛堂。 闵恩衍察觉出柳氏的脸色不对,却不觉得哪里做得不好,明明席间布菜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同时伺候两个人,忙而不乱,分明是有进步了啊! 一进小佛堂,柳氏抄起佛经,狠狠砸到闵恩衍头上,骂红了眼:“这便你的教养?光天化日之下就与男人撒娇发嗲,没得勾坏了爷们儿!我闵家若是将来没有出头一日,便是全是你的过错!你便是死了,也无颜面见闵家祖宗!就连你简家祖宗,也要给你气得再死一遍!我刚考察你两三日,本觉着是个本分人,没想到今儿就露出了狐狸尾巴!下贱东西!” 闵恩衍被打蒙了。 撒娇发嗲? 入他娘的……他一个大男人,什么时候撒娇了!!!他到底发什么嗲了!!! 不就正常说了两句话吗!!! 柳氏愤怒难泄,还在骂骂咧咧,穷尽腌臜之词。 闵恩衍瞪大了眼睛,愣愣看着柳氏,好像不认识生母一般。 柳氏的话骂得太难听了,堪比市井泼妇,哪里有半点高门主母的样子? 他听了都觉得臊不过。 可前一世的时候,闵恩衍从未见过柳氏这种模样。 莫不是柳氏只对简玉纱这样? 但这些事,简玉纱从未跟他说过。 闵恩衍脸皮子烫红,面色变得极难看,恍然中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像有一缕草藤顺着心口的缝隙奋力地钻出来,挠得他心尖儿上刺刺痒痒。 其实闵恩衍想多了。 是他自己一开始态度软绵,让柳氏觉得好拿捏,才助长了柳氏气焰,让她敢动手。 挨打是他自己造成的局面。 实际上前一世,柳氏便是与简玉纱说重话,也要几番掂量,更何况骂人乃至打人。 柳氏正好也骂得累了,扔下佛经出去休息,将闵恩衍锁在了小佛堂,直到天黑才把人放回去。 今天对于闵恩衍而言,仍旧是又累又饿的一天,但他却满心眼都是柳氏今天骂他、打他的场面。 太震撼了。 好像有两个娘。 他的认知正在改变,他的观念正在动摇,他的底气正在消弭。 闵恩衍回到荣月堂,一进屋看到简玉纱,愧疚难当,饭也不惦念了,垂头问道:“玉纱,我母亲是不是经常背着我辱骂你?” 简玉纱正脱掉袜子,抬头看去:“啊?” 柳氏敢骂她一句试试。 闵恩衍神情低落:“玉纱,我从前竟都不知道你会挨骂,甚至挨打……” “?” 简玉纱觉得莫名其妙。 她从未挨过打。 不是她吹嘘,闵家上上下下,真正能打到她的,就只有她从简家带来的护院领队。 内宅里的女眷,除非她点头,否则没有人能近她身。 一手掐死一个,问题不大。 简玉纱大约猜到闵恩衍的遭遇,暗叹他真是废物,现在的“她”刚嫁进承平伯府,身体还没被糟蹋,是状态最好的时候,柳氏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闵恩衍根本没必要受柳氏的磋磨。 而且还是低级的身体折磨。 她忧心自己身体被打坏,问道:“你娘打哪儿了?” 闵恩衍怔怔抬头看着简玉纱,心中一暖。 婚后三天,他度日如年,这是他目前听到的第一句关怀话。 可太有人情味儿了。 闵恩衍红着眼圈道:“就打了一下脑袋,没事儿,我不疼。” “哦。”简玉纱冷淡应道,没打坏就好。 闵恩衍心里五味杂陈,他低头避开简玉纱的视线,道:“玉纱,我替我娘向你道歉,你别怪罪她,她平素信佛,乐善好施,本质上是善良的,或许……或许只是偶然心情不畅才对你……” 简玉纱没工夫听闵恩衍装瞎,冷脸问道:“你睡不睡?” 闵恩衍点着头答说:“我吃了饭再睡。” 简玉纱懒得理他,倒头就睡。 第二天,日子照常重复着。 闵恩衍清早就要起来赶过去请安,他到的时候,柳氏不一定起来了,但他必须得在院子里,一直站着等到柳氏起床。 然后陪着柳氏念佛经、抄佛经,若伺候得好,便有两口水喝,有两块儿糕点吃,若伺候得不好,便渴着饿着,一直到天黑。 柳氏待闵恩衍,连个丫鬟都不如。 闵恩衍死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变成了简玉纱,竟然会陷入这种境地,活像个畜生。 闵恩衍披星戴月回来,疲惫不堪,神色松垮,像被抽干精气的女人,面色苍白疲倦。 反观简玉纱,神清气爽,朝气蓬勃,好一个俊秀小郎君,就这般走上街,只怕小娘子都要往她身上扔帕子。 闵恩衍昨儿心里生出的那起子愧疚,眨眼间便在心有不甘中泯灭了。 他砸了个杯子出气,垂头丧气地坐在罗汉床上,大口大口喘气。 简玉纱靠在床上看书,再闲适不过,她轻掀眼皮子瞧过去,问道:“你娘又弄出什么新花样了?” 闵恩衍咬着牙道:“没有!” 简玉纱打个哈切:“那你发什么神经?” 闵恩衍临近崩溃,他一把挥落桌上的茶壶茶杯,吼道:“就是没有才心烦!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日复一日被困在小小的宅院里,忍受柳氏无脑的训斥和打击,好像将他手脚都砍去,做成人彘装坛,叫他瞪大双眼,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无能为力。 他从未这般难受过。 心里闷得像裹了臭鱼烂虾,一点点腐烂在他的五脏六腑里,恶心得无法形容。 闵恩衍向简玉纱控诉:“你能不能管管你娘?” 简玉纱随意地翻着书页,凉凉问道:“还记得从前我让你管你娘的时候,你怎么说怎么做的吗?” 闵恩衍一哽,脑子里本能蹦出一句口头禅——我娘吃斋念佛,心地善良,不会难为你的,你先顺着她,等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被自己的话给堵死。 简玉纱又面无表情提醒他:“别忘了,我们已经和离了,那是你娘。别总是把你娘当我娘。你娘根本不配当我母亲。” 铁石心肠也不是一日练就,多少失望才消耗干净她对闵家的感恩之情,堆积出今日的冷心冷情。 闵恩衍束手无策,又是孤军奋战,一眼看不到前路,不禁落下两滴眼泪。 简玉纱听到低泣声,惊疑地望过去,“闵恩衍,你至于吗……” 闵恩衍劈脸回道:“你来受一个试试?” 简玉纱:“嗯?” 闵恩衍恍然想起,这些可不就是简玉纱从前经历过的事。 他默然无语,长呼一口气,肩膀松软下去,萎靡不振地靠着八吉纹的迎枕。 简玉纱合上书,慵懒地道:“闵恩衍,你愿意怎么忍受你娘是你的事,但我警告你,你若敢伤了我的身子,我便叫你闵家绝后。” 闵恩衍拍案而起:“你……” 简玉纱除衣躺下,合眼入睡。 明日便要入营,攒个好精神很要紧。 闵恩衍显然也惦记着入营的事,他毕竟是货真价实的承平伯,在营卫里混过好几年,怎么说也比内宅女子有见识、有本事,这几日低到地底的自尊心,瞬间重拾。 他忽然高高在上地笑,口吻似老前辈嘱咐后辈,道:“玉纱,内宅日子是有些烦人,但营卫里比内宅更艰难,你一个女人,从没在外面混过,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到时候吃了苦头,可别找我哭鼻子。” 简玉纱闭着眼,表情平淡:“从前你我切磋过武艺,你怕不是脑子不好使已经忘了?” 闵恩衍梗着脖子道:“五次里面我能赢你三次!” 简玉纱不稀得睁眼瞧他,淡声道:“如果我不让着你,你一次都赢不了。” 闵恩衍不信,冷哼道:“你少在这儿胡扯!” 明日便是五军营月考日。 闵恩衍一想到简玉纱明日便要去营卫里吃瘪,他心情顿时愉悦不少,这几日所受的苦楚,也无形中减轻些许。 第6章 第6章 第六章 简玉纱将要入营,这件事竟成了闵恩衍的安眠汤,叫他难得睡了一场好觉。 早晨二人洗漱的时候,简玉纱瞧见“自己”脸色好了些许。 外头天还没亮,顺着红烛往外望,菱形窗棂切下一张青蓝的天,如晕开的彩墨笼一层朦胧薄纱,清雅寥廓。 简玉纱与闵恩衍各自梳洗。 闵恩衍为了节省出吃早膳的时间,只穿衣梳头,其余全部省略。 简玉纱起得够早,时间尚足,不紧不慢穿上五军营士兵的服饰,她套上织金罩甲,足蹬软香皮,头戴翼善冠,已经穿戴得差不多,还剩下腰间的紫绒绦未系。 她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审视着“自己”望,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其实她本身在女子之中算高挑,比闵家任何一个女眷都高,但是在男人面前,终究还是显得纤弱。 简玉纱低着眼皮儿瞧闵恩衍,她吩咐道:“过来,给我系上。” 她将紫绒绦递过去。 闵恩衍下意识接了,熟稔地系在简玉纱腰间。 简玉纱瞧着“自己”微微弯腰系紫绒绦的模样,脑子里蹦出“柔婉顺从”四字。 原来男人是这样看待伺候自己的女人。 而闵恩衍从前看待她,恐怕只比“柔顺”更下作,或许只当她是一尊物件摆在闵家主母的位置上,否则也不会朝三暮四,喜新厌旧。 简玉纱心中愈发厌恶闵恩衍。 闵恩衍替简玉纱系完紫绒绦,后退一步打量着她,人靠衣装,简玉纱现在的确当得起“丰神俊秀”四个字。 不知怎的,他明明是看自己的脸,却只从“自己”的瞳孔里,看到了“简玉纱”。 闵恩衍眉心一跳,脸颊微红,催道:“快吃饭吧,时候不早了,迟了军营里的把总要责怪。” 丫鬟送了早膳进来,二人一同进食。 眼看着天要亮了,闵恩衍边吃边奇怪道:“今儿怎么无人来催?” 往天柳氏的人就像催命鬼一样。 闵恩衍当下大喜:“玉纱,想来是我母亲立完规矩了!”他念几日佛,口头禅都变了,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总算熬过了。” 简玉纱哂笑不语。 闵恩衍喜上眉梢,瞧着她问:“玉纱,你笑什么?” 简玉纱淡声道:“我笑你高兴得太早。” 闵恩衍冷哼道:“我比你了解我娘,她终是内心良善之人。” 简玉纱顺着他的话说:“对,你娘善良。她若不善良,你也不会挨饿,不会罚站,不会摆出一副身在水深火热的样子。” 闵恩衍已经看到曙光,他挺直腰杆子嘴硬回道:“新婚几日一过,她便好了!你总是心怀芥蒂,如何能跟她和睦相处?” 简玉纱懒得跟闵恩衍多费口舌。 闵恩衍还以为简玉纱默认他的话,心情也好了些许。 二人出院门后,一同去了安顺堂请安。 柳氏知道“儿子”离家前,要来告辞,便早早起了在厅里坐等。 简玉纱一到,柳氏便露了笑脸,又是替她整理衣裳,又是叮嘱她仔细身体。 闵恩衍在旁边冲简玉纱挑眉示意——瞧瞧,我就说我娘心地善良。 简玉纱不做理会,向柳氏告辞。 柳氏捏着帕子送简玉纱出门,跟在她身后追着说:“恩衍,若营里管得宽松,晚上还是抽空回来一趟,营卫里比不得家中,到底还是家里照顾周全些。” 闵恩衍所在的营卫驻扎在京内,承平伯府在京城内城,从府里骑马赶去营中,要不了太久。 营中五日才有一休,柳氏惦记儿子,闵恩衍亦不是艰苦守纪之人,经常隔两三日想法子擅自离营。 简玉纱却同柳氏道:“营中有营中规矩,我若偷行苟且,没被人发现便罢了,但凡闹开了,整个闵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柳氏唬得一愣,讪讪道:“你说的对,是为娘眼皮子浅了。” 她又欣慰地紧抓简玉纱的手,泪眼盈盈地说:“恩衍,你果真长大了,不枉娘辛苦拉扯你长大,你曾祖父在天有灵,必然会保你重振门楣!” 简玉纱拂开柳氏的手,说:“我走了。” 柳氏忙不迭点头,心想着“儿子”五天后才能回来,一路追去安顺堂大门前,眼巴巴看着人远走得背影都没了,才扭头回院子,和“简玉纱”清算。 闵恩衍尚不知风雨将至,眼浮笑意,只等柳氏打发他回去早些歇息。 柳氏拉着脸,嘴角沉着,目光阴狠地剜闵恩衍一眼,道:“跟我来祠堂。” 闵恩衍笑容僵在脸上,疑惑道:“去祠堂?” 闵家祠堂,除祭祀或家中人生死嫁娶大事,一般不开,好端端去祠堂作甚? 闵恩衍莫名起一身鸡皮疙瘩,拖着沉重的步子去了祠堂。 一到祠堂,闵恩衍傻眼了。 四个粗使的婆子,膀大腰圆,齐齐立在祠堂里,个个瞪着圆眼睛上下打量他,似庖丁解牛,只片刻工夫,便知道他身上哪里适合下刀。 闵恩衍一激灵,头皮都是麻的,他小心回想着昨日的表现,明明不曾有半点错处,柳氏甚至赏了他两块糕点垫肚子,缘何会请四个婆子恐吓他? 且看这四个婆子,早早候在祠堂,显然是柳氏早有吩咐,那为何早上不发作? 闵恩衍想不透,只亦步亦趋跟在柳氏后面,战战兢兢问道:“母亲,这……” 柳氏不理他,自顾上一炷香给死去的老伯爷,掩面泣道:“伯爷,妾身平生没有一件事对不住你,只恨娶了个目无尊长的儿媳妇,今日便借列祖列宗的面,一诉妾身心中委屈。” 闵恩衍急得跳脚,他这些日还不够忍辱负重吗?! 他大喊道:“母亲,我几时目无尊长了!” 柳氏插好香,转身厉声道:“人证确凿,你还敢抵赖?昨晚我便听我的丫鬟说,现在府里四处都是谣言,说你恨我拘着你抄佛经,恨我故意饿着你,说我是个恶婆婆!简直败坏我的名声!” “母亲,我没有!” 闵恩衍心中是怨的,但根本就没往外吐露一个字。 他连忙解释:“母亲,我早起便去见你,天黑才回荣月堂,哪里有功夫对下人说闲话?” 柳氏耸肩冷笑:“看看,看看!露出马脚了,你话里话外,不就是恨我拘着你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闵恩衍:“!” 他!哪!有! 柳氏面色狰狞道:“贱蹄子倒是颇有心计,你虽没主动传流言,却故意叫丫鬟看见你吃残羹冷炙,变着法儿告诉下人们我苛待你。我原以为你是个单纯人,才不计较你家道中落,门户低微,没想到你城府这般深,我真是看错你了,你哪有半点配得上我儿?娶你还真不如当初就娶……” 说到这儿,她便打住了。 但闵恩衍却心里清楚柳氏要说什么,闵家娶简玉纱还有内情,而且柳氏也决计不是不看重门第的人。 闵恩衍还浸在混沌茫然之中,柳氏已经给几个婆子了使眼色。 四个婆子立马撸起袖子,其中两人钳住闵恩衍,压着他跪在两尺见方的青砖上,另两人站在左右,磨拳擦掌。 闵恩衍真的慌了,柳氏前几日再狠,也不过是拿书砸他的头,今日这像是要上刑! 他试图挣脱粗使婆子们的手臂,但一个女人的身体,如何比得过两个粗使妇人的力道,便是他真身上阵,只怕也扭不动分毫。 柳氏似乎欣赏“简玉纱”挣扎的样子,她也不发号施令,直等“简玉纱”挣扎的没劲儿了,死鱼一样任人宰割,才居高临下地瞧着“她”。 闵恩衍浑身酸软,喘着粗气,脑子里划过无数想法,他甚至想过,告诉柳氏真相,但是柳氏会信吗? 他这时候才明白,原来“简玉纱”在府里根本就无依无靠,柳氏想要欺负死“她”,实在是太容易了。 前一世的三年,她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不等闵恩衍多想,柳氏已经换了脸色,站在他的正前方,睥睨着他,好似下一刻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将他的脑袋一口咬掉。 寒气从闵恩衍的骨头里渗出来,他惊恐地望着柳氏,瑟瑟发抖,连话也不会说了。 他也不知道什么话才能制止柳氏。 柳氏吩咐两个婆子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上!” 闵恩衍用尽力气声嘶力竭:“堂堂承平伯府,怎可对诰命夫人上私刑!你难道不怕旁人看出斥责闵家吗!” 柳氏得意地笑道:“你放心,保管不会在你身上留下丁点痕迹,也不会损伤你发丝分毫。” 闵恩衍惊愕地看着柳氏,手脚冰凉。 这等手段,堪比军营对待俘虏,内宅之中,究竟藏着些什么样的污垢晦暗。 站在一旁的两个婆子,左右开弓,猛戳闵恩衍的人中、合谷二穴。 这两个穴位,常用来治急刺中风患者和惊厥小儿,疼痛醒神效果十分明显,闵恩衍万万想不到,竟有一天会变成刑法落在他身上。 祠堂里,传出一阵凄厉的叫声,院子里的榕树上,鸟群从繁茂的叶子里惊走。 闵恩衍疼得浑身出冷汗,脸色苍白没有血色。 他流着泪讨饶:“母亲,我真的没有造谣生事……我真的没有啊……” 柳氏甚觉不足消恨,又吩咐婆子道:“脱掉他的鞋子。” 闵恩衍吓得再次挺直身体,奋力地藏起自己的脚。 婆子抓住他的脚腕子,三两下就除去他的鞋袜,在他脚背上找到太冲穴,用指关节狠狠地按下去。 闵恩衍当场昏厥。 婆子请示柳氏:“老夫人,夫人晕了。” 柳氏张开十指示意,道:“不是还有十宣穴未试吗?不过我瞧掐十指,不足以让‘她’苏醒,拿针扎吧。” 两个婆子架着闵恩衍跪在地上,另外两个取出备好的针,往闵恩衍十指扎去。 十指连心,一根接一根银针下去,闵恩衍硬生生疼醒。 又是一声鬼哭狼嚎,闵恩衍面无血色,额前冷汗粘着碎发,邋遢狼狈,用眼神哀求柳氏放过他。 柳氏忆起老伯爷曾经的宠妾,也是这般勾着丈夫没了魂儿,憎恶道:“最见不得你这般楚楚可怜的贱样,狐媚子投胎!” 眼看又要挨针,闵恩衍真的怕了,他绝望地哭喊着:“娘,我是恩衍,我是恩衍啊!我是您亲生儿子啊!” 柳氏皱了眉头,“简玉纱”莫不是疯了? 闵恩衍以为有救,情急之下说了件隐秘事儿:“娘,您可还记得,儿子七岁的时候不小心闯入您的房间,那时候您正在换衣裳……” 柳氏暴跳如雷,扯着嗓子嘶吼:“你们成亲不过短短几日,恩衍竟连这种事都告诉你了?!” 她眼神阴鸷,表情扭曲,咬牙切齿吩咐婆子:“给我扎扎扎扎扎扎!” 闵恩衍没想到适得其反,双眼一黑,又晕了。 苍天啊。 为什么做个女人,便活得生不如死了。 闵恩衍神志不清的时候,不由自主想起了简玉纱说过的话——臭骂柳氏一顿,打柳氏两个耳光。 他居然真的想这么做了。 简玉纱远在营卫,打了个喷嚏。 因为要操练,她在营账里换上一套便利的蓝色短打,正往教练场上去。 闵恩衍的狐朋狗友之一陆宁通,也穿着一身短打,过来拍打简玉纱的肩膀,叹道:“完犊子了,一会儿又要挨秦队长的打。” 简玉纱拿开陆宁通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淡然道:“是么。” 那她可太期待了。 第7章 第7章 第七章 京中营卫分三。 一曰神机营,专习火器;一曰三千营,专习巡哨;一曰五军营,专习营队,也就是步兵骑兵的日常操练。 因大业军户世袭,祖、父若是军户,则子孙世世代代皆为军户,不得更改。 所以五军营下有一营卫,名为幼官舍人营,专职操练京卫幼官和应袭舍人,像闵恩衍、千户之子陆宁通,这种承袭爵位或职位的,都是应袭舍人,要在幼官舍人营里操练。 幼官舍人营中设有坐营官一名,专主营内一切大小事务。 但营中人数多达四千人,坐营官也无法事事亲力亲为。 所以幼官舍人营下还分四司,列为一二三四司,每司各设一把总,分领千人。各司又有领队官四人,分领二百五十人。每二百五十人中,选出五个队长各自分管五十人,再从五十人中,选两个管队官,负责队中一应庶务,包括考勤和后勤。 司内明面上本不分一二三四,但私底下大家还是按实力排了“一二三四”四个队,每队之下,又按实力分了甲乙丙丁戊五个班。 闵恩衍和陆宁通,同属最末等的四司、最末等的四队、最末等的戊班,在戊班罗队长手下操练。 原先营卫里各司月考,都是司内各班考核各班,但这样容易滋生不平之事,后来锦衣卫指挥使何绍向皇帝谏言,便改革为各司之中,各班互考,坐营官监考,再由四司的领队官互相巡视。 自己人考自己人,便是为了不失颜面,多少都会放水,不让自己手下兵士输得太难看,但互考可就不同了,不让对方丢脸丢到老家,不算完。 更遑论四队戊班的罗队长,素来看不惯四队甲班的秦队长。 两班互考的时候,两位队长常常严阵以待,绝对不给对方留半点情面。 甲班兵士尚且不怕,毕竟能进甲班,皆是四队里有些本事的人,任戊班的罗队长怎么考,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戊班兵士可就惨了,甲班的队长本就比戊班的队长厉害,又是队长对阵兵士,苦头可不少。 而且每月过考名额有限,哪个队长不想给自己队里多争取几个名额? 月考的时候,都是下了真本事,心黑下狠手的队长,也不是没有。 四队戊班每月能过考的人,不过凤毛麟角。 所以戊班兵士对考核的要求就是——挨打挨轻点儿。 例如闵恩衍、陆宁通,便都是这种废物。 简玉纱大致从陆宁通口中了解完考核信息,心里约莫有个谱儿,她的对手并不强劲,甚至可以说很弱。 她又问陆宁通:“甲班秦队长,一般怎么考核我们戊班?” 陆宁通眼睛一瞪,道:“你怎么成个亲,把这都忘了?不还是除去队长和正管队,剩余四十八人互搏,留下二十四人,从中选取十人由秦队长亲自考核,也由他判定是否通过。” “戊班一般能有几个人通过秦队长考核?” “不定,一个两个都有可能。” “那剩下的名额呢?” “另外四个班瓜分了呗。” 简玉纱皱着眉,也就是说,戊班是最受压榨的班,承受的压力,恐怕不比甲班小。 这个考核制度对于弱者来说,非常吃亏。 但她也能理解,本就是越弱越惨,尤其是营卫这种靠拳头说话的地方。 教练场就在前方,场上各班兵士衣服颜色显然不同,甲乙丙三个班的兵士已经到了大半,丁班戊班的便要消极一些,粗略数去,各班不过只到了十几二十人。 陆宁通勾着简玉纱的肩膀,凑近了低声道:“我有个主意。” 简玉纱掐着陆宁通的手腕,硬生生拨开,扫他一眼,道:“我近来身上不爽利,你别碰我,难受。” 陆宁通收回手,道:“好吧。” 简玉纱淡色问道:“说吧,什么主意。” 陆宁通像是想出了不得了的绝世好法子,他献宝似的,道:“抽签的时候,咱们花钱找人换换,你我一组,不管谁赢,总算有个人入围,你觉得如何?” 简玉纱拧着眉头,道:“这是作弊。” 陆宁通小声道:“你又不是没作弊过。” 简玉纱:“?” 闵恩衍这狗东西,居然还作弊,真是可耻。 “我作弊了,然后呢?赢了吗?”简玉纱好奇问道。 “输了,你运气不好,虽然你换了个最差劲的人,但人家临时抱佛脚,不还是让你成为第一个被打趴的人。” “……” 简玉纱无言以对,闵恩衍究竟有多没用,假如除去“承平伯”的头衔,他还能算个什么东西? 陆宁通哼了一声,道:“你不同意拉倒,再被淘汰面上无光,可别找我抱怨。” 简玉纱笃定道:“不会的。” 陆宁通“嘁”了一声,道:“不会才怪。” 简玉纱建议道:“你也别作弊,你看‘我’作弊不就没用吗?与其作弊,不如好好锻炼基本功,在戊班过考,还是相当容易的。” 陆宁通不可置信地看着“闵恩衍”,捧腹大笑道:“我的天,这可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你没病吧?” 简玉纱下意识道:“你才有病。” 把正常的当做异常看待,不是有病是什么。 陆宁通叹气道:“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你以为戊班都是吃屎长大的?你不作弊拉倒,我自己作。考完了我就溜出去玩儿。”他神秘兮兮地道:“嘿嘿,我告诉你,最近我又发现一样好玩儿的东西,绝对比你上次带我玩儿的刺激。” 简玉纱默然片刻,前一世她就跟闵恩衍说过,陆宁通是个纨绔,不足以当做交心的朋友,可闵恩衍并不往心里去,明面上哄着她说减少来往,背地依旧和他称兄道弟。 眼下看来,她前世还是想岔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闵恩衍和陆宁通二人,还不知道谁带坏谁。 简玉纱冷着脸拒绝道:“我不去。我就在营卫里。” 陆宁通盯着“闵恩衍”直挠头,随即恍然大悟:“难怪我爹娘老催着我娶亲,都说娶了媳妇儿便能成器些,莫非是真的?” 他往深处一想,立刻摇头摆脑,道:“不不不,我才不要娶个母老虎管着我。你疯了就够了,我不能再疯了。” 简玉纱停住步子,凝视着陆宁通,道:“幼官舍人营统共只纳四千人,京城多少军户子弟?不是人人都可以进来。你想没想过,你爹是怎么费尽心机把你送进来的?” 陆宁通没想过,他茫然地摇头。 简玉纱告诉他:“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爹,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陆宁通垂头,道:“花钱呗。” 简玉纱说:“你爹是牧马千户所的长官,这是个肥差,所以你家不缺钱,你打小也不缺钱,倘或你能继承你爹的位置,继续当个牧马所千户,你这辈子还会继续不缺钱。你爹没有必要花这个钱。” 陆宁通一下子愣住了,“闵恩衍”说得十分有道理,所以他是怎么进来的?他爹又为什么要把送进来? 他还欲与简玉纱聊下去,抬头一看,人已经入列了。 许是简玉纱的话,搅乱了陆宁通的心神,他竟忘了作弊的事,老老实实抽了签。 可不巧,陆宁通和简玉纱抽中了同样的数字,正好是他们二人互搏。 陆宁通捏着竹签哈哈大笑,说:“恩衍你瞧,还是咱们两个互搏。咱俩猜拳算赢家吧!” 简玉纱道:“不用,一会儿你趴下认输就行了。” 陆宁通:“???”他插着腰道:“你小子别狂!看我不打趴你!上次我可是第二个被打趴的,怎么说也排在你前面。” 简玉纱冷眼撇过去:“……倒数第二,你还挺自豪?” 陆宁通挺腰说:“比你强!” “……” 简玉纱理解不了陆宁通的自豪感从何而来。 一声哨响,兵士们纷纷列队站好。 丙班和丁班的兵士,也都不紧不慢地站成四十七人的方阵,戊班的两个管队官,一正一副,分别清点人数,罗队长身材精瘦,眼睛透着精明,站在队伍前方等着清点结果。 简玉纱和陆宁通站在一起,接连报完数,戊班的五十人,全部都到齐。 戊班罗队长作为班内主考官,最后训话两句,便去了甲班那边。 甲班的秦队长也已经离开甲班,来到了戊班跟前。 秦队长和罗队长是截然不同的外貌,他个子高,身材结实健硕,一张方脸,浓眉凌厉,从来没人见他笑过。虽然出身清贫,却严苛刚正,偏偏他带的是末等四司、末等四队的甲班兵士,私下里,大家笑他有坐营官的架势却没坐营官的命,都偷偷叫他“假秦”,谐音“甲秦”。 秦队长立定站在戊班兵士面前,平淡地扫视大家。 戊班兵士在秦队长手里吃过不少亏,也都不客气地回望过去。 一双眼睛对上四十九双眼睛,硝烟四起。 陆宁通嘟哝一句:“什么东西。” 简玉纱嘴角微沉,斜了陆宁通一眼,陆宁通老实收敛神色,直直站好。 吉时已到,营中主帐两侧,兵士擂鼓。 “咚咚咚——” 鼓声高低起伏,像山脉连绵,蜿蜒曲折,终止于一声响彻营卫的绵长回响。 秦队长吹哨,面无表情高声道:“考核开始!” 戊班兵士,纷纷按竹签找到对手,相互搏击。 正管队官也拿起册子,勾画考核结果。 大概是戊班兵士实在太差…… 简玉纱有点傻眼,这哪里互搏,简直是市井妇人互殴,揪耳朵掐脖子抠眼睛,毫无技巧可言。 陆宁通摩拳擦掌,做出防守姿态,捏着手指关节,盯着简玉纱跳来跳去,哼道:“恩衍,我来咯!” 简玉纱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扫他一眼,轻压下颌,道:“来吧。” 陆宁通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简单,他后退几步,助跑一段直接扑过去。 简玉纱轻移脚步,侧开身体,陆宁通扑了个空,她站在他身后,朝着他屁股猛踹一脚。 陆宁通摔了个狗吃屎,他脸贴地,“哎哟”一声,还想起来再战,谁知道腿居然麻得动不了了。 “恩衍恩衍我要死了……我腿不能动了。”陆宁通鬼哭狼嚎。 “过会儿就好了。”简玉纱弯腰,从陆宁通腰间取下同数字的竹签,好心提醒他:“今天你是第一个被淘汰的。” 陆宁通咸鱼一样趴在地上,看着简玉纱懊悔道:“怪我太莽了,下次看我不打趴你!” 秦队长看着两人互搏的一幕,让管队官在“闵恩衍”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儿。 简玉纱过了初考。 约莫两刻钟,戊班的兵士全部都出了结果。 手拿双竹签的二十四个兵士,站成一排,失去竹签的兵士,萎靡不振地站在另一边,组成四六的方阵。 秦队长拿着名册,把初轮过选者名单念了一遍,又道:“根据你们二十四位刚才的表现,现取十位进入第二轮考核。” 二十四位待选兵士,翘首以待。 一位、两位、三位……九位,直到第十位。 都没有“闵恩衍”的名字。 秦队长合起名册,举起哨子,准备开始第二轮的考核。 简玉纱昂着下巴,朗声道:“秦队长,我不服。” 整个戊班的人,在哗然中朝简玉纱看过来。 第8章 第8章 第八章 秦队长是认识闵恩衍的。 幼官舍人营里,指挥使与千户之子侄兄弟居多,像闵恩衍这般年纪轻轻便继承伯爵之位的,整个营中,只有他一人。 虽然闵恩衍不堪大用,只能待在四司四队戊班,到底有祖宗荫庇,顶着“承平伯”的头衔,入营卫刷一刷履历,待日子够了,上头的人,自然会给他脸面,年纪轻轻一路高升到千户,领兵一千一百二十人,并非难事儿。 若还有机会上战场,即便不立功,做个指挥使更是指日可待。 像这样的人,许多人都羡慕得眼红。 秦队长不眼红闵恩衍,但他瞧不起闵恩衍。 素日里闵恩衍的表现,也的确令人没办法瞧得起他。 每逢考核,秦队长不抬举闵恩衍,更不会拿正眼看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按理说,两人一直相安无事下去,倒也正好。 偏今天“闵恩衍”来了句“我不服”,那可就事儿大了。 秦队长拿着册子,负手而立。 他走到简玉纱面前,镇定道:“方才我看见你三招之内打赢的陆宁通。” 言外之意,你闵恩衍没这个本事,就是作弊! 简玉纱的视线落在秦队长的唇上,他的唇厚而色淡,线条明朗。 她不卑不亢地问道:“三招制敌,不正说明我厉害吗?” 秦队长直视简玉纱,没有说话。 简玉纱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手太弱。但对手太弱,不属于我的问题。” 戊班兵士看着陆宁通笑了起来。 突然被点名的陆宁通:“……?” 大家不是一样的弱吗! 有什么好笑的! 秦队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仍旧是不带表情地问:“你想怎么办?” 简玉纱说:“请给我一个机会,如果我三招之内打赢你,让我入选。” 戊班兵士的方阵里,传出低声轰鸣,似某种巨大的野兽嘲笑渺小猎物的声音。 “闵恩衍”,太不自量力。 秦队长的眉毛终于挑了一下,他不知道“闵恩衍”哪里来的勇气挑战他,但他不会傻到当众让有爵位的人难堪,让自己变成众矢之的。 他指着入选的十人,道:“如果你能打赢其中一个,你就替换他入选。” 正常人,都会挑最弱的对手,以确保胜出。 但一个从未在军营里通过考核的人,不可能打赢已经通过二轮考核的人。 让“闵恩衍”自由挑选对手,是秦队长的宽容,也是他的羞辱。 简玉纱却道:“请秦队长帮我挑选一位,你认为能压得过我的战友。” 秦队长鹰隼一般的锐利目光,投在简玉纱身上,他平坦的声线依旧没有波澜:“好。” 他指着水平中游一个兵士,告诉简玉纱:“就他。” 该兵士在互搏中不算出挑,但胜在身材魁梧,力气大。 蛮力在粗暴的对战方式中,是一种不可否认的优势。 简玉纱出列,入选和未入选的兵士,主动让出地盘,将两人包围在半圆的圈中。 魁梧兵士冲简玉纱抱拳。 简玉纱亦抱拳,她扫视一眼对方,此人脸色带紫,鼻头发红。 这人心脏不好。 她道:“请先。” 魁梧兵士嘴边有嘲讽的笑,眼神不掩轻蔑。 他稳稳地出了一记直拳,这是他常日里获胜的开头招式,屡试不爽。 简玉纱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只待拳头将要靠近脸颊,抬手横切对方手腕,打中他的神门穴,魁梧士兵立刻疼得散了力道,拳头瞬间软下来。简玉纱接着出掌横面划过他的喉咙,不过一寸距离,便可直捣他的喉结,她若手上有利器,要他的命就在眨眼之间。 胜负分得太快,场上的人几乎都没反应过来。 魁梧兵士盯着面前那只锦衣玉食养大的手,也惊讶了。 怎么会顷刻间就直逼他的死穴! 陆宁通在兵士中跳起来鼓掌,“恩衍威武!恩衍威武!啊啊啊恩衍太威武!!!” 简玉纱收回手,后退一步,抱拳道:“承让。” 说是三招之内,她连招快,实际上两个动作只算一个招式,所以她是一招制敌。 魁梧士兵面颊更红,是臊红的,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一招之内输给“闵恩衍”这种废物。 他埋头抱拳,自觉走入未入选的兵士之中。 秦队长静静地看着这一场极快的较量,淡定同简玉纱说:“入列。” 简玉纱走向了入选的九人那边,成为第十个入选的人。 还有一轮考核,入选的十人,需要和秦队长过招,只有他点头的才能通过。 也就是说,主动权全在秦队长手里,他若较真,戊班学生无一人能过,他若放水,便可多过几人。 除非有人能够当众打赢他。 但从来没有甲班的兵士能打赢秦队长。 更遑论整个幼官舍人营里最末等的戊班兵士。 众人竟然隐隐有些期待,“闵恩衍”会不会打赢秦队长啊?毕竟“他”刚刚大放厥词,用三招挑战秦队长呢! 秦队长目不转睛,将窃窃私语摒除在外。 他从左往右,由弱至强,横扫眼前站得笔挺的十人,说:“依次出列。” 排在最左边的兵士,本来是第十个入选的,但简玉纱的加入,让他成为第九个入选之人,所以他最先出列。 而简玉纱因为最后入列,站在最右侧,成为了最后一个出列的兵士。 排头兵士出列后冲秦队长抱拳。 秦队长朝他颔首,对方便开始出招。 这次考核,秦队长异常严格,原来十招之内还让兵士们有胜算,这回却直接五招之内将人击退,并且不给兵士还手余地。 排头兵士输了,抱拳走到陆宁通所在的队列之中。 第二个士兵,第三个,第四个,依次而上。 个个都败落在秦队长的手下。 陆宁通皱着眉头,叫嚣声音不小:“不会是被我们戊班兵士下了脸面,恶意报复吧?” “我看就是。” 大家一个班的,抵御外敌的时候,本能团结起来。 秦队长充耳不闻,也不制止。 简玉纱甩一个眼刀子给陆宁通,才堵住他们的嘴。 直到第九个兵士出列,大家的怨愤积累到了一个新高度。 排在第九的是副管队,也是戊班内除了无须考核的正管队之外,实力最强的兵士。 副管队这人憨厚老实好说话,平常打考勤,睁一只闭一只眼,而且他这人非常勤奋刻苦,每天最早出列,最晚回营帐,有的时候还会从厨房里弄点东西给大家垫肚子。 班里没有人不喜欢他,连纨绔子弟们,个个都罩着他。 副管队已经连续四次通过月考,等到他第五次通过,就可以申请换班,进入更强的班,和更强的兵士做战友,在更强的队长手下操练。 大家战友一场,戊班的兵士虽然知道自己很差劲,但他们希望副管队能够去更好的地方。 假如秦队长不让他通过月考,可以想见戊班兵士的心情。 秦队长仍旧摆着一副没有情绪的脸,他像对待之前的兵士一样对待副管队官。 副管队很忐忑,他的拳头捏得很紧,骨节微微泛白。 秦队长开口说了话:“就和平常一样。” 他声音透着点温和。 副管队抿直了唇,冲秦队长出拳,他出的是勾拳,很有力道,但秦队长轻而易举就避开了。 两个人过了五招,副管队未占下风。 直到第六招开始,秦队长的拳头疾如风,一招击中了副管队的弱点,打得他节节败退。 第七招的时候,副管队单膝跪下。 输了。 没过考核的兵士,犹如烧开的水,沸腾着。 “老子罩着的人,你一个小小队长,有什么资格打压?” 兵士里,不知道谁冒出这句话。 简玉纱没看过去,但她听得出来,不是陆宁通的声音。 幸好不是。 否则陆宁通又蠢又坏,无可救药。 刚才秦队长已经手下留情,否则副管队连五招都坚持不住。 简玉纱上前一步,她的主动,让兵士们暂时住了口。 所有人都满怀期望地注视着她。 秦队长的脸色仍旧与对待第一个兵士时一样,他平视着简玉纱,点了一下头。 简玉纱和秦队长拉开距离,不长不短,正好两步之遥,非常便于出招。 刚才她观察过,秦队长考核兵士的时候,经常下盘不动,只用拳、掌。 说明一个问题,秦队长强项在拳,下盘有弱点,否则直接用腿,能让考核更快结束,也更节省他的体力。 简玉纱疾步如风,蹲身一个横扫,专攻秦队长的下盘。 秦队长竟被逼动,后退了两步。 方阵里的兵士看到了战友赢的希望,纷纷吼叫助威。 简玉纱专心致志,只顾与秦队长腿上过招。 一套招式过去,秦队长才意识到,不可轻敌,他用于防守的双手终于拿出来,配合着双腿,和简玉纱有来有往地打完了第二套招式,而且还没讨到好。 简玉纱勾着唇角笑了一下,这人虽然是四司四队的队长,竟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 这般水准,去一队都够了,也不知怎么会在甲班。 简玉纱走神的空档,秦队长便攻了过来,他没找到对手的弱点,就用长项攻击对方。 简玉纱险些吃了拳头,方才敛起心思,和秦队长以臂相交。 第三套招式结束,简玉纱和秦队长双双绞住了对方的手臂,钳制得对手无法动弹。 秦队长先收了手,淡淡吐出两个字:“过了。” 简玉纱后退一步,捋平了袖子,抱了一拳。 正管队在简玉纱的名字上,又画一个圈儿,把“闵恩衍”的名字,报了上去。 戊班学生里,唯一过考的学生出来了——闵恩衍。 简玉纱是在欢呼声入列的。 队伍解散的时候,陆宁通飞奔向简玉纱的怀里,被她一巴掌摁住额头,给推开了。 “有话好好说,再动手动脚,打趴你。” 简玉纱皱住眉头,她委实不喜欢男人们这般相交,勾勾搭搭,没个体统。 陆宁通从简玉纱掌下逃生,又不敢碰她,围在她身边握着拳头蹦蹦跳跳,眉飞色舞道:“恩衍!你真厉害!你居然过月考了我的老天爷!你居然还和秦队长打了平手!!!我的天,你从前连和他交手的机会都没有!” 简玉纱不语,往营帐走去。 陆宁通跟在后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又道:“你今天真是神气死了!入娘的,你不知道你打傻大个的时候,我多激动,他多魁梧啊,一个拳头能碾死你的感觉,你怎么就把他给打跪了呢!” 听陆宁通说话,简玉纱眉头就没展开过,她负手行走,斥道:“不许骂娘。” 糙便糙些,下流可不行。 陆宁通没所谓地做出拍简玉纱肩膀的动作,却没敢真的拍下去,笑嘻嘻说:“没事儿,以后你也会骂的。” 简玉纱:“……” 简玉纱一边挑开营帐的帐子,一边告诉陆宁通:“傻大个有心病,所以我打他腕上神门穴,他会吃痛,瞧他那样,病得不轻,不该入伍的。” 陆宁通好奇道:“你何时还学会医术了?” 简玉纱答说:“不过恰好知道而已。” 简玉纱的祖母是金陵有名的杏林圣手之女,她的母亲是她祖母的表外甥女,也略通医术。 她自幼便吃是药膳长大,身体比普通男人还好。 因学武需求,对穴位有些研究。不算精通医术,大约知道些皮毛。 陆宁通也没心思深究简玉纱的话,他还沉浸在“我兄弟真厉害等于我也很厉害”的喜悦之中。 他高兴没多久,又有另一个高兴事儿,兵士们接到通知,明日调休。 陆宁通今儿双喜临门,整个人像一只刚建好新家的小麻雀,蹦跶来去,叫个不停。 简玉纱却在想,秦队长今日举止异常,营卫轻易不该操练时间,却又大动干戈调休,约莫下次操练,有大事发生。 具体是什么事,简玉纱在普通兵士的营帐里,肯定是打听不到的。 她找个没人的地方换好衣服,便打算回家。 陆宁通换好衣裳,跟在简玉纱的后面,要跟她一起回承平伯府。 简玉纱问他:“你不回自己家?” 陆宁通笑道:“嗐,我家什么时候都能回,但是你今日在营中表现这么好,难道不想去嫂夫人跟前夸耀一番?你自己说多跌份儿,我替你说!保管说的绘声绘色,叫嫂夫人被你迷得七荤八素,再也不想娘家。” “……行吧。” 绘声绘色、声情并茂的任务,就交给陆宁通了。 第9章 第9章 第九章 简玉纱带着陆宁通赶往承平伯府。 路上,陆宁通的嘴叭叭叭个不停。 他眉飞色舞地告诉简玉纱:“恩衍哥,一会儿到了家里,你见到嫂子千万不要摆表情,得云淡风轻,装出一副屁事儿没发生的样子,这样我吹捧的时候,才会给嫂子一种‘我相公今天在外面不知道多神气,居然还不跟我显摆’的超然态度,啧,瞧瞧,瞧瞧,这不一下子架子就端起来了吗!” 简玉纱:“……” 这位不去学说书,真是可惜,入伍简直耽误人才发展。 陆宁通为自己的主意感到自豪,他生怕出岔子,闹着道:“恩衍哥,咱们先提前演一演。” 简玉纱淡然道:“怎么演?” 陆宁通一拍巴掌,大声道:“这就对了!就这么演!就是这副模样!恩衍哥你入戏真快!嘿嘿!” 简玉纱:……她并没有在演。 两人到了承平伯府,陆宁通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跳下马,不等简玉纱劳力牵马,先一步双手绕着两匹马的缰绳,把两匹马,奋力拽到门口的小厮跟前,活似个码头拉货的力工,吩咐小厮说:“喂马去!” 两个小厮接连应了,一人一匹马,拉往马厩。 简玉纱缓步从大门往里进,陆宁通快步走在前面,不停招手:“恩衍哥你快点儿!” 简玉纱:“就来。” 陆宁通不免抱怨:“恩衍哥你入戏太快了,这还没到院儿里呢。” 两人可算是到了荣月堂,陆宁通在厅里等着,简玉纱问丫鬟们“夫人”在何处,听说在屋子里歇着,皱着眉头往梢间里去。 天还亮着,柳氏怎么可能放闵恩衍休息。 简玉纱挑着帘子进去,闵恩衍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她快步进去,抓起闵恩衍的手腕粗粗把脉,脉象正常,瞧着没有大碍。 闵恩衍将将睡醒,抬头看见简玉纱回了,揉了揉眼睛,顿时闪起泪光:“我是在做梦吗?” 简玉纱负手而立,问道:“今儿怎么没去你娘跟前伺候?” 闵恩衍垂死病中惊坐起,直挺挺坐在床上,盯着简玉纱,憋着嘴险些大哭出声,抹着眼泪道:“你娘拿针扎我……” 简玉纱皱眉问道:“扎了哪里?” 可别扎坏她的皮肤。 闵恩衍心中一暖,连忙展现各处“伤痕”,但针眼儿太小,除了穴道处微微泛红,已经瞧不见什么。 简玉纱放下心,道:“并无大碍。” 闵恩衍气得摔枕头:“怎么没大碍!我今天都疼晕了!”他想起今儿军营月考,话锋一转,瞬间得意洋洋问道:“今日考核,你没过吧!” 简玉纱瞥他一眼。 闵恩衍仰天大笑,这几日的委屈瞬间找到了发泄口,心中畅快许多,他捶床道:“我就知道你没过,玉纱,当男人没有你想象中的容易吧!” 简玉纱同他说:“陆宁通来了,你要不要见他?” 闵恩衍眨眼间掀被子爬起来,坐在镜子前自己梳头发,得意哼道:“当然要见,我得让他跟我好好描述一番,你今儿怎么惨败的!” 闵恩衍三下五除二收拾好头发,与简玉纱一道去了小厅里。 然,陆宁通并不在厅里。 简玉纱眉头一皱,陆宁通一个男人可不好在她院子里乱跑,正问道:“陆家郎君人呢?” 陆宁通像旦角儿登场,从门外飞奔进来,围着简玉纱道:“恩衍哥,我可求求你了,你快快告诉我,你今儿究竟是打赢我的?” 闵恩衍眉头一皱,简玉纱能打赢陆宁通? 看着不像。 陆宁通打架是不太行,但这人身上有一股倔劲儿,真打起来,不死不休。 简玉纱走到主位坐下,缓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躲开你之后,随便踹了一脚。” 陆宁通砸吧一声,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地说:“今儿赛场上,我可是使尽浑身力气朝你扑过去,而你竟然脚步轻盈躲开,好似身轻如燕、麻雀点水、仙人落地却不沾半点灰尘,我敢说京中像你这般步如凌波的人,一个手指头都数得出来!怎么可能只是随便躲开嘛!至于你踹我的一脚,竟然能让我眨眼间倒地不起,并且再也爬不起来,分明是四两拨千斤,一力降十会,厚积多年功力于薄发之间啊。” 简玉纱嘴角扯了一下:……对付陆宁通,并不需要真功夫,真的只是随便一躲一踹。 一旁的闵恩衍早听愣了,陆宁通从不叫他恩衍哥,也不曾这般崇拜过他,难道简玉纱真在营卫里有如此神通? 不可能。 陆宁通这人就是爱夸大其词。 简玉纱不过偶然取胜,陆宁通就是在吹嘘而已。 就像从前陆宁通帮他在简玉纱面前吹捧他一样。 嘁,老招数,他见多了。 闵恩衍坐下斜了陆宁通一眼,说:“她只是打赢你而已,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甚至说不准是不是陆宁通故意认输的呢。 陆宁通登时拉着脸,走到“简玉纱”跟前,说:“嫂子,你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你看不起我可以,但你不能看不起恩衍哥!他不光打赢了我,还打赢了邓壮壮!” 邓壮壮就是和简玉纱对战的魁梧兵士。 闵恩衍眉头紧锁:“她打赢了邓壮壮?” 这怎么可能,邓壮壮的体格他都忌惮得很。 陆宁通挑着眉:“啊,可不是嘛。嫂子你不知道邓壮壮多大的体格,一脚就能踢飞两个你,可恩衍哥一招制敌。” 闵恩衍又睁圆眼睛,说话都结巴了:“一、一招?” 陆宁通原地模仿,说:“像这样,再这样,啪啪两下,就差点把邓壮壮给割喉了。” 闵恩衍有点失神了。 如果说打赢陆宁通是串通好的,打赢邓壮壮,那只能是…… 运气比较好吧。 闵恩衍如此告诉自己。 闵恩衍撇嘴道:“赢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有什么好嘚瑟的。” 陆宁通急得上火,这“嫂子”怎么油盐不进,他一跺脚,说:“嫂子,你是真不知道恩衍哥今天在运营里多威风!连甲班的秦队长都跟她只打到平手而已。” “什么?!那她岂不是过月考了?!” 哐当一声,闵恩衍怒而拍桌,小几上的茶杯应声掉在地上,砸得稀碎。 陆宁通眉毛一挑,下巴昂得高高的,一脸神气地说:“啊,可不是嘛,恩衍哥当然能过月考。” 闵恩衍眼睛瞪得要凸出来,他摇着头说:“不可能……不可能……” 陆宁通一句话把闵恩衍的希望碾成豆腐渣:“嫂子,恩衍哥可是咱们班里唯一一个过月考的人!” 闵恩衍傻眼了。 秦队长多难对付他非常清楚,多少次他软硬兼施想过考,不是买不通,就是在他手里惨败。 简玉纱怎么可能和秦队长打平手!而且还是戊班唯一一个过月考的人! 怎么会这样! 陆宁通瞧着“嫂子”的模样心满意足地窃喜,他朝简玉纱使个眼色,抱拳说:“恩衍哥啊,时候不早,我就不多叨扰了。” 简玉纱点头道:“好,早早回去吧。” 陆宁通眨眨眼:“恩衍哥,你不送送我?” 简玉纱放下刚端起来的茶杯,说:“……我送你。” 二人比肩出去,陆宁通忙着邀功:“恩衍哥,我表现不错吧!” 简玉纱态度冷淡:“嗯。” 从前这俩人,也是像这样在她眼前演戏,只不过从未演得像这样夸张。 陆宁通看出简玉纱似乎情绪不高,便挤眉弄眼笑道:“恩衍哥,要不要我带你去玩儿好玩的,可新鲜了。” 简玉纱觉得不妙,紧锁眉头问道:“什么好玩的?” 陆宁通见四下无人,手拳在嘴边,小声说:“斗鸡。” 简玉纱不解:“斗鸡?” 陆宁通忙不迭点头:“这回有新花样,赢得大,但也输得大,不过没事儿,有我帮你兜着!” “……” 简玉纱还是当是什么呢,原来只是玩赌。 她祖父在世的时候,老部下们都是混卫所军营的糙汉子,平日里枯燥,玩几把也是有的,她从小看到大,还学了些招数,所以并不排斥。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凡事克制着便好。 简玉纱说:“我不去,我要在家练功。这回考核比以往都严格,又要调休,估摸着有要事发生。” 陆宁通看不出有什么要紧事,不是很高兴地道:“管他有什么事儿呢,假秦太欺负副管队了。这人我恨了!” 简玉纱睨他一眼,说:“秦队长已是手下留情了,否则副管队五招都招架不住。” “啊?真的假的啊。” 陆宁通很难相信秦队长也有放水的时候。 “真的。不过许多人未看出来,难为他当时受人挑衅,却未辩解一句。”简玉纱又说:“幸好你当时没有出声。” 陆宁通刹那间脸红了,他挠头道:“……我是打算出声来着,那时候我张嘴给口水呛到了。” 简玉纱:“……?” 陆宁通慌忙道:“我现在知道了嘛,恩衍哥,我以后不会对秦队长胡来的。” 简玉纱送陆宁通到二门上,便止步了。 陆宁通还有些舍不得,他沮丧地说:“恩衍哥,既然你不去斗鸡,那我也不去了,我回家了。” 简玉纱点点头,目送陆宁通跨过二门了,便转身折回。 她看得出来,陆宁通这人有些顽劣不上进,本性却不坏。 便是前一世,陆宁通娶妻后,也不曾闹出过恶心人的事。 不像闵恩衍,婚前答应了绝不纳妾,婚后没多久,就打着亲戚借住的名头,让柳宝茹住进承平伯府,在她眼皮子底下偷行苟且,等三年过后,才先斩后奏,逼她同意纳妾。 . 陆宁通出了二门,从前门出去,让小厮牵了马来,骑马回家。 这会子天还亮着,他一进父母的院子,把二老都给惊呆了。 陆夫人惊喜起身迎他,道:“乖儿,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陆千户板着脸,站起来挺着个肚子,斥道:“你是不是又在外面闯祸躲回家来了!” 陆夫人一手叉腰,一手拧着陆千户的耳朵,训道:“怎么你眼里咱家通哥儿只会惹祸!孩子好不容易早回一趟,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陆千户连忙咧嘴讨饶:“夫人我错了,我错了。” 陆宁通自顾坐下斟茶喝,爹娘吵架的事儿,他司空见惯了。 许是因为二位都是圆脸,陆夫人还有酒窝的缘故,俩人吵起架一点都不凶,反倒看着有些意趣,陆宁通从不往心里去。 他猛地喝茶解渴。 方才在承平伯府实在说太多话了。 “爹,娘,我没闯祸,恩衍哥不陪我去斗鸡,我也懒得去了。” 陆宁通眨眼功夫就喝完一大杯茶。 陆千户眉头一皱,觉得很奇怪,随后也想通了,闵恩衍刚刚新婚燕尔,自然没工夫去走狗斗鸡。 到底是成亲的人,和做小孩儿的时候肯定不一样。 他与陆夫人对视一眼,夫妻俩心里默默将娶儿媳妇的事安排上了。 陆夫人笑望着儿子带有婴儿肥的脸颊,心里欢喜得紧,她坐到陆宁通身边,道:“乖儿,那你今天早回来,可有什么安排没有?是想练武还是想读书,或是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陆宁通摇头,他一本正经道:“爹,娘,我有一件事儿想问你们。” 陆夫人被儿子的反常态度吓愣住,她以为陆宁通真的又惹祸了,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说:“乖儿,你别怕,有什么事跟娘说。” “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就知道是惹祸了!我就知道!” 陆千户已经七窍生烟,敢怒不敢大声言,狠拍一下桌子,在屋子里徘徊着小声嘀咕。 陆夫人吼道:“姓陆的!乖儿难得主动对我们承认错误,你这样凶他,以后他还敢对咱们说实话吗!难怪通哥儿平常不与我们交心,都是你吓得!” 陆千户气得不行,抬脚就准备往院子里的木桩人那边去。 打不了儿子,还不能打木头人出气吗! 陆宁通搁下杯子,苦着脸道:“爹,娘,我没闯祸,难道我在你们眼里就只会闯祸吗!” 陆千户抬起来的脚,又讪讪收回,他走到儿子跟前坐下,凑到儿子跟前问:“真没闯祸?” 陆宁通重重点头。 陆千户松了口气,不由自主摸了摸钱袋子。 感觉又保住了一笔钱。 陆夫人瞧见丈夫的小动作,嗔道:“你就知道心疼你的钱!你的钱最后不都是留给咱们乖儿,那么吝啬做什么!” 陆千户苦不堪言,钱当然要留给儿子,可也能让儿子年纪轻轻就败光了啊,以后孙子、重孙子,难道都吃屎啊? 这些话,他当然不敢说,只是心中腹诽。 陆宁通打断二人:“好了好了,爹,娘,我有正事儿问你们呢。” 他语气微顿,弱声道:“你们……当初为什么把我送进幼官舍人营?” 区区千户之子,在京中实在排不上名号,像他这样的人,入普通卫所的居多,去京营里到底还是少。 陆千户夫妇皆惊住,两两相望,心中蓦然生出一种“乖儿长大了啊,学会体会爹娘良苦用心”的幸福感。 陆夫人眼圈发红,哽咽着无法说话。 便由陆千户道:“自然是想你出人头地,你娘生你的时候伤了身子,只得你一个宝贝疙瘩,可爹娘总有不在的一天,往后你依仗谁?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你若在京营里学得一身真本事,爹娘老了之后也就放心了。” 陆宁通心中动然,温声问道:“爹,你花了多少钱把我送进去?” 陆千户往四周望望,生怕隔墙有耳,在陆宁通耳边小声说了一个数字。 “什么?!” 陆宁通一头仰倒,栽在地上。 陆夫人慌忙把人扶起来。 “竟有……” 陆宁通话没说完,被陆夫人和陆千户纷纷捂住嘴,指着房顶示意,低声说:“锦衣卫遍布,举头三尺有神明!” 陆宁通掰开他们的手,喘了两口气,痛心疾首道:“你们若把这钱给我,让我练什么我就练什么!” 他捶胸顿足,后悔不已。 当初若与父母亲把话说开就好了,白便宜了别人。 陆千户却捋胡子笑了,说:“这算得了什么,爹觉得这钱花的值得!” 陆宁通在家的时候,他们百教不听,这才去营卫多久,多有长进! 陆夫人拿帕子摁了摁眼角,问道:“乖儿,当初让你入营,你可是千百般不肯,如今怎么主动提起这事儿?” 陆宁通趴在桌上,垂头丧气道:“今天恩衍哥问我这事儿,我答不上来,便回家来问你们。哎……这钱花的真冤枉。” 陆千户夫妻欣喜若狂,两人一击掌,笑道:“值!” 陆夫人抚着陆宁通的背,替他顺气儿,说:“银子没有了可以再挣,但你若是不去京营,便遇不上承平伯,便没有开窍的一日,是不是?” 陆宁通被安慰到了,以前他没觉得闵恩衍让人服帖,但今天心服口服,花钱去认识恩衍哥,值得! 陆夫人见儿子顺了气,她也就高兴了,和丈夫商量着说:“送一些东西去承平伯谢谢人家吧。” 陆千户完全赞同:“夫人拿主意便是。” 陆夫人转身就去库房里挑了些营卫里用得上的东西,譬如好皮子做的护膝,护腕,还有一把精致锋利的匕首。 第二天早上,陆夫人就让人将东西整理好,用好料子打的木盒子,送到了承平伯府,并且附带了一封感谢信。 简玉纱收到礼物和信的时候,还觉得莫名其妙。 她不过随口提了一两句而已,陆家竟然派人送谢礼。 闵恩衍早起梳妆,见了这些礼物,眼睛都看直了,护膝护腕都是上等好皮子,摸上去顺滑柔软,还有匕首,削铁如泥! 前一世他和陆宁通认识了好几年,陆家从没送过这么珍贵的礼品! 闵恩衍擅自打开陆夫人的亲笔信,看完之后更酸了。 信中不仅表达了谢意,还让“他”多带着陆宁通上进! 靠,陆家二老以前可是让陆宁通别跟他一起玩! 这一世他们夫妻俩莫不是瞎了不成! 简玉纱从闵恩衍手里夺回信,轻描淡写:“又不是给你的,胡乱动我东西,有教养吗?” 闵恩衍厚着脸皮,说:“分什么你我,你的就是我的。” 简玉纱哂笑:“是吗?你我换回来,你还能过月考?你还能让陆家二位叔婶又是送礼,又是感谢你?” 闵恩衍正不服气,柳氏的人来催了,他几乎下意识想要躲起来。 昨儿扎针的场景,历历在目,闵恩衍死死地拽着简玉纱的衣袖,白着脸说:“你跟我一起去!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简玉纱淡淡瞥他一眼,说:“那你快去死吧。你放心,简家的风光就包在我身上了,我绝对比你有能耐,我会带着闵家重新走向高峰,不过我不会生育,你这种人活一辈子够了,不必祸害别人。等我老死了,你闵家的香火也该断了。剩下的你死后找你闵家的祖宗交代去吧。” 男人最看重香火传承,一听到要断子绝孙,闵恩衍暴跳如雷。 他嘶吼道:“简玉纱你神气什么!不借用我的好身体,你能这么得意?本来应该受苦的人是你才对!我替你吃这么多苦头,你不感激反倒还冷嘲热讽,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我告诉你,你不及宝茹表妹半点温柔,上辈子我早就忍不了你了!要不是宝茹表妹劝着我,我早就把你给休了!” 简玉纱取一根银簪,狠狠扎闵恩衍脚上的太冲穴,疼得他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她才冷静地告诉他:“闵恩衍你这个废物给我听清楚,我借用的不是你的身体,是你的性别,随便换个男人,我也照样能大展身手。你也不是替我受苦,你我一旦换回来,便即刻和离,所以你是受你娘的苦。你活该。” 闵恩衍只顾着抱脚哭,哪里有功夫思考简玉纱的话,只是柳氏的人催得要命,他不得不走。 简玉纱懒得管闵恩衍,换好衣服,去前院练拳。 这次月考肯定还有后续,多熟悉拳脚总是没错的。 只是后宅不宁,搅和了她的安排。 丫鬟瑞秋和瑞冬两人同时提着裙子跑来前院报信:“伯爷,不好了!夫人和老夫人打起来了!” 简玉纱淡定收拳。 闵恩衍到底还是对他亲娘动手了。 第10章 第10章 第十章 简玉纱并不意外闵恩衍会对柳氏动手,毕竟他本来就是薄情寡义之人,而且柳氏难缠,两人动粗是迟早的事。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早。 这才几天功夫? 简玉纱倒也不担心闵恩衍拿她的身子吃亏。 她的身子,现在是最康健有力的时候,而柳氏年轻的时候爱穿挤脚的小鞋,导致现在跑都跑不快,闵恩衍又在军营里混过,便是花拳绣腿,也比内宅女人强得多,对付一个柳氏绰绰有余。 简玉纱不紧不慢地赶去安顺堂。 果然与她猜测的一样,闵恩衍与柳氏拳脚相见中,没有吃半点亏,他衣冠整齐地站在院子里,柳氏头发都乱了,疯婆子一样,朝下人大吼:“你们都死了啊!还不赶快把她给我抓起来!” 简玉纱一脚迈进院子里,朗声道:“都住手。” 明明柳氏才是内宅主母,主闵家中馈,但简玉纱这一声,颇有承平伯府当家人的风范,喝住了一干丫鬟婆子,使她们驻足不动。 柳氏大受新妇委屈,见了“儿子”立刻扑过去,哭天抢地:“儿啊,你媳妇竟然打为娘,天杀的啊,这样的媳妇得拖出去乱棍打死!” 闵恩衍站不住了,他也跑过去,指着柳氏,红着眼睛道:“你浑说!我那是防卫!我若不出手,你岂不是要拿鸡毛掸子抽死我!”他喘了口气儿,扯着嗓门道:“你扪心自问,放眼整个京城,哪家的婆婆像你这样?我这嫁进来才没几天,天天挨饿罚站,但凡你有一点不顺心,便对我冷嘲热讽,甚至动用私刑!” 柳氏被揭了脸皮子,臊得不行,挺腰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动用私刑了?你身上可有伤痕,当着恩衍的面,你亮出来给下人们瞧瞧!” 闵恩衍几乎呕出血,针眼大的伤口,痂都不结,他能展示个屁! 他仰天大哭:“你拿针扎我哪里有伤口?这天底下,也就只有你想得出来这种主意!” 院子外边儿,可不只是安顺堂的人,各方各院的仆人全部躲在门外看热闹,可她们听来听去,不知道到底谁真谁假。 有丫鬟说:“老夫人掌家,夫人是新妇,胳膊拧不过大腿,当然是老夫人厉害。” “那可未必,夫人都敢打老夫人,我看也不是善茬。” 总之,两人都不是好惹的,就不知道“伯爷”会偏袒谁了。 柳氏心里知道会传什么样的流言蜚语,便朝着闵恩衍大声道:“你就是克星啊,克死你爹娘祖父,又要克死我啊——儿啊,娘真的……” 简玉纱厉色道:“住口!” 柳氏像是见到了当年曾祖在世的样子,吓得一激灵,果真收住了,她张着嘴,看着简玉纱,抽抽搭搭的,不敢再说话。 简玉纱皱眉道:“在院子大吵大闹像什么样子?都给我进来。” 她径直往厅里去,闵恩衍寻了靠山,自然迅速跟上,柳氏绞着帕子,咬牙跟进去。 简玉纱直接坐了主位,柳氏与闵恩衍竟都没有反对。 柳氏还欲再说什么,简玉纱一个眼神给她掐灭了,闵恩衍以为简玉纱这次来要帮着他说话,一张嘴想压柳氏一头,也被简玉纱一个眼神给摁住了。 母子相视一眼,谁都看谁不爽快,二人冷哼一声,纷纷扭头看向简玉纱。 简玉纱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待二人都老实了,方缓声说道:“今儿的事,我不问你们对错。” 谁对谁错,并不重要,要是觉得委屈,那就忍着! 闵恩衍和柳氏果然心中委屈,一个比一个胸口堵得慌。 柳氏到底老辣,她开始用帕子捂着眼睛,哭道:“枉我生你一场,你娶了媳妇便是这般对待我,老伯爷啊……你何苦一个人早早走了,怎么不带走妾身,黄泉路上也有人做个伴儿,省得叫儿子戳烂我的心啊!” 闵恩衍听了心痛,软了脾气,拍着柳氏的肩膀安慰道:“娘,今日我无意伤你,我真的只是想自保。” 柳氏登时怒了,一抬手打开闵恩衍的手,斥道:“你个两面三刀的小蹄子!不想伤我,你还扯我头发!我信你半个字天打雷劈!” 闵恩衍看着柳氏没有一滴泪的眼睛,怒拍桌子:“……你居然假哭!” 到底谁两面三刀! 简玉纱中气十足地道:“够了。” 母子二人这才消停。 简玉纱瞧着柳氏道:“婆婆不像个婆婆。”又扫一眼闵恩衍道:“媳妇不像个媳妇。” 她微顿片刻,用责怪的眼神看着柳氏,说:“用罚站、挨饿的手段给媳妇立规矩,那是最下乘的法子。前朝廉臣奏上书中说,以德服人,天下欣戴,以力服人,天下怨望。治国之理,与治家相通。你若真想让晚辈心服口服,讲究的是以身作则,而不是以威相胁。” 闵恩衍忍不住鼓一掌,说得太有道理了!简玉纱简直将他心中想说又说不出来的话,完完整整地表达了出来! 简玉纱蹙着眉头,又质问柳氏道:“你竟然还动用私刑,拿针扎人!” 柳氏慌忙辩驳:“我没有!是‘她’撒谎!” 简玉纱挑眉问柳氏:“要不要我去审一审院子里粗使的婆子们,究竟有没有这一回事?你以为承平伯府家风有多好?下人有多忠厚老实?她们的嘴巴都是专门替你用浆糊封过的?要不了两日功夫,她们浣洗衣裳的时候,便会与院子里的人说个遍。下人们再去左右串一串门户,你就等着做京城里头一个‘恶婆婆’!到时候你上街走两圈儿瞧瞧,有没有人送石头和臭鸡蛋给你。” 闵恩衍又鼓掌:“说得好!说得对!说的妙!” 柳氏顺着往下一想,手脚冰凉,她张嘴反驳说:“可是……” 简玉纱淡淡一句:“只有死人不会说话,你有本事就把所有下人都杀了。” 柳氏:“……” 那怎么可能,一下子死那么多下人,说明是不仁之家,承平伯府口碑便要败坏,朝廷还要问责,闵家的郎君们再也别想有前途,闵家的姑娘们也都别想找好人家。 柳氏不敢说话了。 简玉纱再道:“你可知道对‘简玉纱’动私刑意味着什么?她是堂堂正正的承平伯夫人,她嫁进来的那日,正好也是封诰命的那日,对命妇动私刑,便是皇后也吃不了兜着走,你区区一个伯府的老夫人,你算什么东西?蠢货!” 柳氏恍然惊觉自己险些闹出灭顶之祸。 随随便便哪一条,她都承受不住。 闵恩衍激动得无以言表,只能鼓掌赞叹简玉纱言辞的精辟。 这些道理他脑子里隐约明白,却说不出来,简玉纱一针见血,说得人心里舒服极了。 没错!他娘就是个恶婆婆!他娘就是个蠢货! 柳氏劫后余惊,四肢发软,她垂头拭泪。 这次是真哭了。 柳氏后怕之中,又带着点委屈,她怀胎十月的儿子,竟然用这般严厉的口吻指责她。 她绞着帕子问:“难道做媳妇的就没一点错处?全是我的错处?” 简玉纱答道:“当然有错。” 闵恩衍心里一虚,他到底是对他娘动手了,肯定是做错了。 简玉纱不疾不徐同柳氏道:“他错在太纵容你了。早在你第一次体罚他的时候,他就该跟你把道理讲明白,他就该制止你犯错。是他的纵容,导致你们落到拳脚相加的地步。他简直大错特错!” 柳氏:……怎么听来听去,好像还是她的错! 她心中越发憎恨“简玉纱”。 闵恩衍亦惊讶地看着简玉纱,她这分明是在帮他说话啊! 他一直以为简玉纱因着前世的事恨他,这回子怎么帮他说话了。 闵恩衍想起简玉纱今日赶来维护他的样子,好让人安心,他心中暖暖的……到底三年夫妻情,她心中是有他的。 厅堂里,静可闻针。 简玉纱最后说道:“治家之要,在于和睦。父母兄弟婆媳,形骸两释,诚心和气,愉色婉言,比千万金银、灵丹妙药都要管用。日后立下一条死规矩,做婆婆的,不许再对媳妇动一根手指头,倘或他再有一丝一毫的发肤损伤,便去报官!既然都让人暗地里看笑话了,何不让人光明正大看个够!” 一番话振聋发聩,连消带打,说得柳氏与闵恩衍羞得要钻地洞,母子二人至少表面是和气了。 简玉纱站起身,道:“若无事,我便去练功了。” 闵恩衍忙不迭跟着过去。 柳氏眼神阴毒地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心中恨极了。 “儿子”说得对,在“简玉纱”身上弄出伤痕,的确不太好。 但不伤身子,她也有法子折磨得人死去活来。 闵恩衍倒不知柳氏心中恨意未消,他一路跟着简玉纱到了二门上,一双发光的眼睛,一直粘在她身上。 简玉纱停在二门上,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闵恩衍眼眶灼红,他垂眉道:“玉纱,从前是我不好,我今日才晓得,一个妻子有个丈夫可以依靠,是多么幸福的事。多谢你在我娘面前,替我说话。” 简玉纱冷笑道:“你想得太多。” 她只是不许柳氏伤了她的身子而已。 以简玉纱对柳氏的了解,柳氏不会真的就善罢甘休。 闵恩衍却认死理儿,他固执道:“我知道你因着从前的事,嘴硬心软,不肯承认对我好。” 他眼神真诚:“但是玉纱,我心里是知道的。” 简玉纱只随口丢下一句话:“随你怎么想。” 闵恩衍以为皆大欢喜,喜滋滋地回院子。 当天上午,柳氏便送了一封帖子去陆家,邀请陆夫人明日过门。 送完帖子,柳氏便推脱身体不舒服,将这件事交给了“简玉纱”操办。 闵恩衍高高兴兴应承了,待简玉纱下午练完功回院子,还特地与她分享。 简玉纱看着闵恩衍的样子直摇着头。 娘蠢蠢一窝,道理是不错的。 柳氏生的一子一女,就没一个有脑子的。 第11章 第11章 第十一章 陆宁通的母亲给简玉纱送了礼物和感谢信后,当日便收到了柳氏邀她上门的帖子。 陆夫人欣喜万分,着人将陆千户从马场喊回来,让他帮忙挑选衣服。 陆千户身上还有一股子马粪味儿,他愁眉苦脸问:“夫人,你把我大老远叫回来,就为了这事儿?” 陆夫人眼睛一瞪,“这难道是小事儿?你瞅瞅闵家的孩子教的,咱们家孩子教的,若能上门取几本经,日后用在通哥儿身上,他若成器,你难道不欢喜?” “高兴高兴。可是这和你穿什么衣服去,有什么关系?” “这是闵家头一次邀请我上门,不得穿大方得体些?我不留个好印象,你区区一个千户,承平伯府如何瞧得上咱们家?” 陆千户点头赞许:“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陆夫人千挑万选,打算穿一套马面裙过去,红绿配色,织以金线,再端肃不过。 随后,她便着人去承平伯府回话,说明儿早上巳时过后登门。 柳氏在安顺堂里得到了消息,便命丫鬟秋桐传给了“简玉纱”,还嘱咐说,巳时已经不早,聊一个时辰后,正好留陆夫人吃饭,厨房上的事,也交给“简玉纱”准备。 闵恩衍在秋桐跟前拍着胸道:“你回了老夫人,一切包在我身上,保准不出半点差错。” 秋桐拿眼睛将他一扫,深深地笑着,说:“奴婢省得,这便去回话。” 秋桐走后,闵恩衍觑简玉纱一眼,昂着下巴道:“可不只是你一个人讨陆夫人喜欢,她也会喜欢我的。我便是做了女人,陆家人照样会高看我。” 简玉纱轻蔑瞧他一眼,问道:“你拿什么让人家高看你?” 闵恩衍“我我我”了半天,说:“自然是拿真心实意!我娘不是说灶上的事儿交给我负责吗,今晚我就去厨房现学做菜,明儿陆夫人来了,吃到我亲手做的菜,自会感动。指不定当面便给我回礼。” 简玉纱不住摇头。 闵恩衍见简玉纱一副瞧不起他的模样,拍桌道:“我现在就去厨房!难不倒我!” 他说风就是雨,起身便去了小厨房。 简玉纱望着闵恩衍,只觉得蠢不可及。 陆夫人上门,是为了自己儿子将来有前途,吃不吃闵家的菜,根本不重要,闵恩衍便是做了满汉全席,人家都不见真心欢喜,更何况这废物蒸鸡蛋都未必会,更遑论做菜。 简玉纱没工夫管闵恩衍怎么折腾,她预感到后日回营会有大事,便命丫鬟们将她嫁妆里的书籍全部整理出来,归整到书房,她挑了几本仔细阅读。 营卫中日常训练中,说到底还是更重个人能力,她现在的目标就是不断增强单打独斗的本领。 她最擅长的是长qiang,可惜眼下只能用拳,到底有些施展不开,闵恩衍身子骨也偏瘦弱,也只能先锻炼拳脚功夫。 简玉纱翻阅了几本拳谱,重新练了一套更适合闵恩衍身体的拳法。 闵恩衍则在小厨房里“钻研”上了。 他一进厨房,就问丫鬟什么菜能够让人一吃就惊叹无比,立刻产生赞美的想法。 灶上丫鬟报了好几道仙鹤楼有名的菜。 闵恩衍相中其中一道“鸡松”,就问怎么做。 灶上丫鬟道:“取鸡两腿,去筋骨剁碎,不可伤皮,否则做出来不干净,味道也毁了,用鸡蛋清、粉纤、松子肉,同剁成块。如腿不敷用,添脯子肉,切成方块,用香油灼黄,起放钵头内,加百花酒半斤、秋油一大杯、鸡油一铁勺,加冬笋……” “停停停!” 闵恩衍听得脑子都疼了,他皱着眉头问:“这道不行,换一道。” 东西和工序太多,记都记不住,怎么做! 丫鬟小心翼翼道:“那就笋煨火肉?” 她又继续说了做菜的步骤,还是好长一段话。 闵恩衍牵一下嘴角,怎么做个菜,都比得上考状元了? 他索性道:“来道简单的,一天就能学会的。” “夫人,您从前做过菜吗?” “没有。” 君子远庖厨,他怎么可能做菜! 闵恩衍心想。 丫鬟“嗯”了半天,建议说:“要不,您做个凉拌菜?” 闵恩衍当即否认:“不可不可,这哪儿上得了台面?” 丫鬟太为难了。 “就没有好做又美味的东西?” “有。” 丫鬟灵光一闪,推荐闵恩衍用蘑菇煨鸡汤。 算是较为简单,味道又比较鲜美的菜品。 闵恩衍一拍脑袋定了这道汤,便在厨房里练手。 做菜瞧着是件简单事儿,却不是人人都会,有的人天生就是不会,他察觉不出来盐的咸淡,他掌握不了什么样的火候合适,他不明白食物的分量该放多少。 “夫人,蘑菇要用菜油泡透!泡透!” “我透了啊!” “您这儿哪儿全透了,这一边儿色都没变。” “是吗?” “夫人,鸡下锅要滚去沫子。” “我滚了啊!” “您再仔细瞧瞧。” “嗐,不就还有一丁点沫子吗?不妨事。” “……” “夫人,鸡肉煨八成,下蘑菇煨两成,您提前下蘑菇,就煨得缩紧了,不好咬。” “哎呀,哪里就缩了了。” 丫鬟揭开砂锅让闵恩衍自己看。 闵恩衍讪讪道:“……好像是紧了一圈儿。” 一顿鸡汤煨下来,早上丫鬟险些主动求了主子把她发卖算了。 教“夫人”熬汤,真不是人干事儿! 闵恩衍最后瞧着成品沾沾自喜,下厨也什么难的! 他特地盛了一碗给简玉纱送过去。 就不行她不喜欢。 灶上丫鬟在厨房里累得擦汗,在她掌着火候、咸淡之下,可算把“夫人”给打发走了。 简玉纱在前院打桩,一回来洗漱过了,便传了晚膳。 她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 便一字不言。 等到饭罢,便去院子里消食。 闵恩衍拽住她的袖子,拧眉问她:“吃饱了就没什么说的?” 简玉纱拂开他的手,说:“没有。” 闵恩衍狠咬一口筷子,闷声道:“不识泰山!” 等陆夫人来了,自会叫简玉纱知道自己错识了什么人间美味。 当夜,闵恩衍早早就准备入睡,还催着简玉纱说:“你快把灯熄了,我今儿为了学做菜,真的累坏了,困得不行。” 简玉纱没理他,看完最后一点拳谱,才入榻。 次日清晨,闵恩衍清早起来煨汤。 巳时刚过两刻,陆夫人便到了。 简玉纱本在前院练习长棍,离二门不远,本着礼貌态度,亲自去迎二门陆夫人。 陆夫人在二门上,喜见“闵恩衍”,喜笑颜开,她仔细打量着“他”,心中纳罕,小郎君模样算不上非常俊朗,那双眼睛却分外吸引人,内敛沉静,含有荡荡浩气。 叫人看了就忍不住敬重。 “陆夫人安好。” 简玉纱抱拳行礼。 陆夫人连忙将她扶起,笑着道:“难为伯爷忙得一身汗,还特地前来迎我。” 简玉纱领着陆夫人跨过二门,往安顺堂去,微笑道:“我引您去见家母。” 陆夫人心里想着儿子每天是和这样的郎君在一起,放了十万个心,忍不住笑道:“劳烦郎君了。” 简玉纱始终笑着:“这有什么。” 在甬道上走了一半,陆夫人放低声音告诉简玉纱:“伯爷,我家老爷前儿得了个消息,不知伯爷知晓不知晓?” 简玉纱顺势道:“不知道陆夫人指的什么消息?” 陆夫人指一指天,隐晦地说:“……据说是要去亲自巡查京营。” 简玉纱眉头一挑,天子莅临? 难怪这次月考这般严格,功底不好的人,的确上不得台面,若在天子跟前犯错,可是大罪。 “多谢陆夫人相告,晚辈之前并不知道此事。” 简玉纱这一句话,便是承了陆夫人的情。 陆夫人笑道:“伯爷与我家通哥儿是好友,这算不得什么。”她又靠近简玉纱,小声道:“只是机会难得,倒不指望我家那个混世大魔王有什么出头的地方,但祝伯爷前程似锦,大有可为。” 简玉纱笑着行礼说:“承您吉言。”她望着安顺堂的院门,说:“陆夫人,家母在院子里,我前院还有些事儿,便不送您了。” 陆夫人点着头说:“伯爷自去忙您的。” 简玉纱便在门口折回了前院。 陆夫人笑跨过安顺堂门槛,十分期待见到柳氏。 到底是什么样的妇人,才能教养得出这般通透大方的郎君! 倘或能学到一二分本领,把儿子教得有个贵公子的样子,她便满足了。 安顺堂厅内,秋桐正禀了柳氏:“老夫人,夫人煨了汤,说一会儿送来。” 柳氏冷淡“嗯”一声,说:“把后厨的那条狗牵来吧,今儿给狗吃顿好的。” 秋桐笑道:“奴婢明白。” 主仆说话间,陆夫人便进来了。 第12章 第12章 第十二章 陆夫人是怀着万分的期望与柳氏相见。 一入厅堂,入眼的便是墙上高悬的佛像,屋子里还飘着淡淡的檀香。 原是个信佛的人,那肯定心最慈不过。 “陆夫人,咱们老夫人在次间,您请。” 秋桐打了帘子,请陆夫人进去说话。 陆夫人冲丫鬟微微一笑,从绸布帘子穿过去,便见得柳氏坐在罗汉床上,穿着大绿的褙子,头发抹了油,一丝不苟,打扮得倒精致,瞧起来并不像个寡妇。 这倒算不得什么要紧事,丈夫去世多年,守寡已经够苦,没道理还要刻意苛待自己。 陆夫人走过去,朝柳氏福一福身子,说:“老夫人安好。” 她们年纪相仿,不过地位差了些,若两家日后有交好打算,这一拜下去,柳氏当立刻扶起她才是。 柳氏却相当受用陆夫人行礼,她只笑着说:“陆夫人辛苦,快请坐。家里可好?” 陆夫人掩下神色不显,提着裙摆,坐在小几的另一边,笑说:“家里就操心一个通哥儿的事,倒没别的不好。幸而通哥儿和伯爷相识,有伯爷带着我家通哥儿,想来以后也是好的。” 柳氏忍不住得意的笑,自夸道:“我儿自然是最好的。” 陆夫人脸上挂着笑,顺势说:“还不是老夫人教得好,哪儿像我家那个混子……不过这也怪我,不如夫人教子有方。” 柳氏掩面笑着,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辛苦拉扯大儿子,倒还是头一回有人说她教孩子教得好。 做母亲的难得不欣慰。 陆夫人便继续问道:“不知道老夫人平常在家中,都是如何与伯爷说理儿的?我家的混子讲道理时不听,说重了又闹脾气,可是把我和老爷二人磋磨死了。” 柳氏笑呵呵道:“我倒也不曾说别的……” 陆夫人眼里闪光,不曾说别的,那是说了什么? 谁知道柳氏没了下文,话锋一转,说:“陆夫人,我还有些事要问一问你。” 陆夫人说:“您尽管问。” 柳氏竟也不打个拐,问道:“陆千户马场的营生,好做不好做?” 陆夫人微愣,没想到柳氏说得这么直截了当。 陆千户是个牧马的官职,他在位多年,攒出不少经验和人脉,年轻时候就开始拿本钱做马匹买卖的生意,时日长了,家底便积累起来,比闵家可富有多了。 京中馋着陆家的人家产的可不少,陆家夫妇不知道打发了多少人走,自家亲戚都下过狠手。 却没想到和柳氏头一次见面,她就打上了马场的营生。 但陆夫人心里也明白,与人交好,空手不太好看,她自有别的厚礼给闵家。 陆夫人便道:“说不上好做,是个累人的活儿,伯爷金尊玉贵的,何苦与这些腌臜玩意儿打交道。” 柳氏嗔笑说:“只要能挣钱,便不叫累人。我家还有个庶长子成日在家闲着,我倒惦记着让他也闯荡闯荡,希望他们兄弟二人,都能出人头地。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好只偏袒一个。” 陆夫人笑容一滞。 亲生儿子入营卫,却让庶长子担个养马的名声,虽这是人之常情,却也不能嘴上说着对两个儿子是一样的心疼吧? 这便是信佛的妇人? 陆夫人不好明说,只道:“这事一日两日筹谋不成,来日方长。我听通哥儿说,伯爷在幼官舍人营里考了第一,名师出高徒,不知道伯爷平日学武请的哪位名师?” 柳氏惊讶道:“我儿考了第一?” 陆夫人更惊讶:“老夫人莫非不知道?” 柳氏捏着帕子道:“恩衍素来不喜欢在我跟前夸耀自己,这些小事,自然是不说的。” 陆夫人了然颔首,回忆起“闵恩衍”的态度,笑着说:“伯爷瞧着是个稳重的。” 柳氏心里暗自计较着,这么大的事,“闵恩衍”怎么不跟她说。 陆夫人温婉地说:“有伯爷这样的学生,想必他的老师也深感荣幸。” 柳氏还是笑,“教过我儿子的先生,都夸他好!” 陆夫人接着话说:“若我家通哥儿也有良师可择,真是他的福分,我与老爷自然感激不尽,以礼重谢。” 柳氏笑说:“这事讲求缘分,先生看得上我家恩衍,倒未必看得上你家通哥儿,不过你也不用忧心,你家通哥儿自有缘分到的那天。” 陆夫人面色一白:“……” 这是怎么说话的!都没叫先生见过学生,怎么知道先生看不上她儿子! 她也不好发作,只赔笑附和。 柳氏心思还在马场上,兜兜转转,又问上去了,话里话外,恨不得陆家直接给一片马场闵家经营。 陆夫人心中冷笑,柳氏可真敢狮子大开口。 二人来来回回说了半天没个结果,陆夫人便没了耐心。 这样的人家,缠上了就要命,她已经彻底歇了交往的心思。 真不知道这样的妇人,是怎么教出“闵恩衍”那样的孩子! 她怀疑伯爷不是闵家亲生的! 次间外,丫鬟打帘子进来,说:“老夫人,厨房抬膳过来了。” 柳氏邀请陆夫人一同用膳,陆夫人顾着“闵恩衍”的面子,倒没推拒。 席间五个菜,三个肉菜。 陆夫人意外道:“老夫人倒不必迁就我吃肉,我吃一餐素菜也无妨。” 柳氏的筷子已经夹到肉上去了。 陆夫人:…… 不是吃斋念佛吗? 二人用完膳后,陆夫人浑身不舒服,不想多留,立刻就要走。 柳氏命丫鬟送陆夫人出二门。 闵恩衍正好用完午膳赶来,在顺安堂门口见了陆夫人,行礼问候:“陆夫人,今日午膳可还用得惯?” 陆夫人瞧“简玉纱”眼放精光,和柳氏如出一辙,不知道在算计着什么似的,脸色淡淡道:“尚可,家中还有要事,我先回去了。” 闵恩衍挠头,怎么这就急着走了……也不夸一夸他煲的汤。 闵恩衍心中失落,却陡然听到一声狗叫,是从安顺堂传出来的。 他娘又不喜欢狗,院子里怎么会养狗? 闵恩衍不敢进安顺堂,他往院子里一探头,狗旁边摆着大汤碗,看花色,可不就是他送过来的碗! 他娘居然把他煲的汤喂狗了! 闵恩衍直接冲进去找柳氏要说法。 . 陆夫人回家后,砸了一通东西。 陆千户看着地上稀碎的物件儿,顾不得心疼,慌忙问道:“夫人,何故气成这样?” 陆夫人捏碎了一块绿豆糕,怒不可遏:“蛇蝎心肠假慈悲的东西!明明偏袒亲生儿子,叫庶子经商养活家里,嘴上却说待两个儿子都一样!一开口就要一片马场,我提起推荐先生的事儿,却屁都不放一个!看不起我就罢了,何故踩我儿!气死我了!承平伯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是不是当初跟谁家孩子抱错了!” 陆千户哄道:“夫人别动气,许是真抱错了也说不定。” 陆夫人笃定道:“肯定是抱错了!”她咬牙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人脸色!若不是看在伯爷面上,我真想把她的脸撕烂给京中人瞧瞧,是个什么模样!” 陆千户可是相当了解自己妻子的暴脾气,真招惹了她,天王老子来说都不好使,到时候真闹得满城皆知,开罪了闵家,陆宁通和人家孩子再怎么相处? 他劝阻道:“夫人息怒,承平伯老夫人抱错孩子就够可怜了,咱不跟她一般计较!” 陆夫人呸一声,继续道:“我跟你说,那柳氏根本不会教孩子!就她那样,比我还不如,幸亏咱家通哥儿没生在她家,否则迟早是废得没救。我估摸着她那个庶长子也不怎么出息。承平伯真真是老天眷顾,托生这样的娘胎,还长得一身正气,真不容易。” 陆千户重重点头,说:“不容易不容易。咱家通哥儿也不错,只是贪玩些,用不着去闵家取经。” 陆夫人愤愤道:“我再不会去了!我虽然不会教孩子,但我以身作则,通哥儿本性是不坏的。” 陆千户十分赞同:“那当然,通哥儿性子是像咱们。” 陆夫人瞪他一眼,到:“我说的是像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千户:“?” 陆夫人戳着陆千户的脑门儿道:“你赌钱,喝酒,你就只会发脾气!” 陆千户挺直了腰杆子:“那我也是个好爹!” . 皇宫,御书房。 五军营里,呈上来一份幼官舍人营过月考的名单。 太监寿全福小心翼翼捧到皇帝跟前,轻声说:“皇上,东西送来了。” 项天璟坐于雕龙椅,他面色苍白,病恹恹的,眉毛比平常男人要细,要干净,却不失凌厉,深邃的双眼之间,也正好在眉心处,一颗浅褐色的淡痣。 他接了名单细看。 幼官舍人营里的人,将来都是要承袭军户,领兵士数人,是营中重中之重。 项天璟素来重兵,便每月都亲自看过考的名单。 黄封的折子,展开有御桌那么长,一眼扫过去,除了几个后国公、侯家的郎君,别的名字并不醒目。 但末尾处,承平伯几个字却在一干千户、百户之中,分外扎眼。 项天璟眉毛一挑,若不是头回在名单上见到“闵恩衍”的名字,他还以为闵家早死绝了。 倒是怪了,次次不入选,这回上报名单缩减近半,闵家这个,是如何混进来的? 项天璟往椅子上靠去,因衣衫不整,领口露出一段锁骨,细长精致。 他指头点在名单上,瞧着寿全福慵懒道:“不知道朕与这些个小郎君互搏,有几分胜算。” 寿全福吓得冒冷汗,惶恐道:“皇上,您乃真龙天子,可切莫做出有损龙体之事。” 项天璟皱眉道:“你是说朕打不赢他们?” 寿全福生怕项天璟发病,双腿一软,跪下道:“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真没趣。 项天璟吩咐道:“去后宫问问,打猎的时候,哪几个嫔妃愿意跟去,重重有赏。” 寿全福苦着脸,应声去了。 这差事放在先帝在时,是个好差,试问哪个妃嫔不想在皇帝面前承宠? 只是换了项天璟,便是个苦差了。 寿全福亲自去各个宫中跑了一趟,吃了无数道闭门羹。 其中丽嫔娘娘是个憋不住情绪的人,她哭着拿迎枕砸寿全福,骂道:“你个黑心的!好事儿便不想着我,要命的事儿专门挑我!我是杀你全家还是掳你妻儿了?” 寿全福被丽嫔亲自打出门去,心里实在苦啊。 寿全福回御书房复命的路上,碰到了他徒弟。 小徒弟问他何故垂头丧气。 寿全福朝冷宫方向一指,隐晦道:“还不是那位吓坏了整个宫里的人,行猎都没一个人肯去。” 小徒弟小声道:“怎么会是那位,分明是……” 分明是皇上吓人! 剩下的话,寿全福没让徒弟没说完,就把他揍了一顿。 第13章 第13章 第十三章 大业建朝几百年,一共出过二十多任皇帝,其中有十任皇帝都患有脑疾。 此疾奇异,常常令人失控,做出暴力嗜血、惨无人道之事。 据说,曾有一帝竟下令屠.杀整个后宫,震惊朝野。 正史上虽无记载,但在大业,却是勋贵权臣之中,都知道的秘密。 每到挑选太子之时,举朝跟着惶恐,不为别的,只因这病发得突如其来,太子幼时不发,刚立储许就发了。 当朝皇帝项天璟,便恰好是这种情况。 不过项天璟继位是必然之事,因先帝只得他一个皇子而已。 先帝在时,独宠当今太后,导致别的妃嫔一生老死宫中,都无法得见天颜。 太后却又是个难以受孕之体,承宠前十年,只怀过两个孩子,全部小产,此后便无法生育。 便是这般,太后独受专宠,仍是不许皇帝与别的妃嫔生子。 幸而先帝曾与一位分低微的妃子有过春宵一夜,而那妃子因故被打入冷宫的时候,已经受孕,她悄悄在冷宫生下皇子,虽然早早病逝,但到底让龙脉得以延续。 是以,今上童年凄苦,自幼吃残羹冷炙、穿破衣烂衫长大,在冷宫躲了七八年之久。 后因先帝年纪渐长,已无生育能力,立储在即,今上才能从冷宫中一群疯疯癫癫的女人手中,全须全尾地走到先帝面前,在举朝大臣以死相护之下,堂堂正正成为当朝皇子,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大臣们其实也担忧今上幼年凄苦,恐怕也患有脑疾。 据宫人说,今上小时只是沉默寡言,从未发病,连太医都说,约莫是没病。 皆大欢喜! 今上被立储的那日,本是举国同欢的时刻,却不知道怎的,今上换上太子袍,完成立储大典,便发病了。 他活生生掐死了一个太后的宫女,用刀挖出她的眼珠子,割她的舌头和双耳,亲自捧给太后。 后由太医确诊,今上也有脑疾,发病的时候,性情狂躁暴虐。 但他正常的时候,却能理智把持朝政,堪称明君。 朝中大臣,对皇帝是又爱又怕。 对于后宫妃嫔来说,却只有怕。 已有人身先士卒,做了典范,现在后宫中人,但愿菩萨保佑,老死宫中便是最大的幸福。 打猎出游的时候,妃嫔需要伴在左右,猎场刀光剑影,更容易激发内心的暴力,试问谁敢伴在吃人的老虎身侧? 千金难买命长。 谁还嫌活得太久吗? 打猎是苦差,后宫嫔妃都不肯去。 但世家大族却是爱去的,反正他们又不用靠近皇帝,只管去玩乐结交权贵便是。 宫中帖子下到承平伯府的时候,柳氏欢喜得不得了,她女儿亲事未定,正好可以借此替闵宜婷谋得如意郎君。 只是打猎的日子不巧,正遇上她来月信。 她气血虚弱,一来月事,便只能卧床静养,肯定无法带闵宜婷出去,此事便只能托付给儿子和儿媳。 柳氏叫了闵宜婷来交代,叫她几日后,跟着简玉纱与闵恩衍一道去。 闵宜婷怒道:“我只跟哥哥一起去,才不和那讨人厌的女人同行。” 柳氏安抚说:“她若要去,谁也拦不住,你不管别的,有什么事找你哥哥说便是。” 闵宜婷乖乖应下,转身便去找“闵恩衍”。 荣月堂里,简玉纱与闵恩衍正在用膳。 闵恩衍憋一肚子气,他还在怨柳氏将他的汤喂了狗,却不敢跟简玉纱抱怨。 丫鬟瑞秋进来传话说:“夫人,伯爷,小娘子来了。”她为难道:“正要往次间里来。” 简玉纱眉头一皱,吩咐丫鬟说:“先让她在厅中候着。” 瑞秋退出去,闵恩衍瞧见简玉纱脸上嫌弃的表情,不悦道:“你对我妹妹这是什么态度!她在家中待不过一年多便出嫁,难道也得罪过你?” 简玉纱脸上又淡淡的,道:“兄嫂已经成亲,她还这般乱闯,这种没家教的东西,我要给什么好脸色?” 闵恩衍气绝,摔筷子道:“婷姐儿天真单纯,活泼可爱,你怎如此说她?” 简玉纱冷笑。 她可从未见过闵宜婷这样“天真单纯”的人。 闵家家教不好,闵恩衍都只这个德行,闵宜婷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前一世,闵宜婷心系外男,受人撺掇,险些与人私相授受,简玉纱发现之后,果断阻止,并花重金请了教养嬷嬷,替她更正言行举止。 却不想闵宜婷毛病实在太多,性子又不好,嬷嬷严苛,闵宜婷便恨上了简玉纱。 后来简玉纱掌家,闵宜婷的婚事便也落到了她手上。 简玉纱极尽所能,在闵家能挑选的最合适的适龄郎君中,替闵宜婷相中了一个举人,对方出身书香门第,一家子都谦和有礼,且不歧视武将之家。 闵宜婷嫁过去只要本本分分的,一生顺遂并非难事。 简玉纱和柳氏、闵恩衍一起,替闵宜婷定下了这门婚事,并送出丰厚的嫁妆。 这婚事闵宜婷自己也是同意的。 但她嫁去之后,但凡有半点不满,便在娘家人跟前提起曾经喜爱过的郎君,即便那人后来养外室的事儿,闹到人尽皆知,闵宜婷依旧责怪简玉纱棒打鸳鸯,害她不幸福,也害了她本该嫁的如意郎君,沦落至万人唾弃的地步。 简玉纱只当闵宜婷是不懂事,看不清好坏,看在闵家当初对她的恩情份上,并不计较,只等着待闵宜婷生儿育女成长了,自然明白她的苦心。 谁料到闵宜婷恨得挑炭扔她脸,虽然没着伤脸,却让她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疤。 简玉纱才对闵宜婷寒了心。 这一世,谁的妹妹谁去操心,简玉纱只会袖手旁观! “哥哥!” 一道甜腻的女声传来,闵宜婷推开丫鬟,闯入次间,朝简玉纱扑过去。 “婷姐儿!” 闵恩衍急不可耐,已经站起来迎她,除了母亲,妹妹可是他最亲的人。 他这个妹子又一贯爱撒娇粘人,实在可爱,他再疼她不过了。 闵宜婷却一眼都不看闵恩衍,只紧紧抱着简玉纱的手臂。 简玉纱拧着眉,推开闵宜婷,说:“我不是吩咐了你在次间等候吗?且你大了,如何再好与我这般亲近?” 闵宜婷剜了闵恩衍一眼,同简玉纱撒娇道:“哥哥,你不过娶妻几日,怎么就不认我了?莫不是有人在你枕边吹了什么风?” 闵恩衍:……这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 简玉纱指着脚边的绣墩道:“坐下。” 闵宜婷不肯,就要挨着简玉纱坐,简玉纱厉声道:“不坐就给我出去。” “哥你怎么这么凶!”闵宜婷却瞪了闵恩衍一眼,意味深长道:“我知道了,你是怕嫂子吃味便故意冷落我!果然娶了媳妇就忘娘,也把我这个妹妹给忘了。” 闵恩衍嘴角抽抽:……妹妹你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简玉纱怕我吃味了? 闵宜婷还是老老实实在绣墩上坐下了,同简玉纱说去行猎的事。 简玉纱道:“营中近来有事,我倒未必有空去,你到时候跟你嫂子一起去。” 闵恩衍笑着应说:“这没问题。” 闵宜婷冷哼道:“我才不跟嫂子一起去!” 简玉纱饭都没吃完,没工夫和闵宜婷墨迹,她道:“不肯去你就别去了。” 闵宜婷猛然站起来,红着眼圈,道:“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讨厌你!” 说罢,她便又推开帘外的丫鬟,跑了。 简玉纱眼皮子一掀,缓缓道:“你妹妹可真是天真单纯,活泼可爱。” 闵恩衍讪讪道:“她只是个孩子,你何必跟她计较,行猎时我照顾她便是了。” 简玉纱摇了一下头,没再说话。 次日,简玉纱去了营卫之中,临走前她交代闵恩衍:“从今天开始,你可以不去安顺堂请安,每天给我在院子跑圈,满一百可停,我叫丫鬟记着,但凡少一圈,我便回来找你算账。” 闵恩衍喜中带悲,表情怪异:“一百圈儿是不是太多了!” 简玉纱淡声说:“哦,那你准备去给你娘请安吧。” 闵恩衍咬咬牙,还是准备去跑步。 简玉纱骑马入营,陆宁通竟早早在闵家门口等着她了。 “恩衍哥早啊!” “早,怎么这般早起?” “嘿嘿,我贪玩又不贪睡。” “嗯,早起早睡倒是好事儿。” 二人一路赶往营卫。 这回的营卫似乎比之前的气氛都要严肃不少。 两人换好短打,陆宁通出去混了一圈儿,回来便惊讶地告诉简玉纱:“恩衍哥,咱们班要加大体能训练了!” 简玉纱说:“意料之中。” 皇帝要来,总不好让他看见自己的兵士都是病秧子吧。 陆宁通又咋咋呼呼道:“是和丁班一起训练!不仅如此,这回还要带兵器切磋。赤手空拳咱们都打不过丁班的兵士,何况还带兵器。” 简玉纱挑眉问道:“兵器可自由挑选?” 陆宁通道:“自然可以。” 简玉纱大步往营帐外去,云淡风轻道:“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陆宁通瞪大眼睛:“嗯???” 他火速跟了上去。 第14章 第14章 第十四章 戊班和丁班的兵士要同时进行体能训练,还要带兵器切磋。 这倒是极少见,毕竟两个班的兵士水准有差距,训练起来,显然戊班吃亏。 两个班的兵士,各有心思。 丁班虽然平素也是垫底儿的班,却不是排在最后一个。营卫中,敬重强者是本能,丁班的人在戊班面前,自然有些优越感。 而戊班的兵士却觉得,大家半斤八两,谁瞧不起谁呢! 两边听说要一起进行体能训练,个个摩拳擦掌,积极性比平常高得多。 不过两边的队长,却挺悠哉的。 戊班的罗队长还在营帐跟前吃李子,吐核儿。 他冲简玉纱笑着招招手。 简玉纱便走了过去。 简玉纱头一次瞧清了罗队长的长相。 她很不喜欢。 人说相由心生,罗队长脸型棱角凌厉,有些凶相,一双吊三角眼,眼白多,透着精光,一看便是油滑之人。 与秦队长的一脸正气,截然相反。 罗队长见了简玉纱,笑了笑。 他的身边,副管队埋头站着,毕恭毕敬,双手托着铁盆,里面装着李子,好似谁家的小厮。 罗队长抓了几个李子给简玉纱,说:“后厨拿来的,还挺甜,尝尝。” 简玉纱没接,只说:“酸牙,不吃。” 罗队长笑容不减,自顾将李子丢进盆儿里,不料没丢中,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忽然变脸,吼了副管队一句:“你他娘是瞎了吗?” 副管队连忙捡起李子,低声下气说:“队长,我去洗洗。” 人还没走,罗队长就冲着副管队的背影说:“没眼色的狗东西。” 随即便将目光落在了简玉纱身上。 简玉纱眉目不动,问道:“罗队长找我来,有什么事?” 罗队长重重拍一下简玉纱的肩膀,笑着说:“自然是有要紧事告诉你。” 简玉纱面色如常:“请说。” 罗队长往周围扫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回月考严苛,仅你一人过考,可知道为什么?” “知道。” 罗队长一挑眉,笑开了,点着头道:“既你知道,我就不多费口舌了。咱们的坐营官是这么规定的,每个班里只挑一个人,也就是说,要从你和正管队之间选一个。” 正管队免考,也和简玉纱一样,算过考之人。 简玉纱扬一下眉毛,说:“罗队长公平办事便是。” 罗队长笑容意味深长,他抱着手臂,往远处瞧了一眼,又拉回视线,笑着说:“我倒是想公平办事,但是嘛,好处送到手里,哪儿还有不接的道理?正管队心意都塞我怀里了,我不好再退回去吧?千年难得一次的露脸机会,你顶着个伯爷的名头本就别人容易成事些,可别错过了。” 简玉纱心中冷笑,原以为什么是事儿,想从她这里讹银子? 做梦。 “我的银子,不是谁都配拿的,不过……”她拿眼将罗队长膝盖一扫,笑道:“街边乞丐孤儿,我倒是肯大方施舍,但人家也是跪着讨要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 罗队长怒了,眼睛一瞪,眼白更显,他咬紧牙关,两颊变宽,凶相毕露。 简玉纱退后一步,淡声说:“可别在这动粗,我怕打得你跪下,叫你没脸面。” 说罢,她便转身走了。 军中有军法,简玉纱轻易还是不想和罗队长动手。 简玉纱才往训练场上去,陆宁通追随过来,朝罗队长所在方向瞟一眼,问道:“恩衍哥,他找你说什么了?” 简玉纱:“没什么,想让我贿/赂他。” 陆宁通音调陡然拔高:“你答应了?” 简玉纱睨陆宁通一眼,说:“我像那么有钱的人?” 陆宁通脑子转个弯儿,明白了,恨恨说道:“这人我就不喜欢,比甲秦还讨厌。你看他对副管队颐指气使的样子,就欺负人没可依仗的,丧天良的东西。” 简玉纱说:“我也不喜欢他。” 师有师德,大夫有大夫风骨,兵士有兵士之气,副管队是一个兵士,并非罗家的仆从,罗队长以权谋私,坏的是兵士风气,坏的是他自己的品德。 陆宁通又道:“恩衍哥,你知道吗,正管队的名头,也是他花钱从姓罗的手里买来的,就是为了免去考核,日后等姓罗的走了,他好升队长。” 简玉纱倒不觉得意外,罗队长德行摆在那里,手里有权,如何会不换银子? 她道:“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总有一天会被人捏着把柄的。” 陆宁通笑呵呵道:“恩衍哥,从前你都劝着我少招惹他,怎么这回你跟他正面硬碰上了?你不怕他给你穿小鞋?” 简玉纱没所谓说:“只要他有这个本事,随便给我穿。” 陆宁通心里爽快,忍不住道:“恩衍哥,我还是喜欢你现在这样!”他又叹息说:“可惜你爹是流官,若是世官,你如今也不用看这种狗东西的脸色了。” 大业军户世袭,但对于有爵位的人来说,除了爵位可往下传给子孙,只有规定世袭的官职才能往下传,若担任的是流官,便不可再传。 承平伯府死去的老伯爷便是流官,所以闵恩衍只空/袭爵位,领俸禄,其余的东西得靠自己挣。 “恩衍哥,丁班的人好像要和咱们班人打起来了。” 陆宁通望着训练场上,剑拔弩张的两班人。 简玉纱缓步走过去,两个班的兵士,果然很不对付,丁班的人鼻孔朝天,在戊班人面前耀武扬威,戊班的不甘示弱,拿身体和丁班的人相撞。 丁班的人先激化了矛盾:“你们班兵士本来就差劲儿,打又打不过我们,要那么大训练场地干嘛使?” 戊班兵士不爽道:“谁打不过你?打过了吗就胡说?神气什么啊?” 丁班队长和罗队长同时出现,斥开了两班兵士,真要打起来,可都是要受严惩的。 但两班兵士胸中有怨气,不消气还得有事儿。 营卫里没有什么迂回法子,行不行靠拳头说话。 两班队长一合计,就由罗队长说:“既然大家都不服对方,现在就切磋一场,三局两胜。” “好!” “好!” 两边兵士士气大涨。 陆宁通忍不住笑道:“恩衍哥,真打仗的时候,他们可没这劲儿。” 简玉纱注意着场上动静,没有答话。 罗队长又高声问:“不服的,都站出来。” 岂料丁班整个班都站出去了,戊班站了一半。 罗队长抱臂叫了两个人出列,最后才同正管队道:“你出列,跟他们比试。”随即深深地看了简玉纱一眼,似在示威,他将上报的名额给了正管队。 丁班队长也随手指了三个普通兵士出列,笑着跟戊班兵士说:“我们班普通兵士打你们班的正管队,不算欺负人了。” 的确不算。 两班兵士自觉后退,包围成一个圈儿,把第一轮对战的两人围起来。 丁班队长说:“你们俩自选兵器。” 丁班兵士挑了刀,戊班的挑的也是刀。 武器是个能把优点和缺点,放更大的东西。 戊班兵士本身底子就弱,拿了兵器,自然更弱,三招便丢了兵器,吓得跪在地上,险些挨砍,丁班兵士哄堂大笑。 第二轮,丁班兵士拿锤,戊班的邓壮壮出场,也拿了锤。 邓壮壮体格很大,却只有蛮力,锤并不适合他,但力量的优势,加上对手的失误,两人的兵器同时从手中落下。 这一轮,平局。 三局定胜负,只剩最后一局。 罗队长忽然站出去,皱眉道:“这一局,不用兵器。” 用兵器他们完全没胜算。 丁班兵士不肯,说好了拿兵器比试,怎么忽然又不许用兵器?这不是耍赖皮吗! 但丁班的队长却笑说:“我由得你,不用就不用。” 丁班参战的兵士,便放下提前拿好的大刀,空着手入场。 戊班正管队也两手空空入场。 不能用兵器,二人便用拳。 幼官舍人营有一套兵士们常常练习的拳法,他们俩用的便是这套拳法。 简玉纱自然垂下的双手,不禁悄悄分解起二人的动作,暗叹拳是好拳,奈何用的人悟性不高,正管队连招太慢,出拳不准,都没摸到拳法精髓,而丁班的兵士,不过是学了个形似而已。 四队就是四队,两班兵士打套拳都没眼看。 一套好拳法,被两人打的乱七八糟,到最后已经散了模样,变成了没技巧的殴打。 就这样正管队还输了。 罗队长黑着脸剜了他一眼,正管队脸上无光,默默退了下去。 丁班兵士一阵得意的吼叫,最后一轮取胜的兵士公开挑衅:“你们班过月考的不是闵恩衍吗?怎么不让他出来试试?可别说我们丁班的欺负人啊!” “就是就是!” 简玉纱人站在圈儿外,却接收了整圈人的目光。 陆宁通站在她身边,慌慌张张道:“恩衍哥,这怎么办!” 挨打事小,丢人事儿大! 况且承平伯是什么身份?他若在这种场合下打输了,整个营卫的人,能笑他足足一个月! 简玉纱镇定道:“慌什么,打就是了。” 她往前几步,走到场中央,直接同丁班的队长对话:“既然你们要求加试一场,我也要求加试一场。第一轮比拳,第二轮比武器,如何?” 丁班队长忍不住笑了,其余兵士,也笑得腹痛。 比拳就算了,还主动要求比兵器? 这承平伯脑子没毛病吧? 丁班队长声音高昂道:“好,那就加两场。” 简玉纱又道:“我要求你们的正管队跟我比。” 众人哄笑,同时瞪大了眼睛瞧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玩意儿。 简玉纱淡扫丁班队长一眼,说:“如果队长想亲自下场,也不成问题。” 丁班队长:“……” 场上寂静了。 第15章 第15章 第十五章 丁班和戊班虽然水准不如别班,但队长也都是有两把刷子的人。 丁班的队长带班有些年头,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兵士,从来没见过有兵士敢挑战他。 简玉纱的挑衅,他没感到愤怒,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丁班的班长神态轻蔑地示意他们班的正管队,吩咐说:“把他——给我打跪下。” 他的手,指着简玉纱。 正管队点头,出列,朝着简玉纱捏拳头。 没什么比看权贵低头更让人爽快。 丁班兵士欢呼:“跪下!跪下!” 罗队长勾唇笑着,想起“闵恩衍”方才的狂妄劲儿,他忽然不在乎做队长的颜面,只盼着亲眼看着“闵恩衍”跪下。 简玉纱也出列,与对手相对而站。 丁班的正管队是老兵,在营卫里正儿八经混上几年,日日跟着训练,体格再怎么样也比普通男人强得多。 闵恩衍入营时日尚算短,又是个真混子,他的身体像个读书人,和丁班的正管队站一块儿,众人眼中,输赢立现。 但简玉纱素来不以力量取胜,原先在祖父麾下将士手里学功夫时,她的首要准则便是扬长避短。 丁班的正管队在沙场上画了个圆,他自己站在圆心,冲简玉纱挑衅地勾勾手。 简玉纱皱眉问他:“你确定要站在圆里不动?” 他大笑道:“对付你,不必动。” 简玉纱:“……行吧,我尽量满足你,一会儿不让你跪在圆外面。” 对手:“???” 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丁班正管队愣神间,简玉纱已经出拳,她个子比对手矮上些许,拳头正出,只打到对方胸口。倒也是个好位置,上可锁喉,下可断肋。 简玉纱用的就是方才丁班兵士打赢她战友的拳法,第一拳出去,对方抬臂挡住,正在她意料之中,所以她的全部力气全落在对方手腕外侧突出的尺骨上。 堆出于岸流必湍之,武学道理相似,越是突出的骨头,越是受不得打击。 丁班正管队腕上尺骨与简玉纱的拳头相交,无异于拳头砸鸡蛋,拳头有那么一点点疼,但鸡蛋可能要碎壳儿。 果不其然,丁班正管队面容扭曲,冷嘶一声,连忙揉手。 简玉纱不喜欢拖延,不等对手喘息足够,第二拳已经接上。 她耳边忽然响起小战鼓的声音,陆宁通拿着双锤呐喊:“恩衍必胜!恩衍必胜!” 简玉纱并未为此分心,她的对手却分心片刻,只眨眼间,她另一拳已往下几寸,打在对方第四根肋骨上,丁班管队疼得抱胸后退。 说好了不出圈,简玉纱哪准他走?拽着他受伤的手腕子往前一带,抬脚在他膝盖上来了一脚,对方单膝跪地。 简玉纱侧身躲开这一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跪天地君亲师,我就不担你这一跪了。” 她视线下移,见沙圈有毁,幸而对手还在圈内。 甚好甚好。 “咚咚咚咚——” 战鼓擂,撞击在戊班兵士的心坎儿上,戊班兵士们纷纷为简玉纱喝彩。 罗队长亦不禁咋舌,有一瞬间竟为“闵恩衍”所折服,他想到方才想看“他”笑话的心情,脸上讪讪的,望了望左右,庆幸阴暗心思,只有自己知晓。 陆宁通最不得消停,他又学着丁班兵士前一刻张扬得意的样子,高声道:“你们班兵士本来就差劲儿,打又打不过我们,要那么大训练场地干嘛使?” 简玉纱扶额:……这厮太记仇了,竟一字不差。 而且记性这么好,没用在正道上太可惜。 丁班队长抱臂往前,俯身拉起正管队,板着脸问道:“没事吧?” 正管队摇头,忍着膝盖疼,站了起来。 虽是沙场,刚才那一跪,也着实太疼,膝盖处应该红了,明日恐怕还有淤青。 丁班队长眉目不善地冲罗队长质问:“你们班兵士无故擂鼓,这算什么意思?” 罗队长先示意陆宁通归队,随即反问道:“就算不擂鼓,你觉得你班正管队能赢?” 丁班队长:“……” 他娘的,戊班也能在他面前趾高气扬了,好憋屈! 丁班兵士胸中不服,接连喊叫道:“才赢一场神气什么啊?我们从前不知道赢你们多少场!” 其余兵士连声附和:“就是就是!” 戊班兵士叫嚣:“来啊来啊!” 丁班队长冷着一张脸,问正管队道:“还能比吗?” 正管队输给出了名废物的“闵恩衍”,心中郁结,当然想找回场子,咬紧牙关点头,说:“能!” 丁班队长说:“去挑选兵器。” 正管队走到兵器架那边,双手握在大锤柄上,大步流星走进沙场。 如果要问他心中愿望是什么,那便是锤爆“闵恩衍”的头,让他脑浆迸出。 陆宁通见对方拿锤,顿感不妙,他凑在简玉纱跟前,自告奋勇道:“恩衍哥,咱们用什么?我替你拿!” 简玉纱说:“长.枪。” 营中训练的武.器都不开刃,便是长.枪尖端也是钝的,且又是木柄,陆宁通觉得不妙,他眉头拧着:“会不会太弱了,要不咱也用锤,锤他脑瓜子嗡嗡响找不着北!” 简玉纱摇头说:“武器要与自身相称,否则就是累赘,就用长.枪。” 陆宁通奔跑过去,取了一支长.枪给简玉纱。 简玉纱手握长.枪,走到对手跟前,真心实意地道:“这一场,你可还要在圈里?” 丁班正管队气绝,捏着双锤,道:“你少瞧不起人!” 话音一落,他的锤便举过头顶,往简玉纱脑袋挥去。 简玉纱微微皱眉,怎么就生气了。 比武最忌动气,气动则力蛮,不讲技巧,破绽便多。 眼看大锤朝她脑袋压来,她凝神应对,后仰躲过,同时长.枪在胸口打了个转,枪尖向着对手,手臂绕柄,握稳武器,扎出去一枪。 丁班正管队受铁锤重量限制,到底行动不灵活,往后躲了枪,便顾不上再出招。 简玉纱手里的枪横扫对手腿下,对方拎锤奋力起跳,大汗淋漓,青筋暴起,气息不匀,显然在这场比赛中,已是强弩之末。 简玉纱使了一招长.枪,她动作灵敏,招式流畅有力道,不过几步,便将对手逼得节节败退,最后以上扬的枪.尖钻入对方腋下,直指他的喉头而结束战斗。 欢呼声从戊班兵士中传出来。 简玉纱将武器扔给陆宁通,冲对手正正经经抱拳:“承让。” 丁班正管队羞然离场。 简玉纱又同丁班队长说:“五局,一局平,另四局各胜两场,两班打平了。” 罗队长跟着笑拍了拍丁班队长的肩膀,说:“既然一起训练,共用沙场,叫兵士们还是相互尊重些好。” 丁班队长比了几个手势,他们班兵士纷纷集合,开始老实训练。 罗队长吹哨,戊班兵士也入列站好。 他负手在第一排兵士面前徘徊来去,高声训道:“不过一人之胜,没什么好骄傲的。从今天开始,训练时长增加,希望各位保持现在的士气,不要让别班看不起你们!” 许是简玉纱的胜利,让大家扬眉吐气,士气大涨,全体异口同声:“得令!” 罗队长勾勾手指头,示意简玉纱出列,半笑着跟她说:“你表现优异,我知道四司入选名单里,我非报你上去不可。不过既然得了抬举,就要付出代价,今天你加跑二十圈。日后加训的时候,我也会增加你的时长,望你坚持得住。” 简玉纱淡声道:“说完了?” 罗队长冷笑,他不是没见过骨头硬的兵士,只是在这个地方,多硬的骨头,都能变成软骨头。 承平伯府空顶个爵位,一无圣宠,二无实权,花架子而已,许到下一代,闵家便不袭爵,又没有家资,日后连小小百户都比不上,不足为惧。 简玉纱转身便投入训练之中,闵恩衍身体和营中汉子比起来,委实太弱,便是罗队长不让她加跑,她也要多跑的,且二十圈儿哪里足够。 她都准备好了日渐多增加一百圈。 不过也不会便宜了闵恩衍,他爱惜她身子一日,她便看在用他身子的份上,也对他的身子爱惜一日,他若稍有懈怠,当真叫他断子绝孙。 日常训练是很枯燥的事儿,但简玉纱却跑得起劲,她劳逸结合,一天下来的训练量,比任何一两班任何一个兵士的都多。 或许是简玉纱的认真勤勉,带动了戊班兵士,难得今日众人实实在在地训练完,没有懈怠,连陆宁通都不好意思插科打诨。 天黑吃过饭,洗漱完进营帐的时候,陆宁通一头倒在床上,闭着眼对简玉纱说:“恩衍哥,这是我入营以来,最刻苦的一天。” 简玉纱用一条黑色纱布蒙住眼睛,说:“以后你都会这么刻苦的。” 陆宁通垂死病中惊坐起一般,从床上弹起来,道:“不!不要!千万不要!我迟早会累死!”他低头一瞧,道:“恩衍哥,你蒙上眼作甚?” 简玉纱道:“不喜亮光。” 陆宁通:“……这是黑夜。” 帐中又三三两两进来些兵士,邓壮壮也在其中,他走到简玉纱跟前憨憨笑着,抱拳道:“恭喜伯爷,方才听说,伯爷名字已经报上去了。” 简玉纱笑回道:“多谢。” 副管队走过来腼腆道:“我听说,报上去的人里,只有十个人可以入选。” 皇帝巡营,兵士众多,自然不可能人人都检查到,最好的法子便是抽查。 四司四队,一共二十个班,每班一人,也就是二十人,抽查一半的人即可。 简玉纱道:“无妨,只要公平就行。” 副管队说:“听说抽签决定,伯爷,算公平不?” 简玉纱:“算……吧。” 简玉纱头疼,她的运气,说好也好,说坏也坏。 罢了,顺其自然。 第二日早,简玉纱就被叫去抽签。 第16章 第16章 第十六章 幼官舍人营一共四个司,一司一千人,二十个班,一班入选一人,也就有二十个人过去抽签。 这二十个人里,又只挑十人。 抽中的机会不算大。 简玉纱与第四队的战友们,同去四司把总营帐门口找抽签处。 来自优秀队列的兵士们,已经有条不紊地排着队,等待抽签,他们个个身姿挺拔,脊背笔直,肃然而立,颇有纪律。 简玉纱想起了往昔祖父麾下将士的风范,胸中一热,阔步与他们并列。 若有朝一日,她便是要成为这样的兵士,有规矩,讲纪律。 二十人到齐,把总营帐中,竟是四队甲班的秦队长拿着签筒出来,级别高于他的四个领队官,暂时充作督查官,站在一旁监督真伪。 简玉纱心中称奇,面上不显。 秦队长拿着签筒,扫视众兵士一圈,视线在简玉纱脸上稍作停留,便迅速挪开,清了清嗓子,嗓音深沉宏阔道:“规矩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二十只取一半,从一队甲班开始,依次抽取。” 话音刚落,一队甲班的兵士,便在签筒里拿了一根签,是红头的。 二十个兵士依次抽取,后面连着好几个,都是蓝头签。 轮到简玉纱的时候,只剩最后一根签,倒也没得挑了,她爽快地拿出来,也是红头的。 签筒空了,秦队长朝四位领队长示意,抽签流程结束。 四位领队相视一眼,纷纷点头,才进去向四司把总禀明结果。 一队的领队长挑开营帐帘子,肃然告诉众人:“红签者入选,未入选者,都归队。” 蓝签兵士,丧气而归。 红签兵士们,微露笑容。 简玉纱却将目光落在秦队长身上。 蓝签兵士走完之后,秦队长看着剩余十人,叫每个人都报上各自队列排序。 “一队甲班。” “一队乙班。” “一队丙班。” “一队丁班。” 排后面的几个人忍不住暗中嘀咕,一队抽中的人,也太多了吧! 接着,二队入选三人,三队入选二人。 “四队戊班!” 简玉纱最后一个报道。 四个领队官不禁朝她看去。 整个四队,只一人入选,这倒挺好,可怎么偏偏是戊班的兵士! 甲班的兴许还有些本事,戊班的兵士…… 领队官们面面相觑,有些犯难。 秦队长不理会领队官们的心思,他冲几人抱拳说:“几位领队,若无别事,我就带兵士们去练拳了。” 一队领队官颔首,秦队长打了个手势,带上纸笔,领着人去了一片僻静的小沙场。 沙场上画了十个位置,每个位置都标有序号,秦队长吩咐说:“你们手中红签,都有序号,各自按照序号站好。” 简玉纱怀中红签是九号,她站在第九格里面。 在她后面的十号,是一队甲班的兵士,按理来说,应当是这支临时队伍里,最强的兵士,他的体魄看起来也的确不容忽视。 待十兵士站好。 秦队长负手而立,同众人道:“天子巡营,这次由大内高手考核你们。” 兵士们不禁小声惊呼,竟要与大内高手过招! 他们到底是四司兵士,只怕在大内高手手下过不了几招。 秦队长安抚说:“不要还没开始,就自己灭自己威风。你们肯定是打不过大内高手,不光你们打不过,一司甲班的人也打不过,所以重在观察你们的表现,稳住心绪为首要,只要表现不差,便是优异。” 兵士们这才稍稍放心。 反正还有四队戊班的“闵恩衍”托底,倒也不怕。 兵士们的余光,若有若无地打在简玉纱脸上。 简玉纱泰然自若,恍若未见。 秦队长扫视他们一眼,又道:“暂定考核内容为军拳,下轮休沐过后,便是你们与大内高手过招的时候。还有几天的功夫,这几天就由我们带你们打拳,纠正你们的动作细节。” 兵士们个个了然,难怪由秦队长负责抽签。 在四司,拳法打的最好的就是秦队长,他出了名的铁面无私,皇帝巡营更出不得岔子。 把总亲点秦队长带兵打拳的时候,秦队长唯一的要求就是公平公正,避免有人鱼目混珠,所以亲自监督此事。 秦队长交代完重点,拿起名册与笔,说:“从一号开始,每个人出列,到正前方来,完整打一套拳给我看看。” 一号兵士是一队乙班兵士,算这一支队伍里的佼佼者,饶是如此,关公面前耍大刀,又被这么多优秀的战友盯着,他也还是有些紧张,他捏紧拳头,沉住气,打了一套拳。 秦队长的笔,在名册上龙飞凤舞,他落完笔,评价道:“凑合,拳头很有力,但收拳太急太快,力度没有全部发出去。丙等。” 简玉纱揣摩着拳法,看法倒是与秦队长如出一辙。 一号羞然入列,他在一队乙班里经常都是甲等,到了四队秦队长面前,竟然是丙等。 不过秦队长点评精准犀利,他倒也无可反驳。 二号出列,深呼一口气,打完拳,简玉纱心道,此兵士比一号还不如,拳法不精到,下盘太虚,地上尘沙飞扬,大内高手给他一脚,他怕是根本站不住。 秦队长皱着眉头,评价说:“丁等。你看看地上的沙,都给你踢出坑来,移步黏黏糊糊不利落,下盘太不稳!” 二号脑袋埋得低低的,小跑入列,羞赧的感觉,久久不散。 秦队长看得有些烦躁,嘱咐后面的几个说:“还没轮到你们的时候,好好琢磨琢磨前人的评语,查漏补缺。” 有他这一句话,兵士们站得松散些,一起讨论起来。 随后又出列几个兵士。 等到六号出列打完拳,秦队长的脸色是最难看的,似乎在说“你这种人怎么会入选”? 点评的时候,秦队长打了“丁等”,评价了好一长串,底下的其他兵士听着都笑了。 六号真厉害,几乎把所有人的缺点都揽下了,奇才也! 六号咬牙入列,恨不得剐去一层脸皮。 他哪里就是最差的,最差的还没出场! 直至八号打完,最好的也就是乙等,秦队长评价说:“流畅精准,但有的地方有点儿生硬。实战不知变通,军拳和乱拳便没有区别,行家面前,处处破绽。” 八号谦卑道:“是!谨遵队长教诲!” 八号入列。 第九个,轮到简玉纱出场。 因前面八个备受打击,士气受损,轮到简玉纱的时候,大家并无什么指望,只因着她现在是“承平伯”,兵士们欲在她身上找些信心回来,个个打起眉眼官司,兴冲冲地瞧着她。 有人托底就是好! 方才得了丁等的六号兵士,捏着拳头心中窃喜,他虽是丁等,待“闵恩衍”打了个戊等出来,他便不再垫底。一会子秦队长批评“闵恩衍”的时候,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口舌,评语肯定比点评他的时候更长! 一想到有人要替代他成为新笑话,六号兵士被点评之后的羞愧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简玉纱从容不迫地走到秦队长跟前站好。 秦队长定定地瞧了一会儿简玉纱,嗓音磁沉:“开始。” 简玉纱原地运拳,出收迅捷,动作轻如燕舞,拳头浑厚有力,落如霹雳,斜出的时候,如鹰捕兔,不偏不倚。她连招自然,手脚相协,地上尘土不扬。 她打得太漂亮,先不论实战,只当是一场表演,那都是赏心悦目的。 优秀的兵士们看得愣愣的。 倒有几个不中用的腹诽道:评个乙等尽够了。 六号兵士却心有不服,酸了吧唧小声道:“仅比我的好上些许。但我若排在‘他’的位置打拳,倒也不会心慌,不输给‘他’。” 他身边人愤愤不平:“就是就是,我若换到后面,也不会是个丙等。” “甲等。” 秦队长在名册上也批了等级。 在列兵士们惊讶地张开了嘴……戊班出了个甲等! 不知谁咕哝了一句:“十号是一队甲班的,估计也就他们两个是甲等。” 他身边的兵士应答说:“咱们是四队,有两个甲等已是不错。” 众人十分同意,有两个甲等不错了。 接下来,大家就等着听“闵恩衍”要得什么评语,他们打拳还未到秦队长的水准,甲等拳法的好坏,他们看不出来,得等秦队长评价。 却有几个好为人师的人,低声说:“‘他’收拳不太好,有些急促了,容易吃些势。” 六号兵士恍然大悟:“就是就是,我说怎么看着有些不入眼,原是这个原因。” 秦队长却迟迟不语。 简玉纱也很好奇秦队长会怎么评价她。 她站着等啊等,却等不到一句话。 秦队长反皱眉问她:“还站着干什么?入列。” 简玉纱问道:“秦队长,我没有评语吗?” 秦队长面无表情道:“甲等就是评语。” 简玉纱:“哦。” 六号兵士:“?” 刚刚好为人师者:“咳咳……” 秦队长最后的视线落在十号上。 兵士们倒没什么可期待的,嗐,不也是个甲等嘛。 十号兵士出列后,倒很稳,一套拳法打下来,其余兵士忍不住喝彩。 还有兵士说:“他是一队甲班的,我认识,平素拳便打得好。” 六号附和:“是嘛是嘛!我瞧也是甲等水准。” 十号兵士受惯吹捧,倒不觉得有什么,他笔直地站着,只等着秦队长给他个“甲等”就让他入列。 哪知秦队长提笔在名册上略写了两笔,评道:“乙等。” 十号兵士:“???” 其余兵士纷纷不解,一队甲班怎么会是乙等!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我们之中,岂不是只有戊班的考了甲等?!” 大家瞠目结舌,可不就是只有一个甲等,还是戊班的! 第17章 第17章 第十七章 十兵士中,仅有简玉纱一人是甲等,且她还是戊班兵士,其余兵士心中惊讶自不必再述。 十号身为一队甲班兵士,素来是四司之最,名声响彻四司,亦常常与二司三司兵士相提并论,当下心有不服,怒抱拳问秦队长:“请秦队长指点!” 秦队长睨他一眼,说:“你的拳打的也很好,只是总想着胜过别人,浮躁了,若是在实战当中,别人随便激一激你,你还能招架几招?周常力,你们队长曾特意请我指点过你的拳法,你可还记得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 周常力想起秦队长上次的指点与当下无异,顿时羞愧,低头不语。 秦队长淡声道:“入列。” 周常力当即攥拳回去。 秦队长目视周常力入列。 倒是个好苗子,只是年轻人沉不住气。 秦队长又瞧向“闵恩衍”,心中大觉怪异,他考核四队戊班不是一次两次了,“闵恩衍”好像变了个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个不学无术之人短时间内精进到如此地步。 这倒不是要紧的,“闵恩衍”当下所有的稳重,在暴力焦躁的营卫中,委实难得。 秦队长收起名册,肃然道:“训练正式开始,以后每天你们便到此处集合。不过我的要求严格,你们要比平日早半个时辰起床,晚半个时辰回营帐。” 兵士齐声道:“是!” 薄热的太阳底下,秦队长领着十兵士训练。 直到中午休息的时候,秦队长带着名册去了把总营帐里边儿,四个领队官,早站在把总座下等着了。 秦队长双手奉上名册。 把总亲自过问:“十兵士怎么样?和大内高手打拳能坚持几招?” 秦队长如实告知:“全看大内高手如何考核,若放松,则都还可以,若严苛,情况不妙,恐怕只有一二人上的了台面。” 一队的领队长冷哼道:“怕不是戊班的那个谁谁谁,拖了我们一队的后腿吧?” 二队的领队长脾气也不大好,站出来操着一口乡音禀道:“把总,要不把戊班的撤掉,皇上巡营,俺们队的人,可丢不起这个脸!” 三队的领队长也抱拳说:“丢脸事小,真要批评我们失职,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把总也怕啊,屁股底下的位置还没坐热,四司真要出问题,坐营官说不定明儿就想法子让他滚到天涯海角去了。 但这事儿他允了秦队长,公平公正,军营里面的糙汉子,别的不讲究,说话一言九鼎,他为难地看向秦队长。 秦队长镇定道:“请把总先看完名册考核等级和批注再说。” 把总略认识字,他点头看去,瞪大了眼。 秦队长当时记录图快,用的草书,批注一类把总看不懂,但是甲乙丙丁还是认识的,怎么“闵恩衍”打了个“甲”! 把总细细看去,一溜批注里,竟只有一个甲等! 把总皱眉问道:“小秦队长,这……” 秦队长恳切道:“下官拿人头担保。” 把总点了点头,秦队长风评颇好,不会作假,他将名册丢给四个领队长看。 四人逐一看过,差点跟秦队长动手起来,尤其一队的领队长很不服气:“姓秦的,我们队的周常力怎么可能只是个乙等,你怎么批的!” 秦队长不理会他,笔挺地站在营帐里,眼神百折不屈。 四队的领队长梗着脖子吼道:“就不许我们四队有英才吗!” 把总安抚说:“得了得了,都别吵了,既然小秦教拳,就一切按他说的办。谁要不服,换他来教!” 几个领队长轮拳头,都比不过秦队长,都闭了嘴。 把总最后下了决定:“我就把这份名单呈上去了。” 一队二队三队纷纷道:“出了事下官不担责任!” 临到出了把总营帐,四队领队长忧心忡忡地揽着秦队长肩膀说:“小秦,你真不是偏袒咱四队吧?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秦队长躲开领队长的手臂,抱拳道:“下官还是那句话,人头作保。” 四队领队长嘀咕着离开的。 把总忐忑地把名单交给了坐营官,坐营官着人往上送,四个司的入选名单,一路送进了皇宫。 项天璟在御书房里才瞌睡了起来,他懒得唤宫女太监伺候,自己随便穿了衣裳,往御桌前去。 寿全福听见脚步声,端了一碗雪梨汤来,小心翼翼放在一侧,笑道:“皇上,您喝口汤润润嗓子。” 今日早朝的时候,他听见皇帝咳嗽了。 项天璟懒懒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不甜不淡正好,便一口喝完了,他唇薄而红,嘴边有汁,倒显得剔透亮泽,像雨后新果。 寿全福递上帕子,项天璟擦嘴又擦手,他的手指很细很修长,一根根擦过去,有些像拂拭浸染成玉色的细竹节。 项天璟扫过桌前名单,前三司倒没什么可看的,排在前面的还是那几个,但四司…… 他蹙了眉头,瞧着“闵恩衍”名字不禁笑了一下,从名不见经传,直接混到甲等,颇有意思,他自言自语道:“有趣。” 寿全福不懂什么有趣,只是少见项天璟发笑,他心中发毛,极其小心地试探道:“皇上……” 项天璟挑眉瞧他,问道:“行猎名单可确定好了?” 离行猎可没几日了。 寿全福后背一凉,不敢说实话,只低头道:“确定好了,其余事宜准备完毕,只等日子到。” 项天璟淡“哦”一声。 寿全福退出御书房的时候,擦着汗往下吩咐,让小徒弟去几个宫里通知行猎随行人员。 谁都不愿去,那就抓阄! 不过不巧,寿全福抓阄抓到了丽嫔,丽嫔得到通知的时候,当时就昏了。 丽嫔从家中带来的陪嫁宫女连太医都不敢宣,生怕暴露消息,只掐丽嫔人中,救她转醒。 丽嫔一醒,便哭着要写遗书,还嘱咐说:“若我真有不测,此书一定要交给我宫外父母兄弟。” 宫女含泪笔墨伺候。 倒也无怪丽嫔这般恐惧。 试问哪有宫中嫔妃不想承宠? 只是皇帝立储那日干下的事太过血腥残暴,听之便让人觉得可怖。 这倒也不算什么,毕竟皇帝再凶残,也只是对宫女,偏偏有嫔位妃子以身试法,给众人敲响警钟。 按祖制,后宫嫔妃多半选于民间,步步高升,享尽奢侈荣华于她们而言已是一等诱惑。 当今圣上生得极好看,相貌刚柔并济,精致无双,后宫妃子无人可及,天威与神颜并在一人身上,哪个妃子不想与这般郎君两心相交,共度春宵?此乃超等诱惑。 双重诱惑在眼前,后妃入选的时候,早有人对皇帝动心。 皇帝年十六登基,在位两年,守孝一年不提,次年改元重取了年号,也不曾翻过后宫的牌子,便有一嫔位妃子,不顾宫中人人皆知的传言,在皇帝就寝的时候,混入其中服侍。 当晚被拖出来的时候,脸上鲜血淋漓。 据当夜值守的宫人说,那位嫔妃假扮了宫女,替皇帝篦头发。 灯火辉煌的寝宫,红烛四立。 皇帝在铜镜中发现了陌生娇颜,竟不怒,而是笑着转过身,捏着嫔妃的下巴,夸赞道:“你的牙齿又齐又白,真好看,朕很喜欢。” 妃嫔不知皇帝脾性,一脸娇羞。 伺候的宫人腿都软了。 皇帝平素在后宫中,眉眼淡漠或慵懒,他们当时头一回见皇帝笑,却怀疑皇帝像是被妖邪附了身。 皇帝又说了句让宫人们差点儿跪下的话。 他眼眸润泽透亮,用央求的语气对妃嫔说:“能送给朕吗?” 要知道,皇帝从不曾开玩笑。 且皇帝从未露出过谨小慎微地求人神态,十分反常。 妃嫔只当是皇帝开玩笑,笑着道:“皇上喜欢,臣妾便日日叫皇上见着。” 皇帝吟吟笑道:“好啊,朕也想天天瞧见。” 宫人早已衣衫汗湿。 随后皇帝便命人在寝宫里,生取了妃嫔的牙齿,后又着人洗净,打磨穿孔,捻金线做成了一条串饰,现在还挂在他宫中,的确日日都见得着。 妃嫔的惨叫声吓得值守宫人们彻夜难眠。 后来这位嫔妃生生疼死,与她同住一宫主殿的妃子,因失察,也打入冷宫。 后宫之中,再无人敢亲近皇帝,更怕见到皇帝发笑。 只不过近半年略好一些,皇帝偶尔微有似笑非笑之意,却不发病,竟叫伺候的宫人们觉得天子肯定好转些了。 但后宫妃子却不这么认为,物伤其类,同为嫔妃,她们根本就不想伺候皇帝! 丽嫔便是后妃之中,情绪较为外露的人,她写好了遗书留下,战战兢兢地等待着行猎之日到来。 行猎之日将至,营卫之中也要休沐。 秦队长在训练十兵士的时候,跟他们说:“休息两日后,你们便要面见大内高手,依我意思,不如再苦两日,当然,只是建议,还是随你们的意思。” 其中九个兵士都没意见。 独独简玉纱站出来说:“秦队长,我想休沐。” 秦队长倒也没说什么,点头就让她准时离营了。 九个兵士默默腹诽:拳打的再好不勤奋有什么用!到了大内高手面前,还不得挨揍! 简玉纱惦记着自己的身子,打马回了承平伯府,一回家就被柳氏叫了过去,嘱咐她明日行猎之事。 第18章 第18章 第十八章 安顺堂里,柳氏因来了月事,正在屋里躺着,丫鬟秋桐手里拿着一面镜子给她照。 柳氏左看看,右看看,嘀咕道:“傅这么多粉,脸色够苍白了吧!我儿见了一定心疼。” 秋桐连忙道:“伯爷孝顺,自然是心疼的。” 柳氏丢开镜子,冷哼道:“也不知‘简氏’给我儿吃的什么迷魂药,他越来越不亲近我,这回营里一去几天,连个信儿也不递回家。” 秋桐正要开解柳氏,外间丫头进来禀道:“老夫人,伯爷来了。” 秋桐连忙扶着柳氏躺下,吩咐小丫头说:“去请进来。” 柳氏躺在床上,做出气若游丝之状,眼睛半睁不睁。 简玉纱进来的时候,见到柳氏这般样子,面色淡然,道:“明日行猎之事,我知道安排,你安心休息就是,若无别事,我便先回去了。” 柳氏一句话都还没说,“闵恩衍”竟要走,她急得从床上坐起来,唤道:“儿啊,你就不看看为娘,不关心一下为娘的身体?” 简玉纱瞧她一眼,嘱咐道:“天气干燥,少傅粉,都起皮了。”她似觉得不足,又一本正经道:“白得像个死人,不吉利。告退了。” 柳氏仰倒,多亏了秋桐掐人中,才没真的气死。 秋桐皱着张脸,都不敢劝,柳氏怒火中烧,面目狰狞,“简氏贱人!我要你生不如死!” 闵恩衍还在荣月堂里跑圈儿,蓦然打了个喷嚏,他刚坐在廊下歇息,抬头便见简玉纱回来了。 他慌忙起身迎她,眼睛放光,道:“回来了。” 简玉纱淡瞥他一眼,径直往屋子里去。 闵恩衍哈巴狗一样跟在后面,欢欢喜喜问道:“这一回在营中如何?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简玉纱倒了杯水解渴,皱眉说:“你好啰嗦。” 闵恩衍失落坐在罗汉床上,不由自主垂下头,简玉纱望过去,他似又要哭哭啼啼。 简玉纱讥讽道:“你还真把自己当个女人了?动不动就流眼泪。且我做女人的时候,也没你这么能哭吧?” 闵恩衍满腹委屈,他在家里虽安宁了几日,却憋坏了,他从未在家中待这么长时日。 他红着眼睛道:“我每天在家里不是跑圈儿,就是看书,每天没别的事,就等着一日三餐,等着你回来。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也没有别的要求,不过让你跟我说说外面的事,解解闷,你也嫌我啰嗦,简玉纱,这要求很多吗?” 简玉纱好笑地看着闵恩衍,反问道:“是啊,这要求,很多吗?” 闵恩衍一怔,乍然想起二人前世新婚燕尔之后,简玉纱也曾要求他跟他分享他的事,她不过提了一二次而已,他便不胜烦扰,和她立下了规矩,内宅妇人不要过问男人前院儿的事。 后来简玉纱真的就不问了,闵恩衍耳根子清净不少,也越发觉得管得住自己的女人,有尊严,有面子,有本事。 却不想,变成女人后,心里居然是这种感觉。 从前简玉纱肯定也失落过,失望过,痛苦过。 闵恩衍心里堵得很,说不出话来。 简玉纱没工夫安抚闵恩衍,她召来丫鬟,问道:“夫人这些日在家里可跑足了一百圈。” 两个丫鬟答说,跑足了。 简玉纱挥挥手,叫丫鬟出去。 闵恩衍又有点不高兴,他绞着帕子说:“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不会骗你!” 简玉纱扫他一眼,说:“你最好别骗我,断闵家香火的事儿,我不是说着玩的。” 闵恩衍又气得不行,简玉纱怎么油盐不进,好赖话都不听! 简玉纱惦记着明日行猎之事,嘱咐道:“我晓得你娘想在明日替你妹妹物色夫婿,正好你现在也成了‘我’,你妹妹的夫婿,你自己挑吧,我只说一点,不管你妹怎么跟你吵架动粗,不要伤了我的身子。” 闵恩衍下意识反驳道:“你想多了!我妹妹怎么可能跟我吵架动粗,她和我娘不一样,我娘做长辈的,在小辈面前肯定讲规矩一些,难免多约束人。婷姐儿年纪小,只是娇气些,却也不是坏心眼的人。” 简玉纱冷冷问她:“从前闵宜婷用炭火烫伤我的手臂一事,你怎么说?” 闵恩衍梗着脖子道:“婷姐儿后来和我说了,是无心之失,她不是也给你道歉了吗?” 简玉纱笑道:“炭火竟从铜盆里‘无心’飞到我的手臂上,好一个无心之失!” 闵恩衍不知道怎么辩驳,但他私心里,始终不相信自己的妹妹是这种人。 简玉纱扭头找了衣服洗漱。 闵恩衍心里到底有些担忧,毕竟上回闵宜婷来的时候,是有些吃味儿了,何况事关闵宜婷终身大事,若她一直闹着脾气,如何相得好郎君?还是要化解隔阂才好。 他琢磨着,叫丫鬟从他的库房里挑了一只银钗出来。 从前他惹闵宜婷不高兴了,一只银钗足以哄好她,想必这回也差不离。 闵恩衍让瑞秋把钗送去了闵宜婷院子里。 闵宜婷现在居落梅居。 前一世落梅居虽是柳宝茹的院子,但旧主是闵宜婷,柳宝茹也是半路才住进去,和闵宜婷一起同吃同住了一段日子。 闵宜婷没出嫁前,一直住在落梅居。 瑞秋拿着银钗敲院子门。 院儿里丫鬟见了生脸,眼皮子已泄出些轻视,又见瑞秋生得貌美,心中莫名不爽快,逗猫狗儿似的语气,问道:“你是哪个院子里的?” 瑞秋双手托着木盒子道:“我是夫人院儿里的,夫人着我送一只钗给小娘子。” 那丫鬟一听说是荣月堂的人,跋扈了不少,叉腰道:“且等着吧!我们姑娘正在会客,哪里有功夫见你!” 人说奴才随主人,不无道理的,闵宜婷是什么样的人,丫鬟就是什么样的人。 恰好了,瑞秋性格倒也随简玉纱,她直直地看着闵宜婷院儿里的丫鬟,声音朗朗:“姑娘若不传,我这就把东西拿回去,该怎么回了夫人就怎么回了夫人,伯爷将将至家,若有什么口角,倒也好叫他裁判裁判!” 小丫鬟慌了,拉着瑞秋不许她走,甩袖子说:“我去通传便是!” 瑞秋笑着谢过。 不多时,闵宜婷便让瑞秋进去。 瑞秋奉了钗给闵宜婷,说是夫人送的。 闵宜婷坐在罗汉床上,她身边另坐了一个小娘子,温温柔柔,眉眼清秀,怯怯地打量着瑞秋,倒也不是刻意打量,好像只是习惯了那么看人。 闵宜婷打开木盒子,眼皮子一掀,瞧着是银钗,怒甩钗子,道:“什么货色也往我这里送!这是叫我明儿戴了去猎场上被人看笑话吗?” 瑞秋脸色不悦,却只是回话说:“奴婢告退。” 闵宜婷瞧见瑞秋冷冷淡淡的脸,又想起上回在荣月堂里受的气,越发不爽快,喝道:“给我站住!” 瑞秋低头立在原地。 闵宜婷朝左右一使眼色,道:“给我掌她的嘴!没规矩的东西,主子都没发话,说走便走!” 红桃、绿蕊两个丫鬟扬着眉眼,上前要钳制住瑞秋。 瑞秋和瑞冬自幼跟在简玉纱身边长大,身上都是有功夫的,她两手握住二人手腕,甩到闵宜婷怀里,斥道:“小娘子,奴婢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可不是承平伯府里的家生子,或打或卖,那都是夫人做主,轮不到小娘子做主。” 瑞秋打飞帘子,速速离开。 闵宜婷被两个丫鬟砸疼了,一脚踢开她们,砸了一只杯子,吼道:“反了天了!一个贱婢也敢冲我发脾气!” 一旁的小娘子孙之静将一切尽收眼底,她拉着闵宜婷的手腕子,蹙眉问道:“婷姐儿,伤着没有。” 闵宜婷揉着手,道:“没大伤着,只是心里气不过!” 孙之静柔声道:“一个丫鬟而已,还不是看她主子的脸色,你和狗生气起什么作用?” 闵宜婷面有戾色,道:“我自然是气简氏!偏我哥还宠着她!” 孙之静温声道:“我听说简氏未嫁前就有个死对头,明儿行猎也不知道她去不去。” 闵宜婷眉头一动,心里有了主意,她笑着冲孙之静说:“还是你脑子灵活。” 她吩咐红桃把银簪捡起来,亲手簪在孙之静素净的头发上,说:“之静,虽是银簪,却也值些银子,我明日的头面已经挑好,这支簪子就送给你了。” 孙之静微抿唇角,垂头受了,小心地道:“可是明日行猎,我家并不在邀请之列……” 闵宜婷大方说:“不怕的,你只管跟着我们家去便是,跟在伯府的马车后头,还怕侍卫不放人?” 孙之静感激地笑了。 孙之静从伯府回家后,立刻取了簪子扔在地上,狠狠踩上几脚,发完脾气又叫丫鬟捡起来,白着脸道:“闵宜婷说得对,多少还值些银子,明儿拿出去当了吧!” 丫鬟捡起簪子,心疼地瞧着孙之静,叹道:“委屈姑娘了,等姑娘嫁人离了孙家就好了。” 正说着,孙之静的继母派了人过来问,孙之静换了一副柔弱的神情,同继母的大丫鬟说:“婷姐儿答应带我们去猎场。” 丫鬟赞道:“姑娘办得漂亮,夫人会记得姑娘的好。” 孙之静绞着帕子笑着。 她也会记得继母的好。 次日,孙家的马车,便在闵家门口候着,与承平伯府一同出发。 简玉纱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孙家马车,想起了孙之静这号人。 她从前就提醒过闵宜婷,孙之静在同龄人里城府极深,闵宜婷根本不是她对手,闵宜婷自然不会听。 不听倒也好,她这一世就要亲眼看着闵宜婷在闵恩衍的管教下,落得个什么下场。 闵恩衍坐在马车上,打帘子探脑袋出来,仰头看着简玉纱问道:“怎么还不走?” 简玉纱低着眼皮儿高高在上地瞧他一眼,打马前行。 与此同时,皇城宫门大开,大队人马浩浩汤汤从宫中出来,羽林禁军为前锋、后卫,太监宫女紧随前后,中间龙驾明黄,项天璟慵懒地坐在上面,睥睨跪在两侧跪送的宫人。 御道清除干净,畅通无比,项天璟携几位后宫妃嫔,赶往猎场。 第19章 第19章 第十九章 猎场近郊,皇帝先至,武将文臣陆陆续续后至。 待所有受邀官员及其家眷入了猎场,简单举行了行猎典礼,皇帝开弓射出三箭,场中鸣鼓,打猎便正式开始。 说是行猎,其实打猎最好的时候已经过了,今日多以比骑射和蹴鞠为主。 项天璟射完箭,将弓丢给寿全福,走回看台,坐在椅子上,淡淡问了一句:“今日承平伯来了没?” 寿全福弯着腰答道:“皇上,这得奴婢着人去查一查名单……” 说罢,他便朝小徒弟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小太监便来寿全福耳边回话,寿全福笑着告诉项天璟:“皇上,承平伯来了。” 项天璟撑腮笑着,往场上一扫,不少年轻儿郎正在比赛骑射,只是不知道哪个是闵恩衍。 他随手丢了个玉佩给寿全福,说:“拿去给他们做彩头。” 若闵恩衍真有本事,拿了彩头来谢礼的时候,自然就见上了。 寿全福领了上好的羊脂玉,去赛场上知会了主持官。 郎君们一听说皇帝设了彩头,愈发卖劲儿,骑射场上尘土飞扬,蹴鞠场却空无一人。 项天璟一边吃着荔枝,一边耐着性子等着。 他视线往下一扫,瞧见丽嫔缩着身子坐在下面,点名道:“丽嫔,过来给朕剥荔枝。” 丽嫔一惊,苍白着脸,战战兢兢走到皇帝身边,坐在小杌子上,给皇帝剥荔枝。 都说荔枝属火性,丽嫔也正觉得这水果真的很烫手…… . 骑射场外,并列了许许多多的平顶帐篷,一族一帐。 承平伯府的帐篷里,除了闵家的人,还有孙家的女眷。 孙夫人膝下有嫡子嫡女,孙之静只是她的继女,她今儿来,为的是替自己的嫡女相看,不过既是随闵家来的,不敢太过张扬,此时正老老实实端坐帐中,不声不响的。 孙之静也伴在闵宜婷身侧,挨着她说话,温顺得像个丫鬟。 闵恩衍和简玉纱分别坐在一张方桌的两侧,他瞧着场上的年轻郎君朝气蓬勃,振奋激昂,不免艳羡。 他叹道:“若是我能上场……风姿肯定夺人眼球。” 简玉纱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闵恩衍。 不远处,陆宁通下马赶来,他冲闵恩衍行了个礼,便换上欣喜的笑容,同简玉纱说:“恩衍哥,今日皇上设了彩头,你不去吗?” 简玉纱摇头,这又不是在营中,她爱的是建功立业,又不是逞强斗狠出风头。 陆宁通亦觉得放过良机可惜。 闵恩衍急了,抓着简玉纱的手臂摇晃道:“皇上竟设了彩头!说明皇上肯定在高处看着,你去,你必须去!” 简玉纱拿开闵恩衍的手,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坐帐子里的孙夫人,心思动了……她儿子年纪不小,也会骑射,便是不能夺得彩头,去认识些人,也总是好的。 她起身,冲着简玉纱和闵恩衍二人福一福身子,打过招呼,便领着嫡子嫡女离开。 闵宜婷和孙之静二人似乎有话说,也走了。 闵恩衍一见大家都走了,心里更着急,他催促道:“你快上场!” 简玉纱皱着眉头,指着赛场上的那些人,说:“都是王公贵族里的花架子,有什么好比较的。” 倒不是简玉纱看不起人,场上都是年轻人,真有本事者,屈指可数。 当年她随祖父上任,军营里身经百战的将士们比赛骑射,比眼前这些精彩数倍。 眼下她已是看得兴致缺缺。 闵恩衍急不可耐之下冷笑道:“我知道你为何不去了,原来在营中过月考不过是侥幸。我听说天子将要巡营,你虽过了月考,也不足以入选吧?料想罗队长肯定是把正管队报上去,这倒也好,省得丢了戊班和我承平伯府的脸面。” 陆宁通心中诧异,“嫂子”对他们营中之事还挺熟悉的嘛!估摸着是“闵恩衍”说的。 只是“嫂子”的话,他可不敢苟同。 陆宁通笑道:“嫂子,这你可就说错了,我们班报上去的,正是恩衍哥!” 闵恩衍眼睛一瞪,道:“绝无可能!罗队长怎么会把她报上去!” 罗队长见钱眼开,怎么可能把简玉纱报上去。 陆宁通嘿嘿笑说:“嫂子英明,罗队长原是不会把恩衍哥报上去,但是戊班和丁班相互切磋,定下三局两胜的时候,已经输了两局,后来恩衍哥孤身出站,单挑丁班正管队,加赛两局,一力扭转乾坤,与丁班打成平局。众目睽睽之下,恩衍哥的才能有目共睹,姓罗的还敢以权谋私?恩衍哥正大光明入选!” 闵恩衍愣愣的,他想了想,便说:“不可能所有入选的人都去见皇上,她肯定能入选又如何?等到和一队二队三队的兵士相比,自然要淘汰了。” 陆宁通忍不住道:“嫂子,你怎么就不盼恩衍哥好?我告诉你,后面入选由抽签决定,恩衍哥就是入选了!” 闵恩衍难以置信道:“这么说来,她岂不是有可能会面见皇上?!” 陆宁通笑道:“正是!” 闵恩衍心情无法平静,前一世他在营卫混了几年,后调入卫所,却从未近距离见过天子。 简玉纱怎么可能去了短短半月,就有机会面见天子。 闵恩衍心情复杂,一方面暗暗高兴“他”能够崭露头角,一方面又不服简玉纱竟比他做得好。 心里两只小人打了一架,到底是“不服”小人赢了。 他酸酸道:“不过是和戊班兵士相比,有什么能耐,都是幼官舍人营里最末等的班。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他坐直了身体,像模像样地嘱咐简玉纱:“若真面见天子,不要胆怯,平日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别丢了闵家颜面。” 陆宁通听得不高兴,沉着脸走的。 简玉纱皱眉问闵恩衍:“你忘了你今日来干什么的?有功夫在我耳边说废话,还不去做你的正经事。我瞧着时候到了,便骑马回家,到时候可不管你们兄妹。” 闵恩衍一拍大腿,才想起来忘了大事,他连忙赶去找闵宜婷。 闵宜婷和孙之静二人,早找了个好位置,偷看场上郎君风姿,他们英姿勃发的样子,叫少女瞧了脸红。 孙之静拿帕子捂着嘴,小声道:“婷姐儿,你觉得哪一个郎君好?” 闵宜婷脸颊泛红,道:“太远了瞧不清。” 孙之静指了一个蓝衣郎君,他坐在马背上,看样子个子不矮,远远看去,轮廓也俊秀。 她说:“这个郎君我知道,我听我母亲提起过他。” 闵宜婷顺着孙之静的手指看过去,只见郎君一时驾马奔跑,一时勒马后仰,身量有书生气,动作却有不失大气。 她的脸颊顿时更红了,心口跳得很快,问道:“他是谁呀?” 孙之静告诉闵宜婷:“他是大兴左卫汪指挥使的嫡子,家里就他一个嫡出郎君,将来肯定是要继承指挥使之位的。适龄的郎君里,我母亲就替我姐姐相中了他,这回来,就是为了看他。” 闵宜婷一听汪郎君家世,顿时心动……京卫指挥使是正三品,若嫁给他,将来直接便是三品的诰命夫人。 孙之静还在说:“听我弟弟说,汪郎君长的也很好,今日像我嫡母这般的夫人们,都中意他。” 人就怕捧,闵宜婷一听说大家都中意,就好像一定要买到时下流行、珍稀的首饰,更加意动。 闵宜婷直接问道:“你继母今日打算怎么做?” 孙之静说:“我继母先带我妹妹远处看一看汪郎君,一会子中场休息的时候,我弟弟会想法子领着人拜见我继母。” 闵宜婷心中一紧张,脱口而出:“这不就是相看了!” 孙之静点点头,说:“若汪郎君也中意我妹妹,待行猎回去了,汪家自然要来孙家探口风,我嫡母肯定允了,这亲事也就成了。” 闵宜婷盯着远处,越看越喜欢,绞着帕子道:“……这不是还没相看上吗,哪儿那么快就成了!” 孙之静拉着闵宜婷的手,诚恳地说:“婷姐儿,我不想我妹妹嫁给他,你待我比我嫡母和妹妹待我好。一会儿他们相见的时候,我会帮你的。” 闵宜婷脸颊一红,感激地看了孙之静一眼。 正好等到赛场上中场休息了,汪志才下了马,侧耳与小厮说话,随后便往扎帐的地方走来。 闵宜婷心跳到嗓子眼儿,她道:“他来了他来了!” 孙之静小声道:“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等他和我嫡母说上话的时候,你先看一看他长得合不合你心意。” 闵宜婷也是这个意思,她躲在一棵树后面,脸颊红透。 汪郎君正往营帐里来,与他家中姊妹和母亲说话,闵宜婷就在后边儿偷偷地看他,果然好俊朗的郎君,眼似桃花,就像才子佳人话本里的才子。 孙之静悄声问闵宜婷:“婷姐儿,你觉得他怎么样?” 闵宜婷羞得双颊滴血,她扭扭捏捏说:“……他长的很好看,就不知道是个什么脾性的人。” 孙之静拉着闵宜婷的袖子说:“快看,他要拜见我嫡母了,咱们快过去。” 二人快步赶过去,佯装偶遇了孙夫人。 孙夫人不得不引荐,她冲汪志才介绍说:“这位是闵家小娘子。” 闵宜婷与汪志才相互见礼,她羞答答垂头,柔声说:“汪郎君安好,我是承平伯的亲妹妹。” 汪志才只轻轻瞧闵宜婷一眼,很快就低头,但他带笑的眉眼,着实叫闵宜婷怦然心动。 孙夫人听到闵宜婷自报家门,面色不虞。 她不想被人摘了果子,便同汪志才道:“贤侄忙去吧,我带她们回营帐里去。” 汪志才应了一声,便打算走。 孙夫人不好和闵宜婷多说什么,给了孙之静一个眼刀子,便领着嫡女和孙之静一起去了营帐里。 闵宜婷站在原地不动,汪志才也没走,他笑扫她一眼,声音若有若无:“闵姑娘生得好清秀。” 说罢汪志才就走了。 闵宜婷心口扑通扑通跳着……方才他是夸她了么! 从来没有没有男人夸过她好看。 闵宜婷捧着脸,还沉浸在汪志才的夸奖之中,闵恩衍怒气冲冲地赶来了,大声斥道:“婷姐儿,汪家的狗东西刚跟你说话了?” 闵宜婷顿时怒道:“汪郎君一表人才,器宇不凡,你缘何污蔑他?你才是狗东西!” 闵恩衍怒火中烧:“你知不知道姓汪的他……” 说到一半他就把话咽下去了,汪志才闹出大事儿是在两年后,他现在说什么闵宜婷都不会信的。 闵宜婷拂袖走了。 闵恩衍眉头拧着,闵宜婷要栽在汪志才的手里,这辈子就完蛋了。 他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他一心为了妹妹好,他的妹妹肯定会他的话。 第20章 第20章 第二十章 闵宜婷不明白“简玉纱”为什么要污蔑汪志才,她左思右想,越发觉得“简玉纱”就是不想看她嫁得好,除此之外,没别的缘故。 难怪她母亲说“简玉纱”喜欢藏阴招,这话是不错的。 好歹毒的妇人! 闵宜婷想起昨儿“简氏”送的银钗,心中越发愤怒,欲找孙之静筹谋些事,便往帐子走去。 营帐里,孙之静在孙夫人身边垂首帖耳,颇为温顺。 孙夫人绷着一张冷脸,嘴皮子轻轻碰着,低声说着话:“静姐儿,胳膊肘子别往外拐,一笔写不出两个‘孙’字,别真以为日后你就仰仗着闵家小娘子过活。” 孙之静诚惶诚恐:“母亲息怒!女儿自然一心为着妹妹好,只是婷姐儿瞧见汪郎君一表人才,女儿拉都拉不住。” 孙夫人面色微愉,她道:“你是个机灵的,不用我多提醒你。” 孙之静又表忠心:“女儿省得。” 孙夫人眼皮子一抬,说:“闵小娘子来找你了,去吧。” 孙之静福一福身子,便去了。 闵宜婷拉了孙之静到一旁去说话,她皱眉问道:“你嫡母没为难你吧?” 孙之静欲言又止,紧紧地拽着闵宜婷的手,半晌才说:“只要你嫁得好,我受些委屈算什么。” 闵宜婷火了,高声道:“你嫡母是个什么东西!不借着我闵家的风,今儿有机会来行猎?” 孙之静连忙拉住闵宜婷,说:“你别去……否则我回去又要挨打。” 闵宜婷气不打一处来,她跺一跺脚,咬牙说:“我这回偏不叫你嫡母得逞!” 孙之静牵着闵宜婷的手,劝她:“算了算了,别生气——你急着来找我有事么?” 闵宜婷便说:“我嫂子简氏刚才来说汪郎君是个狗东西,气死我了。” 孙之静眉头轻轻动,不安地绞着帕子问:“她还说什么了?” 闵宜婷道:“我甩脸子走了,谁要听她胡扯!”她脸色一变,欣喜道:“我刚瞧见汪锦媛来了。” 汪锦媛便是简玉纱未嫁之前的死对头。 汪锦媛是镇北侯唯一的嫡出孙女,也是汪家的宝贝疙瘩,自幼被宠大。 当初镇北侯府与简家同封侯爵,两家祖上有些浅薄交情,后因两府后代性格相斥,渐渐往来生疏。 两家作为京中势均力敌的两户侯爵之家,简玉纱与汪锦媛年纪又相仿,二人常常被拿来做比较。 既生瑜何生亮,是很恼人的事,汪锦媛总是被简玉纱压得死死的,但凡谈及简玉纱的地方,她就要被拉去踩一脚,好像谁都能借着简玉纱的名头打她的脸。 汪锦媛如何受得了这般侮辱,偏偏长久以来,议论声不绝于耳。 便是简家江河日下,外人也都还是将简玉纱放在她的头顶,她脑袋上像是压着什么恶心东西,拿也拿不掉,让她愤怒又作呕。 好在她终于在婚事上压了简玉纱一头。 汪锦媛也嫁了,嫁了五军都督府,正三品都督佥事的儿子。 五军都督府管天下兵马之数,武官授选,军旅的简练调动,征讨中进止机宜。1 简单来说,她的公爹掌着实权,比花架子承平伯府有尊严,有地位。 今日汪锦媛来行猎,也很想和简玉纱见上一面。 孙之静倒是会拿捏人心,她告诉闵宜婷:“你嫂子与汪锦媛一直被人相提并论,如今汪锦媛春风得意,她肯定忍不住打压你嫂子,你一会子也不必去做什么,一两句话就可以激怒她。” 闵宜婷听得直点头,她道:“我哥自从娶了我嫂子,便经常偏袒她。我倒要看看在汪锦媛面前,他怎么护得住她!” 二人在场上搜寻汪锦媛的身影。 倒不难找到,汪锦媛穿得雍容华贵,身边围了好些个丫鬟,派头恨不得大过皇后,闵宜婷一眼就瞧见了她的所在。 闵宜婷边走边说:“我要说什么才好?” 孙之静瞧着汪锦媛要进帐子里去换衣服,似要准备上场与人比赛蹴鞠,便道:“你就跟丫鬟大声说,‘某人蹴鞠之术,远不及我嫂子,何必哗众取宠’便是。” 闵宜婷鼓掌叫好。 孙之静忽然捂腹,道:“哎呀,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闵宜婷皱眉问她:“可要紧?” 孙之静说:“无妨,我去如厕便好,只是不能陪你去了。” 闵宜婷挥手道:“我自己去便是。” 二人反向而行。 闵宜婷在蹴鞠场上站着等汪锦媛,她将孙之静教的那句话,当着汪锦媛的面,原封不动地说给丫鬟听。 汪锦媛如何不晓得有人指桑骂槐,她立在原地,怒看着闵宜婷远去的背影。 她身边丫鬟道:“夫人,那是闵家小娘子,简氏的小姑子。” 汪锦媛攥着拳头,瓜子脸发白,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很大:“阴魂不散!” 她越想越不舒服,领着丫鬟往营帐里去,边走边道:“走,我倒要瞧瞧简氏的蹴鞠之术,现在如何能跟我比。” 汪锦媛夫君是幼官舍人营里一司的兵士,汪锦媛与夫成婚后,骑射、蹴鞠技艺增进不少,她倒不信了,现在还能输给简玉纱。 汪锦媛带着一队丫鬟,乌压压地往帐子那边走过去,准备找“简玉纱”的麻烦。 “玉纱,你一会儿跟我妹妹说,让她离汪志才远一点。她现在不肯听‘我’的话,只能你来说。” 帐子外,闵恩衍正站在简玉纱跟前,焦急地请求她。 简玉纱淡淡瞥向闵恩衍,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这辈子她不会再管闵家的闲事。 闵恩衍更着急地解释:“我知道她以前烫伤你手臂不对,不管谁对谁错,你这个做嫂子的,就不能包容一下她?” 简玉纱哂笑道:“谁是她嫂子?闵恩衍,现在你才是。” 闵恩衍心里像有无数藤蔓抓来挠去,这简玉纱怎么跟他换了身子之后油盐不进,怎么说都不听! 他气急败坏,却顾着孙家的人离他们有些近,咬牙低声斥简玉纱:“她到底是个孩子,你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简玉纱慢慢悠悠道:“我今年未满十八,你的妹妹已经十六,她在我面前算得上哪门子的孩子?” 闵恩衍:“……” 二人正说着,一个皮革包着米糠的球砸了过来,正中闵恩衍的脑袋,他头上的簪子掉下来,在他脖子上划了一下。 闵恩衍还没回头,便听得身后的汪锦媛大声说:“简玉纱,既然你小姑子说我蹴鞠不如你,那便让她亲眼看一看,到底谁不如谁!” 简玉纱冲闵恩衍一挑眉,冷笑道:“瞧瞧你家孩子做的好事。” 闵恩衍语塞,他感觉到脖子隐隐作痛,伸手一摸,见红了。 下一刻,闵恩衍昏了过去,简玉纱也晕了。 被支开的丫鬟连忙跑过来扶着二人坐下,掐他们的人中。 汪锦媛心中一紧,眉头紧锁:“简玉纱,你装什么晕!我的球只砸了你的头,你和你丈夫同时晕过去算怎么回事?想讹上我不成!” 简玉纱悠悠转醒,她睁开眼便看到了汪锦媛怒气冲冲的娇颜,以及身边闵恩衍的脸。 她瞪了瞪眼眸,定睛一看,没错,她眼里看到的真是闵恩衍,不再是她自己。 他们换回来了! 简玉纱看看自己的身体和衣着,不错,真是换回来了。 闵恩衍也醒了过来,他看着简玉纱,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他仰天大笑,欣喜若狂。 汪锦媛吓到了,她扫视二人,冷声道:“简玉纱,你们俩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简玉纱站起身来,适应一下自己的身体,筋脉舒畅,四肢舒展,好舒服,比前世成婚之后好了太多。 她与汪锦媛平视,她说:“锦媛,闵宜婷说的话,并不代表我的意思。” 闵宜婷被孙之静轻轻推了一把,跳出来讥讽汪锦媛:“我又没说错,你就是不如我嫂子!” 简玉纱睨闵宜婷一眼,道:“你这是在外维护我的名声么?” 闵宜婷从未见过简玉纱这种眼神,好像看到了祖祠里曾祖父的画像,她心神一凛,壮着胆子道:“谁要维护你!” 简玉纱笑道:“那就好,你的账,我一会儿跟你算。” 闵宜婷莫名头皮发麻,算账,算什么账?怎么算? 汪锦媛攥紧了拳头,面色沉如水,将地上的皮球用脚尖挑起来,踢到简玉纱面前,道:“少说废话,场上见真章。” 简玉纱轻轻松松抬手接住了球,顿时技痒,笑着道:“容我换身衣裳。” 她打帘子进去,在帐中屏风后面,让瑞秋和瑞冬伺候着换了专门踢蹴鞠的红色窄袖长裙。 待简玉纱出帐子的时候,门口停了两匹马。 汪锦媛翻身上马,高高在上地看着简玉纱,说:“走路过去多没意思,骑马!” 简玉纱拉着缰绳,跃上马背,与汪锦媛齐头并进。 骑马去蹴鞠场,并不在于省时,而在于切磋骑马之术。 汪锦媛时不时便去撞简玉纱的马头,简玉纱轻易避开。汪锦媛又出掌重击简玉纱控制缰绳的手臂,简玉纱用另一只手格挡住,迅速捏住汪锦媛的手腕子反绞一下,见她吃痛,很快又放开,先她一步骑去蹴鞠场,汪锦媛速速跟上。 二人你追我赶,马背上过招,鲜衣怒马,似动枝画影,又似两抹红艳的骄阳,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力。 骑射场地上的郎君们,纷纷停下来,往蹴鞠场上看。 项天璟原本歪坐在看台上,他缓缓直起脊背,饶有兴致地指着占了上风的简玉纱道:“那是谁?” 寿全福见女人梳着妇人髻,着小太监去打听后,胆战心惊地提醒皇帝:“皇上,那是承平伯的夫人,封了诰命的……” 项天璟一挑眉毛,笑得让人毛骨悚然:“那又怎么样?” 寿全福:“?!” 项天璟饶有兴致地看着蹴鞠场英姿飒爽的简玉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