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裙下之臣》 第1章 第一章 青山碧波荡,莲子几点蜻蜓。姑苏连日多雨,今日倒是难得好天气。水曲中荷叶散去,露出一座庄子来,远瞧着景致怡人,十分清雅。 却说这江湖中罕见传出喜事,那素有北乔峰南慕容之称的姑苏慕容复与其表妹王语嫣要在参合庄内定亲。 武林之中本无甚定亲与成亲之分,盖因那王语嫣被王夫人以大家闺秀的姿态养大,所以礼数便也要做全。江湖中不少慕名而来祝贺之人,倒也让这燕子坞内多了些人气。可却有一人闷闷不乐。 段誉自出大理以来,一路风尘悲苦之事见了不少,可这人间最常有的事一旦落在他身上却又是不同滋味。 他想起那包三哥的话来,心中更是苦涩。 “段公子,你看这王姑娘与我们家公子两情相悦,这成亲之后便是神仙眷侣,是也不是?” “王姑娘与……与慕容公子自该是段佳话的。”他接过那酒来一饮而尽,却又被呛的狼狈。眼神不由自主看向了堂内那对璧人来。 他目光苦涩炽热,王姑娘亦是感受到了。只是微有些难堪地别过头去,站在那光风霁月的黄衫公子身旁。段誉见状更是失望,却也知不便勉强,待包不同递来酒时又饮了口。看那主人家都去招待宾客时,才一人落寞出了厅堂。 参合庄内的人今日都聚集到了前面,因此后湖便清净的不得了。段誉失神走着,不知不觉便来了这儿。 他低着头看着前几日雨后池洼中积的水渍,竟似乎隐隐又从其中瞧见了那王姑娘的影子,不禁悲从中来。却听耳边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小公子独自一人走到这儿来,可是有什么想不开?” 那声音实在很不同,段誉还不待细想,便听那声音又道:“小公子可否先等等,待我将这鱼儿洗干净再行投湖?” 她竟以为他是想不开要投湖,段誉明白后便觉有些哭笑不得,这其中又隐隐添了丝苦涩。连这不相干的人都知道他为王姑娘肝肠寸断,可那人却连看他一眼也不愿意,岂不是可笑? 他兀自想着,又觉烦闷,索性抬起头来看向别处。原本自湖边传来的声音已经不见。 段誉正觉稀奇,头顶却又有人说话:“小公子是在找我吗?” “我在树上。” 她摇了摇叶子,弄出声响来叫他抬头。 段誉觉得这姑娘轻功定是不赖。他入江湖已有半载,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无甚见识的锦衣少年人,这姑娘从湖边到树上,虽说距离不远,但要像这般一点儿声响也没有,确实很少人能够做到。 他想着便来了兴趣,抬起头想要从那簇簇丛丛的树叶中看出那姑娘容貌来,却始终不得其法。 说话姑娘轻笑了声,趴在树枝上:“小公子闭眼,可别瞧见什么不该瞧的东西。” 软软的柳条儿打在头上,段誉竟也真的听话闭上了眼睛。 吴裙瞧着有趣:“你怎的真听我的?” 段誉背过身去:“姑娘刚在湖边,万一有什么不方便,叫我瞧到便不好了。”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吴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傻子。” “虽相貌不若师父风雅,但人倒也有趣。” 她隐隐约约提到师父二字,段誉正待问,她却又止住了。悠悠地叹了口气换了话题:“我一饿肚子便脾气不好,脸上全是疱疹,吓人的紧。害怕小公子嫌弃,便以树叶遮面,礼数不周全之处还望小公子见谅。” 她言语煞有其事,又很有礼。段誉那点怀疑好奇的心思也淡了些,心想着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病倒也奇怪。但又觉她一个姑娘家患上这病也实在有些难堪,便安慰道:“你……你别有什么想不开的心思。” “这也并非什么难治之症,姑娘实在不行将来便找个手艺好的厨子嫁了,日后便也不用发愁了。”他越说越离谱,看出来平时也不怎么会安慰人。 树上姑娘又叹了口气,似是戳中了伤心处。 段誉此时只恨自己嘴拙,既讨不了王姑娘欢心又不能安慰这受奇症困苦的可怜人,只能呐呐道:“姑娘,我还是不说了。” 吴裙转眼瞧着也不忍心再逗他,便道:“罢了罢了,这天生的总归改变不了,人便也要学着自己快活些。” “小公子若是方便,可否替我在前院摘片荷叶,想来荷叶烤鱼也是不错。” 听她语气松动,段誉抚掌道:“是了是了,正是这个道理,姑娘能想明白便好,我这就去替姑娘采摘荷叶去。” 他背着身急匆匆地离去,吴裙拨开树叶来看了眼。 若是他此刻回过头去,便能发觉那姑娘哪是什么貌若无盐,分明比王姑娘那般神仙人物还要再美些。 前院里一片热闹,段誉采了荷叶落寞地看了一眼,又返回去。 “小公子怎的去了一趟前面便如此不开心?”那姑娘坐在树上烤着鱼,不知撒了什么东西,鱼香味儿阵阵。她又故意闻了闻,发出赞叹声。 段誉原本心思心思还不在这边,这时也被这烤鱼吸引。 “呐,分你一半。” 吴裙也不在意他失神,随手将一半鱼肉包着荷叶扔了下去。段誉连忙接住,却又烫手的捂住了耳朵。 两人虽还是未见面容,却不约而同地都是笑了。 “如此,便多谢姑娘了。”他大快朵颐,一个坐在树上吃,一个站在树下吃,倒也是一番奇景。 吴裙吃饱了便拨开叶子跳下来。她这时大大方方,倒也不遮蔽。段誉想到这姑娘方才那话来,这奇症吃饱便好了,于是也大胆转过身子来。 这一看,却是怔住了。 黄衫姑娘笑盈盈地看着他:“小公子如何这般瞧着我?” 段誉回过神来连忙摇头,半晌才感叹道:“我从前只道王姑娘天姿绝色,如今见了姑娘才知、才知……” 他往日诗书也读了不少,此刻见了这美人竟也不知如何夸赞才好。只觉这黄衫姑娘实是冰肌玉骨,便说是集天下清灵碧采之气于一身亦是不为过。可就是这样摄人的天光中又带着一丝苍白孱弱,好似叫人一碰便碎了,莫名让人心生旖旎。 段誉看着出神,却蓦然惊醒。这才意识到他已经盯着那姑娘看了许久,不由有些不自在。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段誉不知容貌时与她相处自然,这遭撞见却有些别扭,那股子书生气又上来,不知不觉拱手作揖。 吴裙歪头看着他,忽然问:“你在外间时可有见一个穿黄衫的年轻公子?” 段誉想了想又点头:“今日慕容公子倒是着黄衫的。”他还说完才渐觉不对,发觉面前姑娘与慕容复身上衣裳除却颜色便连材质也是一样的,分明是一匹绸缎所制。 不由微微吃惊:“姑娘与慕容公子是何关系?” “他是我师父啊。” 他心中胡思乱想,又想到刚与那慕容公子定亲的王姑娘,一时间有些紧张。却听那黄衫姑娘轻飘飘道来了这样一句:“慕容复是我师父,我叫吴裙。” “吴山点愁,绿裙轻妒的吴裙。” 她转过身来笑道。 ‘吴裙,倒是顶好的名字。’段誉松了口气,口中呢喃。看她笑靥生花,最后也是笑了。 谁知她下一句便道:“这名字是我师父取得,自然好了。” 她有些骄傲地瞥了他一眼,又突然生起气来:“你听吴裙与慕容复多般配的名字,可惜与他共结连理的却不是我。” 她说到不高兴处便扯着柳枝儿,气愤地瞪着段誉,好似他便是那惹人厌的王姑娘。 这话来的突然,段誉惊的几乎跳起,背过身子不敢看她,又被那柳条砸中后脑勺。最终闭着眼又回头道:“你莫要胡言乱语,师徒之间……师徒之间怎可谈婚论嫁,更何况那慕容公子已然有心仪之人。” 他语气焦灼,想到自己又有些苦涩。 吴裙瞧着有趣,又故意道:“怎么不行?我自小随他学艺,也算半个童养媳,他娶我不是再妥当不过吗?” 她口无遮拦,青天白日之下又这般说。段誉红着脸睁开眼睛,刚要辩驳斥责,却一时间找不到话来说。见她隐隐得意,倒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这歪理全都是对的。 他急得满头大汗,却见那黄衫姑娘转身往前院走去,思及她方才说的话来,心中竟有些担心。 “吴姑娘,你干什么去?”他追上在后边问。 吴裙一路往前走着,见他这副样子不由抿唇笑了笑:“你怕什么?我才不会去前面捣乱呢。要是搅和了这门婚事,师父只怕再也不喜欢我了。” 听她这般说,段誉心慢慢落下,却还有些孤疑:“那你去干什么?” 吴裙回过头来摇了摇手指:“不能告诉你。” 段誉还想说话便被一指点在了原地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黄衫少女飘然离去。 第2章 第二章 再说那荷花坞中虽有阴蔽处,可到底是抵不过烈日炎炎。 段誉被点了穴道在那儿一站便是两个时辰,这般景象竟无人发觉。他暗自想要冲破穴道几次不得其法,心想那黄衫姑娘果真邪门,无奈最终只能放弃,便也乖乖地等那少女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段誉只觉被晒地口舌干燥,心中愈发烦躁时,一捧荷叶递到了眼前。捧着荷叶的手在烈日下煞是好看,像是岭南新露的荔枝果白,脆生生的动人。他这番形容若是让教他诗赋的老夫子听见必是一顿痛骂,可如此情景下他看见那手腕竟不自觉便想到了这些,嗓子愈发干渴。他转了转眼珠,听那少女道:“好啦,穴道已经解开,小公子先喝点水吧。” 段誉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能动了便松了口气。接过那荷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才终觉得舒服了些。 吴裙看着,待他喝完后悠悠叹了口气:“委屈小公子了。” 段誉摇头:“你要是再不来……”他本想说:你要是再不来我便要渴死了,可他刚一张口,却又被一掌劈到颈边,晕了过去。 “对不起啦。”吴裙轻轻踢了一脚,见他没反应才伸手提着少年衣领上了小舟。 穿过九曲水路,又绕了不知多少个芦苇丛,终于出了参合庄。若是段誉醒着便一定能认出那是当初被恶和尚捉来时叫阿碧的小姑娘带他来的路。 吴裙带着段誉一路疾走,到了傍晚时已到了城外。 那少年公子刚醒便发觉自己双手被绑在椅子上不能动弹,而不远处绑他来的人正安然坐在那儿吃着点心。 “这是什么地方?”他看了眼昏暗的房间,哑着嗓子问。经过两次被偷袭,他再也不认为眼前这漂亮姑娘无害了,反而心中对她多了丝提防。 吴裙咽下点心,笑的眸儿弯弯:“客栈啊。” “你若是想问我们怎么会来了客栈?”她俯身看着段誉,有些苦恼,似乎在犹豫到底应不应该告诉他。 段誉以为她不会说了,却听那黄衫姑娘幽幽道:“哎,你知道慕容家的绝学吗?” “曾听王姑娘说过,慕容公子的成名招数好似唤作什么斗转星移。” 他想了想道,见她眼神又觉不对:“你不会是……” 吴裙知他聪慧,不由笑道:“看来小公子和我想到一处去啦。” “他要娶别人,我便一定要叫他后悔去,你说这秘籍该不该偷?”她起身颇有些得意的从怀中拿出一本旧册来,回头看了段誉一眼,又笑道:“你莫要怪我,我还不是怕你告密,那我便要被老夫人抽筋扒皮啦。” 她倒并未说慕容复,好似不太怕他。 段誉无奈道:“那你准备何时放了我?” 吴裙摇了摇头:“且要小公子再委屈委屈,待我神功大成不再惧怕,便带你去强抢了那王姑娘做妻子。” “如今嘛,便劳烦您做段时间跟屁虫了。” 夜色已深,她指尖轻点灭了段誉那头的蜡烛,兀自回头,不再理会他。却是背过身去放心解下珠钗,闭眼躺了下来。少女身无其他装饰,只一支金色的和鸾簪子,此刻取下后鸦羽似的乌发散在单薄里衣之上,看着婀娜动人。 她安静闭着眼像是已经睡着了,殊不知段誉正悄悄观察着她。猜测这性情乖戾的黄衫姑娘究竟是何来历,为何会做了慕容复的徒弟,这其中又有一丝自己也不知道的对那美貌的隐秘打探。可任他如何想也不会想到,吴裙之前只是一个被人关在笼子里赏玩的金丝雀,之所以会来这里,不过是因为绑定了一个系统。 那日细雨蒙蒙,她亲手用簪子刺死了饲主,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晚,本想自尽,却为人所救。 那系统带她离开灰暗之地,并且做了一个交易。 “只要我在四十年内拜天下强者为师,再踩着他们一一上位,威震武林即可?”她问。 脑海里的声音笑道:“不止,在此之前,我会化作心魔不时干扰你。若你为我所惑,便也是身死道消。” 他要的是完完全全毫无弱点的人,自然不止“上位”。 吴裙垂目思索,知道系统所途甚多,自己这一答应,再想脱身恐怕便难了。可她如今又毫无退路。若是回去便要被刺瞎眼睛,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被折磨至死。两边都是绝地,吴裙想了想,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于是便答应了它。 吴裙再次睁眼时却已经不再原来的地方,她回到了十三岁那年夜里,外头月光清寒,和往常并无不同。可心口的热度却告诉她七月已经结束。她那时尚未被人卖掉,趁着年纪小无人起疑,便连夜逃了出来。住在客栈里仔细谋划了一番后孤身来了姑苏,正好遇见了那黄衫公子――也是第一个上位目标。 系统自救了她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吴裙也未曾多想,只专心琢磨着完成任务,这一过便是五年。 慕容复那年不过二十,却已在江湖中闯出了名堂。又加之风姿俊雅,卓尔不凡,被冠以南慕容之称,得不少女子倾慕,便连当朝公主据说也是有意。 吴裙在门外等了三日,他才愿意出门见她,可第一句话便是:“姑娘请回吧。” “江湖中有不少前辈俱是文武双全,慕容资历甚浅,不便教习姑娘。”他话中一套拒绝之词。 吴裙却道:“那你便教我些能教的罢,等哪一天你教不了我,我便再去找别人。” 她语气天真,似乎并不知道武林中另拜他人为师已是禁忌,是要人人打杀鄙夷的。包不同正要多嘴,又见那姑娘虽然年幼,却眉眼极为动人。那般半是不解地看着他,叫他口中话竟咽了下去。 “公子。” 慕容复负手而立,站在光阴处瞧了她半晌,终于在她跪坐的腿脚酸麻时道:“你可有姓名?” 坐在地上的女孩摇了摇头,笑着拉住他衣袖: “你替我取一个罢。” 她那日碰巧也穿了黄衫,云袖微甩,浅浅拂过台阶。 慕容复眸光微顿,在包不同不解的目光中道:“就叫吴裙吧。” “吴山点愁,绿裙轻妒的吴裙。” “吴裙。”女孩点了点头,眸中似懂非懂,却终是笑开。 书房里: 黄衫公子笔锋轻淡,两字便已跃然纸上。 阿碧在一旁研着墨,不敢多嘴。旁人只道公子光风霁月,平日里也多是谦逊温和,可只有跟前伺候着的人知道,慕容看似平和,实则疏离,那笑意亦从不达心底。 “公子。”包不同进来看了眼,阿碧识趣地关上门退下。 “怎么样了?”慕容复落笔问。 “这一路追踪却都没见裙姑娘的踪迹,实在奇怪。”削瘦汉子道。 书房里静静地,过了很久才见那黄衫青年撂了笔,擦了擦手:“慕容家绝学丢失这是大事,务必要将其追回。这件事便交给包三哥了。”他抬眼,眸中含笑,似是信任又似不在意。 包不同心中有些忐忑,却道:“公子放心。” “只是,裙姑娘那边?” 参合庄里的人都知道吴裙这次逃跑多半与公子定亲有关,一时间便也有些犹豫。他低着头没有看见慕容复神情,只听到那年轻公子道:“叛师如何处理,便如何罢。” 他声音与往常无二,包不同却知道这丫头这次是真的惹恼公子了,少不得要受上一番/皮/肉之苦。心中有些惋惜,却也只能领命离去。 男人走后,慕容复敲了敲桌子,阿碧阿朱二人便躬身在了门外。 “这件事不要告诉老夫人。” 他说的是秘籍丢失之事。两人互相看了眼,却有些摸不准公子的心思。一边要严惩阿裙,一边又替她瞒下老夫人。 书房无人言语,慕容复摆了摆手,让两人退下。看着旁边烛火幽幽,将那写了名字的纸置于其上烧掉,眉头微皱。 第3章 第三章 那头慕容复心思未知。 这边段誉刚醒却发现已不在客栈了。他身上锦衣被换,变成了潦草粗布,咯的生疼。身上不知卷了什么破席子,也一股嗖味儿。 毫无意外,他又被点了穴道。索性这次不是在日头正晒的太阳坡里,而是在一处荫蔽台阶处。 他转了转眼睛,还未来得及分辨目前情况,便被人扑在了身上。 “爹爹,你死的好惨呐,是阿月不孝没钱替你安葬,只能让你曝尸市井,受人指点。” 穿着紫衣的夫人刚经过这儿,便听到了女孩细细地哭声。她哭的凄惨极了,路过的人都不由驻足。 “怎么回事?”紫衣夫人问。 “走开走开。”丫鬟拨开人群上前看了眼,又悄然返回:“夫人,是卖身葬父。只是那丫头长的实在太丑,便买去做下人也是不妥,这才好几日围观虽多,却始终无人问津。” 她说到丑时皱了皱眉。 康敏倒来了兴致:“怎么个丑法?” 丫鬟连忙摇头:“夫人还是别看了,免得伤眼睛。” 可她说到这儿却已拦不住康敏。她挥了挥手,人群慢慢散开,那紫衣夫人上前看了眼便用手帕捂住了口鼻,勉强忍住干呕之心。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丑丫头看她花容月貌,不由怔住,见那夫人眼底隐有厌恶之色,连忙低头道:“阿、阿月。” 看不到那五官,康敏才松了口气:“哪里人士,细细报来。” 旁边丫鬟有些不懂夫人为何这般,却听那叫阿月的丑姑娘道:“我本是太原人士,三年前旱灾,便同父亲逃荒来了江南。谁知好不容易到了,父亲却因劳累中途生病,没熬过几日便去了。” 她说到这儿不停磕头:“还望观音夫人大发慈悲,给阿月父亲一个安葬之所,阿月便是当牛做马也会报答夫人!” 她声泪俱下,听着动人。康敏想到她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来,眼中微微思量半晌,最终道转头对旁边丫鬟道:“帮她安排一下吧。” 丫鬟低头应了声,却不敢看地上两人一眼。 段誉不能说话,只能眼睁睁地被人抬着,跟在她们身后。那些人真当他是死尸,便也不甚在意。路上磕着碰着,像是提着夜壶一般。 吴裙悄悄溜到后面,趁人不注意小声传音:“小公子且忍忍,待到混进府中便好了。”若是有人回头便要惊讶这丑姑娘竟有一副好嗓子。 段誉有苦不能言,只恨自己当初为何要千里迢迢来了中原,遇上这么个女魔头!一路穿过巷子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卷着的破席落下,段誉闭着眼,任由人家将他扔在后院草堆里。 吴裙眨了眨眼,竟有丝笑意,在有人看过来时又悄然掩下。 丫鬟将一人一尸安排在了后院柴房里,便回去复命。 “已经安排好了。” “夫人,您为何带着丑丫头回来?”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有些好奇,看着坐在镜子前散着头发的女人忍不住问。 康敏回头淡淡看了她一眼,丫鬟立刻噤声。却又听她过了会儿道:“白长老丧妻多年,身边一直无人照料,他又不近女色,万不能坏了他名声,明日便将这丑丫头送过去吧。” 她说着又转过身去梳着头发。 寥寥几句,丫鬟便已明白了。 夫人和白长老有私情的事向来瞒的很好,但总归这样也不是办法,每日在丐帮里连多余的话也说不上。还是得找个中间人作内应,时不时递给消息什么的。府中其他人都不合适,这逃难来对江湖一无所知的丑丫头倒是个人选,大不了有什么事打杀了便好。 这边正说着,柴房里:吴裙解开段誉穴道,在少年想要说话时又突然重新点住:“我放了你,你可不许大喊大叫啦。”一根柳枝儿打在头上,她蹲在他面前温柔道。 段誉有气无力地眨了眨眼表示同意,这穴道才终于被解开。 丑丫头的手泛黄粗糙,瞒过了不少人,可若要是把衣服掀开看见手腕,便可知这是骗局。一阵柔风拂过肩侧,段誉靠在墙上。看着那裙姑娘从袖口拿出个帕子,倒了些热水,又转过身来替他擦了擦额头伤口。 段誉轻嗤了声,在少女收手时忽然抓住她手腕。 “你到底是谁?为何会易容之术?” 他纵使再天真,再善良,此刻也来了怒气。 吴裙笑了笑,那张丑陋面容下眼睛弯弯地,有丝奇异地能抚平人心头怒火的天真气。 “我是吴裙啊。” “至于这易容之术。”她收了手,揉了揉腕侧有些委屈:“当然是阿朱姐姐教我的。” 她说到阿朱,段誉倒记起参合庄里确实有个善易容的姑娘。她既是慕容复的徒弟,会这些倒也不意外。段誉想到这儿又抬起头来:“那这里又是何处?我们为何要来易容来这儿?” 察觉他语气不复先前急躁,吴裙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又将水递给他,让他自己来:“这里是无锡城郊的一处院子,是丐帮副帮主马大元的夫人自己置办的私宅。” “至于用处,自然是用来偷人的。”她漫不经心地抛下这一句,段誉几乎要呛死。 他咳了几声,显然不信。 吴裙见他这般表现不由恼了,狠狠地戳了戳他脑袋:“你这傻子,怪不说王姑娘看不上你。” “算了算了,我也不与你说了,你便安心呆在这儿吧。” 段誉还不知她为何生气,便又被将帕子扔在了脸上,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却说那边吴裙背过身去,一时气不过,又回头皱眉瞪了他一眼。 她此时擦了那易容伪装,虽穿着粗布衣裳,却露出了一张芙蓉清雪的面容来。在烛火下又嗔又怒,那眸光水色恍若荡开的星子,刹时便将段誉看得愣住了。 他看她这副样子,又有些泄气,觉得何苦如此。 那日自参合庄出来追兵便一路不断,现如今江湖中俱是悬赏捉她的通告,只要一露面便是一场灾祸。 “其实你只要乖乖将秘籍还回去,再诚心认个错,说不定慕容公子便不追究了,也不必像今日这般舍了脸皮化成叫花只为求个遮蔽之所。”他忽然叹了口气,开口劝诫。 吴裙回过头去捂着耳朵不听:“我神功还未练成,这就回去不是自打脸面。你这小狗真是胆小。” 段誉被噎地说不出话来。 她放下手又警告他:“你可莫要坏我好事,只要无人告密,他们是万万不会想到我会潜入丐帮藏身的。” “至于那马夫人,我自有办法。”那小小柴房里少女声音软软地,有些娇纵,却叫人不忍心责怪。段誉不说话了。 她看着无趣,翻了几页又合住书装进袖口中。正要熄灭蜡烛,却见窗口外有灯火远远而来,紧接着便有人敲了门。 段誉屏住呼吸被拉着藏到了稻草后。 “丑丫头在吗?”是白日里跟在那紫衣夫人身后的丫鬟。 吴裙看了段誉一眼,作了个手势。看他点了点头,才慢慢打开门。 见那丑丫头背着身子,提着灯的丫鬟已有些不耐烦,却忍住道:“夫人有话跟你说。” 柴房门被打开,紫衣夫人缓缓进来。换作平时她是决计不会来这种地方的,但与白世镜之事事关重大,便也只能亲自来了。 “你怎么背着身子?”她见那丫头转过身去不由皱眉。 吴裙垂下眼,哑声道:“这丑容在灯光下尤为可怖,怕吓坏了夫人,便只能这般。” 康敏想到白日里见到的那张脸,便也没再说什么。她看了丫鬟一眼,示意她关上门。这才讲明这次来意。 “夫人是要我去伺候白长老?”丑丫头不解问。 康敏不耐:“只是传些话便好了,只有一点要谨记:万不可叫人发觉。” 段誉在稻草后听得心惊,这才明白吴裙方才没有骗他。想到那平日江湖上名声极好的人,一时间颇有些不是滋味。 康敏话一说完便要离开。 丫鬟点上灯推开门,却听那丑丫头突然道:“夫人且先等等。” 第4章 第四章 那声“且慢”清灵温柔,丝毫不像丑丫头之前的声音。 康敏脚步顿了顿,察觉不对却已经晚了。 吴裙抬起头来迅速出手,落后一步的丫鬟便被砍晕。段誉眼睁睁看着那温柔娇艳的马夫人也这般倒在了地上。 她二人都不会武功,也未曾提防这捡来的丑丫头,一时不察便阴沟里翻了船。 “你……这便是你说的办法?”他自稻草中走出,略微皱眉。 吴裙扔了帽子,随意翘腿坐着:“你怕什么。” 她这时已不再伪装,粗布衣裳下微微露出一截鹅黄色的花边儿来微微摇晃着,颇有些得意:“我易容之术高明,还未曾被人识破哩。” “明日一早我们便假扮成马夫人与这丫鬟,在丐帮吃香喝辣。即便师父坐于我对面,恐怕也识不得。”她想到这儿,便更加兴奋得意。眼睛亮亮地,脸儿也略微有些红,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几乎要娇煞人。 段誉被色相迷惑,又掐着自己回过神来。 心里默念:这是妖女,这是妖女,与王姑娘是决计不同的。 他心中反复提醒着自己,觉得不会再看她出神才抬起头来:“我知道你不会放了我,只是这两人都是女的,无论我假扮谁都不合适吧?” 他指着昏倒的两人,本以为总能逃过一劫。 谁知吴裙摇了摇手指,回头冲他神秘地笑了笑:“我自有办法。” 参合庄: 慕容复收了手,接过一旁手帕擦了擦手。 “公子,有人说在往无锡去的路上见过裙姑娘还有……” “还有什么?”见暗桩支支吾吾,慕容复不由皱眉。 那拱手而立的人小心看了眼公子,才道:“还有段誉。” 他说完便屏住呼吸,谁人不知道公子对裙姑娘占有欲有多重,便是平常她与阿碧阿朱等人亲近也不甚喜欢,更何况如今竟与段誉一起。 慕容复指尖顿了顿:“何时?”他语气淡淡,叫人猜不透情绪来,暗柱莫名觉得后背一凉,小心道:“半日前。” 黄衫公子眉目矜贵,隐隐浮现出一丝不愉。 “无锡可有异常?” 慕容家在江湖各地都有探子,暗柱低着头,听另外一人道:“近日丐帮似在无锡谋事,具体为何却是不知。” 慕容复点了点头。 师徒五年,正如吴裙了解他,他也一样了解吴裙。她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盘踞在无锡,恐怕与丐帮有关。 不远处亭台寒月,映的燕子坞格外冷清。 慕容复负手而立,在暗柱要离开时淡淡道:“继续盯着无锡。” “是。”黑衣人拱手应了声。 慕容复捻弄着扳指,微微颔首:“吩咐下去,明日备马,我要出庄。” “公子您……”暗柱有些犹豫:“明日不是要陪表小姐去见王夫人吗?” 他话音刚落便惊觉自己多嘴。 慕容复淡淡看了他一眼,叫人心中一寒:“慕容家的绝学自是比儿女情长要重要些。” “表妹之事我之后会向姑母解释,你只管盯着无锡便是。”他最后一句已是用了内劲,暗卫吐了口血,不敢多言。 直到院中无人,黄衫公子才垂下眼。想起那日书房砚台下压着的纸条来:“师父骗我。”只有短短四个字,慕容复不由想到那人写这话时的神态来,定是又气恼又伤心。 他掌心紧了紧又慢慢松开,闭眼遮住眸底暗涌,渐渐恢复了往日积翠青玠的慕郎模样。 天渐渐亮了,无锡城郊一处院子里,一穿着紫衣的夫人坐轿而出,旁边丫鬟低眉敛目的跟着。 无人知道短短一日,此“夫人”已非彼“夫人”。 吴裙支着手看着外面风景,时不时瞧上旁边有些别扭的段誉一眼。 “小公子,姑娘家可不能像你这般走路。”她慢悠悠扇着扇子,一副风流姿态。 段誉有苦不能言,看两边无人才道:“裙姑娘,要不我们就此逃了吧。” “你既已知马夫人和白世镜有私情,到时候又如何应对?还不如我们……” 他这是第一次扮女人,但凡有人将视线放在他身上便不自在。 吴裙斜睨了他一眼,笑道:“他若识破了,那我便杀了他。” 她每次说这话的时候段誉总要皱眉,他见过的女孩子向来都是温柔似水的,便是木姑娘也多是刀子嘴豆腐心。何曾见过这般随意将杀人挂在耳边的。可他又知吴裙向来是劝不动的人,最终大着胆子停下脚步:“你现在已解了我穴道,我便可自行离去,你也奈何不了我了。” 他语气试探,虽说要走,却迟迟没有离去。 紫衣夫人弯了弯眼睛,看他一眼,温柔道:“段公子对阿裙如此好,阿裙自然不能辜负。” “明日里便叫人散出谣言去,说我钟情于您,偷慕容家的秘籍便是为了送给你。你说――王姑娘怎么想?”她这话本是随口一说,却不知竟一语成戳,外面真有了这般传言。 吴裙招了招手,像唤小狗似地叫他过来道:“段公子可知,女人是最容易轻信谣言的。” 少女藏在那娇艳壳子里,三言两语就把人气的跳脚。 段誉面色涨红反驳:“王姑娘才不会信这些。”他说这话时自己也没有底气,王姑娘本就不喜欢他,若是知道因为他害的他表哥丢了秘籍,只怕再也不愿见他。 他这样想着,又有些泄气,乖乖跟在了旁边。吴裙见他兀自生着闷气,轻笑了声也不再理会,坐在轿子里研究着秘籍,时不时自己演示一番。 轿子是往无锡分坛而去,帮主乔峰因练功到紧要关头,闭生死关两月,丐帮诸事都是交由马大元处理的。他平日里多在外面奔波,这次自外而归,身为夫人的康敏自然要做足了戏份。穿过长街拐角处,吴裙略有些困意,打了个哈欠。她眼睛雾蒙蒙地笼了层水雾,不复白日里气死人的样子,反倒显了几分孱弱青涩,看着怪叫人心软。 段誉记起她还是个小姑娘,心头的闷气不由散了些。 “哎,你真杀了马夫人她们?”他忽然问。 打晕马夫人之后的事他便不知道了,醒来便只剩了易容之后的他与吴裙两人。那时倒也没多问。 吴裙半闭着眼,长睫微微颤动了下,又恢复平静无波的样子。 “是啊,都杀了,尸体都扔在了乱葬岗里。”她说到这儿又睁开眼,转头看着段誉:“你是否觉得我太过残忍了些?素眛相识便下此狠手。” 少女眸光幽幽,说这句话时似有什么其他情绪。叫人想起夏日青萍半浮欲说还休,哪个男人不昏头昏脑。段誉这才发觉她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他心下竟无法回答这问题。 索性他也不用回答了。 轿子不知走到哪儿突然停了下来,长门拐角处灯火幽幽,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人立于前方,拱手问:“前方可是丐帮马夫人的轿子?” 第5章 第五章 轿子不知走到谁家,门口大红灯笼被风吹落,顷刻间燃烧起来。轿夫们屏住呼吸不敢说话,便连段誉也是小心站在吴裙身旁,生怕露了馅。 唯独吴裙依旧镇定自若。她虽是首次做坏事,却也懂得其中诀窍,这最要不得的就是自乱阵脚。 那紫衣夫人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你是何人?为何拦我丐帮的轿子?” 马上青年听见声音神情松动了些,安抚住嘶叫的马儿。 “我是金九龄,夫人该听过我的名字。” 他语气淡淡却有些矜傲,段誉正想说谁知道你是谁,却见那轿中美人慢慢掀开帘子:“原是金捕头,妾身失礼了。” 她抬眸望向那青年,目光也渐渐温柔了起来。微风拂过鸦鬓,有青丝滑落侧容,愈发衬得面容如雪,在夜中清透生辉。 金九龄往日也是见过马夫人的,只觉这嫁了叫花的女人虽然相貌不错可气质却总归太过艳俗,与这江湖中许多美人没什么不同。可今日不知怎的,竟被这平日不喜欢的容色晃了心神。 他收紧缰绳,目光渐深了些。 在女人疑惑之时淡淡问:“夫人这是要回府邸?” 穿着宝蓝锦衣的男人腰间悬着枚令牌,分明是官家的东西,可看起来却像是全身上下最不值钱的。 段誉看了一眼,便有些明白这青年为何傲气了。 金九龄不过三十,却早已江湖扬名,以他如今地位无论是武林还是官场都会买他几分面子,这已是值得骄傲。更何况,他相貌亦是俊美,不知有多少深闺女子爱慕。实在是天下男人最艳羡的。 吴裙看了他一眼,微微抿唇轻语:“家夫自洛阳而归,妾身自是要回去的。不知金捕头这是?”她目光有些疑惑,又透着几分天然的妩媚。 金九龄道:“我正有要事来寻马副帮主。” 他说着便拍了拍马头上前了几步:“夜深未免不安全,我正巧也是同路,便护送夫人回去吧。” 他原本只是礼貌相询,此刻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可心中再如何想着,金九龄面上也依旧持傲无波。叫人只以为本就是如此。 吴裙微微点头,也不好拒绝,于是便道:“那便谢过金捕头啦。” 女子言语清软,听了就叫人心神一荡。段誉耳尖发烫,却见那马上青年只是垂下了眼。 “夫人先请吧。”他捏着缰绳,远远跟在后边。 吴裙微微勾起唇角,放下了帘子。 一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直是煎熬。 段誉额上冷汗滑落,在那马蹄声渐近时又连忙低下头去,才未叫人发觉。 马车内有淡淡的雪莲香气,顺着帘外幽幽散开,萦绕于鼻尖。金九龄指尖顿了顿,忽然问:“夫人平日里久居尼姑庵,可还觉得清苦?” 这问题来的突然,吴裙细细回想了一番,她在假扮别人时总会事先调查此人背景习性以防露馅,可却是从未听说过马夫人有幽居尼姑庵的习惯。 不由心下微转。 这在旁人看来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那轿中美人摇了摇头道:“金捕头想来是误会了,我方才从娘家回来,之前也未曾去过什么尼姑庵。” 她矢口否认,金九龄却是笑了:“那约莫是金某记错了。” 青年紧抿的唇线微微放松,略有些冷峻的侧容也柔和了下来。金九龄平日里做的是破案的差事,自然比旁人要敏感些。这次见马夫人时便觉有些不对。他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虽是同一种面容,可她今夜却似乎要更动人些。 便连身上的香气也叫人心折。 金九龄思考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出言试探。那马夫人与尼姑庵什么的却是扯不上关系,可若她就此顺着回答了,便可确定是有人假扮。 索性吴裙并未中计。 一旁段誉看得惊险,倒忍不住有些钦佩起她来了。她这份江湖反应,倒比许多老手都要机敏些。 轿子慢慢走着,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座院落前。 几个丐帮弟子在外守着夜,见了那随在马侧的陌生男子,不由有些警惕。索性那紫衣夫人揭开帘子解释了一句:“这位是六扇门的金捕头,今日是要来拜访帮主的。” 几人连忙变了脸色。 这自古民不与官斗,江湖亦是如此。已有人去通知了马大元,金九龄下马之后,那穿着布衣的中年男人便出来了。 “金捕头到此,怎不事先通知一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马大元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他形容豪迈,金九龄也不拿架子,只是笑道:“路遇马夫人,便顺道来了。” 他二人正谈着,吴裙已出轿。向马大元点了点头,轻轻垂下眼未再看金九龄,只低头伏身离去。 马大元并未在意,倒是金九龄心下顿了顿。 不知怎的又想起不久前她从帘子中露出面容那一瞬来,虽是芙蓉雪面,却不敌那眼神静婉动人。他笑着掩去心中思量,随着马大元进了府中。 当夜帮中设宴到天明,马大元亦是凌晨而归。 吴裙一夜未睡,旁人都以为她是担心副帮主身体,怕他喝酒吃不消,只有段誉知道吴裙其实是练了一晚上秘籍。 她天赋奇高,不过数日便已摸清了门道,与段誉以六脉神剑对练起来。 “傻子,你再用力些来。”她放下书册,眉头微微皱起。 段誉无法,只得再来,气劲汇于指尖猛地发出一剑来,镜子应声而碎。 吴裙想到师父往日与他人对战时使出这门功夫的动作来,默念心法,正要试试这借力打力的斗转星移,却听门外脚步声渐近,有人过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便已有了思量。段誉藏身于床帐后,吴裙看了眼地上碎镜,绕过打开了门。 “夫人。”金九龄敲门的手收回,便见那康敏只着一件淡紫素衣出现在了面前。 她先是看着倒在青年身上昏醉不醒的马大元,面上适时表现出惊讶:“这是……这是怎么了?” 马大元迷迷糊糊,嘴里还说着什么胡话。 金九龄摇了摇头:“马副帮主今日兴致颇好,一时间喝多了。” 他亦是饮了些酒。 可身姿直立,搀着人的手也稳得很,眸光清明看着那散了头发的美人。 吴裙微微撇过头去避开他眼神:“既已到了,这里便交给妾身吧。”她伸手想要接过醉倒的马大元,但无奈力薄几次不得其法,反倒自己被摔在了男人怀中。 金九龄只感觉那鸦羽青丝划过指尖,有丝温柔的凉意。 女子面色微红,连忙起身,却突然被抓住了手:“夫人。” 两人僵在原地。 蓝衣青年喉间收缩,沉声道:“我来吧。” 吴裙长睫轻颤,这时也不再逞强,只轻声应了声:“有劳金先生啦。” 第6章 第六章 却说金九龄将马大元扶在榻上,段誉在床帐后立的心惊,生怕呼吸乱了被这高手听了出来。 吴裙也怕这点,毕竟一个丫鬟整夜滞留在房中若是被发现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马大元骤然倒在榻上便开始呼呼大睡,丝毫不知房间内众人心思。 蓝衣青年起身收了手,却听一声惊呼。原是康敏赤脚踩过地面时不慎被房中的镜子碎片刺入,忍不住皱起了眉。 金九龄转过身去见她端着碗茶立在那儿,雪白的足背上却渐了几滴血迹。在窗纱清透中莫名有丝艳丽。 这念头只一闪而逝。 女人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本是想将这醒酒汤给金捕头的。”她扶着木桌坐在身旁椅子上,淡紫轻纱拂过地上碎片。 金九龄接过醒酒汤却并没有喝:“夫人可还要紧?” 吴裙微微摇头:“无事的,我呆会儿擦些药就好了。时候不早,金捕头还是早些离去吧。”她刻意藏了足面,倒不似江湖儿女轻放。 青年眸光略深,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在离去之时回头多看了一眼。那紫衣姑娘坐在椅子上弯腰轻轻别开裙角,窗外已有鸟鸣,白光透着木色映着,愈发衬地那鸦羽青丝之下雪色颈段分明,柔弱漂亮到了极致。 金九龄莫名觉得这场面叫人心头一热。那扬州城的头牌花魁脱光了勾引他,都未有这一刻心跳的快。床上马大元沉沉喘了口气,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目光克制,吴裙却似有所觉,慢慢抬起头来。看见金九龄还未离去时眉梢微敛,又朝那青年轻轻笑了笑。她一言不发,却比说什么都令人心动。 蓝衣青年指尖顿了顿,最终离去。 这一切都被段誉看在眼底。 他见过她娇蛮肆意的样子,见过她得意忘形的样子,却从未见过这般安然娴静的吴裙,好似她便是那姿态柔弱的马夫人一般,叫人分辨不出来。 门扇被合上,马大元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吴裙轻嘶了声:“我好像真的受伤了。”她主动说话,语气又恢复了往常。 段誉不知怎的竟松了口气。 吴裙晃了晃脚尖,便被人捉住:“既然受伤了,便不要再玩闹了。”他半跪在地上,拿着手帕小心取出她脚底的镜渣来。男人动作轻柔,但吴裙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略有些抱怨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呀,你这小狗真是不识抬举。我若不假装受伤让他走,你还能安然站在这儿吗?” 段誉却不理她:“照你这说法,那我岂不是因为你才不得不藏在这儿的?” 他反驳的也甚是有道理,吴裙很少会遇见不顺着她心意的人来,师父是一个,如今又多了一个段誉,于是也来了脾气。 她越想越委屈,最后竟是有些任性起来。踹了段誉一脚后背过身去:“呐,你既然不情愿,便去找什么王姑娘去呀。” “索性我也一个人惯了。”她最后一句小声嘟囔,段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你这又是怎么了?” 跟着吴裙半月,他早已知道她脾气多变,好一时坏一时。若是应对不及时,便又是一番胡搅蛮缠。 吴裙缩着脚不说话。 段誉收了帕子准备起身离开,却又被一颗桃子砸中了头。 “你这傻子!” 看着青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扔出桃子后便又有些后悔来,转过身来道:“你过来。” 外面天已大亮,她一夜未睡眼底略有些倦色,段誉心软了些,想着便再忍一忍她罢。 吴裙看了他一眼,问:“疼不疼?” 青年摇了摇头。却见她伸手拂过他额上红印,小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今日只是有些难过罢了。” 他安静听着,听她道:“你方才说的话,我师父也说过。” 段誉指尖顿了顿:“哪一句?” “既然受伤了,便不要再玩闹了。”吴裙轻轻垂下眼,咬着唇瓣:“你们语气都是一样的。” “那时我练武不专心从木桩上摔下受了伤,他便也是这般擦药对我的,可惜后来……”她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段誉倒是第一次听说她与慕容复之间的事,忍不住有些好奇:“后来呢?” 吴裙叹了口气,幽幽抬眼看着他:“后来有一日师父不知与什么人正商议密事,我不小心闯了进去,从那之后他便再不与我亲近了。” “他之前分明说不怪我的。”她语气像个孩子一般,半是天真半是不解,这其中又有几分自己也不知道的难过。 段誉心中触动,握住她的脚继续抹上药,在那姑娘情绪好了些后才问:“你偷秘籍便只是为了让他多看你一眼?” 吴裙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又道:“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可不许再说出去啦。” 她这时强撑着面子,段誉却觉得有些可爱。在他看来,这天下女子大都是可爱的,吴裙只是孩子心性,却并不坏,要不怎么会一直留着他不杀他呢。他今日听了她与慕容复的过往,心中慢慢也升了丝怜惜,于是便举起手道:“裙姑娘要是不信,我便发个誓。” 他张嘴就要来,若是一般人必也算了。可吴裙却道:“既然你诚心,那便说:若是泄露裙姑娘一分秘密,这一辈子便都在和尚庙里吃斋念佛,不许出去。” 她目光认真,叫人心软。段誉不知她存着其他心思,便也依言道了。吴裙这才笑开:“我就知道小公子对我最好了。” 她亲昵环着他脖颈,软软地靠着撒娇。段誉只觉青丝拂过耳畔,莫名有些心痒,却抑制住自己不再多想。 两人这厢解了矛盾,却说那头金九龄回去后颇有些心不在焉。 青年躺在榻上闭着眼,不久后又慢慢睁开。 那美人弯腰回眸的样子一直在眼前浮现,鸦鬓雪肌,几多娴丽,竟是怎么也忘不掉。他入江湖朝堂多年自制力已非常人能比,虽心中暗涛汹涌,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在独处时才露了几分心思。 金九龄薄唇紧抿着看着窗外出神,听见惊雀叫声后又猛地回过神来。放在腰间玉佩上的手指缓缓松开,微微吐了口气。 却不知这一番变化早已被吴裙悉知。段誉已经下去补眠了,紫衣美人打开房门,看着门外的金疮药慢慢勾起了唇角。 那玉瓶精致是用上好的和田玉做的,非宫中贵人难寻,一看便知是谁留下的。 第7章 第七章 吴裙有心引诱金九龄,他又怎会不上钩。那日马大元酒醒后,金九便在院中散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吴裙的院子。 见门外丫鬟在扫地,目光顿了顿,本想问马夫人的脚伤好些了没?临到嘴边却又换成了:“马副帮主可有醒来?” 丫鬟听见声音,见是位极为贵气俊美的年轻公子,面上红了红:“帮主已经醒了,就在正堂,先生若想去……” 她话未说完,便听一声朗笑:“金贤弟来了。” 却是马大元从堂中回来了,双目清明,看起来略有些精神了。他笑叹道:“到底是老了,大不如从前,只一坛酒便昏睡了这几日。”他言语与往常并无不同。 金九龄不动声色敛下失望情绪,摇了摇头:“马副帮主万莫谦虚,这酒便连陆小凤喝了也要沉睡几日,帮主此相再正常不过。” 两人说着便见门中出来了一个人。那马夫人身边一直伺候的丫鬟先出来,后便见一紫衣美人覆纱随在其后。 吴裙见两人行了一礼,又起身离开。 马大元也不多言。他纵使一生铁腕,对这位娇妻却始终放不下,平日里便是这般宠着也是习惯。见金九龄出神,不由笑道:“金先生莫怪,内人只是不喜言语。” 他说起康敏时语气温柔,金九龄隐下神色,面上却笑着点了点头,只是无人知道那笑意底下到底是什么。 吴裙已经走了,她原本是想呆在丐帮的,可今早起来时却无意听马大元说丐帮今日午后也有位贵客要来。 “怎的客人就这般多了?”她放下簪子,语气淡淡。 镜中美人面如芙蓉,连蹙眉也生动。 马大元安抚:“阿敏莫要生气,如今军饷被劫正是多事之秋,此事又因丐帮而起,难免会多些目光。”他说着便叹了口气,想起那日晚上时金九龄喝酒时与他说的话来。 时正逢冀州与外族交战,可这紧要关头军饷却被劫了。官兵把住城门搜索,在不远处草丛里发现了一个死去不久的丐帮弟子,身上竟藏有军饷。他死于丐帮自家棍法之下,看起来像是害怕官兵盘查才临时自尽。如此一来,倒是百口莫辩。 他这次回来便是为了处理这次的事,不想朝廷派金九龄先来了一步。男人眉头紧锁,吴裙见状也不好再为难他。便起身轻轻替他按了按肩膀:“算了,我又何尝不知你苦处呢?只是想我夫妻相散时日多相聚时日少,如今又要被他人打扰,有些不忿罢了。” 她神色温柔,手下不轻不重,最后道:“你且去处理这事吧,我午后便与丫头出去外面走一走,也全当散心。” 见她善解人意,马大元有些愧疚,握住她手:“阿敏。”长叹了声,眸光微动。吴裙笑了笑,没有说话。 刚出丐帮,便听一阵马蹄声溅着昨日新雨临近,吴裙覆了面纱低头避过,见那几匹马过后才上了轿子。 一旁段誉在离开后多瞧了一眼,看见那黄衫公子时略有些惊讶:“那不是慕容公子吗?他怎会也来了此地?” 吴裙放下帘子:“他若不来,我才觉着奇怪呢。” 她这句话意味不明,段誉却是没有听懂。只以为那慕容复是知道她藏身在此处了。刚想细问,却见她按着穴道闭目养起神来,于是只得咽下。 轿子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虽无风雨却也没有晴日,微风拂过,叫人不由舒展眉头。 在走到四合坊时,吴裙慢慢睁开了眼。在新绿之外见到了一座红墙瓦楼。 “小公子走吧,上去听听曲儿打发时间。”她神色自然,段誉摸不准她到底是何心思。想到方才见到的黄衣公子,心底的话慢慢散去,只当她是逃避慕容复于是便来这种声色场所。却不知吴裙今日如此烦闷,却是还有一事。 她在丐帮藏身几日,也算风平浪静。虽然马夫人这壳子与白世镜有染,但如今马大元在帮内他也不敢有多余动作。吴裙本以为这次丐帮危机不过,那白长老便还算会安分,却未曾想今晨在马大元眼皮底下他便给她传了消息,说要见上一面。 她自是不喜那面皮糙老的白长老的,也不想去应付他。可以吴裙现在的武功,若是想要杀人灭口恐怕也有些困难。 这些话她却始终未曾跟段誉说。那呆子不喜欢她杀人,若是说了,倒又是多生着一番事端。吴裙想到这儿,眸光半阖,谋划着怎么弄死白世镜。 她这般想着坏事,却不知段誉心中以为她为情所困,不知不觉竟开始怜惜起她来。又想到自己与那许久未见的王姑娘,只觉这人间痴情之苦,倒都叫他二人尝遍。 两人在楼上要了间雅间。 吴裙坐在窗边支着手听着,时不时吃颗红梅。看着与往常无异,在盘中最后一颗吃完后段誉终于忍不住道:“你万莫太过伤心,那慕容公子不喜欢你,是他有眼无珠……”他磕磕巴巴说了一堆,又道:“总之,这红梅多食会腹中酸涩,总归是不好的。” 吴裙转眼瞧着他,过了会儿心中坏点子悄悄隐去,又恢复往日无邪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本是面上清淡无表情,这一笑眼儿弯弯的,不知怎的就生动了起来。段誉分明知道这张脸不是她的,可却也忍不住被迷惑。 回过神来又想到/面/皮/底下她与马夫人相比更盛的容貌,耳朵微微红了红。 “小公子是在担心我?”她问。 段誉不敢再看她眼睛,撇过头道:“我不过是怕你在慕容复面前露了馅,连累我被王姑娘误会。”他嘴硬心软,心中却分明不是这样想的。 吴裙笑了笑:“我不信。” 她就那样支手看着他,底下唱小曲儿的姑娘莺啼婉转,段誉却觉什么也听不进去。只余那双带着笑意的目光在眼前挥之不去。 她看了许久,好似故意要叫他出丑。 段誉拿起盘子:“你想吃什么,我再去买些来。”他拿她无法,便只得这样逃开。 见他恼羞成怒,吴裙也不再逗他,便道:“那再要一包龙记的马蹄糕、玫瑰干糖,对了还有杨枝梅子汤,吃了这多,我也有些口渴了。”她一本正经抚了抚袖子,软声道。 段誉被那温柔声音撒娇着,心中微燥,匆匆应了声便离去。刚一出门便听到了那人笑声,捏着银子落荒而逃。 吴裙看着那人背影远去,笑意淡了下去,慢慢收回了目光。却不知楼下也正有人在看着她。 紫衣美人临风靠在窗栏处,已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目光。蓝衣青年神色微顿,便见她也回过头来,两人目光恰好对在了一处。 吴裙怔了怔,似是没想到他也会在这儿。 这无锡有名的青楼楚馆上,女子轻轻抿了抿唇,又慢慢笑开: “金捕头。” 她心中忽然生了一计。 第8章 第八章 丐帮: 慕容复翻身下马,便已看到立在门外的马大元。 “速来听闻南慕容之称,今日倒是第一次得见。” 他话音刚落,便笑着陡然出手。 包不同面色一变刚要上前却被一只手拦住。天色昏沉,马大元掌风迅猛,便连门外石狮目光也似锐利了起来。马儿惊叫了一声,被拉住缰绳。 而那来势汹汹地一掌却被黄衫公子手中折扇柔和转推了回去。 慕容复合了扇子神色未变,反倒是包不同上前不平道:“我包三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却还第一次行至门前被主人家刁难,这难道便是丐帮的待客之道?”他怒目而视,马大元反倒长笑一声:“早闻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精妙,果然不凡。”他又恢复了往日待客之时,与对金九龄的态度并无差别。 包不同停了下来,却听慕容复颔首道:“马副帮主过誉,丐帮掌法亦是让在下叹服。” 他声音冷淡,却让马大元多看了一眼。 慕容复年少成名,在江湖中地位不下于乔峰。他本以为多是虚言,可今日一见便知这份宠辱不惊的风度已足以越过许多人,这年轻人确实当的起‘南慕容’之名。 马大元收了手,终于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慕容复对包不同微微点头,随之离去。 这边庭院中两人不知在说什么,而另一边河畔红楼之中:吴裙垂眸沏了杯茶递给金九龄。这小小雅间里只有两个人,可两人都未曾说话。 天边不知何时已下起了小雨,顺着窗栏处斜风落入,桌面略微也湿了些。那茶却还冒着热气,映的那握着茶杯的手指宛如玉雕。 金九龄生平只用最好的东西,此刻竟想到那时有人自西域献上的羊脂白玉来。他把玩了数日,始终不曾厌倦。 他目光克制,也只看着那手指,过了许久才问:“夫人那日受伤可有好些?”青年声音温和转头看着台上伶人,目光却隐了下去。 吴裙勾起唇角:“多亏了金捕头的金疮药,现已好多了。”那茶已被推到了眼前。 金九龄伸手去接,却又触到那白皙指尖,不由抬起头来,却见那紫衣美人亦是看着他。她眼中似温柔又似哀愁,金九龄却觉得她该是欢喜的。 一种近似男人的本能,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青年指腹常年练武略有些薄茧,映在娇嫩的皮肤上微微有些痒意。吴裙垂下眼,却没有推拒,就那样任他拉着。 外面曲儿咿呀咿呀地,房间里却安静地不像话。直到段誉回来,这种安静才被打破。吴裙挣扎了一下,蜷缩着收回了手。金九龄心下怅然,凌峻双目微动,又归于平寂。 两人在外人看来便只是坐在一间房子里听曲儿,便连段誉也未曾察觉什么。他将买来的吃食放在桌上,小心立在吴裙身后不敢出声。 一曲已到尾声,外面雨还未停,茶杯中的茶却凉了。吴裙站起身来看丫鬟撑起伞,在走时回头对那蓝衣青年俯了俯身子:“外面雨还未歇,金捕头可再听一曲,待缓再行,妾身便先走了。”她语气柔和,未曾看他一眼,好似之前一般。 金九龄回了一礼,在段誉先行之后看着落后一步的美人忽然道:“近日丐帮多事,夫人还望保重。”他顿了顿,见她停下,不由道: “若是……若是有事亦可来寻我。” 他最后一句似乎还有其他含义。吴裙没有回答,只是起身缓步离去。 紫色烟裙拂过台阶,金九龄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不自觉摩挲着她之前用过的茶杯,看到上面胭脂色时微微敛下了神色。 军饷被劫之事牵扯甚多,金九龄此次前来便是代表了朝廷的意思,丐帮如若一月内找不出真正元凶便会被问罪。江湖向来如此,一夜之间风向便变了。马大元习以为常,却不想这关头慕容复会来,一时间有些猜不透他的目的。 “慕容公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若说只是慰问马某,却是有些大费周章了。”放下茶杯后,马大元忽然问。 黄衫公子眉目清峻,闻言只是淡淡笑了笑:“马副帮主所料不错,确实不止如此。”他微停了一下,见马大元疑惑慢慢道:“想必马副帮主前段时间亦曾听闻过参合庄内秘籍失窃之事。” “难道此事与丐帮有关?”马大元皱眉。 一旁包不同插嘴:“非也非也,只是有人道那偷秘籍的段氏小贼蛊惑我家姑娘来了无锡,可之后便失踪了。本想着丐帮耳目遍天下,咱们公子便来找马副帮主帮个忙,却未曾想丐帮此时也诸事缠身。”他靠在树干上,说话也不客气。 “段氏小贼?”马大元听的有些疑惑。 包不同道:“便是那大理段氏的小王爷,名不见经传,马帮主未听过也正常。” 马大元苦笑了声:“原是这样。” 慕容复摇了摇头,示意他止住声音,才道:“这事原也不要紧,骤闻丐帮出事,慕容复本也该来看看。” “军饷之事,帮主可有线索?” 他目光平静,马大元出身草莽一生不讲究惯了,此刻见了这风度儒雅的慕容公子竟也不知不觉客气了些。倒了杯茶道:“那弟子确实是丐帮的,但找到时便已身死,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还尚未可知。”他叹了口气,想到那劫军饷可是杀头的大罪,若真是手下有不长眼的所为,只怕要害死丐帮上下。 慕容复也不多问,只道:“慕容复在江湖多年,所见丐帮弟子俱是侠义忠勇之士,军饷关乎冀州几万将士生死,想来其中多有蹊跷。” 微风吹落亭中柳叶,愈发衬得那年轻公子侧容沉隽。马大元心中微顿:“萍水相逢,慕容公子此时亦愿相信丐帮,马大元感激不尽。”他说到这儿,却听门外轿子落下。 康敏回来了。 她见亭中两人敛下眉眼,从侧门静静离开。 马大元神色柔和了下来。慕容复收回目光,摩挲着棋子不知在想什么。 第9章 第九章 慕容复在丐帮留了几日,吴裙自他来后便再也没出去过,每日呆在房间里和段誉试练。 斗转星移的功法她已练了不少,可越到后面越有些参不透。那一掌借力打力落在花瓶上,青瓷山纹的瓶子应声而碎,吴裙却有些烦躁的收回手:“总是这般,也不知何时才能神功大成。”她眉眼厌倦,说话时颇有些任性,却似猫儿般漂亮的紧。 段誉心中感慨,她已是他平生所见天资最高者,可却仍要为这武功发愁,难怪江湖中那么多人在险峰下止路。 他这样想着,又安慰:“这练功又岂是一日可成的,你如此已经很不错了。”他得王姑娘与众人指导,这一路以来历尽险境最终才得意贯通六脉神剑,吴裙比之他不知快了多少。 段誉温声劝导,吴裙也听进去了些,可却始终无法真正放下心结。她忽然目光幽幽看着他,许久问:“你说……你说要是师父发现我们了怎么办?” “慕容家家规森严,我一定会被打断腿的。”她眸光微动,不知为何此时竟有些泄了气。 段誉只见那长睫半阖住,在雪白的皮肤上落下一层阴影,一时间有些不是滋味。他认识吴裙以来她向来胆大妄为,他本以为她是不怕的。可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临到头见了那慕容复,终究是心中忐忑。 她几日不得安眠,今日又如此小心姿态,段誉心中一热,骤然道:“要不,你与我回大理吧。” “那儿天高地远,任慕容公子如何也是找不到你的。”他这话一出口连自己也愣住了,随即又掩饰般咳嗽了声,偏过头去。 房间里再无人说话,那紫衣美人静静地看着他,似是要看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直到段誉脖子发红才垂下眼眸:“我不去,他还未亲口告诉我他后悔了呢。”她语气任性,却是少有的坚持。 段誉叹了口气:“你这样总归是不快活的,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有趣的事物多的是,又何苦如此?”他说这话时吴裙正支手看着窗外,她抿了抿唇,忽然转过头来:“若要你就此放弃王姑娘你也愿意吗?”她皱眉问。 段誉怔了怔,撇过眼去:“若是她自寻幸福,我……” 青年这般圣人姿态倒叫吴裙笑出声来,她眸光半弯着,似是嘲弄又似其他,段誉尚未看清其中神色,便听她道:“我同你不一样。” “纵使这一生不快活,我也不怕,不过舍了这身/皮/肉/下地狱罢了。”她回过头去,又看向窗外:“段小公子若是怕的话,便离开好了。” 那紫衣少女语气淡淡,眉眼映着白纱窗,有种一意孤行的寒丽。 她这般执拗的人段誉倒是第一次见,心中感慨之时,一时又想起那时初出大理的自己来,也是直言不惧。可这人情纷杂却总不会如意。 段誉眸中唏嘘,却并未依她所言就那样离开。而是低头捡起地上的碎花瓶,起身时才道:“你明知我不会走,罢了,我算是知道了。”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有些无可奈何。 待到窗前鸟鸣渐悄之后,那紫衣美人问:“你知道什么了?” “你就是叫我不得安宁。”段誉心口浊气,最终却都化作了这一句。 他这般说着,却未见吴裙本是清淡的面容之上不知何时勾了一抹笑意,却正是应了那一句故意的。 房间里段誉恨自己优柔寡断,这却是不知那头金九龄亦是辗转难眠。朝廷与丐帮一月期限,他便在无锡呆着这一月。可自那日红楼听曲之后,却再未见过马夫人,询问才知这几日是染了风寒,怕传染他人于是便闭门不出。 蓝衣青年站在院外徘徊,在看见丫鬟推门出去后又不自觉闪身立在树后。 时间不早了,段誉也该回去休息了。 吴裙坐在桌前点了烛火,刚准备把那册子拿出来,却听外面多了丝响动。那动静细微,一听便知是高手。若是不通武艺的马夫人自然察觉不出,可如今这人换成了吴裙,虽不能说完全胜过门外人,但三十招内却还是抵得住的。 她眸光微转,借着袖中遮掩,将册子放于桌下暗阁中。那斗转星移之法便被换作了诗经。 窗口微微被风吹开,金九龄坐在房梁之上便见那美人只着素衣,持书倚在桌边。灯火昏黄,剪影映在那半边侧容只上,恍若芙蓉拂波,说不出风流柔妩。 只要她多看他一眼,金九龄便觉得自己或许什么都可以给她。 他心跳快了些,知道自己如今确是栽了,栽在了这往日从未多看一眼的女人身上。 梁上瓦片微动,吴裙自是知道。不知过了多久,她放下书掩面咳嗽了声。金九龄想到她感染风寒便多关注了些,却见那拿下的绣帕上沾了抹血迹,落在绣好的兰花上,显得触目惊心。 金九龄心中一紧,那瓦片便发出了声响。 “谁?”吴裙连忙收了帕子,抬起头来。 蓝衣青年见已至此,便也现了身。 “阿敏,是我。”他抚了抚袖口尘土,未敢上前。 那一声“阿敏”叫的很是温柔,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情绪在。吴裙捏着帕子,想要藏起来,却终究又颓然松开:“你都知道了。” 她长睫轻颤着撇过头去,似是有些难堪。 金九龄点了点头:“你这是……”他看向绣帕上的血。 房间里静静地,吴裙指尖顿了顿,转头望向他,许久才轻叹了口气:“我若说是中毒了,金捕头可信?” 她目光柔软,似幽似雾,缓缓生出秋水来。金九龄被那目光看着,心顿了顿,皱眉问:“是谁?”他脑中列着丐帮的仇家,又想到与马大元结怨的人,俊目微动,紧紧盯着她。 吴裙却摇了摇头:“你别问了,还是快些离开吧。” 她垂下眸子,兀自要转身,却被一把拉住。金九龄此时已冷静了下来,可抓着她的手却未松开。 “阿敏。”他只这般叫着她,好似有无限情意。吴裙听他道:“我以为你是知道我心思的。” 不远处另一个院子里:包不同翻身跳入墙内,见慕容复于庭前抚琴,不由笑道:“公子,你猜我方才去起厕,倒是看见了什么?”他语气吊着胃口,很是神秘。 慕容复倒也不介意,一曲抚完才淡淡问:“什么?” 那黄衫公子眼中笑意清淡,声音也不紧不慢,包不同略有些失望,却也还是道:“那马夫人不是染了风寒搬进了小院嘛,可我今夜在马夫人的院中却发现了别人。” “公子猜竟是谁?” 慕容复指尖微顿:“莫不是白世镜?”武林世家中慕容家消息最为灵通,康敏之前那些事自然也瞒不过慕容复。可谁知包不同却摇了摇头:“非也非也,看来公子爷有猜错的时候。” “哦?” “那男人便连我也未曾想到,竟是六扇门的金九龄!”包不同叹道。 夜色黯淡,柳叶被风吹落院墙,这话一出,便连慕容复神色也微微有些奇怪了。 “康敏与金九龄。”他念了念这两人名字,似是想到了什么,慢慢垂下了眼。 第10章 第十章 那日金九龄直到天快亮时才从马夫人房中出来,他临走时回头看了眼那紧闭的房门,目光幽幽微动,最终却一句话也未说。 待到男人离去后,吴裙才慢慢打开窗子。 她面色冷淡,还穿着之前那身衣裳,就那样支手看着远处男人背影。任谁瞧了都觉心头一热,可当夜其实并未发生什么。 吴裙夜里惊悸又被下了毒,难免虚弱,便伏在青年身上睡着,这一睡便是许久。 金九龄并非那些未经人事的少年郎,最初注意到吴裙也是因为她与旁人不同的楚楚风情。他以为自己会坐不住,可当那柔软的脸儿伏在膝盖上时,他心便忽然平静了下来,像是被水仙花叶儿缠住手指,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目光是如何温柔。 他小心抚摸着那少女绸缎一般的乌发,微微叹了口气:“你要我如何?” 金九龄已是准备帮她,男人有时候也会糊涂。吴裙趴在他腿上,长睫低垂:“你没有什么要问我吗?”从青年的角度能看见烛火下少女雪白的侧容和耳垂上摇晃的珍珠坠子,她说话时总是看不出神色的,无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他指尖顿了顿:“你会告诉我吗?” 吴裙慢慢闭上眼,在烛火燃尽时终于道:“我与白世镜有染,他怕被马大元发现我们私情,便想杀我灭口。” 这寥寥几句话并未出乎金九龄意料。他心中闪过果然如此,又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躁气。像康敏那种女人虽然看着柔顺,却总是不安分的。他会对她动心,别人也一样。 “他给我下毒,知道我不敢告诉马大元,如此便是要我死了。”她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任由那只手抬起下颌。 烛台上火光微弱,幽幽跳动在女人面容之上似极盛的牡丹缓缓凋零,有丝惹人心怜的忧愁。金九龄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 青年腰侧金闪闪的令牌很冷,鹰眸沉峻,便连那发冠也高不可攀。他是鲜衣怒马的六扇门总捕头,在江湖和朝廷之中春风得意。可如今,他紧绷的薄唇慢慢上起了些枯皮,声音也有些沙哑,却一字一句道:“我替你夺回解药,杀了白世镜。” 这话乍然落在安静沉闷的房间里,叫人心头一紧。吴裙长睫颤了颤,却缓缓笑开,她看着他眉眼温柔极了,淡紫薄衫从肩头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皮肤,她双手缓缓抬起却被人拦住。 从不是正人君子的金九龄喉结发紧,又强行压抑在心中。他嗓音沉沉,在她诧异目光下道:“你……不必如此。” “为何?” “你难道不想要我报答你?”吴裙看着他,目光奇妙。 他二人谁都没有让步。 蓝衣青年过了很久道:“若我应了你的报答,你只怕会瞧不起我。”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眉头皱着有些难堪:“我只有一次喜欢别人,不想被人看轻。” 金九龄想,在进这间屋子之前,他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说出这样的话。在外人看来金九龄是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六扇门总捕头,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权衡利弊,最是花间无情。他深知自己本性,也觉得这不过是一响贪欢,可却到底还有些骄傲在。 他不想被吴裙瞧不起。 男人紧皱着的眉头被温软的指尖拂开,吴裙笑了笑:“好。”她收了手,看了他一眼,就那样温顺地伏在他腿上。蓝衣青年唇角微动,欲说之语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吴裙睡了不知多久,在天快亮时听他到:“你莫要再知晓我了。”他忽然说了这一句,有些莫名其妙。 紫衣少女唇角弯了弯,轻声应了声:“嗯。”直到天彻底大亮了,这房内才剩了一人。 这些隐秘之事马大元都不曾知晓。他近日忙于追查军饷的事,便连家中也很少回来,万幸到底也总算是有了些线索。有人见到那身上有军饷的丐帮弟子在死前曾去见过一个人。 “你说这人是谁?”男人眯了眯眼。 弯腰的弟子道:“据探子说此人名为巴天石,乃是大理段氏的家臣。”他说完便退下,马大元背过手去思索,将那名字在口中嚼了又嚼,心却慢慢沉了下来:若真是那大理段氏栽赃所为,只怕这次丐帮不止是偷盗军饷,更要背上叛国之名。 他指尖微动,看向天外,想到金九龄所给的期限,要是如期将军饷追不回来,这后果……马大元双目沉沉,忽然高声道:“去请慕容公子来。”门外弟子应了声。 慕容复正在院内下棋,便见丐帮弟子匆匆而来。 “这是怎么了?马帮主倒有闲心来请我们公子了?”包不同笑着打趣,那弟子略有些尴尬,却见慕容复抬手止住:“此紧要关头,既是帮主诚心相邀,复自不敢辞。”他神情雅淡,自有世家之风。 那弟子只觉自惭形秽,可这一路却又忍不住多看看他,好知这世上沉玉风骨到底如何。 到门外时马大元便已在等着。 “慕容公子来了。”他勉强笑道,慕容复点了点头,见四周人都退下才问:“帮主可是有事?” 他开门见山,马大元苦笑:“慕容公子果真猜中。”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抬手请座。 黄衫公子静目等着,茶杯落地之后听男人沉思问:“我记得包先生来时曾言……令徒是被那大理段氏的世子蛊惑?” 慕容复指尖微顿,见他隐有些急切,不动声色道:“确是如此,我订亲当日二人合伙盗走了秘籍,至今尚未有踪迹。” 马大元听着,眸光变幻,最终也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这次军饷之事恐怕也与那大理之人有关。” 他将那巴天石之事如实告来,慕容复眉头皱起:“依马帮主所言,这两者或有关联?” 马大元摇头道:“公子所失斗转星移之法可拟众家所长,若是被人得到自可用来嫁祸。我之前未多思,可现在想来那弟子死于丐帮本家棍法之下,总归是蹊跷了。” 亭中风动,黄衫公子眸中看不清情绪:“若真是段氏所为,恐怕意在指染我中原,而慕容家与丐帮便是那踏脚之石。” 见他已是明白,马大元苦笑:“他们当真是好手段,那巴天石与段誉一个劫军饷一个偷秘籍,里应外合,怕是计划已久。” 两人正说着,那之前被马大元派去查探巴天石藏身之所的弟子突然回来,他身上带伤,叫马大元不由面色微变:“出了何事?” 第11章 第十一章 荷塘碧波微微皱起,叫人心头泛起一丝不安。那弟子话音落下时,马大元手中杯子猛然落在了地上。 “副帮主,我本奉命去查探那巴天石的住处,但去时早已人去楼空。我心中疑虑,便在房中查找,谁知在地窖中却发现了巴天石与、与……” 他看了一旁慕容复一眼 语气停顿不敢言,马大元心缓缓沉了下来:“与什么?” 血顺着肩膀上的伤口落在地上,一滴又一滴。那弟子的声音在院中猛然炸开:“与白世镜白长老的尸体。”他话音刚落,马大元只觉脑中“轰”的一下,不敢相信。 “你休要胡说!白长老与那巴天石素不相识,又怎会死在他院中?”他勉强稳住,受伤的青年低着头:“弟子所言俱是属实,万不敢造假。” 马大元额上冷汗落下,颤着手不知在思索什么。慕容复垂眸不语,这院中静的可怕,呼吸亦是可闻。过了许久,男人才算是平静了下来。 “马副帮主先莫着急,如今之计是先寻回白长老的尸体,弄清事情原委。”黄衫公子指尖微顿,将茶杯落在桌上。 他声音极沉极静,马大元慢慢也回过神来:“慕容公子说的是,是我失态了。”男人略有些疲惫,慕容复不动声色:“任谁都会如此,副帮主不必多想。” 天外隐隐有压云之色,亭中轰隆了一声,映的那黄衫公子面容清峻孤雅到了极致,他那样侧眸看着天色,唇畔隐有锋锐之色,叫人心中一凛。 雨已落了下来,顺着亭沿滑落,马大元垂手看着那弟子:“如今白长老尸体呢?” “我知此事不宜外传,便着人悄然运回了。” 男人眯着眼,忽听慕容复问:“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他这样一说,马大元才记起那弟子肩上伤口来,似是剑伤一般,指上微转替他先截脉止住鲜血。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看了慕容复一眼。 “我发现那密室之后,便着急想回来,可刚出院子时便发现了一个浑身裹在斗笠里的男人,不由分说便上来要杀我灭口。我打不过他,逃到半路,中途遇见了包先生,那黑衣人才知难而退。” 慕容复合上茶盖:“可有看清那人形貌?” 弟子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从怀中逃出一封血信来:“不过我临走前倒是从白长老身上发现了这个。” 马大元与慕容复互看了一眼,伸手接过打开。那信上字迹确实是出自白世镜之手,寥寥几字,叫男人猛然变了脸色。 ‘今与王爷共议大事,乃丐帮之幸,至于小世子,既藏身于本帮,王爷便请放心……’字迹到了这儿便已经断了。 马大元脸色阴沉:“荒谬!”这信上分明表明丐帮与段氏来往密切,若真是白世镜所写……马大元口中斩钉截铁,可心中却有些犹疑,难道真有人同白世镜一般参与了此事? 他正猜测着,却听墙外马蹄声渐进,似有队人马疾驰而来。 泥雨飞溅落在深红的木门之上,被人一把推开。数百位穿着蟒爪官服,带着纱帽的锦衣卫推门而入。 “马副帮主,得罪了。”最后进来骑在马上的赫然是几日前还曾见过的金九龄。 青年褪去江湖劲装,换了一身朝庭官服,此刻眉眼也冷厉了下来。 “金捕头这是何意?”马大元皱眉。 金九龄肃目从怀中掏出一手书来:“军饷之事事关重大,圣上派人秘查,终于在大理境外发现了行踪,马帮主可知这时丐帮长老与大理段氏司徒会面代表了什么?”他问。 马大元不语。 金九龄又道:“我从前亦是相信丐帮不会如此行事,今日却着实叫人失望。若不是这次分赃被逮了个正着,我恐怕至今未信。” 他冷笑了声:“呈上来!” 青年声音刚落,身后人就端着一个盘子上来。 马大元心中咯噔一下,便见金九龄一把揭开那红绸布,露出里面军饷来。 “这是从白世镜家中搜出,马副帮主难道还要辩解吗?!”他一句话已经尘埃落定,马大元此刻终于知道那人为何要杀白世镜了,不过是为了叫丐帮再无辩解的余地。 男人嘴唇颤抖了两下,面色铁青。他这时倒聪明了些,没有交出白世镜的那封信。如今金九龄手中只有死证,并无活语,到底还有翻身的希望。若是将白世镜亲手书信交出,那朝廷只会认为丐帮收留逆贼,包藏祸心。 男人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叹了口气:“即是如此,那金捕头便带我走吧。”他并未反抗,金九龄眯了眯眼,挥手让人将木盘端下,沉声道:“得罪了。” “马某今日恐要离开,丐帮之事还望慕容公子在乔帮主回来前照拂一番。”马大元慢慢睁开眼看向一旁慕容复,拱手道。 他语气郑重,慕容复以折扇还礼:“帮主放心,复必不负众望。”他二人心知肚明说的是何事。清风拂冠,那黄衫青年眉眼沉隽,马大元微微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马儿惊悸嘶鸣,金九龄伸手拉住缰绳,在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那黄衫公子这时亦抬起头来,两人目光相对,俱是平静。 慕容复合了折扇,听得“驾”的一声,几人便已经走了。 “公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那白长老……”待人都走了,包不同从墙外冒出,弹了弹土,有些疑惑。 慕容复听着马蹄,淡淡道:“许真是白世镜所为罢。”他眸中看不清情绪,包不同原本还想说什么,忽然便闭了嘴。只是有些想不通为何公子今日要叫他去途径丐帮的路上候着。公子又是如何知道那丐帮弟子会在那儿遇险?他心中不敢深思,指尖不由有些发凉。 亭中只剩了两人,慕容复立于亭畔看着湖中风动,许久笑了笑:“阿裙与段誉俱在丐帮。”他忽然这样道,包不同想了想:“那白世镜在密信上写了段誉,裙姑娘又是与他一起走的,想必也在。” 慕容复微微摇头,想起那日在院中初见的那道紫色身影来,眼中有丝笑意。她易容自阿朱身上所学,却不知阿朱亦是自慕容氏的典籍中修习而得,她如何面貌,他总归是认得出来的。 包不同还在冥思苦想着,却听耳边落下一道清淡声音: “那马夫人便是阿裙。” 第12章 第十二章 这边马大元被带走,那头吴裙却还未知晓。她尚自在房中练着武,直到段誉回来。 青年跑的急了,气喘吁吁,转身关门落锁的动作一气呵成。吴裙正要取笑,却听他道:“不好了,马大元被金九龄带走了。”他靠着门,语气着急。吴裙收了书,皱眉道:“金九龄不是还给了一个月的期限么,这又是为何?” 段誉冷静了下来,想到今日路上听闻别人所言,亦是蹊跷:“据说是因为那军饷曾在大理边境出现过,朝廷怀疑是我段氏所为,所以便多留了些耳目。而昨日白世镜去见了巴天石,两人俱被发现死在了地窖里。今早朝廷的人又从白世镜家中搜出了军饷,所以才认定此事乃段氏与丐帮合谋而为。”他说到此处忍不住有些着急。 “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那你可有去问过,为何白世镜会去见巴天石?”房间里静静地,吴裙指尖顿了顿,轻声问。 段誉摇了摇头,见那紫衣姑娘叹了口气:“朝廷早对藩国心怀不满,更何况还被查出军饷曾在大理出现过。这时候巴先生来了无锡与白世镜会面,怎会不叫人怀疑。” 吴裙心中知道是有人要陷害段誉,却未曾想到这事金九龄也牵扯了进来。她想到昨日送来的那颗解药,微微眯了眯眼。她本就未曾中毒,那日吐血也不过是做给金九龄看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他杀了白世镜。谁知这死人却成了丐帮之案的/导/火/索/。 她有些莫不准金九龄到底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或者说――他知道白世镜尸体被人利用了么?只是这些话自不能如实对段誉讲的,她只道了寥寥几句,便已任凭青年猜测。 少女半低着头,乌发旖簪垂落颈侧,叫人看不清其眸中神色。 段誉脸色青白,越想越惊怒:“不行,我定要查个明白不可,这绝非段氏之人所为!”他转身就要离去,却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那人指尖略有些凉却柔软的很,那样松松的拉着他,半抬着眼:“你这样冲动,岂不是正中了那贼人下怀?” “难道就要我这样看着段氏被人陷害?父王生养我至今,虽其中有诸多纷杂,可终究这一身血脉做不得假,我决计不信他会如此行事,定要弄清巴叔叔为何要来中原,查清此事。”他说到最后已有些泄气,想到自己如今处境,又不知从何查起。 吴裙轻咳了声,语气懊恼:“你这呆子,我又未说不叫你去,只是今日且先等等罢。” 段誉第一次见她这般温柔,听那姑娘叹了口气,指尖顺着衣襟往前,就那样软软的环着他腰身,过了许久道:“你说你若是遇险了,叫我一个人又该如何呢?” 她脸蛋儿凉凉地,声音却温软,段誉心中原是焦躁,又陡然间升起另一种情绪,他慢慢平静了下来。面上微动,话到嘴边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你在乎我的生死?”他以为她只将他当做一个挡箭牌罢了。 吴裙听了这话,轻轻敛眉,在段誉还未反应过来时便低头咬了他一口。她咬在青年肩上,隔着衣衫很是用力。可段誉却感受不到疼痛,他心中忽然有了些莫名的期待,却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要听到什么。 紫衣少女看着他肩上血迹渗出,缓缓垂下眼:“你只知我叫你不得安宁,却不知我自己也安宁不了。”她说到这儿便不说了,段誉掌心紧了紧,终于又松开。 “我听你便是了。” 另一边六扇门: 金九龄看着窗外,眯了眯眼。距离马大元被捕已经三个时辰,他始终未曾去看过,只坐在这里一动不动不知在思索什么。 今日之事看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实则却早已被人算计了去。金九龄不蠢,他昨夜刚杀了白世镜,分明是将其埋在了乱葬岗里,可天亮时却有血书刻于六扇门外的鸣冤鼓上,说是丐帮白长老与大理段氏司徒公会面,意图谋反!昨日边境密探刚刚查明军饷最后一次出现在大理,丐帮便有人与段氏接触,这其中若说没有人推动,金九龄是决计不信的。 更何况白世镜一早就被他杀了,又怎么会去再见别人? 金九龄心自己知肚明,幕后人是想借他的手将这案子彻底算在丐帮身上,若是他说明白世镜并非死于巴天石之手,那此事必会牵扯到他身上。若是不说,丐帮之事已成定局,他便是吃了一个哑巴亏。 那人是连同他也算计在了里面,只是他是如何得知他昨夜要杀白世镜,并又成功偷走了尸体? 锦衣青年眉头紧锁,眼神慢慢冷了下来。 一日之间发生了太多事,丐帮人人自危。马副帮主被人带走,之后便有人连夜去告诉了乔峰。乔峰因降龙十八掌练至瓶颈期,于两月前宣布闭关,帮内事物都交与副帮主打理。弟子们本是不想打扰的,奈何如今丐帮深陷危局又无主持大局之人,于是便只得去请乔帮主出关。 吴裙坐在堂侧听几位长老说着,微微点了点头:“为今之计,便只能如此了。” 这样的场合下她一个不通武功的女子自是没有话语权的,将她请到这儿也不过是做做表面样子,毕竟马大元还只是入狱,尚未身死。 “有劳诸位长老。”她起身拜伏,待送走众人后才收回神色。可谁知刚转身便被一柄剑架在了脖子上。 那蓝衣青年还穿着白日里的蟒服,神情平白冷淡了几分:“马夫人好手段。”持剑的手上翠色扳指阴郁,吴裙听见青年道。 他声音冷极了,吴裙僵了僵身子,在那剑再往前一寸时垂眼道:“你若认为是我算计你,便杀了我吧。” 堂内烛火幽幽,光影落在少女眉眼之上,柔和旖旎。她话中总是半真半假,金九龄也不知是否还该相信她,可他却并未收剑:“知道我会去杀白世镜的只有你一人,若不是你……”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吴裙终于抬起头来:“你既不信我,又何必多问呢?” 剑刃已经划伤脖颈,血珠顺着寒锋落下,一滴滴的像是红蜡一般,艳得惊人。 “妾身本就一条贱命,早该想到今日的,又何必妄报希望呢。”她垂眸落泪,金九龄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她已生了轻生的念头,猛然握住剑向脖颈划去,面色不由大变。 “阿敏!” 第13章 第十三章 索性那剑最终并没有划在康敏的脖子上,烛火幽幽,电光闪动间被一只手握住。那人指上翠绿的扳指映在窗花之上,滋味莫名。 “阿敏!”他又唤了声。 康敏回眸看着他:“你为何拦着我?马大元已入狱,这丐帮再无什么可留恋的,何不让妾身一死了之?”那紫衣美人长睫颤动着有丝泪意,却依旧强忍着。 金九龄心已经软了下来,他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一个女人愿意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的时候,男人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一块帕子递到眼前,他叹了口气:“是我误会你了,阿敏,你别生气。”青年锦衣划过手背,蟒爪刺纹略微有些痒意。他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多了几分恳切。 吴裙转过身去不去看他,亦是不接那帕子:“白世镜是我所杀,帮主亦是我陷害的,与金捕头无半分关系。夜深露重,金捕头还是快些离去罢,免得被人误会。” 她声音轻柔,听在金九龄耳中却有些讽刺。青年掌心颓然松开,窗外风雨大作,屋檐砖瓦上水滴顺着青石台阶落下,他慢慢道:“我知怀疑你是我不对,阿敏。” 他说到这儿时停了下来,吴裙心下微顿,听见他道:“不会再有以后了。” 金九龄生性多疑很难相信别人,吴裙知道这样已是他的极限,便也不再为难。她回过头去,终于落下泪来。 冰凉的泪珠落在手背上,顺着掌心滑落。锦衣青年伸手出的手僵住,有些不知所措。这是第一次他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一个女人的眼泪,比任何甜言蜜语都动人。 她拉着他的手拂过眼尾,告诉他:“你记着,这是为你哭的,因为你不信任我……”吴裙眼眶红红地,鼻尖也红,在青年目光下抿了抿唇,又慢慢笑了起来:“你以后可不许再这般了。” “我难过极了。”她这样笑着,眼泪又顺着脸颊划过。 金九龄知道当一个男人已经不在乎一个女人哭的好看不好看时,他便已经完了。在他替她杀白世镜时,他尚觉得自己有脱身的余地,可今日,她那样告诉他:我难过极了。金九龄便明白,他什么都不会再问了。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青年伸手轻轻环住那紫衣姑娘。 “阿敏,不会再有以后了。”他这次的声音却要比刚才坚定的多。吴裙没有说话,只是心中慢慢放了下来。 她今日本是想试探金九龄是否知道白世镜尸体被人利用之事,可等到那青年一来,长剑架在脖子上时她便知道不用试探了。他是确实不知的,并且金九龄也在怀疑她。 吴裙心下微转,便已知如何应对。她此刻已明白无论是段誉还是金九龄、马大元,甚至是她都被幕后人算计在了内,他就是想看他们自相残杀。 可她又怎会让那人如意,几番做戏便已成功蒙骗了过去。 那怀中美人静静地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在雪白的皮肤上落下一层阴影,她伏在他身上,指尖也紧紧抓着青年衣衫。金九龄看见她泛白的指节,只觉得心软了再软:“你莫怕,有我在。” “此事真的与丐帮有关吗?”她终于忍不住轻声问。 青年叹了口气:“我去查探过,之前在密林中死去的那丐帮弟子看起来并不像是自尽,倒像是死于一门功夫之下。” “什么功夫?”那美人抬眼,心中微沉,果然见他道:“慕容家的斗转星移。” “慕容公子不是说秘籍被偷了吗?” 金九龄淡淡道:“我总觉太过蹊跷,那秘籍刚被段誉偷走,便立马有了军饷与丐帮之事。希望是我多心了。”青年唇角紧绷着,在天快亮时才嘱托道:“总之,你近来小心些。” 吴裙点了点头,目光柔软:“你也小心。” 金九龄笑了笑,他是很骄傲的人,于是吴裙便也听见他道:“无论那幕后人在谋算什么,他总杀不了我的。” 他语气锐利,从女人的角度可以看见青年滚动的喉结。她莫名想到了雄鹰,眸光温柔着笑了笑:“我信你。” 这一夜过去的很快,段誉来时便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他思来想去过了一个晚上,还是想不到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为何非要如此置段家于死地。青年面容憔悴,吴裙叹了口气,替他拿热毛巾敷了敷面容。 她心中已知此事和慕容复有关,却始终只字未提,只道:“你这般样子,叫你叔叔爹爹看了岂不伤心?小公子。”她话说到这儿便被段誉打断,他垂着眼,有些气馁道:“你还是直呼我名字吧,段氏都已崩离,我又如何当的那富贵公子。” 他这话已是伤心至极。 吴裙停了下来,她蹲在地上,就那样由下而上的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那姑娘眼睛弯弯地,似月牙儿似的:“我就是喜欢叫你小公子,无论旁人如何看,在阿裙心中段小公子永远都是段小公子。” “是那个会在湖畔关心一个丑女生死的小公子。” 她言语真挚,段誉微微有些动容,却还是撇过头去道:“你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可我此刻只愿你离我远些。” ‘好不受那些恶事牵连。’他最后一句话并没有说出来,吴裙却知道。她笑了笑:“小公子莫要小看我,这世上便没有阿裙闯不过的龙潭虎穴。” 段誉还想说什么,却被她以指止住:“小公子若是感动,那日后便教我几招六脉神剑吧。”她眨了眨眼,段誉终于笑了出来:“好。” 他万想不到,在他最最落魄之时,陪在他身边安慰他的居然会是这个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小妖女。青年心中感慨,正待说什么,却听门外一阵骚动。 “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帮主夫人的房间!”有丫鬟在前面拦着。 “帮主夫人又如何,如今有人易容潜入丐帮,人人都有可能是逆贼。陈长老特意去寻了可摸/皮/骨/的人来,周围的院子都已经查探了,就差夫人这儿了。”身后跟着的小叫花扬眉冷声道。 两人互看了眼,心中惊讶。 吴裙打开窗缝看了眼,又迅速合上:“是丐帮几位长老,他们怎会来此地?”那情形已是极不好。 段誉忽然意识到,若是那幕后人诚心嫁祸段氏,又怎会不知他藏身于此地呢?他心慢慢沉了下来,看着那紫衣姑娘的背影似是做了一个决定。 “阿裙。”他忽然唤道。 吴裙回过头去,尚未察觉却被人砍在了颈侧,只来得及道一声“你”字,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在她倒下的前一刻,那红木雕门猛然被推开,陈孤雁看清房内情景大惊失色。康敏昏迷被人挟持着,房间中花瓶碎了一地,看起来像是经过一番反抗。 “看来那信上所言不错,那段氏余孽果真藏身于丐帮。”他冷笑了声,不动声色的命令旁边人围住青年。 段誉并没有关心他们的动作,他只听到了一句话:“什么信?” 第14章 第十四章 房间里气氛凝重,丝毫不复几日前欢畅。那作仕女打扮的人被丐帮弟子团团围住,他手中还挟持着一位姑娘。 被唤作陈长老的人冷笑:“你若是识趣就快些放了马夫人,要不然就别怪我们几位手下不留情了。” 段誉这时终于撕了假面,他没有理会那陈长老的话,只是皱眉问了句:“那信是哪里来的?” 他这时倒冷静了下来,颇有几分江湖气势。青年手中锋刃抵着脖子,却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小心扶着“康敏”。他此刻已打定主意不连累她,若是被识破那也是他一人之事,那人既未曾想要对付吴裙,他便顺势护着她,让她继续藏身于丐帮之中。 他想了这般多,其实也不过是呼吸之间。 陈孤雁眯了眯眼,几人脚下步伐微微错开,段誉知道这些人什么也不会告诉他了。他手中停顿,便见一棍已使出,自脚下横扫膝下而来。这丐帮的打狗棍法他从前只听闻过,未曾想今日倒有幸见识。青年敛目避开,这时另一棍却自腰间劈入。 几人同时使出,似天罗地网一般叫人避无可避。 段誉闷声吐了口血,这时那最后一棍已经来了,陈孤雁自房顶竖劈而下。 木门微开,被狂风吹落。青年跪着地上,眼看便要没命。陈孤雁嘴角慢慢露出了丝阴冷的笑意,可他的笑意还未彻底绽放便已僵在了脸上。原是一道无形的剑气戳入了他命穴之中。 他们只当他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却也忘了即便是段誉也是会六脉神剑的。只是电光火石之间,那跪坐在地上吐血的青年便已趁机跳窗而逃,这是段誉第一次杀人,心中竟也出奇的平静。 他叹了口气,不觉有些可悲,却未再多加逗留,段誉知道只有找到真正的幕后人,段氏才有可能化险为夷。 主阵者已死,自然没有人再拦得住他。剩下几人只是扶过马夫人,不敢再出手惹怒他。 短短一日,那谣言便已传的满天飞,说是大理段氏伺机对陛下不忠,于是便连同丐帮设迷案私吞军饷。 茶馆里,几人坐在一起议论着:“我就说这旁人要这么大笔粮草做什么?就是买卖也难免会被朝廷发觉,岂不自寻死路?不过这要是藩国所为便也说的过去了,他们若有不臣之心,起兵便总得需要这些东西。” “是啊,却未曾想到这事丐帮真有参与,毕竟一开始时还有不少人觉得这是有人陷害。”瘦高个子的青年放下茶杯,听见旁边人嗤笑:“你懂什么?那白世镜本就不是个好东西,这次分赃被杀除了从家中搜出军饷,你们猜还有什么?” 那人洋洋得意,众人不由都好奇了起来:“是什么?” 茶馆里只这几人喧闹,瘦高个小声道:“据说是那马夫人的肚兜呢。”他话音刚落,众人便轰然而笑。 “公子,这帮腌臜东西,我下去教训教训他们。”包不同正好也听到了这句,面色白了又红。自从他知道现在的马夫人是吴裙假扮之后,便总有几分不自在。 说到底也是看着长大的小丫头片子,现在怎能看她这样被一群孬种侮辱。包不同正要下去,却已经有人快了他一步。 楼下戴着斗笠的青年指尖微顿,说话的人便被点中哑穴说不出话来。 那手法有些熟悉,包不同凝目想了想,陡然大惊:“这不是六脉神剑吗?”他曾在参合庄见段誉也使过这门功夫,细想之下也认出来了。只是不知这段誉昨日刚杀了陈长老逃出丐帮,今日怎么又敢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无锡。 见黄衫公子脚步微顿,包不同领会:“公子,我跟上去看看。” “包三哥小心。”慕容复颔首。 见两人背影消失不见,青年才淡淡垂下了眼。楼下刚才嘴碎的人只是被点了哑穴,还算不得什么惩罚。 面容俊秀的年轻公子神色寡淡,对身后隐在暗处的人说:“我明天不想再见到他们。”有人应了声又归于黑暗中。 却说包不同一路跟着那年轻人,一直穿过条条小巷子里。他轻功不算太好,但跟着段誉也不算吃力。谁知他却越绕越远,在一个拐角处彻底消失不见。包不同手指按在腰间,察觉到有些不对,刚要动手却忽然被人从背后蒙住了眼睛。 “包三哥,你可真笨,跟了一路都没发现是我。”那青年取下斗笠来,赫然是许久不见的吴裙。 她穿着一身少年衣衫,就那样笑盈盈地望着他。包不同松了口气,可随即又道:“你不是在丐帮假扮马夫人吗?怎么会来了这儿?” 他仍有些孤疑,却想到公子曾说过,这世上吴裙可以假扮任何人,可却没有一个人能假扮得了她,便是授她易容之术的阿朱也不能。有些美人,骨子里风姿便是旁人是如何也学不去的。他想到这儿,便也只是疑惑她为何来找他。 吴裙收了手,微微叹气:“我今日诈包三哥出来,便是想问问,师父他” “师父他还怪我吗?” 她声音既轻又软,听着可怜兮兮的。包不同想到他小女儿犯错时也是这般,心中不由软了些,段誉已逃走,她怕也是走投无路了。 “公子前些日子得知你和段誉在一起时有些生气,后面倒是不知了。裙姑娘要是真知道怕了,不若就此去认个错吧。”他诚心规劝,在包不同看来这都是小儿女间的小打小闹,只要认个错便也什么事都没有了。 吴裙已有些意动,却趁机问:“公子还在茶馆吗?如此我便与包三哥一起去罢。” “公子要去见王夫人。” “王夫人?” “你道你个小丫头,公子为寻你跑出来,一时匆忙忘了这几日本是那王姑娘的生辰,王夫人于是便恼了,遣了人来无锡。” 包不同心下毫无防备,便如实说了,谁知一转身却被一道剑气打中了后颈,软软的倒了下去。吴裙只是临时起意,并无意伤他性命。在听到他说慕容复去见王夫人并不在别院中时,忽然生了心思。 与金九龄对话后她便知此事与慕容复脱不了干系,那些死去的丐帮弟子是死于斗转星移之下,而这世间会这门功夫的便只有慕容复与她。她心中已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只觉是如此,倒不如趁此机会去查探一番。 雪肤少女蹲下身子轻轻摇了摇男人,见他一动不动,才软声道:“对不起啦,包三哥。”她虽这样说着,却无丝毫悔意,倒是觉得这些日子以来与段誉对练时所学的几式六脉神剑颇为不错,想到那个少年,她又叹了口气。 那日自她醒来,便被告知身边的丫鬟是那段氏逆贼假扮而成,见事情败露便挟持了她想逃走。陈长老等人虽竭力相拦,却到底抵不过那贼人阴险手段,叫他逃了去。 这些表面说辞她自然知道,她甚至明白段誉如此不过是想保全她,不让她牵扯到这件事中。她若想当马夫人便可以继续留在丐帮,若是不想,寻个日子洗了易容离去便可。那少年终归是良善之人,自己深陷险境却还是不忘为她做打算。 她扒下男人衣物,几番装扮,再出巷子时便已成了一个瘦高的中年汉子。 第15章 第十五章 吴裙与包不同相熟已久,姿态自然也学的像。瘦高汉子进门咳了声,旁边门童问:“包三先生不是和公子一起出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这些门童武功亦是不低,吴裙心中定了定,装模作样学着包不同的样子摇头道:“非也非也,你这门童,不好好扫地,话也忒多。”他清了清嗓子道:“公子爷有东西落下了,叫我回来瞧瞧。” 他说话惯常如此,门童不疑有他,便叫他进去。 包不同关上房门后面色便冷了下来。吴裙目光扫过书房,发现这里的装扮摆设竟与参合庄极为相似。桌上的书还翻开着,上面的夹页是她走时留得那句话。 这还是自那次误闯进密室后她第一次进慕容复书房。吴裙想到那时门推开时列座诸人按在腰间的长剑,微微眯了眯眼,当日她差点就死在这里,自然难忘。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开始在书架上寻找起来。在参合庄多年,与慕容复最亲近的人便是她,吴裙自信十分了解他,可她找遍了书架却始终一无所获。 “瘦高汉子”目光顿了顿,忽然看向了桌面上的那本书。 只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诗经》,吴裙拿在手中一一翻过,在合页之时瞳孔微缩,掌下稍一用力那夹层便化为粉末,露出一张质地相同的纸来。那张被藏在书中的纸上并没有什么大秘密,只有一个字:引。 令吴裙惊讶的不是这字的意思,而是这字体太过熟悉。在杀死康敏之后,她从康敏妆台上发现了不少他与白世镜往来的书信,自然能确定这信上字迹与白世镜无二。 可慕容复为何要模仿白世镜的字迹? 她想到这儿心中微寒,小心将那纸张藏进袖口中。又将书恢复了原样。那门童几人始终不知进去的已不是包不同,直到门被合上。 吴裙脚步不乱,走出院子后便立刻换了一身行头,一路直往无锡城门外走。 她联想到上次偷听之事,只觉得自己或许窥见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而这秘密直让她手脚冰凉。她现在只想去见一个人,好确定自己所想是否正确。 吴裙勉强稳下心神,在城口买了匹马一路出城。 这时节偏偏天又下起了雨,戴着斗笠的女子驾着红马疾驰而去,只一柱香的时间,无人发觉那马夫人已不在丐帮。 另一边: 段誉好不容易逃出来,第一时间便是联系段氏在中原的几位叔公。可信号发出后却无一人响应。他想着这时若是回大理,恐怕人还未到,那密谋反叛的罪名便已经下来了。青年思来想去,便也准备从陈孤雁临死前所说的那封信下手。 这天底下没有用钱买不到的消息。 段誉几方打听,终于知道那封信原是白世镜临死前亲手所书,原被马大元保管,现在却要被丐帮几位长老连夜送与金九龄查看。 那信本就是烫手山芋,马大元当日不想拿出来不过是怕坐实了丐帮通敌的罪名,可如今陈长老已死,乔帮主还未归来,这信如何保管都不妥当。 有人提议:“要不就交与六扇门吧,这罪名推与白世镜那叛徒及其门人弟子即可,与我丐帮有甚牵连?”他这是想独善其身,不少人竟也附和同意:“白世镜早就被逐出了丐帮,这通敌之事自然与我们无关,至于马副帮主,他知情不报,也是应该。” 这时丐帮已宛若一盘散沙,人人各有谋划,最终众人决定将那封信交与六扇门。段誉探听的明白,便准备在晚上时动手。 夜里,一封信悄然自丐帮送出,几人快马加鞭往金九龄在无锡的别院而去。戴着斗笠的青年藏身在巷子里,指尖不停的颤抖着。他毕竟不是真正的江湖人,“杀人”二字于他而言到底有些艰难,上一次能击杀陈孤雁不过是死到临头奋力一搏罢了,这次…… 段誉深吸了口气,脑中纷杂。 又想着吴裙倒下时那不可置信的目光,向来都是她对他动手,这还是第一次他先发制人。段誉苦笑了声,竟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在这紧要关头,他居然想的是:她那般聪明的人,一定会明白他的用意罢。 马蹄声渐进,飞起溅落在砖瓦之上。那靠在墙上的青年半闭着眼微微笑了笑,汇气于指尖,在听到第四声马蹄时手腕微翻,那道气劲便直直打中马腿。 “何人?”雨下得越来越大,那弟子被扫落马背后肃目看向四周。其余的人也都紧戒了起来。 段誉白色衣衫上沾了泥土,看起来丝毫不像往日里的富家公子哥儿模样。他并未理会几人声音,藏身于暗处又发了道剑气,最后一个坐在马背上的青年应声倒地。 全冠清眯了眯眼,忽然看向了一个方向。他手中长棍横扫,一招狠劈猛然向西北方向打去。这一棍来势极汹,看起来却还要比陈孤雁厉害些。 段誉正是虚弱,躲闪不及一时便被打了个正着。 穿着白衣的年轻公子狼狈的趴在地上,全冠清冷笑:“瞧瞧,我当是谁,原来是段世子啊。” “正好我们要去找金捕头,那便一起吧。”他话音刚落,身边几人便同时暴起。 长棍交错着,残风落影迅疾,段誉口中吐着血,凝神再发出一剑。可他那六脉神剑向来时灵时不灵,关键时刻却再救不了他。 那夜雨确实下了很大,吴裙一夜疾驰出城不过是为了见一个人――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 百晓生精通天下兵器,而大智大通却是什么都知道。她找了龟孙子大爷,又上了山,等到到了山上时天已经快亮了。 她往山洞里放了五十两银子,犹豫了很久才问:“慕容复是什么人?” 这问题很奇怪,整个江湖中都知道慕容复是什么人,他是青年俊杰,是参合山庄的主人。可大智大通知道,门外那姑娘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他咳嗽了一声慢慢道:“慕容复乃前燕鲜卑贵族慕容氏余脉。”他只说了这一句便不说了,吴裙听见洞口被合上的声音,呆呆地坐在山头。 她努力忆起那次在密室内撞破慕容复时的场景。 来的几人都未曾见过,但看起来武功都不低,她知道慕容家素来都在其他门派中安插了探子,便也未曾注意。现在想来当时他们隐约好似都提到“复国”什么的。 “复国”,复哪门子的国?前燕? 吴裙心中乱成一团,只觉自己好似牵扯进了一个很大的秘密里。她手中有慕容复仿写白世镜的字迹,若是交给金九龄,说不定段誉之事还有转机,可…… 天已大亮。 吴裙牵着马,慢悠悠地下山。她心头烦乱,正不知该往何处去时,却见青山江水尽头一个穿着黄衫的年轻公子正坐在船上望着她。 那公子眉眼俊秀到了极致,再往上便多了一份孤隽。他坐在船上泡了杯茶,缓缓放在对面空余的位置上――正是慕容复。 “阿裙。” 他只唤了这一声,吴裙便乖乖地过去。慕容复已到此地,她明白自己这无论如何也是走不了了。 茶前摆放着一盘棋局。 吴裙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这一切都是师父设计好的?” “是。” “劫走军饷的人是你,嫁祸给段誉和丐帮的人也是你?”她又问,语气有些急切。 慕容复淡淡看着她:“是。” 青年手中摩挲着棋子,不知在想什么。吴裙心陡然沉了下来,是啊,这么多军饷用来复国也是够用的,更何况可以嫁祸给大理,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多好啊。她这时终于知道自己是被利用了。 吴裙定定看着面前风雅青年,嗓子干涩,却一字一句问:“那师父也是一早就知道我会偷秘籍?” 第16章 第十六章 吴裙这时狼狈极了,骑马疾驰了一夜,乌黑的发丝微微散乱,眼眶红红地,连颈边都被沾了些泥点。 慕容复叹了口气,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身上污痕。直到被人按住手:“师父,你回答我是或不是。” 女孩子手指冰凉,却是少有的固执。 慕容复抬眼看她,他目光清凌凌的,吴裙从前觉得好看,如今却只觉得冷,她听见青年道:“是或不是又有什么要紧的?阿裙,你只要知道,我心悦你,不会娶王语嫣即可。”他这一句话,叫吴裙直凉到心底。妄她自作聪明这么久,从一开始便是别人的笼中鸟。 她昨夜淋了雨,此刻面色雪白,又慢慢升起了一些潮红。怨怒之下竟是眼前昏暗,倒了下去。 慕容复叹了口气:“我本无意利用你的,这是最后一次了,阿裙。” 他轻轻抱起那姑娘,眸光垂下有些暗沉。一旁撑着船的包不同心中发冷。他方才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分明,亦知这一切都是自家公子设计的,心却慢慢沉了下来。 公子他――何时竟变成了这样? 吴裙被带回了燕子坞。她醒来已是三日后,慕容复一袭黄衫坐在窗前看书,见她醒来,便起身倒了杯水。 “加了蜂蜜。”他声音清淡同往常一样,吴裙心中却苦涩。 少女长睫轻垂,映着杯中倒影,许久才问:“师父准备如何处置我?”她身上的衣物早已换了,换成了和慕容复同样质地的黄衫,远远看着倒似一对璧人。 青年指尖顿了顿:“我与大家说你是为段誉所蒙骗,受他蛊惑才做出此事。” “他如今已伏法,你便安心在庄子里养好身子罢。” 他动作温柔,吴裙却觉得冷的发颤:“你将他怎样了?” “他自投罗网去找金九龄,我如何拿他怎样。”慕容复听见她问段誉,眸光淡了些。替她捻好被子:“这里只有我一人能进来,你不必操心那些外面的事了,我会处理好的。” 青年公子刚要收手离去,却忽然被人抓住了衣袖。 昨夜雨便已经停了,微光透过窗柩照进来,更显得那双手雪白纤弱。吴裙唇角动了动,又颓然松手:“复国……复国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慕容复脚步顿了顿:“阿裙,对不起。”他终于还是拂开了她手指,吴裙捂着眼睛倒在榻上,痴痴笑了起来。 她记起往昔之时她误闯他们谈话之地,自那以后他的态度便变了。慕容复,这三个字本来就太过无情。脑海中过往情景一一闪过,有慕容复教她练剑之时的,有他们逛庙会时的,亦有夜深时她倒在树下,他抱她回来的。她以为她至少是不同的,谁知却仍旧不过是个棋子。 吴裙想着想着便又想起自己的目的来,记起自己曾言:要叛出师门踩着慕容复上位,叫他日夜难安。她初时只觉这话再简单不过。可如今做起来,却知道自己所差良多。她尚未伤到他,便已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有些怪自己太蠢,空有一张脸。重生前被那盲眼公子算计,如今又被慕容复利用,这般又如何能踩着他们上位,难道最后又要像前世一般落得个玩物的下场? 吴裙知道自己这般想最易生心魔,可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她想到段誉,想到慕容复说他快要死了;又想到自己曾在那岛中暗无天日的日子。越想仿佛越听见了系统的嘲笑声:‘你这么蠢,第一次便出师不利,当初倒不如不救你。’ 那声音尖锐又刺耳,吴裙捂住耳朵,想要躲开,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楚。眼前的场景似乎变成了那拿着烛台的男人缓缓向她走来的场景,她双眼泛红,猛然拿起桌上的剪刀向着心口刺去,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似乎很得意。可在最后一秒,吴裙却忽然停了下来。 那剪刀离心口只有一寸。过了很久,少女低着头,双目湿润,微微喘着气:“系统,你终于出来了。” 她此时似终于明白,系统当初所言化为心魔是什么意思。它并没有消失,只是一直都藏在她心底,恍若毒蛇一般,只要她心有杂念,便会钻出来诱她堕入地狱。这些年之所以不出现,便是因为她尚且心绪平稳。这几日为慕容复计谋所迫,心急之下方寸微乱,才让它有了可乘之机。吴裙低头看着手中剪刀,若是她方才没有清醒,恐怕便真是身死道消了。她想到这儿心中一阵后怕,眸光也冷了静了下来。 那声音见她清醒,便又回归于心底。 窗门紧闭着,天上太阳升起又落下,吴裙枯坐了几日,整个人都消瘦了下来。 这边吴裙日夜不语,阿朱阿碧等人在塘外看得担忧,慕容复派人将吴裙单独照看着,除却他之外谁都不能见。 “你说这公子究竟是什么意思?阿裙向来好动,我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安静哩。”阿碧叹了口气,眼巴巴的望着那庄子。 阿朱亦是摇头:“罢了,公子的意思向来不是我们能揣摩的。”二人正说着,便见那房门突然打开。 这精巧房屋立于江上,周围设了奇门阵法,旁人多踏一步都要被绕晕。这些日子以来只有慕容复上去过。 吴裙未看见阿朱阿碧她们。她在房内呆了三日,终于明白:心魔心魔,便是要狠狠踩在那人最痛之处,时时引诱蛊惑,叫他活受煎熬。这是系统第一次以心魔的形式出现,日后还会有更多,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她不能认输。 更何况,她如今虽被慕容复囚禁在这儿,却并非没有翻身的资本。 她想通后推开门,看见这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不由想起慕容复的话来:‘这庄子只有我一人能进来。’倒也果真如此。 他三日未来,她便也不去想。黄衫少女赤脚走过石子路,坐在江边,似是对阵外诸人毫无所觉。 阿朱瞧着着急,正待说话却听身后包不同咳嗽了声:“公子回来了。” 那慕容复正站在身后不远处。 第17章 第十七章 初春时水还有些微凉,吴裙低头掬了捧水,又无趣地洒下。少女眉眼倦怠,在光下愈加娇矜。 阿朱几人已经退下,慕容复在一旁看着,他记得第一眼看见吴裙时她便是这般模样:骄傲,任性又毫不在意,像是一只矜贵的波斯猫儿。他当时只觉得养个宠物或许也有趣,更何况以她的样貌不出十年必会扬名江湖。 慕容家历代都会培养美人,阿朱阿碧亦是,他以为吴裙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可却未曾想自己竟会陷下去。 在吴裙撞破他与燕朝旧部谈话那次,他本该杀了她的,慕容复淡淡垂下眼。 吴裙早已看到了他。 她撩起裙角就那样坐着,偏过头来,双目幽幽:“师父看我做甚?”那黄衫少女眉头微蹙,雪白的肌肤在光下几乎要晃了人心神。慕容复眸光深了些,淡淡道:“湖水冰凉,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少碰为好。” 他记得她月事是在这几日,她往常总是肚子疼,他便也在这一日不叫她练武。这习惯已是许多年。 吴裙并没有收回目光,她踩着荷叶,雪白的足背咋其上浮沉像是嬉闹一般,又对男人伸出手来:“那师父抱我。”她似丝毫不在意两人之前的不愉快,慕容复知道她是最识时务之人,也是最像他的人。于是也不意外。 青年身上有淡淡沉香味,半跪在地上替她穿上鞋袜,在看见那丹蔻色时目光顿了顿。 他并没有抱她。 吴裙僵持着举着手,神情渐渐落寞了下来。她揉了揉胳膊,站起身来,毫不在意地越过他走了过去。 慕容复看着自己手指,目光不明。 吴裙在水上小屋中关了十日,这十日江湖中亦是发生了不少事情:马大元在狱中被人刺杀,段誉被六扇门擒住,将于半月后执凌迟之刑。 金九龄找了吴裙很多日,却被告知马夫人染了风寒,不宜见人。他深夜再去丐帮别院之时才知院中早已无人。 江边红楼的灯还亮着。蓝衣青年推开门,目光却突然顿住。他久寻吴裙不得,今日本是来买醉,却在房间中看见了一杯茶――一杯已经凉了的茶。 自那日后这房间便被他包下了,除非吴裙与他,谁也进不得。 蓝衣青年指尖划过桌面,看着上面尘土,微微皱眉。桌上茶还留了半杯,茶渍斜洒到那呈放丹药的盒子处停止。他心中沉思,忽然拿起那盒中丹药捏碎。却见其中露出一张白色纸条来。 上面字迹清秀,似是出于“康敏”之手:“白世镜之信系慕容复所书,参合庄,救我。”只有短短一句话,内容却叫人吃惊,金九龄不由拧起眉头。 这便是吴裙留的后招,她孤身去寻找大智大通时便已预料到会有今日,于是便提前在房间里留下了线索,待到金九龄回来时便可知她去处。 ‘参合庄。’ 青年呢喃着这几个字,不经意想起慕容复来。好似他离开丐帮之日起,阿敏便失踪了。这件事难道真与他有关? 他这边想着,却不知吴裙也是难眠。 这屋中只有她一人,空荡的很,晚上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她忽然有些想念起那时和阿朱阿碧她们做伴的日子,便是和段誉一起寄人篱下在丐帮,也比如今好的多。过了不知多久,她起身点了灯,在书架上随意寻了本书打发时间,正待翻开却忽然看见了一本册子。那册子放在夹层的格子里,看起来很是隐秘。但吴裙偏爱寻这些偏僻东西,于是便放下书打开那暗夹。 这小屋中只有慕容复才能来,这册子自然是他的。 吴裙打开一一看过: 岁末,练武不勤,输与他人,受鞭刑三十。 心法未通,五日不得进食。 父死,跪灵堂三夜,勤学不怠。月后于参合庄击杀挑战者百余人,逢春。 他字迹到逢春时便有些乱了,许是鲜卑语的缘故,吴裙看了许久都看不真切。她合上册子,便听见身后脚步声。慕容复在看见她手中的东西时目光顿了顿,难得有丝微妙。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少女只着里衣,灯光下身姿窈窕,任是哪一个男人见了都会眼红。可慕容复目光却始终清亮。 “就快要睡了。”吴裙垂下眼,将册子放回去。她长睫落在雪白的皮肤上,又忽然抬起:“师父为何这时来?” 慕容复放下手中灯盏:“夜里有雷雨,怕是要起潮。”他只淡淡几字,吴裙却知道他是在担心她。她轻轻笑了笑,应了声,拉着他的手躺在榻上。 慕容复坐在榻边。 那灯已被吹灭,吴裙却始终睁着眼,窗外水色隐隐透出一点微光,打在少女锁骨处,露出一朵浅淡的水仙花,像是被什么纹上去一般。 耳边忽然响起软软的声音:“师父还记得它吗?”吴裙问。 慕容复指尖顿了顿:“记得。” “这是你十六岁那年为我顶撞母亲所受的伤。” 他忆起那时他初出江湖,尚有一颗侠义之心不肯做那些不义之事。母亲气急拔箭而射,是吴裙替他挡了那一箭。她拜师不过三年,什么本事也没有,却也莽撞地冲到了他前头。或许便是从那时有些不一样吧。她与阿朱阿碧她们相比,开始有了不同。 他亲自教授她剑法,一日日看她成长。她的名字亦是他起的,吴山点愁,绿裙轻妒。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适合她的名字。 直到那日她撞破了他们的谈话。前燕之事是慕容氏最大的秘密,他虽然一意孤行保下了她,但若她没有利用价值,还是会死去。 慕容复早就知道慕容家身后不止他一人,每当参合庄有什么危机之时,那人就会出手。吴裙如若不是对慕容家有利,决计活不到今日。 他不想看她死。 青年眸光复杂,最终却只是道:“睡吧。” 吴裙将藏在心底的话慢慢咽下,她本是想问他:‘那册子上的逢春指的是不是遇见她?’ 窗色沉沉,房间里安静的不像话,女孩慢慢闭上了眼,她还是什么都没问。 第18章 第十八章 被关在小屋中的日子过的很快。系统再没出现过,那天的失控像是一场梦一般,可吴裙知道,这粒埋在心底的种子迟早会发芽。 军饷之事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丐帮将白世镜一脉逐出了门派,帮主乔峰与六扇门达成协议,以不违背侠义之道为前提欠朝廷三个承诺,以此来换取门派安宁。至于大理段氏,朝廷自然已派人去围剿,相信不日后就有消息。 吴裙打开窗户,趴在窗边看着外面。慕容复平日里很忙碌,只有在傍晚时才会过来。两人有时会说上些话,更多的时候却是各做各的事。 这几日连夜的雨,今日天气隐约放晴些。湖面上波光粼粼地,远远地散去。吴裙心中忽然来了些兴致。 她回头看了眼,见青年还在低头看着书,便也未多问。只兀自推开门出去。 她原是旱鸭子,但在参合庄五年,水性倒也不错。褪下外衫,轻轻没入水中。女孩离开时,慕容复手中的笔顿了顿,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池塘用五行阵法与外界隔开,吴裙自是不寄希望于能游出去。于是便泡在水中微眯着眼晒太阳。她只着了白色里衣,发丝被水打湿披散在肩上。乌发雪肤,眉眼散漫地动人。这庄子里只有两人,吴裙拨弄着水花,有些无趣。 慕容复看了眼收回目光来,专心看着手中的书,直到鸽子扑腾落在手边。那鸽子是训练了多年的,自是对慕容复身上气味熟悉。 吴裙见他拿走那腿上纸条,便吹了声口哨,唤鸽子过来。 纸条是她写的,上面却一句话也没有。她无聊的很,便去撩拨他。 慕容复指尖停顿,便见那姑娘又潜入了水底。这些日子荷花也开了些,吴裙自底下拔了朵抱出来。 荷叶翠绿,之上略带薄粉。 慕容复本是不喜欢这种过于柔软的颜色,可今日看到时目光却顿了顿。 吴裙见他看过来,微微笑了笑,露出唇畔浅浅地梨涡。吴裙有一双极美的眼睛,慕容复一直都知道,可当她那样看着他时,他心下还是升起了丝莫名的情绪。 那页书在那儿停了很久。 吴裙无事可干,便捧着荷花靠在岸边看他。直到男人微微错开眼,才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听得一声叹息。 微冷的檀香味萦绕在鼻尖,一件厚些的衫子自头上披下。吴裙拢了拢衣襟,自水中被人抱起。 那怀抱再熟悉不过,以往每一次,吴裙练功受伤,他都是这样抱着她回去的。她丢了手中荷花,弯着眼睛去环他脖子。 “师父不是在看书吗?”分明是她故意撩拨,这会却又这样问。 慕容复低头看着她冷的发抖,乌发划过雪白的面容,却仍旧倔强的笑着。微微叹了口气:“阿裙。” 他声音淡淡让气氛略有些僵硬,吴裙长睫微抬,似是安静温柔。 慕容复看了她许久,才慢慢道:“你知不知道,你越是怨一个人,便笑得越是灿烂。” 青年目光清透,吴裙身子僵了僵,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她笑着时掌心已划了几道红痕,看着有些刺目。 “可我如今除了讨好你,还能做什么呢?”她终于说出了心底话。 自被囚禁以来,她没有一刻不在恐慌中。她害怕他将她永远关在这儿,害怕他废了她的武功。当一个人无法捍卫时,她能够做的便只有讨好。她勉强使自己放松下来,开始回忆过去,以期待他的心软。 却不想这些慕容复都看着眼里。 青年的手放在她腰间,指节修长,有些冷意,吴裙任由他慢慢收紧。她太纤弱,在指节发白时慕容复眸光沉了下来,忽然俯身。 这湖畔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青年低着头,慢慢吻上了她。 这是慕容复第一次亲她,男人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叫人心跳快了些。吴裙靠在他怀中,感受着唇上厮磨。 他看着矜傲,对她却总是极温柔的。女孩子敛着眉眼,慢慢放松了下来。 “师父。”她不自觉喃喃。 慕容复停了下来。 青年侧容清冷,在月下越发沉隽。即便吴裙见过他无数次,也不得不感慨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好看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她心心念念的师父,却也深沉的可怕。 吴裙知道自己不能动心,一旦动心她便会步步沦陷。 她垂下眼听他道:“阿裙,这样你可放心些?” 那衣衫裹着冰冷的身子,吴裙感觉不到冷。他一字一句道:“你不必讨好我,由我来取悦你便好。” 他用这样寻常的语气,说着这样珍重的话。吴裙撇过脸,却慢慢红了眼眶。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走到屋外时,吴裙才慢慢松了手。她指尖自他衣衫上滑落,低着头。 “在想什么?”慕容复问。 他以为吴裙不会回答,谁知她却想了想轻声道:“我在想我怎敢再相信你。” 慕容复指尖微顿,见她落下一泪来。忽然跳下来推开他,赤脚跑入屋中关上了门。不由怔了怔。 参合庄中一切如旧,自那日后,慕容复与吴裙关系似是缓和了下来。虽亦是不多话,却也不像之前那般死寂。 吴裙一人在屋中呆的久了,便也什么都琢磨些。这两日拿着笔开始学画。她本是想画满院荷花的,可画着画着不知怎的便变成了一个黄衫青年执着棋子坐在一旁。女孩指尖顿了顿,蓦然收笔。她只画了一个背影便打住,咬唇不知在想着什么。小屋中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 即便是吴裙也不得不承认慕容复有一张极好的皮相。他着宽大的袍子散坐在那儿,眸光半阖,却已是庭前芝兰玉树,无人可夺其风骨。 她看着他又想起那时他于燕子坞力战江湖群雄时的场景来。便是那般执棋静坐,却拂手间杀人无形。她那时便想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人。她怔怔地想着,又缓缓低下头来。直到听见那青年放下书唤道:“阿裙,过来。” 吴裙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却被一双手自后腰处轻轻抱着。 那人并未有进一步动作,只是那样松松地环着她问:“你不高兴,为什么?” 从吴裙的角度可以看见慕容复微微弯曲的指节下映出的脉络,苍白好看。可令吴裙沉默地却是其间蕴含的力量。她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想成为像师父一样的人。”而不是像如今一般被当成金丝雀关在这里,每天只是写写画画。 慕容复听懂了她的意思,青年目光顿了顿。 房间里静地可怕,在吴裙几乎要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时,青年终于说话了。他说:“好。” 女孩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来,却被人挡住。 那人遮住她双眸,低低道:“阿裙,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吴裙不懂这句话意思,可下一秒她却怔住了。慕容复低头隔着手背,轻轻吻了吻她眼睛。 “你别总那样看着我,阿裙,我不会害你。” 他一字一句,有些干涩。 吴裙颓然松开了手,她心中不知怎的有些慌乱,害怕看到慕容复的眼神。又莫名的有些其他情绪在。 窗户被风吹开飘进满院荷香,女孩静静地垂下眼,慕容复抱着她没有说话。 第19章 第十九章 自那日之后慕容复虽还是未曾让她离开庄子,却也不再像往日那般关着她。吴裙披了件外衫,便看见他在桃树下练剑。 这场景和过往五年里没什么不同,可在今时今日却显得尤为难得。 他练得是一套吴裙从未见过的剑法,见女孩儿出来,淡淡道:“这是从斗转星移中化来的。” 他每练一式,便解说一句。 吴裙心下微怔,忽然明白这是他知道自己练到瓶颈期了,特地来教她。 桃花被剑气碾落,有几瓣落在了旁边的湖水中。那风神俊秀的青年公子薄唇紧抿着,一招一式的替她讲解。 慕容复声音沉朗,吴裙蓦然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剑势终于停了下来。青年将剑递给一旁站着的少女:“我少时亦曾在此停滞,后来想到以剑入掌法或许会好些,便也误打误撞。” 他说的平淡,吴裙却知这其中艰险。以剑入掌从未有人尝试,稍有不慎便要走火入魔。纵使吴裙曾思索过无数回,亦未曾想到这个法子。她知慕容复惊才绝艳,也知自己于武学一途入门尚晚,悟性终究不足,这样对比之下又难免自惭形秽。 少女咬唇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直到一只手拂上她眉眼。那人指尖微微泛着些凉意,冷的叫人发颤,吴裙却从这熟悉的温度中慢慢安定了下来。 “师父。”她抬起头来,眸光微动。却见那青年执剑握着她的手,清凌目光散开,他生的好看,这一笑不知怎的竟叫吴裙有些看呆。那笑意稍纵即逝,宛若昙花一现,再看便又是那般清淡的表情。 她回过神来,想要拿起剑,最终又抽离不得。慕容复垂下眼道:“这剑入掌法诡妙,一步错便易招致走火入魔,我带着你再来一遍。” 那人指节分明,就那样握着她的手,看着像是十指交扣一样。吴裙只觉自己心跳的很快。以往从未想过的师父便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温柔可亲,那掌心间的热度也似传到了心上,叫人耳尖发麻。 屋檐上晨露落下打在随风飘落的桃花瓣上,安静地被放大。那人执着她的手,挑起剑尖。吴裙第一次练武这么煎熬,她勉自收回心神,跟着他的步伐。 斗转星移的精妙之处在于借力打力,剑法亦是这般。吴裙之所以修为停滞便是因为收势不足,她尚未将别人的功法归来,便着急打出去。这一点慕容复亦是知道。他猛然将剑挥向湖面,在碧波重叠之时又握着她的手向东引去。 “朝我打过来。”吴裙只听耳边一声低喃,下意识地便照着他说的做了。 她闭着眼,清风山水似都平静了下来。那凛然剑意宛若寒天生蛟一般,带着赫赫威势向那人劈斩而去。 这一剑她用了十分的力气,便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亦没有自信能躲过。可慕容复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他脸上又是那种熟悉的笑意,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清高雅隽,眸中疏离。 吴裙心中陡然生了股戾气,眉心紧皱着狠狠挥出那一剑。 剑气一往无前,逼的人步步后退。黄衫少女云鬓散乱,几缕发丝顺着雪白的面容滑落,眼角也不知是汗珠还是泪水。她这般狼狈的形容,却依旧美的惊人。 剑刃直直刺进了身后树干上,离慕容复只有一寸远。 “你为何不躲?”她紧紧握着剑,声音低哑,竟有些泣音。 树上花瓣扬扬落在剑刃之上,听得一声轻叹,直到有人伸手抚了抚她发顶,替她将那发丝别到耳后。天光明明,照射着少女眸中执拗,慕容复顿了顿,道:“我若是躲了,你便永远学不会收剑。” “阿裙,人若不会收剑,那该有多难过。”他这样说着,眼中神情有丝旁人看不懂的复杂。 吴裙看了他许久,忽然扔了剑抱住他大哭起来。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眶红的一点儿也不可爱,可慕容复却觉得心软的一塌糊涂。因为直到此刻,自重逢之后到如今吴裙终于对他卸下了心防。 他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低笑:“这么大了怎么还同幼时一样?” 吴裙记起自己刚来燕子坞时因为年龄渐大,学武有些跟不上,便也是这般偷偷跑到湖边抹眼泪。那时师父总会在一边看着,等她哭完后又将剑给她,教着她一遍又一遍的重来。她从来不是天资聪颖的人,在外人眼里看来的一日千里,不过是慕容复不厌其烦的教导。 他对她一直都是极好的。 或许,师父本来便是没有想过害她的。她心中犹疑不定,却只是静静地垂着眼眸,埋在青年怀中。 燕子坞中风平浪静,便连江湖中也似不见一丝涟漪。 段誉被关在地牢里,白色的长衫已经脏的不成样子。只短短几日,那往日干净俊秀的少年便已经变了一个模样。他嘴角的血迹还没有干,眼角一道疤痕顺着发鬓隐入,在原本温稚的相貌上多了丝厉气,看着触目惊心。 牢门依旧锁着,一碗饭从底下被踢了进来。 少年指尖动了动,没有起身,只是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地牢中唯一一扇窗户。从那小小的窗口中隐约透出一丝微光。 几日前牢卒说当今圣上发兵云南,段氏一族已为天下人人皆可得而诛之的逆贼,瞬息之间,那往日他厌倦无比的地方被铁骑践踏毁尽。段誉扯了扯嘴角,想起父亲母亲,想起叔父临走前的嘱托,最后又忆起丐帮小院中那少女倒下时不可置信的目光,慢慢闭上了眼。 他早已不是那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大理世子,这些日子被陷害那些国仇家恨早已让他褪去了一身少年气,唯今苟活,不过是不甘心。 半月后就要问斩,锁链悉悉索索的划过地上,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掌心紧握着慢慢出了血。 地牢中无天日,段誉咳了声,却听见门被慢慢打开。面前出现了一双绣着滚纹鳞爪的靴子。 金九龄看着面前的少年公子微微眯了眯眼,段誉嗤笑了声,抬起头来:“金捕头今日又是来逼供吗?”他语带讽刺,这次青年却没有在意,他只是摩挲着指尖忽然问: “你潜藏在丐帮这么久,是谁替你易的容?” 第20章 第二十章 似是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段誉微微怔了一下,却是没有回答。 他心中闪过万千思绪,最后又想莫不是吴裙出了什么事情,可他尚且自顾不暇,唯一能做的便是替她保守住秘密。 牢中青年闭口不言。金九龄微微皱眉,挥手止住想要上前行刑的人,淡淡道:“你们先下去。”身后人互相看了眼,应了声低头离开。这牢中只剩了两人。 段誉不说话,却听金九龄道:“那马夫人是旁人假扮的吧。”他语气已是笃定,不待段誉反驳又道:“我于城郊找到了马夫人及其丫鬟的尸体,仵作说两人死在一月前。” 而这一月中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康敏――显然是假的。 他话音落下,地牢中安静地叫人有些不安。段誉袖中微动,指尖暗自蓄力,终于慢慢开口:“你要问什么?”他此刻只想击杀金九龄好让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土里,他已是如此,决不能再叫吴裙也牵扯进来。 窗口微光落在枯草之上,看不清两人神色。金九龄负手而立,过了许久才道:“她被慕容复带走了。” 这话乍然叫段誉松了心神,微微有些恍惚。那蓝衣青年见状似是明白了什么,也不再多问,只是在离开时状似不经意地道:“那劫走军饷的丐帮弟子并非是自相残杀,而是死于斗转星移之下。”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言。段誉猛地抬起头,心渐渐沉了下来。 ‘斗转星移。’之前想不通的地方似都说的通了。 军饷被劫,斗转星移失踪,白世镜与大理的关系,以及最后那封告密信,像是一环扣一环般将人牢牢锁住,不得挣脱。他想起遇见吴裙以来的种种,他自是不愿意怀疑她的,倒宁愿相信她亦是受了慕容复蒙骗。 地牢的门又重新关上。段誉跌坐在地上,忽然捂着眼睛笑了起来。他越笑越大声,竟像是疯了一般。 地牢中一番试探金九龄便知自己之前所料不错,那与他相会的“马夫人”确实是他人假扮,并且与慕容家关系匪浅。他想起她走时留下的那句话,眸光微闪。一时不知到底是该信她还是不信。他们之间连相识都是虚假的,谁又能知道这背后有没有什么算计。 “大人。”见他出来,狱卒连忙迎上。被男人挥手止退。 金九龄出了六扇门,到了夜晚时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那红楼之中。 那间屋子依旧还留着,安静地不像话。他倒了杯热茶,忽然怔了怔。想起那姑娘将手搭在他指尖,青涩的温度尤然在触,竟难得苦笑不已。 他前二十年风流,倒还没有此刻忐忑。在楼中坐了一夜后,直到月落朝升,窗前雾气散尽。男人忽然吐了口气鹰眸微眯,留下一张银票后翻身上马,往姑苏而去。 ‘真心还是假意,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纵使是刀山火海,他一生也还未怕过。’ 青年沉啸一声,眉目矜傲。金九龄从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既是心中放不下想要一个答案,那便自己去寻。 男人抓着缰绳的手收紧,目光慢慢定了下来。 一连许多天,这庄子里的气氛都温柔的不像话。吴裙练剑时慕容复便坐在树下煮茶,他那般样貌风华,总让人不觉想起旧时王谢家的子弟来。 吴裙收了剑有些恍惚,又蓦然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已坐到了那人对面,捧着一杯茶小口小口喝起来。她在他面前从不在乎什么形象的。 馥郁茶香入腹,总算觉得微冷的胃里暖和了些。 那青年公子转头看着远处青山云雾,目光有些寂寥。吴裙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她放下杯子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直到被人笑着抚了抚发顶。 “看见了什么?”那人指节微有些冷,有淡淡的檀香味。吴裙杏眸半眯着蹭了蹭,道:“春天快过去了。” “是啊,春天快过去了。”慕容复低叹了声,想要收手却被人抓住。 吴裙呵了口气,皱眉道:“都快夏日了,师父身上怎么还这般冷。”她待到自己手热了之后,才轻轻覆上青年骨节分明的掌心,慢慢笑了笑:“大了许多呢。” 那苍劲的指节与白皙纤长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像是十指相扣一般。慕容复目光怔了怔,心中略有些复杂,忽然问:“阿裙,你恨我吗?” 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吴裙指尖顿了顿,偏头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弯了弯眼睛:“不知道。”她这时也诚实的过分,分明这几日两人之间的关系已有所缓和,也不愿说一句话来骗他。他利用她,这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怎样都拔除不了。无论日后对她多好,这根刺也一直存在着。 因为她会忍不住怀疑――这次又是什么阴谋? 那些温情脉脉下的假相谁都不敢去戳穿。 慕容复轻轻笑了笑,握着她的手收紧,像是要将她融入骨血里。可那光风霁月的公子眼中依旧是清明的,他慢慢向前,额头抵着她鬓发。 从吴裙的角度能看见他半阖的眸子,宛若深潭一般叫人看不透。这才是真正的慕容复,心有丘壑,冷心冷情,而不是那些虚假的温情脉脉。他们离得那样近,却从不知对方在想什么。 紧抿的薄唇散开,划过耳畔。她听见那人道:“阿裙,这样就好。” 就那样复杂的看着他,叫他反复难安就好。 吴裙想要看清他此刻的神色却被人遮住眼睛,唇瓣轻覆,温柔厮磨。他那样温柔的抱着她,直到少女唇上被咬破。血珠化着檀香味晕染开,叫人心间一窒,吴裙忽然很想笑。可她一笑,心中的声音便好像被无限放大。 那系统化作的心魔道:‘你若是心软了,那就抱住他吧。’ ‘师父是有苦衷的,他对你那样好,甚至都将慕容家不外传的斗转星移亲自教给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它每说一句,吴裙的心便愈冷一分,原本微微抬起的手指又悄不可察的落下。 ‘可我好不容易才摆脱成为笼中玩物的命运。’她心中自语,似是在否定:‘我不能再让这里成为第二个困住我的蝙蝠岛了。’ ‘但是师父会保护你的啊,你原是不必受这些苦的。你依附着他,便是那盲眼公子真的来了,也杀不了你。’心魔又道。它总是能戳中她心中最隐秘的地方,让她逃无可逃。可这些恶意这次却没能再动摇女孩。 ‘我不能再将命交给别人了。’ 吴裙被遮住的眸子微微颤动了一下,无人看清她眼中暗色。系统的声音还在说着,那孱弱地像是要引人摧折的少女慢慢伸手,终于环住了面前的年轻公子。 “师父。”她轻轻唤了声,几不可闻,未曾看见那宛如芝兰玉树的青年掌心鲜血。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自那日后慕容复一连有许多天都不曾再来过这庄子,好似被什么事绊住了一般。这偌大的屋子便静了下来。 吴裙这几日已突破,便也弃了剑专心练起心法来。坐在桃花树下的黄衫少女额上冷汗滑过,许久才睁开眼。在学了慕容复的以剑入掌后,她于斗转星移领悟确实更多了,这次竟隐隐更胜从前一层。她在树下坐了一日,直到月上中天,慕容复还是没有来。 庄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位老仆。安静地将热好的饭菜放在桌上,正要退下,却忽然听人问:“他以后都不会来了吗?” 那少女倚在门边看着天上月亮不知在想什么,声音轻轻地,有些难过。 老叟顿了顿:“小姐不必多心,公子只是这些日子忙些,待到有时间就会过来。” 他说完关上门便走了,以吴裙的武功自然可以看出这老叟身手亦是不凡,至少并不在四大家臣之下,可参合庄何时竟又多了这么个人物,她却是毫不知晓的。 明面上只是一个武林世家的慕容家私下里盘根错节,自然是所谋甚大。吴裙没有忘记慕容复之所以会算计她,不过便是为了复国。他是前燕余脉,在他心中复国重于一切。 慕容家瞒着武林暗自布置了这么多年,如今又有这劫来的军饷做东风,恐怕这时候已经快要有动作了。 ‘难为他耽误大事,还来这儿陪了我那么多日。’吴裙垂下眼,嗤笑了声。最终只是安静地坐在桌子前,将那些饭菜吃了个干净。 分明不信任他,可却仍旧忍不住日日期盼他来,甚至食不知味。吴裙不知道她到底是太害怕寂寞,还是已经入了魔障。她趴在桌上,心口跳动的麻木。在月色隐去日头渐升时忽然问:‘系统,你说,人是不是总是这么矛盾?’ 意料之中的,并没有声音回答,那心魔只在她生死一瞬之时才会出现。 夜里冷的发颤,少女轻轻环住自己胳膊,慢慢闭上眼,眼角却慢慢落下一滴泪来。 她有些害怕这黑漆漆的夜了,这时候无论是谁。师父也好,段誉也罢,无论是谁都好,她想要别人抱抱她。 可这庄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吴裙闭着眼慢慢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那老仆照例来收走饭菜,吴裙安静地坐在那儿也不理他。 那黄衫姑娘就那样靠着窗边坐着,直到打斗声传入耳中。 她长睫微微颤了颤,旁边的门上溅了几滴鲜血。那老仆倒在了血泊里,似是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闯入房中的是一个穿着蓝衣的冷峻青年。这张面容吴裙并不意外,她知道自己要等的那个人来了。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远远听见脚步声赶来。 金九龄面色微变,他唇线紧抿着,在光下是很冷的弧度,像是一柄出鞘的剑。吴裙听见他的声音,又冷又艰涩:“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他从不远万里的地方赶来,骑坏了五匹马,形容狼狈,一路杀进来,只为了问她一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就像在那夜得知白世镜要杀她之时一样,他没有主动问她原因。 吴裙心中暖了暖,忽然有些喜欢他了。 他只是她的一颗棋子,她未曾对他动过半分真心,可这些日子以来,唯一没有让她失望的便是他。 那女孩原本紧抿的唇柔和了下来,微微笑开:“好。”她笑起来眼中秋水柔柔散开,这笑意很熟悉,金九龄曾在“马夫人”的皮相下见过许多次,这一次才算真正看清她的样子。 他心中升起一种果然如此的错觉。还不待回过神,门外的守卫便来了。慕容复不在参合庄,剩余的那些人虽然不乏高手,却总归还是拦不住他。 他握着那黄衫姑娘的手,一路杀到门外。庄子里往日清澈的湖水染了血色,看着触目惊心。吴裙却一点儿也不怕,她跟在金九龄身后,眼中是最熟悉的依赖神色,好似他就是她的全部。 那时她是马夫人,现在他却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为了一个不知道名字的人深陷险境,这若是放在从前,金九龄只会当做笑话,可现在他心中一片平静,竟没有一丝后悔。 他知道自己喜欢她,这种感觉三十年中只出现过一次,这也是他第一次为一个女人执剑,毫无理智,无所顾忌,却也难得畅快。 两人闯出参合庄已是深夜。 姑苏城内到处都是天罗地网,金九龄劫了一匹马,环着怀中人径直向城外去。他身上全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和第一次见面时矜傲清峻的样子截然不同,可吴裙却喜欢极了他这个样子。她安静地靠在青年怀中,脸上也溅了些血珠,长睫轻敛着,像是一朵沾了露水的水仙,只能柔顺地依赖着主人。 金九龄紧紧揽着她的腰肢,直到怀中美人疼的轻“嘶”了声,才慢慢放轻了力道。 马蹄一夜不停,吴裙看不清是往哪个方向去,她也不在意这些。 直到听得一声雷鸣,光亮刹时划破林中晦涩,照出掩藏在其中的杀手来。自劫走她的那一刻起,慕容家的杀手一批又一批,似是永无休止。 马儿嘶鸣了声,被人斩断了后蹄倒在地下。 吴裙目光微冷被人拦腰抱着凌空而起,那人一手抱着她,手中的剑已经动了。金九龄是六扇门年轻一代最负盛名的高手,自然不是虚言。蓝衣青年眸光狠戾,风露下颌线宛有种森冷的无情。吴裙被他抱着,只觉连肌肤相触的地方都是热的。她长睫颤了颤,忍不住抬头去看那青年。 黑衣人的剑已经出手,几人迅速封锁住山坡出口,分明是最有利的地形,他们却始终顾忌着不敢再上前一步。刀光剑影被大雨打落,血珠也顺着泥土蜿蜒而下。金九龄收了剑,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闪电倏忽而过时蓦然嗤笑:“慕容复果真养了一群废物。”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那剑出手的角度极为刁钻,宛如灵蛇一般,直直擦着黑衣人的脖颈划过,霎时间血如泉涌。血弄脏了青年的剑刃,顺着骨节分明的掌心一滴滴落下。 黑衣人们一时不敢再上前。 金九龄冷笑了声,手腕微转夺过一匹马来,猛地挥鞭。吴裙被人置于马背上,惊悸回头,便见那青年站在树下眸光不明。 他面上神情自负又骄傲,却一点儿不讨人厌,反倒有种叫人心跳的更快的感觉。 吴裙那样看着,她面对他时总是柔顺地低着头,很少叫人看清心中所想。这时因为受惊猛然回过头时,那双剪瞳被秋水拂过似是微微泛起了些波澜,连水光也潋滟的好看。这样美丽的水仙,却是将带刺的根茎狠狠地扎进了他心里。 她在为他担忧。 分明是利用,又掺杂了几分真情,显得无辜又残忍。 金九龄想,他的答案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 剑光诡谲,映着芙蓉雪面,这一瞬间的温柔叫在场人都有些失神。那样毫不避讳的目光让金九龄眸光冷了下来。他站在林口处堵住所有追兵,看着那马匹渐渐远去,这才慢慢执起剑来。 姑苏多雨,却很少有这种瓢泼之势。 冰冷的雨水让几人鞋上溅了泥水,可惜却无人在乎。那蓝衣青年神色锋锐,在听到呼啸声时瞬间侧身避开。 他身形微转,变成一个很奇异的弧度。手中的剑却擦着自己刺出,这种同归于尽的招式很叫人措手不及,黑衣人首领瞳孔骤缩刚要后退却觉后心一凉,身体已被刺穿。 那剑直直从心口而过。他看见执剑的青年额前被血水打湿,冷笑着慢慢道:“再来!”他猛地拔出剑来,迎上剩余的人。 这其实是一场屠杀,金九龄舔了舔唇上鲜血,眸中隐隐带着戾气。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天明明渐亮,雨还未停,树叶遮天笼罩着这片暗林。金九龄持剑立在树下,弯腰喘息了会儿,正准备离开去找吴裙,却听见马儿嘶鸣的声音。那衣衫上沾了血污的女孩牵着马慢慢从林后走了过来。 她这时狼狈极了。金九龄看见她的样子,也从那清澈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他们初见时各自冠整,如今这面貌倒也不违和。他看着看着那冷峻的面容上便出现了丝笑意。 “你没有走?”他问。 吴裙道:“我不会丢下你。” “要是我死了呢?”男人又问。 她已走到他面前,轻轻抱住他。女孩儿柔顺的发丝拂过喉结,痒痒地引人压抑。金九龄闻见了她身上淡淡的梅香。 这个时节本是没有梅花的。男人这样想着,听她慢慢道:“你若死了,那便没有人保护我了。” “我是活不下去的。”她很会说甜言蜜语,知道对于金九龄这样的男人与其说爱,倒不如说依附,她依附于他,没有了他便活不下去。 女孩那样安静地靠在他怀中,金九龄忍不住收紧了手。他身上全是伤,却笑得肆意。雨水顺着眉眼滑落,鲜血打湿了两人衣衫。 密室内: 慕容复站在沙阵前正说着什么,一个黑衣人忽然出现,悄无声息地附在他耳边低声不知说了什么。周围穿着铠甲的人都装作没看见低着头。 那黑衣人说完便退下了,原本神情温和的黄衫公子眉眼陡然暗沉了起来。窗外大雨瓢泼,雷鸣声不断,他紧握着的手松了下来,又恢复若无其事地样子继续布置。 这次起兵谋划已久,绝不可有差池。他定下心神来将一切都布置好,在众人离开时忽然叫住了其中一个浑身都裹在斗篷里的男人。 密室里只剩了两人,慕容复沉默了一瞬,忽然跪在地上。 “父亲。”他犹豫着慢慢叫出这个名字。 慕容博斗篷下的身体猛然一怔,掀开帽子有些晦涩,许久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和记忆中已有了很大的差别,在慕容复年幼时慕容博已名满武林,他以为父亲会永远意气风发,可他却老了。他有时宁愿想,他要是真的死了便好了。 可他没有,他没有死,慕容家还存在着,他一生便也只得活在复国这个牢笼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对这样的生活感觉到了疲倦。他想要的不过是一盏灯火和阿裙罢了,这个愿望看起来简单,可慕容却知道只要有一日他姓慕容,只要有一日大计未成,他都触碰不得那人。 那个男人会杀了她。 青年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从你第一次对我身边人下手时我就知道了。” 慕容复少时但凡对一个事物投注过多的感情,无论是人还是动物,第二日那东西便会死在他面前。他的父亲教会他,感情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只有有价值的人才能活下去。于是明知有更好的办法,他还是利用了吴裙。 他太重视她了,所有人都知道,所以她得有价值。有价值到那人暂时不能动她。 如今尘埃落定,那人的价值也消磨完了,他自是不会再放过她。那些派出去追杀他们的人并非慕容复手下,而是出自于慕容博。 他派了一批又一批的杀手,不论生死。 密室里寂静地可怕,慕容博看着跪在地上的青年,目光渐渐复杂了起来。他是他的儿子,他自然了解慕容复的骄傲。那个孩子年少有为,是慕容家的庭前玉树,可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与他下跪。 “她是你的软肋。”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慕容复后脊挺直,没有说话。 男人叹了口气:“罢了,让她活着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他顿了顿,声音平稳:“――你废了她的武功,她既要走,便该把那些从慕容家拿走的还回来。” 慕容复目光骤然收缩,心却慢慢冷了下来。作为她师父,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武功对于吴裙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与他学艺五载,不论寒暑日日不辍。无论谁都看得出来那个孩子是真心喜欢武学的,她说过,她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慕容复知道废她武功的可以是任何人,却唯独不能是他。 青年眸中抗拒,无声地跪着,却听那人嗤笑道:“你若不愿,那我便亲自去一趟杀了她。”他负手而立,冷漠的神情高高在上。 慕容复紧握的掌心慢慢松开,明黄的袖口沾了些血迹,他声音听不出情绪,只道:“好。”青年慢慢站起身来向着门外走去,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另一边,林子里和往常一样安静,金九龄虽血战慕容家诸多高手,却也到底受了些伤。吴裙垂着眼从衣服上撕下一片布料,替青年包扎腰间的伤口。 金九龄腰腹处被刀刺穿,伤口看着分外可怖,可这期间男人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他眸光晦涩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心中有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 他从不是什么好人,平生最厌恶背叛与欺骗,面前这个女人却叫他屡屡破例。他本是来问她一个答案,在这场阴谋中彻底做个了断,可看到她那样坐在窗前安静地等他时,那些话便也变成了伸出去的手。 他让她今日先走,若她是利用他,那便只会在这险境中一走了之再也不会回来,那他便也有了结果。 可她没有。 那个柔顺的美人只是轻轻替他包扎,告诉他:没有他,她活不下去。 她没有走,金九龄此时竟觉得先前种种愚蠢的冲动倒也值得。林中安静着,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吴裙将染血的布挽好,微微松了手。冷香渐远,金九龄有些恍惚,听见她道:“慕容复是前燕皇室余脉。” 她突然开口,只这一句话,让金九龄微微一怔。 他心中曾隐隐猜测是慕容复所为,只是不知缘由于是始终留着一分怀疑。如今听吴裙这般道来,竟好似所有都已明白。 她从袖口里拿出一月前在书房找到的那张字帖:“这是慕容复临摹白世镜字迹的证据,我就是发现了这个才被他关起来的。” 金九龄心中已是信了她,听她此言竟松了口气。 “你是被利用的?”他忽然握住她手腕,指腹薄茧微微有些烫人。 吴裙抬眼看着他:“你信我吗?”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 青年紧抿的唇线慢慢松开,没有说话。他这样的态度实在令人琢磨不定,可吴裙不知怎的就不怕他。 她在不同的男人面前总有不同的姿态,段誉面前是一个,师父面前是一个,而今金九龄面前又是一个。像个不知足的小骗子,知道用最温柔静婉的姿态讨人喜欢。她弯着眼睛靠在他怀中,直到男人伸手环住了她肩膀。 他们之间话总是很少,却有种脉脉的温情在,远远看着便如同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般。林中惊鸟掠过,金九龄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 他对怀里的姑娘道:“等到这次我们回去,我就娶你。” 青年语气坚定,眼中有丝奇异的魅力,显得既冷峻又温柔。 吴裙笑了笑,也顺着他:“好,那我到时便告诉你我的名字,你来娶我。”两人说着却不知远处马蹄溅落飞泥正在往这边赶来。 为首的披着斗笠的青年公子,赫然便是那从密室出来的慕容复。 金九龄的伤不宜再动干戈,从腰腹处划过的刀口很深,短时间内如果再运功恐怕这一身修为就废了。 吴裙艰难地将他扶到马上,自己坐在前面握着缰绳。 “去哪边?” 出了暗林后有几条小道,蓝衣青年咳了声,将下颌抵在她颈上。女孩的肌肤细腻,在昏暗的天光下有雪一样的颜色,此时因他微微沾了些血迹,看着倒像是红梅初绽。 那呼吸擦过耳边有些痒意,吴裙听见身后人道:“去右边,那里有接应的人。” 金九龄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做有去无回的事,因此早在来之前便在姑苏城外的客栈里布置了来接应的人,同行俱是六扇门的高手,纵使是慕容复亲自来了也讨不到好去。 黄衫美人回眸看了他一眼,咬唇驾起马来离开。 这雨一连下了一日一夜,直到现在还朦朦胧胧地落着些银丝。吴裙乌发贴在鬓上,长睫上的水珠顺着下颌滴下,马奔的越快了。身后的金九龄已经昏迷,手却还牢牢禁锢着她腰身,像是在保护着什么一般。 雨下的大的时侯,他微微有些清醒。 感受着身下柔软躯体轻颤着,心中升起一股不可思议的柔软。可下一瞬,青年眉头便皱起了。 像他这样的高手方圆百里内风吹草动都能感受的到,不远处一队马蹄声越来越逼近,从气息来听,比上一波来的黑衣人武功要高上不少。还有一个时辰才能到城镇,这样下去还未进城便已被追上。 破空声倏忽而来,青年眸光一厉,揽着怀中女孩躲过。原是八百米之外一个浑身裹在斗篷里的黑衣人正持着弓箭冷冷地看着他们。金九龄瞳孔骤然一缩。 ‘这个男人的修为他居然看不透。’ 在他这个境界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看不透的人了,便是西门吹雪等人亦未曾有过这种感觉。索性那黑衣人也不穷追不舍,在射出一箭折了马蹄后转眼便不见。金九龄凝神听着,原是那追兵已经到了。 这次来的人不少,武功亦是不低。他现在受伤若是硬碰硬必是讨不了好处。只瞬间青年心中便有了决断。他看着面前的山崖问吴裙:“你怕不怕?” 他伤口这时崩开,言语却镇定。 眼前是深不见底的山崖,云雾缭绕地叫人心惧。而身后那队人马也隐隐露出身形来,为首的人再熟悉不过。 吴裙想她再也不愿过被关在笼子里等人施舍的日子了。 他是她师父,也是她的心魔。 她说过要踩着他上位的,如若后悔便是身死道消。她尚还未报仇,又怎么敢死呢? 女孩低头笑了笑,忽然握住了男人的手。两人手上俱是鲜血,却握的紧紧地,她说:“好。”像是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离。 慕容复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眸光一冷,翻身下马。却见走投无路的两人忽然纵身跃下了山崖。 金九龄朗然大笑,那笑意看着慕容复眼中说不出的讥讽。而他心心念念的人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她那样安静地,信赖地随着自己身边的男人跳了下去。 慕容复脚步猛然止住,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口中血腥漫延。他狠狠压抑下喉头腥甜,在身后黑衣人都瑟瑟发抖时,平静道:“搜,都去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青年面容掩藏在斗篷之下看不清情绪,却叫人莫名觉得发冷。藏在林中的射出那一箭的人看见这一幕,微微勾起了嘴角。慕容复不该有软肋。他生而复国,也只该记住这一点。慕容家筹备了几十年不能因一个人出现差错,而那唯一的变数只有死。 慕容博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山崖下: 吴裙随着金九龄跳下去并非完全不怕的,她并非那种无惧无畏的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自然也怕死。可这些那女孩并没有完全表现出来,她只是依附着身旁青年,轻垂地长睫落在雪白的面容上有些颤抖,却美的令人心悸。 “怕吗?”在下落时金九龄忽然问。 吴裙点了点头,努力抬头看着面前青年。刮起的风蜇的眼睛生疼,她看不清金九龄表情情,可似乎听见他轻笑了声。忽然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抓住侧面藤蔓,足尖轻点向下滑了几步。 那山腰处藤蔓丛中赫然有一个山洞。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崖下云雾缭绕,金九龄揽住吴裙眸光微闪,刚才一番动作已经让腹部的伤口又重新崩开,顺着蓝衣滴落在靴子上。他忍着腹部的疼痛,将怀中抱着的人猛地用力送了进去。自己则倒吸了口冷气,待缓过来后才拨开藤蔓走了进来。 这地方实在隐秘的很,吴裙进来后左看看右看看,惊奇不已。她眸光亮亮地,转头望着蓝衣青年:“你是怎么知道这儿有一个山洞的?”她很少用这样的目光看人。吴裙面对他时绝大多数都是充满诱惑地,她每一个动作,每一种姿态都是引诱。金九龄并非不知道,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没有任何掩饰,就那样直白的看着他。 像是小兽躺在地上,终于舍得将柔软的肚皮给人看。 腹部的伤口疼的人面色发白,金九龄薄唇紧抿着,可看见那目光,却忍不住笑了笑。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他疼的厉害,不得不倚靠在墙上来维持体力。 山洞里半明半暗的光线,照的青年半张脸疏朗沉峻,有一种轻佻地风流气。吴裙心跳蓦然停了一下,待回过神时已经靠近他。 那冷梅香气渐近,一个淡淡地,温柔无比的吻划过嘴角,像是不经意间。吴裙耳尖有些发红,想要退开却被青年一把拉住。 金九龄向来强势,女孩以为他要做什么。却只听那青年抱着她沉沉笑了笑,喉间笑意带着胸腔震动,叫人心上酥麻。 “别动,叫我抱抱就好。”察觉到怀中女孩有些挣扎,青年低声道。温热气息拂过耳边,吴裙渐渐放松了身体,任由他安静地抱着。 山洞里水滴顺着石壁滑落,跌在稻草之上,金九龄下颌抵在她肩上,淡淡道:“我从前尚还未成为六扇门第一人时,干的是最吃力的差事。有一次追踪一个犯人自塞外至此,在山崖上打斗时不甚中了埋伏与那贼人双双落下山崖,这才发现此处别有洞天。” 他握紧她的手,忽然笑了笑:“我那时满心戾气,今日却庆幸,因缘际会莫过于是。”他说完便咳了声,嘴角干涩有了丝血迹。却又紧抿着不叫人看见。 吴裙在他面前从来是不通武功的,便是在最危险的时刻她也没有显露出半点身手。山洞里黑漆漆的,这种情况下他有心隐瞒,她便也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可空气中的血腥气却又叫她无法无动于衷。 习武之人嗅觉灵敏。她之前替金九龄包扎时便知道那伤并不是小伤,如今跳崖时又强行运功,不知到底又怎样了。 吴裙眉头微微蹙起,与他相握的掌心被汗水打湿,她心跳的越来越快,终于道:“我其实会武功。” 她突然说这一句,金九龄微怔之下又随即笑开:“我猜到了。”不知是笑意还是受伤,蓝衣青年说话断断续续。 吴裙咬了咬牙,慢慢推开他:“所以,我不用你保护。”她本是想看看他的伤的,可话出口便变成了这样,刺人又难堪。 山洞暗沉地看不清两人表情,吴裙想那青年该是失望的。他费劲心力救她,可她却毫不领情。可金九龄只是那样靠在墙上看着她。那目光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般灼热,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奇异。 他们僵持了很久,才听他叹了口气:“你原来是这样口是心非的姑娘。”他话中没有丝毫生气,倒有些调笑的意味。按着腹部的手慢慢松开,空气中血腥味猛然浓烈了起来。 “过来替我再包扎一遍吧,要不然这洞里的动物闻见了,恐怕晚上就不安生了。”他这时这般狼狈境地竟依然剑眉扬起,带着几分俊朗。吴裙看了他一眼,心里那些纠结慢慢放下,弯腰替他再包扎了遍。 这夜过的并不安稳。 金九龄的伤果然恶化了,他伤势还未好,落下山崖时又强行催用内力为吴裙抵住风刃,动作间扯到原来腹部/血/口,如今更是伤上加伤。这潮湿的山洞里什么也没有,男人额上青筋跳动,看着有些狰狞。他疼的睡不着,半夜起身靠在一边,犹豫了一下又将身上的衣服披在稻草上的女孩子身上。吴裙睡着了,并未看见青年冷峻面容上的温情,那像剑一般的唇角平和了下来,竟带了丝笑意。 他伸手轻轻拂过女孩眉眼,在那长睫之上停顿了一瞬。他记起白日里她看他的眼神,或许她自己并不知道,她眼中的伪装防备不再,只有一片柔软。 那是金九龄此生见过最动人的颜色,叫人如何不心软。他以为自己很喜欢她,可她总有办法叫他再更喜欢一点。 青年压抑住喉间咳声,仰头靠在墙上低笑,他总算没有彻底输个干净。 他笑着笑着闭上眼睛,等着天慢慢亮了再离开这儿。未曾察觉稻草堆上女孩握着衣衫的手悄然收紧。 这一夜过的很慢,天色将明时从山洞外的藤蔓处透出一丝光亮来。穿着黄衫的姑娘长睫颤了颤,睁开眼来,却发现洞中只有自己一人。 昨夜那将外衫披给自己的男人似乎已经不见了。 她垂下眼来看了眼怀中尚有温度衣物,眸中神色不明。这衣服上血腥味极重,不用想便知道当时有多难熬。这样的伤势便是行走都困难,更何况要在这猛兽横行的崖下安然离开,除非…… 吴裙想到这儿蓦地抬起头来,她心思聪慧。不说不代表不知道,这山崖已经被封锁,师父向来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性格,若是他们长久呆在此处,搜山后迟早会被找到。崖顶昨夜不熄的火光便是证明。 女孩摸到衣服中有个咯人的硬处,指尖顿了顿,慢慢拿出来。是个刻了金九龄名讳的令牌,上面有六扇门的标记。 ‘他这是、这是将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自己。’吴裙咬着唇看向外面隐隐微光,已是明白:他是想孤身一人引开慕容复,为她创造逃走的机会。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确实如吴裙所料,另一边,剑上滴着血的青年捂着伤口飞快向山林中掠去。他速度极快,远远看着只能看到林中叶子簌簌风动,根本见不到人影。若是一般人定是追不上的,可他身后却始终紧跟着一个风姿从容的年轻公子。 从离开山洞到如今已有一个时辰,在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时金九龄就知道机会来了。他受了重伤,与吴裙两人困在崖底并非长久之计。如此倒不如搏一场,至少还有一人能活着。若是在往常金九龄定不会做出如此决定,他虽怜香惜玉,却到底也是一个自私之人。甚至在吴裙未曾告诉他她会武功之前,他心中也有犹疑。可小骗子却对他心软了,她在最后一刻心软了,将软肋露出来告诉他:她会武功。 她不愿再骗他。 狼狈青年鹰眸微闪,心中却没有博弈赢了的喜悦,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在最初见到她,因她而心动时一般。那颗冷厉扭曲的心跳的格外快,可也格外艰涩。 想得到又小心翼翼,不过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 金九龄卑鄙自私,从初入六扇门至有今日的地位,手段从不光明磊落。他有满心的权欲,人前伪善,人后冷酷无情。他从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什么不对,可直到遇见吴裙。他害怕这满身污秽让她后退。 他曾对她说过:她是他第一次喜欢的人,他不想让她看不起。 这句话如今亦然。 他毕竟总是个男人,金九龄想到儿嗤笑一声,在深入林中后忽然停下了脚步。他不再跑,而是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剑。 慕容复也停了下来。 面前的年轻公子穿着和吴裙一样材质的衣服。和在丐帮时各怀心事不同,这是两人第一次交锋。 “她在哪儿?”荫蔽处暗叶遮天,在第一滴雨透过树叶落下时,金九龄忽然出手。他的剑用的很好,这一路以来也杀了不少人,或许在未受伤之前亦能和慕容复打成平手。可如今腹部伤口恶化真气滞阻,到底落了颓势。 剑刃相交间火光划过,在林中像是吐着蛇信的信号。金九龄面上被剑光擦过,瞳孔不由微缩。可手下却丝毫不慢。 “你杀了我,我就告诉你。”他肩上中了一剑,说话时弯腰冷笑着。 黄衫公子薄唇紧抿着,眸中一片冷凝:“你迟早会死。” 金九龄嗤笑不语,却又重新拿起了剑。 这是他三十年中受过最重的伤。手背上剑痕翻出白骨,看着触目惊心。男人神色坚毅,仍然稳稳地挥出了那一剑。慕容复目光这才认真了起来。 他侧身避过,却见那剑刃刁钻似罡风,又从臂下划来。两人一时间打的难分难舍,直到那边搜查的黑衣人听见声音赶来。 慕容复挥手止住,那些人便停了下来。 “今日是你我二人的决战。” 他气息有些乱,额前汗珠滴在手上,可声音却平稳。他看着对面的人,却见金九龄冷笑:“早有此意。” 吴裙躲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 她并没有离去。慕容复不傻,从第二次交手便已经知道他在拖延时间。可他依旧不紧不慢,像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一般。 两人剑刃分离,他突然道:“你在替她拖延时间吗?” “忘了告诉你,你安排在驿站的人已经被清理了,她逃出去也是自投罗网。” 青年语气温雅,像是在说再小不过的一件事。却叫金九龄乱了气息。他本就是强弩之末,全凭这那人撑着,如今听他这样讲心中早已翻江倒海。那破绽只露了瞬间,他便又强打起气势来。可下一剑还未使出,便觉后心一凉,被人穿心而过。 高手之间,只这一个破绽,便足以叫人活不下去。 林中的雨越下越大,簌簌树叶被打散,露出泥土中混着的血色。红色的树叶顺着泥水渗下,蓝衣青年半跪在地上掌心紧握着剑柄,却再也拿不起来。 “公子。” 黑衣人上前一步低头道:“半个时辰前有人在去往驿站的路上发现了一匹带血的马,不过公子放心,驿站那边已经布置好了,不会叫她逃出去的。” 他们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天上雷鸣电闪,一道光亮划过青年眉眼,照出其中清峻和雅,直到这时他依旧是那般如匪君子的模样,却无端叫人胆寒。慕容复擦了擦手,面上神色琢磨不透,他最后再看了眼树林,将帕子扔在了血水中:“走吧。” 不知过了多久,林中已彻底死寂了下来。金九龄倒在地上喘息着,胸口处的血染红了衣衫。他想起了很多,却又什么也没想起,只能睁大着眼睛看向远处。 就在快要闭上眼睛的一刻,脚步声渐渐响起。那昏沉路边慢慢出现了一个穿着黄衫的年轻姑娘。她走的很慢,一步一步却像是踏在了人心上。 金九龄吃力地眨了眨眼,额上血珠叫视线模糊不清。 那姑娘的样子和之前在崖上时重合,那时她也牵着马匹,从树后慢慢走了出来。只是当时的金九龄是受伤,如今他却快要死了。 青年仰面倒在地上,忽然有些想笑。 她没有走,她还是回来了。 对于一个将死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开心。他想到慕容复自以为胜券在握,清理了驿站的人,可当他知道吴裙其实根本没走时究竟会是什么表情呢? 青年喉间全是血。转眼看着黄色人影越来越近,在这样脏污的地方那冷梅香气依旧袭人。他目光模糊,只是感觉有人拿着帕子替他擦了擦面上血污。 热烫的泪水忽然滴在紧闭的眼皮上,金九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他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面前云鬓散乱的女孩:“你叫什么名字?”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女孩姓名。 他动了动嘴唇,没发出一丝声音。吴裙却像是已经明白了,她手腕微顿,抬眸看着他。 那女孩的眼睛很美,像是秋水碎星,有着世上最温柔最明媚的光泽。此刻那泪珠顺着下颌划下,分明一副狼狈姿态,却更加动人。他记得她假扮马夫人时也曾用这双眼睛坐在轿中看过他。 那时他便想:这双眼睛真是漂亮啊,漂亮到连算计也叫人甘之如饴。 雷鸣响起,他手中长剑陡然松落,掉在泥水中溅起水滴。也溅在了面前跪坐着的女孩身上。青年直到闭上眼,也没有听到少女的名字。 瓢泼大雨打落在女孩衣衫之上,乌发也被沾湿。她眸中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似难过又似不解,替他擦去最后一丝污迹。最终慢慢道:“你从前那样喜好华服高马,我总想着你这样的人若是有朝一日要离开也定是体面无比的,怎么会像现在一样呢?” “金九龄。”她咬着唇,丝毫没有发觉口腔中的血腥气。 “我其实叫吴裙。” 最后一声轻的被风吹散,少女慢慢垂下眼来。她低低细语,看着可怜极了,可惜却无人再回应。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金九龄已经死了,连身体也凉透。 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林中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人轻轻扶起她,是一双满是伤疤的手。那双手的温度原是很熟悉的。 天渐渐亮了,吴裙回过头去,看见白衣少年眸光深沉。 “阿裙。”他扶着她起身,用剑在旁边树旁挖了一块空地。 “埋了他吧,人总该入土为安的。” 吴裙不说话,看着少年将人放进去,又慢慢合上土。她脚步顿了顿也跪在了旁边,一捧一捧的堆上。 少女指尖磨出了血,却毫不在意。段誉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待到那道身影再也支撑不住倒下,才上前抱起了她离开。 驿站里: 慕容复看着面前死在马上的黑衣人,眸光冷了下来。 吴裙当时并没有逃出崖底,这马只是个障眼法,只怕她是趁他们此刻离去后才逃走的。只瞬间他便明白了。 他一直知道她很聪明,却未曾想过有一日这聪明会用在逃离他上。慕容复掌心紧握,在黑衣人来请罪时眼前浮现出她拉着那人的手毫不犹豫地一起跳下去的场景,斗篷中的青丝隐隐有些泛白,猛地闭上了眼。 吴裙醒来是在一间农家客舍里。茅草做的屋子看起来有些简陋,可身下却垫了白色锦衣。她认得那衣服。在丐帮时有个少年也喜着白衣,她曾在那袖口上绣了一朵水仙给他。她靠在床榻上记忆渐渐回笼,昨夜的事情也全都想起来了。 金九龄死了,是段誉带她离开崖底的。 女孩怔怔望着柜角处,正想着便听木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段誉抿了抿唇,端着一碗药慢慢走了进来。 “先喝药吧。” 他什么也没问,只将药碗放在床前。 那面容苍白的女孩子咬着牙,忽然“哇”的一声扑到段誉怀中哭了起来。她紧紧抱着他像是要发泄这些日子的不满,可怜的像个孩子。段誉平静的心微微颤了颤,慢慢伸手也抱住了她。 怀中女孩身形纤细,随时都可以折断。他握着她腰身的手很紧,另一只手却温柔的安抚着她。 青年怀中淡淡的血腥叫吴裙渐渐回过神来。 她知道他或许受伤了,可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嗓子哽咽着像是被什么堵住,只能咬着唇不停的流泪。金九龄的死当真对她打击极大。她跟着他本就是利用,这一路也只将他当做保护伞来用,却是从未想过他会为了她去引开慕容复。 当日站在藏身于树后她本是有机会救他的,可若一出手她便暴露了行踪。于是她就站在那儿眼睁睁地看他被一剑穿心。她从不知自己竟也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可当金九龄倒在剑下之后,她心中却无丝毫波动。 她想,那人在死时见到她时应该也想到了这一层。可他却什么也没说,眼中没有一丝愤怒恨意,那个她以为自负狭隘的人只睁大眼睛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这才想起,她从未告诉过他她的名字,可他却这样没有怨言的为一个陌生人死了。 吴裙眼睛干涩,不由想到若是在岛中时也能有一个人不计生死的来救她该多好。可惜一切却都晚了。 她最先遇见的人是瞎子,不是金九龄。 吴裙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窗外风气清寒,让这屋内也冷地发颤,段誉垂眸见她环在腰间的手瑟瑟微抖。 “他是被我师父杀死的,你也会这样。”她忽然低声道。 段誉顿了顿,也看她,许久轻声道:“是。”他没有迁就她,反而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是抱着抚着她头发的手却始终没有收回。吴裙眼尾发红,忽然张口咬在了他脖颈处。她咬的很用力,渐渐尝到些血腥味。 白衣青年只是眉头微皱,捏着药碗的手顿了顿。 “阿裙。” “我不怪你。”他慢慢道,他或许知道她在想什么。 吴裙陡然松了口,怔怔望着他。 “你为何不怪我?” “因为我偷走了斗转星移他们才有机会污蔑你,你如今无家可归都是因为我,段誉,你真是个傻子。”她一字一句道。 段誉眸色深了些,这房间里安静地连呼吸也可听闻。他身上有种压抑的窒息感,像是濒死的人抓住浮木一般。可再细瞧过去却又是一片平静。 吴裙对上他的眼睛,忽然怔了怔。那青年坐在榻边看着她,眼角处留了道浅浅的疤痕,连目光也有些复杂。从前的段誉是不会有这样复杂的眼神的,他该是变了很多的,可不知为何吴裙却是从那熟悉的眉眼中看见了几分曾经的明澈,矛盾又挣扎。 ‘这时候他们都不该再是当时的阿裙与小公子。’她心中忽然得出这个结论,不由有些惨然。 而段誉却一直未说话,那些浮于眼底的情绪一闪而逝又归于平静,他只是沉默着端起那碗凉了些的药,搅动两下后将勺子置于她唇边。 腥苦的味道在口中漫延,她此时情绪不稳,眼眶发红猛然一把挥开那药碗。勺子差点被打落在地上,可段誉却不为所动,像是之前的好脾气一般又转过身来。 “阿裙,喝药吧。” 她这时看见了他眼神。在那样目光下,吴裙竟无法反驳。青年净朗面容好似孤松独立峭壁,却让人不敢探究下面到底有什么。 他那样平静,那样自然,吴裙却觉得有些愧疚。她到底是顺着他将那些药喝完了。 远处有人挑着柴火过来,看着像是这地方的原主人。 “大理已经被朝廷的人接管,段氏九族如今只余了那段姓小世子一人。”前面走的大汉向身后人低语着,目光隐晦地看了屋内一眼。 他许是已经猜到了他们身份。朝廷的公文中写着,若是能将反贼的人头献上,无论是谁都可加官进爵。 那农夫不想做官,但他想做人。他已经在这山中藏了太久了,十年前因一起屠门惨案被六扇门通缉,不得已才抛妻弃子躲到这深山中。如今既然有送上门的领功的机会又怎能不珍惜呢。 昨夜他收留两人表现的就如寻常村民一般不知江湖事,为的便是取信二人今日好趁机带着帮手过来。他已经受够了这东躲西藏像个废人一样的生活,只要……只要杀了他,他就可以向朝廷请求赦免罪责,回家和妻儿团聚。 农人心中想着,脚步越轻了些。却不知方才低语的话已被屋内两人听个分明。段誉武功本就高,这些日子生死中领悟也更上一层。 一碗药已经完了,吴裙在他收手时忍不住在青年面上看了看。心中却想着刚才听见的话:‘段氏已经没了,这世上也只剩了他一人。’竟隐隐有些酸涩。 “阿裙,我不怪你。”他迎着她目光,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嘴角动了动又无声落下: “这世上只剩下我们相依为命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段誉说最后一句时声音很轻,吴裙听不真切。张了张嘴,门却被人慢慢推开。 “我去集市上买了些粥饼,这会还热着。瞧着您们一夜未食,这会要不过来一起吃上些吧。” 是那时远远望见的农夫。 他低着头身形佝偻着看不清表情,吴裙转头望向段誉,见他点了点头。刚想掀开被子起身却被人按住手。 “你身子不好还是歇着吧,我出去外面拿进来。”青年眼神平静,吴裙顿了顿,最终轻应了声。 段誉确实变了,他身上少年世家气已经消磨掉,如今像一位真正的江湖人。从容有度,并毫不心软。 门边的帘子被放下,女孩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一帘之隔,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打斗声,在这破败的小房子里令人胆战心惊。 她不知道段誉的武功如今到了何种境界,可制服这两个小毛贼还是做的到的。不一会儿,那白衣青年端着碟热腾腾的大饼进来。 “你几日未曾进食,方才又喝了药,还是吃一点吧。” 他将那热饼掰开递了一半给她,吴裙这时也不再推拒。她知道自己如今身体不好,万不能再拖累段誉了。 那饼还冒着热气,吴裙轻轻吹了吹后咬了口。 段誉看了眼便收回目光准备离去,却忽然听人问:“你将那两人如何了?”她说的是方才想害他们的那“农夫”。女孩声音温软,有些犹豫。段誉忽然想起数月之前在无锡,夜中他也曾问过她这个问题。 那时,他问她将马夫人怎样了。 现在,她问他将农夫怎样了。 吴裙并不是善心发作,她向来任性自私,便是伤心也只为亲近的人伤心。如今这般问只不过是想知道:段誉还是之前的那个小公子吗? 青年身形顿了顿,声无波澜:“都杀了。” 从前的段誉是不会杀人的。吴裙忽然明白了,她低下头:“你救我有什么目的?” 段誉终于回过头来,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那带血的掌心慢慢松了下来,眼中划过一丝莫名的嘲讽。 “我想杀慕容复。” 他声音清清楚楚,传入女孩耳中:“你知道我是怎么从牢狱中逃出来的吗?” 吴裙心中有丝不好的预感,听见他道:“我将这身家性命抵给了一个人,他帮助我逃出来,而在报仇后,便是我兑现诺言的时候。” 段誉从未有如此决然的时候。那一瞬间,吴裙想过很多,想起他说只剩他们相依为命,又想起她的师父是他的杀父仇人,心中竟有些想哭想笑。 她咬了咬唇,慢慢站起身来,鹅黄的衣衫自雪白的肩头落下,段誉背过身去,却见她从纱衣中轻轻拿出一封信来。 那雪色一闪而逝,最后定格在柔软嫣红的唇瓣上。她将那信交给他道:“这是慕容复模仿白世镜字迹的证据。” 若你想洗刷冤屈……女孩未尽之话都在眸中。 段誉接过那信看了眼,忽然笑了起来。 “他为何害我?” 逼仄的屋子里药味与腥气相混,外面天气暗了下来,大风猛然吹开窗户任雨滴打落进来。女孩乌黑的发丝拂过指尖,昏暗下那芙蓉雪面竟有些痴怆,段誉听见她道:“――因为他是前燕鲜卑余脉。” 原来如此。 寒风吹进,似连手中的信封也带了一丝温软浅香。 两人在处理了那农夫之后便离开了茅屋,行踪已经泄露,这里也早已不安全。吴裙这些日子心神大恸,竟引发了往日暗疾。她年少时曾替慕容复挡过剑,虽说后来用了最好的药材来医治但到底留下了病根,每到雨天心悸便也疼痛难忍。 她从前这时总是在庄子里呆着,有师父和阿朱阿碧她们陪着,纵使难受可也快活,从未像如今这般形削受苦。吴裙知道从她逃离慕容复,或者说从她撞破那个秘密时她便再也回不去了。她想到金九龄之死,明白倒不如就这样借此恩断义绝了好,总归她也是要与他决裂的。如今不过是应验而已。 她要“上位”,他要复国,再分明不过。 马匹停在一间破庙外。 段誉率先下马脱下衣物包裹住吴裙,将女孩从马上抱了下来。段誉虽经逢大变,但在吴裙面前还仍旧是那个文弱朗澈的青年。他小心护着吴裙进去,拿出火折子在庙中点起。 女孩衣衫已经湿了,现在穿的是段誉的。 她坐在一旁看着他将衣服置于火边烘烤,伸出的手被火稍燎到微微有些刺痛,不由回过神来。 “小公子,你确定乔大侠会来?”在烤好的肉递过时,她忽然问。 这几日他们马不停蹄的往无锡赶,便是希望能见上一面乔峰。这些日子自丐帮牵扯进军饷一事后便大不如从前,朝廷不断施压,直到乔峰回来以雷霆手段将白世镜余留作乱之人一一揪出才作罢。六扇门的目的本也不在丐帮,此次查证也只是想顺着陛下的意借此平藩罢了,因此在乔峰做出承诺答应朝廷提出的条件后便也顺水推舟,让这波澜迭起的江湖恢复了平静。 毕竟江湖与朝堂并不一样,当今圣上能毫不犹豫地下旨处置大理,却不能如此草率对待丐帮。江湖之人本就极为抵触朝廷,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引发异数,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皇帝不会轻易妄动丐帮这个庞然大物。 这是所有人都从中得出的信息,包括段誉。 段誉想着微微叹了口气,如今段氏被诛连面也露不得,即使他手中有这封信也无人敢信。如今只能赌一把,赌乔峰不愿丐帮白白被人泼了污水,他不信那人一点儿也察觉不到自白世镜开始这其中蹊跷。而这唯一的笃定,大概也是源于他入中原时曾听闻过诸多关于那乔峰的流言。 有说他功夫盖世的,也有说他义薄云天的。他对这中原武林已是心灰意冷,可如今却想看看这人人口中的第一人究竟也是不是心肝乌黑。 却从未想到这封信会到不了他手上。 破庙中昏暗,映出少年紧抿的唇。他眉眼坚毅了许多,也心狠了许多。吴裙却总觉得他像个孩子,像个孩子一般的――存留天真。 柴火噼噼啪啪的响着,青年低着头任由那冰凉指尖拂过。 “无论怎样,我都与你一起。”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只这样轻声道。 女孩指尖冷的过分,段誉心却慢慢暖了起来。他握住她的手,许久愁目终于露出一丝平常神色。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破庙中风声肃肃,隐约透出一丝压抑。吴裙始终握着他的手,她像是望着最信赖的人一般抬头看着他,眼中是最熟悉的神色。他心中紧了紧,不由将长久掩藏在心底的话说出了口:“阿裙,待我报了仇,待我报了仇……” 他想说待他报了仇便与她一起安静离去,再不参与这江湖是非斗争。可那话现在却说不出口,他想,再等等吧,等他杀了慕容复,将六脉神剑秘籍默给那人后再来与她承诺。 那日在牢狱中他倒下之时本以为报仇无望,却为人所救。那自称宫九的人助他逃出六扇门,代价便是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经。 他想着,便也止住了话语。 破庙里慢慢也安静了下来,吴裙叹了口气慢慢靠在他肩上。女孩发丝上清淡的香气叫人心神放松。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那样依赖又温柔地靠着他,给予他最无声的安慰。若说她从前是猫儿,如今便收了伤人的爪子只用柔软的皮毛对着他,叫人心中酸涩。 段誉有时想他遇见吴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可这个答案直到如今也没有结果。 这些日子天气一直不大好,原是稍有晴日,忽然便又凄寒。庙中没有门,寒风吹进掀翻一根柴火。段誉正要捡起,却闻见了一丝血腥味。 一个浑身裹在黑袍里的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外。他手中拿着一根竹管,里面正是他放出去约乔峰在无锡城外破庙中会面的纸条。可如今却在一个不知面目的男人手中。 “阁下既然来了,却为何藏头露尾。”他心中已知这人并不是乔峰,眼神慢慢冷了下来。 吴裙被藏在身后,不由拢了拢外衫。她精通易容,对人的体型样貌一眼望过便不会忘。这人即使面容被遮挡可让人却莫名有些熟悉感。 吴裙几乎已经确定她是见过他的,只是不知在何处。 段誉声音落下,那黑衣人便已出手了。他身形迅疾,恍若展翅的大鹏一般掠过,终于露出手中的兵器。 “丐帮打狗棒!”吴裙惊呼,那人身份已呼之欲出。 在全冠清出第一招时段誉便已认出了他,他曾败于他手,雨夜之耻至今仍未曾忘记。狂风吹落斗笠,溅起一片血珠,却不知是谁的。 他眯了眯眼心中有丝诧异,分明在一月前这小子的武功还只是二流,怎么今日便如此突飞猛进? 正这时耳边响起青年声音:“这纸条你是如何得来的?” 侧身避过带着杀意的棍棒,段誉冷声问。全冠清眼珠转了转,嘎声笑道:“段世子贵人多忘事,自然是帮主叫我来的。” 他说是乔峰。 吴裙本能便不信,可这种情况下却找不出更好的说辞来。或许找到了她这时也无法说出来,她要的是段誉孤立无援,只能和她站在一条船上。此前种种伪装,都是为此。 段誉眼神沉了下去:“丐帮也是慕容复的走狗?” 全冠清这时不说话了,因为他袖中的暗器已经动了。这次来赴约本就没想着跟他硬拼,他的目的只是吴裙手中的那封信。毕竟那信中证据虽不足以叫慕容复伤筋动骨,可也会带来一些麻烦,特别是在这个重要的时期。他自是丐帮舵主,可同时也是慕容家大计中的一员。白世镜只是替他做了替死鬼而已。 无人知道劫走军饷的不是大理段氏而是参合庄,而丐帮的叛徒也不是白世镜,而是――他。 这一环环的计谋到如今已经没必要掩饰了,总归都是死人。这世上也只有死人才不会多嘴。他轻嗤了声,干枯的嘴角有块血痂,是刚才留下的。 ‘只是可惜了那美人儿。’ 暗器从指缝划过,可下一秒,他脸上状似得意的神情便僵住了。因为那白衣青年并不是毫无防备。他小腿弯曲着倒地躲过,暗器打在庙中柱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而瞬息之间那青年便回过了头,指尖气劲毫不犹豫地射穿了男人喉咙。 血溅了满地,在庄严神圣的佛像前无端胆寒。全冠清睁大着双眼,不甘地倒在地上。任谁也想不到一柱香前两人形势还完全颠倒。 段誉一击必杀,却并不好受,靠在墙壁上微微喘了口气。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这庙里似也没有活人的气息,吴裙才听他道:“阿裙,这世上我还可以信谁?” 他起初信清者自清,可惜并不如此。 他信六扇门会给给他给叔叔伯伯一个交待,也没有。 如今他信丐帮,信那江湖中人人都言仁义的乔帮主,却差一点死在这儿。 这世上到底该信什么? 他靠在墙壁上吐了口血,眸中无悲无喜,直到有一只手握了过来。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可我知道,那日小公子曾对阿裙说要相依为命。” “我们都是一无所有的人,你劝我不要死。” “如今我也劝你。”她半跪在地上看着他,眼眸柔软的像秋水一般,见他看过来,抿唇道:“我们一起报仇,就算他们都不帮你,我帮你。”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她杀不了慕容复,但段誉可以。 青年心中酥酥麻麻地疼痛,像是被火烧到了心口。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他任由那女孩儿像之前一般抱着他,垂下的手臂慢慢抬起,抚了抚她发丝。 却未看到吴裙眼暗涌。 ‘这世上或许没有比她更会骗人的女人。’门外穿着白衣一闪而逝的人想到。他本是想看看这顺手救了的倒霉蛋世子到底如何,却未想看了这么一场好戏。 青年唇角弯起的弧度似轻笑一般,却有些冷酷。 他喜好收集武功秘籍,在牢狱中救段誉一方面是为了六脉神剑,另一方面不过是为了给皇帝添堵,他想借此平藩,他偏要添些乱子。 这只是他寻求乐趣的一件小事,如今看来倒是不亏。 宫九最后再看了眼庙内,不经意对上女孩抬起的双眸,她似是怔了一下,又慢慢笑开。他看清了她的口型,她在说:‘秘密。’宫九轻笑了声,转身离去。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吴裙所说的帮他并不是毫无依据。 两人自那天离开破庙之后便一直往北去,在快靠近塞外的地方找了间农舍。这里据江南极远,他们一路上甩了不少追兵如今才得安然在此。 段誉正在院中修炼,便见那穿着白衣的姑娘从屋内端出一碗热粥来。她来这儿之后便再未穿过从前黄衫,此时清丽面容上不施粉黛,却是最美的颜色。 青年收了手,看着她弯腰将粥放在桌上,鸦羽青丝自耳边轻轻划过,心中竟是一动。她那样的美人任谁朝夕相处都无法无动于衷。更何况早在这种种磨难中,段誉已对她生了些复杂的心思,他静静看着她雪白侧容,一时间有些无言。 “阿裙。”他唤了声。 弯腰的姑娘抬起头来笑了笑:“怎么啦小公子。”她声音又轻又软,少了几分娇气,在这塞外显得格外不合时宜,段誉心中莫名想着,却是道:“你不必如此,以后这些事我来做就好。” 他知道吴裙从前从未做过这些烟火事,便是煮粥也是昨日才学会的。他想起晨起看到那姑娘小心翼翼地从厨房端出热饭时的样子,心中微微有些酸涩。 阿裙从来是不用做这些的,都是因为他…… 许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吴裙咬了咬牙将略有些红肿的手藏在袖中,天真笑道:“小公子莫要多想,这粥只是我想喝了今日才多做了一碗的。” 她很会说谎。 那双弯月似的眼睛轻轻眨了眨像是盈着笑意,像是他们那时在树上初见时一样。他心中恍若惊觉,或许变的一直是他,而她从未变过。 院子里静悄悄地,太阳慢慢自山外升起,天也似大亮了。 吴裙见他不说话便垂下眼准备拿起盘子离开,直到耳边听的一声叹息,被人拉住了手腕。他用力很轻似是怕伤到她,却也不容忽视。吴裙怔了怔,便被那手腕拉着坐在了石凳上。段誉没管桌上冒着热气的白粥,只轻轻将面前姑娘袖口的手挽了上去。 原本是白皙纤长的手指被烧的红肿,有些地方还磕破了皮,显得可怜巴巴。 青年目光太过专注,女孩忍不住缩了缩手。 “小公子。”她低语了句,只觉指尖一阵凉意。段誉从袖中掏出一盒软膏来轻轻替她抹上。他动作认真极了,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 吴裙长睫微微颤动了两下,忽然笑道:“小公子功夫练得如何了?”她实在想打破这沉默尴尬的氛围,便也随便找了个话题。 段誉不同于慕容复,他对她还如之前像个文弱书生一般,什么话都应着她。在收了药膏时,吴裙听他道:“已到三重了,恐不日便要突破。” 那日她说帮他,便是将斗转星移教给了他。这冤屈既然无法从旁人身上洗清,便也只有自己来。江湖中从来只看重实力。 慕容复身兼百家绝学,段誉的六脉神剑虽说精妙,内力不继却到底差了些火候。这是人人既知的事实,吴裙敛目想了想便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我将斗转星移教给你,你教我六脉神剑。” “师父既知我二人功夫套路,那便不如变上一变,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想法实在大胆的很,中途改练他人武功是武林中大忌,稍有不慎便要走火入魔。吴裙不怕走火入魔,段誉也不怕。 这非常人的法子,却是叫两人练到了如今。 来塞外已两月有余外界似风平浪静了下来,吴裙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宁静,慕容复要复国,迟早都会忍不住。 姑苏: 黄衫青年按了按眉头,挥手让身边人下去。他这几日面上疲惫之色愈重,只着单衣坐在桌前,尤显得形销骨立。 他这样的青年本不该如此的。 包不同脚步顿了顿,有些犹豫:“公子,要不我亲自去?”他说的是寻找吴裙的事,自那日他下令让所有人都回来后便再未提过此事。只是周围人都看得清楚,公子这些日子着实不好过。 慕容复要举事,众人支持便少不了,一方面是收服那些武林中人,另一方面还要防备老爷。慕容博还活着的事已有少数人知道,可这件事对慕容复来说却并不是好事。自慕容博失踪十年参合庄已经有了新的主人,如今老爷又回来…… 包不同看着青年烛火下冷冽的双眸,心下略沉。他正想着便见慕容复合了手中书,微微抿了抿唇,自从崖底回来后他面上温润之色便消失不见,像是失了兴趣。 “下去吧,我自有考量。”他淡淡道。 包不同叹了口气慢慢退下,最终还是未把慕容博近几日仍未放弃追杀吴裙的事说出来。如今的局面已经容不下一丝风吹草动了。 门慢慢被合上,慕容复轻咳了声,指节慢慢蜷起,若是吴裙在定知道这是他发怒时的征兆。窗外灯火彤彤,微风吹散年轻公子未束鬓发。他掌心陡然松开,垂下眼掩住眸中肆虐风寒。 ‘你看,所有人都知道慕容家只该有一个主人。’ ‘父亲,你为何要伤害阿裙呢?’他喃喃自语,又忽然笑了起来:“或许你一开始就不应该回来。” 慕容复并非不知道父亲对吴裙不满,却未料到他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在金九龄逃跑时驿站便已被慕容家把持,只要他们一直向前走便是自投罗网,到时候他便会抓住阿裙。废她武功之事他已经妥协,可慕容博还不够。他提前出手打乱了两人路线,逼着她当着他的面跳崖。 女孩毫不犹豫地牵着青年手的模样一直在眼前浮现,慕容复知道,父亲是要他彻底死心。他在告诉他:没有慕容复还有别人,她宁愿与陌生男人死在一起也不愿回到他身边。 慕容复抵在唇边轻咳,发红的眼尾似是在笑。风越大了,烛火扑簌几下被熄灭,那黄衫公子终于恢复了往常模样,只是发间却多了几丝白发。映着春风鬓裁,无端显出些风雨欲来的阴郁。 ‘且再忍忍罢,父亲。,’ ‘我告诉过你的谁都不能对她出手,包括――我。’ 低沉叹息被压抑在喉间,似是随火而散,只那一句格外清晰:“阿裙,我等你来找我报仇。” 无论是为自己,为金九龄,还是为段誉,我都等你。 第30章 第三十章 吴裙和段誉在塞外呆了半年,他们来时尚未过春天,如今秋风愈加寒冷。吴裙从未在这样的地方呆过,她少年时以为这世上所有地方都同江南一样温柔和煦,却不知亦有塞北这等壮丽苦寒。 篱笆被推开,段誉从山上砍了些柴火回来便见吴裙笼着衣服坐在院中等他,手上还拿着前几日缝补好的衣裳。 “来试试吧,这几日天冷了下来,看你练功总缺件衣裳。”她呼了口气才转过身去,笑盈盈地看着他。 这些日子他们似已经适应了这种互相照顾的日子。段誉舍不得让她做这些,在他印象中吴裙总是那个坐在树上咬着腿弯的娇纵小姑娘,旁人都是愿意宠着的,和他藏身在这地方已是委屈了她,他又怎能再叫她受苦? 他这样想着,却是忘了自己从前也是锦衣玉食的小世子。 吴裙见他呆立在那儿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傻子,怎么样,我的手艺漂亮吗?” 她手中的衣裳针脚细密,衣袖处缝了一朵小小的水仙枝叶,像是从前那般。段誉眉目柔和,慢慢点了点头,竟是露出了这些日子第一个笑。 青年眼角疤痕浅淡,映着那再平淡不过的笑意多了几分温柔。段誉似是不知道如何措辞,他那样的人面对喜欢的人总是笨拙的。 嘴唇紧抿着,最终只是道:“阿裙,谢谢你。” 这模样叫吴裙眼中笑意愈加欢喜,女孩笑靥如花,歪头眨了眨眼:“不谢。”她踮起脚尖来替他将衣襟整理好,却被人握住了手。 那鼓动心弦的情意在青年眸中似压抑不住,他慢慢弯下腰,亲了亲女孩额头。这吻不带任何/情/欲/的味道,只有最简单不过的温柔珍惜。吴裙抚了抚额头,耳尖慢慢红了起来,而另一边一触即分的青年心中也有些慌乱。 他那样轻轻地抱着她,忽然生出一种就这样也很好的想法。可这想法随后便被自己否定,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吴裙似是察觉到了他一瞬间的僵硬,微微有些担忧:“阿誉,你怎么了?” “无事。”段誉摇了摇头,又补充道:“只是想到秋天快到了。” 是啊,秋天快到了,慕容复恐怕也筹备的差不多了。他要举兵,秋日便是最好的时机。段誉握着她的手微微有些冷。 半年里他二人互相为师,他斗转星移已有领悟,而吴裙也将六脉神剑练至瑧境。这时候去找慕容复报仇未必不可。 可那一句话到如今却迟迟未说出来。 他知道她其实是下不了手的,相处这些日子他清楚慕容复于她之重要性。段誉想起那日寒夜他见吴裙畏冷,从背后轻轻环住她时她口中的名字:“师父。” 那轻地不能再轻地两个字,叫段誉心中热血慢慢凉了下来。他任由少女安静躺在怀中,最终只是摸了摸她头上发丝。 他无法怪她便只能怪自己。每夜像自虐似的环着她替她取暖,听她念着别人的名字。 青年说了这一句便停下,吴裙只当他是感慨便也不再多想,将冰凉脸蛋儿贴在他胸膛,亲昵道:“我想吃烤鱼了。” “好。” “我就知道小公子最好啦。”女孩笑了笑,却未看清面前青年眸中一闪而逝的黯淡。 当夜练完功后,两人并未回去。 段誉下午时从河中捉了几条鱼,此时在厨房前驾了火堆慢慢烤着。吴裙坐在一旁靠着他,时不时递上一些佐料。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夜色如水,徐徐照在台阶之上一片清明。连院中的树梢也格外温柔,吴裙觉得他们就像是寻常夫妻一般。这样想着倒不禁笑了出来。 她笑着笑着又转过身去盯着那白衣青年,段誉发丝尽被束起,眉头紧缩着像是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连额上汗珠滑落也未发觉。 吴裙眸光软了些,从怀中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擦到那眼角的刀痕时顿了顿,又微微叹了口气:“那时疼不疼?” 她指尖的温度隔着一层帕子,却烫的惊人。段誉觉得有些不自在,更多的却是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心绪。 “现在不疼了。”现在不疼,当时却是极疼的。 院中静静地,他将烤好的鱼小心分好递给她,看着女孩弯着眼睛咬了口。 “很好吃。” 她笑起来便什么烦恼也没了,段誉目光也温柔了下来。他今日异常的沉默,吴裙发现了,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仍旧一派全心全意信任的模样。可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能被人再背叛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烤着的火已经熄了。月落天际,蒙蒙清辉映着树梢透下。“这样的光景若是下雪定是极美的。”她忽然道。 段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会看到的。” 这一句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说出。吴裙转过头去定定看着他,忽然抿唇:“说这些干什么,走吧,我们许久没有切磋了。” 她拉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来,月光下有种不知世事的天真,可段誉却知道,她比谁都聪明。 篱笆围成的院落里,两人对立而站,看不清神情。 吴裙只道了句:“不用对我留手。”便出手了。她虽是年少但功夫却不弱,尤在参合庄时曾修习百家武功,切换转手,俱是叫人措手不及。 段誉之前亦是被这些古怪的招数迷惑过,可在上一次切磋之后便已琢磨出了解法。他运起凌波微步,身形似幻影一般,手中亦是不慢,在吴裙变换手法时猛然瞧准间隙出手,以六脉神剑隔开真气,叫她下一招继不上力。 “瞧好啦。” 吴裙被阻了招数并未着急,反而展颜一笑,随即袖中风口微动,那放在落在她身上的剑气便被借力打力地扔了回去。她一举一动都模仿着慕容复的模样。段誉知道她是有意帮他,不由更加聚精会神。任由厉风擦着面颊划过割下一截发带来。 对面女孩弯了弯眼眸,变换了新的招式。 两人你来我往间已过了两个时辰,直到段誉出手寻出破绽。 “你的斗转星移用的比我还好些,若是我们配合无间,同时出手便有五成把握破除师父招式,到时候你报仇便有望啦。” 她教他这一式便是为了出其不意,慕容复绝不会想到练了二十年六脉神剑的段誉会转修斗转星移。 生死之战,这一丝不设防便是机会。 月下女孩收了手,转眼间便笑靥如花,语气轻松似是在为他欣喜一般。 段誉目光顿了顿,最终只是应了声。 “你不高兴?”吴裙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她不解地看着他,直到那人伸出的手又慢慢放下,若无其事道:“阿裙,早点睡吧,我有些累了。” 青年背影已经远去,吴裙静静垂下眼,忽然有些委屈。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吴裙并非真的天真迟钝,段誉的样子她看在眼里可却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这样陡然的疲惫苦涩叫人有些不知所措。 她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只一个人回了屋子。 夜里风寒,吴裙起身关了窗子背过身去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从被子里钻出一颗脑袋来,安静地看着墙上烛火微影。她知道段誉一到夜里便会过来这边,也习惯了旁边有人做火炉。她怕冷极了,这夜总叫人不得安宁。可今日段誉却没来。 床榻另一边空荡荡的,吴裙长睫颤了颤,略有些不是滋味。她想起这些日子心魔再未出现过,分明她一直在骗人,可心魔却从未出现。 吴裙咬着唇,似哭似笑,知道那是因为她没有动心。系统只在她心神动摇之时出现,她尚未有真心相托,它又怎会出现呢。 便连这陌生人都知道,与她朝夕相对的段誉又怎会不知呢。人心之间离得再近也有隔阂。她在利用他,她杀不了慕容复,他恐怕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从未告诉她而已。 她装作不知道,他便陪着她演戏。 少女眉头轻蹙着,唇上不知是泪还是血,涩地发苦。她也不愿意这样,可那些机缘却从不与她一起,被人所救也是有代价。 重活一世本是天大的幸事,她再也不想对不起自己了。反正所有人都想杀她,便连系统也一样,它在她心底,却是世上最想她死的人。可人偏偏就又这般逆反的心理,越是如此,便――越是狠心。 她伸手抹了抹眼泪,那啜泣声细弱的像猫儿一样,叫门外人影身形顿住。他不知已在这窗外站了多久。那少年曾经单薄的身姿挺拔地宛若出鞘的利剑,他就那样站在门外,始终没叫屋内人发觉。 段誉指节握的发白,想到自己血海深仇,想到在丐帮时二人相依的日子,最终又想到那夜夜相对时她口中的:‘师父’,早就心如刀剜。他以为早已经痛极,现在听着她哭却更疼。幼时在天龙寺时大师曾言:‘魂魄失所,众叛亲离已是人生之极苦。’可那轻飘飘的一句却叫他再无翻身之地。他不是自艾自怨的人,因此那些话便从未说出口。他想着,自己或许活不了多久了,能这样和阿裙相依已是很好。 如今那粉饰的太平终究是被打破了。 他很少见到吴裙哭,这般软弱亦是第一次,心中竟有些苦涩。他那样站在门外,既不离开也不进去,只渐渐等着天亮。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细弱声音减悄,吴裙哭着哭着终是睡着了。 段誉听见她哭着骂的最后一句是:“段誉大混蛋。” 她真是可怜极了,也终于在这伤心难过之下睡着了。天色微亮,照的山峦明明如惶,段誉最后再回头看了眼那房间,转身离去。 吴裙醒来时段誉已经不见了。 他什么也没带走,像只是寻常出去砍柴一般。吴裙心中却泛起了丝不安。她赤脚出去呆立在院中想要找到一丝他存在的痕迹,却心慌意乱眼泪掉个不停。 “段誉。”她这次没叫小公子,反而直呼他的名字,带着泣音的嗓子有些颤抖。可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段誉始终没出现。 她想他是不是不要她了。 女孩蹲在地上,眼睛发红,长睫半掩下有丝魔怔的痴态。直到被人拉着手站起来,段誉身无长物只拿了把剑,眉眼清默。 他看着吴裙半晌道:“我本是准备走的。” “你该报仇了。”她道。 青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吴裙抬头看着他,眼泪便又涌了出来。她从前不是这样爱哭的人,可如今却眼尾干涩。 段誉心跳的很快,最终又慢慢归于平寂。他伸出手来,问她:“我要去报仇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他还是问出口了。 天边正是秋光浓烈,透过簌簌黄叶落下。她看清了青年眼中认真,他从未有这样认真的时刻。 吴裙知道她该做一个选择了。 过了很久,久到段誉已经失望的时候,忽然有冷香投入怀抱。那身上带着寒露的女孩埋在他怀里闷声:“我跟你走。” “你总说我叫你不得安宁,你又何尝不是。” “原我才是傻子。” 她最后一句又轻又委屈,段誉心中柔软,只觉欢喜极了。青年白皙的指节犹豫了一瞬,慢慢拂上她眉眼。从额头到花瓣似的唇,眸光渐深。 “阿裙,我不会辜负你。”他说了这样一句,便又将她狠狠抱入怀中。段誉衣物上是最简单的味道,像是他这个人一样简单。吴裙咬了咬唇,压下一丝心软,只也回抱住了他。 入秋之后,中原各地便陆续出现了起义人士。首先是在蜀中地区,再后便连江南也有了。声势一次比一次浩大。朝廷派人多次镇压,却挡不住死灰复燃。 庭院中,慕容复落子收手,接过阿碧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忽听门外一阵喧闹:“不好了公子,老爷……”门外黑衣探子步履匆匆,看见阿朱阿碧等人人不由熄了熄声。慕容复淡淡看了他一眼,阿朱等人便也识趣退下。 “公子,据探子来报,老爷不知因何事前往少林寺,可在途中似是旧疾发作,遇见劫杀后不知所踪。”如今慕容家已有动作,举义只在朝夕间,有仇家是难免之事,探子倒也不怀疑。只是想着该如何救老爷。 他话音落下许久却见那黄衫公子并无半分反应,心下略微有些奇怪。 “公子?”他疑惑抬头,看见慕容复负手而立,听不出情绪:“此事除你之外有无他人知晓?” 探子道:“未有,属下知道事关机密,接到老爷求救消息后便一路赶来,再未有第三人知。” 院中青年身姿霁月,便是仰望也叫人不敢。 “我知道了。” 探子刚松了口气,却听咔嚓一声,那声音就在耳边,原是他的颈椎被拧断了。 黑衣人倒在地上,血顺着口鼻渗出,姿势看着有些奇怪。慕容复收手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且安心去罢。”他不知是在给死去的探子说,还是在给远在少林遇难的慕容博说。 无人知道从慕容博恢复身份的第一日起,他的饭食里便被加了散功药,一日复一日,直到今日与人对战时发作,被一掌重伤心脉。 弑父谋反,慕容复想,早在他幼时在这无尽的复国中挣扎时他便已经不是个好人了。便是连阿裙也知道的事,他的父亲却不知道。 这十年是有多可笑。 青年低笑了声,眉骨渐渐有些发红:‘父亲死了,阿裙也该来了吧。’湖前碧水皱起,他目光放远却遮不住鬓下白发,叫人无端有些寒意。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塞北天寒,江南又是另一番光景。 不过匆匆数月,吴裙却对这自小一起长大的地方却已有些陌生,为了避免麻烦,她替自己和段誉都易了容。两人衣着简单走在大街上也无人怀疑。 两天前段誉便给慕容复下了战帖,吴裙曾问他为何不再想想办法将军饷真相公之于众,那青年却只是脱下斗笠道:“皇帝想平藩,段氏便必须是偷走粮草的人。阿裙,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自己。” 他已是明白了许多,可这清醒却是用血恨换来。吴裙眉间微动,不忍他如此伤感,便轻轻握住青年的手看向别处。 “你瞧那边好像有个捏糖人的,我许久未见过了,小公子一起去看看吧。” 她盈起笑意,眉眼极为动人,便是那再普通不过的面具也遮不住其中烂漫。段誉心中熨热,知她是不想叫自己难过,便也顺着她的意牵起女孩儿的手缓缓向摊前走去。 正巧那原本等候的人已经捏好了糖人离去,摊前空出一个位子来。 “这糖是自家熬的,可甜了。姑娘要什么样子都可以。”那手艺人抬头看了眼,便又拿起桌布收拾其他地方。 “什么都可以?”她又问了遍。 那手艺人笑道:“老朽摆这小摊三十年,还没有做不出来的东西。” 她表情灵动,端是可爱无比,段誉忍不住刮了刮她鼻尖,便见吴裙转眼冲他一笑道:“好,那伯伯,你凑过来我告诉你。” 女孩悄声在摊主耳边低语几句,便红了脸。催促着段誉扔下串铜钱来,拍着脸道:“我们去前面看看,回来后再找伯伯拿。” 她话音刚落,不待段誉说话便拉着他的手匆匆离去,像是被什么烧到了衣角。 “你、你笑什么?”吴裙走到一半便发觉那白衣青年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打趣儿地看着她。 “阿裙刚说了什么?”他声音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朗然温柔,吴裙耳尖红了红,欲盖弥彰:“才没有说什么呢。” 她少有这样鲜艳的颜色,两靥生霞,漾着水意的眸光明明柔软无比,却非要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像一只口是心非的猫儿。 段誉心中忽然升起这个念头,不由摇头失笑。这些日子距离决战的时间越近他心情反倒越放松,渐渐地想起许多以前的事来。平日被仇恨遮蔽的面容也柔和了下来。 吴裙看在眼里,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像往常一样逗他开心。 “走走走,那边好像有人在斗蛐蛐。” 她往前走了两步,却被人握住手腕。 “阿裙,要牵着我。”那青年声音自然道。 吴裙脸又红了些,她此时倒有些庆幸自己还戴着/人/皮/面具。却不知在别人眼中那娇容早已令人心驰。 前面挤了太多了,两人走到跟前时便什么也看不到。吴裙有些丧气,手腕一翻便要做坏事,却忘了仍被人握着,动也不能动。段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在女孩皱着鼻子抱怨时忽然弯下腰。 “小公子。” 她刚唤了声,腰身便已被握起。吴裙实在轻地很,这些日子在塞北又更瘦了些,抱起来没有几斤肉。 女孩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人举着坐在了一侧肩上。 青年手稳稳扶着她,像是怕她摔下来。 “可以看清吗?”段誉问。 吴裙看了眼围成圈的人潮,心中起了些捉弄的心思:“再高些。”她话音刚落便又依言被人举得更高了。 那蛐蛐还尚有活力,叫个不停。 旁边妇人看了两人一眼,笑着同丈夫道:“一看便是新婚夫妻,这般胶着。” “我们当年不也是这样。”他们说着,便见段誉面上生了热气,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新来的蛐蛐没斗几下便落败,日头落下时围着的人也渐渐散去。吴裙拍了拍青年肩膀,示意放她下来。 段誉依言松手,便见一吻轻轻落在了唇角。 “奖励你的。”她粲然而笑,眨眼看着他。 殊不知这一幕已落在了楼上人的眼中,宫九看着底下相依的两人,眼中略有丝兴味,这是第二次遇见他们了。 真是缘分。 鬓发束冠的男人面上原本不近人情的冷酷微微压下,变成了一种难以猜透的似笑非笑地神情。 “去查查,那姑娘是谁。” 像他这样的人很少有兴趣知道别人姓名,如今却来了点兴致。 黑暗中有人慢慢隐去,宫九合上扇子,啧叹了声。他似乎――马上就要看一场好戏了呢。 吴裙似察觉到了不远处那人兴味目光,可却装作不知。她带着段誉逛遍了这镇上所有好玩的地方,直到夜里回客栈时才想起白日里定做的糖人。 两人走到摊前时那摊主还未离开,笑道:“已经做好了,姑娘要不要看一看?” 吴裙看了旁边人一眼,摇了摇头:“回去再看,多谢伯伯了。” 她笑着拿起装好的糖人,也不多解释。段誉目光柔和,无奈摇头笑了笑。 晚上一夜无梦,自遭逢劫难后段誉很少有这样睡得好的时候,他这一觉直睡到天色大亮。吴裙已经在院中练武了。 透过窗纱可以看见寒光清越。他揉了揉额角,起身正准备推门,便看看桌上放了个东西。是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糖人,正是昨天做的。 “傻子,昨日你生辰,下次可别忘了。” 他看着桌上纸条,不由有些愕然,他确实忘了昨日是他生辰。青年捏着糖人目光渐渐转暖,想起昨日里她拼命逗他开心的样子,竟不知是何滋味。 ‘她还记得他生日。’ ‘是不是他虽比不过慕容复,但在她心中亦是重要之人?’他心中这样想着,却珍重无比地将那糖人包好放在了衣襟里。天色大亮,那院中人还在舞剑,段誉今日罕见没有练功,他推门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直到少女笑着回过头来,才唤了声:“阿裙。” “怎么了?”她见他神色有些奇怪,不由问。 段誉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 “谢谢你。” 他笑着说出了这句话,眸中逐渐坚定了下来,像是做了什么重要决定。吴裙从他身上竟看到了一年前的段誉。那个少年最初干净明朗的样子,也是她被吸引的样子。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和慕容复决战的日子就在明日,本以段誉与他的立场是不必下战贴的,他们之间不死不休,本就不必光明正大。 但段誉还是将那战贴送了出去。 慕容复是在傍晚接到战贴的,彼时那风雅青年正执笔在桌上作画。慕容博死的消息被封锁了下来,只有身边的包不同知道。 他望着一如既往的公子,心中不禁升起了丝兔死狐悲的冷意。 “公子,院外有只鸟儿衔来了一封信。”他将信放在一边安静地站着,直到听见青年淡淡道:“有劳包三哥了,下去吧。” 无论怎样,公子对他与阿朱阿碧他们几个总是还有一分客气,包不同应了声,临走前回头看了眼那桌上的画,自是清楚这待遇是从何而来。 画中是一个黄衫少女从荷塘中冒出的样子,正是曾经被囚禁在庄子里的吴裙。 吴裙自小与他们一起,情分不比旁人,因此他们倒也沾了些光。他想到这儿,竟是苦笑。公子这般执念,若是得不到…… 可这些事都不是他一个家臣可以考虑的,包不同摇头叹息,慢慢关上了门。 不知过了多久,那画终于画完。慕容复停了笔,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旁信封。 是一封战贴,出自谁一想便知。 青年眸光隐晦,轻轻笑了笑:“终于回来了。”他想起第一次见吴裙时的样子,眼眸明亮的姑娘坐在台阶上问他:“你愿不愿意做我师父?”这世上想拜他为师的有千万人,他却独独收下了她。或许从一开始便已注定有今日。 他知道段誉的意思,是想与他两人决战。慕容复本可以不答应,毕竟于他而言,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反贼,而他是名满江湖的姑苏慕容。 可他还是答应了。 或许是因为人坏事做多了,便突然也想正人君子一次。慕容复按了按眉心,慢慢将战贴置于烛火之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睡时已是深夜,他向来是浅眠之人,一有风吹草动便惊醒。可今夜罕见的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一个别致的水上庄子,看着有些熟悉。 天上雷鸣电闪,忽然照亮那亮着灯火的房屋。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也许人在梦中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慕容复这样想着,慢慢走到门前,他终于记起这是参合庄的禁地。他曾在这里设了无数阵法,只为关着一个人。 狂风隔着窗户不停地拍打着,闪电映出屋内人影。那穿着单薄里衣的女孩捧着本册子认真看着,不知不觉念出了声: 岁末,练武不勤,输与他人,受鞭刑三十。 心法未通,五日不得进食。 父死,跪灵堂三夜,勤学不怠。月后于参合庄击杀挑战者百余人,逢春。 逢春。 青年唇角冷锐的弧度慢慢压下,化作一抹淡淡的笑意。 风雨大作,瞬间熄灭烛火,女孩惊叫了声,直到被人代为拿起了手中之物。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回答。他顺着梦境一幕一幕走下来。直到在离开时,那孩子问出口了那个隐在心底很久的话,她欲言又止,捉住青年衣服下摆,像是犹豫了很久,才慢慢道:“师父,逢春是什么?” 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乌云后的月光微微透出一丝光亮,外面雨还下着,慕容复听见他道:“逢春便是遇见自己喜欢的人。” “阿裙,我心悦你。” 雨珠打落屋檐,淅淅沥沥地烦闷。吴裙看清了慕容复面上的表情,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温柔,却像是冬日里的日出一般温暖,她情不自禁拉住了他的手。 “师父。”她只唤了这一声,那梦便醒了。 那是慕容复的梦,也是吴裙的梦。 这是她入心魔最深的一次。离姑苏越近,便越控制不住。心魔终于忍不住又出现了,它清醒地将她带入到慕容复的梦中。 女孩眼尾滑下一滴泪水顺着枕头滑落。段誉松了手,猛然后退一步,只觉心口若刀剜一般要将他搅个粉碎。他面色惨白,紧抿的唇透出一种因痛苦而呈现出来的青色,竟说不上是可怜还是可怖。他看着那熟睡着毫无所知的女孩,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从离开塞北前就徘徊在心间,早就应该做出的决定。 月色清凌,透过窗纱照在那微微颤抖的手上,段誉垂眸笑了笑,吞下了手中丹药。 这世上总有可以瞬间提升武功的东西,可对于这些东西来说,代价却比它原本的价值更高。因此即使难得却从未有人敢尝试,毕竟这世上还有比死更难以忍受的事。 段誉手中的药是半日前一个带着面具的人给的,那人曾救了他,如今也给了他这颗药。 “你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慕容复的对手,即便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他意有所指,段誉微微眯了眯眼:“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宫九轻笑了声,那是一种极为冷酷不屑的笑声,恍若他那个人一般,高高在上的玩弄人心。 “我说,你若是不想那情人死,便在决战前服了这颗药,自可提升二十年内力。” 段誉接过药来,却感觉其中像是有活物,顺着褐色的表皮蠕动。他生在大理,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蛊虫?” “还算识货。”青年挑眉。 “副作用呢?”段誉眼神淡淡,直到那白衣公子冷笑:“吃下药,那蛊虫便会从腑脏开始慢慢吃掉你,至多十二个时辰,之后便会成为一摊血水。” 他轻描淡写,已露出其中阴毒。 段誉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道:“在决战前我会提前默出六脉神剑的剑谱给你。”他还记得第一次救他时的约定,自然也遵守。 宫九微微颔首,在青年转身准备离去时终于道:“你杀了慕容复后,我会在暗处接管参合庄所有势力。”这世上只有有利可图的事才能叫人放心,宫九此言也解释了为何第二次帮他。他想要借他的手拿走慕容家的势力。 各取所需。 段誉脚步未停,径直离去。却未看见在他离开后白衣公子微微有些复杂的眼神。“她”看着空荡荡的掌心不知在想什么。 ‘真是傻子。’不知是谁说了声,被林中树叶簌簌掩盖,最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