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个濒死杀手》 第1章 崖底捡人 秋风萧索,断崖下的密林里堆满了落叶。 穿着素色衣裙的瑾夭拎着一桶水,缓步走到一个巨大的古树下,伸手拨开杂草,望着树下重伤昏迷的男子,微微皱起眉。 男子大概二十岁上下,长得很是俊美,剑眉星目,薄唇微抿。只是脸色苍白得厉害,蜷缩在树下,已经昏迷过去。 瑾夭隔着五步远便停下了步子,浓烈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她看出对方的身上夜行衣已经被鲜血浸湿了,确实伤得不轻。 她没有擅自靠近,而是拎起手中的水桶,用力将桶中的水泼了过去。 “哗”的一声,冰凉的水泼了陆肖一身,陆肖疼得一哆嗦,却猛地惊醒。他睁开眼的瞬间,便从地上弹了起来,手腕一转摸出匕首,身上的杀气暴涨。 他胸口受了重创,这样强行调动内力,让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鲜血涌了出来,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但是陆肖的动作没有半分放松,整个人像一张拉紧的弓。 便是要死,他也绝不要死在阁里的杀手手中! 瑾夭将水桶放下,面无表情站在原处看着他。 陆肖警惕地屏息观察周围的情况,确定周围只有这么一个陌生的小姑娘,绷着的精神稍稍放松了一些。 只这样一个杀手,想要他的命,怕是不够。 他眼中杀气涌动,将小姑娘仔细打量了一遍,却意外地发现对方似乎不会武功。 陆肖似是突然没了力气,一下子摔倒到地上,疼得闷哼了一声。不过,藏在暗处的手趁机将匕首收了回去。 出乎他意外的是,小姑娘并没有上前的意思,甚至眼神都不冷不淡的。 随后,一个纸团被扔了过来。 陆肖抬眼看向瑾夭,虚弱地像是没有打开纸条的力气。他生得实在好看,斑斑点点的阳光洒在脸上,微微蹙起眉,苍白而虚弱的美感,都能将人的眼睛生生晃花。 只是,瑾夭的眸色半分未变,看不出丝毫心软或是同情。 陆肖吃力地露出一个笑,费劲地将纸团打开,像是袖子太长阻碍了动作,但如果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他的手指根本没有直接接触到纸团。 纸团打开,上面的一行字倒是清秀。 “这里是崖底。要死,死远一点。需要我救你,这十五天就要听我的。” 陆肖心中划过万般思绪,最后弯唇一笑,强撑着坐起来,让自己的姿态好看一些,轻声开口:“自然是想活的,麻烦姑娘了。”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在刻意放轻下,显得格外温柔。 瑾夭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开始往回走。 少女的身影被半人高的杂草掩盖,被晾在原处的陆肖着实是哽了半晌,最后还是唇角微勾笑了起来。 他忍着疼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费力地抬手点穴止血,衣服湿漉漉的实在难受。陆肖又暗暗感叹了小姑娘的古怪,摇了摇头,踉踉跄跄地拨开草丛走出来。 瑾夭就站在草丛的外面,神情冷漠地听着身后的动静。 她微微侧过头,眸中一片死寂。 等那人跌跌撞撞地跟上来,瑾夭也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陆肖身上的伤口并未完全止住血,甚至不只是胸口一处伤,胳膊、腿上各处都有刀伤。之前用内力逼过毒,如今内息都有些混乱。 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指尖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流了一路的血。 陆肖的步子愈发沉重,脑袋也一阵阵发昏。 山中的秋风很冷,他本就失血过多,再加上衣服方才被那小姑娘淋湿了,冷得直打寒颤,动作也就愈发艰难起来。 瑾夭听出他的异常,却没有回头查看的意思,只是皱着眉将步子放缓了一些。 “噗通”一声,陆肖实在坚持不住摔到地上,伤口使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抬手捂住嘴,每咳一声脸色便会更苍白几分。他吃力地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又呕出一口血来。 瑾夭的动作一顿,拧着眉转头看过来。 “姑娘,虽有些冒犯,但……实在是……” 陆肖努力扯起一抹笑,喑哑的嗓音,连说话都格外吃力。 瑾夭将浑身湿透的陆肖仔细看了一遍,又皱起眉抬眼望了望一路走来的血迹。 陆肖的意识混混沉沉的,眼前开始发黑,着实已经撑不住了。他虽开口请求,却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一个照面,他便已经发现这个小姑娘性子古怪得厉害。 他用手撑着地,只是一个爬起来的动作几乎去了他全身的力气。 陆肖踉跄了一步,眼见便又要摔到地上。他下意识护住胸口的伤,只怕那处再伤一次会危急心脉。 在身体向前倾倒的时刻,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姑娘的力气意外很大,一阵天旋地转后被人背了起来。对方的动作着实不算温柔,身上的各处伤口一阵阵撕裂的疼。 瑾夭要比陆肖矮上一头,虽然很认真地背着了,但是陆肖的腿还是被拖在了地上 陆肖被背得很难受,但没有提出半分异议,甚至还弯唇偷偷地笑了。 他没敢与小姑娘靠得太近。毕竟男女大防,若是在这个时候惹了对方不快被扔出去,自己可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陆肖恢复些气力时,忍不住抬头去看小姑娘神情。 小姑娘皮肤白皙,长得清清秀秀,甚是可爱。只不过始终面无表情,连这会儿背着陌生男子,都未见半分羞赧,只是额上出了一层汗。 一路走回去,竟然有些远。 陆肖靠在自己的胳膊上,几处伤口未止住血,身上一阵阵发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激烈的犬吠。 陆肖撑着精神抬眼看过去,视线定格在那只黑色的大狗身上,骤然想起自己清醒时候,周围也有狗爪子印。 看来,自己很有可能是先被狗发现的。 他望着不远处的院子,院中开了几块菜地,四五间小屋看着倒是温馨。 “安静。” 忽然,他听到小姑娘开口了,嗓音倒是好听,只不过透着几分久未说话的哑意,语气也过于冷淡。 院子里的狗突然不叫了,兴奋地冲过来,跳着用爪子拔弄木栏。 “姑娘,到这里就可以了。” 陆肖赶忙开口,声音透出几分虚弱,想要客气两句。 瑾夭的动作顿了一下,抬手攥住他的手腕,指尖正好摁在脉上。半刻后她微微皱起了眉,也不回答,便缓步走到院门,单手打开了木栏走了进去。 院中的狗朝着她一个劲儿地甩尾巴,激动地直哼哼。见瑾夭不理它,又急忙忙跑到她脚边,一屁股躺下,撒娇地露出粉粉的肚皮。 瑾夭用脚尖将小狗踢开,迈步走过院子推开正屋的门走了进去。 小狗失望地在门口转了两圈,最后两个小爪一搭,毛茸茸的狗头便靠在门槛上,瞪着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使劲往里瞅。 屋中的陈设简单,几乎一只手便能够算过来。 瑾夭闻着那股浓重的血腥味,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脚下转了半圈,视线落在侧屋的一张木桌子上。 “姑娘?” 饶是陆肖再注意言行,这会儿也忍不住疑惑地开口。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便被人扔到桌子上。 “唔。” 陆肖疼得闷哼了一声,面色愈发苍白。 瑾夭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扫过,转身便要从屋中出去。 陆肖轻吸了几口气,咬着呀将痛呼咽了回去,低头看看自己坐着的木桌子,脚晃了晃还够不到地。 这……着实有些羞耻。 “姑娘,这……” 陆肖的声音沙哑,精神已经很差了。 “闭嘴。” 瑾夭已经抬脚出了门,只冷冷地扔回两个字。 陆肖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哽了半晌,勾起一个无奈的笑。 原本还以为是个温柔的小姑娘…… 他趁着瑾夭出门,视线在屋中慢慢地扫了一圈。干净整齐,不见奢华,但是旁边的书架上放着一大摞书,本本都有翻阅的痕迹。 但是……这里似乎没有第二个人居住。 也就是说,这个识文写字的十三四岁清秀小姑娘,自己住在山上的院子里。 啧。 自己走了一招险棋啊。 很快,瑾夭便端着一盆水回来了,手上还抓着一条帕子。 “姑娘,便是怕陆某的血染了被褥,也可以坐到椅子上吧。”陆肖用手撑着桌子,强提起神经,眉眼弯弯地调笑道。 瑾夭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将盆放下,把帕子扔进水里打湿。 “脱。” 她将袖子挽上去露出手腕,眸中不带半点温情,冷淡地扔出一个字。 “嗯?” 陆肖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反问道。 瑾夭见他没有动作,眉头皱得更紧,将毛巾放回盆里,直接伸手来扯陆肖的腰带。 “姑娘,这未免……咳咳咳!” 陆肖被惊得瞪圆了眼睛,呛了一口凉气剧烈咳嗽起来,脸色更白了几分。 瑾夭板着脸,一把薅住他的衣领,猛地将他拽弯了腰。她冷着脸,微微眯起眼睛,语气更是冰凉:“你答应了,我才救你回来的。” 她的语调毫无起伏,也听不出什么激烈的情绪。 第2章 自然……任姑娘处置 突然的变故,让陆肖下意识摸上了随身的匕首,但是神志更快一步,强行克制了凌冽的杀气。他忙撑住桌子,才勉强稳住身形。 陆肖被拽得身体前倾,小姑娘那双漂亮的眸子猝不及防地在眼前放大。对方浅浅呼吸打在自己的脸上,带起一阵酥麻。 小姑娘生得很是白净,睫毛细密纤长,眸中毫无情绪,安静得过分。 陆肖的气息一滞,莫名有种整个人陷进对方眸中的感觉。 那种奇怪的感觉却也只是一瞬,陆肖猝然回神,嘴角微勾,声音压得很低:“是,我答应过。” 瑾夭听他说了这句,便放开了他的衣领,冷着脸看着他。 “自然是……”陆肖对她的反应有些遗憾,面上却笑得更灿烂了,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带,毫不犹豫地扯掉自己的夜行衣丢到一旁。 伤口处有鲜血凝固将衣服粘住,强行扯下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陆肖身体疼到痉挛,但是在望向小姑娘的时候,强忍疼抿紧唇弯起了一个弧度:“来……任姑娘处置。” 因为疼痛而微颤的尾音,带着几分喑哑,似是从唇齿间缓慢咬出来,听得人耳根发麻。 陆肖裸露的上身肌肉匀称,只是被伤得触目惊心,好几处血肉模糊的伤口,血甚至都没有止住。身上各处也是新伤叠着旧伤,疤痕遍布。 瑾夭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未见害羞,也没有半分恐慌。 她转身去拿了浸湿的帕子,转头见陆肖正笑着看她,微微皱眉扔出两个字:“躺下。” “躺在……桌子上?” 陆肖微微挑眉,着实有些吃惊。 方才,他还觉得坐在桌子上尴尬,如今才知道是尴尬早了,坐在桌子上总比□□着上身躺在桌子上强百倍的。 他只是稍稍犹豫,瑾夭便已经走了过来。 瑾夭捏住陆肖的脖子,将他往后直接摁倒在冰凉的桌子上。动作果断利落,另一只却还是扶了一下他的肩膀,也没有真的太过粗鲁。 毕竟眼前这人也就剩下小半条命了。 若是不小心弄死了,拖出去埋很麻烦的。 “唔。” 饶是如此,陆肖还是疼得闷哼了一声,脑袋在一阵阵发晕。 他微微偏过头看向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挑眉笑起来,居然还有精神来说笑:“总要给我反应的时间啊。一直这么弄,要出人命的。” 其实,他声音中的虚弱已经掩盖不住了,神色间透出些无奈。 瑾夭也没有理他,用帕子仔细擦干净他伤口的血污,而后便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来一瓶药,白色的药粉倒在陆肖的伤口上。 她处理伤口的手法,实在不算温柔。 而且,陆肖已经到了极限,这种断骨剜肉般撕裂的疼让他直接昏了过去。 瑾夭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神色却没有半分变化。她抓过陆肖的手腕,又仔细号了号脉。 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毒,这人怕是个大麻烦啊。 她治伤的动作极为利落,拖着昏迷的陆肖快速给上了药,最后给他换上一身衣服,塞进被窝里。 陆肖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摸了摸厚实的被褥,眉角微挑,有些惊讶地笑了起来。自己还认为以这冷脸小姑娘的狠心程度,自己醒来的时候,很有可能是在柴房,甚至身上被绑了铁链都不足为奇。 明明只是寻常的事情,陆肖这会儿却意外有点感动。 他动了动胳膊,只觉得身上舒服了很多,就连伤口也疼得没有那么厉害。 屋中点了灯,倒是很明亮。小姑娘已经换了一套衣裙,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看书。在烛光的照耀下,她面上虽然没有笑意,但是比白日显得更柔和了几分。 陆肖远远地看见小姑娘手中书角写着一个字,视线转了半圈,忍不住开口试探道:“夭夭?” 男子微哑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死寂,瑾夭缓慢地放下书,冷淡地抬眼看过来。 “我是猜错了吗?那本书上写着你的名字了。”陆肖没有下床,反而侧过身趴着,指了指瑾夭手中的书,语调轻快,透出几分随意。 瑾夭没有回答他,从软榻上下来穿好鞋,起身出了屋子。 陆肖似乎是失望,将头缩回被褥里,裹紧了被子。 45步…… 没有出院子。 还有另一个细碎的脚步声,像是动物,应该是她养的那只小狗吧。 卧房在正东,听方向应该是去了西边的屋子。 中午进来的时候,他看过院子的布局,西边的屋子顶部有烟囱,而且门口堆了柴火。 去给他做饭了? 陆肖闭着眼睛,唇角微勾,念头刚从脑中浮现,便听到了柴火燃烧的声音。 他将脸埋在被褥里,闷闷地笑了起来。 这人还是……很温柔的嘛! 大概过了一刻钟,瑾夭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粥的清香飘散在屋子中,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是对于这会儿的陆肖也是足够了。 他前日为了杀人,埋伏在林子里就没怎么吃东西。后来被组织的人追杀,跑了一天一夜,最后被捅了一刀,跌落山崖,至今滴水未进。 “今早便见夭夭的字写得清隽秀丽,原本以为厨艺该会差一些。万万没想到夭夭竟是全才。这粥只是闻着,便已经把人的心魂夺了。” 陆肖连忙起身,目光追随着瑾夭,语调流畅,笑得无比真诚。 那一串夸赞,极为真心实意。 瑾夭面上的神色没有半分变化,端着粥几步走过来。 “夭夭放到桌子上就行!我下床吃!” 陆肖也不见半分气馁,笑眯眯地开口,掀开被子正要下床。 “别动。” 瑾夭已经走到了床边,直接将他摁了回去,伸手进被窝里感受了一下温度,眸中第一次划过满意的神色。 小姑娘的手带着几分冰凉,手正好触碰陆肖的大腿外侧。 陆肖的笑容一僵,竟少见地觉得羞赧。 如果对方真的要轻薄也就罢了,他自然有办法应对,但偏偏这小姑娘是一脸冷漠,眼神纯净见底。 真是要命。 第3章 故意逗弄 陆肖微微偏过头,将微红的耳根掩藏在黑暗中。他面上却不显分毫,坐在床上,朝着瑾夭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夭夭原来这般心疼我呀!真是……唔!” 一勺粥将他后面的话全部堵了回去,差点噎得上不来气。 “我自己可……” 陆肖将嘴里的粥,苦笑着又要开口。 结果,又被怼了一勺粥。米粥的清香在舌尖扩散开来,滑进胃部时,只觉得浑身都温暖了起来。 陆肖无奈地皱眉,最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了,老实地坐在原处一勺一勺地吃粥。 瑾夭见他不再聒噪,动作也温柔了不少,眉眼微垂,喂饭的动作愈发认真起来。 陆肖一面吃着,又忍不住抬眼去看眼前的小姑娘。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小姑娘那双眸子真的漂亮得让人惊艳,虽有些安静得过分,却似是安静的浩瀚星辰。 瑾夭微微低头,发间一缕碎发垂落到耳边。 陆肖正看得入神,便下意识抬手捉住那一缕长发,想帮她挽到耳后。 在细软的长发缠绕住指尖的时候,陆肖猛地回过神来。他的动作僵了一下,却意外地发现小姑娘对他没有半分防备。 没有本能地躲开,也没有警惕地绷紧身体。 瑾夭正好盛好一勺粥递到他的嘴边,视线也从粥碗中转到陆肖的脸上。 小姑娘静静地望着他,眸中无波无澜,只剩下他的倒影。 陆肖的心被软软地撞了一下,他明知道对方定然不简单,但是在这一瞬间,仍莫名觉得眼前这人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他弯唇笑了起来,却与往常不同,有浅浅的笑意透到眼底。 陆肖眼中划过几分促狭,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微微侧过头,动作轻缓地给小姑娘整理了耳边的碎发,但没有着急收回手,而是用指尖轻轻摩挲过瑾夭的侧脸。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带着几分暧昧的意味,眼中的笑意更浓,就是故意逗她,想看她脸上冷漠的神情被打破的一刻。 从第一眼见到这小姑娘开始,除了皱眉,自己甚至没有在这冰封的小脸上瞧到别的神情。 最多是一个巴掌,换小姑娘一个生气的表情。 也算是值了! 然而……想象中的巴掌并没有“如约而至”。 瑾夭只是皱起眉,将勺子中的粥放回粥碗,直接把粥递到陆肖的面前。 陆肖眼睛笑得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接过碗,将里面的粥一口喝了,心中暗暗有些诧异小姑娘的好脾气。 瑾夭面无表情地接过空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低头不紧不慢地袖子挽到手腕之上。 陆肖骤然后背一凉,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还没有来及开口说句好话,突然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掐住脖子掼到了床上。 瑾夭身体前倾,承担着身体大部分重量的右手,正摁在陆肖胸口的伤上。 已经愈合大半的伤口重新撕裂,血染红了他的衣服,连瑾夭的指尖都沾上了鲜血。 “唔……” 陆肖疼得闷哼了出声,脸刷得一下就白,下意识攥紧手边的被褥,指尖都在发抖。 瑾夭的神色仍是冷冰冰的,她用另一只手抚上陆肖的侧脸,学着陆肖刚才的样子,用指腹慢悠悠地划过他的脸颊。 陆肖的身体疼得打颤,巨大的疼痛之下,竟意外地还能感受到,小姑娘微凉的指尖带起的一阵酥麻。 “再有轻薄我,我就在这里……”瑾夭的声音顿了一下,缓慢地在陆肖的眉间点了两下,语调平缓,没有半分情绪的起伏,“开个洞。” 陆肖秉承着识时务者为俊杰,赶忙想要开口应答,可是张开嘴根本发不出声音。也不知这小姑娘是不是摁到什么穴位,竟让他疼到说不出话来。 只是片刻的功夫,陆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疼出的冷汗浸湿了,额上也出了一层汗,碎发贴在脸上,薄唇都没了半点血色。 瑾夭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缓慢地将摁在他伤处的手移开。 “咳咳咳咳!” 重新吸入冰凉的空气,陆肖剧烈的咳嗽起来,痛苦得缩成一团。 瑾夭抬手看了看沾在手上的鲜血,微微皱起眉,又弯腰靠近了床上的陆肖。 陆肖瞬间警觉起来,只以为她还要有什么动作,眼神中透出几分无奈来。 这也……记仇太过了。 虽说是自己调戏在前,但是那种疼真不太想再来一次了。 “夭夭……” 陆肖苦着脸小声唤了一句,微哑的嗓音显然是在讨饶。 瑾夭瞥了他一眼,弯下腰将手在他亵衣上抹了两把,把手上的血全都抹在他的衣服上。 陆肖又没有想到她这手,稍稍一怔,抬手掩住眼睛,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怎么如同一个小气吧啦的孩子。 “脱了。” 瑾夭没有理会他,转身去旁边的柜子上拿了药瓶,随意地扔出两个字。 陆肖已经清楚了她的习惯,为了避免再被粗暴对待一波。他强撑了力气,坐起身来赶忙将那件带血的亵衣脱了扔到地上。 瑾夭转头时看到他已经乖巧地脱完了衣服,眼中终于透出了几分满意,拿着那瓶药粉走过来,动作仔细地给陆肖拆了身上的纱布。 陆肖盘腿坐在床上,歪头看她,面色还有些苍白。 随着纱布被拆下来,胸口那道狰狞的伤口又暴露在空气中,他的身体瞬间紧绷,却抿紧了唇,强忍着没有发出一声闷哼。 瑾夭朝他摆摆手,低头打开药瓶。 陆肖会了意,向后仰到到床上。 瑾夭踢掉鞋子,翻身上床,动作自然骑在陆肖的身上,弯下腰,将白色的药粉均匀地洒在他的伤口上。 她的动作极为认真,尽量一点药粉都不要浪费。 那伤药要省着点用,配药的密室被她锁起来快半个多月,打开以后定然还要收拾一番,着实是麻烦。 屋中的烛影摇晃,床间总有几分暧昧的气息。 陆肖的身体僵直,因为伤口的阵阵疼痛,削瘦的胸膛微微起伏。他偏过头,脸上奇异地有几分燥热,耳根发烫,臊得厉害。 小丫头这动作可比他刚刚过分多了。 第4章 遍布身体的伤疤 陆肖在心中暗暗嘀咕一句,视线偷偷移到小丫头的身上。光影交错之下,小丫头的眉目都似乎柔和了下来,给他处理伤的动作也是细致又温柔。 他自然不知道瑾夭为了节省药粉的打算,只以为对方是不想弄疼自己。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心尖便是被软软地撞了一下,升起几分酸胀来。 这会儿的陆肖显然已经忘了,自己的伤口为什么会裂开。 简直是记吃不记打的典范。 陆肖的耳根更红了几分,视线飘了半圈,忽然哑着嗓子开口道:“我身上这么多疤痕,是不是很难看?” 他这会儿已经挂上了笑容,语气也似是调笑。 瑾夭竟真的停下了动作,认真地去看他身上的伤疤。很难想象一个人身上会有这么多的疤痕,像是将世间所有的刑罚都放在他的身上了。 陆肖也有些意外她的动作,抿紧了唇,努力保持了轻松的语调:“刑堂有无数种刑罚,那种倒刺的鞭子抽在身上,会将人的肉都带下来几块。还有烧红的烙铁,行刑的人会专门找人最疼的来烫……” 他抬手用胳膊盖住眼睛,像是讲故事那般开口,尾音上扬似乎还夹带着几分笑意。 瑾夭拿手指戳了戳他身上几处极深的暗伤,微微皱着眉,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微凉的触感,带起陆肖身体的一阵颤栗。 他的声音更哑了几分,又往后说了两句,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从四五岁便进了云霄阁,任务稍有差池,刑堂的鞭子简直是家常便饭。十几年来,身上常常是鲜血淋淋。前日组织出了些变故,他也终于得到了机会叛逃。 其实……便没有是胸口的伤,他也没有几天可活了。 他自小便被喂了毒药,每半月必须回阁里吃一次解药,不然万蚂噬心,会生生疼死的。 可,无所谓了。 他只是想在死前过两天正常人的生活。 陆肖的忽然沉默,引得瑾夭都皱眉抬头看过来。 “夭夭……”陆肖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又已经换上了笑意,调笑般开口“我说了那么多,夭夭你也不说心疼心疼我!” 陆肖的语气明明随意的,掩藏在暗处的眸子却黯了很多。 他嬉笑着捉住瑾夭垂落的发丝缠在指尖,甚至做好了再挨一顿打的准备。 没关系,小丫头高低不会打死他的! 然而这一次,瑾夭给予他的反馈却不是疼痛。 瑾夭骤然俯下身,手撑在陆肖的耳边,歪着头仔细将他的神情瞧了两遍。 陆肖被吓了一跳,呼吸都是一滞,下意识抿紧了眉。 “疼到哭鼻子吗。” 瑾夭用指腹擦过陆肖的眼角,指尖果然感受到几分湿润,她皱紧了眉,吐出的话似是疑惑。 陆肖被说得一愣,等反应过来时脸上已经红成一片。 怕不是要被小丫头瞧不起了。 他一阵苦笑,又想要用手盖住眼睛。 也是他自己活该! 竟忘记了小丫头的性格,其实自己根本不该说那般软弱的话。 只不过……他太心急了,只怕自己死得突然便再也听不到了。其实,一句哄骗的也好。二十年被践踏却从未听他人说一句心疼,他只是也想要听一次。 不用拉开对方的手,瑾夭便知道这人的情绪更低落了几分。 她拧紧了眉,将药瓶里的药粉倒在掌心,用指尖沾了尝了尝味道。 嗯……这药没有问题啊,明明有止痛的效果的。 最容易同时出现的并发症,应该会同醉酒差不多,神志会暂时受到轻微的影响。 但是!这种效果反而是帮助止疼的。 瑾夭又仔细看了看陆肖身上的伤口,见也确实起到止血效果了,便更是不解。 根据这种情况,这伤根本不会比早上更疼的。早上还能走几步,这会儿正疼得直哭,真是奇怪。 难道是这药粉对他不起作用? 瑾夭眉头紧锁,正要拉过陆肖的手腕给他仔细号号脉。 陆肖被握住手腕的瞬间,情绪已经被压了回去,他反拉住瑾夭的手,惩罚似的轻轻地握了一下:“还不是怪你下手太狠,本来都愈合了的!” 他的嗓音微哑,理直气壮地开始谴责。 瑾夭看他情绪变化极快,猜测应该还是有些并发症的,毕竟早晨刚捡到他的时候,这人还挺正常的。 至于刚才的事情,她又仔细想了一遍。 她已经好几年没有与外人接触过,也不太清楚山下的女子面对方才那种程度的轻薄,都是应该怎样还击。 难道是下手重了? 瑾夭见他的眼角仍有些湿润,皱皱眉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她并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当即便反扣住陆肖的手腕,拉住他的手摁在自己另一侧的脸上。 她想得十分简单,若是一次挨了那么重的罚有些不公,那便再补上一次便好了。 陆肖被她的动作弄愣了,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竟意外地读懂了她奇怪的想法。小丫头的脸如玉般润滑微凉,捂得时间长了,变得温热起来。 他望着小丫头那双幽暗的眸子,只觉得有一阵酥麻顺着指尖流进四肢百骸,耳边仿佛咔嚓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条缝。 瑾夭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就果断地松开了他的手,翻身下了床。她几步走到桌前,拿了干净的纱布扔到陆肖面前,冷漠地扔出一句话:“别弄到床上。” 她将粥碗与那件带血的亵衣拿在手里,起身出了屋子。 陆肖侧着头目送她离开,拿起纱布包扎伤口的动作比瑾夭还要粗鲁几分,但他的速度极快,飞速包扎好,就一头扎回被子里。 他将被子裹紧,把脸埋进枕头里,耳边似乎只剩下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陆肖隐隐察觉了自己是有些异常,往日自己从没有这般脆弱。只不过,他根本不太在乎,这种莫名的悸动对他来说很是陌生,却让他有种真正活着的感觉。 他缩在被褥里,闷闷地笑了起来。 这小丫头若真是冲着云霄阁的辛秘来的,自己这几日也该在心里好好梳理一下,免得到时候被逼供,再说得乱七八糟。 第5章 有些用处 正在厨房烧了热水洗衣服的瑾夭,并不知道陆肖对她的身份有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想法。她正将袖子挽过小臂,坐在小板凳上认真地洗衣服。 瑾夭的身形清瘦,手腕纤细得厉害,裸露出来的小臂极为白皙,只是上面有着几道狰狞的疤痕。不过似是陈年旧疤,颜色已经不是很显眼。 她垂着眸子,沉默时眸中只有一片死寂。 过了大概一刻钟,瑾夭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擦了擦手,转头回了卧房。 陆肖听到声音从被窝里探出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瑾夭,还未说话,眼中便已经浮现出笑意。 瑾夭反手关了门,几步走到床前,将被子掀起一个角来,伸手去摸里面的热度。 陆肖想起她之前的习惯,便悄悄地将自己的手放到被的边上。 果然,一只冰凉的小手摸到了他的手背。 陆肖被她手上的寒意冻得打了一个寒颤,他却没有躲开,反而侧过身将小丫头冰冷的小手拢在掌心里。 “夭夭与我说两句好听的,明日便我来做这些。” 他有些吃力地坐起身来,将瑾夭的小手仔细地焐热,挑眉笑起来,眼睛都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瑾夭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低头去看那只被陆肖握住的手。她指尖动了动,原本冰凉的手很快带上了几分温度。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眸中闪过几分迷茫。 这人的手很烫,时间长了竟还有几分酥麻。 陆肖没有指望小丫头能回应自己的调笑,摇头唇角的笑意更浓,顺着便让了一步:“好啦!也知道你不会说那些。不然这样……” 他顿了一下,语调压低,显得更轻软了几分:“明日我应该就能下床活动,这几日我来做,你在旁边陪着便是。” 瑾夭根本没有注意听他在说什么,抬头看着他,眼底隐隐藏着茫然。 “好啦,快睡觉吧。” 陆肖松开她的手,见小丫头沉默着站在床边,在烛光的照耀下,发丝看着极其柔软,引得人想揉上两把。 可是就在伸出手的前一刻,动作牵动了胸前的伤口,带起一阵疼痛来。陆肖清醒了两分,觉得这两日自己并不抗揍,不适合作死。 若是毒发之前,就小命呜呼了,着实有些可惜。 而且这小丫头虽然下手没轻没重,但未必真的杀过人。自己是早晚都得死的,可如果给小丫头留下了阴影,就…… 陆肖想到这里,微微挑了一下眉,又仔细地瞅了瞅眼前的小丫头。 自己的死被小丫头记一辈子? 怎么忽然觉得,这个感觉不赖! 陆肖抬手摸了摸鼻子,掩住唇边的笑意,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拍拍温暖的被窝:“快睡吧!捂得很暖和了。” 瑾夭皱眉看着他,愈发觉得这人总是莫名地笑,真是古古怪怪的。她又扫了一眼重伤未愈的陆肖,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柜子:“柜子里有被褥。” 她的话音未落,便脱掉鞋,钻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陆肖比她要高上一头,所以被窝里连伸直了脚都是暖烘烘的。原本冰凉的手脚不一会儿便焐热了,瑾夭缩在被子里,转头给了陆肖一个认可的眼神。 这人虽有些奇怪,但还是有点用处的。 或许十五天以后,她可以找工匠做一个人形的暖炉。 陆肖被她认真地眼神赞善给逗笑,摇头又是有些无奈,又是有些好笑。眼见着这冷冰冰的小丫头缩在被褥里,也只有小小的一团,只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竟像个孩子般人畜无害。 他在旁边杵了一会儿,看小丫头别过头去不再理他,才抬脚去柜子里抱出被褥,又将灯熄灭了两盏,抱着被子去软榻上睡觉了。 陆肖躺在软榻上良久,却有些睡不着。这样的没有任务的安静夜晚,对于他而言实在少见,山间的虫鸣鸟啼,意外让人安下心来。 他躺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一直到天擦亮了,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瑾夭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院子的小狗正在撒欢,外面还能清脆的鸟啼声。 她抬手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因为天气渐冷了,着实懒得起这么早,便果断翻了一个身继续睡了。 陆肖是听着她平稳的呼吸睡着的,所以在她醒的瞬间,陆肖也瞬间惊醒了过来。 突然清醒,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本能地去摸随身的匕首,却抓了一个空。身体瞬间紧绷,一下子从被子里窜出来,下意识想要运起轻功寻找隐蔽处。 突然的剧烈动作扯痛了伤口,陆肖脸色一白,身子却仍绷得很紧。 “别吵。” 瑾夭听到身后的响动,眉头皱了皱,没有回头,只冷冷地扔出两个字来。 陆肖猛地抬头看过去,小丫头的声音唤回了他昨日的记忆,动作顿了半晌,抬手揉了揉发痛的眉心。 他坐回软榻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自己少有睡得沉的时候,昨日身体也是到了极限。 陆肖在软榻上坐了好一会儿,见小丫头没有起床的意思,无奈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随着陆肖出门,瑾夭听着周围都安静了下来,一头扎进被窝里,果断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她并不担心那人,今日都能下床走动了,肯定饿不着他。至于屋中的东西,丢了便丢了,那些珍惜的药材都在密室,但那人根本打不开。 想到这里,瑾夭将脸埋在暖和的被子蹭了蹭,转眼间便睡了过去。 等她醒的时候,都已经接近晌午。 瑾夭打着哈欠换了衣服,从卧房出来,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陆肖。 他正优哉游哉地躺在树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腿垂在一旁一晃一晃的,心情看着极好。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有几缕洒到他的脸上,一时间竟是俊美无俦,似是一副被匠人精心雕琢过的画。 忽然听到门响,陆肖带了笑意转头看过来。 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 陆肖的目光落在瑾夭身上时,眉眼间溢出笑意:“诶?夭夭你醒啦?” 他说着话,便从树上跳下来,笑嘻嘻地将手中的一个物件递到瑾夭的手边。 第6章 被惊红了脸 陆肖穿的衣服是她昨日给的,那件衣服还是多年前师傅留下的,一件深色的交领窄袖,看着并没有半分精美可言,只不过穿在他身上,竟衬得他身材颀长,相貌俊美。 瑾夭看向摆在眼前的小物件,眉头微微一皱,却也有些新奇。 居然是个用草编成的小兔子。 “可不可爱?我的手艺超级厉害的!”陆肖笑得眼睛都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又将手中的东西又往瑾夭面前递了递,“这可不是谁都能拿到的!只送给夭夭这般可爱的小仙女。” 他的语调轻快,手上多了几处有几处不易察觉的划伤,衬着指尖那一点点残留的草汁,一看便知道是被草划了。 瑾夭自动忽略了他的胡言乱语,缓慢地伸手拿了,迎着阳光晃了两下。她仔细瞧了瞧上面用的几种草,确认了几种野草都并无毒素。 草兔子的耳朵是用两个狗尾巴草编上的,晃晃悠悠倒是非常可爱。 陆肖见她看得认真,便认定她是喜欢的,笑眯眯凑过来,开口道:“夭夭,我今日还去捕了鱼,已经做好放在厨房温着了,想不想去尝尝呀”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了一条缝,尾音上扬,像极了拐骗少女的坏人。 瑾夭却在听了他的话后,紧紧皱起了眉。视线扫过他的衣角,发现发现陆肖连带着鞋都是湿的。 “没事,今天太阳好,马上就能干了!”陆肖发现了她视线的一动,一下就猜到了对方所想,心中像是被羽毛轻轻划过,一阵淡淡的酥麻,便忍不住继续道,“夭夭原来这么心疼我呀!下次可以直接说嘛……” 陆肖正笑得见眉不见眼,想要引着小丫头说上一句心疼自己。 忽然,瑾夭上前两步,拽住他的衣襟,向着两边用力一扯。 如今已经是深秋,风都带着几分凉意。 陆肖的胸口虽缠着纱布,却还是有一大块皮肤裸露在阳光下。他的皮肤其实很是白皙,在无数交错的伤疤下,那一点点完好的皮肤白皙净透,如同上好的白玉一般。 陆肖的脑中“轰”的一下,神志被炸飞了出去,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瑾夭却没有半分不自在,探手在他的伤口附近轻轻摁了一下,见没有伤口没有裂开的痕迹,才皱着眉松开手。 一直到瑾夭退开,他脑中的思绪才重新运转起来。只是,那张白净清隽的脸已经通红一片,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瑾夭本来已经转过头,想去厨房尝尝新做的鱼。 结果就见陆肖杵在那里,似乎整个人都要像是要被蒸熟了,热气顺着白净的脸一路向下,片刻间连胸膛都染上了几分红晕。 瑾夭拧着眉,疑惑地瞅了他一眼,抓了他的胳膊仔细地把了把脉。 不像是中毒的脉象。 倒像是…… “你是不是在想男女欢爱的事情?” 瑾夭满是怀疑地打量了他一遍,眉头紧锁,忽然扔出来一句话。 “咳咳咳咳咳咳!” 陆肖差点被一口气呛死,蹲下身剧烈咳嗽起来,一张俊脸更好了几分,似乎都能滴出血来。 瑾夭仔细回忆了一下曾经看过的医书,皱紧了眉,也跟着蹲下身,抱着膝盖,一脸认真地开口:“首先,你若是轻薄我,你就没办法活着走出这个院子了。其次,你的伤还没有好,不论是下山找一个女子,还是自己找地方自.渎。你的身体都扛不住的。” 她的语调轻缓,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就像是在讨论诗书礼仪般刻板正经。 陆肖抬手捂住脸,咳嗽更厉害了几分,胸部的伤口震得一阵阵疼,耳根却早就红透了。 他不用抬头,都能想象小丫头这会儿的表情。 肯定是冷冷冰冰,但是眼神中带着几分认真。 可是!!!!! 小丫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就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让他都脸红的话?! 陆肖越咳越厉害,瑾夭也不由将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她又转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最后还是伸手在陆肖身上的一处穴位用力戳了一下。 咳嗽声很快平息了,陆肖诧异万分抬头看过去,清俊的脸上的红晕未退,衬着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倒是好看至极。 小丫头是不是……会医术? 两人四目相对,瑾夭蹙着眉,又认真地重复,道:“你身体确实不行。” “你……这怎么……”陆肖苦笑不得地想要解释,但是嗓子里像是卡了什么,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男子同女子讨论这种事情,便是怎么委婉,这话都会带有几分轻浮调戏。 陆肖蹲在那里哽了半晌,最后搓了搓脸,只觉得自己前半辈子从来没有这般落败过。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强行转了话题:“鱼快要凉了,你去洗了手去屋中等着吧。” 他说完话,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没有等瑾夭反应,起身便往厨房走去。 自己真是怕了这个小丫头了! 瑾夭不知道眼前这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对方古古怪怪的,猜测是不是被毒坏了脑子。 不过,这个想法在吃到陆肖做的鱼时,一下子转变了。 陆肖的厨艺竟意外的不错,而且鱼还是认真地挑了刺,鲜嫩却没有腥味,每一口都好吃得让人差点把舌头囫囵吞了。 瑾夭尝了一口鱼肉,就抬头深深地看了陆肖一眼。 如果这人每日都做这么好吃的饭的话,等十五日他离开的时候,自己可以考虑送给对方一副补肾壮.阳的药方。 她开出的药方,万金难求。 这人得了大便宜。 陆肖不太清楚小丫头的口味,见她吃了一口,居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只觉得后背莫名一凉。 他以为小丫头是不爱吃的,正想要打个圆场,去给重新炒几个菜,却没有想到对方只是看了一眼,便低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陆肖稍稍一愣,随后忍不住弯唇笑了。 小丫头吃得腮帮子鼓鼓的,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中闪动着淡淡的满足笑意。 第7章 情爱二字 陆肖打了个哈欠,趴到桌子上,枕着自己的胳膊,一眨不眨地望着不远处的小丫头。 其实,自己原本没想做到这种程度的,只不过起得太早肚子饿了,想着给自己弄点吃的。后来又想起屋里还在呼呼大睡的小丫头,就想着多弄一份。 再后来,也不知道小丫头喜欢吃什么,鬼使神差地便选了自己最拿手却也最麻烦的鱼。 挑鱼刺的时候,几乎是一边挑,一边骂自己蠢。 居然自己给自己挖坑。 可是这会儿,他看着一向神色冷漠的小丫头,因为一道鱼而露出满意的神色,一时间竟像是被温柔的春风迎面“打”了一下,忽然就忘记了方才挑鱼刺的痛苦。 若是自己挑上十条的鱼刺,能换小丫头笑一笑,其实也…… 想到这里,陆肖的动作忽然顿住了,凝神回忆起两人从相遇到现在的点滴。 其实……情爱两字,他只听人说过。 同为杀手阁的人,有的还会以这二字杀人。他从来都是不屑于此道,认为太过虚伪缠绵。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若是武功登封造诣,干什么要用这种见不得人的计量。 或许,他自己也说不清,对夭夭到底是真的心动,还是只是想在死前体会一下常人的感情。 毕竟来人世间走一遭,总不能混混沌沌地来,混混沌沌地走。 可是不管自己是有私欲,还是心不由己。现在的他都站在悬崖边上,扔掉所有防备,心满意足地张开双臂,跳下去,准备摔个粉身碎骨。 “夭夭。” 陆肖的心念一顿,忽然轻声唤她。 “嗯。” 瑾夭正吃得开心,听到“厨子”唤自己,难得地很快给出了一个应答。 喊过她一声后,陆肖就有不说话了,只用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一直望着她。瑾夭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扫了他一眼,只当这人又开始不正常,就低头继续吃饭了。 陆肖的眼神极为专注,唇角的笑意不知不觉更浓了几分。 瑾夭没有再抬头理他,专心致志地将饭吃完。 最后是陆肖勤快地收拾桌子、洗刷碗筷,瑾夭手里捧着他泡的清茶,视线落在他的背影上半刻,眼中渐渐显露出几分满意。 这人虽是古怪,但能这般识时务,等他走的时候,自己倒是可以许他求多一份药。 陆肖并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等到下午的空闲,与她提出想去密林里找找能打牙祭的荤食。 瑾夭听他说完,便紧紧地皱起眉来,视线落在他身上停了许久。 陆肖见她没有痛快答应,也稍稍有些疑惑。他又仔细将事情捋了一遍,这才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小丫头若真是朝着云霄阁的辛秘而来,自然会不放心自己离开。 陆肖都想伸手拍一下自己的榆木脑袋,居然一时将这件事忘记了。他赶忙坐直了身子,改口道:“其实也不是……” “你烤肉也做得好吃?” 瑾夭突然出声打断,视线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皱着眉扔出一句话来。 她似是询问,只是语调没有半分上扬,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陆肖稍稍一愣,便知道小丫头还是有几分馋的,眸色都更柔软了几分,唇角微勾,却没有接瑾夭的话:“如果我说是,夭夭是不是现在就准备赶我去捕猎呢?” 他顿了一下,做出一副哀怨的神情,继续道:“我伤得这般重,昨日差点连小命都丢了。夭夭派我做活就算了,竟连一句软话都没有!” 陆肖苦着脸探身凑过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似乎渐渐蓄起水汽。可若仔细去看,他这哪里是要哭,里面藏着的分明都是笑意。 然而,他这一套下来,瑾夭的动作稍稍一顿,凝神望着他,声音忽然沉了下去,语调极为认真:“你便只剩半口气爬回院子,我也能将你救回来。” 她不疾不徐地扔出一句话,最后几个字更是说得缓慢。 两人视线交错,陆肖却愣在她明亮的眸光中。 小丫头面上明明还是无波无澜,唇角连半分笑意也没有,但是陆肖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同。 喜悦? 不。更像是一种对自己绝对的自信。 小丫头果然是会医术,而且应该不止是医术。 怪不得…… 陆肖的唇瓣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抿起一个浅浅的笑。 瑾夭忽然起身进了屋里,等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玉制的小瓶子。她走到陆肖面前,抬手将瓶子稳稳地交到他的手里:“至少做鱼。” 她扔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转头就回屋看书去了。 陆肖明白这是让他去了,他只是一个走神,再抬头便已经看不到瑾夭的背影了。 手中的玉瓶莹润清透,是由上好的玉制作而成。 陆肖将瓶子打开,低头闻了闻,便知道是应当是伤药,而且恐怕是价值不菲。他垂着眸子沉了半刻,抬头看向瑾夭待着的正屋,眸中浮现起淡淡的无奈。 他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将那药瓶仔细收进怀里,运了轻功从院子离开。 瑾夭听到院中没了动静,也不太在意,打着哈欠靠在软榻上,将手中的书又往后翻了一些。 陆肖离开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天色渐黑,才回到了院子。 周围很是安静,只有屋中是亮着灯的。 他侧头看了一眼西沉的太阳,心中稍有悔意。方才不应当那般贪心想要捕野猪,今日回来的时间实在是太晚了一些。 自己不熟悉这边的地形,再加上……胸口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若是动作过于激烈,定然会重新裂开。 他自是不怕疼的,曾经无数次满身是血地从刑堂爬出来,对于疼早就麻木了。 只不过这伤口是小丫头处理的,若是见伤重了,定然又要皱眉。 他在院子里站了半刻,却听屋中仍是没有动静,便先将血淋淋的兔肉先放到厨房,又洗了一次手才轻声进了屋子。 屋中点了灯,明亮而又温暖。 陆肖用视线扫了一圈,在软塌上发现了睡得正香的小小一团。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取了毯子给小丫头盖上。 第8章 一桌吃饭 瑾夭睡得很沉,从发间裸露出来的半截白皙脖颈,看着纤细而脆弱。 陆肖探身仔细去看她的神情,又伸手悬在她的脖子上试探了一下,发现小丫头睡得不能再熟。 也太没有防备了。 他在旁边站了半刻,无奈地摇头笑了,运了轻功,从屋中悄无声息地飞出去。 卧房的门被小心地掩上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陆肖原本还担心今日出去太久没办法解释,只剩几日他不想与小丫头闹得不高兴。结果忧心忡忡地回到家,对方居然在呼呼大睡。 瑾夭是被饭菜的香气弄醒的,皱了皱鼻子闻到了一股极香的味道,单单闻着便要流口水了。 她猜到是那人正在做饭,打着哈欠坐起身来,摸摸肚子也确实有些饿了。 “夭夭睡醒了?那我进来咯?” 卧房的门被敲了两下,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 “嗯。” 瑾夭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随口应了一声。 随后,便是知啦一声开门。 陆肖端着两盘菜进来,刚一进门,饭菜的香气就快速袭满了整个屋子。 瑾夭弯腰穿鞋,被扑鼻的菜香撞了一下,动作一顿,皱了皱鼻子仔细嗅了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动作比方才似是快了很多。 等陆肖回厨房取了米饭回来,瑾夭已经洗漱完坐着饭桌旁认真等着了。 她的视线落在眼前的饭菜上,凝神静气,也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快尝尝,这道是红烧兔肉,这道是麻辣兔肉。看你更喜欢哪道?”陆肖将碗筷摆到她面前,语调放得轻缓,衬着那月色恍然有种温柔的意味。 瑾夭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撞上陆肖那双满盛着笑意的眸子,面上闪过些许茫然。 没有等陆肖反应,她便接过筷子,低头吃起饭来。 陆肖将她的神情仔细看了两边,见她吃菜时杏眸有淡淡的光芒,便知道是爱吃的,心下不由安定了几分。 他沉下神,夹了几筷子菜放到自己的碗里,而后也低头吃了起来。 两人相处两天了,却是第一次同桌吃饭。 陆肖身体有几分僵直,动作轻缓,只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菜,连咀嚼都没有一点声音。 他不清楚小丫头的出身,只担心会被嫌弃粗俗。 陆肖努力仿照着记忆中的官宦家的公子行事方式,那种原本被他多次唾弃的矫情动作,这会儿却只怕不自然。 自他有记忆以来,几乎没有与人用一张桌吃过饭。 云霄阁的杀手都是罪孽深重,莫说是那些外面想要杀他的人,便是阁中的杀手,不少也想杀了他来夺天字一号的名位。 正是如此,他怎么可能与人吃一道菜,怕不是毒都会被下好几拨。 陆肖的眼眉微垂,注意全部落在眼前的人身上,一顿饭没有吃出什么味道来。 瑾夭埋头吃得极为认真,并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师傅不重口腹之欲,而且早已去世。瑾夭极少接触外人,自己手艺更是欠佳,有时犯了懒,连续几天都会煮粥来吃。 反正她有一大堆的滋养身体的方子,并不在乎是不是吃得太过寡淡。 不过,这人做的菜,倒是勾起了她肚子的馋虫,难得比往日吃得更多一些。 等瑾夭放下筷子时,已经吃得有些撑。她抬手掩住唇边,打了一个秀气的饱嗝,摸了摸吃得圆的肚子,决定自己该多配点消食的药来。 “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陆肖收拾着碗筷,终于得了时间开口说话。他方才吃饭时几次想要开口,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大户人家往往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没必要惹了小丫头不快。 瑾夭捧着一杯茶,视线落在陆肖的手上。 男子的手指细长关节匀称,皮肤白皙得像是透出莹莹的光来。只不过指节处的厚厚的茧子,还有那几处伤疤,便有些大煞风景了。 陆肖察觉到她的视线,便也低头看过去。 他是最擅长暗器的,所以刑堂上刑时会尽量避开他的手,毕竟伤了这双手,他这个天字一号也就废了。 所以……这双手应当是除了脸以外,疤痕最少的地方了。 只不过,毕竟每日腥风血雨,自然不可能是半点伤痕都没有。特别是右手,有一道从虎口蔓延到手腕的狰狞伤疤。那道疤痕与旁边皮肤的颜色不同,透着粉意,像一条恶心的肉虫牢牢地盘踞在手上。 陆肖的眸色微微一暗,似是不经意地将手藏到烛光的阴影中,躲开了瑾夭的视线。 他唇角弯出一个笑,语调轻快地开口:“我今日还发现了野猪的踪迹。明日咱们吃烤野猪如何?那野猪肉可以烤着吃。把处理好的肉架到火上,一直烤到外焦里嫩,知啦知啦地冒出油来,再少少地撒上一点盐。” 瑾夭果然被他的描述吸引了去,眼神专注地盯着他,鼻尖都能像是闻到烤肉的香气了。 “嗯!” 她微微眯起眼睛,朝着陆肖非常郑重其事地点了一下头,语气认真至极。 陆肖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心底那点隐秘的自卑消散得无影无踪,看着小丫头严肃板正的神情,心头意外更软了几分。 这心性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啊…… 瑾夭并不知他心中所想,皱着眉想了一会,起身去柜子里取了一个玉瓶摆到陆肖面前。 “嗯?没事,你今日给我那瓶还没有用。我今天非常注意,伤口一点都没有裂开。”陆肖没有伸手去拿,笑着摇头拒绝了。 瑾夭拧着眉瞅了他一眼,伸手将药瓶打开,直接怼到陆肖的面前。 瓶口正对着他的鼻尖,一股略带苦涩的味道从里面传了出来。 陆肖不解其意,眼神中透出几分疑惑来,正想要抬头看她,忽然觉得身体一麻,完全失去了控制,差点便摔倒到地上。 瑾夭满意地收回瓶子,将盖子盖好,重新推到他的面前。 陆肖的身形晃了一下,因着已经没有那种味道,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他缓了半晌,身体才彻底恢复了控制。 他抬头再看向眼前的小丫头,眼神愈发复杂。 第9章 别扭的陆肖 “夭夭这是不信任我呀?一只野猪,我便是只用一根树枝也杀得了!”陆肖没有拿那瓶药,笑得眉眼弯弯,语调极为轻快,“别忘了,我可是云霄阁天字一号的杀手。” 他的眼睛完成好看的弧度,细密的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将情绪全部收敛好。语气似是平常,但是说到后几个字时明显慢了几分,将那几个字说得极为清楚,确保眼前的人能听明白。 瑾夭托着腮帮子,脑中还在想烤猪肉和配制消食药的事情,听到他说话,将精神拽了些许,大概听了听其中的意思。 哦。 是不需要的意思。 她的视线缓慢地移到药瓶上,回忆了一下复杂的配制过程,皱皱眉将药拿了回来。 药材倒是其次,只要其中有几道程序做起来太磨人性子了。 瑾夭在心里权衡了一下明天的烤猪肉和眼前的这瓶药,又抬头去看眼前人的神色,全神贯注地盯了他半晌。 陆肖眸中的复杂更浓,唇角的笑意却愈发浓烈,语调上扬似乎调笑:“还真不相信我呀!我四岁时便进了云霄阁,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只是去捕一只野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他故意这样说着,眼睛笑得微微眯起,眸中却根本没有光,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厌弃。 对云霄阁,也对自己…… 瑾夭将药瓶攥在手里了,本来都要起身放回柜子里,听到他的话微微皱起了眉,凝神不知道想了什么,最后将药瓶放回了陆肖面前。 陆肖明显一愣,只觉得心头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涌现出无限的酸胀来。他连脸上伪装出来地笑意都僵住了,沉默了半晌,才握住眼前的药瓶,指尖微微发颤。 为什么?! 怎么敢信任他这样从心底就腐烂的人呢?! 要将这样厉害的药给到他的手里,难道不觉得危险吗? 瑾夭难得有点心情观察“厨子”的神情,见他似乎没有刚才那般古怪了,满意地点点头,心思又挪到了明天的烤猪肉上。 她缩回软榻上看书,眸色微沉,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陆肖在原处坐了许久,一直到窗边的蜡烛烧了半截,他才动作僵硬地站起身来,将碗筷收走。 等他从厨房回来时,就已经又变回那个笑容满面的陆肖了。 他坐在桌边喝茶,时不时和瑾夭聊上两句。 其实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在说,瑾夭半天才会应上一句。 “夭夭,院子里的那只狗是不是跑出去了,需不需要我去找找?”陆肖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用一只手撑着脑袋,又扔出一个问题来。 “不。” 瑾夭皱着眉看了他一眼,眸中隐隐有几分恼意。 这人话都真的好多。 陆肖见她秀气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心头一软,怎么都觉得可爱,唇角的笑意愈发浓了几分。 他在这里住了两天,自然知道知道那只小狗时不时便会跑出去,等到一段时间会自己回来。但是,这件事拿来逗逗夭夭也是不错的。 陆肖清了清嗓子,将神色摆得正经一些,软声劝道:“还是该拿绳子拴上的。再不济也应该将院子门关好,尽量不要让小狗乱跑。漫山遍野跑美了,就怕一天忘了回家。” 他原本只是在和夭夭开玩笑,却没想到自己会一语成谶。 今晚一直到夜深了,那只小狗也没有回来。 向来万事不经心的夭夭,竟然皱着眉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自己本说要替她出去找狗,却还是被拒绝了。 瑾夭辗转反侧了一会儿,才沉沉地睡过去。 也不知她是睡多了,还是因为担心小狗而睡不着觉。 陆肖隐隐感觉到她的在意,盘算着明日早起先去给夭夭找狗,今日将周围的密林都探了一遍,所以勉强算是熟悉了一些。 而且还有一些快要成熟的野果,明日带了箩筐去摘回来。 他转头看向了一眼床的方向,又迷迷糊糊地琢磨了很久,才缓缓地陷入了沉睡。 第二日,陆肖就如同他自己所想那般醒得很早。 许是夭夭用在他身上的药确实珍贵,在加上他本就是内力深厚,才两日身上的伤竟已经愈合了大半。 陆肖仔细听一下外面的声音,发现小狗还是没有回来,不由心下一紧,准备翻身起床赶紧去山里找狗。 他来的时候便发现屋中没有第二个人居住,虽然不知道那只狗陪了夭夭多久,但夭夭到底是在意的吧。 若是在她睡醒前将狗找回来,夭夭便不会担心了。 陆肖悄无声息地起身,正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一条缝,却忽然听到一个细微的响动。 有一只白色鸽子慢慢悠悠地飞进来,落到院子里。 他的眉头一皱,那鸽子羽毛光泽柔顺,双翅有力,一看便知道绝不是野鸽子。他的目光在鸽子身上盯了半刻,果然在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信桶。 陆肖心里咯噔一下,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这种品质的信鸽显然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得起的,便是云霄阁高层传递信息的鸽子也要比这只要逊色很多。 夭夭,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陆肖僵在那里许久,最后将门仔细关好,悄悄地缩回了床上。虽然很想知道夭夭的身份,但是这种鸽子传递的信息肯定是极为重要的,她不一定想让外人看到。 他想到这里,眸光便暗了几分。 外人。 陆肖将这两个字仔细咀嚼了一遍,最后连带着苦涩咽回去,苦得心口都抽疼了一下。 他扯过被子,将头一并蒙上,装作仍在熟睡的样子。 其实,也是好事。 夭夭这般通透的性子,身后能够一个实力强悍的家族护着,绝对是一件好事。 陆肖阖上眼睛,将眸中的酸涩掩盖,呼吸也装得平缓下来。 幸好,今日瑾夭倒是醒得很早,接着屏风后面换了一下衣服,转身便从屋中出去了。 院子里很是安静,小狗还是没有回来,只有一只白色的鸽子在院子里踱步。 瑾夭皱紧了眉,站了半刻,才伸手拿下了鸽子身上的纸条。 “时日无多,速归。” 纸条上的字迹刚劲有力,显然写信的人有极高的造诣。 一时间,瑾夭的眉头皱得更紧几分。 第10章 焦虑得厉害 瑾夭转身进了屋子,将纸条随意地夹进一本书里,转头去厨房开始做饭。 她简单地煮了一锅粥,自己吃完了一碗,将剩下的留在锅里,进屋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陆肖,思索了一下,留下了一张纸条。 而后,瑾夭便背了一个小箩筐从院子里出去。 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几乎是同时,屋中的人也睁开眼睛,侧过头透出一条窗户缝,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陆肖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先探身拿过了软塌边上的那张纸。 夭夭字一如记忆中那般娟秀,若是仔细去看,还会发现笔画间利落干脆,半点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 ‘明日再去。’ 纸条上没头没尾地落了四个字,陆肖却在看到的瞬间就明白了夭夭的意思。 他自然可以明日再去抓野猪,只不过夭夭为什么会留这个字条? 她这会儿出门,与刚才信鸽传来的消息有没有关系? 夭夭此行会不会有危险? 她又不会武功,又那般娇小…… 陆肖抿紧了唇,视线远远地落在窗外,满是忧虑。 自己的隐蔽功夫极好,若是小心一点,一定不会被人发现。 只是,万一…… 他没办法拿夭夭来冒险。 陆肖拿着那种纸条想了很久,最后也得不出一个答案来,只能苦笑地叹口气,放弃出门的想法。 夭夭医毒双绝,天底下也是极为少有的。 与她接触的人只要不是失心疯,应当是不会伤害她的。 而且夭夭昨日能将那般厉害的迷药给自己,随身也定然会有准备,不至于任人揉搓的。 陆肖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对夭夭的担心。 他翻身下床,视线又落在了桌子上地一本不起眼的书上。 方才夭夭进来时,似乎让那本书放东西了。 是不是外面的那张纸条? 陆肖抬手悬在那本书上面前,神色间闪过无数的挣扎纠结。 已经出门的瑾夭,自然是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个动作,将会让那人纠结了一整天。 此时的她已经进了一片小树林,从小箩筐里拿出一块做好的兔肉,用绳子绑了,在手上拎着。这是她今早早厨房发现的,应当是那人昨天用剩下的。 狗以往很爱吃这个,有这个作为引子,能好找一些。 瑾夭先往西边的山去了,那边离一个村庄比较近,山上时不时会有捕猎的陷阱。她面上看不出明显的焦急,只是润泽的唇瓣抿得很紧,眸色微沉。 反倒是待在家里的陆肖显得更为焦虑,整个上午他眉心的褶皱就没有松开半分。他将手下的最后一个字写完,将纸拿起来吹干上面的墨迹,认真地折好放进一个信封里。 陆肖将那信封捏在手里,竟是厚厚的一沓。 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将信封藏到桌子下的一个隐蔽位置,一切都做完后,忍不住往外面望了一眼。 夭夭还没有回来。 已经一个上午了,两个多时辰了。 陆肖强压下心里的焦躁,起身去厨房将饭做了。 他遵循夭夭的想法不出门,午饭便显得简陋了一些。幸好他早做准备昨日将兔肉留下了一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少了一块,不过给夭夭炒个饭还是足够的。 陆肖做完饭又等了两个多时辰,眼见都快过了下午,胃口饿得一阵阵发疼,他坐在正屋的台阶上,面色发白,眸中的焦躁越来越汹涌。 就在陆肖快要忍不住出去找人的时候,有一道身影迎着西沉的余晖出现了。 “夭夭!” 陆肖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下意识用了轻功飞奔过去。 瑾夭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在密林中穿梭了一整天,身上却看不出太多的狼狈。她的眼眸微垂,缓步向前走着,透着一身清冷。 她听到了有人叫自己,缓慢地抬了眼皮看过去,眼底压着浓重的疲惫。 这会儿正是太阳落山,落日的余晖将眼前的万物都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那人急急忙忙地冲过来,面色苍白难看,头发都有几分散乱,竟似乎比她还要凄惨几分。他在不远处强行停住脚,明明情绪波动得厉害,却拼命压制着,努力用平淡的语气开口:“回来啦。” 这人的声音透着几分喑哑,尾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夕阳映着这人的眸中,温暖而又璀璨。 瑾夭凝望着他,心头忽然有什么微微动了一下。只不过那种感觉太过微小,又转瞬即逝,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嗯。” 她低声应了一下,抬脚往屋子里走,步伐透着几分缓慢。 “给我吧。” 陆肖伸手接过了小箩筐,视线小心地落在夭夭的身上,心头便是狠狠地一疼。 夭夭脚下的布鞋磨损得厉害,走动间隐隐能看出几分不自然,今日怕是不知道走了多少路。 他心底一阵酸疼,竟难得地沉默了。 两人一同回了屋子,陆肖去厨房重新做了饭,端着饭菜回屋的时候,瑾夭正坐在床上,处理脚上的磨出水泡。 她眉头紧皱,面色疼得有几分发白,手下的动作却是干净利落的。 陆肖不小心撞见她白皙小巧的脚,当即不敢再看,连忙转过头来,磕磕巴巴地找了一个借口回了厨房,耳根已经红成了一片。 瑾夭抬头看了一眼落荒而逃的人,秀气的眉头又皱了皱。 她倒是忘了这人也在,下次该遮盖一二。 又等了半刻钟,陆肖确定里面的人已经穿戴整齐,才目不斜视地端着饭进来。 他总是吊儿郎当地嬉笑,这般正经的模样都是极为少见的。 陆肖给她重新炒了菜,自己吃着中午的剩饭,饭桌上倒是安静得厉害。 吃过饭,瑾夭竟又穿了披风准备出门。 “是要去找狗吗?带我一起吧!我轻功很好的,夭夭累的时候,我可以背你!”陆肖大跨步揽着门口,轻快的语调下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方才只是一眼,他便已经看见了夭夭脚底的惨烈。 该多疼啊! 那样的伤若是放在他自己身上,他可能连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可是那是娇娇贵贵的夭夭…… 只要一想到这里,陆肖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疼得一阵阵心颤。 第11章 深夜密林 “不必。” 瑾夭只觉得眼前这人神情有些古怪,特别是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虽然说不上讨厌,但实在是有几分莫名。 她果断了拒绝了陆肖的要求,拎起白天用的小竹筐,便准备从门口出去。 “夭夭,带上我吧。我不仅可以背你啊,而且遇到个危险什么的,我还能帮你当一下。多好用啊!考虑考虑吧!而且啊……” 陆肖担心地皱起眉,死活堵住门不让瑾夭出去,喋喋不休地劝说道。 瑾夭拧眉扫他一眼,揉了揉耳朵。 这人话太多了。 她伸手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正准备用毒药将眼前这人迷晕,就在开启镯子上的暗扣时,忽然想起明天的烤猪肉。 “真的!就让我跟着一起吧,说不定还能趁着夜深,抓只野猪来吃的。而且林子里还有好多野果,又或者你想吃鱼……” 陆肖絮絮叨叨地劝着,眸中的忧虑极重。 夭夭不会武功,白日又已经那般疲惫了,夜晚的密林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危险。 “闭嘴。” 瑾夭发痛的眉心,唇瓣紧抿,板着脸严肃极了。 “那夭夭是同意了?” 陆肖的声音戛然而止,顿了半晌,小心地试探道。 “嗯。”瑾夭眉头紧皱,冷冷地扔出一句字,面上看似没有表情,但眸中分明压着几分烦躁无奈。 陆肖暗暗松了一口气,侧身将道路让来,动作自然地接过夭夭手中的小箩筐。 他本是想背着夭夭的,但是对方根本不同意,最后也就没有强求。 “夭夭,你养的狗叫什么名字啊?狗都通人性,知道自己的名字,我帮你喊着点。它若是听见了就会回来的。” 两人一路进了东边的密林,陆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建议道。 瑾夭的动作稍停,皱着眉侧头看了他一眼。 “你没有给起名字吗?” 陆肖隐隐猜到了她眼中的疑惑,低声开口询问道。 瑾夭没有否认,只是将视线收回来,继续往前走。 “其实也没事,我最擅长便是隐蔽跟踪,寻觅踪迹是我的拿手好戏!一会儿我轻功上树,替你去找。你不知道,有一次也是在密林里,下着大雨……” 陆肖浅笑着讲起曾经的事情,将所有的阴暗地方剔除,只说自己敏锐的观察。他显然是想逗夭夭开心,那话像是讲故事般跌宕起伏。 男子的清朗声音回荡在密林里,衬着皎洁的月光,莫名让人安心。 瑾夭却皱了眉,停下脚步看他。 “咳,夭夭。” 陆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以为她是不耐烦了,搓了搓鼻尖,假咳两声掩盖尴尬。 “闭上你的嘴。” 瑾夭眼睛半阖着,声音中隐隐透出疲倦。 陆肖愣了一下,还没有来及开口, “只要看一遍林中的陷阱,就好。” 瑾夭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开口,视线转到密林的深处。 “好!” 陆肖觉得这大概是夭夭与他说过的最长一句话,连忙开口应了一下。他犹豫了一下,又忍不住问道,“夭夭,这只狗你养了多久?” 瑾夭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缓步往前走着,迎着月色,背影显得更为单薄。 陆肖抿了抿唇,压下心中的担忧,没有再多问。 若只是找陷阱,事情倒是简单了很多。 两人找了大半夜,用脚把这片广袤的密林一寸寸走过来。 月亮时不时钻进云中,光线便会更昏暗几分。陆肖拿出之前准备的灯笼,用火折子点上蜡烛。他走在前面掌灯,小心地照顾着夭夭。 瑾夭的动作愈发缓慢了几分,显然脚上的伤更严重了,连脸上都透出几分苍白。 陆肖心里揪着疼,小心翼翼地照顾夭夭,终是没有再提背她的事情。因为他一路上已经说过无数次,什么招数都用上了,夭夭却连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留下。 又过了大约半刻,瑾夭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上,布鞋边缘隐隐有血迹透出来,她的眉头猝然皱起,将闷哼默默地咽了回去,只是脸色更差了几分。 陆肖还是忍不住拉住她的袖子,拦下她继续往前走的动作。 瑾夭迟缓地抬头看过来,面色苍白,额上出了一层虚汗,唇角紧抿,眸中却除了疲惫什么都没有。 陆肖对上她的视线,心头像是被什么狠狠地刺了一下,心头酸疼得厉害。他牵了牵嘴角,但是笑容怎么都不太自然。 他晃了晃脑袋,便趁着这会儿做出虚弱的状态:“夭夭,我走不动了!咱们去那边歇一会儿,就一会儿!我的伤肯定是复发了,超级疼!” 陆肖捂着胸口,做出痛苦的神色,一副命不久矣的状态。 瑾夭拧紧了眉,伸手抓过他的手腕给他把了把脉。 “真的走不动了!咱们原地歇会儿吧!” 陆肖怕她发现,顺势往地上一坐,竟有意耍起赖皮来。他没等夭夭回应,便赶忙从小箩筐里取出一个垫子,铺在自己的旁边。 “来来来!夭夭小仙女坐在这里!” 他拿手拍了拍垫子,仰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语调轻快。 瑾夭低头看了他半晌,最后还是整理了衣裙坐到了垫子上。 陆肖暗暗松了一口气,运起内力,凝神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确定没有什么动物的踪迹,才起身将灯笼挂到一边的树上。 瑾夭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眸色暗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夭夭,剩下的地方应该是不多了,这边人迹罕至没有什么捕猎的陷阱。一会儿我轻功带你去那块大石头上,你指挥着,我去把那一片再探查一遍。” 陆肖取了水囊递到瑾夭手边,声音压了下来。 夭夭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他,眸子在光影交接之中晦暗不明。 “别担心,我一定会把它找回来了。别忘了,我可是最出色的杀手,便是跑得再远,我都能把它招呼来!” “嗯。” 瑾夭到底还是应了,接过水囊小口地喝水,视线在陆肖的胸口上停留了半刻。 这人感觉傻乎乎的,带着这一身毒怕是活不长。 算了,解毒左右也用不了太多药材。 改日勉强帮他解一下吧。 第12章 一切都是有期限的 陆肖并不知道,夭夭已经在考虑给他解毒的事情,满心还想着该怎么劝说,怎么去寻找狗的事情。 两人歇了半刻,陆肖看着夭夭的面色好了很多,正想带着夭夭去不远处的那块石头上坐下。 忽然不远处传来细碎的响动,淅淅索索似乎有什么东西靠近了。 陆肖猛地警觉,急忙将夭夭打横抱起来,运起轻功带着夭夭飞上那边的高坡。 他没有放下瑾夭,而且躲在草后隐蔽身形,紧紧地盯着方才那处的草丛,手腕一转,手中便已经出现了随身的暗器。 瑾夭被他吓了一跳,眉头猝然皱起,下意识摸上手腕的镯子。她正要给陆肖下迷药,动手的瞬间听到了下面传来了一些动静。 她抬头看了陆肖一眼,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也跟着转头去观察那处的草丛。 随着一阵响动,一只熟悉的黑狗从草里钻了出来。 陆肖眸中涌现出惊喜,正想与夭夭分享喜悦,却发现对方还在自己的怀里,也不由觉得尴尬,连忙将人放下,俊脸微红,低声道:“是我唐突了,甘愿受罚!” 瑾夭却摇了摇头,唇瓣微动,语气似乎比往常要柔和一些:“多谢。” 她的视线扫过陆肖胸口的伤,眸中划过沉思。 这人身上的伤堪堪愈合,方才遇到变故,还能记得救她已经算是不错。 虽然,她完全有自保的能力。 但按师父曾经的教导,该谢还是要谢的。 “那……我带了绳子,先去把狗拴上。”陆肖的嗓音微哑,耳朵红了一大片,也不知是因为刚才判断失误,还是因为不经意的亲近。 “不必。” 瑾夭摇摇头,起身从高坡上走下去,神色间没有太多惊喜或是焦急。 陆肖怕她不小心踩滑,连忙运起轻功跟上。 瑾夭有惊无险地走下来,远远地望着那只狗,眸色却还是温和了几分。 陆肖将全部注意都放在那只狗身上,光线昏暗,但他有自信便是狗转头就跑,他也绝对能给抓回来。 他的心念一动,视线落在夭夭的布鞋上,眸中的心疼根本掩盖不住。方才休息的时候,他便看到了那布鞋上隐隐渗出血迹。 夭夭为了这只狗,足足找了一天一夜,脚都磨出血来,吃了这么多苦。 今日,他便是把那只狗腿打断,也要给它抓回去! 陆肖的眸色冷了下来,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狗。 瑾夭蹲下身,朝着狗伸出手,语气是难得的轻柔:“过来。” 那只狗摇了摇尾巴,激动地汪了两声,却没有往这边跑。 瑾夭维持着那个姿势,眸中的光却渐渐暗了下来,抿了抿唇,声音更轻了几分:“过来啊。” 狗像是没有听到那般,反而围着草丛转了两圈。 突然,草丛中又是一阵动静,在陆肖的警备下,便见一只黄色的狗从中钻了出来。两只狗兴奋地扑来扑去,激起一阵尘土。 瑾夭的唇瓣紧抿,半刻后缓缓站起身,眸色已经暗了下来。 陆肖察觉到她的情绪,取出准备的绳子,运了轻功便要冲过去抓狗。 忽然,他的手腕被人攥住。 “让它走吧。” 瑾夭目光悠远,微微地动了动唇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了。 “夭夭。其实可以……” 陆肖心头酸软,柔声想要提出建议。 他的话未说完,只觉得手腕上的力道稍稍加重了一些,转头看过去,只见到夭夭朝着他缓慢地摇头。 那边的两只狗似乎察觉到了陆肖身上的危险气息,汪汪地叫了两声,忽然转身跑进了丛林里。 陆肖一惊,下意识要去追。 瑾夭却格外坚持,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腕。 “夭夭,那狗一向亲近你,许是今日玩野了,带回去好生教导便是!”陆肖转头望见她的眸色灰暗,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身上都出了一层汗。 这趟若是跑了,很难再找回来了。 瑾夭远远地望着狗跑开的方向,抿了抿唇,竟恍然弯起一个笑,声音透着几分喑哑,语气淡淡:“何必强求,一切都是有期限的。” 她的声音飘散开,许是因为太过轻描淡写,陆肖在旁边听着一时间都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周围已经安静了下来,狗早就不知所踪。 瑾夭缓缓地松开手,垂下眼眸,唇角轻抿:“四百七十三天。” 陆肖还没有来及反应出她话里的意思,便见她转过头,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十二天。” 夭夭的声音明明轻淡至极,可砸进陆肖的耳朵里,竟引起了一阵颤栗。他下意识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瑾夭的目光转到地上,面上的疲惫几乎掩饰不住,伸手拎起地上的箩筐,动作有几分迟缓。 “我来吧!” 陆肖赶忙从她手里接过了箩筐,快速那处收拾了一下,将垫子塞回去,又拿起了灯笼走到了夭夭的旁边。 灯笼的光将夭夭的神色照得更清晰了几分,她的面色苍白,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唇瓣紧抿,显然是在强撑。 “我背你,好不好?我们快点回去,我都有些饿了。家里还有……”陆肖向前跨了一步,放软了声音小心地哄道,他下意识说到‘家’这个字,声音忽然一顿。 他压下心里莫名的悸动,连忙装出自然的语气继续道:“厨房里还有红枣糯米,可以煮上一碗甜粥,很是好喝的!” 陆肖说着话,将东西都拎着手里,蹲下身背对瑾夭,声音更低了几分:“我们快点回去,好不好……” 瑾夭垂手站在旁边,视线浅浅地落在陆肖的身上,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陆肖心底一沉,唇角笑意愈发苦涩。 其实,他知道希望很小。夭夭的性子清冷,是极不愿意与别人过于亲密的。 但是这里离屋子太远了,夭夭又已经足足走了一天,这一趟若真是走回去,只怕她的身体会撑不住。 陆肖一想到这里,心中便是一阵细细密密的疼,他抿紧了唇,半天都没有起身。 良久,瑾夭终于有了动作,她往前走了两步,动作僵硬地趴到陆肖的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将手中的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第13章 背你回家 陆肖明显一愣,随后眼中便划过惊喜。他小心又克制地扶住夭夭的腿,慢慢站起身来。至于那颗被塞进嘴里的药丸,他没有太多思考就吞了下去。 反正这具破败的身体被从下喂了毒,又亏空得厉害,左右不会更坏了。 “是补药。” 趴在他背上的夭夭忽然开口,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正吹拂在他的脖颈上,带起一阵颤栗,隐隐还有红晕攀上了陆肖的耳尖。 “嗯。” 陆肖脸上燥得有些厉害,少女的身体轻轻软软的,并不是很重,背在背上,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过了好久,陆肖都以为夭夭已经睡着了。 “很贵的。” 结果,又听到后面冒出一个认真的声音,略带些喑哑,在月色的照耀下,轻软得像个孩子。 瑾夭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肩上假寐,想起刚才给出去的药,又隐隐有些心疼,忍不住加了一句:“真的。” 这人看着身形有些削瘦,但肩膀倒是厚实,很可靠的样子。 比起师父来,还要更稳一些。 这般想着,再感受一下脚下的疼痛,倒是觉得那药丸花得还是挺值得的。 “我知道,我知道。”陆肖将那话说了两遍,声音放轻,透着不知名的温柔。他知道夭夭的疲惫,语气便更软了几分,“睡一会儿吧。” 方才吃的时候虽然没有全神贯注去感受,但是那股热流窜进四肢百骸,让受伤而郁结的经脉都畅快了许多。 这样好的效果,定然是名贵的。 “嗯。” 瑾夭闷闷地应了一声,脑袋埋在臂弯里,也确实非常困倦了。 陆肖运起轻功,却没有选择飞檐走壁,只是将自己的步子放得更稳一些。他的身体前倾,让夭夭睡得更舒服一些。 这一路回去,竟也花了快一个时辰。 陆肖用脚轻轻地挑开院门,摸黑把夭夭床上后,才算是长长地松一口气。他随意地坐到床边的地上,揉了揉僵硬的胳膊,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 倒不是这路太远,只不过又怕夭夭睡得不舒服,又怕自己不小心轻薄了她,左右为难下,每一步都很艰难。 他几乎是僵着身子,走完了整段山路,如今这会儿自然是有点撑不住了。 陆肖强压疲惫,小心翼翼地给夭夭脱了鞋,见她的袜子果然染了血,心下又是一疼。他想给夭夭处理脚上的伤,又担心自己过于唐突,纠结了许久,还是谨慎地轻声叫了夭夭。 瑾夭这会儿困倦得厉害,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听到耳边一直有人说话,只觉得烦躁,便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随后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陆肖神色间透出些许自嘲,他自然知道夭夭这会儿就是本能地应声,只是卑鄙地求一个虚假的安心了。 但,就算夭夭明天气到给他喂毒药,他今日也不可能放任夭夭的伤不管。 血凝固的时候会将布与伤口粘在一起,将布撕开时,就会连着没长好的肉一起扯下来。他太知道那种锥心刺骨的疼。 陆肖没有贸然动手,而是起身去厨房烧了热水,而后小心翼翼地用热水给袜子沾湿,再仔细地脱下来。 瑾夭疼得瑟缩了一下,将脚缩了回去。 陆肖手下的动作就更轻了几分,屏气凝神生怕把那人弄痛一点。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处理过伤口,全神贯注心无杂念,等终于处理好时,身体都已经脱力。 他怕夭夭介意,也没有动她的外衣,只小心地扯过被子给她盖好。而后强撑了力气,起身将灯吹了,他也懒得换衣服回软塌,就直接坐在地上,靠着夭夭的床睡着了。 屋中重新安静了下来,两个人都睡得很熟。 瑾夭睡得很沉,只是似乎做了不太好的梦,连睡着时,眉头都是紧皱的。 第二日,瑾夭醒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 她抓抓头发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连外衣都没有脱,连被褥上都沾了灰尘。她先是皱眉,而后又释然了,昨日也是累得厉害,还未到家就已经昏睡过去了。 瑾夭自小只学过医和毒,所以极少有这般辛苦的时候,昨日的情况也实在是…… 一想起昨天的事情,她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几分。 “夭夭,我进来咯!” 门被敲了两下,清朗的声音夹带着温柔传了进来。 “嗯!” 瑾夭的鼻子很灵,隔着门都闻到了饭香,语气郑重地应了一句。 “知啦”一声,门被打开了。 身形颀长、面容俊美的男子携带着晌午的阳光,从外面迈步进来。 屋中的饭菜香气都更为浓郁了,瑾夭的眉头都下意识放松了。 “不用动,我给你搬小桌子,你今天就在床上吃。” 陆肖唇角弯弯,眉眼间满是笑意,动作也是极为利落,还没有等瑾夭开口,他便已经给床上摆好了小桌子。 今日吃的是鱼肉,香喷喷的鱼汤勾得肚子都要咕咕叫了。 瑾夭强行将自己的视线从被褥沾上的灰尘挪出来,认真地盯着饭菜,正要动筷子,却被陆肖拦下,先就着热水洗漱了一遍。 陆肖将用过的热水端出去倒了,回来时见夭夭已经全神贯注地吃了起来。他的眸光一软,坐到不远处的椅子上,笑眯眯地开口道:“夭夭果真是国色天香,只需清水梳洗,便已经是仙人之姿,真是好看至极!” 他说得一本正经,像是从心底而出的感叹。 瑾夭一丝不苟地吃着饭,根本没有搭理的意思。 “看!就连吃饭都是这般漂亮,非是那些凡夫俗子可以比拟的!”陆肖靠着桌子坐着,用胳膊托着脑袋,眸中盈满了笑意,自说自话得开心。 他故意逗得瑾夭皱了眉,才藏了笑意低头喝茶。 瑾夭本也想斥一句闭嘴,但奈何饭菜确实比较合口味,也就忍不住对厨师宽容了几分。 陆肖见好就收,也没有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等夭夭吃完饭,他便起身动作利落地收拾了碗筷。 让陆肖惊讶的是,夭夭对治脚伤的事情不仅没有介意,还板正地道了谢。 他并不知道,瑾夭因为长期独居身上,师父又死得很早,对于男女大防其实没有什么概念。只不过,是按照多年前师父所说的,认真履行而已。 陆肖收拾完厨房的事务,本想给夭夭再换一些弄脏的被褥。 结果中午吃的鱼勾起了瑾夭的馋虫,她极其认真地提起昨天的约定,说好了今天要烤猪肉,就绝对不能反悔。 陆肖哑然失笑,最后还是起身去了。 第14章 毒发 陆肖收拾了东西便出门了,瑾夭坐在床上捧着一杯茶,有些发愣。 被褥是重新换过的,屋中安静得厉害,只能听到极远地方的鸟鸣。 瑾夭蜷了蜷脚趾,都是觉得不怎么疼了,昨晚处理伤口的时候,她倒是没有什么记忆,这会儿看看脚上包扎,倒是觉得精细。 她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慢悠悠地将茶喝了,起身去院子的躺椅上晒太阳。 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只是周围太静了。 瑾夭也没有什么睡意,视线落在院子外的挂花树上,眼神安静又透着几分空洞。她面上神情冷冷淡淡的,似是冬日吹过枝头的风,一片死寂。 而在另一边,陆肖正运着轻功在密林间穿梭,嘴里叼着一个狗尾巴草,眸光明亮而自信,带着一副势在必得的气势。 很快,一头肥嫩的野猪出现他的视线中。 陆肖的眸色一亮,身形一转,便像是落叶那般轻飘飘地落在树上。 黑褐色的野猪还不知道危险来临,正撅着屁股,美滋滋地啃食地上的野瓜。 陆肖手腕一转,指尖出现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刀。 “嗖!” 随着一声细小的破空声,小刀携着内力朝着野猪的眼睛而去。 “嗝!噜噜噜!!!” 野猪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疯了一般四处乱窜。 陆肖唇角的笑意往下压了压,取出随身带着的麻绳,从树上飞身下来,便准备先将那野猪捉了。 他刚一落地,脑袋忽然一疼,随后便是从四肢百骸涌上来的疼痛,汹涌着要将他的神志击碎。 陆肖疼得白了脸,根本站不稳,“扑通”一声摔倒到地上。 应当还差几天。怎么会是今天毒发? 陆肖脑中疼得像是要炸裂开,捂着脑袋的手一阵阵发颤。 “噜噜呼!” 野猪的声音愈发狂躁,像是也知道陆肖是他的仇人那般,凄厉地叫着冲过来。 陆肖强撑着起来,面色苍白一片,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他死死地咬牙挺着,勉强还能调动些许内力避开,可是在有动作的瞬间,脑中忽然浮现起夭夭方才说想吃烤猪肉时的神情。 夭夭总是冷冷淡淡,只有偶然在吃食上能高兴两分。前日自己说要给她烤猪肉时,她的眸子分明是亮了。能记挂到今日,定然也是有些许期盼的。 可这野猪灵活,若是这会儿让它给跑了,怕是…… 一时间,陆肖脑中想到了很多,身上疼得愈发厉害,手都开始打哆嗦,但他还是一咬牙掏出了随身的匕首。 他的眼前发黑,白着脸,疼出了一层冷汗,眯起眼睛才能勉强看清冲过来的野猪。 野猪的眼睛上还插着暗器,血流如注疼到发狂,疯了一样朝着陆肖冲撞过来。 陆肖被毒发夺取了大半的精神,反应远不及往常灵敏。他咬紧牙,将匕首反手攥住,身形摇摇欲坠。 “嘭”的一声,陆肖被狠狠地撞到树上。 他本就已经快到了极限,这一下几乎是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撞碎了,疼到痉挛。他的嘴角溢出鲜血,眼前都有些看不清楚东西,只凭着一股狠劲,控制着颤抖的手,将匕首刺进野猪的头部。 野猪轰然倒地,陆肖再也坚持不住,摔倒到地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 他身上的毒是被从小种下的,阁里每半个月才会给一次解药,若是任务出了差错,除去刑堂意外,还会被罚一次的解药,生生受一次折磨。 那毒药最是猛烈,像是用刀把人剖了,带着血肉将每一根骨头扯出来,再寸寸碾碎。而且越是疼,神志却会愈发清晰,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 生不如死…… 陆肖在地上缩成一团,疼得一阵阵痉挛。他死死地咬住下唇,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流出来,衣服早就被汗水浸湿。 他在的地方离瑾夭很远,瑾夭躺在院子的躺椅上愣神,心头莫名动了一下,忍不住抬头看向远方。 那种感觉转身即逝,瑾夭皱眉愣了一会儿,起身回了屋子。 屋中寂静得厉害,只能听到她动作中的细碎声响。 瑾夭给脚上的伤重新换了药,拆纱布的时候,看着包得极为精细的纱布,稍稍愣了一下。她的面色仍是冷冷淡淡,只不过眸中有什么动了一下。 她喝了茶,拿了本书去院子里看书。 没有小狗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倒是安静了很多。 秋日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瑾夭将书看了大半,打了一个哈欠,又在躺椅上昏睡了过去。 陆肖这一趟费了很长时间,等他回来的时候阳光都已经跑到院子外面了。 瑾夭听到有脚步声,茫然地睁开眼睛,正看到陆肖背着一个箩筐回来。 陆肖的身上湿淋淋的,面色泛白,与瑾夭对上视线时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 他将箩筐放到院子外面,用荷叶盛着几个果子,快步走过来,蹲到躺椅旁边,朝着瑾夭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语调轻快:“我不在旁边,夭夭定然是想我了!下次不要在院子里等,多冷啊!” 陆肖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说着没皮没脸的话,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将手里的果子塞给瑾夭。 瑾夭本就不是多言的人,再加上刚刚睡醒,接了果子却没有说话。 她只是望着陆肖略显苍白的面色,微微地皱起眉来。 “夭夭这么乖在这里等着,那我奖励一下你,怎么样?”陆肖顿了一下,丝毫没有自顾自话的尴尬,勾了唇角,继续道,“我们一会儿去那边烧猪肉,我将肉都处理好了!” 他说着话起身去屋里给瑾夭拿了一件披风出来,小心给她披在肩上。与他的油嘴滑舌不同,动作极为克制守礼。 “那肉特别鲜嫩呢!今晚吃过烤猪肉以后,明天再给你加两道菜,还有啊……” 陆肖挑眉笑着,话说到一半,却被瑾夭打断了。 “你受伤了?” 瑾夭的声音清冷,面上也是无波无澜,只淡淡地扔出一句话,听不出什么情绪。 陆肖的声音骤然停了下来,心头涌起一阵酸胀,但抬眸望过来的时候,面上的笑意没有减少分毫:“怎么可能!我的武功这么厉害,哪能被一只野猪伤了。” 第15章 强撑伤势 瑾夭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捻了捻他湿漉漉的衣角。 被水冲泡过,但还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而且,应该不是牲畜的血。 另外…… 有一股奇异的味道。 毒发了? 瑾夭蹙着眉瞧他,面上却仍是冷冷淡淡的。 “没事!我有内力护体,穿着湿衣服也没事。咱们快点去烤吧,我猎了一只好大的野猪!一会儿你看了,可得好好表扬表扬我!” 陆肖侧过身子,稍稍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说话时叼着的狗尾巴草一晃一晃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特地去水里洗了,身上的痕迹基本掩盖住了。 而且他刚猎了野猪回来,身上有血的味道也是正常。他并不知道瑾夭嗅觉的敏感,完全没有想到对方早就看穿了。 秋日的风临近傍晚愈发凉了,陆肖本就是经历了一遭生不如死的疼,身体还没有恢复,再加上浑身湿透的凉,面色就苍白了几分。 他却似乎毫无察觉,蹲在躺椅旁边,笑嘻嘻地与瑾夭说话。 “去换衣服。” 瑾夭的视线在他的面上转了一圈,冷冷地扔出一句话来。 她的医术极高,便是没有闻到那些味道,单是看看陆肖的面相,也知道他现在状态极差。 偏了,还这般嘻嘻哈哈的。 真是个怪人。 她一出口,陆肖的眸色明显一亮,眼底压不住的喜气,身体前倾凑过来,语调似是调笑,却压了几分希冀:“夭夭,可是心疼我了?” 今日已经是他第二次毒发了,便是回阁里找了解药,也是回天无力。 十日内,他必定会再毒发一次。 那一次…… 会生生疼死的。 陆肖唇瓣微抿,全神贯注地望着夭夭,终究是想要听她说一句的。 瑾夭看着这人连唇色都有几分苍白,眉头便皱更紧了几分。 陆肖眸中的光更暗了一层,却也是无奈,笑着开口想要将这话盖过去:“好啦好啦,夭夭便是不说我也知道的……” “啪。” 瑾夭却忽然伸出手,用手掌在他的额头上拍了一下,响声清脆。 陆肖的声音哽住,眸中闪过几分诧异茫然。 方才那一下甚至是算不上疼的,只不过夭夭这是打了他一下? 他这会儿正是面色苍白,额头上的红痕几分明显,有汗湿的碎发站在耳侧,看着更是有几分可怜。 瑾夭盯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眉头便皱得更紧。她既然是精通医术,自然是最讨厌糟蹋自己身体的病患。 只是她下手明明不重。 但为什么,这人的眼神委屈得像之前养的那只小狗。 瑾夭的眸中闪过些许疑惑,板起一张白净的小脸,显得更加严肃:“去换。” 她扔出两个字来,没有透出半分情绪来。 “好……既然夭夭都开口了,我自然是要去做的。”陆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头翻腾起一阵酸胀来。他往常便温柔的声音,这次放得愈发轻软。 他强行将夭夭的行为当做是心疼自己了,心头便不由更软和了几分,眸中的光芒更为璀璨。 其实,无关于夭夭真实的想法。 便是他自欺欺人,这会儿也是高兴的。 陆肖又朝着瑾夭露出一个笑来,而后才站起身回了屋子。 他反手关上门,却有几分撑不住了。本就不稳的气血又开始翻涌,喉间涌起一阵腥甜,有血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陆肖用手背将嘴角的血擦了,强撑着去换好了衣服。 他再从里面出来时,神色已经没有了什么异常,笑容仍是灿烂:“夭夭,我们去溪边烤肉吧!你的脚伤还没有好,我背你过去吧!” 陆肖说着话,几步走过去蹲到瑾夭的面前。 他见瑾夭半天没有反应,又笑着说了好多话来劝说,眉眼间的笑意半分都没有减少。 瑾夭的眉头皱了很久,看着眼前削瘦的男子背影,最后还是随了他的愿。 陆肖感觉到背上一重,唇角的笑意瞬间更灿烂了几分,眸光璀璨。胸口的伤其实又裂开了,再加上方才毒发损伤了经脉,如今要强忍着疼,才能将步子走得稳。 虽是如此,他眼神中的光也没有减弱半分。 他想得很简单。 自己这样阴暗腐烂的人,若不是拼了命地对人好,怎么可能不遭人嫌恶呢? 想到这里,他唇角笑意略微透出几分苦涩,却还是强撑着,想要再与夭夭说上两句话。结果,刚一张嘴便被塞进了一颗药丸。 药丸的味道苦涩,入口即化。 随后,便感觉到一阵暖流顺着经脉,流过四肢百骸。身上的疼痛瞬间减弱了许多,连经脉中的内力都舒畅了几分。 他稍稍一怔,随后垂下眼眸,将胸口翻动的情绪往下压了压,薄唇抿得更紧了几分。 瑾夭靠着他的背,掰着手指头算自己还剩下多少药。 原本是想半年配一次药,如今看来倒是不行了。 这人别扭又古怪,从未见过身体差成这样,还和大夫嘻嘻哈哈的人。 她动了动隐隐还有点痛的脚,又想想这两天的吃食,心里对药的心疼倒是减少了几分。 “夭夭……” 陆肖背着她一路走,突然嗓音沙哑地唤她。 “嗯。” 背上的少女回得有几分随意,像是从鼻腔中哼了一声。 “以后不要给我用这样的药了。”陆肖一步步走着,声音哑得不成呀,“太浪费了……” 最后几个字似是实在没了力气,随意便被风吹散了。 他低垂着头,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被藏进光影的交接,让人看不清楚。 不要给他太多…… 会贪心的。 瑾夭对于情绪的感应本就迟钝,忽然听他说这样的话,只觉得自己是被质疑了医术,就不由多了几分气恼,小脸更冷了些许,怎么都不说话了。 陆肖这会儿看不到她的神情,又早就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淡,竟一直到溪边烤肉的时候,才隐隐察觉。 他不解其意,便只能说些话来逗她。 瑾夭却一直方才的“仇”,怎么都不肯再理他。绷着小脸,严肃得要命,就盯着火上的肉,一言不发。 第16章 被蛇咬 瑾夭的冷峻维持到尝到第一口烤肉,当鲜嫩的烤猪肉占领味觉的时候,她身上的冷气明显散了不少。 “怎么样?味道可还喜欢?比起之前的兔肉和鱼肉,更喜欢那种?” 陆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软声问道。 瑾夭认认真真地吃着东西,心中的恼意散了大半,却还是不想与陆肖说话。 陆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定是惹恼了夭夭。他便也不再说话,只用将视线落在夭夭的身上,偷偷瞧着。 少女的皮肤白嫩,生得很是漂亮,在火光的掩映下,她面上虽没有笑意,但是腮帮子吃得鼓鼓的,透亮的眸中不时闪过点点光芒,单单是看着便让人软了心肠。 陆肖压不住唇角的笑意,也不由有几分走神。 天色渐渐黑了,瑾夭吃东西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嘶。” 忽然,有一声极细碎的响动。 那声音夹杂在风中,让人不太好分辨,陆肖却猛地回过神来,手腕一转,将匕首握紧,身体紧绷,神情更为戒备。 “夭夭,怕是有蛇……”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见石头后面窜出一只半寸长的青蛇,竟是朝着瑾夭去的。 瑾夭并不会武功,听见他说,茫然地抬头看过来。 陆肖的瞳孔骤缩,内力暴涨窜过来,用匕首想要将蛇刺穿定到地上。然而那蛇只有手指粗细,运了内力的匕首,只一下就蛇斩断了。 然而蛇没有立即死去,剩下的半截蛇反而更加狂躁,借着刚才的力道,眼见便要咬到瑾夭的小腿。 千钧一发之刻,陆肖舍了对自己的防护,下意识去护夭夭。 那蛇发了疯,一口咬在陆肖的手腕上,瞬间便有鲜红的血流了下来。 陆肖疼得面色一白,强忍着疼伸手抓住那半截蛇用内力一震,便将蛇彻底弄死了。 “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解决了隐患,慌忙地去查看夭夭的情况,眸中满是焦急不安。 瑾夭的视线从那条死掉的蛇上扫过,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一些。 翠青蛇。 倒是没毒。 只不过,自己这两日也确实是懈怠了,出门连驱蛇虫的药粉都没有撒。 她一时发愣,陆肖却以为是吓着了,赶忙将死掉的蛇扔到夭夭看不到的地方。 “没事没事!我已经把蛇杀了,没事了……”陆肖抬起还算干净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夭夭的发顶,略带沙哑的声音,柔声地安抚着。 他不愿让夭夭看到血腥,便将被蛇咬的手腕藏到身后。血将衣袖染红,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瑾夭却在这时,忽然上前一步,将他那只手拽出来,摆在两人视线中:“受伤的是你,为何要问我。” 她说得缓慢,语气听着仍有几分冷淡。 陆肖被问得突然,抬头对上她的视线,也不知怎的,藏在发间的耳根竟偷偷红了几分。 他偏过头抿起一个灿烂的笑,语气才稍稍自然一些:“我皮糙肉厚,哪在乎这点伤。可夭夭这般仙女似的人物,若是在我身边出了半点差池,岂不是我的罪过!莫说是伤到了,便是吓了一跳,我也……” 陆肖又不正经起来,笑嘻嘻地胡说八道。 “闭嘴吧。” 瑾夭的眉头紧锁,冷冷地扔出三个字,扯着他坐到一边石头上。 陆肖瞬间安静下来,小心地瞧了夭夭一眼,见她盯着自己的伤眉头紧皱,悄悄地有几分高兴。 瑾夭取出随身的帕子,先给他简单地擦了血,然后将药粉倒在伤口上。 陆肖疼得瑟缩了一下,面色微白。 “别动。” 瑾夭手下多用了几分力气,将他的胳膊固定住,垂着眸子,仔细盯着伤口的情况。 她处理伤口的动作从来都不算温柔,常常行动果断,偶尔能透出几分严谨。 但,陆肖却因为她盯着伤口的专注神情,被生生逼红了脸。他的耳根红成一片,装作若无其事地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塞进嘴里叼着。 瑾夭等着伤口不怎么流血了,就又上了一层药粉,而后用帕子给包扎了一下。 “回去了。” 她松开手站起身来,唇瓣微动,扔出三个字。 “夭夭,你脚上的伤还没有好,不要乱动。你坐着等我一会儿,我把这里收拾了,背你回去。”陆肖一愣,赶忙伸手去拉她的衣袖,语调轻软。 瑾夭扫了一眼他衣袖上的血迹,视线最后落在陆肖苍白的脸上。 怪人。 “也是有些晚了。这样吧!我先送你回去,一会儿再回来收拾。” 陆肖见她垂下眼睑有些沉默,便改了口。他弯着唇角,就走到瑾夭面前,蹲下身要背她。 瑾夭用脚在地上踩了两下,感受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的目光在那削瘦的背影上转了一圈,最后自己抬脚朝着院子走去。 她从陆肖旁边过,随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那力道不轻不重,动作更像是随意而为。 额前的碎发扎在脸上,带起细细密密的痒,陆肖愣了一下,眸中无意识透出几分无奈的笑意,赶忙起身追了上去。 他的动作稍大了些,胸口都是一阵闷痛。 应当是刚才突然使用内力的原因,原本平复的内力躁动,这会儿又压制不住了。 陆肖不着痕迹地摁住发痛的胸口,轻呼了一口气,将异常掩盖了过去。 瑾夭的脚步不紧不慢,神色淡淡,也看不出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夭夭,你要是疼的话,可一定要告诉我!不能自己撑着呀,我背你回去,不是很好吗?”陆肖快步追上来,眸子笑得弯了起来,叼着的狗尾巴草晃晃悠悠的。 瑾夭没有停下步子,只不明意味地扫了他一眼。 两人一路回了院子,陆肖闲庭信步地跟在她的旁边,望着她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瑾夭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卧房,而是走到院子的东侧,抬手将一把巴掌大的石头扭了一下。 随后便听到一阵异响,地上出现了大洞,仔细一眼,还能看到下去的台阶。 竟是一个密室。 陆肖整个人愣在原地,僵硬地把视线挪开,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这般隐秘的地方,夭夭居然不避他? 第17章 略施惩戒 瑾夭回屋取了一只燃烧的蜡烛,正要进了密室,余光扫到杵在院子里的陆肖,几步难得停了半步,扔出一句话:“早点回。” 她没有等陆肖回答,迈步便进了密室。 那是一个很大的密室,甚至比她的卧房还要大上很多,一排排的架子瓶瓶罐罐,还有半墙的书。因为许久未曾开启,连桌子上都积了一层灰。 瑾夭将密室的烛台一个个点上,坐到一张巨大的桌前,伸手摸了一把上面的灰。 她合上眼睛,脑海中浮现起多年前师父教导她的画面。 师父已经死了多年了,却没有想到记忆仍旧鲜活,似乎就是前两日发生的事情。 瑾夭抿紧了唇,在那处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回屋里打了水,来密室一点点擦洗家具。 等陆肖回来的时候,见夭夭没有在屋里,便知道她还在密室里。他将剩下的猪肉处理好放到厨房里,自己坐在院子的台阶上,远远地看着那个洞。 他在这里已经住了四天,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陆肖知道那处定然有许多的秘密,忍着心疼没有开口说要替她打扫,只谨慎地蹲在离洞口很远的地方,给夭夭打水洗抹布。 瑾夭也没想让他帮忙,师父总将东西乱放,里面瓶瓶罐罐一大堆,若是不小心弄洒了哪个,说不定就是剧毒。 那人身上的毒本就十分麻烦了,若是再中了毒,还不知道要费多大的精力。 陆肖在外面一直陪着,什么都没有问,叼了一根杂草,吊儿郎当地坐在院子的台阶上。 瑾夭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收拾到了半夜。 于是,第二天又一觉睡到了晌午。 陆肖倒是起得一如既往的早,还贴心地做了瑾夭爱吃的饭。瑾夭吃着饭,又看看这个总是笑眯眯的人,昨日被“质疑”医术带来的不悦,也算是尽数消散了。 瑾夭满意地吃完了一顿饭,眼见陆肖起身收拾碗筷,便开口拦了一句。 “先过来。” 她站起身,几步走到软塌的旁边,淡淡地扔出两个字,低头开始挽袖子。 陆肖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还是应了一声抬脚过来,笑眯眯地歪头看她。 “脱衣服。” 瑾夭扫了他一眼,语调没有半分欺负。 陆肖听得一愣,眸中划过诧异,又忽然想起自己之前被摁在桌子上,处理伤口的画面。他神色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藏在发间的耳尖微微红了。 真是……莫名地羞耻。 瑾夭已经将袖子挽好,抬眼一看陆肖还没有动作,不由皱了眉,几步走过来伸手去拽陆肖的腰带。 “我,我自己……” 陆肖有几分慌神,想要伸手去拦夭夭,却又不敢轻易触碰她的手,忙忙乱乱地额间都出了汗,耳根也红得更厉害了几分。 瑾夭的眉头紧皱,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娇娇俏俏的少女便是横眉冷目,也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反而引得陆肖心头一麻。 “咳咳!”他干咳了两声,神色恢复了大半,挂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弯腰下低声开口,“夭夭,你这般是在轻薄我吗?” 陆肖的眸色潋滟,勾唇笑着时,整个人透出几分痞气。刻意压低的嗓音更是透出几分撩人,像是被春风吹落的花瓣,轻轻软软地在落在湖面,激起一阵涟漪。 如果能忽略到红透的耳尖,倒真像是个调戏少女的纨绔。 瑾夭这时已经解开了他的外衣,听他又开始胡说八道,脸色更冷峻了几分,也懒得理他,直接伸手将最后一件衣服扯开。 男子白皙的皮肤裸露出来,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陆肖到底是比之前有几分进步的,燥热被压在耳根,虽然耳垂红得快滴血,但是面上的神色还是自然,看不出太多的羞赧。 瑾夭将伸手解下纱布,仔细看了看他伤口的恢复轻快,抬手在伤口的摁了两下。 微凉的指尖,带起一阵颤栗。 陆肖抿紧唇,装作若无其事,视线转了半圈,见眼前的人面色冷淡至极,便又忍不住开口逗弄:“夭夭都这般轻薄了我,可会负责任?” 他装作委屈地皱眉,眼神又是不安又是羞涩,像极了碰到浪荡子的少女。 瑾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冷漠地抬了眼皮看过去,目光落在他白净的额头,手指动了动,就想一巴掌拍上去。 不过,刚刚吃过饭,唇齿间还留有饭菜的香气。 于是瑾夭对“厨子”还是宽容了几分,最后也忍着没有动手。 她冷着脸给陆肖把了脉,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药瓶,取出一颗递给陆肖,冷冷扔出一句话:“打坐调息,晚上跟我去断崖采药。” 陆肖听她说起正事,神色也跟着正经了几分,接过药扔进嘴里,眸色认真应了下来。 瑾夭的视线在他的周身转了一圈,正要迈步去院子的躺椅上,便听伸手一阵脚步声,陆肖竟迈步跟了上来。 “我想在外面打坐,夭夭若是看不见我,就该要想我了!” 陆肖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跟上来,笑得眸子都弯了起来,抬了抬下巴,一句话说得理直气壮。 瑾夭的眉头紧锁,盯了他良久,最后还是抬起手,结结实实地在他的额头上拍了一下。 “啪!” 极为响亮了一声,陆肖的皮肤白净,额头红的一块极为显眼。 “夭夭,你又欺负我!超级疼的!” 陆肖顺势蹲下身,“眼泪汪汪”地捂着头,可怜巴巴地仰头看她,语气满是委屈谴责。 只不过,那双潋滟的眸子里藏满了笑意。 瑾夭扫了一眼蹲在地上耍宝的人,面色愈发冷峻,站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随手拿了一瓶药膏,打开盖子,用拇指沾了药膏,弯腰给他抹在额头的红印上。 陆肖着实是愣住了,桃花眼瞪得微圆,望着眼前给自己抹药的人,有几分发怔。 他原本只是想要逗夭夭,这种微不足道的红印又哪里值得抹药呢? 那药膏闻着有几分苦味,抹在皮肤上清清凉凉的。少女的动作极为认真,打圈给他揉开。 指尖的力道不轻不重,甚至算不上温柔,可是每一点动作,都可以带着皮肤的一阵颤栗。陆肖仰头望着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力气,只能感觉到被触碰到的一阵酥麻。 那种酥麻顺着皮肤,侵入五脏六腑,最后连胸口都被添满了。 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陆肖忽然笑了,与往常的笑容不同,只是唇角微勾,笑容浅浅,可那双眸子里恍如映满了满天星河,璀璨耀眼。 真好。 像是一声喟叹,在心里扩散开来。 瑾夭的视线落在他白净的额头上,见红印已经消失了,又取了帕子给残留的药膏擦干净。她起身取了一面小小的铜镜递给陆肖,示意他自己看。 陆肖对上她清澈透亮的眸子,心里软得不像话,唇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下去,拿着铜镜只看了两眼,便顺着表扬道:“夭夭的医术真的是顶顶厉害!怕不是天上的小医仙转世,才能这般清尘脱俗,又惊才艳艳!” 他的眼神专注,语气又格外真挚,任谁听了心情都会格外舒畅。 瑾夭抬手拿铜镜,又将装药膏的盒子塞到陆肖的手里,蹲下身,指了指他手里的药膏,语调无波无澜,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个能用二十次。” “哦!这般厉害啊!夭夭真是……” 陆肖似是恍然大悟,认真地点点头,笑得眼睛都弯成好看的弧度,给出了一个最让人舒心的反馈。 “啪!” 瑾夭却在这时突然抬手,一巴掌拍在他的额头上。 响声干净利落,清脆悦耳。 原本温情的氛围,被无情打断。 陆肖仍蹲在地上,纤长细密的睫毛颤了颤,神情有些发怔。白净的额头上慢慢又浮现出一片红印,看着倒真是有几分可怜。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那一瞬间夭夭的眸中似乎闪过来不知名的笑意。 瑾夭满意地看着那片被打出来的红印,抬手点了一了那盒药膏,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个能用二十次。” 她的声音中虽然没有明显的笑意,可那双清亮的眸子是骗不了人了,里面闪动的点点光芒,就如她吃到喜欢的饭菜那般。 瑾夭没有等他回答,又观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去院子里歇着了。 这人话太多,又总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来轻薄。若是按照师父的教导,在这人第二次说的时候,就该被扔出院子。 鉴于饭菜确实比较对胃口,她暂时只略作惩罚。 过了好一会儿,陆肖才回过神来,抬头望着躺椅上那道身影,眸色温柔而又深沉,似是呢喃:“夭夭,真是过分……” 话未出口,他就已经压不住唇角的笑意,抬手摸了摸被打红的额头,方才那阵酥麻似乎有所残留。 经过这么一茬,陆肖倒是真老老实实地打坐调息了。 只不过,是在那棵桂花树上,睁眼便能看到瑾夭的位置,也难为他能在树杈间找到合适的位置。 瑾夭皱了皱眉,就随他去了。 第18章 不愿你看见狼狈 等吃过了晚饭,陆肖就收拾好东西等着了。 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也常常会去危险的地方埋伏,虽说是断崖,却没有让他有太大紧张。 瑾夭却没有半点紧张的意思,慢悠悠地洗漱完,就脱了外衣去床上睡觉了。 陆肖正襟危坐,一看她去睡觉了也是一愣,正想要开口询问。 “寅时再出门。” 瑾夭将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好。你睡会吧,到时间我叫你。” 陆肖察觉到她声音中有困倦之意,也不由将语气放得轻软了几分。 他在屋中坐了一会儿,听着夭夭的气息平缓了下来,便知道是睡着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起身出了屋子。 外面的月光皎洁,院子里能看到浅浅的树影摇晃。 陆肖将携带的绳索都检查了一遍,原本因为时间紧而没有准备的一些小东西,这会儿倒是能重新补充一下。 他不知道夭夭说的断崖是哪处,只能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陆肖将携带的东西检查再三,就坐在院中的台阶上打坐。 周围很安静,除了远处密林的虫鸣鸟啼,便只能听到屋中人的浅浅呼吸。陆肖阖上眼睛,听着夭夭的气息,心绪一点点沉了下来。 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向后靠在屋门上,将自己与夭夭的距离拉近一些。 木门在夜晚冰冰凉凉的,冻得人不由直打冷颤,可陆肖的唇角还是微微弯了起来,不需要伪装的浅浅笑意,竟比往常的灿烂更要绚烂夺目。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又盘腿重新坐好。 既然是断崖采药,必定会有些危险。他只有恢复到全盛状态,才能将不会武功的夭夭更好保护起来。 陆肖抿紧了唇,凝神静气调动内力从丹田涌出,冲进四肢百骸。 他修炼的功法本就猛烈,幼时被下毒药,又是伤痛不断,从未调理过,如今的身体早就是千疮百孔,更不要说前几日一剑穿胸,差点命丧当场。 内力遇到堵塞的经脉时,那处骤然涌起撕裂般的疼痛,似是有人拿匕首刺进他的身体,用刀刃将那处的血肉寸寸剐碎。 “唔……” 陆肖脸色瞬间苍白下来,额上细细密密疼出一层冷汗。他死死地咬住牙,将那声闷哼重新咽了回去。 这是阁里流传的疗伤方式,能在很短的时间将人的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但是阁里几乎没有人会使用,因为…… 太疼了。 像是将人的骨肉寸寸碾碎,一刀刀将心剖出来,再用刀尖将心上的肉一点点剔下来。 不足半刻,陆肖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面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疼到身体痉挛,几乎要昏厥过去。 即使已经疼到了极点,但是他还是咬着牙死挺着,残忍地调动内力一遍遍冲过经脉。 瑾夭缩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正沉,屋外时不时传来的极低的闷哼并没有惊扰到她。她埋在被子里,丝毫不知道外面在发生什么。 她一觉睡到寅时,才被人温柔地唤醒。 瑾夭撑着困意,睁开眼睛,探出一只手抓住陆肖的手腕,迷迷糊糊地给他把脉。 少女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长发微乱挣扎着坐起来,眸中带着些茫然。她脸上虽然仍没有什么丝毫笑意,一如往常地板着小脸,但此时根本从她身上看不出什么冷峻来。 反而,可爱得让人心颤。 陆肖叫醒她的声音本就低沉温柔,等那柔软的小手握住他的手腕时,温热的触感将他的心尖都烫了一下,语调也就更柔和了几分:“夭夭,可是还没有睡醒?” 他身上看不出半分异常,只是嗓音微微有些沙哑。 陆肖往前半步,蹲在瑾夭的床前,将手往前递了递,潋滟眸中藏着满满笑意。 瑾夭还有几分困倦,抓了抓头发爬起来,凝神静气检查了一下这人的情况。她皱起眉,眸中浮现淡淡的惊讶。 怎么恢复得这么快? 瑾夭裹着被子,眼神已经清明起来,又扯过他的另一只手,把脉查看了一遍。 “我是不是很厉害?身体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呢!也是费了一番心力的,是不是得好好表扬一下我?最少夸赞一声我很厉害吧!” 陆肖见她神色异常,也没有隐瞒她,笑嘻嘻地凑过去,脑袋往床边一靠,颇有些自吹自擂的架势。 男子本就生得俊美,蹲在那里却丝毫不显丝毫狼狈,眉眼弯弯地笑着,眸光潋滟,意外让人移不开眼去。 瑾夭的眉头皱得更紧,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陆肖的身体一僵,眸中压着些许茫然不安,面上却笑得更为灿烂:“夭夭莫不是现在才发现我的面容俊美?罢了罢了,毕竟是我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的人物,便是如此,我也没办法苛责……只一点,以后可得好好对待我!” 烛光的掩映下,饶是瑾夭都被他眸中的光芒给晃了一下。 只不过一切都在转瞬,瑾夭的注意很快被他肉麻的话给转了过去,拧着眉,脸色也更冷峻了几分。 她并没有松开手,而是用手指摁在陆肖的薄唇上,往下轻轻一摁,果然在唇瓣内侧看到了伤口。 显然是疼得厉害时咬的。 那薄唇颜色极浅,触碰到时也觉得格外柔软细腻。 陆肖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狭长的眼睛诧异地瞪圆,被触碰到的地方一阵酥麻。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甚至能听到自己失控的心跳。 他虽从未与人如此亲近,却也常在风月场所看到,若是被人这样捏着下巴,又用手指摩挲过唇瓣的话,下一瞬便该…… 亲上来了。 陆肖心底的兵荒马乱,最后在夭夭毫无杂质的眸中败下阵来。 那双眸子仍旧清澈见底,干净而又透亮,根本没有半分暧昧迷茫。 他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句下贱,方才的一瞬竟会那般想。 瑾夭能感觉到手下皮肤的紧绷,再看看对方情绪翻涌的眸子,还是皱着眉松开了手,侧头将陆肖又打量了一遍,忽然开口扔出两个字来:“疼吗。” 她的语调没有起伏,听不出什么情绪。 清清淡淡地砸进陆肖的耳朵里,却瞬间将他混乱情绪一扫而空。 他眸中剧烈动荡,面上却扯出一个笑,拉着瑾夭的手摁在自己的心口,嬉皮笑脸道:“心都可疼了!一想到这么长时间,夭夭都没有正眼瞧我,一直到现在才发现我的惊世容颜,就觉得……” 陆肖看不到自己的神情,所以并不知道他自己这会儿的笑到底有多僵硬,说着那样调笑的话,却甚至都不敢让夭夭看到自己的眼睛。 他本就是已经狼狈不堪。 又没有几日可以活了,只是想让夭夭多年后回忆起时,自己至少是一个站在阳光下的人。 他拉着夭夭的手,仔细地贴在自己的心口,嬉笑着等待夭夭因为自己的轻薄而发火,想用疼痛把那几乎颤栗的悸动压下去。 瑾夭如他所愿拧紧了眉,却在抽回手的前一刻,感受到了他过快的心跳。 她的手掌摊开正好摁那人的心口,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似乎能隐隐感受到滚烫,那颗心就像是在她的掌中跳动。 很奇妙的感觉…… 瑾夭的睫毛颤了颤,垂下眸子,微微有些愣神。她没有将手抽回来,而是身体前倾,将那只手更严实地贴在那人的心口。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心跳。 她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 师父是个严肃的老头子,自从她有记忆以来,师父从未抱过她。有时若是犯了错,只会用手掌打她的脑门。 后来师父死了,她自己住的那几年里,周围太过安静时,总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像是全天下就只剩下这一种声音了。 这是第一次,她感受到另外一个人的心跳。 噗通、噗通…… 瑾夭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这人的生命就落在在她的掌心,真的很有趣。 陆肖不知道什么时候沉默了下来,只是仰着头望她,褪去了浮夸,眸中流淌着淡淡的笑意,唇瓣紧抿,耳尖已经红成一片。 过了好一会儿,瑾夭才缓慢地收回手。她回忆起刚才的事情,也不由皱眉,视线落在陆肖身上便多了几分宽容。 她自己刚才的行为,应当也算是失礼了。 “夭夭,我们现在就走吧。我把东西都准备好了,是哪处的断崖?我们现在就过去。”陆肖整理了衣摆,语调轻快,唇角的笑意灿烂起来,微微侧过头,将红透的耳朵藏进黑暗里。 “嗯。” 瑾夭的神色一如往常,冷淡地应下,穿了鞋起身从屋中出去。 陆肖带上准备的东西快步跟了上来,本说要背她,但是瑾夭没有半分犹豫地拒绝了。她缓步走着,步伐倒是稳健。 陆肖也没有强求,提着灯笼在前面开路,时不时说上一些笑话来给她解闷。 两人越走越偏,瑾夭带着他顺着一处隐蔽的山路上坡。等站到断崖旁时,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这竟是可以俯瞰一切的高处。 断崖边有一棵歪脖子树,月光斜照,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凤蕊草,只会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下开花。” 瑾夭的视线落在那棵歪脖子树上,语调没有什么起伏,无波无澜的一句话却是和陆肖解释了这次的目的。 她有一句话未说。 凤蕊草是用来解毒的。 第19章 难得妥协 瑾夭的视线落在陆肖的脸上,微微眯起眼睛,将他的面色打量了一遍,却没有说话。 自幼种下的毒是最难解的。 为了解完毒,这人还能寿终正寝,她也只能多拿出几分精力了。 瑾夭在心底叹了一声麻烦,转身走到一处矮坡前,蹲在地上找了一圈,才摸到了那处年久失修的机关。 随着知啦一声闷响,一个半人高的洞出现在眼前。 随着门打开,一阵刺骨的凉风铺面而来。 “绳子。” 瑾夭侧身避开,朝着旁边的人伸出手,扔出两个字。 “夭夭,要做什么和我说,我来弄!” 陆肖取出绳子,却没有递给她,上前两步,低声开口道。 瑾夭扫了他一眼,见他的眼神认真,便也点了点头,难得多解释了两句:“把绳子一头绑到树上,剩下的顺着这个洞扔下去。” “是要下去?” 陆肖顺脚明白了她的意思,探身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洞,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没有多问什么,转身尽职尽责地开始绑绳子。 “你在上面等我,我摘了药草就会上来。” 瑾夭等着他绑好了,又取出一根绳子来重新做了一个扣,将第二根绳子绑在腰上便准备下去。 “夭夭,我来!” 陆肖一个闪身拦下她,神色认真,不容置喙的语气。 “你认识凤蕊草?知道怎么摘?” 瑾夭的眉头猝然皱起,语气有几分不客气。 那药材稀有又金贵,若不是师父当年种植了几棵,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寻到。 “那就……让我先下去。太危险了。”陆肖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色,薄唇紧抿,挣扎了一下却不肯让步。 两个人僵持了半刻,瑾夭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心底隐隐有几分烦躁。她拧着眉侧头看过去,正要开口训斥。 “你……” 瑾夭的声音戛然而止,望着那双幽深的眸子时竟有几分怔住了。 这人生得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总是波光潋滟,偶尔也会引得她驻足观赏。 只是,她从未见过那双眸中流露出这样激烈的情绪。 像是…… 瑾夭眯起眼睛思索了半刻,却还是分辨不出这人到底是什么心情,只不过心情也似乎稍稍差了几分。 “笑。” 她缓慢地抬起手,用指尖在陆肖的额头上点了一下,没头没尾地扔出一个字来。 陆肖的身体比神志反应更快,下意识扯起唇角,露出一个僵硬无比的笑。然而这个不自然的笑,几乎是转瞬就伪装好了。 他微微偏过头,满含笑意的眸子弯成好看的弧度,笑容灿烂,语调都轻快起来:“夭夭,可是更喜欢我笑?那既然我这般听你的话,这次总该带我下去吧!不觉得有美人作伴,干什么都会轻松起来吗?” 他调笑似的话语,也愈发不着调起来。 瑾夭皱眉看着他,心情根本没有因为对方的笑容而变好。虽然她说不清,但是总觉得自己想看的不是这个。 她转头看了一眼天色,视线再落回陆肖的身上时,眉头皱得更紧。 清蒸鱼、爆炒兔肉、辣烤猪腿肉…… 算了。 “走吧。” 瑾夭还是妥协了,只不过从唇齿间吐出的两个字比往常还要冰冷几分。 陆肖并不知道自己是被那些吃食“救了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笑意慢慢透到了眼底,快步跟上。 通道是瑾夭的师父弄出来的,虽然很黑,却并没有什么危险。 顺着绳子滑下来,正好落在一处有些破旧的垫子上。 上面积了很多灰,呛人得厉害。 陆肖原本想要背着夭夭滑下来,只是夭夭不肯,便只能他先滑下来在底下等着。 瑾夭轻车熟路滑下来,在准备迎接砸到垫子上的闷疼时,忽然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稍稍有些诧异,在几乎没有光的地方,这人竟然能精准地接住自己。 实力不俗啊。 陆肖的动作克制而守礼,确定瑾夭站稳以后,他赶忙松手后退。 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方形石块,向左拧。” 瑾夭一面开口提示,一面伸手去摸石壁。 曾经来这里都是带着夜明珠的,只是后来师父死了,那颗珠子她就拿给师父陪葬了。 黄泉路,一定比这里要黑。 瑾夭的眸色沉了沉,将心头的情绪往下压了压,按照记忆开始寻找机关。 幸好,这里就这么大的地方,便是摸黑也能找到。 她一回身,竟正好抓到陆肖的手臂。 “大概这个高度。” 瑾夭的手指顺着他的手臂划下去,抓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摁在墙上。 “好。你从这里往左找,我往右。” 一片漆黑中,陆肖的声音透着几分不知名的喑哑。他动作小心地碰了碰瑾夭的手腕,轻轻往左边推了一下。 瑾夭随意应了一声,边回忆着边伸手去摸索。 “咔哒。” 随着一声闷响,陆肖略带惊喜的声音传来:“夭夭,我好像找到了!” 他说着话,伸手一推,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一道暗门被推开,月光从外面照了进来。 入眼是一小片田圃,还有一间破败的木屋。 陆肖率先迈步出去,视线扫过四周确定没有什么危险,才伸手来扶瑾夭。 瑾夭侧身躲开他的手,迈步从里面出来,动作虽然没有陆肖干净利落,但身形还是极稳的。 月光如水,眼前的一切都透着几分温柔。 这是一处极隐蔽的地方,在断崖下几十尺的位置,陆肖探身去看了,在田圃之外也是万丈深渊。 这里似乎已经荒芜了很久,杂草丛生。 瑾夭的目光缓慢地从田圃上划过,最后落在木屋上,颜色浅浅的唇瓣微微抿着,眸中的神色似乎有些变化。 陆肖虽然对医术不算是精通,但毕竟也是被当做杀手培养起来的,很多常见的药草、毒草都还是认识的。 他借着朦胧的月光仔细看了看,见杂草间竟有很多珍惜的药材。 陆肖有些诧异地转头去看夭夭,却恍然见她眼角有水光。他的瞳孔骤缩,仔细去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瑾夭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眸光悠远,唇瓣轻抿,竟比月色还要清冷几分。 陆肖隐隐觉得她在走神,便没有开口打扰,只是守在旁边等着。 这处有些寒冷,站得久了连指尖都染上了寒意。 陆肖的目光落在夭夭身上,眉头微皱,眸中闪过担忧,犹豫着想开口。 “若是师父见了……”瑾夭忽然开口,语调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但是嗓音分明有几分哑意。她微微顿了一下,抿唇,声音更低了几分,“该骂我了。” 这是陆肖第一次听夭夭提起家人,一时有些发愣,却还是扯起一个笑,接话道:“没事,这里本就条件艰苦,一会儿我先送你回去。这里很快就可以收拾出来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放在瑾夭身上的目光更是温柔得厉害。 “没事。师父便是想骂,也要再等三年。” 瑾夭的眼眸微垂,摩挲着腕上的镯子,看不清眸中的情绪。 只不过…… 师父那老头子都死了五年了,未必会在下面等着。 “是外出云游了?” 陆肖侧头去看她的神情,唇角弯起笑意,有意识地将语调放得轻软。 瑾夭抿唇,没有回答,迈步朝着田圃的一处去了。 陆肖向来习惯她的冷淡,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有被他抓住。他赶忙抬脚跟上,亦步亦趋,仔细地盯着瑾夭的脚印,生怕不小心踩坏了什么。 瑾夭远远地看见一株草药,心头稍稍放松了一点,几步走过坐到了旁边的田埂上。 “这就是凤蕊草?” 陆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颇为新奇地看了又看,声音下意识压低。 “嗯。” 瑾夭面色清冷,只是浅浅地应了一声。 明明与往常并无两样,但是陆肖望着她,心底却微微一疼,只觉得夭夭心情似乎很差,连眸色都不如往日清亮了。 陆肖扬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用肩膀轻轻地撞了一下夭夭,语调轻快,“夭夭,距离天亮还得一个时辰。良辰美景,美人作伴。不如我给你唱个小曲?” 他见瑾夭的眉眼间没有厌烦,就愈发耍起宝来。 “往日总看话本里说,跌落悬崖便能遇到绝世武功。我看也不全是乱说的!你看,就这一园子的药材……” 陆肖笑得眉眼弯弯,有意逗夭夭开心,那语调像极了说书的先生,却也愈发不着调起来。 瑾夭还陷在回忆里,被他这一番插科打诨,不由收回了心绪,皱眉看了他一眼。 两人的视线相对,陆肖的眸子明显一亮,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笑容就更为绚烂:“夭夭觉得是不是如此?我曾经还听说有人从万丈深渊掉下去,结果不仅没事,还……” 瑾夭凝视了他半刻,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最后果断地从地上揪了一把野草,递到他面前。 “诶?夭夭可是送给我的?” 陆肖心底明悟,嘴上却还是故意逗弄,探身凑过来,笑得眼睛眯眯。 “拔草去。” 瑾夭将带着土的野草一把塞进他的手里,嫌弃地扔出三个字,就不再理他,低头继续盯着凤蕊草。 第20章 费尽心力的解药 “好~” 陆肖挑眉笑起来,从唇齿间吐出一个字,微哑的嗓音,让这个简单的回答缠绵悱恻起来。 瑾夭根本没有搭理他,抱着胳膊坐在地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凤蕊草。 师父种了很多株,如今能入药的只剩下这一支了。 她垂下眸子,细密的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将她全部的情绪都掩盖了下去。 身上忽然一暖,一件厚重的披风温柔地落在瑾夭的肩上。 “夭夭要相信我的能力呀!这里只是荒废了一段时间,想要修补起来,也还是很容易的!来……看我给你创造一个奇迹!” 陆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叼上了一根狗尾巴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瑾夭的面色没有半分变化,只不过视线稍稍偏了半分,落在陆肖的影子上。 陆肖没有发现她目光的偏移,自说自话了一会儿,便挽了袖子,起身干活了。他小心地踩在田埂上,仔细避开所有珍惜的药材,手下的动作就稍慢了几分。 等他拔完眼前的一小块杂草,回头看了一眼瑾夭,却发现她的动作没有半分变化,眼眉微垂,面容清冷,像是用白玉雕刻而成。 她坐在那里,似乎世间只剩下她一人。 一种铺天盖地令人窒息的孤寂。 陆肖望着她,心头涌起细细密密的酸楚来,抿紧了唇,才将声音伪装出欢快的语调:“夭夭可听过小曲?我唱给你听听?花自飘零水自流……” 他开口唱了起来,眼眉微垂,再抬眼看过去时已经是满脸的笑容。 瑾夭到底还是被打断了思绪,秀气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转头看过来,冷冷地扔出两个字:“难听。” 她的直白反而让陆肖笑出声,心头偷偷松了一口气,那双桃花眼眯成好看的弧度,笑声清朗,似是玉环相撞叮咚作响。 陆肖一面哼唱着,一面继续手里的事情,动作倒是很快。 天边微微亮起时,他已经把整片田圃都修正了一遍。 “过来。” 瑾夭抬头看了看天色,打断了陆肖准备修篱笆的动作。 “好,我来了!” 陆肖果断放下手里的东西,连嘴里叼着的杂草都吐了出来,面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身形一闪便出现在瑾夭旁边。 “等我拿到了凤蕊草,你以最快的速度轻功送我回去。” 瑾夭的语调平缓,清清淡淡听不出情绪,只不过眉头微微皱起眉,似乎还有几分疑虑。 “没问题。夭夭是喜欢我背你回去,还是……咳咳!”陆肖原本并准备在这时开口调笑什么,但是话滑到嘴边时,怎么都觉得变了几分味道。他的声音哽了一下,便假意咳嗽掩盖尴尬。 瑾夭听他说完前三个字,就转过头不再看他,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挖药草的工具,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株凤蕊草,随意地应了两个字:“随你。” “诶?要是这样的话,这是我抱你回去吧。怎么样?”陆肖小心地凑过来,声音不自觉地压低,眼中光芒闪烁,隐隐有些期待。 瑾夭听得皱了眉,没有答应,可也开口拒绝。 陆肖侧头谨慎地将夭夭的神情看了好几遍,试探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最后也没有说出来。 在两人的屏息等待中,天光渐亮。 有光刺破清晨的混沌,将天地都罩上温暖的颜色。 瑾夭屏气凝神将手中的工具挨在凤蕊草上,将全部的精神都放到眼前的药材上。 黎明的光虽有破开黑暗的力量,却最是温暖柔和。当光辉洒在瑾夭的身上时,陆肖的呼吸都是一滞。 夭夭像是在发光。 正好看。 “走!” 隐隐透出几分急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陆肖定睛一看,夭夭竟然已经凤蕊草收进了玉瓶中。 陆肖猛地回过神来,慌忙蹲下身,体中内力暴涨。 瑾夭扫了他一眼,轻车熟路地趴在他的背上,用手环住他的脖子。 陆肖扶住她的腿弯,将丹田的内力运转一周,再睁开眼睛时,眸中精光闪过。他背着瑾夭,飞身便从断崖上跳了下去。 他的轻功一流,当初重伤跌落都能存活下来,更何况全盛的状态。 因为陆肖的动作太快,铺面而来的风都变得凌冽。 瑾夭被吹得有些不舒服,低下头将脸埋在臂弯里,闭上眼睛,面上却没有半分不安。 她不会轻功,却对断崖坠落没有丝毫恐惧,从容而冷漠。 陆肖也大概知道一些采药材的禁忌,知道被采摘的药材是越新鲜越好的。夭夭一直有些懒散,能特别跑这么远来断崖蹲半个晚上,想来也是极为重视这个凤蕊草的。 他全速运转着内力,速度已经超过身体的符合,不到半刻丹田开始一阵阵抽疼。 陆肖死咬着牙挺着,甚至将轻功调得更快了几分。 方才的田圃里,显然只有这一株成熟的凤蕊草。 他绝对不会,让夭夭的努力白费! 瑾夭在被小心地放下时,神色间还有几分迷茫,环顾了一圈,才发现竟然已经到了院子。 她转头去看陆肖时,眼中已经流露出赞赏。 这人轻功惊人。 “快去。” 陆肖咽下喉间的血腥味,努力朝她露出一个笑,嗓音沙哑得厉害。 “嗯!” 瑾夭没有时间去想别的,转头一路小跑,窜进了密室。 她的身形刚一消失,原本站得笔直的陆肖身形晃了两下,扑通一声跪倒地上,面色苍白,嘴角溢出鲜红的血。 希望……夭夭赶上了。 陆肖的眼前一黑,昏厥前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瑾夭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她将凤蕊草扔进昨天收拾出来的工具里,开始埋头处理药材。 她手下的动作极快,虽不会武功,手指却能快出残影来。 天大亮了,很快桂花树的影子被照进院子里。 瑾夭在密室像是不知道时间的流动,全部的心神都在手中的药里,将师父曾经磨成粉留存的药材,按照精准的比例融合。 磨药、配药、再重新蒸煮…… 每一步都需要无比精细费尽心神,瑾夭又是许久未曾配药,全神贯注下,身体疲倦得厉害,但是手下的动作没有出半分差池。 等她将一碗黑乎乎的药端在手里时,已经过了快四个时辰,外面已经过了晌午。 瑾夭将药放到桌子上,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腿便一软,摔到了地上。她仰头深吸了两口气,扯下绑在额头上的头巾,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浸湿了。 她的面色难看,取出随身的药倒进嘴里,手都累得发颤。 瑾夭转头看了一眼桌上冒着热气的药,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张了张嘴,嗓音也哑得厉害:“进来。” 她的话音未落,便见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外面窜了进来。 陆肖急得满头汗,夭夭进来的时间太长了,而且刚才的闷响很可能是摔着了。他早就想冲进来看看,但又怕惊扰了夭夭的事情。 “夭夭!” 几乎是转瞬,陆肖便扑到了她的面前,伸手将她扶起来,因为过于惊慌,不受控制的声音震得耳朵有些疼。 他心中兵荒马乱,手下的动作却是温柔至极,小心地扶着瑾夭在椅子上坐好,蹲在地上轻柔地给她揉着磕疼的膝盖。 “手。” 瑾夭朝他伸出手,眉眼间掩饰不主的疲惫。 陆肖不解其意,却还是将两只手都伸了过去,藏着担忧的视线落在夭夭的脚踝上。 瑾夭强撑精神拉过陆肖的一只手,把他的脉象仔仔细细又查了一遍。她自然发现了之前陆肖的逞能,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只是她这会儿的精神实在撑住不住说教,便先将这事记下,等恢复以后在与他仔细说。 她费了这么大精神来救的人,怎么允许他随意糟蹋身体。 “喝。” 瑾夭松开手,声音喑哑。 陆肖这时才发现桌上的药,一瞬间眸中闪过无数复杂情绪,最后却化成一抹浅浅的笑。他弯下腰,缓慢地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静静地注视着夭夭的眼睛,薄唇微动,声音温柔得一塌糊涂:“夭夭遇到我,可曾开心?” 瑾夭累得快要睁不开眼睛,听这人又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连皱眉都没有力气,便又在心里将这件事记下来。 忽然,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遇到夭夭,我很欢喜。” 男子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后便感觉到那人在她的发间落下轻轻的一吻。 瑾夭这会儿的反应虽然累得有些迟钝,但还是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轻薄了。她提起力气坐起身来,眉头紧皱,深吸两口气,想要开口训斥。 她却又见那人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那双总是笑意盈盈的桃花眼,此时幽深得像是漫天星辰。 瑾夭还没有来及看清,陆肖就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 她见药被喝干净了,心里绷着的最后一根弦也松了下来,仅存的神志被拽入黑暗,直接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瑾夭才从黑暗中清醒过来。她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工工整整地盖着被子。 只不过,鼻尖一直有股浓烈的血腥气。 瑾夭揉揉发僵的脖子,想要翻身下床,脚却踩到了一个温软的躯体。她一愣,低头看去竟是满身血迹的陆肖。 外面已经是黑夜,屋中光线昏暗。 可她还是看到,地上大片大片的血。 第21章 临终嘱托 瑾夭的瞳孔骤缩,翻身下床,伸手摸了一下陆肖的脖颈,感受到指尖微弱的脉搏,提起的心才算是落回原处。 她闭上眼睛,静气凝神听着细小响动,过了半刻,确定院子里没有第三个人。 瑾夭放下些许戒备,蹲下身,仔细地给陆肖把了一下脉。 失血过多? 她的眉头猝然皱起,又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大片鲜血,大概也明白这人身体的情况,只是…… 为什么会失血过多? 配出来的解药虽会引起他的气血翻涌、疼痛、昏厥,但绝对不会造成伤口的可能。 她压下心里的疑虑,先将地上的人抱到床上,往嘴里塞上一颗保命的药。瑾夭的心绪也算是安稳了下来,伸手脱了这人的外衣,将伤口检查另一遍。 除了腿上的一处刀伤,其他的基本都是磕碰、擦伤。 那一身惨烈的伤,饶是瑾夭心里都猛地跳了一下,微微有几分不自在起来,处理伤口的动作放得轻缓了几分。 另外,那一道刀伤有些古怪。 看着下刀的方向,倒像是…… 自己扎的。 瑾夭眉头紧皱着给他处理伤口,披了一件衣服从屋里出来,顺着一路的血迹走回密室。密室地上的血迹都已经干涸,那股血腥的气味倒是减少了一些。 药碗的旁边放着一封信,用信封装着厚厚的一沓。 瑾夭抬手拿信的时候,忽然看见自己的袖子上,竟也有一片早就干涸的血迹。而且像是沾上血以后,被人慌乱地用手抹过,本想擦干净,却越弄越糟,最后只能放弃,留下这样狼狈的痕迹。 她微微眯起眸子,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一面想着,一面将手中的信封打开。视线扫信上‘夭夭亲启’几个字时,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这人的字,居然写得不错。 然而,当她把信真正打开时,秀气的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 正楷的小字,密密麻麻地写了厚厚的一沓。 只扫一眼,便让人觉得头晕了。 瑾夭定了定心神,坐在椅子上,还是一页页仔细翻阅起来。随着手中的信越看越多,她的脸色也更为冷峻了几分。 信里面写了很多高官贵人的私密事情,还掰开揉碎地写了很多的处理办法,像是在教导稚童,该如何使用这把“刀剑”。 事无巨细,啰嗦至极。 其中云霄阁的事情写得最多,几乎是喋喋不休地将他的记忆展示给自己看。 半个时辰后,瑾夭放下手中的心,抬手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怎么写得像是临终遗嘱…… 她想到这里,动作忽然一顿,方才很多疑惑的事情也就都想通了。 解药入体本就会极疼,像是将几次毒发都累加起来那般疼。所以,她为了不让这人生生疼死,在里面加了迷药的部分。 本该瞬间昏厥过去的。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人竟误会了,还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疼将她运回了屋里。 而且…… 瑾夭伸手捻了一下手中的信,这墨迹显然不是今日的,应当是有几天了。 她皱紧了眉,将这几日的事情仔细回忆了一遍,然后还是怎么都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让这人误会自己要杀他。 真麻烦。 瑾夭摇了摇头,将信叠好塞回信封里。她坐在原处缓了一会儿,仍觉得心头有一阵古怪的感觉。 她给自己把了一下脉,也没有发现身体的异常。 瑾夭仔细想了半刻,只能暂时将这种奇怪感觉归结于身上的病。师父与她说过,她身上的病药石无医,死前会五感尽失,活不到十八岁。 只不过……这么快就有征兆了吗。 瑾夭敛了心神,又给自己把了一次脉,垂着眸子,面色清冷,看不出多余的情绪来。 她在密室坐了一会儿,起身将地上的血迹收拾了,才回到屋子。 陆肖的脸上苍白得厉害,似乎在梦里还在经受疼痛,颜色浅淡的薄唇紧紧抿着,额上出了一层薄汗。他本就生得俊美异常,如今这般倒是更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瑾夭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眼前似乎浮现出,他方才强忍痛苦挣扎着把自己搬回屋里的景象。 明明只是多说一句话的事,却因着她忘了,让这人吃了这么多苦头。 这人昏迷的时候,怕是以为自己会死吧。 嗯…… 这件事她有过错。 瑾夭摇头叹了一口气,转身去灶房烧了热水端过来,用温热的帕子给陆肖仔细擦干净了血迹,又将几处看了看重新上了一遍药。 许是有着些许歉意,她的动作比往常要轻柔一些。 陆肖醒的时候,外面已经大亮了。 瑾夭一夜未睡,坐在桌前看书,用胳膊撑着脑袋,面上隐隐有些疲惫。听到有床那边有细碎的响动,心下松了一口气。 这人总算是醒了。 陆肖确实没有想过自己还能睁开眼睛,昏迷前汹涌的疼痛真的是生不如死。可他没办法看着夭夭昏在密室,那处阴冷又没有被褥,若是染了风寒,要难受好一段时间的。 他迟缓地睁开眼睛,看到床边浅色的帷布,一时还有发怔。 “醒了?” 瑾夭起身走过来,从桌子上给倒了一杯热水。 听到熟悉的声音,陆肖的神志瞬间清醒了过来。他转头去看夭夭,仔细分辨了她的气息,发现对方一切安好,心里也跟着放松下来。 电光火石间,将昏迷前的事情梳理了一遍。 陆肖只是一个走神,再抬头夭夭已经走到了床前。 “喝水。” 瑾夭弯下腰,将手中的茶杯递到他的面前,语调平淡,面上也未带半分情绪。 “下次,让我自己来就好。” 陆肖心底一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连忙坐起身来接杯子。他一动,身上便是一阵抽痛,动作却依旧自然,连笑容都没有半分变化。 瑾夭坐到床边,随手给他的背后塞了一个靠枕。 陆肖察觉到她的动作,差点被呛到,抬头看过时,眼底带了小心翼翼的惊喜。 夭夭总是冷淡,突然的温柔着实让人受宠若惊。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之前的疑惑瞬间得到了答案。 是试药吗? 自己这具残破的身体,原来还对夭夭有些用处。 真好。 陆肖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眉眼间露出浅浅的笑意,探身凑近了一些,伸手扯住夭夭的衣袖,语调轻缓而沙哑:“夭夭可是心疼我了?” 陆肖的声音放得很轻,稍稍顿了一下,眸中的笑意更温柔了几分:“没事啊。只要是夭夭喜欢,我是很能忍疼的。只是下次试药,记得提前与我说。地上的血,应该是很难擦吧。下次,放着等我来擦。” 瑾夭抬眼对上他带着笑意的潋滟眸子,只觉得胸口有些堵,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了出来。她皱了皱眉,反手扣住陆肖的手腕,微微用力。 “夭夭说点我爱听的话嘛!真的很疼的,疼得都像是要死掉了……”陆肖笑得眉眼弯弯,语气轻松,那话像是一个戏谑的玩笑。 瑾夭凝神望着他,眸色复杂了几分。 陆肖趁着她走神,身体往前挪了挪,悄悄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他身上还几处伤还未痊愈,这会儿一动便是针扎似的疼,连着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我可以详细和你说,那碗药的效果呀?就说两句心疼我嘛。不亏的。真的……”陆肖的声音透着几分喑哑,像是诱哄那般。 他面上始终带着笑意,可随着话越说越多,眸中的光还是暗了下去。 “是解药。” 瑾夭握紧了他的手腕,冷冷地扔出三个字,将他那堆乱七八糟的话打断了。 “什……什么?” 陆肖被她的话弄蒙了,眸中闪过茫然,张了张嘴,将心底冒出的可能压了下去。 “是你身上毒的解药。”瑾夭抬手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看着他略显迟钝的反应,以为他不知道,便难得多解释了几句,“你身上的毒应当是从小就有的,会有不正常的疼痛。若是再毒发,你会死的。” 她抿唇顿了一下,有些不适应要说这么多话,紧紧皱起眉,却还是继续道:“昨天给你喝的是解药。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大半,后面再喝两副药,就彻底没事了。你……” 瑾夭忽然停了下来,眼见着陆肖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沾了水珠。 她的声音莫名沉了下去,隐隐透出几分无奈:“这次是我的过错,该提前和你说。你身上的伤,我会补偿你。再喝的药,不会太疼的。” 陆肖只看到夭夭的唇瓣在动,却像是忽然聋了那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心神被‘解药’两个字彻底占据了,一种才四肢百骸涌起的酥麻酸胀,让他甚至有些坐不稳。 他的唇瓣动了动,想要说话,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 他…… 不用死了? 瑾夭见他半天没有回话,只知道坐在发怔,便拉过他的手腕,又给仔细把了一下脉。她见不是身体的问题,皱眉盯了他一会儿,便起身准备离开屋子,去灶房端碗粥过来。 她几步走到屋门口,眼见要出门了,身后骤然一阵杂乱声响。 瑾夭一愣,正要转头查看,竟忽然被人紧紧抱住。 她猝然皱起眉,抬手便要打过去。 “就……就一会儿……” 陆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磕磕绊绊地说得艰难。 还没有等瑾夭有所反应,便感觉有滚烫的泪水滴到她的脖颈上。 第22章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以后…… 瑾夭的动作一顿,抬起的手在半空悬了半晌,视线落在地上残留的点点血迹上,最后还是没有下手打他。 她原本是不太适应这般与人亲近,眉头紧锁。 可这人抱着她的手在发颤,眼泪又特别烫,砸在裸露的皮肤上感觉很不舒服。但这种不舒服,意外地让她没有办法推开这人。 屋中很安静,即使挨得很近,也听不到这人啜泣的声音。 有点奇怪的感觉。 大概过了半刻,陆肖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些许。他侧过头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脸,这才松开手,咧出一个笑来:“夭夭这次想怎么罚我?” 陆肖向后退了半步,语调中有意带上笑意,除去细微的沙哑,他嬉笑的声音与往常似乎并没有太大不同。 瑾夭转身看过来,便见他已经蹲下身,仰头笑得灿烂。 若不是这人眼角还有几分湿润,怕是以现在的神情根本看不出方才哭过。 “夭夭是准备仔细想想?看来这次我要被罚惨了……”陆肖伸手扯了扯瑾夭的衣角,笑眯眯没个正行。 不过,他蹲在那里,脖颈就暴露在瑾夭的手边,丝毫没有设下防备。 瑾夭垂下眸子,凝视了他半刻,语调清冷:“此事我有过错。若有下次,就……”她的声音顿了一下,明显有几分纠结地皱起眉来。 这人的命是自己救回来的,配那解药时更是耗费了无数心神,若是轻易杀了,实在是浪费了那碗解药。 “可以让人生不如死的毒有很多,你可以试试。” 瑾夭很快做了决定,语调沉下来,透着森森的凉意。 她方才话中的停顿,却听得陆肖心尖一烫。他装作自然地移开视线,掩盖住眸中的狼狈,手却将瑾夭的衣袖攥得更紧了几分:“不会有下次了,一定不惹你生气了。” 陆肖的唇角微弯,声音放得有些轻。 瑾夭隐隐察觉了什么,皱着眉扫了他一眼,才起身去了厨房。 这会儿已经是清晨,但因着瑾夭一夜未睡,吃过饭,洗漱过就去软榻上睡觉了。 她临睡时想起一件事,伸手从桌子上摸了本书扔给陆肖,让他这两日快些学习药草,等伤好了去断崖收拾药圃。 陆肖看她困得迷迷糊糊的样子,心底早就软成一片,笑着将事情答应了下来。 可接过书,又是一愣。他伸手捏住书脊,果然感受到了一点异常。 陆肖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扬起一抹笑,开口道:“夭夭,可还有其他的书?这本书,你前日似乎还在看。” 他说着话几步走过去,将书放到瑾夭的手边,目不斜视,动作间透出几分谨慎。 “这本最合适。” 瑾夭皱眉看了他一眼,冷淡地扔出一句话,拽过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裹了起来,明显不准备再搭理人。 “夭夭……” 陆肖轻声唤她,眼底透出无奈来,许是语气太过温柔,软塌的一小坨根本没有反应。他面上满是纠结,在软塌前站了半刻,竟听到夭夭的气息绵长,已经睡得很熟了。 他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将书拿起来。 细长匀称的手指搭在书上,屈指一翻,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他的记忆向来是极好的,那日的信鸽送信,夭夭将纸条夹在书里。他虽然没有看,却也记住了是哪本书。 只不过…… 陆肖没有想到,夭夭会这么没有防备将这本书扔给他。 细长的纸条夹在书里。 这会儿若是还忍着不看,倒是他矫情了。 陆肖提了一口气,视线从纸条上缓缓扫过,随后不由皱了眉。 ‘时日无多,速归。’ 纸条上只有短短六个字,却藏了不少信息在其中。 时日无多,什么的时日不多? 速归。归何处? 一时间,陆肖的脑中闪过无数的可能,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张纸上,眸中的神色愈发复杂。 他在软塌边上站了很久,最后纸条和书放到桌子上,转身出了屋子。 陆肖先去了厨房,将夭夭没有收拾完的碗筷洗完,又用盆打了水擦拭地上的血迹,将屋里屋外都收拾了一遍,才算是停下手来。 苍白的面上出了一层薄汗,泛着微微的红晕,看着倒像是恢复了一些。 陆肖眉头紧皱着给夭夭留了一张纸条,运起轻功朝着密林的一处去了。 外面阳光明媚,秋风透着些许凉意。 陆肖也说不上自己想去哪里,只是心里乱得厉害想找个地方静一静。他有些走神,却意外又来到了断崖上的田圃。 他坐在昨日瑾夭待的地方,遥望着广阔的密林,心头却像是被狂风吹袭东倒西歪。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活下来。 云霄阁的杀手哪有能活过二十岁?便是从尸骨中爬出来,也早晚会被腐烂吞噬。 他最不切实际的妄想,也就是想过两天正常人的日,每日柴米油盐,不必与尸体作伴。 所以。 他不顾一切地叛逃出来,便是会生生疼死,也想要在跌入地狱前做一场美梦。 然而现在…… 他竟然可以活很多年了? 陆肖张开手向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天上的云,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消散,最后神情透出几分木讷迷茫。 秋风袭过,断崖上有落叶飘飘晃晃地被吹下来,在陆肖的视野中,慢慢靠近。 他睁着眼睛,让落叶砸在脸上。 微微的疼痛却没有唤回丝毫神志。 陆肖出神的望着空寂的蓝天,时常挂着笑意的眸子沉寂了下来,褪去所有的伪装,里面只剩下一片漆黑死寂。 正如他二十年的生命,一片虚无又黑暗的荒地。 不想活吗? 怎么会! 滚烫的惊喜攥在手心里,指尖都要发颤。 只是……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有“以后”。 陆肖缓慢地闭上眸子,将所有的情绪都掩盖起来,仰面躺在田圃的角落,就像是石雕那般无声无息。 而在另一边,瑾夭正睡得香甜,小脸埋在被褥里,睡得红扑扑的。 她一觉睡到下午,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爬起来,推开窗户往外看,陆肖正在院子里砍柴。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短打,碎发被汗珠浸湿贴在额头上,胳膊上肌肉的线条若隐若现,衬着傍晚的阳光,竟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去。 随着窗户的声音,他转身撞上瑾夭的视线,露出绚烂的笑来,潋滟眸色璀璨异常。 瑾夭的动作微微一顿,皱了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莫名觉得他像是有几分不同了。 可若是让她具体去说,却又有些说不出来。 陆肖见她醒了,便去擦洗了一下,端着饭进了屋子。他的手艺一向很好,只不过今日古古怪怪的,也没吃多少,便一个劲儿盯着瑾夭瞧。 瑾夭顶着他炙热的目光,波澜不惊地将饭吃完了。 她放下筷子,打了一个秀气的饱嗝,眸中闪着点点星光,开口扔出一个字:“手。” “好!夭夭是要给我把脉吗?我用内力探查过了,体内没剩什么毒。夭夭真乃小医仙,配出来的解药……” 陆肖瞬间笑开了,将一只手递过来,眉眼弯弯,嗓音清朗。 “闭嘴。” 瑾夭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语调都沉了几分。 陆肖像是被恐吓连忙闭上嘴,眸中分明闪过促狭的笑意。他的视线挪到夭夭的指尖上,眸色更幽深了几分。 少女的手恍若白玉雕刻而成,漂亮至极,指尖又总是带着微微的凉意,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腕,还是让他心尖烫了一下。 将刻意的心悸抹去,那种直白的心动反而让他更难以控制了。 陆肖抿唇笑了起来,潋滟眸光,温柔慢慢沉淀了下来。 屋中终于安静下来,瑾夭收敛的心神仔细探查了陆肖的情况,见确实没有什么问题,才微微颔首,显出几分满意来。 晚上,陆肖还是一如往常地啰嗦,笑嘻嘻地扯一下乱七八糟的话。 瑾夭也不搭话,就坐在软榻上看书,却已经有些许习惯了。后来听到他说明日想要去镇上,才算是抬头给了一个眼神。 她听着陆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凝望了他半刻,最后也没有询问真实的原因,只从柜子里取了两样毒药扔到陆肖怀里。 陆肖的眸光一闪,只觉得心尖一片酥麻,面上却压着没有流露出感动,反而笑眯眯地拿着两个药瓶在手中把玩:“夭夭果然还是担心我呀!” 他眸子都弯成了两道月牙,笑得像只小狐狸,声音更是藏了满满的得意,“诶呀!也不用这般啦!虽是关心则乱,但是我的武功还是非常厉害的,便是遇到了一些小贼,也绝不会……” 他拖着椅子挪到软塌旁边,嬉笑地说着一些没脸没皮的话。 瑾夭皱着眉扫了一眼,旁边这个蹬鼻子上脸的人,卷起手中的书便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 陆肖的声音一顿,搓了搓鼻子,反而笑得更灿烂了。他靠着软塌的边,装作认真地读起手中药材的书来。 他垂下眼睑,眸色悄悄幽深了起来。 明日去集市是假,想要将云霄阁的尾巴处理掉才是真。 既然已经决定了后面的路,就一定要把潜在的威胁处理干净。那波追杀他的杀手没有找到自己的尸体,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他要给阁里一个“交代”呀! 陆肖懒散地靠在软塌边上,侧头看向旁边的夭夭,眼中涌出笑意。 第23章 镇上采买 第二日,瑾夭睡到太阳高悬才起床,陆肖守着她吃完饭,才起身说要去镇上的事情。 瑾夭原本正躺在院子的躺椅上看书,一听他说这话,微微皱眉看过来,凝神盯了他半刻,才开口道:“用在你身上的药都很名贵。” 陆肖微微一怔,便明白了瑾夭的意思,瞬间眉目舒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下次夭夭可以直接说,注意安全,早些回来!只说药材名贵的话,反而我这个人不太重要了!” 他仿照着温柔的情况,颇有几分耍宝的意味。 瑾夭蹙眉思索了半晌,点了点头,倒是觉得这人说得也没错。 陆肖早就适应了夭夭的冷淡,忽然见她点头,不由有几分疑惑,正努力回忆方才自己说了什么,竟听到少女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瑾夭的语调没有半分起伏,神色淡淡地扔出一句话,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 可这话落在陆肖的耳朵里却像是一记惊雷,他感觉自己似是被拎起来,扔到了云端,整个人都有几分晕晕乎乎的。 他纤长微卷的睫毛颤了颤,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耳根微微红了。 秋风携着冷意,吹拂过耳际时,带起一阵酥麻。 瑾夭的视线远远地扫过厨房,闻着空气中饭菜的香气。再转头见他又这般古怪,已经有几分习惯了,抬手用书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早些回来。” 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陆肖猛地回过神来,眸光璀璨,唇角的笑意却是怎么都压不住了。他发现了夭夭瞧厨房的小动作,也大概猜到了她大概在想些什么,不由有几分无奈,可心头还是软得一塌糊涂。 “不多嘱咐两句吗?像是保重身体,在外面要小心什么的?总不至于就八个字解决了吧。” 他笑嘻嘻地凑到瑾夭旁边,死皮赖脸地缠着,想要听她再说上两句。 瑾夭听得烦了,拿书盖在脸上,靠回躺椅上便当是睡着了。 “怎的这般。” 陆肖明知她是装的,却还是放轻了声音,似是呢喃地埋怨了一句,眸中却藏了宠溺的笑意。 他回屋里取了一件厚实的披风,仔细地给夭夭盖好,将夭夭方才说的那句‘注意安全,早些回来’在嘴边咀嚼了一遍,就更觉得心头烫烫的,浑身熨帖。 陆肖运了轻功,飞身从院子里出去。 瑾夭本只是懒得理他,结果身上盖了披风暖融融的,倒是睡了过去。 等她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瑾夭去厨房热了点剩饭吃了,见陆肖还没有回来,望着空荡荡的锅底,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 她在厨房站了一会儿,才又回了屋子,磨墨练了一会儿字。 桌上散落着几分之前看的书,瑾夭随手收拾了,又将之前夹在书里的纸条落了出来。她皱了皱眉,将纸条又塞回书里,不再去看。 那边莫说是送信儿,便是差人来崖底,她也不想去。 而在另外一边,陆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沾血的匕首早就擦干净收了起来。 那些来追查他踪迹的,都是云霄阁的人,每个手上都沾满了鲜血,怕是成了鬼都该下十八层地狱。 幸好如此,他下手的时候才能没什么顾虑。 夭夭的性子看似冷漠,却实则是纯善之人。曾经是身不由己,而现在既然要伴夭夭左右,便尽量不会再遭杀孽。 陆肖想着还等他回家的夭夭,唇角都止不住地上扬。他又将‘家’这个字在心里过了一边,整个人就浑身舒畅喜气洋洋。 他东跑西跑地采买东西,与街上的商贩交谈,恍然与不堪的过去割裂开来。 然而,陆肖没有看见在一处酒楼里,衣着华丽的青年饶有兴致地盯了他半晌,抬手写了一张纸条,让人放了信鸽飞出去。 陆肖紧赶慢赶跑过来,却已经是到了傍晚,正好赶上夭夭蹲在灶房生火。 他一前一后背着两个巨大的包裹,两只手上还拎着几样,全都放下的时候,居然像是一座小山。 陆肖一眼看见正皱着眉的夭夭,瞬间笑开了。将东西放到院子里,几步走过去,蹲到瑾夭的旁边,笑眯眯地开口:“夭夭可想我了?” “回来了。” 瑾夭没有接他的话,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可是埋怨我回来晚了?莫要生气嘛,我给你买了许多东西呢!还有酒楼的烤鸭,桂顺斋的糕点,甚是好吃的。” 陆肖侧头瞧她,见到她唇角微微下撇,便知是不高兴了,连忙软声软气地来哄。 夭夭脸上甚少有太多的表情,一切都要他仔细观察。 今日也确实是他回来晚了,本想着便是晌午来不及,下午那会肯定能回来了,结果那些人实在棘手,居然就拖到了晚上。 瑾夭原本眉头还皱得很紧,听到有烤鸭,眉间便稍微松了一些,而后又听到还有各色糕点,面色终于不再那么冷峻了。 “你先去看看,就在那个素色的包裹里。我给你烧个汤,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陆肖显然发现了她的神色变化,扬眉笑起来,语调轻快。 “嗯。” 瑾夭净了手,毫无留恋地起身走了,拎着院子里的那个素色包裹便回了屋子。 等陆肖端着汤进屋的时候,半只烤鸭已经进了瑾夭的肚子。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灶房摸来的碗筷,陪着糕点,吃得更开心,眸中像是藏了流动地星河,甚是好看。 陆肖一眼瞧见她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唇瓣上沾了油光,看着更是柔软粉嫩,让人心里都是一动。 他的喉结一滚,仿佛有些渴,坐下身居然先喝了两口凉茶。 瑾夭将提前分好的半只鸭子推到他的面前,起身盛了汤,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陆肖这时才注意到,所有的吃食都分出来了一半,规整地装在盘子里,摆在他的面前。他展唇一笑,伸手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香甜的味道一直蔓延到心里。 两人吃过饭,陆肖又将另外两个巨大的包裹挪进屋子里,献宝似的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展示给夭夭看。 小到胭脂钗环,大到衣服被褥,几乎要堆成山的包裹,竟然全都是给瑾夭买的。陆肖只给自己添置了两件厚的衣衫鞋袜,其余便什么都没有。 “夭夭,你看这个白玉掐丝簪子,配这件鸦青祥纹罗裙最是好看了!我买的时候便想着,我们夭夭仙人之姿,平日里穿着那些素气的衣裙都那般好看。若是随便打扮一下,定是九天仙君都该下凡来寻……” 陆肖的语调轻快,笑吟吟地用手捧了簪子送到瑾夭的面前,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弯成好看的弧度。 瑾夭听着他在旁边唠叨,视线从那个簪子移到那一大堆衣服上,最后微微皱起眉,盯着眼前这个笑嘻嘻的人。 这么多的东西,到底是怎么运回来的? 而且…… 这人腿上的伤还没有愈合吧。 瑾夭一皱眉,陆肖只以为她是不喜欢,丝毫不气馁,便又笑眯眯地从那堆里翻出一沓话本来,送到夭夭的面前。 瑾夭敛眉想了半刻,正见到那沓厚厚的话本,接过来掂了掂,果然很重。 她站起身越过桌子,扯着陆肖的衣领,往旁边一扯,果然看到他肩膀上大片的红肿,甚至有几处已经破皮流血。 往常的米面都是一家农户按着时间送到崖边,她从未去过镇上,只知道很是遥远。 莫说更远,只说将这些东西从崖边运下来,怕都要吃一番苦头。 陆肖一愣,抬头对上夭夭清亮的眸子时,心头便又是一阵酸胀,连着身上各处的疼都变成了酥麻,一阵阵蔓延到心里,激得他脸上染了几分热气。 “咳咳!夭夭总是这般出其不意。” 他假咳两声,向后撤了撤,将衣领重新整理好,有些粗糙的衣服划过伤口,疼得有些厉害,但他的面上却不显分毫。 陆肖见夭夭没有移开视线,专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直让他觉得发烫,便扬起笑容,抬手在她的衣袖上轻轻点了两下:“夭夭,莫要轻薄我!” 他抬了抬下巴,说得理直气壮。 瑾夭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皱着鼻子仔细嗅了嗅,果然还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的视线落在陆肖掩藏在桌下的腿上,最后拧着眉,扔出一句话来:“你很古怪。” 明明第一日还会疼得直哭,后来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反复地受伤。 她突然扔出的话,给陆肖弄得愣住了,正拼命推算着夭夭说着话意思,忽然见夭夭站起身走过来。 瑾夭听他说到轻薄,就不由皱了眉,认真地思索了半刻,起身走了过去。 她用手撑着桌子,探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红成一片的耳廓,指尖戏谑似得拨弄了一下发烫的耳垂。 陆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轰地炸开了,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缓慢,只有皮肤上微凉的触感格外清晰,对方只要微微一动便能带起无尽的酥麻。 瑾夭的面色仍旧清冷,动作自然流畅,指尖顺着他的下颌线一路划到下巴,引起一阵颤栗。她眼见着陆肖涨红了脸,连潋滟的眸子里透出几分无措来,却仍没有收手,而是手腕一转,手指便从那修长的脖颈,一点点探到了他的衣领。 “夭夭……” 陆肖的脸上都红得要滴出血来,声音都在发颤。 第24章 离去之期 瑾夭手指浅浅地搭在他的衣领上,依着她的力气,只要需要随意一拽,便能让那覆着薄薄肌肉的白皙胸膛暴露在烛光下。 陆肖的薄唇紧抿,喉结上下滚动,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身体紧绷到了极点,脑中已经乱成一团,却根本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其实…… 夭夭便是如何,自己都可以依她。 只是羞赧太过,整个人都像是要被热气蒸熟了。 “这,才叫做轻薄。” 然而,瑾夭却忽然收回手,语气淡然,抬眼望过来,方才的一切在她的眸中没有激起半分波澜。 陆肖撞上她的眸子,就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胸口的燥热瞬间平息了。他抿唇苦笑,心头却又有几分酸涩。 自己怎么忘了夭夭的性子通透纯净,从不会有丝毫的情动。 就像印证他的猜想,瑾夭平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轻薄,该是我想要同你欢好的挑逗之举。之前我扯你的衣服,只是想看你肩上的伤势,应该叫讳急不避医。这两件事根本不一样。” 瑾夭的目光沉静,语气不疾不徐,将周围仅存的一点旖旎尽数打散了。 陆肖抬头对上她清澈的眸子,心下更难受了几分,缩在袖口的手寸寸收紧。 自己明知夭夭不通□□,便不该有那些下作的念头,根本是平白污了她。 一时间,陆肖竟不敢去看夭夭的眸子,僵硬地移开视线,顺着话低声认了错:“是我的过错,下次不会再乱说了。” 他在心底又狠狠地谴责了自己一番,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打包塞进阴暗的角落,让其永不见天日。 瑾夭仔细看了看他的神情,认为他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转身去了侧屋,搬出来了一个箱子来。 陆肖原本还在整理繁杂的心绪,远远抬头看见了,赶忙起身来接。 那箱子入手极重,他一时不慎都差点跌了去。 瑾夭还记着他身上的伤,又伸手托了一下,合力将箱子放在桌子,才不紧不慢地打开盖子。 屋中点了烛火,满箱的金银珠宝晃眼得厉害。 “方才那般,我也算轻辱了你,这是赔礼。”瑾夭的神色认真,语气更是平缓自然,将箱子往前推了推。 她稍稍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若是觉着不够,你可以再提出来。” 云霄阁做的是人命买卖,虽是天怒人怨,却也金银无数。 陆肖作为天字一号,自然是见过不少天材地宝的,便是如今身上还有早年偷藏下的银票。 只是在他心中夭夭是清冷仙子般的人物,忽然见她这般财大气粗,一时有些发怔。 陆肖看了看满箱的金银,又抬头看向神色冷淡的夭夭,思绪竟朝着奇怪的方向去了。 倒是没想到自己还有让人“一掷千金”的本事,便是京中的第一花魁,一夜春宵也值不了这里一半的钱吧。 屋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烛火闪了闪,瑾夭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你过来。” 她随意地扔出一句话,抬脚便朝着院子里走去。 陆肖一愣,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上。 瑾夭带着他一路去了侧屋,伸手打开了一道暗门。侧屋并无烛火点缀,只开了一扇窗,让悠悠的月光能照进来。 可暗门打开的瞬间,里面返出来的光照射得人眼生疼。 陆肖多年训练,下意识将瑾夭护在身后,眯起眼睛查看。可这一看,他便愣住了,怔怔地回头看向瑾夭,眼神中满是茫然。 瑾夭将视线不远不近地放过去,看了一眼暗室中堆成山的金银珠宝,倒是想起一身白衣的师父来。 “这些是师父早年留下的。” 瑾夭缓步走进去,伸手随意取了一件价值连城的玉器在手中把玩,神色不见丝毫在意,语气也轻轻缓缓,“这些我留着无用。几日后你离开时,随意带走吧。” 少女的手指白净纤细,指尖似是透着莹莹的光,将那透亮莹润的玉器握在手中时,衬着那屋外的月光,像极了一副精心勾勒的画卷,美得让人屏息。 陆肖看到那一屋子的金银玉石、珍奇珠宝,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夭夭的身份怕不一般的高贵’。 他从京城而来,知道眼前这些随意取出一样,都是那些小门小户打破头也抢不到的传家宝。 然而,这么多的昂贵珍品,居然会被主人扔在这里生灰。 瑾夭将玉器放回原处,拿帕子擦了擦手,视线落在陆肖身上,回忆起他肩膀上的红肿伤口,是为了把买给她那堆东西运回来;他腿上的伤,是在昏厥前搬她回房间,还有更早一些时…… 她一面想着,心里又涌起那种奇怪的感觉,很是陌生又古怪。 瑾夭摇了摇头,将那种异样压了压,从陆肖旁边走过去,随意地扔出一句话来:“若是喜欢,可以都搬走。” 她只是寻常的语调,像是赠送了一件最不起眼的物件。 瑾夭并不是推脱谦辞,这些世人万般渴求的宝物与她并无用处。左右只剩三年的光景,她又不打算离开断崖,这些金银之物也就和废土一般。 五年前,她是想着全部拿给师父陪葬。 只是师父生前也不喜欢这些,再说…… 挖那么大的坑实在麻烦。 至于她自己,就更不用这些陪葬了。累赘不说,还可能会在多年后被人挖坟掘墓,死都不得安宁。 这人的饭菜做得很香,她看着也算顺眼,正好可以全部送给他。 瑾夭打着哈欠,毫不留恋地走了。 陆肖的视线跟着她出了屋子,心头翻江倒海,眸中满是复杂。 他没有去计算这一屋子的钱财,脑中只反复浮现着夭夭说的‘几日后你离开时’,明明只是语调清冷的一句话,却比二十年来刑罚还来得更疼。 夭夭曾说过十五日,他只以为是虚数,却没想夭夭还认真记着。 可,夭夭若真是身份高贵,自己这样低贱的杀手,便是在她身边陪侍也是不够格的吧…… 陆肖唇角溢出一抹苦笑,眸色黯淡了下去。 他学着瑾夭的动作,将暗门关了,迈步回了卧房。再对上瑾夭的眸色时,面上又扬起灿烂的笑,插科打诨中将心底的酸涩都藏了起来。 陆肖似是真的将这事抛到了脑后,每日将琐事都处理得极为妥当,若不是顾忌着男女大防,都恨不得连穿衣脱鞋都帮着夭夭一起做了。 瑾夭倒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每日惫懒得很,只有吃饭时眸子能稍微亮上一亮,其余时候都恨不得拿本书找地方一躺。 至于陆肖笑嘻嘻地说那些混不吝的话,她只捡着有趣的回上一两句,其余的都充耳不闻,当是夏日鸣蝉一般对待。 日子倒是一天天过了,陆肖日渐勤勉,笑容也整日灿烂,话愈发多了起来。有时坐在瑾夭旁边,能自己叨叨一个多时辰,都要等到瑾夭冷着脸训一句闭嘴,才能勉强停下来。 而后却又坐在不远处,一个劲儿地瞧,似乎怎么都看不够。 然而,在瑾夭看不到的地方,陆肖眸中的光渐渐暗了,甚至到了最后两三日,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就用内力强撑着,不显露出分毫。 转眼便只剩下一日,说来也巧,瑾夭已经洗漱完准备入睡,忽然听到院子外面有动静,皱了皱眉正要起身查看,便见到陆肖披了外衣几步走了过来。 “夭夭,是……是狗回来了。晚上天凉,你别起身了。若是觉得有响动睡不着,我便去给它赶了。若是还想要……” 陆肖蹲在床边,压低了声音与她说话,视线却只落在床边,纤细的睫毛微动,眸中所有的情绪都掩盖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受了风寒,他的嗓音哑得有些厉害。 瑾夭有所察觉抬眼望过来,只觉得这人脸色很差,皱了皱眉便要想伸手给他诊脉。 “夭夭,准备如何?” 陆肖似是不经意地躲开夭夭的手,趴在床边,仰头笑嘻嘻地问她,眸底汹涌的情绪只能接着月色掩盖。 瑾夭的注意被他的问话吸引了去,拧眉沉默了良久,还是穿了鞋,起身出了屋子。 陆肖赶忙快步跟上,视线落在院外的狗时,面上的笑也浅了下来。 那狗比以前要瘦上一些,身上似乎还有几处伤口,一看见瑾夭便开始兴奋地摇尾巴,发出哼哼唧唧的响动,一个劲儿地撒娇。 瑾夭站在院子里,远远地望着它,眸中一片沉静。 狗狗见主子没有理自己,更着急了几分,扑到院子里的门上,想要赶紧扑进来。 它一身的泥泞,显然在外面受了苦。 陆肖只转头着夭夭,压着心底细细密密的苦涩,想从她的神色间猜测出分毫。 他对这只狗算不上喜欢,甚至因为它偶尔会分走夭夭的注意,而有几分厌烦。但是他此时竟还是希望夭夭能接纳这只狗。 只剩下一日便到十五天了,夭夭若是…… 那么到了后日,他也会如同丧家之犬。 无处可去。 可如果夭夭今日能对着狗都心软的话,他心里也能多两分底气。 “呜呜呜呜呜……” 狗狗没有得到回应,更是呜咽起来,竟像是哭泣一般,衬着那一身的狼狈更显得可怜。 第25章 万事不可强求 有秋风吹袭而过,夜晚更冷了几分。 瑾夭抱着胳膊,面色微微发白,眸中却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 陆肖赶忙回屋拿了厚的衣裳,给她披在肩上,见着她的脸色好转,才稍稍放下心来。他重新去看院外的小狗,但没有开口多说什么,只安静地陪着瑾夭,等着她做出决定。 院外的小狗似是不解,愈发着急地扑着院子的门。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定数。” 瑾夭的视线远远地落在狗身上,唇瓣微动,语调平缓没有半分起伏,冷淡至极。 “夭夭。” 陆肖莫名有些不安,连忙扯出一个笑,低声唤她。 瑾夭未曾看他,缓步走到院门前,看着更为兴奋的小狗,神色仍旧淡然。她拿过栅栏上挂着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只香。 “它于我身边时,甚少食肉,自比不上野狗强壮。” 她忽然开口,语调悠远。 “呜呜呜……” 院外的小狗听到了主人的声音,小声地叫起来,用力地扒门,发出巨大的响动。 那双黝黑发亮的狗眼中,似乎带上了哀求。 “夭夭,这不是你的问题。” 陆肖甚少见到她的情绪波动,这会儿虽看她语气平常,但仍担心她心里不好受。他努力揣摩她的想法,将语气拿捏得谨慎。 在他接受做饭之前,夭夭根本自己都很少吃肉,怎么可能每日为了一只狗四处奔波? 瑾夭侧过头,眸中安静得像是一片死海。她缓慢地抬起手,动作轻缓地将手中的香点燃。 “一年半前,大雪封山,我救它于狼爪之下。它嗷嗷待哺、奄奄一息。” 她的声音清冷,语调平缓地陈述事实,眸中似乎有什么微微闪了一下,又很快归于沉寂。 陆肖心里已经隐隐猜到夭夭的决定了,抿紧了唇,凝望着她,却没有说话。 “因果环环相扣,拆解不开。一切都是有期限的,时候到了就会离去。” 瑾夭抬手将燃烧的香别在栅栏之上,最后看了院外的狗一眼,目光沉静,与往日看林间花鸟的眼神并无不同。 她拢拢身上的披风,转身往屋中走,步伐缓慢,声音更为悠远清冷:“世间万物皆有源法定数,不可强求。” 明月高悬。 少女的肩上披着一件深色外衣,却更显得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她从旁边走过去,衣摆随风微动,竟恍如散落的清冷月光,似乎下一刻就会踏风而去,消失在污浊的人间。 陆肖心头忽然涌起不安,下意识想要开口唤她,却在张嘴的瞬间哑了声音,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走过去。 卧房的门开了一下,又虚掩上。 他仰头看着皎洁的月色,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搓了搓脸,却怎么都没办法压下心底躁动的不安惶恐。 不安惶恐。 这个词对一个曾经问鼎第一的杀手来说,其实真的有些可笑。 四五岁的他拿刀杀了第一个人,滚烫的血溅在脸上;十三岁任务失败刑堂九死一生,十六岁被同伴背叛,一刀刺进心脉…… 这二十年就像是走在奈何桥边,稍有不慎便会亡魂拽进地狱,万劫不复。 但是,他从未怕过,便是死到临头,也总是冷静自持。 然而…… 人真不该有贪念啊。 原本只想过常人的日子,后来又想要试试感情,再后来不必死于毒药了,他竟又想要长长久久的陪伴。 “汪汪汪汪!” 猛烈的犬吠打断了他的思绪,陆肖运了内力,手腕一转,便有一刻小石子飞了出去。 只一下正中穴道,院外的狗急得直转圈,却怎么都叫不出来了。 陆肖转头看了一眼仍燃着烛光的卧房,知道夭夭是在给自己留灯,心底一软,随后又涌起无尽的酸涩来。 他缓步走到院门前,伸手将瑾夭点燃的香拿了起来,指尖微动,嗅了嗅香的味道。 是驱赶野兽的香。 陆肖想到这里,忽然又看了一眼在院外打滚的小狗,眸色一闪,便想明白了其中的症结。 这只狗跟了夭夭不到两年,自然不会被这种味道影响。 但是这个味道可以遮盖狗身上的血腥味,让密林中的野兽暂时不会攻击它。 夭夭啊…… 陆肖想通了这层,心底涌起些酸胀苦涩,一时心情复杂无比。 那根香在陆肖的指尖转了一圈,最后重新放回栅栏上。他倚着栅栏,视线落在那只狗身上则便冰冷下来。 燃烧的香味道并不算好闻,甚至有几分刺鼻。 陆肖却深吸了一口,合上眼睛将那味道认真地品味。 等他再睁开眸子,看向那只狗的时候,无需伪装的眼神,已经透出淡淡的杀气。他扯着嘴角笑起来,唇瓣微动:“不识好歹。” 那声音极轻,却吓得那狗夹着尾巴趴到地上,不敢再动。 他盯着那只在杀气下瑟瑟发抖的狗,眸色更幽暗了几分,却只是弯唇笑,只是潋滟眸光如今像是淬了毒,视线缓慢地在那只狗划过。 那只狗终于坚持不住,拔腿就朝着远处跑了。 陆肖丝毫不意外,目送着那只狗跑远,敛了唇角的笑意,眼神仍旧冰凉。 得了夭夭的救命之恩,竟会为了野狗跑出去。夭夭找了它一天一夜,受了那般辛苦疼痛。但是它不仅没有感恩戴德,还将错就错,如今竟还有脸回来…… 若不是怕夭夭不喜,那只狗哪有命跑回密林。 陆肖感觉到自己体中内力的游走,抿紧了唇,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杀气强行压了下去。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抬起胳膊将眼睛挡住,试图将眸中的苦涩尽数掩盖,然而唇角的弧度仍透出浓浓的自嘲。 他在做什么?! 竟然去嫉妒一只狗…… 可是。 夭夭给他定下十五天,却打算让那只狗一直陪伴左右。 结果,那畜生,还不识抬举! 陆肖在院子站了很久,一直到月光的冷意染上指尖,才强压着汹涌的情绪,终于抬脚回了卧房。 他知道夭夭已经睡着了,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子。 院子重新安静下来,皎洁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温柔却冰冷。 第二日,陆肖醒得很早,从屋中出来第一件事便是将烧尽的香收拾干净,而后一眼扫到院外的点点血迹,抬手一挥,内力卷起沙土将那点痕迹好好掩盖了。 阳光倒是极好,一切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 只不过,陆肖脸上的笑意更为灿烂,话也一直说个不停。他像是心情极好,兴奋地同瑾夭扯东扯西,连唇瓣干涸出血,都没有影响他的兴致。 陆肖不敢停下来,甚至有些惧怕夭夭同他说话。 然而,有些事情是没办法躲避的。 “我明早会出门采药,大概晌午回来……” 两人一同吃晚饭的时候,瑾夭才算是有了开口的机会。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陆肖急忙开口,笑容璀璨,语调轻快:“诶?明天又有采药吗?幸好这次不用半夜过去,也不算是劳累。我前天将断崖的机关重新收拾了一遍,如今用起来肯定好了很多。而且呀,我最近……” “我是说。” 瑾夭被强行打断,眉头皱得很紧,有意将声音加大了。 陆肖的眼中划过慌乱,语速却愈发快了,努力露出最阳光的笑容,似是什么都不知的稚子,心早就乱了:“没事啊!药圃我前几日便已经收拾好了。夭夭你不知道,那里面的野草特别难弄,一不小心就会把药材……” 瑾夭揉了揉发痛的眉心,突然抬手在他面前挥了一下。 两人离得并不远,陆肖只觉得一阵清淡的香气铺面,而后身体便不听控制了,连动一动眼睛都变得困难。 他的瞳孔骤缩,心头涌起无尽的慌乱,望向瑾夭的眼神中竟带上无意识的哀求。 别说。 别说让我走的话! 瑾夭对上他的视线,胸口又开始有种奇怪的感觉,甚至比以往还要强烈一些,闷得有些难受。 她拧了眉,转头将屋子环顾了一圈,最后语气认真地开口道:“我明天晌午才会回来,屋中的东西,只要是你需要的,都可以带走。” 虽然,除了那一暗室的金银珠宝,其他的东西她都是有用处的。 但是这人的眼神太过奇怪,她思索了半晌,也就又退让了一步。她顿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床,补充道:“我的床和被褥,不要动。” 她有些认床,若是换了新的,可能睡不好。 陆肖想要说话,拼命用内力洗刷经脉,一时气血上涌,喉间竟涌起一口血来。 鲜红的血,顺着他的唇角往下流。 瑾夭都被弄得一愣,探身抓过他的手,给他把脉发现竟然是内息混乱,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你刚才一直抢我的话,才定住你的。” 她一边说着,用手转了一下腕上的镯子,指尖便出现了一点点白色的粉末,用力一搓,便有淡淡的味道散发出来。 瑾夭原本没有打算解释这个,因为她的话本就不多,也只是让这人冷静半刻而已。 这人今日,太古怪了些。 陆肖一被解除了定身,就慌忙想要开口说话,结果还未开口便先吐出血来。 瑾夭见他的脸色瞬间苍白下来,唇角又淌着血,皱着眉斟酌了一下,缓慢地开口道:“这样吧,师父留下了一本各类方子,我许你抄录。” 第26章 命悬一线的追杀 陆肖慌忙地袖子去擦嘴角的血迹,眼神震颤,强撑着一个笑,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慌乱:“夭夭,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洗衣、做饭,还有各种的琐事,我都做得很好,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 他的面前没有镜子,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这时笑得有多难看。 瑾夭的眸色专注,望着眼前的人,心底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眼前这人的眸子像是琉璃一般漂亮又脆弱,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彻底碎了。猝然心口强烈的感觉又翻涌起来,强烈到她需要给自己把脉,来确定身体没有出大问题。 不过,她的神色向来冷淡,此时也只是双手交错,皱紧了眉。 陆肖像是困兽一样垂死挣扎,喉间的腥甜一阵阵上涌,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到了极点,语调有些失控:“或者!你说我有哪里做的不好!我都可以!都可以改的!” “为什么要留下呢?”瑾夭将奇怪的情绪往下压了压,抬头看向眼前的人,眸中带出几分探寻,“当初说好了,是十五天。” 少女的眸色清澈纯净,隐隐透出些疑惑来。 可,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甚至看不到不舍挽留。 陆肖对上她的眸子,像是被狠狠瞧了一闷棍,心头激烈的情绪被一个浪头卷走,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疼痛。他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厉害,磕磕绊绊地差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不是什么……规定啊。我留在你的身边不好吗?我做饭很好吃,你不是也很喜欢吗……” “那你为什么想留下来。人不都想要功成名就、荣华富贵吗。”瑾夭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盯着对方眸中的情绪,语调平缓而冷淡。 “是因为……因为……” 那几个字就哽在陆肖的喉咙里,他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来,身上的汗早就浸湿了衣衫,掩藏在阴影里的手指寸寸收紧。 “因为什么?” 瑾夭的眼神专注,面色更严肃了几分。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报,为奴为仆,终生不弃。” 陆肖还是没能把那几个字说出来,哑着嗓子开口。他死死地忍耐着,手指的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掌心早就被指甲刺破,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流出来。 “可我不需要你报答。” 瑾夭缓慢地摇了摇头,语调平缓却认真。 “为什么?夭夭又是为什么不想让我留下?”陆肖咽下喉间的腥甜,再也撑不起勇气再与瑾夭对视,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他的话倒是让瑾夭顿了一下,她低头喝了一口茶,抿了抿被茶水沾湿的唇瓣,眼前似乎浮现了什么回忆,眸色稍暗了一下,平静地开口道:“人心易变。与人有太多的牵扯,过于危险。” “没事啊,你用毒那么厉害。你可以……” 陆肖的眸色涌现出惊喜,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忙开口。 然而,他的话未说完,便听到隔着很远的地方穿着一声鸟啼。 “啾!” 陆肖瞬间变了脸色,身形一闪便出了屋子。 “啾啾!” 陆肖运了内力,将有些微弱的鸟啼声尽收耳中。 是云霄阁调动杀手的暗号!! 阁里的暗号定然是换了,他已经听不出其中的含义,但是这种鸟哨声,他最清楚不过了。 他远远地望着“鸟啼”传来的方向,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身上的杀气肆意游动。 那日绝对没有活口,怎么可能…… 瑾夭看他惊慌地运了轻功窜出去,也大概猜到是出了事,联想起捡到陆肖的场景,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皱了眉,起身从柜子里捡出几瓶毒药来。 “夭夭,密室的门可以从里面打开吗?” 陆肖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身体极度紧绷,掌心甚至攥着匕首。 “可以。”瑾夭顺着应了一声,随手将那几瓶毒药塞进陆肖的手里,“白色瓶是迷药,青色的是散内力的……” 她说得极为简练,语速都比往常要快一些。 陆肖没有接那些瓶瓶罐罐,难得强硬地打断瑾夭的话,深吸一口气,将匕首收回腰间,几步过来将瑾夭打横抱起来,而后连带着那些毒药,一起塞进了密室。 他的动作急切,却没有丝毫没有弄疼瑾夭。 瑾夭猝然皱起了眉,正要说话,却听到陆肖低哑的声音从密室门口传来。 “一定要明早再出来!不论……我回没回来。” 陆肖朝着她露出一个最明媚灿烂的笑,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汹涌的情绪,瑾夭还没有来及看懂。下一刻,密室的门便被紧紧地关了起来。 陆肖将密室的痕迹仔细掩藏了一遍,全力运转了轻功,朝着“鸟鸣”发出的方向飞了过去。 他隐藏进黑暗里,像是被风吹落的树叶,无声无息地飞出去。 夜晚极为安静,月光一如往日皎洁。 瑾夭将掉落在密室地上的药瓶捡起来,密室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她靠着墙坐到台阶上,抿了抿唇,眸色更幽暗了几分。 周围一片死寂,仿佛世间只剩下她一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瑾夭掸了掸身上的灰站起来,视线落在密室的桌子上。那处放着一个信封,就是给陆肖解毒时,他留下的“遗书”。里面那叠信早就被她烧掉了,只留下了一个信封在那里。 她凝视着那个信封,站了半晌。 “麻烦。” 瑾夭皱着眉扔出两个字,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她伸手从密室拖出一个箱子,从重重包裹中拿出一把伞来。她将伞在手中掂了掂,似是回忆起了往事,眸光显得有几分悠远。 瑾夭抬手开了墙上的机关,从密室出来,出门前回了一趟卧房。 而在另一边,皎洁的月色下已是尸横遍野。 陆肖一路摸过来,果然发现了大批云霄阁的杀手。他得了先机,出手便极为狠辣,原本是占尽了优势,却没有想到云霄阁这次派了三四批埋伏的杀手。 他担心这些亡命之徒摸到夭夭那边,打起来便有意往远处引。 短兵相接,双拳难敌四手。 陆肖的身影在林间穿梭,身上多了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口,鲜血将黑色的锦衣浸透了,早就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身上的血。 他强行调动仅存的内力,拼命维持着动作的快速。 杀机四伏,头脑却极为清晰。 如今最好的选择,便是他今晚死在这里。 上次他明明把人都杀干净了,而且搜了那些人的随身物品,任务未完成还没有上报。可是!阁里却不知怎么得到了准确的消息,甚至派出大量的杀手来杀他。 他这次若是逃脱了,这些杀手一定还在断崖搜寻。 到时候,一定会牵连到夭夭的。 而且…… 或许对于他自己而言,现在死也是一件好事。 若是明日之后,夭夭再也不接纳他,那生或是死对他的意义就不大了。身边没有夭夭,又要一直逃离追杀,那样倒真不如死了。 电光火石间,陆肖的眸色暗了下来,心底已经存了死志。但他的招式仍旧犀利,像是被拼尽全力逃生。 他得死。 但,等得被逼到绝境才能死。 死得太简单仍会被阁里的人怀疑,到时候还是免不了断崖的搜查。 被夭夭喂了那么多天材地宝制成的药丸,才勉强恢复的身体,很快便伤痕累累。这十几天里夭夭总会给他塞药,他如今身上也带了不少毒药。 陆肖谨记着要将药全部用完,不能让阁里发现这些毒药,用起来也没有手软。 再加上刻入骨髓的杀人技巧与雄厚内力,倒真让他撑了很久。 陆肖已经数不清今天晚上杀了多少人了,身上的衣服像是被血水泡过,那种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就像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原本皎洁的月色,如今都像是要被人间污浊的血味染红。 他再次被逼到一处死角,躲闪不及被一把剑刺穿肩膀,殷红的血飞溅出来。陆肖反手一刀割破了对方的喉咙,而后将还在挣扎的尸体一脚踹开。 然而他已经站不稳了,丹田像是撕裂一般疼,经脉中再也抽不出一丝内力。血水混着汗将脸上弄得乱七八糟。 眼前一阵阵发黑,努力眯起眼睛才能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 可是,没有人会给他喘息的时间,闪着寒光的利刃带着浓浓的杀气劈过来。 夹在风声中的细微响动,提示有新的一批杀手在靠近。 陆肖已经没有躲闪的力气了,只能靠本能撑着,身上晃了一下,用匕首一挡,利刃刺在背上,疼得他闷哼了一声。 他强撑着反手撒出去最后一点迷药。 然后,一刀扎在对方的脖子上。 温热的血喷涌出来,将陆肖的视线染红。 尸体轰然倒塌,最后的利器脱手。 陆肖踉跄一步摔到地上,因为失血过多,身体开始一阵阵发冷,意识渐渐模糊。他扯起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笑,一脚踏进鬼门关,脑中却出现一个奇怪的念头。 自己死后成了鬼,是不是就能偷偷跟在夭夭身边了。 或者赶紧投个畜生道,能不能被她捡回去呢? 若是…… 能一直留在夭夭身边就好了。 “嗖!” 混乱中,有暗器朝着陆肖的后颈飞了过来,带着浓浓的杀意。 陆肖无力地趴在地上,身上的血将周围一片染红,意识模糊,根本没有半点躲开的可能。 第27章 我心悦你,才想留下的 “呛!”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动,携带着内力的伞扎在陆肖的面前,将满是杀意的暗器挡了。 陆肖只觉得眼前光线昏暗,心底已经存了死志,也不再挣扎,瞳孔开始涣散。 忽然,有人抬起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苦涩的药丸。 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早已模糊的神志竟然慢慢清晰起来。随后手腕被人捏住,雄厚的内力被灌输到他早已干涸破裂的经脉中。 丹田的剧烈抽疼都开始平复。 陆肖强撑起神志,努力去看眼前的人,却只看到一片素白的衣角。 他还来不及分辨,突然被一阵淡淡的香气拖入黑暗,彻底昏厥了过去。 瑾夭本想再探一下他的脉象,还未伸手,便已经有杀手冲了过来。她冷目一扫,握住伞把,反手抽过去。 伞中的机关被打开,内力携带着红色的粉末砸到杀手的身上。 顷刻之间,肉消血融,只剩残肢内脏落在地上。 瑾夭的面容清冷,眸中无波无澜,手腕一转,一只燃烧的香刺进石头里,转瞬奇异的香气便随风扩散开。 她脚尖一点运了轻功飞起来,手中的伞飞舞灵活。 在清冷的月光照耀下,素白的衣衫翻飞,似是月宫仙子般飘逸清冷。 可,她做的是杀人的事。 “啾!” 随着一声尖锐的低声,惊疑万分的杀手们终于得到了撤退的信号。 然而,从那只诡异香气的香被点燃。 这里没人可以跑出去。 月光一如往常的安静,密林却像是被血染了一遍。 等到陆肖清醒的时候,远处的天空已经隐隐能看到一丝光亮。浑身上下似是散架那般剧烈的疼痛,他撑着力气睁开眼睛,却在看见瑾夭的瞬间,愣在了原处。 瑾夭还穿着昨日的素色衣裙,只是裙摆上斑斑点点的鲜血,甚至有血飞溅到她白皙的脖颈上。她靠着石头坐着,手边放着一把精致的伞,伞上还有滴滴答答未干的血。 浓烈的血腥味,将她身上的清香掩盖。 她目光悠远,望着日出的方向,神色清冷,眸中安静到死寂。 陆肖瞬间察觉到了夭夭身上内力的威压,他震惊万分,思绪混乱一团,怔怔地望着夭夭,半晌回不过神来。 瑾夭知道他醒了,却也没有回头看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第一缕朝霞。 秋日的清晨,似乎连阳光都带着冷意。 “日出了。” 当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时,清冽的嗓音响起。 “夭夭,你是不是用了什么药?你为什么会有内力?是不是落回草?那东西会损伤寿命……咳咳咳咳咳咳!” 陆肖脑中的混乱思绪被打断,他猛地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一时太过着急,话未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身上的伤只是简单的洒了止血的药粉,猛烈的咳嗽让还未痊愈的伤口重新撕裂开,面色瞬间苍白了下来,连薄薄的唇瓣都没了半点血色。 陆肖捂着伤口,强压着疼,哑着嗓子开口:“夭夭,是不是用了……” 瑾夭没有开口回答,反而抬起手,看着指尖已经干涸的血迹,眸色仍旧干净清澈,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肖的声音忽然哽住,望着瑾夭清冷的面容,胸口像是被狠狠地捅了一刀。 夭夭的身体只能勉强算是康健,手脚时常会发冷,根本就不像是会武功的。如今内力深厚,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而且…… 夭夭为他杀人了。 这些好,他怎么有脸面受着?! 陆肖的睫毛颤了颤,缓慢地垂下了眸子,那种铺天盖地的疼从心口扩散开来,比当年刑堂的生不如死还要痛上十倍,发颤的指尖寸寸收紧,一直刺破掌心,指缝渗出血来。 废物!! 自己昨晚就该早些死! 尸骨无存! 挫骨扬灰! 便……便不会……给夭夭添这样的麻烦…… “如今,算是完成了十五日的约定。” 瑾夭侧头看着他,目光毫无波澜,语调平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她没有等陆肖反应,拿出一瓶药放到他的面前,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这是恢复内力的药,足够你离开这里了。” 陆肖张了张嘴,嗓子却哑得发不出声音,最后只能挣扎着痛苦地闭上眼睛。 碎发垂落在额前,血污掩盖了他的神色。 瑾夭将伞拿在手里,不紧不慢地整理了裙摆站起身来,低头看看衣裙上的血迹,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又扫了一眼,伤痕累累的陆肖,思索了一下,还是又掏出一瓶治伤的药放在他的脚边。 这人被自己喂过保命的药,还输送了大量的内力,这些皮外伤问题不大。 瑾夭提着伞,转头看向陆肖,神色认真地补充道:“我许给你的东西,你仍然可以来拿。” 陆肖的眼眸低垂,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唇瓣微动,但发不出声音。 瑾夭并不强求,运了轻功正想要离开,念头一闪,忽然开口道:“你做饭很好吃。”她的声调没有半分起伏,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 陆肖的手指猝然收紧,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来,似是砂纸磨过铁器,干裂嘶哑的声音像是把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 他强忍着没有抬头,夭夭话里的每一点温柔,都能将他一遍遍凌迟,疼到无法喘息。 自己明明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然而,自己最后居然把一切都毁掉了! 瑾夭不知道他的复杂心情,见他没有再挽留纠缠,只以为是想通了,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运了轻功从山坡上飞下去。 迎面微凉的风将思绪吹远,她也就忽略掉了胸口莫名的憋闷。 瑾夭一路轻功回了院子,先烧水洗了个澡。 她将带血的衣裙脱了,泡进浴桶里,身上又增添了几处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仍旧红肿吓人。 而在她身上还能看到一些纵横交错的旧疤,似是很小的时候留下的疤痕,如今早就不再狰狞恐怖,却牢牢地盘踞在她的身上,永远不会消退。 瑾夭皱着眉忍疼洗完澡,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打了哈欠准备上床睡觉。 她刚坐到床上,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身上骤然失去了力气,扑通一下摔到地上,吐出一大口血来。 瑾夭的精神瞬间萎靡,脸上更是苍白难看,捂着闷痛的胸口,又吐出几口血来,经脉中的内力慢慢消散了。 她坐在地上缓了很久,冷汗顺着额角滑落,靠着柜子微微喘息。 过了大概半刻钟,席卷全身的疼痛终是消失了。她撑着旁边的椅子爬起身来,看了看身上沾血的亵衣,眉头紧皱。 瑾夭疲惫到精神涣散,强撑着力气把脏了的亵衣换下来,扔到一边的柜子上,而后扎进被子里,片刻便昏睡了过去。 她的小脸苍白,秀气的眉头紧皱着,便是睡着了都有几分难受。 等瑾夭睡醒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她揉着发痛的脖颈坐起来,身上各处都有些酸痛,细细密密的疼让人有些不舒服。 瑾夭忍着疼翻身下床,用火折子点了蜡烛,坐到椅子上,先喝了一口凉茶,饿得发痛的胃更难受了几分。她皱了眉,却没有着急起身做饭,而是抬手拿起一个小盒。 通体白玉制成的小盒莹润通透,掐丝翡翠的装饰,再配上一个精致的宝石扣子,单单是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咔哒”一声,瑾夭的手指一动,随意地打开了盒子。 盒中还剩一颗圆滚滚的褐色丹药,散发着淡淡的落回草的香气。 从瑾夭有记忆时,她便是有内力的,不知从何而来,师父也未曾解释过。但她的身体不好,每次使用内力都是不可逆转的伤害。 所以,吃了药压着。 可又不知为何,师父又制了三颗回还丹给她,说是危急时刻可以调动内力,甚至还为此教了她使用了内力的方法。 那年吃过一颗,昨日又吃一颗…… 瑾夭将盒子盖好,拿在手上微微晃了晃,眼神淡淡的,不知又想起了什么。 她又喝了杯茶,才起身准备去灶房做些吃的,一出屋门,却远远看到院外杵着一个人。 陆肖也不知道是在外面站了多久,还穿着昨日的衣衫,身上的伤口根本没有处理,还有血顺着他的胳膊流下来,最后顺着指尖低落。 他像是在河里滚了一圈,浑身湿漉漉的,身上的血腥味倒是没有那么重了。 陆肖听到门开的声音,动了动手指,疼到迟钝的身体才慢慢有了反应,视线汇聚,下意识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瑾夭几步走过去打开了院门,皱着眉瞧他,眸中透出几分疑惑:“若是拿东西,直接进来就是。” 陆肖的面容俊美而苍白,他将目光小心翼翼地放在瑾夭的身上,唇角扯出的笑意一点都不自然。 瑾夭一眼看出他的身体情况,拧紧了眉,正要开口,却听到一个喑哑的声音。 “我是心悦你,才想要留下来的。” 陆肖动了动唇瓣,嗓音哑到听不出情绪,眸中积淀的情绪太多,浓重到像是一潭百年的幽泉,可若是仔细去看,里面分明被自弃、绝望填满了。 第28章 我不知,亦不信 瑾夭被他这话弄得有几分发怔,微微眯起眼睛,神色间透出几分疑惑来,皱着眉将那几个字重复了一遍:“心悦我?” 陆肖说完那句话,就将心一直提着,手脚发麻甚至有些站不稳,将手藏到背后,狠狠地掐了一把后腰的伤口。 他的脸瞬间苍白了几分,身体疼到发颤,幸好两人隔着几步远,没有让夭夭发现异常。他的神志终于集中了起来,仔细地观察着夭夭面上的身上,再三确认她眼中并没有厌烦、嫌恶,心底才算是稍稍松快了半分。 今日他扛着冷风在外面站了一天,早就将想说的话梳理好了。 听着瑾夭开口,他轻吸一口气,忍着身上的剧痛,想要让语调更为平稳一些,正要开口。 “你因何心悦我?” 瑾夭蹙着眉,唇瓣轻抿着,语气似乎有些平淡。 她未曾脸红,也没有半分害羞,只是那双透亮的眸子中透着些许疑惑迷茫。此时她的目光专注,像是要将眼前这人所有微小的情绪都捕捉到。 被那样清澈的视线望着,陆肖原本准备的说辞全部哽在喉咙里,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瑾夭将事情思量了一遍,把问题转成更简单的,低声问出口:“你记忆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两人视线交错,陆肖看出她眸中的探究,沸腾的心头血慢慢沉寂了下来,抿唇苦笑,胸口泛起酸涩。 他知道。 夭夭,她根本是不懂这些的。 然而,陆肖还是扔掉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望着夭夭怔了许久,说出了此时心底盘旋的话:“冷淡却温柔。” 他没有说太多,但是语气郑重认真,几乎是一字一顿。 “冷淡却温柔。” 同样的几个字,在瑾夭的嘴里滚了一圈,就显得冰冷淡漠。她垂下眸子,纤长微卷的睫毛打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 瑾夭穿了一件月白的衣裙,静静地站在那里,柔顺的黑发披散在肩头,本就精致到了极点的容貌,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更是美得仙气凌然。 陆肖忍着身上一阵阵翻涌的疼,朝着瑾夭露出一个笑来。 罢了。 她不懂便不懂吧。 自己满手血污,一身罪孽,与其痴心妄想拖着她下了泥潭,倒不如挖了这颗污秽的心,做她手里最忠诚、最锋利的刀。 这是他早就做出的决定,只不过这句“心悦已久”,他总是想要说出口的。 哪怕只能说这一次,从今往后便只能把着腌臜的心思藏下。 即便如此,他也想要说给夭夭听。 陆肖明明一身狼狈,笑容似是清晨朝露般纯净。 瑾夭从未见他这样的笑容,已经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皱眉盯着他。 她忽然想起几天前去摘凤蕊草,两人僵持时,自己因着他的眼神愣了好一会儿,而后戳了他的额头,让他笑。 那时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但她就觉得笑得不对。 如今看来,确实是不一样的。 这人总是嬉笑着,却很少真的笑起来。 倒是好看。 瑾夭的视线久久落在他的脸上,时间太长,以至于陆肖都不安起来。 “带你去一个地方。”瑾夭慢慢抽回了神志,目光在陆肖的身上转了一圈,眉头收紧,声音沉了下去,“自己吃药。” “好。” 陆肖不知道她要作什么,心里百转千回,还是落不到实处,开口应了,往嘴里塞了一颗药,而后快步跟上瑾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瑾夭的身体也还未全部恢复,她的步子比往常要慢上很多,拨开杂草,带着陆肖从院子的后面绕了过去。 院子背靠着一座山,掩藏着一道上着锁的陈旧木门。 瑾夭从怀里取了一个玉瓶,将里面的东西滴到锁上,竟是直接将锁给融化了。她的动作不紧不慢,等着锁脱落了,才一脚将门踹开。 门里面竟是一条羊肠小路,杂草丛生,不知是通往何处。 陆肖猜测自己很快要知道一些辛秘,胸口又是一阵发慌。他既觉得这是夭夭信任自己,而喜不自禁。可又担心夭夭很快要给他判下“死刑”,心头七上八下,一阵阵揪着疼。 他忍不住偷偷地去瞧夭夭的神色,想要从其中探究分毫。 瑾夭拨开半人高的杂草往前走,动作仍旧沉稳。 陆肖亦步亦趋地跟着,每走一步都是一阵撕裂般的疼,像是有人用刀子往他身上扎。他伤口的血尚未止住,被冷风吹着更有几分发寒。 此景此景,倒是让他想起十五天前,自己被夭夭救走的时候。 那时的他还想着怎么诓骗夭夭。 如今却…… 陆肖疼得冷汗直冒,却白着脸笑了起来。 幸好,这条路便不算远。 瑾夭忽然在一处山坡停下脚步,远远地眺望着一个方向,有些出神。 陆肖刻意往前挪了两步,与瑾夭并肩而立。他顺着瑾夭的视线看过去,正看见一处败落的村庄。 他眉头微皱,思绪已是百转千回。 “你方才说我温柔,对吧。”瑾夭侧头看过来,眸子一如往常清澈透亮,神色虽是冷淡,却像是放松了一些。 陆肖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有来及抓住,顺着她的话迟缓地点了一下头,正准备再开口多说两句:“方才是……” “看到这个村庄了吗?”瑾夭开口将话截了回来,目光重新投放到远处,伸手指着那处破落的村庄,语调平缓。 “嗯。” 陆肖不解其意,犹豫着点了一下头。 “43户,371个人。”瑾夭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听不出情绪。她顿了一下,侧头看过来,语气骤然冷了下来,“都是我杀的。” 陆肖猝不及防撞上她眸中的苍凉,心头猛地一跳,等再仔细去看时,那双杏眸中早已恢复了清澈。 “你说心悦于我,可你从未真正认识我。说我温柔时,你可曾见我杀人时的狠辣。” 瑾夭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陆肖的神情,语气冰冷。 她见陆肖发怔,便觉着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才又转头看向荒废已久的村庄,声音微沉:“那些人,连尸骨都没有留下。无人立碑,无人祭奠。” 瑾夭的语气明明还是寻常那般冷淡,可不知怎么的就砸在陆肖心头,引得他满腹酸涩。 “夭夭。” 陆肖忍不住去唤她,声音放得极为轻软,似乎生怕惊了她。 他不信夭夭会无故伤人,所以担心她会由此回忆起了不好的事情。 瑾夭迟缓地转头看他,眸光依旧透亮,却又像是空无一物。 她确实回忆起了多年的场景。 最开始和蔼可亲的村民,到后来狰狞而贪婪的面目,被翻找得乱七八糟的院子,鞭子、拷打……以及最后那些人的死无全尸。 瑾夭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那些记忆瞬间被压到了记忆最深处。 她板起脸,面色变得冷硬,视线落在陆肖的脸上,语气更是冰冷:“容颜易老,人心易变。只要一场灾难,所有的东西都可以面目全非。我不知你为何要说心悦二字,但你根本不认识真正的我。” 瑾夭眯起眼睛,面色冷峻,一字一顿地开口:“我不知,亦不信。” 她说完这句话,又扫了眼那一大片破落的村庄,眸色暗了下来,转身便要离开。 “扑通。”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瑾夭已走出去三四步,听到声音脚步一顿,到底还是存了几分医者仁心,最后还是皱了眉,转头看过来。 许是有云将月色遮盖了,光线有些昏暗。 两人隔着几步远,瑾夭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这人笔直地跪着。 男子的身形有几分削瘦,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还带着血,隐隐还能看到几处狰狞的伤口。他的眉眼微垂,面色苍白如纸,疼出的冷汗顺着脸侧滑落。 然而,即使狼狈至此,他的脊背也没有半分弯曲,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傲骨凌然,宁折不弯。 云霄阁的刑堂七十八种刑罚,都打不弯他的脊背。 可如今…… 他心甘情愿地跪下了。 瑾夭凝望着他,眼神中浮现出疑惑。 “人心确实不可信,但你可以相信自己的医术。” 半晌,陆肖开口了,嗓音带着几分喑哑,仰头看过来,唇角含笑,眸色依旧明亮,竟没有半分屈辱。 他顿了一下,眸中的光芒更亮,低声开口,语调平缓而郑重:“用毒控制我吧。” 瑾夭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将这人上下打量了两步,面色愈发冷峻了。 “便是不说爱慕,只说救命之恩。你也已经救了我三次。十五日前我重伤跌落山崖,是你救我回来的。我临近毒发身亡,是你呕心沥血调制解药。昨日,我九死一生,也是你救下了我。” 陆肖仰头望着她,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在月色的掩盖下,眼神透出执拗的虔诚。 他的声音稍低了几分,收敛的笑意,神色显得更为郑重:“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我早就无以为家,我愿意在你身边为奴为仆。你可以用毒来控制我。或者,你之前不是养过狗……” 陆肖的声音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垂下眸子,藏起所有的狼狈,却还是坚持将话说完:“所以你还可以用精铁锁住我,我有内力护体,便是睡在院子里,也没有任何问题。” 他的嗓音愈发沙哑,艰难地合上眼睛。 他把自己所有的自尊骄傲生生碾进泥里,卑微至极却心甘情愿,只等着眼前人的宣判。 第29章 拿命来赌夭夭的一丝心软 忽然有人拽过陆肖的胳膊,将微凉的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上。 瑾夭蹲在他的面前,仔细地给他把了一次脉,白色的裙摆沾上尘土极为显眼,她却丝毫没有在意,反而探身靠近,伸手摁在陆肖的眉角,瞧了瞧他的眼睛。 瑾夭时常给他诊脉,她的手总是冰冰凉凉的。 若是往日或许只会让陆肖紧张一些,可在现在的这个节骨眼上,莫说是这样的亲近,便是轻飘飘的一个眼神,都能让他心如震鼓。 陆肖感觉被触碰的地方涌起一阵酥麻,那种酥麻一路窜进血脉,片刻间便将他的防备杀得七零八落,耳边只剩下自己狂跳的心跳。 陆肖强行压着胸口的躁动欣喜,谨慎地去看夭夭的神色,唇瓣却已经紧张地抿成了一条线。 瑾夭很快松开了他的手,往后错了半步,沉吟了半晌,开口道:“你并未犯癔症,为何会说疯话?” 陆肖被她说得怔了一下,随后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一颗心还是坠得生疼。 瑾夭许是之前看到了他面上的紧张,莫名有着多年前看诊的感觉,便又绷着脸嘱咐道:“你的身体没什么问题。除了这些外伤,还有之前的毒给你留下一些病根。一会儿,我给……”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忽然想起来自己这会儿不是在看诊。 瑾夭皱了皱眉,没说完的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就彻底变了模样:“你自己去镇上找了大夫,开两幅调养身体的方子。” 虽然,开个方子对她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镇子是有些远,但是以这人的武功,再加上之前给他的那堆救命的药,怎么也能顺利到镇子上的。 这人现在一心想要留下来,她又不愿意,便不能给他半分希望。 瑾夭想到这里,就有意将面色往下沉了沉,冷着脸,语气也是刀子般冷硬:“我救你并不图报,莫要以这件事来胡搅蛮缠。” 她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对这个满身伤痕跪在这里的人,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予。 其实,瑾夭虽然性情冷淡,可作为医者,还是会对病患心软两分。 只不过,她清楚地知道,那人身上的伤虽然看着严重,但最紧要的反而是心病,倒不如表现得更冷硬一些,来绝了他的心思。 瑾夭头也不回地走了,过了小路,回院子前还顺手关了门。 她这会儿胃饿得发疼,转头便去了灶房煮了粥,囫囵地喝完了一碗寡淡的粥,回卧房时余光扫到了院子外的人。 昏暗中只能看到身形的轮廓,明明是跪着的,腰背却仍旧挺直,肩平腰正,竟似是月下饮茶,有种莫名的傲然清贵之意。 瑾夭冷漠地将余光收了回来,迈步进了卧房,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反手关门,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执迷不悟。 真是个怪人。 瑾夭将事情抛到脑后,洗漱睡觉,屋外没有一点声音,胸口又隐隐有莫名的感觉。她拧着眉,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墙。 不知道过了多久,心绪慢慢沉静,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屋中的烛影摇晃,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一直紧紧地皱着。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瑾夭便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她坐起身,揉了揉发痛的眉心,脑袋一阵阵发胀。 她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行径违背了师父的教导,昨晚才会梦到屋外那人满身伤的样子。 自从记事起,师父就总教她医者仁心、悬壶济世,一遍遍告诉她要心怀天下,便是深陷囵圄,也一定要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 然而,师父到死也没能给她养成那样热心的性子。 甚至因着一些事情,她的性子比小时候还要冷淡木讷一些。 师父说的那种兼济天下的人,瑾夭也是有几分敬佩的。只不过于她而言,更信因果缘法,生死皆有定数。 若是能与她相遇,便算是有缘,她自会伸手援救。 昨日的事与往常不同,她不是吝啬那些药材,只是不想让那人饮鸩止渴,也不愿违背自己的意愿。 早先便说好了十五日,经昨天日出时间正好。 她不愿意与任何人有什么羁绊。 瑾夭穿衣洗漱,从卧房出来时目不斜视,余光扫到仍跪得笔直的人,皱起眉,却没有停下步子。 她无视了面色愈发苍白的陆肖,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就回到屋子里待着。 这一整天,不是必须出门的情况,瑾夭就房门紧闭,在屋中看书,出门时也会控制好视线,绝不乱看。 她心口涌起一阵阵莫名的感觉,给自己诊脉时,又什么都摸不出来。瑾夭凝神思索了半刻,取了一颗调理的药丸就水咽了。 心跳慢了一些,不过还是有些难受。 瑾夭坐在软塌上看书,但总有些提不起精神来,伸手要扯了被子来盖,正摸到角落叠好的衣服,是那人落下的。 晌午她去灶房时,无意扫过,便看到那人的身形就已经摇摇欲坠了,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会儿,许是已经走了。 瑾夭坐了一会儿,将思绪慢慢收回来,放下手中的书,盖了被子在软塌上假寐,时间久了意识才开始昏昏沉沉。 她睡得并不熟,半梦半醒了好几次。最后是被一声惊雷震醒的,她揉着发痛的脑袋坐起来,外面已经是大雨倾盆。 瑾夭的面上还带着几分迷茫困倦,视线望着窗户的方向,又听着打了两声雷,才算是回过神来。 她凝神思索了很久,手都已经摁在窗子上,想要打开窗看一眼。 那人受了重伤,应当不会坚持到现在。 只是…… 瑾夭想起他执拗的眼神,又是一阵眉心发痛。 那人向来古怪,就怕他这会儿还没走。 白日余光扫过,她就知道那人没有处理伤口。 外伤严重,内息混乱,不吃不喝,强撑着在寒风里跪了一天一夜,这会儿若是真淋了雨。 那人怕是活不长了。 其实,哪怕只是为了在那人身上的珍贵药材,自己也不希望他死。 瑾夭只觉得胸口难受得厉害,面色都苍白了几分。她倒是不太在意,只抿着唇忍下,凝神继续思索那人的事情。 她给了那人保命的药,只要一颗就能把他从生死一线上拉回来。 如果那人故意不吃的话,是他一心求死。 自己救不了。 瑾夭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发痛的脑袋,忍着难受,转过身靠到窗子上,听着外面狂风暴雨的肆虐。她缓慢地阖上眼睛,脑中的思绪纷飞,倒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雨下得很大,将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了。 屋中没有点灯,昏暗又阴冷。 瑾夭靠着窗子坐着,能感觉到从窗户缝里挤进来的凉风,将她昏涨的脑袋吹得清醒了一些,但也把她身上仅存的点点热气带走了,冰冷得厉害。 雨下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消减的意思。 夜已经深了,可瑾夭没有半点睡意。她揉了揉发僵的肩膀,思索着要不要去看两本书,正要翻身下床。 “扑通” 外面骤然一声闷响,混杂在雨里,并不是很清晰。 瑾夭却一下子听到了响动,皱紧了眉,穿鞋下床,几步走到门前,稍作犹豫还是将门推开,视线扫过去,果然看到院外一抹深色的衣角。 她的眉头紧锁,随手拿了门口的雨伞,撑了伞缓步走出去。 这会儿的雨势很大,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 瑾夭打开院门,撑着伞走过去。 陆肖仰面躺在地上,身上几乎看不到什么活人的气息,身上伤痕遍布,在雨水的冲刷下,血水流了一地,触目惊心。 他膝盖上的伤深可见骨,血还在往外涌。 冰凉的雨水砸在他的身上,疼到身体一阵阵痉挛,却虚弱到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来。 瑾夭的眸中有什么闪了一下,抿紧了唇,淌着血水蹲到他的面前。她伸手去摸陆肖的脉搏,夜色下面色晦暗不明,只不过动作未有的轻柔。 她将指尖往下摁,眉头猝然皱了起来。 这人的脉搏在渐渐微弱下去。 雨幕被伞遮盖,昏死过去的人,竟缓缓睁开了眼睛。陆肖的眼神涣散,朝着瑾夭的方向看了好久,才慢慢聚焦。 他似乎想要撑起一个笑,可努力了许久,唇角也没能上扬半分。 陆肖无力地放弃,张了张嘴,却已经虚弱得发不出声音了。他潋滟的眸色都已经暗了,面色甚至透出几分青白。 瑾夭将唇抿成一条线,忽然用手撑着地,俯身凑过去,将耳朵送到他的唇边。 “夭夭……” 陆肖的声音微弱沙哑,却因为她的一个动作,而偷偷藏了欣喜欢愉。 瑾夭收紧了手指,将伞紧紧攥住。 “我,我犯过很多……杀孽,不……不必给我,留全尸……用药粉把我融了就是……”陆肖的声音断断续续,微弱的气息都开始有些不稳。 瑾夭弯着腰,有碎发垂到额间,发间的簪子滑落下来。她压制着胸口像是要破体而出的疼痛,对此毫无察觉。 陆肖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眼间,眸色像是揉碎了漫天的星光。他想抬手给她整理头发,可手指都已经动不了了。 他只能用缱绻的眼神,一遍遍描绘夭夭的眉目。 “没事。”陆肖终于笑了起来,但唇角微小的弧度就耗费掉了他全身的力气,声音已经微不可闻,“那三百七十一人肯定……定然是,是欺负我们夭夭了……等我下去,下去后给你报仇……” 瑾夭猛然闭上眼睛,被雨水沾湿的睫毛,似是蝴蝶般飞快颤动。 转瞬间,她便睁开眼睛,开了手镯的机关,取出一颗纯白的药丸塞进陆肖的嘴里。 药丸入口及化,苦得让人心惊。 陆肖的反应有些迟钝,意识都开始模糊。 “你真是个怪人。” 夹杂着雨声中,他似乎听到了夭夭的声音。 随后有温热的气息靠近,已经疼到麻木的身体被人抱住了。 他下意识想朝夭夭笑一笑,然而下一刻神志被席卷而来的疼痛冲碎,意识彻底坠入黑暗。 夭夭…… 第30章 只剩一口气 瑾夭见他昏厥了过去,又给他把了一次脉,脉搏仍旧微弱,但丹药开始起了作用,暂时护住了心脉。 她弯腰将陆肖半揽进怀里,入手一片冰凉,浓烈的血腥气味萦绕在鼻尖。若不是她还摸到对方的脉搏,只看这人苍白的面色,怕是会觉得对方已经没了气息。 瑾夭摇了摇头,一声淡淡的叹息在雨中似是幻觉。 她扔掉手里的伞,将陆肖打横抱起来。不同于往日的干脆利落,此时的她动作极为温柔,像是抱着一个易碎的瓷器。 男子的身材颀长,但削瘦有些厉害,抱起来能轻易感受到他脊背的轮廓,尚未愈合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浸透了她的袖子,温热的触感很不舒服。 瑾夭眉头紧皱,努力将动作放得更轻柔一些。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怀里这人如今真的只剩下一口气了。 深秋的雨水冰凉,只片刻就已经将瑾夭浇了个透心凉,湿哒哒的衣服粘在身上,冷得人直打颤。 她抿唇忍下,却仔细地调整了姿势,将陆肖又往怀里抱了抱,不让冰冷的雨水淋到他的脸上。 瑾夭踹开半掩着的院门,抱着人大步回了屋子。 她将人先放到软榻上,从柜子上摸了把小刀,直接割断了陆肖的腰带。瑾夭扶着他靠在身上,快速将他的衣服剥干净。 沾满了血水的衣服被扔在地上,用干净的帕子给他身上的血水沾干净。而后将陆肖抱到干净软和的被褥上,转头去侧屋取了炭火。 如今还未入冬,若是往年并不会在这个时候使用炭火。 只是这人重伤又淋了雨,这会儿受不得寒气。 瑾夭将炭火挪到软塌旁边,点了灯仔细来查看陆肖的情况。 他早已昏了过去,无意识地被疼痛折磨得缩成一团,面上苍白无半点血色,额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瑾夭自幼学医,又极少接触外人,对于男女大防着实不在意。 这人身上的湿衣服本就是她脱的,这会儿看他裸着身子疼成一团,瑾夭的内心也毫无波动。 只不过视线落在他身上无数的狰狞伤口时,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这人完全没有处理身上的伤,如今撕裂的伤口不断渗血,有几处被雨水泡得发白,显得更为恐怖。 更显眼的是他背上有一处一尺长的伤口,许是其中残留了毒,那一片的皮肤已经开始溃烂了。 瑾夭伸手卷起袖子,去烧了水,又准备好了药与一会儿用来切腐肉的小刀。 她身上的衣服还湿着,不过她见没有滴水,就没有分出精力去更换。 毕竟,这人现在命悬一线。 她既然已经决定要救,就绝不可能让阎王从自己手里抢走了人。 瑾夭将烛火拿近,净了一遍手,先往陆肖的嘴里塞了一方帕子,怕他极痛之下咬了舌头。稍加思索,又用了布条将他的手反绑到身后。 那道伤口附近的肉,都已经开始腐烂了,必须将腐肉刮干净才能好。 那绝对不是一般的疼,只怕她刚一动手,这人就会被痛醒。 然而,这人现在是用药护着心脉,如果使用麻药的,很可能会一觉不起。 所以怕是要生扛着了。 瑾夭的眉头越皱越紧,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把薄若蝉翼的小刀,眸色慢慢静了下去,凝神静气心无旁骛。 她摁着陆肖的肩膀,一刀下去,指尖便沾上了殷红的血。 “唔!” 陆肖果然疼醒了过来,身体一阵阵痉挛。 瑾夭怕他挣扎,侧过身将他压住,手下的动作更快了几分。 陆肖的眸色涣散,整个人半梦半醒。他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靠近,强忍着没有挣扎。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死死地咬着嘴里的帕子,指尖发颤,面色早已苍白如纸。 瑾夭很少处理这样的外伤,但出手极为果决。 她能感觉到身下的人在一阵阵发抖,手下的皮肤紧绷,只片刻就疼出了一层汗。痛到极点的小声呜咽,被闷在被子里,像是失了爪牙的小兽任人宰割。 瑾夭却像是听不见一般,冷着眸子,全神贯注处理那处伤口。 大约半刻,瑾夭将止血的药粉洒在拿出伤口上时,陆肖已经疼昏了过去。 她放下小刀,将手上的血洗干净,又去了烧了热水,给他擦了身子,开始处理其他的伤口。其他倒是没有这么严重的伤了,处理起来动作也尽量放得轻柔了一些。 然而,动作温柔也就意味着更长的时间。 等瑾夭将他身上所有的伤都包扎好,天已经蒙蒙亮了。 瑾夭将他抱到床上,扶着他侧躺着,扯过被褥给他盖好。她坐在床边缓了一会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被雨淋湿的衣服早就干了,甚至又汗湿了几次。 她熬了一夜,到这会儿都没有去睡觉,就在床旁守着,时不时伸手摸一摸陆肖的脉象,担心他会发起高热。 许是今日累狠了,这会儿她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发胀。 瑾夭皱着眉给自己诊了一脉,起身去侧屋抓药,给自己灌了一碗去风寒的药,又提前给陆肖准备了药。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后陆肖果然开始发热,白净的脸烧得通红,剑眉紧皱,显得是难受狠了。 瑾夭的面色仍旧清冷,不见半分慌张,给陆肖诊了脉,起身又去将之前配好的药调整了一下,而后熬好端了过来。 她试着叫了陆肖几次,但对方已经病得昏昏沉沉,根本给不出有效的回应。 瑾夭小心地避开背上的伤,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正准备掰开他的嘴,视线扫到他一身的纱布,动作稍稍顿了一下。 他身上有几处伤口极深,这会儿还没有完全止住血,一靠近便能闻见血腥味。 瑾夭想起昨日他差点死掉的样子,拧着眉心底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没有使用这种粗暴的方法。 她坐到床边,扶着陆肖靠到自己怀里,用勺子盛了一勺药递到他的嘴边。 陆肖这会儿的意识很模糊,闻到极苦的药味,竟侧头蹭了蹭瑾夭的脖颈,孩子气地藏进她的怀里。 因着他浑身上下伤痕遍布,瑾夭给他包扎完,便没有给他穿衣服。 这会儿迷迷糊糊地依赖她,炙热的呼吸喷洒在瑾夭的皮肤上,引得她皱了眉。她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药,思绪一转便做出了决定。 瑾夭的身体后撤,用胳膊托住他的脊背,让他扬起头来,指尖插入他柔顺的黑发,含了一口药俯身下去,两唇相贴,敲开他的牙齿,将苦涩的药渡进他的嘴里。 此时的场景,其实透着几分奢靡暧昧。 相貌清俊的男子浑身伤痕,俊美的脸上染着红晕。许是牵动了伤口,他难受地皱起眉,透出几分脆弱。薄薄的唇瓣沾上了水渍,显得更为莹润柔软。 当初以一挑百内力深厚的冷血杀手,这会儿竟只能无力地靠在瑾夭的怀里。 然而,场景里的两人丝毫没有感受到其中的暧昧。 陆肖早就昏厥,意识还在黑暗中挣扎,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至于瑾夭,她给陆肖喂过药,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面色依旧清清冷冷,莫说是害羞躁动,便是波澜都没有半分。 她扶着陆肖躺下,又掀开被子,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即便是将人看光了,也没能让她的眸色变化分毫。 陆肖昏昏沉沉睡了两天,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正是黑夜。他的意识消散了太久,清醒的时候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身上涌起的疼痛极为猛烈,像是有人将皮肉划开,把骨头带着血扯出来,然后再寸寸敲碎。 “醒了?” 随着微哑的声音,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咬牙忍着疼,侧头看过去,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正坐在床边。 陆肖立马扯着嘴角冲她露出一个笑,声音也下意识放得轻软,小心地唤了一句:“夭夭。”昏迷三日,他的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瑾夭的面色不是很好,伸手给诊了脉,听到他的声音随意地点了一下头。 屋中又安静了下来,陆肖的心头不安,挣扎着往前挪了挪,抿紧了唇,声音透出几分紧张:“夭夭……我是不是可以留下……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说得有些急,一不小心吸了冷气,便开始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嗽牵动了伤口,好不容易被温得红润的面色,快速苍白了下来。 瑾夭伸手扶他起来,递了一杯温热的水到他的唇边。 陆肖接过杯子,眸中涌现出喜悦,低下头一点点将杯中的水喝了,犹豫着要再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瑾夭坐在床边,视线淡淡地落在他的身上,眉头微皱,语气透出几分冷漠。 “什么?” 陆肖刚刚清醒,反应还有几分迟钝,一下子被瑾夭问懵了。 “你的名字。” 瑾夭蹙着眉,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我没和你说过我的名字吗?”陆肖将杯子捧在手里,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怔了一会儿,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回忆起来,夭夭确实从未叫他的名字。 甚至……从来没有问过。 他摇头笑起来,抬头看向瑾夭时,眸光潋滟,语气郑重而认真:“陆肖。我叫陆肖。” 第31章 若是背叛…… “陆肖。” 瑾夭微微皱眉,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语气冷淡。 陆肖却觉得心头被什么软软地撞了一下,眸光更亮几分,忍不住弯唇笑了起来。 夭夭性子冷,能主动开口问名字,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了。 瑾夭忽然探身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唇瓣微动,语调平稳没有半点起伏:“我许你留下来。哪日改变了主意,也可以走。有什么事情便直说。只一点……” 只听到第一句,陆肖的眸子瞬间便亮了,眸光璀璨恍若耀眼星辰。他胸口涌动着狂喜,被这个消息砸得晕晕乎乎的,兴奋得一时都有些分不清方向。 他看到夭夭的唇瓣在动,竟有些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瑾夭的手下多用两分力气,让陆肖抬起头,使两人的视线交错。 陆肖忽然对上夭夭幽暗的眸子,微微一怔,还没有来及反应,便听到瑾夭的语气冰冷。 “你若背叛我,便记得下手狠辣一些。不然,我只要剩了一口气,也会让你死无全尸。” 瑾夭微微眯起眼睛,比起往日的冷漠语气,这一次稍稍有了点起伏,然而眸底是彻骨的寒冷。 陆肖忽然想起那个荒废的村庄,有几分想问,却又舍不得夭夭难过。他抬头对上夭夭的视线,最终还是将那句话咽了回去,轻吸了一口气,排除杂念,缓声开口,语气近乎虔诚:“我不会背叛你的。” 其实…… 自己这次也是算计了夭夭。 他拿自己的命来下注,就赌夭夭的一丝心软。 中间也想过,要不要故意装一次晕,也好能多两分打算。因为若真是一脚踏进了阎王殿,他怕话都没说完,就被黑白无常拘了魂。 可是,他最后也没敢。 夭夭医术高明,只要一诊脉便能知道是不是濒死。 所以他一直硬挺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生机一点点流失。他甚至想过如果夭夭肯接纳他,却又回天无力时,夭夭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呢? 是不是会皱着秀气的眉毛,自己待在屋中生闷气。 是不是……会记他一辈子呢? 陆肖就捧着那堆自己的妄想,才能强撑着精神,等着死亡的到来。 他没有赢的把握,可也没有了别的筹码。 只不过,是不怕死而已。 在解了毒那天,他一个人坐在断崖想了很久,自己前半辈子如同行尸走肉,只是组织里的一把锋利的刀,现在除了留在夭夭身边能像个活人,其他的也真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所以,他不怕死。 哪怕真的死在院外,至少能换夭夭记他良久。 如此倒也够了。 所以现在得到的,都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莫说是背叛,只要是能让夭夭欢喜,他可以毫不犹豫送了命。 陆肖垂下眼帘,又重新抬眼看过来,眸中的杂念已经被洗刷一清,只剩下一眼见底的清澈。 瑾夭凝视着他,眸中的冷冽慢慢退去,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对于他的话不置可否,转身便出了屋子。 卧房的门开了一下,又重新关上。 秋日的凉风在屋中转了一圈,陆肖觉得有些凉,一低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未穿衣裤。 屋中点着炭火,盖着被子甚至有些热,再加上陆肖上半身交错着缠着纱布。 竟让他到这会儿才发现。 陆肖僵硬着胳膊,迟缓地将被子掀开一个角往里看了一眼。 腾的一下,热气瞬间席卷全身,他僵成身子红成了一颗煮熟的虾子,就连指甲盖都要红得滴血。 瑾夭在灶房一直温着粥,这会儿也只是盛一碗过来。 她推门进来时,陆肖正坐在床上,似乎埋着头想些什么,看不清脸色,但从柔软发间露出的耳朵红成了一片,身上的衣服已经穿戴整齐。 瑾夭皱了眉,几步走过去伸手摸他的额头。 微凉的指尖却引得陆肖心尖一颤,面上更燥热了两分。 他甚至没办法对上夭夭的眼神,莫说是去想昏迷时夭夭怎么给他治的伤,单单是回忆起方才自己与夭夭说话时,被下的自己未着片缕,而且那处连纱布都没有,就那样裸着。 他就已经要羞耻到爆炸了! 陆肖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皮肤热得发烫。 瑾夭一开始还担心他是又发了高热,结果诊了脉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她盯着脸红得像烂熟的柿子的人,眉头拧得更紧了几分。 她将粥递到陆肖的手边,视线扫过,看他动作僵硬,连手指都似乎染上了红晕,便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为什么总在重伤时起□□?” 瑾夭的语气平稳毫无起伏,皱着眉,眸中流淌着淡淡的疑惑。 她虽饱读医书,但鲜少接触外人,所以对于男子情动这事,其实还是有些模糊的。眼前这人的反应与书上写得并不相同,但是他又没有犯其他的病症,除了情动以外,没有了别的解释。 瑾夭说着话,视线便挪到陆肖的下半身,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如医书所说,男子情动时那处会挺立。 陆肖发现了她视线的转移,明明隔着厚厚的被子,而且他已经穿戴整齐,但夭夭一个眼神,他就已经从头红到脚,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 他赶忙曲了腿,身体前倾,拿着手中的粥碗将要命处挡住。 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陆肖却顾不上呲牙咧嘴的疼,慌忙地开口解释:“不……不是,那个……没有那么回事。” 陆肖僵成了一块木头,往常伶俐的嘴这会儿磕磕绊绊,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竟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瑾夭站在床边,认真地瞧着,看着他手忙脚乱地解释,时不时还会点一点头。 只不过是真的信了他的话,还是就觉得陆肖这样慌乱的样子很有趣,就不得而知了。 “没事。” 瑾夭见他委顿地低下头,难得开口安慰了一下。 她想起曾经看到的母子间的互动,学着记忆里的场景,伸手轻拍了拍陆肖的发顶,冷淡的声音怎么也没办法装得温柔,便压低了一些,开口道:“阴阳调和,男女欢爱,是正常的事情。不必觉得害羞。” 瑾夭思索了一下,认真地做出让步:“你这两天肯定不行,身体会吃不消的。等背上的伤口伤口好了。你再去也不迟。嗯……放心,咱家那么多金银玉石,你只要不把人带回来就行。” 听着夭夭清冷的声音,他面上的燥热稍稍平复了一些。 而后便听到夭夭说咱家,他的心尖都觉得一烫,可又仔细去品夭夭的话,怎么都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忍了半晌,还是抿出一个笑,低声问道:“夭夭方才还说我不许背叛,我又怎么可能去找什么……别的人。” 瑾夭听了他的话,却忍不住皱了眉,语气郑重地反驳道:“背叛是你谋害我。至于你与谁欢好,你我又不是夫妻。与我何干呢?” 虽是知道她的性子,但夭夭说这话时的坦然,还是让陆肖心底一酸,抿紧了唇维持着面上的笑,装出调笑的语气:“夭夭便是不信我心悦你,只把我当做仆人,也是可以出手管教的呀!” 他顿了一下,探身凑近,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得弯弯,声音压低:“哪怕只是夭夭养的一条狗,只要你不愿意,也绝不容外人沾染的。” 陆肖的笑容明朗,眸子却紧紧地盯着夭夭,故意说那样自辱的话,只想看夭夭维护他半句。 “我没有管啊。” 瑾夭根本没听出他话里隐藏的意思,只以为他是在说那条跑走的狗,认真地摇了摇头,语调平稳。 陆肖的声音一哽,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他抬头对上夭夭清澈的目光,最后以手扶额笑了起来,又气又好笑,无奈至极。 瑾夭皱眉瞧了他半天,心里叹了一句古怪,抬手点了点他手中的碗,示意他赶紧喝完。 陆肖止了笑意,仰头将粥全倒进嘴里,咕咚咕咚一口喝了。 瑾夭拿过空空的粥碗,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站起身,忽然一阵眩晕袭来,她踉跄了一步,伸手扶住床才勉强稳住身形。 “夭夭!” 陆肖翻身下床,动作过大,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面色一白,此时却没有功夫考虑这事。他伸手去扶瑾夭的胳膊,着急地唤她。 瑾夭侧身躲开了他的手,扫了他穿戴整齐的衣服,知道他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心底放松了些许。 她将视线挪到陆肖的脸上,朝着他缓慢地摇了摇头,冷淡地吐出两个字:“无事。” 瑾夭扶着床,缓了一会儿,转身出了屋子,步子还算是平稳。 看她出了屋子,陆肖脱力地坐回床上,许是前两日失血过多,如今猛地一动还有几分眩晕。 他看了看落空的手,抿了唇眸色黯淡了几分,半天才撑起一个笑来,甩了甩头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排出思绪。 而在另一边,瑾夭正在收拾灶房,忍着难受将碗筷刷了,头开始一阵阵地疼。 许是前日淋了雨,时间不长便染了风寒。 可床上还躺着一个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的人,瑾夭怕自己一觉睡下去,再睁开眼床上那人的尸体都凉了。 所以她一直就拿药顶着,根本没有去休息,原本的风寒也就越来越严重。 瑾夭坚持着将活计做完,用手背试了试额头的温度,发现自己竟又发起高热,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给自己诊了脉,撑着酸痛无力的身体抓药、熬药,然后灌了一肚子的苦药,才拖着注铅一样的腿回了卧房。 瑾夭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提着最后一点力气走到软塌旁,还未来及脱鞋就直接昏了过去。 幸好陆肖一直跟在她的旁边,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