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 第 1 章 于兰是在浑身的剧痛中醒过来的。 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一个嘤嘤啼泪哀哀欲绝的美人儿。 哪来的漂亮仙女儿。于兰迷迷糊糊的想。 下一秒就被头顶古色古香的床帐身上盖的金丝缠花绣被和一眼望去富丽堂皇的装饰物给彻底惊醒了。 这不是我家。 我怎么在这。 好疼……咦手怎么变小了……尼玛我的胸哪里去了!!! 然后在一波剧烈的疼痛中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内已经点上了蜡烛,灯火通明。于兰的视线从镂空雕花的烛台上扫过,打量了四周,确定了自己还在那间充满“我好有钱”自信的屋子里。 透过层层帐幔隐约可以看见有人在屋内进出。美人儿还坐在床边,正从一名丫鬟装扮的人手里接过一条毛巾。转过身看到睁开眼的于兰立即扑上前喜极而泣:“兰儿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快请太医!”一边激动地抚摸于兰的脸庞,一边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掉,“别怕,娘亲在这儿呢,都怪娘不好……” 于兰还没从美人的眼泪里回过神,屋外一阵响动又涌进一群人。 “夫人,太医过来了。”一名丫鬟转过屏风来到美人跟前躬身道。 在美人一连串的快请声中一名长髯束冠的男子弯腰行至床前,替于兰搭脉诊治。看到从被子里伸出来的一截藕节似的小短手,于兰再次确认这不可能是自己的身体。 数息之后,诊脉结束,太医向美人躬身行礼,“夫人安心,小姐福泽深厚,已经熬过来了,暂无生命之忧。” 美人手中紧攥着一条锦帕,听闻这话浑身一颤,紧盯着太医急声问:“那以后呢?以后也会安然无恙对不对?!” 太医略一迟疑,躬身满脸难色:“这……夫人医术高超,自然也知晓此症……无药可解。” 美人脸上血色瞬时褪尽,紧紧闭了下眼,颤声道:“……我知道了。劳烦太医,春吟,送太医出门。” 一名丫鬟应声上前,引着太医出去了。 “将熬的粥和参汤端上来,你们都下去吧。”美人挥手。 “是,奴婢告退。” 于兰喝过美人喂的粥,在美人的低声轻哄中,抵不住身体涌出的虚弱感,带着满腹疑问又沉沉睡去。 于兰刚刚大学毕业,在与同学吃散伙饭回校的路上偶遇了一名醉驾司机。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身处此地。在这里生活了半个月后,于兰通过偷听小丫鬟们的八卦及对周围人的各种旁敲侧击,大致了解了自己目前的境况。 21岁的自己死了。 然后穿越了。还是架空。 变成了年仅3岁的小包子。洛神大陆大秦国尚书令赵子洲之女,赵虞兰。 大秦是整片大陆最强势的国家,自己的便宜老爹又是大秦国数一数二的权势人物,最起码以后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不愁,不用担心人身财产安全,行事再稍微低调谨慎就能在这个时空混得不错。3岁的小包子赵虞兰躺在床上乐观的想。 但很快她愉快的未来计划就被无情的碾碎了。 事情是这样的。 自己的美人娘与便宜老爹赵子洲年少相识,二人一见钟情海誓山盟结为连理,据说由于美人娘的缘由,使当时还只是个举人的老爹获得了封官晋爵的契机,从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可是男人有钱就变坏这的确是条放诸四海皆准的真理。在便宜老爹一步步升官发财的道路上,他又娶了一个小老婆。也就是现在尚书府上的二夫人。或许是辜负了当初的誓言心中有愧,即使宠爱二夫人,便宜老爹在对待美人娘的时候也越发相敬如宾。这个二夫人又是个掐尖要强好争风吃醋的,见自己虽然得宠,府中大权却仍在正室手中,美人娘又容颜绝色,保不准哪天又得宠爱,于是日积月累,嫉妒成疾,想了条毒计。 她买通了厨房打杂的一个小丫鬟,给美人娘下毒。 此毒名为碧鸩,乃是极为罕见的剧毒。无色无味,中毒者浑身如被凌迟般剧痛不止,很多人中毒后被生生痛死,死状狰狞恐怖。就算能熬下剧痛也会筋脉俱损,寿命无多。且中毒者的脸上会浮现大片绿斑,容貌尽毁,因此多针对女子下毒,又被称作“红颜老”。 最可怕的是此毒无药可解。因其药性凶残霸道,中毒初期决不可用药祛毒,任何药力都会被□□吸收加速在人体内的蔓延速度。而等到所有毒素都附着于骨髓之中后,更是任何药物都无法祛除丝毫,霸道歹毒至极。 被买通的小丫鬟将此毒下在美人娘平时喝的羹汤中。所幸的是,美人娘并没有喝。 不幸的是,虞兰喝了。 “所以我成了狗血宅斗剧中的牺牲品以后脸上长满绿斑还活不过二十岁?!!”虞兰坐在床上目瞪口呆。 “都是那个心狠手辣的恶毒女人!”,春吟坐在一旁咬牙切齿狠狠地说。 春吟是美人娘的贴身侍女,为人忠心耿直,十分感性。此时正坐在床边的布榻上一面缝制虞兰的小衣,一面在虞兰的引导下将府上情况一一道来。虞兰这半个月获得的各种情报大多就是这么来的。听到虞兰这么说,略过那些奇怪的词语,一边恶狠狠的诅咒二夫人,一边悄悄用衣袖擦拭眼角。 “我家小姐千金之躯福大命大,只要找太医好好调养,一定……一定能……长命百岁……”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虞兰看着明显心口不一的侍女只觉得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若只是穿越,哪怕是人生地不熟的架空,凭借小包子的身份和自己二十多岁的阅历知识,虞兰有信心怎么也能保证自己一世安稳。可如今真正的小包子已经中毒身亡,就算有自己穿过来,碧鸩毒根本无药可解,那也改变不了这具身体活不过二十岁的事实啊!连活下去都不能保证!!这还能不能愉快的穿越了!!! 真是累不爱。t-t 第 2 章 虞兰看着面前浓黑稠密的药汤一脸菜色。 这样的药汤她已经连喝了两个月。即使明知道这些药对体内的毒素毫无益处,所有人还是恍如不知一样每天请医问药熬制一碗浓浓的药汤让虞兰喝下去。仿佛这样就真的能发生什么作用,能够挽回一些早已注定的结局。 可的确是什么都挽回不了的。 虞兰接过碗,咬紧牙一口灌下去,又喝了一大杯蜂蜜水才缓过来。真是怀念现代的小药片啊。 “真棒,兰儿最乖了,吃完药很快身体就会好了。”美人娘坐在一边,抚摸着虞兰的头顶细声哄道。 虞兰抬起头朝美人娘一笑,在美人娘脸上“吧唧”一口,披着包子皮,卖萌无压力。 美人娘悄悄转过身眨去眼中的泪珠,朝着虞兰微笑,脸色却更白了。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虞兰也是难得的有精神,于是一行人来到了府中的花园散心。说起来虞兰穿过来之后还是第一次走出房间在府中闲逛。 不愧是尚书府,占地极广,仅一个花园就有数个足球场大小,百卉齐放繁花似锦。府中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全然的高官贵族气派。 虞兰体虚,沿着花园中的湖泊走了一小会儿就力有不继,让美人娘抱着前往湖中心的凉亭中休息。 这一进凉亭,就遇到了最不想见的人。二夫人柳漪漪。 柳漪漪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当朝有名的大学士柳璋亭,官拜三公,门生遍布全国,声望极高。算起来便宜老爹也是他的弟子。 柳漪漪一年多前嫁入赵府。据说柳大学士原先是不愿女儿给人做小的,奈何女大不中留,柳漪漪发誓非君不嫁,对方又是自己的得意门生,品性俱佳(不知道怎么看出来的),一来二去也就松了口,成就一桩佳话。 进府不出两月就传出喜讯,十月过后产下一女,取名赵翩翩,小虞兰两岁。 此时这赵二夫人就正抱着她的女儿带着一大堆侍女坐在凉亭中,看风景。 见到虞兰一行人进来二夫人忙抱着孩子弯下身行礼: “漪漪见过姐姐。姐姐一切安好。”声音娇软,低眉顺目,神色恭谨。 美人娘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浑身剧颤,双手紧握成拳,面色厉然,此时更是眼光宛若淬了毒的刀子,狠狠盯着眼前这个女人,恨不得将其撕成碎片。 柳漪漪人如其名,颇有弱柳扶风之态,此刻更是在美人娘的目光下受到了惊吓般,身形微颤,美目含泪,惹人怜惜,仿佛下一刻就要受不了晕过去一般。 “但求姐姐莫怪,妹妹不知道会冲撞到姐姐……翩翩今日身体不舒服,我只是带她出来逛逛……姐姐对不起”话未说完已是哭倒在地。 真是好演员啊。虞兰看着梨花带雨的二夫人和她身后一个个看着美人娘义愤填膺的侍从啧啧称奇。 果然越是这种看起来软弱无害的小白兔内里越是心狠手辣,宅斗剧诚不欺我。 对面的小白兔显然是哭够了,拿着巾帕擦拭红彤彤的眼睛。 “妹妹知道自己管家不严,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实在对不起姐姐……老爷罚我了,我今日才从祠堂出来,还请姐姐看在你我二人共同侍奉老爷的份上恕我管教不严之罪。”说着又是盈盈一拜。 说起来便宜老爹也真是奇葩,当初虞兰中毒之后,那个下毒的丫鬟被揪了出来,却在看管的时候咬舌自尽了。虽然有人指认之前见过二夫人的贴身侍女跟这个丫鬟私下有过接触,但是证据不足,便宜爹就以凶奴包藏祸心妄图弑主结了案,治了当家的二夫人一个管理不严之罪,让她在祠堂诵经两个月以作惩戒。 审理结果出来后,美人娘久久不语,抱着虞兰一夜未眠,然后烧了一幅画。 此时看着二夫人这般作态,美人娘眼中的恨意宛若实质。半晌吐出一字。 “滚!” “我知道姐姐心中怨恨我,我不求姐姐原谅,这两月我日日在祠堂中为虞兰诵经祈福,只愿虞兰身体康健长命百岁方能让我心安呢。既然姐姐不愿见我,我这便带着翩翩离开,姐姐莫气。” 说着带着一众丫鬟婉婉离去,与美人娘擦肩而过的时候,虞兰清楚地听到柔弱的二夫人用花儿一般娇艳的嘴唇,在美人娘耳边说: “算你命大。” 那天偶遇二夫人之后美人娘更加沉默寡言,只是每日守在虞兰身边连房门都很少出。 虞兰的身子愈发不好了。两个月内,虞兰的身体日渐苍白消瘦,甚至都能感觉到生命力正从这具小小的身体里慢慢流逝,原先玉雪可爱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来,甚至开始有淡淡的斑痕浮现出来。在一个半月的时候、虞兰经历了中毒后的第二次发作,终于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生不如死。 就像最锋利的刀子从全身各处切割你的身体,削皮剥骨,鲜血淋漓,似乎有无数根钢针在骨髓中翻搅穿插,让人痛不欲生。饶是虞兰本身21岁的自制力依然痛得全身痉挛,汗湿重衣,声嘶力竭,生生咬得一嘴血。 怪不得当初小包子没熬过来。疼得神志不清时虞兰想。 如果说虞兰身上的变化让人惊恐,那美人娘的变化简直就是惊悚了。两个月里美人娘寸步不离,每日陪伴在身边送汤喂药呵护备至,看着虞兰受病痛折磨心如刀绞,明里暗里不知掉了多少眼泪。本就瘦弱的身形以比虞兰更快的速度瘦下来,简直成了衣服架子,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看的人心里发凉。纵使虞兰不是真身而且只跟美人娘相处了两个月,面对这样的血脉深情也不由心生依恋。 确认自己无药可医寿命有限后虞兰反而平静淡然下来。她性格本就坚韧通透,上一世死时也不过21岁,这一世已是上天眷顾额外捡来的,就算只能活到二十岁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当然要是体内的□□能不发作就更完美了。虞兰摸摸身上上次□□发作挣扎翻滚时留下的伤痕,仍是心有余悸。 而想要尽可能安然的度过以后的岁月,虞兰最大的依仗就是美人娘。至于那个便宜老爹,这些日子虞兰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醒过来的第二天,另一次就是□□第二次发作后。存在感不能更低,实在靠不住。 虞兰给自己未来十几年的人生初步拟定了一个计划。 首先自然是让自己活得尽可能长一点,好好吃饭锻炼身体,不让美人娘更加担心。然后凭借自己21岁的智商阅历和看过无数宅斗小说的理论经验在府中展开报复,最起码先把便宜爹的小老婆给弄掉,那个女人看着就讨厌。再积攒一笔小财,等过几年稍微大一点借养病之由和美人娘一起搬出府外,安静的度过最后的时光。想来薄情寡义的便宜爹也不会在乎。 这么一想,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嘛。虞兰咂咂嘴。 不过生活总是出人意料,于你最不防备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虞兰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七个月,□□第三次发作后,美人娘投缳自尽了。 自尽的美人娘留下了一封遗书,封面写着“梦烛亲启”。 虞兰才知道梦烛原来是便宜爹的字。 上面只有一句话: 人生若只如初见,不如不见。 哦,对了,美人娘名为烛歌。 美人娘死后的第二天,虞兰失踪了。 第 3 章 大秦朝德阳二十一年春。国都延康城。 大秦作为洛神大陆国力最强的国家,其国都延康是整片大陆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城。 阳春三月时节,延康城中杨柳纷菲繁花似锦,人群摩肩擦踵车马川流不息,到处都是人声鼎沸的富丽繁华景象。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跟随人流通过高大巍峨的城门进入了延康城,在数十米宽的车行道上悠悠慢行,然后在延康城中最大的酒楼迎仙楼前停了下来。 赶车的是一个身穿劲装的青年,驾驶马车停稳后,只见他手掌一撑,利落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转身向车内恭声到: “小姐,我们到了。” 车帘掀开,从里面探身出来一个面容姣好的绿衣少女,少女下车后并未放下车帘,而是转身又从车内扶出一名女子。 女子约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穿一袭淡蓝色裙装,似是有些畏寒,外面披了一件白色镶毛边的披风,身形看着有些单薄却修长挺拔,长发及腰,梳成发髻垂于身后。可惜脸上带着一张玉质面具,看不到面容,只能看见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眼和莹白尖细的下颌。 正是已经失踪十三年的虞兰。 酒楼伙计看见马车停下早有人上前等候,此时见到下来的三人衣着不俗且气势非凡,更是满面笑容招呼道:“客官快里面请!我们家的酒楼全城第一,包您满意!几位客官是在大厅还是雅间啊?” “帮我们在二楼找个靠窗的位置。”虞兰道。 “好嘞,几位随我来。”伙计说罢转身在前面引路。 迎仙楼全城第一的名头并不是徒有虚名,这从它的地理位置和建筑装潢就可见一斑。 迎仙楼位于延康城商业最繁华的区域,来往人流如织络绎不绝。楼高四层,飞檐朱瓦雕梁画栋,很是恢弘大气。 二楼面积颇广,每张桌椅间都有屏风相隔,颇似现代的卡座。这样既不影响听别人谈论,又能让客人更有安全感。 虞兰在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绿衣少女替她解下披风收好。从这个位置向外望去就能看见楼下来往的人群,各种叫卖不歇的商铺小贩和远处鳞次栉比的建筑,视野很好。 “客官您要来点什么?我们店最出名的有胭脂肉和迎仙锅,翡翠汤和佛跳墙也很受欢迎,现在正是鳜鱼肥嫩的时候,桃花鱼也是不能错过的……”伙计一边推荐一边把菜单递过来。 虞兰翻了翻看那菜单足足有十多页,问了另外两人没有什么忌口,便让伙计将刚刚报的招牌菜上五六个,三分米饭,再烫一壶梨花酿送过来。伙计应声离去。 “绿腰蓝山你们两也坐吧,跟我没有那么多规矩。”虞兰冲二人说道。 “谢小姐。”名为绿腰的少女和蓝山的青年跟随虞兰多年,知道虞兰脾性,未多作推辞便也坐下了。 虞兰抬头看向窗外,不出意外的看见高空中一个小白点。圈起手指向天空打出一个长长的呼哨,只听见远远传来一声长鸣,一只白色大鸟在高空中盘旋几圈向着虞兰的方向振翅而来。 虞兰笑着看那大鸟优雅的展开双翼滑翔,只见它一个漂亮的转身轻轻落在她伸出的胳膊上。动作轻盈潇洒,引得旁边的客人大赞一声:“好俊的鸟!” 竟是一只罕见的白隼。 白隼低下头亲昵的蹭蹭虞兰的脸,歪着脑袋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黑亮的小眼睛期待的盯着虞兰,闪闪发光。 虞兰低笑一声,用手给它顺顺小脑袋上的呆毛,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取出肉干喂它。 酒楼之中人员混杂,喝酒吃饭又使人放松心情高谈阔论,因此最是探听各种时事消息的好地方。 此时虞兰隔壁的一桌人便正在谈论当今都城中的各大名门贵族。 一名书生装扮的人手拿一壶酒自斟自饮,高声道:“依我看这延康城中最值得敬仰的官员便是左丞相赵子洲赵大人。赵大人布衣出生,通过自身苦学考取功名。弱冠之年便得柳璋亭柳大学士青眼拜其为师,数年后又得到今圣赏识,二十几岁封为景德爵,如今更是贵为当朝丞相内阁首辅,为官清廉品性刚正,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实乃我等读书人之标杆楷模!来,为赵大人干一杯!” “干!”旁边之人纷纷举杯呼应。 虞兰看着群情激昂的众人,端起一杯伙计刚送上来的梨花酿,眼中波光流转似笑非笑:“左丞相赵大人?” 一旁上菜的伙计听见了,接声到:“对啊,赵大人如今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深得圣上宠幸,据说很多大事圣上都会询问赵大人的意见呢。不过,”伙计说着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这赵大人啊是个好官命确不怎么好。” “哦?怎么说?”虞兰好奇问道。 伙计看到这位年轻漂亮(虽然带着面具看不见可是感觉就是个美人啊)的小姐有兴趣,便打开了话匣子:“小姐年青恐怕没听说过,这个赵大人啊虽是一等一的高官权力大得很,家里的糟心事却很是不少。据说十三年前赵大人家三岁的小姐生了一场怪病,脸上长满了绿斑,太医都说治不好,没几年可活。几个月后这个小姐的娘赵府的大夫人就因为悲伤过度去世了。而这个小姐竟然在大夫人去世的第二天就失踪了。” “失踪了?怎么会失踪呢?”虞兰浅酌了一口酒,接话道。 “可不是说嘛,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不见了。有人说是被人拐跑了,有人说啊是被送去不问谷求医去了,还有人说啊,也许早就病死了呢。” “不问谷?”虞兰听到一个感兴趣的字眼。 “哎哟您没听说过不问谷啊?”伙计两眼放光,越发兴致高昂。“不问谷那在江湖上可是个响当当的地方。要说它为什么出名那就要说到它的主人——神医不问。神医不问那可就太厉害了,这天底下就没有他治不了的病啊,不过据说脾气不好,不常给人治,只有他老人家掐指一算觉得有机缘的才给治的。” “老人家?”虞兰笑。 “对啊,那神医可是仙风道骨,长得跟个白胡子神仙一样呐!” “噗嗤。”这回笑出来的是绿腰,连一向面无表情的蓝山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真是长见识了,你接着说说那个赵大人吧,后来他怎么样了?”虞兰接着问道。 “唉,这个赵大人啊也是个痴情种子,”伙计迅速又把思维跳回来,“妻子死后硬是守孝三年。赵府原先还有个二夫人,后来也不知为什么每日在祠堂诵经拜佛,再也不出门了。更命不好的是这个赵大人自从原先那个女儿失踪后就再也没有过子嗣,现在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前几年又娶了一个三夫人,但也是一直没有消息。估计啊,是要绝后喽。” “是吗?” “可不是嘛,其实吧要我说啊,”伙计小心翼翼四处张望了下,弯下腰压低声音:“也许这个赵大人以前坏事做多了这些都是报应也说不定。” 报应么。虞兰转着手中的酒杯看不出表情。 蓝山赏给伙计一块碎银。伙计十分高兴的道谢离开了。 迎仙楼的招牌菜果然不错,鲜美爽口各具特色,三人俱是尽兴,连小白——那只白隼——都被香味引诱的咕噜咕噜叫不停蹭着虞兰的手指头让虞兰给喂了好几块肉。 吃完之后结了账三人便起身离开,刚下楼梯,便听到后面有人喊:“姑娘请留步!” 虞兰回头,绿腰蓝山护在她前后。只见一名腰配长剑劲服装扮的男子从三楼的楼梯上几步跨下,来到三人面前。 男子将眼前三人打量一遍来到虞兰面前躬身行礼,指着虞兰肩上的小白问:“冒昧打扰请姑娘莫怪,敢问姑娘,这只白鸟姑娘能否割爱?” 虞兰看了一眼肩上歪着小脑袋眼睛滴溜溜转的小白,敢情还有人看上你了,淡声到:“不能。”转身继续下楼。 “姑娘,价格不是问题,一千两如何?”男子追上来。 “不卖。”虞兰脚步不停。 “三千两?”男子继续追问。 虞兰头也不回。 “五千两!”男子原本看这三人虽气度不凡,却并未佩戴任何贵族徽章也无任何彰显身份地位的配饰,以为只是出游的普通富家小姐,想着千两银子买只鸟怎么也能让人松口了,谁知人家丝毫不为所动。现在眼看人就要走远了,想到自家主子那副说风就是雨的脾气知道自己要是没办好这趟差事必然讨不了好,不由又急又怒,声音里便带了威胁的意味:“五千两买姑娘这只鸟怎么也足够了吧,实在是我家主子喜欢,你可知我家主子……” 话未说完,便看见那小姐停下脚步,转身挥退了一直阻挡在自己身前的青年,眼睛盯着自己,声音清冷如冰:“我说了,不卖。”眼神利如刀剑透过那张面具射向自己,一时间从那具纤细身体爆发出的凌厉气势让经历过战场厮杀的自己都不由心神俱震后退半步。 等到男子再回过神来,眼前哪还有虞兰三人的影子。 虞兰并未将发生在酒楼中的小插曲放在心上。三人坐上马车后,便由蓝山驾驶马车向延康城的西北区域驶去。 整个延康城两面环山,由著名河道红沙江穿城而过,面积极广。城内布局严谨等级分明。以皇城为中心呈环带状向外扩散,大致依次分为贵族住宅区,商业区和平民住宅区。其中离皇城最近的西北区则是延康城内著名的“黄金地带”。这一区域集中了整个大秦朝最有权势的高官贵族和王公皇戚,是整个延康城的权力中心,真正的寸土寸金。 蓝山驾着马车在延康城西北区的一所宅院前停了下来。 虞兰在扶着绿腰的手下了马车。打量起眼前这所房子。 这里已经是“黄金地带”的边缘区域,向城中心的方向望去便能看见巍峨耸立的皇城城墙。 宅院占地颇广,门口有两座汉白玉的石狮子,雕刻的十分活灵活现。小白显然被这两个大家伙吸引了注意,从虞兰肩上飞起盘旋两圈落在石狮子的头上用嘴啄它的鼻子。黄铜大门的上方悬了一张牌匾,上书“陈府”二字。从外面看整所宅院青砖碧瓦,十分古朴大气,在周围众多富丽堂皇的“豪宅”中并不起眼。 虞兰三人一下车,便有人打开大门迎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面容端方的中年人。虞兰一见此人便笑着走上前去:“橙伯!” 名为橙寿的中年人也是满面笑容,向虞兰行礼:“小姐你总算到了!路上一切可好?” 绿腰蓝山二人也和橙寿相互见了礼,在他的带领下向门内走去。小白不用虞兰招呼就自觉地飞了回来。它嫌那个大家伙太硬,十分不如主人香软。 “半月前收到公子传信知道小姐要过来,我便带人前来延康准备。算着路程知道小姐也该在这几日到,果然今日守在城门的人就传来了消息。小姐一路可好?” “很好,有绿腰蓝山照顾并未遇见什么麻烦。橙伯你的咳嗽可好些了?我做了些梨花膏带过来了,用热水冲服治疗咳嗽最有效。师父也一直记挂着您。”虞兰温声答道,一面示意绿腰将药膏取出来。 橙寿看着虞兰递过来的药膏脸上笑意更浓。橙寿跟随主子时间最长,几乎是看着虞兰长大的,一直将虞兰当做女儿般疼爱。此时感受到虞兰对自己的关心敬爱,自然是满怀欣慰感动不已。一面道谢一面更加尽心的给虞兰介绍宅院的情况。 “这所宅子原先是朝中一位三品官员的,去年官员调任便一直空置下来。现在是借着一位没落子爵的名义买了下来,已经上下打点好关系在延康都府备了案,不会有什么问题。” 虞兰点头道:“辛苦橙伯。”一边打量宅子内部。从里面看宅子更显宽敞,进门后两边都有长长的游廊,庭院当中有棵大大的桃树,正是花开时节,桃花烂漫落英缤纷十分美丽。树下有石桌石椅,想来闲时赏花饮酒必是极妙的。 宅子有三进,据橙寿介绍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跟外面的青砖墙相比,里面的建筑明显重新翻修过,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给虞兰安排的住所第三进的一间主卧。卧室十分宽敞,约有一百五十多平,内有好几个套间。前面对着小庭院,庭院里架了葡萄架,种了几丛折枝花,竟然还有一个藤椅制成的秋千,十分精致可爱。后面的窗户正对着花园里的一弯湖泊,湖水清澈透亮可见游鱼嬉戏。主卧右边的房子改制成了书房,打通了墙壁与卧室直接相通。 虞兰对这些十分满意,让绿腰和蓝山随意选择自己喜欢的房间,反正人少房多根本住不完。至于小白,在见到秋千的那一刻就背离了主人趴在上面不愿意下来了。 自此,在离开了十三年后,虞兰再次回到了大秦朝的都城——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第 4 章 赵子洲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这几日朝中事多每日圣上都要留他们这些内阁大臣商议到很晚。这些年凭借着自身的才干和老师柳大学士在朝中的影响力,赵子洲的仕途一片坦荡,如今已成为当朝左丞内阁首辅,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站得越高却越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深沉的夜色笼罩在巍峨壮丽的宅邸之上,让这延康城数一数二的富贵之所凭添了几分落寞萧条。赵子洲从马车上下来看着自己的府邸,门前高悬的灯笼烛火明亮,牌匾上“丞相府”三个大字龙飞凤舞气势磅礴,这是当今圣上亲题的字,象征着一身宠信满族荣耀。鎏金的大字在烛火照耀下越发灿烂辉煌,赵子洲却像是冷极了似的猛地打了个寒颤。 “老爷您回来了,”府上的大总管赵德全带人迎出来。“饭菜和热水都备好了,您是先用饭还是先沐浴?”老爷每日晚归,府上的下人都摸清了规律。 “先用饭吧。”赵子洲便往里走便将官帽摘下来揉了揉眼角,最近似乎是太过疲累了,眼皮总是跳个不停。 “老爷,”赵德全觑着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翩翩小姐说多日未见您想要在流溢阁等您一同用膳……” 流溢阁是二夫人的住所。 “哼!”赵子洲停下脚步,眉毛横竖重重的哼了一声,“你去告诉二夫人,再想耍什么花招就去祠堂念一辈子经吧!” 赵德全看着主子满面怒容连忙低头躬身一声不敢吭。 “还有你,”赵子洲盯着这个这几年在赵府中越发如鱼得水的大总管,冷声道:“你要是再敢帮人传话,这个总管还是换人当吧!”说罢重重一甩衣袖转身往书房走去,显然是气得连饭也不想吃了。 留下身后的赵德全面色惨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敢了!” 时隔十三年,虞兰再次看到眼前这所府邸只觉得百感交集。宅邸明显是扩大翻修过,匾额上的“尚书府”也换成了“丞相府”三个鎏金大字,将都城第一权贵之所的气概彰显无遗。 虞兰站在高墙的阴影中半晌不语。绿腰有些担心的询问:“小姐……” 虞兰从一些不好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向绿腰安抚性的一笑,回头对蓝山说:“开始吧。” 赵子洲走在去往书房的青石路上,仍然无法抑制身上勃发的怒气。身边的侍从全被他赶走了,这些吃里扒外见钱眼开的狗奴才他现在一个都不想见。 哼,柳漪漪这个恶毒的女人,这么多年让她日日念经竟然一点也不曾悔悟,若不是她,若不是她烛歌怎会惨死!这个家怎会变成如今这样!!若不是念在老师的份上他早就!…… 赵子洲眼中划过狠厉的光芒,在满腔痛恨中大力推开了书房的门,华美雕花的门扇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而当他就着烛光看清书房内的景象时,整个人立刻如同石化般钉在原地,丝毫不能动弹。 在书房的正中央,那张厚重的实木书桌旁,站着一个女子。 书房中烛火通明,足以将那名女子看得清清楚楚。女子身穿淡紫色衣裙,裙上用银线织就得繁丽花纹在烛光下光华流转,一头如墨青丝用同色丝带简单扎于耳后。身形纤细挺拔,一条精致的白玉腰带环于腰间更显得身姿袅娜腰肢盈盈一握。一身清华气质宛若谪仙让人见之忘俗。 女子正侧着身翻阅桌上的一本书籍,大门的撞击声似乎一点也没有干扰到她。烛光映照下的半边侧颜线条优美莹白如玉。 赵子洲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女子,脸上表情似悲似喜,变幻不定,仔细看去似乎还隐藏着一抹恐惧,整个身体都因为过于激动的感情而剧烈颤抖起来,难以置信的喊道: “烛…烛歌?!!!” 即使只看见半边脸他也绝对能认得出来,这正是已经死去十三年的烛歌!他不会忘的,他忘不了的!他第一次见到烛歌时正是这样的情景!那个绝美的少女,那个他今生最爱的女人!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 赵子洲的喊声终于将女子的注意力从书中转移,慢慢转过身来。这是一张倾城绝世的脸,仿佛顾盼间便能夺人魂魄。女子看着神情激动状若癫狂的赵子洲,微微一笑,红唇轻启: “好久不见。” 女子的声音像一盆冰水,让赵子洲陷入沸腾的思绪获得了一丝清明。他紧紧盯着女子的脸,强自镇定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不…你不是烛歌,烛歌已经死了……”是他亲自收殓入葬的,早在十三年前,烛歌便已经死了。他记得那封遗书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日日夜夜切割着他的心脏,没有一刻停歇。那眼前这个人…… 赵子洲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睁大双眼: “你是…你是虞兰!!” 虞兰轻笑出声,“你还记得我嘛。” “你真是虞兰!”赵子洲全身一震,扶着门后的椅子缓缓坐下,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显然这个女子是虞兰带给他的冲击并不比她是烛歌小。 他看着虞兰跟烛歌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声音中仍是难掩震惊:“你…你回来了,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有人告诉我,我不知道你会回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虞兰看着眼前这个仓惶狼狈语言混乱的男人,只觉得一阵可笑和悲哀。这个人是本该是虞兰最亲密的家人,最敬重的父亲,最坚固的避风港,而他们的关系却连陌生人都不如,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生疏和隔阂几乎让人窒息。 赵子洲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此刻言行的不妥,他努力调整情绪,将所有外露的情感全部收回密封,气息一变,便又成了那个镇定自若肃穆威严的当朝丞相。 “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虞兰眼中闪过一丝讽刺,“如你所见。” 这样的态度与回答显然不能让丞相大人满意,他眉头微皱,继续问道: “他待你可好?” “他?你是说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医不问?”虞兰拉过书桌旁的椅子随意坐下,侧对着他继续翻看之前的书籍,语调轻快,“师父救我性命,教我医术,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赵子洲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努力压制了一下,道: “待你好便好,你知道我这么多年一直很挂念你……” “呵!”虞兰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话,“您的挂念真是感人肺腑!” “混账!”赵子洲的怒气终于压制不住,高声喝道:“你那个师父就是教你这样跟父亲说话的?!!” 虞兰将手中的书狠狠摔在桌上,转过身盯着赵子洲的眼睛,声音冷若冰霜:“父亲?!你算我哪门子的父亲?!!你的二夫人下毒害我时你这个父亲在哪?!我毒发痛不欲生声嘶力竭时你在哪?!我娘亲日日饮泪绝望自尽时你在哪?!我在谷中解毒日夜如被凌迟时你又在哪?!!我师父教我知恩图报,可没教过我任人欺辱!你这个‘父亲’,我可不敢要!” “你!”赵子洲气得从椅子上站起,用手指着虞兰,胸膛剧烈起伏。好一会儿后,却又慢慢坐下,脸上露出一丝懊悔和颓败: “……是我对不起你跟你娘。你离开之后,我已经惩罚了柳漪漪。我不知道你娘会……你娘死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若是有可能,我宁愿死的是我!” 虞兰眼中讽刺更浓,“惩罚?我身中剧毒生不如死,我娘自尽而亡,柳漪漪可还是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这就是你说的惩罚?!至于思念我娘,”虞兰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看着这位便宜爹,“我听说你不是又娶了一位三夫人?恐怕没时间思念我娘吧。” “!”赵子洲脸色涨得通红,气得一句话一说不出来。半晌之后才稍微平复下来,冷着脸问虞兰:“哼,你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现在为什么忽然出现?如果是有事要我帮忙就说清楚,能帮得上的我会尽力,算是我这么多年没在你身边照顾的弥补。” 虞兰冷笑一声,却并未看他,转身在书房中踱起了步子,朗声道: “德阳元年,于隋州参加府试,向主考官行贿白银五十两;德阳二年,因救驾有功被封为景德爵,受贿白银三百两;同年,被封为太府寺少卿,包庇庆祥公世子纵马杀人一案;德阳三年,出任德州知府,克扣红沙江德州口岸水道建设银两两万五千两,受贿三万二千俩,因府丞不愿同流合污将其杖毙;德阳五年,擢为尚书令,建尚书府占用良田二百三十一亩;次年,拜柳璋亭为师,结为柳派,在朝中扫除异己;德阳八年,纵容小妾毒害嫡女,逼死发妻;德阳十二年,联和柳派官员弹劾捧杀内阁成员江宝义,为入驻内阁扫清障碍;同年边关战乱,克扣将士军粮饷银八万两;德阳十三年……” “住口!!!”赵子洲早已面无人色。 从虞兰说第一句话开始他就知道事情完全不是他所预想的那样。随着虞兰条理清晰的高声陈述,赵子洲只觉得全身冰凉如坠深渊。那些曾经的罪状被一件件抖露出来,富贵堂皇的外表被撕下,露出污秽不堪的内里。仿佛被剥光任人肆意评判的耻辱感直让他羞愤欲死暴怒欲狂。 然而虞兰却并不理睬他的狰狞怒火,继续着对这个男人的鞭挞: “……德阳十七年,家奴赵德全侵占平民土地,逼死佃农一十二人;德阳十九年,家奴赵光之子当街强抢民女,并指挥手下将其丈夫殴打致死……” 赵子洲目眦欲裂,双目充血,眼前一片血红,虞兰的声音恍若化作巨雷在其耳中轰鸣作响。好啊,赵家养得一群好奴才!如此忠心为主!!!眼前一黑,便要往后倒去。模糊中似乎有人冲过来扶住了自己,接着背后一痛,耳目一清,又悠悠转醒。 虞兰扶住这个激动过度的男人让他在椅子上坐下,收回手中的银针。漫声道: “你以为我不准备好会来找你吗?这一桩桩一件件,贪污行贿,欺君罔上,结党私营,宠妾灭妻,纵奴行凶,任何一条罪名都能让你吃不消。” 虞兰弯下腰,看着这个顷刻间似乎老了好几岁的男人,平静道: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给我娘迁墓。” 赵子洲似乎没听清楚,他睁大眼疑惑的的看着站在面前的虞兰,吃惊得连嘴都张开了。半晌之后,忽然爆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你是认真的?” 虞兰不发一言,定定的看着他。 “谋定而动,一击制敌,不愧是我赵子洲的女儿。”他忽然收敛了神色,站起身抖抖衣袖整理着装,将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虞兰,长居上位者的威仪自然而然散发出来。 “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也有一个要求:我要你帮助翩翩成为永乐王妃。” 第 5 章 永乐王爷李彦玦最近很烦。烦得头发都掉了一大把。帮他梳头的小丫鬟每天都胆战心惊,捧着他掉落的头发眼泪汪汪,生怕被以“加害皇族”的名义拖出去杖毙。 而永乐王爷烦恼的根源就是他“端庄美丽温柔善良”(太后语)的母后——大秦朝的太后娘娘。 事情是这样的。 自从先永乐王妃四年前难产去世后,永乐王爷就一直带着儿子鰥居。“善良体贴”的太后心疼儿子一个人太辛苦寂寞,孙子没有娘疼,就一直想给儿子再找个王妃。上个月初,蓄谋已久的太后娘娘颁了一道懿旨,说自己夜有所梦梦见自己从悬崖上掉了下去,落到一个繁花似锦百花争艳的地方,竟然毫发无伤。请来高僧解梦说掉落悬崖象征太后近日将有一劫,而化解之法就是令太后毫发无伤的百花丛了。花朵象征着少女,因此下旨命延康城中所有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于三月九日花神节前往百花苑为太后祈福一月。 百花苑正位于延康城西北区的“黄金地带”,因红沙江正好从此穿流而过,水源充足土壤肥沃,便在此种植大量名贵花草供皇家赏玩游乐。巧的是永乐王爷的宅邸与百花苑只有一墙之隔,平日里完全就将其当做后花园使用的,甚至墙上还开了一扇小门相通。 似乎是怕用意不够明显一样,太后又下了一道懿旨命令在众位小姐祈福期间由永乐王爷负责安全护卫工作,谁让离得近呢,美其名曰“物尽其用”。 现在已经是三月五号了,花神节近在眼前。这几天众位小姐的衣食住行、护卫队伍编制、护卫工作安排等各项事宜让永乐王爷烦不胜烦。 还不如去边关带兵打仗呢。永乐王爷又揪下一根头发,跟前来报告工作进度的护卫队长吹胡子瞪眼。 这边正烦着呢,更烦的事又来了。 小世子竟然被人欺负了! 自从王妃难产去世,小世子李焕那就成了王府上下的心头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永乐王更是连根头发丝都舍不得碰他。 虽然难免养得骄纵任性了点,但是“小孩子就是要活泼好动才可爱嘛!”(王府众人语) 现在听说小世子竟然被!人!欺!负!了!王爷也不揪头发了,大怒: “怎么回事!蒋栋呢?不是让他跟着小世子的吗?!” 蒋栋原是永乐王的亲卫队一员,一起跟着王爷上过战场扛过枪打过仗的,是可以性命相托的好战友好手下,十分得王爷信任。平日里专门负责保护小世子。 “王爷息怒,请听卑下解释。”蒋栋单膝跪地道。 原来蒋栋今天上午陪小世子去迎仙楼吃饭。吃饭途中突然看见一只白色大鸟飞入酒楼,神俊异常。小世子十分欢喜就让蒋栋前去看看大鸟的主人是谁,询问能否把大鸟给买过来。 当然小世子的原话是这样的:“蒋栋!我要那只鸟!!快去给本世子拎上来!!!” 可惜鸟主人并不愿卖,蒋栋只能空手而归。 “属下无能!还请王爷恕罪!”蒋栋依旧单膝跪地抱拳道。当然自己一个壮汉被人家一个小姑娘给吓到这件事是绝对不会说的。 原来是这样啊。王爷摸着下巴看着旁边在地上撒泼打滚喊着“我要大鸟!”的儿子有些头疼。 宠归宠,做人的道理还是要教的啊。 “焕儿啊,古人言不问而取谓之窃,既然人家主人不同意我们也不能强求啊是吧。”王爷蹲在儿子旁边试图沟通。 “我不我不我就不!我要大鸟我要大鸟我就要大鸟!!!”小世子继续打滚,扑腾起来的灰尘溅了王爷一头一脸。 “咳咳…做人不能…咳咳…这个样子啊是不是?”仆人怎么做事的怎么这么多灰回头扣薪水啊!“要不我让人再给你买一个更大更漂亮的鸟怎么样?”王爷继续哄劝。 “我就要那只就要那只就要那只!我知道你们都欺负我没有娘一点都不爱我哇哇哇哇……” “……” 王爷完败。 看着鼻涕灰尘糊了一脸的儿子王爷头更疼了。 “宝贝儿别哭别哭啊,谁敢欺负你劳资斩了他!我们家宝贝儿最惹人疼了我们最爱你了!乖啊别哭了,你要什么父王都给你……” “真的?!”刚刚还在打滚的小世子立刻一咕噜坐起来,“吸溜”一声把要掉下来的鼻涕又吸回去,顶着灰扑扑看不出样子的脸一脸“你说话不算话我就哭哦”的表情看着自家父王。 永乐王只觉得额角直抽抽。 “……真的。” “那好,我要在花神节的时候去百花苑赏花,而且那一天我要是犯了错你不准罚我!”小世子立刻提出要求,胸有成竹的样子怎么看都是蓄谋已久。 “……好。” 小世子满意了。爬起来招呼蒋栋跟着自己昂首挺胸的出了大门。 哼,我才不要找女人做母妃!那些坏女人你们等着瞧! 延康城陈府(橙寿买的宅子)。 虞兰的卧房靠里的位置用羊脂暖玉砌成一座四米见方的浴池。此时的浴池中水气氤氲弥漫,透过层层帷幔隐约可见池中飘浮的花瓣和一抹窈窕动人的身影。 虞兰闭住气将整个身体浸入水中,蜷起双脚用手抱住膝盖坐在池底,满头青丝在水中飘散荡漾宛如一朵黑莲。 睁开双眼,水中扭曲的光线使眼前的一切都有一种光怪陆离的虚幻。感觉胸腔中一点点升起的窒闷感,整个肺部随着缺氧似乎慢慢被压缩成一团,直到涌起炸裂般的疼痛,才吐出最后一口气猛地扎出水面。 身体因长时间的缺氧微微颤抖,不能抑制的大口急促呼吸,似乎都能听见身体中所有细胞争夺空气的喧嚣。温热的水滴顺着发丝额角滴落水面,虞兰缓缓平复着呼吸靠坐到浴池边,低头看向水中的自己。 水中的人肤色如玉,脸庞因为水汽的蒸腾和剧烈的呼吸泛出娇嫩的粉色,发丝如墨贴附在脸旁。水滴顺着蝶翼般的睫毛滴落,划过如玫瑰花瓣娇艳动人的红唇。眼角微红,一双明眸经水汽蒸洗的越发清澈灵动,倒映着房中的灯火如同装进了满天星辰般璀璨动人。 这是一张略显稚嫩却仍颠倒众生的脸。 虞兰一掌拍碎了水面,水花四溅。 她把头发全捋向脑后,靠在池边仰头看高悬的烛火一时陷入了沉思。 便宜爹向她提出了一个荒唐透顶的要求。可她却无法拒绝。 虽然不问谷的情报部门搜集到了便宜爹这么多年的各种罪证,她可以用这些罪证去威胁他,却不能保证一定能让娘顺利迁墓。 大秦朝律法规定,女子嫁为人妇之后自动并入丈夫所在宗籍,名字计入族谱,死后享宗祠香火。除非夫族允许否则永世不得迁出。也就是说就算虞兰把便宜爹的罪行全抖出来让他身败名裂,只要他不松口,照样没办法把娘的墓给迁出来,反而还会让娘因为他的罪行背负骂名。 那就只剩下完成他的要求这一条路了。 可我连永乐王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让赵翩翩成为永乐王妃啊我去! 虞兰心情极度烦躁的踏出浴池,从衣架上随意取了一件衣袍穿在身上拉开帷幔走了出去。 屋子里面十分暖和,绿腰看见她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走了出来连忙拿过一条干毛巾,嘴里不住抱怨: “小姐!你身子骨不好不能受寒怎么自己老是不注意呢!万一感冒了骨头痛怎么办!真是一点不让人放心……” 虞兰看着气鼓鼓不断嘟囔的小丫鬟心中一片温软,笑着道:“我有你在身边啊,我知道绿腰最贴心了~” 绿腰没好气的瞪了自家主子一眼,不一会儿在接连不断的甜言蜜语中又撑不住笑了起来,扶她在镜子前坐下,继续用毛巾把头发上的水沥干,然后把毛巾放到一边,双手捧住头发,内力缓慢运转一周,“好了。” 虞兰摸摸已经全干的头发,即使已经看过很多次,还是觉得无比神奇: “绿腰你好棒!” 绿腰笑的得意,又拿起桃木梳给小姐梳理长发,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渐渐带了忧色,她看着镜中眉目如画的少女,担心的问: “小姐,你真的要答应那个要求啊?” “没有办法啊。”虞兰无奈的耸耸肩。反正来延康之前就做好了事情不会一帆风顺的准备。想要给娘迁墓主动权就掌握在便宜爹手里,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真不明白你爹…赵子洲他为什么要提这样的要求,他已经是丞相了权势那么大,为什么还非要让自己的女儿当上永乐王妃呢?” “有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你听过吗?”虞兰问。 绿腰思考片刻:“树大招风的意思吗?” “对的。”虞兰从梳妆盒中拿出一支玉钗在手中把玩,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爬得越高看得越远就越害怕自己会摔下来。赵家如今富贵已极,自然恐惧有朝一日这些都是镜花水月烟消云散,所以用尽全力想要找到一些有力的支撑保障让自己的富贵更长久一点。” 回头看见绿腰还是一脸迷蒙似懂非懂的样子不由一笑,用手指在她额头轻轻一弹,:“你啊就别担心这些了,本来脑细胞就不是很够用这么一来更是捉急了。” 虽然不是很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看小姐的样子也知道是在打趣自己,立刻不依的扑上去闹作一团。 不到片刻虞兰便笑倒在地不断告饶:“绿腰…好绿腰…,我错了…哈哈…我真的错了……” “哼!”绿腰志得意满的收回了在腰上作乱的手,把小姐从厚厚的地毯上扶起来。 “不闹了不闹了,”虞兰擦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努力端出身为主子的威仪,“咳咳…去帮我把药匣取过来。” 绿腰依言从里间拿出一个古朴华丽的玉盒。虞兰接过药匣,将匣子上的铜扣锁轻轻扭动,一声轻响,盒盖便弹开了。 揭开盖子,里面是五粒晶莹剔透的绿色药丸。虞兰取出一粒,就着绿腰端来的温水服下,转身看向镜子。 半刻钟后,镜中原本莹白无瑕的面容便浮现了大片的狰狞绿斑。 第 6 章 转眼间便到了三月九日。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年春季天下大旱寸草不生,百姓无法播种耕作,饿殍遍地。花神怜人间疾苦降临世间,施法让百花齐放草木复苏,人间重现生机。后来人们为了感谢花神就在每年花神降世的这一天供奉百花酬谢花神,花神节由此而来。 这个节日沿袭至今,人们在这一天携伴游乐,女孩儿们编制彩带香包酬谢花神,祈求一年平安顺遂富乐安康,还能将香包赠与钟意之人,祈求一段美满姻缘。 虞兰夜访的第二天,丞相府便传出了一条消息:一直在外养病的赵家大小姐回来了。 三月九日清晨,整个丞相府都洋溢着节日的氛围。树枝上花丛中随处可见颜色鲜艳的精致彩带,随风舞动煞是好看。 在这节日的氛围中又似乎夹杂着一丝不同以往的味道:丞相府中所有的仆人都不自觉的不断看向一个方向,眼中或是惊奇或是疑虑神色不一。 那个方向是已经逝去多年的赵府大夫人的故居。据说那个刚回来不久的大小姐就住在那里。自从大小姐住进去以后,老爷就严禁任何人靠近那里打扰到大小姐的休养。 “吱呀”一声,院子的门打开了。所有人立刻停止了动作睁大双眼。 虞兰扶着绿腰走了出来。 虞兰今天穿了一件淡粉色的彩蝶穿花裙,与满园□□互相映衬相得益彰,显得整个人愈发恬淡清丽。脸上的玉质面具显然吸引了人们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严禁任何人靠近娘亲的故居是虞兰向便宜爹提出的。反正她又不是真的住在那,让人来反而麻烦。不过即使这样也杜绝不了一些十分讨厌的窥视。 虞兰到达大厅的时候人都已经到齐了。便宜爹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脸色显然不怎么好。 虞兰无视众多意味莫名的视线,缓步走到便宜爹面前蹲下身行礼: “女儿拜见父亲。”既然顶着赵府大小姐的名头,面子功夫总是要的。 便宜爹的脸色缓和许多,和声道:“起来吧,一家人不必多礼。”看着虞兰脸上面具,嘴唇嚅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他探过身,向站在旁边的一位红衣少女招手: “翩翩过来,见过你姐姐。” 赵翩翩?虞兰略带惊奇的回过头。便见到一位身穿红色宫裙的少女来到自己面前。 说起来这还是虞兰第一次见到这位名义上的妹妹。少女显然是经过盛装打扮的,一身环佩行走间叮当作响,贵气尽显。她的面貌继承了她的母亲,柳眉樱唇娇美可爱,在红色衣裙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肤白若雪柔弱可怜。 虞兰自进来始就感受到的一股灼热视线应该就是来自于她。 虞兰因为柳漪漪下毒迫害受尽苦楚,此时见到这张有些相似的脸庞自然谈不上欢喜。也就是不十分讨厌罢了。 赵翩翩看着眼前这个所谓的姐姐心中满是郁愤,看了一眼爹脸上略带催促的表情,只能极不情愿的弯腰:“见过姐姐。”然后在赵子洲注意不到位置仇恨地瞪视着虞兰。 虞兰注意到她的视线几乎要笑出来:你妈害得我生不如死我还没恨你你倒是恨上我了?!尼玛这一大家子怎么都是奇葩!! 赵子洲看着眼前姊妹和爱的场景很是满意,叮嘱道: “翩翩啊,进百花苑之后凡事要听你姐姐的话知道吗?虞兰你妹妹这一个月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赵翩翩掩下满目的厌恶不情愿低声应是,虞兰直接当做没听见。 到了辰时(上午八点),宫中派来接送众位官家小姐的马车便来到门前,虞兰和赵翩翩作别府中众人之后,带着贴身侍女先后上了马车。中途赵翩翩换到了左门卫都督府上小姐的马车里,虞兰更是乐得清静。 百花苑同是位于“黄金地带”,距离丞相府并不远,马车行驶了约二十多分钟便停了下来。 虞兰在绿腰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脚下是一条约有三十米宽的青石大道,马车就是在这条道路上行驶而来的。宽阔气派的道路旁边便是一座碧瓦雕甍的高大建筑。建筑的院墙极长,一直延伸到道路的拐角处。富贵堂皇的朱红大门上“百花苑”的牌匾高悬。站在墙外都能闻到一阵阵的花香。 不多时接送的马车陆续到齐,密密麻麻一片,虞兰粗略扫了一眼,竟有五六十辆之多。 啧啧,这个永乐王爷还真是艳福不浅。 众位小姐都下车之后,便跟随领路太监往“百花苑”里走去。 虞兰第一次见到“太监”这种传说中的生物,跟随在人群中不由多打量了几眼。领路太监似有所觉,顿身回头。虞兰的目光恰好碰到他的视线,微微弯身行礼,颔首示意。 那名太监似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去。 千金小姐们的人数着实不少,而且明显也是分群结派各有各的社交群体,彼此相熟的结成一群。 其中大部分人都如众星捧月般围绕在赵翩翩身边,窃窃私语,不时对着虞兰脸上的面具指指点点。 虞兰对赵翩翩挑衅嘲笑的目光视若无物。只是专心打量周围的景色。 百花苑果然不负其名。进门之后首先看到的是一面巨大的影壁,影壁上是各种花卉的浮雕,浮雕极其精美栩栩如生,旁边还刻有对这种花卉的介绍说明和相关的传说故事。转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面积颇大的湖泊。湖中铺了满满的各色睡莲,一望无际美轮美奂。从湖中的雕花浮桥而过,还能看见水中游动嬉戏的锦鲤,色彩明艳十分活泼可爱。过完桥经过一座假山后又是一番美景。色彩缤纷的花朵竞相盛开一眼望不到头,人行走于其中宛如徜徉花海,海中彩蝶翩飞令人流连忘返。 整座别苑极巧妙地运用了空间和对视线的阻隔,随着道路前行使人不断有柳暗花明耳目一新之感,十步一亭五步一景,给人带来极大的视觉身心享受。虞兰总觉得有一种似有似无的熟悉感。 在周围的景色不断变换中,众人跟随领路太监穿行大约十多分钟后,来到一处大殿之前。 虞兰随众人刚入殿站定,便听到有人高声通传: “永乐王爷驾到!” 第 7 章 永乐王爷本来是不想来的。 奈何太后娘娘说,你身具护卫之责,众位小姐第一天到来你怎么也要与她们交流沟通了解她们的需求才是,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语罢眼露威胁。 他一点也不明白跟这些千金小姐有什么好交流沟通的啊?他看到那些娇滴滴弱不禁风动不动掉眼泪的小姐们就头疼!还不如去战场打仗杀敌来得痛快! 但很明显永乐王爷的不满和抗拒是绝对无法动摇太后娘娘的意愿的。所以他就只好来了。 当永乐王爷进入大殿,看到眼前站的乌泱泱的一片人头更疼了:怎么还有七八岁的孩子?!那个被侍女抱着还在咬手指的是什么情况?!! 永乐王爷看着身边低头闷笑的护卫队长心中着实悲愤。 可他还不能发火,一发火这满屋子的小姐要是都哭起来那还让不让人活了! 于是永乐王爷仪态万千步伐端庄的走到大殿的台阶之上,向着下面的众位小姐温颜笑道: “诸位小姐为太后祈福特意至此,其忠孝之心铭感五内,本王在此先谢过各位。不过太后心善仁慈,最是喜爱幼辈,因此十四岁以下的诸位小姐便请回吧,此乃太后念尔等年幼,不忍负累之意。” 语音刚落下面便是一阵骚动,年龄不够的众位小姐只能跟着领路太监缠绵不舍的含泪离去。 永乐王爷在座椅上坐下,看着下面少了近一半的人,心情终于好了些。也有兴致打量底下站着的众位千金。 这一打量,便看见了戴着面具在人群中极为显眼的虞兰。 “请问这位小姐为何要带着面具?” 虞兰在听到通传声后,跟随众人一起行礼。抬起头时,便终于见到了这位闻名已久的永乐王爷。 眼前的这个男人十分年轻,大约只有二十五六的年纪。白玉束冠,蟒服裘带,一身贵气风流浑然天成。剑眉星目,轮廓深邃,竟是俊美异常。只是浑身威严凌厉的气势让人望之生畏而不自觉地忽略了他容貌的出众。 虞兰看着他三言两语将殿中之人散了一半,正为赵翩翩的永乐王妃之路少了一半竞争者自己离目标前进了一大步而松了一口气,便听到座椅上那人问: “请问这位小姐为何要带着面具?” 虞兰抬头看见永乐王爷正看向这边,确定问的的确是自己。还未作答,便听见队列中有人说: “怕是丑的不敢见人吧!”语毕,引起众位小姐的吃吃笑声。 虞兰看了一眼队列最前面正趾高气扬看向自己的赵翩翩,拦住怒气勃发的绿腰,上前一步向王爷弯腰行了一礼,语调平缓不卑不亢: “启禀王爷,小女容貌粗陋,怕惊扰王爷,因此带上面具遮住容貌。” “哦?”永乐王爷看着这个在众人嘲笑声中镇定自若的少女,有了几分兴趣。 赵翩翩看了一眼永乐王爷,上前一步高声道: “笑话!谁人不知王爷乃我大秦朝的常胜将军,杀敌无数英勇无畏!怎么会怕你一个区区的丑八怪!我看你分明是心怀不轨做贼心虚才是!难道你的面具下面隐藏着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 永乐王爷似笑非笑的看了赵翩翩一眼,将视线转向虞兰道: “这世上我怕的事情还真不多,便把面具摘下来吧。” 虞兰看着于台阶之上高坐的永乐王爷,半晌将手放在面具之上。绿腰担忧的看着自家小姐,低声喊道:“小姐……” 虞兰看着她轻轻摇头:“无事。”手上一用力便将面具摘了下来。 大殿上立刻响起整齐的抽气声。 面具下的脸上遍布绿斑,凹凸不平狰狞可怖,丑陋至极。 惊呼声四起: “天哪……” “那是什么东西啊?!” “好可怜啊……” “这还是人脸吗?” “我不敢看……太吓人了!” …… 那些娇美的千金小姐们花容失色,频频响起她们的惊呼和故作惋惜的感叹,声音中有不加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永乐王爷看着台阶下那个仍然背脊挺直平静不语的少女,心中有些后悔。他的本意是化解赵翩翩给她的难堪,想着只是摘个面具并无大碍,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看着那些惺惺作态的小姐们,永乐王爷心中的烦闷更甚,正准备出口挽救,又有通传声响起: “世子殿下驾到!” 话音刚落一个紫色的小身影便冲进了殿中。他在殿门口猛地停下,甩了甩衣袖,将双手背到身后,昂首挺胸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来到永乐王爷跟前,弯腰抱拳高声道: “参见父王!” 永乐王爷眼角一抽,头又开始疼起来: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 小世子显然是不知道自家老爹的烦恼的,他已经转过身磨刀霍霍抱负满满的准备给这些肖想当自己母妃的女人们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他一眼就看见了虞兰。然后问了跟他老爹一样的问题: “你干嘛带着面具?” 虞兰在侍卫通传的时候就把面具重新戴上了。看到来到自己跟前努力摆出“我威武霸气宇宙第一快在我脚下颤抖吧凡人”表情的小包子,就蹲下身,保持跟小包子视线平齐的位置,语调认真的答道: “因为我长得丑。” 小包子眉毛皱起来,这个回答显然不在他料想内,“长得丑你还来干嘛?” 虞兰声音无辜:“为太后娘娘祈福啊。” “……长得丑祈什么福!菩萨都被你吓跑了!” 人群中响起嘲笑声。 虞兰一摊手:“释迦摩尼成佛时佛身万象,还有比我长得更丑的,我就向长得最丑的那个菩萨祈福好了。” “……”小包子说不出话了。他狠狠瞪了虞兰一眼,反正是个丑女人父王不会看上的,不足为虑,就让她跟丑菩萨祈福好了。哼t^t。 小包子转过身,冲着殿门外高喊一声: “抬进来!” 门外进来两个抬着大箱子的侍卫。箱子上盖着厚厚的毡布,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只能听见模模糊糊的闷响。 侍卫一直将箱子抬到大殿上方的第一级台阶上。小包子走到箱子旁边站定,朝着众位小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高僧给我皇奶奶解梦说是会有一劫,只有百花才能化解。我虽然不能给皇奶奶解难,却也想为她老人家分忧。你们都是为我皇奶奶祈福的百花,既然有百花,自然少不了这个!” 说着示意侍卫将盖在箱子上的毡布猛地掀开,箱子内一静,下一秒“嗡嗡嗡”乌压压一大片的蜜蜂从箱子前面的缺口里飞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大殿内立时响起尖锐的惊叫声。众位小姐面无人色惊骇欲绝的用手中的锦帕扑打着铺天盖地而来的蜜蜂。可是根本没有用,几乎所有人都在花神节的今天熏了香草带了香包,甚至发髻上还带着娇艳欲滴的鲜花,浓重的花香味吸引得蜜蜂源源不断而来。 赵翩翩叫得歇斯底里,她为了今天与永乐王爷的见面身上擦了各种胭脂香粉,衣裳也是用花草熏过,她甚至还在昨晚泡了一个时辰的花瓣澡!此时她的周围嗡嗡作响,围绕她的蜜蜂几乎是其他人的两倍! “任何人都不准伤害这些蜜蜂!这些蜜蜂都是代替皇奶奶前来验证你们这些百花祈福的诚心!谁敢伤害这些蜜蜂就是对皇奶奶大不敬!”小包子的声音又响起来。他身上明显涂了驱虫药粉,这些蜜蜂没有一只落在他身上。 众千金这下连锦帕也不敢扑了,只能高声尖叫着抱头逃窜,一时间大殿中鬼哭狼嚎人仰马翻混乱至极。 这个时候虞兰脸上戴着面具的优势就显示出来了。蜜蜂根本碰不到她的脸,稍微靠近的也都被绿腰用内力震得尸骨无存。 她抬头看着站在台阶上两眼放光兴高采烈的小包子,心中很是无奈。不过看着那些娇柔端庄的千金小姐们尖叫哭嚎四处逃窜仪态尽失的样子,的确很过瘾。希望赵翩翩的脸不会肿得太厉害让王爷胃口尽失叭╮(╯▽╰)╭~ 半柱香之后永乐王爷终于叫侍卫将这些磨人的小妖精驱出殿外。小包子看着这些小姐一个个都被叮成了猪头心满意足,也就由着父王叫人将这些哭哭啼啼的女人送往安排好的住所。 哼,跟我斗!小包子拇指一擦鼻子,带着侍卫志得意满的离开了大殿。 第 8 章 蒋栋是永乐王府小世子的贴身侍卫。 蒋栋跟随永乐王爷在外征战多年。自从四年前王爷从边疆归来述职留都,便将他指给了小世子。 作为小世子的贴身侍卫意味着王爷对他的完全信任,也意味着,无论小世子想干嘛他都是要首当其冲的。所以当小世子在花神节的前几天给了他一个活捉三千只蜜蜂这么蛋疼的差事,他也是必须要办到的。 蒋栋跟着小世子来到百花苑的大殿看到虞兰时,他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不是那天在迎仙楼的少女吗!她怎么会在这!! 紧接着他就想找个洞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要知道他那天就是被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女给震住了!这要是被认出来他还要不要在王府混了! 幸运的是虞兰并没有认出他。 小世子把那三千只蜜蜂放出来的时候蒋栋并没有十分为虞兰担心。少女虽然并无内力,但那天在迎仙楼跟在少女旁拦住自己的男子功力深不可测,自己使出全力也没能让他动上分毫,想来她身边的侍女再不济,最起码对付这些小蜜蜂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直到后来蒋栋才知道,自己不光打不过虞兰的护卫,就是这个侍女,他也是打不过的。 不过此时蒋栋的推测显然没有错,虞兰在侍女的保护下毫发无伤。在大殿之中傲然凌立的风华气度与旁边尖声嚎叫狼狈不堪的众千金形成鲜明对比。 蒋栋随军多年,见惯了刀枪剑血杀伐果断。跟永乐王爷一样,对于那些骄纵任性动不动掉眼泪的千金小姐们实在没有多少好感。这次花神节所谓的百花祈福,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实际是皇太后为永乐王爷选妃。蒋栋跟王府所有跟随王爷多年熟知王爷脾性的人对此都不看好。 但当蒋栋看到虞兰的时候,不可否认的是他看到了一丝希望——虞兰跟他见到过的所有千金小姐都完全不同,气质卓然,临危不乱,身为女子却有一股铁血气概,甚至能让自己产生折服的恐惧,这种气势他只在王爷身上才感受过。他想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够站在王爷身旁与其并肩协立相得益彰,才有资格成为永乐王府的女主人。 不过他的这丝希望很快就被打破了。 少女说她自己很丑。 而他后来向跟随王爷的侍卫求证过,少女面具下的脸绿斑遍布,丑陋至极。 蒋栋郁结了。怎么会这样。 自古为皇族择偶时,五官端正是最起码的要求,连牙齿稍微歪了一点都会被刷下去,更何况是脸布绿斑。 唉,天不遂人愿啊。 花神节是夜。 永乐王爷并不知道他的属下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有过怎样一番遐想和忧虑,此时他正在书房中与自己的护卫队长进行一场机密的对话。 “查的怎么样了?”永乐王爷坐在书桌之后翻阅兵部传来的一些文件。他述职留都之后除了总管边疆军队调配和都城防护,还在兵部兼任职务。平时要处理的各项事务并不少。 “回禀王爷,那个戴面具的女子乃是左相赵子洲的嫡长女赵虞兰。”护卫长邹上躬身答道。 “赵子洲的嫡长女?不是说失踪好些年了吗?”王爷放下手中的奏疏,问道。 “的确。赵府的嫡长女据说在三岁时得了一场大病,脸上长满绿斑。其母在数月后因此郁积而终。在其母逝后第二日,这位大小姐便失踪了。但在三日前赵府突然又传出消息,说是在外养病十三年的大小姐回来了。而据暗部的调查,这其中内情颇深。”邹上停了停,起身看向王爷。 永乐王爷以手支颌,示意护卫长继续往下说。 “根据小下调查的消息,赵府大小姐当年并非生病,而是被人下了毒。这下毒之人正是赵府的二夫人柳漪漪。” 小下全名邹下,是邹上的双胞弟弟,与兄长一明一暗,负责王府的暗部力量。二人都是跟随永乐王爷多年,武艺高强能力出众,属于骨干亲随。 “柳漪漪?赵子洲之师大学士柳璋亭之女?”王爷微微倾身,眼中透出一丝兴味。 “正是。而且赵府的大夫人也并非病逝,而是自尽。赵虞兰失踪后赵子洲在府中封闭口径,所有的知情人士或被遣散或被封杀。而所谓在祠堂诵经念佛的赵二夫人实际上是被软禁起来。” “呵呵。”永乐王爷冷笑一声,继续问道: “查到赵府大小姐失踪之后的去向以及又为何重返赵府了吗?” “赵府大小姐失踪后踪迹全无,根据暗部的连番查探,有很大可能是去了江湖人称‘圣地’的不问谷。至于为何重返赵府目前尚不得知。” “不问谷么……”王爷不语,片刻复又问道,“百花苑的情况如何?” “并无其它异常,只是……”邹上抬头看了一眼王爷,脸上的表情扭曲了片刻,“赵府大小姐的住所旁隐藏着一名绝世高手。” “绝世高手?有多高?” “……属下无一战之力。”邹上低下头,表情更加扭曲起来。 “哦?”永乐王爷音调上扬,这个消息倒是着实引起他的兴趣了。要知道邹上跟随他征战多年,一身武艺超群少有敌手,实乃一流之境。这个世上能让他服软的人几乎没有,现在竟然坦承有人可以让他无一战之力? 王爷欲闻详情的火热目光让邹上更加苦逼,他扭扭捏捏磨蹭了半天才在王爷更加热烈的视线中心有不甘的说: “……此人功力深不可测,属下本来并未发现他,是他主动散开气势属下方才察觉,绝对是一名顶尖高手。不过可以感觉到他并无恶意,只是在守卫赵家大小姐。” 永乐王爷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心中老怀宽慰:看着手下不开心的样子真是让人十分开心啊。 不过这个赵家大小姐倒是的确不简单。本来以为那名侍女武功就已是不凡,没想到她身边还隐藏着这样的高手。 “算了,”王爷沉吟片刻后说道,“既然对方并无恶意就不用再查探了,将赵府大小姐住所旁的人撤回来。至于其他地方,依然要严加勘察。”虽然只是众位小姐前来“祈福”,但保不准她们身后的人会有什么心思。 “是。”邹上揣着自己的碎了一地玻璃心应声退下。 书房中,永乐王爷轻抚下颌,脸庞掩于灯火之后晦暗不明,眼中兴味却愈发浓厚。 同一时间,百花苑浣溪阁内。 浣溪阁现在是虞兰的住所。在白日百花苑的那一场闹剧之后,虞兰便在王府侍从的指引下来到这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一个月虞兰都会住在这里。 百花苑原为皇族游赏玩乐之地,可以说是一处小型行宫。各色华丽精美的建筑繁多,主要聚集于百花苑北部。众位千金在祈福期间的住所都在这一块儿。 浣溪阁是一幢两层小楼。周围有溪水环绕,绿草青青十分雅静。从楼上的窗户向外眺望,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花海绵延起伏,十分美丽壮观。 此时虞兰正依偎在壁炉前的软榻上烤火,一边给小白剥栗子。小东西一直在高空跟随虞兰,直到虞兰进入住所后示意才落下来。不过百花苑中浓郁的花香显然给它造成了困扰,正一边跟虞兰撒娇一边不停打喷嚏。 绿腰将壁炉的火拨的大一点,又往虞兰脚下塞了一个雕花镂空的暖球。 安排妥当后,绿腰便示意一旁的四个丫鬟去外间等候传唤。 此次众千金来百花苑都只能带一位贴身侍女。王府在安排好住所的同时,也另外给每位小姐安排了四个丫鬟听候使唤。虞兰在她们向自己见过礼后就交给绿腰全权负责了。 挠了挠小白的下巴,又喂它吃了一颗栗子后,虞兰接过绿腰递过来的温水和药丸开始服药。 这药吃了十几年还是这么苦,还好虞兰数年前就通过实验成功制成不会损害药效的固体药丸,要不然每日喝上三大碗中药,不用被□□毒死也会被中药苦死。 吃完药又含上一枚蜜饯,虞兰苦得微微发白的面色才缓和过来。问绿腰: “查得怎么样了?” 白天从大殿出来前往住所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虞兰走上玉雕扶手的廊桥时被人叫住了,回头看却是一名温婉动人的白衣女子。 所有的千金中虞兰叫得出名字的也就一个赵翩翩。这名女子肯定是不认识的。不过虞兰记得她是极少的没有对自己面容嘲笑出声的人之一,便停住身向对方看去。 “赵小姐安好。”女子莲步轻移,上前与虞兰见过礼。虽然脸上有被蜜蜂蛰的包也不减其娴雅气质。 她赠给虞兰一枚精致的荷包,并邀请虞兰若是有空可去她处小坐,又稍谈片刻便告辞离去了。 众位千金因赵翩翩的缘故显然对虞兰这个离家十数年归来没几天的“赵府大小姐”有些避之不及。这个竟然会主动跟自己打招呼的女子让虞兰有些好奇。 绿腰将药盒收好,压了压虞兰身上的被子,在软榻旁坐下,闻言答道:“查出来了,那名小姐名为周婉仪,是右相周卓人的千金。小姐,你说她向咱们示好是为什么啊?” 虞兰听到她原是右相之女略有所悟,笑了一笑,向绿腰道: “怕是见到我与赵翩翩不和,前来拉拢吧。”自古左右二相的关系都不会太好,大秦又是以左为尊,想来这个周婉仪平日里没少受赵翩翩排挤,这从今日大多数千金都围在赵翩翩身边就可知晓一二。 今天在大殿之上赵翩翩对虞兰的敌对显而易见,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个周婉仪倒也是个妙人儿。 不过一提起赵翩翩绿腰就是一肚子的火: “那个赵翩翩真是太讨厌了!处处针对小姐你!我看心怀不轨的分明是她才对!哼,要不是小姐拦着,我非把她打得满地找牙不可!”说完似乎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又贼兮兮的笑起来,凑到虞兰耳边道:“不过我也没让她好过,那个王府的小世子把蜜蜂放出来的时候我用内力把蜜蜂全赶到她身边了(*^__^*)嘻嘻……” 虞兰看着绿腰一脸得瑟的小样儿哭笑不得。 半晌复又问道:“王府那边如何?” 绿腰答道:“蓝山说本来有一批人守在周围,蓝山显露行踪后又撤走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 “嗯,”虞兰点头,“若没有特殊情况,尽量不要与王府的人起冲突。这不是在不问谷,万事低调小心。我们只要达成目标便可以离开了。” 至于如何让现在脸肿得像猪头的赵翩翩成为永乐王妃,这只能从长计议了。 第 9 章 花神节过后的第三天。 这几天百花苑里一直风平浪静,除了伺候不同派别小姐的丫鬟见到面时会互相扔个白眼外,并没有发生其他事端。 当然这跟众位小姐都忙着躲在屋里疗养被蜜蜂蛰肿的脸也有非常大的关系。 昨天那个在花神节跟虞兰打过招呼的右相之女周婉仪来到了虞兰的住所,说是为了道谢以及互相交流感情。 那日周婉仪赠了虞兰一只荷包。虞兰的绣工实在是不能见人,就让绿腰回赠了一盒药膏。王府虽然也派了太医给众位小姐诊治疗伤,不过太医向来善于求稳,开的药药效显然不能与不问谷出身的虞兰自己制作的药膏相比,这从周小姐不过一天就光洁如初的脸便可见一斑。 在这个时候伤势好得越快就意味着能越早的出来活动刷存在感,能比其他人多出越多的时间来为自己的“祈福”筹谋打点。这位周小姐显然很领虞兰这份情。不仅亲自前来拜访,还带来一篮子精致的小点心。 老实说虞兰跟这些官家小姐着实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虞兰的里子本来就是二十一世纪的灵魂,穿过来这么多年又几乎都生活在不问谷与世隔绝。即使虞兰已经逐渐将自己的思维生活方式调整得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但那些三从四德花红女工之类的东西,虞兰表示还是有心无力敬谢不敏。 不过这个周小姐倒确实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坐了一会儿见虞兰谈兴不高便告辞离去,顺便再次邀请虞兰有空去自己的住处做客。 虽然感情没交流出来,不过她带来的的点心倒的确很好吃——绿腰评价道。作为一名出身不问谷专业素质绝对过硬的侍女,绿腰并不担心她会在点心上做什么自己看不出来的手脚。并在征得虞兰同意后准备下次有机会前去偷师。 小白对绿腰的评价十分赞同,它一边打“哈啾”地打着喷嚏一边把剩下的点心全给吃了。然后撑得飞到虞兰腿上晾着肚子求抚摸。 今天的天气很好。延康城靠南,春天的时候十分温暖,这样风和日丽的日子让人想躺在草地上好好打个滚。 虞兰带着绿腰和几个丫鬟正在住所楼前不远处的小溪旁挖土。 百花苑中土壤肥沃,又有红沙江穿流而过,十分适宜草木生长。楼前的小溪正是从红沙江支流引过来的活水,虞兰看到的第一眼就打上了在这种植草药的主意。 虞兰从不问谷出来的时候带足了平日要服用的药丸,但草药带的却不多。一是携带不便,二是虞兰平日所服用的药物很多在制作时都有对草药新鲜性的要求。虽然一部分常用草药都能在药店买到,但大部分特殊的药草极为罕见,并不能保证在药店中一定能寻到。所幸草药的种子都是带齐的。 这次在延康城待一个月本来就是计划之外。为了防止药丸不够以及考虑到平日所需加上调剂生活的需要,虞兰决定在小溪旁开垦出一小块药田。 和煦的阳光铺洒在浣溪阁周围的整片土地上。虞兰抬起身看了看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溪水和远处随风起伏的花海,只觉得心情舒畅心旷神怡。 王府派来的丫鬟虽然以前几乎没做过开垦的事,不过在绿腰的指导下一切还是进行的有条不紊。 离溪边不远的地方已经开垦出一小片土地,用沟垅分割成几块,周围用栅栏围好。土已经翻过了,肥料也撒上了,再将草药的种子撒上去就一切搞定。 虞兰看着这两天的成果很是满意。阳光更大了些,即使戴着面具虞兰也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烫。看了一眼几乎完工的众人,虞兰转身往住所走去准备将草药种子拿出来。 眼前的场景却是虞兰绝对没有料想到的: 一名侍卫装扮的人站在阁楼外的走廊上。而王府的小世子正踮着脚尖撅着屁股趴在窗台上将一袋什么东西从半开的窗户往里倒——从袋子凸出的形状以及不停翻涌的动静来看,里面显然没装什么好东西。 蒋栋看到虞兰走过来的时候很是有些尴尬。虽然正在做坏事的不是自己,但作为小世子的贴身侍卫他还是有一种被抓包的窘迫。 明白虞兰已经看清楚了始作俑者,所以蒋栋只是摸了摸鼻子站在一旁并没有提醒正沉浸在“壮举伟业”中的小世子。 虞兰慢步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小世子的肩膀。 “啊!”沉浸于自己事业的小世子惊得叫着从窗台上跳下来,猛的回过身,在没看清来人时下意识的便狠狠踹了对方一脚。 虞兰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一直跟在虞兰身后的绿腰急忙冲了上来扶住她,满脸焦虑担忧同时恶狠狠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世子虽然年幼,但一直跟随永乐王爷习武,全力一击下力气并不小。 在那一脚踢出去的时候他便看清楚了来人。 是那个丑女人。 小世子有些不安。父王教他武功的第一天便说过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保家卫国,绝对不能以此欺凌弱小。当然那些来祈福的女人不算,她们都是想要抢走父王的坏人,欺负她们那是为民除害。 虞兰却是唯一一个相对来说他不怎么讨厌的人。 原因很简单。因为她丑。丑女人是没有威胁的。 他并不知道这是虞兰住的地方。此时看到单薄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丑女人似乎痛得很厉害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不过即使稍微错了那么一丢丢,可自己贵为王府世子是绝对不会向一个丑女人道歉的!哼。t^t 尤其当看到绿腰那明显不善的视线,小世子更是火上心头恼羞成怒: “大胆的丫鬟!你竟敢瞪我!小心我砍你的头!” 虞兰拦住绿腰,向她示意自己并无大碍。然后转过头看向神色别扭却又偏偏高傲的昂着脑袋努力做出凶狠表情的小包子。 虞兰勾起嘴角轻轻摇了摇头。俯身拿过小包子手中的袋子。蒋栋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把手伸了进去。 然后拽出了一条浑身长满赤红花纹的——蛇。 无视蛇口中吐出长长蛇信的嘶嘶声,虞兰用手指捏住蛇的七寸,然后迅速往地面的方向狠狠甩了三下,这条蛇便瘫成了软泥般一动不动悬吊在虞兰的手上。 虞兰扫了一眼对面已经目瞪口呆呈石化状的主仆,蹲下身看着小包子的眼睛: “做坏事没有什么。但你要做得干净做得漂亮让别人抓不到一点把柄。你知道这件事你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仍然处于僵化状态的小世子呆呆地摇了摇头。 虞兰看着他的眼睛道: “其一,时机不对。蜜蜂事件才过去三天,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将这些蛇联想到你身上。虽然你是皇亲贵族别人不能拿你怎么样,但众口铄金你总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上次的事你还能以太后娘娘为借口,那这次呢?你既然身为世子,代表的就不仅仅是你自己,更有你的父王、整个王府甚至是整个皇族。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就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你可以不在乎自己,却不能给王府抹黑。” “其二,方式不对。自己拿着蛇往别人窗户里塞这种笨方法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你可以交代王府安排的丫鬟把蛇偷偷放进去;可以以压惊赔罪的名义往每位小姐的住所送上一盆鲜花,里面掺上几根蛇腥草,蛇会自己爬进去;你甚至可以让你的侍卫跳上屋顶撬开瓦片把蛇扔进去!无论哪种都比你的方法要好得多!” 蒋栋的表情更囧了。小包子眼睛闪闪发亮。 虞兰继续往下说: “其三,”虞兰神情严肃的看着小包子和蒋栋,沉声道:“你们是准备杀死前来祈福的千金吗?” “什么?!”蒋栋先是一惊,然后连忙摇头,“当然不是,世子只是想稍微吓唬你们…她们一下,这些蛇都是……” “无毒的?”虞兰打断他,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蒋栋觉得自己又受到了惊吓。 虞兰将手上那条已经不知生死的蛇拎起来,语调清扬婉转又夹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怒火: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它叫赤棘。它还有一个名字叫七步蛇。因为,” 虞兰盯着蒋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凡中毒者,七步之内必死无疑。” 第 10 章 死一般的寂静。 一阵风吹来,蒋栋狠狠打了个冷颤。身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层冷汗。 不说这条蛇要是被扔进众千金的住所会引发什么样的混乱,单单小世子一直拿着装蛇的袋子这一点就让蒋栋后怕得头皮都快炸开,从骨头缝里冒出寒气。 我的天啊。蒋栋感到脖子后一阵阵发凉。 他看着那个站起身眼神明亮淡然如水的少女,猛地单膝跪地,俯首抱拳发自肺腑的高声道: “多谢小姐活命之恩!” 虞兰侧身让过这一礼,音调毫无起伏:“照顾好你的小世子。不是每一次都能这么幸运。” 然后转身扶着绿腰的手进了屋。 “嘶……”虞兰倒吸了一口冷气。在软榻上坐下时伤处肌肉的拉扯让她忍不住眉头紧皱。 绿腰将她的裙角小心的掀起来,看到伤口的一瞬间就捂住嘴红了眼眶。 小世子全力的一脚正好踢到虞兰的小腿上。此时小腿处已经呈紫红色肿得老高,血管破裂造成伤口处大面积皮下出血,青紫伴着大片血点的伤口在雪白细腻的肌肤上显得尤为狰狞可怖。 “呜呜…小姐,都怪我…疼不疼…呜呜……” 虞兰看着哭得直打嗝的绿腰又是窝心又是无奈,轻声安慰道: “好啦,没事啦。真的,你知道我的身体,就是看着可怕一点而已。只是皮外伤,用膏药抹一抹就好了,我不骗你……” 好一会儿绿腰的眼泪才被劝停下来,用手擦着眼角抽噎着去里间拿药膏。 虞兰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在门外躲了半天的某个身影,清声道: “进来吧。” 门口的人犹犹豫豫的探了探脑袋,然后又缩了回去。过了半天才又慢腾腾的一步一步挪进来。 正是小世子。 小世子略低着头,不停拿视线偷瞄虞兰,脸上又是迟疑又是懊恼又是心虚。虞兰看着他别扭的样子有些想笑。 他走到虞兰跟前,轻咳了一声,眼神躲闪, “那个,本世子……”话没说完乱晃的视线就看到了虞兰小腿上的伤口。 然后脸上纠结的表情全都不见了。 小世子惊恐地睁大双眼: “这……这是我踢的?” 虞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小世子眼眶立刻红了: “对…对不起……” 虞兰可受不住又有一个掉眼泪的,连忙将裙角放下,轻声哄道: “没事没事,没有世子殿下你看到的那么严重,过几天就好了。” 小世子抽抽鼻子: “真…真的?” “真的。”虞兰竖起三根手指头发誓。 “我不是故意的……”小世子嗫嚅道。 “我知道,我没怪你。”虞兰安慰道。 小世子看着伤口想碰又不敢碰,眼里汪着一大泡眼泪,又是愧疚又是可怜。 “你跟她们都不一样,我没想吓唬你的。我……”他飞快地抬头看了虞兰一眼,有些脸红,“本世子不讨厌你。” “额…谢谢。”虞兰不知道此时是否应该表现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回答道。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不讨厌你,我觉得世子殿下……” 小世子刷的一声抬起头,耳朵支楞起来,睁着黑亮的眼睛的看着虞兰。 虞兰被他布灵布灵的小眼神闪的有些晕,清了下嗓子慢慢地将自己的话说完: “……很聪明可爱。” 小世子的眼睛更亮了。他昂首挺胸,努力将脸上遮都遮不住的开心给藏回去,矜持地咳了一声,眼神有些左顾右盼:“你…你也不错啦。”然后转过身研究浣溪阁墙壁上的浮雕花纹。耳朵却已经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一样了。 虞兰忍住笑,刚准备摸摸他红彤彤的小耳朵,绿腰正好拿着药膏出来了。 绿腰看到罪魁祸首的小包子可没什么好脸色。重重的哼了一声掉转头当做没看见,蹲下来准备给虞兰上药。 小包子觉得自己的威严又一次收到了严重的挑衅!不过他此刻心情正好,傲慢地从鼻腔中同样哼了一声,表示聪明可爱的自己才不会跟一个小丫鬟计较。然后蹲在一旁看着绿腰上药。 腿上的淤血青肿必须要用药膏揉散了。绿腰将药膏抹在虞兰腿上,用内力化开开始揉起来。 虞兰痛得闷哼一声。低头看到地上一大一小又是担忧又是愧疚的脸,只能咬紧牙白着脸冲二人强笑道: “没事…唔……一点都不疼呵呵。” 明明受伤的是我为什么反过来却要我安慰别人啊。 真是——不!开!心! 小世子在浣溪阁呆了一下午。 他命人将自己的膳食传到这里跟虞兰一起吃了午饭。跟虞兰一起将草药种子分类浸泡在营养液中。在看到虞兰坐在靠窗的软榻上读书时甚至让人去王府自己的书房拿了一本《幼学琼林》过来坐在了虞兰的身边。 世子的大丫鬟见到前来传话为世子拿书的侍女愣了半天然后僵直着身子踢倒了一个花盆。永乐王爷一脸见鬼的表情手中的毛笔溅了一大块墨汁在公文上。王府的管家则是老泪纵横喜极而泣吩咐厨房最近一定要给小世子加强营养好好补一补。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像是绒绒的羽毛轻柔地抚摸着面颊。虞兰跟小包子并肩靠坐在软榻上,暖洋洋的光线从窗户照进来铺洒在二人身上打出一层明亮柔软的光圈。 虞兰手中拿着一本医经,一缕秀发顺着面具从额角垂落下来,不时微微转头回答小包子提的问题。小包子靠在虞兰身上,在暖洋洋的阳光下像只小猫眯一样眯着眼睛。他们分享了一壶茶,吃光了一盒点心。书页的沙沙声中这个下午显得尤为静谧安好。 一直到掌灯时分,虞兰小心翼翼的已经睡熟的小世子交给王府派来的护卫。 她发现那个一直跟在小世子旁边的侍卫不见了。 蒋栋正趴在床上。一脸苦逼。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邹上走了进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哟,小栋子,还会喘气呢,看来兄弟们最近都开始学会怜香惜玉了啊。” 蒋栋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个白眼,想要伸脚踹他一下来着,动作过大扯到了臀部的伤口立刻倒抽一口冷气疼得龇牙咧嘴面目狰狞。 他深深吸了口气无视邹上在一旁嘿嘿嘿嘿的笑声,抖着因疼痛不停抽搐的嘴角问: “小世子怎么样了?” 邹上脸上堆满不能再假的同情,看着蒋栋的惨样啧啧有声。他在桌上的果盘里随意拿了一颗青桃在手上抛着踱到床边,耸耸肩: “没事,还在百花苑那边,钟亮跟着呢。” 蒋栋明显松了一口气,直接无视掉邹上贱兮兮的表情。埋着头想到之前发生的事又是说不出的懊恼和自责,拳头在床上狠狠捶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 “唉,都怪我!我怎么这么蠢!要是小世子出了什么事那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邹上点点头表示同意蒋栋对自己的评价。拽了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看着蒋栋沮丧的神情难得安慰道: “这件事不能全怪你。谁也没想到有人手这么长竟然都伸到王府里来了。也幸好没出事,要不然就王爷那黑得吓人的脸色会只给你三十军棍?恐怕你只能去陪地府的兄弟喝酒喽。”语罢一脸“算你命大”的表情在蒋栋背上狠狠拍了拍,力道既不至于大得能把人拍吐血又能恰如其分的震动到臀部的伤口。 蒋栋没有防备被拍得像只趴在床上直抽冷气的大型壁虎,那眼神恨不得把自己身边这祸害给活吞了。 难得有机会肆无忌惮地□□队友的邹上对于这种完全没有行动能力支持的眼刀毫无压力,他把椅子往后拖了一步撤出蒋栋繁忙运动着的手臂的活动范围,又话锋一转: “不过的确是多亏了赵小姐。你没看见王爷听到你汇报她对小世子说的那番话时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王爷的脸上那么丰富多彩!哈哈哈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我们的小魔王总算遇到能克制他的人了。唉,只可惜……”邹上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跟蒋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蒋栋听到邹上提到虞兰时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我欠她一条命。他对自己说。 他抬头看着邹上:“小下在查了吗?” 邹上收敛了玩笑的神色,面色冷峻起来,沉声道:“放心吧,跑不掉!” 呵,蒋栋冷笑一声,手握成拳额头青筋毕露,声音溢满有如实质般的滔天怒火和森冷寒意: “等我抓住他,必将他碎尸万段抽骨拨皮!” 第 11 章 花神节过后的第四天。 小世子第二天果然又出现在浣溪阁。不过这次他不是一个人。 直到那长长的队伍依次进入浣溪阁将手中捧的或是光华璀璨的各种珍玩宝物或是华丽精美的绫罗绸缎以及一箱箱亮瞎眼的真金白银在屋内放置妥当又依次行礼告退后,虞兰觉得自己还是没有缓过神来。 这是什么情况?精品大放送? 王府管家李照笑眯眯地走到虞兰前,声音甜蜜和蔼可亲: “感闻赵小姐对世子的教导训诫之恩,王府上下铭感在心,咱家奉王爷之名前来拜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另外王爷已经请了两名太医前来为小姐诊治,太医就在门外等候。王爷特意嘱咐老奴为世子的莽撞而造成小姐受伤一事向赵小姐赔罪,请小姐大人大量千万莫怪。”说着就要向虞兰行礼。 虞兰赶忙上前扶住他。 王府管家原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内务总管,深得太后宠幸。自永乐王爷幼时便随侍左右,可以说是看着王爷长大的。又得赐皇姓,与皇族关系亲密感情深厚。虞兰自问可没这大的面子让他给自己行礼。 李照也并未坚持,顺着虞兰的扶让站起身,不过脸上的笑容倒是更真诚了。 虞兰随手拿起摆在紫木圆凳上的一斛东珠——东珠是大陆南端深海贝蚌的特产,每一颗都价值千金极为难得。这些东珠一颗颗珠圆玉润足有荔枝大小,色泽柔润闪动着莹莹光华,最难得是整整一斛几乎是同样色泽大小——微微挑眉; “总管大人言重了,受伤之事是虞兰惊到世子在先,着实不敢怪罪世子。且只是皮外伤而已全无大碍,不用劳烦太医。虞兰在此谢过王爷体恤关怀。而昨日一时冲动之言尚来不及请世子恕虞兰冒犯之罪,更谈不上教导训诫之恩,虞兰实在愧不敢当。” 管家笑得一脸褶子: “姑娘此言差矣。赵小姐蕙质兰心必然知道事有不可详言。您为小世子做的王府上下感激不尽,这些礼物不足表其万一。望小姐千万收下莫要推辞。” 虞兰了然。王府的□□嘛。 低头看一眼从进门开始就意外的规矩守礼看上去稳重威严实际一直拿眼睛偷瞄自己的小世子,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啧啧,原来你这么值钱啊。 思绪飞速的将目前的情况理了一遍便也不再推拒。反正自己有功受禄,这么多钱不要白不要。不问谷虽然有钱但也不能这么败家啊对叭。 虞兰做好了心理工作看着自己发的一笔横财心情舒畅,管家见对方收下谢礼又礼数周全进退有度也是喜笑颜开,一时相互越看越顺眼,言谈带笑宾主尽欢。 虞兰坐在软榻上翻着手中的书。在对面坐着不断揪扯衣角的小包子第十一次偷偷看过来欲言又止时,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把书放下来; “说吧,怎么了?” 王府总管大人带着一那大批人离开浣溪阁后世子果不其然的留了下来。想到总管走之前看向自己那温柔慈爱满怀欣慰的眼神,虞兰只觉得全身发麻像被恶灵上身一样狠狠打了几个寒颤。 小包子留下来的理由说得理直气壮: “你这的点心特别好吃!” 虞兰不知道是该吐槽一下吃货永远不变的专注点还是该给绿腰默默点三十二个赞:这绝对充分体现了绿腰偷师行为行动的快速果决以及能力的高超强悍。 虞兰跟小包子现在在浣溪阁的二楼。虞兰住进来后就将这里作为了休息室。 正中间巨大的软榻柔软而富有弹性,有点像是加厚版的榻榻米。上面随意放着好几个用羽毛填充的软乎乎的枕头。墙边的檀色书架上塞得满满的放着虞兰带过来以及新搜集到的的医经药典和研究日志。明媚的阳光透过大开的窗户倾洒进来,暖风细细吹动着窗边的薄纱帷幔,空气里带着花朵甜蜜的香气。 虞兰靠坐在一个软枕上,一抬眼就能看见窗外远处起伏的花海。小包子趴在一边的茶几上正在啃饼干。 整个二楼就他们两个人。跟随世子的侍卫和王府指派的几个小丫鬟在楼下听候传唤。至于绿腰,王府总管临走前十分恳切的请求虞兰,希望可以让绿腰去指导王府的厨师如何制作世子口中的“特别好吃的点心”。 回想起绿腰跟王府总管一道离开时的表情——虞兰扫了眼脸颊鼓起来嘴巴嚼的吱吱响的小包子,给了一个十分同情悲悯的眼神:希望绿腰下次再给小世子制作点心时不会添加什么额外的材料。 此时正纠结万分的小包子见到虞兰终于将注意力从那本书转移到自己身上眼睛一亮,把嘴巴里的饼干嚼吧嚼吧咽下去,将手中捏着的犬形抱枕放到一边,从茶几旁站起来扭扭捏捏的走到虞兰面前。定了定神然后脸上露出毅然决然视死如归的严肃神情,双手抱拳给虞兰躬身行了一礼: “父王教我做人要知礼守信,你救了本世子的命,请受李焕一拜!” 原来是不好意思道谢啊,虞兰笑起来,“你的礼我受了,起来吧。” 小包子直起身,看见虞兰温柔的笑容和眼神脸上有些红。犹豫了片刻还是爬上软榻坐到了虞兰身边。 虞兰摸摸小包子细软的头发,笑着轻声道: “殿下是个懂礼貌的小男子汉,我很荣幸可以帮到你。” 小包子的脸更红了一些,除了皇奶奶和父王还没有人这样摸过自己的头呢。他挺了挺胸,看着虞兰的眼睛有着骄傲的愉悦: “你救了我,本世子以后也一定会保护你的!” 虞兰做了一个行礼的姿势:“那我就在此先谢过世子了。” 语罢二人一起笑起来。 小包子胸膛挺得更高,双眼闪闪发亮。挪了挪屁股离虞兰更近了些。 他喜欢坐在虞兰旁边,虞兰身上总有种淡淡的很好闻的香气。 正在翻着书的虞兰抬起一根指头抵在小包子的额头上把皱着鼻子小狗一样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的小家伙推得离自己远了些,眼中满是疑虑和委婉的难以置信: “世子殿下,您……在做什么?” 小包子四肢着地的跪趴在软榻上,双眼闪闪发亮的看着虞兰(虞兰发誓自己看见了他身后有一条欢快甩动的小尾巴!): “你身上好香!你带了什么香囊吗?” 虞兰有些凝噎地看了一眼他亮晶晶的小眼神,抬起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 “没有啊,我不带香囊,衣服也没有熏香——可能是我吃的药药味粘在衣服上了。” “吃药?你生病了吗!”小世子担心地睁大眼,摇晃的尾巴放了下来。 “我没有生病,不用担心,”虞兰笑着摸摸小包子的头,“都是些补身体的药。”转身继续查看最新得到的一本药书古籍。 小包子:“你身体不好吗?为什么要吃补药?药都好苦的。”说着似有所感地皱起眉吐了吐舌头。 “因为长得丑啊。”虞兰翻着书十分漫不经心地回答。 “……”小包子歪着头思考了半天也没想明白“长得丑”跟“吃补药”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随即甩甩头放弃这个让人困扰的逻辑。 他在软榻上打了个滚,盯着虞兰的面具看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道: “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虞兰翻书的动作顿了顿,转过头看着小世子,声音听不出起伏: “为什么,并不是什么值得看的东西。” 小世子的眼神天真纯净: “不为什么,我就是想看看,可以吗?” 虞兰定定的看着小世子的眼睛,然后笑了笑: “当然可以。不过世子殿下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着将脸上的玉质面具轻轻摘了下来。 小世子睁大了眼睛。半天没有动弹。 虞兰耸了耸肩。又将面具戴了回去低头将目光转回自己的书。 小世子回过神来。为自己刚刚不淡定的表现感到有些羞愧。 他滚到虞兰身边,讨好地笑了笑: “那个……其实一点都不难看!真的!” 虞兰眼皮都没抬: “没有告诉过你比说谎更糟糕的就是说了谎还被别人看出来了吗。” 小世子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傻笑起来。 他看着虞兰看起来十分单薄的身体,胸膛中涌起一股被说不出是同情还是什么激发出来的雄心壮志,握著拳头再次坚定地说: “你不用怕,我以后会保护你的!谁敢说你丑我就帮你揍得他满地找牙!” 虞兰敷衍地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小包子翻躺在软榻上耷拉着脑袋,声音郁闷又沮丧; “可是我现在太没用了。本来想吓唬那些坏女人的,结果不仅让自己遇到危险,还害得蒋栋被打了板子。” 蒋栋?虞兰翻书的动作顿了顿,想到了那个不见了的侍卫。低头看着小包子满脸懊恼的神色,虞兰摸摸他的小脑袋: “蒋栋受罚是因为他将你置于险地疏忽职守所致,并不是你的错。” “可是是我让人抓蛇的啊,我要是更聪明一点用你说的那些方法既能把她们整得很惨蒋栋又不会挨打了。”小包子很是泄气的揪着小狗抱枕上缝在鼻子部位的一颗珍珠。 额…… 虞兰额角滑下几道黑线:其他的没记住坏主意你倒是记得牢。 她想了想,转过小包子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这些小姐们?” “因为她们都是大坏蛋!”小包子生气地鼓着脸大声指责,眼睛里全是怒火:“她们都想代替我母妃抢走我的父王成为永乐王妃!我最讨厌那些女人!”顿了顿又嗫嚅着补充了一句:“你不一样。”说着看了一眼虞兰脸上的面具。 虞兰嘴角抽了抽。十分识趣的没有追问自己怎么个“不一样”法。就算童言无忌有时也很伤人的好叭。 “你不想有个可以疼爱照顾你的新母妃吗?”虞兰抚摸着他的头轻声问。 “那些女人才不会疼爱照顾我!她们只会因为我的身份才会假装对我好!然后抢走我的父王!”说完抽了抽鼻子眼睛都红了。 …………………… 虞兰觉得膝盖有些疼。 看着小包子眼眶红红的样子心疼起来。不过总算明白症结在哪了。 她把小包子扶起来跪坐在他身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 “世子,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要背负着自己的身份并以其作为言行处世的标准和界限。你的身份从你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不可更改。你享受着这个身份带给你的一切好处,锦衣玉食宝马香车。正如你绝对不会主动跟一个乞丐说话一样,你不能要求别人在与你相处的时候完全不将你的身份考虑进去,因为这是我们在认识评价别人时所能接触的最直接的信息。别人或许会因为你的身份而忍让谦恭,却不一定完全是虚情假意。” “当然真正爱你的人不会在乎你的身份地位,不管你是乞丐还是贵族,不会在乎你的相貌,你的能力,你的财富,甚至不会在乎你是不是一个好人。只因为爱你,这便足以弥补你身上的一切缺点。他们会关心你爱护你,因为你的快乐而快乐,因为你的悲伤而悲伤,就算是斥责与惩罚,也只是因为寄予了期望希望你能成为更好的人。” “能拥有这样的人是我们最大的幸运。世子,我希望你能记住,你的父王永远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只要你愿意,他会为你做任何事,付出任何代价让你开心快乐。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无论会不会有人代替你的母妃,他对你的爱都是最不容置疑无法更改的。” 世子眨巴眨巴眼睛。 “真的吗?” “嗯。”虞兰肯定的点头。 “我要是不是世子你还会救我吗?” “会。”虞兰笑着看他。 “你以后就算变成乞丐我也会保护你的。”因为得到肯定答案所以很开心的小世子承诺道。 “……真荣幸。” “我也不嫌弃你丑。”世子补充了一句。 “…………谢谢。” “父王最爱我所以愿意为我做所有的事吗?” “嗯。” “那我要是让父王扔蛇吓唬那些女人父王也会愿意么?” “………………” “我伤心极了在地上打滚的时候父王不会伤心还经常看着我笑。” “………………………” “我跟一个乞丐说过话。他偷了我的钱包。我说‘大胆!’” “………………………………” 这总结重点的能力都是跟谁学的啊喂! 第 12 章 花神节过后的第五天。 今天发生了一件震惊百花苑的大事。 准确地说应该是昨天晚上。但不知是王府封锁消息的手段比较高超还是一些其他什么原因,直到今天早上有关这件事的消息才在百花苑传递开来。 子曰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所以这个事件也流传着好几个版本: 版本一:昨天半夜王府中闯入了一名女刺客欲行不轨,幸亏王府的护卫英勇无敌将刺客打得落花流水。——这都是王爷调*教有方啊!(星星眼) 版本二:王府昨天半夜惊现一名女鬼,王府的一名丫鬟惊骇之下对其拳打脚踢将该女鬼惊跑。——这都是王爷调*教有方啊!(星星眼) 版本三:昨天半夜王府有名侍女得了失心疯,行为诡异状若癫狂试图闯入王爷的书房,幸亏巡逻的侍卫及时发现将其制服。——这都是王爷调*教有方啊!(星星眼) 姑且不论每个版本的最后一句是个什么鬼,从这几个版本中经过严密的演绎推理总结分析我们至少可以得出以下几点有用的信息: 昨天晚上。有个女人闯进了王府。下场不怎么好。 当上午世子殿下再次来到浣溪阁后,最大程度上的帮助众人还原了这个故事: 昨天晚上有个“坏女人”以送羹汤的名义跑到王府的书房,结果被不明所里的护卫长邹上给揍了一顿。 而这个世子口中的“坏女人”,经过绿腰的查探和高手蓝山的证实确定为——赵翩翩。 虞兰觉得头疼得厉害。 对于百花苑的小姐们会用尽一切机会在王爷面前刷存在感这一点虞兰并不感到惊讶。尤其是在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昨天那捧着各种珠宝绸缎的壮观队伍进入浣溪阁后。虽然王府用了“感谢虞兰对世子的教导训诫”这个看起来就很假的名义,但在众位千金的眼中这绝对是一个战争开始的信号: 她们绝对不会允许有人趁着她们在养伤这个时机率先吸引王爷的注意力博得王爷的好感!要么战!要么死!! ——这也是虞兰本来想要拒绝王府送来的那些东西的原因:这无疑会让她成为最能拉仇恨值的靶子。 实际稍微聪明一点的人都明白想要搏上位最佳的方式就是去讨好小世子(虞兰:膝盖有些疼……),但自从大殿之上的蜜蜂事件后小世子在众位小姐的眼中完全就成了恶魔的化身,有人敢去往他跟前凑才怪。 所以她们一定会为了吸引永乐王爷而用尽一切方法。 只是虞兰怎么也没想到最先出头的那只送上去给人当靶子的笨鸟会是赵翩翩! 进入百花苑的第二天虞兰就让绿腰给赵翩翩送了一封信。上面明确表示出她老爹让自己来的主要任务就是帮助她得到王妃之位,详细分析了王府的内外形势、永乐王爷的性格特点厌恶喜好以及想要博得王爷好感的最佳突破口,并着重指出在这一过程中的大忌:骄躁争先!轻浮唐突! 事实证明她完全将虞兰的建议视若无物,虞兰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看都没看直接把信给烧了。(你真相了少女 比猪一样的队友更可怕的是对方完全不考虑你的意见甚至对你抱有深刻的敌意! 据知情人士透露,赵翩翩昨天半夜带着一名侍女端着羹汤通过百花苑与王府之间的那扇小门(这都能让她过去,看来赵子洲没少给她经济支持用以打点上下虞兰不无嘲讽的想)偷偷来到王府内部,并难以置信的成功摸索到了王府正中的书房位置——看来王府的护卫队是该好好松松筋骨了王爷冷笑——刚进去就被一脚踹了出来。 说实话赵翩翩这一脚挨得着实有些冤枉。她之前被蜜蜂蛰的伤口其实并没有完全痊愈。为此她扑了厚厚的□□遮挡住额头的红点,并在脸上蒙了一条丝巾——这样既能挡住红肿的伤口又能营造出欲语还休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诱惑姿态简直是一举双得——可事实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 昨天晚上暗部部长也就是邹上的弟弟邹下正在向王爷汇报关于之前毒蛇事件的调查情况,而王爷的书房本来就是王府中的机密要地,暗部汇报工作时更是三十米内不立活人。所以当额头惨白又蒙着面的赵翩翩刚把头伸进去还没来得及展开一个魅惑的笑容抛去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就被时刻保持警惕状态的邹上给了当胸一脚。 “哼,活该!”昨天晚上就得知了事实真相直到现在仍然满腹怒火的世子恶狠狠地说,“那个卑鄙无耻寡廉鲜耻胆大包天无法无天的坏女人!”说完用一副“看吧我就知道她们只想当上永乐王妃抢走我的父王你还帮她们说话”这样略带谴责的目光看着虞兰。 虞兰摸了摸抽痛的额角,看着小世子投过来的目光十分无奈并且强烈怀疑他刚刚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四字成语都一次用光了。 “我说的是有些人也会是真心对你好。”虞兰有些无奈,觉得最近膝盖疼得有些频繁。 “好叭。”小世子看了虞兰半天点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赵翩翩就是活该!又蠢又丑!”端着一盘点心过来的绿腰插话道,气鼓鼓的脸上满是不忿:“小姐你不知道她这几天跟她那些小跟班在百花苑里都是怎么说你坏话的!” 小世子抬起头赞许的看了绿腰一眼,他头一次觉得这个小丫鬟也是挺不错的嘛。然后转头看向虞兰,一双眼里亮晶晶的全是跃跃欲试: “她竟敢说你坏话我去帮你揍她!” 虞兰毫无风度的翻了个白眼:您先把你欢快甩动的尾巴放下去好么,那迫不及待的兴奋样怕谁不知道你其实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想要整人么。 瞥了一眼愉悦地吃着点心的小世子,虞兰伸出手从雕刻着富丽牡丹花纹的银盘里捏起一只心形的饼干仔细打量了片刻并偷偷看了一眼绿腰的脸色,确认没有异状后放入了嘴中,毫不在意的耸耸肩: “随她说去呗,反正对我没有影响。”然后窝在软绵绵的梨花木靠椅上继续翻着自己的医书——她最近在实验一种新药剂时遇到了一点小小的困难。 虞兰将整个膝盖都蜷起来把自己团成了一团,蹭着椅子上暖呼呼的皮毛惬意的打了一个哈欠。 话说最近王府的人越来越贴心了,在之前送过“谢礼”之后,昨天又送来大量华丽绵软的皮毛将浣溪阁所有的椅凳都包成软乎乎的一团,甚至连地上也都铺上了厚厚的毛绒地毯——简直就跟在不问谷时一样!虞兰再也不用担心赤脚踩在地板上会被绿腰埋怨不爱惜身体了~ 忽略掉王府管家送来这些东西时温柔暧昧的眼神以及不知何时才能完成的目标,虞兰觉得生活实在是美好极了。 虞兰的不支持让小世子有些失望,他泄愤般将这种阴谋没有得逞的失落报复在香软酥甜的点心身上,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卖力大嚼——不过从那滴溜溜转的眼珠可以看出他绝对没有放弃自己的计划: 只要不被人抓到把柄不就行了! 小世子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和志在必得。 虞兰看了一眼浑身散发“我要干坏事”气息的小世子无声地叹了口气,正准备再说点什么挽救一下在小世子眼中负好感度快要刷爆的赵翩翩,门外的小丫鬟就躬身走进来通传: “禀告小姐,周姑娘前来拜见。” 周婉仪?虞兰看了绿腰一眼:偷师被发现了? 绿腰果断摇摇头:绝对不可能! 得到答案身心放松的虞兰坐起身对小丫鬟说: “请她进来吧。” 周婉仪还是一身白衣,行走时如弱柳扶风衣袂蹁跹,十分优美动人。她走进来向虞兰柔弱无骨的弯身一礼,语调温和亲近: “几日未见妹妹姐姐甚是想念,正好我最近又做了一些新花样的点心特意拿来请妹妹品尝,还请妹妹千万不要嫌弃才好。了” 说着从身后的丫鬟手中接过一个食盒准备递上前。抬起头时便看到了坐在虞兰身边横眉冷竖脸色十分不好(其实是吃点心噎着了)的小世子。 周婉仪娇躯一颤用手帕掩住嘴低声惊呼,脸上满是惶恐之色的拜伏下来: “婉仪不知世子殿下在此,多有冒犯失礼还请殿下赎罪!” 小世子接过虞兰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撇了撇嘴,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起来吧。” “多谢世子殿下。”周婉仪又拜了一拜然后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她轻轻打开食盒声音温柔: “世子殿下,我做了一些小点心你要尝尝吗?” 小世子斜睨了她手上的食盒一眼,下巴高高地抬起来,声音里满是孤傲和不屑: “本世子可不会随便吃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东西!” 周婉仪微微一笑: “这的确是我的不是。家父是右丞相周卓人,婉仪是这次为太后娘娘祈福的众位小姐之一。这点心是婉仪听说太后娘娘最近食欲不佳但喜好甜食特意研制的,即使不能上陈御用,不过是婉仪希望太后福寿安康的一点心意罢了。若是世子能喜欢实在是婉仪的荣幸。” 小世子瞥了她一眼,脸上的酷帅狂霸的表情有所缓和,冲门外高声喊道: “钟亮!” 门外应声走进来一名健硕威武的侍卫。名为钟亮的侍卫在世子的示意下取出一枚银针探入周婉仪带来的食盒当中,半晌将银针抽回,向世子躬身抱拳道: “世子放心,此物无毒。”然后在小世子的挥手中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周婉仪脸色毫无变化,仍是笑得端庄温婉地看着小世子。 世子瞥了一下嘴,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点心咬了一口,然后凑到虞兰身边一脸讨好的笑容: “没你的点心好吃。” 绿腰给了他点了个赞:算你有品味! 虞兰努力驱散脑海里那个摇头摆尾咧着嘴哈气的软乎乎的小狗形象,不赞同的看向小包子:我做背景墙正高兴呢干嘛把我扯进来。 周婉仪在一旁坐下浅笑吟吟的看着虞兰道: “妹妹也请尝尝,姐姐厨艺不精还请妹妹多多包涵才是。” 虞兰也笑: “周姑娘这是说哪的话,你的厨艺和心思虞兰自愧不如远不能及万一,你这样说实在是让我无地自容了。” 周婉仪抿唇一笑自谦了一番。 半晌后眉尖轻蹙隐含淡淡忧愁: “听闻今天早上有太医前去赵小姐阁楼为她诊治,她莫不要出了什么事才好。 虞兰笑着看了她一眼:“看来周姑娘十分关心翩翩,我都不知道竟然有太医为她诊治一事。” 周婉仪笑容顿了顿,复又温声道:“我也正好是凑巧听别人说的,怕妹妹过于担忧才出言相问呢。” 二人相视而笑,气氛十分和谐。 小世子在一旁吭哧吭哧掉了一地的点心渣。 “唉,跟女人聊天真累。”周婉仪离去后虞兰揉了揉快要僵掉的脸跟绿腰抱怨。 年度最贴心侍女绿腰扶着虞兰的肩膀缓缓揉按内力和缓的运转一周,虞兰立刻觉得身轻体健神清气爽: 内力绝对是最牛叉的作弊器没有之一。 小世子打了个饱嗝,冲虞兰这个抱怨女人的女人严肃道: “那个女人不是好人。” 虞兰戏谑的瞥了他一眼:“世子殿下您身上的点心渣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世子脸一红,自以为隐蔽的抖抖袍子,十分避重就轻的说: “——我不喜欢她。她身上的香味一点都不好闻。”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点心也没有小狗形状的。” 虞兰默默给了自己一个差评:我竟然还真的以为他看出了什么。真是图样图僧破。 第 13 章 花神节后的第七天。 这一天其实也是个节日。传说花神降临世间解众生苦难后,在人间呆了七日,第七天人们用鲜花铺道恭送花神回归,后人称为拾花节,拾花铺道送神还愿之意。 太后娘娘自从一手导演了花神节祈福的戏码后,就一直在皇宫中满怀希望喜孜孜的等着自家儿子的好消息。 可是没想到众位千金与自家儿子“邂逅”的第一天就被小乖孙用蜜蜂给蛰成了猪头然后连续好几天都不敢见人。这都一个星期了就只有一个姑娘主动出击对儿子展开了猛烈追求听说还被那个不解风情的臭小子轰了出来! 这怎么可以!这样下去怎么能找到媳妇儿!!小乖孙岂不是一直没有娘儿子岂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难道要让那些千金小姐他年嫁得良人感谢儿子今时不娶之恩!!!! 太后不淡定了。 为了不让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付诸东流,她决定要充分发挥自己的才智为儿子和众位千金创造更多的互动机会。 所以她又下了一道懿旨: 为了感谢诸位千金祈福之劳苦,特此命永乐王爷于拾花节在百花苑宴请众位小姐乐享良辰美景。 虞兰坐在宴会上发着呆。 宴会是在百花苑的一处露天广场上举行的。广场周围繁花似锦灿烂绚丽,空气中满是甜蜜的花香。一条晶亮的溪水从广场边绕行而过。两边的白玉柱旁分别矗立着一座华丽精美的飞天神女造型的喷泉雕塑,清澈的水流从神女的指尖和冠冕处喷洒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璀璨晶莹。 广场正中用长桌围出一块空地,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正坐在那弹琴,琴声悠扬在广场上空回旋。其他众位千金分坐两边言笑晏晏,而永乐王爷高坐上位正嘴角带笑自斟自饮。 看着眼前这群欢声笑语竞相在王爷面前展示歌舞才艺的千金小姐们,虞兰不得不再次佩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太后娘娘: 她把整个大秦朝非武力战斗值最高的女人聚集在一起让她们争夺一个财势俱佳的黄金单身汉,那表面上娇弱柔美含羞带媚私底下横眉冷对眼刀直飞的场面实在太美让人不忍看。 小世子一头汗的跑到虞兰身边。 整个宴会上最忙的就是他了,既要不断吐槽众位千金的表演暗中给她们使绊子,还要注意父王有没有对哪个女人特别感兴趣,更要防备这些女人以各种名义借口凑到父王跟前欲行不轨。实在是一心多用劳苦功高。 虞兰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喂他喝了一口水。他小脸红彤彤的坐在虞兰旁边直喘气。 世子身边的侍卫已经换回蒋栋了。他看着虞兰的目光满是感激。虞兰淡淡地冲他点了点头。 等到小世子又一次发现敌情急吼吼冲过去保护他的父王时,蒋栋来到虞兰身边躬身行了一礼: “多谢姑娘托世子带的药膏,在下感激不尽。” 虞兰看着不远处张牙舞爪的护在永乐王爷身边的小包子,声音淡漠; “你不用谢我,我只是不想世子殿下因为你的失职而自责罢了。” 蒋栋眼中浮现一抹愧色。又冲虞兰抱了抱拳,起身回到了世子身边。 弹琴的姑娘回到座位了,又上去一个脚系铃铛身穿大红舞衣的少女,舞步轻盈曼妙如蝴蝶蹁跹,起承转合间铃铛叮呤作响。 虞兰转回了视线,眯着眼看了一眼头顶灿烂的太阳,这样暖洋洋的光线实在让人从骨子里泛出软绵绵的困意。 正当虞兰用手撑着头在脑子里默念毒经排行榜首的十大□□配方从而努力不要让自己在宴会上睡着时,忽然感觉眼前一暗,抬起头便看见一名少女正站在自己的桌子前——哦,还是虞兰认识的人,左门卫都督府上的小姐,花神节那一天赵翩翩半路上的就是她的马车,好像是姓杨? “哼,”杨子珊的一声冷哼打断了虞兰的回忆和思考,只见她满脸的不屑和鄙夷,“怎么了赵大小姐?所有人都展示了自己的才艺怎么就你躲在一边一声不吭呢?莫不是胆怯了吧?难道长得丑就连德行修养也是粗鄙不堪不能见人吗?” 周围响起了吃吃地笑声。 小世子气得睁大了眼睛:坏女人你敢欺负我的人!(喂 一直假笑得嘴角抽搐的永乐王爷收敛笑意眉头微蹙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虞兰眯了眯眼。微微歪头朝这个左门卫都督府上小姐的身后看过去,果不其然看见了赵翩翩嘲讽挑衅的眼神。 赵翩翩因为前日夜探王府事件今天明显低调了许多,不过看向虞兰的视线依旧锋利如刀。啧啧,难不成要来一场相爱相杀? “哦?”虞兰收回视线端起酒杯在指尖转动漫不经心地说,“你想让我表演什么才艺呢?” “琴棋书画诗词歌舞,我们也不强求,选你最能拿得出手最能见人的便是。”杨子珊嘲弄道。 虞兰看了她一眼:看来那日赵翩翩换车的举动让这个女人受宠若惊彻底将她收服了啊,以为自己得到左丞之女的青眼成为其心腹了所以才这样毫不犹豫的做了赵翩翩手中的一杆枪? “这些我都不会啊。”虞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仰头懒洋洋地说道。 这是大实话,上辈子不用学这些,这辈子在不问谷光顾着怎么才能挣扎着活下去也没工夫学,作为一个被要求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贵族小姐,虞兰实在是不怎么合格。 “哼,”杨子珊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嘲讽表情,眼中鄙夷更甚,“那你会些什么,听说你自幼离家,哪怕是在外面跟着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学了些不入流的杂耍游戏,能逗大家一笑也是你的功德。” 周围响起一片讥讽的嗤笑声。 虞兰嘴角的笑意加深,施施然站起身,“这样啊,”她笑着来到杨子珊跟前,“那么——” 杨子珊的身体忽然微不可见的轻轻一震,接着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你……哈哈哈……你对我做了……哈哈哈哈哈……什么……哈哈哈哈哈……” 不可抑制的大笑声从杨子珊的口中涌出来,少女捂住嘴竭力想要停止,可是丝毫没有作用。她的身体随着笑声剧烈颤抖起来,嘴里发出热烈的笑声,脸上却满满的全是惊恐: “…快……哈哈哈哈哈……快停……哈哈哈……下来……” 杨子珊笑倒在地上,撞翻了虞兰的桌子,桌上的酒菜瓜果撒了她一身一脸。 “哈哈哈哈哈……救命……哈哈哈哈……救……哈哈哈哈哈……” 口水从因为大笑而无法闭合的嘴巴里流出来沾湿了衣襟,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她大笑着抽搐着身体在地上翻滚,披头散发整个人状若疯癫。 虞兰环视一周,满意的看见众位千金如见到恶魔般面无人色惊骇欲绝的表情,慢悠悠的将手上的银针收起来,脸上温柔缱绻笑靥如花: “——我会这个。” 全场一片寂静。 除了地上翻滚的那个少女哈哈哈哈不似人声的大笑。 所有千金面色惨白的看着站在中间那个宛如恶魔一样的女人。 虞兰笑了笑,向前走了一步——那些之前满脸嘲讽的千金们齐齐惊惧大叫着往后退去,好几个都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向永乐王爷行了一礼: “虞兰的才艺已经表演完毕,还请王爷准许虞兰先行告退。” 永乐王爷咳了一声,面色有些不自然地指了指那个仍在打滚的“人”: “那个……” “王爷放心,半个时辰之后便会停止。” 那些小姐的脸色更白了。 永乐王爷佯装镇定的点点头,准许了虞兰的请求。 虞兰站起来冲着诸位小姐温柔一笑,然后转身离去。 跟在虞兰身后的绿腰搓了搓胳膊:小姐生起气来好恐怖果然公子是逆鳞触之者死么……tt 一直想要帮虞兰却被自家父王拦着的小包子双眼圆睁闪闪发亮:好厉害!!(⊙o⊙)!! 一直拦着自家儿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虞兰可以解决好别人刁难的永乐王爷眼角抽搐:额……………… 第 14 章 花神节后的第九天。 永乐王爷最近有些不痛快。因为他能见到自家宝贝儿子的机会越来越少。从每天天亮到傍晚掌灯时分,只要永乐王爷问自己的侍卫小世子去哪了那必定只有一个答案—— 百花苑浣溪阁。 有时候甚至就连晚饭时分也不一定能见到小世子。而见到儿子他说的第一句话必定又是与浣溪阁有关: “我今天吃到了飞机形状的点心!父王你知道什么是飞机吗?兰娘说飞机就是能飞的鸡!人可以坐在上面!父王你去给我捉一只吧!” “我今天自己种了一株药草!兰娘说会用小木牌写上我的名字竖在旁边!” “兰娘说很远的西方有一个懒姑娘睡了一百年才被人叫醒!竟然还没有变老!” …… 哼,兰娘兰娘什么都是兰娘,劳资养了你这么写年也没见你这么念着我的好!某个感觉被自家儿子忽视的男人酸溜溜的想。 so,永乐王爷最近很不爽,因为——他吃醋了。 虞兰要是知道永乐王爷的想法一定会觉得自己绝对是得了“无论什么姿势膝盖都会中箭再也不会好了”的病——至少某种程度上是。 小世子最近来浣溪阁的确越来越勤了。但除了跑过来吃点心问虞兰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以及卖萌撒娇让虞兰教他怎么才能“戳一下别人就能让别人在地上笑得打滚”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 “小白!” 一只扑腾的白色大鸟后面跟着一只屁颠屁颠撒着欢追来追去的犬形生物——小世子。 是的。小白回来了。 小白这几天是帮虞兰给师父送信去了——准确地来说,是护送帮虞兰送信的鸽子去了。 不问谷在全国各地零散分布着各种机构,或是用于盈利或适用于打探消息。之前出现过的橙寿(还记得吧)就是主要负责谷外的盈利性产业。而各个部门相互交流沟通以及向谷内传递消息的主要方法就是通过这种信鸽。 每到月底账目结算的日子,整个不问谷铺天盖地全是信鸽。 小白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的时候十分激动,飞到半空一个转身就挠下来两只。 虞兰把这两只拔了毛给烤了。跟师父一人一只。 两人都吃得很开心。因为虞兰看见师父冲她笑了好几下。 味道真不错,就是太少了,要是再来几只就好了。吃完后虞兰意犹未尽。 后来虞兰管理账目的时候才知道这些信鸽都是特别培养的,每一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优质品种,耐力高,敏捷度强,方向感好,专门用于传递消息。从选种到培育到训练再到最终成品,平均每一只的成本不下于一百两黄金。 !!!!! 一!百!两!黄!金!够吃一辈子糖炒栗子啊!!竟然还被吃了两只!!! 虞兰只觉得心魂俱裂悔不当初。 后来每到信鸽出现的时候,不问谷的人都能看到虞兰拎着小白指着信鸽耳提面命: “敢挠就剁手!这不是鸽子!!这飞得都是黄!金!啊!黄!金!!!” 鉴于小白与信鸽之间深刻的历史渊源以及百花苑中实在让它困扰的花香气,前几天虞兰传信时便让小白一同随行了。至于回来时只剩它一个那只信鸽不见踪影小白觉得鸟艰不拆做鸟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一切要往前看过去的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作为一只与小世子有着一面之缘并让小世子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鸟,小白一回到虞兰身边就受到了小世子铺天盖地如同岩浆般火辣辣的热情。 虞兰到现在还觉得被小世子在浣溪阁见到小白的第一眼发出的平地一声吼震得耳朵疼。那壮观的嗓音、激动得狰狞的表情和火辣的眼神吓得小白一个哆嗦差点从半空一头栽下来。 等到小白一个滑翔轻轻落在虞兰肩上用脑袋亲昵的蹭着虞兰的脸颊时,虞兰觉得自己都快小包子的眼神给亮瞎了。 “哦!哦!!哦!!!”小世子蹭到虞兰身边眼露痴迷的看着这只神骏的大鸟瞬间无师自通了咏叹调。那炙热的眼神让小白困惑的歪了歪脑袋然后果断选择用屁股对着他。 “咳咳。”虞兰咳了几声希望能唤回小包子不知神游到哪去了的理智,一边用手安抚的摸着一脸“我受到了惊吓”表情的小白。(表问我是怎么读出一只鸟的表情的 “哦!”小包子看向虞兰,湿漉漉的眼神像是一只刚断奶的软乎乎的小狗,“这只鸟是你的?!我能不能摸一摸?” 虞兰让小白跳到胳膊上然后凑过去:她就是受不了这样的眼神能有什么办法。 小世子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小白的脑袋: “哦!它好乖好漂亮!。” 一时间一人一鸟之间似乎漂浮起了一片粉红色的爱心泡泡。 虞兰按按额角:我最近脑补得越来越厉害了肿么破。 分享相同爱好(吃)相同兴趣(撒娇卖萌)甚至相同智商(……)的这两只感情升温的十分迅速。从一开始的一个傲娇奔逃一个眼巴巴讨好很快就发展成形影不离如胶似漆的好伙伴。浣溪阁里经常可以看见他们趴在桌子上脑袋抵着脑袋分享一盘点心的场景: “这个味道的好吃。” “咕噜咕噜……哈啾~” “对吧,这个最软最甜。你喜欢什么形状的?” “咕噜咕噜……哈啾~” “我也是!小狗形状的最可爱了!” “咕噜咕噜……哈啾~” “你讨厌花粉啊?没事包在我身上!改天我让父王把这些花全给拔了。” “咕噜咕噜……哈啾~” “不用谢,咱俩谁跟谁啊” ……………………………………………… 这两只鸡同鸭讲的到底是怎么顺利沟通的啊喂! 虞兰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魔幻了。 不过即使小世子每天来浣溪阁报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想和小白拉拉小手亲亲小嘴(喂!),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跟虞兰的感情的确是越来越好。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有一天他凑到虞兰跟前布灵布灵的眨巴眼睛告诉虞兰可以不用叫他世子殿下: “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小包子一脸“看我多给你面子”的表情看着虞兰:“你可以叫我焕焕,焕宝宝,宝贝儿或者是小心肝儿。” 虞兰:“……”能继续叫您世子殿下吗我一点都不介意真的我发誓。 小包子又飞快地用“你看我都让你叫我名字了”的表情看了虞兰一眼小脸红红: “那……我能叫你兰娘吗?” “……当然”,虞兰在小世子湿漉漉的眼神下咽了口唾液,仔细的掂量选择了自己最能接受的称呼,“焕焕。” 哦。虞兰转过头:她发誓她又看到那条欢快甩动的小尾巴了。 虞兰将自己舒服地团成一团坐在窗子底下软绵绵的大藤椅上,展开了手中的信封,这是小白带回来的师父的回信: 虞兰: 展信安。 你的信我收到了。我一切都好。 我现在在洛神山脉北部的一个小山村里。 这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独特的地势构造让这小小村庄中竟然能同时形成五种以上的气候。我甚至在一个地方找到了生长气候极端对立的烈焰花和寒冰草——我教你的第一课就提到过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看来这个世界的奥秘谁也无法完全窥测。 我把它们放进了小白脚上的玉瓶里。好好使用。 你一定不会相信我还发现了什么。 我在村子周围看到了虞兰花。 灵岛一定也有其他人曾经来过这里。不过除了虞兰花我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踪迹。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每当春天整座岛的虞兰花一齐盛开的场景——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都城中各种势力交织形势复杂,暗处隐藏着太多的危险与阴谋。千万要保护好自己,不可将自己置于险地,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遇到任何问题就联系橙寿或者紫玉。 记得好好吃药。 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找到陆荷的。 等我回来。 (笔尖停顿而晕开的墨迹) 我也想你。 师琴酒字 指尖轻触着最后一行字,虞兰的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扬。 将信纸小心翼翼的叠好放入信封,然后把信封连同小白带回来的玉瓶轻轻放进枕边的一只古朴的紫檀木匣中。 抬头看向在地毯上翻滚嬉闹的两只,虞兰屈起手指吹了一声口哨。 小白扬起脑袋,翅膀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轻盈的落在虞兰的肩膀上。 虞兰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辛苦你了,今天晚上给你做千层糕和狮子头。” 小白摇摆着脑袋发出心满意足的咕噜声。 “我也要我也要!”小世子从毛毯上一骨碌地爬起来凑到虞兰身边,双眼闪闪发光。 “当然也少不了……”虞兰充满笑意的话音忽然一顿,表情逐渐严肃起来。她拨开小世子耳边的头发,又轻轻掀起他的眼皮并查看了他的舌头,然后眉尖轻蹙: “你最近吃了很多凉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小世子还是乖乖闭上眼睛又伸出舌头,闻言把舌头哧溜一声缩回去答道: “嗯,我吩咐厨房每天都做冰饮,最近太热了我晚上都睡不着。不过在这里倒是感觉不怎么热了。怎么了?” 这几天气温的确升高了很多。 得到肯定答复虞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将指尖搭在小世子的手腕上,细细查看半晌之后放下来,嘴唇紧抿,白玉般的尖细下颌紧绷,沉思了片刻对小世子笑了笑; “我们今晚吃蛇羹怎么样?” 第 15 章 虞兰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与师父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美人娘死后的第二天。 整个赵府挂满白幡,一片惨白。 府中最大的正厅改成了灵堂。黑漆漆的巨大奠字挂在灵堂中央。正厅旁边的房子里请了灵鹫寺的高僧在诵读往生咒。前来祭拜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便宜爹站在灵棺的旁边。自从他读过美人娘留下的信后一直这样一句话都不说。 虞兰被春吟抱着穿着麻衣跪在灵堂内的灵棺的另一边。毒发的后遗症还未完全消散,虞兰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散了又重组了一遍,过于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视线都开始模糊起来。 眼前的一切都毫无道理。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春吟口中跟美人娘几乎没有往来的人一个个面容哀戚悲痛欲绝,她不明白为什么生前不闻不问的便宜爹会在美人娘死后花重金打造沉香木的棺椁请最好的高僧诵经,她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说好要一起开心的活下去的美人娘要选择用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 绵延不绝的梵音,嘈杂的哀悼哭泣声和萦绕不去的香烛味让虞兰头痛欲裂。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脱离了这个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三岁女孩的身体,漂浮在灵堂的半空中俯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似是哀痛欲绝,又似是无悲无喜。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呢。她问自己。我本来就是应该死去的啊。 我好疼啊。 我不想在这里。这不是我,这些痛苦的绝望的不是我,我已经死了。 那就回去吧,回去我本来应该在的地方。 庄严神圣的梵音中似乎出现了一道门,温柔的光芒从门后倾泻出来,那里是永远的快乐与平静。 虞兰觉得自己正在向那光芒处飘去。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光线打在身上的温暖和安心。 快了,快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要到了…… 琴酒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一阵沉重的坠落感让所有的感官一下子都回到了身体。虞兰睁开因疼痛闭上的眼睛。就看见一人正漫步进入大厅。 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见了,就像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他身着一袭白衣,行走间衣袂飞扬,像是旷野之上的一阵风,清风之上的一朵云,白云之上辽阔的天际。他从大门之间逆光而来,门外明亮的光线打在他的身上,在他背后形成一道圣洁而温暖的光圈。他行走的道路上所有人都不自觉的退开,宛若达摩分海的神迹再现。他步履稳健,像是踩着一种奇妙而让人安心的节奏停在了自己面前。 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灼灼其华。 他弯下腰,黑发从肩上滑落垂在虞兰眼前,如同神坛之上俊美无俦仁慈悲悯的神祗,看着虞兰的眼睛轻声道: 从今以后你便与我一起,我定护你平安如意,可好? 虞兰是被一阵巨大的撞击声惊醒的。 睁开眼便看见绿腰和蓝山正浑身戒备气势凌厉的背对着自己护在床前。卧房华丽的雕花大门还在颤悠悠的晃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其中一扇已经脱离门框半歪在一边。显然吵醒虞兰的巨大撞击声就是由这两扇门发出的。而制造声音的人正是此时全副武装面色冷凝地站在卧房正中央的两名王府侍卫。 绿腰愤怒得眼睛都在喷火: “大胆!谁给你们的权利敢夜闯我家小姐的卧房!!” 蓝山一句话没说却瞬时气势全开,庞大的内力威压让站在卧房中的两名侍卫闷哼一声身形猛地一晃,像是承受着泰山压顶般的痛苦一样脸色胀的通红,大滴的汗水从青筋毕露的额头上流下来。 虞兰简单的整理了一掀开了床前的帷幔走了下来,看了一眼已经快要站不住了的两名侍卫向蓝山示意: “行了。” 蓝山面色冰寒的看着眼前这两个人,重重地冷哼一声收起了威压。 “两位夜闯浣溪阁,不知所谓何事?”虞兰问道。 身体仍在颤抖的两名侍卫相互看了一眼,冲着虞兰躬身抱拳沉声道: “奉王爷之令请赵小姐速速前往王府一趟!” 绿腰看了眼被踢歪的门扇冷笑了一声: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王府请人的方式这样别出心裁!” “事出紧急,有冒犯之处在下事后甘愿领罚,现在还请赵小姐赶快跟我们走一趟吧。”侍卫面对绿腰的讥讽脸色不变,又朝虞兰行礼催促道。 夜色寂静。百花苑中只能听见昆虫青蛙不时的鸣叫声。空气中漂浮的花朵香气在清冷的夜色中透露出一种轻盈的雅致。 虞兰跟在侍卫身后走在通往王府的青石道路上。绿腰蓝山紧随其后。 延康城靠南,此时已算是初夏时分,不过夜晚的空气还是透着几分寒凉。虞兰紧了紧身上披的大衣,尖细的下巴掩藏在大衣白色的毛领中。因为匆忙而没有挽起的发丝柔顺的披在背后,随着走动荡起优雅的弧度。 一进入王府虞兰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本应在夜色中沉寂安然的王府此刻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匆忙走动的丫鬟侍卫,空气中似乎压抑着一股强烈的阴沉恐惧和急躁不安。 而当虞兰在侍卫的带领下走进小世子的卧房时,这种感觉达到了顶点。 “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许轻举妄动。”在踏入卧房门槛的前一秒,虞兰回头对绿腰和蓝山叮嘱道。 卧房之中显然是整个王府恐惧不安气氛的中心点。这里的空气压抑得几乎要凝固起来。不断有丫鬟端着铜盆进进出出,每一个人都低头屏息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小世子一动不动躺在卧房正中的大床上,旁边有一位须发皆白太医装扮的人正在为他号脉。侍卫蒋栋跪在地上。 虞兰还没来得及走上前看看小世子的情况,就被床前一个箭步而来满身煞气宛若杀神的男人紧紧掐住了脖子,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扭断! 永乐王爷眼眶充血死死的盯住虞兰,目光凶狠如同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声音冰寒宛如从九幽地狱中传来: “你到底给焕儿吃了什么!!!!” 虞兰紧紧抓住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脸上因为缺氧而涨出不正常的紫红色。她努力想要将这只手推开,却丝毫不能撼动。只能徒劳的张着嘴感觉体内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和被一丝丝剥离逐渐消失的力气。 正当被侍卫挡住的蓝山和绿腰惊怒交加准备干掉这些人救出自家小姐时,一直在为世子检查的太医起身朝着王爷抱拳行礼高声道: “王爷息怒!老臣还有一些问题要问问这位姑娘!” 永乐王爷盯着手中的女子满是杀气的冷哼一声,然后将虞兰狠狠的甩到地上。 虞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侧身一阵剧痛重重的摔倒在地,脸上的面具因为惯性飞了出去,接触地面时发出叮当一声脆响瞬间四分五裂。 “小姐!”绿腰惊叫一声飞扑了过去。 虞兰趴伏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满头青丝凌乱的披散一地。她紧紧抓住绿腰的手,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泛出青白。一阵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咳嗽后,她果不其然的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 很好。 虞兰努力平息自己紊乱的呼吸。绿腰从扑过来就一直往她体内输送内力护住经脉。此时已是两眼通红几乎快要哭出来。 虞兰朝她安抚性的笑笑,接过一条锦帕系在脑后,然后扶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看到虞兰咳嗽如此剧烈的太医眉头微皱,面露一抹忧色; “这位姑娘,你……” “无事。太医有什么问题就请问吧。”虞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平静无波。 太医看着她,眼中似乎有丝惋惜。然后端整神色问道: “请问姑娘给世子殿下食用了何物?” “蛇。赤棘蛇。” 这个赤棘就是当初从世子那里拿过来的赤棘。赤棘的毒液极为珍贵,所以虞兰当初见它没死便养了起来。 这条被虞兰圈养起来被迫吐了一个星期口水的毒蛇最终在小世子的胃里实现了最后的蛇身价值 。 太医眉头皱紧声音严厉起来: “姑娘可知赤棘蛇乃剧毒之物!” “知道。” 永乐王爷听到虞兰平静冷漠的回答目眦欲裂杀意勃发。蓝山挡在虞兰身前内力爆涌威压全开。屋内的侍卫铿锵一声刀剑出鞘寒光凛冽。场面一触即发。 虞兰在这紧绷到极致的对峙中面色平静,放佛面前的刀光剑影并不存在一般。在太医询问为什么要这样做时,声音淡漠毫无起伏: “因为只有赤棘才能救他。小世子中毒了。” 时光在这个时候似乎停顿了片刻。所有人的动作和声音都定格在虞兰说完话的那一瞬间。整个房间中连世子轻微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然后便响起了永乐王爷难以置信的怒吼。 而太医似乎并不惊讶这个答案,摸着长髯若有所思。 虞兰无视周围人的神色走到了小世子的床前。永乐王爷依旧是杀气弥漫不过这个时候并没有阻止她。 小世子的身上滚烫,额头上的湿毛巾并不能让温度降下来。他的脸色通红,已经昏睡过去。身上从脖子以下的位置浮现出大片红斑,有的上面甚至就像烫伤一般起了水泡。虞兰小心的查看了红斑的分布情况,又为世子号了脉,然后为世子盖好了被子,起身面向众人。 “这种毒名为炙毒,起源于洛神大陆极北之地的埃斯国。原先并不是毒,而是作为一种取暖药剂被研制出来。埃斯国终年被冰雪覆盖,温度极低,那里的人服用这种药剂可以让身体内的热量增多,体温升高从而达到取暖驱寒的目的。这种药剂用在身处气候正常地区的人身上,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使人对气温极为敏感,时常感到燥热难安。小世子应该就是这样,极为惧热甚至到了要在房中放置冰块才能睡着的地步。” 小世子的贴身丫鬟忙不迭的点头。卧室中盛放冰块的木桶还在丝丝冒着寒气。 “这种药剂对埃斯国的居民无害是因为那里气候严寒,为了适应那样的低温人的体温会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就像是冬天的鱼。而这种药剂恰好可以以外力的形势让体温回复到正常水平从而防止身体受到冻害。大秦地处洛神大陆南部,延康又在大秦的南部,气温本就偏高。这时可以提高体温的药剂无疑百害而无一利。而因为服了这种药剂十分惧热所以在屋中放置冰块、大量食用冷饮更会加重这种药剂对人体的伤害:外界温度高,冰块冷饮只会将药剂压制在体内,大量的热量无法发散出去淤积在体内最终化为炙毒渗入五脏六腑。这种毒无法一次大量形成,只能缓慢积累。少量的炙毒对人体没有明显效果,而当体内的炙毒累积到一定程度爆发出来的话,庞大的热量可以将中毒者的五脏六腑煮熟。” 永乐王爷面色铁青宛若恶鬼。侍卫们惊骇欲绝的一哄而上抬着盛放冰块的木桶疯了一样跑出去。伺候世子的丫鬟奴仆全都面无人色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太医点点头,冲着王爷拜了一拜道: “王爷,这位姑娘说的没错。老臣给世子诊脉发现世子体内热气流窜,五脏虚浮脉象紊乱不堪,的确与姑娘所言相符。老臣惭愧,竟然一直未能发现世子体内之毒,还请王爷恕罪。”然后转向虞兰躬身一礼:“老夫之前听说过炙毒的名号,不过所知甚少,此次得姑娘之言详解,实在受教。” 虞兰偏了偏身,向着这位太医还了一礼: “不敢当,只是对这些偏门药剂略有所知。炙毒极为隐蔽,初中毒者除了有些怕热没有任何其他表现,连脉象也毫无异常,任何人都难以察觉。只有在毒素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在服用毒素六个时辰之内,中毒者的耳后、眼睑以及舌根部位才会出现细小的红色斑点。虞兰也是在十分偶然的情况下才发现世子的情况。” 太医朝虞兰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那么只有赤棘可以解此毒?” 虞兰点了点头: “蛇肉寒凉。赤棘蛇却是个例外。赤棘一般生活于沙漠、火山等炎热之地,性极热。以赤棘蛇所富含的火之力融合炙毒,可以达到以毒攻毒的目的将炙毒全部激发出来,这也是小世子体温颇高的原因。那些浮现的红斑正是沉积于体内的毒素。从红斑的面积和覆盖位置来看,小世子中毒最起码有两年时间了。” 永乐王爷身上的煞气立时几乎都成了实质。那些伺候小世子多年的丫鬟奴仆一个个抖成了筛子。 太医听罢抚了抚长髯,面色却有些迟疑: “赤棘性极激烈,固然能达到以毒攻毒的效果,但世子年幼,腑脏稚弱,这对他来说岂不是虎狼之药?” “的确,所以我还喂他喝了一壶茶。”虞兰声音平静,锦帕下的面容看不出表情,“烈焰花和寒冰草泡的茶。” 太医听罢双眼圆睁,因为过于激动手上一个用力揪下了自己的好几根胡子。不过此刻他根本顾不上惋惜自己的一把美髯,他一副下巴快要掉下来的样子紧紧盯着虞兰,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烈焰花!寒冰草!!我的天!!!” 烈焰花和寒冰草一个长于火山岩浆一个生于冰山雪原,不仅生长环境要求极高极为罕见,且每一株的药效价值都难以估量。更特别的是,这两株药草在药经中被称为“双子草”,明明属性相克却药效相通,生长之地无法共存但若将新鲜的烈焰花和寒冰草放在一起,它们会相互促进生长并且融合成为新的一味药——菩提子! 他堂堂一个太医院的院长干了这么多年也就见过一次寒冰草晒干的叶子,这么一个看上去十几岁的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得到的!还得到了两株!!还给泡茶用了!!! 虞兰看了一眼明显陷入某种狂热不可自拔的白胡子太医,继续道: “烈焰花与寒冰草属性相克,但二者融合却能产生培本固原温养经脉的奇效。正好可以中和赤棘的药力。” 太医一脸纠结的看着小世子:他既庆幸小世子喝了那壶茶从而在解毒过程中安然无恙,又心疼这世间罕见的两株奇药就这么进了小世子的肚子而他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嘤嘤嘤。不带这样玩的。 虞兰解说完毕后停了下来。她觉得喉咙疼得厉害,嘴里仍然是一股血腥味。太医已经陷入了某种自怨自艾顾影自怜中,一时半会儿恐怕是缓不过来。屋内一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静默。 一直站在一旁的永乐王爷此时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从虞兰步伐不稳的从地上站起来告诉太医世子是中毒开始,永乐王爷就知道自己似乎犯了一个巨大的不可弥补的错误。 碎裂的玉质面具静静地躺在地上泛着冷光,以一种几乎是嘲讽的姿态刺得永乐王爷睁不开眼。他僵立在原地,听着虞兰解释世子的毒,解释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又为什么那么做,只觉得一股不知从何来的寒意从脚尖一直蔓延到天灵盖。他甚至感到一阵恐惧。这对一个在战场征战十多年见惯生死的将领来说几乎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但他的确感到了恐惧。他不敢去看虞兰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将会在那里面看到什么样的表情。但一定不会是他想要的。 他的目光从虞兰的脖颈处扫了一眼又迅速转开——那上面清晰的青紫伤痕简直就像是火辣辣的鞭子一样甩在他的脸上。没什么比那更直接也更严厉的控诉和指责。 所幸此时太医终于从他的苦逼中回过神来。他转身向王爷躬身行礼: “启禀王爷,世子现在已无大碍,只等体内的毒素全都激发出来自然就会恢复如常。还请王爷安心。这次全都多亏了这位姑娘,若不是她发现又及时救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姑娘医术精湛药理通透,老夫实在佩服,果然是后生可畏啊。”说到最后时太医装过身来看着虞兰,一脸的赞赏与欣慰。 虞兰冲太医微微摇摇头, “先生过奖了,不过是久病成良医罢了。” 虞兰的称呼让太医笑得更开心了。他摸着自己的胡子对虞兰越看越满意。这么懂礼貌的小女娃,又是这么好的苗子,不给老夫当弟子实在是可惜啊。说不得这就是老天送给我的衣钵传人呢哦哈哈哈哈。 王爷的一声轻咳打断了太医师生携手创造医学界美好未来铸就不灭神话流传后世的脑补。他极快的看了虞兰一眼,然后躬身九十度向虞兰和太医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二位对世子的救命之恩,请受彦玦一拜!” 太医连忙跳开,连呼不敢不敢,嘴里嚷嚷着“这实在是折煞老夫了我什么也没干全是人家小姑娘做的要谢你去谢她嘛”。 虞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俊美的将军没有动,脸色平静的受了这一礼。 永乐王爷瞥见虞兰没有避让,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充满歉意和感激地看着虞兰,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又温和有礼: “半夜惊扰赵姑娘,给姑娘造成的不便还请姑娘恕罪。我这就派人送姑娘回去休息。”说着就准备传唤侍卫。 “不用了,”虞兰开口道,目光平静的看着他:“虽说是出于好意,但今晚的一切的确因虞兰而起。□□激发散逸出来最少需要一夜。为了防止过程出现了什么问题,虞兰希望今夜可以留在这里照看世子殿下,还请王爷恩准。” 永乐王爷深深地看了虞兰一眼,目光中有愧疚有感激还有一丝说不上是什么的情绪。他温声对虞兰道: “那就麻烦赵姑娘了。” 然后走到床前摸了摸世子的脸,对侍卫吩咐了声,就带着太医转身走了出去。 第 16 章 世子李焕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清晨的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户轻洒进来,带着一股露水和青草的鲜活气息。 小世子歪着头,就着帷幔间朦胧的光亮静静地看着侧躺在自己身边呼吸轻缓的人,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 他记得自己昨天晚上生病了。浑身就像被放在在火上烤一样难受极了,他想要翻滚哭叫却怎么也动不了。有一个人一直在他耳边轻声的哄着他,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用毛巾给他擦拭身体,直到自己被火炙烤的痛苦慢慢平息。她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她的怀抱是那么温暖,身上全是清香而令人心安的气息,就像是——梦中的母妃一样。 小世子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妃。父王告诉他母妃在自己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 他对母妃的唯一印象就是父王书房里的一幅画像。他常常坐在画像下面想象着如果母妃还在会是什么样子。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会温柔宠溺的看着自己吗?她会给自己说故事哄自己睡觉吗?她会张开手臂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吗? 然后他就会不自觉的伸出手想要抱一抱她——可碰到的永远是坚硬的墙壁和冷冰冰的画纸。 画像中的母妃美丽极了,可她永远不会摸摸自己的头夸赞自己聪明可爱,永远不会在自己不开心的时候安慰自己,永远不会在自己做错事的时候告诉自己做人的道理,甚至不会朝自己笑一笑,跟自己说说话。 第一次听到下人谈论母妃的时候,小世子才两岁半。 他还不明白什么叫做“命中带煞克父母双亲”。他只听到原来母妃不见了全是因为自己。他一直哭到嗓子哑得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第一次见到父王那样怒火滔天,几乎要将整个王府都给焚烧殆尽。 那两个下人被活活杖毙。凄厉的惨叫声一直持续了很久。 父王抱着他对他说,你是这世上身份最尊贵的小世子,任何胆敢冒犯伤害你的人都罪无可恕。 后来王府中再也没有人敢谈论母妃的事情。 小世子很久以前就明白了无论怎么哭泣和喊叫母妃都不会从画像里走出来抱一抱自己,也很早就学会了看到其他小孩子跟娘亲撒骄的时候目不斜视不露出一丝端倪。 我是身份最尊贵的小世子。他对自己说。我有父王就够了。 而在这一刻,他看着虞兰熟睡的脸觉得心脏像是被整个泡进了加了蜜糖的温水里一样暖呼呼的。他小心翼翼地把虞兰的手抬起来环在自己身上,整个人窝进她的怀里,然后闭上眼睛傻乎乎的笑起来。 我是身份最尊贵的小世子。他对自己说。我有父王和兰娘就够了。 永乐王爷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二人相拥而眠的画面。在温柔的晨光中宁静而美好,透露着让人不忍打扰的温馨。 永乐王爷脸上凌厉的线条柔和下来,看着躺在虞兰怀里嘴角带笑像是做了什么好梦的小世子,心中涌出一股温情。 而当目光转向侧躺着越发显得单薄消瘦的虞兰时,脑海中却不由的想起昨夜离开世子的卧室后与太医的一番对话。 “能看出她是种了什么毒吗?”永乐王爷坐在书房的书桌后面。俊美英挺的脸庞上此刻全是严肃的表情。 “单从她的脸来看显然是中了某种会导致容貌尽毁的剧毒,不能确认具体是哪一种但老臣却也有了猜测。”太医坐在下首的位置抚髯沉思道,“依老臣所见这位姑娘应该是中了碧鸩。” “碧鸩?!”永乐王爷的眼中是难以掩饰的震惊,“怎么可能!碧鸩早就被全部销毁了!” “正是。先皇在位时就曾下令‘凡大秦国内焚尽碧鸩,私藏者借诛九族’,这种□□早就应该不存在了才是。但从赵姑娘脸上的独特绿斑和身体情况来看,她绝对是中了碧鸩之毒无疑。我查过太医院的档案,当年为赵姑娘诊治的太医十三年前就从太医院辞官离职,至于去向却无人可知。更令我疑惑的是碧鸩一般是后宅妇人争斗倾轧时用以毁害对方容貌的,怎么会将这种毒用来加害一个孩子呢?碧鸩是药经□□排行中排名第三位的剧毒,歹毒霸道至极。中毒者不仅脸上会布满绿斑,并且会承受凌迟般的巨大痛苦。那个下毒者绝对是丧心病狂。” 永乐王爷的双手紧握成拳。漆黑的瞳孔中各种情绪翻涌不息。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碧鸩是什么样的一种□□,那种毒素侵蚀血肉,经脉,骨骼的剧痛能怎么彻底地将一个人摧毁,甚至能让人在凄厉绝望的惨叫声中被活活痛死。 永乐王爷深呼一口气,就像是将什么不好的东西抛出体外一般。他看着太医,眼神中闪过隐含着类似于疼惜的光芒,缓声道: “她熬下来了。” 太医抚髯颔首,声音中满是惊叹: “这也是老臣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赵姑娘是幼时中毒,在她还是一个孩子时能从那种非人可承受的痛苦中支撑下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随即又摇了摇头,“但即使承受住那种疼痛,这种毒素对幼儿的伤害比成年人要大得多,她的经脉将会受到巨创而变得脆弱不堪,最后甚至都不能支持血液的流动。这种情况下中毒者将活不过二十岁便会经脉俱裂而亡。从方才她摔倒在地引发的咳血症状来看,她的经脉怕是已经损害得极为严重,恐寿命无多啊。”说罢长叹了一口气,眼中露出浓重的惋惜。 永乐王爷面色紧绷,脑海中又闪过虞兰剧烈的咳嗽之后嘴角那抹猩红的血迹——虞兰掩藏的很好,但他还是发现了。胸膛中仿佛有某种感情在急速聚集一般一时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这种毒……真的无药可解吗?” 太医抬头看了一眼王爷面沉如水的脸色,似是明白了什么,叹息着微微摇摇头: “王爷……你应该比我清楚的。” 咔擦一声,永乐王爷手中的碧玉狼毫笔应声断为数截。 他从椅子上重重地站起身,厚重的实木镶金座椅因他的动作被震得往后移了一段距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永乐王爷在书桌旁来回踱步,狂躁的像是一只笼中的困兽,急速的喘着粗气,猛然一个回身狠狠地一掌劈在书桌上,无数的裂纹立刻如蛛网般从手掌和书桌的接触点蔓延开去,片刻后,“哗啦”一声高大坚固的书桌立刻碎落一地。 太医的额角抽了抽:这桌子可是由具有“坚逾玄铁”之称的钢木做的啊……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啊。太医在心里摇头晃脑的感叹了一番,然后摸了摸胡子冲着一身戾气的永乐王爷道: “其实……方法倒的确是有一个,”太医在王爷闻言投射过来的锋利眼神中抖了抖,将自己的话补充完;“不过这个方法有同于无。” “说!”王爷一扫急躁颓靡,声音里满满的全是亟不可待双眼亮得惊人,那无比热切的目光看得太医头皮发麻——虞兰要是知道太医现在的感受一定会愿意跟他好好交流一番,谈论的主题就叫做“论李氏亮瞎眼的眼神大法”。 太医不动声色的避开了王爷炙热的眼神,清了清嗓子: “老臣十几年前曾在一本医药古籍中偶然见到过一种特殊的祛毒方法。 据这本古籍中的记载,可以以一种极为复杂的方式配合特定功法用银针封住中毒者周身的穴位,再以内力将附着在骨髓中的毒素逼出来通过银针排出体外将此毒祛除。之所以说这个方法有同于无,因为它的条件实在太过苛刻,根本无法达成。 首先必须要有一名医术及其高超同时拥有深厚内力的施术者。这种银针封穴祛毒法对医术要求极高,稍有差错则前功尽弃不可挽回;祛毒过程不能中断,施术者必须要有极为深厚内力足以支撑到将毒素全部祛除干净。若只是施针的话即便是我也只有三分把握。” 永乐王爷眉头皱紧,凝目沉思片刻,问道: “不能由一个医术高超的人和内力深厚的人共同进行吗?” “不可。施针必须要修习特殊的功法以内力辅佐将银针刺入,而逼毒也要求熟悉体内的经脉构造才能将毒素沿特定脉络逼出,二者必须同时具备。” 王爷又开始急躁的踱起了步子,半晌之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一顿,紧紧盯着太医的眼睛: “你觉得……不问谷的人,能做到吗?” “您是说神医不问?”太医微微睁大的双眼中浮现出一抹对医学领域神祗般存在的由衷景仰,接着以一种无比崇敬的口吻道,“神医不问据说出身海外灵岛,一身医术出神入化,并且武功深不可测,若是这世间真有人能施展这种方法的话,那非其莫属。不过这才是解毒的第一个条件。” 他抬头看了看永乐王爷,继续说下去: “骨髓中的毒素被内力抽出排出体外对人体造成的损害是无法想象的。毒素与内力的纠缠格斗将会使中毒者整个身体的骨骼血肉分崩离析,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存活。王爷你知道陆荷吗?” “圣药陆荷?” 太医点点头, “没错,陆荷是天下第一圣药,有肉白骨活死人之效,数百年难得一现。想要在整个解毒过程中存活下来,就必须要有一朵陆荷在血肉崩离溃散的过程中促进血肉不断地新生。而且就算是真的有人能从毒素从骨髓中一丝丝剥离和血肉崩溃的痛苦中存活下来,她的身体在遭受这样的分离重组也绝对就像是纸糊的一样脆弱至极,甚至不一定能比不解毒活得长。此时唯一能解救的方法就是第二朵陆荷。 也就是说,想要解这个毒必须要有一个武功盖世的医圣级神医,一个能在无数令人绝望的痛苦中幸存下来的患者,还要有两朵圣药陆荷。” 太医看着永乐王爷,眼中有着一丝悲悯: “王爷,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 此刻。世子卧房。 永乐王爷看着虞兰消瘦的身影出了好一会儿神。然后弯下腰准备帮他们把被子盖好。 下一秒,就看见虞兰转了个身,然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这双眼睛睫毛极长,像是轻掠过花瓣的蝶翼,微微颤动着张开,露出了掩藏其中的眼睛——就像是冰雪下的一抹清泉,光华流转间绽放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眼睛下方一片浓重的青黑在白皙的肌肤上十分刺眼。 永乐王爷对上这双眼睛的刹那,放佛心脏深处有一根看不见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一种细小却奇妙的麻痒感瞬间从心脏传向四肢百骸,随即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像是按动了什么开关一般由缓至急地颤栗起来,心脏在胸腔中急躁的鼓动发出咚咚的声响,有某种奇妙的感情在胸腔中勃发生长呼之欲出。 这双张开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刚睡醒的的迷茫和脆弱,轻轻眨了眨然后逐渐转向清明,继而惊恐地睁大: 我的天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永乐王爷的脸会出现在我面前一定是我睁眼的方式不对! 然后立刻紧紧闭上眼睛半晌又重新睁开: 尼玛还在!!! 永乐王爷看着虞兰的反应轻笑出声,声音低沉而醇厚。他停住了起身的动作,甚至恶劣的又往虞兰跟前凑了凑——直到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呼吸交融。然后朝她邪魅一笑: “早安。” “………………………………”虞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身体僵直一动不敢动,极近的距离让她甚至能感受到男人的鼻息轻抚在自己的脸上。刚睡醒本来就不大清醒的思路现在更是乱成一锅浆糊,只觉得脑子里有十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到底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昨天晚上还差点掐死自己的男人现在竟然几乎贴着自己笑得一脸yin荡!永乐王爷你是吃错药了还是忘了吃药!!快醒醒!!! 正当虞兰支撑不住考虑要不要用银针戳他一下的时候,身边传来了小包子软绵绵糯呼呼的声音: “父王早安~~” 虞兰简直就要喜极而泣——她发誓小包子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动听过! 然后趁着永乐王爷起身跟儿子说早安时飞快地从床上起身下来——她直到凌晨小包子体温恢复正常才累极的睡了过去,衣服都还穿在身上。佛祖保佑。 小世子揉揉眼睛又笑着往虞兰身边蹭了蹭, “兰娘早安~” 虞兰笑着摸摸他的头,张开嘴想跟他打招呼,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她眉头紧皱又试了一次,咽喉中立刻传来像是被沙子摩擦一般的剧痛。 永乐王爷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 “兰娘你怎么了?”小包子担忧的看着她,突然睁大双眼拿开虞兰捂在脖子上的手,声音里满是不可抑制的愤怒:“是哪个乌龟王八蛋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的劳资要杀了他!” 之前脸上的锦帕挡住看不清,现在虞兰坐起来抬起头才发现她纤细的脖颈上竟然全是青紫红肿一片。 经过一夜的时间她脖子上的伤痕看起来更严重了,指痕的部位已经肿起来甚至浮出了血点,大片狰狞的青紫痕迹在苍白纤细的脖颈上甚是骇人。 虞兰摸了摸脖子浮肿起来的伤痕,轻轻压了压咽喉疼痛的地方——应该是昨天晚上伤到了喉部的血管和黏膜,后来又没有及时治疗造成的肿胀挤压了声带。 看来未来几天都说不了话了。 虞兰咽了咽努力的适应咽喉部位因肿胀造成的异物感,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站在自己旁边的“乌龟王八蛋”看着小世子面色铁青地想生气又不敢生气的样子,朝又急又怒眼眶通红的小世子世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在小世子手心中写道: “无事。自己不小心。过几天就好了。” “真的吗?不是别人把你弄伤的?兰娘你别怕,如果是谁伤了你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乌龟王八蛋的!”小世子义愤填膺满腔斗志。 虞兰清楚的听到了“乌龟王八蛋”的咬牙声。 她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写道:“真的,不骗你。”然后摸了摸小世子刚睡起来满头呆毛的毛茸茸的小脑袋。 将手放下时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抓住。 永乐王爷看着虞兰右手从手掌处开始一直延伸到衣袖里面的厚厚绷带,锋锐的眉毛重重皱起,瞳孔微缩,嗓子眼像是被塞了一把厚厚的棉絮: “这是……昨晚伤到的?” 虞兰看着眼前满脸愧疚的男人,点了点头。 这是摔在地上的时候擦伤的,整个身体右侧都是。绿腰一边给她上药一边掉眼泪,最后虞兰只能找了个理由让她回浣溪阁了——她实在怕小丫头哭得脱水。 永乐王爷沉默的将虞兰的手轻轻放下。那股懊悔颓丧的模样让人心生不忍——就像是一只做错了事低着头耸拉着耳朵低声哀鸣的大型犬。 ………… 虞兰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脑补估计都用在这对父子身上了。 她张了张嘴才记起自己不能说话了,看着永乐王爷迅速伸过来的手,顿了顿还是在上面写道: “并无大碍。” 想了想又补充“世子已经无事,休息几日便能完全康复。” 永乐王爷一动不动的看着虞兰微微偏着头在自己手上写字的模样,觉得胸膛中似乎慢慢滋生了一种微妙而愉悦地感受。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变缓。 细白如玉的指尖与自己手掌接触轻轻摩擦的□□触感通过掌心的每一根神经末梢清晰的传达过来,就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羽毛轻轻地挠在心脏上,让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的微微战栗。 他不动声色将手掌收紧背在身后——指尖相触的感觉似乎还一直停留在上面。 “好好休息。不要再吃冷的。我先走了。”虞兰帮小世子系好腰带,抚平衣角,摸了摸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极其自然的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永乐王爷送虞兰来到外间大厅,蟒绣锦袍的衣角随着步伐上下翻飞。在快到门口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他低头看着虞兰,威严俊美的脸庞线条柔和,深邃的双眸中满是歉意和感激,这种歉意在触及虞兰颈项的伤痕和眼下的青黑时更甚: “赵姑娘,本王为自己的冲动莽撞给姑娘造成的伤害而道歉。姑娘几次救命之恩彦玦铭记在心永生不忘。王府中有一处药房。这一月之内药房中的所有药物你都可以自由使用。若是有任何其他需要,姑娘但说无妨。”然后将腰上的一块蟠龙玉佩解下递给虞兰,“这是本王的令牌,凭此令牌可自由出入王府的任何地方。永乐王府的大门永远都将为你敞开。” 虞兰微微抬头看着面前这个男人。门外的明亮温暖的晨光照射进来打在他的侧身,玄色衣袍之上的金线绣纹灿灿生辉,越发衬得整个人俊美潇洒贵不可言。 手中的玉佩约有半个巴掌大小,清澈透亮触手生温。玉佩之上蟠龙环绕,华美尊贵非常,祥云纹刻的中间有一个篆体的“玦”字。 将玉佩收起,虞兰向永乐王爷颔首致谢,然后转身跟着领路的侍女离开了。 永乐王爷目送虞兰离去后回到卧房时,小世子还维持着之前虞兰亲他时的那个姿势。满脸通红双眼失焦,显然是沉入莫种不知名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永乐王爷莫明地觉得有种酸溜溜的感觉。 他走上前在小世子头上拍了一下: “回神!” 小世子立刻将身体扭成麻花般满面娇羞道;“讨厌啦就算兰娘你亲我我也绝对不会很开心的!” 永乐王爷:“……”宝贝儿快醒醒!! 第 17 章 浣溪阁。 卧室旁的淋浴间内此刻雾气弥漫。 房间的正中摆放着一个装满了粘稠的绿色液体的巨大浴桶,,大团大团的水汽从里面蒸腾出来,继而扩散到整个房间——与之一同扩散的的还有一股浓厚苦涩的药香。 虞兰坐在浴桶之中,绿色的液体一直没到她的下巴。感受到源源不断的药力从液体中透过毛孔涌入自己的身体,渗入每一根血管,一点点修复滋养着干涸脆弱的经脉,从昨夜开始就一直折磨她的撕裂般的疼痛感终于微微减轻。 绿腰又提进来一桶药汁——这已经是第十一桶了,昨夜虞兰让她回来的理由就是准备药浴。 等到桶中的颜色变淡,她熟练的将这一桶加了进去。看着小姐明显舒缓的脸色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虞兰刚刚回来一脸苍白连话都说不出来样子都快把她吓死了。她很久没见到小姐的身体情况严重到要泡十一桶药汁。在不问谷的时候公子将小姐护得滴水不漏一根头发都不舍得让小姐伤到,自从来到这见鬼的地方小姐都受了好几次伤了!每次看到小姐疼得发白的脸色她都难过愧疚得要死。 ——那个混蛋王爷! 她一边搅动药汁一边恨得咬牙切齿:小姐救了小世子他竟还敢伤了小姐!混蛋!无耻!下流!她决定再有下次就算小姐拦着她也要把那个狗屁王爷碎尸万段! 虞兰看了一眼怒火冲天满面不忿的小丫鬟笑了笑,在她手上写到: “女孩子生气要长皱纹的。” 绿腰心疼地看着她,药力冲刷经脉的不适感让虞兰的脸色有些发白: “小姐,那个什么狗屁王爷真不是东西!恩将仇报忘恩负义!你救了他儿子他还把你害成这样!要是火焰花和寒冰草没有用的话……” 她看了一眼虞兰的神色不情不愿的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难道看着小包子中毒见死不救?”虞兰写道。 绿腰的表情有些别扭,嘟囔道:“那倒也不是……” 一码归一码。那个王爷可恶的很,小世子还是挺可爱的啦。 “可是我心疼小姐你嘛……每次受伤你都会痛得好厉害……” 虞兰看着小丫头眼眶红红的样子笑了起来,“乖啦。” 等到浴桶的药汁逐渐变得透明,虞兰扶着绿腰的手站起来,用温水冲干净身体,擦干后穿上绿腰递过来的浴袍。 刚拉开淋浴间的门走进卧室,就听见外间的客厅里响起了小世子和小白欢快的叫声: “兰娘!(咕噜)兰娘!(咕噜)你在哪儿?(咕噜)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小世子的声音在他推开卧室的房门见到虞兰的那一刻像是被捏住了嗓子般戛然而止。 小白停在他身边歪着脑袋看他:肿么了? 他维持着一脚前一脚后跨进门槛的姿势一动不动。双目圆睁,嘴巴更是张成了巨大的o形,整个人瞬间石化成了木愣愣的雕塑。似乎碰一碰就能立刻碎裂一地。 手上拿着的什么东西嗖的滑落出来——幸亏绿腰眼疾手快,轻身一纵,在落地之前的最后一刻险险接住。是个巴掌大小的瓷瓶。 虞兰看着小世子呆愣愣的目光和满脸震惊的表情,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摸了摸自己的脸: 啊哦。 虞兰来百花苑之前吃的绿色药丸的药效持续时间是七天。今天是第十一天,正好是第二颗药丸失效的日子。她昨夜一直在王府忘了吃药,而面具也被摔坏了,泡药浴时摘了锦帕,所以——现在脸上什么都没有戴。 凸(艹皿艹)擦,掉马甲了。怎么办。 她求救般的看向绿腰。绿腰耸耸肩给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小世子看着眼前面色如玉容貌倾城,既十分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人简直震惊的无以复加。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兰……兰娘?!” 虞兰抑制住想要抚额长叹的冲动,走到小世子面前蹲下来,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手上写道: “是我。” 小世子的表情更震惊了。他摸了摸虞兰光滑细腻的脸颊,眼神既茫然又不解: “可是你的脸……” 虞兰把小白放在肩膀上,牵着他坐到软榻上,思考了一会儿组织好语言: “嗯…你知道以貌取人是什么意思吗?” 小世子点点头:“就是根据别人的外表去评价一个人。父王教过我做人不能以貌取人,那是不对的。” 虞兰赞许的看着他: “没错。你很聪明。那你觉得是我之前的样子还是我现在的样子更容易让别人喜欢我?” 小世子看着虞兰绝美无暇的脸耳朵红了红:“……现在。”然后立刻补充道:“就算是之前的样子我也是喜欢兰娘的!” 虞兰眼神温软: “我不想因为我的脸而影响别人对我的看法,我希望可以遇见真正喜欢我而不在乎我容貌的人,就像焕焕你一样。” 就算你喊我焕焕我也不会特别开心啦~~小世子扭了扭身子小尾巴欢快的甩起来。 “那这个是兰娘真实的样子吗?” 虞兰点点头:“我用了一些小诀窍让脸上可以在一段时间内长出绿斑。”她看着小世子的眼睛,在他手上写道:“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吗?” 小世子眼睛闪闪发亮,一种共享一个秘密的使命感和喜悦感油然而生,他把小胸膛挺得老高:“嗯!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拉钩钩!” 与虞兰结成同盟的小世子抱着小白满是惊奇的看着虞兰吃了一颗绿色的小药丸,片刻之后,虞兰白皙无暇的脸上又浮现了大片的绿斑——就像他之前见过的那样。 “哇哦,”小世子睁大双眼惊呼。然后摸了摸装药丸的玉匣:“这是什么?好凉啊。” 虞兰重新戴上锦帕,写道:“寒冰玉。专门用来放这种需要低温储藏的药丸。” 她把玉匣的铜锁扣上重新放好,然后捏捏小包子的脸: “你来找我有事?” “对哦!”小包子一拍脑袋,拿过绿腰之前接住的的瓷瓶递给虞兰:“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虞兰接过瓷瓶。这是极为珍贵的白瓷,棱角圆润柔和,细滑光洁的瓷面上描绘着精美的仕女图,线条优美流畅,色彩明雅动人,人物面容精致栩栩如生。显然是宫廷内制。 打开瓶盖,一股清雅的香气扑鼻而来,里面是莹白温润的脂膏。 哟。华容膏。这可是好东西。虞兰挑起了眉。 华容膏是宫廷秘制的顶级膏药,用数百种珍贵药材调和制成,对于消肿去瘀修复疤痕具有奇效。是宫中妃子朝廷贵妇的最爱,千金难求。这么一瓶估计至少能值千两黄金。 啧啧,万恶的资产阶级。 小包子一脸“快来表扬我”的表情看着虞兰: “这是我去问皇奶奶要的,有了这个兰娘你的伤很快就能好了!” 虞兰摸摸狗头:“乖。” 不出意料地看到某只的小尾巴甩得更欢乐了。 就像之前赵翩翩夜闯王府之后立马就传出了各种似是而非的故事版本。虞兰昨晚被王府侍卫“抓走”的消息第二天果然在百花苑中以各种方式迅速流传。 其中群众接受度最广的版本就是“那个恶毒丑陋的妖妇”“施展妖法”“加害世子”,被“明察秋毫英明神武的王爷”“予以严惩不日杖毙”。 哦,你当然不能指望一群为了抢男人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女人对一个让她们在自己“未来夫君”面前出丑的女人能有什么善意的联想。能不敲锣打鼓普天同庆已经是极好的了。而且她们的故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符合部分事实。至少虞兰的确差点被掐死。 不过当看到第二天小世子又一次活蹦乱跳的进入浣溪阁时,她们美妙梦幻的脑补就被打碎了。而当下午永乐王爷也出现在浣溪阁的身影,简直就是无情的在她们碎裂的玻璃心上又狠狠踩了一脚。 此时众位千金念念不忘的永乐王爷简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他只是想带着太医来看看虞兰的伤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看着眼前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大呼小叫形象全无的太医额角直抽,再一次无比清楚的认识到自己这个决定的巨大失误。 “我的天!雾藤、川杛、玄冥草……这个是血芋!还有这个……桄柊!!怎么可能…这是什么…子僵蚕!!!我的天啊……” 虞兰听到声响后带着小世子走出来看到的就是长袍束冠的太医趴在自己的药园旁边神情激动状若疯癫的场景。 永乐王爷见到虞兰走出来本来就不好的脸色更黑了。他抬起腿就在太医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太医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往前一趴,啃了一嘴泥,抬起头的时候刚好看见眼前一株颤颤悠悠娇柔可怜的小花: “曼珠沙华!!!!”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技惊四座。 永乐王爷咬牙切齿:很好,劳资现在只想挖个坑把你埋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逐渐走近的虞兰,一把拽住太医的领子,拎小鸡一样的把他拎起来站直,在他耳边大喝一声: “回神!” 太医的身体抖了抖,因为过于兴奋而有些迷茫的双眼逐渐聚焦,当看清前面站着的虞兰时眼内立刻爆出精光,纵身就想往虞兰那边扑——当然没成功——永乐王爷毫不客气的收紧了手中的衣领,太医被勒得直翻白眼,不过这毫不影响他看向虞兰的热烈目光: “赵小姐……咳咳……这些药草全都是你种的?!” 虞兰看着眼前这个衣袍凌乱、发髻歪斜胡子上还全是土的老头觉得有些不忍直视。 她微微颔首,同时摸了摸小世子的头。小世子早就按捺不住兴奋的大喊: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种了!” 太医瞥了他一眼继续两眼放光的看着虞兰: “可是怎么可能!这些药材老夫都只在药经的特殊药材记载里才看到过,世所罕见,而且每一种药对气候土壤湿度的要求都极其苛刻各不相同,你怎么可能把它们都种在一起还全种活了!!怎!么!可!能!!!” 虞兰看着太医瞬间化身咆哮体有些惊异:老爷子嗓门儿还挺大。 她在绿腰手上写字然后让绿腰转达: “药材的种子在种植前浸泡特殊药液增长成活率。每一种药材对生长条件的要求都不同,但搭配种植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川杛喜阳,玄冥草喜阴,在川杛下面种植玄冥草可事半功倍;藿香和血芋种植在一起产生的分泌物可极大地提高曼珠沙华的成活率。” 她停下来示意太医仔细观察药园,药园中分为很多小块,每一块中都是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药材搭配种植,习性不同药性冲突的药材通过精妙的组合搭配形成了和谐完整相互促进的生长循环系统,在药园中蓬勃生长,一片欣欣向荣。 这是虞兰将现代的一些医药种植理念和这个世界的药物习性生长规律相结合,在不问谷和师父一起经过无数实验研究总结出来的。 太医已经惊呆了。 他痴迷的看着药园中这一个个精巧奇妙的药植搭配觉得心中激荡不已,有什么困惑已久的东西豁然开朗——虞兰的话简直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虞兰在绿腰手上继续写道: “这些药材的种子我还有,相关的种植搭配方法和浸泡药液的药方你若是想要我可以给你誊抄一份。” 太医猛地转过声,力道之大让拽在永乐王爷手上的衣领“刺啦”一声撕出了一道口子: “赵姑娘……你…你愿意将此种植之法告知老夫?!!!” 他看着虞兰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自古医者虽然会在某些情况像是官方或民间举行的交流会上有条件的进行部分医学心得的交流分享,但那也只是浅谈辄止,对于一些秘方或独门技法是绝对不会透露一丝半毫的!这都是行医者用以取得自身医学地位扩大自身名气的根本。说是敝帚自珍也好孤芳自赏也罢,想要获得这种独创秘诀性的东西那就只有两个字——没门!窗子也关上! 能让习性冲突且种植条件苛刻的药材能够在一般条件下共同成长,这样的方法它的价值简直难以估量。太医一点也不怀疑这种方法绝对会带来整个医学界的伟大革新! 现在这个小姑娘就这样简单的将方法给我了? 太医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然后喜极而泣:会疼的! 虞兰点了点头,被太医一边笑一边掉眼泪的样子弄得有些发憷:那个,据说老年痴呆症好像是在这个年纪? 太医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半晌之后长叹了一声,端整了神色神情肃穆的朝虞兰长身一拜: “姑娘大能,胸怀之博大兆远实乃我辈所不能及,老夫惭愧,愿执弟子礼以拜,誓将此法承继拓展,发扬光大!” 虞兰顿住了准备避让的动作,受了这一礼。这种植之法是她和师父二人一起研究成功的,她带师父受这一礼完全应当。 “师父!”太医饱含欣喜的叫了她一声。 额……她想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完全没有料想到事情会以这样的诡异线路发展的永乐王爷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将自己手上破碎的衣领子扔到背后,再用脚踩到泥巴里,然后十分淡定的打断了急于畅叙师生情谊的太医: “我让你来是给赵姑娘诊治的。” 太医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极其狗腿地冲虞兰笑: “师父你哪受伤了快告诉我我一定给你治好绝对不会给您丢面子!” 虞兰:“……” 角色转换的这么快真的没问题么。 虞兰的伤自然是没什么大问题。喉咙的伤她已经自己调了药剂。身上的擦伤有了小包子送过来的华容膏保证不出三天连疤都不剩——这还是虞兰体质较差伤口不易愈合的情况下。 这些外伤的诊治结果大家都很满意。 额,可能要除了绿腰——小丫鬟从见到永乐王爷的那一刻就一直用恶狠狠的仇视目光盯着他,看那样子要不是虞兰在她甚至会扑上去跟永乐王爷好生切磋一番。 永乐王爷冲虞兰邪魅一笑表示毫不在意——女人如狼似虎的眼神他见得多了去了,这么个小小的仇视他完全可以忽略。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这些伤口都是他造成的”的愧疚和心虚。 不过当太医给虞兰把脉时脸色却不再轻松了,准备地来说是面沉如水十分严肃。虞兰的身体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差。 他默默地跟永乐王爷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笑着对虞兰道: “师父你好好休息,这些伤不日就能痊愈了。” 虞兰点点头。 小世子欢欣鼓舞。永乐王爷眉头紧锁。绿腰的目光更加恶狠狠了。 真是美好的气氛啊。 第 18 章 用心良苦救了小世子还用去了师父给自己找的火焰花与寒冰草,结果却是差点被掐死还咳得吐血,虞兰生不生气呢? 当然是生气的。 你以为被震伤经脉加速了身体的溃败是件很好玩的事么。 开玩笑。 真的会出人命的好么。 虞兰可不信奉以德报怨这一套。 不过看在小包子的份上以及事后永乐王爷几次三番表达歉意的行为上,虞兰的怒火已经消了六七分。 而当虞兰站在王府药房前打开那扇巍峨高耸的大门时,这最后三四分怒气也很快如冰雪消融般了无踪迹。 称其为药“房”其实有些屈就了它。也许称作宫殿更为合适。 药房的屋梁极高。仰起头才能看见上方轮廓豪迈的穹顶。阳光从屋顶的天窗透进来,拖曳出的长长痕迹显得悠久而久远。 小白扑腾一声从小世子的肩膀上飞了进去——没错,就是小世子的肩膀。在小世子锲而不舍孜孜不倦的讨好勾搭下,傲娇的小白同学终于愿意将爪子纡尊降贵的从虞兰的肩膀移到了小世子的肩膀——在宽广的屋梁上空飞旋了一圈。 浣溪阁的空间太小根本折腾不起来。它喜欢这个地方。并且用极尽华(feng)丽(sao)的身姿和嘹亮的鸣叫确保虞兰也明白这一点。 虞兰扶着绿腰站在门前。扑面而来的浓重而熟悉的药香气让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小世子则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终于切身体会到小白生活在百花苑的感受了。 虞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将视线投放在眼前宽阔无际的药房之中。 从门口不远处起,一排排几乎与屋顶等高的巨大药柜沿着墙壁往药房尽头延伸而去,排列整齐密集,一眼看不到边际。 每两排药柜之间都有一个几乎与药柜等高的巨大木梯,木梯的下方支有铁架形成了一个稳固的直角三角形。贴在地面上的一面被固定在一个平行轨道上,使其可以顺着两排药柜之间的空隙自由滑动。 每个巨大的药柜都被分割成数百个小抽屉,每个抽屉上精巧的黄铜拉环上面都贴着标签标注所放药材的名称。 虞兰漫步走在药柜之间,宛若置身一片茂密的木制丛林。无数药柜之中承载的药草香气汇集在一起萦绕周身绵延不去。她情不自禁地抚摸着抽屉上的标签,熟悉而相似的环境让她整个人都显得轻松而愉悦。 大体环视过药房后虞兰跟着永乐王爷来到药柜尽头的一堵墙壁面前。 小包子眼前一亮: “父王让我来让我来!” 永乐王爷抱着他走到墙边的木架旁。只见小包子轻轻转动了木架上的一个花盆——清脆的机括声响后,眼前的墙壁滑向两侧,在正中央形成了约有两米宽的大门。 虞兰牵着一脸“看我牛叉不牛叉”表情的小包子跟随永乐王爷走进去—— 这同样是一个非常宽敞的房间。 约药房一半面积的巨大空间中与药房相似的摆放着高大的木架,在这些木架上满满的竟然全是医药书籍。从古至今的珍拓奇本古学典籍随处可见,一眼扫过去虞兰从没见过的竟然占了一半! 哇哦。捡到宝了。 虞兰现在的眼神简直就像小世子在浣溪阁第一次看到小白一样深情而热烈。而这种目光中的炙热在看到书架对面医药器具齐全的实验室时到达了顶点。 药房!典籍!实验室!这简直就是医学研究者的天堂! 哦,简直就跟回到了不问谷一样!虞兰愉快地想。 虞兰周身洋溢的快乐显然很好的取悦了站在一旁的永乐王爷。 他努力抑制住嘴角上扬的弧度,用拳头抵住嘴轻咳了几声,然后带着某种虚荣感得到充分满足的嘴脸一本正经仪态万千的解释道: “这处药房修建于十七年前,里面汇聚了整个洛神大陆绝大部分的药材和医药典籍。最初建造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吸引全天下的医学能者前来延康为国效力。”说到这里永乐王爷顿了顿,表情有些古怪的看向虞兰:“赵姑娘你知道李长治吗?” 虞兰挑挑眉:悬壶济世李长治? “正是,李长治在江湖上的声望极高,仅次于不问谷的神医不问,”永乐王爷看着虞兰未变的神色继续往下说:“但他生性不羁,纵情于山林原野之中,不愿受朝廷制度的束缚。当初为了吸引他前来我命人建造了此药房,搜集各种珍奇药材和前朝的药学孤本,最终终于以一本失传百年的药圣笔记打动了他。他正是如今太医院的院首,也是……赵姑娘你新收的徒弟。” 虞兰:“……” 永乐王爷笑:“姑娘大能。” 虞兰:“……” 永乐王爷笑完了道:“这药房之中的所有东西赵姑娘你都可随意取用,这一月中接下来的时间这里将是赵姑娘的专属,我已吩咐过不会有人前来打搅。”他招招手,立刻有一名侍从捧着一个锦盒递过来。“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向赵姑娘表示对姑娘数次相助的谢意。很遗憾的是我没能找到火焰花和寒冰草,不过这样东西我想赵姑娘也许会需要。” 虞兰接过锦盒打开,随即猛地睁大双眼:木芙蓉! 旁边的绿腰显然也认出来了。她满脸震惊继而狂喜的看着虞兰,身体甚至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颤抖。 木芙蓉的名号在江湖上无人不晓。 它形似重瓣莲,共有九九八十一片花瓣,是修复温养经脉的顶级药材,药效较之火焰花和寒冰草融合的菩提子更高,万金难求价值连城。 虞兰平日服用的药物中便以其作为一味主药。 而它真正足以引起江湖轰动引发各方争夺的价值却不仅在于它作为药材的疗效,而更是因为它所代表的含义—— 木芙蓉还有一个名称,叫做宜陆草。 它是圣药陆荷的伴生植物。 木芙蓉所在之处必有陆荷。 虞兰看着手中的木芙蓉一动不动。 似乎有一个无形的空间从她身上扩张开来,将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屏蔽出去。 她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在脸上投下一圈阴影,遮住了眼中的神色模糊不清。 她就站在那,看着那朵躺在锦盒中洁白如玉的花瓣片片舒展,美得让人窒息的木芙蓉。 永乐王爷看着她纤细单薄仿若不堪重负的身影,心脏忽然像是被虫子叮了一下,泛出细细密密的疼。 在十三年的生命中随时准备着接受死亡的人忽然看到活下去的希望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应该是像我这样吧。虞兰想。 就像是冰寒彻骨的雪地有人往你头上浇了一桶温水——既贪婪此刻的温暖,又恐惧温暖消逝后更加可怕的严寒。 她小心而郑重地合上盒盖。抬起头朝永乐王爷粲然一笑——即使有锦帕遮挡,那眉梢眼角流转的灿灿光华还是让永乐王爷心跳得快了那么一丢丢。 “谢谢。”她写道。 看着永乐王爷俊美无俦的脸上似曾相识的“快来表扬我”的表情,虞兰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做得好。” 嘿嘿嘿嘿。永乐王爷果然傻笑——哦不,是邪魅酷炫的笑起来。 是夜。小世子卧房。 卧房内此刻灯火通明。小世子坐在琉璃灯盏下面正在,额,扎小人。 这是虞兰留给他的功课——因为他一直想学怎样可以“戳一下别人就能让别人在地上笑得打滚”这门技术活,所以虞兰给了他一根银针和一个铜制的小人偶。 人偶是等比例缩小的精确的人体模型,体内灌满了水,在人体对应的每一个穴道位置都会有一个被蜡封住的小洞,外面漆上油彩。当扎对穴位时就会有水从被扎破的小洞中流出来。 这是虞兰以前用来练习准确辨别穴位的小工具。 永乐王爷坐在一旁看着自家儿子拿着一根闪着寒光的银针全神贯注目光凶狠的在一个小人偶身上扎来扎去,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似的搓了搓胳膊。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圈,到底还是没忍住凑到自家儿子跟前: “宝贝儿?”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小世子被惊得手一抖,又扎歪了。他皱着眉没好气的看着自家老爹:“干嘛!” 兰娘明天是要检查的,父王真吐艳! 永乐王爷在儿子面前一向是没脾气的。他讨好般的看着儿子: “父王问你一个问题呗?” 小世子:“说。” 永乐王爷:“你很喜欢赵姑娘?” 小世子头也不抬:“对啊。” 永乐王爷:“为什么呢?你不是一向很讨厌那些千金小姐吗?” 小世子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兰娘跟那些坏女人一点都不一样!” 永乐王爷有志一同的点点头,然后又问:“那……你见过赵姑娘的脸吗?你不觉得……她长得丑?” 小世子睁大双眼,目光中先是惊讶,然后满满的全是优越感:“做人怎么可以以貌取人!父王你真是肤浅!兰娘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至于有人曾叫过虞兰“丑女人”这件事,小世子表示那么久的事谁还记得啊反正肯定不是他叫的╮(╯▽╰)╭ 永乐王爷脸色黑了黑。努力深呼吸了半天还是满脸堆笑和蔼可亲的看着儿子,声音甜蜜而充满诱哄的味道: “……你说的没错。做人嘛绝对不能以貌取人!咳咳,那个,你这么喜欢赵姑娘那你希不希望赵姑娘可以每天陪着你照顾你呢?比如说……” 小世子立刻停下扎针的动作,打断了永乐王爷的话双眼闪闪发亮:“那是当然!” 永乐王爷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小世子昂首挺胸壮志踌躇声音高昂而响亮: “等我长大了我就要兰娘做我的世子妃!” 第 19 章 花神节过后的第十五天。 虞兰这几天过得十分愉快。 木芙蓉的药效极快的促进了她破损经脉的愈合。那种无时无刻撕裂般的的疼痛一天天减弱。 脖子上的伤痕和身上的擦伤在使用华容膏后很快消弭愈合,只剩下淡淡的青色痕迹。 受伤的喉咙在经过几天的调养后也很快恢复,已经可以正常说话了。 如果说这些往好的方向进行的转变汇集成了愉悦的细流,那永乐王府的药房简直是为虞兰打造了一个汹涌澎湃无边无际的幸福海洋。 自从来过药房之后,虞兰的绝大部分时间几乎都沉浸在这里。 有什么比取之不尽的药材、应有尽有的珍藏典籍和完备无缺的实验器具更让人身心愉悦的吗? 当然没有。 虞兰窝在实验室柔软蓬松的沙发形软椅上看着眼前玉杯里迷人的粉红色药剂心满意足的想。——她取得了药房的使用权后很快就将浣溪阁二楼的软榻抱枕原封不动的照样搬过来,在实验室里给自己搭了一个舒适温暖的小窝。 她将药剂放在红泥小火炉上让它继续咕噜咕噜冒泡泡,给了坐在一边孜孜不倦的扎着小人的小包子一个“不要碰”的眼神,转身走到对面书架下的藤椅上坐下来。 “过来。”她朝小包子招招手。 小世子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正在冒着泡色彩艳丽的粉红色药剂一眼——兰娘明明放进去的是绿色和黑色的药材怎么会变成红色的呢真是好想知道也许找个时间偷偷尝尝看?——然后乖乖的来到虞兰面前十分自觉地闭上眼抬起下巴露出毛茸茸的脑袋下光洁的额头。 虞兰看着这个熟悉的动作眼角抽了抽——这是上次中毒事件的后遗症。自从那天早上虞兰十分自然而然的亲了小世子一下并在事后给他解释了什么叫早安吻后,他便每天早上都雷打不动的仰着脑袋求亲亲。 “人家中了毒差点死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兰娘你了呢。”他第一次要求亲亲的时候眨着亮闪闪的大眼睛对虞兰说。 虞兰在这样软乎乎湿漉漉的眼神下一败涂地。 而事实证明长期与王府众人各种打游击战的小世子同学深谙“趁热打铁”“趁火打劫”“顺杆子往上爬”的技术内涵。有一就有二,一而再再而三的情况下早安吻就成为了小世子和虞兰之间的每日必备项目。 但凡虞兰稍微有一丢丢“还是不要了吧”的表情,小世子立马就会汪出一泡眼泪看着她; “人家差点死了呢。” 虞兰:“……” 看着得到早安吻转眼之间活力四射跑过去跟小白摸爬滚打鸡飞狗跳的小包子虞兰表示实在吐槽无能。 此时此刻虞兰权衡了一秒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无法抗拒小包子可(mai)怜(meng)兮(ke)兮(chi)的眼神,于是十分干脆的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然后在小包子心满意足的眼神中从碧玉腰带上解下一只荷包:“张嘴。” 小包子依言张开嘴巴,下一秒就感觉一个甜丝丝冰凉凉像是糖球一样的东西被塞进了嘴里。 小世子用力咂咂嘴:“这是什么?甜甜的凉凉的……还香香的”他惊奇的睁大眼,“跟兰娘你身上的香味一样!” 虞兰将荷包解开给他看,里面全是圆溜溜的糖球大小的雪白药丸。 “这叫香雪丸。主材料是木芙蓉——就跟我平时吃的药一样。你记得上次中毒时你告诉过我在浣溪阁就感觉不怎么热吗?” 小世子点点头。虞兰继续往下说: “那是因为由于我经常吃药的缘故卧室里留有木芙蓉的药气,而木芙蓉对毒素有极好的压制缓解作用。你身体里的毒素虽然被逼了出来,却难保有些微残留,香雪丸能够将残留的毒素全部消解,还能温经养脉,对你的身体很有好处。” 小世子闻着嘴巴里跟虞兰身上一样的香气一脸傻笑。他接过荷包——黑色的荷包上面用白色的丝线绣了一只有着棕色斑点摇着尾巴史努比造型的小狗。绣工(相比于那些名门闺秀)有些粗糙,但小狗憨态可掬的动作表情还是十分活灵活现。 小世子惊喜的叫起来:“兰娘这是你绣给我的吗!” 虞兰的脸上难得显露出一丝局促:天知道因为技艺不佳她绣过的东西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她嗯了一声:“……你喜欢吗?” 小世子立刻狂点头! 虞兰看着他闪亮的小眼神儿笑了起来。摸摸他的脑袋,然后将荷包系在他的腰带上: “这个荷包内里使用云鲛的皮缝制而成。可以保证荷包里的低温——就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寒冰玉的效果差不多。香雪丸在这里面可以放置很长时间。热的话就往嘴里含一颗。不许贪吃,一天最多两颗知道吗?”系好荷包后虞兰叮嘱道。 小世子乖乖点头:嗯哪。 这是绿腰在一旁提醒道: “小姐,到药浴的时间了。” 药浴一般需要持续一周,每天两次。虞兰看着窗外几乎升到正中的太阳走进实验室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泡澡。 小包子屁颠屁颠跟进来。看着虞兰手上的的粉红色药剂垂涎欲滴。 虞兰将玉杯放在小世子眼前然后左右移了移——小世子就像紧盯着肉骨头的小狗跟着来回晃脑袋。 虞兰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知道这什么吗?” 小世子摇摇头,视线依旧紧紧黏在上面。 虞兰意味深长的挑起眉,声音里带着股不怀好意: “这个呢名叫‘胖妇人’。它啊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了之后人的肚子就会越胀越大越胀越大,直到最后——”虞兰声音放缓,凑到小包子跟前,眼睛眯起来猛地一声大喝:“——砰!” 小包子狠狠抖了抖。 虞兰露出一个恶趣味得逞的表情:“——放了一个屁。” 小包子:“……”Σ(°△°|||)︴ 绿腰咯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也许是最近过得太太平了。 所以当虞兰带着绿腰刚踏出那扇小门从王府回到百花苑,看到对面气势汹汹明显不是王府侍女的侍女带着两名王府侍卫朝自己冲过来时着实有些反应不过来。 哦,小世子没在虞兰身边。他觉得自己被嘲笑了实在没有面子于是抱着小白互诉衷肠去了。 那个侍女大步走到虞兰跟前,横眉冷对大手一挥高声喝道:“就是她!快把她抓起来!” 她身后的王府侍卫动都没动——看玩笑,在王府呆了这么多年难道一点眼力价儿没有吗。王爷的令牌还在赵姑娘身上挂着呢,他们要是敢动这位那还是早早想好怎么死吧。更何况蓝山的名声最近在王府侍卫中那可是如雷贯耳如火如荼,听说上次去抓赵姑娘的两个哥们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就这样还是人家根本连根指头都没动弹! 你以为我们跟你一样傻嫌自己命长啊。两个侍卫交换了一个对侍女鄙视至极的眼神。 然后其中一个略高的侍卫往前走了一步恭敬的向虞兰行了一个礼: “卑职见过赵姑娘。百花苑里发生了一点事,有人说跟姑娘有些关联,不知姑娘是否方便跟卑职走一趟?”顿了顿补充道:“王爷也在。” 一旁的侍女气急败坏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这两个侍卫。 绿腰给了他们一个赞许的眼神:比之上次直接踢门这两个礼貌多了嘛。 虞兰微微颔首道:“当然。劳烦两位带路。” 两名侍卫立刻做了个请的姿势走在前面。 走了一会儿后虞兰看向绿腰:怎么感觉路线有点熟? 绿腰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是回浣溪阁的路啊小姐!你都走了十遍以上了! 虞兰面色冷静镇定自若:……哦。 路痴又不是智商的错对叭╮(╯▽╰)╭【其实并不】 又走了一会儿之后侍卫在一处景色极为熟悉的地方停了下来,向虞兰示意:“赵姑娘请。” 这儿虞兰认识。 浣溪阁前面的溪水从那里绕过顺流而下时就经过这个地方。这里离浣溪阁不足五十米,盖着一座古色古香的小庭院,极为清雅幽静。 虞兰之所以对这里有印象是因为庭院里一片有小竹林。里面种了不少凤尾竹。 不问谷师父住的凤羽楼外就种着大片大片凤尾竹。 凤尾竹因为竹叶形似凤凰尾羽而得名,是一种非常珍贵的观赏性植物,极难存活。 当然吸引虞兰注意的并不是这种娇贵竹子的珍惜程度,而是生长于凤尾竹根部的另一种植物——凤羽草。 凤羽草是一种十分特殊的药草。它的药效不在于内服或者外敷,而在于它的香味。晒干的凤羽草点燃散发出来的香气可以让人舒缓神经,平心静气,加强对外界的感知而减弱对自身的感觉——类似于大道虚无天人合一。 虞兰一直觉得它的功效跟麻醉剂差不多。只不过是对人体无害反而有好处。 她在不问谷治疗的时候有时候痛得太厉害会弄伤自己,所以屋里常年熏烧凤羽草,这能让她激烈抽搐的身体和极度紧绷的情绪平缓下来。 前几天经脉受损的时候她来过这里摘了几根草,难道要为这个跟她算账? 虞兰一面这样想着一面推开庭院的门走了进去。 哟,人还挺全。 原本宽敞的院子几乎满满当当的全是人。众位千金小姐几乎一个不落的全到了。永乐王爷站在最中间面沉如水怒气隐隐显然是不怎么开心。 绿腰目光期待的看着虞兰:小姐那个混蛋王爷要是再伤你怎么办!(报仇的机会终于来啦嘿嘿嘿嘿) 虞兰思考了零点一秒钟:揍!(上次的伤还没好全难道又想动手?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倒霉熊啊!) 此刻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虞兰开门的动静嗖的一声全集中在她身上。虞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之前气势汹汹想要抓虞兰的小侍女从虞兰背后一个箭步窜出来对着其中一位千金纳头便拜: “启禀王爷小姐,我把这个女人带过来了!” 刚想跟绿腰眼神交流吐槽了一下“王爷小姐”这个不知道是什么鬼的称呼,虞兰就看见了这个侍女拜的千金到底是谁: 熟人啊。杨子珊。 又来被人当枪使,难道上次没吃够苦头?虞兰捻动指尖朝她恶意的挑挑眉。 杨子珊立刻脸色煞白面无人色身形摇摇欲坠。 虞兰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对嘛。 “哼!”旁边冲出来一个女子,神色坚决大义凛然,正是赵翩翩。只见她朝虞兰高声呵斥道: “好你个赵虞兰!你以为用些妖术恐吓我们就能堵住悠悠之口阻止真相大白于天下吗!” 虞兰看着她不说话。 赵翩翩冷笑:“怎么,果然被我说中心虚了吧!” 虞兰瞥了一眼面色沉凝的永乐王爷,漫不经心的答道: “你说中了什么?” 赵翩翩高高抬起下巴,“哼!你还想抵赖不成!我问你,你这几日可曾来过这里?别想否认,有人亲眼见你鬼鬼祟祟的进来过!” 虞兰连视线都欠奉:“来过。那又如何?” 赵翩翩讥笑着看着她,脸上带着一股胸有成竹的得意:“我再问你,这个荷包可是你的?”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精致的荷包高举在手中。 如果小世子现在在这儿的话一定会大叫:那个才不是兰娘的荷包! 因为荷包上精美的绣花图案显然不是虞兰绣绣小狗的拙劣手艺可以比较的。 不过这个荷包倒的确是虞兰的。她的女红实在是不能见人,就连送给小包子的小狗也都是她画了图由绿腰打好底样的。所以平日里她的衣袜荷包都是绿腰负责。这只荷包明显也是绿腰的手艺——荷包上绣着的虞兰花图案旁人是无法仿制的。 虞兰看了一眼那个荷包然后淡淡的点点头:“是我的。” 赵翩翩笑得更加得意,一脸“看我这次还整不死你”的表情: “我就知道!这只荷包是在凤尾竹上发现的,你自己也承认曾偷偷摸摸来过这里,物证认证俱在容不得你抵赖!赵虞兰你明知此处是前文慧王妃的故居,凤尾竹乃王妃最为珍惜之物,竟然还将其毁坏实在是罪无可恕!” 赵翩翩边说边指向一边的竹林,原本站的满满当当的人群随着她的分向两边,虞兰这才看清前几日还风姿挺拔生气蓬勃的凤尾竹此时东倒西歪枝叶凋残一片凌乱。好几株被连着根系拔起来丢在一旁,甚至还有的被从根部折断,旁边凌乱的脚印显示着这无疑是人为恶意的摧残。 虞兰看着眼前凋残的凤尾竹眉头紧皱。 一旁的赵翩翩已经转身面向永乐王爷高声控诉: “王爷,现人证物证俱全,这一惨状绝对是赵虞兰所为无疑!她不仅擅闯先王妃故居犯下对王妃的不敬之罪,还将王妃心爱之物肆意损毁!其心机之叵测手段之毒辣实在让人为之侧目!此女犯此罪行罪该万死其心可诛!还请王爷加以重惩以儆效尤!” 庭院中一片寂静,只余赵翩翩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 虞兰又瞥了永乐王爷一眼——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已经沉得快能拧下水来。原本隐含的怒气此刻也全然勃发出来。周身一米范围内无人敢立。 奇怪的是虞兰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这股怒气却并不是针对自己。 这也是绿腰脸上很是有些沮丧的原因:你不先动手我还怎么报仇啊喂! 虞兰往前走了一步刚想说些什么,一个声音却打断了她。 出声的是一直站在永乐王爷身后的一名太监。虞兰看着有些眼熟。半天才想起来这是花神节那一天接众位千金入百花苑的领路太监。 太监大人看了看倒了一地的凤尾竹然后朝永乐王爷跪伏下来: “启禀王爷,老奴觉得此事另有蹊跷。看这些凤尾竹断裂处的裂口和根系上的泥土可以推断出它们的损毁时间绝不超过两个时辰。而赵姑娘从昨夜起就呆在王府直到现在才回来,王府众人都可为证,所以此事绝对不会是赵姑娘所为,还请王爷明鉴。” 虞兰之所以昨夜会整夜呆在王府一个原因是因为她昨天在药房的实验室制作香雪丸一直持续到很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世子中毒后的另一个后遗症—— 自从那晚虞兰照顾他跟他睡在一起后,小包子显然不知被拨动了什么情节强烈要求要跟虞兰一起睡觉。经过他一哭二闹三大叫的攻势以及那句具有神一般魔力的“人家差点死了呢”,永乐王爷不得不妥协只要他能够征得虞兰的同意那就没问题。于是在虞兰昨晚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巧合也没有这么巧”的发现小世子发烧了—— 烧的红红的小脸蛋儿和湿漉漉的小狗一样的眼神有谁能拒绝得了?!谁能?!! 小世子想要达成目的的决心由此可见一斑。 关键是虞兰知道自己是去陪四岁的小包子睡觉别人不知道啊! 那位太监大人的话音刚落众位千金各种重武器般的眼神就嗖嗖的全往虞兰身上射。目光要是能成实质的话虞兰现在一定比筛子还筛子。 就连王府侍卫看向虞兰和永乐王爷的目光也暧昧起来:还好劳资没动手啊!眼力价儿杠杠滴啊!哥们这就是人生的智慧啊智慧! 虞兰在众多锋利而包含杀气的目光洗礼下觉得有些蛋疼。 这中箭的姿势略奇葩啊有木有。 虽然蛋疼她还是向前一步朝永乐王爷行了个礼: “启禀王爷,虞兰数日前曾来过此处,不过只是为了摘取凤尾竹下的药草。此事的确非虞兰所为,还请王爷明鉴。” 永乐王爷抖了抖因为侍卫暧昧的视线而有些红的耳朵。气势威严十分邪魅狂狷的冲虞兰点点头: “赵姑娘无需多礼,本王自然是相信赵姑娘的。” 然后面色冷厉的朝着众位千金沉声道:“此事本王必将严查给众位小姐一个交代,等找到始作俑者,”他的视线扫向某一处,声音里多了一丝杀气:“必将严惩不贷!” 虞兰看到赵翩翩的脸色一白。 她轻笑一声走上前道: “虽然事情不是我做的,不过这荷包的确是我的,翩翩小姐还请归还吧。” 赵翩翩死死地盯着虞兰,目光怨恨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她将指尖捏得发白的荷包递给虞兰,然后借着动作靠在虞兰耳边以只有彼此才能听得见的音量道: “算你命大。” 虞兰眼神蓦地暗了暗。脚下一个没站稳倒在赵翩翩的身上。 “真是抱歉。”虞兰站起身子道。 赵翩翩极其嫌恶的掸了掸衣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向永乐王爷告辞离去。 不多会儿,庭院中满满当当的人都告辞离去的差不多了。 虞兰准备也跟永乐王爷打声招呼然后回去——药浴的时间快过了。 就见永乐王爷玉树临风仪态万千的走到自己跟前: “赵姑娘昨夜受累了,本王送你回去吧。”话说完直接往门外走显然是丝毫拒绝的机会也不留。 受你毛线的累啊!干嘛说这么具有歧义的话!你没看见剩下那些听到你话的千金小姐的目光都快把我戳出窟窿了吗魂淡! 虞兰蛋疼得都想哭了。内心疯狂吐槽面上却丝毫不显的跟在永乐王爷身后走出去。 感谢从这里到浣溪阁不足五十米的距离!就算沿途中永乐王爷无数次停下来感叹繁花似锦春光灿烂,二十分钟后浣溪阁的大门还是近在眼前。 永乐王爷竭力压制住脸上意犹未尽的神色向虞兰告辞。虞兰身心愉悦的挥手告别。 在永乐王爷转身时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他。 虞兰看着永乐王爷双眼闪闪发光的表情咽了咽口水: “……那个,那些倒掉的凤尾竹还有救。我有把握救活。” 永乐王爷愣了愣然后惊喜道:“真的吗?!” 虞兰点点头。 永乐王爷脸上凌厉的线条柔和下来,郑重的向虞兰道谢: “拜托姑娘了,这对我意义重大。” 然后二人再度告别。 永乐王爷转过身往前走了一步。没叫我。 又走了一步。还是没叫我。 再走了一步。仍然没叫我。 忍不住回头看:虞兰早进去了连影子的看不到。 永乐王爷酷炫狂霸的俊脸垮了下来。 嘤嘤嘤。好吐艳。 第 20 章 浣溪阁。傍晚。 虞兰把自己窝成一团缩在铺着厚厚皮毛软绵绵的藤椅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小白的脑袋。泡了一下午的药浴,体内充盈的木芙蓉的药力让她浑身都暖洋洋的身心舒畅。 小世子正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手舞足蹈的给她说笑话: “……我刚上前准备把她从父王的书房赶出去,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她在父王面前放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臭屁!哈哈哈哈哈……真是好大一声,门外的侍卫还以为打雷了哈哈哈哈哈哈……不信你问小白!”小白附和似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然后她就不停的一个接着一个放屁,甚至都把自己从地上弹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世子笑倒在地上打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哎呦笑死我了……兰娘你没看见父王的脸都绿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哈哈哈哈哈……” 虞兰把他从毛茸茸的地毯上拉起来给他揉着肚子,小白歪着脑袋看着这个快笑成蛇精病的小伙伴。 小世子口中的“她”正是【真·勇士】赵翩翩同学。自从上次夜闯王府书房被邹上一脚踢出来之后,她继续锲而不舍持之以恒的坚持自己“以送汤水的名义刷存在感”的行为。 当然这次她学乖了。选择在阳光灿烂明亮的白天去。而且也没有蒙面纱。而且盛装打扮还画了时下最流行的桃花妆。 不过结局似乎仍然不怎么美好。 一直旁听的绿腰忽然凑过来脸色诡异眼神精芒爆闪的看着虞兰: “小姐,你的那瓶‘胖夫人’呢?” 虞兰脸色严肃眼神无辜:“弄丢了。” 绿腰一脸欣慰眼神赞许:丢得好!必须点三十二个赞!! 虞兰不动声色的躲开小丫鬟“我家小姐初长成”的慈爱目光,继续摸着小包子软乎乎的肚皮。 (呵呵呵呵我也不知道她正好会在今天下午去见永乐王爷啊好叭?╮(╯▽╰)╭) 揉了一会儿将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小包子放在一边。虞兰拿起一旁之前被赵翩翩当做物证指认自己的那只荷包,思量了片刻看向绿腰: “将王府安排的那几个丫鬟都叫过来。” 之前王府给每位千金都安排了四个丫鬟听候使唤。虞兰除了在第一天嘱咐她们安心做好本职工作外就一直没管交给绿腰全权负责了。 如今看来,果然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王府派来的四个丫鬟在宽敞的大厅中一字排开。大厅中已经掌起灯火,摇曳的光芒中映出她们莫明又局促不安的面孔——虞兰在她们的印象中一向十分和善温柔,最近又十分得世子王爷信赖,突然把她们都叫到一起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虞兰牵着小世子从卧室中走出来时,她们身上这种忐忑不安的情绪更明显了。 虞兰走到她们跟前,笑了笑: “不用紧张,叫你们来只是想问你们几个问题而已。”她在绿腰端过来的椅子上坐下,随意的靠在椅背上,“今天上午发生的事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吧?” 几个丫鬟对视了一眼,有些迟疑的点点头。 虞兰:“那你们应该也知道有人在被毁掉的凤尾竹上捡到了我的荷包?”说着将手上的荷包举起来。 坐在一旁的小世子十分感兴趣的盯着这个荷包:绣得比小狗好看。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小狗! 几个丫鬟头低了低头没敢答话。 虞兰不以为意的继续道:“我之前曾去过那处庭院。见到这个荷包的时候我想着,也许是我那天去的时候不小心落在那了?你们说是不是?”虞兰看着面前几个人的眼睛笑着问。 几个丫鬟有些不明所以,在虞兰极具压迫性的目光下瑟缩地点了点头。 虞兰轻笑一声:“不过后来我发现,这个荷包里装着的却是我那天去庭院采的凤羽草。”她顿了一下嗓音转冷,目光中散发出来的威压犹如实质:“你们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明明是之后才放入凤羽草的荷包会在我那天去的时候落在那呢?” 小世子听到这儿终于听出门道来了。他在上午事情发生之后就知道有人竟敢伤了母妃最心爱的凤尾竹还想嫁祸给兰娘!正堵着满腔怒火没出发呢这就出现了一个现成的靶子。他愤怒地睁大双眼朝着那几个丫鬟高声喝道: “是你们偷了兰娘的荷包陷害她?!” 几个丫鬟脸色惨白两股战战,“噗通”几声全跪倒在地大呼冤枉。 虞兰抬手制止了她们的叫声:“荷包必是你们其中一人所拿。我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坦白从宽的,只要说出幕后主使我便既往不咎。” 丫鬟们抬起头惊疑不定的看着彼此,眼中又是怀疑又是痛恨,恨不得能立马找到蛛丝马迹把那个人揪出来扔到虞兰面前的地上。 虞兰等了一会儿,仍没有人主动出声。她似笑非笑的挑起眉: “没有人愿意承认么。很好。小白!” 小白应声一个盘旋落在她的腿上。虞兰将手中的荷包打开凑到小白鼻子下面——它跟虞兰在不问谷生活了几年,对凤羽草的香气再熟悉不过。 小白歪着脑袋咕噜咕噜叫了几声,然后跳下虞兰的膝盖蹦到几个丫鬟身边,最后在左边第二个人身边停了下来,在她手中闻了几下,然后伸长脖子冲虞兰叫起来。 虞兰满意的点点头:果然养你还是有点用的。 她看着小白找出来的丫鬟刷白的脸色在椅子上轻轻点着指尖:“凤羽草的香味一旦沾身十日不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然后不顾那个丫鬟面无人色惊恐至极的求饶声,转头问小包子: “今天哪个侍卫跟你来的?” 小包子恶狠狠地瞪了那个已经瘫软在地的小丫鬟一眼,答道:“蒋栋。他就在外面。让他把这个狗奴才杖毙!” 那名丫鬟脸色转绿简直就要晕过去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绿腰跪到虞兰面前,声音里满满的全是懊恼和愧疚: “全是奴婢疏忽大意才让人有机可乘加害于小姐,奴婢实在是罪该万死还请小姐责罚!” 虞兰静静的看着她:“起来吧。没有下次。”见她站起来后又道:“你去跟蒋侍卫一起将这名丫鬟送到王府交给王府总管,劳烦他给浣溪阁换一名女侍。” “是。”绿腰恭谨答道,然后拖着那个丫鬟出去了。 虞兰看了一眼剩下的三个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笑着道: “惊扰到你们了,我会向王府总管言明你们都是认真工作任劳任怨的好帮手。退下吧。” 几个丫鬟转惊为喜连忙拜谢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虞兰摸摸仍然愤愤不平的小世子的脑袋:“好啦,人抓出来就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总管大人处理吧。绿腰新做了一些点心你要不要吃?” 小世子立刻将那个丫鬟甩到脑后,眼睛亮闪闪的点头然后抱着小白一溜小跑着去吃新做的的点心。 虞兰看着他的背影感叹:吃货真好养活。 永乐王爷来到浣溪阁的时候虞兰正在二楼的书房翻看药经。 当然王爷来这才不是为了找机会多刷存在感神马的,他绝对真的只是来接儿子的。 自从上次小世子为了能跟虞兰睡在一起装发烧——大热天的他把自己缩在厚棉被里捂了半个小时!——然后被虞兰灌了满满三大碗中药后,他就发誓再也不玩装病这一套了。他想出了一个新对策——拖!每天下午都呆在浣溪阁一直玩到天黑玩到自己睡着为止:我睡了你总不能把我赶出去吧!小世子美滋滋的想着奸计得逞的画面暗赞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 不过永乐王爷能由着他带着某种不怀好意的想法(让虞兰当世子妃)每天跟“又香又软”(世子语)的兰娘睡在一起吗? 呵呵呵呵。 当然不可能。 所以他当然要发挥十万分父爱来接儿子回家睡觉。 啧啧,劳资实在是太聪明了。 永乐王爷没让丫鬟通报。他走进二楼书房时正好看见在琉璃灯盏下微微歪着头翻看书籍的虞兰。 明黄的光芒打在她的身上在地上拖出一个纤细柔弱的剪影。温暖的烛火的映照下,更显得她眉目如画肤色莹白如玉。眉头似乎遇到什么难题般微微皱起。一头青丝柔顺的披散在背后,随着翻书的动作偶尔有几缕从肩上轻轻垂落下来。 永乐王爷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目光一转就看见了虞兰身旁桌案上被重新栽种在花盆里的凤尾竹。 几株凤尾竹显然被照料的很好,已经不复之前的颓败,重新又焕发出勃勃的生机。就连断裂的裂口也被用布帛小心的包扎起来。 永乐王爷的眼中滑过一抹暖色。 虞兰正为一个药方心烦,没有听见永乐王爷故意放轻的脚步(永乐王爷得意脸:我内力很深厚武功很高强!),直到他抚摸凤尾竹的竹叶发出声响才惊得猛地抬起头: “王爷!” 永乐王爷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歉意:“惊到你了?” 虞兰默默吐槽:大晚上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你背后试试。 不过面上还是十分宽容大度的摇摇头。 永乐王爷笑了笑,转过头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几株凤尾竹。 直到虞兰认为他是不是要这样默不作声的看一晚上时,他忽然出声道: “文慧最喜欢这个。以前她的卧房窗外都要种满凤尾竹。” 虞兰被突然出声的永乐王爷微微惊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他此时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于是十分配合的作出了安静聆听的姿态。 永乐王爷看着面前的凤尾竹继续道: “文慧的父亲是我和皇兄的太傅。我与文慧同岁,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她就像是我的家人一样陪伴我一起长大。 她十二岁时,太傅去世。临终前拜托我要好好照顾文慧,我向太傅发誓我会娶文慧为妻,给她最好的让她一生平安无忧。 但我最终还是负了她。 与文慧成婚的第二年,我便前往边疆戍边。这一去就是十年。这期间与她相处的日子总共不足一月。得知她怀着焕儿时边疆战事正急,我甚至都不能回来看她一眼。再次得知她的消息便是她因难产逝世。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永乐王爷声音低沉缓慢,说道最后时已是隐隐带了颤音。 他使劲闭了闭眼,眨去眼中的涩意,轻柔的抚摸着凤尾竹的叶子: “她总说凤尾竹是世间最清高雅洁之物,见之便可宁心静气。她说希望能做个像凤尾竹一样高风亮节虚怀若谷之人。她说凤尾竹制成的乐器声音清如凤唳,悠扬不绝,最是美妙动听。她曾送给我一管凤尾竹制成的竹萧,只可惜,”他的面色黯然下来,“被我在战场的时候弄丢了。” 虞兰静静的听着。想象着那个清雅美丽坚强宽容的女子。 永乐王爷停了下来。看向凤尾竹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愧疚与怀念。 二人之间涌起一股温柔而让人心安的静默。 放佛过了很长时间,又放佛只是一刹那。 永乐王爷转过身冲虞兰笑了笑,“多谢。” 虞兰目光清澈而柔和,轻轻摇了摇头:“荣幸之至。” 永乐王爷看着她,觉得心中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平静。 他从身后拿出一只包装精美的锦盒递给虞兰:“打开看看。” 虞兰有些诧异的接过锦盒,打开一看——竟是一张玉质面具。 精致完美的面具安静的躺在黑色丝绸上,在烛火下闪烁着温润柔和的光泽。玉质剔透触手生温,却是难得的千年暖玉。 跟虞兰之前的面具一模一样。 虞兰拿起面具,随即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她惊喜的睁大眼: “是折枝花!” 永乐王爷面色柔和眼带笑意的点点头:“我给制面具的师傅看了之前那张面具的碎片,他说里面浸了折枝花汁,能够温养肌肤。我让他原样打造一张,因为要浸折枝花的汁液所以才花费了好几天时间。上次将你的面具摔毁,我心中一直十分愧疚。希望这张面具可以稍微弥补我对你造成的伤害。” 虞兰抚摸着手中的面具。熟悉的触感和气息让她身心愉悦。她看着永乐王爷真诚道: “谢谢。” 永乐王爷看着虞兰解下锦帕将面具带上,嘴角不可抑制的扬起。浑身都洋溢着某种大型犬科动物“标识完所有物”的满足气息。心情十分的美妙。 而当小世子带着小白鼓着胖嘟嘟的小肚子从厨房跑出来看到和虞兰一起下楼的永乐王爷时,心情就十分的不美妙了。 他愤怒地瞪视着自家老爹:你过来干什么快奏凯我要跟兰娘一起睡! 永乐王爷狂霸拽的挑起眉:那是不可能的快跟我回去不然打你屁股! 事实证明胳膊果然拧不过大腿大棒底下出强权。僵持了十秒钟后小世子只能一脸“小白菜地里黄”的表情被自家老爹抱着一边往外走一边汪着泪跟虞兰挥手告别。 棒打鸳鸯神马的最讨厌了。 嘤嘤嘤。 第 21 章 花神节过后的第十八天。 身上挂着永乐王爷的令牌的最大好处就是你去王府的任何一个地方,无论看起来有多不妥或是多奇怪,都没有人会阻拦你。 虞兰回想起之前向一个侍女询问“王府内侍太监的住所”时她脸上惊异古怪的表情,面色如常十分镇定的继续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王府的下人住所在整个王府的西北角。占地约有数十公顷。既包含在王府的整个建筑群之中,又有一道长长的院墙与其他建筑相隔。结构严谨风格古朴大气,白墙碧瓦青石铺道实在让人不得不赞一声古代贵族侍从们的住宿水平之高。稍微在主子跟前有些头脸的还能分到单门独户的一扇小院,充分体现业务能力与待遇水平之前的密切关系。 虞兰走了约有半个小时,才在腿脚酸软内心狂吐槽“腐败的资产阶级没事干嘛把房子建这么大”中停在了王府西北角的一个小庭院之前。 庭院十分小巧,几丛翠竹从院墙中伸出来,白色的墙壁衬着碧色的瓦片透出几分别样的清幽雅致。深棕色的古朴院门半开半合,绿腰在门上敲了敲,“有人吗?” 轻轻一推,门扇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不大的院子中纤尘不染,葱郁的翠竹旁的石桌上摆着一副棋子,竹叶在微风中发出悦耳的“沙沙”响声。一条青石砖道从院门口一直延伸到院中的主屋门前。此时那扇门被从里面打开,同时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人走了出来: “谁啊?” 这人看上去二十七八左右年纪,身材颀长挺拔,面白无须长相端方,透着一股清雅正气。却正是之前凤尾竹时间中帮虞兰洗脱嫌疑的那位领路太监。 他看见庭院之中的虞兰二人显然很是吃了一惊,楞在当场。 “不知赵姑娘找奴才所为何事?”回过神来的男子将虞兰请进屋内上座,又奉上一盏热茶,“室陋茶简,还望姑娘莫怪。” 他的声音不同于一般宦官的尖细,反而是清亮中透着淡淡沙哑,十分悦耳。 虞兰微微笑了笑:“常总管太过客气了,是虞兰不请自来叨扰到总管才是。”那日之后虞兰便让绿腰调查过此人,发现他姓常名为,原是王府的副总管。 常为道不敢当,然后便侍立在一旁,静候虞兰未尽之言。 虞兰转头向绿腰略微示意,绿腰便了然的向她行了一礼然后退出屋外守候在庭院中。 虞兰坐在椅上看向眼前这个面色平静的男子,指尖在茶盏边缘轻抚: “我此番前来的确是有事要找常总管。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问常总管一个问题。”她的声音放缓,带着一丝探究和好奇,“你我在凤尾竹被毁事件之前,也只在花神节那日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为何却能劳动总管大人为我解脱作证呢?” 常为对虞兰这个问题似乎毫不惊讶,他神色恭谨,眼中闪过一抹自嘲,脸上却几乎带了笑意: “常为乃是一介阉人,身份低劣。自净身那日起便尝遍了世情冷暖,经历过无数的白眼叱骂。纵使成为王府副总管之后很多人都开始笑脸相迎,那虚伪的笑容之下也不过是藏也藏不住的厌恶鄙夷。直至那日见到姑娘之时。”他看着虞兰,眼中对这世道的不甘和恨意稍稍淡去,露出一丝感激和温和,“我自幼入宫,自问阅人无数,姑娘对我颔首执礼平等相待的态度常为是绝对不会错认的。也许在姑娘眼中这不值一提甚至是有些可笑,但对于我来说却绝对足以铭记在心。” 虞兰有些郝然。那日见到这位常为总管自己很是有些好奇,所以才会在他看过来时为自己的好奇而感到十分歉意。没想到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竟让人一直感怀不忘。 似乎是看出了虞兰的不好意思。常为神色舒朗,又道: “姑娘也不必因那日常为相助而心怀感激。皇家贵族中这种栽赃陷害的事见得多了,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那完全是针对姑娘施下的毒计。王爷心中明镜儿似的,我帮姑娘也不过是在王爷跟前儿讨个乖卖个好,与自己为善罢了。” 虞兰此时倒真的觉得自己此趟没有来错了。这位总管着实是个妙人。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朝总管笑了笑: “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常总管能在事关先王妃遗物且所有证据都针对我之时为我作证清白,就像你说的,也许在你眼中这不值一提甚至是有些可笑,但对于我来说却绝对足以铭记在心。虞兰自幼得师父教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今日前来也正是为此。” 虞兰说着从衣袖的暗袋中取出一只玉瓶: “虞兰不才,既无权势也非富贵,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也就是一身毫末医术。这叫参玬丸。有生肌续骨之奇效。服用之后能够……咳咳……能够让切除的部分重新长出来。这是我综合多种古籍上的药方改制而成,虽然没有在人体上做过实验,不过有七成的把握……那个……可以让你恢复正常的生育能力。如果你愿意的话,永乐王爷还欠我个人情,我可以请求他除去你的宦籍身份,回归原籍,无论之后是继续在王府当差还是有其他打算都由你自己做主。” 虞兰有些脸红的将玉瓶递过去。幸好带着面具对方看不见。佛祖保佑。 常为在虞兰拿出玉瓶解说药丸药效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呆住了。 他睁大眼睛木愣愣的看着虞兰。 窗外明亮的日光,茶水缭缭的蒸汽,庭院中竹枝摆动的沙沙声响,在这一刻似乎全都消失不见。 他清楚的听到了虞兰说的每一个字,却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或者说,他不敢去听懂那是什么意思。 生肌续骨……恢复生育能力……回归原籍…… 这可能吗……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作为一个被人辱骂不屑的阉人……二十年感受身为一个不男不女之人的屈辱……这可能吗……这可能吗?!!! 他双眼圆睁的看着面前这个安然静雅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少女,只觉得心里可悲至极又可笑至极,然而更加不容忽视的却是那像岩浆一般喷涌而出带着极度恐惧又带着极度热切的希望。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紧紧握住那个玉瓶满是不可置信又满是惊惧狂喜的看着虞兰: “……赵姑娘…你说的……是真的吗?!”脸上已是湿润一片。 虞兰缓慢而坚定的点点头:“愿以性命作保。” 常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朝着虞兰狠狠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击在青石地板上发出砰砰的巨大声响。 然后跪伏在地上死死地抱住玉瓶,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第 22 章 下午阳光正好,虞兰准备将那几株养得差不多的凤尾竹再栽回去。 蓝山抱着几盆竹子走在最前面。 虞兰跟绿腰拿着铲子走在中间。 小世子脑袋上顶一坨小白屁颠儿屁颠儿跟在后面。 延康城已是初夏,灿烂的阳光照射在身上微微有些灼人。小庭院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幽静雅,偶尔有阵阵清风穿门而过,十分凉爽宜人。 虞兰坐在庭院的石凳上,看着自告奋勇浑身干劲的小包子跟在蓝山后面挥着铲子挖坑。小白欢快的在旁边跳来跳去加油鼓劲充分给与精神上的支持。 “小姐,”绿腰将带来的食盒中装着的点心茶水在石桌上摆好,转身看着虞兰,“那天捉出来的那个丫鬟死了,蒋侍卫说是咬舌自尽。” 虞兰用茶盖撇去浮沫的动作顿了顿,看了一眼守在庭院门口英姿勃发的蒋栋,有些漫不经心的道:“是吗。有交代出幕后之人了吗?” “没有,”绿腰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可惜的说:“枉费我们之前故意让她偷走荷包想要引出幕后主使,结果她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张字条说是自己鬼迷心窍罪该万死。” 虞兰饮了一口茶没说话。 绿腰一脸忿忿不平继续道: “要我说肯定就是那个赵翩翩!不然荷包怎么会在她手上!她那天一脸心虚的样子绝对错不了!哼,这个坏女人怎么老是跟小姐你过不去,亏我们还是来帮她的!” 说曹操曹操到。 绿腰话音刚落虞兰就看见庭院门前出现的一袭粉红色身影,正是赵翩翩无疑。 她显然没想到庭院中有这么多人,还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她踌躇了一下,狠狠瞪了虞兰一眼,转身就想离开。 虞兰挑了挑眉,起身跟了出去。在距离庭院十米远的小溪处叫住了她。 “站住!” 赵翩翩回头见是她毫不理睬的继续往前走,不过虞兰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猛地停住了脚步。 “你最近肠胃还好吗?” 赵翩翩狠狠地转过身,神色狰狞眼中爆发出浓重的恨意: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那些庸医还说我是吃坏了肚子!你这个贱人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她使劲朝虞兰扑过来眼中疯狂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女人撕成碎片! 虞兰冷眼看着状若疯癫的赵翩翩被绿腰轻松的拦截下来,一直等到她折腾的没有力气了才开口道: “不过只是小惩大诫罢了,回去多喝些水自然很快就会无事。我倒是想问你,我的荷包是怎么到你手上的?我自问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如此恨我几次三番的针对我?” “哈!”赵翩翩冷笑一声,看着虞兰的目光充满怨毒:“无冤无仇?!要不是你和你娘那个贱人我娘怎会……” 虞兰眼中寒光一闪,瞬间逼近赵翩翩身前,将手中的银针抵在她的脖子上,声音冷若冰霜: “再让我听见一个对我娘亲不敬的字眼,我保证那将是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赵翩翩全身蓦地僵直,脸上露出一丝恐惧,怒视着虞兰张张嘴想要表现的强势一点,但感觉到从脖子上传来的刺痛感到底还是没敢。 虞兰把手上的银针收了回来。赵翩翩连忙的后退了一步。她摸着自己的脖子咽了咽唾沫,眼中仍是不加掩饰的仇恨和不甘: “……从你娘死了你又失踪之后,父亲就将我娘关在祠堂里,不准人伺候不准人探望,至今关了整整十三年!我从小就是被奶娘带大,他甚至不允许我跟我娘见面。我只能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去祠堂的窗子下面跟我娘偷偷说话。每次她都会一直哭一直哭,让我求父亲放她出去。她是我娘啊!我却连她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娘明明是自己想不开自尽,你生怪病失踪也不是我娘造成的,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娘!如果不是你们,我怎么会从小无依无靠见不到我娘,我爹更是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就这样你还说我们无冤无仇?!我当然恨你!我恨不得让你跟你娘从来没在这个世界出现过!我恨不得将你扒皮抽筋以泄我和我娘这么多年所受苦楚之愤!!” 虞兰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满腔仇恨声嘶力竭伏地痛骂的少女。 她摘下了自己的面具,走到赵翩翩跟前蹲下来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音调毫无起伏: “我脸上的斑,赵子洲告诉你我是生了怪病?”她嘴角扯开一个淡淡的弧度,明明是笑的表情,配合着脸上的绿斑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让赵翩翩狠狠打了一个激灵。“不是哦,我不是生病。十三年前,柳漪漪给我娘亲下了一味剧毒,可让人痛不欲生容貌尽毁,结果却被我误食。我娘亲不忍看我饱受苦痛折磨自尽而亡,我三岁丧母为了求生离家十多年。你说你这十三年受尽苦楚,那你可知我这十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呢?” 虞兰嘴角的弧度变大,眸色加深,凑到她的耳边,声音轻忽的快要听不见又似乎隐隐带着某种令人心惊的笑意:“你知道毒素一点一滴渗入你的经脉,像是锋利的刀片滑过你的皮肤,再将你一点一点慢慢切开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无时无刻都像有千万只虫蚁在你身上撕咬啃噬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血肉分离崩溃无数根银针插入你的骨髓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将全身所有的骨骼粉碎又重新融合生长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痛得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想不了只想着杀死自己是什么感觉吗?” 虞兰看着赵翩翩一句一句的问着,嘴角微微上扬,像是说着什么不相干的笑话。 赵翩翩只觉得一股阴冷怨毒的气息随着每一句话从虞兰身体中不断散发出来包裹围绕在周身,即使是在阳光热烈的正午,也让她感觉心底发凉如坠冰窟。那浓黑不可见底的眼眸、脸上狰狞可怕的绿斑以及嘴角的淡淡笑意让眼前这个女人一时恍若阴间厉鬼,煞气滔天。 她脸色惨白一把将虞兰推开: “你说谎!我娘怎么可能下毒!你就跟你娘一样全是骗子!你们蛇鼠一窝卑鄙无耻只会将我爹哄得团团转!你这个疯子快滚开!!” 虞兰站起来,居高而下的定定看着她。眼眸一片漆黑。明明什么动作都没有,赵翩翩却觉得自己放佛被什么狠狠压住喘不过气,放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兰娘!”小世子忽然从庭院的门里冲了出来,“我把坑挖好啦!” 虞兰紧绷的身形几不可见的动了动,眼眸中漆黑浓烈的煞气迅速褪去,片刻又恢复了清明。她看着赵翩翩轻声道:“把眼睛擦亮放聪明一点,别被人当枪使都不知道。”然后将手中的面具带上,高声答道:“我这就来!”再也没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直到虞兰转过身,赵翩翩才像被解除了某种重压似的浑身瘫软大口大口的呼吸。她看着虞兰逐渐走远的身影,眼中重重的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 或许是看出虞兰心情不是很好,栽完凤尾竹之后小世子提出要带虞兰在百花苑里逛一逛。想到自己来了这么多天还没有好好地观赏一下这里的美景,虞兰欣然愿往。 百花苑果然不愧有大秦朝“第一园林”之称,景致美轮美奂设计十分精妙。不过虞兰第一次进来时所感受到的那股莫名地熟悉感也越来越重了。 沿途美不胜收的景色和小包子插科打诨的卖萌让虞兰果然心情愉悦。他们走过桃花林万丈烟霞般的桃花,正准备穿过一座假山时,听到了前面隐隐传来的说话声。 这处假山石块嶙峋内部中空,虞兰他们正处于假山之中,透过疏松的石洞可以清楚地看见头上的天空,外面之人却因为视线阻挡看不到里面。 听到说话声虞兰本来准备不惊扰到对方快速的穿行过去,而对话中传来的“小世子”这样的字眼却让她停下了脚步。 “……我听说他生下来时整个王府一片血光,街头巷尾的算命相士全都给惊动了,就连灵鹫寺的元归大师都说是不祥之兆呢。”一个女子的声音传过来。 “可不是吗,”另一个女子答话,“我告诉你啊,我们家的一个家生婆子认识当初给王妃接生的产婆的邻居,说王妃生前一直都身体康健得很,直到怀上小世子才一天天败坏下来。生产的时候疼了一天硬是淌了一地的血,那个产婆因为看见在小世子生下来之时面具鬼相,叫声凄厉如鬼哭,竟生生的被吓疯了呢!” “我的天哪!”第一个女子惊叫,“所以说他果然是命中带煞,生生克死了王妃。怪不得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浑身带着煞气就像是个恶魔一样……” 假山外的谈话还在继续。 虞兰双手紧捏成拳眼中怒气急涌。她回头看了一眼小包子煞白的脸色,猛地冲出了假山外。 那两个女子显然没想到假山中还藏着人被冲出来的虞兰吓了一跳,脸上又是惊慌恐惧又是强装镇定。 虞兰认出她们是这次前来百花苑祈福的千金,没等她们开口就一个箭步冲上去左右开弓一人十几个巴掌打得“啪啪”直响。 这二人一是由于太过惊慌,二是平时都被护在深闺哪见过一言不发冲上来就打的阵仗,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愣在当场。等到虞兰十几个巴掌甩过去嫩白的脸被打得又红又肿疼痛难当想要还手纠缠之时,就看见了从假山中走出来的小世子一行人。 这下她们才是真的被吓到了,双腿发软噗通全跪了下来。虞兰趁着她们跪倒的当口一人又狠狠地甩了几巴掌,才转身也跪倒在小世子面前: “启禀世子殿下,这二人胆大妄为目无君上,妄议皇族折辱皇族威严,其心可诛!按大秦律法当处极刑拔舌吞炭贬入贱籍。虞兰斗胆已经代替世子殿下略施惩戒还请世子恕罪。世子身为皇族尊贵无双自然想如何处置她们都行,但望世子念在她们初犯不要处以极刑,只让她们自掌耳光直至世子息怒便可。” 跪着的二人原本还想在世子面前告虞兰一状,直到听见“拔舌吞炭贬入贱籍”立刻抖成了筛子,虞兰话音刚落她们就一边“啪啪”的打着自己耳光一边哭叫“世子息怒”,不多会儿原本花容月貌的脸就涕泪齐流肿成猪头。 小世子在山洞中起就惨白的脸此时终于恢复了血色。他昂首挺胸十分具有威仪的冲虞兰点点头: “本世子恕你无罪,起来吧。” 然后站在虞兰身边看着两个人一边求饶一边往自己脸上招呼。 一直到一刻钟之后,二人的力气渐消脸再也看不出人样,小世子才十分傲慢高高在上的看着她们:“滚吧。” 两人立刻跌跌撞撞的爬起来一边告罪一边后退很快的消失不见。 虞兰蹲下来看着小世子的眼睛,表情温柔而认真: “你做的很好。焕焕你记着,你是这世上身份最尊贵的小世子,任何胆敢冒犯伤害你的人都罪无可恕。下次遇到这种人,你便狠狠地教训他们直到他们再也不敢为止。” 小包子狠狠点了点头,然后扑上去一把抱住虞兰的脖子:“兰娘,我们回家吧。” 虞兰笑着摸摸他的头:“好。” 一行人的身影逐渐淹没在花丛中,只有轻微的对话声远远传来: “兰娘,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焕焕。” “兰娘你刚刚说的律法是真的吗?” “假的,我编出来吓唬她们的。” “……哦。” “兰娘你手疼吗?” “有一点。” “下次让蒋栋打吧,他皮厚。” “……嗯。” ………… 第 23 章 是夜。永乐王府书房。 永乐王爷俊美的面容一片狰狞,浑身的煞气有如实质。 “砰”的一声巨响,桌案上的一方白玉砚台被狠狠摔落在地立时四分五裂,溅起的细小碎片锋利的滑过单膝跪地的蒋栋的侧脸,冒出一溜血珠。蒋栋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哼!命中带煞克死王妃?!你们都是废物吗让小世子听到这种话!!还是说这几年在延康城待得太过安逸让你们将自己的本职都忘记了!!!” “卑职罪该万死,王爷息怒!” 除了蒋栋,其他如邹上等一干侍卫都跪倒一片。 永乐王爷面沉如水的看着地上跪着的这些人,好半晌才勉强抑制住自身的怒气: “蒋栋自领三十鞭,其他人退出去,邹上留下来。” 侍卫们应声离开。永乐王爷高坐在华丽尊贵的座椅之上,让仍跪在地上的邹上起身回话,沉声问道: “那两个小姐都是哪家的?” “回禀王爷,分别是户部侍郎周洋和兵部给事中曹寅海的千金。” 永乐王爷冷笑一声,“你明天就把那两个人送回去,在大门口宣读我的口谕,就说两位千金为太后祈福太过心诚以致郁积成病,本王不忍再劳烦,特此恩准她们回家休养散心,本王十分钦佩他教养出的好千金,改日必定亲自登门请教!” 邹上嘴角抽了抽,在心里默默为两位大人点蜡烛同时给自家王爷点赞:因为祈福郁积成病……这字字诛心的口谕传出去要是这两位恐怕此生都仕途无望了。 啧啧,所以说教好女儿真的很重要嘛,他能都想象这两位大人得知这一切时悔不当初恨不得将女儿回炉重造的绝望心情。所谓杀人不见血不战而屈人之兵……王爷果真英明!! 永乐王爷处置完了让人糟心的两位千金小姐,心中的怒火终于稍微平复了一点。他看向邹上: “之前让你们搜集陆荷的消息如何了?” “回禀王爷,小下已经将暗部的一半人力派去洛神大陆各地尤其是隐退的医学世家搜寻陆荷的踪迹,目前仍是一无所获,据悉陆荷已经百年未曾现世了。不过在搜寻的过程中小下发现似乎还有一支实力不容小觑的力量也在寻找陆荷。此力量十分隐蔽,如不是都以陆荷为目标小下根本发现不了。并且他们寻找陆荷的时间比我们要早得多。”邹上躬身答道。 永乐王爷沉默不语。他英俊凌厉的面庞在掩烛火之后晦暗不明。目光沉凝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片刻之后道: “让小下继续查,必要的话可以加大搜寻的力度,记住,一定要找到陆荷,不惜任何代价!” 邹上看着王爷威严决然的表情高声答道:“是!” 永乐王爷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已是戌时(晚上八点)。今晚没有月亮,漆黑深沉的夜空中星辰遍布,熠熠生辉。四野寂静,远远的从王府大门外的街道上还能传来隐隐的更鼓声。 永乐王爷在王府华美巍峨的建筑中穿行而过,来到了世子的寝宫。服侍世子的大侍女告诉他赵姑娘今夜应世子要求在此留宿。 他点了点头,屏退众人,然后放轻脚步来到世子的卧房外面。世子的卧房内此刻烛火通明,显然并未入睡,永乐王爷将内力稍稍凝于耳边,便清楚的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虞兰正在给世子讲笑话。 虞兰:“我给你说个滑稽的故事。” 世子:“好哒!” 虞兰:“一只鸡从山上滑了下来。” 长久的停顿。 世子:“……然后呢?” 虞兰:“这就是滑鸡的故事。” 世子:“…………”(⊙o⊙) 虞兰看着小包子呆愣愣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摸摸小包子毛茸茸的脑袋,: “好啦,不早了,睡觉吧。” 小世子嗯了一声,然后让虞兰帮他换上睡袍,钻进了被子里。虞兰吹灭灯火,在他旁边躺下,将小包子抱在怀里。小包子满足的拱了拱,嘻嘻笑了起来。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过后,小世子因为在被子里有些闷闷的声音传来: “兰娘?” “嗯?” “……母妃真的是因为我才死的吗?”小包子声音里隐隐带着哭音。 站在门外的永乐王爷心中一紧。 虞兰看着小包子的眼睛——那双机灵可爱的大眼睛此刻在黑暗中闪着晶莹的光芒。心里再次暗咒了一声那两个该死的女人,虞兰将小包子紧紧抱着,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当然不是因为你。焕焕,我跟你说个秘密好吗?” “嗯。什么秘密?” “你知道我们每一个都会有死亡的那一天对不对?”见小包子在自己怀里吸了吸鼻子点点头,虞兰轻声道:“这一天可能很早,也可能很晚,我们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决定。但你知道人死了之后会去哪儿吗?” 小包子摇摇头。 “人死了之后不会消失,而是变成天上的星星。文慧王妃并没有离开你,她太爱太爱你了,她想要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每一天都过得快乐,所以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无时无刻不在关心守护着你。” 小包子睁大了眼,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看到天上的星星了吗?最亮的那一颗。”虞兰拉开床前的帷幔指着敞开的窗外,无数的星星在深蓝的天空中铺就成为壮丽的银河。 “嗯!”小包子使劲点头。 “它有没有冲你眨眼?” “有!”小包子惊呼。 “那个就是你的母妃了。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开心还是不开心,她永远都会在天上看着你,守护着你。你做的任何事说的任何话她都能听见。” 小包子躺在虞兰怀里,着迷的看着天空中的星星。原来母妃一直在看着他吗? “兰娘,你的娘亲也变成星星了吗?”他曾经听到下人说过,兰娘的娘亲也很早就去世了。 虞兰摸着他的脑袋: “对。所有爱我们的人就算去世也不会离开我们,他们都会变成星星一直陪伴着我们。” 屋内再次沉寂下来,只能听见二人平静和缓的呼吸声。 永乐王爷眼中满是柔和,又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了。 第 24 章 花神节过后的第十九天。 永乐王爷来找虞兰时虞兰正在药房里沉浸在一副古籍中找到的新药方中不可自拔。 “鬼木藤……鬼木藤……你在哪……找到了!”虞兰一边吐槽药房的药物放置的太没有规划性,既没按拼音也没按部首找味药简直就像大海捞针,一边爬上高大的梯子去取位于药架顶部一个小抽屉里的鬼木藤。 虞兰双眼放光的拿着手中这枚像干瘪的鸡爪子一样的药材顺着木梯往下爬,脑海中不由预想着如果加入这味药药剂会发生什么变化:应该会变成紫色,味道变成葡萄味——记着不能让小包子看见它——毒性加强,腐蚀性剧增,也许还会产生一点致幻性…… “啊!”由于想的太入迷,她一个没注意一脚踩空突然从十米高的梯子上摔了下来! 虞兰紧紧闭上眼,双手无力的挥动想要抓住什么,下一秒只觉得腰上一紧,随即被紧紧拥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中,强烈的失重感消失,旋转间缓缓落在地上。 虞兰睁开眼睛,就看见面前昂藏有力的高大身躯。她紧紧贴在对方坚硬厚实的胸膛上,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健美流畅的肌肉线条微微鼓起,随着咚咚作响的心跳声轻轻震动。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像铁铸的一般丝毫不可撼动,一股淡淡的龙涎香的气味伴随着浓烈的雄性气息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优雅迷人又具有强烈的侵略性。 抬起头,就看到了永乐王爷俊美无俦的脸庞——永乐王爷此刻正低下头紧张的注视着她。远远看去,就像是在亲吻她的额头一般。 虞兰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观察他。他的脸部轮廓极为深邃,线条像是刀劈斧凿般立体深刻又透着一股凌厉杀伐之气。薄唇紧抿,鼻梁高挺俊雅,斜长微挑的凤目中此刻满满的全是紧张和怒火: “你爬那么高做什么?!万一真摔下来怎么办!” 永乐王爷的怒喝让有些晃神的虞兰彻底清醒过来,看到自己还维持着被他接住时抱住他脖子的姿势,连忙挣开他的怀抱后退了一步,脸上微微发烫。她平缓了呼吸向永乐王爷行了一礼: “我在取药材一时不小心,多谢王爷出手相救。” 永乐王爷看着退出自己怀抱的女子不着痕迹的掩去脸上的一丝遗憾——终于切身的体会到自家儿子口中的“又香又软”就是时间太短了——将张开的手臂收起背到身后,紧绷着一张邪魅狂狷的俊脸瞪着眼前的女子。 刚刚一进来就看到虞兰从高高的梯子上坠落紧张得简直连呼吸都忘了,征战沙场多年都没感受过的恐惧一下子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直到将她牢牢拥在怀里看到她毫发无伤那恐惧得几乎颤抖的心情才稍稍平复。 看着女子纤细的身形及自己刚刚抱过的不盈一握的腰肢,永乐王爷心中仍是一阵后怕,他眉头紧皱,绷着脸对虞兰道: “下次再要取什么药材让下人帮你拿,不然,我就不让你进来了!” 虞兰有些凝噎的看着这个疑似耍脾气的男人,心中翻了个白眼——竟然威胁我真是好幼稚!——不过知道对方目前的boss等级太高自己惹不起而且也是出于关心,所以还是乖乖答道:“是,王爷。” 永乐王爷看着她乖顺的态度【其实并不】满意的嗯了一声。眼光一转看见虞兰腰间挂着自己的令牌,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冲着她点点头: “跟我走吧,太后想要见你。” 直到虞兰换好衣服被永乐王爷扶着一起坐进那驾华丽得不可思议的马车,她还是没有想明白发起祈福活动看热闹不嫌事大大秦朝最尊贵的女人太后娘娘殿下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似乎是察觉了虞兰有些紧张,永乐王爷朝她笑了笑,安抚道: “不用担心,就当是一次寻常的见面就好,母后很好说话的。” 你是她儿子她当然好说话。尊贵无双的太后殿下召见我这个无名小卒本来就不寻常好么。虞兰无力吐槽。不过还是感激地朝他道了声谢。只要不是想要她小命一切好商量——话说她为什么会有这种自觉。果然是第一次面见这个朝代的权力巅峰人物紧张得糊涂了么。佛祖保佑。 事实证明太后娘娘的确很好说话。而这次见面看上去也的确是十分寻常。 虞兰跟着永乐王爷从神武门进入皇宫,一路乘着马车畅通无阻,穿过巍峨壮丽的皇宫宫墙,直到内廷才停下来。下了车沿着白玉石阶绕过重重让人眼花缭乱的建筑群,终于来到太后居住的福寿宫。 福寿宫的宫殿中淡淡的檀香味萦绕不绝,高大的墙壁上雕刻着宝瓶妙莲吉祥结等佛禅图案,靠墙立着的八宝架上摆放着造型各异的古董珍玩。窗台上放置的各种珍贵花卉争奇斗艳,为庄严肃穆的宫殿中增添了一些灵动活泼的色彩。太监宫女们或分立两旁或于门外等候通传,偌大的宫殿中宁静安详。 太后娘娘端坐于宝座之中,身着黄缎长衣头戴金玉凤凰,宝相端庄,通身沉淀着岁月洗礼历经世事的安定从容,气度华贵贵不可言。 虞兰行过礼,就看见这位威严尊贵的太后娘娘正朝自己招手: “快过来呀,快过来呀。” 一边的永乐王爷很快被他的母后大人打发“出去逛逛要不找你皇兄唠唠嗑”,临走前给了虞兰一个“安心”的眼神。 虞兰道过谢,神色自如的坐在太后娘娘身边。 大秦朝的这位太后娘娘看起来十分年轻,像是不过四十的年纪。乌发雪肤,慈眉善目。眉眼间依稀可见永乐王爷的影子。 太后目光慈善的打量着虞兰,对虞兰脸上的面具似乎全不在意。 “你的面具真好看,”太后娘娘说,“改天也让玦儿给我做一个。” 然后亲切的握着虞兰的手,温声道: “你几岁啦?属什么呀?平时喜欢做些什么啊在百花苑住得怎么样啊?” 虞兰一一作答。 气氛十分美好。就像是永乐王爷说的,一切都只是十分寻常普通的问话。 太后笑眯眯的看着虞兰,目光扫到虞兰挂在腰间的玉佩微微一闪,然后冲旁边侍立的嬷嬷吩咐道: “小莲花儿,快把我最喜欢吃的那些甜点端上来让赵姑娘尝尝。” 被唤为“小莲花儿”的嬷嬷面不改色十分镇定的应是,不多会儿就端上来一盘十分精致小巧的点心。 “快尝尝,”太后对虞兰笑着说,“这些啊是婉仪丫头给我送过来的,她知道我喜欢甜食,正好和我的口味。这丫头就是贴心。赵姑娘应该认识婉仪吧?她也在百花苑,她父亲与你父亲正是同僚。” 虞兰拿起一块点心尝了尝,闻言恭谨答道: “虞兰回京日短,对京中的贵族大人们所知甚少,不过周姑娘倒的确是认识的。”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 “你们这些小姑娘年岁相近,想必定是十分亲厚。” “虞兰自是仰慕周姑娘气质高华,只可惜自身才陋,却是没有这个福分。” “赵姑娘太过自谦。哀家可是听玦儿夸过你好几回了。”太后不依的摇摇头,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别人哀家不知道,婉仪这个丫头我倒是的确了解的。才貌双全品性俱佳,可不是让人疼到心眼里。” 太后娘娘精致的眉梢微微蹙起,拉着虞兰的手似是促膝长谈的姿态: “哀家与赵姑娘一见投缘,便也不将赵姑娘当外人。先王妃文慧身体不好去得早,这些年玦儿年纪愈大,焕宝贝又自幼丧母孤苦伶仃,哀家心里是着实焦痛担忧。不瞒你说,这次百花苑祈福也不过是借口,就是想从众位千金小姐里找个知心可人儿的好照顾他们父子。哀家也不求要出身多高贵才艺多完美,最重要的是面相亲和体贴心善,身体康健福禄双全,能长长久久的陪伴在他们身边,赵姑娘你说是不是?” 太后娘娘和善慈祥的看着虞兰,眼中有着为人母的温情和淡淡忧虑,像是将虞兰当成了可以推心置腹的至交好友。 虞兰看着慈善的太后娘娘十分配合的点头应是: “太后娘娘的一片良苦之心感人至深,想来王爷定然知晓不会让您失望。” 太后娘娘十分慈爱的拍拍虞兰的手: “赵姑娘果真蕙质兰心玲珑剔透。哀家听说你对焕宝贝有数次救命之恩,着实感激不尽,赵姑娘有什么要求尽说无妨,若是已有钟意的良人,本宫就为你赐婚成全一桩好事岂不也是美谈。”说到最后似是调侃似是认真的看向虞兰。 虞兰向太后福了福身: “能帮到世子是虞兰的荣幸,万万不敢厚颜提什么要求,太后的一片关怀之心虞兰心领。” 太后娘娘但笑不语。半晌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眼中充盈的慈爱神情淡去,多了一丝怀念和怅然: “你很像你的娘亲。” 虞兰有些惊讶的抬起头。太后却止住了话题,看到宫殿外已经回来的永乐王爷,对虞兰道: “我之前所说的让你提任何要求是认真的。任何时候想好了都可以来找我。哀家乏了,你便退下吧。”然后笑着受了永乐王爷和虞兰的礼,转身扶着那位名叫“小莲花儿”的嬷嬷进了内殿。 虞兰走出福寿宫。永乐王爷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目光深处隐藏着一丝局促不安。半晌清了清嗓子十分高贵冷艳的问道: “母后没有为难你,问你一些……奇怪的问题吧?” 虞兰:“怎么会。太后娘娘很好说话。” 永乐王爷似是松了一口气,看虞兰似乎对周围的景色很感兴趣,便为她一一介绍。 “皇宫里的景物构造很多都是母后亲自设计的,她对这些十分有兴趣。当初百花苑就是父皇为了哄她开心由她自己设计专门为她建造的。” “原来如此。”虞兰听着专业“导游”的解说,观赏周围层出不穷的美景心中十分愉悦。 不过很快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在他们行走的路途中,那些行礼问候的皇宫内侍一个个不仅态度恭谨至极,而且总是目光炽烈的偷瞟过来,活像是见到外星人【你就是】一般。眼光跟虞兰碰上时更是亮的吓人,实在有些让人瘆的慌。 其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虞兰原先还以为是自己身边这尊大神太过霸气侧漏,所到之处众生臣服。可现在越看越不像那么回事:这些人的目光好像都是针对自己啊! 虞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没戴歪。不由十分纳闷的看向永乐王爷: “我带着面具的样子很奇怪?” 永乐王爷自然也早就发现了那些热烈得不像话的视线。此时听到虞兰的问题面色古怪的看着她: “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看着你?” 虞兰十分无辜的摇摇头。 王爷:“常为。药丸。太监。” 虞兰:“……” 好吧。 所以是一不小心刷爆了所有太监的好感度? 哇哦。真是喜大普奔。 第 25 章 花神节过后的第二十天。 今天是朝中官员的休沐日。所以虞兰向王爷请示希望可以回家一趟。顺便在延康城里逛逛。王爷应允了。本来他也想去的,不过今天正好要去延康城外的大营中操练士兵,于是只能冷着一张俊脸看儿子牵着虞兰的手脑袋上顶只鸟一脸蠢萌欢欢喜喜的驾着马车出去了。 哼。王爷想。我才不会羡慕嫉妒恨什么的呢。然后带着亲卫英(nei)姿(xin)飒(bao)爽(zao)的驾马绝尘而去。 于是这一天被操练的士兵们就果断杯具了。 王府的马车一直驶到丞相府所在的西华路路口,约好中午和小包子在迎仙楼碰面,虞兰就带着绿腰下了车向丞相府走去。 赵丞相的府邸一如既往的威严气派。镶嵌着兽首门环大门前的门童显然还记得虞兰。犹犹豫豫的喊了声“大小姐”便一溜烟的跑进去通报。 虞兰刚跨上台阶进入大门,丞相府的管家就迎了出来。 如今的管家已经不是赵德全了。自从上次虞兰将赵府那些奴才们的光辉事迹在赵子洲面前抖出来把他气得差点吐血,一回头他就将这一个个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狗奴才全给发落收拾了,整个丞相府好一通大换血。 现在迎出来的这个管家名叫赵荣,是赵子洲出任德州知府时救下的一个落魄秀才。他自知学识不精仕途无望,便一直跟在赵子洲身边做个研墨抄书的笔帖式。赵德全被处理之后,赵子洲感他跟随自己十数年的忠心便将他提拔成了赵府管家。 也不知是不是处于“大小姐一回来我就当了管家”这种因果相报的心理,赵荣管家对虞兰显得十分热情: “大小姐您回来啦!” 虞兰被他突如其来笑靥如花的热情弄得有些莫名其妙。问清楚他是王府的新任管家后一边往里走一边道: “父亲在哪?” “回禀小姐,老爷此刻正在书房。见到您回来老爷一定很开心!” 虞兰不置可否。 丞相府还挺大。从大门处走到书房大约用了十分钟。可此刻书房却是门扇紧闭,周围一个侍从都没有。 虞兰皱眉:“你不是说他在书房吗?” 赵荣显得有些疑惑惊慌——万一要是大小姐认为自己不称职那就完了——连忙解释道:“今天老爷休沐,的确是一大早就到书房来了啊……” 虞兰看向绿腰:在里面吗。 绿腰看向虞兰:在。不过…… 没等信息接收完毕,得到了确定答案的虞兰几步走上前对着闭合的雕花木门飞起就是一脚。 “砰”的一声华丽的木门立刻四敞大开,伴随着门被踢开声响的还有屋里传来的一声模糊不清的惊叫声。 是个女的。 虞兰大步走了进去。绿腰跟在后面。赵荣纠结了一小会儿也跟着进去了。 虞兰迅速的扫视了一眼:书桌上放着几本翻开的书,笔筒中的毛笔凌乱散了一地,旁边放着一盅像是羹汤之类的东西不过此刻已经没了热气。书桌旁边正隔得老远站着一男一女。那男的自然就是虞兰的便宜老爹赵子洲。 绿腰看着小姐:不过不是一个人。 赵子洲在门被踹开的那一刻就气急败坏的喝骂: “是哪个该死的奴才……”等看到走进来的是虞兰时立刻像是被掐住嗓子一般猛地噎住了,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赵荣此刻十分后悔自己干嘛要掺这一脚跟着进来,他诚惶诚恐的向着屋内的两位行礼:“老爷,三夫人……” 赵子洲给了他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然后整了整衣衫神色尴尬的冲着虞兰没好气的说: “你来干嘛。” 虞兰连视线都懒得给他。她此刻正关注着屋内“白日关紧大门纯聊天”的女主角。 女子衣衫凌乱发髻歪斜,嘴唇娇艳眉目含春。那张妖娆风情的面庞竟是十分熟悉。 赫然正是当年美人娘身边的贴身侍女,春吟。 虞兰挑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便是这丞相府的三夫人?” 春吟从虞兰进来起就半扭着身子侧过脸。此时听到问话看了一眼虞兰又迅速低下头,嗫嚅道: “大小姐……” 虞兰一笑:“别,我可当不起你这声大小姐,也许我还要尊称你一声……三娘?” 春吟脸色一红又一白,眼中不知是尴尬羞愧还是得意张扬。她略带仓皇楚楚可怜的看向赵子洲。 赵子洲立即冷哼一声:“你回来一趟难道就是为了逞你大小姐的威风吗?!” 虞兰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我可没答应做你赵府的大小姐。我回来自然是找你有正事。”虞兰在“正事”二字上加重读音,嘲讽地看着二人,“换个地方吧,这里我嫌脏。”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赵子洲气得脸色发白,胸口剧烈起伏,狠狠地对着虞兰的背影瞪了半天,怒甩衣袖也走了出来。 最终谈话是在赵子洲会见同僚下属的会议室进行的。 虞兰开门见山:“赵翩翩不可能当上永乐王妃。” 赵子洲听到虞兰说起这个愣了一愣,不过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他迈着方步四平八稳的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老神在在: “我们当初的协议说好,你想让你娘迁墓,就必须让翩翩当上永乐王妃。你不是忘了吧?” 虞兰冷眼看着他:“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你若将我逼得狠了,我便将你的罪行全抖出来,等你身败名裂性命难保之时我看赵氏宗族谁还会在意我娘迁不迁墓。” 赵子洲笑了起来,表情轻松自如:“你就不怕到时候你娘因为我背负几世骂名?”看着虞兰愈加冷厉的眼神他稍稍收敛,正色道:“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其他方法。想必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想要翩翩当上永乐王妃。如果翩翩不行的话,别忘了你也是赵家之女。我听说最近永乐王爷对你很是看好?” 虞兰几乎怒极而笑:“你想权势富贵想疯了吗?!你明知道谁都能成为永乐王妃唯有姓赵的不可以!你以为太后……”虞兰忽然话音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紧紧盯着坐在椅子上自在惬意的赵子洲,目光透出森森冷意:“……你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你早就知道赵翩翩的性格就算不论身份也不可能成为永乐王妃,所以你才设下这个局,为了引我…接近永乐王爷?” 赵子洲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不愧是我赵子洲的女儿,我料想到你迟早会猜出来。没错,没人比我更了解翩翩的脾性,她就算多活二十年也不是当王妃的材料。不过你不一样,”赵子洲双眼发光的看着虞兰,状似疯魔,“从我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赵家的生死存亡都将寄托在你的身上,只有你能办到!只要你愿意没有那个男人能逃得了你的手掌心!我知道的!就跟你娘一样!你的聪明才智,你的心机手段,你的绝世美貌,你一定能成为永乐王妃!” 虞兰冷冷的看着他。嘴角忽然上扬,慢慢笑起来,笑容越来越大直至不可抑制乐不可支: “哈哈哈哈……赵子洲……哈哈哈哈……你就是个……哈哈哈哈……无可救药的大蠢蛋……哈哈哈哈”虞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赵子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过了好一会儿,笑声渐渐止歇。虞兰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笑看着一个傻子一样看着因为虞兰的大笑显得有些呆愣的赵子洲: “你以为你很聪明?你以为所有人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赵翩翩,我,永乐王爷,我娘,甚至是太后。你这个大蠢货!你或许当真是机关算尽,不过你偏偏忘了一件事。” 虞兰将手举起,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赵子洲猛然睁大双眼站了起来,脸上血色褪尽,声音凄厉如鬼: “你的脸!你的脸怎么回事!!上次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明明就是跟烛歌一模一样的!!!” 虞兰看着这个疯子一样快要崩溃的男人,眼神冷若冰霜不带有一丝感情: “你不是忘了吧。你亲爱的二夫人给我下了毒。名为碧鸩的剧毒。我从三岁起就脸上长满绿斑每日生不如死。你难道从来都没想过我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么,爹?!” 赵子洲无力跌坐在椅子上,狂乱的摇着头,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朝虞兰大喊: “不对,你的毒解了是不是!我上次看见了!你的脸是好好的!” 虞兰毫不犹豫的将这根稻草抽离碾得粉碎: “不过是一点小把戏罢了。你比我更清楚的不是么,碧鸩是无药可解的。我根本活不过二十岁。这张脸永乐王爷曾亲眼见过,你认为他会娶一个时日无多的丑八怪吗?” 赵子洲眼中的那抹亮光瞬间消失消失。双眼无神软软的瘫倒在椅子上。 虞兰将面具带上,嘴角弯起一个绝美的令人心惊的弧度,凑到他的耳边: “我快死了。赵家也是。” 虞兰带着绿腰刚到迎仙楼的门口,就看到小包子从三楼包间的窗户伸出脑袋挥手大叫: “兰娘!在这里!” 他脑袋上的小白欢快的鸣叫一声一个俯冲优雅的落在虞兰的肩上,在她鬓间亲昵的蹭了蹭。 “好鸟!”迎仙楼的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高喝声。 虞兰一看,却是个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头。老头一身短衣打扮,长髯飘飘颇具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不过乱糟糟的头发让这份味道大打折扣。此时正双眼放光的看着虞兰肩上的小白。 后面有一个伙计打扮的人不耐烦的拽了拽他: “你管人家的鸟好不好,先把酒菜钱结了再说!” 老头扭过头鼓着脸: “你这个小后生好生不懂礼貌!老人家我都告诉过你了嘛,我这次出门急忘了带钱,下次一起付不就行了!” 伙计冷哼一声:“下次,下次你还会来才怪!你这种人我见的多了,想赖账是吧,走,跟我去见官!”说着二人就拉扯起来。 虞兰向绿腰示意。绿腰点点头走上前拉开小伙计: “他一个老人家你这样逞凶斗狠作甚么,欠了多少钱,我家小姐替他付了。” 伙计松开老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收了绿腰给的银子冲虞兰殷勤的笑了笑转身进去了。 虞兰见事情解决就继续往里走。正在冲伙计背影做鬼脸的老头见她要走连忙拦在身前,嘻嘻笑道: “小姑娘还是你心眼好。不过老夫我从来不占人便宜,你既替我结了账我便替你看看相如何?”说着就要来摘虞兰的面具。 绿腰双目圆瞪,怒声喝道:“大胆!”一掌朝着老头劈了过去。 老头敏捷的向后一跳,躲开了绿腰的攻击,双眼兴味浓厚的盯着绿腰的掌法,摸着胡子口中不断道着“有趣有趣”。 见绿腰一脸怒色的盯着自己,有些心虚的嘟囔:“不看就不看咯真是好多人求我看我都不愿意呢。”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支玉瓶扔向虞兰:“小姑娘我看你体虚脉弱没几天好活,这个药丸子就送给你吧。”然后在绿腰双眼冒火要冲上来大打一场时嘻嘻笑着挤入了街道中的人群,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绿腰气急的跺了跺脚,然后紧张的看向虞兰: “小姐你可不要听那个臭老头胡说八道!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虞兰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然后拔开玉瓶上的塞子——扑鼻而来的熟悉香气让她瞳孔一阵紧缩。 此时在楼上等得不耐烦的小世子已经从楼梯上蹦蹦跳跳的跑下来了,看到站在大堂的虞兰立刻扭着身子黏过来撒娇:“兰娘你怎么这么慢,我都等了好长时间肚子都饿了~~” 虞兰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玉瓶收起来,然后摸摸小包子毛茸茸的脑袋: “好啦我们这就去吃饭。” 小包子牵着虞兰的手欢快的甩着小尾巴: “兰娘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小白就是在这里。” “哦?” “嗯!”小包子使劲点头,“我当时好喜欢,还让蒋栋去把小白给我抓过来,”他不好意思的冲虞兰笑笑,“不过蒋栋回来说小白的主人是个弱女子,好男不跟女斗,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要让着她,所以我就没抓了。” “是吗?”虞兰拖长了音调似笑非笑的看了身后的蒋栋一眼。 蒋侍卫的脸立刻红成了大番茄。 嘤嘤嘤。跟着这样轻易就把自己卖了的主子真是累不爱。 第 26 章 花神节过后的第二十一天。 是夜。 虞兰坐在浣溪阁的软木藤椅上,手中拿着一张信纸,一时陷入了沉思。 信是紫玉传来的。关于之前虞兰让他调查的一些事情。 不问谷中现有六大药侍。个个才艺精湛武艺卓绝。分别是绛木,橙寿,绿腰,青河,蓝山,紫玉。 其中绛木清河跟着师父,绿腰蓝山跟着虞兰。橙寿资历最老,据说在建谷之前就一直跟随琴酒,主要负责不问谷在谷外的各处产业经营,常年不在谷中。紫玉负责暗部从事情报机密工作,最为神秘,轻易是见不到的。 虞兰对于不问谷的情报机构一直十分赞赏。之前在谷中的时候她经常会帮助师父整理信鸽送回来的信函文件,按照信件的内容和事件的轻重缓急把信件分类。这些信件都是从谷外传回来的。有机密情报,需要师父审核签字的文件,各处产业的账目,甚至还有各种江湖小道消息趣闻事件,像华山派的掌门与峨眉的师太在客栈私会啦,丐帮的长老被妻子嫌弃不务正业离家出走啦,漕帮的舵主看上了少林的小和尚啦等等,真是又劲爆又刺激。 虞兰第一次看到这类信件的时候就对不问谷的情报人员惊为天人,觉得比之现代八卦周刊的资深娱记也完全不遑多让。职业素质实在完美过硬。 于是回头就给所有情报人员一人发了个大红包。 琴酒听到消息后沉默半晌,未作评价。 虞兰再次过来整理信件的时候就发现各类情报中八卦消息的比重明显增加,不由暗赞情报部门着实上道。 必须三十二个赞么么哒。 六大药侍其实本来是有七个。原先还有个黄桃姐姐,虞兰最初就是由她照顾,后来与一个入谷求医的人一见钟情,便嫁人了。 离开的时候琴酒封了她的武功——这是不问谷的规矩,武功医术不可外传——对她说:“有事就回来。” 黄桃给琴酒磕了三个头,然后离开了。据说一直过得很幸福。 后来黄字下就一直空悬。 绿腰端进来一盅参汤,准备伺候虞兰服药。因为手上端着茶盘,走过来时没注意被地毯上的一只小狗造型的抱枕绊了一下——之前小包子扔那的——幸亏她眼疾手快一个“猴子捞月”又把精致的青花小碗给接住了:呼,太好了一点没撒,哦也。 这阵动静将虞兰从沉思中惊醒。她笑着看绿腰一脸庆幸的吐舌头,接过她手里的碗盅。 “小姐,时辰也不早了,吃过药就歇息吧。”绿腰一边从药柜里取出药丸,一边冲虞兰道。 虞兰点点头,拿着药丸正准备服下,就听见外面模糊地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 她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一声轻响,蓝山从窗户外纵身跳了进来,答道: “是从王府那边传来的,好像出乱子了。” 虞兰的眉头皱得更紧,因为此时远处的嘈杂声已经越来越大,甚至隐隐能听见有人在高喊“有刺客”。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窗前,远处王府的方向竟已经透出冲天的火光。 察觉到这阵骚动的显然不只是浣溪阁,相隔不远的各个庭院阁楼也都灯火通明,响起一阵阵门扇打开及高高低低的惊呼声。一向静谧祥和的百花苑在这个不寻常的夜晚开始躁动不安。 虞兰脸色有些发白。有人行刺王府?小包子怎么样了?! 一旁蓝山“打起来了,有很多人受伤”的报告更是让她坐立不安。 虞兰转过身大步冲出卧室走向门口,绿腰蓝山连忙拦住她: “小姐不可,王府防卫严密高手如云,绝对不会出问题的。而且王府现在一片混乱,你去不仅危险而且于事无补啊。” 虞兰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努力平息狂乱的心跳让自己冷静下来:绿腰说得没错,我现在去只能添乱,堂堂永乐王府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 正当虞兰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让自己的思绪恢复逻辑清明考虑如何才能起到帮助作用时,“砰”的一声巨响,浣溪阁的大门被人用力撞开了。 来人一身是血步伐踉跄,形容极为狼狈,还未开口说话就一个不稳扑倒在浣溪阁大厅的地毯上。 却是小世子的贴身护卫蒋栋。 他噗的吐出一口血,抬起头看见虞兰几人时立刻宛如见到救星般双眼爆发出炙热的亮光,声音急切仓惶: “赵姑娘!快去救救小世子,世子被贼人挟持了!” 虞兰身形微微一晃,面色冷厉如九玄寒冰,高声喝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蒋侍卫又咳了一阵,吐出一口血沫,挣扎着道: “约莫巳时王府东院忽然走水,巡逻的侍卫前去救火时忽然有一批黑衣蒙面的刺客,趁着一片慌乱突破了王府的防卫,杀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且一进入就直奔世子的寝宫而去。他们约有三十人,个个武功绝顶,兄弟们竟一时不敌根本拦不住。王爷命我突出重围来找蓝山侍卫前去救急,我来时刺客已经快要闯入世子寝宫了,还请赵姑娘救命!” 虞兰回身看着蓝山:“快去!” 蓝山神色犹疑:“那小姐你……” 虞兰打断他:“我这里有绿腰在,而且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我不会有事。”然后从袖中取出一袋纸包,里面是紫色的粉末:“带上这个。” 蓝山看着虞兰坚决的神色只能躬身道:“是!” 然后跑出门外几个纵跃很快在夜色中消失了踪影。 虞兰看着绿腰:“将蒋侍卫扶到椅子上,然后把我的药包拿出来。” 绿腰点头,将趴在地上已经半昏迷的蒋栋扶起来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准备去里间拿小姐的药包。 刚一转身就感觉到脖子后猛地一阵剧痛,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头,只见原先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蒋侍卫正橫掌为刀面无表情的站在自己身后,接着便眼前一黑软软倒在地上。 第 27 章 蒋栋打晕绿腰后看向站在屋子中央的虞兰。 令人奇怪的是她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全不惊讶,只是高抬着尖细的下颌冷冷的看着身手敏捷完全没有之前重伤模样的蒋侍卫。 蒋栋冷笑一声:“赵姑娘倒是好定力。” 虞兰表情未变:“所以你没有受伤。” 蒋栋不在意的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血迹,耸了耸肩: “受了一点,只不过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罢了,想要骗过精通医术的赵姑娘你,总要付出一点代价的不是吗?”看到虞兰的视线落在自己全都是血的外袍上,他露出一个有些恶意的笑容:“哦,这些都是人血,但没有一滴是我的。” 虞兰:“小世子呢。” 蒋栋笑了起来:“放心,就凭那些杂鱼还伤不了小世子一根毫毛,他现在安全的很。”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将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你想拖延时间?也是,很快你忠心耿耿的侍卫就该回来了。看来我得加快动作才行呢。” 说完将大厅中的椅凳全部踢翻,花盆踢倒,杯瓶茶盏碎了一地,又用腰间的剑在墙壁、柱子上留下剑气造成的刻痕,并划破自己的手臂在地毯上洒下凌乱的血迹:造成一副经历过激烈打斗的场景。最后将那把剑折成两段扔在地上。 他走到晕倒在地的绿腰旁边,捏起她的下巴,从身上掏出一颗药丸。 虞兰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蒋栋抬头:“做什么?当然是杀人灭口!”然后将药丸塞进绿腰嘴中,捏紧她的下巴直到她将药丸吞进去才放开。 做完这一切蒋栋站起身对着虞兰杀气暴涨的视线毫不在意的笑道:“怪只怪她跟着谁不好偏偏是你的侍女,放心吧,她不会太痛苦的,很快她就会死了——就像被人打了一掌身受重伤而亡。” 虞兰觉得自己有些想吐。 她现在被蒋栋夹在胳膊下在屋顶飞跃。蒋栋的轻功很是不错。随着他的弹跳夜色中黑沉沉的屋脊飞速向后掠去。 扑面而来的冷风呼啸着遮住口鼻,让虞兰有些呼吸困难,她努力辨认了一下他们行走的方向和周围的建筑物——他们离王府已经很远了。 脚下不再是琉璃碧瓦脊兽高耸的贵族豪宅,而是逐渐变为普通的青砖瓦房。鳞次栉比的平房增多,显然是已经来到延康城外围的平民住宅区。 蒋栋身形不停,仍在飞速纵跃。看情形是准备去城外。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虞兰听见前方传来隐隐的水声。数息之后,蒋栋终于将速度放缓停了下来,将虞兰解了穴扔到地上。 延康城的地势北高南低,红沙江自北部的高原山地从延康城的西部穿流而过向南流去,此处正是延康城西门外红沙江穿城而出的河段。 红沙江是大秦朝最著名的交通要道,因为河道中盛产红沙得名。它沟通南北,以巨大的长度、宽度和丰富的水流量、迅疾的流速而闻名于世。由于延康城的地形,西门外的这一段正是红沙江落差极大水流十分湍急的河段。 眼前的江面上急速翻滚的水浪如万马奔腾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激荡出的水汽如同浓重的雾霭飘得老高,让站在河岸附近的人视线都开始朦胧起来。 虞兰扶着旁边一棵不知道是什么树站直了身子大口喘着气,长时间被点穴后血液重新流通带来的虫蚁噬咬般酸麻疼痛让她几乎站不稳。看着面前湍急宽阔的水面,她大致猜出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蒋栋冰冷冷的看着她,神情中带着一丝疯狂: “看在你快死的份上,还有什么事要问吗?” 虞兰扶着树干忍受着身上的疼痛默默吐槽:杀个人还磨磨蹭蹭的这么多废话。面上不动声色十分配合的发问: “我猜,你是想把我扔到红沙江里?”说完瞟了一眼那湍急激荡的水流。 蒋栋露出奸计即将得逞的笑容:“没错。” “我自问跟你没什么仇,”虞兰微微抖了抖发麻的腿,“所以你杀我是因为我姓赵?”蒋栋身为小世子的贴身侍卫,又深得永乐王爷信任,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虞兰又是刚出谷来到延康城没几天跟他根本没什么交集,除了自己那个作恶多端四处拉仇恨的便宜爹,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他对自己痛下杀手。 哦,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接到了上级的强制性命令要弄死自己,比如说平易近人又好说话的太后娘娘。不过不是虞兰看低蒋栋,要是真的是太后想做掉自己的话,绝对会有一万种比这更高明的方法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悄无声息的消失,根本没必要派自己儿子身边的人大半夜的将虞兰绑到这里这么麻烦。 蒋栋眼中滑过一道仇恨而恶毒的光芒:“没错。怪只怪你偏偏是赵老贼的女儿。” 虞兰悄悄翻了个白眼:杀人的借口还真多。杀绿腰的时候怪她是我的侍女杀我的时候又怪我是便宜爹的女儿,真是找的一手好借口。 话说为什么都快死了我的心理活动怎么这么活跃。虞兰想。啧啧,果然是心理素质过硬么【其实并不】。 虞兰接着问:“你在浣溪阁扔下的那柄剑上应该有赵府的印记吧。” 蒋栋眼中露出一丝得意: “当然,不正是赵府妄图行刺世子不成,怕事情败露所以才将知情又对赵府心有不满的赵家大小姐掳走么。” 虞兰了然的点点头:“所以那些刺客即使不是你找来的你也必然会让他们和赵家和我扯上关系。我死在红沙江中尸骨无存,王府的人找不到我只会以为我是被赵府的人强行接走,不知藏于何处,这样王府甚至是我身后的不问谷都会去找赵府的麻烦,真是好计策。”说完还象征性的鼓了鼓掌。然后靠着树看着江面发呆。 蒋栋先是露出志得意满大仇得报的快慰笑容,等了一会儿发现虞兰没有再出身,于是一脸“快问我啊我把故事都讲给你听让你做个明白鬼”的表情看着虞兰: “你不问我为什么这么恨赵家吗?” 虞兰略为惊讶的挑起眉看向他:“我当然知道你为什么仇恨赵家啊蒋侍卫,或者说我应该称呼你一声,江木春江小姐?” 蒋栋瞬间心神剧震脸色大变。 虞兰淡然自若的看着她:“十年之前,当今圣上决定重修宗庙,以赵子洲柳璋亭为首的柳氏一派大加举荐时任礼部尚书并钦天监的江宝义,也就是你的父亲担此重任,赞他为‘德行高远气节铮然’,是主持宗庙修建的不二人选。江宝义当时身为朝中一品大员并述职内阁,十分得圣上信任,又有众人推荐,圣上便将重修宗庙的事宜交由他全权负责。 江宝义测算天时星象,最终决定在德阳十二年四月初八这一日于皇宫北部的一处林苑开工动土。岂料修建地基之时竟从地下挖出大量前朝贵族的尸骨遗骸,立时举国震惊。当初举荐江宝义的柳派成员纷纷自跪于玄武门前叩首请罪,称全因自己失察才让江宝义这等前朝逆贼有机可乘,妄图以尸骸阴气惊扰宗庙先祖毁我大秦气脉,动摇皇族根基,实在罪该万死。上百名官员于玄武门前跪了整整一天,整个京师无人不晓无人不称江宝义为叛臣逆贼。后又有宗庙之中先帝画像眼中渗血事件,言官上谏‘此乃先帝灵体被阴魂相扰惊怒泣血,大不祥之兆’。圣上震怒,判江宝义抄夺家产灭绝九族。行刑之日午门刑场哀嚎冲天血流成河。” 蒋栋面色惨白如鬼,身形摇摇欲坠,那种种不堪回首痛彻心扉的往事随着虞兰的叙述像是被狠狠撕开的伤疤鲜血淋漓,印出满眼血色。她冲着虞兰厉声尖叫——此时的声音却跟之前完全不同,明显是个女子: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虞兰轻轻摇摇头:“这些事当年震惊全国,稍微一打听便知道了。不过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我还知道江宝义全族上下共有四百五十二口人,处斩那天却只斩了四百五十一人。据说是抄家之前走脱了一个小丫鬟。因为无关紧要,在张榜缉拿却一无所获之后便也不了了之。其实那个走脱的却并不是什么小丫鬟,而是江宝义十二岁的小女儿,真正的丫鬟早已在行刑之日便替你死了。我说的可对,江小姐?” 蒋栋,哦,想在应该称呼她为江木春了。她泪流满面全身剧烈颤抖得缩成一团,那些铺天盖地的恐惧恨意和浓得化不开的死亡阴影似乎又重新笼罩到她身上,将她紧紧包裹住无法挣脱。 直到十几分钟后,她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重新站直身体,仍带着泪光的双眼在夜色中泛着噬人的冷意,就像她此时的声音一样: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虞兰轻叹了一口气:“在迎仙楼,见你的第一面。”看着对方难以置信的目光她解释道:“我自小学医,对人体经脉骨骼的认知是医术中最基础的部分。随意乱放的人体骨骼我闭着眼睛都能完整拼好。我第一次见你就发现你是个女子。不过当时只是对你女扮男装充当侍卫有些好奇,却并不知道你是谁。真正开始怀疑你却是小世子差点被毒蛇咬到的时候。” 江木春愤怒得睁大眼睛: “那条毒蛇不是我放的!王爷对我恩重如山,我绝对不会伤害小世子!” 虞兰点点头:“这一点我相信你。我之所以会怀疑你是因为在那之前我在王府送来浣溪阁的盆栽中发现了蛇腥草。”她抬头看着江木春,“记得我当时跟小世子说的话吗,让他可以选择往众千金的屋内放蛇腥草引蛇入门。那不只是建议,还是试探,我的房间刚发现蛇腥草小世子就来放蛇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过巧合,而我最不相信的就是巧合。你当时对这一建议毫不惊讶反而隐隐有些心虚的反应就让我产生了怀疑,并且你们走后蓝山在浣溪阁周围发现了数十条毒蛇,而后来我问过小世子,用蛇吓人这条计策却是你提出的。 我猜那时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赵子洲的女儿,提前往浣溪阁里送入蛇腥草,又趁着怂恿世子用蛇吓人的机会偷偷在浣溪阁附近放置了一批毒蛇,被蛇腥草气味刺激的毒蛇将会极为狂躁,数十条毒蛇出其不意的攻击我必死无疑。这样一来即使我死了也只是小世子一时失手的恶作剧,绝对没有人会怀疑到只是听命行事的你。只是你没想到我会发现蛇腥草和你放置的毒蛇,更没想到会有人心怀不轨利用了你的计划反而在小世子的袋子中放入剧毒无比的赤棘,从而险些酿成大祸。” 说到这里虞兰的目光转冷:“你虽然没有伤害小世子,却从一开始就存着利用他的心思,并且将他置入险地!你这样报答恩情的方式真是着实让我大开眼界。” 说完不管江木春涨得通红的脸继续说道:“那是我第一次怀疑你。再次确认的时候却是在拾花节的宴会上。你感谢我让小世子送你的药膏,可我知道你在说谎。送你的药膏是我亲手配置,有生肌活血治疗创伤的奇效,其中加了紫茵草的汁液,使用后会暂时在眼球处形成紫色的细小斑点。你的眼睛却是再正常不过,我便知道你根本没用过那个药膏。 再之后是永乐王爷差点掐死我的那个晚上。我一直知道我和小世子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会转述给王爷,但我却不知道你到底说了什么让他认定是我要伤害小世子甚至真的想要杀了我。 至于再然后的凤尾竹荷包事件就更明显了。我特意让绿腰和你一起去送交那个侍女,绿腰回来告诉说你们的关系显然不简单。暗中调查后我发现那个侍女很久之前便对你…不,是对你扮演的蒋栋情愫暗生,这就让你操控她变得易如反掌。你让她将我的荷包偷走交给赵翩翩,并告诉她凤尾竹在王府的含义,撺掇她踩伤凤尾竹并嫁祸于我。赵翩翩之所以知道我之前去过那处庭院应该也是你向她透露。除了我身边的绿腰蓝山,能清楚知道我行踪的也就只有小世子和一直跟随小世子的你了。这样一来若能成功嫁祸自然最好,即使嫁祸不了踩伤凤尾竹的赵翩翩也绝对没有好结果。反正你是想报复赵家,我还是她对于你来说并没有区别不是吗。怕是连之前赵翩翩夜探王府竟能绕过所有侍卫来到王府的书房重地也少不了你的手笔。王府书房议事之时三十米内不立活人,你想让邹上误认她是心怀不轨的歹人然后杀了她?最后赵翩翩只被踢了一脚你应该很失望吧。 我怀疑你之后便派人暗中调查你的身份,最终得知了你是当年被赵子洲害死的江宝义的遗孤。我对你的遭遇无法感同身受,却也理解你恨不得将赵家毁灭殆尽的心情。即使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也改变不了在你眼中赵子洲是我的父亲这个事实。父债子偿无可厚非,我不怪你几次三番想置我于死地,我只是可惜那个侍女,她痴心错付为你做了所有事最终却遭你毒手。你杀了她的时候告诉过她你到底是谁吗?” 江木春死死盯住一直脸色平静的讲述这一切的虞兰,双目充血整个人都神经质的颤动。她忽然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然后得意又恶毒的看着虞兰: “就算我的计划错漏百出又怎么样?就算你早就发现我是谁又怎样?!你现在还不是孤身一人落到我的手里!”她一步步朝虞兰逼近,目光越来越疯狂:“毒蛇一事我欠你一命,等我把事情做完之后我就会自尽,所以,”她猛地伸出双手,重重地将虞兰推进湍急咆哮的江流:“你去死吧!” 虞兰掉进江中淹死了。 theend. 呵呵呵呵怎么可能! 当江木春将虞兰推进巨浪滚滚的红沙江时,蒸腾而起的水汽一时让她视线有些模糊,等她努力看清时就发现—— 虞兰飞起来了。 哦是的,不同于轻功需要不断借力,虞兰的身体没有跟任何东西接触,她就这样缓缓从江面上升起,飞起来了。 虞兰不会武功。这一点只要是看到现在的读者都知道。 中毒后她的经脉极为虚弱,无法承担内力在经脉中运转形成的冲击压力。学武就等于直接让她经脉尽断痛苦地死去。所以她当然不会武功。 不过不会武功不等于没有自保之力。在确定她不能习武后,师父给了她一本秘籍,秘籍的名字充满修仙奇幻的色彩——天一心法。这本心法唯一的作用就是加强对周围环境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力,并能够从中吸取在自然世界中四处逸散的天地精气——这种东西的确是存在的——从而温养经脉。而将此心法修至最高境界便能达到天人合一与万物自然融为一体,也就是——飞起来。 其实说“飞”并不准确,就像空气中的空气可以处于任何位置而不被排斥,当你与世界全然融为一体时你便成了世界的一部分,蓝天碧海任你遨游。 也许是虞兰从幼时便经常使用凤羽草(记得吗,可以降低人体自身的活动加强对世界的感知)的缘故,她对世界的感知力极强,得到天一心法之后如鱼得水,进度一日千里。如今或许还不能达到完全天人合一的地步,但让自己与周围有限范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从而飞起来还是轻而易举的。 与轻功需要内力支持不同,虞兰只要能保持与环境相融的状态便能一直飞起来,而且速度如同瞬移。 虞兰浮在半空俯视着下方已经完全呈呆愣状态的江木春,淡淡道: “我虽然同意父债子偿无可厚非,但赵子洲可从来都不是我的父亲。” 此时从延康城的方向传来一阵破空声,一个纤细的身影风驰电掣一般飞奔而来,来人看到浮在半空的虞兰显然大松了一口气。 她冲着呆呆转过头看过来的江木春狠狠瞪了一眼,没好气的喝道: “看什么看!你以为你的药丸子能毒死我啊,老娘可是不问谷出来的!” 正是绿腰无疑。 虞兰笑着飞到岸边在绿腰身旁缓缓落下来。正准备说些什么空中传来一阵熟悉的长鸣,然后一只白乎乎的不明生物【其实并不】一头冲进虞兰的怀里撒娇般咕噜咕噜叫起来。 随后伴随着一阵急如鼓点的马蹄声,一行骑士迅疾如风转瞬便至眼前。虞兰看到蓝山正在其中,而为首一人正是剑眉紧蹙满面焦急的永乐王爷。 好吧,这下人都来全了。╮(╯▽╰)╭ 第 28 章 花神节过后的第二十四天。 通往皇宫的朱雀大道上一辆富贵华丽的双辕马车正在快速行驶,拉车的两匹白色骏马四蹄扬飞发出嘚嘚的声响。 虞兰坐在宽阔舒适的车厢中。马车的防震设计极好,车内平稳安静几乎都感觉不到移动,从车厢顶盖上传来一阵阵缀饰的玉石相击发出的叮咛脆响。 一旁坐着的永乐王爷给虞兰倒了一杯茶,虞兰接过道了谢然后很快将视线从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移开。 虞兰最近一见到永乐王爷就觉十分别扭。究其原因还要从三天前江木春绑架她的那个夜晚说起。 那日永乐王爷他们在小白的带领下赶到案发现场时,绿腰已经将江木春制服了。 虞兰正向赶来的蓝山示意自己无事,就被纵身下马飞奔过来的永乐王爷一把搂住紧紧抱在怀里。 他抱得那么紧那么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就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无论如何也不愿松开。虞兰感受到他宽阔温暖的胸膛中急剧跳动的心脏和低下头在自己额角边炙热而急促的呼吸,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然后眼前一阵模糊就软倒在他怀里。 哦,这倒不是因为王爷抱得太紧。 她之前准备吃药的时候被王府的动静打断了,后来被江木春挟持强行封了穴道阻塞住经脉,然后为了自保又使用了天一心法——这一心法虽无须内力却极为耗费心神,保持与万物合一浑然忘我的状态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实在是身心俱疲,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十分不易。 她软倒之后绿腰惊呼起来,蓝山更加担忧自责,而永乐王爷则是直接面色紧绷的将怀中脸色苍白的女子拦腰抱起一跃上了马,然后纵马疾驰一路抱回了王府。 一想到王府众人看到王爷将自己从马上抱下来时意味深长一脸了然的表情以及王府管家笑得一脸褶子的面孔虞兰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更离谱的是这几日永乐王爷竟然每天都来浣溪阁报到,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理由倒是光明正大冠冕堂皇:蒋栋是我的手下,全怪我治理不严御下无方她才伤了你,我每日来赔礼谢罪自是应该。 此时坐在马车上的王爷看见缩在一旁恨不得离自己远远的虞兰,性感薄唇微微扬起:“虞兰,我有件事想要与你商量。” 虞兰默默吐槽:听听,现在连赵姑娘也不叫了,直接直呼其名。我跟你很熟么……好叭是挺熟的。 面上一片恭谨:“王爷请说。” 永乐王爷:“不是说过叫我彦玦吗。”一脸“怎么这么不听话”的宠溺表情看过来。 虞兰在对方邪魅狂狷的目光中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挣扎了半晌还是选择屈服于强权:“……彦玦。” 李彦玦露出一个大型犬类被顺毛顺得很舒爽的表情,然后正色道: “这几日蒋栋…江木春交代了不少东西,她不仅疏忽职守没有保护好焕儿还将王府算计进去,更是多次妄图加害于你,实在是死不足惜!”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芒,然后将蒸腾的杀意敛去看向虞兰:“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一声:能不能饶了她一条命?” 江木春虽然差点杀了虞兰,不过她到底是王府的侍卫归永乐王爷管辖,所以那夜绿腰将她制服后仍是交予王府。 虞兰听到李彦玦有此一问微微摇了摇头: “我并未怪过她。她背负血海深仇痛恨赵府痛恨我都是情有可原。这是赵子洲做的孽,赵府欠她的。” 李彦玦剑眉微蹙:“这跟你没有半点干系。你不欠她的。” 虞兰毫不在意:“我知道。不过压抑这么久的巨大恨意总要有个发泄对象。谁让我是赵子洲的女儿呢?”看着男人微微带着怜惜的目光虞兰笑了笑转开话题:“你一直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李彦玦点点头:“我是在边疆军营里发现她的。她不知从哪弄来的路引和身份证明在军队里做了一名军医随侍。被发现是女子后便跪在我的大帐前陈述冤情。 当年江宝义被诬陷为前朝逆臣一事皇兄其实是大概知道实情的。奈何时势弄人。那时藩王势力日大,渐有不轨之心,政局不稳。皇兄本是准备以重修宗庙的名义宣众藩王进京将他们困于延康,从而暗中削弱他们的力量。怎知却出了新宗庙地基下遍是前朝遗骸之事。那些本就不甘屈居人下的藩王们以此作为借口,指责皇兄识人不清为君不仁才将宗庙建于鬼蜮之地,甚至传出了皇兄为君‘乃是有违天命,必将引得前朝余孽复起大秦朝灭’的谣言。皇兄当时处境极为艰难时局岌岌可危,又有柳氏一派的言官以死相逼,并在江宝义的家中搜出了前朝的官服印章,不得已之下只能将江宝义灭绝九族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皇族本就对江家有愧,我发现江氏遗孤之后便将她编入亲卫队。从此世上就没有了江宝义之女江木春,只有我的一名亲随蒋栋。” 说到这里李彦玦有些愧疚的看向虞兰: “我知道她对赵府心怀恨意,却没想到她会将这些算到你头上加害于你,实在是我的疏漏。我虽因为当年的因果不得不饶她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如今已被废去武功关在王府地牢,再也不能伤你了。” 虞兰点点头。想要杀自己的人得到了惩罚,但心中不知为何却更加郁结难受。 正在此时,车外响起驾车的侍卫的通报声: “王爷,内殿到了。” 虞兰这是第二次来皇宫了。不过今天来却不是因为太后娘娘,而是当今圣上召见。 托永乐王爷皇族身份的福,他们可以直接对朱雀门前的下马碑视若无睹,直接驱车来到皇宫内殿。 皇上召见的地点不是平常面见大臣的养心殿,而是在御花园的一座亭楼之中。 虞兰和李彦玦下车之后,跟随引路的公公走了约有十分钟,绕过金碧辉煌威严大气的宫殿,最后在御花园中的一个湖泊旁停下了。 那处亭楼就盖在湖边。拾阶而上,周围一望无际的碧绿湖水、锦绣般灿烂的珍奇花卉、造型各异的假山怪石尽收眼底,视角极好,景色美不胜收。 代表大秦最高权力象征的皇帝陛下此刻就坐在八角亭中央的石桌旁恬淡安然自斟自饮。 虞兰默默深吸了一口气,跟随李彦玦上前行过礼。 尊贵威严的皇帝仔细打量着戴着面具不卑不亢的虞兰,然后轻笑起来: “闻名不如见面,赵姑娘果然气质清华令人见之忘俗。” 虞兰被夸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弯身道:“陛下谬赞。” 皇帝又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瞥了站在一旁的自家兄弟一眼,冲虞兰温声道: “不必多礼,坐下吧。君泽你也坐。”君泽是李彦玦的字。 二人依言在石桌旁坐下,一旁的侍女奉上茶水。虞兰这个时候才光明正大的打量起这位大秦朝的皇帝陛下。 他身穿着绣九爪金龙的明黄长袍,贵气尽显尊贵至极,看起来约有三十四五的年纪。剑眉星目,面容与李彦玦有五分相像,不过不同于李彦玦身上因常年征战带着的凌厉煞气,他周身萦绕更多地则是长期居于上位的威严霸气。 此时皇帝看着虞兰道:“朕此番请赵姑娘前来却是有事相求。” 虞兰忙道不敢:“陛下有事尽管吩咐,能做到的虞兰自然竭尽全力。” 皇帝的目光温和:“赵姑娘可知淮安郡的宜阳?” 虞兰略想了想:“淮安郡位于德州府内,郡内群山遍布地势崎岖,宜阳便位于其中一座名为东华山的环绕之中,地处偏远交通极为不便。不知是否?” 皇帝眼中露出一丝赞许:“正是。十数日之前淮安郡守上奏,说宜阳县内出现一种疫症,发病者高烧不退并在数日内便会全身溃烂而亡,且极具传染性,直至他上奏之时已死伤数百人,感染者不知凡几。朕得知此事后立即将宜阳县封闭起来防止疫症扩散,并设置医所,派遣太医院院首带领数名太医前去救治。前日朕收到了他们的奏折,却称此症奇诡他们全都束手无策。 朕听闻赵姑娘医术绝顶,连太医院院首李长治也拜姑娘为师对姑娘钦佩不已,今日请姑娘前来正是想恳请姑娘能够施以援手找出解救之方,朕在此代替宜阳县内的数万百姓对姑娘的仁心大义感激不尽。”说着就要起身向虞兰长躬一礼。 虞兰连忙站起来拦住:她又不是活腻了敢受皇帝的大礼! 不过皇帝这样一说显然是没给自己任何退路啊,敢不去那就是至万民于不顾的民族敌人国家叛徒。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敢不乖乖听话。不愧是权谋计策玩熟了的。另一方面这番话倒也解释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见到虞兰那个刚收的看到虞兰就会双眼冒星星的徒弟。原来是有公务在身啊。 思绪纷繁实际不过只是一瞬。 虞兰冲着皇帝正色道:“此时关乎民生大计,虞兰自当全力以赴。”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指着坐在一旁的永乐王爷对虞兰道: “此次救治疫症由君泽全权负责,他将护送赵姑娘前往宜阳,负责保护姑娘的安全并支持姑娘的一切工作。”他执起桌上的酒壶为二人各斟了一杯,“朕在此先恭祝你们大功告成凯旋而归。” 虞兰举起酒杯,看着面前脸上带笑的皇帝和眼神温和的永乐王爷,一饮而尽。 第 29 章 傍晚,暮色四合。 德州府境内的一条官道之上。 一支全副武装军容严整约有三百人的骑兵队伍正在宽阔的官道上纵马奔驰,马蹄扬起的尘土形成一道黄色的翻滚的巨浪。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支骑兵移动的过程中时刻保持一种特殊的队形,将队伍中央的一辆华美巨大的双辕马车护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而且似乎由于某种考虑,整支队伍速度很快却并未全速行驶。 队伍最前方的一名斥候调转马头驱马来到马车前。赶车的侍卫轻轻敲了敲车门的横木。不一会儿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出掀开了车门的帷幔,一名英俊华贵的男子探出身子,剑眉紧皱低声道:“何事?” 却正是永乐王爷李彦玦。 斥候坐在马上朝他恭敬的拱手一礼:“禀告王爷,前面五里处有一座山,官道到了尽头,再走下去便是山路了。特来请王爷示下。” 自那日接到皇帝旨意前去宜阳救治疫症,这已经是他们动身出发的第三天。德州府位于大秦北部,离都城延康有千里之遥。境内多山地,尤以淮安郡为甚,道路曲折行路十分艰难。他们现在正处于德州府的西北部,翻过前面那座山,便正式踏入淮安郡的地界了。由于地处偏远,附近连个驿站都没有。 永乐王爷思量一番道:“在山脚停下扎营,今夜在此休息,明日继续上路。” 看着斥候驾马去前方传令,李彦玦又回到了车内,发现之前沉睡的虞兰已经醒了。 马车内的空间十分大,几乎就是一间房子,桌椅软榻一应俱全。虞兰此刻正躺卧在软榻厚软的毛毯中,巴掌大的小脸缩在雪白的皮毛里越发显得下巴尖细瘦弱可怜。 即使马车做了防震设计又铺上了厚厚的被褥,接连几天的车马颠簸还是让虞兰觉得整个身体都快散架了。原先就单薄虚弱的身体眼见着竟又消减了几分,精神也越发不济起来。 此时李彦玦看到在毛毯里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过来的虞兰,凌厉的面部线条柔和下来,俊美的脸上现出温柔的笑意,声音里有着歉意和担忧: “把你吵醒啦,还睡吗?” 看到虞兰摇头,他便走到软榻前将她扶坐起来,往她背后垫了一个软枕,用毛毯将她围得严严实实,然后将炉子上一直热的参茶倒了一杯递到她的手上,温声嘱咐道:“拿好了,小心烫。” 虞兰看着他英俊柔和的眉眼心中一阵温软。人心都是肉长的,接连几日都是这样被无微不至的照顾,实在不能没有任何感触。 接过茶杯啜饮了一口,虞兰感觉身上暖和了一些。 或许是由于德州位于北部的缘故,越往这边行驶,虞兰就感觉自己的寒症越发严重。明明已是初夏昨天晚上却硬是被冻醒了,加上马车颠簸造成经脉的疼痛,她一夜没睡着,这也是她之前昏昏沉沉睡过去的原因。 体内又传来隐隐的撕裂般的疼痛,虞兰刚微微蹙起眉,就感觉后背帖附上一只温暖坚实的手掌,随后源源不断的醇厚内力顺着相贴的手掌传过来,那瞬间流过全身如同暖洋洋的日光一般迷人熨帖的暖意让虞兰舒服的呻.吟一声。 她知道李彦玦又在用内力帮自己温养经脉了,却没有推拒阻止——这三天里酷帅狂霸拽的永乐王爷已经无数次向她证明了他想做的事无论你怎么婉拒阻止都是不会有用的。 她自身的经脉太过虚弱无法承担内力在体内的循环相生,但可以通过别人的内力小心的输送进体内帮助她梳理温养经脉缓解痛苦。以前这项差事一直是绿腰做的,自从这几天赶路以来,就被自告奋勇关怀备至的永乐王爷揽过去了。一是由于拒绝不了,再一个虞兰也心疼自家的小丫鬟每日输送内力十分辛苦,便也听之任之了。 反正占便宜的都是我。算数学的十分好【其实并不】的虞兰想。 不过想到自家小丫鬟,绿腰倒是去哪了怎么没见着? 李彦玦将手贴到虞兰背上将自身的内力输送过去,看到虞兰不再抗拒的温顺态度【其实并不】和眉目舒展明显放松的身体心中十分愉悦,一种类似于“大型犬类成功守护主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手掌下都能摸到骨头的纤瘦背部却让他又止不住的心疼:他本来是强烈反对皇兄派虞兰前去宜阳救灾的——就她那一副虚弱的小身板儿好好养在家多长点肉都来不及,他疯了才会让她舟车劳顿的赶去宜阳那种偏远荒僻的地方。奈何整个太医院都对这次的疫症束手无策,而疫症一旦爆发开来的后果又太过严重难以估测。 更重要的是,暗部传来消息在宜阳发现了陆荷的踪迹!这才是他此次护送虞兰前去宜阳的最大目的。想到这里,李彦玦神情坚决,眼中闪过一道志在必得的光芒: 陆荷,我一定会拿到! 背对着他的虞兰没有看到他神情的变化,问了一遍问题没有听到答复,只有转过头看着他又问了一遍:“绿腰去哪了?” 虞兰的动作将陷于沉思中的李彦玦惊醒,他听见虞兰问了第二遍的问题答道:“在后面的马车上熬药。” 这一次既然是去治病草药之类的东西自然是少不了,后面跟着的五辆马车里满满的全是药材。虞兰这几天身体状态不大好,除了必吃的药丸外,每日还要另外“加餐”。为了不打扰到虞兰休息,绿腰便去后面的马车熬药了。 得知了小丫鬟下落的虞兰安下心来。舒服的窝在软乎乎的毛毯里感受着从后背传来的一阵阵暖意,整个人都像是泡在暖洋洋的温泉水里。 和绿腰轻柔舒缓的内力不同,李彦玦的内力更加浑厚炙热,充满着一往无回的杀伐霸气,可进入到身体内时却又是极致的柔和与小心翼翼,像是忽然变得温顺的上古凶兽,虽然面目狰狞一身戾气,但在展露最柔软没有防备的那一部分时反而更加让人安心。 李彦玦看着蜷成一团的虞兰眼中露出笑意,继续维持着掌心内力小心翼翼的传输。 偌大的车厢中一时静谧无言,只余下清浅悠扬彼此交替的呼吸声。 约一刻钟后,虞兰感觉到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邹上在车外报告: “王爷,到了山脚了。” 这次护送的士兵都是跟随李彦玦征战沙场多年的精兵强将,行军素质十分高超。分分钟就在山脚下的一片树林旁扎营起灶,燃起篝火。 李彦玦用一件厚实的毛皮大氅将虞兰裹得严严实实,然后从马车上抱了下来。虞兰安静的窝在他的怀里——这几天老是被抱来抱去的她已经成功练就出对所有意味不明的视线都镇定自若视若无睹的功夫了。 周围的士兵即使已经看到过很多次了仍是被自家将军眉梢眼角的温柔笑意给惊得目瞪口呆如遭雷劈动弹不得,一脸“天啊我疯了吗一定是没睡醒眼要瞎了”的表情。在接收到将军横扫过来凌厉如刀隐含警告的目光时立刻嗖的一声把视线全收了回去目不斜视专心致志的该烧火烧火该煮饭煮饭: 笑话,将军对赵姑娘是铁汉柔情,对我们那就只有铁血手段了好么! 嘤嘤嘤忽然感觉自己好可怜肿么破。 李彦玦才不在乎自己的作为有没有伤害到一干糙汉子的玻璃心——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踩碎了再蹍一脚好么——他小心翼翼的抱着虞兰来到一堆篝火旁,从后面马车下来的绿腰已经眼疾手快的在那铺上了厚厚的毛绒坐垫。 虞兰坐在垫子上蜷起膝盖将双手从大氅中抽.出来烤火,明亮的火光印照着脸上的面具反射出莹润的光泽,愈发显得下巴尖细,削瘦的身形在身后投射出小小的一团影子。 李彦玦看着眼前自己一张手就能整个环抱住的瘦小身体心里又酸又软。也坐到她身边挡住风顺便将火挑得大了些。 虞兰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什么在野外燃起篝火野餐的经验,眼前逐渐暗沉的天色,天空高悬的弯月,一顶顶架起来的营帐,忙碌又热闹的人群,不断往上窜的温暖火苗和火堆里木柴燃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都让她感到十分惊奇,因为靠近火堆而暖和的手脚更是让她身心愉悦。 不过看到绿腰端过来的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时她的心情就愉悦不起来了。 她抱着手可怜兮兮的看着绿腰:真的要喝么? 绿腰十分硬汉的不为所动:要喝。 而【真·硬汉】永乐王爷看着虞兰的表情心都酥了,就差跳出来虎躯一震振臂一呼:放开那碗药让我来喝!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硬汉同志也是有节操的好么。【其实并不】再说虞兰的身体决定了这碗药她是非喝不可的。 明白自己没有选择的虞兰十分怨念的看了一眼小丫鬟,然后接过碗心一横闭眼仰头一口气喝完。 刚把碗拿开,旁边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就递过一杯水,整整喝了两杯水又被塞了一颗蜜枣,苦得发麻的舌头才慢慢恢复知觉。 我果然还是怀念现代的小药丸。虞兰悲愤的想。 士兵们已经架好锅开始煮饭了。一阵饭菜的香气随着微风传过来引得人饥肠辘辘。不过虞兰这几天本来精神不济胃口就不太好,又是刚喝过药脑袋晕晕沉沉,更加没有进食的欲.望了。 李彦玦看着她显得有些萎靡的神色剑眉皱起,想了想起身吩咐侍卫做好防卫工作然后朝着一旁的树林走去。不多时再出来时便是满载而归。 他拿来一只锅架在虞兰跟前的火堆上,将手上一只褪毛洗净像是野鸡模样的肉类放进去加满水煮。又将另一只洗净的不知是什么的动物用匕首划开,撒上香料,串在剑上放在火上烤。 虞兰看着剑柄上镶满的宝石嘴角抽了抽。 不过锦衣玉带尊贵俊美的永乐王爷洗手作羹汤的样子真是——非常的养眼。 “你怎么会这些?”虞兰有些好奇。李彦玦的动作姿势十分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 李彦玦看着虞兰笑了笑,眼中有着掩藏不住的得意。他一边翻了翻剑上的烤肉一边答道:“以前在战场打仗的时候随时拔营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可没有人会一日三餐的给你做饭,自己做得多了练着练着也就会了。” 旁边的一个士兵听到这番话壮着胆子打趣道:“赵姑娘你不知道,我们将军做饭的手艺那可是一等一的,那香味不仅勾人,有一次在草原上还把一群野狼给引来啦!”周围立刻爆出一阵大笑声,经历过那次事件的士兵们纷纷回忆当时惊险刺激的情景,高叫取笑声不绝于耳,明亮温暖的篝火堆旁一时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李彦玦被手下打趣了也不生气,只是一边转动手上的剑一边笑着看他们手舞足蹈闹作一团。身上因征战多年凝聚的杀伐戾气此刻全然收敛,气质竟是难得的温润柔和。英挺俊美的面庞在火光映照下有着摄人心魄的神采,那双含着笑意的深邃双眸看过来时竟让虞兰的心跳险险漏了一拍。 她有些慌乱的转过视线,掩饰般的看向火上架着的那口锅。经过大火的烘烤以及李彦玦不时打过去提高温度加快烧煮的内力——不得不再次感叹内力实在是杀人越货居家旅行之必备良品——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李彦玦将烤的微微冒油的肉插.在篝火旁,往锅里扔了一些撕碎的菌菇和野果,然后盖上盖继续煮。 不多时,蒸腾的热气就带着浓郁的肉香和果子的甜香飘过来。而剑上的烤肉此时也被烤得金黄直往外冒油,油汁滴到火堆上不断发出刺啦的声响,一股股焦香的肉味便扑鼻而来。 虞兰有些心动的吸了吸鼻子。李彦玦看着她的动作轻笑出声,声音低沉醇厚磁性悦耳,虞兰在他满是笑意的目光中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幸好带着面具,感谢佛祖。 “别急,快好了。”李彦玦笑着道。 虞兰不动声色十分淡定的转过头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又过了一会儿,锅上蒸腾的热气更甚,浓郁的香味引得大家都看过来,营地上响起一连串吸溜吸溜使劲吸鼻子的声音。 虞兰瞬间觉得平衡了许多。 李彦玦终于停下翻烤手中那块焦香四溢的烤肉,撕下一小块吹了吹递到虞兰嘴边:“尝尝味道怎么样。” 虞兰在周围一连串的口哨声中面不改色的咬住那块肉吞进嘴里:有吃的最重要好么! 烤肉的火候正好,外焦里嫩香甜细软,香料随着翻烤融入到肉中绵香入味,浓郁的肉香在味蕾上炸开。虞兰满足的眯起眼睛冲李彦玦举起大拇指:好吃! 李彦玦嘴角扬起,又将煮汤的锅端下来,内力催化的熬煮让整锅汤都成了浓浓的乳白色。李彦玦盛了一碗递给虞兰,蒸腾的鲜香气萦绕在鼻尖,虞兰捧在手里喝了一口,汤汁浓稠鲜美,骨肉酥烂入口即化,菌菇香滑q弹,红绿的果子漂浮在玉白的汤汁上煞是好看,一口咬下香甜的汁水伴随着鲜美的肉汤绝对是人间极品极致享受! 滚烫的汤汁喝下去,虞兰觉得整个身体都是暖洋洋的舒服极了,果然药补不如食补啊。她一边幸福的喝着汤一边毫不吝啬的给予【真·厨夫】永乐王爷极高的褒奖: 必须三十二个赞! 李彦玦的笑容更加灿烂,眼角眉梢都是大型犬类得到主人表扬的骄傲和满足。虞兰恍惚间似乎看到他背后有根尾巴在不停甩动。 一定是看小包子脑补多了。虞兰淡定的一边吃肉一边想。 第 30 章 乌华山脉是洛神大陆的主脉洛神山脉的分支。位于德州府的西北部,山脉起伏跌宕横亘绵延。淮安郡正位于这一片崎岖险峻的山地之中,若想进入唯有翻山越岭一途。而翻山越岭的唯一通路就是栈道。 这种栈道是人工在山体上凿刻而成,将坚硬的石壁凿出越一米的宽度,再用实木钉入山壁铺就。整条栈道曲折蜿蜒环山而上,一面紧贴石壁,另一面则是无底的悬崖深渊。 虞兰一行人此刻就行在其中一条栈道之上。 经过昨夜在山脚的休整后,他们一大早便拔营熄火准备启程。陡峭的山壁马车根本无法通行,李彦玦便将车中的药材行礼分担到士兵的马匹上,又留下几个人将空马车赶回最近的驿站,然后剩下的队伍开始爬山。 爬之前他们便做好了路途艰难的心理准备,但实际情况比他们想的更加糟糕。 栈道从山脚开始,一直蜿蜒盘旋而上,直到隐入浓厚的云雾之中。狭窄的道路只能够容一人通行,于是三百多人的队伍依附着陡峭的山壁拉成长长的一条。 最开始的时候还能骑在马上,等到了半山腰由于山峰极高,这些栈道常年浸在云雾水汽之中非常湿滑,稍不注意便会滑倒,这个时候再骑在马上那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啊!”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却是一匹马蹄下打滑崴了一下。行得越高路越湿滑,连绑在马蹄上增加摩擦力的布条都不大管用了。幸亏马匹身后的士兵及时一拉缰绳让它歪倒向石壁的这一面,撞落的碎石在栈道上骨碌骨碌滚了几下然后掉入了深不见底的山崖再无声息。 虞兰探头看了一眼悬空的峭壁又立刻缩回去:那蒸腾的云气让她有些晕。 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从她耳边传来:“别怕,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抬起头便看到永乐王爷李彦玦英挺俊美的脸,坚毅深邃的双眼让人觉得莫名的心安。 虞兰冲他点点头,然后继续心安理得的窝在他怀里——她之前有提出要自己走的,不过被王爷大人一句“你身体太弱会拖累行军速度”给堵了回去,而蓝山又被王爷派到最前面探路因为他“武功最为高强可以应对一切突发状况”。于是负担虞兰登山的任务就当仁不让的落在李彦玦身上。 或许是腰间的手臂太过坚实有力或是靠着的胸膛太过宽阔温暖,在这险峻陡峭的万丈山壁上虞兰竟觉得有些神思缱绻昏昏欲睡。 李彦玦看着虞兰阖上的蝶翼般轻轻颤抖的睫毛和猫咪一样微微蜷起的身体眼中滑过一丝笑意。他用内力将周围的水汽屏退,脚下的速度不变手上的力度却越发小心翼翼。 只盼这条山路没有尽头。 虞兰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下了山并来到淮安郡的城门口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在李彦玦怀里睡了几个小时连他们下山骑马一路奔驰都没感觉。不过浑身充沛的精力和神清气爽感觉又让她不得不确认“自己睡了个昏天暗地”这件事的真实性——这几乎是她这几天睡得最好的一次了。 李彦玦看着虞兰因为睡饱而带着一丝惬意的双眸十分满意,而之前她刚睡醒时无意识的像只小猫一样在他胸膛蹭了蹭的动作更是着实取悦了他。此时他嘴角带着难得的笑意长腿一跨,便抱着虞兰从马上轻轻跃了下来,姿势潇洒意态风流十分邪魅狂狷。 淮阳郡的郡守早收到消息带着人在门口恭候了,此时见永乐王爷下马,忙带着人上前参拜: “臣淮阳郡郡守陈安拜见永乐王爷!” 虞兰一下马就要求下来自己走路,此时站在王爷身边打量着此人。这名叫陈安的郡守身着玄色官服,皂靴纱帽长髯飘飘,周身萦绕着读书人的清正之气让人十分有好感。 “因为失去温香软玉满在怀福利因此内心有些不爽”的李彦玦面色清冷十分高傲骄矜的点点头示意他平身,然后让他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往城中行去。 可能是由于地处偏远以及交通不便的缘故,淮安郡明显不如他们之前遇到的城镇繁华。黄砖砌就的城墙低矮陈旧,很多地方已经显出斑驳脱落的痕迹。城内的房屋十分稀疏,高大的建筑物寥寥无几。受宜阳疫病的影响,平日里还有的行旅商贩如今一个都见不到,大街上显得空空落落十分萧条。 几乎家家都是关门闭户,偶尔有躲在窗后的人在看到虞兰这一行甲胄分明全副武装的队伍经过时也是嗖的缩回去将窗户关的严严实实。 陈安也看到了这种情形,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向永乐王爷道: “王爷莫怪,百姓们这段时间深受疫病惊扰,一点风吹草动也能吓到他们。”见永乐王爷并未露出怪罪的神色,便一边走一边向他介绍宜阳现在的情况。 “那疫病发现到现在已有半月,死伤传染者过万。最先将那些患病者单独隔开,但剩下的人还是不断发现病例,此症传染速度又极快,一传十十传百实在防不胜防。不得已在得到圣上命令之后只能将整个宜阳县城都封锁起来。太医们在城外的医所内日夜不休的研究治疗之法,每日往县城中熬送汤药,但见效甚微。城中形势日益严峻,估计再过不了多久便只剩一片死城了。”说到最后陈安长叹了口气,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悲痛和颓丧。 李彦玦听完之后也是眉头紧锁面上一片沉重。他不由得看向身旁的虞兰。虞兰一直专注的听着陈安的话,此刻见李彦玦向自己看过来便出声问道: “陈大人可知最初出现这种疫病的人所居何处?随后感染的人又居于何处?二者之间可有联系?比如说所饮水源是否相同或是有过什么来往?” 陈安在城门口见到永乐王爷怀中戴着面具的虞兰时便感到十分惊奇,不过十分有眼色的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现在见到虞兰向自己发问而永乐王爷并不在意且完全支持的态度,就揣摩着略带恭敬的回道: “第一个发病的人是一个樵夫,他妻子报的官,说是好好的忽然就发高热没几天就身上溃烂死了。其后的却是华阳山上白鹿寺的一个小和尚,也是同样的症状很快就死了。再然后就是宜阳县首富钱长春的千金。他们身份差别巨大,住的地方也是隔着数里,要说联系却是很难有的。” 虞兰听完一时陷入了沉思。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郡守的府邸。高大气派的实木大门和巍峨壮丽的青砖院墙在周围一片的低矮平房中十分显眼。李彦玦的脸色便有几分不好看。似乎是明白他在想什么,陈安忙解释道: “这是郡中的学堂,因为疫病闹得人心惶惶,已经有半月未能开课了。下官的住处却在后面。” 走近一看实木大门上方的牌匾上果然写着勤学堂三个大字。绕过勤学堂,跟随陈安的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一座府邸前。 说真的,作为淮安郡的府衙,眼前的建筑物却着实有些寒酸:门前的两座石狮子经过长期的风吹雨晒已经面目模糊,左边的那个连耳朵都掉了了一只;大门上的红漆斑驳脱落;兽首门环上带着明显的锈迹;就连高悬的牌匾上府衙两个字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陈安脸上露出一丝惭愧:“淮安郡地处偏远交通又艰难,经济一直不怎么好,府衙寒陋让王爷见笑了。” 李彦玦看着眼前可以称得上是破旧的府衙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脸色却缓和下来。率先踏步走进去。绕过府衙大堂来到后院主宅,陈安的夫人已经带着人恭候多时。 陈安等夫人拜见完毕后朝李彦玦恭声道: “宴席已经备好,王爷还请入席,今夜便在此歇息。只是寒舍太小施展不开,不得已只能委屈其他诸位将士去勤学堂另行安排了。” 因为府衙明显装不下三百人,所以那些士兵都在外面没进来,站在这里的不过是李彦珏虞兰并二人的亲随罢了。 李彦玦点点头道:“无妨,随你安排便是。”随即又问虞兰是否同去,虞兰表示想先去洗漱休息。李彦玦知道她体弱需要服药,饮食又与常人不同,便无异议,只是嘱咐她好好吃饭,又吩咐陈安派人好生照顾不得丝毫怠慢。 陈安原先见李彦玦对虞兰关怀备至照顾有加,私底下以为虞兰是他带着的宠姬一类的人物。此时听见李彦玦介绍这个“之前一直被王爷抱在怀里似乎风吹吹就会倒病殃殃的女子“竟然就是这次救治疫症最大依仗的神医,简直就是一脸”你tm不是在逗我吧“无语凝噎目瞪口呆的表情看着永乐王爷。 虞兰自然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微微挑眉,冲陈夫人道: “夫人身怀有孕最近还是莫要操劳多加休息的好。” 陈夫人立刻又惊又羞脸上红成一片:“……姑娘怎么会知道?” 陈安此刻的脑子已经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他木呆呆的看着虞兰,又僵硬的转过头木呆呆的看着自家夫人。好不容易才消化了这个消息立刻一脸狂喜快活得几乎蹦起来: “夫人这是真的吗?!”要知道他们夫妻二人成婚多年想要个孩子都快想疯了,这简直就是最大的惊喜上天最宝贵的恩赐了! 陈夫人很是娇羞的点点头。陈安立刻大叫一声喜得不知如何自处,口中连连称佛,要不是顾忌王爷在估计都要扑过去抱住夫人狠狠亲几口了! 虞兰看着他喜不自胜的样子也露出笑意,对陈安道: “不知能否劳烦大人将宜阳县患病之人的具体资料给我一份呢?”陈安满脸喜色点头不跌。 现在别说是要病人的资料了,就是要他头上的乌纱他也是照给不误啊! 第 31 章 宜阳县离淮安郡城不远。出了北门向东纵马疾驰小半个时辰就能远远看见宜阳县矗立在丛山之间的城门。 宜阳县城自前朝便已建立,四面都位于东华山的环绕之中,城门正好修在两座山壁之间,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平日阻塞封闭的交通如今恰恰也是最大的安慰:或许是山峰的封闭交通的闭塞,目前的疫病范围还控制在县城之中没有泄露出去。 虞兰正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飞奔的骏马上被李彦玦紧紧环在怀里,迅疾的风从虞兰耳边呼啸而过,将李彦玦的锦袍鼓吹得猎猎作响。 “就在前面快到了!”在旁边骑马的陈安指着隐约可见的城门喊道。 虞兰睁开因扑面的疾风而闭起的眼睛,便看见巍峨的山峰间紧闭的城门以及城门前约一百米处竖起的钢铁栅栏。在栅栏外是一排排临时搭起的简易房屋和一顶顶巨大的帐篷,四周有卫兵环守,能见到不时有背着药箱医者打扮的人进进出出,应该就是被设立研究疫病的医所了。 陈安在一旁讲解,声音在骏马极速的奔驰中显得有些断断续续: “……城门在七日前便封死了,太医士兵们都撤了出来,如今不允许任何人进出。连每日的汤药也是从城墙上吊进去,然后里面的人自行分发。城中的秩序和清理工作现在都由县城县衙的捕头衙役组织维持。原县令已感染疫病去世,如今暂时当权传令的是县衙的师爷……” 虞兰听着他的介绍,一边仔细打量这越来越接近的山中古城:这座紧闭的城池如今感受不到一丝活力,整座县城寂静无声像是匍匐在群山之中欲择人而噬的凶兽,黑沉沉的泛着一股死气。城池内一道浓重笔直的黑烟遥遥升起涌入宽阔的天际——那是在焚烧因疫病死亡的尸体。 巡守在医所营地周围的士兵老远就发现了这支疾行而来的队伍,在看到队伍中的陈安和高高举起的永乐王爷令牌立即放行通报。所以虞兰他们一进入营地便有一大群人迎了出来。 领头的却是个熟人。 只见他先向纵身下马的李彦玦参拜,然后双眼放光十分恭敬的朝站在李彦玦旁边的虞兰行了个弟子礼,口中高呼:“长治拜见师父!” 陈安嘴角抽了抽,偷偷在自己大腿上捏了一把,然后嘴角抽动的更厉害了。 自从昨天虞兰一眼道出陈夫人身怀有孕之事,陈安喜不自胜之余也明白不能小看这名女子。而后来虞兰专门为身为高龄产妇的陈夫人开的几副安胎养身的药方更是让他心中十分感激。但直到现在,当他亲眼看见那位一向孤高清傲医术绝顶的太医院院首竟然恭恭敬敬的给虞兰行礼还称她为师父,才正真对虞兰的身份有了一个清晰的概念,彻底心悦诚服。 李长治身后的其他太医们共生行礼的同时也在悄悄打量着虞兰。他们倒是知道自家院长拜了一名女子为师,却直到今天才知道竟是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虽然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知识不分性别年龄艺高者即为师,但二人之间强烈的对比反差还是让这些太医觉得难以置信一时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 虞兰就算内心再强大看到自己这个长髯飘飘须发皆白冲自己行礼的徒弟时还是感觉十分有压力。她尽量忽视周围意味不明神色各异的各种视线,十分平静的点点头,然后在李长治的带领下一行人朝营地内走去。 医所之内,以李长治为首的太医正在向虞兰永乐王爷一行人介绍目前对疫病的研究情况: “……我们搜集对比了古今有记载的所有关于疫病的药方,针对宜阳城中的疫症病情不断进行改进,但没有丝毫起效。这次爆发的疫病实在太过奇诡,患者症状之复杂病症恶化速度之快着实未曾闻见。就算将所有患病者都单独隔离也阻止不了疫病的蔓延。我们几乎尝试了所有治疗的方法,但别说找出解救之法,就连控制病情也做不到。”话音落下,众位太医的脸上都显出了羞愧之色。 虞兰自进来起就一直在翻阅太医们的治疗实验记录。上面的确是涵盖了虞兰所知道的所有治疗疫病的方法,包括对已病者的治疗和未病者的防护。甚至有一些药方极为精妙令虞兰耳目一新,虞兰自问自己也没有办法做到更好。 她抬起头看向李长治:“你们能确定从发病到死亡约有多长时间吗?” 李长治:“不到三天。比已知的所有疫病都要快。发病者最开始是高烧不退,然后出现斑点恶疮,最后全身溃烂而亡。死状极为恐怖痛苦。” 虞兰点点头,翻着手中的医疗日志沉思了半晌,然后转向李彦玦:“我要进城。” “不行!”李彦玦猛地站起来,凌厉的气劲将衣袍带起,也将原本准备劝阻虞兰的陈安和李长治给吓了回去。他英挺俊美的脸庞像是结成了寒冰,看向虞兰的双眼冒出熊熊怒火,“我不准!” 虞兰看着眼前这个凤眼怒扬似乎要吃了自己的男人,放缓了语调想尽量让他平静下来: “彦玦你听我说,”——周围一干人等因为这个称呼嘴巴张成了o形——“此次疫病事关重大,每拖一天就有更多成百上千的人因此死去。如果不能直接观察患病者的症状,为他们号脉诊断了解具体情况,我根本不能确定发生了什么,更罔论救治了。我必须进城亲眼看看才能有所论断才能有机会找出解救之法,这也是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不是吗?” 李彦玦死死的盯着她不说话,那神情似乎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扔上马头也不回的带回延康能有多远就离这里多远。 虞兰看着他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祈求:“我保证不会让自己出事。” 李彦玦嘴角紧抿俊脸绷直。盯着虞兰半晌吐出一句话:“我也去。” 这下不止陈安李长治想劝阻了,一屋子的太医侍卫都跪了下来大呼: “王爷不可!那城中疫病肆虐凶险万分,王爷千万不能以身涉险啊!求王爷三思!” 开玩笑!要是永乐王爷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一屋子的人连同家属亲族谁也别想活! 或许是做好了决定,李彦玦身上凌厉的气势缓缓收敛,连紧绷的脸部线条也开始放松下来。他无视这一地大呼小叫的人,只是看着虞兰又重复了一遍: “你去,我也去。” 虞兰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有些无奈,但那深邃双眼中钢铁般的坚决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他的决定不可动摇。她微微叹了口气,然后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一支玉瓶,倒出一颗药丸递到李彦玦面前:“吞下去。” 李彦玦毫不犹豫的就着她的手一口含住咽了下去。 虞兰有些不自然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掌心残留着某种肌肤相触的温度。转身看着仍跪在地上一脸惊骇苦心劝阻的陈安,拿着那个玉瓶对他说: “这个玉瓶中的药丸还有九颗,能够保证短期内不被疫病侵染,我和绿腰蓝山不用服药,另外再找九个人便可。不知陈大人可愿同去?” 最后去的人除了不用服药的虞兰三人,还有李彦玦陈安李长治和七名侍卫。 嵌在山壁中的城门古朴厚重,随着数十位士兵的推动发出吱呀的声响,宛如一首岁月沉淀的苍老歌谣。不知是不是虞兰的错觉,随着城门打开,一瞬间似乎有一只由沉凝的死气凝聚成的嘶嚎鬼脸扑面而来。 虞兰和坐在身后的李彦玦相视一眼。他点点头,紧了紧环在虞兰腰间的手臂,扬起缰绳轻轻踢了一下马腹,一行人便依次缓缓进入这座充斥着死亡的未知之城。 城中比想象的更加荒凉。沿街的建筑门户四开,只是看不到一点人影,街上的摊铺倒了一地,到处都是经历过严重动乱后的场景。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纸张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又无力的落下来,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马蹄敲击地面的“嘚嘚”声响。 侍卫们将永乐王爷护在最中间,全身紧绷严阵以待准备随时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又转过一条街道,眼前突然出现一支约有两百人全副武装的队伍。众侍卫立刻眼神一凝铿锵一声拔.出刀剑,对方显然也被吓了一跳立刻摆出阵势,双方举刀对峙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高呼“且慢动手!”然后从对方的人群中走出一个青袍文帽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看见坐在马上的陈安眼中一亮忙弓身行礼道: “宜阳县县衙师爷周全见过陈大人!下官听闻城门已开因此带着城中的护卫队前来查看,绝无恶意还请大人明鉴!” 陈安向李彦玦汇报证明这的确是师爷周全和城中临时组建的护卫队,然后侍卫们才刀剑入鞘将一决死战的气势收敛起来。 陈安双手抱拳指向李彦玦对周全介绍道: “此乃当朝永乐王爷,奉圣上旨意前来救治疫病,这两位,”他指着虞兰和李长治道,“正是负责此次救治的太医,开城门便是为了进来给病人诊治。” 那一群人在介绍到王爷时便诚惶诚恐的跪了一地磕头参拜,又听到有太医进城诊治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喜色。 陈全:“莫不是找到治病的方法了?” 李彦玦:“这要等太医看过才知道,病人都在哪?你前面带路吧。” 周全连忙应是,一路小跑着走在马前,顺便介绍城内的情况: “……为了防止百姓随意走动传染疫病,未染病的都住在城中的市集,已近染病都安置在义庄进行统一管理……” “你们把病人放在义庄?”虞兰打断了他,“有人前去照顾吗?” 周全脸上显出一丝不自然,看了带着面具的虞兰一眼又飞快低下头: “这个,义庄距离城中最远,为了防止其他人被感染只能将病人安置在那。此次疫病的感染速度极快加上城中管理的人手本就不够……” 虞兰听懂了他的意思,不再说话,只是扶住了环在自己腰上的手。 在周全等人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来到了他口中的市集。所谓市集就是专门用来进行各种贸易的交易所,往来的行旅商贩想要买卖货物都会在这里,平日也充当菜市场的功能。这一交易所占地极广,高大的顶棚由结实的木柱支撑,四周有横推式的木门,显然修建的时候十分用心。 宜阳的疫病爆发后这里便一直空置,倒是个安放百姓的好去处。不过周全的说法显然是委婉了一点,这些百姓与其说是住在这,倒不如说是关在这更贴切。 市集的四周此时都围着层层的栅栏,里面被分成无数个小隔间打着地铺,密密麻麻的少说也住着上万人。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目光呆滞神情萎顿,就像是集中营里的难民。 住在外层的人看到虞兰一行骑着马过来,深陷的眼窝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争先恐后全都冲到栅栏边高喊“放我出去!” 其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一个孩子从栅栏中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臂冲虞兰他们不断磕头: “大人,你们行行好放我们出去吧,我们都没有得病啊!让我的孩子出去吧大人我求求你了!” 李彦玦面色冷凝的看着眼前不断哭嚎的人群,一旁的陈安已经冲着周全等人高声怒喝: “这是怎么回事?!封门之后不是命令你们好好安抚照顾百姓等待救治吗?这就是你们的安抚照顾?!往城中送的衣食物资都用到哪去了?为什么他们全都是这幅样子?!” 周全扑通跪倒在地,满头大汗答道:“回禀王爷和陈大人,最开始的确是好生照顾着,三餐饮食汤药从不敢误,但总有一些暴徒引发动乱想要闯出城去,甚至打伤了送饭的护卫队员,卑职实在是万不得已才将他们关到这里,控制那些乱民防止疫病的扩散,还请王爷大人恕罪!”边说边以头抢地磕得砰砰作响。 李彦玦盯着他不说话,那隐隐带着煞气的视线让周全跪在地上抖成一团。半晌,李彦玦开口道:“陈安你留下将这里的事处理好,周全带路,我们去义庄。” 在看过市集中未染病的百姓的情况,就算虞兰他们对已经患病者的遭遇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情形震惊到了。 义庄位于靠近山岭的一块荒地,因为本就是停放棺木的地方,平日里便是荒无人烟白幡飘飘泛着森森的鬼气,再加上如今满地打滚□□身上溃烂狰狞可怖的病患,简直就是一片人间地狱。 入城的每一个人看着眼前的惨状眉头都深深皱起,李彦玦面沉如水散发着阵阵让人不寒而栗的煞气。长年行医治病的李长治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你们就是这样对待病人的?!!!” 或许是太过害怕,周全此刻倒是不抖也不流汗了,他低下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干巴巴的答道:“这些病患本来就是必死无疑,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没有人愿意冒着被传染的风险来照顾他们,这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没有人回答他。李彦玦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在虞兰的示意下抱着她下了马。虞兰在地上站定,绿腰走过来扶住她。 眼前的噩梦般的景象是她从未见过的。 上千人就这样随意的被扔在地上,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头,或是□□嘶嚎像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或是了无生气睁着一双麻木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恶臭和令人窒息的绝望,让人一刻都不愿呆下去。 虞兰回头看着走过来的周全:“你说没有人照顾这些病患,自然也没有人会及时将死去的尸体清理掉了。那么,”虞兰指了指不远处仍在升腾而起的黑烟,“你们烧的是什么?” 李彦玦身上的煞气几乎凝成实质。周全脸色白了白没说话。虞兰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转过身在李彦玦十分不赞同的目光下走到一名□□的病人身前蹲下给他号脉。李长治也跟了过来。一直跟在众人后面的宜阳县城护卫队走上前,隐隐有将虞兰等人包围之势。 李彦玦像是什么也没看见,只将视线投放在专注诊治并不时与李长治小声交谈的虞兰身上。等她结束号脉便问道:“如何?” 虞兰摇了摇头。还未等她说些什么,一直紧盯着虞兰等人动作的周全便放声大笑起来,眼中亮的吓人全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就知道!这种疫病根本就治不好!你们把城门关起来自己躲在外面让我们维持秩序等待救治,你们当我们是傻子吗?!你们根本就是打算放弃宜阳让我们跟这些人一起烂掉!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看着已经将虞兰他们团团围起来的护卫队,他愈加疯狂的神情中闪过一起得意,“哈哈哈给,看来连老天都站在我这一边,你们这里加上两个女人也不过才是十二人,我却足足有两百人!只要将王爷你抓起来,我看他们还敢不敢再关城门!你们不救,我们便自己救自己!我们都会离开这个鬼地方好好活下去!!” 那两百个个护卫队员在周全的示意下全都拔.出刀剑,口中高呼“活下去”便满脸疯狂的向虞兰他们冲过来。 李彦玦连眼皮都没抬。刚抬起手指准备给同样拔.出刀剑的邹上下令,就见一直跟在虞兰身后的蓝山像一阵风一样飘过。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上一秒还气势汹汹张牙舞爪的护卫队们下一秒便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抱着身体的某一部分痛苦□□。而那个大言不惭要抓住永乐王爷的师爷周全已经被衣角都没乱分毫的蓝山狠狠踩在脚底下,一张脸涨得紫红连话也说不出来。 虞兰满意的点点头:这样能分分钟给主子长脸的侍卫才是好侍卫啊。 默默给自家侍卫点完赞的虞兰看着一脸“被在某人面前抢了风头所以很是不爽”表情的永乐王爷,声音清晰的将自己之前没来得及说的话说完: “立刻打开城门将所有人都放出去。这不是疫病,他们中毒了。” 第 32 章 医所内。 李彦玦陈安等人和众太医都聚集于此,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地图。这是虞兰根据县物志画出的宜阳县地图。地图上用红黄蓝三色标志出了密密麻麻的小点。 “每一个点都代表了一名病患在宜阳县的居住位置。从疫病发现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六天,如果将五天作为一个阶段的话,红色的点代表在第一阶段发病的人,黄色的点代表在第二阶段发病的人,蓝色的点代表在第三个阶段发病的人。你们可以发现这三种颜色明显的形成环带状,而且是围绕着这个地方,”虞兰用笔在地图上东华山的某个位置画了一个圈,“逐渐向外扩散,距离这个地方越近的发病越早。” 虞兰暂停下来让太医们仔细观察,在他们眼露惊奇连连点头后继续说道: “我之前问过陈大人,宜阳县最先患病的依次是一名樵夫,白鹿寺的和尚和钱长春的女儿钱小姐。”陈安点点头证明属实。“这三人身份差别巨大互不相识没有任何往来,住的地方也是相距甚远,无论如何都解释不了疫病到底是如何在他们三人之间传播的。直到我看了陈大人给我的患者记录,终于发现了三者之间唯一的联系,那就是这个地方。”虞兰指着地图上画的那个圈。“樵夫砍柴常去东华山自然到过这里,白鹿寺的那个和尚负责每日担水,挑水的溪流就在这个圈的范围内,而钱小姐在发病的前两天上山前往白鹿寺上香,旅途中也正好经过这里。那时我便怀疑这并不是疫病,而是此处的什么东西让他们生病了。而患者记录也恰好证明了我的观点,因为紧接着发病的便是那日随钱小姐上山的侍女家仆。” 绿腰在虞兰的示意下将那本患者记录递给众人。太医们纷纷翻阅,不时交头接耳相互讨论,李彦玦仍是专注的看着虞兰,她的解说还在继续。 “我进城后给患者号过脉,他们的脉相忽缓忽急,起伏不定,作为疫病的确奇诡怪异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如果是中毒的话那一切都说的通了:前所未见的症状,诡异的传染方式,极快的恶化速度。我们先入为主的用疫病去解释它思考它结果进入了死胡同,但它却正好符合中毒的每一条特征。” “赵姑娘是说有人下毒毒害了宜阳县数千人?”一名太医问道。 虞兰摇摇头,“是不是人为还不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有东西从画圈的这个地方在向整个宜阳县发散毒素。这也是我要求将所有人都放出来的原因,宜阳县如今就是一个巨大的毒气室,身在其中的时间越长中毒的可能性就越大。在没有弄清楚这种毒素的根源之前,我们所有人都要离那里越远越好。” 众太医陷入沉思。陈安也是眉头深锁,将数千染病着和上万可能已经染病的人放出来并不是一件小事,万一虞兰的诊断错误,这的确就是一次疫病那后果将不可设想,没人能担得了那个责任。 李彦玦恣意闲适的坐在椅子上,身形修长健硕气势尊贵威严,看向虞兰的深邃双眼中满满的全是信任。 片刻后李长治首先表示支持,然后陆陆续续的所有太医都点头认可虞兰的决定。虞兰暗暗松了一口气,即使知道就算所有人都对这种做法不认可只要李彦玦支持就一定能实现,但众人的理解和认可还是让虞兰大感放松。 她嘴角微微扬起和李彦玦对视了一眼,然后拿笔写出两张药方递给李长治,“这一张是消毒汤剂,即使这次不是疫病但人多的地方容易滋生各种疾病,熬成汤药后每日往患者居住的地方喷洒,可以防治其他病灶的产生。另一张是解□□剂。我暂时还不知道他们具体是被什么毒素侵害,没有办法制出专门的解药,这副药剂最起码可以缓和患者的病情让他们不至于恶化,直到我们找出真正的解药。熬好后每人一日一碗。”李长治应是,将两张药方珍而重之的收好。 李彦玦见虞兰自己将一切都解决好,便站起来传达命令,让所有人各司其职,由军队护送宜阳城中所有的百姓前往最近的淮安城——这将是个浩大的工程,不仅因为山路崎岖,更由于淮安郡内崇山峻岭地势复杂,因而各种凶徒恶霸在山脉中隐藏盘据山匪成患。为了将所有百姓平安送到淮安必将动用大量军力历时数日。 而宜阳县城则被彻底封锁起来。至于以师爷周全为代表想要挟持永乐王爷从而逃出宜阳的众位不作不会死的护卫队——事后调查他们为了避免自己被感染活活烧死患者数百人——随着李彦玦眼中寒光一闪薄唇轻启“封门。”就被永远的留在城内。 虞兰站在医所外面,看着一批批的百姓走出城门,一位位患者被抬出门外,明亮的阳光透破云层照射在他们身上,那几乎麻木绝望的双眼中有重新焕发出生命的光彩。 一直以来,虞兰学医只是为了追随师父的脚步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此时却忽然有些真正明白了师父曾说过的医者悬壶济世胸怀天下的大义之道。 陈安一瘸一拐的走到虞兰跟前——之前周全叛乱时市集也有护卫队员对陈安发动攻击,他的腿在混乱中受了伤——向着她一躬到底,“陈安替宜阳千千万万的百姓多谢赵姑娘救命之恩!请受在下一拜!”他这一拜让周围所有士兵尤其是有亲戚在宜阳的人包括众位太医一齐朝虞兰拜了下去,甚至连那些出了城门听到动静的百姓也一个个全跪了下来涕泪横流,感恩拜谢声山呼海啸般传来。 这么大的阵仗让虞兰一时有些无措,看了一眼满是笑意但丝毫不打算帮忙的李彦玦,虞兰朝他暗暗腹诽然后向众人回礼道: “这不过是我身为医者的本分,实在不敢当此大礼,而且毒素尚未解除,还需众位太医共同合作努力才是。”说完顿了顿,正绞尽脑汁想着还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下这种煽情的场景,半空忽然传来一声清唳,一只白色的大鸟双翼展开直冲而下“咻”的钻到虞兰怀里,正是萌哒哒时机不能更好的小白童鞋。 虞兰看着晃着小脑袋亲热的蹭来蹭去的小白嘴角绽开笑容,算起来也有五天没见了呢。那日他们离开延康城小包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虞兰的腿死活要一起走。最后虞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哄了半天作下无数保证,并将小白留下来陪他告诉他有事就让小白送信,他才终于眼泪汪汪一步一回头的跟着王府管家去皇宫——因为永乐王爷不在王府,所以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不放心就将小包子接到宫里住了。 经过小白的打岔和李彦玦十分好心【其实并不】的解围,众人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再围着虞兰了。 此时虞兰一边给小白顺毛,一边果不其然在它脚上发现了卷装在细竹筒中的书信。展开来,上面稚嫩凌乱的字迹除了小世子不做他想: 兰娘: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你啊宫里好无聊哦没人陪我聊天没人给我讲故事东西也没你做的好吃! 皇奶奶和皇帝伯伯说你在给人治病治好了就回来了,你什么时候治好啊我也快生病了。 上次在百花苑找你的那个女人老是来宫里,皇奶奶总让她照顾我,可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她好讨厌+_+*! 皇帝伯伯都不让我出宫,昨天我想要偷溜出去可是被抓到了还没收了我的点心!不过别担心,我已经差不多把皇宫里所有的侍卫都收买了,哼,我一定可以跑出去找你的!等着我!! 也问父王好啦。 爱你的焕焕字 虞兰将信仔细读完然后笑着收好,挠了挠小白的下巴:“辛苦啦。”从延康城到这就算是用飞的也得要个两三天呢。在小白撒娇般的咕噜咕噜声中答应回头给它做好吃的后,虞兰抬头看向一旁“因为只在最后被一笔带过所以一脸我才不在乎表情”的永乐王爷: “小世子不会真的跑出来吧?” 李彦玦抬着下巴一脸不屑:“要是我还差不多,就凭他?哼。” 虞兰看着他有些孩子气的傲娇模样有些好笑,轻咳了一声正色道: “我想带一批人去山上采药。” 既然百姓都被转移,下一步就是研究这种毒素究竟是什么并找出解药,这势必要进行各种实验测试。而他们之前带的草药都是针对疫症,能用于解毒方面的并不多。 虞兰之前问过陈安,由于“疫症”的爆发使整个淮安郡各个药店的草药几乎都被抢购一空,想要研究出数万人的解药是远远不够的。 这周围绵延不绝的山脉之中恰好盛产各种草药,尤其是特产经常作为各种解□□剂主药的阴阳草。这也是里虽然地处偏远又交通不便,但却并不十分落后商旅活动仍旧十分频繁最主要原因。大量珍惜药草引得无数商贩趋之若鹜络绎不绝,若不是交通实在艰难,这里绝对是一片繁华之地。 原本还在因为被儿子忽视稍微有些不爽的李彦玦听完这话立刻答道: “我和你一起去。” 虞兰摇头:“这千万百姓的护送安排军队调动工作都需要你负责,你不能走。” 陈安由于因工负伤需要休养,李彦玦索性就让他跟第一批撤离的百姓一起回淮安,顺便回去照顾陈夫人了,这里能主事的就只有他一个。 李彦玦显然也明白这一点英挺的剑眉紧皱:“我来就是为了保护你的,这些让李长治负责好了。”撂挑子撂得真是十分任性洒脱。 不知为何虞兰忽然觉得自己头上似乎笼罩了一层“妖妃&红颜祸水”的光环,她额角抽了抽看着十分疏狂潇洒的永乐王爷安抚道: “李长治需要研制解药任务繁重,我会带着几个太医和士兵一起,而且绿腰蓝山都在,不会有事的。” 李彦玦想到蓝山身那出神入化得功夫,于是一脸“我武功其实也很高”的邪魅表情十分不情愿的点点头同意了。另外还是排了二十人的亲卫队随护。 永乐王爷凤眼上挑眼神凌厉如刀:“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你们便提头来见。” 众亲卫抖了抖神情坚定语调铿锵:“是!” 永乐王爷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过身一脸求表扬的表情眼神温柔如水的看着虞兰:“小心,早点回来。” 虞兰:“嗯。” 众亲卫:“……” 嘤嘤嘤差别待遇神马的好吐艳。 第 33 章 虞兰带着一支采药队伍离开后,李彦玦便开始处理宜阳百姓转移的一应事务。 下令从德州府的士兵驻营调配军队,彻底封锁宜阳县,安排监管宜阳百姓转移后的居住地,上呈奏折向皇帝说明如今的情况等等事项繁杂不一。 正当他专注的处理这些事情发布一道道命令时,邹上来报:“小下来了。” 李彦玦目光一凝,停下笔,俊美的脸上一片肃然:“让他进来。” 邹下与邹上是双胞胎兄弟,两个人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任何人都不会将二人弄混——他们的气质实在相差太多。 邹上健朗阳光,性子沉稳中又偶尔带着一丝跳脱,显得十分朝气蓬勃。而邹下或许是常年率领暗部,行走于黑暗隐蔽之中,周身都带着一股孤僻冷漠生人勿近的气势,让人没来由的心生惧意。 此时邹下身着黑袍单膝跪于桌案下方,气息收敛到极致似乎随时都能没于黑暗之中消失不见。李彦玦状似闲散适意的坐在椅子上看着他,面色淡然,脸部线条却紧紧绷成一道凌厉刚硬似乎下一秒就断掉的弦。 邹下俯首抱拳,面无表情:“陆荷被人抢走了。” “咔吱”一声,李彦玦手中的一支碧玉狼毫碎成粉末,面色立时漆黑沉凝冷若寒冰。邹下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还是面无表情,身形却在那庞大的威压下忍不住抖了抖。 “说。”李彦玦狠狠捏紧了拳头,半晌硬邦邦的吐出一字,声音冷若九幽隐藏着亟待爆发的冲天怒气。 “暗部在半月之前得到消息说德州府内有陆荷出世,进过探查搜索我们将范围缩小在宜阳附近,在这一过程中暗部与之前发现的另一股搜寻陆荷的力量相遇,对方力量强大行踪叵测,甫一相遇便给暗部以重创,陆荷也被他们抢先一步获取。” 邹下的身形抖得更厉害了一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仍是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 “之后属下将分散于全国寻找陆荷的暗部力量聚集到宜阳一地,追寻到对方的踪迹又与他们有过数次交手,双方互有损伤。不过宜阳附近山脉纵横地势复杂,对方隐入山林之中难以展开追踪,我们在两日前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李彦玦凤目微挑凌厉无匹,薄唇紧抿成一条锋锐的线条,浑身散发出的庞大威压几乎要凝成实质。邹下闷哼一声,双掌着地跪伏在地上,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李彦玦剑眉皱起,缓缓收敛了威压,眼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你受伤了?”邹下作为暗部首领武艺超群军中无人能出其右,从边疆回到延康后李彦玦已经数年没见过他受伤了。 邹下又咳出一口血,依旧是面无表情: “属下无能。对方的头领一身武功出神入化,暗部无人有一战之力。不过那位首领似乎有伤在身,不然属下不会只受了一点小伤。” 李彦玦冷哼一声,眼中迸射出慑人的光芒,俊美的脸上满是邪肆张扬凌驾众生的煞气: “武艺高强无人能敌?!那就将德州府的数十万兵马全调过来将整座山脉都给我围起来!我看他们还往哪里跑!!” 正在此时,从门外跑进来一个身形狼狈的士兵,邹上还没来得及斥责将他轰出去便见他扑通往地上跪倒,口中高呼: “不好了王爷,赵姑娘出事了!” —————————————————————— 巫华山脉起伏纵横绵延数十里,巨树林立绿植丛生,经年累月的山精地气孕育了无数的药草灵植,虞兰一行人在当地一名熟知路径的士兵带领下于深山丛林中一路前行,很快便收获颇丰。 虞兰看着带来的士兵和李彦玦派给的亲随在几位太医的指挥下采摘药草,心中十分满意:果然身强体壮武艺高强的劳动力就是好使啊,壮汉出马一个顶俩。 最开始太医们还有些不敢使唤这些金刀锦袍一身戾气的王府侍卫们,虞兰十分贴心的开解: “采药是为了解救万民之苦,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众位将士深晓大义自然愿意出一份力。”既然来了自然就要有当苦力的觉悟不是,没看见蓝山也跳高爬低的到处采药嘛。 众侍卫立刻狂点头齐刷刷表示他们全都十分乐意出力,为了国家百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谁不让他们出力就是陷他们于不义就跟谁翻脸!——拜托他们脑子又不傻眼睛又不瞎,别说是采药了,就是虞兰让他们把这药生嚼了他们保证也立马照做不带眨眼的。 于是一个个采药采得争先恐后热火朝天,一米八几的壮汉们蹲在地上撅着屁.股,小心翼翼的捧着草药连每一片叶子都弄得服服帖帖整整齐齐: 赵姑娘吩咐了,这些草药都娇贵着呢一点都不能伤到! 众位太医看向虞兰的目光越发敬仰充满了不可言说的意味:不愧是院长的师父,啧啧,果然大能! 虞兰一边检查众劳动力们采摘的情况一边拿出一张图纸问领路的那名士兵: “你知道哪里能采到阴阳草吗?” 阴阳草又叫生死草,只有两片叶子,一黑一白。黑色为死草,断魂绝魄,是顶级剧毒;白色为生草,活命肉骨,是解毒至宝。二者相伴而生,使用时必须同时摘取,否则一叶落则另一叶化为飞灰。 领路的士兵接过图纸看了一眼: “有啊,不过不在这,在双木崖那边。我们这叫它双生花,药贩子最喜欢这种药草了。” 将附近需要的药材采集整理后,虞兰等人就在士兵的带领下前往双木崖。 双木崖因崖边有两棵枯藤老树得名,山崖陡绝高耸入云,几乎垂直呈九十度,隔得老远就能看见山崖顶部笼罩的云气。 山路崎岖不平十分难行,虞兰在不问谷经常上山采药,又有绿腰在旁扶助倒是不觉得如何,但几位太医常年待在皇宫十分缺乏锻炼,不一会儿就累的气喘吁吁。 虞兰看着太医们开始力有不继,而双木崖虽然看着近在眼前,但所谓望山跑死马,要走的路还有很长。便准备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当虞兰等人又转过一个弯来到一片山谷平地时,就发现眼前正好有个山村。 淮安郡多山地,因此村镇都是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山峰之间相对平缓的地区。眼前这个山村规模不小,约有上百户人家。茅屋棚舍林立,阡陌交错鸡犬相闻,本应是一片祥和宁静的田园风光此时却气氛沉凝压抑,隐隐还能听见房屋中传来的哭声。 虞兰等人走进村子,不少人家听到动静探出身张望,或许是被侍卫们身上的刀剑给吓到了,虽然一个个脸上全是惊奇,却并没有人上前搭话。倒是有几个飞快的往村子里面跑去,像是去通知什么人。 虞兰等人没走太远,就在离村口不远的地方停下了,众侍卫将虞兰护在中间。不稍片刻,一名五六十岁的老者便在几人的带领下步伐匆匆的朝虞兰他们走来。 老者走到跟前小心打量的一下,似乎看出是由虞兰主事,便朝她拜了拜,神色有些诚惶诚恐: “鄙人是这王家村的里正,不知大人到来所谓何事?” 虞兰取下身上一直挂着的永乐王爷的令牌向他示意: “我们是跟随永乐王爷前来宜阳救治疫病的,因为上山采集药材无意中中路过这里,只是想稍事休息一番并无歹意。” 老者听到虞兰说是来宜阳治疗疫病时眼睛一亮,他探头看着几位太医背着的药箱,眼中露出焦急和期待: “那敢问这几位都是大夫吗?” 虞兰点头,“他们都是从延康来此救治的太医。” 老者的脸上立刻露出狂喜,激动得全身都颤抖起来,然后重重的跪下朝虞兰磕头: “老天有眼王家村有救了!还请大人救命!” 附近几户人家也听到虞兰说的话,立刻涌出一批人在虞兰跟前跪了一地,纷纷哭喊,“大人救命!” 虞兰让侍卫将他们扶起来,几番询问后中午明白了缘由:这里跟宜阳城内一样,也出现了大批疑似疫症的病患。 “我们听说宜阳城里把得病的人全烧死了,便不敢向他们求助,又找不到大夫,只能捱一日算一日。现在村子里一多半的人都病了,死了几十个,眼看着这村子就要这么没了……”里正一边说一边泪流满面,他将虞兰一行人带到村里的谷仓中——病人都集中安置在这里。 虞兰和数位太医上前查看,果然与宜阳县城中的病患症状一模一样。不过这里的病人都有家人悉心照顾,病情恶化的情况要比宜阳城中好得多。 虞兰起身安抚了里正和众位惊惧的村民,与众位太医商量后决定暂留在此处救治。然后便开始分配工作:几位太医继续查探诊治病人;绿腰带着一部分侍卫和健康的村民去熬制汤药,幸好他们之前采集的药材足够几百人使用;蓝山则挑几个功夫最佳的侍卫去双木崖采生死草——有几个病重的特别厉害,现在只有生死草有希望救治了。剩下的人则帮忙照顾病人。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虞兰用干净的棉布蘸着消炎用的药水轻轻的擦拭一个病人开始溃烂的伤口,然后涂上药膏用纱布包扎起来。 旁边有人递过一把剪刀,虞兰道了声谢将纱布剪断打了个结。抬起头看却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虞兰笑了笑,摸摸她的头正准备夸夸她,紧接着目光一凝拿起她腰间的一个荷包: “这个你从哪里来的!” 那是个黑色的荷包,上面用银线绣了只小狗,绣工有些粗糙却十分鲜活可爱——虞兰绝对不会认错,这正是她送给小世子的那只!荷包里面甚至还有两粒香雪丸!小包子自从得到这个荷包后从不离身,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偏远山村的小女孩身上?! 想到了小包子给自己写的那封信上“我一定会逃出皇宫去找你”的话,虞兰只觉得心急如焚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小女孩似乎有点被虞兰的态度吓到了,她瑟缩着往后退了退,支支吾吾道: “是小弟弟身上的,我只是看它好看,我没有偷东西……” “什么小弟弟?他在哪?!”虞兰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意识到自己太过急躁严厉,又放缓了语调柔声道,“乖,你没有做错事,这个小弟弟是我很重要的人,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小女孩看着虞兰有些迟疑的点点头,“他…在我家里。” 小女孩的家位于村尾的位置,离谷仓不远,几分钟便到了。 虞兰跟着她走进屋里来到一间卧室前:“他就在这里吗?” 小女孩点点头。 虞兰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床上面朝里侧躺着一个孩子——身上穿的正是小世子的衣服。 虞兰又喜又惊,急忙走过去。刚至床前就感到背后一阵风声,然后脖子一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直觉。 第 34 章 虞兰的情况有些不大好。 她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 她闭着眼睛静静听了一会儿没有其他动静,然后缓缓睁开双眼,视线逐渐从迷蒙变得清晰,便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阴暗的牢房里。 湿冷的潮气从坚硬坑洼不平的地面蔓延至全身,刺骨的寒意渗入骨髓。 她忍着经脉中传来的细细麻麻撕裂般的疼痛用手撑着地慢慢坐起来,脖子后传来的一阵剧痛让她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一边用手揉着脖子一边打量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这间牢房不大,三面都是坚硬的石壁,另一面则是厚重结实的木栅栏,用粗长的铁链一圈圈锁了起来。常年的阴湿让石壁甚至长出了绿森森的青苔,在整个牢房中泛出一股腐败幽暗的气息。 这里面不只虞兰一个人,除了她还关了十几个年轻的衣衫褴褛十分狼狈的女人和一个小女孩。 之前吵醒虞兰的哭声就是这个小女孩发出的。 那断断续续的哭声让虞兰本就疼痛欲裂的脑袋抽痛的更厉害,她摸了摸衣袖中的暗袋,从里面取出一枚荷包打断了女孩的哭泣,眉头紧皱声音冷得快结成冰渣: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骗我!” 或许是虞兰的声音太过严厉,小女孩吓得止住了哭声。她抽噎着看向虞兰,鼻子眼睛通红: “我不是故意的……爹爹娘亲生病了,大哥哥说只要把你带过去,爹娘就一定会好了。” “大哥哥?哪个大哥哥?”虞兰追问。 小女孩打着哭嗝:“我不认识…嗝…他在你们来之前来的。他把这个荷包给我,告诉我你要是问起来该怎么说…嗝…然后让我把你引到我家里。” “那你说的小弟弟呢?床上躺着的不是他?” 小女孩摇摇头,“没有什么小弟弟。床上的是隔壁阿宝。” 虞兰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只是针对自己,小包子应该没有事。不过到底是谁要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杀了自己吗?他又是如何能够接触到小包子的贴身物品?这个荷包的确是自己绣的绝对没有错。 想到这里虞兰又问: “那个大哥哥在哪?我们怎么会在这里?他把我们抓来的吗?” 小女孩看着虞兰哇的一声哭出来: “大哥哥不见了,我们被强盗抓到这里来了,我想回家哇哇哇……” 虞兰看着哭得惨兮兮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小女孩很是有些头疼,虽然气她算计自己,但哭得通红的鼻子眼睛还是让她不由有些心软。于是轻叹了口气抱着她轻声哄道: “没事的没事的,乖,别哭了啊。” 这时牢房外的通道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两个满脸横肉一身匪气的男人从通道外走了进来站在木栅门外,领头的那个拿着一把大刀将木栅栏上的铁锁拍得哗哗作响,一脸的凶神恶煞: “格老子的哭什么哭!再哭爷爷把你们全杀了!” 牢房里的那些女人看到他们进来时便纷纷缩到角落里,此时更是恐惧的抖成一团,发出隐隐的啜泣声。小女孩早就吓得浑身发抖缩在虞兰身边,虞兰不动声色的挡在她的前面。 领头的男人看着这些女人在自己的威吓下像是待宰的羊羔一动不敢动,十分满意的笑起来,那粗嘎的笑声配合着脸上直抖的横肉让他更是显得凶恶可怖。 他举起刀示意旁边的另一个男人,“把门打开。” 随着铁链哗啦啦的响声,木门被打开了,看着走进牢房目光凶恶的两个人,那些女孩们一个个拼命的往后缩,抖得更厉害了。 领头的男人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用一种国王逡巡领地的高高在上的姿势在牢房中慢慢踱了一圈,女孩们惊惧的低叫声放佛是某种动听的乐曲让他脸上笑容更加明显。 他忽然停在虞兰跟前,目露淫.邪: “哟,这个小娘子还带着面具呢,怎么地,难道是太害羞不敢见我们哥俩?别怕,让我们好好疼疼你……”一边说一边在另一人同样不怀好意的笑声中弯下腰摸向虞兰脸上的面具。 虞兰强忍着用银针戳死他的冲动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果然下一秒就听见那个领头的一声惊呼满脸惊惧的往后退了一步——虞兰脸上纵横交错的绿斑在牢房幽暗的光线中更显得狰狞可怖犹如鬼魅。 牢房中响起一片惊呼声。显然被虞兰容貌震惊到的人不止一个。领头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神,然后一脸厌恶的往地上”呸“的啐了一口: “真他娘的晦气!怎么搞回来这么一个丑八怪!他奶奶个熊!” 他又往虞兰脸上看了一眼然后立刻转移视线,像是怕被什么不好的东西感染一般又往后退了一步。嘴里骂骂咧咧的将手上的面具收到怀里,然后跟另一个男人商量了几句拽着一个姑娘就往外拖,脸上下流的笑容令人作呕: “哼,小娘们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乖乖把我们哥俩伺候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不然的话有你的好看……” 三人逐渐走远。不一会儿,就只剩下重新锁上不断晃动的铁链和被拖走的女孩不断回响的尖叫声。 牢房中又有人低声哭起来。 虞兰靠在墙壁上轻轻喘息,感觉全身都有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攥得死紧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摸着自己脸上的斑痕,抬头看着阴暗幽深的墙壁心中默念: 李彦玦,你千万要快一点。 —————————————————————————— 李彦玦现在已经快疯了。 他站在王家村中央的谷仓里,沸腾的怒火和狂涌的杀气盘旋呼啸宛若实质,让他看上去就像一尊亟待嗜血的邪将杀神,周身十米内无人敢立。在他身前跪了一地的士兵亲卫早已汗湿重衣面无人色。 “所以,你们这么多人,连一个人都保护不好,偏偏就让她失踪了,嗯?”李彦玦一字一顿道,明明是极为轻缓的语气,每一字中隐含的浓烈杀气却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邹上看着永乐王爷血红的双眼和越发平静得诡异的面色忍不住抖了抖——他知道王爷这是动了真怒。 从接到消息之后李彦玦便带领士兵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往这里,遇到山路马不能行时更是用内力施展轻功全力疾驰。那周身散发的煞气让一众亲随都有些忍不住腿软。 跟随王爷这么多年,除了之前发现有人暗中毒害世子时,他从未见过王爷这么恐怖。这次赵姑娘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怕是要血流成河浮尸万里了。 绿腰和蓝山也跪在地上,此时别说李彦玦愤怒得想要杀人,他们自己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这次和江木春那次的情况不同,他们是真的让小姐被人掳走了。 无论如何眼下找到小姐才是最重要的,绿腰将满心的后悔懊恼先收起,壮着胆子向李彦玦报告当时的情形: “……于是我们便分工去做自己的事,当时小姐还在这里为村民诊治。等我熬药回来,小姐就不见了。” 众太医纷纷磕头请罪:当时病人太多又来来回回的人员杂乱,他们也只看到虞兰在为病人诊治,后来便不知道了。 绿腰继续说道:“我问过所有当时在这里的村民,有人看见小姐跟着一个孩子往村尾的方向去了,我正准备去找时山匪就闯进了村子。” “山匪?”李彦玦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微微上扬的尾音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 一直跪在一旁在永乐王爷嗜血般的视线下抖成筛子的王家村里正哆哆嗦嗦的回话。 原来淮阳郡山脉纵横,其中藏了无数犯罪逃亡的穷凶极恶之徒,他们纠集成群结为匪患,时常下山抢掠打劫。王家村位于山谷平原之中,周围的几座山盛产各种药草,村民靠山吃山,通过采摘药草售与药贩为生,在周围的镇集之中算的上小康之村,因此是山匪劫掠的重点目标。 郡守也曾多次派兵前来剿杀,但这些匪徒多是累案之犯,凶恶成性兵器充足,下山作案没有规律性又有复杂的山势地形作为掩护,加上淮阳兵力有限,纵使追寻到蛛丝马迹也是力有不逮有心无力。 并且每次派兵剿杀之后,下一次这些山匪劫掠之时便会更加穷凶极恶,将官兵对他们造成的损失加倍的报复在百姓身上。久而久之,不仅官府无可奈何,百姓更是胆战心惊苦不敢言,为了生存只能摸索出一条与这些山匪勉强共处之道: 在遭遇山匪时不抵抗不报官,任他作为,横竖只是损失些财物,运气不好的每年再损失几家女儿,总比山匪事后报复大开杀戒要好。 里正一边说一边老泪纵横。 李彦玦的眼神愈发阴沉得可怕,怒喝道: “愚蠢!尔等不知道何谓所谓姑息养奸吗?!这样的纵容默许只会让那群山匪愈发猖狂无法无天!我倒不知道这淮阳已经是山匪的天下,由着一帮宵小称王称霸!” 他看着谷仓外的地上跪着的那群面色悲苦的百姓,忍了忍还是将这番怒火稍微收敛,转身看向绿腰问出此时最紧急的问题: “然后发生何事?” “我们击退了山匪,之后却再找不到小姐的踪迹,只在村尾的一座房子里发现了这个。” 李彦玦接过绿腰递过来的东西,眼神蓦地暗沉下来,勃发的杀气让狭长的凤眼中暗潮涌动深不见底——他手中的正是当初送给虞兰的那枚玉佩。 李彦玦将玉佩攥紧,问道: “有活口吗?” 他脸色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波动,只有眼中疯狂翻涌的杀气昭示着在这种平静的伪装之下掩藏着怎样可怕的爆发。 跟随虞兰的亲卫拖过来两个浑身是血的人扔在地上。 这两个人即使被抓住还是一脸的凶狠匪气,此时看到锦袍玉带气势逼人的李彦玦,虽然从心底莫名渗出一股胆战心惊的寒意,还是强忍着惧意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姿态。 山匪一梗着脖子目露凶光:“被你们抓住老子认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只不过要是杀了我,下一次你们这个村子怕就不复存在了!” 听着这几乎是明目张胆的威胁李彦玦的脸上没有露出半丝的怒意。他甚至笑了笑——跟随他多年的侍卫们立刻低下头——然后走到土匪一跟前。 脸色平静的轻轻将脚放在他的手上,将他的手指一根根蹍断。 接着是手臂,脚趾,腿,胸膛,一直到土匪一的整个人都碎成一地。刺目的鲜血一直流淌到谷仓门外。 这个过程中土匪一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村子。山林中的鸟雀被成群的惊起,门外的村民两股战战甚至很多人没忍住吐了出来。谷仓中的所有人都面色惨白,除了土匪一声嘶力竭由高到低直至消失的惨叫声,整个谷仓中一片死寂。 李彦玦将自己靴子上的血迹擦干净,觉得心中那股奔涌的杀气终于稍微平息了一点。 他指着旁边那个软成一滩,身体下方的地面上有着明显湿迹的土匪二对邹上道: “把他交给小下,一个时辰内,我要知道他们的藏身地点。” 邹上应是退下。 绿腰努力将视线从地上那碎得看不出形状的东西上移开,咽了咽口水对着李彦玦道: “小白可以帮忙,小姐身上种着千里香,小白可以找到她。不过它只听小姐的命令,我们到山里后它就飞不见了,现在一时怕是找不到它。” “小白?”李彦玦微微皱起眉头,想起在离开延康城之前虞兰教给小世子如何与那只鸟进行沟通的方法,然后大步走出谷仓。 他站在谷仓外的空地上,冲着山林学着虞兰的样子打了个长长的呼哨。 片刻之后,一道白色的影子从丛山深处迅速飞来。 小白在村子上空盘旋了几圈,却十分困惑的发现没有见到预想中的身影。就在这时又有一声呼哨响起,小白又盘旋了一阵然后在绿腰震惊的目光下有些迟疑的落在李彦玦伸出的手臂上,歪着头打量他:它认识这个人。 李彦玦看着眼前这只白色的鸟努力保持镇定——这是目前找到虞兰的最大希望了。他伸出手试探着去摸小白的脑袋。小白有些不安的动着爪子往后退了退,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到底还是没有躲。 李彦玦的手碰到它的脑袋,心中涌出一股欣喜。他看着它的眼睛郑重道: “我需要你的帮助,带我去找你的主人。” 小白冲着他咕噜咕噜叫了两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然后振翅而起,朝着山林中的某个方向飞去。 李彦玦看着小白逐渐远去的身影,眼中划过一抹坚决: 虞兰,等着我。 第 35 章 虞兰靠坐在牢房的墙壁上,湿冷的寒意顺着地牢的每个角落渗透到她的体内,让她全身冰寒没有一丝温度。 她剧烈的咳嗽了一阵,然后摸了摸.胸口挂着的一块暖玉,苍白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师父送给她的。 自三岁中毒之后,她经脉受损十分惧寒,常年手脚冰凉,深受其苦。在她五岁的时候,师父前往极南炙炎之地,在浸泡于万丈岩浆的玉床中寻来这枚千年暖玉,为她温经养脉。暖玉能时时散放出至阳之力,就像是永动性的暖宝宝。 此刻它正散发着一丝丝的暖意游向四肢百骸,与体内的寒气相抗争。幸亏有它,不然这里的寒气怕是已经要了虞兰的命。 小女孩有些担心的看着咳得十分厉害的虞兰:“姐姐你没事吧?” 虞兰捂住嘴努力抑制住咳嗽,咽下满嘴的猩甜,朝她安抚性的笑了笑,“没事,不用担心。” 小女孩懵懵的点点头,抱住虞兰的胳膊又往她身边靠了一点:这个姐姐虽然长得不好看,在这个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却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虞兰摸了摸她的头,一边将视线放远。 因为之前有段时间是昏迷的,所以她不能确定自己被抓来有多长时间,只能感觉距离自己清醒约有□□个小时。牢房中又十分阴暗,似乎是在某种开凿过的洞穴之中,唯一的光线就是走道中忽明忽灭的火把,无法分辨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 之前被两个山匪抓走的女孩已经又被拖回来了,身下全是血迹,扔在墙角双目紧闭奄奄一息。周围的的人都离她远远的,连看都不敢看一眼。虽然她们都无比的清楚自己可能就是下一个。 牢房中的气氛在女孩被拖回来之后更加压抑绝望得让人窒息。 虞兰偷偷给她喂了一颗固元丹,但能不能撑得过去也只能看天意了。 通过与小女孩和牢房中其他人的交流,虞兰大致猜出自己是被山匪掳来的。小梅——小女孩的名字——说经常会有强盗去他们村子里,那么应该是在她昏迷的时候正好有山匪进入了王家村,可能与那些士兵和王府亲卫遭遇,在撤退的时候将恰好位于村尾的小梅和自己掳回来,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王家村被抓回来的只有她们两个人。 这都是什么运气啊。虞兰不由苦笑。 这时牢房外的通道中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小梅恐惧的抖了抖往虞兰身边缩得更紧了。虞兰在她身上安抚性的拍了拍,抬头便看见一名身形矮小尖嘴猴腮的山匪提着一个木桶走了进来。 他看着牢房里瑟瑟发抖的一群人,抬脚在木栅栏上用力踢了踢,脸上露出凶狠和十分的不耐烦: “起来起来,你们这群吃了睡睡了吃的贱皮娘们,妈的吃饱了一个个给我乖乖伺候兄弟们听到没有!” 然后将锁链打开,将木桶和一只箩筐扔了进来,看到这群女人一拥而上的抢夺,他倒翻的三角眼中露出下流不怀好意的笑容,阴笑了几声将门重新锁上,又离开了。 虞兰搂着小梅靠在墙角一动不动,一直等送饭的山匪走了才稍微放松下来。她将目光转向正被众人争夺的木桶和箩筐:木桶中是半桶稀饭,颜色浑浊隐隐透出一股馊味,箩筐中装的是干硬发黄的馒头,有几个还被扔到地上滚了几圈已经看不出颜色。 那些女人似乎毫不在意,一个个拼了命似的伸出枯瘦的双手争抢塞到嘴里,形容急迫像是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虞兰从被抓来到现在一直没有进食,但看到这种情形也是无论如何没有胃口的。 其他人看到她一动不动也乐得见她不抢——东西就这么多,自然人越少越好,等她被饿个几天自然就知道这里的规矩了。 虞兰看着自己身边肚子咕咕叫不停咽口水的小梅,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个紫色的荷包,从里面倒出两粒黑色的药丸。自己含了一颗,喂了一颗给小梅,趁着别人抢夺食物不注意又偷偷给躺在地上女孩喂了一颗——这是辟谷丹,顾名思义具有暂时性充饥饱腹的作用,是虞兰在做实验时无意中捣鼓出来的,随身带了几颗没想到此刻真的派上了用场。 食物的抢夺结束后,牢房中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虞兰闭上眼靠在墙壁上。之前的意外和心绪的大起大伏让她着实疲累不堪,体内一阵强似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却片刻不曾停息,扰得她不得入眠。荷包里倒是还有几株凤羽草,不过此刻显然没有将其燃香的条件。 她心中默念天一心法,努力想让自己沉入睡眠休息一段时间。不知又过了多久,就在虞兰迷迷糊糊将睡不睡的时候,牢房外又传来脚步声。 两个凶神恶煞的山匪走了进来,却正是之前拖走女孩的两个人。 他们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然后将不善的目光集中在虞兰身上。 虞兰立刻绷紧了身体。 领头的踢了踢木门,对另一个道,“把门打开。” 随着铁链哗哗的声响,木门砰得一声被推开了。虞兰的背紧紧抵在墙壁上绷成了一张弦,睁大双眼看着宛如恶魔的两个人朝自己走过来,死死捏住的拳头里全是冷汗,指甲深深刺入手心的剧烈疼痛才能让她努力冷静下来抑制住心中泛出的恐惧。 领头的蹲在虞兰面前,似乎是想要捏住虞兰的下巴,看到她那满脸的绿斑又悻悻的放下了手,满脸淫邪的笑容和身上的腥臭之气让虞兰几乎要吐出来: “啧啧,就这么个丑八怪也不知道怎么就入了寨主的眼,算你娘的福大命大。” 然后一把拽住虞兰的胳膊将她扯了起来往门外走。小梅扑上来哭喊: “不要带走姐姐!” 虞兰还没来得及阻止另一名山匪就一脚踢了过去:“嚎什么嚎,要不是爷爷没空现在就扒了你的皮。等爷爷回来再好好教教你,小东西尝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呢。”说道最后与抓着虞兰的同伴相视一眼,发出淫.荡下.流的大笑声。 虞兰看着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小梅眼中暗了暗闪过一道寒光,默默捏紧了手中的银针,在二人的拖拽下往通道外面走去。 通道很长,约有四五十米,沿途的墙壁上插.着火把,虞兰看到有四间和自己之前所在的一样的牢房,关着五六个不等的年轻女人,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在两个山匪带着虞兰走过时惊恐的往后缩去。 如虞兰所想的,这些牢房果然是凿在石壁里。走出洞口的那一刻,猛然强烈起来的光线让虞兰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洞外正是烈日高悬。或许是日光的原因,虞兰脸上的绿斑竟显得单薄了许多,越发衬得旁边的肌肤晶莹剔透莹白如玉。 领头的山匪看着虞兰紧闭着微颤的睫毛和裸.露在外白嫩纤细的脖颈,忽然感到下.身一紧心头涌上一阵邪火,恨不得立刻将少女压在身下好生□□一番看她泪湿睫羽细细哭泣才好。 妈的。他心中暗骂了一声。这小娘皮果然勾人得很。要不是寨主要见她非得现在就好好泻泻火。不过等寨主玩过了自己有的是机会。想到这男人露出淫.荡的笑容,摩挲着抓在手中的纤细柔软的手臂,用一种贪婪下流的目光将虞兰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虞兰努力抑制住想要将这个抓住自己的男人眼睛挖下来的冲动,平缓了呼吸仔细打量着周围的情景。 她现在位于一座宏伟高耸的山峰接近顶部的位置,那处牢房正是凿在山体之中。周围群山环绕,云雾深深林木苍莽。一条沿山石道经过洞口,沿着陡绝险峻的山峰蜿蜒而下,远远向下眺望可以看见在石道上层层竖立的关卡屏障。这里绝对是一处易守难攻的险绝之地。 两个山匪推搡着虞兰往山顶的方向走去。这些山匪的营寨正建立于此。一座座房屋依着山势而建粗犷而结实,房屋墙壁外悬挂着闪着的刀剑和带着淋淋血迹的动物皮毛。寨中的人数不少,无一不是面相凶狠透着一股悍匪之气。他们放肆的打量着被拽着往前行的虞兰,发出一阵阵刺耳绝非善意的大笑。 两个人拖拽着虞兰进入到了最中央一座巍峨高耸的建筑前。高悬的匾额上写着“聚义堂”三个大字。两个山匪在进入聚义堂后明显的放轻了脚步,拐了几拐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领头的土匪微弯着腰一脸恭敬的上前敲了敲门:“寨主,人带到了。” 片刻后里面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进来吧。” 虞兰被带着进了房间。两名山匪在进入房间之后就放开了她的胳膊,恭敬的朝着房间中的男子鞠了一躬又悄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虞兰一边揉着被抓的有些麻木的手臂,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周围的环境。房间极大,窗户中透进来的光线将里面照得十分明亮。最显眼的就是正中间一张kingsize的雕花大床,十足的华丽淫.靡。房间的陈设内敛大气中又透出一份富丽堂皇,完全不像是一名土匪头子的品味。而坐在铺着虎皮的座椅上的男子也完全出乎了虞兰想象中的寨主形象。 男子斜靠在座椅上,锦衣华服,一头黑发用玉冠高高竖起,一双桃花眼潋滟多情,微微上翘的鲜红嘴角无端带着三分笑意——除去一身张扬毕露的邪肆之气,完全就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 他的手中此时正拈着一枚精致华美的玉质面具——却是虞兰之前被领头土匪夺取的那一个。 在虞兰打量周围环境的同时,连玉也打量着这个看起来纤细柔弱不堪一击却毫不畏缩气质清华的“丑八怪”。 有趣。连玉嘴角勾起,忽然站起身朝虞兰走了过来。 虞兰挺直了背脊,看着一步步靠近的男人强行抑制住想要后退的欲.望——他明明嘴角带笑看上去温和无害,虞兰却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危险至极的气息,这股气息甚至让她寒毛竖起,从脊椎骨泛出凉意。 连玉看着眼前全身紧绷极度戒备的少女,就像是下一刻就会炸毛亮出利爪的猫咪,不由低声笑了出来,声音如清泉溅石,十分悦耳动听。 他忽然疾步向前,在虞兰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俯身在虞兰颈项处深吸了一口气: “你好香啊。” 男子悦耳又似乎带着一丝缠绵暧昧的声音耳边响起。二人离得极近,男人口鼻中呼出气息扑在虞兰的脖子上带来一阵湿意。 虞兰轻轻皱眉然后猛的用力挣开他的桎梏。连玉随着她的力道松开手,看见挣脱开的猫咪耸耸肩表示毫不在意。直起身挑着那个面具伸到虞兰面前: “这是你的吗?” 虞兰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笑容温文的男人到底想搞什么名堂,略后退了一步点点头,“是。” 连玉嘴角的笑意加深,跟着虞兰的步伐上前一步,指尖划过虞兰满是绿斑的脸: “为什么要遮起来呢,这么漂亮的脸。” 虞兰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再次后退了一步。 连玉挑挑眉又上前一步,“你应该不是王家村的人?” 虞兰刚开口想说话,一根手指就竖在她的唇上,“嘘,”连玉冲她眨了眨眼,“不要说,让我猜一猜。” “你的面具用的是价值连城的极品暖玉,衣裙用得布料是千金难求的鲛纱蜀绣,这些东西在这个穷得要死的淮阳郡里都是极难一见的。那么,你是从外面来的喽?可是从哪呢?” 连玉孩子气的皱起了眉,像是被什么难题难住苦苦思索的孩童,忽然眼睛一亮,看着虞兰兴奋的说: “我知道了!淮阳郡爆发了疫病,所有人躲都来不及,这个时候来的只能是京城派过来处理疫病的人。你是从延康来的,我猜的对不对?” 男人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虞兰,似乎在等着她的夸奖一般。每次从小世子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虞兰都会觉得心都被萌酥了,而当这个表情出现在眼前这个眉目多情的男人脸上,虞兰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冷意直从脚底蔓延到天灵盖。 此时虞兰已经退到墙壁无路可退了,连玉紧紧站在她的身前,二人几乎贴在一起。坐着的时候不觉得,站着的男人却显得极为高大,挺拔的身影将虞兰整个的笼罩起来。 连玉用手撑着墙壁,将此时显得尤为娇小的少女困在自己和墙壁中间。他勾起虞兰鬓角的一缕发丝,放至鼻尖轻轻嗅了嗅,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恼: “这个时候从京城被派来的人怕都是大有来头。唉,看来我那些愚蠢的手下又给我惹了个了不得的麻烦呢。” 虞兰定定神,扭头躲开他越来越靠近的脸,道: “放我离开,我可以保证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呵。”连玉轻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发丝,捏住虞兰的下巴把她的脸转了过来,直直的望入她的眼睛: “这倒是好提议。只要没人知道你被掳到这里来过,那自然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只是我是个最怕麻烦的人了,相比较将你放走留下一个未知的隐患,还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不是么?”连玉顿了顿,涟滟的桃花眼中眸色加深,嘴角上勾,脸上原本纯稚无辜的表情瞬间转换妖气四溢,将手掌握在虞兰纤细的脖颈之上慢慢收紧,“比如说,让你从来没有在这里存在过。” 看着虞兰因为窒息逐渐涨红的脸色和丝毫未变清淡如冰的眼神,连玉轻声笑了笑,忽然又放开了手,轻轻抚摸着虞兰的鬓角声音温和动听: “不过见到你之后我就改变主意了。” 他一手揽住虞兰的腰将她扔在房间中央的大床上,然后欺身而上,结实的身躯牢牢压在虞兰身上,俯在虞兰耳边轻声道: “我舍不得杀你了。我要你。” 第 36 章 连玉紧紧压在虞兰身上,潋滟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露出一个妖孽般颠倒众生的笑容,俯身在虞兰耳边轻轻吐息: “我要你。” 虞兰此时真的有些惊慌起来。 这个男人太过诡异,行事随心所欲变幻莫测,但却能肯定他现在不是在开玩笑。 自己顶着这么一张脸他也下得去口?!我勒个擦! 她想动用银针,双手却被连玉牢牢压在身侧动弹不得,拼命挣扎的力道在男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连玉看着虞兰眼中的慌乱笑意更深,将她的双手拉至头顶用一只手困住,另一只手却已经顺着虞兰的身体下移解开了她的腰带—— “砰”! 华丽厚重的大门忽然被重重的踹开,强大的气劲让门扇瞬间四分五裂。伴随着一声怒喝,一道闪电般的身影以雷霆万钧之力向连玉袭来。 连玉在门被踹开的那一刻便停下了动作,仓促之间回身与来人对了一掌,同时搂着虞兰的腰从床上跃起退到窗前,邪肆的俊脸上阴沉如水: “谁?!” 来人正是李彦玦。 此时距虞兰失踪已是整整一天一夜了。 在王家村李彦玦活活碾死土匪一后,土匪二在邹下的手里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山寨的情况吐露的一清二楚。李彦玦得到确切消息后立刻火速带人前往,恨不得胁下生翼立刻飞过去将虞兰解救出来。 奈何山寨处于深山绝岭之中,地势陡绝难以攻克,而虞兰被关在数十米深的山洞之中,小白一时无法确定她的具体位置。 为了不打草惊蛇保证万无一失,李彦玦只能按捺住满心的焦灼不安,一边调派兵马一边根据土匪二提供的有关消息制定战略,直到之前小白确定了虞兰的位置,才率军攻了上来。 此时李彦玦身上煞气四溢,爆发的怒火让他犹如即将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看到虞兰完好的那一刻,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而当视线落到虞兰身上散开的腰带之时,顷刻间便是杀意滔天。 他像是看死人一般看着连玉:“放开她。本王留你全尸。” 连玉平复体内震荡的内力,舌头沿着沾血的嘴角轻轻舔了一圈,更显得嘴唇鲜艳如血妖魅惑人,邪肆一笑:“凭什么。” 李彦玦面寒如冰眼中杀意翻涌,他看着虞兰有些苍白的脸色和连玉放在她脖子上的手,声音冷厉如九幽寒泉: “凭本王可以让你顷刻覆灭。本王再说一遍,放开她。” 虞兰自看到李彦玦的那一刻起,惊惶的心绪便逐渐安定下来。连玉察觉到她放松的身体,随即轻笑一声,无视李彦玦愈发可怕的脸色低头在她耳边呢喃道: “你这个救兵果然厉害得很呢,我打不过他,可还是舍不得放你走怎么办。” 话音未落,便一个兔起鹘落带着虞兰从窗户跳出,朝着山寨的后方疾驰而去。 李彦玦眸色一寒,立刻纵身追上。 整个山寨之中早已被李彦玦亲卫队和带来的兵马控制住,将山匪们击败捆绑的亲卫队看见王爷在追击山匪头子,立刻纷纷跟了上去以作后援。 山寨建于高山绝顶,后方是一片荒芜的崖壁。 连玉在之前与李彦玦的交手中受了内伤,此时强抑住伤势带着虞兰身形疾闪,很快便来到崖壁边缘,身后便是云雾翻腾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山间凛冽的罡风将虞兰的裙角扬起,或是寒风的缘故,身上的疼痛猛地加剧,她的脸色更苍白了一点,纤细的身形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连玉紧紧搂着她,放在她脖子上的手逐渐加强力道,看着追过来的李彦玦和手中刀剑凛然的众亲卫,笑得邪肆疯狂: “这么多人啊,看来我今天是死定了呢,不过能有美人陪葬,真是不枉此生,美人儿,你说是不是?” 虞兰一个字都不想搭理这个疯子,她无视脖子上极具威胁意味的手掌,双眸平静如水的看着对面高大冷峻的李彦玦。 李彦玦面色铁青。他看着虞兰位于悬崖边缘的身形心脏紧紧揪成一团,一向杀伐决断的双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惊惶,片刻后狠狠捏紧拳头,挥手示意亲卫队后退,看向连玉的视线凌厉无匹刀光剑影无数: “放开她。本王可以饶你不死。” 连玉看着士兵手中泛着寒光的箭矢嗤笑一声,又往悬崖的方向退了一步:“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出尔反尔,你们人多势众,说不定一等我放开美人,就将我射成筛子,或者,抓住我让我生不如死?” 李彦玦努力压抑住心中勃发的杀意,冷声道: “本王以大秦朝李氏子孙永乐亲王的名义起誓,只要你放开她,我便让你平安离开此山,一日内绝不追击。” 连玉挑挑眉,凑到虞兰耳边道: “看来我们今天,怕是做不了一对同命鸳鸯了呢。我叫连玉,记住我的名字,我们会再见面的。” 一边将手从虞兰身上松开。 虞兰向前迈了一步。 李彦玦紧绷的神色略略放松。 正在此时,一道闪着寒光的箭矢突然从士兵中急射而出!转瞬即至呼啸而来! 连玉眼中寒光一闪,将虞兰一推堪堪躲过箭矢,虞兰脚下不稳后退了几步,下一刻便一脚踏空跌落万丈深渊! 李彦玦满面惊骇,纵身一跃也跳落悬崖。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邹上等一干亲卫反应过来,悬崖上已经没了二人的身影。 众亲卫面无人色惊骇欲绝:我屮艸芔茻!王爷掉下去了!!! 邹上一个箭步冲到悬崖边沿往下看,苍白如纸的脸在看到崖壁下约七八十米的地方悬挂的两个身影时恢复了一丝血色。他转头朝其他亲卫怒吼: “快拿绳子来!!!!” 崖壁下。 李彦玦一手拽着插在石缝中的一把匕首,一手紧紧抱着怀中纤细的少女,因巨大的恐惧而几乎停滞的心跳终于又重新跳动起来。 在看到虞兰掉落悬崖的那一刻他简直心神俱裂,在思维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作出了动作,跳下悬崖抓住了她。 崖壁陡绝无处着力,情急之下他将身上的匕首插.入石壁中,又往下滑落数米才止住二人急速坠落的身形。 幸好来得及。他剧烈的喘息着,感受着怀中人温软纤细的身躯,收紧的手臂因为后怕而微微战栗。 差一点,差一点他便要失去她了。 虞兰被李彦玦拦腰抱着悬在崖壁上,抬头看着这个俊美无俦的男人一时很有些复杂难言。 跌落悬崖时猝不及防着实有些慌乱,但李彦玦跟着她跳下来的那一幕却更让她震惊得无以复加。 她感动于李彦玦对自己的舍身相救,但这一举动背后的含义却又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傻,这些天李彦玦对她的照顾有加关怀备至,乃至言行中的体贴疼惜,她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说一点不心动那是假的。 李彦玦是一个英俊潇洒极富魅力绝顶优秀的男人。这样一个优秀男人的温柔体贴小心呵护,别说两辈子都没什么恋爱经验的虞兰,任何一个女人都难以拒绝。 两情相悦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虞兰像任何一个女孩一样,都期望着能有一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美好爱情,但无论是从个人情感或二人的身份考虑,李彦玦都不会是她的良人。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却只是心有所属有缘无分。 李彦玦看着虞兰眼睫低垂沉默不语,以为她被吓到了,于是收紧了手臂,轻声哄道: “别怕,我会带你上去的。” 正在这时,插在石缝中的匕首忽然松动,猛地往下滑了一段距离。李彦玦一边紧紧抱住虞兰一边将匕首又往石壁中送了几分,零碎的小石块从匕首插入处扑簌簌滚落山崖不见踪迹。 此处山壁石质较为松疏,匕首插.入石壁产生的阻力根本无法承担两个人的重量。 虞兰看着李彦玦渗出鲜血的指缝——匕首的木制手柄处因为巨大的拉力而破裂,此刻李彦玦根本是徒手抓在刀柄上。忽然轻声道: “放开我吧。匕首只能支撑一个人的重量,以你的武功自己攀上去不是难事,放开我不然我们两个都会死。别忘了小世子还在等你回去。” 李彦玦先是一愣,随即怒极:“说什么胡话!很快邹上他们便能将我们拉上去!焕儿在等我们两个人一起回去,不许胡思乱想!” 虞兰抬头看向崖顶,他们距离顶部最起码有几十米,一时间能不能找到这么长的绳子根本无法得知,而且他们的的头上正好有一块凸起的石壁,就算邹上他们把绳子扔下来,在抱着自己的情况下李彦玦也是绝对够不到绳子的。 她把手放在腰间那条坚实有力的手臂上,又说了一遍: “放开我。” 李彦玦气得剑眉紧缩双目充血,直想将这个小女人按在腿上好好打一顿:她竟然让自己把她扔下去!能做得到的话他就不用跳下来了!! 他抑制住心中的怒火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虞兰的眼睛认真道:“除非我死。” 匕首又晃动了一下。 李彦玦稳住身形,俊美的容颜定定的看着虞兰,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眼睛蓦地涌出一股动人的温柔: “有些话本来是准备回京后再说的。不过现在再不说,怕是没有机会了。” 虞兰看着他深邃双眼中藏不住的执着和深情突然有些心慌,下意识想要避开,但身体就像是被定住了般动弹不得。只能看着李彦玦薄唇微微扬起一个动人心魄的笑容,声音磁性悦耳沉着有力: “虞兰,做我的王妃吧。” 男人眉目英挺,俊美得令人窒息,眼中漾起醉人的情意几乎要将人溺毙。 虞兰看着又开始松动的匕首和李彦玦几乎嵌入刀柄鲜血淋漓的手掌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信我吗?” 李彦玦毫不犹豫:“当然。” 虞兰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那便松开匕首。” 什么?!李彦玦一时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低头看了一眼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深渊,又看了一眼目光清明的虞兰: “松开,匕首?” 虞兰点点头:“信我。” 李彦玦看着虞兰,确定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后,神情复杂的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栽了,明明是这样一个荒谬透顶的要求,自己竟然还是情不自禁的相信她。也许只要能和对的人一起,连死亡也不再畏惧。 他低头轻轻在虞兰额头亲了一下:“抱紧了。” 然后松开了匕首。 剧烈的罡风从身旁呼啸而过,身体与空气的摩擦发出尖利的气鸣声,急速坠落的速度让视线都开始模糊起来。李彦玦看着怀中的人儿薄唇微微扬起闭上双眼。 下一秒,他便发现下坠的趋势减缓,自己飞起来了。 李彦玦屏住呼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他与虞兰面对面十指相扣,就这样静静地浮在了半空之中。 虞兰双目紧闭,鸦青的发丝在空中浮散开来,像是一朵神秘梦幻的墨色莲花。周身萦绕蒸腾的云气雾霭以她为中心旋转集聚,层层叠叠繁复的裙角在风中婉转飘荡,宛若落入凡间的神女仙姝,散发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虞兰此时却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轻松。 天一心法与用内劲借力的轻功不同,它通过心法的运转,将天地之气引入体内自成循环,使人体与万物融为一体,从而达到极致的平衡。 在这种平衡下,哪怕只是增加一个小石子的重量,对施术者的压力负担也会呈几何级的增长,更不用说是重逾千川百岳的凡身肉骨了. 在天一心法的秘籍中,有记载先辈大成者纵横宇内遨游四海,上天入地神通万里,但都是作用在施术者本人身上。以一人心法之力承载二人之重,虽然秘籍中有所记录,但条件极为苛刻,要求二人必须完全心意相通,神思相接。古往今来成功过的也只有创立心法者一人,并被著其列为大忌,因为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尽断走火入魔的下场。 虞兰自幼习得心法,对其中的禁忌危险自然了若指掌。但此时一是事态危急间不容发,二来虞兰乃异世之魂,经历过生死心境通透,又经年累月浸染凤尾草的香气,冥冥中与世界万象分外相合,天赋卓然,对天一心法的领悟超于常人,在这种生死一线的情况下,唯有拼力一试,寻求一线生机。 完全的心意相通么。虞兰看着李彦玦毫不犹豫的放开匕首,注视着自己的深邃双眸,心中默念了一句。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运转心法,将天地灵气引入体内,通过和李彦玦交扣的手掌传入他的体内,自奇经八脉流转一周后,再通过另一只手掌传回,努力形成一个完整的灵气循环。 术法十分艰险,但李彦玦毫不防备的让虞兰引进的灵气进入他的身体,大大降低了循环形成的难度。灵气在二人体内快速的运转,经脉的疼痛和沟通万物心神极度集中的庞大压力,让虞兰很快便面色苍白汗湿重衣。 所幸效果也是极为明显的,灵气在二人体内运转数周后成功的形成了稳定的循环,虽然无法做到带着李彦玦腾飞自如,控制二人下降的速度却也是绰绰有余了。 李彦玦此时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角感受着自己周围的一切. 他与虞兰十指相扣,微微旋转着缓缓向深不可见的崖底落去.一股柔和温暖的气劲自二人交扣的掌心传过来,而在这股气流从体内运行过后,一种奇妙的感觉便笼罩全身。 周围的一切似乎消失了一瞬间,下一秒又用一种崭新的姿态的展现在他的面前. 时间似乎被无限地拉长放缓,自身的感知则被无限地延伸.。他觉得自己就是这山川树木的一部分,他可以清晰的看见周围风中流转的气流痕迹,雾霭中浮动的晶莹剔透的小水滴,虞兰飘舞在风中的每一根青丝,盘旋在身旁的鸟雀的每一声婉转轻啼。 随着灵气循环在二人体内的形成,放佛冥冥中响起“叮”的一声,然后有某种玄妙的东西将他和虞兰的意识紧密的结合起来,一些零碎的画面浮现在他脑海中,竟全是虞兰的记忆: 幼时圆润可爱冲着娘亲撒娇的虞兰,中毒时痛不欲生的虞兰,刚入不问谷忐忑不安的虞兰,一天天成长为娉婷少女的虞兰…… 某种玄妙笔墨难描的联系在二人之间产生,让他们紧密联系,相互分享着彼此没有参与过的经历与回忆。他甚至能感知到虞兰此时安然宁静的心绪,和从经脉中传来的越来越不容忽视的疼痛。 虞兰睁开双眼,对方传递过来的强烈担忧让她不得不从脑海中属于对方的情境中挣脱出来。看着李彦玦剑眉紧锁棱角分明的俊美容颜,联想到之前在意识中看到的那个和小世子一样圆乎乎的包子形象,虞兰苍白的脸上有些难以自抑的露出一丝笑容。 此时他们已经降落大半,隐隐能看见谷底一大片寒泉上蒸腾的水汽。 \"我没事,别担心。\"虞兰将心意传达过去,刚想再说些什么,却从小腹处猛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一股温热液体流出的感觉清晰的传过来。 擦!虞兰身形一晃,狠狠暗骂了一声。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这么要命的时候! 灵气的运转路线像是突然断裂,体内温和柔顺的灵气顿时混乱起来,二人之间完整和谐的灵气循环瞬间溃散,天一心法失效了。 李彦玦只感觉游走在体内的气流突然停滞,立刻身形一沉,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猛地栽落下去。 他一把搂住瞬间软倒面色惨白的虞兰,情急之下不断以内力击向崖壁,借助反冲之力缓住坠势,抱着虞兰一起“砰”的一声落入了谷底的寒泉之中。 第 37 章 李虞兰睁开眼,面前是熊熊燃烧散发阵阵暖意的火堆,橘红色的火光温暖明亮。转过头就看见李彦玦满脸胡茬憔悴不已的脸。然后一口血喷了出来。 李彦玦还没来得及因为虞兰醒过来欣喜如狂,就被这堪称惨烈的一幕骇得指尖都在抖: “虞兰!” 虞兰剧烈的咳嗽起来,大片的血迹喷洒在她胸前的衣襟上触目惊心。她挣扎着从袖口的暗袋里取出一支玉瓶,倒出一枚药丸咽了下去——这药丸正是之前在延康城迎仙楼遇到的那个怪老头所赠,虞兰一直带在身上,此时却正好成了救命的契机。 庞大而温和的药力缓缓游荡蔓延至全身,所经之处几乎破损殆尽的经脉重新连接修复,再次焕发生机。 感受到胸口翻腾不休的气血和剧烈的疼痛随着药力慢慢平息下来,虞兰喘了喘,苍白着脸冲满目焦灼一直不要命般往自己体内输入内力的李彦玦笑了笑: “我没事。” 李彦玦死死盯着她嘴角那一抹刺眼的红色,收回的双手紧握成拳,眸光沉得像是漆黑望不见底的湖水,半晌不发一言,起身去火堆边用温着的热水绞了一块毛巾,细细地给虞兰擦拭嘴角的血迹和额头上疼出来的冷汗。 男人的动作十分轻柔,目光中温柔满溢,像是对待着一件脆弱的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 虞兰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眼下浓重的青黑色怔了怔,然后轻咳了声扭过头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是哪儿?我睡了多久?” 这里面积开阔桌椅俱全,虞兰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甚至还盖了一床厚厚的棉被,若不是头顶的石壁,虞兰都要以为他们被从悬崖下面救上去了。 李彦玦扶着她在床上做好,往她身后垫了个枕头又仔细掖紧了被角,一边答道:“你昏迷了一天一夜。我们从悬崖掉下来后就落在这处山谷之中,这里是个偶然间发现的洞府,应是前人开凿出来的,不过看洞内的痕迹主人至少也有数年未归。” 后面的话李彦玦没有说,虞兰却也明白了。这处洞府位于深山绝谷之中,看洞内的设施装扮原主人应该在这里生活了不短的时间。数年未归的话,要么是主人找到了出谷之路,或者是,在谷中遭遇了什么不测。 虞兰粲然一笑声音轻松愉快: “看来我们的运气果然不错,这样的好地方都能被我们找到。” 李彦玦看着她乐观惬意的神情,一直紧绷的脸色松了松,脸上不由露出了笑意:“嗯,我一直很幸运。” 而且这份幸运一定会一直持续下去。不管原主人遇到了什么情况,他都一定会护虞兰周全,带着她平安回到临安。 李彦玦抚平了被角坐在一旁,看着虞兰苍白的脸色心中一阵钝痛。一想到从寒潭中浮上来时虞兰惨白的脸色和微不可闻的呼吸他的心脏就剧烈的紧缩在一起。那种最珍贵的宝物在眼前消逝的恐惧他再也不愿体会一次。 虞兰被他满脸“你绝对不能死”的沉痛表情看得有些别扭,蹭着身子往后挪了挪。这不动还好,她一动身下立刻传来一阵温热液体流出的感觉。 虞兰的脸一白,接着一阵爆红。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为什么晕倒了:大姨妈来了我擦! 虞兰因为中毒自小有体寒之症,在不问谷调养了十多年好了许多,但比之常人还是十分不足,因此一般少女十三四岁便会来的月事她却一直没有动静。算起来这辈子亲戚还是第一次来拜访,却偏偏选在坠落悬崖生死一线的时候!血管的突然破裂让整个循环断裂灵气紊乱。也是他们命大,天一心法失效的时候二人离崖底已经很近,加上李彦玦以内力缓冲,又是跌入水潭之中,要不然虞兰估计得成为从古至今第一个因为大姨妈而死的人!还白白拉上一个根本不会有亲戚拜访的永乐王爷! 真是不能更冤。 此时虞兰坐在床上感受着身下一阵比一阵汹涌的感觉浑身僵直着一动不敢动。原先没在意,现在回过神来才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没有换,但屁股下面明显垫着厚厚的一层褥子,而且李彦玦的玄色外袍上那一团团暗红色的痕迹千万不要是她以为的东西! 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喂。虞兰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李彦玦看着虞兰忽然僵住身体神色不对,还以为她是哪里不适心中大急,连忙扶住她一叠声的问道:“怎么了?哪里又疼起来了吗?” 虞兰僵硬的转过头看着李彦玦,神色悲怆简直欲哭无泪:“……” 或许是之前两人的意识连接过的缘故,李彦玦在一瞬间和虞兰的脑电波达成某种诡异的一致,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焦灼的表情猛地一僵,然后唰的站起来,胡子拉碴的脸上闪过一抹可疑的红色: “我……我去打水,你可以洗漱一番……” 然后拽着两个桶嗖的一声不见了。 虞兰:该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对吧,你攥着衣角扭扭捏捏活像个被欺负的小媳妇是什么情况啊喂! 打水很简单,因为洞府中就引入了一条活水,水中可见鱼虾嬉戏,恰好将山洞从洞府和走道交界处分为两部分。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李彦玦就拎着两桶水回来了。或许是暗中给自己作了一番安抚,他此时的表情十分淡定,除了那通红的耳垂简直是不能再正常。 原主人在建造这处洞府时显然十分用心,不仅各种器具样样齐全,甚至还将整个洞府划分了大厅卧室厨房等各个部分,完全就是一座五脏俱全的宅邸。虞兰此时所处的卧室隔壁就有一个充作浴室的小隔间。 李彦玦在小隔间的角落点起了一堆柴火,等隔间的温度升起来后将浴桶放进去准备往里面倒热水。 因为烧水有些来不及,他就将手放入水桶直接用内力将水加热。这样果然十分快速便捷,片刻功夫一桶水就冒出了热汽。 虞兰在他加热第二桶水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 “停下。”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你过来。” “怎么了?”李彦玦放下水桶朝她走过去,刚刚走近就被她一把拽住手腕。 指尖刚触到他的脉象,虞兰便全身一震猛地睁大双眼:“这是怎么回事?!” 李彦玦武功高强内力深厚,脉象一直沉稳有力,但此时体内竟是一片枯竭之象,甚至隐隐有衰竭之兆。 虞兰心中又惊又怒,回想到自己醒来时贴在后背的手掌和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厚内力,立刻就什么都明白了。 之前坠落时为了缓住落势李彦玦的内力就消耗了不少,从虞兰昏迷之后他又一直往体内输入内力,整整一天一夜不眠不休,长时间强迫性的内力输出对他的经络脏腑造成了严重的破坏,此时体内就如同干涸开裂的土地一般,若是时间再长一些怕是连他的丹田都要彻底损毁了。 李彦玦还是第一次见虞兰生这么大的气,心中不由有些心虚,摸摸了鼻子语气十分讨好: “没什么大事,就是内力用的急了些,我待会儿打坐片刻就行了嘿嘿。” 嘿你个头啊!虞兰气得双眼发红: “你!”身为练武之人你难道不知道内力枯竭仍强行使用有多危险吗?!稍有不慎就是丹田尽毁武功全失的下场!甚至五脏衰竭连小命都能丢掉,竟然还用内力热水,你难道不要命了吗?!! 满腹的怒火几乎要爆炸开来,一肚子的斥责怒骂在看到对方憔悴不堪的脸和小心讨好的表情时偏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虞兰重重的吸了几口气,从荷包里取出一颗药丸扔过去,一把将人拽到床上坐下,声音冷若冰霜: “闭目,调息。” 李彦玦大气不敢吭乖乖盘腿坐下。 虞兰从腰带里摸出一套银针,三两下扯下他的衣服,手上的银针在看到男人背后遍布的血肉模糊将将结痂的伤痕时颤了颤——这是摔落时他将虞兰护在怀里在崖壁上撞伤的——然后毫不客气的将人扎成了刺猬。 李彦玦抖了抖:未来王妃好凶残可自己仍然好喜欢肿么办…… 虞兰给他药丸名为回元丹,用数百年的血参制成,是回血固元的圣品,就算重伤到只剩一口气的人也能给救回来。但炼制却极为不易。虞兰耗费数月也只炼成了两颗,好在这次出门全带上了。 药好,见效就十分迅速。看着李彦玦脸上的衰颓之色逐渐褪去,脉息也愈加平稳,虞兰将他背上的银针拔了下来,从暗袋里取出一盒药膏在伤口上细细涂抹。 涂完了背上的伤口,虞兰想了想,又将李彦玦的右手摊开,果然也是血肉模糊一片。这是当时拽着匕首留下的,伤口很深,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已经有些发炎的症状。虞兰觉得眼睛有些酸,用力眨了眨继续抹药。 等到将李彦玦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处理完毕,李彦玦也调息完毕了。他双掌平摊下压做了个收势,然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睁开的双眼中精芒爆闪,不仅体内的暗伤被修复完毕,连内力都隐隐上涨了一层。身上的伤口也都好的七七八八了。整个人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全身精力饱满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李彦玦看着虞兰眼睛亮闪闪:未来王妃果真好腻害! 虞兰被他谄媚的表情激得全身一寒,将银针收拾整齐,声音依旧冷淡:“我要沐浴。” “好嘞!”永乐王爷十分狗腿的又去提了几桶水倒入浴桶里,一边用左手加热一边看着包扎好的右手嘿嘿笑。 虞兰搓了搓胳膊:总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爷殿下的行为越来越诡异了是什么情况?难道不止身上的伤口脑袋也摔坏了?看来得找个机会再仔细把把脉。 将浴桶里的水都加热又另外热了几桶水后,李彦玦走到虞兰跟前:“你慢慢泡,我出去看看,有事就叫我。”之前虞兰昏迷他寸步不敢离开,周围的情况只是放出五感略略扫了一遍,正好趁现在去仔细查探一番。而且他内力精进不少,十里之内虞兰要找他他都能感应到及时赶回来。 更重要的是要找些食物,虞兰昏迷了一天一夜又流了那么多血处于特殊时期,一定要好好补一补。身为一个好王爷是绝对不能让未来王妃饿肚子的! 虞兰看着一脸斗志昂扬干劲十足的男人出了洞府,转身进了小隔间。硕大的浴桶冒着腾腾热气,小小的空间里氤氲一片。角落里的火堆烧了很久,整个隔间里都是暖烘烘的。 虞兰往桶里扔了颗药丸,一边等药丸在水里化开一边解下裙衫。她穿了件烟霞色的的交襟长裙,裙摆和袖口用用银线细细绣了繁丽精致的花纹,行走间如霞光流转的裙子上此时却沾上了大片的血迹,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艳丽杜鹃。随着最后一件衣衫落尽,虞兰的身体完全露了出来。 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肤此时却是十分骇人。一道道青红色的痕迹沿着脉络像蛛网般遍布全身,皮肤下隐隐有血迹洇出,更让那痕迹显得狰狞可怖。远远看去她整个人就像是满是裂缝放佛下一秒就会支离破碎的琉璃娃娃。 果然是这样。虞兰眼神一黯。 从醒过来吐出一口血开始,虞兰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怕是不好了。她的经脉自中毒后便虚弱至极,坠崖时使用天一心法本来是勉力而为,虽然侥幸开启了带人一起飞的技能,但仍对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造成了巨大伤害。后来又受到了灵气紊乱的冲击并落入寒潭寒气侵体,全身的经脉几乎要分崩离析尽数碎裂。如果不是李彦玦一直输入内力吊着她一口气,她怕是连醒都醒不过来了。 怪老头给她的药丸勉强将破碎的脉络修复起来,但裂痕已经产生,如果没有陆莲的话,她已经活不过三个月了。 唉。果然是天妒英才么。虞兰整个人泡进热水里整个人都舒展开来,看着自己一按一个血印子的胳膊叹了口气。 第 38 章 李彦玦背着一只狍子拎着一只野鸡抱着一大堆东西满载而归时,虞兰已经沐浴完毕了。 洗完澡的虞兰泡在浴桶里有些发愁。这个时代可没有姨妈巾。就是有她现在身处深山决谷里那也是白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缝个东西应该不会很难,吧。 棉花是从被子里扯的,银针一直随身携带,将裙子上的繁丽绣纹拆一拆线也就有了。裙子显然是不能穿了,就把能用的部分绞了下来做面,她的裙子都是顶级鲛纱,最是柔滑贴身,用起来竟是极好的。再按照三角内衣的形状缝制起来,大秦朝最新款月事带立刻闪亮出炉。 虞兰穿在身上蹦了蹦,满意点头。缝制技能顺利点亮。总算不用担心血流直下到处制造案发现场了。 裙子不能穿了,所幸原主人留下了不少衣服。虞兰挑了件靛青色的直裰,男式的衣袍穿在身上空落落的宽长一大截,把底下截了一段,袖子卷了几卷,再拿了根深色绸带拦腰一系,将长发松松系起,端的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郎。 李彦玦进来的时候虞兰刚从卧室走出来。他一抬头顿住了脚步立刻就僵化成了一座石雕,满怀的果子蘑菇骨碌碌滚了一地,双目圆睁简直惊成了傻子: “!!!” 虞兰纳闷的低下头扯扯身上的衣服:很正常没什么不对劲啊,她脸上又没画花不至于震惊成这个样子吧…… 脸上! 虞兰后知后觉的摸向自己的脸。 光溜溜滑嫩嫩,简直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 擦!又掉马甲了!! —————————————————— 虞兰醒的时候约莫申时(下午三点钟),现在天已经暗下来了。 洞府卧室的火堆烧得正旺,不时溅出点火星,发出哔剥的声响。橘红色的火光摇曳着腾起,照得一室暖意。火堆上架着的铁锅里散发出一阵又一阵浓郁的香气。 虞兰坐在火堆旁的毛垫子上,手里捧着一碗汤。汤是用野鸡熬的,里面加了肥嫩的蘑菇和李彦玦不知从哪找来的一把红枣,用内力配着火煮了半个时辰,鲜香酥烂,入口即化。一口浓郁的热汤下肚,连五脏六腑都随着暖意熨帖开来。橘红色火光映在她的脸上,肌肤莹白如玉,绝美动人。 在李彦玦惊异的视线第无数次扫过来时,虞兰将碗握在手心,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光开始组织语言: “我三岁进入不问谷跟随师父学习医术,修习数年略有小成,便开始研究碧鸩之毒。碧鸩的毒效分为三层:第一是脸上浮现绿斑致使毁容,第二是毒入骨髓痛不欲生,第三是侵蚀经脉体虚不寿。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将这三种毒效从碧鸩中一一剥离。碧鸩无解,正是因为根本没有办法在经脉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将毒素从骨髓中拔除,我原本是打算将每一种毒效分解开,分而治之各个击破,只是还是失败了。” 虞兰的声音平淡无波,捧起碗喝了一口,似是要借助浓汤的热意驱散什么,接着道:“后来我便将它的第一层毒效单独制成了一味药,取名碧靥,服上一枚脸上便会长满绿斑,药效为七天。”看到李彦玦瞬间担忧起来的表情又加了一句,“只是长斑,对身体无害。当易容丸倒是很好用。” 来延康时她一共带了五枚药丸,最后一枚的药效本来就所剩无几差不多快要失效,恰好又与她扔进浴桶的药丸药效中和,这才让她泡个澡就换了张脸,掉马甲掉得措手不及。 所以这才是虞兰的真容吗。药效消逝她的脸就恢复了原样。李彦玦勉强收回视线一边转动火上烤着的狍子肉,一边按捺住扑通扑通跳个不住的小心脏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那你的毒其实已经解了?!” “嗯。” 李彦玦定定的看着虞兰。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折射出莹莹的光华,恬静的面容眉目如画动人心魄。心中忽的一阵钝痛。 得知虞兰身上的剧毒已经解除,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想起了当初□□当初所说的一番话: “……骨髓中的毒素被内力抽出排出体外对人体造成的损害是无法想象的。毒素与内力的纠缠格斗将会使中毒者整个身体的骨骼血肉分崩离析,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存活。” 没有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存活。 李彦玦看着虞兰,身体绷紧手掌紧握成拳。那你到底经历过了什么。 “这样的话只要有一株陆荷你就能够痊愈了?”李彦玦压抑住心底翻涌不息的情绪问道。 虞兰有些惊讶他连这个都知道,随即想到自己的那个花白胡子的徒弟,便也释然了,点点头。 李彦玦眼中滑过钢铁般的坚决:“我一定会找到的。” 虞兰看着火苗怔了怔:“……多谢。” 她十分感激李彦玦能将自己的健康记挂在心上,却其实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陆荷是天地灵药,数百年难得一见。当初能得到第一株陆荷还是因为不问谷里有一处聚灵养气的灵泉,孕育百年才生了这么一株,偶然间被师傅发现便围绕灵泉建立了不问谷,后来采了用来给她解毒。 在王府时李彦玦曾赠给她一株木芙蓉,她燃起过希望以为天无绝人之路,后来经紫玉率领的暗部查探,这株木芙蓉的确伴生过一株陆荷,不过那已是数十年之前,后来藏于皇宫之中,已经被用掉了。 这种天地至宝能遇见一回已经是天大的造化,再想得到一株的可能性却几乎是无限趋近于零了。更何况,她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 得知虞兰只需要一株陆荷便能痊愈,李彦玦似乎一下子卸下了某种重负,干劲十足的给烤的焦黄滴油的肉块转圈。用匕首细细的划开几道口子,撒上一层在洞府里翻找出来的调味料,又挤了几只野果的汁液涂抹上去,喷香扑鼻。 他切下一块用碗托着递给虞兰: “不过你为什么要遮住自己的容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是女子更为珍惜容貌。他只见过吃药丸美容养颜,还从来没见过吃药丸只为了让自己变丑的。 虞兰接过碗的动作顿了顿,然后不在意的耸耸肩:“我来延康城是为了给我娘亲迁墓,自然少不了要跟赵子洲谈判折腾一番。为了让胜算更大,总要提醒他当年他的二夫人到底对我做了些什么。”然后转过头看着他:“你不生气吗,怎么说我也是骗了你。” 李彦诀摇头,薄唇勾起,眼中是能溺死人的温柔:“我只是庆幸,庆幸自己在这之前就表明了心意。” 这个世界上美貌的人总能多得些便宜,虞兰既然不想以真容示人估计也有不愿意用外貌带来某些便利的意思。幸亏自己出手快,若是等到虞兰露出真容之后,哪还有这么好的机会刷好感秀内涵! 而且若是虞兰一开始就显露出这般容貌,那不知要招引来多少狂蜂浪蝶。虽然本王英俊威武气盖世妥妥的甩那些凡夫俗子几条大街,但情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赴后继络绎不绝那也是够糟心的好吧。 啧啧,本王果然计谋卓绝目光长远真是棒棒哒! 虞兰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捡起一根树枝戳着火堆:“为什么,面对一张绿斑遍布的脸你不会觉得厌恶吗。”又怎么会心生欢喜。 李彦诀眉头微皱,想起了花神节那日在百花苑大殿之上那些千金小姐们对虞兰容貌的嘲弄,心中涌起强烈的愤怒和怜惜,声音平和却十分郑重: “红粉骷髅白骨皮肉,百年之后不过是黄土一坯,以貌取人最是愚不可及。如果只是因为容貌而对人心生厌恶或喜爱,那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去在意。因为你的脸而忽视了你的珍贵美好绝对是他们最大的损失。” 李彦诀轻轻转过虞兰的肩膀与她四目相对,棱角分明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英俊的让人窒息。一时间洞府中极为安静。只能听见火星崩裂的声响和男人温柔缱绻的声音: “无论是脸布绿斑还是容貌倾城,我所倾心的,都只是那个蕙质兰心独一无二的你。君泽对天地父母起誓,此生唯卿一人,至死不渝。虞兰,你可愿嫁我为妻?” 虞兰垂下来的眼睫狠狠颤了颤,一瞬间从心底涌出旳悸动竟压都压不住。放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握起,掌心传来指甲陷入皮肉的尖锐刺痛。 她抬头看着李彦诀满含期冀的双眼,目光转冷不带有一丝感情:“不可能。”无视男人眼中浮现的惊痛,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不可能。” 既然回避不了又无法回应,那就索性一次性解决彻底断了念想。 她挣脱开肩膀上的手,声音平淡无波: “若是论自身,我长于山野德行粗鄙,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且命不久矣,实在没有这么大的福气。若是论家世,赵子洲权倾朝野横行这么多年,只怕皇族对其早已心生忌惮,暗中提防都来不及,更不可能让赵家女儿嫁入皇家,助长其嚣张气焰。 你若只是想借由我搜集赵子洲贪污犯罪的证据,那就更加不现实了.我虽然厌恶赵子洲并十分乐于看他晚景凄凉惨惨戚戚,但我娘亲仍记在赵家族谱上,为了娘亲的名誉我也不能够让他身败名裂,让娘亲因为他背负骂名。” 李彦诀胸口一阵剧痛,几乎连脸上的表情都维持不住,只觉得有一股难以言表的苦闷和怒气从心底喷涌而出。他紧紧抓住虞兰的一只手,迅速黯淡的眼中有着不容忽视的执拗和坚定: “你明知道不是这样!你那么聪慧灵秀洞悉擅查,我不信你一点感觉不到我的真实心意!我不在乎什么德行礼仪书画才艺,不会让你受委屈,更不会对你心存利用之心!你不会死,我已经……” 虞兰定定的看着他慌乱无错黯然伤痛的眸子,轻声打断了他: “更重要的是,我早已心有所属。” 第 39 章 来大姨妈是一件很苦逼的事情。来大姨妈还疼得死去活来那简直不能更悲剧。 天色大亮,李彦诀不在。虞兰又苦逼又悲剧的躺在石床上,睁大着双眼看着从山洞顶部空隙中洒下来的阳光发呆。 石床上铺着厚厚的干草,身上盖着一层又一层的厚厚的毛褥,怀里还抱着一兜在火里烤得热烘烘的石头。小腹处刀割般的剧烈疼痛经过一夜的折腾终于稍微平息下来,加之暖洋洋软乎乎的被窝,直让人昏昏欲睡。 虞兰摸着怀里暖烘烘的特意拿布裹了好几层的石头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满心烦躁很是心力交瘁。 原以为经过昨夜那番冷漠到几乎无情的对话,就算不至于因爱生恨,应该也足够让对方疏远冷淡自己,结果却似乎愈加纷乱无措纠缠不清。 昨夜。 李彦诀在石床上加了一层厚厚的干草。又在在隔着火堆的地方用茅草给自己搭了个铺盖。 “好好休息,我就守在这里。”男人俊美的脸上平静温柔。放佛之前的仓皇和绝望完全不曾存在过。 卧室中只有一张床。虞兰原本是准备让李彦诀一起在床上睡的。 一是因为床够大,别说两个人,就是三个人在上面打滚那也是绰绰有余;二是李彦诀之前在虞兰昏迷的时候一直守着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合过眼,等自己醒了就要把人家赶到地上睡这种用过就扔过河拆桥的行为虞兰实在是做不出来。 大秦的民风十分开放,女子平日只要有仆从或是好友陪伴,尽可以出游玩乐,跟现代和闺蜜一起逛街差不多。若已经和男子确定了亲事,甚至在大街上拉拉小手都是可以的。连律法中对女子的自由权利都有颇多宽容保护。要不然当初太后娘娘也做不出将整个延康城的贵族小姐聚集在与王府一墙之隔的百花苑里争奇斗艳,让自家儿子亲自挑选王妃这种换到其他封建王朝都可以一起拉出去浸浸猪笼的事了。 当然,无论民风如何开放,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同床共枕神马的还是十分有违礼教有伤风化的。但一个是深山绝谷的顾不了那么多,再者之前来临安的一路上抱来抱去的早就不知道上了多少次风化,真要计较起来估计两个人都得去浸浸猪笼游游街了。没得凭白给自己添堵。 只是看着隐藏在火堆之后男人僵直的近乎凝固的身影,虞兰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背对着火堆躺下了。 既然亲手狠狠地撕裂了一道伤口,又何必惺惺作态的去上药包扎。 虞兰中毒后经脉受损,常年手脚冰凉,深受体寒之苦。原本就明白若是能活到这具身体成熟时,每到生理期必然又是一场煎熬,因此平日服用的药物中也有对这方面的调养之效。 只是到底没想到会疼到那么厉害。 疼痛是半夜的时候开始的。 常年的体寒之症加上之前落入寒潭时侵入体内的刺骨寒意,让剧烈的疼痛如同汹涌的巨浪席卷咆哮而来,仅是第一个浪头就几乎让整具身体支离碎。 李彦玦因为满心的苦闷一直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索性坐起来运功打坐。之前服用的那枚回元丹的药效还没有完全消化,配合着功力运转至全身,使内力像是吃了十全大补丸一般愈加雄浑精纯,一时进入玄妙之境浑然忘我。 等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虞兰已经脸色煞白汗湿重衣。 她的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紧紧蜷缩在一起,娇嫩的唇瓣被咬得鲜血淋漓。 “虞兰!”李彦玦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她已经开始痉挛的身体,“你怎么了?!” 虞兰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小腹处像是有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在切割搅动,每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痛入骨髓。只能下意识的死死抓住身边人的手,指尖因为过于用力泛出刺眼的青白色,微微张开的眸子里因为剧烈的疼痛泛出湿意: “疼……” 李彦玦焦急如焚,这种眼看着心爱之人受苦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任何事情都要让人痛苦和绝望。 他将手放上虞兰的小腹处,内力像是不要钱一般输送出去。 庞大而炙热的内力顺着经脉运转,驱散了虞兰体内聚集的寒意,让小腹处淤积的血块加速流动,数息之后那宛若剥皮削骨般的疼痛终于逐渐减缓。 虞兰靠在李彦玦怀中虚脱般的微微喘息,汗湿的头发紧紧贴在两颊,愈发显得不到巴掌大的小脸上惨白如纸。 李彦玦擦干她脸上的汗水,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侧躺在她身边,一只手环过她的腰紧紧贴在小腹处,内力不停输入。 虞兰微微挣扎。 李彦玦抱得更紧:“别动.我不会做什么.若是讨厌我的话就勉强忍一忍,只是不要为难自己。”心中的苦涩如潮水般蔓延开来:看你难受我比自己受伤更痛苦数十数百倍。 虞兰不动了。用力眨了眨眼睛,然后闭上。 小腹处温暖炙热的内力一直运转不休。这一转就是一夜。 虞兰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经过一夜的内力温养,小腹处的疼痛减缓到可以忍受的地步。 李彦玦已经将洗漱的热水和早餐都准备好了。一双眼睛里血丝密布,竟比之前内力枯竭时更憔悴几分。 他半蹲下身子注视着虞兰的眼睛,声音低沉微哑,隐含着藏不住落寞仓皇: “我十三与文慧成婚,十四岁步入北漠战场.征战十年,杀敌无数,也曾无数次差点做了敌人的刀下亡魂,早已见惯了生死。文慧过世的时候,我心中十分难过,却更多的是觉得亏欠她太多,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少悲痛伤怀,因为战争的血腥和残酷早已让我明白生死有命,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死亡更简单容易的事。我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淡看生死,无所畏惧,直到遇见你。” 他看着虞兰,漆黑的眸子有如墨染,藏着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情意与欢喜。 “直到遇见你,我才明白死亡有多么让人提心吊胆,多么让人惊惶恐惧,甚至只要想一想就要将人窒息。虞兰,我是个武夫,不会什么甜言蜜语,更不会诗书传情以琴寄意。我只知道我不愿意你受到任何伤害,你承受的每一点痛苦我都恨不得能以身代之,只要你能平安无恙,哪怕以性命为代价我也在所不惜。感情是要两情相悦,你既然心有所属我便绝对不会逼迫你,更不奢求你会给我回应,只是这颗心早已不受我自己控制。王妃之事你不愿我便不会再提,只求,”他低垂着头,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哽咽,眼中几乎露出一丝祈求,“莫要将我对你好的权利也一起否定。哪怕只是在谷底的这段时间也好,忘记我们的身份,忘记出谷后会面对的一切,只将我当成一名普通友人来对待。” 说完不待虞兰回答,转身出了洞府。 随着光线的照入山洞内越发明亮起来。床边的热水和早餐还冒着热气。 回想起李彦诀离去前眼中浓重得几乎让人心颤的痛苦和仓皇的背影,虞兰心里像是塞进一团毛线般愈加烦躁不堪。她把头埋进被子里把自己卷成一团,无力地长叹了一声: 这都叫什么事啊我擦。 虞兰眼中为情所伤痛不能自已的永乐王爷此刻很嗨。 清晨的森林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中倾洒下来,在无数细小的水滴中穿梭折射,晕染出一层朦胧的光晕。美得如梦似幻。 这片茂密的森林中不仅景色优美。更妙的是猎物非常多。 一只高大健壮的雄鹿正在树丛中漫步。四蹄轻踏,优雅美丽。 “嗖!”一枚石子夹杂着破空声以凌厉无匹的力道急速而来,雄鹿只来得及抬起脑袋,就被快得几乎看不见的石子准确击中眉心,扑通一声倒地不起。 李彦诀从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上跳了下来。 摸摸鹿脖子发现还有气,不由对自己控制得妙到毫巅的内力十分满意。虞兰体寒怕冷,雄鹿血最是阳气充足,正好给她好好补补。这么大一只鹿估计够喝很长时间嘿嘿嘿嘿。 喜笑颜开精神抖擞十分有活力。 眉宇间虽然有丝郁结,但远没有从洞府中黯然离去深受情伤为情所苦的心碎模样。 李彦玦一把拎起雄鹿扛在肩膀上。想起虞兰说那句“我早已心有所属”时的冷漠和宁愿痛得发抖也不愿接受自己帮助的坚决,俊美的脸上到底还是露出一丝黯然。 其实虞兰心有所属这件事,李彦诀是知道的。 准确的来说,在两天前他们一起坠崖的时候,李彦玦就知道了。 那时由于天一心法的作用,二人的意识曾短暂的交融在了一起,李彦诀也因此看见了一部分虞兰的记忆。 那些记忆虽然都只是一些不同时间不同地点零散凌乱的片段,却都有一个共同点: 在所有的记忆中,都有一个翩然抚琴的白衣男子,轻袍缓带,宛若谪仙。 即使在模糊成一团的记忆中,有关男子的画面依然鲜明突出。就像是,早已铭记入骨。 男子的面容虽然看不清,但伴随这一画面在虞兰意识中出现的欢喜愉悦之情,李彦诀却绝对不会错认。 那正是他每次见到虞兰时心中浮现的感觉。 李彦诀喜欢虞兰。喜欢到她哪怕皱皱眉自己都要心疼半天,喜欢到愿意付出一切护她一生周全,喜欢到想要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这种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或许是百花苑大殿上的第一次相见,或许是在她数次救小世子于危难的感激,或许是在看到她出神入化的医术时的惊叹钦佩,或许是看到她在赏花宴上用金针整人时,因为她难得流露出俏皮可爱一面而不由自主的袒护和欣喜。 又或许是因为这么多的点点滴滴累积在一起,让他逐渐认识到自己遇到的到底是一个多么优秀美好聪颖灵动的女子。 知道虞兰身中碧鸩命不久矣时,那一刻除了对她遭受十数年苦楚无法压抑的疼惜,李彦玦甚至产生了一种隐秘的恐惧,就像是那次因为误会伤她时,看到她冷冰冰毫无感情的眼神时的恐惧。 直到那一夜她被江木春掳走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时,当自己愤怒焦灼得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时,他才真正明白这种恐惧到底意味着什么。 李彦玦并未有过风花雪月的感情经历,严格来说他甚至不是很明白爱上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文慧与他从小青梅竹马,迎娶她很大程度上更是因为对太傅临终前嘱托的承诺。对于他来说,文慧与其说是恋人,不如说是相互依靠陪伴的家人来得更贴切。 他并不相信风月话本中一见钟情那一套,而直到他开始为了一个女子的欢喜而欢喜,为了她的安危心慌意乱恐惧得不能自已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早有一个人已经深深植入心中再也无法割舍。 既然这么喜欢一个人,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个连面容都没看清还不知道在哪发霉的情敌而轻易退却。 李家家训:团结就是力量,坚持就是胜利,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永不言弃! 在虞兰面前的悲伤和痛苦并不是伪装。在听到虞兰亲口说出那一句“心有所属”时,胸口强烈的疼痛几乎让他难以呼吸。 只是情感的表达是要讲究技巧的。既然痛,自然要痛得有层次有水平,让对方看的清清楚楚才方便刷好感值!闷骚敛打肿脸充胖子那就只能是挨虐的命好么!温柔苦情才是王道!看到虞兰眼中的愧疚和不忍本王才没有暗爽呢! 李彦玦扛着一大堆猎物心情十分愉悦的走在回洞府的路上。 啧啧,果然没枉费自己将母后送的《追妻三百二十计》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 以退为进以小博大,深情款款的告白简直催人泪下不能做得更完美。 本王果然是英明神武计谋卓绝天下第一无人能及啊哈哈哈哈哈。 真是棒棒哒。 第 40 章 虞兰看着面前这一碗红彤彤还冒着热气的液体,表情十分纠结。 “真的要喝吗?”看着就很可怕。 “嗯。”李彦玦点头,表情很是坚决。 “不喝行不行啊。”虞兰揉着衣角开始左顾右盼。 李彦玦忍住笑意,严肃道:“不行。”从来都是恬淡清华的模样,乍见她露出这样小女儿家的娇态,真是,让人心疼到骨子里。 只不过再心疼,鹿血还是要喝的。 将碗端起来举到她面前:“你熟习医术,应当比我更了解鹿血对你的好处才是。” 鹿血壮精续阳,对自己的体寒之症的确大有裨益,在不问谷的时候也是隔几天就会被逼着灌一杯。可是一想到那粘稠的口感和浓得几乎化不开的的血腥气,真是一点都不愿意碰啊怎么办。 李彦玦看着她紧皱的小脸有些心软,温声哄道:“就这一小碗,大口大口很快就喝完了,一点都不难喝的。”见她仍然有些迟疑又补充道:“鹿血要乘着新鲜的时候喝才有效果,再耽搁下去的话,就只能再取一碗血了。” 缩在墙角的雄鹿抖了抖。虞兰的眉头皱得更紧。 虞兰自认为并不是什么心地纯善见小动物受伤就要掉半天眼泪的白莲花。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再公正强大不过的自然法则,真要是想当悲天悯人的圣母的话,那应当先让自己死一死才对。要知道人在呼吸的功夫都会杀死体内数十万个细菌呢,按照圣母的思路那些也都是纯洁无辜的小生命不是么。 弱肉强食可以,但不能滥杀无辜。如果只是饿了直接把猎物杀了吃肉虞兰半点想法都不会有,但将一头鹿养着每日割肉取血,实在是觉得有些不人道。 学习医术研究药方的时候经常会需要在活体上做一些实验。不问谷里有条铁规:禁止在任何动物身上进行任何实验。 一是因为动物毕竟和人不一样,而在医学上任何一点误差都是攸关人命。二来将动物禁锢起来任意施为着实有伤天和。所以每次需要实验对象的时候都是出谷招募,明码标价,愿者上钩,你情我愿,互不亏欠。并在实验结束后附赠不问谷万金难求的免费治疗机会一次。 报名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虞兰看着缩成一团哀哀鸣叫十分凄惨的雄鹿,再想一想昨夜刀割般难以忍受的疼痛,牙一咬,心一横,接过碗闭气屏息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 又足足灌了三大杯水,才将满嘴的血腥气和恶心感给压了下去。 李彦玦一边给她拍背顺气,一边递过去一个红彤彤香喷喷的果子,“感觉如何,还难受吗?” 虞兰摇摇头。咬了一口果子,还挺甜。 李彦玦放下心。带着赞赏的眼光扫了一下雄鹿。只要坚持喝,虞兰一定很快就可以好起来。 雄鹿抖得更厉害了。 嘤嘤嘤妈妈救命。人类好可怕。 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木柴,将上午猎到的肉切好放进锅里煮,还加了好些山珍野菜。虞兰身体虚弱必须要好好补一补,荤素搭配营养均衡非常重要。自己果然很贴心,肯定能刷一大截好感度嘿嘿嘿嘿。 李彦玦煮饭煮得心满意足。看着坐在一旁的虞兰,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递过去:“那日你落在王家村里的,我找回来了。” 虞兰看着眼前这枚熟悉的刻着“玦”字的蟠龙玉佩。这是当初救治了小包子后李彦玦所赠,携之可在王府出入无阻。为了行事方便虞兰一直戴在身上,后来在王家村的茅屋里被打晕之前,她将玉佩解下扔在了地上希望能给其他人留下线索,事实证明果然是有用的。 她轻轻摇头,却并没有接:“这本来便是你的东西,正好物归原主。” 李彦玦拿着玉佩的手紧了紧。 “当初送你这枚玉佩,只是为了表达王府对你数次救命之恩的感激和给予你任何王府力所能及的帮助的承诺,除此之外并无任何非分之意。连这样一份已经送出去的谢礼,你都不愿再收下了吗。”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眼睫低垂微微颤动,俊美的容颜上流露出几乎无法压抑的痛楚和令人心碎的脆弱。 着实将一个为情所伤深爱不悔温柔苦情的好男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虞兰:“……” 这种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忽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情况! 在李彦玦早上说完那番话之后虞兰仔细思考了很久。 她生性懒散,平生最怕的就是麻烦。 上辈子按部就班的中考高考上大学,这种有规律有秩序的生活让她感到平静而安心。如果不是那辆突如其来的汽车,她应该还会按部就班的毕业找工作,结婚生子,最后垂垂老去结束一个普通人平凡简单的一生。 这辈子本来就是出乎意料完全脱离掌控的,身中奇毒,三岁丧母,离家入谷,修习医术,在完全陌生的世界学习摸索,挣扎求存。所有的事情都像是被某种冥冥中的命运轨迹强加在她的身上,任何细小的反抗或变动都可能会带来不可预测的结果。而这种不可预测,让她即使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三年,还是会时常茫然无措,彷徨不安。 她的身体注定她只能拥有短暂的生命,而既然来到了这里,不管是宿命还是造物主的一个玩笑,她都只想远离所有的麻烦纷争,安安静静的度过为数不多的岁月,做自己想做的事,珍惜为数不多的每一天。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到来,再无声的消逝于这繁华万丈的尘世之间。 如果不是因为坠崖的意外让李彦玦捅破了这层纸,虞兰估计会一直装作毫不知情。 也许装着装着哪天她就挂了。然后便一了百了再不用担心各种纠葛纷乱。 对李彦玦的冷漠和抗拒,除了心有所属,还是因为不愿参与到皇权的纷乱纠葛,更是因为不想因为自己已经够悲剧的人生再给别人制造伤痛。 李彦玦是一个优秀的男人。英俊潇洒,能力卓绝,挥斥方遒的英雄将领,温柔多金的皇族贵胄。几乎所有能让女子倾心痴迷的因素都能在他身上找到。易境相处的话,虞兰觉得自己未必不会动心。 但这里是大秦。她是权倾朝野深为皇族忌惮的丞相之女,只有数月苟延残喘的生命。再让对方抱有任何希望,结果只能是伤人伤己。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种被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还要整天狠下心冷言相向亲手往人胸口戳刀子然后看着对方一脸“任你虐我千百遍我自待你如初恋”的执着不悔的表情这种感觉你来体会一下! 都要喘不过气了好吗我摔! 虞兰深吸了一口气。 以友人相待么。算了。反正在这无人绝谷中估计还要呆上几天,等从山谷中出去自己就要回不问谷了,也没可能再有多大交集。尼玛就剩下三个月的命了难道还要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虞兰接过玉佩,展露了落入山谷以来的第一个毫无负担笑容:“多谢。” 噗通。李彦玦手里的木勺掉了下来。 虞兰对我笑笑笑笑了。 真真真真的不是我眼花了吗。 他木愣愣的眨眨眼。忽然觉得从鼻腔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只用一个笑容便能让你丢盔弃甲瞬间倾覆。 他低下头,捡起木勺在锅里使劲搅拌,声音沙哑几乎语无伦次:“不用谢。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你喜欢便好。你一定饿了吧,肉马上就好了。” 虞兰看着他欲言又止。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勺子掉地上了,还没洗……” 李彦玦:“……” 本王怎么会这么蠢!!! 等李彦玦将那锅不小心加了料的肉汤毁尸灭迹,暗自吐息数次冷静下来找回了智商,才终于想起来一个一直想问的最重要的问题。 “当日你到底为什么远离侍卫去王家村村尾的茅草屋里?” 虞兰翻出来一只荷包递给他:“你认识这个吗?” 李彦玦看着上面绣得那只肥嘟嘟的小狗暗搓搓的磨牙。 怎么会不认识。小包子自从得了这个荷包便时时带在身上,每天都要在他跟前得瑟炫耀个十七八遍,他都还没有虞兰亲手绣得东西呢!简直是不知尊老爱幼不顾父子情谊十分可气非常值得揍一顿。 只是这个荷包怎么会在虞兰这里?明明离开的时候还见他挂在身上的啊。 虞兰将那天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我担心世子出了事,跟着那个小女孩刚走进屋子里就被打晕了。” “这么说有人以焕儿为饵,下套引诱你过去。” 虞兰点头。“也是我自己思虑不周太过莽撞,轻易中了圈套。将我打晕之人原本应该是准备趁人不注意将我运走,哪知刚好遇上山匪入村,将我掳回了山寨。” 恐怕不只是运走。甚至有可能是要取虞兰的性命。想到在崖顶跟连玉对峙时那根突然射出直向虞兰的冷箭,李彦玦眼中寒光爆闪,心中剧烈的后怕几乎要将他窒息,随即涌出更加浓烈的杀气: “待抓到幕后之人,本王一定要让他生不如死,后悔来到这世间。”声音如同九幽而来,每个字都带着冰寒彻骨的杀意。 幕后之人知道这个荷包的的意义——不过这一点没有什么参考价值,凭那个蠢儿子的性格估计只要见过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最最亲爱的兰娘亲手绣给他的——并且能接触到荷包将它偷走,还对自己一行人的行踪了若指掌——不然也不可能提前在那个村庄布好局,甚至对虞兰有着明确坚决的杀意,这样的人不会凭空出现,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只是虞兰来到延康城还不到一个月,而且几乎一直呆在百花苑中,根本没有时间与人结怨,唯一因为赵子洲的缘故想要伤害她的江木春也被关在王府地牢绝对不可能再有机会暗下杀手,又是谁会对虞兰有这么大的仇恨非要致其余死地呢? 虞兰耸耸肩:“谁知道呢。也许是另一个被赵子洲害得家破人亡的苦命之人想要报仇呢,或者就是赵子洲自己做的也说不定,为了给我娘亲迁墓这件事他可是恨我恨得牙痒痒呢。” 李彦玦面露疑惑,“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我知道令堂的过世和赵子洲有很大干系,可是为什么非要迁墓呢?又要迁往何处?” 大秦朝的律法虽然对女子有诸多保护,女子有主动提出和离的权利,但除了在生前提出和离从而脱离男方族谱外,从来没有入葬之后还要求从宗族除名迁出祖墓的先例。而且已经在夫族宗祠留过牌位的女子,即使迁出祖墓,母族的宗祠也不会愿意接收的。 虞兰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光一时有些怔忪。 为什么呢。 这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啊。 第 41 章 “你对我娘亲的事了解多少?”虞兰拿了一根木柴添进火堆,火苗舔了上来微微腾起,又很快归于平静。 李彦玦回想着自己的记忆和暗部的报告,整理了一下语言: “赵氏烛歌,赵子洲的原配夫人,祖籍不明,身世不明,有传言说是来自海外灵岛,一身医术出神入化堪称华佗在世。说起来令堂对母后还有救命之恩,德阳二年母后身染重疾,满朝太医尽皆束手无策,幸亏令堂相助母后才得以痊愈。我也是在那次偶然得缘一见,”他抬头看了虞兰一眼,“当真是缥缈若仙,风华绝世。” 虞兰戳戳火堆,未置可否,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海外灵岛?” 李彦玦摇摇头:“知道的并不多,只听说过一些江湖传闻。” 传说海外灵岛位于大秦东南部的海域深处,岛上灵植遍布珍宝无数,居住着一群医术卓绝可起死回生的仙人。岛周围常年笼罩浓重的雾气,稍微接近便会迷路,普通人根本不得其路,极为神秘莫测。不过这些都只是从东南沿海一带流传出来的传说,世人都对灵岛向往之极,但从没有人真正见过灵岛,甚至连它是否真的存在都不可考据。 虞兰点点头:“江湖上的传闻虽有些奇幻,与事实倒也有五六分接近。海外灵岛的确存在,不过上面居住的倒不是什么法力通天的神仙,而是神农氏后人——羽衣族。相传数百年前羽衣一族为了躲避战祸,举族迁往海外,恰遇灵岛之上灵气充裕气候适宜便在此定居,在岛上繁衍生息至今。羽衣族人天赋聪颖,能力卓绝,不仅精通药草医术,于武功阵法上也颇有造诣。江湖传说中围绕灵岛常年不散的雾气,就是阵法的功效。” 虞兰看着已经瞠目结舌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李彦玦,又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般的消息: “我娘亲便是灵岛上的羽衣族人。” 不顾对方的震惊,虞兰继续道: “羽衣一族隐居灵岛的初衷就是为了与世隔绝远离乱世纷争,因此对族人有着极为严苛的规定,决不可离岛入世。族人允许和外族通婚,但婚后的外族必须同样居住在岛上,终生不可离岛。凡擅自离岛进入尘世之人,都将被灵岛诅咒驱逐,永世不得再入。” 她抱住膝盖,似乎在看着眼前火光,又似乎已经完全放空什么都没有看,清雅淡然的声音在静谧的洞府中清晰的响起,缓缓道来。 “我娘在十六岁那年,遇到了出海遭遇海难被冲上灵岛的赵子洲。才子佳人,一见倾心。 赵子洲当时才及弱冠,刚刚成为举人,青年才俊前程似锦,自然不可能蜗居在一个小岛中碌碌一生。娘亲为了与他厮守终身,甘愿违背岛规背弃族人,和他一起私奔远走,来到了大秦。 后来娘亲偶然间救治了当今太后,圣上为表示褒奖,晋封还只有举人功名的赵子洲为三等候景德爵爷。自此赵子洲长袖善舞,仕途通达,一路平步青云。原本应该是才子佳人相扶相守富贵如意携手白头的圆满结局,”虞兰嘴角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声音毫无起伏,眼神却倏然冰寒如雪:“只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能经得起考验的真情实意。 赵子洲封爵的第二年,娘亲怀了我。那时赵子洲外放到祖籍德州出任德州知府,虽然已经称得上是一方大员,但又怎么满足得了他进驻整个大秦朝权力最集中的中枢内阁的野心。为了扩大自己在官员机构中影响力,早日在都城延康奠实根基,他拜了当时朝堂之上最有威望的大学士柳璋亭为师,并在我还未满周岁时,迎娶了柳璋亭最宠爱的小女儿柳漪漪,正式成为最具权势的党系“柳派”的骨干成员。 也正是这个出身书香世家的赵家二夫人,在我三岁时给我下了名为碧鸩的剧毒。我中毒后的第七个月,娘亲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我毒发的折磨,伤心绝望自缢而亡。” 虞兰闭住双眼,放在膝盖两边的双手紧握成拳,纤细瘦弱的脊背紧紧崩成一条直线,数息之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我娘为了一个薄情寡幸之人错付终生,身前因为他背离故土放弃了一切,我不会让她生后还要在这异乡之地无所归依。”她看向李彦玦,寒泉般清亮的双眼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芒,“我一定会为她迁墓,带她重归灵岛。” 李彦玦注视着虞兰坚决的目光,久久不发一言。 关于灵岛的事实以及那些即将被时间慢慢掩盖纠葛往事的确让他很是震惊,并让他对虞兰的疼惜更甚,只是这些都比不上虞兰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对他的冲击。 虞兰要将烛歌的陵墓迁回灵岛。 虞兰要去灵岛。 这就意味着她必须要承认自己羽衣族后人的身份。 羽衣族人,驻岛终身。 他低下头,微微弯起的嘴角带上一丝浓重的苦涩和苍凉。那我呢。我要怎么办。 李彦玦不着痕迹的深吸了一口气。将种种纷繁复杂的情绪压下心底。像是什么都发生一样恢复了平静。英挺的剑眉微微皱起,疑惑道: “只是关于灵岛之事你是如何得知?” 灵岛与世隔绝极为神秘,在江湖上一直都只有隐隐绰绰不明真假的各种传闻,连王府的暗部都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而虞兰对灵岛的情况了解得太过详尽,就算她娘亲曾是灵岛之人,但烛歌逝世时虞兰只有三岁,她怎么也不可能将这些情况尽数告之一个仍然懵懂不知的孩子吧。 既然如此,虞兰又怎么会对灵岛了解得如此清楚,甚至就像,她曾亲身在岛上居住过一样。 虞兰怔了怔,显然没想过他会问这个问题。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温软愉悦的笑意: “是师父告诉我的,”她解释道,“不问谷的神医不问,是我娘亲的同门师弟。” ———————————————————————— 俗话说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由此可见饭后进行适量运动的重要性。 吃过午饭后,李彦玦抱着这几日从打的猎物身上剥下的毛皮来到寒潭边准备进行清洗。山谷中的气温偏低,虞兰的身体又极为惧寒,这些皮毛十分厚实,用来保暖是再好不过了。 虞兰在床上躺了两天早就觉得全身骨头都快僵硬生锈了,肚子也不怎么疼了,难得的放风机会自然不会错过,于是也拿着一张兔子皮跟在李彦玦后面溜达了出来。 这个寒潭正是当日他们坠落下来的那一处,里洞府很近,不过两三百米的距离。寒潭面积很大,潭面上水汽蒸腾氤氲一片。站在寒潭边上向上看去,就是垂直九十度高耸入云悬崖峭壁。 李彦玦抬头看着顶部掩于云雾中几乎看不清的的绝壁,一时有些怔忪。 那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般不真实。无论是在万丈悬崖下漂浮起来,还是他在脑海中看到的那些属于虞兰的记忆都太过匪夷所思。他甚至分辨不清那些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只是他在坠崖时神思恍惚而产生的幻觉。 他自认武艺高强,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像那样能带着人一起飞起来并能联通思维的能力简直闻所未闻。这样的武功但凡透露一点,都将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引无数人拼死抢夺。 这是虞兰的秘密。而虞兰愿意毫无保留的在他面前展现出来。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满意的了。只要虞兰不说,他便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严禁虞兰靠近寒潭之后,李彦玦开始处理这些皮毛。 或许是因为谷中环境太好又几乎不存在什么天敌,这些毛皮全都油光水滑色泽亮丽,质感极佳。又因为几乎都是被小石子一击毙命,李彦玦剥皮的刀工又极好,每一张皮毛都是完整的一片没有半点瑕疵,就算是放到延康城都绝对会受到贵族小姐们热烈追捧。 他将皮毛浸到水中,内力运转凝聚成寒气输出,咔嚓几声手中的皮毛上便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再用力一抖,皮毛上的脏污血迹就随着冰块簇簇掉落,再用内力烘烤片刻,便得到了干净温暖毛茸茸的皮毛。 简直干净利落至极。 眼角的余光扫到虞兰惊诧赞赏的表情,李彦玦压下嘴角的笑意,十分淡定的表示这一点都不算什么,“在北漠打仗的时候,气候苦寒,稍不注意就会被冻伤,为了保暖士兵们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打到猎物就剥皮放到水里冻起来,抖掉冰块后就能得到一张好皮子。” 北漠天气太冷连猎物都少,打到猎物十分不容易。所以每到剥皮的时候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生怕损毁一点。他的刀法就是这么练来的,两手柳叶小刀嗖嗖嗖嗖简直不能耍的更溜。 啧啧。李彦玦有些懊悔。早知道该在虞兰跟前剥皮表演一段才对。甩匕首的动作酷帅霸跩邪魅狂狷,肯定又能刷一大截好感度。 第 42 章 李彦玦手中拿着一把匕首,目露寒光步步紧逼。 虞兰坐在石床上一脸纠结。 就在男人手中的匕首高举即将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虞兰终于忍不住,高声喊道: “等一下!” 李彦玦停住了动作,有些纳闷的转过头:“怎么了?” 不会是想阻止他吧。每天喝一碗鹿血可是约定好的必须贯彻落实。就算虞兰泪光盈盈樱唇轻咬的拜托他,他也、也、也绝对不会心软的! 最多也只是在她偷偷倒掉一半的时候装作不知道而已。 真是十分有骨气。 虞兰看着他似乎突然沉浸在某种画面中不能自拔眼神忽闪变幻不定的脸色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淡定的收回视线然后从荷包里取出一粒药丸扔给他,指着缩在墙角不停刨蹄子的雄鹿道:“取血之前先给它喂一粒吧。” 这已经是二人坠崖后的第三天。 虞兰出于职业习惯一直是随身携带各种常用或紧急性的药物。被掳到山寨后用了一部分,坠崖的过程中又丢失了一部分,加上这几天消耗的,现在身上的药物已经所剩无几。 作为生存的重要手段,如今又是深处完全陌生的深山绝谷之中随时可能发生各种意外,足够的药物装备自然必不可少。所以昨天李彦玦处理完毛皮之后,虞兰便领着他一起在谷中搜索,希望能找到有用的药材。 这处山谷广袤无垠,谷中林木苍莽万物勃发,植物生长的尤为茂盛。虞兰不仅找到了很多急需的药材,甚至还在森林中央的一湾湖泊旁发现了一处荒废的药圃。 药圃因为长时间无人打理杂草遍布,加上动物的啃食践踏,大部分药材都被损毁或者年份过老失去了药效,已经无法入药。但虞兰还是找到一些生长期较长药性正好的药材,甚至还有一些极为珍稀连王府庞大的药库中都见不到的药植,让虞兰着实喜出望外。 扔给李彦玦的药丸就是用昨天找到的药材制成。这种药丸是专门用来饲养灵宠的,不仅对灵宠的身体机能有极大好处,还有提升灵智之效。 因为用途偏门所用药材又极为珍贵,加上制作过程尤为繁琐,所以药方几乎已经失传。虞兰是在不问谷的藏书阁里偶然翻到,因为其琐碎的过程和严苛的要求十分适合用来练习,锻炼制药的熟练度和敏感度,所以就记了下来一直用来练手。 后来小白喜欢上了把它当成日常零食,虞兰制作的次数就更加频繁了,可以说是她炼制的最纯熟的药物之一。正好昨天采集的药材凑齐了药方,虞兰便炼制了一份,成功出药十一枚。 然后给那只命运多舛的雄鹿喂了一颗。看它咔吧咔吧嚼得欢的样子应该是十分喜欢。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现在又要放人家的血,自然要再喂个药丸安抚一下。也算是等价交换各取所需嘛。 李彦玦一手拿着匕首一首举着药丸走向雄鹿满脸狞笑:“乖乖让我放一碗血,本王就给你吃好吃的怎么样?” 雄鹿不断后退美丽的大眼睛里盈满泪水:嘤嘤嘤凶残的人类快奏凯! 虞兰:“……” 这种猥琐怪蜀黍诱惑娇弱萝莉的即视感是什么情况! 胳膊拧不过大腿。雄鹿在永乐王爷绝对性的武力镇压下被迫再次贡献出了一碗鹿血。 雄鹿趴在墙角泪汪汪的舔伤口:虽然药丸很好吃,可是有了伤疤一点都不帅了一定找不到媳妇了嘤嘤嘤。 虞兰走过去拿出一盒药膏轻轻涂在它的伤口上。李彦玦下刀极有分寸,伤口都不深且避开了要害。数息之后,伤口已经愈合连疤都找不到了。 雄鹿震惊的睁大眼睛:麻麻我又变帅了! 又一次十分纠结痛苦的喝下一碗鹿血后,虞兰带着李彦玦来到昨天发现的那处药圃。 虽然因为长时间无人打理药圃已经几乎荒废,但从药圃的选址规划和药材的种植情况可以看出,当初的药圃主人也很是花了一番心思的,无论是布局还是药材的搭配都十分精妙,就这样任其荒废的话实在太过可惜,尤其对虞兰这样将药材视若珍宝的人来说,更是完全不能忍受。 再说了他们现在位于这片深谷之中,四周都是高耸入云的山壁完全与世隔绝,根本不可能自己出去,而等待救援的话必然还需要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为了保证最基本的生存条件药材自然是越多越好。 除了能用的药材,虞兰还在里面发现了很多种子掉落后自然生长出来的药植幼苗,这些幼苗移植后经过适当的照料便能生长得很好,这也是虞兰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好了,你就坐在这,”李彦玦在药圃旁边的一块青石上铺上厚厚的干草,然后将虞兰扶了上去,“要怎么做你告诉我就行了。” “那些幼苗都要特别小心的挖出来再种下去,稍微伤了一点都活不成,我还是自己来好了。”对于身材健硕孔武有力而且看上去就知道从未做过这种事的永乐王爷,虞兰觉得十分不放心。 “不行,你需要好好休息。”李彦玦英挺的剑眉微微皱起,坚决不同意。 那日虞兰醒来口吐鲜血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是绝对不愿让她劳神分毫的。事实上要不是虞兰坚持,李彦玦恨不得让她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躺在床上好好休养,连吃饭都由自己伺候。 李氏家训:能照顾好自己女人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你放心,”他看着虞兰写满“我不放心”的脸稍微有些挫败,下一秒又重新精神抖擞斗志昂扬,“我一定会完全按照你的要求来,一丝一毫都不会伤到这些药材的。” 虞兰看着他昂首挺胸一脸“本王如此英明神武智慧卓绝不可能有事会难倒我”的表情,默默叹了口气,只能妥协。 于是在虞兰的指导下,李彦玦抱着“本王如此优秀能干一定又能刷好大一截好感度”这样十分隐秘的目的挥舞着木铲在药圃里干得热火朝天,十分卖力。 李彦玦今日穿着一身黑色的单衣,窄衣长裤,倒和现代的休闲服有些相似。这些衣服也是洞府原主人留下的。李彦玦原先的长袍上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沾了血迹,原本虞兰是准备给他洗干净的,但李彦玦严禁她碰触凉水,连平时洗手的水都是一直在火堆边温好,甚至连那件衣服都给藏了起来。简直有心计。 由于体型的差异,原主人的衣服穿在李彦玦身上明显有些偏小,黑色的布料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展露出健硕流畅的肌肉线条,随着男人的动作微微鼓起,隐藏着极为巨大的爆发力。 为了方便李彦玦将一头长发用玉珏全部束了起来。刀削般的脸部线条因为挖去幼苗时的紧张和小心翼翼紧紧绷起,更显得深邃立体,透露出惊人的性感和摄人心魄的魅力。 今天气温有点高。抬头看了看头顶树叶缝隙外得阳光,虞兰一手抚摸着略微加快的心跳心想。 将所有幼苗都栽种完毕后,虞兰将药圃中央的一条管道上的木塞取了下来——这条管道连着药圃旁边的湖泊,由于地势原因水自动流入管道,管道内部设有机关,只要拔掉木塞水流就会自动浇灌药田,等到浇灌到一定程度,水位退下,水流又会自动停止,十分精妙。 这时已经差不多是正午了。林中环境静谧清雅,于是二人准备进行一次野餐。 当然做饭的还是立志要成为好男人的李彦玦。 午餐是叫花鸡。 将肥嫩的野鸡开膛破肚清理干净,抹好调料,塞满鲜美的山珍野果,用散发着清香的宽大树叶包裹起来,再裹上一层泥巴埋进烧得通红的木炭堆里,两刻钟后,喷香扑鼻的叫花鸡就火热出炉。 肉质酥嫩肥美滋滋冒油,带着山珍的清香和野果的甜味,简直是人间极品。 林中微风习习,树叶的缝隙中阳光如碎金铺洒一地,碧蓝色的湖泊清波微漾,如同一块幽深的蓝色宝石美得如梦似幻。 虞兰就坐在身边,莹白如玉的绝美脸庞上满是赞叹和浅浅笑意。 但求今日为永年。李彦玦想。 美食果然能让人心情愉悦。 吃饱后在幽静安宁的森林中小憩片刻,又检查了一遍药圃周围的栅栏确定不会被动物践踏后,二人便开始往回走。 或许是美食的缘故,又或许是不久之后又能收获一批药材,虞兰的心情十分愉悦,一路上与李彦玦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明天我们可以往森林更深处走一趟,”到了洞府门口,虞兰一边往里走一边回头征询李彦玦的意见,“既然外围都有这么多好东西,里面会有更多的收获也说不定。” 李彦玦笑着看她闪闪发光的眼睛和一副也许可以拥有更多药材的的财迷表情,跟在她后面往洞府里走去,张开嘴刚想说什么,却猛然脸色剧变,一把搂住前面的虞兰足尖一点飞身急速掠出洞口,将虞兰紧紧护在怀中,眼中寒芒爆闪杀气尽显,冲着洞府里厉声喝道: “谁在里面?!给我滚出来!!” 第 43 章 李彦玦将虞兰紧紧护在怀里,全身肌肉瞬间紧绷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死死盯住洞口满是戒备。 服用了回元丹后他的内力大为增进,感知周身数百米内的动静绝对没有问题。但这一次竟然直到洞口才发觉有人藏在洞内,这说明此人的功力最起码要在他之上,绝对不容小觑。 思及至此,李彦玦将搂着虞兰的手收紧,爆发出来的气势更加凌厉无匹。 虞兰经过最开始的怔愣之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默默运转起天一心法,方圆五百米内的一草一木便尽数收于眼底。在感知到洞内之人的样貌时,形状姣好的黛眉立即微微蹙起。 此时洞中之人已经走了出来。 李彦玦面色沉肃,冷声喝道:“你是谁,为何擅闯洞府?!” 来人呵呵一笑:“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又是谁,为什么擅闯我的地盘?!” 李彦玦剑眉紧皱,正准备问个清楚,怀中的虞兰突然出声道:“怎么是你?” 来人竟然是曾在迎仙楼和虞兰有过一面之缘并赠给虞兰一枚丹药的怪老头。也正是那枚丹药在数日前救了虞兰一命。 怪老头依然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迎风而立十分不羁,看着虞兰笑嘻嘻:“呀小姑娘我们又见面啦,你没戴面具老夫还差点没认出来,”然后摸着长长的白胡子面露不解,“咦?上次见你你还能活个一两年,怎么这次印堂发黑连几个月都活不了了?” 李彦玦正全神戒备满心疑惑,闻言脸色剧变,一脸震惊的看着虞兰,还未开口眼角的余光就发现那个怪老头突然朝虞兰冲了过来!他心中大惊,连忙将虞兰挡在身后提掌飞身迎了上去,杀气暴涨气势凌厉。 怪老头轻哼一声,脚步移动身形犹如鬼魅,快得只剩下残影,须臾间便绕过了李彦玦的阻隔同时一掌拍在他胸前。 看起来只是轻飘飘的一掌没有半分力度,李彦玦却感到如同泰山压顶般的万钧之力狠狠撞了过来,胸口一阵剧痛便被击飞出去落在数米之外,而怪老头已经来到虞兰跟前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腕。 虞兰没有动。虽然这个怪老头行事诡异而且身份不明,但她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没有半分恶意。 从将手搭在虞兰的手腕上开始,怪老头脸上嬉笑的表情就全部收了起来。神色严肃无比:“你的经脉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看看虞兰,又看看被打飞的李彦玦,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睁大双眼,声音里满是震惊:“你带着他一起用了天一心法?!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 虽然有胆子进行这种尝试而且竟然还成功了很是值得表扬称赞一番,可是实在是太乱来了! 怪老头吹胡子瞪眼气得呼哧呼哧喘气,扫向李彦玦的眼神都带了一丝杀意。 吐了一口血爬起来准备冲过来的李彦玦在听到这句话时猛然一顿,又惊又痛的看向虞兰,声音因为心中爆发出的剧烈痛苦和恐惧带了一丝颤意: “虞兰……你做了什么?” 虞兰看着他嘴角的血迹眼神闪了闪。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抽出了自己的手看着怪老头,声音冷淡面无表情: “你是谁,跟灵岛跟我娘亲又有什么关系。” 咦?被发现了? 怪老头挠挠下巴,看看天又看看地眼神忽闪不定:“烛歌是谁啊,我不认识的哦。” 虞兰:“……”我都还没告诉你我娘亲的名字好吗!这种演技还出来骗人真的没问题吗! 看着虞兰愈加冰冷的眼神,怪老头垮下脸:“好啦好啦,我告诉你就是了,小孩子不要整天皱眉会变老的。先进去再说吧,唉这么快就被发现真是没意思……”一边长吁短叹一边转身往洞府里走去。 洞府的大厅中。 熊熊燃烧的火堆不时发出哔啵的声响,明亮的火光和从洞顶透进来的光线将大厅中照得亮如白昼。 怪老头率先在石凳上坐下。李彦玦往虞兰坐着的石凳上加了一张厚厚的毛皮,又倒了一杯炉子上温着的红枣茶放在她面前,然后转身坐在一旁,微微低垂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怪老头吹胡子瞪眼:哪来的臭小子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为什么小姑娘有茶喝我就没有! 在感受到虞兰不耐烦地视线时连忙正襟危坐,轻咳一声后一手摸着胡子十分郑重道: “老夫是你的曾外祖。” 虞兰:“哦。” 就这样?没了?没有得到预期反应的怪老头眨眨眼,摸着胡子又强调一遍: “老夫是烛歌的祖父。” 虞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嗯。”不是说过了么。两句话有区别吗。 怪老头抓耳挠腮:怎么跟预期的不一样啊,不是应该满脸震惊难以置信然后满含热泪抱头痛哭千山万水喜相逢激动得不能自已从此以后好好孝顺自己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吗?嗯一声算怎么回事! 虞兰看他突然停下来不说话,提醒道:“继续。” 怪老头鼓着脸:小姑娘一点都不好玩! 哼唧了几声继续往下讲: “我在三十多年前离开了灵岛,来洛神大陆想找一些岛上没有的特殊药材。走走停停去了很多地方。后来发现这片山脉里有好东西,就在这里造了个洞府住了下来,”说完朝李彦玦瞪了一眼:听到没有!这是我的地盘!住我的地方还不给我倒茶!真是没礼貌! 可惜李彦玦低着头半点也没接受到他的谆谆教导。 老头哼了一声别开脸:“我常年住在山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跟灵岛联系又少,直到十一年前才知道烛歌小丫头竟然为了一个男人私自从岛上跑了出来,我不放心就离开这里去找她,”说到这里老头的眼神又开始漂移忽闪,“你也知道这里山多路很难走喽,离延康城又远,我老人家腿脚又不是很方便,所以走啊走啊历经艰险走了五年时间终于到了延康城。”眼睛眨巴眨简直真诚。 虞兰:“……” 你当我不知道天一心法可一日千里吗!还腿脚不方便,不方便的话这么高的山壁你怎么出去的!五年时间你确定不是因为沿途新奇的东西太多走着走着根本就忘了要去延康这回事吗! 怪老头一脸淡定的揉揉鼻子,表情却突然严肃起来:“到达延康之后我才知道烛歌已经自尽而亡,你也身中剧毒下落不明。我本来准备杀了那个赵子洲为烛歌小丫头报仇,可是后来觉得就这样让他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了,这种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之人就应该让他权势尽失一无所有才最解恨。” 老头顿了顿,抬头看向虞兰:“你是叫虞兰对吗?”见虞兰点头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感伤:“虞兰是灵岛上特有的植物,十年开花,十年不谢。在灵岛之外的地方就算能种活也只是跟普通花卉无异,荣枯转瞬。烛歌为你取了这个名字,想来也是一直对灵岛魂牵梦萦不能割舍。唉,我当年离开时她还只是个一点点高的小丫头,哪知转眼之间已经世事变迁至此。早知如此,当初又为什么非要背离族人离开灵岛呢。” 虞兰:“你不也是离开灵岛了吗?” “我可不一样!”怪老头眼中的感伤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一下子跳到石凳上昂首挺胸十分意气风发:“我可是当过羽衣一族的族长。族规规定,凡任族长期满五十年便可自由行动不受族规约束,天涯海角任我遨游!”简直神采飞扬豪情万丈。 当了五十年族长。三十年前离开灵岛。 虞兰看着他表情有些诧异:“……您今年高寿?” 怪老头站在凳子上目眺远方手抚长髯作仙风道骨状: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精神矍铄鹤发童颜看着特别年轻一点不显老! 虞兰:“……”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大把年纪了别做这么危险的动作…… 怪老头从凳子上跳了下来端起虞兰面前的红枣茶喝了一口评价道:“太甜了。”一点都不好喝。 李彦玦:“……” 虞兰:“……” 那本来就是特殊准备根本不是给你喝的好吗! 老头十分潇洒的抹抹嘴,接着说道:“离开延康后我四处打听你的下落,终于得知你被琴酒小子接到了不问谷里,他自小跟烛歌丫头关系最好,几乎形影不离,想来必然会精心照顾你,我也就放了心。那次我在酒楼面前遇到你,一眼便看出你那小丫鬟的武功身法是灵岛所出,然后猜出了你的身份。说实话一开始我根本不敢相信你还活着。” 他看着虞兰问:“你应该知道羽衣一族对于背离族人者会施加诅咒吧?” 虞兰点头:“听师父提起过。” 老头叹了口气: “其实那并不是诅咒。 羽衣一族之所以严禁族人擅自离岛,最大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族人。数百年之前羽衣族并没有这条族规,当时族人若愿意可以自由入世。但由于羽衣一族天赋异禀能力卓绝,更是身怀天一心法这样的绝技,总是会遭遇各种觊觎和阴谋算计,最初出世历练的羽衣族人几乎都是十分惨烈的结局,后来为了避免惨剧继续发生才加了这样一条族规。 但这百年来仍不断有族人宁愿违背族规被终身驱逐也要前往大陆。为了给予这些族人最后的保护,在他们离岛之前,会由族中灵力最强者以寿元为代价妄窥天命为他们今后的命运进行占卜,并将占卜的结果告诉他们,本意是为了让他们趋吉避凶躲过劫难,但由于占卜的结果总是凶多吉少,渐渐地这种占卜便被族人称为是诅咒。 烛歌离岛之前,由族长昼言,也就是烛歌的父亲,你的外祖父对她的未来进行了一次占卜,占卜的结果只有五个字:‘子三岁而亡’。所以我最开始才会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因为以寿元为代价的占卜得窥天命,几乎不会出错。” 一直十分冷静的虞兰脸色一变,笼在袖中的手掌紧紧攥起,心神巨震。 子三岁而亡。 不。那个占卜并没有出错。真正的烛歌之子赵虞兰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占据她身体的不过是一缕异世幽魂罢了。 体内气血浮动一阵神思恍惚,意识缥缈不定隐隐竟有消散之像。虞兰使劲一咬舌尖,借着剧烈的疼痛猛地清醒过来。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怪老头正一脸慈爱的看着她:“不过一见到你我就知道绝对错不了,你长得和烛歌丫头一模一样。哈哈哈哈,这说明我的子孙果然强大,连天命都能更改!”听上去就很霸气侧漏! 虞兰迅速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淡笑一声:“我会努力活得更长一点。” 一直坐在旁边的李彦玦猛地颤了颤。 怪老头摸着胡子大笑:“对!就是要有这样的斗志!果然不愧是我的曾外孙女儿!你的毒已经解了是吗?” “嗯。师父帮我解的。” 怪老头点点头,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盯着虞兰的脸咦了一声: “你中的毒是碧鸩,脸上应该长满绿斑才对,怎么……”他猛地睁大双眼:“琴酒那小子是用刷骨法解得毒?!” 虞兰的脸色一白,身体几不可见的抖了抖。 用内力配合银针将毒素硬生生从骨髓之中一丝丝逼出来,就像是钢铁制成的刷子在骨髓中翻搅。刷骨之法,法如其名。简直不能再贴切。 怪老头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刷骨之法宛若凌迟,痛不欲生。世人皆道碧鸩为无解之毒,但羽衣族不但找到了解毒方法,而且还有两种。除了刷骨法,另一种方法只要将毒素引到中毒者脸上的绿斑便可,虽然绿斑因此无法消除等于是容颜尽毁,但总比忍受肉骨分离之苦要好得多,琴酒出身灵岛不应该不知道这一点啊,怎么会选择刷骨之法……” 怪老头看着虞兰愈加苍白的脸,女子绝美的容颜就算是毫无血色也流露出让人心惊的美丽惹人疼惜。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看向虞兰的目光中滑过一丝悲悯,微微叹了口气,声音轻不可闻:“孽缘啊……” 虞兰抬起头粲然一笑,声音明快还有着几丝调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身为女子自然将容颜视若生命,我才舍不得让这么漂亮的脸被毁掉呢。现在不是很好吗,既保住了美丽的容颜又解了毒,我还活的好好的,简直是皆大欢喜。” 怪老头摸着胡子点头:“嗯,说的没错。不过你这身子可还要好好调养才行,我之前给你的鸿蒙丹你吃了吗?” “当然已经吃了,不然你以为我是如何猜出你的身份。”虞兰眯起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鸿蒙丹是羽衣一族的顶级秘药,真正的活死人肉白骨之效,是取自每一位羽衣族人降生之时的胚胎元血加上数百种稀世珍药制成,一生只得一粒。琴酒的鸿蒙丹便是给了虞兰,那么珍贵的味道虞兰可不会忘记。 怪老头懊恼得直揪胡子:“光想着保住你的小命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烛歌丫头的鸿蒙丹肯定喂了你你自然知道!我就说我的行为这么隐蔽完美你怎么会猜到我的身份,哎呀失策失策真是太失策!” 虞兰:“……”会天一心法,会灵岛的武功,知道我娘的名字,露出的马脚简直不要太多好吗。 揪断了几根胡子后怪老头终于平静下来:“既然鸿蒙丹都已经吃了你的身体还这么差,那就更需要好好调养,正好这山谷里最不缺的都是药材,而且最好的都被我偷偷藏了起来,配出几副培元续命的汤药还是不成问题的,肯定能让你多活一段时间!” 虞兰:“真的吗?原来您这么厉害啊!那虞兰的小命就交给曾外祖您了!” 虞兰崇拜的眼神和甜蜜蜜的一声“曾外祖”简直让怪老头身心舒爽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闻言立刻昂首挺胸志得意满拍着胸脯打包票,然后运转起天一心法,嗖的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真好哄。虞兰目送着怪老头的背影弯起了嘴角。 然后转身看着从进入洞府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的李彦玦。 男人的背脊紧绷,头颅低垂,像是一只威猛强大的野兽因为巨大而无法排遣的痛苦在默默舔舐伤口。 唉。虞兰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站起身走向他,手刚碰到他的肩膀就被猛然站起来的男人紧紧抱住,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勒断。 虞兰想要挣扎,却蓦地从脖颈处传来一阵滚烫的湿意。心脏猛地颤动了一下,她彻底愣住简直震惊得连呼吸都忘记。 “求求你。”耳边传来了男人哽咽的声音,“求求你不要死。” 第 44 章 虞兰二人坠崖后的第五天。 邹上快要急疯了。 李彦玦抱着虞兰掉下去的时候,他脑海里只有三个字: 完!蛋!了! 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他都想跟着跳下去了。 那么高的悬崖,深不见底,只能看见黑漆漆雾蒙蒙的一片,连看一眼都会吓得浑身冒冷汗,掉下去的人,还能活下来吗。 他站在悬崖边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开始发凉的时候,绿腰跑过来冲他吼: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找人下去救人!我家小姐绝对不会有事的!” 邹上看着绿腰通红的眼睛和眼中不容动摇的坚定狠狠抹了一把脸: 没错。那么多刀光剑雨王爷都带着他们走过来了,又怎么会轻易丧生在这种地方。 他转过身看着一众仓皇无措的士兵:“所有人听令!立刻搜集信息找出一条可以通往崖底的通道,王爷绝对不会有事!” 王府亲卫表情严肃目光坚决,并腿立正齐声高喝:“是!” 山寨的土匪已经全部束手就擒尽在掌控之中,被关在山寨地牢中的女子也已经派人妥善安置,清醒的还认识家在哪的就送回去,神志不清或不愿回家就暂时安置在王家村。土匪头子连玉趁着李彦玦坠崖众人慌乱之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于那个暗中放冷箭的士兵,在射出那一箭后立马就咬破了牙齿后藏着的毒囊自尽身亡。动作干净利落十分专业到位。 邹上满脸阴郁的看着这个罪魁祸首的面色漆黑的尸体,手一挥冷声道:“把尸体抬回去交给暗部。”哼,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么,暗部有的是手段从尸体上获得足够的东西。 获命去寻找通往崖底道路的士兵很快就回来了。却并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 这一条山脉绵延数百里,将这处悬崖深谷整个围绕起来,除了从山顶直接跳下去,根本没有途径可以前往谷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士兵同时也打听到当地采药的药农曾通过在山壁上开凿石阶的方式下到悬崖下方采药,而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恐怕也是前往谷底的唯一方法。 邹上立即下令,命令立刻召集附近村落中所有具有开凿石阶经验的药农,并从淮阳郡运来大批开凿工具,率领二百王府亲卫和五百精兵开始了夜以继日铺设通往崖底的“天阶”的过程。 转眼间五天过去了,而“天阶”的开凿却只完成了不到二分之一。 药农们虽然有在石壁上攀爬的经验,但那最多也只是下到悬崖下方一二十米处,再往下由于山谷间形成的回旋气流连站都站不稳,根本没有人敢下去。而这处悬崖足有数百米深,并且是垂直九十度的陡崖绝壁,人光是悬吊在上面找到立足点就困难无比,更何况还要拿着工具开凿石阶。 在这五天里,已经有七人不慎失足坠落悬崖。而随着这七人坠落的惨叫,整个开凿队伍中的士气越发低迷。甚至有药农想要偷偷逃走,在被发现后立刻斩首示众,才微微控制住队伍中不断蔓延的恐惧和躁动不安的气氛。 王家村。 王家村因为也发现了毒素扩散的痕迹,因此村民都已经跟随大部队迁往淮安,这个村落中都空了下来,正好作为邹上一行人的大本营。 此时的邹上双目布满血丝,头发凌乱,身上全是灰尘泥土,整个人十分憔悴狼狈。他狠狠咬咬牙,转身就往门外冲。 钟亮一把拦住他:“你要去哪?!” 邹上使劲挣扎:“放开我!我要去凿石壁!” 钟亮怒喝:“你疯了吗?!你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再去悬崖凿壁你是不想活了吗?!!” 邹上几欲发狂:“那又如何?!已经五天了石壁连一半都没凿到,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凿到什么时候!王爷就在下面啊!”他看着钟亮,八尺高的汉子虎目含泪,哽咽不能成声,:“王爷……王爷他还在下面等着我们啊,我们不去…谁去救他……” 钟亮眼眶湿润。就在他几乎拦不住疯狂挣扎的邹上时,一个人从大门处走了进来。 白衣飞扬者,似从云中来。清渺淡华的声音在大厅中缓缓响起: “我去崖底。” 数百米深的绝谷之中。 风朗气清,阳光明媚,正是个赏景游乐的好天气。而此时洞府前的空地上,却不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声。 “砰!” 李彦玦又一次被打落在地吐出一口血。 原本玉树临风潇洒不羁的永乐王爷此时却着实狼狈不堪。一身衣服因为无数次摔落在地几乎已经成了烂布条,俊美无俦的脸上青紫一片几乎肿成了猪头。 他咳了几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抹掉嘴角的血迹,慢慢站了起来,沉声道:“再来。” 站在他对面的怪老头冷笑几声:“再来多少遍你都不是我的对手。”话音刚落身形微闪,就与冲上来的李彦玦再次战成一片。“砰砰”拳击肉.体的声音不绝于耳。 从怪老头突然出现,这两天的时间李彦玦都是这么过来的。 被打倒,爬起来,再被打倒,再爬起来。每天照着三顿饭的节奏挨虐。似乎将战胜怪老头当成了一项必须要实现的人生终极目标。 又一次将李彦玦打飞出去。怪老头暗搓搓的摩拳擦掌。这可是你小子自己凑上来的,可不是老夫以大欺小以公谋私因为你害得我曾外孙女儿差点没命而借着机会打击报复啊。 亮闪闪的目光简直无辜。 虞兰坐在洞府门口的树荫下。双眼用布条蒙起来。眼前放着五排整整一百个茶杯,每一个茶杯中都装着一杯清水。 这是怪老头给她留下的功课。在这一百杯水中,有九十九杯都溶进了无色无味的剧毒。她必须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在一刻钟之内将其中唯一一杯无毒的清水找出来,然后喝下去。 雄鹿先生蹲在虞兰旁边。它现在已经慢慢不再惧怕虞兰等人。每天定时定点主动伸长脖子换小药丸。真是非常自觉。 此时此刻雄鹿先生躺在树荫下。伸嘴就能吃到鲜美的野草,阳光轻轻洒在美丽帅气的花纹上,旁边是随时可能给自己小药丸的好人,还能看着最喜欢欺负自己的坏人一遍遍被虐。 鹿生简直不能更圆满咩咩。 虞兰宁心静气,仔细分辨每一杯水的区别。怪老头的医术果然不同凡响。经过两日的调理,虞兰的脸色红润气色健康许多。就连身上经脉破损造成的蛛网般的青紫痕迹也都逐渐消失。想来又能多支持一段时间。 耳旁不时传来拳脚相击的声响和李彦玦的闷哼。虞兰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出声阻止。 一是由于这是李彦玦自己的选择。从那天知道虞兰因为救自己身受巨创寿命折损之后,他就狠狠地憋了一口气,以玩命的架势不断与怪老头战斗拼命提升自己的实力。每当看着虞兰就会露出的沉痛表情让虞兰根本找不到理由去阻止他。 二来。李彦玦少年时期开始征战沙场,虽然杀敌无数被封为常胜威武大将军,但经年的战争让他的身体早已留下无数隐疾。虽然现在年轻身强体壮看不出来,但一旦爆发出来绝对会要人命。本来要是怪老头不出现,虞兰自己也准备趁着在谷底的时间用药物配合针灸为他调理一番。但怪老头愿意出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怪老头和李彦玦打斗时每一拳每一掌都极为技巧的打在特定的穴位置上,调节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之气。这样以重压配合内力冲击的调理不但见效迅速,而且清除病根的能力较药物、针灸要强得多。 虽然调理的方式血腥残酷了些。 “砰!” 李彦玦再一次被狠狠摔到地上,强劲的力道将地面击出一个浅坑。 他双手颤抖着撑住地面,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再来。” 李彦玦不傻。与怪老头对战的过程虽然极其痛苦完全是一边倒的被虐,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每战一场,自己体内经脉骨骼中隐隐的疼痛和郁结之气就会消除几分,连之前因为服用回元丹暴涨的内力都更加凝炼。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绝对不容错失。 怪老头摸摸胡子。这个小子虽然可恶了些还不懂尊老爱幼,这一身骨头倒是真硬。 正准备出手再调.教几手,就听到虞兰的喊声:“一刻钟到了。” 怪老头立刻乐颠颠儿的跑过去:“哎哟我的乖曾孙女儿,找得怎么样了。” 虞兰摘下蒙眼的绸带,从第一排的茶杯开始挨个指着报数: “藤茶花、金玉罗、梦里醉、断肠灰……”跳过其中一个,每一个茶杯中的毒.药都被一一报出。 虞兰指着最后一个茶杯,微微顿了顿,淡声道:“……碧鸩。” 随后拿起那盏被跳过的茶杯:“这里面无毒。却加了麻沸散,喝一口便会全身麻痹两个时辰。” 怪老头拍手嘻嘻笑:“好!果然不愧是我灵岛之人!” 然后看着虞兰脸上露出追忆之色:“你让我想起了你娘。你娘七岁的时候就参加了族中的百毒试炼,将一百种毒.药分毫不差的识别出来,其天资卓越是族中百年难得一见。” 不过虞兰的资质怕是还要在烛歌之上,毕竟族中的百毒试炼可没有蒙着眼这一条。而且还成功实现了数百年也没有人能做到的以天一心法系结两人,简直就是羽衣族未来的曙光前进的栋梁。 想到这里怪老头又开始暗搓搓的摩拳擦掌,看向李彦玦的眼神暗含深意。老夫才不会因为这小子差点害得我天资卓越无人能及的曾孙女儿差点没命所以下次会更下重手呢! 简直是正气浩然非常让人信服。 虞兰听到怪老头的话,眼睛眨了眨,正张开口突然听到空中传来一阵熟悉的鸣叫声。 一只白色的大鸟在山谷上放盘旋鸣叫高昂不绝,然后箭一般地朝虞兰飞了过来。 “小白!”虞兰惊喜的叫了起来。 小白一个振翅滑翔稳稳地落在虞兰怀中,小脑袋亲昵的蹭着虞兰的脸颊,兴奋的高叫不止。 主人!小白好想你!小白想你想得都瘦了!你看你看小白瘦了好多! 虞兰笑容璀璨,心中的愉悦几乎要满溢出来,她摸摸小白的小脑袋,在它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我也想你。” 怪老头呼哧呼哧吹胡子:虽然这鸟是很神骏不错啦,可是小丫头一见到它就亲亲热热高兴成这样,当初见到我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热情!我还是她的曾外祖呢!哼! 他睨着虞兰怀里那只咕噜咕噜叫的傻鸟:“不过是一只鸟,就算找到你也没有用,难不成还能把我们驮上去不成。”老夫才没有吃醋只是就事论事据事实说道理罢了! 李彦玦见到小白也很高兴。当初要不是靠它,他根本没有办法及时找到虞兰。于是摸摸小白的头,正准备为它说句话,就发现虞兰猛地全身僵直,紧紧盯着山谷半空的方向,连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抬起头。 一名白衣墨发的男子衣袂翩飞踏空而来。 皎皎如玉树临风,朗朗似日月入怀。风华绝世宛若谪仙。 李彦玦的手紧紧握起来。嘴唇紧抿成一条锋锐的直线。看着虞兰愈发激动的表情他的心中蓦地涌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恐慌。 他记得。 那时在虞兰记忆中看到的白衣男子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虞兰总是唤他—— “师父……” 第 45 章 虞兰呆呆的站着一动不动。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不见,天地间只剩下那个神祗一般乘风而来墨发飞扬的男子。 直到那人温热的指尖轻触在她脸上,好看的眉微微皱起,轻声道: “瘦了。” 她才如梦初醒,用力扑进他怀里。 琴酒轻轻拍着她的背,待她情绪终于稍微平复下来,摩挲着她微红的眼眶,深邃的双眸中带着难以抑制的疼惜和歉意: “对不起,我来晚了。” 虞兰倚在他怀中摇头,鼻音浓重:“不晚,一点也不晚。” 离开师父不过一个月,她却觉得恍如隔世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冷静,却直到此时紧靠在师父温暖宽阔怀中,鼻尖充溢着熟悉的淡雅气息,才知道原来早已相思入骨历久难除。 “咳咳。”怪老头在一旁瞪眼。 虞兰惊醒,连忙退开琴酒的怀抱,手里却还攥着琴酒的衣角不愿放开。站在一旁偷偷吸了吸鼻子。 琴酒笑着摸摸她的发丝,牵起她的手,走到怪老头身前恭敬行了一礼: “不孝徒孙琴酒拜见师祖。” 怪老头撇嘴,阴阳怪气:“你现在是名满天下的神医不问,这声师祖老头子我可担不起。” 臭小子,这么好的资质和天赋偏偏糊涂猪油蒙了心背离灵岛,这给羽衣一族造成了多么大的损失!不给你点教训我就枉为羽衣族第六十二代族长!当然我才不是因为虞兰丫头对你这么亲热所以吃醋心生不满伺机报复呢! 真是非常有原则。 琴酒闻言脸色一黯。 虞兰皱眉,语露威胁:“曾外祖,你之前问我的药材混合搭配种植的方法,我好像有些记不清了可如何是好。” 怪老头气得直揪胡子:“!”真是女大不由曾外祖!竟然胳膊肘朝外拐!一点都不可爱! 但想到那个让自己抓心挠肝想要搞清楚的神奇的种植秘诀,只能狠狠瞪了琴酒一眼气呼呼的转过身去自己生闷气。 琴酒无奈地笑着看向虞兰一脸狡黠的表情,轻轻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你啊。”然后转身看向一直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的李彦玦。 从琴酒出现的那一刻起,李彦玦就一直注视着虞兰。看她激动得不能自已,看她扑到琴酒怀中啜泣,看她光明正大的坦然维护,看她怒放的花朵般绽放的笑意。她的每一个动作,看向琴酒的每一个眼神,都像是一把带着钢刺的重锤狠狠击在心底。 虞兰垂眸避开李彦玦灼热的视线,轻声为琴酒介绍:“这位,是大秦朝的永乐王爷。” 琴酒微微颔首示意:“永乐王爷。” 李彦玦下颌微抬薄唇扬起,即使衣衫褴褛鼻青脸肿也遮掩不住凌厉的气势和通身的骄矜贵气:“不问神医。久仰大名。”一双凤目死死盯着二人交握重叠的双手,只觉得刺目无比。 “王爷谬赞,琴酒愧不敢当。”似是察觉到对方的视线,琴酒目光闪了闪,将虞兰的手握得更紧:“让王爷见笑了,虞兰在我面前总是有些孩子气。”话是对着李彦玦所说,眼睛却是看向虞兰,其中的宠溺几乎要满溢出来。 李彦玦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面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淡淡笑意:“怎么会。虞兰无论什么样子,在我眼中都是极好的。” 琴酒抬眸,二人视线相接。 一时间空气中似乎风云涌动刀光剑影火花四溅。 “看什么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怪老头不耐烦地打断二人的对视,“再看下去都要变成斗鸡眼啦!一个两个都在这傻站着,有什么事不能进去坐着说么,打了半天架累死老夫了……”一边念叨一边朝洞府里走去。 琴酒低头看向虞兰:“累了吗,我们也进去吧。”向李彦玦微一颔首,牵着虞兰也朝洞府走去。 李彦玦眼中寒光一闪,紧随其后。 洞府内亮如白昼,从中央横截而过的一道活水曲折蜿蜒,在洒落进来的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 宽敞的大厅中,四个人围着石桌坐成一圈。 李彦玦扫过跟着溜达进来的雄鹿先生,站起来拿出匕首,目光温柔的看向虞兰:“到时间了,该喝今天的鹿血了。”转过头十分体贴的对琴酒解释:“她体寒怕冷,最近小腹痛得厉害,喝了鹿血之后便好了许多。” 雄鹿先生看到熟悉的闪着寒光的匕首十分兴奋,乐颠颠儿的跑过来,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快来快来!人家脖子都洗干净了!快给我换好好吃让我越来越帅的小药丸! 琴酒来不及计较他话中的深意,而是看向虞兰,眼中满是欣喜:“虞兰?” 虞兰脸红得快要烧起来。轻轻点了点头。到底是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下讨论这种话题! 琴酒将虞兰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淡雅出尘的脸上满是笑意:“太好了。” 虞兰的体寒之症根源已久,一直是困扰琴酒的一个难题。虽然一直用药物调理又寻来千年暖玉的玉髓加以温养,但仍然无法完全抵消身体受到的伤害。正常女子十三四岁便会来的月事,虞兰直到十五岁都没有动静。现在听到这个消息积压心中多年的大石终于落了地,着实是满心欢喜。 李彦玦看着两人相拥的画面浑身直冒寒气。手上不小心一个用力就在雄鹿先生身上划了个大口子。 雄鹿先生哟哟直叫,从他身边跳开跑到虞兰旁边求安慰: 嘤嘤嘤好疼好疼!坏人好讨厌我帅气的花纹又被划花了,再也不帅了怎么办好伤心! 虞兰拿出药膏抹在它身上,又给了它两颗药丸,摸摸它的脑袋:“今天不用你的血了,谢谢。” 雄鹿先生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好人又漂亮又温柔,给我擦药还给了我两颗好好吃的药丸!鹿生好满足! 低下头在虞兰的手上舔了舔,然后哒哒的跑出去。麻麻说好吃的东西要藏起来慢慢享用! 琴酒笑着看虞兰做这些,取出一张巾帕为她擦拭手上的药膏,指尖在触碰到她的脉搏猛地顿住,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眉目凛然怒意滔天:“这是怎么回事?!” 虞兰的气色由于这两天怪老头的调养恢复得非常好,琴酒一时没有发现,直到现在探到她的脉象才发觉虞兰体内竟是一片残败之象,不问谷中十多年千方百计的精心调理几乎毁于一旦,寿命已然不足半年! “因为她用了天一心法救人!”怪老头见缝插针的挑拨离间,一手摸着胡子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不满了吧心疼了吧有隔阂了吧,最好能吵起来从此反目成仇再不相见。虽然跑了两个十分有天分的族人,把这个更加出色的小丫头拐带回去也是一样的。简直不能更机智! 虞兰对上琴酒惊痛的双眸,轻声道:“是我……” “是我。”李彦玦打断了她,笔直的对上琴酒陡转森寒的目光,声音低沉黯哑像是承受着万钧重压,“虞兰时为了救我才会受伤。虞兰对王府有数次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找到方法,保她此生健康无虞。” 琴酒冷声道:“虞兰的身体自有我来照料,不敢劳烦王爷费心。” 李彦玦凤目危险地眯起,浑身爆发出凌厉无匹的气势。 琴酒温润如玉的脸上冷意森寒,衣袍无风自动墨发飞扬而起。 两股强大的气场剧烈的翻卷激荡,猛地碰撞在一起。 李彦玦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怪老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在一旁鼓掌加油。 “够了。”虞兰突然出声道。她抱住琴酒的一条胳膊,小脸皱起声音娇软可怜:“是我自己逞强好胜思虑不周,师父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怪老头震惊的张大嘴:这样也行?简直是犯规! 李彦玦身体紧绷看不清表情。 琴酒皱着眉看她,到底还是舍不得责怪先败下阵来,每次一闯祸就撒娇,偏偏自己就是拿她没有办法。无奈的在她额头一点:“临行前是如何向我保证的,怎的如此不爱惜自己。” 知道师父不再生气,虞兰暗自松了一口气,看着琴酒的目光越发真挚无辜:“虞兰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我知道师父最疼我了对不对。”然后十分坦荡的开始转移话题:“对了师父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出事后绿腰蓝山给我传信,我正好在淮安附近便立刻赶了过来。”他抬头看向李彦玦,:“王爷的护卫带领士兵正在山壁上开凿石阶准备下来营救,但由于工程浩大,至少还需要三天时间。”四人中三人都会天一心法,能够腾空而起出入无误,但虞兰的身体还需调养,李彦玦也需借力石阶攀登上去,也就是说四人最少还要在谷底生活三天。 李彦玦点了点头:“多谢神医告知。” “先让小白送信给绿腰邹上他们报个平安吧,估计他们该急坏了。咦小白呢?”虞兰这才发现一直跟在身边的小白不见了。 这时从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四人走出洞府,发现小白正扑腾着翅膀跟雄鹿先生打成一团。 小白:“啾啾啾!”你是哪来的家伙竟然敢抢我的零食! 雄鹿:“哟哟哟!”这时好人给我的小药丸才不是你的! 小白:“啾啾啾!”主人的药丸都是我的快还给我缴药不杀! 雄鹿:“哟哟哟!”这是我的会让我越来越帅不给不给就不给! 顿时硝烟四起尘土飞扬场面一片混乱。 众人:“……” 虞兰扶额,高声唤道:“小白!” 小白立刻振翅飞起,退出战圈冲到虞兰怀里,“啾啾啾”一阵告状。雄鹿先生也哒哒的跑过来“哟哟哟”诉说委屈:小白仗着高空优势在它身上留下好几个牙印,立刻又感觉自己不帅了怎么办! 虞兰有些头疼。果然小药丸吃多了也不是好事。 她安抚下一脸“主人是我一只鸟的其他物种都滚开”的小白:“小白乖,帮我送个信好吗,等你回来我给你做多多的小药丸,只是你一个人的。” 小白立刻居高临下“我这么有用主人最爱我你算个什么东西”的高冷表情斜睨雄鹿先生,然后带着虞兰准备好的写着“平安”的字条飞走了。 虞兰又低下头看着大眼睛湿漉漉的雄鹿先生:“……别担心,你还是帅的。” 雄鹿先生立刻一脸满足的哒哒跑开了。 第 46 章 四个人一起,睡觉便是个麻烦。 卧室只有一间。琴酒未出现之前,都是虞兰睡在石床上,李彦玦在旁边打地铺。怪老头直接在石壁上悬根麻绳,简直不能更酷炫。 现在加了一个人,房间就有些不好分配了。 两个男人无法共处一室,李彦玦也不想再看着虞兰和琴酒亲密无间折磨自己,怪老头也跟着凑热闹嚷嚷着年纪大了腰酸背痛腿抽筋,坚决要睡在床上。 琴酒一挑眉索性运力于掌中刷刷几下沿着石壁又开凿出两间卧室,牵着虞兰进入了其中一间。 夜色微凉。山谷中静谧无声,只能听见昆虫细碎的鸣叫。 虞兰躺在琴酒怀中,感到安心无比。她是师父一手带大,刚入不问谷时每每毒发痛不欲生夜不能寐,师父便抱着她用灵力替她温养经脉哄她入睡,后来便成了二人之间的惯例,整整十年同食同寝。直到十三岁过后二人共寝的次数才逐渐减少。这么久之后再次躺在师父怀里,她觉得自己的自己的心脏像是泡在了蜂蜜水中,暖涨甜蜜。 她抬头看着琴酒俊美流畅的下颌线条,突然出声道:“对不起?” 琴酒低下头看着她:“为何?” “我让师父担心了。” 琴酒轻叹一声,将她额前散落的青丝挽到耳后,“再不许这样以身犯险,”如点墨的双眸中满是疼惜:“我会心疼。” 虞兰鼻子有些发酸,重重点了点头。 琴酒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身体的情况你不用担心。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虞兰:“?” 琴酒低头在她额际轻轻一吻,“我找到陆荷了。” 虞兰震惊的睁大双眼,全身猛地僵直,半晌后才听到自己发颤的声音:“……什……什么?” 琴酒轻缓而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找到陆荷了。” 虞兰轻微的颤抖起来,眼前水雾弥漫一片朦胧:“你…你找到陆荷了?” “嗯。” “……是那个陆荷?” “嗯。” “我可以活下去了?” “嗯。” “可以一直……一直活下去?” “直到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虞兰紧紧揪住琴酒的衣角,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琴酒细细替她擦拭眼泪:“我答应过你,要护你一生平安喜乐。” 虞兰把头埋在他脖颈里,嚎啕大哭。 十三年的痛苦,十三年的委屈,十三年的彷徨恐惧,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让她欣喜若狂,泣不成声。 琴酒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她的哭声慢慢减小,直到她的情绪缓缓平息。 “师父,”虞兰抱住他的脖子,由于哭的时间太长,声音有些沙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是你师父,自然要待你好。” 虞兰抬起头,通红的眼眶中还带着一丝湿意,极为柔弱可怜:“你为什么愿意当我师父?为什么当初会接我入谷,为我解毒,教我医术?” 琴酒拍着虞兰的手顿了顿,然后道:“你娘亲逝世之前将你托付给我,我当然要好好照顾你。” “只是因为娘亲的嘱托吗?那如果我不是娘亲的女儿,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琴酒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傻问题,你当然是你娘亲的女儿。” “如果我不是呢,”虞兰执拗的想得到一个答案,“如果我不是,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琴酒的眼中出现一瞬间的茫然,然后笑着摇摇头:“你若不是你娘亲的女儿,我们都不会遇见啊。” 虞兰不说话了。将头埋在琴酒胸前,低垂的眼眸中看不清表情。刚刚还泡在蜜水中的心脏像是被突然扔进了万丈冰雪之中,传来刺骨的寒意。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两天已经过去。 为了节省时间,早日回到崖顶,从两日前李彦玦、琴酒和怪老头三人就开始从悬崖底部往上开凿石阶,在手掌上凝聚内力,刷的一下就是一个台阶,简直是鬼斧神工迅如闪电。终于在两日后的今天打通整个“天阶”。 虞兰蹲下来,摊开的手掌中是四粒小药丸。她用另一只手摸摸雄鹿先生的犄角:“我要走了。感谢你这几天的照顾,这些权当是谢礼,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小白站在虞兰的肩上跳了几下,到底是没有出声反对。哼,反正我们都要走了,以后主人只是我一个人的,会给我多多的小药丸,这几粒就送给你这头傻鹿好了。我才不是因为舍不得才对你这么好呢! 雄鹿先生“哟哟”叫了几声,湿漉漉的大眼睛满是不舍。在虞兰将小药丸装进一个小布袋系在它脖子上后,舔了舔虞兰的手心,又趁着小白不注意在它脑袋上舔了一口,转生哒哒的跑开了。 虞兰看着一脸暴躁扑腾着翅膀擦口水的小白笑出了声。 “虞兰,”琴酒走了过来,“我们该走了。” “嗯。”虞兰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住了七天的洞府,跟在师父身后来到寒潭旁边。 “好了好了,我们快些上去吧,你们的丫鬟侍卫估计都快急得冒烟了。”怪老头摸着胡子大声道。当然老夫才不是因为想去醉仙居喝酒才这么迫不及待呢! 说着运转心法第一个腾空而起。 琴酒牵着虞兰的手,二人相视一眼,同时运转心法,缓缓离开地面,御风而行。 衣袂飞扬,青丝交缠,宛若一对神仙眷侣。 李彦玦低下头,咽下满心苦涩。随即也施展身法,通过不断在石阶上借力,快速向崖顶升去。 为了防止李彦玦半途中出现什么事故,虞兰二人一直控制着速度在与他相似的高度。等到李彦玦踏上最后一块石阶稳稳落在山顶,虞兰二人也随后落下。 虞兰刚稳住身形,就看到了笔直跪在悬崖边上的两道身影。 娇小的那道身影一看到虞兰出现,立即喜极而泣,似乎是想要奔过来,却因为长时间的跪姿血流不畅身体僵硬重重摔倒在地。 虞兰看着摔倒在地的绿腰和不远处跪着的蓝山震惊的睁大双眼:“这是怎么回事?!”然后转头看向琴酒。 琴酒面色冷寒:“他们身负护卫你之任,却疏忽职守屡次将你置于险境,只是罚跪已经是格外留情。” “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小姐才让小姐受苦,我被罚跪是应该的呜呜呜……”摔倒在地的绿腰大声哭起来。蓝山跪在一旁没有出声,惨白的脸上却也满是自责愧疚。 琴酒是两日前下往崖底,也就是说绿腰二人已经至少跪了两天两夜。虞兰的眉头紧紧皱起: “之前发生的事究其根源都是因我而起,是我自己太过大意,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听我的命令,师父若是想罚罚我便好了,何苦为难他们。他们已经跪了两天两夜,再跪下去这双腿就彻底废了!”说道最后,看向琴酒的双眼中已经浮现丝丝怒意。 一旁的李彦玦有些诧异的挑眉。 这些天据他的观察,虞兰对琴酒一直是极为尊崇几乎百依百顺,怎么突然会怒目相向?而且这场冲突似乎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丫鬟侍卫遭到重罚而心生不满,倒更像是,借由这件事来发泄什么。 思及至此,李彦玦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道光芒。 琴酒静静地看着虞兰。 从那夜的谈话之后,他便感觉出虞兰在慢慢的疏远他,虽然言行举止似乎都没什么变化,但又怎么能瞒得过十三年朝夕相处的自己。他想要解决,却怎么也不明白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也尝试过和虞兰沟通,但一谈到这个话题就总是被她回避。 他压制住内心的憋闷感和隐隐的失落,轻声道:“既然如此,便免了他们的责罚。” 绿腰和蓝山伏地谢恩:“多谢公子!多谢小姐!” 虞兰转过身,再没看他一眼。 李彦玦立即十分有眼色的打断哭得稀里哗啦的邹上,命令他找几个士兵将已经不能动弹的绿腰二人抬下山去。 一行人在邹上的带领下前往山下的王家村。 怪老头已经先行离开了。离开之前对虞兰百般劝说极尽诱拐之能事。 “哎哟我的乖曾孙女儿哎,你跟曾外祖一起回灵岛上怎么样?灵岛又大又漂亮,放眼望去是看不到尽头的虞兰花海,岛外是无边无际的蔚蓝大海,海边还有环岛一周的的白色沙滩,美得保证你看一眼就再也不想离开!而且岛上还有数不清你见都没见过的的灵植药材,各种各样神奇的机关阵法,你无论是想进行医药实验还是研究机甲之术都有无限广阔的空间,绝对应有尽有想干嘛就干嘛。你身子不好,继续留在这里肯定活不长,跟我一起回灵岛一定能找到彻底治好你的方法。曾外祖老了,走不动啦,也没几年好活啦,就想带着你在身边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怎么样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呗?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娘亲出生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吗?”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威逼利诱轮番上场,美人计苦肉计样样俱全。直说得李彦玦脸色发青双目喷火恨不得把他打包抬走有多远扔多远。偏偏又打不过他,真是略苦逼。 琴酒打断怪老头“论跟我回灵岛是一个多么明智的选择”的演说:“虞兰会回去,只不过不是现在。”也不是跟你。 虞兰上前抱了抱老头子:“曾外祖你好好保重。不要贪玩,少喝点酒。”做梦的时候都念着醉仙居以为我不知道么。 怪老头:“……” 最后怪老头只好一个人下山,边走边满含热泪的频频回头。一直走到虞兰等人看不见的地方,立刻吭哧吭哧吹胡子,暗搓搓的摩拳擦掌: 这一次不成功还有下一次,总有一天要把小丫头拐回去!老夫我屡败屡战就是这么有魄力!哼! 第47章 番外一 我叫小白 我叫小白。 我是一只鸟。 我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主人。 遇见主人的时候我刚刚被从鸟巢里赶出来。因为我长得跟其他鸟不一样。 我的家族很庞大。七大姑八大姨兄弟姐妹一大堆。他们都是黑色,只有我一只鸟是白的。 如果不是除了颜色,其他地方都符合家族特征,我估计他们都会认定我是人家的鸟蛋混进来的。毕竟这种事在鸟界并不少见,杜鹃一家就经常这么干。 从出生的第一天起,我看到最多的就是其他鸟怀疑防备的眼神。而这种防备,在我出生第七天的时候终于付诸行动。 那一天麻麻又去觅食了。我的兄弟姐妹朝我围了过来。 大哥说:“你这个怪物。你会害死我们。”——虽然后来我一直觉得他只是嫉妒我长得比他好看。 然后他们众志成城齐心协力的将我推了下来。 已经三天没从麻麻嘴里吃到虫子的我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吧唧”一声掉到地上。真是怪疼的。 然后我就看到了主人。 主人戳戳我的翅膀,然后在我面前放了一棵草。 草上有两片叶子。一片黑色一片白色。 “选一个吧。”主人说。 这还用选?自然白色比黑色好一万倍! 我一口咬住白色的那片嚼吧嚼吧吞了下去。 然后那片黑色的叶子就化成了灰灰。艾玛好神奇。 “可惜了一味好毒。”主人看上去略惋惜。然后抱着我往山下走去:“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小白好了。” 就这样我来到了不问谷。 不问谷很大很大,里面有很多很多房子,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 我咬着一根长长的肉条努力搏斗时,主人弹了弹我的脑袋:“原来捡了个吃货啊。” 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我喜欢主人这样做。于是把脑袋凑过去轻轻蹭了蹭她的手指。主人就轻声笑起来。真好听。比最喜欢唱歌的百灵一家还好听。我觉得主人上辈子一定是一只鸟。不然怎么会拥有这么动听的声音。 语言不通是个很大的问题。主人经常跟我说话,我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这让我很是苦恼。直到有一天主人给我拿来一把小药丸。嘎嘣嘎嘣虫子味。非常好吃。 “喜欢吗?”主人问。 我听懂了,使劲点头,跳到主人肩膀上啾啾叫,特别开心。简直每天都想要吃一把。 主人身边一直跟着一个人。主人说她叫绿腰。绿腰比主人还小一岁,是个大哭包,每天都要练武功,练得一身是伤回来就开始掉眼泪。 主人一边给她擦药一边说:“要不不练了。” 绿腰使劲摇头,哭得直打嗝:“我……我要变得厉害,才能……才能保护小姐。” 主人擦药的动作就会更轻。看她的眼神软得就像棉花糖一样。 我不满地啾啾叫:我也是要保护主人的!我长大了一定英俊神武大杀四方! 主人就会看着我笑。 除了主人和绿腰,谷里面还有不少人。见的人多了我才知道原来主人的脸上戴着一张叫做面具的东西。 我看过主人摘下面具的样子。她的脸上有一团一团的绿斑。作为一只鸟,其实在我的眼里主人的脸只是颜色鲜艳得有点奇怪而已。反正我最喜欢的是主人的味道和声音,颜色怎么样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主人在谷中的地位似乎很高。因为其他人遇到主人的时候都会低头问好。我站在主人的肩膀上,刚好能看到他们抬起头的瞬间。 我讨厌那一刻他们的眼神。它让我想起了我团结友爱众志成城的兄弟姐妹。绿腰也不喜欢,我们就会一起狠狠瞪他们,一直把他们瞪得落荒而逃。 我蹭了蹭主人的脸颊。主人不需要理会他们,主人有我就够了。好叭再加上绿腰。 谷中只有一个人比主人的地位还高。主人叫他师父。主人一定很喜欢师父。因为她会经常偷偷盯着师父看。就像我会经常偷偷盯着主人看一样。 师父经常跟主人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看书,一起做各种小药丸,有时候还一起睡觉。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不能再睡在主人的枕头旁边,真是不开心。因为这样我经常担心自己会成为一只忧郁的鸟。 唉,听说忧郁的鸟会吃不下饭呢。那鸟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入谷一个月后,我发现自己的翅膀长硬了。这意味着我要开始学习飞翔。虽然不清楚其他鸟的情况,但我感觉自己似乎生长的很快。主人摸摸我的脑袋认为这是一件好事。说明我牙好胃口好,吃嘛嘛香身体棒棒。 于是我就领悟了命运的真谛:我是一只与众不同卓尔不群有着特殊使命的鸟,注定要成就一番轰轰烈烈举世震惊的大事业。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当然在这之前,首先我还是要学会怎么飞。 没有同类和长辈的指导,让我的飞行事业进行的十分艰难。一扑腾起来就往下掉,经常摔得一身是伤。 随着受伤越来越多,主人的眉头就皱得越来越厉害。 然后主人就开始带着我一起飞。 看到主人腾空而起的时候,我再次确定主人上辈子一定是一只鸟。不然怎么会飞得比鸟还好,简直没道理。 跟主人一起飞是我最喜欢的游戏。感受身体在风中舒展,伸伸翅膀就能触碰到漂浮的云朵,整个世界都在我们脚下,我就是全世界最自由的鸟。 再次摔下来的时候主人接住了我。不是用手,而是就让我浮在了空中。似乎有什么将我和主人连接在了一起,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她的想法。果然主人是爱我的。 我摊开翅膀在半空中打了个滚。觉得鸟生简直圆满。 主人笑:“不许偷懒,快起来自己飞。” 我瞬间振翅而起。我可是要成为英俊神武大杀四方能保护主人的鸟!学习飞行这种事情怎么能阻挡我成就轰轰烈烈大事业的脚步!不要小看鸟! 啧啧,简直霸气侧漏帅得不行。 就在我以为这样快乐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时,主人出事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主人毒发。 全身的经脉都臌胀起来,在皮肤上形成一道道青紫的痕迹。主人的身体不断地拱起落下,眼眶嘴唇上全是血迹。 绿腰在一旁哭得喘不过气。我站在主人的枕边,全身发凉,觉得比被推下鸟巢的那一刻还要恐惧。 然后师父出现了。他喂主人喝了一碗药,用银针扎满主人全身。 等主人终于醒过来时,他说:“不能等了,必须马上开始解毒。你准备好了吗。” 主人脸色惨白,轻轻点了点头。 绿腰在一旁哭得更加厉害。 解毒是在不问谷北边的一个山洞进行的。这个山洞是谷中的禁地。我跟着主人进去过一次,里面全是厚厚的冰层,一眼望不见尽头,简直要冻死鸟。 冰层的中央有一朵花,层层叠叠的花瓣上光华流转,只一眼就美得整只鸟都惊呆了。 师父将所有人都赶走,带着主人走了进去,落下一道石门。 我跟绿腰等在门外。然后就听到了主人的尖叫声。 我从没听过主人那样的叫声。主人美妙的声音像是被刀子硬生生扯碎,刺耳无比。明明即使是毒发时,她也是宁愿将自己咬得鲜血淋漓也不愿叫出来,这样凄厉惨烈绝望无助的叫声简直让我如坠冰窟寒到骨子里。 我开始一遍又一遍的撞击石门。白色的羽毛渐渐变红掉了一地。 绿要想把我拦下来。可是我不能停。师父正在里面伤害主人,我全世界最好最温柔的主人,我说过要保护她的,做鸟要言而有信。 我撞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羽毛全部染红,直到地上湿漉漉全是血迹,直到耳朵轰鸣作响眼前模糊一片。终于,主人的尖叫声停止了。 似乎只是过了一瞬间,又似乎过了很长很长时间。石门轰隆隆的打开。 师父抱着主人走了出来。他说主人还活着。 我跳起来,在师父手腕上狠狠啄了一口。如果不是没有力气,我想我是准备把他啄瞎的。伤害主人的人,我绝对不会原谅。 主人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看到我的第一眼她开始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小白你怎么变成这么个丑样子。”她说。 我冲她啾啾叫。主人我这么爱你你不能嘲笑我!我就算掉光了毛也是霸气侧漏英明神武的! 主人笑得更厉害了。然后把我抱到怀里:“我也爱你。” 因为心意得到回应脸红炸毛藏到被子里不肯出来什么的我才没有呢! 主人不仅醒了过来,脸上的绿斑也没有了。光滑白皙的脸就像是白嫩嫩的鸡蛋一样。 虽然在我看来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我的主人一直是最漂亮的!但其他人看向主人的眼光已经完全不一样。就像我看着牛肉条一样。 连师父第一次看到主人的脸都呆了呆。 但我知道因为这张脸主人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主人苏醒后的整整两个月,她的身体脆弱到连衣服接触皮肤的摩擦都会让她疼得发抖,经受不住任何碰触。绿腰说这是因为主人的整副身体都是新长出来的。主人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绿腰就整夜整夜的掉眼泪。一点都不如本鸟坚强。 这两个月里,师父和主人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了。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偷偷盯着主人看。主人很开心。因为她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不过即使这样我也不会原谅师父。我可是只意志坚定的鸟。 两个月后,主人的身体终于好了。开始继续以前的生活。看书写字做药丸。还有跟我一起飞。 主人的房子在师父房子的隔壁,每天都是去师父那里一起看书写字做药丸。有一天师父不在,主人在书架上翻找医书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一个长形的木盒,从木盒里滚出来一个画轴。 主人打开画轴,里面画着一个在漫天的花海中跳舞的女人。 女人漂亮极了,因为她长得和主人一模一样。 主人紧紧盯着这幅画。眼中的表情深得让我看不懂。她将画收起来,放入木盒里,再原封不动的放回书架。转身离开。 那天晚上,主人亲手做了一桌菜,还烫了一壶酒,酒里偷偷洒了白色的粉末。她一杯一杯的将酒敬给师父,等到师父醉眼朦胧时,突然出声唤他:“琴酒。” 师父看着她笑,声音就像是泉水一样温柔:“烛歌。” 主人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一片惨白。 我困惑的歪着脑袋。一点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二天,主人就又戴上了面具。 又过了一段时间,主人做出了一种小药丸。她吃了下去,脸上又长满了绿斑。 我不懂。为什么宁愿脸上长满绿斑、承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也不愿拥有漂亮的脸呢?人类女子不是最喜欢漂亮了吗?连绿腰都会每天往脸上擦脂抹粉。 主人像是看着我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因为这样,才不会把我和别人弄混啊。”明明脸上带着笑容却让我觉得莫名的难受。 我凑上去蹭蹭她,不会的,主人的味道我记得清清楚楚,永远也不会把主人和别人弄混的。 主人就亲了我一下。虽然是第一次被亲但是我才没有害羞呢!我可是英雄盖世威武霸气的鸟! 师父对主人又戴上面具的行为没有阻止也没有评价。每天还是照样和主人一起看书写字做药丸。但我知道主人偷偷看他的次数越来越少。 又过了很长很长时间。有一天师父问主人:“你想回灵岛吗?” 主人说:“我们一起吗?” 师父点头,又说:“你娘亲已经远离故土十九年,身在他乡彷徨无依。等将你娘迁墓之后,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主人低下头。然后说好。 于是我就跟主人一起前往一个叫做延康的地方。 马车驶出不问谷谷口的时候,我回头看着掩映在重重高山和苍茫林海中的不问谷,忽然就有一种感觉: 也许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 48 章 王家村。 邹上正在向李彦玦汇报目前的情况: “宜阳城中所有的百姓都已经迁移完毕,包括像王家村这样离宜阳城近也出现病例的村庄都一同迁走了。迁移出去的百姓在服用过汤药后病情都得到了控制。现在临安郡的数十万百姓都在赞颂王爷和赵姑娘心慈仁善功德无量是活佛转世呢,尤其是从宜阳城救出来的百姓,更是给王爷和赵姑娘设了长生牌位,早晚烧香跪拜。”场面简直感人至极。 李彦玦点点头,看到虞兰同样放松下来的表情心中更加满意。 并排的长生牌位神马的真是想一想就非常有画面感。 他坐在桌案后提笔写下一封奏折,“派人快马加急将这封奏折送回延康,请皇上尽快向临安调配一批物资和药材,”临安郡本就不富裕,大批的灾民涌入势必会给郡城带来极大压力,在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刻如果不能先解决好百姓的安置饮食问题,势必会造成慌乱。 又解下身上挂着的令牌:“拿着本王的令牌先去邻近的郡县州府紧急借调一批粮食和药材,务必要保证灾民……邹上,你别再这样看着我行吗?”从自己回来后就开始这样,那种火辣辣毫不遮掩的目光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邹上擦擦眼角:“王爷恕罪。属下只是……只是有些情难自禁。”王爷落崖七天他睡不好吃不下,整天提心吊胆心急如焚,现在终于平安归来,不仅毫发无伤功力还涨了一大截,简直一想就要哭一场。 李彦玦看着他又红起来的眼眶额角直抽抽,不忍直视的挥挥手:“好了好了,快去办事。” “是。”邹上弯腰行礼,退到门边唤来一个亲卫,将奏折和令牌递给他,又把王爷的命令复述了一遍,然后重新回到桌案边,一脸“打死我我也不会离开王爷一步”的表情站得笔直。 李彦玦:“……” 算了。念在他见到自己时涕泪横流的份上本王就不跟他一般计较。唉,人格魅力太大也很苦恼啊。 李彦玦一边淡淡苦恼着一边凹了个十分邪魅酷炫的姿势看向虞兰——当然坐在她旁边的琴酒是完全被无视的:“虞兰,王家村中也出现了病例,难道说毒素已经蔓延到这里了吗?”按照这个速度,连临安郡城也是危在旦夕很快便会被毒素侵染。 “并非如此。”虞兰摇了摇头,“我查探过王家村的情况,发现他们饮用的水源正好是源自宜阳城外的东华山。他们应该是通过水源才受到了感染。而毒素在空气中的蔓延速度要慢得多,这里距离宜阳有数十里的距离,暂时应该还是安全的。不过找到毒源和解药抑制毒素进一步蔓延仍然是迫在眉睫,再拖下去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李彦玦的表情也凝重起来。“既然灾民都迁移完毕,那我们也立刻启程返回临安,也方便你研制解药,虞兰你意下如何?” 虞兰自然是没有意见的。有师父在成功研制出解药的几率将大大增加,这场灾难当然是越早结束越好。 不过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是要做的。 虞兰最开始来到这里是为了去双木崖采集阴阳草,途径王家村为村民治疗刚好遇到山匪劫掠又发生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才将草药采集的过程打断,现在事情都尘埃落定,自然是要把阴阳草采集完毕再走,它对于解毒可是具有奇效。 说到这虞兰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她看向邹上:“那群山匪怎么样了?” 琴酒闻言俊朗淡雅的眉目蓦地转冷。李彦玦眼中也闪过一道寒光。光顾着询问灾情,竟差点把这群害得虞兰受伤的罪魁祸首给忘了。 邹上:“匪首连玉趁乱逃窜,我已经以王爷的名义通知各州府张榜通缉。其余匪徒尽数落网。”他抬头看了看王爷,继续道:“那名放冷箭的士兵已经服毒身亡,尸体正由王府的亲卫检查,赵姑娘需要亲自查看吗?” 琴酒眉头紧皱面色沉凝:放冷箭?他知道虞兰在被挟持的过程中不慎落崖,但具体的细节却并不清楚。 虞兰朝师父安抚的笑笑,然后摇摇头:“交给你们就好了。” 李彦玦郑重道:“我一定会找出幕后之人。”让他后悔甚至会有伤害虞兰的念头。 “多谢,我信你。”虞兰又问邹上:“那些被山匪关在地牢中的女子呢?” “都已妥善安置,随大军一同迁往临安。” “其中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吗?” “赵姑娘说的是王家村的那个小女孩吧,已经被她家人领回去了。受了一点皮外伤,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虞兰点点头。没事就好,当时为了阻拦两名山匪带走自己还被他们踢了一脚,一直有些挂心。 邹上却突然面色纠结起来:“其实吧……还有一件事……” 因为虞兰的一句“我信你”而春风满面神采飞扬的永乐王爷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有事说事!”没看到虞兰在等着吗真是没眼色。 邹上看了虞兰一眼,脸色诡异得像是吃到了粑粑味的巧克力:“抓到的山匪中有两个……情况不太好,想要请示赵姑娘如何处置。” 不是不太好,简直就是糟糕透了。那两个山匪全身从手掌开始一点点腐烂,皮肉连着化成脓水的骨头一块块往下掉,简直看一眼就要做一个月噩梦。两个人整天疼得满地打滚,叫声凄厉得牢房一百米内无人敢立。偏偏又死不了。关在他们隔壁的山匪不过是听了一个时辰就涕泪横流的什么都交代了,跪地哭求换牢房。暗部擅毒的哥们说这两个人是被下了极为惨烈的剧毒。他想来想去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两个山匪下毒也就只有精通医术的赵姑娘了,更何况王家村那个小女孩也指认“就是这两个坏蛋拉走了姐姐”。两个绑匪已经只剩下一半,总得请示一下该怎么处理,是一刀砍了给个痛快呢,还是,额,继续烂下去…… 他抬头又看了虞兰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的偷偷往后移了一步。刚见到虞兰恢复真容的脸时他简直惊为天人发了半天呆还被王爷踹了一脚。现在再看只觉得脖子后头嗖嗖直冒凉气。 学医的人简直不能惹。王爷果真是英俊神勇威武霸气! 虞兰冷哼一声:“不用管他们。他们是罪有应得。”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女子。 罪有应得么。琴酒和李彦玦的眼中同时闪过一道杀气。 李彦玦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好好照顾他们两个,千万,别让他们死了。” 邹上抖了抖:“……是。”艾玛王爷好像更可怕…… 双木崖位于王家村北部的一座山峰之上。虞兰三人加上邹上等五个亲卫和一名熟悉地形的药农行了不过半刻钟,便来到了双木崖上的两棵老树旁。 为了节省时间,药农小伙儿一路上是由几个亲卫轮流拎着上来的,一路风行电掣,等到了崖顶眼冒金星差点软成一滩泥。 崖顶十分开阔。除了两棵盘枝错节的大树,几乎没有什么植物。 虞兰环视一圈,问药农小伙儿:“阴阳草在哪?” 小伙儿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带头往前走:“就在这两棵树前面的石壁上,老多一片了,这里的山路陡险特别难走,几乎没人敢上来……咦?!”走到崖边的小伙突然惊呼一声:“怎么没有了!” 虞兰眉尖微蹙,几步走上前去。李彦玦刚想提醒她小心,就看到琴酒将手扶在她的腰上。于是捏紧了拳头,将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 虞兰站在崖边往下探头一看,崖壁上绿油油的一片草茎,的确是阴阳草的草茎没错,但上面的一黑一白两片叶子却不见了。 小伙儿脸色发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众位大人这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我发誓我上次来的时候这还有一大片呢!这也没人来怎么会就突然没了呢。我知道大人们是要拿着这个草药救人命再也不敢说假话的!还请大人们明察千万不要怪罪小的啊,小人上有老下有小……” “没事,”虞兰打断了他,“这不怪你,你起来吧。” 小伙儿战战兢兢的爬起来,也不敢看虞兰——在山下的时候只不过是多看了一眼就快被两个男人的杀气给吓尿了,只是一个劲作揖。 虞兰看着眼前这片光秃秃的草茎沉思起来。正如药农所言,这个地方陡绝高险,寻常人根本轻易不敢上来。而且草茎的断口还比较新,说明应该采摘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五天。可是这段时间正是百姓随大军迁移的时候,忙乱异常,又有谁会专门跑来这个地方采药呢?更何况阴阳草的采摘十分需要技巧,必须两片草叶同时摘下否则整株草都会化为飞灰,将这么一大批药草全部成功采摘完毕只有非常有经验的人才能办得到。 虞兰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或许不是人也不一定。 她站直身体冲着远处的山峰林海打了一个长长的呼哨。 须臾,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出现在半空迅速地飞了过来,一个滑翔转身稳稳地停在了虞兰的肩头。 虞兰肩头一重,差点被带了个趔趄。 “小白你最近越来越重了,是不是该减肥了啊。”虞兰摸摸鸟头。 小白不满地蹭着虞兰脸颊啾啾叫:主人我辣么爱你你怎么可以嫌我重!我是一只多么英俊神武霸气侧漏的鸟! 虞兰轻笑着安抚它:“好啦好啦,我们家小白一点都不重,回头还要多多加餐好不好?” 小白摇头摆尾发出咕噜咕噜的满足叫声:世上只有主人好,有主人的小白是个宝! 虞兰指着绿油油的草茎问它:“有什么要坦白的吗?” 咦? 小白歪歪脑袋,看看天又看看地,小眼珠滴溜溜直转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简直纯洁无辜。 虞兰在它脑袋上轻轻一弹:“还装,草茎上还留着你的牙印呢。” 咦?! 为什么每次做坏事都会被抓到,做鸟真是好艰难。 虞兰把它抱在怀里:“我跟你打个商量呗,这批阴阳草先借给我用一下好不好?” 不要。小白果断摇头。 虞兰:“……” 小白从虞兰的怀抱里跳出来——主人的怀抱又香又软实在太容易瓦解自己作为一只鸟的非凡意志力,然后落到李彦玦肩膀上。 李彦玦有些受宠若惊,除了之前帮自己找虞兰的那一次,这只鸟除了虞兰几乎从不让人碰的。哦他那个蠢儿子除外。果然就连小白也觉得我们应该是一家人么。简直暗爽。 琴酒微微挑眉,摸着自己手腕上的一个白色伤疤若有所思。 虞兰有些诧异小白对李彦玦的亲近,走上前继续商量:“就借给我用一下呗?” 小白藏在李彦玦衣领后面继续摇头:主人那是我们的定情之草我一定要好好珍藏! “我以后会再还给你的,双倍还给你好不好?” 小白低头啄羽毛:以为我傻不知道这是好东西么,又不是大白菜一拔一大把。 虞兰没办法了,准备放大招。“千层酥饼和芝麻糖糕。” 小白抬起脑袋。 “咸酥香辣牛肉干。” 小白双眼发光。 “每天三颗小药丸。” 小白立即飞回虞兰怀里小眼神可谄媚:主人我最爱你了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最后众人在小白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小山洞,扒开洞口盖着的树叶,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地阴阳草。 亲卫们对虞兰和小白的敬仰立刻刷到一个新高度: 到底是怎么用培养吃货的方法养出一只快成精的鸟。简直就是不解之谜啊。 第 49 章 山脚下的路口。 一行人从林木掩映的山道上走下来,打头的正是邹上。 他们现在已经完全走出了围绕着王家村的山脉,从这里的官道开始,骑马向西不到一个时辰便能抵达淮安郡城。 马匹已经由王府亲卫提前准备好,数十匹高大的骏马在马路上站成一排,不时刨着蹄子喷吐鼻息。 骏马之后还有一辆宽大的马车,是专门为暂时还不能行走的绿腰和蓝山准备的。 琴酒给虞兰披上一件大衣,然后抱住她飞身跃上其中一匹骏马。 李彦玦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心中一片苦涩。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已经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和琴酒在虞兰心目中地位的差距。也是,他们两个十几年的相知默契几乎已经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宛若一体,根本容不下其他人插足,而自己认识虞兰不过一个月,又拿什么和他们十三年的深厚感情相比较,完全没有任何优势。 不对。也不是完全没有。最起码琴酒就不会做饭。 李氏家训:不会做饭的王爷不是好男人! 这么一想,前途简直一片光明嘛! 给自己打完气的【真·励志】王爷也跨上马,打马来到队伍的最前方,振臂一呼: “出发!” 数十匹骏马急速奔驰在笔直的官道之上,扬起一路飞尘。 虞兰被琴酒紧紧护在怀中,路旁的景色急掠而过,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 忽然背后的琴酒低下头,将唇微微抵在虞兰耳边:“我后悔了。” “什么?”风声太大,虞兰有些没听清,扭过头正好对上师父深邃的双眸,其中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让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琴酒深深地看着她:“我后悔了。我不该让你前往延康,将你置身于那么多的危险之中,让你承受那么多的痛苦和委屈。虞兰,对我来说,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人。” 耳边的狂风依然猎猎作响,虞兰却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将眼前的人紧紧抱住。 “这个世上,也没有比师父更重要的人了。” 快要抵达淮安郡城的北城门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城门前聚集了一大群人。 李长治伸长脖子,激动得满脸通红,虞兰刚下马,他就一个箭步飞扑了过去。 “师父你终于回来了——啊!” 还没碰到虞兰的衣角,就被琴酒一个掌风扇飞。 “师父?”琴酒十分好奇的看着虞兰。 “额……”虞兰有些脸红,轻咳一声,指着灰头土脸的从地上艰难爬起来的李长治介绍道:“这是我偶然收下的……徒弟,也就是师父你的徒孙。”然后拉着琴酒走到他跟前。 李长治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自己快被摔成两截的老腰刚想质问琴酒为什么无故伤人,就看到了虞兰绝世倾城的脸。之前离得远没看清,现在才发现师父竟然这么……这么……这么深藏不露! 还没从虞兰换脸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虞兰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彻底石化碎成渣渣: “这是我的师父,也就是你的师祖,不问谷的神医不问。” □□咔嚓咔嚓转动脑袋,智商瞬间跌成负数。 什……么? 我的师父也有个师父? 师父的师父是神医不问?! 神医不问是我的师祖?!! 神!医!不!问!是!我!的!师!祖! 整个世界都梦幻了。 等他稍微从脑子里的一团浆糊中找到一点神智时,虞兰已经跟琴酒走到前面了。 郡守陈安已经向王爷行过礼,见到走过来的虞兰时眼中闪过一抹惊艳:“这是……赵姑娘?” 虞兰点头:“数日不见,夫人可否安好?” “劳烦姑娘挂念,内子服用了姑娘开的养胎药方,一切都好。”然后弯腰向虞兰长揖到地:“姑娘妙手仁心,救淮安数万百姓于危难,功德无量,陈安在此替百姓们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虞兰微微转身只受了半礼:“大人言重了,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的本分,实在受不起如此大礼。更何况如今病状还未完全解决,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找到解毒之法。” “姑娘说的是,众位请随下官一道入城。”陈安直起身,带头往前走,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着虞兰和李彦玦,面色有些忐忑:“淮安的百姓对王爷和赵姑娘感恩戴德视为再生父母,知道两位今日入城,特地自发的组织在城中迎接,可能会有些……激动,还望王爷和赵姑娘海涵。” 走进城门。虞兰才知道这个“有些激动”是个什么意思。 天.朝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多,虞兰在现代的时候见惯了人潮涌动的场面,尤其是假期时候的旅游景点,更是人山人海挤得脸贴脸。 但都没有眼前的场面来得震撼。 数百米长的街道上,密密麻麻的全站着人,甚至连低矮一点的房顶上都挤得满满当当。 数万人在虞兰和李彦玦踏入城门的那一刻齐齐跪倒,山呼海喝,高喊着:“王爷千岁赵姑娘洪福齐天!” 巨大的声浪层叠而起足以传出数里之外几乎要把房顶掀翻。 虞兰看着那一张张充满感激和笑容又饱含泪水的脸庞,心脏像是被什么撑得满满涨涨,一时间几乎丧失了语言。 欢呼声还在继续,百姓们简直激动得不能自已。就知道王爷和赵姑娘一定是神仙下凡,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会不是神仙! 李彦玦向前一步,然后转身向虞兰伸出了一只手:“虞兰。” 虞兰看了师父一眼,在看到他眼中的鼓励和笑意时,上前将手放进了李彦玦手中。 李彦玦将手合拢紧紧握住,然后带着虞兰飞身而起跃上了高高的城楼。 百姓更加激动:看神仙在飞!我们果真好明智! 李彦玦牵着虞兰站在城楼顶部,手微微下压,剧烈的欢呼声慢慢平复下来。 “淮安的数万百姓们,我是大秦的永乐王爷李彦玦,奉今圣之令前来淮安救治疫病。我身边的这位赵姑娘是整个大秦朝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之一,我向你们保证,一定会找到救治之法彻底解决疫病,不让淮安再因疫病死伤一人!我李彦玦在此对天起誓,疫病一日不破,我都与你们同生共死,一日不还!”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顿时腾空而起冲上云霄,群情激荡不能自已,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对这二人的信心和活下去的巨大信念。 李彦玦牵着虞兰跃下城楼,一行人继续前进。所有百姓自动向两边散开,宛如摩西分海一般,在最中间留下一道畅通无阻的道路。 虞兰走在这条道路上,沿途不时有人跪下频频拜谢。看着这些百姓满含希望的眼神,她第一次真正领悟到,作为一名医者,自己的肩上担负着多么沉重的责任。 淮安郡城府衙内室。 虞兰等人包括众位太医都聚集在此。 太医们正在向虞兰解说疫病目前的研究状况——为了防止“百姓其实是中毒”这个消息撒播出去引起更大的恐慌,所以众人依旧将其称为是疫病。 当然这些太医里并不包括他们的头头,太医院首李长治。 虞兰的这位徒弟正一脸“思.春少女见到梦中情人”般的梦幻表情围绕着琴酒团团转。端茶递水扶椅请座样样俱全,要不是遭到了婉拒,他还想给师祖大人捶捶膝盖捏捏肩。 他站在琴酒的身旁看着师祖谪仙般的面容悄悄对手指: 艾玛神医不问本人诶,天!下!第!一!的!神!医!不!问!本!人!诶!真是好想摸一摸肿么办。 琴酒身体僵直掩在宽袖下的手掌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努力克制。 李彦玦借着茶杯的遮挡一脸幸灾乐祸暗暗给李长治点了个赞。 虞兰一头黑线的看了满脸花痴样的徒弟一眼,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到太医们所说的话上: “……目前中毒者按照赵姑娘留下的药方服用了汤药后,病情都得到了控制,也没有出现更多的病例。这也证明了赵姑娘所言:这种病是由于毒素的扩散中毒而至,彼此间并不传染。只是解毒之法却依然悬而未决。我们尝试了上百个解毒的药方,但至多只能稍微减弱毒素的侵蚀,根本无法将其彻底清除,这种扩散的毒素实在顽固诡异至极,闻所未闻。” 虞兰沉思不语,片刻后看向陈安:“之前拜托大人想办法查找毒素根源一事不知进展如何?” 陈安:“根据姑娘的推测,距离东华山越近的百姓发病越早,毒源应该就在东华山上。我派人在服下姑娘留下的药丸后上山不断探查,最终将范围缩小到位于山腰的一处山洞中。” 琴酒在李长治目光下巍然不动的身体突然几不可见的微微一顿,眼中飞快的滑过一道亮光。 陈安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派遣士兵入洞勘察,但这处洞府十分奇怪,越往深处越大,而且在四月份竟然结满厚厚的冰层,极为严寒,派遣的士兵进了约三丈距离便冻得手脚僵硬再也不能前行。更诡异的是在那样的低温下洞内的植物竟然异常茂密,士兵甚至还带回来一颗脸盆大小的蘑菇,简直是有些吓人。” 虞兰的眉头随着陈安的描述紧紧皱起来,总觉得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偏偏一时又抓不住。 她看向陈安:“看来这个山洞便是解毒的关键所在。还请大人将那几位去过山洞的士兵聚集起来,明日与我一起前去查探……” “不行!”李彦玦猛地站了起来,但出声的却是一直坐着没动的琴酒。 琴酒握住虞兰的手,淡雅如竹的脸上满是担忧,语气温和却十分坚持:“你如今身体虚弱,再受不得半点刺激,既然目前病情得到控制不急于一时,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将你的身体彻底调理好,不然若是解药还没研制出来,你就病倒了那该怎么办?” 李彦玦一直与琴酒暗中争斗【单方面】,但在这件事上却与他保持完全一致的意见: “你的身体受不得寒,绝对不能去山洞查探,这种事情交给我便好了,你要是担心我不懂医术看不出什么,还有众位太医在呢,怎么也轮不到你去,你先将身体调养好才是最重要的。”怪老头所说的那句“活不过数月”一直就像一把利剑悬在李彦玦头上,他绝对不允许虞兰在这种身体情况下做任何冒险。 虞兰看着两个男人一致坚持的眼神,刚想说些什么,邹上就走了进来,看到虞兰等人也不避讳,在李彦玦耳边轻声道:“小下回来了。” 李彦玦眼中一亮:是陆荷有消息了?! 陈安等人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都告辞退下。虞兰也准备离开,李彦玦怕只是空欢喜一场并没有阻拦。 虞兰拉着琴酒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黑色劲服的男子。虞兰扫了一眼,果真与邹上长得一模一样,转过视线继续往前走。 就在二人即将擦肩而过时,异变陡生,邹下浑身猛地爆发出浓重的杀气,举掌向虞兰全力袭来! 琴酒一手揽住虞兰的腰飞身跃起,手掌平举与邹下对了一掌然后转身落在屋内。 李彦玦面色铁青怒发冲冠:“邹下你在干什么?!!” 邹下双掌蓄力全身戒备,杀气腾腾的看向虞兰旁边的琴酒:“回禀王爷,正是此人带领同伙与我们争夺陆荷令暗部遭受重创!当日在山洞中若不是此人阻拦,陆荷早就被我们所得!” 琴酒眉头紧皱。却是看向怀中之人。 虞兰脸色刷白。数息后,颤着声音问: “你们找到陆荷的山洞,是不是……结满冰块?” 第 50 章 诺大的室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虞兰带着颤音几乎是厉声嘶喊出来的问题: “说啊!你们发现陆荷的山洞,是不是布满冰层!” 邹下看着眼前这个眼眶通红脸色惨白满是绝望的女子,一时有些迟疑。 琴酒抱住浑身颤抖已经摇摇欲坠的女子,将她纤弱单薄的身形整个笼罩在怀中,轻声道: “虞兰……” 虞兰猛地挣开他,声音凄厉的大声质问:“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你早就知道……” 琴酒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他看向李彦玦沉声道:“让他们出去。” 李彦玦眉头紧皱。琴酒率领的不问谷是争夺陆荷的另一只力量虽然让他有些诧异于不问谷暗处力量的强大,却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且既然目的相同,陆荷落入谁手就不再那么重要。但他并不明白虞兰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他从没有见过虞兰这个样子。最初认识的虞兰一直是冷静自持淡雅如莲,像是一湾蔚蓝色的湖水,似乎能一眼望到底,又似乎光华暗敛,深邃得让人捉摸不透。无论是在大殿上因容貌被众人嘲讽,还是在王府被自己失手误伤,她的表情一直淡然从容,似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使这湾美得惊心动魄的湖泊激起丝毫涟漪。 琴酒出现的这几天是他见过虞兰最开心的日子。他才知道原来虞兰也可以笑得那样开心那样光彩夺目,就像是卸下了所有的负担,轻松肆意充满生机,展露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应有的的蓬勃生气。 而现在,那个美好得不可思议的女子正凄惶无助的将自己蜷缩在一起,脆弱得像是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 他命令邹上邹下:“你们出去。” 邹下大急:“王爷不可,此人功力深不可测而且意图不明万一——” “本王说了,”李彦玦声音冰冷,面无表情:“出去。” 邹上邹下二人齐齐一抖,额头冒出一层冷汗,立刻单膝跪地:“遵命。” 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只剩下三人的室内。李彦玦看向琴酒:“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虞兰嘴角露出一抹凄楚的苦笑。 陆荷是圣药,集天地灵气而生,出世之地不一,但必然具备某种异象,或冰封千里,或烈火焚天。 东华山的那处山洞是陆荷出世之地,所以才会布满冰层,浓郁的灵气使洞内的植物急速生长,在体积和密度上异于平常。 同时也正是造成这场疫病的毒素之源。 这处山洞不仅大量聚集了天地间最善的灵气,同时也聚集了天地间最恶的毒气。陆荷的萌芽生长使这些毒气凝缩沉淀,并被封印在层层寒冰之下,阻止了毒气的逸散。但一旦陆荷被摘取,寒冰逐渐融化,少了冰层和灵气的压制,这些沉淀的毒素便会破冰而出,为祸人间。 只有陆荷才能压制的毒素,自然只有陆荷才能解。 在最绝望的时候给予希望,却又在对未来充满希冀时将希望丝毫不剩的夺走。 上天真是跟自己开了一个最残忍不过的玩笑。 虞兰双手紧握,借助指甲刺入掌心的尖锐疼痛将所有的情绪压回心底,看向李彦玦的目光冷静而漠然: “想要救治淮安的数万百姓,唯一的方法就是使用这株陆荷。” “不行!”琴酒温润如玉的脸庞一片冰寒,“我不许!” 虞兰并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窗外一角,眼中却是一片空洞: “除了陆荷,这种毒素根本找不到解药。不用陆荷的话,不仅淮安的数万百姓将会惨死,等到毒素继续蔓延下去,后果将更加不堪设想。” “那又如何,”琴酒看着她,眉目冰冷像是一个俯视芸芸众生缥缈冷漠的神祗,“我说过,这世上最重要的便只有你。” 虞兰猛地一颤,心中涌出的无尽的酸楚和绝望几乎将她击溃,泪水不受控制的拼命跑出眼眶,她哽咽道:“可是……我要如何,心安理得的将自己的生命,建立在数万人死亡之上……”她不是圣母,也并非什么良善之人,但这场疫病究其根源是因她而起,在已经无辜牺牲了那么多人后,她要怎样承担再去夺走数万人生命的重压和罪恶感。 李彦玦看着虞兰一滴滴落下的眼泪,心脏像是被人紧紧的攥起,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窒息。像琴酒一样大声喊出“我什么都不在乎,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你可以平安无恙”的欲.望像是一只长满了尖刺的野兽,在他胸腔中急速奔跑咆哮,拼命的撞击着想要突围而出。 但是他不能。他不光是恋慕着虞兰的李彦玦,他还是大秦的永乐王爷,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是御封的镇国将军,他不可推卸的背负着保卫大秦百姓的责任,这责任是如此庞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不能分出一丝一毫的力气去守卫他最爱的人。 他双目血红的看着琴酒:“就没有其他任何方法了吗?!难道连你也没办法做出解药?!!” 虞兰轻轻摇头:“没用的。我说过,陆荷所镇之毒,唯有陆荷可解,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琴酒紧紧握住虞兰的肩膀,一字一顿道:“我也说过,我绝不会让你死。” 虞兰看着他决绝的面容,一时怔忪无言。 就在这时,邹上在外面通报:“赵姑娘,王家村的那个小女孩找来了,请求见你一面。” 虞兰擦干眼泪,道:“让她进来吧。” 小女孩并不是一个人来的,随行的还有她的父母兄长。一家人一进来就跪倒在地,冲虞兰砰砰磕起头: “姑娘就是活菩萨转世啊,我们一家四口人的性命都是姑娘救下来的,小碗是糊涂猪油蒙了心,轻信了歹人的话欺骗了姑娘,姑娘大人大量没有怪罪还把她从土匪手里救了出来,这样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永世不忘,来生愿做牛做马报答姑娘。”他们一家父母和兄长都受了毒素感染,喝了虞兰留下的汤药稳定了病情,小碗便是那个小女孩的名字。 虞兰命人将他们扶起来:“不过是举手之道,你们快起来吧。” 父母和兄长都只见过虞兰戴面具的样子,只抬头稍微看了一眼便满心里念佛称仙不看再看,室内依旧沉凝的气氛和宛若杀神的两个男人更是让他们战战兢兢低垂着头一句话不敢多言。 小女孩却是见过虞兰长满绿斑的脸的,她惊诧的张大嘴,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姐姐,你的脸……” 虞兰笑笑:“这是我本来的样子,好看吗?” 小女孩拼命点头,盯着虞兰的脸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将一直捂着的一个篮子拎了出来,用力吸吸鼻子: “姐姐,之前我骗了你还害你被抓走,小碗知道错了,姐姐你救了我还救了阿爹阿娘阿兄,我们家没有什么好的东西,只能用这些来谢谢你,希望姐姐不要嫌弃。” 篮子里面是满满一篮的瓜果蔬菜鸡蛋,好几个大包子,还绑着一只鸡。 这段时间几乎灾民被迁移到淮安郡城附近,他们绝大部分都是被强行迁走流离失所,最多带了些银钱细软和必备的衣物,淮安本来也不富裕,在这个灾民聚集的时候最缺少的便是物资,尤其是食物,城外甚至已经出现灾民因为食物发生暴动的情况,这一篮的东西不知是经过多少艰难才保留到今天。 小女孩怯怯的摸了摸虞兰的衣角:“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小碗说错话了?” 虞兰用力眨眨眼,摸摸她的头:“没有,你很乖,只是这篮东西太贵重了,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东西你们还是带回去吧。” 小女孩背过手,坚决的摇摇头:“这是带给姐姐的,姐姐身体不好,要好好补一补的。这个不仅是我们送的,红薯是张大娘给的,烧饼是陈大叔拿过来的,鸡蛋是刘婆婆偷偷藏着的,大家都很关心姐姐,他们说姐姐是下凡的神仙,特地来给大家治病,但姐姐也要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才行哦。” 虞兰握住篮子的手慢慢收紧,半晌微微笑道:“嗯。我一定会找到治病的方法的,我保证。” 小女孩一家走后,室内的气氛更加压抑,虞兰起身来到后院的一件客房门口。 “吱呀”一声,门轻轻推来了。 屋内的人看到走进来的虞兰立刻惊喜的叫起来:“小姐!” 虞兰走到床前拿出一套银针:“腿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吃了小姐开的药已经好很多了。我是活该,要不是我小姐就不会出事,也不会被土匪抓起来受那么多苦……”绿腰说着说着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虞兰给她擦擦眼泪:“我都说过了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你们的事,你再这样说我可要生气啦。” 绿腰抽抽搭搭的止住了眼泪,看着施针的虞兰眼中满是认真:“小姐没事真是太好了,我跪在崖边的时候就在想,万一小姐出了什么事,我就一头跳下去陪小姐。” 虞兰笑:“傻丫头。” “幸好公子把小姐带回来了,”绿腰双眼放光满是兴奋的看着虞兰:“小姐你知道吗,绛木说公子已经找到陆荷了!小姐的身体终于可以痊愈,再也不用受折磨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小姐太苦了……”说到最后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掉下来。 虞兰扎针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小白要是看到又该笑话你了,怎么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动不动就掉眼泪,要是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可怎么办。” 绿腰用力的吸吸鼻子:“小姐怎么会不在我身边。小姐是要长命百岁的,我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 虞兰笑:“那我不是会被你给烦死啊,还是不要了,赶快找个好人家把你嫁出去是正经。” 绿腰脸涨得通红,扭着身子表示不依,直到虞兰说“再动腿就要长歪啦”才不甘不愿的停下来。 虞兰全神贯注的扎针,室内一片温馨。屋外的阳光照进来,在虞兰纤细单薄的身影上打上一层浅浅的光晕。绿腰呆呆的看着虞兰微微低垂的绝美侧脸,忽然出声道: “小姐,你不戴面具了吗?” 虞兰抬起头,眼神悠远绵长,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戴了。有人告诉过我,不能透过这张脸看到我最真实一面的人,不值得我去珍惜。” 从绿腰的房间出来后,虞兰转身去了府衙的塔楼。 府衙虽然有些破旧,但这座塔楼却屹然矗立,仍是整个郡城最高的建筑。 宽大厚重的青石上长满绿藓。拾阶而上,来到塔楼宽敞的顶部,从这里看下去,整座郡城都一览无余。 大批的灾民涌进,使郡城的住房十分紧张,因而大部分人就在城外四周的空地上搭建了帐篷,席地而居,所幸现在是四月份,温度适宜,倒并不难捱。 夕阳西下。薄薄的暮色中无数个帐篷外升起缭缭炊烟,偶尔还会响起孩子们的笑闹声,在玫金色的日光下像是一卷诗歌般的泼墨山水画。只见岁月安好,恬淡宁静。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虞兰没有回头。“真美啊,不是吗。”她说。 李彦玦的眼中溢出满满的心疼,家国与所爱之间的权衡挣扎让他像一只被困于深渊的巨兽,悲怆咆哮却只是徒劳无功。此刻看到虞兰站在夕阳下似乎就要消逝的身影,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巨大的恐惧,这样的恐惧让他一瞬间冲破了束缚在身上的所有枷锁,不顾一切的只想将这道身影永远留下:“虞兰——” 虞兰却打断了他:“下令准备发放解药吧。” 李彦玦的声音戛然而止。理智瞬间回笼,那些束缚枷锁重新又绑在了他的身上。巨大的痛苦让他双目充血眼前模糊一片,胸腔中的巨兽在无助而绝望的悲鸣。 “给我三天时间。” 虞兰转过身,是同样走上塔楼的琴酒。 琴酒走到虞兰跟前,静静地看着她:“再给我三天时间。” 虞兰转身看着城外那徐徐飘向天际的青烟,轻声道:“好。” 三天后,虞兰走进密封的药房,从琴酒几乎僵硬的手中抽走了药材,然后抱住了他: “师父,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琴酒声音沙哑,“我保证过要护你一生平安喜乐。” 虞兰轻轻摇头:“那时候娘亲刚刚过世,我身中剧毒,难过痛苦得快要死掉。看到师父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已经是死了吧,不然怎么会看到这么好看的仙人,这么一想,觉得自己死得还是蛮划算的。” 她抚摸着琴酒憔悴不堪的脸庞:“从那天起,每多活着的一天,对我来说都是上天的恩赐。师父,我们回家吧好不好。等给娘亲迁完墓,我们就回不问谷,只有我们两个,每天,每分每秒都在一起,好不好?” 琴酒的指尖抖了抖,然后笑着说:“好。” 翌日。永乐王爷下令通告全城,疫病的解药已经找到。 淮安万民同庆。 第 51 章 七日之后。 延康城皇宫。 金碧辉煌而又庄严肃穆的政和殿中,李彦玦正在向皇帝上陈淮安疫病的后续情况。 “……中毒者在服用解药之后全部痊愈,因为地动开裂而致使地底毒素蔓延的那处山洞已彻底封死,已经遭到毒素蔓延的地区被封闭起来,虽然现在还不可居住,但至多数月毒素便会自动消散。因此造成暂时流离失所的百姓都已发放救济金,在淮安郡守陈安的主持和周围州府的配合下得到妥善安置。” “好!”皇帝龙颜大悦,抚掌称赞道:“不愧是我大秦朝威名赫赫的镇国将军!我就知道君泽你一定不会让朕失望。我听说你回来之时,淮安的数万百姓在共同送上一面亲手所绣的万福锦旗,相送十里不去,果真是万人称颂,为朝廷为皇族争光!” 李彦玦抱拳沉声道:“臣弟不敢居功。此次淮阳之疫得以解除,最大的功臣还是赵虞兰赵姑娘。若不是她最先发现疫病的蹊跷,非疫实毒,并且殚精竭虑及时寻找到解药,不知还有多少百姓会无辜惨死。若论救人之功,当非她莫属。”这是她,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 皇上点头:“赵姑娘的确功不可没。听闻在寻找解药的过程中赵姑娘还碰到山匪险些遭遇不测?” “正是。这也是臣弟此番要禀之事。袭击虞兰的匪徒虽然已尽皆伏法,但淮安一带由于山川众多地形封闭,山匪横行无阻,郡城的驻军兵力稀少竟无一战之力。臣以为朝廷须派遣兵力进行清剿,否则长此以往必成大患。” 皇帝面色沉凝,冷哼一声:“我堂堂大秦国土怎能由得山匪称王称霸,这山匪必除不可。我看了你陈上来的折子,上面所述的兵力调遣规划十分可行,便按照那个来吧。回头我会拟一道旨意送去兵部。” 李彦玦躬身行礼:“皇上英明。” “够了,还跟我这拍马屁。”皇帝笑骂,然后看了他一眼,有些迟疑的问道:“赵姑娘……还是昏迷未醒?” 李彦玦神色一黯:“是。太医说她身体本就虚弱,加上积劳成疾,一时半会儿都醒不了。” 皇帝轻叹一声,从桌案旁的台阶走下来,拍拍他的肩:“你也不要太过于担心,皇宫之中医药无数,定然能将赵姑娘医治好。” “多谢皇兄。”李彦玦道。 “你我兄弟之间何必言谢。皇兄最想看到的便是你能早日有人相伴,不再孤身一人,生活得幸福美满。”皇帝说着回身从桌案上拿出一幅卷轴,“这是你走之前向我求的旨意,如今淮安疫病已平,我也当信守承诺将它交给你。” 李彦玦双手接住,将其小心翼翼的揣好,看向皇帝的眼中露出一丝孺慕和感激:“皇兄,多谢。” 皇帝笑:“好啦好啦,两个大男人玩什么煽情。你快点去福寿宫看看母后和焕焕吧,你不在的这些天这两位恨不得把我这政和殿都给拆了,你要是再不去回头他们又要折腾我啦。”真是想一想都觉得十分头疼。 李彦玦告退,出了门转身向福寿宫走去。 刚隐隐看到福寿宫宫门,一个紫色的小团子便炮弹一样冲到他跟前。 在看到他只是一个人的时候,小团子脸上急不可耐欣喜若狂的表情瞬间凝固,然后碎成了渣渣: “怎么是你!兰娘呢?!为什么兰娘没有来?!!我要兰娘哇哇哇哇……” 酝酿好情绪张开双手准备迎接儿子的永乐王爷:“……” 你还记得你有个爹吗啊喂! 分别十几天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居然哭喊着要别人——虽然这个别人自己也很想要,但想一想还是很戳心窝子的好吗! 小世子才不管他老爹是戳心窝子还是戳肺管子,望眼欲穿等了十多天好不容易等到消息说兰娘已经回来居然自己还没见到这件事简直让他悲痛欲绝。 悲痛到必须要在地上狠狠打几个滚才能发泄。 永乐王爷黑色绣五爪金蟒的朝服上很快就落上了一层灰。 就在永乐王爷额角青筋直冒就快忍不住要狠狠振一下父纲的时候,又一道身影出现在福寿宫门口,接着向他奔来: “哎哟我的小宝哎你可终于回来了!” 永乐王爷:“……” 今天出门一定是忘了翻黄历。 虽然满头黑线,但为了防止大秦朝最尊贵的女人——风华绝代的太后娘娘——在欢乐奔跑的途中不慎摔倒,李彦玦还是迎了上去。 “儿臣参见……”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热情似火的拥抱给彻底堵在了嗓子眼儿。 “我的亲亲小宝哎快给母后看看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母后想死你了都怪你皇兄派你去哪不好非要去那么一个凶险的地方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母后可怎么活哟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永乐王爷:“……” 李彦玦勉强从太后娘娘的怀抱挣脱出来:“母后你这么健康一定会长命百岁。”从肺活量就能看得出来。 太后娘娘笑眯眯:“我家小宝嘴真甜。” 李彦玦十分头疼:“不是从七岁开始就说好不这么叫了吗。” 太后娘娘拿起手绢擦眼睛:“还不是因为母后太想你了吗,一走十多天连个口信都没有,也是玦儿你日理万机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要忙那还顾得上我这个在家中满怀忧心殷殷期盼的老母亲呢……” 李彦玦眼角抽了抽,然后默默叹了口气:“都是儿臣不对,下次再也不会了,还请母后原谅。儿臣也一直惦念母后日日不敢忘怀。” 真是十分识时务。 太后娘娘扔掉小手绢笑靥如花:“凡事以公为重,母后又怎么会怪你呢。” 正当母子二人感人肺腑的互诉衷情之时【并没有】,一道袅袅娜娜的倩影从福寿宫里走了出来,莲步轻移弱柳扶风般来到李彦玦面前盈盈一拜: “婉仪见过王爷。” 太后娘娘抬头挺胸,气势一整,瞬间又变成了大秦朝最尊贵威严风华绝代的女人:“玦儿,你还记得婉仪姑娘吧?” 李彦玦皱眉:“不记得。” 太后娘娘嗔怪道:“怎么会不记得呢,婉仪可是在百花苑住了一个月呢。” 周婉仪柔柔一笑:“王爷事务繁忙日理万机,自然不需要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要是真劳烦王爷记着倒是婉仪的不是了。” 太后娘娘赞赏的看着她:“还是婉仪懂事。玦儿你不在的这些天,哀家每日愁苦,亏得婉仪日日作伴才好受些。连焕儿小心肝也是婉仪精心照顾的呢。对了,焕儿小心肝哪去了?” 一直被永乐王爷挡在身后的小世子这才被发现。 小世子依然执着不懈的在打滚:“我才不要这个坏女人,我要找兰娘!” 李彦玦看着姿态婉约的周婉仪眉头皱得更紧。在太后娘娘“小心肝你这是怎么了”的惊呼声中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小世子抱了起来,轻轻拍拍他的背:“我带你去找兰娘。” 小世子瞬间消音。 李彦玦冲太后娘娘行了一礼:“儿臣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明日再来拜见母后。” 看着李彦玦逐渐走远的身影,太后娘娘眼中飞快的闪过一道光。 周婉仪扶着太后娘娘:“想必王爷又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就让婉仪来陪伴太后,希望太后娘娘不要嫌弃婉仪烦闷才好呢。” 太后笑着摸摸她的手:“怎么会,哀家最知道你是个好的。” 延康城西北区的“黄金地带”。 陈府。 空置已久的宅院中此时一片欢声笑语。 大厅之中灯火通明,巨大的八仙桌上摆满佳肴,酒菜的香气直让人垂涎欲滴。虞兰琴酒绿腰蓝山,包括绛木青河橙寿等人围着八仙桌团团而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大家好久都没有聚得这么齐了,就像是在谷中一样,来,让我们为今日的团圆一起干一杯!”虞兰举杯笑道。 “干杯!”众人纷纷举杯。 琴酒将虞兰手中的酒杯换下来,重新倒了一杯雪梨汁给她:“喝这个。” 虞兰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师父?”她道。 “嗯?”琴酒剥了一只虾放在她碗里。纤长如玉抚琴作画的手,剥起虾来也是分外的迷人。 虞兰靠在他肩上轻轻蹭了蹭:“我好开心。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 琴酒将剥虾的动作顿了顿,然后侧身在她发上轻轻一吻:“那我以后便日日让你这么开心。” 其他人目不斜视的喝酒吃菜。绿腰淡定的把手中的虾肉扔掉虾壳吃下去。 这种场景我们才没有喜闻乐见简直想看更多呢。绝对没有。 众人其乐融融的吃完饭之后,琴酒牵着虞兰在前院中散步消食。院中高大的桃树竟还在花期,细碎的花瓣随着微风飘落而下,洒落一地缤纷。 “等等,”琴酒停住了脚步,伸手抚向虞兰鬓边,“你头发上落了花瓣。” 细碎的花瓣轻轻一拂便翩翩落下,琴酒却再也移不开目光。 眼前之人眉目精致如画,玉白色的脸在夜色中透出莹莹光华,双眼倒映着璀璨的星辰烛火,鸦青的发丝在微风中微微飘荡,身后便是灿烂灼灼的漫天桃花。就像是误入凡尘的精灵,美得令人窒息。 虞兰全身紧绷。心跳像是擂鼓一般咚咚响个不停。紧紧摈住呼吸,看着师父谪仙般清冷绝美的脸庞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灼热的气息轻轻扑在自己脸上,像是野火燎原一般,将滚烫的温度瞬间传遍全身。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在对方的温度几乎要通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时—— “咚咚咚。”紧闭的大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琴酒的动作顿住,然后慢慢抬起身,眼中飞快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 虞兰的脸涨得通红。只觉得全身像要烧起来一样。眼神躲闪神色慌乱: “我……我去开门!” 琴酒在她身后轻笑出声。 虞兰站在大门前,用力按住快要蹦出来心脏,暗骂自己没出息。还没亲到呢慌什么。然后带着一丝恼怒一丝失望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打开了大门。 门外站着锦袍玉冠英俊潇洒的永乐王爷。 手上还拎着一只双眼通红灰扑扑的哭得直打嗝的小包子。 第 52 章 小包子一见虞兰就双眼发光,挣扎着从李彦玦手上扭了下来,一把抱住虞兰的腿嚎得撕心裂肺: “兰娘!你不爱宝贝儿焕焕了吗!为什么没有来看看我!我们明明说好的呀!” 涕泪齐流凄惨无比。 李彦玦从门打开就一直眼神近乎贪婪的紧紧盯着虞兰。此时忍了忍抽动的嘴角,蹲下来想把这个丢人丢到北漠的儿子给扒开: “好了好了,兰娘身体不舒服,你快点起来别闹了。” 小包子一边拿脚踹他老爹又想“棒打鸳鸯”的大手一边死死抱住虞兰的腿不愿放开。听到虞兰身体不舒服,爆发力巨大的哭声立刻消音,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满是担忧的看着虞兰: “兰娘你生病了吗?严重吗?是因为生病了才没有去看我吗?兰娘还是爱宝贝儿焕焕的对不对?” 李彦玦:“……”爱什么爱!别以为是我儿子就不会揍你! 虞兰终于将自己从之前夜色旖旎的氛围无缝切换到眼下的场景中来。她蹲下来,看着小包子惨兮兮的小脸,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嗯,我最爱焕焕了。不用担心,只是一点小毛病,休息一下就好了。没能履行跟焕焕的约定,对不起。” 李彦玦看着虞兰柔美的侧脸和平静的话语,背在身后的双拳紧紧握起。 他在皇宫的时候禀告皇上虞兰身陷昏迷,并不是在说谎。最起码直到今天早晨救治疫病的队伍归来踏入延康城的城门时,虞兰都是昏迷不醒。 大军在七日前离开淮安拔营回都。一离开德州境内,虞兰的身体情况就突然急剧恶化,等到归程的第三天已经陷入昏迷奄奄一息。 他和琴酒用尽所有办法都没能遏制住虞兰恶化的病情。那样眼睁睁看着挚爱的生命一点点消散自己却无论如何无能为力的痛苦和绝望,就像是沉入深不见底没有一丝光亮的沼泽之中,他今生都不愿再体会一次。 他从没有那样痛恨到甚至恨不得杀了自己。如果自己能更自私一点强硬一点,让虞兰服用那株陆荷,她早就痊愈,再不用经受这些痛苦和折磨,不会脸色惨白的躺在那里,命在旦夕。 百姓送上的万福锦旗简直是对他最大的嘲讽。每一个福字都像是一把锥心刺骨的匕首,提醒他为了这些自己究竟放弃了什么。 万民之命又如何。再抵不过她一世安好。 小包子可不知道他老爹现在痛苦得恨不得捅自己一刀。得到虞兰还爱着他的肯定答复后简直心满意足。窝在虞兰怀里闻着熟悉的香气,人生真是不要太美好。他看着虞兰的眼睛,表情严肃而认真: “我有钱,好多好多,全给兰娘买药,兰娘一定会尽快好起来的。” 虞兰拿出手绢轻轻的将小包子花猫似的小脸擦干净,闻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焕焕真乖。” 小包子抖着通红的小耳朵躲进虞兰怀里。 因为被亲而害羞什么的……本世子才没有呢! 王爷看着自家儿子拼命刷好感秀恩爱的画面实在心塞。于是立起身风度翩翩贵气威仪的朝一直站在虞兰身后的琴酒微微颔首: “深夜叨扰了。只是焕儿实在思念虞兰。虞兰虽然只在王府住了一个月,但他们的感情却十分深厚。” 琴酒眼光闪了闪,微微勾唇满是仙气:“无妨,小孩子而已。” 王爷也笑。一时间四目交缠难分难舍。 简直可以拍一部相爱相杀的好戏。 虞兰没有注意到二人之间略微诡异的气氛,牵起小包子的手向二人道:“去里面谈吧。”既然深夜前来,那么除了小包子应该还有其他的事。 李彦玦自然欣然前往。只是还没抬起脚,就看见琴酒十分自然的牵起了虞兰的另一只手。 看着眼前夜色灯火中竟显得十分和谐的“一家三口”,永乐王爷简直心塞得要吐出一口老血。 那是本王的儿子好吗!旁边站着牵小手的应该是本王好吗!!真以为本王不会黑化吗!!! 顶着浓浓阴郁黑气的永乐王爷跟在三人身后来到书房中。绿腰端上茶水,偷偷跟小包子打了个招呼,又躬身退下。 李彦玦看了眼关紧的大门,表情一整,变得肃穆庄严,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 “赵虞兰接旨。” 虞兰怔了怔。琴酒眼中飞快闪过一道暗光,笔直的身形修长挺立如同开锋的绝世利剑,隐隐透出迫人的气势。 李彦玦对琴酒陡然凌厉起来的气场视若无睹,只是阻止了虞兰下跪的动作:“皇上感你为救治百姓身体虚弱,特免你跪拜之礼。” 皇上以为虞兰还在昏迷之中,能不免么。 虞兰依言站起身。穿来过后就一直生活在不问谷中远离尘世,一些现代人的思想习惯依然留存,能不跪自然是最好的。 李彦玦长身玉立姿容卓璋,将卷轴缓缓打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赵氏虞兰,毓秀钟灵,德仪备至,医术卓绝,仁心昭彰。此次淮安一疫,明善聪颖不畏艰险,救万民之命,立不世之功,其智勇之姿不让须眉。为表其功,特封医药大博士,赐国姓,号昭华,领二等永寿爵位,永享朝廷俸禄,钦此。” 虞兰有些发怔。 大秦朝女子获封爵位并不是没有先例。远的不说,当今的太后娘娘在嫁给先皇之前就曾获封女侯爵。让虞兰更为讶异的反而是“医药大博士”这个称号。 与天.朝古代“博士”多指精通某一职业的专业技师不同,在大秦,“博士”一词是极具崇高意义的。 博士,博学厚德包容天下之士。 柳璋庭,也就是赵子洲他小老婆柳漪漪她老爹,身为两朝元老声名远播德高望重桃李遍天下的士林巨擘型人物,至今也不过获封大学士的称号,离博士还有老大一个台阶。 虞兰获封的虽然是医药博士,与文学博士可比性不是很强,但举朝上下,这也绝对是头一份。 更重要的是这个大博士称号可不仅仅是好听而已,它同时代表着在医药界的绝对权威和一定实权,统管全国医药、典籍的流通发行,掌通古今,为天下医者之师。 也就是说虞兰已经成为整个医药界丰碑式的人物,只要她愿意,可以轻而易举的让全天下的医者一呼百应,或者以自己名义开个药材店,霸占全部医药市场瞬间变首富。 简直就是开通了穿越女发家致富扬名立万所向披靡的争霸模式。 这金手指开的。虞兰暗暗咂舌。要不是自己没多长时间了,说不定还真会搅风搅雨一番。只可惜注定是红颜薄命的人设真是好心酸。 李彦玦看着虞兰满脸的惊讶,心中蓦地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柔情。他轻咳一声正了正庄严肃穆的表情,眼中却划过一道戏谑的笑意: “接旨吧,永寿侯。” 永寿永乐刚好相配神马的,才不是刻意呢! 虞兰心情十分微妙。竟然就这样封官晋爵了。躬身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彦玦扶起虞兰,“昭告会在明日发出,玉牌和金册金印以及皇上的赏赐都会由礼部在明日一道送过来。你身体不适,暂时就不用去皇宫谢恩了,先调养一段时间再说,整个延康城的药材你都有权调用。”他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从宣旨开始就一直面无表情气势冰冷凌厉的琴酒,又补充道:“因为获赐国姓,从今以后你的身份便会登记在皇族玉碟之中。是为李昭华。” 不出所料。某道冰冷凌厉的气势更加强劲起来。甚至隐隐带上一丝杀气。 李彦玦恍若未觉。只是目光温柔浅笑着看向虞兰。 虞兰微微颔首,然后将玉轴收入锦盒放好。一直坐在桌子旁啃点心充当背景板的小世子急忙刷存在感:“兰娘你是当官了吗?” 虞兰摸摸他的头:“是啊。” 小世子舔舔嘴角的点心渣:“是很大的官吗?” 虞兰给他倒了一杯山楂蜂蜜茶,点头:“很大。” 世子表示很满意:“这样就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要是有比你官更大的人想要欺负你,我会保护你的!父王说我是整个延康城最厉害的人!”似乎是怕虞兰不信,又补充了一句:“皇帝叔叔和皇奶奶也是这么说的。” 虞兰笑:“对,焕焕是最厉害的。” 小世子心满意足。小嫩爪子又摸上了一块点心。 李彦玦也坐了下来:“淮安之事就算是彻底解决了。具体的事项都已承奏皇上,理应不会出现其他事端。” 陆荷的存在被隐去不谈,毕竟是医药圣物,实在容易牵扯太多。 为了不打草惊蛇找出幕后凶手,虞兰被劫坠崖之事本来也是准备暂时隐瞒的,但当时为了造“天梯”动静太大,知情者众多,实在难以控制消息流传途径。便索性将所有事由推到山匪身上,反正他们也是罪魁祸首。隐去坠崖的那一段,开凿“天梯”只说是为了采药治疗疫病。 至于琴酒的存在也没有提及。一是因为他毕竟是江湖中人,又与陆荷有关身份敏感,而且严格来说还是造成疫病的元凶;再一个天一心法的存在太过惊世骇俗,就算是为了保护虞兰,他的出现也最好当作不存在。 虞兰真心实意道:“多谢。” 李彦玦深深的看着她:“心悦之。” 至于旁边一直发散的寒气又算什么!这样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秉烛夜谈才是理所应当和谐美满好吗!! 说道一家三口,半天都没听到自家儿子的声音了。 王爷目光一转,才发现小世子已经靠着虞兰睡着了。手里拿着一块点心,脸上满是点心渣,一边流口水一边吧嗒嘴。简直是—— 蠢爆了。 王爷额角抽了抽,站起身准备将他抱起来。这才发现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虞兰的衣角,自己稍微一碰,他小小的眉头便紧紧皱起来。 虞兰心一软。阻止了李彦玦的动作,轻声道:“太晚了,你若是放心就让他睡这吧。” 虞兰的房间还是一个月之前刚来延康时橙寿准备的那一间。房间极为宽敞,装饰精美,舒适雅致。诺大的主卧旁连着一个宽大的隔间。琴酒便睡在这里。 别说永乐王爷本来就十分放心让儿子留在虞兰这里,就算是不放心看到这样连在一起的两间卧室也是必须得放心啊! 思及小世子平日对虞兰的粘人程度,永乐王爷满脸酸气的默默在心底给儿子加油打气: 守护虞兰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儿子! 李彦玦离开的时候,琴酒将他送到门口。 漆黑苍茫的夜色中,两个最优秀的男人长身玉立四目相对,相互之间冷漠而防备。浓重的夜色遮住了彼此的表情,却挡不住二人之间愈发沉凝肃穆的氛围。 “她还剩多长时间。”李彦玦开口道。 琴酒的声音沉肃而冰冷:“不足半载。” 李彦玦的身体微不可见的震了震。然后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 53 章 陈府这几天着实热闹。 从皇上封赏虞兰的圣旨昭告之后,陈府门前每日都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除了想要结交新晋永寿侯爵的官商贵族,还有众多慕虞兰“医药大博士”之名而来的医学志士。来来往往投递拜帖的人几乎都要将陈府的门槛踩秃一截。 陈府的后院小花园中。 与门口人来人往的喧闹不同,不大却十分精巧的花园中此时一片安然静谧,只从葡萄架下不时传来一阵孩子的嬉笑和“咕噜咕噜”的鸟叫声。 院中合抱粗的古树枝叶繁茂,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一地零碎的光斑,葡萄架上新生的嫩绿叶子在风中微微招摇,着实鲜活可爱。小包子迈着小短腿绕着葡萄架下的秋千乐颠颠的追着小白。 延康城偏南,四月份的天气已是带了一丝炎炎夏意。不过这样的温度对于虞兰却是极为舒适的。她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捧着手中温热的清茶,微微歪着头看着扑腾在一起的一人一鸟,在暖洋洋的日光中有些昏昏欲睡。 李彦玦就坐在她对面。 从虞兰回到陈府后,他便每日准时准点过来报道。 刚开始还拿着儿子做幌子。小包子现在几乎已经在陈府定居了,整天跟在虞兰身边撒着欢儿的卖萌撒娇,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牛皮糖似的黏糊劲儿。谁想让他回王府就跟谁急。横眉怒目冷喝“给本世子拖出去斩了的”的样子简直又萌又蠢让人稀罕得要命。虞兰一看到他那小狗似的湿漉漉的小眼神心都萌酥了哪还说得出半个不字。 既然儿子都在这,那身为老爹的永乐王爷每天过来坐一坐当然是非常情有可原。 然后又一批批往陈府里送东西。人参鹿茸玉石药材,各种珍贵稀有的药草古方流水一般送进来。将霸道贴心又酷炫的好男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既然都送了这么多东西,那留下来稍微用一下便饭也是理所当然。 送了几天东西后连借口也不找了。每天披晨戴露而来披星戴月而归。作息规律比更夫都准时。甚至连各种军务事项文件奏章都一并拿到这处理。来往自如简直不能更自觉。 李彦玦将手中处理好的公文放下,抬头看向虞兰。这一看,便再也收不回视线。 眼前的女子肤白若雪,细腻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甚至有种晶莹剔透的感觉,微热的温度又让白嫩的脸颊上透出几分浅浅的红,如三月桃花般娇艳动人。漆黑浓密的眼睫微微扇动,像是极细极密的羽毛轻轻扫过心尖,直让人□□入骨,恨不得将其捂住,感受眼睫滑过掌心的美妙滋味。由于身体原因,虞兰的唇色十分浅淡,在阳光下却透出一层莹润的粉,柔嫩湿润,似乎在诱惑人紧紧吻住狠狠攫取蹂.躏一番,露出更明艳动人的色彩。 李彦玦突然觉得有些口渴。喉头剧烈的滚动几次后拿起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 虞兰听到动静,睁开眼看着他。明亮灵动的双眸漆如点墨,像是一湾月光下的冰泉,光华流转间摄人心魄。 李彦玦觉得自己更渴了。 正当他不停地借助茶水掩饰内心的躁动时,绿腰抱着一大摞东西走了过来。 “哗啦”。绿腰把东西放在石桌上,“小姐,这些是今天投递的拜帖。” 李彦玦看着几乎将石桌铺满的帖子剑眉微皱:“不是说都回绝了吗。你身体还很虚弱,不需要还花费精力浪费在这些事上。”京城中各种关系网错综复杂,应付这些人际关系最是费神伤力。连皇兄都因为虞兰身体不好让她好好休息,这些人又怎么值得虞兰损耗半分精力。本王倒是要看看谁还有胆子表露一丝不满不成。 虞兰一手托腮,翻开最上面的一张帖子:“的确都回绝了。不过总得了解一下哪些人想要与我这个新晋侯爵交好才是。”延康城的上流圈子就这么大,伸手不打笑脸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万一有接触的机会心中也有个谱——虽然这个接触的可能性无限小。而且从这些帖子中往往能看到许多暗藏的隐蔽联系。比如户部尚书的夫人与福郡王妃不仅拜帖是前后脚送到,连送的贺礼种类也几乎是一样,明显是有些交情私下商量好的。再比如赵府也送来了贺礼,却是以赵府三夫人的名义,邀虞兰前去府中赏花。 虞兰嘴角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嘲讽。然后拿起下一张帖子。 “啧啧,这位庆祥公的夫人倒是着实舍得下本钱。”帖子用上好的白玉封边,深色的绸布封面上用金汁浇着“永寿候亲启”五个大字,打开一看,里面同样是用金汁勾描出来的邀请函,端的是富贵堂皇财气尽显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 对面的男人却没有接话。李彦玦紧紧盯着虞兰拿着拜帖的手,视线像是黏住了般撕都撕不开。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拈住拜帖的一角,弯起的弧度纤弱柔美恰到好处,细白的手指在深色绸缎的映衬下更显得莹白如玉,竟比封贴的白玉还要莹润光华。粉嫩的指尖加上莹白的手指,再简单不过的场景却勾勒出一幅活色生香的图画。 直到虞兰拿起帖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终于回过神:“咳咳……什么?”眼神躲闪脸上飘过一抹可疑的红色。 虞兰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指着拜帖内的名谒:“这个庆祥公是什么来头?”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似乎赵子洲好像跟他有过来往? “庆祥公府上下的帖子?”李彦玦收起心中荡漾的小心思,凌厉的脸部线条绷起神色严肃起来。一边接过虞兰手中的帖子一边向她解释道,“现任庆祥公任昌,祖上曾跟着□□打过江山,在战场上救过□□,得了个世袭罔替的一等公爵。先辈倒是出过不少英雄,只可惜一代不如一代。”尤其是现任庆祥公世子任咤,快过而立之年却至今仍未娶妻,好色荒.淫不务正业,整日流连花街柳巷。更是性情暴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中言官弹劾他的折子估计有数尺高,却通常还未呈到皇上的桌案便被拦截消失匿迹,且上奏的言官无一不是下场凄惨,久而久之便成为京城无人敢动的一颗毒瘤恶霸。 虞兰回城时由于仍处于昏迷虽然并未在公众露面,但从摘下面具恢复容颜后一路上所见者无数,倾城绝色的名声早就传了开来。一等公爵府向虞兰下了拜帖,还是邀请她参加夜宴,要说其中没有蹊跷李彦玦绝对不信。 他眼中闪过一道刀锋般的凛冽寒光。小小的庆祥公世子而已,若不是皇兄另有计划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竟敢也有胆子将主意打到他绝对惹不起的人身上。 远远站在庭院角落的邹上感受到传过来的熟悉而强烈的杀气,默默搓了搓胳膊。 唉,又有人送上门找死了。我们这群闲得手痒的侍卫才没有高兴得想去喝一杯庆祝庆祝。 李彦玦将帖子合起,手中稍一用力,这镶金砌玉富贵堂皇的拜帖即刻化为齑粉。然后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温柔的看着虞兰:“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角色。不用理会。” 虞兰:“……” 就算不用理会也不至于把整个帖子粉身碎骨啊,那些白玉金子什么的看着就能值不少钱好么。现在每天喝药花费很大的诶。 虞兰略带惋惜的扫了一眼地上已经看不出来原型的拜帖,细碎的粉末很快就被一阵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彦玦不动声色将暗中发力“毁尸灭迹”的手收回衣袖。英朗俊美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就像是四月阳光般温暖热烈又光芒熠熠,拿起桌子上剩下的一叠帖子,光明正大的开始转移话题: “永寿候果然是年少才俊广受欢迎啊,京中各种权贵的帖子都送过来了。照这个势头日后恐怕会成为我大秦第一女侯,看来本王也得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巴结巴结才是。” 虞兰看着男人眼中的戏谑有些脸红又有些想笑,便一本正经的道:“王爷此言可真是折煞虞兰了。我听闻太后娘娘未入宫前曾因破坏敌国间谍的渗透计划救驾有功而被封为一等安平候,那才是无人可及的巾帼英雄,当之无愧的第一女侯。” 李彦玦本来被虞兰明明内心羞恼表面却微红着强作镇定的的娇态给迷得三不着两,闻言突然没忍住笑了出来。 虞兰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李彦玦忍住笑意勉强正了正脸色:“我给你说个故事。” 当今太后娘娘年少时抓住敌国内奸并因此救驾是确有其事,并因此被封为大秦历史上第一名女侯爵,在延康城中很是名声大噪风靡一时,其英勇事迹甚至被改编成惊险刺激的话本传说,被人们津津乐道广为传播。但这个传说的实情却很少有人知道。 太后出身名门世家,是已逝的齐国公的独生嫡女,闺名齐曼珠。身份高贵知书达理,却有一个称不上是毛病的毛病——路痴。甚至严重到经常在自家花园走着走着就晕头转向找不到路了。 在她十六岁花神节的那一天,为了证明自己其实有着卓越的方向感一雪前耻,她带着一群随从出门赏花游玩,自信满满在自己的带领下一行人绝对能完美的找准方向平安归来。 花神节街上人潮涌动十分热闹。为了不受干扰专心致志的寻找方向感,齐姑娘特地选了一条人群相对稀少的街道。在街上逛了一段时间后,她偶然转身忽然发现身后有一个人躲在墙角窥视,贼眉鼠眼行踪鬼祟凶光毕露一看就不像好人。内心不安下加紧步伐又走了一段路,发现那个人跟了上来还以原来的姿势躲在墙角盯着她;挤入人群又快步走了一段路,回头看那人竟然还在! 齐姑娘长处深闺胆子却不小,指挥随从一拥而上将其制服,扭打间却从他怀中落下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寒光凛冽杀气森森。长刀刚一落地,人群中突然冲出一群同样装扮的人,手拿刀剑杀气森森的冲了过来。太后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街道旁的茶水铺上一群劲装长靴的人猛然拔身而起,执剑迎了上去。霎时双方人马陷入混战,刀光剑影杀气纵横。 原来那日刚好先皇微服出访。躲在墙角的男子是敌国的刺客头子,集结同伙埋伏在那里打算行刺,亮刀正是他们行动的暗号。同伙见老大的刀亮了出来以为时机已到纵身跃出,却正好跳进了御前侍卫们的防护圈,仓惶之下很快便被一一制服。更有一个刺客好死不死的把他们相互联系的暗号放在了身上,让先皇根据线索顺藤摸瓜,将敌国隐藏部署了十多年的暗哨组织尽数拔除。 而造成这一切的引子,以为自己被歹人跟踪的齐姑娘,那天其实是绕着那条街走了三圈,所以每一次回头都能看到躲在墙角的刺客。刺客头子精心部署兢兢业业的埋伏丝毫没有移动身形,却莫名其妙的栽在一个走路绕圈的路痴手里。 所以说人品果真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虞兰听完整个故事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有的传说,它其实真的只是传说。 李彦玦看着她难得的呆愣愣的样子心情十分愉悦。刺客事件是父皇和母后第一次相遇。从他记事起父皇就总喜欢拿这个故事秀恩爱,展现他和母后天造地设的缘分——延康城这么大却能半个时辰遇见三次,说不是缘分也没人信啊。现在终于有人也能体会他听到这个故事时的心情了。 看着面前唇角勾起带着止不住的笑意,连刀劈般锋利刚硬的轮廓线条都带着几分柔和的男人,虞兰忽然问道:“太后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彦玦虽然有些诧异于虞兰的提问,对这个问题却并不排斥——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多了解一点才是好事嘛。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凤眸微阖,目光渐渐失去焦距,放佛陷入到一段久远而美好的回忆。 好一会儿之后缓缓道:“母后,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母后十七岁入宫,执掌凤印,成为大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皇后。也是我见过的最不像皇后的皇后。 那时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皇后最不能惹。她喜欢撒娇,自己绣花不小心扎到手都会抱着父皇掉眼泪。我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带她着我和皇兄捉迷藏,不小心把我的头碰到了柱子上,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先哭了起来。后来我和皇兄挨了父皇一顿训,斥责我们太不懂事怎么不让着母后一点。 她最不喜欢皇后繁琐厚重的朝服,为了能少穿几次曾经偷偷给朝服上的凤凰多缝了一只脚,后来被父皇识破就打滚耍赖,硬是让父皇承认三只脚的凤凰更漂亮。 宫中有规矩,皇子出生后都是要交由专门的奶娘和教养嬷嬷抚养。只有我和皇兄都是母后亲自喂养。皇兄说我出生的时候母后硬是撑着一口气抱着我死死不放,也不说话就一直掉眼泪,直到父皇许诺让她亲自喂养才松手晕了过去。 母后喜欢花,各种各样的花。御花园里一年四季都生长着各种花卉,而且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换一遍。以前父皇经常会陪着她在御花园散步,不过总是会遇到宫中的其他嫔妃,回来后母后就会拿自己的金印撒气,凤凰于飞的金印上布满牙印,然后告诉父皇是我咬的。所以幼时总是有一批批的太医出入未央宫替我检查牙齿。 后来父皇就在宫外专门为她修了一座府邸养花,由母后亲自规划督造,也就是现在的百花苑。” 虞兰惊讶道:“百花苑是太后娘娘设计的?” 李彦玦点头,表情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明明自己是个走直路都会绕圈的路痴,偏偏将百花苑修得错综相连复杂无比,每次一进去就迷路,几次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去,我封府的时候就一并赐给我了。” 虞兰闻言若有所思,“百花苑的设计精致巧妙,移步换景变化无穷,足见太后心思玲珑剔透才智过人。” 李彦玦笑道:“百花苑造出来后连京城最好的匠师都自愧弗如,母后就是这样常常给人惊喜,但有时候行事又总是让人哭笑不得。 皇兄长我七岁,我们的关系极好。小时候母后最常做的事就是撺掇我们打架,她说兄弟就应该这样,有什么不满不痛快在拳脚中全发泄出来,打得越厉害感情才能越好。 皇兄比我先入国子监,有一次太傅教到与人相处之道,说兄弟之间要兄友弟恭如手如足。之后皇兄对我特别的友善,什么东西都会让着我,连我不小心将他最喜爱的砚台摔坏,明明怒极最后还是忍了下来。结果那段时间母后看着我们的目光特别忧心忡忡。” 他问虞兰:“你知道我为何叫彦玦吗?” 虞兰摇头。 “我和皇兄的名字都是母后取的。我名彦玦,字君泽;皇兄名彦璜,字仲卿。玦、璜都是缺角之玉,唯有相互补充紧密联合,才能完满无缺。她说我和皇兄是这世上血脉相连最亲密的人,这种血脉亲情不会被任何东西侵蚀,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击破。 世人都言帝王之家最是冷血无情,但生于皇家,是我此生之幸。” 李彦玦握紧手中的青花茶盏,表情淡然,清朗磁性的声音却像是染上某种沉积的厚重伤痛透出一丝暗哑: “父皇崩时我五岁,皇兄十二。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母后抱着父皇在养心殿里不吃不喝整整跪了三天。第四天她捧着父皇留下的遗诏和玉玺将皇兄送上金銮殿的龙椅,亲手斩杀了上奏举荐封藩在外的东平王为新皇的董阁老,声音冰冷决绝:‘后既受辱,尔焉得存’。 那是最难过的一段日子。父皇的逝世太过突然,除了一纸遗诏外没来得及为我们做任何防护铺垫。朝堂之上党派纷杂各怀鬼胎,各路藩王集结兵马蠢蠢欲动,整个皇宫就像是蛰伏在茫茫黑暗中的一只巨兽,随时都会择人而噬,处处埋伏着杀机。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不敢睡觉,不敢出门,甚至连膳房送过来的饭菜都不敢吃。皇兄曾在一天之中受到五次刺杀,身边的亲随侍卫为了保护他全部身亡。 我从来没有想过母后可以坚持下来。我甚至都没想过我们真的可以活下来。她抱着父皇的宝剑守着我和皇兄整夜整夜不合眼。为了防止下毒带着身边的侍女亲自煮饭做羹,最难熬的时候,连虫子都是我们的食物。她总是挡在我们前面,明明瘦弱不堪的身影却成为那片处处杀机的黑暗中我和皇兄最坚不可摧的堡垒。 那个当初连见到毛毛虫都会吓哭躲在父皇身后撒娇的女人,面对满是烫伤和刀伤的双手,面对无穷无尽的刀枪暗箭,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那时候我就发誓,只要我能活下来,此生再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痛苦委屈。 后来镇守北漠的大将军周靖带领十万大军班师回朝,跪在宫门外亲手将兵符交到皇兄手中,情况才逐渐好了起来。” 石桌旁一片静默。 虞兰看着李彦玦平淡无波的脸庞,胸口几乎窒闷得难以呼吸。 五岁。那也就是和小包子差不多的年纪。那么稚弱懵懂的孩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面对无穷无尽的黑暗绝望,面对无处不在的森森杀机,会是怎样的彷徨无助。只要一想到那张跟小包子差不多的脸曾在黑暗中瑟瑟发抖不敢入眠,心脏就像是针扎似的泛起密密麻麻的痛。 李彦玦收回视线,却被虞兰眼中隐隐的水光吓了一跳,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过去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的,真的。”那段灰暗的回忆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当初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痛苦经过时间和无数场厮杀的磋磨连他自己都早已不在意。如今突然有一个人会为了幼时的自己痛心疼惜,李彦玦只觉得整颗心都快化了。 虞兰扭过脸,十分的不好意思。难道是近墨者黑么,怎么跟绿腰越来越像了。正好小包子顶着小白跑了过来,一头扑进虞兰怀里,眼睛亮闪闪的求抱抱。 “怎么玩得这一头汗。”虞兰阻止了他想脱衣服的动作,拿出锦帕给他擦拭通红的小脸,又倒了一杯水喂他喝了下去。 小包子萌哒哒的抱着虞兰撒娇:“兰娘你真好。”小白同样不甘示弱的咕噜咕噜叫着争宠,一个劲的拿脑袋蹭着虞兰的指尖。直到虞兰在他们头上各亲了一口,一人一鸟才安分下来。 李彦玦面带微笑,将看到虞兰亲两个萌货时迸发的一丝酸气掩藏得极好。两个萌货没待一会儿就又跑得没影了。他看着虞兰白皙无暇的侧脸,忽然出声道: “说到以前的事,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嗯?”虞兰挑眉。 “父皇在世时母后曾被后宫的一名嫔妃下过毒,所下之毒正是碧鸩。”李彦玦面色沉凝,凌厉的眉宇之中一片肃杀之气。 这件事他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时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天子一怒,浮尸万里。母后足够幸运并没有中毒,但那次事件中所有牵连之人,哪怕只是御膳房中煽火的宫女都被刺死处以极刑。下毒的嫔妃被灌下碧鸩锁入冷宫,连自杀都不允许,最后活活痛死。那凄厉狰狞的惨叫声直到如今回想起来都会让他不寒而栗。 他看着虞兰,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疼惜和浓重的疑惑:“自那以后,碧鸩便被列为禁药,凡是制造持有者皆诛九族。赵子洲的二夫人又是如何找到这种□□加害于你?” 第 54 章 碧鸩是禁药? 虞兰正准备问个清楚,面朝庭院的一扇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琴酒迈步走了出来。 “师父。”虞兰惊喜的站起来。这些天琴酒总是在药房中翻阅古籍研究药方,几乎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每日走出药房的时间屈指可数,今日倒是提前出来了。 琴酒清俊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笑意,一袭白衣随着走动蹁跹扬起,在满院的阳光中缓步而来,当真是温雅如仙风华绝代。 李彦玦看着走过来的男人,又看了一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似乎只能看见那一个人的虞兰,眸光蓦地暗沉下来。“咔”的一声轻响,手中的茶杯瞬间布满裂纹。 哼。不过是长得能看而已。 虞兰欢欣雀跃的看着师父一步步走来。即使朝夕相伴了十多年,师父的一举一动还是总会让她惊艳失神。 不过眼前这幅“美男出行图”很快就被随之出现的一道身影打破了。 “师祖您小心这有颗石头别崴着您……这边树枝挡着我来给您移开……哎,等一下等一下,师祖这石椅有些凉我来给您铺上垫子,好了您坐吧……师祖您喝茶小心烫……” 李长治躬身跟在琴酒身后,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双眼中的炙热崇拜跟激光一样在琴酒周围360度无死角扫射,坚决要将所有可能伤害到师祖的不利因素全部扫除,要不是琴酒走得快了一点,连花丛旁一个拳头大的小水洼他都恨不得趴下让师祖从他身上踩过去。 虞兰看着这个便宜徒弟一脸“少女情怀春心萌动恨不得跪舔”的表情,摸了摸腰带中的银针,觉得十分手痒。 李长治从在临安知道琴酒身份之后就疯了。整个人完全化身为琴酒的骨灰级死忠粉,一路上跟前跟后嘘寒问暖殷勤备至得令人发指。回到延康后因为身为救治疫病的太医总负责人,皇命在身必须立刻回宫述职,临走时死扒着马车车辕眼泪汪汪的冲着琴酒干嚎:“师祖我还会再回到你身边的千万不要忘了我啊!” 凭的是琴酒这样君子如玉温文尔雅的人,面对一干士兵太医异样的目光都是寒气直冒,要不是因为当时虞兰处于昏迷无暇旁顾又是看在他是虞兰徒弟的份上,李长治怕是早就见识到了天下第一神医的可怕之处。 一向皇上禀告完毕,他就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到陈府,被橙寿因为“看他也一大把年纪了围着大门上跳下窜的看着怪心酸”放进来之后,就再也赶不走了。 琴酒在哪他在哪,哪怕只能隔得远远的看上一眼也是满脸幸福。连琴酒偶尔扫了他一眼都要捧着心陶醉个半天。胡子花白满是褶子的脸上总是少女般的梦幻表情,真是怎么看怎么瘆的慌。绝壁是得了“不膜拜琴酒会死病”而且病入膏肓无药可医。自从几天前琴酒答应他作为自己医药实验的助手后,他的病情就更严重了。 此时琴酒有些头疼的看着这个实在是过于热情的徒孙:“够了。” 李长治立刻消音低头束手,表情恭谨的站在一旁,一副逆来顺受小媳妇儿的样子要多听话有多听话。 虞兰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你们配合度这么高我真的会误会的。 李彦玦看着一个殷勤一个窘迫的“祖孙”二人又是幸灾乐祸又是咬牙切齿: 这会儿怎么不见当初本王请你入宫任太医院院首的清高劲儿了!不过区区一个江湖神医而已,真是给本王丢人! 琴酒在虞兰旁边坐下,俊雅的脸上带着难得的放松和笑意: “实验有些进展了,我改了方子,从明日起你就按照新的药方服药。”新收的“徒孙”虽然行为举止有些不正常,但专业的医药知识却的确无愧他太医院院首之名,相互交流中自己也是获益良多,这也是能够忍受他怪异行为,选他作为助手的最主要原因。 虞兰看着师父眼眶下的一片青黑和眼中遮不住的疲累之色心中一阵酸涩,眨了眨眼睛脸上却是笑吟吟道: “我就知道师父一定会成功的,师父最厉害了。新方子会不会很苦?苦的话我就不喝了,师父你知道我最怕苦了……” “咳咳。”看着虞兰抱着琴酒的胳膊娇声细语,李彦玦重重的咳了几声。 琴酒反握住虞兰的手,看向李彦玦的双眼淡然如水:“王爷若是身体不适,还是多在家休养为宜。” 李彦玦端起茶杯,微微上挑的凤眸英气迷人:“多谢神医关心,只是嗓子有些痒而已。” 琴酒指尖轻敲:“脾虚气燥肝火过旺,王爷应多喝几杯苦艾茶降火祛毒。” 李彦玦勾唇一笑:“不用。又不痒了。” 一个清俊淡雅君子如玉,一个英俊凌厉贵气天成,二人四目相对各不相让,霎那似乎有无数刀光剑影在视线相接处激荡不休,噼里啪啦寒光闪烁电流四窜,石桌之上战火四起硝烟弥漫。 就在虞兰再也忍受不了这激烈无声的对峙几乎要拍案而起时,一个圆滚滚的小身影“嗖”的一声窜到她怀里,脸色通红直喘粗气: “哈哈小白我比你快!” 紧绷到一触即发的氛围因为这突然闯入的声音瞬间消弭无踪。 小包子扭着身子坐到虞兰腿上,不动声色的挤开琴酒握着虞兰的手顺便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哼,快奏凯,兰娘是我的!——然后仰着头冲虞兰撒娇:“兰娘我好热啊。” 虞兰无奈的拿出手帕:“刚刚还说过不要跑,怎么又是满头大汗,衣服不许脱,热也不能脱,不小心着凉怎么办。”到底是舍不得,取出一枚香雪丸喂进他嘴里。 嘴里香甜带着冰冰凉意的小药丸让小包子舒服的抖了抖,他笑嘻嘻抱住虞兰的腰大眼睛亮闪闪:“不跑了,我听兰娘的话,就坐在这里陪兰娘。刚才我跟小白比赛,我比小白跑得快,兰娘我是不是很厉害。” 落在石桌上的小白瞥了他一眼扭过头,发出几声怎么听怎么像是不屑的咕噜声。 琴酒看了看自己被挤开的手,又看了看虞兰怀中乖巧懂事的小世子,眼中滑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小世子进入陈府开始,他就开始用尽各种方法破坏琴酒跟虞兰相处亲近的机会,哪怕只是离得近了些,他都会从某个角落突然蹦出来各种搅和。不仅白天跟虞兰形影不离,就连晚上也要抱着一起睡,简直是严防死守滴水不漏。还每每趁着虞兰不注意暗中挑衅,那蛮横霸道的样子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偏偏又怒不起来。 当着虞兰乖巧可爱听话的不得了,背着虞兰立马就是一肚子坏水儿。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琴酒意味深长的看了李彦玦一眼。 李彦玦端坐一旁面色严肃的呵斥小包子“行事规矩世子就要有世子的样子”,心里早就给他点了三百二十个赞: 果然不愧是本王的儿子!不动声色一击必杀坚决不给敌人留下丝毫机会!干得漂亮! 一边从桌子上的海棠缠枝玛瑙碟中拿起一块芙蓉糕喂给小白,心情畅快愉悦。 小白蹦了几下用脑袋在李彦玦手上蹭了蹭,模样亲昵自然。 琴酒眸光轻闪,转身将虞兰落在脸颊的一缕墨发挽回耳边,神色温柔如水: “到药浴的时间了。” 看着虞兰脸上飞起的诱人红晕,李彦玦的心情立刻就不怎么愉快了。 虞兰的药浴一做便是好几个时辰,想到之前查看的公文上还有几个亟待处理的问题,李彦玦便准备提前回府。 照常是绿腰将他送到门口。通过第二进宅院的院门时,李彦玦指着道路旁的花丛忽然问道: “这是什么花?” 花丛中只有一种花,花枝嶙峋枯瘦没有一片叶子,只在顶部的位置有两三朵指甲盖大小的花朵顺着花枝开得正盛。浅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铺展开来繁复而精巧,随风飘散的花香清凌凌淡雅醉人。 这种花几乎遍布整个陈府,庭院走道旁随处可见。原先李彦玦只是觉得这种花造型奇特并未多加注意,但前去临安之前他曾经陪虞兰来过陈府一次,那时这些花便已经开放,如今半个多月过去了这些花依然竞相绽放没有丝毫颓败的迹象,甚至有愈开愈盛之势,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绿腰道:“这叫折枝花,只有不问谷才有。它最奇特的地方不在于它不长叶子,而是它的花期是不一定的。有的能开几天,有的能开十几天,有的能开几个月,不问谷里的折枝花都开了好多年了。不过它一生只开一次,开过之后就再也不会开。小姐最喜欢这种花,也只有小姐能种得活。”语气中满是自豪和得意。 李彦玦看着花丛点点头,步伐依旧。 门口邹上早已将马匹备好,李彦玦纵身上马,回头朝绿腰道:“让你家小姐好好休息,本王明日再来。” 然后一抖缰绳,马蹄扬起踏落风一般疾驰而去。 “黄金区域”街道宽阔行人稀少,李彦玦单骑如电畅行无阻,邹上紧随其后。快到王府时他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挥手示意其他亲随先行离开,李彦玦背对着对身后一马之隔的邹上忽然出声道: “你觉得……本王容貌如何?” 邹上一惊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啥?” 李彦玦转过头,脸色平静淡然得像是在说“我今天晚上要吃肉”——如果忽略掉他眼中几乎一闪而逝的窘迫和羞恼的话: “本王问你,本王容貌如何。” 邹上目光呆滞的狠狠掐了一把大腿。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邹上在李彦玦十三岁初入军中时便认识他了。那时邹上是一个刚刚参军一文不名的小卒,李彦玦是由漠北大将军周靖亲自跪迎的三军副统领。 只是军队是一个最残酷却又最公正只讲究实力的地方。任何一个军阶的晋升都要靠鲜血和敌人首级换取。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人会承认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作为他们的统领。 十三岁的永乐王爷太过稚嫩,屡屡遭受排挤挑衅,甚至因为养尊处优而精致俊美的容貌成为常年不近女色的士兵口中各种淫.秽不堪的笑话的主角。 直到与北国的第一场战争。十三岁的永乐王爷斩杀了68个北士兵,堆起的尸首像小山一样高,流出的鲜血形成了一片浅浅的湖泊。他站在湖泊中央,浑身浴血宛若修罗。 后来他一次次用敌人的鲜血证实了自己,带领三十万军队长驱漠北如入无人之境,直到成就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不败杀神之名。所有人都臣服于他的脚下,再没有人敢直视他的双眼,他的容貌成为无人胆敢触碰的禁忌。 至于当初曾拿他容貌取乐过的人,……不提也罢。 所以现在又是怎么了呢?邹上简直欲哭无泪想挠墙。王爷您真的不会因为我听到这个问题而杀人灭口吗?卑职对你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啊! 久久没等到回答李彦玦眼中闪过一道危险的寒光: “如果需要本王再重复一遍的话,你的耳朵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邹上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立马背脊挺得比刀背还直: “王爷您英俊潇洒器宇轩昂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天人之姿无人可及!” 李彦玦微微抬头挺胸,耳尖轻轻动了动,声音平淡自若得似乎完全不在意:“是么。” “卑职所言句句属实万万不敢有丝毫欺瞒请王爷明察!” 邹上说的的确是真话。或许是因为皇族基因好,李彦玦的容貌俊美得无可挑剔,每一根线条都像是精心雕琢出来的杰作恰到好处,轮廓深邃棱角分明英气逼人,足以让任何男人自惭形秽。即使因为常年征战而形成的凶煞凌厉之气将出色的容貌掩饰大半,但依然阻当不了他极为出色的男性魅力。这一点从花神节时竞相报名进入百花苑参加祈福活动的下至三岁上至三十岁的贵族名媛中便可见一斑。 “哼。”李彦玦不置可否,拉动缰绳,骏马的速度重新快了起来。 邹上跟在后面默默擦了擦满头的冷汗。这年头做一个有文化有能力又懂得随机应变的护卫简直是太重要了。自己真是棒棒哒。 而就在李彦玦一行人离开不久,一道懿旨传到了陈府之中。 第 55 章 再次步入象征着大秦朝权力巅峰的皇宫之中,虞兰还是忍不住为其铺天盖地而来的恢弘堂皇和精美绝伦而感到深深的震撼。这座庞大绵延不尽的宫殿自前朝起就矗立于此,至今已有数百年历史。经历过时间的冲刷和战火的洗礼,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修整和扩建。无论世事格局如何变迁,它始终巍然不动,见证着发生在这个权力顶点的无数倾轧斗争悲欢离合。 这是虞兰第二次入宫了。说实话虞兰对于这次太后的召见一点都不意外。如果不是皇上下旨准许虞兰修养数日,这道懿旨恐怕早就下来了。 懿旨是在李彦玦离去后不久传入陈府的,要求即刻入宫觐见。而据留下来照顾世子的王府侍卫所言,李彦玦因事前往京郊大营,估计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本来师父是想陪她一同入宫,但被虞兰拦下了。皇宫非等闲之地不能擅闯,琴酒又代表着一直隐世不出的不问谷,身份太过敏感,实在不适合在这个朝中局势紧张的时候和皇家有什么牵扯。 所幸还有个小包子。 小世子顶着小白走在虞兰前面兴奋非常,一路上叽叽喳喳的给虞兰介绍着周围的建筑物。 “兰娘你看那边就是御花园,里面有好多花和树,还有仙鹤跟小鹿,特别特别大,皇奶奶最喜欢和我一起在里面捉迷藏,可好玩了!还有这边……” 虞兰扶着绿腰的手走在长长的白玉石阶上,一边回应小包子高涨的热情,一边跟着领路的太监往前走。领路太监是福寿宫的副总管,面白无须低眉顺目。一般这种职位的内侍在宫中是十分受人巴结奉承的,但对虞兰的态度却很友善。 实际上自从上一次入宫察觉到皇宫内侍对自己不同寻常的态度之后,虞兰回去后便立刻将参玬丸的药方及数粒成品通过李彦玦献给了皇上。当初之所以炼制参玬丸纯粹只是为了感谢帮助过自己的太监常为,但一旦参玬丸的功效在宫中流传开来,这个药方对虞兰来说立刻就变成了烫手山芋——赵子洲已经在朝堂之上搅风搅雨,要是她再掌握一个可以左右宫中内侍的药方,那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逼着皇帝把刀架到脖子上。 不过刷爆的好感度显然一时半会儿是降不下来的。再说能做到副总管位置上的都是人精,光是看小世子对虞兰的态度也知道态度好一点绝对没有坏处。 领路太监不仅神色恭谨,一路上还配合着小世子将沿途的景色给虞兰做了一个详尽的介绍。在二人的解说之中,福寿宫巍峨肃穆的宫墙很快便近在眼前。 刚踏上台阶走到门口,一位三四十岁左右的宫装女子便走了上来,正是太后身边的莲花嬷嬷。 莲花嬷嬷朝虞兰躬身一礼,似乎对虞兰不戴面具的容貌没有丝毫惊讶: “奴婢拜见永寿候。太后召见永寿候一人,他人还请留步。” 然后招过一名宫女,转身笑着对小包子道:“世子殿下随她前往偏殿如何,太后娘娘知道世子要来,特意为世子准备了很多新奇玩意儿呢。” 莲花嬷嬷从太后入宫起便随侍左右,陪伴太后经历过所有波折动荡,还曾为皇帝挡过一刀,深得太后信任,连皇帝和永乐王爷对她都十分尊敬,更不用说一直被她照顾的小世子了。 小包子闻言后抬头看向虞兰。一直注视着他的莲花嬷嬷眸光微闪神色不变。 虞兰给了绿腰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蹲下来摸了摸小包子的头: “你带着绿腰一起去吧,我很快就出来了。” 随后起身跟着莲花嬷嬷进入大殿之中。厚重华丽的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直将她的身影湮没不见。 福寿宫和虞兰第一次来时相比并无多大差别。恢宏壮观的宫殿在满壁的佛像浮雕和萦绕不去的檀香气息中更添几分肃穆庄严。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太后娘娘没有满面慈爱的冲她亲切的招手跟她打招呼。 这个大秦朝最尊贵的女人高坐在凤銮之上,端庄肃穆俯视众生。殿中的光线较暗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头上的冠冕在昏暗中闪出幽暗冰冷的光芒。 空旷的大殿之上再没有其他人。殿内温度较高,虞兰注意到明明是初夏的天气,太后脚下的玉阶上却放了两个暖盆。 正思索间耳边已响起了莲花嬷嬷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大胆永寿候!见到当朝太后为何不跪!” 虞兰垂下眼睫,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叩拜大礼: “虞兰参见太后娘娘,娘娘身体康健福禄无疆。” 一片寂静。 虞兰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只觉得一道冷厉的视线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 半晌,太后娘娘温和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却不是让虞兰平身。 “赵姑娘,不,现在应当称呼你为昭华郡主才是,想不到不过半月,我们又见面了,还是以这种全新的身份,着实让哀家惊讶不已啊。”太后斜靠在座椅上,声音温和慈善,如同一个关爱晚辈的家长,“听闻你在此次淮安一疫中立下不世功勋,哀家还没有好好赏赐你呢。” 虞兰保持着一动不动的跪姿恭声道:“虞兰不才,只习得些微薄医术傍身,能为圣上分忧解难是虞兰的荣幸。况且此次淮安之事乃是圣上英明皇恩浩荡天子之气震荡四方,方使疫病顺利解除,虞兰实在不敢居功。”漂亮话谁不会说。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出,幸亏让绿腰提前在膝盖部位缝了厚厚的棉絮,果然跪的容易。 太后不置可否,轻抚过手指上戴着的长长玳瑁,又道: “听说你在采药治病的过程中还遭遇到了刺客偷袭,导致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 “虞兰已无大碍,多谢太后娘娘挂念。” 太后轻笑一声:“是吗,那就好。可查出那个刺客是受谁指使了?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当众行刺,势必要将元凶抓住好好惩戒一番才是。” 虞兰俯首在地:“回太后娘娘,经永乐王爷的一番审查,倒的确发现了一些线索。” “哦?”太后坐直身体,凤冠之上的金玉翡翠随着动作叮咚作响,显得十分感兴趣,“说来听听。若确实抓到元凶,哀家必然替你做主。” 虞兰在淮安郡一共受到两次袭击。一是采药时在王家村被人用计打晕,另一次是在山顶被连玉挟持时遭受暗箭。 两次袭击的目的不同:第一次似乎只是挟持控制——当时虞兰孤身一人并且没有防备,想下杀手的话再容易不过;第二次则是明确的要致自己于死地。但的确是一股势力所为。经王家村的那个小女孩确认,那名放暗箭之人正是命她欺骗虞兰的“大哥哥”。 这也就意味着幕后元凶最起码要满足以下条件: 对她有足够的恶意,并且这种恶意在触发某个条件时会加剧升级; 在随行的军队中拥有足够多的力量,所以才能对虞兰的行踪了若指掌,提前在王家村布好局; 能直接接触到小世子,对虞兰和小世子的关系有所了解,并且知道那个荷包是虞兰所赠。 而经王府的暗部调查,那个放冷箭并且服毒自杀的士兵是随行军队中的一员,就职于京郊护卫营,在此之前,曾效命于护国大将军周靖麾下。 而这位大名鼎鼎的周将军有个弟弟,名为周卓人,乃当朝右相。 右相有个女儿,名为周婉仪,正是深受太后喜爱,日日入宫陪伴小世子,对虞兰怀有敌意的永乐王妃预备人选。 太后惊呼一声:“照你这么说,这些竟是婉仪所为?婉仪那么懂事乖巧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唉,真是太让哀家失望了。”眉头紧皱,满目疼惜。 虞兰跪伏在地面的身体慢慢直立起来,清澈透亮的目光直视着抚心惋惜状的太后,在莲花嬷嬷皱眉训斥之前清声道: “不。并不是周婉仪所为。不过这一点太后娘娘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周婉仪,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理所当然。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得通,这个幕后元凶找得十分顺利。顺利到,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就好像有人特地设置了这样一个能将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的人。 太后脸上的惋惜瞬间消失不见,眉目一片阴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虞兰对她的怒火无动于衷,转而却看着玉阶上的两个暖盆突然问道:“太后觉得很冷吗?”又抬头看了莲花嬷嬷一眼:“嬷嬷似乎也觉得很冷?”刚刚进来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四月的天气,但嬷嬷的宫装下面仍然穿了一件厚棉衣。 太后面色骤变:“你把话说清楚!” 虞兰笑笑:“当然,有些话必须要说清楚才是。发现小世子中毒之后,我为他炼制了专门用于温经养脉的香雪丸,同时为他缝制了一只荷包。荷包以云鲛皮制成,用寒冰草反复淬炼,至阴至寒,长期佩戴在身上并配合香雪丸可以将小世子体内残余的炙毒彻底消解干净。只是有一点,若是身体正常的人接触到则会导致寒气入侵阴阳调转,极为惧寒。因此我嘱咐过他荷包一定不能摘下来让别人接触到。不过对于故意盗取荷包的人,这番嘱咐怕是没有什么用。” 太后的脸色随着虞兰的讲述逐渐铁青一片,等到虞兰说完之后又慢慢恢复了平静。只是那满脸的慈爱之色却是再也没有了。 她摸了摸凤銮之上雕刻的凤凰翎羽,轻笑一声: “倒是我小看你了。” 她高居凤銮之上,目光俾睨气势威严,带着不可侵犯尊贵端庄,轻声道: “你可知皇上为什么要让你前往淮安救治疫病?因为你医术高吗?你的确医术超群,但大秦地大物博人才辈出,延康城中更是卧虎藏龙,就连你自己也不敢说你就是延康城中医术最高明的人吧。更何况你还是赵子洲之女。他有那么多选择不选,为何偏偏选中你一介女流之辈?” 她看着虞兰,隔着冠冕上层层珠串的目光竟隐隐露出一丝阴寒的笑意: “因为君泽亲自求他的。君泽不仅求皇上派你前往救治疫病,更是在你们出发之前就为你求了一道旨意。一旦你治疫成功,便封你为永寿侯爵,医药大博士,赐国姓,入皇族玉牒。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虞兰震惊的睁大双眼。 李彦玦求皇上让自己去救治疫病?他为自己求了那道旨意?可是为什么?因为陆荷?从邹下在淮安差点跟师父打起来她就知道李彦玦也动用了大笔人力寻找陆荷。可如果是因为陆荷的话并不需要自己亲自去淮安啊。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虞兰的思绪一时纷乱不堪。 “因为他想救你!”太后的厉喝声在耳边炸起。“赐国姓!入皇族玉牒!因为他想给你创造个不世之功将你彻底从赵家那滩烂泥之中解脱出来!” 太后看着跪在下方的虞兰,眼神一片冷厉:“十多年的隐忍不发,十多年的安置谋划,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便能将赵子洲的势力连根拔起!他却偏偏要为了救你,让你免受赵子洲的牵扯,将拯救万民的不世之功给了你!” “可你是赵子洲的女儿,这是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的事实。赵子洲狡猾多端,就算赐了你国姓也不能保证他不会依仗你身上的不世之功给自己创造生机。而我绝对不容许任何影响大局使他逃脱的可能!” “是我拿了你给焕焕的荷包。也是我派人沿途监视你。本来你如果不能救治这场疫病的话,我派去的人便什么都不会做。可是你太聪明。直到你找到疫病的根源后我也没想杀你,只是布局想将你软禁直到疫病结束,那时便什么都不会改变。” “可是你运气太好,或者说你运气太差,恰好被山匪掳走。君泽为了救你竟然调用德州军营的兵马!德州是赵子洲的老家,也是他盘根错杂的势力的老巢所在。为了在德州植入我们自己的力量君泽整整花了十三年!十三年的隐忍部署十三年经历过无数艰险才植入的暗桩因为救你全部暴露!” 太后和虞兰相互对视,目光中是冷静到残酷的冰寒: “那时我就知道你绝对不能留。我从不相信皇家无情,但君泽绝对不需要一个可以轻易动摇他十数年规划的女人。你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太过危险。可是很快,他就向我证明了你到底有多危险,”太后的目光像刀锋一般扫过虞兰,几乎带上了丝丝恨意:“他竟然为了救你,选择了跳崖。” 虞兰的脑子一片空白。她强压住心中那一刻近乎心疼的悸动,看着太后满是恨意的脸冷冷道: “所以你就可以以保护自己孩子的名义选择抹杀我吗。”谁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都是娘生父母养的,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给扣上了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头,说到底不过是欺她无力反击罢了。 “是!君泽和仲卿对我来说比命还重要!任何可能威胁到他们的因素我都会尽全力抹除!”太后看着跪在大殿当中消瘦薄弱到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却偏偏倔强挺立的虞兰,忽然叹了一口气,“你跟你娘很像。二十年前你娘救了我一命,虽然说也因此埋下了赵子洲这个隐患,但救命之恩我却从未忘记过。我知道赵子洲害得你娘殒命,害得你从小备受苦楚,虽然是为了保护我的孩子,但我的确欠你的。不管你信不信,如果你真的在我安排的刺杀之中丧命,等到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便会削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为你念经诵咒超度往生。不过你活下来了。也不枉君泽拼死救你一场。” “其实我早就该看出来的。从君泽将那枚玉佩送给你时,我就应该知道你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恐怕还不知道这枚玉佩的含义吧?” 虞兰低头拿起腰间挂着的玉佩。温润透亮的玉佩中央有个古朴大气的“玦”字。她知道这枚玉佩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永乐王爷的地位和权利,所以今日入宫才戴在了身上。 太后娘娘看着虞兰手中的玉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这枚玉佩出自昆仑山上的□□璧,一共有两块,一块刻着‘璜’字,挂在仲卿身上;一块刻着‘玦’字,现在挂在你身上。仲卿和君泽小时候极为要好,仲卿长君泽七岁,处处让着他,十分有兄长风范。但身处皇家,总有些东西是让不了的。从我步入宫门的那一天起,我最害怕的便是那些历史中的权力倾轧兄弟相残会发生在我的孩子身上。他们都是我最珍贵的人,我绝对不容许任何有一天他们会相互残杀的可能。” “所以我让灵鹫寺的高僧雕了两块玉佩。我告诉仲卿和君泽,这两块玉佩标识着你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血脉至亲,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只要见到这个玉佩,他们都必须要记得,拥有另一块玉佩的人,是他们血脉相连的兄弟。” “你身上的玉佩,是君泽在未来无尽的可能中,最后的生路。” 虞兰拿着玉佩的手轻轻抖起来。一股巨大的或是欢喜或是恐惧的情感如同汹涌的波浪瞬间席卷而来,几乎将她整个人全部淹没,在巨大的浪涛中随波翻滚无处着力。 太后娘娘的脸上短暂的笑容很快消失,重新凝结成冰,微微颤动的嘴角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君泽。所以就算他知道又如何,就算他知道我是怎样心狠手辣的想要杀了你又如何!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会选择我这个抚养他二十多年的母后还是认识不到两个月的你!” “他不会知道的。” 太后决绝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什么?” “他不会知道的。”虞兰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云鲛之事只有我知道,寒气入体的后遗症只要多喝些牛乳几天之后便会恢复如初。你之前的安排十分巧妙,他无论怎么查都只会查到周婉仪身上。” 太后满眼震惊:“……你” 虞兰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个好母亲。他很爱你。虽然我也许并没有立场这样说,但有你这样的母亲是他最大的幸运。” 太后娘娘静静的看着虞兰,半晌之后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不是赵子洲的女儿,哪怕你身为布衣乞丐,我都愿意让君泽娶你为妃。” 虞兰挑挑眉,这算是……夸奖? “我三岁丧母,之后离家十三年。对赵子洲的了解几乎等于一个陌生人。娘娘,为何你如此仇视赵子洲?” 太后扶在凤銮上的手指蓦地收紧,直到泛出冰冷的青白色。刹那间眼中爆发出来的恨意几乎要将大理石地面烧出一个窟窿! “为什么?!哈哈哈,哀家告诉你为什么!” “十九年前,璜儿刚刚登基不到两年,朝政之中一片混乱,我们贵为帝后,却连基本的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终于我在一次暗杀中身中剧毒,璜儿为了救我昭告天下寻求神医。然后你娘便出现了。” “烛歌医术高超,很快便将我中的毒解除。那时她与身负举人功名的赵子洲刚刚成亲,璜儿为了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同时也是为了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力量,封赵子洲为二等景德爵,无需科考直接入朝为官。为了锻炼他的能力,将他调往老家德州出任德州知府,却不想是引狼入室,埋下了一个最大的祸患。” “三年之后,赵子洲从德州调回延康,因政绩卓著直接拔升为三省之首的尚书令,又得璜儿信任,一时风头无两。他的狼子野心也是在那时初现端倪。” “德阳六年,赵子洲先是拜柳璋亭为师,加入柳系一派,随即迎娶柳璋亭的独女,成为柳派的中流砥柱,对为数不多的忠皇党进行清剿,其中最著名便是德阳十二年逼杀内阁大臣江宝义!” 太后平素优雅的凤眸暴睁,眼眶中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璜儿十二岁登位,德阳五年迎娶了第一个嫔妃,此后德阳七年、八年、十一年又先后入宫五位妃子,然而数年间却无一人受孕!也因此朝中‘皇帝无子嗣让位藩王’的声音一直不绝,璜儿原就不稳的帝位更加岌岌可危。后来我们暗地请来了江湖名医李长治诊断,才发现璜儿早已!早已……!”太后嘶鸣出声宛若泣血:“他们怎么敢!怎么敢!!怎么敢!!!” 虞兰如坠冰窟全身冰凉。 她曾经告诉过小包子:“你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小世子。”这句话并不是没有缘由。当今圣上在位二十一年但一直无所出,李彦玦是他唯一的血缘亲兄弟,这也就是说小包子是如今皇家血统的唯一延续。 只是虞兰怎么也想不到这其中竟然有这样的隐情。 如果这件事真的跟赵子洲有关,那他真是——万死不足惜! 虞兰跪伏在大殿之中,全身都因为这巨大的冲击和恐惧而微微颤抖,身下被自己伏下的身体而挡住光线的漆黑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就像是一个无尽的深渊,将她一步步拖曳进去直至万劫不复。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看向虞兰眼中的恨意宛若实质: “你在百花苑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发现焕焕屡次遭到刺杀和毒害,你救了焕焕的命按理说哀家应当感激,但这所有的一切,焕焕遭受的所有痛苦都是因为你的父亲——赵子洲而起!!他暗中勾结藩王想要挣个从龙之功,真当哀家是死的吗!!!” 她紧紧闭上眼睛,平复了下情绪,片刻后继续道: “璜儿登基后地位不稳,最大的原因便是没有兵权在手。大将军周靖虽然将漠北数十万兵权交还到我们手中,但只是光有兵符根本不足以掌控。” “德阳八年,为了帮助璜儿平稳政局,君泽才十三岁,拿着先皇留下的尚方宝剑前往北漠。临行前他笑着跟我说,母后你放心,我一定会为大哥打出片天下来。他才十三岁啊!谁家的孩子十三岁的时候不是娇养早家中!他本该是全世界最为尊贵的皇子,却要去寒风呼啸的苦寒之地!去残酷无情的战场拼杀!我是最应该保护他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无边的刀剑血光之中!” “君泽刚走的时候我晚上都不敢睡觉,一闭眼就是血红血红的战场。最怕有内侍会过来传递消息,不管是坏的好的都能让我心疼得滴血。我太难过了,一想到我的孩子在战场上跟穷凶极恶的敌人刀剑相向拼命厮杀我就慌得恨不得杀了自己。我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些都会好的,君泽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早晚有一天这些受过的苦我会全部还回去。” 太后双眼圆睁目眦欲裂,暴起的恨意和冲天的怒火激荡奔腾几乎要将整个宫殿湮没: “可是赵子洲!赵子洲竟然克扣边关粮饷八万两!整整一个月没有一粒米运往北漠!” “君泽从来不肯告诉我那一个月没有粮食他是怎么带着数十万的兵马击退了敌人的一次次进攻,”太后用手紧紧揪住心口泪流满面:“那是我的儿子啊!那是本该一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皇子啊!当赵子洲忙着争权夺势不顾数十万将士生死时,我的儿子,我从无数刀枪剑雨中生存下来的孩子,因为保卫大秦疆土竟然差点活活饿死在战场上!!” 太后难以抑制的放声悲泣,双手紧握成拳狠狠砸在凤銮之上,长长的玳瑁一段段崩裂在她手中划出一道道血痕。莲花嬷嬷惊呼上前同样是泣不成声。 虞兰死死地跪伏在地上。浑身冰凉心如刀绞。 空旷的大殿中太后声嘶力竭锥心泣血,痛苦的悲鸣声在佛像浮雕之上激荡又重新返回,悲悯而苍凉。 “君泽为了不让我们担心隐瞒了消息,直到那场战乱结束边关的消息才传入京中。他回到延康的时候我几乎认不出他,空荡荡的几乎只剩下个骨架子。璜儿身为一国之君,二十多岁的铁骨铮铮的男人跪在我脚边哭,他说母后我对不起君泽,他说让君泽回来吧我不要让他再去打仗了,我不当皇帝了让君泽回来吧。” “我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我说君泽在战场上拼命都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有朝一日我们不用再任人欺辱!是为了有一天我们不用再受人制肘!是为了让一个皇帝像一个皇帝一个国家像一个国家!我绝不允许你让君泽的牺牲毫无价值!你给我记住!今天的眼泪今天的痛苦总有一天我们要让那些人加倍偿还!” 她看着虞兰,眼中是恨到极致的冷酷: “你说我为什么恨赵子洲!我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骨饮其血啖其肉!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都不解其万一!” 太后怒喝的余音在大殿之中久久回响。 很长一段沉默之后,她扶着莲花嬷嬷的手站了起来,遥望着半空中的某个点,眼中是作为一个母亲的酸楚和茫然: “你走吧。君泽想要护你我再不会阻拦。我并不糊涂,父债子偿是这个世上最没道理的事情。赵子洲的所作所为与你无关。你救了焕焕,你娘救了我,我毕竟是欠你的。赵子洲能娶你娘为妻是他最大的幸运,可是他逼死了你娘;赵子洲有你做女儿是最大的福气,可是他又逼走了你。只希望他不要错过这最后一丝生机。毕竟,对他这样一个视权如命的人来说,直接杀掉简直太便宜他了。” 虞兰重重的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直到她的身影转过凤銮,消失在昏昏沉沉的黑暗之中。 第 56 章 延康城中最近流传着一个十分劲爆的消息。 左丞相赵大人府中闭门修佛多年的二夫人,遭天谴了! 这个消息因其高门贵族的发生背景、神秘莫测的主要人物和诡异至极的发展趋势很快便以所向披靡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传遍大街小巷,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必不可少的探讨内容。 甚至有酒楼的评书先生据此编写了一段跌宕起伏荡气回肠的豪门恩怨故事:“茹素参佛谁知内藏蛇蝎心肠,作恶多端今得循环报应不爽”。 整个故事人物形象生动饱满,情节发展扑朔迷离,语言精练朗朗上口,很快传遍延康城中各个交流圈,掀起豪门探秘的又一波高.潮。 故事发生的焦点地区——赵府。 虞兰刚踏进书房,迎面一阵厉风飞来一个青山松鹤茶盏,伴随着赵子洲扭曲的面庞和气急败坏的怒喝声: “你还有脸回来!” 虞兰扫了一眼被绿腰用内力震开碎裂一地的茶杯,掸了掸玫瑰色芙蓉缀锦长裙上的一丝水气,施施然迈步走进书房,在正中央绿腰扶好的香檀木椅上坐下: “我为什么没脸来。” 赵子洲双眼赤红的看着这个似乎处处与自己相克的女儿:精致绝美的面容与烛歌一模一样,玫瑰色的长裙更衬得她面色红润肤白若雪,哪还有上次见到时满脸绿斑不久于人世的模样!分明就是一直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果早知道她根本不会死,当初烛歌又怎会心灰意冷自尽而亡! 他冷笑一声:“你解了淮安之疫,救万民有功,如今是圣上亲封的永寿侯,名列皇族玉碟的昭华郡主,自然不会将小小的丞相府放在眼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虞兰微微挑眉:“哦?赵大人既然如此消息灵通知道我得了哪些封赏,那你可知道我在淮安受人袭击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呢?” 赵子洲的脸上出现一抹不自然,又飞快的消失无踪,厉声喝道: “我不与你纠缠这些细枝末节!我只问你,柳漪漪身上所发生的异状可是你所为!” 虞兰用指尖轻抚袖口上绣着的蔷薇花纹:“什么异状,我只听说赵府的二夫人作恶多端遭了天谴呢。” “你还狡辩!那种事情只有不问谷能做得到,不是你,难道是你那个居心不良的师父不成!” 虞兰的指尖蓦地收紧,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再敢说我师父一句不是,我不介意让你变得跟她一样。” 赵子洲惊惧的颤了颤,随后双目圆睁满面怒气:“果然是你!你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让她变成如今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你难道不知道外人如今都将赵府传成了什么样?!还不立刻将她治好!” 虞兰抬头冲他一笑:“做了什么?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十三年前她给我下了有红颜老之称的碧鸩,我就还她一副真正的红颜老喽。红颜好,日以年老。每一日她的面容都会以一年的速度老去。更妙的是虽然面容苍老但身体情况却仍然正常,也就是说,最终她将永远以一副鹤发鸡皮垂垂老矣的容颜度此余生。药丸中还特地加了延年益寿的功效,想必以她如今的身体情况,活个□□十岁都不是问题呢。” 药是在虞兰第一次来赵府时下的。当时因为花神节祈福需要一个月,便给药效设置了一个月的潜伏期。后来因为淮安一事逗留延康的时间早就超过了一个月。算算时间,柳漪漪如今应该是一个五十多岁白发渐生的老妪。以她视容颜如命、因为烛歌姿容绝色便百般嫉恨暗下杀手的性格,如今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天变老,想来滋味应该是极妙的。 赵子洲气得浑身直颤:“孽障!我赵家怎么出了你这样一个蛇蝎心肠心狠手辣之人!” 虞兰怒极反笑:“我心狠手辣蛇蝎心肠?!十三年前柳漪漪给我下毒之时怎么不见你如此疾言厉色!我没有加入碧鸩的毒效让她日日承受凌迟之苦已是手下留情!轮心肠狠毒,我比不过柳漪漪百一,更比不过你万一!” 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下情绪,虞兰端坐在椅子上冷声道:“我今日来可不是与你在这些事上浪费口舌。” 她转头给了绿腰一个眼色。绿腰会意,在赵子洲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个箭步上前在他周身大穴上暗加了几分劲道用力一点,满脸怒容张口欲叫的赵子洲立刻浑身僵直变成了一个能看能听不能动的木偶。 虞兰轻轻击掌,蓝山便悄无声息的从窗户中跳了进来。 绿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袱,取出些粉脂一样的东西配合其他器具在蓝山脸上涂涂抹抹。片刻之后,一个与赵子洲全无二致的“赵子洲”便出现了。 绿腰拍拍手,得意的看着虞兰:“怎么样小姐,还凑合吧。” 虞兰竖起大拇指,然后取出一粒药丸让“赵子洲”服下,“说说话。” “赵子洲”用赵子洲的声音道:“我是天下第一大人渣。” 虞兰满意的点点头,扫了一眼满是惊骇之色的赵子洲,道: “把他拎到屏风后面,扒了他的外袍。” 半盏茶的工夫,“赵子洲”怒气冲冲地从书房摔门而出,怒喝道: “备马!” 门外响起了管家赵荣诚惶诚恐的声音: “老爷是要出门么?” “哼,不出门难道要留在这里被这个不忠不孝之徒给活活气死吗!” “老爷息怒,小人这就命人备好马匹……” 一行人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慢慢远去。 又过了片刻的功夫,书房传来一声传唤:“来人。” 一个丫鬟忙走了进去,低着头行了一礼:“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虞兰勾起唇角:“把你们的三夫人请过来,就说我有事相商。” 三夫人来得比虞兰想的还要快。 不仅来了,还亲手奉上了一盏香茶。 虞兰从她手中接过茶盏,拿起碗盖撇开浮沫轻抿了一口,微微挑眉:是上等的秋露清毫,这个三夫人倒比赵子洲有眼色多了。 三夫人不着痕迹的在虞兰白玉无瑕的脸上扫了一眼,然后福身一礼:“拜见大……永寿候。”态度恭谨却从容淡定,衣着低调但难掩华贵,通身养尊处优的豪门贵妇气派,哪还有半分当初天真烂漫心直口快的小丫鬟的影子。 端坐在椅子上虞兰曼斯条理的又品了一口茶,却并不叫她起身。直到对方身形微颤额角泛出细密的汗珠才开口道: “三夫人真是太多礼了。绿腰,给三夫人搬张椅子。” 看着对方在丫鬟的搀扶下身形不稳的坐在椅子上,一边恭恭敬敬跟自己道谢的样子,虞兰心情十分舒畅: 啧啧,这套仗势欺人的把戏用起来果真很痛快,怪不得太后娘娘老喜欢这么干。 “你我二人相识已久,”虞兰笑着道,“总是称呼你为三夫人实在是太过生疏,不如直接称呼名字来的亲切,你认为呢?” 三夫人低眉顺眼:“姑娘说的极是。” “那该称呼你为什么好呢?”虞兰一手托腮作天真无辜思考状,“我听说赵子洲给你改了个名字,叫作……青语?初春浅妆吟青语,人如其景美景如画,倒的确不愧他赵大才子的名头啊。” 三夫人的脸猛地一白又涨得通红:这是老爷取得名字没错,但只是作为……闺中之趣,她又是从何得知! 感受到身后的丫鬟们传过来的异样视线,三夫人只觉得如芒在背犹如火烧,手中的锦帕被揪得完全变形几乎快要扯烂。 虞兰看着她的表情惊讶道:“你不喜欢这个称呼?那我还是叫你春吟吧,反正当年你在娘亲身边伺候时我也是这样叫惯了,你觉得如何?” 三夫人的脸色红白交替,掩在袖子中的手指紧紧掐入掌心。曾经是大夫人贴身侍女的身份一直是她最为人诟病的地方。在赵府掌权这么多年,已经再也没有人敢提起,如今这最后一块遮.羞.布却被人直接连皮带血的撕了下来!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打脸还往她身上使劲踩了几脚!巨大的嫉恨和怒意一瞬间让她的脸几乎都扭曲起来! “你们都出去。”她冷声对身后的侍女说道。数息之后,脸色又逐渐恢复正常,抬起头冲虞兰柔柔一笑:“大小姐觉得合心意便好。” 虞兰挑眉,几乎都要为对方的忍耐力鼓掌称赞了,这么踩都没脾气?她放下茶盏微微调整了姿势,背抵着软乎乎的靠垫靠坐在椅子上,随手从旁边的桌案上拿了一方白玉镇纸在手中把玩: “娘亲在世时一直对你称赞有加,说你机灵懂事,伺候人的手艺再精巧不过。对了,你和娘亲是如何相识的?好像不是从牙行直接买回来的吧?” 三夫人微微低头,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神色:“我家在闽南一带,二十年前家乡突发大水,房屋冲毁亲人离散,只剩我一人辗转来到延康,身无分文孤苦无依,还险些被歹人拐卖,幸得夫人相救才免于一难。从那之后,便一直随侍夫人左右了。” “原来如此,”虞兰点点头,又道:“那你遇到娘亲是在她救了太后之前还是之后呢?” “之后。” “所以世事真是奇妙无比,”虞兰抚摸着手中的蛟形镇纸笑道,“你为了报答娘亲的救命之恩卖身为婢,只是娘亲怕是怎么也没想到,这恩报着报着就报到她相公的床上去了。” 三夫人的面色一僵瞬时难看无比,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忽然间盈盈带泪跪倒在虞兰脚边: “我心知大小姐对于老爷娶我一事一直心怀怨怼,但我真的是身不由己,对夫人没有半分取而代之之心啊。夫人去世之后老爷悲痛不已,我也几乎恨不得和夫人一同去了。只是夫人对老爷的感情我再清楚不过,如果夫人在世也一定不忍心老爷如此痛苦希望有人能照顾他的。”三夫人情真意切声泪俱下,抱着虞兰的腿哭求道:“我与老爷是情投意合真心相爱的,即使这样有错这份错误也让我一人承担,求大小姐成全我们吧……” 虞兰抑制住强烈的翻白眼的冲动一边暗示绿腰将这个女人拉起来离自己远一点一边温婉笑道: “春吟你这话是从何说起。你成为赵府的三夫人我可从来没有怪过你。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良禽还懂得择木而栖,这本就是人之常情,能不能飞上枝头端的只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手段本领。况且我是真心觉得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堆。”都脸皮比城墙厚无耻到家了。 她脑子抽了才会管这对男女究竟如何,就算是男盗女娼白日宣.淫.都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竟然在她面前演起琼瑶剧了,还真心相爱求成全?容她恶心一会儿先。 绿腰将三夫人拉了起来。等到双方情绪都平复一些,虞兰看着对方微红的眼眶缓缓道: “你的身世的确令人同情。刚好我最近听了个故事,倒也是同样让人唏嘘不已。正好无事,便说给你听听。” “据说在三十多年前,延康城中有一个鼎鼎有名的医药世家。家主华涟,传闻是华佗后人,精通药理医术卓绝,华家药店所生产制造的医药更是为皇家御用,声名远播。而华家的声势在华家长女入宫为妃之后更是达到顶峰,一跃成为京城的豪门贵族。” “华涟的夫人早逝,但为他育有二女,长女华璧,幼女华城。入宫为妃的正是长女华璧。华璧从小跟随父亲学习药理,精通养生之道,又温柔貌美,很快便得圣上宠爱晋封为玉贵妃。华家凭女而贵,一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风头无两。” “可是好景不长。很快圣上便遇到了一个他此生挚爱的女子。他迎娶这名女子封其为后,自此宠冠后宫,眼中再也放不下其他佳丽。” “数年之后,皇后接连为圣上诞下两名皇子,一直荣宠不衰。期间玉贵妃虽然用手段也诞下一名皇子,却自此彻底被圣上厌弃,所生的皇子圣上连一眼都未看过,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给一个,只听其自生自灭。” “玉贵妃自幼为名医之女,本就心高气傲,又得过隆宠情根深种,默默苦守数年却换不来心上人一个眼神,连自己百般求来的孩子也被他视若敝履,心中的苦恨如同红沙江中的江水愈积愈深。而在眼睁睁目睹心上人与皇后日日恩爱,将其视若珍宝百般呵护疼宠之后,剧烈的嫉恨终于让心中波浪滔天的恨意宛若猛兽冲破决堤!” “世人都知道华家医术传家救人济世,却不知道华家更为擅长的其实是制.毒。被嫉恨蒙蔽双眼的玉贵妃为了重新挽回爱人孤注一掷,偷偷给皇后下了一味剧毒——碧鸩。” “可惜事情最终还是败露了。皇后没有中毒。圣上滔天暴怒。玉贵妃赐毒而死,所生皇子缢亡。华家全族数百条人命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无人生还。” “名噪一时的名门世家,自此灭亡。” 三夫人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从虞兰讲述这个故事开始,每说一句,她的脸色就惨白一分。到最后已是面无人色凄如厉鬼。布满泪水的脸上满是惊骇欲绝的恐惧,像是看着某种最令人恐惧绝望的存在一般死死盯着虞兰,嘴唇颤动几乎不能成声: “你……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不可能的……你不可能知道的!” 虞兰看着她,微微勾起的嘴角带着一丝鬼魅般的邪气: “春吟你为何这么激动,是不是……这个故事听起来有些耳熟呢?” 此事涉及宫廷秘辛,为了控制影响先皇下了封口令不准任何人私自传播讨论。时隔数十年之后,如今知道实情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但毕竟是事关几百条人命的重大案件,凭不问谷的情报系统还原事情原委还是易如反掌的。 “砰”的一声。三夫人的身体因为剧烈的颤抖跌落在地,坐在地上拼命的往后退,撞得身后的椅子东摇西摆与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拼命的摇着头: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个故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虞兰慵懒的靠坐在椅背上,了然的点点头:“也是。你可能的确不知道这个故事。因为这个故事中有一个巨大的疏漏——华家虽然被满门抄斩,却并不是没有人生还。事发之时华家幼女因为带着随从出门游玩恰好躲过一劫,被斩首的不过是假充她身份的婢女。春吟,你认为我说的可对?” 三夫人双目圆睁,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冲着虞兰大喊: “不对!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 虞兰却不再理会她,接着道:“你说你家在闽南,因灾流落到延康城遇到了娘亲。但你一个身无分文几乎沦为乞丐的孤女竟然知道娘亲是什么时候救了太后——当初因为娘亲的要求,救治太后的功劳全部记在了赵子洲身上,除了宫中有限几人几乎没有人知道娘亲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你又是如何得知。这是其一。” “其二。自玉贵妃下毒事件之后,先皇下令碧鸩为禁药,私制者株连九族。那么当初柳漪漪又是从哪得到的碧鸩?我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当初我中毒苏醒后,可是你告诉我碧鸩的毒性和药效的呢。连为我诊治的太医都因为避讳闭口不谈的碧鸩,你又是如何知道的那么清楚?” 从李彦玦向虞兰提出碧鸩的问题后她便一直在思考。很多东西在你没有仔细注意时会被忽视,但一旦仔细排查,很多细节便会浮出水面。得知了玉贵妃的历史和隐藏在碧鸩之后的故事,很多以前没有在意的片段就能顺理成章的联系在一起了。 “我猜当你得知华家被满门抄斩之后必然是痛不欲生恨意滔天,立志要为惨死的父姊报仇雪恨。你回到延康,隐姓埋名,寻找一切机会向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娘娘报复。先皇驾崩今圣甫一登位根基不稳,朝堂混乱后宫动荡不安,这对于你来说正是绝妙的时机。只要太后一死,两位皇子不过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这样不仅能解决掉罪魁祸首,还能让害得你家破人亡的皇族承受同样的报复。你利用当初玉贵妃在宫中遗留下来的人脉再一次向太后下毒。你比你姐姐幸运,这一次太后没能躲掉。不幸的是,我娘亲出现了。” “你千辛万苦布好的局却被娘亲无意中破坏了。于是你又暗中接近娘亲,成为她的贴身侍女,一边借由她的身份打探皇族的各种消息——作为对太后有恩之人,皇族绝对不会对她设防——一边伺机报复。但这个时候娘亲如果出事,首先被怀疑的就会是身为贴身侍女的你,于是你按捺不动,等待时机。数年之后,这个时机终于被你等到了,那就是赵二夫人柳漪漪。” “你暗中与柳漪漪的侍女多生摩擦争吵,散播凭借娘亲的美貌柳漪漪永远无法上位的言论,引诱柳漪漪认为只要除掉娘亲赵子洲便会只关注她一人。柳漪漪生性狭量易妒,在你的引导下很快就开始了行动。据柳漪漪的侍女所说,那份□□是她在城北一家角落处的药店买的,药店老板独家推荐。我去调查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没有人记得有那样一家药店,那家药店从来没有存在过,或者说那家药店只在那名侍女去买药的时候存在过。” “一切都如你所料的发展着。柳漪漪拿到了碧鸩,成功放入的娘亲食用的羹汤里,眼看着一切都要成功了,又一个变数出现了——我喝了那碗羹汤。娘亲安然无恙。” “不过娘亲最终还是如你所愿的去世了。娘亲走后她生前的侍女仆从发卖的发卖,归家的归家,只剩下你一个留在赵府,并成功搭上赵子洲这条船。以你的智商我相信你早就发现了赵子洲对你的巨大价值——你们几乎有着完全相同的目标:控制皇族。只不过他是想万人之上,你是想血债血偿。”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简单了。你成功的成为了赵府三夫人,这个身份带给你的便利简直是无以言表。你精通毒术,各种下三滥的招数可以放心大胆的使用,各种动作可以肆无忌惮地进行,因为就算被发现也只会记到赵子洲这只冤大头身上,没有人会怀疑身为一介女流甚至不通文墨的你——曾经是婢女的身份成为你最大的保护色。” 虞兰微微弯身看着坐在地上的三夫人,一字一句道: “我说的可对。华二姑娘。” 随着虞兰的讲述,三夫人反而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她理了理因为之前剧烈反应而有些凌乱的鬓角,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轻轻抚平裙袍上的褶皱,一步步走到门口将书房的门紧紧关闭。然后缓缓转过身,脸上微微浮现的笑容在骤然阴暗下来的光线中近乎诡异: “对又如何,不对又如何。不过只是一个永远走不出这个房间的故事罢了。” 她姿态雍容的朝着虞兰走过来,长长的裙角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在这个落针可闻的房间中极为清晰。 “你跟你娘的确长得很像,但你比她聪明多了。唉,若不是她坏了我的计划,我还真舍不得冲她那张美丽至极的脸蛋下手呢。怪只怪她多管闲事,赵子洲眼瞎又太蠢。对了,你的脸又是怎么回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碧鸩,它绝对无药可解,你是怎么做到的?”她绕着虞兰缓缓转了个圈,转而又道:“算了,反正也不重要了,你马上就要……” 三夫人志得意满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只见她猛地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脸色一白,一丝血迹从她嘴角落下。 虞兰平淡无波的声音在书房中响起: “我就要怎么样。中毒而亡吗。因为你之前假装歇斯底里借由摔落在地洒向我的毒.药吗。” 三夫人踉跄后退,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怎么会!你怎么会没事!你对我做了什么?!” 说完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绿腰毫不客气的冲她翻了个白眼: “就你这点雕虫小技还想给我们小姐下毒?那都是不问谷早八百年玩剩下的好吗!” 三夫人挣扎着从身上取出一枚药丸服下,心中闪过的惊惶很快被按下,强自镇定的冷笑道: “就算你躲过我的毒活着从这出去又怎样。华家早就满门皆亡,你以为你没有任何证据胡编乱造出来的故事,会有人信吗!” 虞兰冷冷的看着她:“谁说我没有证据。带进来。” “砰”的一声。紧闭的房门被重物撞开,一个狼狈的人影被扔了进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后正好停在三夫人脚边。 却正是赵府管家赵荣。 蓝山紧随其后大踏步走了进来。 “找到了吗?”虞兰问。 蓝山点头,将一摞账本递到虞兰跟前。 虞兰随手翻开一页,指着躺在地上被点住穴道不能动弹的赵荣对三夫人道:“这个人你看着眼熟吗。” 从赵荣被扔进来开始三夫人脸上的仓皇恐惧便再也挡不住,却仍是死不松口: “赵府管家,赵府谁不认识。” 虞兰轻笑一声:“他可不仅仅是赵府管家而已。二十多年前,正是因为他陪同你出门游玩,你才躲过一劫。他正是当年华府的护卫,除你之外另一个逃脱的华府之人,华平。” 她合上手中的账册,笑吟吟的看着脸色惨白的三夫人:“这些年你们二人里应外合,一个掌管外务,一个掌管内院,将整个赵府控制的滴水不漏玩于股掌。连赵子洲这么多年藏污纳垢好不容易贪的万贯家财,都有一大半被你们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出去,真是让我刮目相看着实佩服。” 就算到了这种时候,三夫人仍是作垂死挣扎: “你……你血口喷人!这些账册都是假的,是你伪造的!老爷绝对不会相信你的!” 虞兰冲她露出一个近乎悲悯的笑容: “是么。” 蓝山从屏风后拎出来一个人。 三夫人如遭雷击:“老爷……老爷你怎么会……你不是出去了吗?!” 虞兰:“你的眼线遍布赵府,不让你以为赵子洲离府了,你怎么会放下戒心陪我演这么一出好戏呢?” 赵子洲早已双目充血青筋毕露,解了穴之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冲向震惊得无法动弹的三夫人,恶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 “你这个贱妇!!!” 虞兰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狗咬狗的激烈场景。直到三夫人脸色泛青才示意蓝山将赵子洲拉开: “够了。她的命我留着还有用。将他们带下去。” 蓝山和绿腰一人一个拖了出去。书房重归安静。 赵子洲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状若疯癫: “哈哈哈哈……我赵子洲聪明一世,到头竟栽在一个女人身上。烛歌……烛歌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虞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没有看他,而是走向墙边长长的一排书架。 “不。你从来都没有聪明过。你简直蠢得一败涂地。” “这些年你作恶多端造下无数杀孽。我不管到底是你亲自施为还是三夫人借你的名义所为,任何一件都足够让整个赵府完全覆灭。” 受封二等侯爵的另一个好处就是虞兰可以为烛歌请封。如果说原先还因为顾及到娘亲的声誉需要对赵子洲的恶行保持沉默,如今赵府就算被抄家灭族也和她再也没有关系。 “你的野心太大。大到没有给你的智商留下一点位置。” 虞兰沿着书架缓缓而行,走到某个位置时停了下来。然后从书架上抽下了一本书。 “娘亲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认识了你。明日子时我会为娘亲迁墓,你阻止不了我。” 书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暗格。“嗒”的一声,暗格开启。虞兰从里面拿出一幅被精心保存的画。 画卷徐徐展开。 满山的虞兰花烂漫如火,画中的少女倾国倾城。 烛明一见终身误,歌尽繁华也无多。 虞兰收起画卷。 “看在娘亲的份上,我最后忠告你一句,好自为之。” 踏出书房的那一刻,背后响起了一道声音:“你恨我吗?” 虞兰微微侧身看了一眼那个似乎瞬间苍老了几十岁的男人,转过头脚步不停: “不。我们只是陌生人。” 第 57 章 李彦玦从京郊大营回到延康城,才知道昨日虞兰被太后传召入宫的消息。快马飞骑赶到陈府时,虞兰并不在,府上的仆从来来往往正在收拾行李。 琴酒坐在庭院里的桃树下。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本书,数种药材,和一套白玉石药臼药杵,密如华盖的树冠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荫。 “这是怎么回事?虞兰呢?”李彦玦大步上前,问道。 琴酒翻开一页纸张,按照上面的药方将药材依次加入药臼,一手握着药杵力道均匀的细细研磨。月白色的袖衫随着动作轻轻抚动,带出一片行云流水般的雅致美感。 他动作不停,清朗的声音如泉水激石: “虞兰去赵府了。我们不日即将离开延康。” 李彦玦还没来得及对“虞兰去赵府”这件事表示惊讶,就被下一个消息震惊得几乎理智全无: “你们要离开延康?!为什么!” 琴酒抬起头,眉目疏朗清华,声音淡然听不出起伏: “我们离谷已有数月,如今延康事了,自然要早日回去。王爷不会不知道吧。” 李彦玦眸光蓦地一沉,健硕俊朗的身体紧紧绷起,像是集聚着无数激烈震荡的情绪偏偏又无处施力。 他当然知道虞兰会离开延康。在淮安的崖底就知道了。 只是却没想到离别会来得这样迅速,这样让他,措手不及。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稳定住自己思绪的冷静清晰: “虞兰如今身体情况堪忧,延康城聚集了整个大秦最出色的医师和最珍贵的药材,在这里她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顾,绝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 琴酒停下药杵,月华般的衣摆在风中微微浮动,面色不变,平淡的声音中却透一丝冷意: “虞兰的身体自然有我照料,不劳王爷费心。” 他将药籍收起,拿着药臼站了起来,转身向内院走去: “府中近日忙乱,无法招待贵客,王爷还是请回吧。橙寿,送客。” 李彦玦周身的气势陡然凌厉起来,玄色绣银丝的蟒袍无风自动飞扬而起。然而当视线扫过庭院四周一簇簇盛开的折枝花时,激荡的内力像是陡然失去了支撑的波浪,忽又落回平复了下来。 上次绿腰给他介绍折枝花时,他就想起来自己其实是早已接触过它的——当初送给虞兰的玉质面具就浸入了折枝花的汁液。这种花是非常珍贵的疗伤药材,对于促进伤口愈合重生肌理具有奇效。 “虞兰跟我说过,”在琴酒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忽然开口道,“她的娘亲离开灵岛被逐出羽衣族是为了赵子洲。” 李彦玦转过身,漆黑沉静的双眸如何深不见底的湖泊,酝酿着无数浓得化不开的情绪。他看着眼前白衣似仙的男子冷声道: “那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像是全身突然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桎梏住一般,琴酒的身形一滞,猛地停了下来。 如同时间静止,四周立时像是被抽离了的空气的真空,干涩凝滞静默无声。 过了片刻,又似乎过了很长时间。琴酒如同从来从来没停下过,保持着一样的姿势和速度继续向前走,修长的身影逐渐掩映在花木扶疏中,再不可见。 延康城中酒楼饭店茶水铺的生意近日来是一天火过一天,城中百姓像是约好了一样,三五成群呼朋唤友的在茶楼饭店这种各式消息疯狂扩散蔓延的地方扎堆聚作一团。不为他故,只因为近些日子延康城中大事频发,舆论八卦界像是被打了鸡血似的活跃,各种劲爆消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好生热闹。 这不,继淮安疫定,赵府长女封侯拜相,赵二夫人惨遭天谴之后,近期总是位于舆论中心的赵府又传出一条更加劲爆的消息,如同平地一声惊天雷,将大半个延康城的人都震傻了: 位极人臣权势滔天的赵子洲赵丞相,辞官告老了。 还没等众人从这爆炸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延康城中又发生了一件举国轰动的大事。 这件事还要从延康城中“赫赫有名”的庆祥公世子任咤说起。 在延康城中提起庆祥公世子任吒的名号,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绝对是欺男霸女纨绔横行的典范,仗势欺人作恶多端。曾当街纵马将一三岁小儿活活践踏而死,纵奴行凶更是家常便饭。延康城中的百姓几乎人人对其谈之色唯恐避之不及。 却偏偏他家世高贵,父亲是御封世袭罔替的一等公爵,位高权重,祖上随□□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传闻国公府上还供着一份□□亲赐的丹书铁劵,因此饶是他作恶多端惹得民怨沸腾,整个延康城中竟没有人敢动他半分,甚至有些汲汲营营之辈为了攀上国公府的关系,每每将他行凶犯案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专门给他收拾烂摊子,使得任吒愈加横行无忌无法无天。 数日之前,任吒带着一众仆从前往延康城中最大的赌坊。途中恰好遇到了一支唢呐声声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竟见色起意将新娘强行掳走,并纵使奴仆将新郎打成重伤。 本来这件跟任吒以往的“丰功伟绩”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的事,就算新郎硬是要带伤前往大理寺击鼓鸣冤,最后的结果也只会是不了了之。 谁知新郎运气好,报官的途中正好遇见从京郊禁卫营练兵归来的永乐王爷。 永乐王爷在听闻新郎及其家人的哭诉之后勃然大怒,当即领兵前往国公府,在人证物证俱全国公府依然推诿抵赖盛气凌人的情况,命令士兵搜查整个国公府,务必将新娘救出。 这一搜,就搜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奉命搜查的士兵无意中在国公府的书房里发现了一间隐藏在书架后的密室,密室之中竟然放着一把金碧辉煌的龙椅,还有一套龙袍和皇冠。 这下可闹大了。 私造龙椅龙袍已经是大逆不道的死罪,更不用说士兵们还在密室的暗格中发现了国公府收受贿赂的账册及大量与各地潘王往来的信函,其内容惊世骇俗字字诛心,足够整个国公府的人死一万次。这便是发展成到后来举世震惊的“逆王案”的开端。 得知消息的皇帝雷霆大怒。当即下旨调集兵马将所有涉及谋逆的潘王押捕入京,并以永乐王爷为首成立了一支专案稽查队伍,命其务必将所有涉案人员一一逮捕归案,严惩不贷。 事情的发展更加让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根据从国公府搜出来的信件账册,稽查队伍顺藤摸瓜抽丝剥茧,竟揭露了一个以齐王为首蓄谋已久的逆党组织。齐王是先皇的堂弟,也就是今圣的堂叔。这一党派从先皇驾崩之后便开始暗中集结,逐步蚕食王权集结兵力,今圣一直无后更是让他们愈加蠢蠢欲动。 整个党派盘根错杂党羽众多,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前前后后被打入天牢的官员已经超过百人。更令人震惊的是,以大学士柳璋亭为首的清流“柳派”,竟有一多半的人涉及其中,甚至有证据表明当年太后病重以及永乐王府小世子多次遭人暗算之事也与这群逆党脱不了干系。 天子一怒,浮尸万里。 所有与逆党有牵涉者重则午门斩首,轻则流放千里,为首的齐王和朝中拥护他的各大高官贵族更是被抄家灭族处以极刑。整整数周整个延康城的上空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之气,穿流而过的红沙江内红浪翻滚一片赤红。 延康城北门数里之外的留别亭。 五月的天气风和日丽。城门外绿色的田野绵延起伏一望无际,红沙江沿着城墙东侧环流而过,空气中飘荡着湿润的水汽,沁人心脾。 留别亭外宽阔平坦的官道上停着七八辆马车。这些马车乍一看上去平淡无奇,像是常见的南北往来的商队,载满了沉甸甸的各式货物。但若仔细一瞧,却能看出一些不凡之处: 马车的构造精巧防震宽敞大气,车身看似低调实际上却是涂了一层黑漆的金丝楠木制成,质地坚实机密,水火不侵,暴露在空气中的车厢隐隐有暗香浮动,一小片便价值万金。拉车的马匹高大健壮,修长的四肢勃发有力,不时刨着蹄子喷吐鼻息,都是难得一见的名骥良驹。 马车后约十米处停着十数人的骑兵队伍。队伍整齐划一,即使只是坐在马上不动,也能让人感受到那种迎面扑来的令行禁止铁骨铮铮的杀伐之气。 为首者身着一袭黑色绣金线暗纹的骑装,玉冠束发棱角凌厉。宽阔笔挺的肩背犹如铁铸,单单只是一个下马的动作都显得威严潇洒利落至极。 正是永乐王爷李彦玦。 绿腰将厚重华美的车帘掀开,虞兰扶着琴酒的手跳了下来,系好绿腰递过来的披风,走到李彦玦面前。 “再往前就过了延康城的地域了,”她抬头看着李彦玦,轻声道:“就送到这吧。” 微风将虞兰的发丝轻轻吹起。李彦玦看着她身上裹紧的披风和略显苍白的脸庞沉默半晌,然后抬起手挥了挥,从应声走上前的邹上手里拿过两个锦盒。 “这是给蓝山的。”他打开其中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枚玉牌,层层叠叠的祥云纹之中刻着一只貔貅,尊贵大气触手生温。玉牌背后刻着一个篆体的“蓝”字。 “这是给绿腰的。”另一个锦盒中同样装着一枚玉牌,不同的是玉牌背后刻着一个“绿”字。 “凭这块玉牌,可以在全国任何一家商号提取银钱,上限为十万两。这次要不是你们协助,庆祥公没那么容易被我们钻到空子抓住把柄,计划也没这么容易完成。”李彦玦朝虞兰笑了笑,“皇兄说,不小心坏了绿腰的婚礼,这就当是给她添的嫁妆。” 当日庆祥公世子在路上偶遇并见色起意的新娘新郎正是绿腰和蓝山所扮演。绿腰依计潜入国公府后暗中查探找到了书房的密室,与蓝山里应外合成功上演了一出好戏,让国公府成为了整个“逆王案”的多米诺骨牌里第一个被推倒的那一块,带动了后来对叛党的大清洗。 绿腰被打趣的脸一红,见虞兰不反对,和蓝山各自收下玉牌,躬身拜谢。 李彦玦看向虞兰垂挂在腰间的玉佩:“你有我的令牌,凭令牌同样可在全国各大商号提取银钱,没有上限。” 那日虞兰从赵府离开后,第二天赵子洲就向皇帝呈上了告老还乡的折子,同奏折一起呈上的还有这些年来他自己贪污枉法结党私营的罪证和所有参与到谋逆□□计划中的官员名单及往来信函。这些证据有一部分后来被绿腰拿去充实庆祥公国公府的密室了。也正是由于这份名单,这次对于逆党的清洗行动才能进行的如此顺利。这份功劳被皇帝和太后理所当然的算在了虞兰头上。 虞兰看着男人漆黑深邃的双眼,微张张了张嘴,到底没有拒绝。谁也不嫌钱多不是。而且是没有上限的诶,光是想一想就热血沸腾嗨到不行了好吗。虽然自己很可能并没有这个命去花。 或许是虞兰的没有拒绝,李彦玦的眼中带上了一层浅浅的笑意,看向虞兰的眼神愈发温柔动人: “赵子洲已经在今日卯时启程,路上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他会一路平安的回到德州府。” 虞兰冲他感激一笑。 赵子洲自上书告老后便一直在赵府闭门不出。“逆王案”爆发后整个延康城人心惶惶波诡云谲动荡不安,“柳派”一党更是人人自危,接二连三的被盘查审问,抓捕抄家。而一直作为“柳派”中流砥柱的赵子洲却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无人问津,整个赵府竟然成了这番风云变动中最安静无声的所在。 两天前,在众逆党及涉案人员全部落网惩办,“逆王案”基本告一段落之后,一道圣旨降到了赵府,恩准赵丞相年满告老,衣锦还乡,并特派御林军“护送”赵府众人回乡。 那些被赵子洲上呈的罪证和名单,到底是救了他一命。 即使被御林军暗中押解,并依据密旨,赵家三代之内不可出德州府一步,这已经是赵府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只是虽然那些名单和罪证是暗中上呈皇帝,但只要有心,通过赵子洲在这场清洗中独善其身的结局,并不难推测出到底发生了什么。逆党虽然几乎尽数伏法,但总有那么一两只漏网之鱼,以及与逆党利益相关的其他势力,这些人怕早已将赵子洲恨之入骨。如果不采取措施,赵子洲能不能活着踏进德州府的地域都说不定,毕竟这一路长途跋涉,能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多谢。”即使不及万一,虞兰此时也只能用这样贫乏干瘪的字眼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李彦玦看着她绝美如画的眉眼,笑容温柔又带着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苦涩: “不是早就说过嘛,对我不必言谢。” 虞兰注视着他的双眼,似乎是被他眼中的情愫惊到了一般又匆匆移开了视线。她转头看向琴酒: “师父,等我一下好吗?” 待琴酒点头后,她向李彦玦示意,带着绿腰转身走向了路旁的留别亭中。 虞兰拿出两个荷包。荷包一大一小,款式相同,暗金色的底纹交相辉映,唯一的区别是大的上面绣了一只低伏着身体威风凛凛的猛虎,小的上面绣了一只毛茸茸的打着滚卖萌的小狗。一大一小一猛一萌,相映成趣。 “大的是给你的,小的是给焕焕的。”虞兰把两个荷包交给李彦玦,“里面各有十粒药丸,危急时刻可续命回生。” 这些药丸名为回生,和虞兰落崖之后给李彦玦吃的回元丹有些类似,都是续命回生的至宝。虽然比不上羽衣族秘宝鸿蒙丹的功效那么逆天——鸿蒙丹就算经脉俱断也能给你黏回来,比如虞兰——但已经是虞兰目前能做到的最高级的药丸了。 李彦玦身为万军之将,征战沙场将会遭遇的危险自然不用多提;而小包子目前还是李氏皇族的唯一后代,即使清除了逆党,保不准还会有什么人打他的主意。防患于未然总是没有错的。 李彦玦的心脏砰砰乱跳犹如小鹿乱撞,虞兰说的话他几乎什么也没听见,视线牢牢地黏在大一点的荷包上扯都扯不下来,脸颊微红双目闪闪发光: “这是……你亲手,绣给我的?” “嗯,手艺不大好你不要……”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眼中猛然暴涨的光芒给闪花了眼。 其实荷包主要是绣给小包子的。当初给他绣得那个斑点狗的荷包在坠崖的时候掉到寒潭里找不到了,回到延康后小包子就一直明里暗里缠着虞兰再给他绣一个。正好也需要给他弄个装药丸的容器,就又绣了一个。既然小的给绣了,那大的不好意思不绣啊。索性便绣了个亲子套装,一人一个。 所以严格来说,永乐王爷的荷包,只是附带的。 又看了一眼浑身弥漫着梦幻气息激动得不能自已的永乐王爷,虞兰十分明智的决定将这个事实永远埋在肚子里。 “关于圣上的身体,”过了一会儿,见李彦玦还是盯着荷包满面红光,虞兰不得不出声打断了他的神游天外,“我给圣上把过脉,也跟李长治讨论研究过,虽然毒素因为长期渗入已经沉淀颇深,但并不是没有可治之法。” 李彦玦猛地从梦幻般的粉红世界中回过神来,脸上满是凝重和难以置信的惊喜:“你是说?!” 虞兰点点头:“具体的医治方法和药方临走前我已经交给了李长治,配合针灸治疗,顺利的话今年之内圣上应该便能喜得龙子。” 李彦玦惊喜得睁大双眼,满腔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兴奋得几乎要大声喊出来。深深吸了几口气后他握住虞兰的肩膀,眼中是即将满溢的感动和浓得化不开的感激: “虞兰,谢谢你。” 虞兰笑意浅浅:“是谁刚刚才对我说过,我们之间不必言谢。” 李彦玦定定的看着虞兰,然后轻轻松开了手,天知道此时他要用尽自己平生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克制住自己将眼前的女子拥入怀中的冲动。 虞兰转身从绿腰手中拿过一只精致的木盒,打开盒盖,里面是厚厚的一沓书信。 李彦玦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这是什么?” “我答应了焕焕,回去之后每个月都会给他写信,”虞兰将盒盖轻轻合上,交到李彦玦手中。本来小包子是要求每天的,不过虞兰为了成功说服他让自己离开,就告诉他自己是回去治病——这也是事实——小包子怕虞兰太过劳累,挣扎再三才同意每月至少一封。“若是半年之后,没有信件再传到延康,你就把这些信给他,从上到下按时间排好了,每个月一封,这里一共有六十封。六十封之后,焕焕八岁,估计也就瞒不住了。” 之前的喜悦之情如同潮水一般从李彦玦脸上退得干干净净。虞兰每说一句话,他的脸色便沉上一分,最后已是面色铁青满面寒霜。 “我不会帮你!”他将木盒塞到虞兰怀里,声音冷得带着一层层冰渣:“这些信毫无用处,所有的信你到时候自然都会写下来亲自寄给他!” 虞兰像是没看到男人黑沉沉的脸色,又从绿腰手里接过一只玉瓶放到木盒里: “这是千里香,服用后身上就会永远带着一种香味,这种香味只有经过训练的动物才闻得到,平时我便是用这个和小白联系。” 这次回不问谷虞兰并没有带上小白,而是把它留给了小包子作伴,同时负责为小包子往不问谷给虞兰送信。 “小白是辨香识人,也是靠我身上的千里香追寻我的踪迹,半年之后,若是我身上的香味消失,它便再也找不到不问谷了。那时候你就把千里香服下,走到城外随便什么地方把我写的信交给小白就行了,告诉它我有事离开一段时间,从今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小白那么傻,它不会发现的。” 身后响起了绿腰轻轻的啜泣声。 李彦玦双目通红,恶狠狠的瞪视着眼前的少女。对方交代后事般的口吻让他额头青筋直冒,几乎控制不住满腔的怒火和恐慌: “你不会有事的你听到没有!我什么也不会帮你做!这些都是你的责任!焕焕,那只傻鸟,全都要你亲自照顾!我不许你现在就放弃!” 虞兰静静的看着他。 那双犹如月夜泉水般清澈动人的双眸,就这样安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像是一头因为痛苦而狂躁暴怒的巨兽一样的男人。那双眼中的全然信任和看破生死般的淡然像是长空中的一朵云,河畔的一缕风,就这样让情绪沸腾的男人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绝对不会放弃任何希望,”虞兰轻声道,“我只是不想在那一刻真的来临之时,全然措手不及。为了让我安心也好,君泽,我求求你,帮我。” 李彦玦的身体猛地一颤,充血通红的双眼中反射出一道光。他闭紧双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经是满满的温柔和山川海岳般的坚定: “这些东西我会帮你保存,等你亲自回来取。” 他牢牢的看看虞兰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不会让你出事,相信我。” 虞兰轻轻一笑:“当然。我信你。” 她转头看了一眼官道上站在骑兵队伍最前面的邹上,开口道:“还有一件事。” “嗯?”李彦玦询问。 “把江木春放了吧。”江木春也就是女扮男装化名为蒋栋的亲卫兵,从加害虞兰失败后就一直被囚禁在永乐王府的地牢中。“她当初不过是想为父报仇,如今赵子洲已经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永生之年都只能被软禁在德州老宅之中,当年的恩怨也算有所了结,就让这些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吧。” 李彦玦看着虞兰一片淡然的面容,片刻后点了点头,“好。” 虞兰大声吸了口气,歪着头做了个鬼脸,“这下就真的要分别了啊。” 李彦玦定定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虞兰最后欣赏了一眼王爷俊美无俦,几乎是精心雕刻出来贵气逼人的棱角线条,往亭子外走了一步后忽然又转过身来,在王爷还没反应过来的震惊目光中紧紧抱住他,轻声道: “很高兴认识你,李彦玦。” 第 58 章 不问谷位于洛神山脉东南部的两条主脉之间,涵盖山脉交叉处的整块谷地平原,绵延数十公里,集山川草木之精气,钟灵毓秀,美不胜收。 从延康城出来后驾着马车沿着东北方向行驶了五天,虞兰一行人进入了苏州府地界,离不问谷,已经只有咫尺之距。 洛神山脉沿西北——东南方向分布,如同一只雄浑壮观的巨蟒横亘整个洛神大陆。巨蟒高耸巍峨的头部耸立在西北部无边无际的高原之上,巨大的身躯起伏跌宕一路蜿蜒,直至隐没入大陆东南部以外无边无际的大海。 而苏州府,就位于东南部巨蟒的尾巴上。 磅礴苍莽的山脉在这里余势未消,起伏的弧度却逐渐平缓下来,并分裂出两条主脉,其中一条,就从苏州府穿行而过。 “小姐,”厚重华美的车帘被轻轻掀开,绿腰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我们快到了。” 虞兰掀起车窗上的轻纱,巍峨绵延的山川近在眼前,满山苍莽的植被似乎触手可及,厚重的绿色浓得快要滴出来,放目远眺满眼的绿色让人神清气爽轻松适意。 宽阔马路上并不只有虞兰一行人。苏州府气候温和农业发达,又临近海岸河道,商业十分繁荣,尤以丝织品及药材贸易见长。故而往来的客商川流不息,人气极旺。加上如今正是山中繁花盛开的季节,前往山中踏青游玩之人众多,这条直通青峰山的古道上车马声响十分热闹,虞兰一行人行驶在其中毫不起眼。 虞兰的目光从道路旁沿街叫卖的小贩和搭起的茶棚上扫过,然后放下纱帘重新靠坐在身后毛茸茸的靠垫上。 一旁坐着的琴酒放下手中的书,往她身后又加了一个厚厚的靠垫: “怎么样,还是难受吗?” “还行。”虞兰一边回答一边忍不住抻了抻背。这辆马车的防震效果极好,一路走来无论路况如何都几乎察觉不到一点震动,但再怎么平稳坐了五天下来还是感觉整个身体都快散架了。 琴酒把书放在了桌子上,移到虞兰身边,一手将她虚虚揽在怀中,一手在她腰背上熟练的按摩起来。 车厢的空间极大,像是一间略微缩小的房子。最里面是一排书架和固定在车壁上大大小小的木柜,书架前方是一张固定的小桌,小桌上摆放着一套茶具和各式点心。桌子周围铺了厚厚的一层毛毯,靠里的位置还放着一张毛褥和四五个毛茸茸的靠枕,容纳四五个人躺在里面打滚都绰绰有余。 温热的胸膛和萦绕在鼻端的淡淡药香让虞兰的心跳略略加速起来。还没等她按捺下心中冒出的一阵阵甜蜜与悸动,从腰背部传来的舒适到极致的感受就差点让她呻.吟出声。 琴酒对人体每一个细微的穴道都了如指掌,自然知道怎样的按摩手法才能最大程度上的让人疏松筋骨缓解疲劳,再配合着源源不断输入的温热内劲,着实是让人,欲.仙.欲.死。 一圈按压下来后,琴酒轻轻放开了手中纤软的腰肢,“现在感觉如何?” 虞兰松开紧咬的唇瓣,掩饰性的咳了一声,然后起身到桌子旁倒了一杯茶,低着头递给琴酒,“那个,好多了,多谢师父。师父请喝茶。” 琴酒看着她脸上桃花般娇艳的一抹嫣红,唇角微不可见的轻轻勾起,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蓝山领头的车队行到山路上后,周围同行的马车就越来越少。等到了半山腰车队转过一个弯,沿着一条小道来到一片茂密树林前,周围除了蓝山一行人已经再也看不到任何人迹。 眼前的是片一望无际的槐树林。树林的正前方有一块一米方圆,向内凹陷碗状的大石头。林中树木粗壮高大,密密麻麻的排列在一起向里延伸深不见底。浓密的枝叶将阳光遮的严严实实,树林里漆黑一片,一层又一层的叶子在不知从森林何处吹来的风中哗哗作响,莫名地透出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琴酒挑开车厢右侧的纱帘:“迷魂林到了。” “迷魂林”在周围城镇中几乎无人不知,是一处人们谈之色变唯恐避之不及的禁地。从来没有人敢轻易靠近这里,因为凡是走进去的,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没有一个能够再回来。 迷魂林迷魂摄魄,百米之内不见活物。 蓝山跳下马车,走到丛林入口处停下,从怀中拿出一方罗盘一样造型古朴的圆形铜器,仔细观察了片刻然后转身走到右边第四棵大树下,提掌聚力,在树根处用力一击。 森林中哗哗作响的枝叶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陡然静止。脚下的土地微不可察的颤了颤,从地底深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闷响,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在众人眼前: 槐树林里密密麻麻分布的高大树木全部轻轻抖动起来,所有树木像是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随着土地的轻微颤抖向两侧移动,宛如摩西分海一般在中央留下了一条足以让两列马车并列而行的宽阔大道。 蓝山纵身跳回马车上,拿起缰绳用力一甩,伴随着长长的“吁”声,带领车队行驶进这片已经“活过来”的树林之中。 由于枝叶的阻挡,迷魂林中光线极暗,马车擦身而过的树木也只能隐隐绰绰的看到大概的轮廓。 车厢的四角都用镂空的梅花架固定了夜明珠,在昏暗中透出一缕缕温润明亮的光线,从车帘纱幕的缝隙中投出去,给整个马车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光圈。从远处看,整个车队就像是飞舞在夜色中的一丛萤火,在暧昧的黑暗中缓缓前行。 虞兰趴在车窗上,近乎着迷的看着外面的树木。 所有的树都在不停地移动变换着方位。随着马车的行驶,车后的树木重新移动聚集在一起,将这条道路完全掩盖,就像是从水面划过的一道波痕,波痕过处无所不在的水滴转瞬间重新聚集到一起,放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在森林略微阴暗的光线下,这些树木宛如执剑而立的巨人,镇守着这方土地。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琴酒将桌上摊开的略微泛黄的书卷收好放入书架旁的抽屉里,坐到虞兰身边问道。 “看这些树,”虞兰转过头,笑意盈盈的说,“师父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跟你来这吗,嘻嘻我吓得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实际上那时候虞兰差点以为自己是穿到了满地树妖精怪的魔幻世界,满怀敬畏盯着这些到处乱窜的树半天都没回过神,以为自己要被妖怪抓走了差点就冲上去抱大腿求做朋友。简直囧囧有神。 琴酒闻言轻笑出声。显然对当时的场景记忆犹新。 虞兰抬头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身不由己般被他脸上月光般清浅柔和的笑意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猛然回过神来后在对方略带戏谑的目光中想起了自己那时候囧样,立时面色一红有些尴尬的挠挠脸——不过这的确不能怪她吗,她怎么会想到这整片树林都是个阵法,这样巧夺天工的设计就是放在现代也是完全不可思议的存在好么。 琴酒假装没看见虞兰的满脸窘迫,十分贴心的转移话题: “迷魂林不过是最低等的机关阵,算不得什么。在灵岛之上有一道七绝阵法,有日月变幻移山倒海之力,能调动天地灵气形成七种最为恶劣的绝境之地,那才是真正夺天地之造化的大能阵法。” 虞兰满脸惊叹面露神往:光是听起来就很是牛逼哄哄的样子! 琴酒眼中浮起某些已随时光久远的回忆,然后握住虞兰的手,声音温柔得如同湖面上的一缕清风: “待此次谷中事了,我便带你回去灵岛。” 虞兰轻轻回握住他的手,用力点点头,“嗯。” 车马哒哒的声响中,一股春日阳光中第一缕花香般甜蜜美好的情愫随着二人交叠的双手在车厢中缓缓漾起。 马车又行了片刻,虞兰忽然想起了什么,出声打破了这份荡漾着粉红色的旖旎沉默: “不过我刚才怎么没在投路石里看到竹筒?最近都没有人来不问谷求医吗?” 投路石就是迷魂林前面那块碗状的大石头。凡是欲往不问谷求医者,都要将求医之人的病例介绍写在纸上装到竹筒里,扔到投路石中。石头下面连着一道机关,机关每天定时开启,将碗中的竹筒通过埋藏在地下的通道一路送往不问谷的明心堂,由药人呈送给琴酒过目。能被琴酒看中的,投竹筒的人才有资格入谷。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一提不问谷极具特色的救命施药的标准。 不问谷救人,不问家世,不问善恶,不问前事过往。 只要你的病历足够吸引,便能获救。 也就是说看你顺眼那就救,看不顺眼的,你该怎么死还怎么死。、 实在是,非常霸气。 这也是不问谷名称的由来。当然这样奇葩的标准自然会引来江湖中各路武功高强又亟需救治的英雄高人的不满,因此打着“有损医德”的名号想要为民除害,正气凛然的决战不问谷。 这样的“英雄”们大多数坟头草都有两米长了。 由于神医起死回生的卓绝医术实在太过具有传奇性和影响力,又或许其实人本身就是有一种犯贱心理,越是得不到的才越能吸引人。不问谷“独具一格”的救治标准不但没有让人望而却步,反而愈发让其名声鹊起,引来求医问药者无数,连青峰山的山脚都快踏平一截。 往常每天运送到明心堂的竹筒都快把人淹起来,今天怎么石头里一个竹筒都没有?难道江湖上最近都没有什么打打杀杀恩怨情仇你捅我一刀我戳你一剑?不可能啊。要不就是最近有什么医药上的新起之秀抢了不问谷的客源?那就更不能视而不见姑息纵容了! 要知道不问谷随便一个药方一颗药丸都能卖出天价,对于医患减少这种直接关系到收入民生大事的问题,虞兰表示那必须得重视。 琴酒看着虞兰嘀嘀咕咕皱眉百般思量算计的样子,屈起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清俊的脸上浮现浅浅笑意: “别费神了,临出谷之前我在迷魂林外加设了一道幻阵,谷外之人这段时间是找不到迷魂林的。不然这林中怎会如此清静。” 虞兰转头看着车窗外显得格外安静的树林,不由恍然。 由于不问谷救人的标准太过独特而且具有不确定性,被看中病例的几率又实在是太小,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将自己生存的几率赌在神医不问的兴趣上。因此不遵守规则擅闯迷魂林的人屡见不鲜。经常就能捡到几只。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从江湖上永远的消失。 其中资质好一点的,就被不问谷炼制成了会执行一些简单指令的药人。 虽然明知凶险,但孤注一掷闯入迷魂林的人几乎每天都有,这样安静的时刻的确少见。 林中非常安静,甚至听不到虫鸟的鸣叫。车马行驶的辘辘声格外清晰。这样静谧而不被打扰的迷魂林,竟在暗沉阴森中透出一股别样的祥和与宁静。 在这样的宁静之中,时间的流逝变得不易察觉而悄无声息。很快,一行人便已经能看到从前方出口处透进来的一道道明亮的光线。 车队出了迷魂林之后,行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后来到一处峡谷之处。 峡谷两边是绵延的山峰,几乎成九十度直立高耸入云的绝壁让人不由望而生畏。中间只有一条容一辆马车行驶的小道,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以虞兰为首的马车队伍排成一队从峡谷间缓缓而过。随着马车的行进,小道渐渐开阔起来,继而在拐过一道弯之后,豁然开朗。 马车停了。绿腰掀起车帘,琴酒跃下马车,然后转身将虞兰抱了下来。 虞兰在地上站稳,然后举目看向眼前这片一望无际在群山围绕中宛若世外桃源般的山谷。 即使已经在这里住了十三年,眼前的一切依然美得让她忍不住屏住呼吸。 从脚下站立的地方开始,遍地的绿荫芳草如同一条绚丽夺目的地毯铺展开来绵延无际,无数艳丽多姿五彩斑斓的花朵点缀其中,微风中落英缤纷彩蝶飞舞,如梦似幻。 目光所及处有一片硕大的湖泊,蔚蓝色的湖水在从谷中穿梭而过的阳光下波光粼粼,像是悬挂在绿色地毯上的一块清透无暇的蓝色翡翠,美得令人窒息。湖边野鹿哟哟鸣叫白鹤飞舞蹁跹,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完全脱离世俗之外的绝美画卷,宛如仙境之地。 便宜徒弟李长治如果看到眼前这一切一定会吃惊得把自己的胡子都吃下去。虞兰看着这遍地都是在外界千金难求的珍奇药草心想。 而在这片童话世界般的山谷中央,便是一片错落有致占地极广美轮美奂的庞大建筑群,不问谷的核心区域——万草阁。 一只彩蝶穿越过花丛,在经过山谷折射的迷人光线中轻轻落在虞兰抬起的指尖。 虞兰注视着宛若呼吸般微微扇动的蝶翼,手指轻动,彩蝶便振翅而起,在漫天阳光中往山谷中飞去。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琴酒灿如黑曜石般的双眸。 “我们到家了。” 第 59 章 经过七八天的长途跋涉车马颠簸之后,没有什么比一场热气蒸腾的热水澡更能缓解满身的疲乏劳累了。 虞兰拍了拍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脸,拿起挂在架子上的浴袍,恋恋不舍的起身从浴池中走了出来。 掀开浴房的隔帘,只见宽敞的卧室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柜子行李包袱,几乎无处下脚。 虞兰踮起脚尖侧过身体,小心翼翼的从满地的障碍物的缝隙中穿过,惊奇道:“怎么有这么多东西?” 障碍物的海洋中抬起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随即传来绿腰熟悉的碎碎念:“小姐你怎么又没穿鞋就出来了,啊呀头发也是湿的,怎么不叫我一声啊,回头感冒了可怎么是好……” 绿腰吩咐药奴将炭盆再挑旺些,一边拿起一件火狐毛大氅披在虞兰身上。满脸的佯怒在虞兰告饶卖乖的表情中坚持了五秒便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扶着虞兰在卧榻上坐下,盖好毛褥放好靠枕,然后熟练的运转内力将手中的发丝烘干, “这些还算少的呢,大部分的东西都已经送到库房去了。这些都是小姐你常用的衣服首饰,和药材珠宝之类的东西,我正在把平日里用得到的东西挑出来,剩下的归置归置还是要放到库房里。” “那也不会有这么多吧。”虞兰看着满满当当塞了一地的包裹表示理解不能,自己的东西再怎么多也不会这么夸张啊。 “怎么不会,”绿腰把手中已经干燥的发丝用梳子轻轻打通理顺,并第无数次致以惊艳赞叹的目光——乌黑浓密的发丝像是最上等的绸缎,柔顺的披散在虞兰背上,如水般光泽流转。她一边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的秀发,一边转过身来掰着手指头算:“小姐的衣服鞋袜就有好几箱,还有淮安治疫后皇上送的,太后送的,封侯之后官员贵族和各大商户送的,临走之前赵府送的,王爷送的,世子送的,李太医送的,咱们自己沿途买的,要不是马车实在装不下,估计还要更多呢。” 虞兰闻言挑眉,礼节往来的事情一直是绿腰在打点,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靠收礼都收得快富甲一方啦。这感觉,真是不能更美好。 她随手打开身旁的一只刻满福寿纹的漆金木箱,里面全是衣服,上等的丝质布料上刺绣精致,花纹繁复华丽而不张扬,款式新颖唯美又不失大气,衣领袖口等细节处更是处理的十分精妙,更妙的是连颜色都十分符合自己的胃口,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制一般。 虞兰颇有兴致的拿起一件细细翻看,不经意间瞥见衣服底下有一大摞用缎子密密实实封起来的腰带状的长布包,摸起来细细碎碎的装满了东西,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药香。 “这是什么?”虞兰拿起一条布带子好奇道。 “这箱东西是永乐王爷在咱们从淮安回来后派人送到陈府的,”绿腰看了一下箱子确认道,“送东西的嬷嬷说这个叫多宝带,里面的药材是皇宫里秘传的方子,女子月事时用火烤热了围在腰上,可以缓解疼痛调养身体,对女子极有好处的。” 虞兰翻看布带的动作微微顿了顿,一丝异样的情绪悄然滑过心头。宜阳崖底时,李彦玦为了帮自己缓解疼痛,彻夜不眠的用掌心向自己输送内力的画面忽然在脑海中闪现。 原来,他一直记着。 绿腰偷偷打量着虞兰的神色,用手揪着衣角权衡了半晌后轻声开口道: “……小姐,永乐王爷,是个好男人。” 虞兰从回忆中清醒,将多宝带放回箱子里神色自若的打趣道: “哟,怎么咱们的绿腰姑娘春心萌动了?” “小姐!”绿腰一跺脚,满脸的羞恼和无奈,“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蹲坐到虞兰身前,圆鼓鼓的脸上坚定而认真: “在我眼里,小姐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美丽最最出色的女子,没有谁比小姐更应该得到幸福。我不在乎是谁,永乐王爷也好或者……其他什么人也好,只要小姐能够开心快乐,那绿腰就把他也当做主子。” 虞兰的眼中似乎有片刻的恍惚。她看着眼前这个娇俏可爱的小丫头,忽然心中一暖,弯身抱住她,“谢谢。” 万草阁依谷而建,是一片占地三万多平的庞大建筑群,其中阁楼数百座,皆以药草命名。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各具特色,无一不精雕细琢,美轮美奂。 其中虞兰所居住的折枝楼和琴酒居住的凤尾楼位于万草阁的最中间,地势最高,从楼上可以俯瞰整个不问谷,风景绝美。 凤尾楼就在折枝楼隔壁,两座楼在第二层有一条走道相连。虞兰顺着走道来到凤尾楼二楼的主屋之前——这是书房的位置,琴酒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这里——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琴酒正在整理这一趟带回来的药典书籍,看见虞兰走了进来不由微微皱眉:“一路车马颠簸劳累,怎么不好好休息。” 虞兰走到他身边站定,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他:“在车上都躺了十多天了,身上都快长出蘑菇了,师父你可别让我再躺着了。” 琴酒接过茶,看着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淡淡笑意,“那就坐着吧,不许乱跑。” 宽大的书桌上此时摆满了东西,一边是琴酒带回来的各式各样新旧不一的书籍,另一边则是一大摞堆成小山的书信文件——这些都是出谷后积攒下来的各项事务,紧急性的事项早就已经由信鸟送到琴酒或虞兰手中处理完了,这些一般都是些寻常的报表记录和江湖上的信息往来。 虞兰在琴酒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这把椅子与琴酒的样式相同,只是略小一点,是她的专属座位——然后开始翻阅起桌上的文件。 虞兰十岁后琴酒就将整个不问谷的管理权全部交给她,包括人事调整账务开支药材管理等各项事务,所有的账簿名单都要经由她手。处理起这些事务早就已经驾轻就熟。 书房中一片静谧,只有琴酒翻读书页和虞兰翻读书信文件的沙沙声交替响起。 小山高的文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减下去。虞兰合上手中批阅好的情报信息放到一旁,刚准备拿起下一个,文件中一抹显眼的红色引起了她的注意。 虞兰把它轻轻抽了出来。 是一张喜帖。 华山派的掌门和峨眉派的师太要成亲了。邀请不问谷出席婚礼庆典。 这样枯木逢春梅开二度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除了在最开始让虞兰有些惊讶以外并没有带给她多大的震撼——毕竟之前就已经有二人相会于客栈的桃色传闻,真正让她在意的是请柬的最后一句话: “妾闻不问谷起死回生之名,倾慕已久,深望神医纡尊下临,恭候佳音。” 落款为“蒲柳女李嫣儿”。华山派掌门的独生女儿,据传才高貌美,正当妙龄。 不问谷虽然隐世,与外界交流甚少,但和江湖上几大著名门派依然保持着着似有似乎的联系。不问谷的低调使得在世人眼中这是一个极为神秘的存在。历来江湖上关于神医不问的传闻屡见不鲜层出不穷,其中又以对神医不问容貌的讨论最为热烈。 琴酒虽然常年避世不出,但接诊的病人多了,关于他姿容绝世的传闻自然不胫而走被人争口相传。每天投到迷魂林前的投路石里竹筒,除了想要求诊的病例,很大一部分都是写给琴酒的“情书”。文风或含蓄婉转,或奔放豪迈,无一不穷尽精词美句,集中体现了一个中心思想—— 神医大人我要给你生猴子。 啊呸。 这样的东西琴酒看过一次之后就再也禁止送入凤尾楼。这份喜帖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堂而皇之的以请柬的身份出现在凤尾楼的桌子上。 虞兰的眼光死死盯在“李嫣儿”这三个字上,直到琴酒都察觉出异样轻声问道怎么了,才不动声色的合上喜帖,若无其事的推到琴酒跟前: “华山派送过来的帖子,请师父去喝李掌门的喜酒。” 琴酒放下手中的书,略微诧异的接过喜帖。半晌之后将喜帖合上轻轻放在桌子上。 一直注视着他动静的虞兰立刻垂下眼睫,目光聚焦在桌子上放着的不问谷本季度财务报表上,表上的每一个数字都像放着光一样突然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琴酒轻叹一声。 虞兰心中一紧,指尖紧紧攥住文件的一角。 他是决定要去了吗?还是怪我多管闲事自作主张?华山掌门的掌上明珠,有着足够大的吸引力不是么? 各种各样的猜测在她脑子里乱哄哄响成一片。 然后她听见琴酒起身向自己走来的声音。 一道阴影笼罩在了她的身上,琴酒微微俯下身,一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手将那张快被虞兰揪烂的纸从她手中解救了下来。然后握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困在自己和椅子中间。 “我以为我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虞兰听见男人如同月光清泉般的声音这样说。 下一秒,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随即伴随着熟悉的药香,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在她唇上覆了上来。 虞兰猛地睁大双眼。 亲…亲上了!! 片刻之后,琴酒轻轻退开,鼻尖抵着虞兰的鼻尖,呼吸交缠不分彼此。漆黑的眸子闪烁着点点火光,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潭,只要看上一眼想便会被永远吸进去再无法逃脱。 “喜欢吗?”他低声问道,像是不满足般又在虞兰的唇上轻啄了几口。 虞兰浑身僵硬,心脏快得像要爆炸一般咚咚直响,整个人像是浮在云端一般无处着力,脑子里已经成了一团浆糊,除了眼前这个俊美得像是天神的男人已经什么都装不下了。 琴酒又在虞兰唇上亲了一口,甚至伸出舌尖舔了舔。那甜美的味道让他眼中的火光燎原般瞬间暴涨。他紧紧盯着虞兰的眼睛,声音低沉磁性又带着几分蛊惑: “告诉我,喜不喜欢?” 虞兰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这个一向清冷禁.欲的男人一旦邪魅狂狷起来,真是t.m.d性.感得要命! 她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这样的回应显然极大地取悦了男人。 男人唇角勾起,附在她耳边吐息呢喃道:“乖孩子。”然后一手搂住她的腰,猛地加快了攻城略地的步伐。 这次,连舌头也伸出来了。 虞兰急促的挣扎了一下,然后在对方激烈的进攻之中节节败退只能被动承受。过于强烈的快.感让她双眸紧闭全身轻颤,双手像是溺水的人揪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紧紧揪住男人的衣襟。无法控制的浅浅呻.吟被男人尽数吞入腹中。 空气中满是暧昧的水声和吞咽声,夹杂着男人急促的喘息和无奈又宠溺的叮嘱:“用鼻子呼吸。”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琴酒轻轻放开了手中的人儿,依然保持着呼吸交缠的距离,拇指爱怜的摩挲着虞兰眼角洇出的水迹,视线紧紧聚焦在她花瓣一样娇艳水嫩的唇上,声音沙哑而性.感: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虞兰的身体几乎软成一滩水,全凭借腰间有力的臂膀才勉强坐住,胸口剧烈地起伏,眼前模糊一片。 她花费了数秒才理解了男人的问题,然后用她所剩无几的神智又思考了几秒钟,略带喘息道: “华山派那个李嫣儿的邀请,你还去吗?” 琴酒眼中飞快闪过一道光芒,声音低沉而危险至极:“看来是我不够努力,让你竟然还能分心想这些东西。” 随即再次覆上那滋味甜美得让人发狂的唇瓣。这一次,他可不会再轻易停止。 第 60 章 凤尾楼共有三层,一楼是主卧和浴室,二楼是打通的整层书房,配带一间暖阁。在书房的角落处有一道楼梯直接通往三楼——这里便是琴酒平日里研究药方进行医药实验的活动室。 橙寿来到活动室门外,屈指敲门,恭声道:“公子,您要的药材送来了。” 须臾,屋内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进来吧。” 橙寿推开门躬身步入房中。屋内窗户大敞十分明亮,靠窗的玉石桌案上一片凌乱,摆满了各种器皿和药材以及散开的书籍。琴酒站在桌案前眉头紧皱,身前的一方药臼里一片焦黑,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显然结果不甚如意。 将手中的托盘小心放到桌上,橙寿垂目退到一旁。 琴酒将视线从满桌的药材中抬起,问道:“虞兰呢?在休息吗?” “小姐带着绿腰去湖边采药了,说是想出一个新方子,需要长在湖边的新鲜蛇苕草。” 琴酒皱眉,“药草让药奴去采不就行了,她身体还很虚弱,怎么不盯着她好好休息?” “老奴也是这么劝的。可小姐说她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怎么也在屋内待不下去。老奴觑着小姐脸色红润,精神头足得很,便也没拦着。这么些年,老奴还是第一次见小姐这么开心过。这大概便是人们所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吧。”橙寿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目神色不变道,声音中却毫不掩饰欣慰欢喜。 清酒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我倒不知道这谷中的消息什么时候传得的这么快。” 橙寿抬起头,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盛满笑意: “大家可都盼了好些年了。自黄桃走过后咱们谷里可好久没办过喜事了,有这样的好消息当然要第一时间传遍让大家都高兴高兴,况且好些个东西都需要提前准备呢。老奴在这先给公子道声喜了。” 清酒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眉目中却有掩饰不住的柔情。 “派人仔细盯着,她要是有一点累的迹象,立刻送她回来休息。” 橙寿连声应是。然后从一旁的八脚方桌上拿起茶盅倒上一盏茶,走到桌案前低声劝道:“公子也劳累了一上午了,要不先歇会儿吧。” 琴酒揉揉酸涩的眉心,长时间精神的高度集中让他的太阳穴一阵胀痛。他放下手中的药方,正准备转身从桌案后走出来,却突然眼前一黑身体猛地晃了晃,脚下踉跄不稳。 橙寿连忙跨步上前扶住她,看着琴酒苍白得不正常的脸色不由大急:“公子您……” 琴酒双目紧闭急促的喘息了片刻。然后扶着橙寿慢慢站直了身体,摆摆手,“我没事。” 橙寿将琴酒琴酒扶到椅子上坐下,从药柜取出一支玉瓶,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连同茶盏递到琴酒手中,随即退到一旁,神色中的忧虑却有增无减。 琴酒服下药丸闭目调息,半柱香后脸色慢慢恢复正常。他睁开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橙寿接过他手中的青玉白瓷茶盏放到一旁,轻声问:“公子,现在觉得如何?” 琴酒摇摇头:“不过是起得急了些,并无大碍。” 橙寿满目担忧的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暗暗叹息。 “橙寿,”静默片刻后琴酒突然出声道,“你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相识的吗。” 橙寿微微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琴酒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随即反应过来恭声答道: “当然记得。那时老奴不过是延康城中一家药店的学徒,因为老母亲病重,又没有钱请大夫诊治,便偷偷拿了些药店挑拣过不要的参须。结果被掌柜的发现,将我打了个半死扔到大街上。要不是公子,我怕早就烂在了那条街上,我那老母亲也没办法无病无灾的寿终正寝。公子对老奴的恩情,奴才永世难忘。”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眨眼都快二十年了。”琴酒看着偷偷擦拭眼角的橙寿轻叹了一声,然后目光放空投向远处,深潭般的双眸中闪出片刻的恍惚:“我最近老是回想起以前的事。灵岛,烛歌,二十年以前的延康城,你和绛木青河他们。转眼间这些竟然都久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公子这话可是错了,您如今才多大年纪,怎么就跟老字沾上边了,这不是存心挤兑奴才么。”橙寿调整好情绪做出一副“奴才深受打击不能好好聊天”的表情,然后满脸深切的回忆感叹道:“想当年奴才第一次遇见公子时,公子也不过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啊。”却能够那样轻而易举的把他从痛苦绝望里拯救出来。橙寿被打断的腿重新愈合能站在地上的那一天才知道,这世上真的有人如同天神一样无所不能。 “后来公子又从人牙子手里带回来了绛木,从乞丐堆里救出了青河,被卖到官窑的紫玉,善馆里差点饿死的蓝山,还有后来的黄桃丫头。我们每个人的命都是公子给的。是公子带着我们来到这里,创建了江湖上赫赫有名不问谷,教我们医术和武功,发展了这样一份任何人不敢小觑的势力。 当年在药馆奴才不过是一个任打任骂的小学徒,如今走到哪里别人不是尊尊敬敬称呼奴才一声橙掌柜的。是公子给了我们一个安身之地,让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了挺直了腰杆做人是什么样的滋味。这样的再造之恩,奴才就是生生世世做牛做马也报之不及啊。” 橙寿说着说着不由跪倒在地,满脸的褶子抖动不停唏嘘不已。 琴酒的视线重新聚焦在一起,“起来吧,一大把年纪的别跪来跪去的折腾自己了,我还指望你多替我打理几年呢。” 橙寿一骨碌站了起来,身姿灵敏矫健非常,“公子您放心,怎么着也得把该喝的喜酒喝完了我这把老骨头才能松散呢。” 琴酒转头不再看橙老爷子耍宝,——都是被绿腰丫头带坏的。他想。不过绿腰怕也是跟她主子学的。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由微微勾起。 “橙寿,”目光扫到一处停顿了下来,他起身走到窗前道,“这谷中的折枝花开了有好些年了吧。” 窗户的对面便是虞兰住着的折枝楼。楼下的花圃包括两座楼之间的走道里,都开满了淡紫色的折枝花,从这里放眼望去,整座万草阁的每一个角落竟然都有这种碎小细密的花朵,团团簇簇灿如烟霞。 橙寿顺着琴酒的目光看过去,道:“对啊,这些花好像开了有快五六年了吧,还是当年小姐十岁生辰时种的。啧啧,不愧是我们小姐种的花,放眼这天下恐怕都无人能及啊。”说着笑成了一朵花,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在诉说着浓浓的疼爱和自豪之情。 琴酒全神贯注的注视着这些在风中轻轻摇曳的细小花朵,眼中刹那间溢满足以融化一切的柔情和爱意。 第 61 章 夏季的不问谷,就像是一场让人甘愿永远沉醉其中的迷离美梦。 暖风微醺,轻轻吻别山崖上的绿叶,柔和的从整片山谷拂过。一望无际的花海在微风中起伏摇曳,零碎细小的花瓣随风飞舞,暗香浮动彩蝶翩迁,就像是一方被神明遗落在人间的幻境,美得令人窒息。 虞兰站在湖边,风从耳边轻轻拂过,明亮的阳光倾泻而下在整片山谷中静静流淌,湖面像是撒了满湖的碎金般波光粼粼。这样的景色直让人什么都不愿意想,就这样站在这里,直到岁月流逝年华老去。 绿腰弯下腰,从一只单脚独立插着脑袋在湖边栖息的白鹤肚子底下采下一株蛇苕草,然后拎起一旁的药篮向虞兰走去:“小姐,这些够了吗?” 虞兰将视线从湖面上收回,转身绿腰手中椭圆形小巧可爱的药篮满意点头:“够了,这些都很好。” 不问谷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聚灵集气,又诞生过一株陆荷,所以谷中灵气旺盛草木丰茂,药草的品相药效比外界要好数倍不止。 绿腰放下篮子,拍拍手然后对着一望无际的湖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满脸幸福的感叹道:“咱们谷里可真美啊,这样的风景就是看上一万年也不会腻!” “看上一万年,那你不是成老妖怪了。”蓝山站在不远处撇嘴。 绿腰哼了一声冲他翻了个白眼。转头笑嘻嘻的对虞兰道: “我才不想活一万年,我只要一直伺候到小姐长命百岁就可以啦。” 虞兰忍俊不禁,刚想也打趣她几句,就感到裙子被一阵拉扯,回头一看,却是一只幼鹿把她裙角绣得花草当成了真的,咬在嘴里嚼的津津有味。 虞兰轻笑起来,蹲下来将裙角慢慢抽回来,然后将手中采的朱果递到它嘴边:“这才是好吃的哦小家伙。” 幼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歪着头看着虞兰,慎重的思考了一秒然后低下头伸出舌头把朱果卷进嘴里,吃得高兴了便甩着小尾巴呦呦叫了起来。 虞兰摸摸它的脑袋,短短的绒毛滑过掌心温暖柔软。 这只幼鹿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起了曾经在山崖底下遇见的那只为了换小药丸整天跟在自己后面撒娇卖萌的“公鹿先生”。 当时因为时间紧迫和地形限制,没办法把它从崖底一起带出来。虽然在吃了灵宠丹后公鹿先生的智商已经足以秒杀崖底的所有生物,也为它单独开辟出了一块领地,但有时候想起来还是十分不放心。毕竟那样逗比的性格究竟会走上怎样一条道路简直无法预测。 也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虞兰看着眼前缩小版的公鹿先生心想。 或许是因为想得太出神,所以当突然被拦腰抱起来时,虞兰着实被吓了一跳。 下意识的挣扎在触及背后温热的胸膛和随着而来的熟悉药香后很快便停了下来,她回过头一看,脸上满是初入热恋中的少女见到意中人的羞涩甜蜜: “师父!你…你怎么来啦。” 琴酒将她整个环进怀里,下巴轻放在她纤弱的肩膀上,磁性性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想你了。” 那毫不掩饰的宠溺和情意让虞兰立刻红了脸。 ——什…什么嘛!这样忽然转变成温柔多情模式满嘴情话的男人,她…她才没有喜欢得心口小鹿乱撞呢! 琴酒将她娇艳的脸色和扑扇颤动的睫毛尽收眼底,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显。 女孩儿身上常年浸染的淡雅幽香萦绕在鼻尖,就像一根轻轻扫在心头的羽毛,诱惑他将脸埋入眼前白嫩纤细的脖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满意的看见白皙的颈项上也迅速染上一层粉色。 “不是让你好好休息的吗,嗯?”琴酒含住她粉嫩如玉的耳垂,感觉到怀中的身体伴随着一声嘤咛猛地一颤,略带惩戒性的轻轻咬了咬,“怎么这么不听话。” 虞兰身体僵直一动不敢动。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身体所有的感官知觉全部都集中到了被咬住□□的那一部分。湿润酥麻又带有一点点刺痛的感觉像是无数股细小密集的电流瞬间从接触的地方传遍四肢百骸,让她一时手脚发软无处着力,只能紧紧抓住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轻声娇.喘。 “怎么不说话?”琴酒加大了吮吸的力度,在听到怀中人几乎要哭出来的细小呻.吟时终于大发慈悲的将口中的柔嫩松开,安抚性的在沾上一层水迹显得格外晶莹剔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小可怜上轻轻舔了舔,“可知错了?” “我…我已经好多了!”身体最敏感的部分不再受到“蹂.躏”让虞兰终于找回了思考的能力。男人说话时的热息扑在耳边,声音中隐隐带着的“不知错就继续下去一直到你知错为止”的威胁意味让她的反应速度都快了几个点,迅速答道:“我没有乱来,是确定自己完全可以所以才出来的,师父你不用担心。” “是吗?”琴酒挑眉,手上一个用力将虞兰转了过来,额头相抵呼吸交缠,声音温柔缱绻:“你觉得好多了?” 虞兰忙不迭点头。 琴酒邪魅一笑,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那这次,可不会再晕倒了吧。” “!!!” 虞兰的脸瞬间爆红。又是羞恼又是窘迫的抓狂道:“师父!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件事了嘛!” 第一次接物竟然因为不会换气而晕倒这种黑历史绝对就要从记忆里彻底删除从来没有发生过好吗! 琴酒笑起来,低沉悦耳的笑声通过手心下胸膛的震动清晰的传递过来,虞兰脸上烫的都快冒烟,狠狠瞪大眼睛恼羞成怒:“不许笑!” “咳咳。”琴酒看到快要炸毛的虞兰止住了笑声,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抬起虞兰的下巴,眼中的温柔愉悦几乎满溢出来:“没关系,不会的我来教你。” 男人迅速接近的清俊脸庞让虞兰心跳加速慌乱无措:“别…别在这,还有人……” “除了我们哪还有人。” 虞兰余光一扫,周围果然已经没有半个人影。绿腰等人早已经偷偷转移溜得快看不见人影了,远远地对上了虞兰的视线,还给虞兰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真是……助得一手好攻。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琴酒已经失去耐心倾身覆上了觊觎已久的甜美唇瓣。强势有力的舌头熟练的撬开牙关破门而入,追逐戏弄香滑细嫩的小舌,肆意掠取口中的蜜液。 “唔!…唔…”虞兰紧紧闭上了双眼,密如蝶翼的眼睫无助的颤动,双手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紧紧攥住手下的衣襟。男人迅猛的攻势让她无力招架,慌乱的小舌无论怎么躲闪都会被对方轻而易举的追上狠狠攫取。双手用力想要将他推开,下一秒温热的掌心就贴上脖颈将自己牢牢禁锢住,从而换来更深更用力的侵入。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亲密接触,无法抑制的强烈快.感还是让她像过了电一样浑身酥麻发软,甚至只能依靠腰间坚实有力的手臂支撑才能勉强站立。渐渐的男人的攻势减缓,像是引导一般温柔缱绻,给予她最细致的体验。虞兰便也逐渐放松下来,在对方的“教学”下享受恋人间最甜美的亲密。 清风摇曳暗香浮动的湖边,空气中一时飘荡着粘腻暧昧的水声,和偶尔短促而勾人的低低呻.吟。 良久之后。 湖边的一块草地上有着明显的被滚压过的痕迹。两具交叠的人影躺在上面衣衫凌乱。 琴酒终于放开了那几乎让他着魔的唇瓣。长时间的贴合让双唇分离时发出“啵”的一声轻响,一道暧昧淫.靡的银丝被拉长悬挂在二人之间。虞兰原本娇嫩的双唇已经又红又肿,娇艳欲滴的颜色让才退开的琴酒瞬间又暗了眸色。 虞兰缓缓睁开水雾弥漫的双眸,残留的剧烈感受让她脑子里一片浆糊一时想不明白自己会躺在地上。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停止。她下意识的舔舔唇,像男人投去疑惑的视线。 由于之前某些激烈的动作,她的衣襟不小心被拉扯开了一些,透出一抹诱人的莹白色。回忆起掌心触碰上去的柔嫩触感,男人的呼吸立刻粗重起来。 他突然紧紧抱住身下柔软纤细的身体,将头埋在虞兰勃颈处,身体紧绷呼吸急促,声音沙哑而克制,放佛在竭力忍耐某种亟待爆发的欲.望:“再继续下去,我就要忍不住了。” 虞兰皱起眉头,用寥寥无几的神智用力思考男人的意思:“忍耐什……”剩下的声音在感觉到用力抵在自己小腹处的灼热坚硬的事物时,戛然而止。 虞兰瞬间恢复了清明。 男人灼热潮湿的呼吸重重喷扫在虞兰脖颈处。紧紧绷起的身体和额际暴起的青筋,无一不暗示着他此时忍得有多辛苦。 她听见自己心脏剧烈的轰鸣跳动,然后伸手回抱住琴酒,声音轻不可闻却坚如磐石:“忍不了的话…就不要忍。” 琴酒猛地一震。他抬起头看着虞兰,眼中暗潮涌动一时精芒爆闪。 他面红耳赤的急促喘息着,眼中爆起光芒却慢慢平息了下来,半晌后轻叹了一口气:“你还太小。” “我已经不小了!下个月便是我十六岁生辰了!”在大秦,十六岁便是成年,正式到了婚恋嫁娶的年纪。 她话语中的执着和坚持让琴酒微微一怔。然后缓缓勾起唇角,低下头在虞兰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声音温柔得让人心醉: “那我便等到那时。” 第 62 章 一月时间转瞬即逝。 午时过后。明心堂内,虞兰刚刚诊治完她的最后一个病人。 明心堂是不问谷的看诊室,所有得到入谷资格的病人都会被带到这里接受治疗。平日里由六大药侍轮流坐堂。虞兰每周会出诊一次,既是为了解决一些比较特殊的疑难杂症,也为了增加实践锻炼医术。 绿腰将桌上的诊脉带和银针仔细收好,嘟着嘴道:“小姐,今天可是你十六岁的生辰,应该好好休息放松才是,怎么还来这里看诊啊这么辛苦。” 虞兰放下手中的墨竹狼毫小楷,拿起药方将墨迹小心吹干,答道:“所谓实践出真知,医术呢要坚持练习才能进步,要是偷懒的话,下次给你扎针不小心扎错了穴道看你找谁哭去。” “才不会呢,小姐的医术已经出神入化了,哪还用经常练习!” 虞兰将药方交给药奴去抓药,转身在她额上一点,“为人切记骄傲自满你忘啦。不过看你嘴这么甜的份上,这次就原谅你。” 绿腰抿嘴偷笑:“依奴婢看啊,小姐是因为心情好得不得了所以才不跟奴婢计较吧~” 虞兰面不改色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拿起一旁的诊治记录看了起来。翻了几页后有些奇怪道,“这个月从青州过来求药问诊的人似乎特别多?” 绿腰想了想然后点头,“我听紫玉说,青州那边打仗了,兹邻的西夏国侵扰边境主动挑衅,朝廷派兵镇压迎战,整个青州最近都乱的很。” 战争总是免不了伴随流血伤亡,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来求药的都是以生血肉骨的伤药居多。 朝廷派兵镇压的话,身为三军统帅的镇国将军,他肯定是要领军出战的吧。心中忽然涌起的担忧让虞兰黛眉紧锁。 “打仗的话永乐王爷肯定也要去吧,战场上这么危险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唉,王府里也没什么消息传过来。”绿腰毫不知情的火上浇油。 虞兰的眉头皱得更紧。说到王府那边,小白已经一个月没有送信来了。上次收到小包子的信还是在回谷的路上,通篇全是撒娇卖萌倾诉对她的思念,这一个多月竟是一点音信也没有。临走的时候说好一周一封,难道,这么快就把自己忘了? 不过小孩子忘性大,世子的生活又是繁华热闹得很,这么长时间没见又有小白陪着玩耍,把自己忘了,也不是没有可能。虞兰自嘲一笑,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制下去,抬头向绿腰问道:“吩咐让厨房准备好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绿腰点头,满脸犹疑的劝道:“小姐你真的要自己做啊?这些直接交给厨娘就可以了,万一不小心伤到自己怎么办。” “放心,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搞定的。而且有些东西自己做才有意义。”特别是,在这么重要的一个日子里。 觉得自家小姐天下第一无所不能的绿腰慎重的思考了一秒钟,不再劝阻。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为虞兰披上石青色的披风准备离开明心堂。 “师父现在在哪?”虞兰问道。 绿腰将披风的带子仔细系好,答道:“好像是去寒潭了,之前看见绛木跟着公子往那个方向去了。” 虞兰起身的动作顿了顿。 寒潭便是当初孕育出陆荷的地方,位于不问谷北部山壁中一处宽阔无比的溶洞之中,是不问谷的禁地。从延康回来后,烛歌被迁移的棺木和灵位便放在那里。 “若是他回来了,告诉我一声。”虞兰站起身,说完抬步出了明心堂的大门。 —————————————————————————————————————— 琴酒从溶洞出来的时候,乍然强烈的光线让他不由感到一阵晕眩。一直等在洞外的绛木迎了上来。 等到稍微适应了洞外明亮的阳光,他放下遮挡在额头上的手,当先往万草阁的方向走去,一边问: “虞兰现在在哪?” “小姐在明心堂坐诊。”绛木躬身答道。 “黄桃可跟在她身边?” 绛木一愣,有些迟疑道:“公子,黄桃…早就出谷了,现在伺候小姐的是绿腰。” 琴酒脚步一顿,然后平静点头:“是我记岔了。典礼上用的东西是否都备妥了?” 绛木也不再纠结这个小插曲,忙答道:“早就备好了。今天是小姐的大好日子,庆典上要用的东西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橙伯亲自盯着的,公子放心,绝对不会有一丝差错。” 琴酒满意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浮上一层笑意,连脚步都加快了许多。 虞兰在厨房呆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绿腰连哄带骗的拉回了折枝楼。一屋子的药奴捧着各式各样华贵耀眼富丽堂皇的衣裙首饰严阵以待。 绿腰将沐浴洗漱后的虞兰按坐在梳妆镜前,唇红粉黛胭脂发油一字排开,细细地开始给虞兰上妆。本就肤白如玉的绝美容颜略施粉黛后更是显得面若桃花眉目如画,一颦一笑间勾魂摄魄宛若天人。 绿腰看着眼前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儿长叹一声,一脸的花痴沉醉不可自拔:“小姐你真是太美了,连奴婢我都忍不住动心了。” 美人儿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不好意思,敬谢不敏。” 绿腰嘻嘻笑着半点没有被打击到的样子:“奴婢就算有这心也没这胆啊,万一被公子知道了可不得打断我的腿啊,奴婢还想全手全脚的一直伺候小姐呢。”说完在虞兰恼羞成怒之前跳到一边,一本正经的指使药奴将裙装端过来。 绿腰将衣裙捧起来小心翼翼的在软榻上展开,裙袍上的灿灿光华立刻就闪花了眼。 这套裙袍是在苏州府最有名的锦绣楼定制,由十个顶级绣娘耗时两个月织就而成。裙袍分为两层,里层为端红色交领曳地长裙,以蜀锦为主料糅合冰蚕丝绣制的流云暗纹,行动间银光浮动璀璨生辉。配以四指宽的黑金色福寿织纹七宝丝绦,愈发显得虞兰的腰肢纤细柔美不堪一握。 束好腰带,虞兰张开双臂让绿腰在长裙外罩上暗金色广绫长尾鸾袍。鸾袍全部以琥珀金蚕丝织就,袍面上用金银丝线绣了大幅的蝶戏百花图案,花蕊中串上成千上百颗东华珠,每一颗都是圆润饱满价值斗金。衣领袖口处更是用金红丝线缀上翡翠晶石密密的绣上一圈圈富贵缠枝纹,细密的晶石碎如星光迷离耀眼。 长袍宽大的裙摆逶迤至地,繁丽华贵的花纹层层叠叠光华流转,虞兰一个转身,青丝如瀑盛似莲华,斜斜插在发髻中的金累丝牡丹步瑶微微颤动发出金玉交击的清脆声响,当真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绿腰彻底看呆了。 “口水滴下来了。” 绿腰一个激灵回过神,手忙脚乱的抬袖子捂嘴巴,等到发现什么都没有时,抬头就看到了虞兰笑吟吟满是戏谑的眼神。 “小姐!”绿腰小脸通红的跺跺脚,然后走到虞兰身后将裙摆理好,扶着她道:“吉时快到了,咱们走吧。” 大秦国土面积广阔,人口相比较而言却一直算不上繁盛,因此对于象征着可以婚庆嫁娶繁衍生息的成人礼尤其看重,可以称得上是一生之中除了婚礼之外最重要的庆典。 虞兰的成人礼于酉时在琴酒所在的凤羽楼一楼正厅中举行。 此时整个万草阁中处处张灯结彩一片欢腾,房檐和树枝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荷包,里面装着各式精巧的胭脂水粉,象征女子容颜长成,自此姿容秀美永葆青春。长廊和过道之上摆放着颜色各异竞相绽放的扶郎花,寓意着成年以后幸福甜美的姻缘爱情。 绿腰扶着虞兰从凤羽楼二楼的楼梯处下来时,众人的目光齐齐转来,前一刻还满是欢声笑语的大厅瞬间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虞兰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站定,抬头看去,正好对上琴酒满是惊艳迷醉的视线。 他从厅堂上方的紫檀木椅上站起身,走到虞兰身前。绿腰识趣的往后退了一步。 虞兰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不用言说的情愫在二人之间悄然流转。他今天穿了身石青色松花纹长袍,墨色长发用玉冠整齐束起,黑色织金的腰带和虞兰的正好是一对,愈发显得丰神俊朗面如冠玉。 琴酒将手递到虞兰身前,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宛如一件精心打磨的艺术品。 虞兰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轻放了上去,随即被宽大温暖的掌心紧紧握住,牵着来到厅堂正中的蒲团之前。 凤羽楼作为琴酒的居所一向是不问谷中的禁地,除了虞兰之外极少有人敢前来打扰。今天的凤羽楼却是济济一堂极为热闹。不光六大药侍,连常年在外的明部暗部成员都全部回谷为虞兰庆贺。 本来按照橙寿的意思是要大宴宾客广撒英雄帖汇集整个武林各大门派之人为他家小姐庆生的,但这一计划在琴酒咨询问虞兰的意见后就被无情地驳回了。 这样的日子里,不需要额外的繁华喧嚣。有家人一起陪伴,就已经足够了。 虞兰在蒲团上跪坐好,长长的裙摆铺展在身后。琴酒重新坐回上首的四方扶椅之中。 蒲团前有一只火盆,火盆后是一张青玉小案,案桌上放着一整套华贵耀眼的头面首饰,和鎏金的海棠熏炉,内置一整块价值千金的灵犀香。 橙寿燃烛焚香,灵犀淡雅醉人的香气从熏炉中缭缭升起。成人礼正式开始。 首先是焚旧。净手之后,虞兰从绿腰手中接过一只箩筐。箩筐里装着一双孩童穿的绣鞋,和一张绣着花草虫鱼的手帕,这都是她小时候用过的东西。把这些东西扔进火盆之中,寓意彻底脱离孩童时代,正式长大成人。 火盆被撤下,接下来便是绾发祈新。按照传统,是由女孩儿的女性长辈为其解下旧时发髻,重新梳编好戴上新的发饰,从而以成年女子的身份示人。但由于虞兰并没有女性长辈在此,这一环节便由琴酒代劳。 琴酒起身跪坐在虞兰身旁的蒲团上,轻轻将她头上的金步摇拔.了下来,那一头鸦青色的秀发便如水般滑落披散在虞兰的整个背上,像一匹最上等的绸缎,闪烁着温润耀眼的光泽。 琴酒从绿腰手中接过一把碧玉梳,柔顺的发丝让梳子几乎没有任何阻力的一梳到底,散发着清香的发丝如水般在手中流过,简直让人爱不释手。他将手中的发丝一半垂落而下,一半聚拢于顶,分股用丝绳系结,弯曲成鬟,熟练地梳成了一个优雅俏丽的垂髻。 虞兰低着头。头皮是人类身上最敏感的部分之一,男人修长的指尖穿梭在发丝中的感触清晰地通过每一个神经末梢传遍全身。偶尔指尖不小心碰到某一处,就像是被细小的电流击中,一股难以言说的酥麻感就会让她的心脏缩紧身体猛地一颤。 她咬紧唇瓣,十指紧紧攥住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碰触到而产生酥麻感的慌乱让她紧紧绷住身体,极力掩饰身体不由自主的颤动。这场绾发仪式似乎突然成了一场漫长的没有止境的煎熬。 终于,手指的漫长而折磨人的动作停止了。一只温热的大手抬起她的头,细心地将她散落在脸颊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琴酒细细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成果,虞兰唇瓣上染上的一层水色和醒目的齿痕让他眸光一暗。继而神色不变的将碧玉梳递给绿腰,取下桌案上的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固定在发髻上,满意点头:“很美。” 众人的称赞声纷纷而来不绝于耳。 头面首饰中还包括一副配套的冰绿色的翡翠滴珠耳环,不过虞兰自小没打过耳洞,因此便排不上用场了。 琴酒揉了揉虞兰淡粉色的耳垂,声音暗哑几乎低不可闻:“可惜了…” 也不知是可惜不能一睹虞兰戴上耳环的美态,还是在可惜其他什么事情。 绾发之后便是参拜长辈,叩谢家长多年抚育之恩。因为不问谷中算长辈的只有琴酒一个,烛歌的灵位刚迁不便移动,于是橙寿便在虞兰的坚持下坐上了另一把高椅,和琴酒一起接受虞兰的叩拜。奉茶结束起身的时候,虞兰无意中瞥见橙寿在偷偷擦拭眼角的水光。 拜谢完毕,成人礼也就算正式结束了。接下来便是众人给虞兰祝寿的时候。 她刚在琴酒对面坐好,绿腰便第一个跪下来叩头祝词: “奴婢恭贺小姐生辰大喜,祝小姐福寿双全容颜永驻,喜结良缘早生贵子!” 众人立刻鼓掌哄笑,大声叫好。 虞兰脸一红,嗔怒道:“哪来的小泼皮满嘴的胡说八道,拖出去打一顿!” 琴酒面不改色的端起一杯茶,“赏。” 绿腰立刻伶俐的再次拜倒笑嘻嘻道:“多谢公子,多谢小姐!”然后躬身弯腰十分狗腿的将礼物送到处于羞怒之中的虞兰手中,却是一双精致的鱼戏莲叶绣鞋,针脚细致密集,又用了最为耗神的双面绣法,想来是好生费了一番功夫。 虞兰心中一暖,在绿腰身上轻轻拧了一把,决定大人大量原谅她这次的“出言无状”。 紧接着是橙寿,“祝小姐喜乐安康福寿绵延!”给虞兰送的是一整套羊脂玉头面,玉质细腻丰润触手生温,这样一套完整的羊脂玉首饰,不论价值,光是收集打造怕都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虞兰起身道谢,然后给了他一个拥抱。橙寿立刻又背转身偷偷擦拭眼角。 接下来蓝山绛木青河紫玉等人陆续上前,送上的礼物各种各样,或是精致华贵的珠宝摆设或是难得一见的玉石玩物,无论在价值还是心意上都丰厚得惊人,着实是一番大出血。 最离谱的是一向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的青河竟然送了虞兰一张完全用金丝楠木打造的雕花拔步床,奢华程度完全爆表! 等到明部暗部成员接连送上贺礼时,虞兰慢慢开始反应过来了:这送的不像是生辰礼,倒像是在给自己准备嫁妆! 虞兰看着这越来越丰厚的“嫁妆”单子,真是又是郁卒又是羞涩百感交集无以言表。 送完礼之后便开始了丰盛的晚宴,席间欢声笑语不断热闹非凡,众人开怀放松的笑闹声穿过屋顶在整个山谷的夜色之中回响。 晚宴并没有闹得太久,不到一个时辰后橙寿就开始组织众人收拾东西撤退,离开之前还特地将大门给带上了,一脸“你们继续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暧昧眼神看的虞兰脸上一阵火热。 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回过头,就对上了琴酒亮得惊人的眼神。 第 63 章 凤羽楼的暖阁之中,虞兰和琴酒隔着雕花小几在地毯上相对而坐,琉璃灯的火光和嵌在墙壁中夜明珠让这里亮如白昼。 虞兰的生辰晚宴只进行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结束了,众人十分“善(ju)解(xin)人(bu)意(liang)”的将这个夜晚留给某人和某人的“二人世界”。 虞兰提起酒壶,将琴酒面前的白玉杯倒满,桃花酿清澈透亮的酒液在烛火下闪烁着琥珀色的光泽,浓郁清冽的酒香飘荡在空气中。 “师父,我再敬你一杯,希望以后每一年的生辰都能与师父一起度过。”虞兰说完举起杯中的茶水饮尽。 琴酒一膝曲起斜倚在软榻旁,长袍舒张墨发披散,清俊潇洒疏阔不羁,眼中已是带了几分醉意。 难得今天这样一个知道琴酒肯定是心情大好绝不会动怒的日子,谷中众人自然是趁着这个机会在先前的晚宴中狠狠地灌了他几杯,加上虞兰有意无意的不断举杯敬酒,他此时已是眸光迷离眼神微醺。 他支在膝盖上的手臂微伸,拿起小几的酒杯一饮而尽,仰起的脖颈形成一道修长优美的曲线,微微滚动的喉结要命的性.感迷人。 虞兰垂下视线,暗骂自己没出息盯着一段脖子也能犯花痴,同时再一次将琴酒的酒杯倒满。 琴酒却突然站了起来,起身从屏风之后拿出一架古琴。 此琴名为绕梁,取自“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意。琴身造型古朴,漆面呈大蛇腹断,纹路流畅自然,配有象牙琴轸青玉雁足,着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看到虞兰疑惑的眼神,琴酒走上前揽住她的腰肢,笑意温柔:“该是我送你生辰礼的时候了。” 虞兰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话中的意思,就觉得天旋地转中身体一轻腾空而起,再回过神时已经是在凤羽楼的屋顶之上。 琴酒将虞兰小心安置好,然后屈膝端坐一旁,将古琴横放在身前。 虞兰安静的坐在一旁打量四周。坐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不问谷,阳光下仙境般的美景掩于黑夜之中,只能看见湖水隐隐波动的粼光。抬起头,漆黑的夜幕上无数颗明亮的星辰汇聚成海,像是散落在天鹅绒布上的碎钻,璀璨夺目美得令人窒息。白日梦幻活力的不问谷,在这样的夜色之中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宁静妖冶的魅力。 “仔细听。”琴酒轻声道。十指轻动,一连串珠石溅玉的琴音便在夜色之中悠扬而起。 虞兰知道琴酒擅琴,但见到他抚琴的次数却寥寥无几。 男人凝神垂目,墨色的发丝在夜风中轻轻扬起,修长如玉的手指在琴弦之中勾挑捻拨,一串串醉人的音符便如同波纹在这夜色中悄悄扩散。 忽而泠然清越灵韵婉转,忽而高古松透苍劲浑厚,如松风之度遥壑,冰玉之漱幽涧,仙人之吟唱,天籁之靡音。 虞兰逐渐沉醉于着悠扬旷远的琴音之中,却忽然看见夜色中有细微的光芒忽闪而过。她坐直了身体正要看个仔细,却在下一刻震惊的睁大双眼。 茫茫的夜色之中,无数的萤火穿透黑暗蹁跹而来,随着琴音在屋顶之上飞舞流连,忽而舞动旋转如银花火树般流光溢彩,忽而聚集在一起如同一个巨大的光球,再随着陡然的一道高音猛地炸裂开绚烂如烟火。无数明明暗暗的萤火像是有了意识一般,随着琴酒的琴音穿梭流转,与漫天的星光交相辉映,表演着一场盛大而难以置信的梦幻。 琴酒落下最后一个动作,余音缭缭不绝。转身在仍久久回不过神的虞兰额际轻轻落下一吻, “生辰快乐。” 虞兰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忽然用手抱住他的脖子,然后吻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却让琴酒瞬间暗了眼神。 “你确定了吗?”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虞兰展颜一笑:“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吗。” 琴酒气息一紧,下一秒将古琴放到一旁反手抱住虞兰翻身将她压到身.下,炙热的呼吸带着清冽的酒香扑面而来,湿热有力的舌头长驱直入,四处扫荡,紧紧勾缠住丁香软舌吮吸攫取蜜液,一边不断深入进击,一边用手掌住虞兰的头部不允许她有瞬间退缩。虞兰无法抑制的呻.吟被他尽数吞没,太过激烈的纠缠让来不及吞咽的蜜液从二人紧贴的唇角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了虞兰的唇瓣,灵活的舌尖在虞兰红肿艳丽的唇瓣上轻轻舔.舐,像是安抚般等待她剧烈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虞兰面色绯红艳若桃花,强烈的感受让她缩在琴酒怀中几乎软成水一般,美丽的双眸中已是水雾弥漫。忽然感觉头发一紧,却是琴酒将她的发簪摘了下来。 鸦青的发丝如水般倾泻一地,像一朵妖冶的墨莲在虞兰身下悄然绽放。 琴酒将手插.入柔滑如丝绸般的发丝中,绝顶的柔顺感触让他不由轻声赞叹,修长的指尖在发丝之中游走轻按,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一般。 “为你绾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俯身在她耳边,湿热的呼吸尽数倾洒在她耳际脖颈,舌尖灵活的含.弄.舔.舐惹得身下的人儿一阵阵轻颤,“在你的头发里,似乎藏了什么秘密?” 男人的指尖触摸到隐藏在发丝中的某一点。 “嗯!”虞兰突然发出一声娇.媚的呻.吟,只见她的身体像是触电了一般猛地弹起,足尖绷紧,整个身体弓成一道绝美的弧线。 琴酒眼中划过一道亮得惊人的光线,像是找到了最喜欢的玩具的孩子,唇角的笑容惊喜而得意:“找到了。” 虞兰的身体慢慢落回原地。她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体忽然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猛地颤动弹起,同时一股强烈而陌生的快.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这种快.感比唇舌交缠时还要强烈数倍,让她无法抑制的呻.吟出声,那样酥媚入骨的声音让她简直不敢相信是自己发出的,滚烫通红的脸颊紧紧贴着琴酒的胸膛,无地自容到想要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然而还没等她从第一波快.感中回过神来,男人的手指又在同一地方按了下去。 “嗯啊!”她的身体再次重重弹起,拱起的弧线与男人的身体紧密贴合在一起,他滚烫的体温和坚硬紧实的肌肉清晰地传递过来,让体内游走爆发的快.感愈加强烈。这样强烈的感受让她不知所措,她无助的抱住男人的脖颈,声音娇颤隐隐带着泣音: “住手…师父不要了…唔!” 男人紧紧搂住她的腰身让她和自己贴得更紧,之前的酒精彻底发挥出来,让他眼底的光芒炙热得吓人,他低下头轻轻舔.舐虞兰娇艳的唇瓣,磁性沙哑的声音中蛊惑而邪魅: “难受吗?嗯?” 虞兰脸色通红的微微摇头:“可是…身体会,很奇怪……” 男人轻笑,眼睫半垂魅惑性.感得要命:“奇怪?这样吗?”说完又是一按。 “唔!不要…师父不要……嗯!……” “乖,师父会让你舒服的,好好感觉它。”男人在她耳旁说道,紧接着便是连续不断的按压。 “嗯!……不要师父…唔啊…那里不可以…嘤…不要了……快停下来…啊嗯……” 虞兰的身体不断地颤抖,弹起又落下,剧烈的感受如同巨浪在她体内激荡冲刷,她的身体被男人紧紧抱住无法逃脱,只能在一波接一波的浪涛中无助的起伏,一股股热浪从男人按压的地方传遍全身,最终全部聚集到某个羞.耻的地方,化作一道道温热的液体流出。 她松开男人的脖子用双手使劲的推着男人的胸膛,却在颤动中滑落不小心触到某个火热坚硬地方,男人猛地一声闷哼,那无休止的“折磨”终于停止了。 琴酒的身体紧紧绷起,双目染上一抹赤红。他抱起虞兰飞身跃下,等到虞兰再反应过来,已经是置身于凤羽楼卧室中柔软宽敞的大床之上。 她忽然明白自己碰到的是什么,手忙脚乱的想要将手拿开,却被男人一把握住重重按在那个火热的物事上,声音沙哑而隐忍: “乖…碰一碰它,我不想…待会儿伤到你。” 手中激烈跳动的炙热硕大,让虞兰瞬间福临心至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男人额头暴起的青筋和隐含痛苦的表情让她心里一软,忍着巨大的羞意开始按照男人的指示动作。 男人将身下柔软纤细的身体抱得更紧微微磨蹭,埋首在虞兰脖颈,炙热潮湿的呼吸重重的喷洒在脖颈处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轻微的酥麻。 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通过紧紧相贴的胸膛清晰地传递过来,滚烫的体温似乎会传染一般让虞兰的肌肤也染上一层漂亮的粉色。耳边不断加重的呼吸声和间或的闷哼声,让虞兰心中忽然溢出一种巨大的成就感,手中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终于当她的手臂几乎酸软得动不下去时,身上的男人终于猛地颤抖起来,随着一声低吼到达了顶峰。 他闭紧双目紧紧抱住她。那样显而易见的满足和赞叹让虞兰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冲动,她凑到男人耳边轻声说道: “琴酒,我爱你。” 琴酒睁开眼睛,刚刚经历的极致快.感让他眼中有片刻的恍惚和茫然,随即温柔一笑,在虞兰唇上落下一吻: “我也爱你啊,烛歌。” 第 64 章 琴酒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在地上,晃得刺眼。 “呃……”他用手挡住强烈的光线不禁发出一声低吟,头晕晕沉沉的像是被重锤狠狠砸过一般,太阳穴又胀又痛突突的跳个不停。转头一看,身边却是空无一人。 或许是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他发现自己记不清昨晚的事情,脑子里关于昨夜的记忆一片模糊。 他记得虞兰的成年礼,记得为她绾发,记得晚宴之上众人纷纷向他敬酒,记得虞兰带着盈盈笑意娇艳如三月桃花的脸庞,记得在屋顶上为她抚琴。但在那之后的记忆就像是隔了一层磨砂的玻璃,隐隐绰绰却怎么也没办法看清。 他扶额用手支撑着坐了起来。明亮的阳光将屋内照得纤毫毕现,男女款式的衣衫散落一地,被褥凌乱的堆在床角,深灰色的床单上已经干涸的白色液体和几处暗红色的血迹极为醒目,无一不清楚的昭示着昨晚发生了什么。 琴酒轻抚上那宛如红梅绽放的痕迹,眼中溢出点点温柔,又紧紧皱起眉头——那样重要美妙的经历,他竟然一点都不记得。 同时又无法抑制的涌出一阵担忧:虞兰怎么样了?自己有没有伤到她? 他立即起身准备去折枝楼,急走了几步后却又停了下来,略加思量后嘴角勾起一丝无奈而宠溺的笑意: 也罢,她这么早离开一定是想躲着自己,照她的性子现在不知道羞成什么样子呢,还是再给她一点缓冲的时间吧。 随即抑制住满心迫不及待想要见她的欲望,转身前去浴室更衣梳洗。 谷中众人从昨夜的生辰晚宴之后,就十分自觉的能离凤羽楼多远就离多远,唯恐一不小心就成了那颗最碍眼最挡事注定会下场凄惨晚景悲凉的电灯泡。 所以当第二天日上三竿凤羽楼还是大门紧闭没有一点动静的时候,躲在远处灌木丛里的众人交换一个了然于心喜大普奔的眼神,纷纷在心里给自己点赞: 幸亏昨晚撤得快,啧啧,公子小姐现在都没出来可想而知昨晚的“战况”有多激烈了,果真不枉我们用心良苦创造的大好时机!咱这情商,真是高得不要不要的。 直到中午,绿腰和绛木端着午饭前来敲门,众人这才发觉了不对劲。 “什么?!”琴酒手中的碧玉狼毫掉到地上摔成数截,面沉如水又惊又怒,“你说虞兰没有回到折枝楼?!” 绿腰和绛木对视了一眼,忽然涌出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小姐…不是和公子在一起吗?从昨夜到现在都没见到她从凤羽楼离开过啊。” 琴酒背在身后的左手紧紧攥起,心中的担忧和隐隐的恐惧不断加深,浑身散发出令人心惊的寒气: “立刻去找!出动谷中所有人手,务必将虞兰找到!” 绿腰等人躬身领命惶急而去。整个不问谷立时人心惶惶焦灼不安。 一个时辰之后。 六大药侍全都聚集在凤羽楼的大厅之中。琴酒坐在上方的黑漆檀木椅上,周身的寒气几乎凝为实质。 绿腰跪在大厅中央眼眶通红:“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小姐的踪迹。谷口的守卫说没见到小姐出谷,迷魂林里的阵法也没有动过的迹象,小姐…小姐到底去哪了啊呜呜呜……” 琴酒用尽全身力气抑制住胸腔中奔腾的怒火和寒意,冷硬的声音掷在地上几乎要将大理石地板戳出一个个窟窿,“她的东西呢,东西少了吗。” 绿腰哭着摇头:“除了小姐平时穿的一套裙子,什么也没动过。” “咔嚓”一声,琴酒掌下的木椅扶手立刻碎成齑粉。 橙寿跪倒在地上:“公子您别急,也许小姐在谷中哪个角落里我们没发现也不一定,不问谷这么大,找的时候有所疏漏也是有的,明卫暗卫都在继续找呢,只要小姐在谷中就一定会找到的。” 琴酒胸口一阵剧痛,眼神幽暗深不见底,萦绕在周身的寒气渐渐消失,整个人瞬间笼罩上一层颓败无力的气息。 “不用找了。”半晌后他开口道,“虞兰身具天一心法,又对谷中阵法了如指掌,想要不惊动守卫离开并不是难事。” 绿腰眼泪直往下掉:“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小姐要丢下我们自己一个人离开,明明昨天晚上一切都好好的啊。小姐身体又不好万一……” 跪在一边的蓝山连忙扯她的袖子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没看见公子的脸色都快吓死人了么。 “紫玉。”琴酒面无表情道。 “属下在。” “即刻带领暗卫回一叶楼,动用所有力量搜寻虞兰的踪迹。” “属下遵命!” “青河,蓝山。” “属下在。” “即刻带领明卫出谷,携我的名鉴前往各大门派,动用不问谷所有人脉关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虞兰” “属下遵命!” “橙寿。” 橙寿跪伏在地:“老奴在。” “以不问谷的名义发一封英雄令,所有能提供虞兰踪迹线索的,得不问谷生死牌一枚;能将虞兰安然无恙送回不问谷的,从此为不问谷的座上之宾。” “老奴领命。” 绿腰左右看看满脸期待:“公子那我呢?我也想跟蓝山他们一起出谷找小姐,我一定会找到小姐的,求求你了公子。” 琴酒看了她片刻后点点头,然后朝众人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是。”众人依次告退。 宽敞空旷的凤羽楼,很快便只剩下琴酒一个人。 琴酒看着大厅中还未来得及撤下的为虞兰庆生用的彩带和花束,心中涌出的无力和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砰”的一声,他手下的实心铁梨木桌角寸寸碎裂,掌心中立刻鲜血淋漓。 虞兰,你到底去哪了。 德阳二十一年六月十二,虞兰失踪。不问谷中的折枝花一夜之间全部凋零。 ———————————————————————————————— 丽水城是苏州府最南面边界处的的一座中型城镇,位于苏州府出入要道,交通便捷商旅如织,甚为繁华。 未时过后,烈日当空热气蒸腾,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沿街绿树上知了的叫声都带着几分有气无力。城中的福来客栈中饭点的高峰期已过,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面对着账本划拉算盘昏昏欲睡。 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掌柜的打着哈欠抬起了头。 来人是一名女子。六月中旬的酷暑天气却一身天青色长裙裹得严严实实,身形纤弱却难掩婀娜多姿。深色的披巾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将脸遮了大半,但从半露出来的精致眉目不难猜出定是个妙龄美人儿。 掌柜的瞬间醒了大半——每日迎来送往的见人无数早就让他练就了一双看人识物的“火眼金睛”。眼前这名女子虽然装扮低调,但身上的衣裙却是一寸一金的上等湖心绸所制,这么一件就足够普通人家吃喝好几年的了。更不用说那行走间的风化气度,哪是小门小户能调养出来的。 掌柜的立刻满脸堆笑声音殷勤: “客官快请进,请问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我们这儿无论饭菜酒水还是铺盖房间都是顶好的嘞!” 虞兰举目轻扫了一圈。宽敞明亮的大堂中三三两两的坐着数位客人,正在吃着小食喝酒聊天。然后从荷包中拿出一枚金叶子放在柜台上: “我要一间上房。准备好热水,饭菜一个时辰后送到我房中。” 这下掌柜的彻底清醒了。眼明手快一个猴子捞月迅速的将金叶子攥到手里,小心掂了掂然后藏到袖子里,脸上的笑容都越发灿烂诚恳起来,眼睛都几乎眯成一条线: “好嘞您呐!保证一定让您满意!”然后招手唤过一个小二,“带这位客官去天字一号房,小心伺候着!” 小二点头应是,躬身来到虞兰身前,伸手道:“客官请这边走。” 然后引着虞兰上了楼梯。 大堂角落处两名贼眉数目的男子交换了一个眼神,放下手中的酒杯悄悄跟了上去。 天字一号房并不难找,上了三楼左拐第一间便是。小二拿出一把缀着篆体“壹”字木牌的钥匙开了门,然后将钥匙双手递给虞兰: “客官这是您的钥匙请收好,热水马上送到,门后面有根小绳,您一拉小人就知道了,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虞兰点头,掏出一枚碎银递给他:“有劳了。” 小二眉开眼笑的将银子揣到怀里:“不敢不敢,那小人先走了,客官您请便。” 小二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处,虞兰推开门正准备迈进去,一个只手臂突然从天而降抵住门框横在虞兰面前: “这位小娘子,哥哥我最近手头有些紧,不如小娘子借点银两给我们哥俩花花?” 随着这道流里流气的声音,两个面目可憎满身痞气的男子一左一右将虞兰拦了起来,满眼的不怀好意。 虞兰没有说话,手从腰间轻抚而过,然后捏紧手中的银针。 “哟,这小娘子莫不是害羞了。”拦在虞兰身前的三角眼露出让人作呕的□□,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伸出手就要摘掉虞兰脸上的纱巾:“这么大热的天小娘子蒙的这么严实作甚,还是摘掉透透气凉快凉快才好……” 虞兰捏紧银针眼中寒光一闪,正准备出手让这两个人渣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时,突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横插.进来,一把攥住三角眼的手臂,一个翻转借力就将他重重摔倒在地上,伴随着三角眼手臂上清脆的“咔嚓”声,整个走廊上立刻响起他凄厉的嘶嚎。 虞兰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来人是个约摸二十七八的年纪的男子,墨发用木簪整齐束起,面容周正端方,身形修长挺拔,一袭竹纹青衫朴素雅致,愈发凸显出主人的淡泊清隽之气。 男子无视在地上抱着手臂不断哀嚎翻滚的三角眼,负手而立看着满脸惊恐踉跄后退的同伙,冷冷吐出一字; “滚。” 同伙立即如逢大赦扶起三角眼连滚带爬的跑下楼梯。 待二人消失在楼梯口,男子转身看向虞兰,浑身的冷厉早已尽数散尽,神色温和恭谨,声音一如既往地清亮悦耳中又增添了些成熟男性的沙哑质感,极为迷人: “赵姑娘,你没事吧?” 天字一号房内。 虞兰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坐在方桌对面的男子。男子忙站起身双手接过:“不敢劳烦姑娘。” 虞兰笑笑,放下茶壶看着对方,只觉得世事奇妙无比:“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常总管。” 常为起身向虞兰长躬一礼,在虞兰避开之前开口道:“这全有赖于赵姑娘大恩。得姑娘赐药后,王爷开恩帮我勾了贱籍恢复原身,我便离开王府回到了家乡。如今在苏州府周围做些药材生意,可巧就遇上了姑娘。” 对于这位总管,虞兰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到底避开身只肯受他半礼,道:“当初是常总管帮我在先,我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再说刚才你又帮了我一次,按理说是我该多谢你才是。” 常为连忙摇头:“赵姑娘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且不论姑娘对我有再造之恩,就算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见到那种情况也会出手教训那两个地痞无赖的。” 说起这个虞兰有些好奇,“常总管会武功?”对付三角眼的过肩摔那叫一个沉着有力干脆利落。 “在王府之前我是宫里的执杖太监,负责圣上寝宫的巡视,受过一段时间调.教,因此略略会些皮毛。” 原来如此。虞兰了然。然后道:“你如今已经不受宫廷束缚,不知该怎么称呼你才好?”人家都已经向前走重新生活了,总不好老称呼他常总管继续拽着过去不放。 常为神情愈发温和,“常为是入宫后得赐的名字。我本姓方,单字一个平字,赵姑娘要是不介意直呼其名便好。” “平滑处事方正做人,好名字。”虞兰赞道。 方平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赵姑娘过誉了。” 虞兰笑笑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却忽然脸色一变紧紧抱住手臂,咬紧牙关强忍着没有发出呻.吟. 方平立即发现了异常,他看着虞兰骤然惨白的脸色急道:“赵姑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马上去叫大夫!” 虞兰摆手阻止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后从荷包中拿出一张药方,“麻烦你将店小二叫上来,让他按照这个药方去药店抓药,老毛病了,喝了药就会好的,不碍事。” 方平将药方小心收好,脸上的忧虑不减:“小二事忙未必能顾得周全,我曾在太医院当过值,专门负责熬煮药膳,于这方面有些经验。赵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便让在下代劳吧。” “这怎么好麻烦你……”虞兰正开口婉拒,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店小二抬着两桶热水敲门走了进来。 “客官您要的热水来了,不好意思店里有些忙让您久等了。”然后将热水放入隔间躬身退了出去。 方平不待虞兰再推拒,抱拳道:“姑娘之恩方平此生结草衔环也难以为报,这不过是一点点力所能及之事,还请姑娘千万莫要推辞。姑娘请好好休息,在下这就去药店抓药。”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虞兰将微抬起的手放下,目送他消失在门外,不由轻声说了句“谢谢”。 谢谢他愿意出手相助,更谢谢他,没有问及为什么自己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 她挽起自己的衣袖,不出意料的看见雪白的皮肤上一道道青色脉络狰狞的浮起。手指轻轻按上去,皮肤下便洇出一片血迹。 这才是真正的嫌自己活得长啊。虞兰自嘲一笑。 整整三天使用天一心法从不问谷轻身飞到这里,能坚持到现在才发作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不问谷的能力。除了这样根本没有其他方法能摆脱暗部的追踪。到时候,这一切不过更加显得像个笑话而已。 虞兰看着自己如同布满裂缝的瓷器般脆弱不堪的手臂,眼中情绪剧烈翻涌,深沉得不明悲喜。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问谷,她是再也不会回去了。 第 65 章 事实证明,近乎全能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确是存在的。 坐在树荫下喝完碗盅里最后一口药膳,虞兰不由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能将数十种药材混合制成的药膳熬得稠润甘美几乎尝不到药味,这简直就是一种突破天际的能力。 方平显得有些害羞,“不过是些末登不得堂的伎俩,赵姑娘不嫌弃便好。” 虞兰摇摇头,“你太过自谦了。”像这种又高又帅温润儒雅会熬药能做饭又极会照顾人的男人,要是放到现代早就被抢破头了。 一旁站着的小丫鬟十分机灵的将碗盅收拾好拿去洗刷。小丫鬟名叫小绿,是方平从牙行里买回来的,给虞兰做个照顾日常起居的使唤丫头。 方平刚把她领到虞兰跟前的时候,小脸蜡黄,干巴巴的一小把瘦得一阵风就能刮跑似的,怯生生的不敢抬头看人。 虞兰并不习惯有人时时伺候,在不问谷时也是自己动手的时候多些。更别说役使一个哪怕稍微说重了话都像是在虐待童工的小丫头。刚想拒绝时却听方平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颤颤的说:“叫,叫小绿。” 虞兰蓦地就心软了。 留着就留着吧,不过像方平说的,多一张嘴吃饭的事。 这小半个月汤汤水水的调养下来,原本干瘦的小脸倒有了几分水灵劲儿。 抬头看看日头已是不早了,方平从毛褥子上站起身,招呼马夫伙计把吃完草饮毕水的马上牵回来,套上车辕准备继续上路。 这一行共有七辆马车,算是个不小的商队了。除了虞兰坐着的,其他车里装的全是满满当当的药材。 之前方平说过自己如今做些药材生意。那日在丽水城福来客栈遇见后,方平寻了个时机把这事又提了出来: “我虽在皇城里与不少富商巨阜打过交道,也做得了商人机敏狡诈那一套,但到底于药材方面将将上手缺乏经验,实在是有些两眼抹黑没有章法。如今又新购进了一大批药材,若是行程上不冲突的话,不知能否劳烦姑娘与我的商队同行,一是于药材上多加指点,二来姑娘施药救人的技法出神入化无人可及,也是给商队做个好声名。方平自知这番要求实在唐突,又几多逾距,却也少不得厚着脸皮求一求。若是姑娘同意,当真是感激不尽。” 能在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白手起家于异乡之地经营起自己的商队,方平自然也就不可能是如他自己所说般毫无头绪。虞兰就算再不通人情,也明白他这是不放心自己一人独自出行,借故照看之意。 既然对方都已经将台阶铺得平平整整贴过瓷砖打过蜡了,虞兰自然也不好再拂了人家的好意。只是这批药材要运到何地销售,商队要去往何处,又是个问题。 商队老板倒是潇洒得很:“正好赶上药材丰收之际,买进的价格十分划算,想来去哪都是有钱赚的,不如目的地就由姑娘来定,也是多见识些乡土人情的意思。” 虞兰发愁了。她跑出来时只顾着千万要跑得快些远些,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一路风驰电挚几乎没有停歇,倒真没想过究竟要去哪里。作为一个先天性选择恐惧症患者,要在这大秦泱泱大国四百八十多万平方公里找个目的地,那真是一口吃个大胖子,谈何容易。 方平觑着虞兰的脸色,状似不经意道:“出了这丽水城再往西便是青州的地界了。秦潼关那边正在跟西夏国打仗,应该正是急需药材的时候。虽说乱了些,但听闻永乐王爷已经带领三十万大军连连大捷,将那西夏骑兵赶到了关外数百公里外,胜利凯旋不过指日可待。咱们一行人又多,想来倒是不会有什么危险。” 虞兰微微一愣。出了丽水城,便是青州了么。她以为自己最伤心痛苦时,不过是随便找了个方向仓皇逃离,却原来是往青州来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玉佩,祥云层叠蟠龙游转,篆体的“玦”字古朴浑厚苍劲有力。 虞兰抬起头,眼中有光华流转,“那便去溱潼关。” 马车在古道上全速行驶,密集的马蹄声哒哒响成一片,窗外的景色飞掠而过。 青州府内以高原地形居多。无垠的绿色原野毫无防备一览无余的平摊在眼前,天空高远蔚蓝,零落飘散的云朵卷舒适意。目光所及的地平线处,一道横亘于雪山之中的城郭若隐若现。 在这样空阔旷远的景色中待的久了,心中郁积的烦闷渐渐消散,整个人都变得明朗开阔起来。 想是从来没见过,得了虞兰的应许,小绿满脸惊奇的趴在窗子上看得津津有味。 方平在车壁上敲了敲,掀开帘子探头进来:“姑娘,照这个速度,约莫今天太阳落山前咱们就能到溱潼关了。” 虞兰点头,倚在厚厚的毛褥上抬眼向外看去,那苍茫雪山中的城郭看着似乎又近了一些。 方平的预估准得很,车队停在溱潼关巍峨高耸的城墙下时,天边的落日将将收起最后一道光线。 入城的人并不多,不过因为是特殊时期,盘查的便格外严些。所幸这一行装的全是药材,在这样的情况下简直是久旱的一场雨雪中的一把炭,守城的卫兵稍稍看了下路引便痛快得放了行,甚至还十分热心的指了前往客栈的路:“价钱公道酒菜又好,听我的保准错不了。” 道了几声谢后马车依次进入城中。这个时辰正是灯火初起的时候,夜色中莹莹的灯火给这座巍峨古城凭添了几分暖意。 路边的摊贩都停了买卖收拾东西,脚步匆匆的行人偶尔停下来打个招呼,道声“归家啦”或是“媳妇晚上做了啥好吃的啊”。城中虽气氛隐隐有些紧张,但百姓的生活却仍是照旧十分的有条理,不见半分慌乱或兵戈之气。 依照城卫指的路,马车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宽大的酒招子在夜风里轻轻晃着,明亮的两个大灯笼下,“运至客栈”四个字清晰可见。 伙计早已招呼了出来,连声的将人往里面迎。虞兰扶着小绿的手下了马车,紧了紧身上披风,半是好奇半是随意的问伙计:“你们家叫运至客栈,可听说有个叫福来客栈的?” 门口的掌柜听见了,抚手笑道:“那可巧了,客官可是从丽水来的,那福来客栈的掌柜却正好是小人的兄弟。这倒是好一场缘分,客官您快里面请,今儿个必然给您伺候好了,好叫您知道小人这客栈比我那兄弟的高明之处。” 方平等人便也笑道:“这是巧了,倒的确要好好比一比。” 这两家客栈不仅掌柜的同脉同源,名称相承相起,便是房屋构造也是差不多的。虞兰照旧要了天字一号房。 因着这层缘由,掌柜便亲自领着虞兰等人上楼。 “我们来时看到沿街的摊贩照常在做生意,城中百姓安乐自如,似乎对这场仗并不害怕?”方平问道。 掌柜摇手:“不怕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您知道这次领军打仗的将领是谁吗?那可是威名赫赫人称不败战神的永乐王爷!是身高两丈目若铜钟的神人!只要他执剑怒吼一声,就能将西夏那群毛鬼子吓得屁滚尿流跑出两百多里,还能让那群鬼子打到咱的城门不成?只要有永乐王爷在,打胜仗不过是早晚的事。再说这几天大军全都回来了,就驻扎在城外,这溱潼关里啊就跟铁箍似的安全得很。 这还是如今有了宵禁,原先没打仗的时候,每天晚上夜市里人来人往不知道有多热闹!客官你要是在这里多待几天,等到七月七日乞巧节的时候,那天晚上宵禁暂时解除,城里还会举行花灯会,那才是真正不容错过的盛事呢!不知道那一天永乐王爷会不会来,要是能一睹战神的身姿,那才叫不枉此生。”说着满眼的憧憬向往。 小绿丫头听得目瞪口呆,张着双手不停比划两丈高是个什么概念。 虞兰笑道:“听你的说法,这位永乐王爷倒的确威武雄壮的很。” 掌柜抬头挺胸满脸骄傲:“那可不是。” 说着一行人已经来到三楼。转过楼梯口掌柜拿出钥匙打开天字一号房的房门,转身将钥匙交给虞兰。 虞兰让小绿将钥匙收好,转而问道:“你刚刚所说的大军全都回来了却又是个什么情况?现在不是正是战事要紧的时候吗,莫非局势有什么变动?” 掌柜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照理说事关战事小人实在不该多嘴,不过客官与我这客栈有缘,却是不好向您隐瞒。再者最迟明天估计军中就会放出消息,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也是因着有个在军中任职的亲戚,才提前得到些风声:却不是局势有什么变化,而是军中的马儿似乎都生了病。客官想来也知道那西夏人都是善骑射的,全是骑在马上打仗,咱们这边的马儿出了点状况,一时肯定不好和对方交战,故此才暂时退到城外休养生息。” 说到这里掌柜看向方平,眼中多了丝热忱:“小人看客官您那几辆马车上装的似乎全是药材,这不是猫捉耗子正好撞上了。明儿个只要将这药材拉到军中过一过路,万一正好有能治马疾的,那不是大功一件么!日后封官晋爵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方平抱拳道:“多谢掌柜提点,若果真如此,定然不会忘了掌柜的一份功劳。” 掌柜笑成朵花,反复询问虞兰等人可有什么需要,又再三吩咐伙计好生伺候,便乐颠颠下楼了。 方平的房间是天字三号,正好在虞兰隔壁。给虞兰煮了药汤药膳,确认小绿将她照顾好,便各自回房休息不提。 第 66 章 第二日一早,客栈中的客人便果然纷纷谈论起了军中的马疾一事。 张三拿筷子戳了个包子道:“你们可看见城北菜市口贴的告示了?天还蒙蒙亮便看见一群兵爷拿枪在旁边守着,说是军中马匹染了病,在找能给马儿瞧病的人。谁要是能将这马儿给治好了,那就赏赐黄金三百两!并且还在军册上给你记个功,等打完仗后一起论功行赏哩!我来时看见好几家药馆今日都关门闭业,想必啊都是去那军中治病去了。” 李四瞪大双眼连连咂舌:“乖乖,三百两黄金!这尽够我们那一家子老小吃喝一辈子撒!” 赵五叼着根油条一脸唏嘘:“啧啧,你说当年我爹妈要是有这个见识,把我送到医馆里去磨一磨学一学,如今也往那军中凑一凑,这三百两黄金指不定就落到我赵五口袋里嘞!”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嘘声。 李四一脸鄙视道:“就你这双手,砍柴都嫌笨得慌,还想学人家大夫诊脉看病?再给你多生两双手也是不够的,还是哪凉快哪歇着吧您呐!”说着一个猴子摘桃,迅速敏捷的将桌上最后一个包子夹住,心满意足的送进嘴里。 自是又一阵嬉笑吵闹。 临窗的桌子上,方平将一份熬得稠稠的薏仁小米粥放到虞兰跟前,轻声问:“赵姑娘,我们是否也要去往军中拜会一趟?” 虞兰拿勺子在青玉盏里搅了搅,笑道:“当然要去。总要去见识一下这身高二丈呵气成雷的不败战神,到底是怎样一番风姿。” 不过却也不能直接去。最起码也要换个形貌才成。 一来既然是以治疗马疾为由前往军中,自然要让别人以为你有点道行才行。而以虞兰这十六七岁白嫩嫩小姑娘的形容,怕是没有什么信服力。说不定连军营大门都不得进就被当做凑热闹的赶出来了。 二来吧,虽说虞兰身上带着李彦玦所赠的玉牌,只要将它稍稍亮出来,那进出军营完全就可以跟玩似的,如出入无人之境畅行无阻。但或许是由于类似于近乡情怯之类的感情,或许是有一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虞兰心中并不想这样直接与对方相见。 再者,如果能先在马疾一事上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为对方稍微排忧解难,那也是极好的。就当是,就当是还他以往的人情。 前面曾提到过绿腰有一手极妙的易容之术,这门技法乃是师承江湖上最顶级的易容大师——千面郎君之手。 说起这个千面郎君,却是个十分具有传奇性的人物。 传闻他性格乖僻难以亲近,一向独来独往,行事恣意妄为随心所欲,最不喜被繁规冗矩所束缚。最需要突出的一点是,在江湖之中声名远扬仇家遍地。 按说若只是性格傲了点做事拽了点的话,还不至于被这么多人咬牙切齿磨刀霍霍的惦记。实在吧是这千面郎君有一点不是那么光明堂皇的小嗜好——最喜欢做那“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风流勾当。 也就是,采花贼。 凭借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本领,加上他本身又确有几分才情,将那才子佳人诗书传情的把戏玩得极为娴熟,引得江湖上无数痴情儿女纷纷一见君子终身误盈盈付与满腔情。 可偏偏这千面郎君却又是个贱的。昨日百般欢好隔天便全丢开手,这边痴情他却休。不知践踏碾碎了多少颗粉红色的少女心。 因此,江湖之中无人不对其恨之入骨欲除之后快。然关键是根本抓不到人。据说这千面郎君一天换一张脸,从不以真面示人。——试问一个根本不知道他下一刻会长成什么样子的人,你要如何去抓?你拿着前一天的画像四处通缉满街跑,也许他正坐在你旁边喝茶吃酒看热闹也未可知。 不过俗话说得好,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踩踏真心踩得久了,这便跌了一个大跟头。 江湖上最具权威性报刊《泡泡堂》中的金牌御笔一叶先生,曾在经过长年累月的统计调查之后著了一本赫赫有名的《华容录》,其中极为详细的记录了江湖之中有名的丽姝佳人的信息,仪表姿容,三围身高,学历爱好,样样俱全。 虞兰十三岁解了碧鸩的毒后,有一回一叶先生入谷求药,偶然间见到虞兰真容,当即仰天悲叹三声:“日了狗了。”自此折笔封号,归隐山林。不过这是后话不提。 在这《华容录》中,排名第一的便是崆峒派掌门楚中天之女,楚楚小姐。 这位楚楚小姐当真是姿容绝美我见犹怜,倾倒无数少年心。自然也就引起了千面郎君的兴趣。 不过这位楚楚小姐却不像其他佳人那样容易勾搭。因为她早已芳心明许,与日月山庄的如玉公子沈寻定下婚约。 这就有点不大好办了。 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楚楚小姐这朵可望不可即的高岭之花彻底燃起了千面郎君的熊熊斗志。思虑再三,他终于想出个好主意。 把自己易容成沈寻的模样。爬上楚楚小姐的墙头,与她暗中相会。 这未婚少男少女本就顾忌礼数极少见面,楚楚小姐又偏偏是情窦初开春心萌动日日思君不见君的时候,一看心上人竟然为了自己不顾礼数翻山爬墙,这一颗粉红噗通的小心脏哪里还招架得住。不用多加撩拨便干柴烈火烧作一团。 巧得是,这日真正的如玉公子恰好上崆峒拜访来了。 茶酒过后,贴心的未来老丈人给他留了个机会去找楚楚小姐互诉衷情。推开闺房门一看,这下可好了么。 那当真是天雷勾地火日月动乾坤,自己见“自己”,分外眼红。 事情暴露后,楚楚小姐寻死不成继而削发出家,从此常伴青灯古佛不染红尘,白白浪费了一位倾国佳人。 楚掌门震怒,联合日月山庄一同发出江湖通缉令,誓死诛杀江湖败类千面郎君以为民除害。 千面郎君起先毫不在意,——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这世上指天指地地想要将他大卸八块的人不知凡几,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再说江湖上喊打喊杀这么多年,也没见谁能逮着自己半根毫毛。想抓到他,那除非是见了鬼了。 所以说口头咒不能乱发。这世上竟还真有见鬼这码事。在江湖上逍遥浪荡十几年从未失过手的千面郎君,竟被这如玉公子沈寻硬生生追成一条丧家犬。 就跟邪了门似的,无论他给自己换成什么样的脸,只要跟这如玉公子一打照面,立刻就跟照妖镜下的白骨精一般无所遁形,妥妥的被逮个正着。 据一叶先生所著的《千寻密谈》中记载,德阳二年春,千面郎君仓皇奔逃两个月后,终于被如玉公子堵在了万浪奔腾的红沙江边,形容狼狈有如浅滩之龙平阳之虎,悲催至极。 千面郎君往那江边一坐,呼哧呼哧喘气,咬牙切齿恨声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老.子认栽!只是死也要死个明白,你tmd到底是怎么认出我来的!老.子这一手易容的术法从小玩到大绝对没有任何破绽!” 如玉公子长身玉立轻声笑道,“告诉你倒也可以,只是告诉你之后,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千面郎君想着,如今自己已是做了那砧板上的一道肉,任人搓圆捏扁。如果不把这事搞清楚,就算这次能侥幸逃脱,凭着老.子江湖上那么多仇家,以后也必是永无宁日,早晚是个死。随他什么条件,也不能比这更惨。便高声道:“君子一言!” 如玉公子看着他,悠然缓声道:“你的易容无非是变换面孔。然无论是变为弱冠青年还是耄耋老叟,是变为二八少女还是垂垂老妪,却总有一样东西未变——你的眼睛。容貌再怎么变换,那个藏在皮囊之下的你,你的声音,你的情感,你的想法,你的品性,全都能透过这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别人寻的是你的脸,我寻的,却是你的心。” 这番话乍听着似乎极为玄妙颇有道理,却总觉得哪里透着一股子怪异。千面郎君颇有些不自在的扭过头,嚷道: “总归我下次找个法子连眼睛一块藏了便是!你既已告诉我问题出在何处,本君却也承你的情,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如玉公子蹲下与他视线齐平,淡淡道:“你害得楚小姐遁入空门,让我丢了个未婚妻,那便将你自己赔给我好了。” 此后发生了何事《千寻密探》中只是含含糊糊一笔带过,故而虞兰也无从得知。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千面郎君和如玉公子,最终执手相伴,结百年好合。过得非常,非常幸福。 然男子相合毕竟与男女不同,幸福得狠了,便会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小毛病。因当初琴酒创建不问谷时得过千面郎君相助,算是欠他一场人情,故而每年总有几月,千面郎君便会来谷中调养身体。 后来绿腰也不知怎么就入了他的眼,被他困着好生学了几年,算是半个关门弟子。虞兰那时身子弱得很,只剩一口气吊着,大半时间都躺在寒潭的冰床上,不过好歹耳濡目染也跟着学了几招,虽然不算是如何精妙,但简单的掩人耳目却也绰绰有余了。 看着眼前的成果,虞兰满意的点点头。 方平此时已是一身深蓝色直襟长袍装扮,鬓角花白长髯飘飘,再衬着他那儒雅淡泊的风华气度,活脱脱就是一位虚怀若谷悬壶济世的老神医。 虞兰自己则做个青衣小帽的学徒打扮。背着个医箱似模似样的朝方平做个揖: “如此,便劳烦先生带小徒去那军营中见识一番了。” 第 67 章 方平的造型改造得极为成功。军营门口的守卫只稍稍作了番户籍身份盘查,便登记在册给虞兰二人放了行。 前来治马的大夫有不少,挤挤挨挨的站满了军营门口的一小片地方。其中大多数人身后都跟着一个拎着药箱的药徒或仆役,故而虞兰混在其中毫不起眼。 二人出现的时候人群明显静了静,各种或明或暗的目光刷刷扫过来,打量揣测内容不一。或许是方平这一身仙风道骨的高手装扮太过具有欺骗性,一时间并没有人敢主动上来搭话。 看人到的差不多了,守卫的小兵拢拢登记册子,打开大门将众人引了进去。 军营中的气氛十分凝重紧绷,往来的将士皆是兵甲齐备神情肃穆,腰上悬挂的刀剑折射出刺目的寒光,似乎随时都准备着拔.出刀冲出去与敌人搏斗厮杀。军队中独有的残酷肃杀之气,一时让各位“身娇体弱”的大夫齐齐打了个寒颤。 虞兰略略扫了一圈后暗自思量,这次的马疾,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众人并没有走多远,跟着守卫小兵沿着营帐外围走了半柱香的功夫,便被领进一间帐篷之中。守卫小兵站在门口道:“不要乱走,很快便有人会来领你们去马厩。”说完转身离开了。 守卫所说的“很快”,果然是很快。虞兰将将拿眼角余光溜完帐篷内的一圈柱子,一行数人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虞兰立刻往方平身后躲了躲——这却见着个熟人。 领头一人往众人身上打量一遍,高声道:“老夫名为李长治,是这军营中的医官长,专门负责此次马疾一事。诸位同业为救治军中马匹远道而来,医德卓著仁心昭彰,老夫与永乐王爷感激不尽。” 从李长治报出姓名开始,人群中便响起微微的惊呼声,各位大夫看向他的目光炙热明亮,充斥着满满的钦慕赞叹之情。想来这妙手回春太医院首的名头,还是有几分响亮的。待他这番话说完,众人更是连声道不敢不敢,为王爷和医长分忧的欢欣荣幸之情溢于言表。脸上却也都是一片“我是高手我骄傲”的骄矜之意。 虞兰借着方平身形的掩护偷偷打量着他。几个月没见自己这便宜徒弟倒没什么大的变化,双手负在身后义正言辞地发表官方讲话的姿势神态,十分能一本正经地装模作样。 在延康得知虞兰等人要离开时,这便宜徒弟很是神伤了几日,得知不可能被一同带回不问谷后,便扒着陈府的大门眼泪汪汪冲虞兰道: “师父您放心,徒儿一定会潜心研究奋发图强的!绝不会坠了您和师祖半分声名!” 哀哀捧心的样子十分让人心(xian)酸(qi)。 如今这幅精神矍铄的样子,看来应当是从分离的悲痛欲绝里恢复正常了吧。虞兰满怀欣慰的想。 李长治笑着与众位大夫谦虚礼让打完哈哈,紧接着神色一正:“诸位先生既是来此相助,军营中的一些规矩却是必须要知道的。”说着挥挥手,便有一位灰衣军医端着一叠纸卷并笔墨砚台走上前来。虞兰偷偷瞥了一眼,却是数十份已经拟好的申明状。 李长治示意军医将申明书分发下去,指着门帘道:“出了这道门起,诸位所听到所看的一切事物,均要严格保密,不可向他人透露一丝一毫,即使是家人亲朋也绝对不允许。若有违反者,轻则抓入牢狱,重则抄家灭族。各位请仔细考虑好,愿意接受这些条件的在状纸下方画押签字,不愿意接受的,稍后自由兵士会送你们出营。这也是两国交战的特殊时期不得不为之,还请诸位多多谅解。” 人群中立刻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惊惧讶然表情不一。 方平拿起状纸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跟虞兰交换了一个眼色,提起笔签上“方兆”二字,然后将申明书递交给军医。 其他人探讨了一阵子,虽觉得条款太过于苛刻,但到底先后都签了名字交上状纸。想来这三百两黄金并军功晋升的诱惑力还是十分强大的。 李长治满意点点头,拱手道:“诸位以国事为重深明大义,实在让老夫佩服。这便请随我去看马吧。”说完转身当先走了出去。 帐篷里光线暗,走出来虞兰才注意到先前进来的一行军医身上都按照等级配了铭牌。李长治的铭牌上便刻着“医官长”三个明晃晃的大字。这三个字后面却又跟了一行小字——“不问谷虞兰吾师嫡传弟子”。 虞兰脚下便是一个趔趄。 方平回头道:“怎么了?” 虞兰木着脸摇摇头:“太阳太大,晃了眼。” 安置马匹的场地在军营北部,通过一道高大坚固的木门与整个营地相连,形成个连在一起的葫芦形状。 李长治带着众人从军营中穿插而过,沿途路经一片处处堆放着药材的营帐,想来便是军中的医所。有士兵抬着浑身血迹的伤患进进出出,帐篷里不时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从帐帘掀起的缝隙中可以隐约看到,各种受伤的士兵躺了一地。 虞兰皱眉,看来,这场仗远没有传闻的那般轻松。 军营极大,走了约两柱香的时间,众人才来到那道三四米高的木门前。 李长治神情肃穆,拿出铭牌亮了一亮,守门的士兵便转动轴轮将大门打开。 看着“吱呀”缓缓开启的大门,虞兰默默深吸了一口气。 来之前她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正如运来客栈的掌柜所言,西夏人世代游牧,极善骑射,素以高杀伤力高机动性的马上部队闻名。在这种情况下与之交战,我军的骑兵队伍便显得尤为重要,有关骑兵的任何信息更是重中之重的军事机密。如今军中马匹出了事,甚至已经到了众军医都束手无策,不得不张贴告示寻求外援的地步,那这马疾,必定已是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 厚重的木门完全开启,平阔的草地一望无际,草地上的数万匹军马,便毫无阻隔的展现在众人眼前。 情况却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大秦边防线长,因此极重军力建设,于全国各大州府都设有马场。每年各州府输送往边疆的马匹,那都是与政绩直接挂钩的。 先皇在世的时候,曾有一位渝州府尹,因一次性输送出了超过前任五倍的优质骏马,被先皇亲口表彰嘉奖,封为一等“弼马温”爵号,官级连升三品,成为户部中专管马匹培育的一名要员。 由此一来,各州府的上下官员更是将这马场看得比自个儿的眼珠子还紧要,一丝丝差错也不敢出。所有的马匹都是经过反复筛选淘汰,精选最优质品种杂交孕育,那一匹匹着实是膘肥体壮迅疾如风。 而如今这些本该神骏非凡的骏马,却一个个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头耷脑奄奄一息。 虞兰随着众人走进场地内,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一大片马匹,眼中满是震惊。 数万匹军马脚步虚浮精神萎靡,靠在马厩中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时有一匹突然暴躁起来,疯狂窜动扬蹄嘶鸣,挣扎半晌后陡然跪在地上,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李长治面色凝重的看着众位已然惊呆的大夫,沉声道:“接下来,便交给诸位了。” 最初的惊骇过后,大夫们很快缓过神,带着自己的药徒开始给马匹做检查。 拍拍马头,看看马蹄,拉拉马舌,再拽拽马尾。随着检查的进行,众位大夫越发皱眉苦脸,情形显然不大乐观。 方平也随着众人散开,依次在马厩之中查看。步履不急不缓沉稳有力,面色不急不怒一片淡然,偶尔略停下来负手抚须沉吟一番,简直做极了一派高手风范。 实际上却是给身后的虞兰打个掩护。 虞兰接连检查了数匹军马,心情愈发凝重起来。这些马轻则体虚无力,重则倒地昏迷,连拉出去走几步都晃三晃,更不用说载人打仗了。这也就意味着我军的骑兵此时已经完全排不上用场,在敌军的进攻下将不堪一击。 又检查完一匹马,她轻轻合上马嘴,在它脖子上拍了拍,然后站了起来。却脚下一滑差点摔在地上。 清晨刚下了一场小雨,宽阔的的草地上碧莹莹的带着湿意,倒的确是滑得很。虞兰在草地上用力蹍了蹍,俯身拾起一片草叶,若有所思。 不多时诸位大夫都看得差不多了,李长治便带着众人进了马场边的一座营帐,问道:“不知诸位可有得出结论?这马儿是生了什么病?又有甚医治的法子?” 众人相互打量了几眼,眼中惊疑不定,似是有什么顾虑般,一时却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李长治掸掸衣袖,神情十分恳切:“诸位有什么高见不妨直言,只要对马疾有帮助,纵使诸位不会在乎,但王爷许诺的赏金和军功是一定不会少的。” 帐中的气氛立马便热了几分。 一位头戴毡帽的老者率先走出一步,胸有成竹开口道:“回李大人,在下孙良,不才是溱潼关内乐宝斋的驻馆大夫。我方才观这军中的马匹,脉象虚滑无力,眼球鼓起浑浊不清,舌苔厚而多涎,或有发狂之像,这些却都不是常见的马疾之症。依在下之见,此次马疾只怕……”却又并不往下说,只拿眼风往李长治那边扫。 李长治道:“诸位本就是为治马疾而来,孙大夫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不用有什么避讳。” 孙良四下一看,便定定神把话全兜了出来:“这马疾怕不是马疾,只怕是有奸人投毒啊。” 人群中立时一阵骚动。但并不见有多少惊讶之声,似乎都早有揣测。 李长治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神情肃穆道:“此事事关重大,不知其他大夫们,是否也是这个结论?” 人群中便接连响起附和声:“正是如此。”“小人也是作此想法。”“必定是有人投毒了。”“我早知如此。” 李长治回头与其他众位军医交换了一个眼色,道:“不瞒诸位,老夫与各位军医却也是这个意见。只是苦于找不出毒素种类以及到底是如何下的毒。自这些症状出现后,马匹的食料饮水已几经更换并派专人重重把关,绝对没有任何机会可以再次投毒,然这数万匹马的病情却依旧不断扩散恶化。不知诸位可看出这究竟是什么毒?又是如何避过重重关卡继续毒害马匹?” 孙良大夫面露尴尬:“这……”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李长治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转头看向其他人,却都是不自在的避开了他的视线。 众军医正是满面黯然心灰意冷之时,人群中却响起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 “我家先生的看法,却与你们都不同。” 第 68 章 众人循声看过来。方平二人便突愣愣的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李长治有些讶异,细细打量了方平一回,脸上便带了几分郑重:“老夫愿闻其详。” 虞兰坦荡荡从方平身后走出来,——先前的躲闪全然是条件反射,此时她已经给自己易成个塌鼻小眼麻子脸,声音也改作男子,想来就是把赵子洲拎到跟前他也是不认得的。这便宜徒弟除非脑洞突破天际,不然是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自己身上来。 她合手做了个揖,扬声道:“我家先生说了,这军中的马儿不是被投毒,而的的确确是生病了哩。是罢先生。” 方平一手抚须,十分高深莫测的微微颔首。 孙良等大夫脸上就颇有些挂不住。只听一声冷哼,有人道:“咱们并各位军医都仔细检查过了,绝对是中了毒没错,却偏有人标新立异说是生病。这么些大夫哪个不是功底深厚行医数十年的,更别说还有妙手神医李大人在了,难道连生病中毒的症状都分不清吗?我看呐,不过是想哗众取宠想挣个头功罢了。” 这话说得十分不好听。众人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却也并没有出言反驳。只是一个个做恭谨无辜状望着李长治。 虞兰对这番讽刺恍若未闻,也睁着一双小眼睛望着李长治。 李长治朝方平拱了拱手,“先生说这马是生了病,不知是基于何种判断?具体又是何种病因?” 虞兰道:“这辨别的法子却也简单,我家先生前几日才教过我,便由我来给先生代劳罢。还请大人给我一杯清水和一把木炭。” 李长治依言吩咐下去,不多时便有人捧着清水木炭来了。 虞兰接过清水,从营帐外扯了一把草在水里涮了涮,然后将磨碎成颗粒状的木炭放到水里。待木炭全部沉淀下去,将杯子对着太阳照了照,向李长治示意:“大人请看。” 李长治上前一步,拿着杯子对着阳光仔细打量,初时没发觉异常,看得时间久了,却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是何物!” 其他军医相继接过杯子查看,营帐中一时惊呼声四起。 站在一旁的大夫们听得十分心痒,却又碍于之前的一番言论拉不下脸去看,真是急得抓耳挠腮几乎跳脚。 孙良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来来回回折腾好几遍后,于医术上探知求解的欲.望到底还是战胜了那不好宣之于众的一毫毫虚荣和不甘,嗖的一声窜到军医堆里将脖子伸得老长。身手十分矫健,当真是老当益壮得很。 有人开了个头,剩下的便简单了许多。众位大夫纷纷一拥而上,瞪大双眼想要将这杯子里的名堂看个仔细。 紧接着便是比赛般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不少年纪大的直接用手抚着心脏,脸上的褶子都骇得浅了几分。 那只平平无奇的青瓷杯子里,在底部黑漆漆的碳粒的映衬下,无数条寸许长的透明线虫正随着水波缓缓舒展游荡,妖冶而诡异,直看得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拿杯子的大夫两股战战差点把杯子给甩出去:“天……天呐……” 李长治将杯子接过去,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转身求教方平:“先生?” 方平略略咳了一声,虞兰立马拦在他身前昂首挺胸道:“我家先生说过,这个叫做隐线虫,透明无形,专门寄生在草植之上吸食汁液为生。寻常是无害的,但若人或动物误食,这些虫子便会钻入五脏六腑转而以吸食血液为生,直至宿主肠穿肚烂失血过多而亡。” 众人立时齐齐打了个寒战。 虞兰继续说:“军中的马匹应该便是吃草时误食了草叶上的隐线虫,因此虚乏无力无法行动,又深受被虫子吸食血肉之苦,故而狂躁不安。”这也是饲料水源连番换了个遍,但病情却丝毫没有得到控制的原因。这城外处处都是草地,马儿低个头便能啃上一口,如何能防。 大夫中却又响起疑虑的声音:“照这样说这马疾全是因这草地而起。然我军的马儿吃草,敌军的马儿也是要吃草的啊,怎不见对方的马匹有些什么状况?总不会这些虫子只拣我军马匹吃的草上长罢。” 虞兰摇摇头:“这却另有一番缘由。这隐线虫只生长于洛神大陆西南部,也就是西夏一带。西夏国以游牧为生,牛羊马儿都是要吃草的,经年累月下来这方土地生养的马儿便有了抵抗力,食道肠壁的厚度增加,使这些虫子无法钻入了。想来军中若有西夏马血统的马匹,病情便会稍轻一些。” 有军医拍手恍然道:“这就是了!王爷的那匹追云可不正是西夏的盗骊马,怪不得一点病症也没有哩!” 虽弄清楚了病因,众人仍显得忧心忡忡:眼下虫子都已经侵入马匹内脏,就算是星河倒转能把所有马都塞回马肚子里重新生一遍,添些西夏马的血统,那也是无济于事啊。没有马,凭着咱们这两条腿的,却怎么跟西夏四条腿的骑兵打哟。要不要收拾收拾行李细软跑跑路先。 虞兰眼风扫过众人有些惶惶的面孔,曼斯条理地继续道:“这些马儿既是因为误食了隐线虫生的病,治病的法子倒也简单——灌一副寻常的打虫药便可。若是嫌熬药麻烦,直接将药草混入饲料里也是可以的。” 啊咧。众人正想七想八急速运转的脑子齐齐顿了一下,表情便显得有几分呆:就这么,这么简单? 面对质疑,虞兰摊摊手显得十分好说话:“这可是我家先生说的。大人若是不放心,大可先选一匹病重的马儿试一试嘛。” 李长治立即吩咐下去。 一刻钟后,一名军医十分激动的飞跑进来:“好啦!马儿好啦!大人,之前倒地的一匹马灌了汤药后,下泄了几回,如今已经开始吃饲料啦!” 李长治紧绷的表情一松,俯身便朝方平拜了下去:“先生仁善!多谢先生解我军燃眉之急!” 方平依旧是抚髯不语,目光远眺迷离,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超然物外的形容。 李长治十分感叹:“先生实乃大能之人,这番风姿态度倒让我想起了我的师父。若是有朝一日先生能与我师父相交,那必然能引为知己,于医学道理上好生探讨一番。” 方平但笑不语,只不动声色的拿余光觑着虞兰。虞兰便呵呵干笑几声,“好说,好说。” 一番推让谦虚之后,李长治挥挥手叫来门外的一名小兵,十分感激地望着方平道:“此次全依仗先生,解了我军生死存亡的重大危机。想来王爷那边此时也知道了马疾已解的消息,然此疾的具体缘由方法,还要劳烦先生详加解释才是。便请先生跟随士兵去往王爷营帐中一趟罢。” 虞兰挑眉,这是要二人前去领功接赏的意思啊。啧啧,这徒弟果然是做得一手好人情。 便也不推辞,与李长治再相互拜了拜,在众人或是艳羡或是钦佩或是酸溜溜的眼神中随着领路小兵出了营帐。 小兵兄弟脚步轻快,心情好得几乎要飞起——王爷为马疾之事已经急了好些天,这下自己领着治好马疾的大功臣前去报告,就算不能沾点光得些封赏,但也是妥妥地刷了一笔漂亮的印象分啊!或许过几天便不用再喂马,升职加薪建功立业进官加爵的美好未来就在眼前!凭白领了这么个好差事,果然不枉我从小到大路不拾遗助人为乐攒下的好人品! 因着这些内心活动,对虞兰二人便格外殷勤小心:“二位怕是没见过咱们王爷罢,别担心,王爷啊虽然看着有些怕人,但实实在在是个无所不能神仙一般厉害的人物!” “哦?怎么个厉害法?”虞兰显得十分感兴趣。 “那小兄弟你可不知道了吧!”小兵兄弟来了精神,双眼发光满是崇拜敬仰,“咱们王爷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首先那一身皇族的风度气派,便是常人想也不敢想的。王爷在军中有个称号二位可曾听过?不败战神!只要是王爷领兵,那就没打过一次败仗!据说王爷十三岁就领兵打仗了,取下敌军首级无数,战场上无数血雨刀剑里纵横来去那跟玩一样!武艺高超智谋卓绝,□□所指处无人可挡!曾经只身带着几千人守城,只立在城头上将□□那么一横,就硬生生将几万敌军吓退数十里!战场上只要报上永乐王爷的名号,那就能让敌人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啧啧,这才叫真正顶天立地的伟丈夫,真英豪!” 虞兰静静的听着。随着小兵兄弟的讲述,一个执枪纵横沙场盖世无双的英雄形象,在心中勾勒得越来越清晰。直到与那个在延康城外留别亭里,满目温柔说“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男人,彻底重合在一起。 说话说得兴起,路程便显得格外短。三人很快就来到位于军营中央的演武场附近。虞兰随着领路小兵的指引往中军营帐的方向拐去,眼角的余光却猛然扫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长身玉立,器宇轩昂。一身银色的盔甲在阳光折射出灼目的光华,越发显得他威风凛凛英姿勃发。只是那样站着,便如一杆饮够了敌人鲜血又归于沉寂的□□,静默内敛之中血光流转,稍一动便是纵横四海气吞八荒。凌厉无匹的气势就那样穿过层层的人群,猝不及防又避无可避的映在虞兰眼里。 心脏以远远超出预计的速度剧烈跳动起来,一种难以言说无法抑制的冲动促使着虞兰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却在下一秒又硬生生止住了步子。 那道身影旁边,还有另一个人。即使穿着一身软甲,也遮不住那婀娜纤细的身姿。是个女子。女子拿出锦帕轻柔的在男人额上擦了擦,男人便低下头,冲她温柔一笑。当真是男才女貌,相配的刚刚好。 小兵兄弟走出了好几步才发现二人并没有跟上来,便又折返回来,“你们怎么不走了?”顺着虞兰的视线望过去双眼就是一亮:“哎呀原来王爷来演武场了。二位快看,那正中穿银色铠甲的便是我们王爷,连周姑娘也来啦,想来今日是要练兵的,咱们正好能过去见识一番。” “周姑娘?” 小兵兄弟听见那个背着药箱的青衣小子问道。声音似乎有些奇怪,以为是对方太激动了一时也没有在意,“对啊,站在王爷那个便是周姑娘,护国大将军周靖的嫡亲侄女。听说这次刚好周将军巡视北漠去了,周姑娘便特请圣上旨意,前来监军。” 说完左右看了看,满脸分享八卦的兴奋压低声音道:“说是来监军,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就是奔着咱们王爷来的。这一个月跟王爷出入同寝形影不离的,那叫一个甜蜜哟。俗话说将门无犬子,这周姑娘虽是一介女流,但行军这么长时间硬是没叫一声苦,很有几分军人的硬气,跟王爷那真是天造地设,着实般配的紧。依我看呐,不用多久,怕就要改名称呼她为永乐王妃喽。” 小兵兄弟喜滋滋的说完,却发现身旁一阵静默,并没有人回应自己。回头一看,青衣小子低着头,额前的头发垂落下来看不清表情。老神医看着青衣小子,眼中似是担忧似是疼惜。这气氛,委实有些奇怪。 虞兰转过身,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是似乎平添了几分沙哑:“先生,我刚刚想起来这治疗马疾之法还有些疏漏之处,不如完善之后再来向王爷禀告罢。” 方平点头。 小兵急了:“哎怎么回事,你们不去见王爷了?” 虞兰向他拱了拱手:“这给马治病的药方还有几处疏漏需要立刻改进,想来兵兄弟你也知道这马疾实为紧要,不能出一点点差错,万一方子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别说领不到赏,必定要受王爷一顿责罚,还是确保万无一失的好。你放心,待方子改好了,还要劳烦你领着我们去见王爷呢。”说完也不待小兵再说,便随着方平顺着入营的方向往出口走去。 小兵阻拦不及,再者觉得对方说的也有道理,便只能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封官晋爵的美好未来逐渐远去。 演武场中,李彦玦心中一动似有所觉,回过头四处寻了一番,只觉得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待要再仔细看时,身影已隐入人群中已经没了踪迹。 周婉仪倾过身来轻声问道:“王爷,怎么了?” “没什么,”李彦玦往旁边移了移,压下心头浮起的一层苦涩,淡淡道:“是我眼花了。” 第 69 章 邹上掀开帘子进来的时候,李彦玦正与几位中将商议近期的军力部署计划。 待将军们依次退去,邹上走上前单膝跪在地上:“启禀王爷,马匹喂了草药后病情都已明显好转,李太医说,只要再修养个三四天,就都能恢复如常了。” 李彦玦紧绷的眉峰微微松开些,示意邹上起身,一向不见起伏的声音里也带上几分喜色:“很好。如今西夏军队已退到祁丰山外,只待我军骑兵恢复,便能乘胜追击,将其一网打尽!” “只是此次病重的马匹太多,军中的草药怕是不够了。”邹上看了一眼战意凛然的李彦玦,有些迟疑道:“王爷,祁丰山以北的地形我们并不熟悉,贸然出击的话变数太多。如今草木丰盛,正值西夏兵强马壮之时。而再过三个月便是旱季,那时西夏水源枯竭粮草不济,我们大可以按兵不动守住溱潼关,封锁西夏与我大秦的贸易通道,便可不费一兵一卒……” “不行。”李彦玦打断了他,指尖轻抚上腰间的一枚玄色绣猛虎的荷包,眉目之间醉人的温柔一闪而过,继而一片锋锐之气:“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一月之内,必让西夏军俯首称臣!” 邹上俯身抱拳:“属下遵命!” 李彦玦指着沙盘上祁丰山的位置,沉思片刻道:“你带着一批斥候,顺着这条小路前去探查地形,越详尽越好。另布置一队人马于山北处巡视,密切注意西夏军动向。他们如今正是穷寇残喘之际,千万防止狗急跳墙。”顿了一顿又道:“至于药材,明日我带着李长治去城中看一看药店里是否还有存货,少不得也只能暂时征用了。” 数万匹马所需的药材是何等庞大,只怕就算征用了城中的药材也只是杯水车薪。受战乱影响,周围州府的百姓大都已向东部迁移,如今从外地调运恐怕也很不容易。李彦玦有些烦躁的揉揉眉心,思及一事,眼中不耐更胜: “延康来消息了吗,尽快派人将周婉仪给我送回去!” 一名女子竟然请旨前来监军,更离谱的是母后居然答应了!实在荒唐!若不是看在周将军的面子上,本王早就让她连军营大门也迈不进一步,或是直接给她扔在战场上让她好好监军一番。哼!简直火大。 邹上十分小心的应了一句,然后竭力在永乐王爷黑沉沉的低气压下缩小存在感。艾玛发火的王爷好可怕。全军上下谁不知王爷最重治军,连军队这条底线都敢踩,这位周小姐的胆子,着实是肥得很。 “对了,”勉强压下心头窜起的闷火,李彦玦将快贴上帐篷成为背景布的邹上撕了下来,“那个治好马疾的大夫找到了吗?” “回王爷,暂时还没有消息。负责给那名大夫领路的士兵说,对方借口方子有所疏漏先行离开了。属下已经往城里发了赏令,但仍没有人回应。想来那大夫乃真正的医者仁心品性高华之士,并不在乎这些功名利禄。” 李彦玦沉默片刻,踱了几步忽然道:“你把今日那些大夫签的申明状拿来我看看。” 申明状很快便送到李彦玦的案桌上。放在最上面的一张,赫然写着“方兆”二字。并不是他熟悉的字迹。 李彦玦修长的手指缓缓敲击着桌面,“这便是那位大夫的签名?” “正是。” 过了片刻又问:“确定那大夫是个鬓发花白的老者?” “众位军医都确认过,据说很是有一番仙风道气。” 李彦玦便不作声,盯着状纸良久。久到邹上都要以为这状纸上开出了朵倾国绝色的花来。 “王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李彦玦将状纸合起来,面无表情道:“却是我多想了。” —————————————————— 运至客栈的天字一号房中烛火明灭。 虞兰放下手中的狼毫小楷,将信纸小心拎起来,轻轻吹干上面的墨迹。然后起身从包袱里拿出一枚印章。 正是被封为“医药大博士”时圣上赐的官印。 离谷的时候迥然一身什么都没拿,却鬼使神差地将这方官印带了出来。谁想到这便有了用处。 将印章在落款处盖好,虞兰将信纸滴蜡封起来,转身交给方平。 “你既是做药材生意,想必在这一行有些人脉。麻烦你将这份信函送往离此处最近的医药监察司,同时在药商中间放出消息:即日起半月之内,凡是往溱潼关运输药材最多的三位,便能优先获取明年为皇宫供给药材的名额。” 大秦于药材管制方面极为严格,任何药店药商的经营权都要经过层层审批,更不用提药材皇商这块金饽饽了。每年筛选淘汰的残酷程度,比之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考,也不遑多让。 “医药大博士”除了名头十分好听,最大的好处便是对全国各地的药材经营都有管理审核权。理论上来说,就算是想在延康城里卖根狗尾巴草,那也要经过虞兰的审批。想要挪几个皇商的名额,那真是不要太容易。 这条消息必然会在药商之中引起轩然大波。如此一来,城外三十万大军及数万匹军马所需的药草应该就不成问题了。 方平将信函小心收好,郑重道:“赵姑娘放心,事关大局,我一定会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虞兰道了声谢,然后拎起茶壶给二人各倒了一杯茶。 “此次来青州,本就是为了你的那批药材,如今看来,这药材的销路是绝对不成问题了。此事既了,我打算明日就离开这溱潼关。可能会去最东边的福州,我一直想去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不知方平你有什么打算。” 方平显然对虞兰的决定吃了一惊,略略平复后道:“姑娘为何如此急促?我们来这也不过将将两日,再多呆一段时日想来也是不错的。” 虞兰饮了一口茶,轻轻摇头:“想必你也看出来我身子骨不大好,这溱潼关正是战乱之期,却不是个能安静修养的选择。再者我还想趁着有时间,将这大好河山都看一遍呢。” 方平看着她欲言又止,迟疑了半晌后还是开口道:“赵姑娘,今日,今日在军营中所见的,也许并非就是事实。王爷他对赵姑娘你……” “方先生,”虞兰打断了他,轻笑道:“此事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他人无关。方先生若是在此还有未完成的事项,我们便就此分别吧。承蒙这段时日你的照顾,虞兰感激不尽,若是有我力所能及之事,自当义不容辞。夜深了,不妨就此歇息罢。” 方平默默叹了口气,嘱咐小绿将药膳备好,便起身告辞。 翌日一早,太阳慢腾腾爬起来,却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李彦玦一身便服走在溱潼关城内的街道上,十分英俊潇洒。 李长治跟在他后面东倒西歪跌跌撞撞。 在这位医官长第五次因为不小心撞到别人的摊子而鞠躬作揖赔小心外加破财照顾别人生意时,李彦玦终于忍无可忍的回过头:“好好走路!” 李长治掏出银子一脸赔笑的从路旁摊贩手里接过一盒胭脂,转过头欲哭无泪:“我为了那劳什子马疾,已经五天没睡好觉了!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又一大早就被拽出来。王爷啊,再这么下去,我怕是要成为大秦第一个活活累死的太医院首!” 李彦玦停下步子,凤眸微眯目光冰寒:“那不如,本王让你好好睡一觉,长眠个几十载?” 极具压迫性的目光让李长治在大太阳底下生生打了个寒颤。然后立马一溜小跑凑过去笑得谄媚:“不困了,不困了呵呵。刚买的胭脂,送给你,送给你。” 李彦玦额头的青筋便狠狠抽了抽。 正提掌聚力准备为太医院清理门户时,忽然看到天上飞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小白!”李彦玦捏起手指打了个呼哨。出征之前他服下了虞兰给的千里香,嘱咐小世子若是有事便用小白给他传信。上个星期才刚刚收到一封,难道儿子又想自己了? 小白在李彦玦头顶盘旋了几圈,却突然振翅往另一个方向飞去。 怎么回事? 李彦玦皱紧眉头,一把拽住李长治的领子便顺着小白的方向追了过去。 运至客栈的二楼。虞兰正坐在窗边吃早餐。 为了出行方便,她今日将长发用玉冠束起,作一身风流俊公子的打扮。剑眉入鬓,俊美无双。 小绿站在一旁伺候,不时便拽着衣角偷偷打量一眼。每看一眼,脸上的红晕便加深一分。 方平穿过桌几缓步走了过来,温声道:“赵姑娘,客栈的费用已经结清,我们随时可以动身。” 虞兰抬起头十分讶异:“你,你要同我一起离开?” 方平微微一笑:“赵姑娘这是什么话。这次全靠了赵姑娘选的目的地,我的药材才能大赚一笔。姑娘可是我的财神,自然是姑娘去哪,我便去哪。还望姑娘莫要嫌弃才好。” 虞兰垂下头,再抬起来时眼中已是一片笑意:“得方先生一路同行,荣幸之至。” 方平在对面坐下。却突然从窗外飞进来一支白色影子,直直扑进虞兰怀里。 “小白!”虞兰惊喜的叫出来,抱着小白使劲亲了一口,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你怎么找到这来了!哎呀你的毛全是湿的,是不是飞了一夜?乖,一定累坏了吧,来先喝口水。” 算起来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它,虞兰差点以为,就再也见不到了。 正当她和小白亲亲热热抱作一团时,突然从她背后的楼梯口,传来一道熟悉至极,难以置信又惊喜若狂的声音: “虞,虞兰?!” 第 70 章 虞兰一僵。 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人一把抱住死死扣进怀里。揽在腰间的手臂如铁箍似的,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了嵌进身体里。 有人在耳边深深浅浅地唤:“虞兰,虞兰。” 虞兰怔怔的眨了眨眼。或许是依靠的胸膛太过温暖,或许是耳畔的声音太过温柔,她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正当她思绪纷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却突然发现周围客人的齐齐看了过来,眼中绿光莹莹,很是有几分诡异。 一位面目和善的大娘狠狠掐了一把丈夫的大腿,兴奋得声音都在抖:“哎呀我的青天菩萨,长这么大岁数,可让我见着一回活的断袖了!” 虞兰低头打量一回自己和李彦玦的装扮,脸上的表情便木了木。手上一个用力,从他怀里挣开,往后退了一步。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失望的嘘声。 李彦玦依着虞兰的动作松开她,却长臂一捞,将她的手攥在手心紧紧握住。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响亮的口哨声。 虞兰甩了甩。没甩开。小白站在她肩上,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来回转动小脑袋。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想要跟虞兰来一场年度师徒重逢大戏的李长治刚往跟前凑了凑,就被李彦玦一道冷冷的眼刀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方平走上前冲李彦玦拜了拜:“这里人多嘈杂,二位不如移步去三楼房中说话?” 李彦玦将死死黏在虞兰身上视线撕下来,略略扫了他一眼,点点头,牵着虞兰率先向楼梯口走去。 人群中便又响起一阵暧昧的惊呼。那意味深长的视线让虞兰脚下一绊,差点摔了出去。 方平招呼店小二将桌上的碗碟收拾收拾,一转头,发现李太医正全神贯注的将自己望着,拽着一把胡子左右打量,眉目中满满的全是纠结:“眼熟,太眼熟了,啧啧,到底是在哪见过呢?” 方平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带着小绿大步朝虞兰二人的方向追了过去。 天字一号房,桌上的茶水早没了热气,李彦玦牵着虞兰的手一动不动地已经整整盯了她一炷香的功夫。屋子里静默无声,只能听见他贪婪又热烈的目光在空气里劈啪作响。 虞兰终于忍不住了。将手抽回来往旁边挪了挪。 李彦玦立刻蹭着凳子贴了过去。 虞兰咬牙:“你再这样,我可恼了。” 李彦玦一个激灵,终于把丢到墙角的智商重新找了回来。再看虞兰的时候,神色便稍稍正常了些:“虞兰你怎么会来这里?若不是小白,我都不知道你就在这溱潼关。” 虞兰挠挠小白的下巴,“这件事说来话长。本来今日就准备要离开了。” 李彦玦剑眉紧皱:“你要走?”眸光明明灭灭,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却又渐渐松开:“离开也好。如今正值战乱,你在这城中,我也很不放心。” 虞兰的动作一顿。离开也好是么。脑子里忽然闪过昨日军营中他与那女子相视而笑的画面。默了片刻后,盈盈笑道:“我听人说,王爷你在战场之上连连大捷无人可挡,又有佳人相伴红袖添香,怕是没有空担心别的罢。” 李彦玦还没来得及为前半句心花怒放,就被后半句说得愣了愣。 “佳人?你是说,周婉仪?”李彦玦眼睛一亮,“你见到她了?你去了军营是不是?” 哟,这都称名道姓直接承认了是吧。虞兰手下一个用力,便从小白头上拽下了两根呆毛。 对不起对不起。回过神的虞兰满怀歉疚地揉了揉小白的脑袋,声音越发显得温和可亲:“军营重地怎么会是我一介女流随意进出的。万一不小心打扰了王爷与佳人花前月下,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这番怎么听怎么不对劲的话让李彦玦有些懵。 怎么就不能进了,虞兰你就是要把我那中军大帐给拔了本王也是眼都不会眨一下的,怎么就成打扰了。什么佳人什么花前月下……等一下。 李彦玦心中一动,看着虞兰的表情便又是惊喜又是忐忑又是小心翼翼。她、她莫不是,吃醋了?心脏剧烈的鼓动起来,这样的可能让他胸腔里立即涨满欢喜,眼里一时亮得有些吓人。 然这亮光却又很快暗了下去。 李彦玦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既然没去过,那便算了。现今与西夏交战正炙,青州府内的一路上恐怕都不太平。你若是要离开的话,我便派人护送你一程,路上也安全些。” 虞兰呼吸一窒,心脏中便泛起密密麻麻极细极小却又无法忽视的疼。 “不用了。”她目光骤然转冷,“我还不至于无法护自己周全。王爷的好意虞兰心领了。” 李彦玦放在桌下的手指缓缓握紧,又道:“至于周婉仪的事,你误会了,她只是……” “王爷,”虞兰打断了他,“这是王爷的私事,虞兰无权过问,你万万不用向我解释。小绿!” 门外候着的小绿应声推门进来,“怎么了小姐?” “快把东西收拾收拾,不能误了启程的时间。”她起身冲李彦玦福了一幅,“这里杂事纷乱,怕是招待不好王爷,王爷还是先请回吧。” 李彦玦慢慢站了起来,目光中情绪翻腾,最终却只化作一句道别:“你多保重。”又深深看了虞兰一眼,转身离去。 出了房门,就看到一直站在外面的李长治猛地一拍大腿,指着方平兴奋道:“我想起来了!你不正是昨日在军营里解了马疾的老神医吗!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没了胡子老夫一时还真没认出来!哎呀你可让我们军营上下一通好找。我还想着要将我师父介绍给你认识呢,哪知你们早就结识了,岂不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妙哉,妙哉!” 李彦玦的脚步一顿。唇角便慢慢勾起来。虞兰,果真是你。 李长治戳了戳李彦玦的胳膊,“哎,王爷,他以前是不是还在王府里待过,隐约记得好像看到过几回啊。” 李彦玦没理他。定定的看着对面朝自己躬身行礼的方平,淡淡道:“照顾好她。” 然后一把拖住李长治,衣角飞扬中转身走下楼梯。 “小姐,小姐?” 小绿叫了第四遍的时候,虞兰终于回过神来,“怎么了?” 小丫头显得有些为难:“那个,咱们的东西不是早就收拾好了么,还要收拾什么啊?” 虞兰怔了怔,低声道:“是么。没事了,你出去吧。” “是。”小绿又是困惑又是担忧的看了她一眼,轻轻退了出去,随手将门带好。 回过身正好看见门外站着的方平,“先生,我们今天还走吗?” 方平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扇,微微笑道:“不走了。” 房间里,虞兰终于有机会将小白腿上绑的信解了下来。不出所料,正是小世子写给她的。 信中极尽一位三岁幼童所能拥有的文学造诣,长篇累牍字字泣泪的表达了对虞兰的思念之情。同时也解释了为什么快两个月都没给虞兰写信。 因为他那变幻无常见异思迁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的王爷老爹不准。 为了冲破父权的枷锁、消除世俗的藩篱、跨越命运的阻碍,小世子都已经做好了去不问谷与虞兰重逢的计划: 先把小白养得又高又大,然后让小白背着他飞过去。 果然是条理井然思路清晰非常具有可行性。 虞兰看着小白明显宽了一圈的身材,默默将拿在手里准备喂它的牛肉干放了回去,十分同情地摸了摸它的脑袋:苦了你了。 小白立马仰着头咕噜咕噜冲她撒娇。 虞兰抱起它将自己重重扔在床上,纤长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它肚子上的羽毛,微微叹了口气:“小白啊小白,这世上,果然只有你最好。” 咕噜咕噜。那是自然。本鸟的存在无可超越。小白仰天躺在虞兰身上,美滋滋的想。 李彦玦回到军营的时候,天边已经擦黑。薄薄的几缕阳光挂在西方欲落不落,营中的炊烟直直升起,拉出一条高绝悠远的线。 邹上已经回来了。待他汇报完斥候搜集到的情报,李彦玦道:“告诉小下,让他从暗部里挑十个身手好的,去城中的运至客栈里保护虞兰,直到将她护送到青州府外再回来。等等,还是让他们别回来了,以后就专门负责虞兰的安全,虞兰要是收了一根头发,让他们提头来见。” “属下遵命!”邹上领命,然后直起身惊讶道,“赵姑娘到溱潼关了?” 李彦玦点点头,眼中滑过一丝温柔。却很快又恢复一片沉肃。他指着沙盘中祁丰山中的一处名为螺旋谷的地方:“如今西夏军盘踞于此,只要将这山谷两头封死,他们便无处可逃,正是一个出兵的大好时机。只可惜马疾还未解决。” 邹上觑着他冷凝的脸色,小心的问:“如今城中已经没有草药了吗?” 李彦玦的脸色便沉得更加厉害。城中的几大药铺早在开战之处便关门大吉举家迁徙,尚且留着的几家医馆,虽然有药,但比之数万匹马的用量,不过是杯水车薪。 没有足够的药材,马匹就没有办法康复。而没有足够的马匹,在这茫茫草原之上,根本就拿西夏军束手无策。 李彦玦重重一拳砸在桌案上,桌上的笔墨纸砚便高高弹起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邹上垂目凝神站在一边。永乐王爷不同寻常的急躁,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力小心应对。 “报!”一名哨兵忽然在门外报到,得到允许进来后,便单膝一跪,激动道:“禀告王爷,营外忽然出现了一只商队,载着大批药材说要送往军中。” “药材?!”李彦玦又惊又喜,思虑片刻沉声道:“商队可有异常?是否说明为什么要送药过来?” “回王爷,士兵和军医们都检查过了,商队是青州府回春堂的,路引和文书都对的上。药材也没有问题。据领头的说,他们是收到医药大博士的召集令,特来溱潼关送药的。而且不止这一家,后面还有许多呢。” 医药大博士?邹上暗暗惊讶,那不是赵姑娘吗? 李彦玦面色一缓,身上的戾气瞬间尽数散去,霎时眼中眼中涌出的柔情浓得几乎要滴出来,“本王知道了。让他们进来,吩咐勤务兵好生招待,将药材的数量种类记录下来,以较市价高一成的价格记在账上,等此战结束后分文不少的付给他。” 哨兵应声退下。 李彦玦袖袍一挥,衣袍随着周身的气劲猎猎作响,望着沙盘目光灼灼:“药材之事既已解决便再无后顾之忧。三日之后,攻打螺旋谷!” 第 71 章 “按照方子抓好药,温水煎服,一日两次,过个三五日的便差不多了。” 又送走一位千恩万谢的病人,虞兰看着帘子外面暂时空下来的队伍,长长舒了一口气。 小绿立刻倒了杯茶,走过来给她捶背捏肩,“小姐,这都看了一上午了,今天便歇歇吧。” 虞兰端起茶饮了一口,略略伸了个腰,只觉得从脖子到大腿整个肩背都锈住了似的,从骨头缝里冒出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这幅身子骨,着实是弱得很。琢磨着今天应该也没什么人了,遂点点头,“那就将门口的招子给收了吧。” 本来虞兰前几日便准备离开这溱潼关的。临动身时,方平搀了位脸色惨白一头大汗的妇人来找她,却是误食了蚀心草,肠胃绞痛所致。 待虞兰将那妇人治好,回头就听方平和小绿闲聊:“因着这场战乱,城中的医馆大都关门歇业举家迁徙,因此大夫十分的不足,百姓们有个病痛意外的,大都求医无门。我听客栈掌柜说,前几日城东头文锦巷里住着的一位张姓汉子,担水的时候不慎摔伤了头,因为没能及时医治,就这样去了,留下一双孤寡,日日以泪洗面。那张生不过而立之岁,身子骨一向健壮得很,就因为这一摔生生殒命,实在是令人叹惜。今日刚巧又遇见这位妇人倒在路边,若不是有赵姑娘在,只怕又是白白丢了一条命。” 说着便唏嘘不已。 “唉,若是有人能在这城中开个义所,每日给百姓看诊,那便是天大的功德啊。而且百姓能及时得到医治的话,民心安定,对战局想来也是极有好处的” 虞兰反复思量几回,觉得方平说的,甚有几分道理。 且不论她多少是个大夫,还是个心地仁善好歹有几把刷子的大夫,医病救人虽没有强制性,却也是个道义所在,有助天和。只说她还顶着个“医药大博士”的头衔,每年享百姓衣食俸禄,这要是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总不好视若无睹见死不救。 于是便与客栈掌柜商议,将一楼大厅的角落处租下,用帘子隔开个单间,门外竖个“义诊”的招子,每日化作男装为城中百姓诊治。 见虞兰暂时歇业,掌柜的便拎了壶热茶并两盘点心,笑眯眯走了过来:“赵大夫辛苦辛苦,快吃些点心解解乏,本店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虞兰拱手道谢,心中却微微有些诧异。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从那日李彦玦来过后,这掌柜对自己的态度,就好得有些离谱。不仅时时送些酒水点心殷勤备至,更是让伙计时时候着,随叫随到有求必应。就连给她上的菜品,分量也要比旁人多一倍。那热情似火的目光受得久了,着实有些让人瘆的慌。 所谓无事献殷勤,不是有所求,就是少根筋。却不知这掌柜是哪一种。 果然,掌柜的搓搓手,笑出一脸褶子:“却有件事,要请教一下赵大夫。” 虞兰暗道一声,来了。面上依然是一片平和:“掌柜请说。” “这个,不知之前来找过大夫的那位公子,什么时候,会再来我这客栈?” 啊咧。虞兰暗暗打起的十二分精神一滞,却有些发懵。 这问的,是李彦玦?几个意思?虽则早就知道这掌柜对永乐王钦慕已久,但那日李彦玦是一身便服,怎么也跟“身高两丈、眼若铜钟”的传闻有些不大相像,没道理掌柜会看破他的身份啊。那又为何对一个不过一面之缘的男子如此上心? 虞兰心情颇有些复杂的上下打量一遍掌柜:莫不是,看对眼了? 掌柜的微微扭头,竟透出几分扭捏腼腆来:“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咱们这溱潼关虽是个边关要塞,却着实有些偏得很,城中百姓便不大容易见些大世面。这以前吧,只在一叶先生的话本子里见过,那如玉公子和千面郎君的佳偶良缘着实让人感叹,谁成想竟能见到一对儿活的。”掌柜捂嘴笑了笑,“托您的福,为此我这店里这几天是日日爆满,大家伙儿对您二位的姻缘发展都十分挂在心上,整日巴望着什么时候能再见二位互诉衷情一次。我也就少不得,厚着脸皮来向赵大夫问一问。” 虞兰脸上的表情便裂了裂。 我说怎么这几日走到哪都感觉有人盯着看呢,却原来是一直将我当做成话本子里断.袖情深的另一位男主角! 暗暗在银针上摸了几把,虞兰咬牙切齿得冲掌柜笑:“我怎么记得,掌柜你可是知道我是个女的。”入住那天虽然用面巾蒙了脸,但只要瞎的不是很厉害,那都是能分辨出来的。 掌柜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是,别人不知道么。” 虞兰无言以对。为了做生意,这连品性人格都不要了,也是蛮拼的。 掌柜又道:“从今日起,姑娘您在我这客栈房租全免饭食减半,只是若有那公子的消息,还请告知我一声,哈哈,哈哈。”或是觑着虞兰的脸色有些不大好,话一说完便闪得飞快。 虞兰望着他健步如飞的背影哭笑不得。却又倏地涌起一阵烦闷。 消息,哪有什么消息。自那日遇到李彦玦,已经整整过了四天。这四天里,再没有收到他一丝一毫的消息。 昨日驻扎在城外的大军突然拔营起灶,向关外急行军。方平出去打探,却也没能获得什么有用的讯息。只是猜测,怕是与西夏有一场硬仗要打。 虞兰将桌上的银针一卷,心中便颇有些愤愤然:既然人家对你避如蛇蝎,你又瞎操个什么心,没得多管闲事自作多情。哼,离开便离开,我本来就只是为了城中百姓才耽搁了这几天,如今这病也看得差不多了,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就走! 为了躲避众人迫切想要发现□□的眼睛,午饭便没下楼,与方平小绿一起,直接在房中用的。 虞兰端起药膳将将吹了口气,一个披头散发满身是血的人影便“砰”的一声撞了进来,摔在地上滚了几滚,正好滚在虞兰跟前: “赵姑娘,快、快救救王爷!” 又是“砰”的一声。虞兰手中的碗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深褐色的药汁浇了来人一头一脸,将他脸上的血污洗刷了几分,虞兰这才看清,却正是邹上。 她听见自己十分冷静清晰的声音:“你把话慢慢说清楚。”衣袖中的手却不受控制般,一阵阵抖得十分厉害。 邹上跪在地上,脸上一片灰败: “昨日半夜,王爷带着我们前去祁丰山螺旋谷攻打西夏军。为了防止对方逃脱,大军分作两路前后包抄,一为前锋一为后援。起初战事进展的极为顺利,在王爷带领的数千骑兵冲锋之下,西夏溃不成军不堪一击。谁知那藏在谷中的军队不过是个诱饵,西夏主力早隐藏在山谷两侧,滚落巨石将谷口堵住,令援军无法接应。又利用谷中复杂的地形埋伏躲藏,将前锋引入山谷深处,以车轮战轮流冲击。我们在慌乱之中被敌军冲散,与王爷失去联系。如今王爷便在那片山谷之中,下落不知,生死、生死不明。” 虞兰盯着他,极慢的眨了眨眼睛,“你与王爷失散时,估计他身边,有多少人?” “……不到一百。” “藏在谷中的西夏军,又有多少人?” 邹上的脸色便灰败得越发难看,“超过一千。” 虞兰将手捂住心口,十分欣慰地发现,心脏虽然疼得厉害,却跳得并非十分剧烈。看来这些年自己还是有些长进,多少练就了一身处变不惊的本事。 转过头看见方平和小绿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姑娘……”便安抚道:“不过是与敌军藏个猫猫,多大点事,把你们吓得,呵呵呵呵。” 邹上跪在地上重重的一磕头,便又有血迹顺着被药汁洗刷过的脸淌了下来,颤着声音道:“是我没护好王爷,姑娘若是恨,就杀了我吧。如果不能在西夏军之前找到王爷,我便是死个一万次也不足惜。只是那山谷极大极深,如同迷宫一般,稍不注意连自己都会迷路,士兵们找了一夜全无所获。王爷身上有姑娘给的千里香,如今,就只有姑娘才能救王爷了。” 虞兰站了起来,腿在桌子上狠狠撞了一下,晃了一晃,到底是安安稳稳走到窗边,吹了声长长的口哨。转身冲邹上笑道:“你家王爷向来是个命硬的,连掉下万丈深渊都死不了,又怎么会死在西夏人手里。你既然来这里托我,我自然是要将他平安无恙带回来的。不用担心,就留在这跟方平他们一起把午饭吃了吧,凉了总是对胃不好的。” 然后伸手接住飞回来的小白,凝神聚气运转心法,便带着小白腾空而起,笔直往溱潼关外飞去。 第 72 章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密集的雨丝打在脸上身上,冰冷冷的寒意一直渗透到骨子里。 虞兰将天一心法运行到极致,跟在小白身后一路疾行。 邹上到底没有留在客栈把午饭吃了。强撑着将虞兰领到祁丰山前,便脸色惨白的倒了下去。 雨越下越大,前方的视野一片模糊,一路上邹上所说的话却愈加清晰的在耳边响起。 邹上说,王爷以往打仗时向来是沉着稳重运筹帷幄,这一次却反常的激险冒进。行军之前便有将军提出,螺旋谷地形复杂,可能有诈。但王爷依然坚持出兵。并下令在一个月内,将西夏荡平。 其实只要再等三个月,再等三个月,我们就能趁敌军粮草枯竭,不战而屈人之兵。 邹上说,三个月前,暗部查探陆荷消息的时候,除了得知宜阳的那一颗,还发现西夏皇庭里也珍藏着一株陆荷。 邹上说,王爷对这次的胜利志在必得。早早地就拟好了对方战败后的合约书。其中一条,就是必须把那株陆荷进贡给大秦。 王爷不准任何人将这件事告诉你。两军交战后,连小世子也被禁止再给你写信。 邹上还说,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打仗是因为西夏人入侵边境主动挑衅。但这个所谓的因由,不过是发动这场战争的借口。 小白已经在空中盘旋了好几圈。雨水的洗刷让空气中的气味变得十分浅淡,也让搜寻变得更加困难。 虞兰悬浮在小白身边。只觉得全身冷得厉害。唇角扯起来,却不知道是告诉小白还是告诉她自己:“别着急,会找到的,我们会找到他的。” 小白终于认准了一个方向,虞兰纵身跟了上去。太多的情绪纠缠在一起,让她脑子里昏昏沉沉几乎成了一片浆糊。而这片浆糊里,有一个人的记忆,却清晰如昨,始终不依不挠、霸道又不讲道理的一遍遍重现: 百花苑的大殿之上,他望着她笑意盈盈:“请问这位小姐,为何要带着面具?” 王府里,他将那块重于性命的玉佩交给她:“永乐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红纱江边,他以为她被江木春伤到,颤抖着将她死死扣在怀里:“你没事,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 宜阳城外,面对沾之即死的疫病,他静静看着她:“你去,我也去。” 悬崖之上,他说,放下你,除非我死。于是任手掌被匕首割得鲜血淋漓;他说,我信你。于是放开匕首坠入万丈崖底。 崖底的洞府里,他为了救她经脉干涸差点丹田尽毁。淮安一行,他费尽心机只为了护她周全将她从赵府的泥潭抽离。 他说,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失去你。 他说,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他说,无论是脸布绿斑还是容貌倾城,我所倾心的,都只是那个蕙质兰心独一无二的你。 他说,君泽对天地父母起誓,此生唯卿一人,至死不渝。虞兰,你可愿嫁我为妻? …… 那么那么多的记忆,此时却直让人心痛得难以呼吸。 虞兰喉咙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胸口处激荡的灵气翻腾不休,激得她一双眼睛通红如血,满是令人心惊的决绝和冷意。嘴角轻轻弯起,在这漫天无尽的蒙蒙雨幕中呢喃道: 李彦玦,你果真是个好样的。 螺旋谷之所以叫螺旋谷,那自然是有原因的。整片山谷面积极大,就算立于半空中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其中石壁蜿蜒旋转九曲十八弯呈螺旋状分布,完全是一片天然的迷宫阵法。 虞兰降下身形,谷中战后的惨烈景象便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西夏军滚落的巨石凌乱散布,底下压着早已支离破碎的躯体。残缺的刀剑散落一地,大秦和西夏士兵的尸体四处横陈。血迹混合着雨水,在山谷里汇成一条赤红的血河。 她稳住颤抖的身体,声音轻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小白,找到了吗,他在哪。” 小白拍着翅膀,忽然长鸣一声,朝着一个方向箭一般直冲过去。 虞兰立即跟上去。转过一道石壁,突然身体猛地一晃,从半空直直栽落下来。 三十米外的地上,小白停下来的地方,躺着一个人。一柄长剑当胸穿过,毫无生息。 虞兰从地上爬了起来,刚踏出一步,便一晃又摔倒下去。地上的血水漫过她的手掌,将她的一身衣裳也染上一层血光。 雨下得越发急,一阵阵扑打在她身上,那么冷,那么重,那么痛,如同泰山压顶,让她喘不过气。 她爬起来踉跄走了两步,眼前模糊得看不见东西。便笑道:“小白,我有些看不清,你莫不是弄错了罢,那怎么会,怎么会是威武潇洒的永乐王爷。快别闹了,帮我好好找找,帮我找到他好不好。” 小白歪着头叫了两声。跳到那人身上。 虞兰喉咙又是一阵腥甜。她跌跌撞撞走到那人跟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用力擦了擦眼,又用力擦了擦眼,可是没用,雨水像是突然全都跑进她的眼睛里,怎么擦都擦不完。袖子上沾的血水顺着她的眼睛流下来,竟像是泣血一般。 她摸摸那人的脸,冰凉的没有一点温度,扯开嘴角笑道:“李彦玦,李彦玦,不过是和西夏人躲个猫猫,你怎么倒躺在这里了,快醒醒,和我一起回去吃午饭,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人没有一点反应。 虞兰轻轻碰碰那柄插在他心口的长剑,恍惚觉得这剑其实是插在自己心口上的,不然,自己的心怎么会痛得这么厉害,支离破碎不成形状。 “你别睡了,别睡了好不好。快些起来。你还要回延康的,我们一起回去,我再也不走了。你睡着了,焕焕怎么办,太后怎么办,皇上怎么办。我,我怎么办?” 她趴下来抱住他。像是多年以前碧鸩毒发一样,全身刀割一般无处不痛,痛得无法呼吸。不,比那还要痛,比那还要痛好多好多倍。 “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君泽,我求求你不要死。睁开眼,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我没有走,我一直在客栈等你。可你那么坏,你坏得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你做了那么多事,吃了那么多苦,却一点不给我回报的机会,从来不给我留余地。” 她在他唇上一次次亲下去。那从来只会对她上扬的唇角,如今一片青白,毫无生气。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早该告诉你的,君泽我喜欢你,我早就喜欢上你了,求求你,醒来好不好。你不是说要娶我的吗,你不能言而无信的。快点醒来,醒来我嫁给你好不好……” “咳咳,”抱在怀里的身体突然动了动,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你说的,是真的吗?” 虞兰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僵直着慢慢抬起头,便看到那个刚刚还毫无生气的男人,正一脸温柔的笑望着自己。 这一场说来就来的夏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一缕阳光穿过云层,倾洒在满身狼狈的二人身上。 虞兰愣愣的看着他,慢慢的眨了眨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便珍珠一般接连滚落下来。 她似是怕极了,颤着手小心的触了触男人的鼻息,待指尖感受到一阵温暖的气流,便再也支撑不住,一把抱住他埋头在他颈边,嚎啕大哭。 直到一双眼睛肿得核桃一般,声音嘶哑再也发不出声音,虞兰才松开他抬起身。这才想起来,还有把剑插在他身上。 李彦玦恋恋不舍的松开怀中的温香软玉,看着她一双通红的眼睛却又心疼得不行。 “我没事,就是中了一剑,腿也摔折了,走不了。”他说,“因为怕西夏人会先找过来,所以就暂时摒了呼吸。谁知却吓到你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虞兰沉默着不发一言。只从腰间取下针带,刷刷几针将他伤处的几处大穴封好——幸亏他之前给自己点了穴止血,不然怕早就失血过多了。 “虞兰?你怎么不说话?你不知道我听到你的那些话,心里有多欢喜。你说的要嫁给我,可是真的?” 虞兰依然没理他。从旁边捡了根木头塞到他嘴里,“咬住,忍着。”然后双手握住长剑的剑柄,狠心往外一抽,便将长剑拔出了他的身体,只留下一个冒血的窟窿。 李彦玦一声闷哼,脸色就又白了几分。 虞兰颤了颤,将那长剑扔到一边,迅速的给伤口撒上药,撕下衣袖包扎好,又将腿摔断的地方用树枝绑住固定,最后给他喂了一颗药丸。 “你派到我身边的那几个护卫是跟着我来的,虽然比我慢些,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要到了。” 说完唤回小白,转身就走。 “虞兰!”李彦玦大惊失色,忙从地上爬起来,一不小心扯动伤口,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虞兰的脚步立刻顿住了。 李彦玦见她停了下来,忙忍着痛追了上去:“虞兰你怎么了?你生我气了是不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其实一点没事,不信你看……” “看你妹啊!”虞兰忍了几忍实在忍不住,猛地转过身来爆了一句粗口,“你知不知道那把剑是从你心脏上擦边而过!你知不知道那处伤口有多惊险多严重!要不是你之前吃了我给你的回元丹,你早就死了!” 李彦玦讪讪道:“这不幸好有你给的药丸……” “闭嘴!”虞兰眼眶通红,眼中又有晶莹的水光浮了上来,“在你看来,这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误会是不是。你说你欢喜,那你知不知道,看到你躺在那里,看到你一动不动毫无生气,我有多绝望,多痛苦,多害怕!你怎么能……” 李彦玦走上前一把抱住她,虞兰挣扎起来,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在这挣扎里又渗出了血迹,他闷哼一声,却依然死死抱住不松手。虞兰滚烫的眼泪滴在他脖颈处,让他的心都快碎了。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我要是死了你会有多害怕。所以那么多敌人冲过来的时候,那么多刀剑刺过来的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我一定要活下来,活着回去见你。我还要娶你做我的王妃,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虞兰停止挣扎,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衣甲,哭得喘不过气。 李彦玦放开她,极温柔的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俯身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对不起,让你这么难过这么伤心,我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虞兰,原谅我好不好?” 虞兰紧紧抱住他的脖颈,更用力的吻了上去。 这一刻,尘世中所有的纷纷扰扰尽皆远去,两颗跳动的心脏经历山水千程,终于紧紧依靠在一起,岁月静好,阳光万里。 第 73 章 虞兰一直是个药罐子。 从三岁中毒到十三岁解毒,这十年里喝的各种汤药加一起,足可以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水漫延康。就是解毒之后,她那一副身子骨也被磋磨得很不成样子,日日靠药汤药丸将养着,才堪堪活了这几年。 所谓良药苦口。不问谷里自然是没有不是良药的药。也自然就没有不苦的药。 虞兰最初穿过来的时候,因为被碧鸩折磨得很了,平日里便更加受不得一点不如意。这黑漆漆苦到心眼里的汤药就极为不讨她欢心,长期盘踞在她深恶痛绝名单的首位居高不下。又仗着是个三岁小奶娃的身体,每到吃药的时候便化作个打滚撒泼的熊孩子,十分磨人。 可也从来没有这般磨人。 虞兰举起汤匙,看着躺在榻上几乎被裹成木乃伊,“柔弱”得连碗药都端不起来的永乐王爷,用尽自己最大的耐心继续这已经进行了一刻钟的拉锯战: “好了我喂你,快喝吧。” 永乐王爷十分娇弱的将头伸过来,将将碰了一下又闪电般缩回去,咬着唇颤声道:“烫……” 虞兰的面皮就抖了抖。烫你妹啊烫,熬药的军医直到药温晾得刚好才送过来的好么,你那么金贵谁敢烫着你! 看着他那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到底是耐着性子将药拿到嘴边吹了吹,笑得十分慈善: “好了不烫了,快喝吧。” 永乐王爷蹭到软榻边上,略略伸了伸舌就又扭过头,“苦……” 虞兰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动得十分欢畅,终于有几分了解当年黄桃姐姐哄自己吃药时的艰辛。从茶几上抓过一颗蜜枣塞到他嘴里,咬牙切齿得笑:“这下不苦了吧。快喝吧,药凉了就不好了。” 永乐王爷却还在作妖,皱着一把眉头小声嘟囔:“还是苦……” “李彦玦!”虞兰爆发了,汤匙扔到碗里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手上的一把银针闪闪发光,“你到底是摔断了腿还是摔坏了脑子!要是后者我不介意开颅破脑给你好生瞧一瞧!不就一碗药吗到底是有多难信不信我一针……” 狠话还没放完,就看见李彦玦忽然弯身摸着胸口,额头渗出一层冷汗,脸色倏地惨白。虞兰的心肝胆狠狠颤了颤,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叠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快躺下来我看看。” “没什么,就是伤口疼得厉害,”李彦玦一手捧心,浓密黑长的眼睫抖得厉害,气若游丝道:“若是你能亲我一下,想来就会好上许多。” 虞兰狠颤的心肝胆便如给施了个定身术一般,瞬间顿住了。看着眼前这张竟然还略带娇羞的脸庞,简直是磨刀霍霍摩拳擦掌拖出去打死的心都有了:你这么逗逼皇上太后知道吗真是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颜! 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虞兰睁开眼看着他,“亲一下,你就好好吃药?” 李彦玦目光灼灼将头点得鼓点一样。 虞兰俯身贴了上去。 一炷香过后,虞兰使劲挣开他,唇色娇嫩红润眼中水光迷离,颇有些气急败坏道:“不是说只亲一下!” 李彦玦端起碗将药汤一饮而尽,眼角眉梢带着得偿所愿的欢喜和餍足,笑得温柔儒雅:“是我的一下,不是你的一下。” 虞兰的脸色便更红得如同灼灼桃花十里烟霞。 看着他仍旧苍白的脸色,又忍不住给他细细诊了一回脉,“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是疼得厉害?” 李彦玦将手臂虚虚环住她,“放心吧,本王可是战无不胜的镇国大将军,这点小伤能奈我和?” 虞兰将银针收起来冷哼一声:“便是个再英勇无敌的将军,不也被人一剑捅个透心凉。”小伤,这样的小伤哪怕再来半次你都早已魂断黄泉了!于别人的性命紧要的很,偏偏自己的性命却这般不经心。 李彦玦将她身子转过来,目光温柔得一塌糊涂,声音里却有着俾睨终生的傲然和自信:“将我伤成这样,你以为西夏人还能讨到好不成。那日攻打螺旋谷虽然过于冒进,我却也不是没有任何后招布置。他会下饵,我岂有不会的道理。攻打螺旋谷之时,另有十万大军绕到西夏大军后方将其主账抄了个干净,只可惜跑了他们那个西夏王巫马阿骨。经此一战,西夏已元气大伤,如今不过剩些残兵弱将苟延残喘。待我军稍加整顿,一月之内定能令其举旗投降,世世代代臣服于我大秦。” 虞兰低着头一时没有说话。半晌后突然抱住李彦玦。 “不要再打了好不好。你那日……的情形,我再不能经受一次。你的身体也需要好好休养。不过是三个月而已,三个月,我等得起的,我保证。” 李彦玦微微怔了怔,然后抱紧虞兰,沉默许久后轻声道:“好。” 李彦玦受得这一剑,伤得十分严重。长剑自左肩下三寸处直刺而入,险险的擦着心脏边的大脉,差点将他捅个对穿。 虞兰将他身上的纱布解下来,眼睛便先红了红。那日见到他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绝望和恐惧,就翻江倒海般又在心头滚了几滚。 李彦玦侧靠在榻上,眉目舒展轻描淡写道:“不过是被刺了一剑,以前伤得比这重的也不是没有。经你照料养了这几天,都好得差不多了,如今一点都不痛。” “别动。”虞兰硬邦邦道。微微俯身极小心的将药膏抹到他伤口处,声音有些闷闷的,“这些话你拿去稳你的军心便好,却别拿来哄我。”虞兰被碧鸩生生磨了十几年,痛极是什么样子,竭力掩饰又是什么样子,她很是有些心得。李彦玦嬉笑拌蠢装得再好,却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李彦玦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抬眼看着她轻轻皱起的细眉,好看到令人屏息的侧脸,小心翼翼全神贯注的动作,目光便柔软得不可思议:“虞兰。” “怎么了?弄疼你了?”虞兰抬起头紧张地问。 “没有,”李彦玦摇摇头,声音像是慢慢拉长、细腻绵密的糖丝,温柔至极,“就是很想叫你一声。” 虞兰被他眼中浓烈的情愫看得有些发慌。仓促避开他的视线低声说了一句“无聊。”便又低下头上药。脸上却悄悄热了起来。 眼睛深邃了不起啊。没事乱放什么电。嘁。 “虞兰。”李彦玦又唤她。 “嗯。”顿了顿,她轻轻应了一声。 “虞兰。” “嗯。” 李彦玦看着她,眼中的情意像一片深邃无尽的海洋,浪涛翻卷不休几乎要将人溺毙。“那日躺在山谷的时候,我想着自己可能就要死在那里了。却又着实不甘心。我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还有太多的夙愿没有达成。那个刺了我一剑的西夏士兵虽然是职责使然无可厚非,又被我一刀砍过去早就魂归西天,却依然让我在心里将他骂了数十个来回。发狠赌咒若是自己果真死了,黄泉路上见着他,必然是要再砍他一次的。然后你就来了。听到你那一番话的时候,我暗暗对那个士兵萌发了几分谢意。想着能听到你这些话,便是再要让我受他一剑,我也是心甘情愿甘之若饴。” 虞兰默了默,然后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将你救回来,你竟还想着再受一剑。早知道你有这个想法我却也不用救你了,也不会白白可惜了这么些好药。” 李彦玦低低笑了起来,脸上满是显而易见的笃定和愉悦,十分的欠抽,“你舍不得的。” 虞兰重重哼了一声,“早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最毒妇人心。”嘴上说的狠,手上的动作却依旧轻柔无比。将伤口仔细包扎好,然后在胸口处灵巧的打了个蝴蝶结。 因为是上药,李彦玦便是光着膀子的。只在腰间搭了一条薄薄的衿被。除了绑在胸口上的那条绷带,便算是和虞兰“赤诚相见”了。 虞兰包好伤口拿余光扫了一眼,心头便不是那么矜持的跳了几跳。 大秦朝的永乐王爷,这幅年轻的躯体,着实是有料的很。 常年征战练武,让他的肌肉紧实流畅,每一块都暗藏着着惊人的爆发力。块垒分明的腹肌像是凿刻出来的一般,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配合着完美的人鱼线,简直色.气满满诱惑得要命。 虞兰还没来得及转开视线,就被这幅活色生香图景上的另一种痕迹定住了目光。 在他的身上,在那如今只要看上一眼便能感受其强大的躯干上,布满着一道道长短不一的伤痕。有些伤痕怕是年数久了,如今只剩下浅浅的一道白色;有些伤痕却因为太深或是当初没有及时处理,在胸腹间横亘而过,直到如今还能看到当时的血肉狰狞,触目惊心。 虞兰将手摸了上去,沿着每一道痕迹缓缓游走,眼睛便猝不及防的模糊起来。她想起当日在皇宫之中太后悲痛欲绝的一番话。 “……为了帮助璜儿平稳政局,君泽才十三岁,拿着先皇留下的尚方宝剑前往北漠。临行前他笑着跟我说,母后你放心,我一定会为大哥打出片天下来。他才十三岁啊!谁家的孩子十三岁的时候不是娇养早家中,躲在父母怀里?他本该是全世界最为尊贵的皇子,却要去寒风呼啸的苦寒之地!去残酷无情的战场拼杀!那一刀刀一剑剑哪是割在他身上,那是在割我的心啊!” 那时听了只觉得胸腔闷得厉害,却不敢细想。如今正视了这份感情,才恍然发现心里密密麻麻的疼痛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十三岁的李彦玦带着一把不一定有什么用的尚方宝剑,拿着一道不一定有什么用的圣旨,一个人去了刀光剑影的北漠。他可曾害怕过?可曾彷徨无助过?可曾在无人的夜里偷偷流过眼泪?那样一个孩子,即使出身高贵,在军中怕也是被排挤孤立的吧,怕也是受过别人欺负的吧,怕也是硬生生逼着自己踏过尸山血海,才走到如今的地步。 虞兰俯身在最长最深的那道伤疤亲了亲,一字一句道: “李彦玦,此生再不许让人伤你分毫。” 李彦玦一直紧绷的身体猛地颤了颤,忽然推开虞兰侧过身子,俊美无俦的脸上竟显得有几分慌张:“我知道了。虞兰你不是跟李长治还有事要谈?不如现在就去吧,我觉得有些累,先躺一会儿。” 虞兰还没从心痛的情绪中完全缓过来,就被他这一连串欲盖弥彰的举动弄得一愣,“你怎么……”一句话刚起了个头便戛然而止。她很快就发现李彦玦的反常是为了哪般—— 那薄薄的衿被下,极为醒目的被什么顶起了好高一截。 虞兰脸一热。她也没干什么啊,他怎么、怎么这么容易被撩拨。 抬眼却看见李彦玦不止眼神躲闪不定,连耳垂也红得快要滴血——跟小包子害羞时一个模样。 噗嗤。这样的场景实在太难一见。虞兰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李彦玦一僵,转过身一把将她抱住翻转压在身下,恼羞成怒的脸上隐隐带着几分危险:“你敢笑我?嗯?” 虞兰连忙低眉敛目,义正言辞的摇摇头。 李彦玦哼了一声将她抱得更紧,恶狠狠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快些跟我说点别的,不然我不保证能忍得住。” 虞兰感觉到气势汹汹抵在自己小腹处的某物,简直有些欲哭无泪。闻言慌忙道:“我说我说,那个啥,你这些年都是怎么处理这种情况的?”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猪脑子啊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彦玦目光一暗,眸色深得有些吓人:“你真想知道?” 虞兰就有些纠结。虽然这个问题问得着实有些不是时候,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是有几分好奇的。文慧王妃过世已经有三四年,王府中却一直是没有其他侍妾——当然这一点小包子功不可没。男人嘛,这种冲动肯定是会有的,那他到底是如何解决的?是去那烟花柳巷温柔乡里一夜风流,还是有几个秘而不宣的红颜知己,又或是在哪处建了个藏娇的金屋?毕竟以他的身份和容貌气度,便是让女子倒贴,怕也阻挡不了她们趋之若鹜的心。说不定,早就欠下了不知多少风流债。哼。 李彦玦勾起唇角,俯身含住她圆润可爱的耳垂,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虞兰脖颈处,惹得她一阵阵颤栗,缓慢沙哑的声音性感得要命:“自己来。” 虞兰翻腾不休的脑补一顿。还来不及为这其中的深意害羞,就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 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引无数贵族千金芳心暗许的大秦朝第一黄金单身汉永乐王爷,遇到这种情况,自己来??? 虞兰竭力压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手指卷起他垂下的一缕黑发,状似浑不在意的问道:“真的?” 李彦玦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真的。” 其实文慧在世时他与她便是聚少离多,有时一年也见不了一次面。那时北漠战事紧急,一打起仗来连睡觉都没有时间,着实没有精力想这些。文慧离世后他回到延康,又要照顾襁褓中的小世子当爹当娘,又要整顿兵部事务繁杂时不时还要练几次兵,恨不得能分.身有术,就更没有时间想这些。极偶尔夜深人静时有些冲动,自己对付对付也就过去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属于较为冷淡的类型,直到遇见虞兰。哪怕只是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让他像晒了几十年的干柴,擦个火星子就砰得着起漫天大火。 他紧紧困住身下的人,让她更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勃发的欲.望,眼中有火光汹涌翻腾,沙哑着声音低低唤她:“虞兰。” 却看到她轻轻闭上眼睛,睫毛颤的让人心痒,并没有拒绝。 李彦玦心中涌出一阵狂喜,眼中的火光猛地全部爆发出来,将将往她娇嫩诱人的唇上亲下去,便听到营帐外传来一道声音: “报!” 第 74 章 邹上刚掀开帘子,就感到一阵带着杀意的凛冽寒气迎面袭来,让他从脚趾头到天灵盖齐齐打了个哆嗦。 抬眼一看,自家王爷正曲腿坐在榻上,周身寒气翻卷,脸色黑得墨汁一般,正以一种绝对不是看活人的沉沉目光望着他。 余光再扫到坐在旁边椅子上微微低着头,面若桃花美得不敢再看第二眼的赵姑娘,作为一名智商高情商更高的王府亲卫,立刻便明白自己打断了什么。 邹上小腿一软险些跪下去,内心的小人便倒地不起望天泪流:我的亲娘唉,怎么偏偏今天出门忘记看黄历了哟。小下啊,明年这个时候,你怕就要去坟头给哥烧几把香纸元宝了喂。 这个时候再退出去却也不可能了。便只能硬着头皮视死如归道:“禀告王爷,螺旋谷一战的军情报告已经统计完毕,请王爷过目。” 李彦玦没接他手中的公文,只是沉沉看着他,半晌后冷哼一声。 这一声哼得邹上的腿肚子又软了一软,后背已是湿了一层衣衫。好不容易等王爷收回周身宛若实质的寒气,接过他手里的一叠文书,便立刻极为自觉的挪着小碎步退到墙角当背景。 李彦玦裸着膀子坐在榻上,脸上明晃晃的“欲.求.不.满”四个大字。余光扫到虞兰微微上扬的唇角,一双眼神便更加幽怨。 好不容易熄了满身火气,披上外套将那报告翻了两页,却看见虞兰起了身整理她的针带和药包,连衣物都开始整理起来。 “虞兰?” 虞兰将针带叠好放进药包里,答道:“我在这呆了好几天,也是时候回去了。义诊的摊子这么多天没照看,想必积了不少病人。我一直不出现,方平他们怕也是担心的很。” 李彦玦立刻紧张起来,急走几步到她跟前,“回去?你要回哪去?如今既然准备休战,那些医馆的人很快便会迁回来,就算他们来不及,这军营里还有一大批军医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为百姓做点善事,义诊之事却再不用你劳累的。方平那边也早就派人送过信,绝对没有问题。” 说着又指着自己身上的绷带,做出一副娇弱委屈的样子:“再说我的伤还没好呢,哎呀,伤口又开始疼了。你就忍心这样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吗?”刚刚打过一场仗,亟待处理的事项几乎要把他的桌案淹没,这个时候他是绝对没有办法离开军营的。 虞兰看着他一双湿漉漉、无辜又可怜,活像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类的眼神,很有些无奈:“怎么就是你一个人?邹上不是在吗?” 于是今天绝对不宜出门的邹上同志,便又默默挨了一回自家王爷锋利无匹百转千回的眼刀。往墙角又缩了缩,继续内牛满面。 虞兰:“还有你这几十万的士兵和一众军医,那个不是听你永乐王爷使唤?你的伤现在只要好生静养按时上药,再过个十来日就能痊愈,这些事让李长治来做绝对是绰绰有余。” 李彦玦撇撇嘴一脸嫌弃:谁要让那个糟老头给自己上药,又老又硬还满脸褶子,简直影响心情。便继续用“你无情、你冷漠、你无理取闹”的控诉目光望着虞兰。 虞兰默默叹了一回气,——李彦玦怕是把这二十多年没撒过的娇,攒在这几天全向自己撒完了。这么一双完全褪去凌厉之气,水灵灵无辜又纯善的眼睛定定将你望着,着实是犯规的很。 便只能耐着性子继续道:“我不过去个几天就回来。客站就在城中,离这大营也不远。有什么事让小白送个信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再者,你这里是驻着几十万兵马的军事重地,我一个女子,长久在此逗留总归是不大合时宜。” “怎么不合时宜了?简直是太合时宜了!”李彦玦似是想到什么眼中一亮,“正好这营里还缺一位监军,你是皇兄亲封的永寿候,又是大秦唯一的医药大博士,作为女子又能以你独特的视角发觉军中可能存在的问题,由你来做这监军一职,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缩在墙角的邹上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默默吐槽:上次周姑娘要当监军,王爷您可不是这么说的。这话风转的,着实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然而虞兰到底还是回了客栈。李彦玦本来还撒娇卖萌不愿让她离开,却突然像是福灵心至智商回笼似的,又不再拦着了。只是借此机会又缠着虞兰好生厮磨了一番,逼得她掏出银针差点翻脸。 虞兰之所以坚持回客栈,一个是如她自己所说,义诊之事需要给个妥善的处置,同时一路上承方平照顾,不亲自报个平安总是说不过去的。 再者,和一个素了好些年眼中几乎冒着绿光的饿狼同食同寝朝夕相处,可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主意。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着另外一个原因。 天字一号房内,虞兰翻开面前的文书簿子,心上便像是坠了个铅球,狠狠往下沉了沉。 这是一本名册。离开军营之前她向邹上要的。里面详细记录了此次与西夏之战中牺牲的所有士兵的名字和相关信息。 一共三百七十二人。 在两国交战数十万人马的庞大规模中,这样的伤亡数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是这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名字所代表的不再鲜活的生命和他们身后悲痛欲绝的亲人,都像是一道染了血的白绫,死死缚在虞兰的脖颈上,让她挣脱不得无法呼吸。 虞兰不是圣母,也自知没有那么多悲天悯人的慈悲情怀。这样的时代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命,赋税劳役沉重不堪,遇上仁君还好一点,若是遇上那罔顾朝政暴虐无常的,百姓便如同附在草叶上的蝼蚁,弹指间顷刻覆灭。 这样的时代宿命虞兰改变不了也没那么大的壮志雄心,若不是侥幸穿了个权势人家,虞兰的生活也绝对是好不到哪去。只是这三百七二条与她直接相关的人命,她要如何才能做到坦然无惧视若无睹。 压下这番沉重阴郁的心绪,虞兰提笔默下了三张药方,封好后连同对应的三枚药丸一起交给方平,道:“麻烦你寻个可靠之人,将这三张方子送到延康城的富贵楼拍卖,每张方子起价十万两。”至于药丸,则是给鉴宝师品鉴的。 这三张方子一张是伤药,一张是补药,还有一张却是能让人保持容颜的修容丸,每日服用便能使容颜靓丽永葆青春,功效正好与当初喂给柳漪漪的“红颜老”截然相反。 这些本是不问谷中古籍上记载的古方,原方中的很多药材早已绝迹,虞兰足足花了五年时间才将其替换成如今能找到的药材。药效比之古籍记载的肯定是要弱一些,但寻常的活人肉骨延年益寿却绝对是轻而易举的。只要鉴宝师瞎得不是十分厉害,相信都是能看出这药方的珍贵程度。 见方平郑而重之的将药方和药丸收好,虞兰继续道:“拍卖得到的全部银两,按照这份名单平分送到他们家人手中,只说是朝廷给的抚恤。还有,这件事除了你我之外,我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拜托了。”富贵楼里最不缺的就是眼光毒辣有钱的主,起价十万两,翻个两番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目前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方平按捺住满腔的震惊,稳了稳心神恭声道:“我明白了。” 待方平离开后,虞兰将白玉狼毫往笔洗里涮了涮,摊开另一张纸,却是准备给小包子回信。距离小白送信过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再不给他回信的话他怕是真的要将王府搅个天翻地覆了。 蘸了墨汁还未落笔,忽然听见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小绿脆生生的声音传进来:“小姐,这里有个人要找你看病哩。” 义诊的摊子还没来得及撤,莫不是又有百姓生病找过来了?虞兰将笔放下,行至门前一拉开门,就看到一张放大的俊脸: “赵大夫,久仰久仰。” 李彦玦一袭石青色束腰长袍长身玉立,正站在门外笑盈盈的望着她。身后跟着邹上和客栈掌柜。 虞兰皱眉:“你怎么来了?不是告诉过你要静养不能乱动吗?你的腿不想要了。”李彦玦的腿之前摔断了,虞兰用续骨膏给他接了起来,如今虽然于日常行走无碍,但还是要尽量保持不动,防止新生的骨头长歪。再说她回到客栈还没一个时辰他就追过来了,感情是早就计划好了啊,怪不得突然松口得那么容易。 想到临行前为了让他妥协,而被他压住受得那一番“欺负”,虞兰看向他的目光便十分不善。 李彦玦往前走了一步,以一种微微弯腰便能亲吻到虞兰额头的姿势,温柔缱绻道:“我觉得很不舒服,像是生了病。” 虞兰紧张道:“不舒服?哪里不舒服?伤口疼吗还是发烧了?”若是发烧就说明伤口被感染了,这可是非常严重的事,稍不注意就会有各种并发症。 李彦玦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心口处:“这里不舒服。赵大夫,我怕是得了相思之病,只有见到你才会稍微好受一些。” 看着自己身上和他款式相似的男装,虞兰沉默了。眼角的余光里,小绿正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邹上低眉顺目将情绪藏得极好,只是唇角若是能稍稍放下一点,那就更完美了;至于掌柜的,则是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又笑成一朵盛开的大丽菊。 虞兰使劲将手抽回来,摸了摸腰间的银针,到底是忍了下来。 掌柜顶着满是褶子的脸凑了过来:“二位中午不如就在小店用饭?我给您二位在二楼专门备个雅座,酒菜店里请,也算是稍稍表达对赵大夫义诊之举的感激之情,还请二位莫要推辞才好。”艾玛终于又等到这位公子了,今天我这客栈怕是又会爆满,得赶紧让厨子提前准备才行啊哈哈哈。 虞兰又摸了摸腰间的银针。片刻后笑靥如花道:“掌柜的一番盛情,我倒是却之不恭了,便先在此谢过。” 掌柜连连摆手“哪里哪里”,转身喜滋滋的下了楼。 第 75 章 这一边,李彦玦跟着虞兰进了房间。小绿眨了眨眼睛刚想跟上去,就被邹上拦了一拦:“咳,那个啥,咱们就守在外面吧。”再扰了王爷,他怕就真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李彦玦站在房里四处打量了一回,这所谓的天字号上房倒也过得去,做成了品字形的小套间样式,卧室客厅整洁大方,另外还用竹帘隔了个小书房,十分雅致。一边道: “这客栈不错,掌柜却也十分有趣。一听说我是来找你的便主动引路将我带了上来,还一直劝我在这多留一段时间,着实热情的很。这边关的民风,果真是十分淳朴。” 虞兰呵呵干笑两声。若你知道他为什么对你这么热情,怕就不会这么想了。走进书房拎起书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茶,坐在一旁的小榻上道:“你来这是有什么事?预备何时回营?”总不会真是自己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追来了吧。 李彦玦喝了口茶,一本正经道:“军中的士兵们这段时间连番征战,十分辛苦,很是需要好好犒劳一番,所以我便带着人来城里采买些酒肉,给他们补充补充营养,加加餐。” 虞兰一口茶水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便只凉凉的扫了他一眼。 三军统帅亲自买菜?你咋不上天呢。 李彦玦坦荡荡的回视,从腰间掏出一把木质的钥匙,“天二”两个字十分的显眼:“你不是说我需要静养么,我觉得此处着实是个静养的好地方,所以就打算在这里住段时日,天字二号房,就在你对面,这以后便是领居了,还请赵大夫多多指教。” 说完还潇洒利落的做了个揖。如果略去那稍显欢快的小眼神,倒的确是一派翩翩儒雅风范。 虞兰捏捏额角,“你来这,军中的那些事务没关系吗?”离开之前还看到他桌案上各种公文盈案累牍,文件堆的小山一般高,就这样撒手走人你那些下属怕是会哭的吧。 “无妨,”李彦玦十分淡定,“骡子想吃草还要先拉几圈磨,军中那么些中将,总不能白养着。如今大军已经回撤,没什么特别紧要的军务,不过是些繁琐的后续事项罢了,若是连这些都搞不定,那就派去北漠再守几年好了。” 虞兰挑挑眉未置可否。有权任性,你的地盘你做主,想如何蹂.躏你那群手下我完全没有意见。 撂了挑子的永乐王爷显得十分轻松愉快,绕着书桌踱了几步,忽然停下来从散落的纸张下抽.出一本册子: “你怎么会有这个?” 却正是虞兰之前看的士兵伤亡名册,将誊录本交给方平后一时忘记收起来了。 虞兰扫了一眼面色不变,淡然道:“哦,这个啊。如今大军既然暂时休整,我便和李长治商量给全军做一次身体检查,趁着这段时间将一些暗疾旧伤调理调理,因此问邹上要了军中的总名册,连同伤亡的士兵记录,好据此做个详细的规划安排。” 李彦玦默了默,点点头:“原来如此,还是你想得周到。”手指在名册薄的封面摩挲片刻,又将它放了回去。然后在虞兰身旁坐下:“虞兰,你可知道西夏与我大秦之间的渊源?” 虞兰摇头。她在不问谷呆了十几年,除了将大秦的历史略略撸过一遍,知道这洛神大陆上有哪些国家,于大陆史学方面却着实没有什么建树。 李彦玦长臂一伸拿过桌上的茶壶将二人的茶杯蓄满,缓缓道来:“西夏国,最初其实是与大秦相好的友邦。大秦建国之前,这整个天下四分五裂狼烟四起,百姓民不聊生。直到□□拥军,立志将天下大同九州合一,纵横捭阖,先后统一了赵、楚、燕、魏四国,才建立起这整个泱泱大秦。 那时的西夏还不过是个在草原上游牧的部落,在□□与魏国的最后一战中,当时的部落统领巫马萨真,将整个部落中的一半兵力借给了□□。 那场仗打得十分惨烈,双方死伤无数尸横遍野,士兵的血液将整个红沙江都染成血色。巫马借调的那一半兵力更是损耗殆尽。连□□都差点在那场战役之中陨落。双方的军力相差无几,若不是巫马借的那支骑兵,最后的结局,很可能便会是另一番境况。 大秦建立之后,□□感巫马一族的援助之恩,于是与巫马萨真约定,以溱潼关外的洛水为界,洛水以东归为大秦,而洛水以西的所有土地,则全部划给巫马一族,并允许其自立为国,这便是后来的西夏。” 虞兰捧着手中的杯子轻轻啜了一口。如此说来,西夏与大秦,却还是一起扛过枪一起打过仗的过命交情。 “因为巫马萨真的缘故,□□对西夏极为宽厚,不仅在两国商贸中给予对方诸多便利,连每年西夏上贡的珍宝财物,也大多只是走走流程,往往是添厚一倍再还回去,以示礼遇恩宠。□□之后的数位君王,也大都沿袭了这样的邦交方式。 然这样的宽厚礼遇,却是日渐滋长了西夏的不臣之心。尤其是巫马萨真的孙辈统治西夏后,西夏人在两国交往中越发显得蛮横骄纵,依仗当初的借兵之举,连‘大秦之土西夏得半’这样的大逆不道的言论都开始出现。到了先皇的时候,甚至连做做样子的朝贡也不再按时进行了。 皇兄登位之时,朝纲混乱局势动荡不安,于边防之上便着实松懈了几分。西夏人压制多年的野心因此愈加蠢蠢欲动。德阳三年春,西夏人开凿河渠强行令洛水改道,使洛水从溱潼、广元二城之东绕过,并借由当年□□定下的《洛水之约》,占领了这两座城池。若不是当时驻守边关的楚毅将军及时带兵出战将城池夺回,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这些年,西夏人贼心不死,私下里各种小动作不断。皇兄一直对其深恶痛绝,早就想好好教训一番。但一是因为朝中派系斗争未平朝纲不稳,二是因为北漠之乱已经牵制住很大一部分兵力,实在不宜双线作战,因此一直隐忍不发,只待时机成熟,将其一举歼灭连根拔起。” 李彦玦握住了虞兰的手,英俊的脸庞之上沉肃而宁静:“这次与西夏之战,诚然有我自己的私心,但也是因为朝纲重振、北漠平定的时机成熟,是时候祛除这块癣疥之疾。这三百七十二名士兵,他们是为了大秦的安定强大而牺牲,为了亲人的安居乐业而牺牲,为了实现自己作为军人的使命而牺牲。他们的死亡,光荣而伟大,值得所有人永远铭记。” 虞兰静静看着他。李彦玦有双极为好看的眼睛。线条简洁明朗,弧度恰到好处,眼尾处斜斜扬起。配着一对锋利的眉,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便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凌厉。而一但笑起来,却又像是突然撒入漫天星子的湖水,眉目间的戾气转瞬消弭于无形,波光粼粼中让人错了心跳,乱了呼吸。 她忽然想起拿到那份名单的时候邹上所说的话:“这份名单,是王爷亲自编写。士兵的遗体被抬回来时,这三百起十二个人,每个人的名字王爷都能亲口叫出来。我们所有人在披上战袍的那一刻起,就都做好了战死在敌人刀下的准备,而为王爷而战,是我们此生最大的幸运。” 她看着李彦玦的眼睛。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沉静而热烈,宽容而博大,温柔而坚定。心脏中的某个角落便随着一阵阵愈加清晰的悸动泛起剧烈的涟漪。而这一次,她再也不会逃避。 虞兰抬手勾住他的脖颈,仰头吻了上去。 李彦玦一僵,随即眼神猛地一暗,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危险:“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虞兰的指尖抚过他墨黑的鬓角,嘴角的笑容带着一丝挑衅:“知道,又如何?” 李彦玦的呼吸蓦地粗重起来,一双眼中波涛翻卷汹涌,一把将虞兰拦腰抱起,便大步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将将走了两步,便听到掌柜明快的声音:“不知二位客官是否谈好了,酒菜已经备下,还请二位前往二楼用饭。” 房间里静了一静。 “噗嗤。”虞兰忍不住笑出了声。安抚性的在李彦玦几乎要黑成锅底的脸上亲了一下,扬声道:“马上就来。” 运来客栈的张掌柜最近心情很是愉悦。自从五年前东街的赵娘子扯着与她相公私会的李家媳妇在客栈门前狠狠撕了一场,他这客栈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成为这溱潼关的话题中心。此次借着客栈里一对儿活生生的“断袖”,运来客栈终于又重新登上潮流顶峰。这无论走到哪都有人向他殷勤询问、再次成为众人焦点的感觉,张掌柜十分受用。 “快了快了。”又安抚下一桌心潮澎湃的客人,张掌柜第五十八次向三楼的楼梯望去。 终于,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众人望眼欲穿屏息以待。 李彦玦长袍玉带当先走了下来。 众人眼睛猛地一亮。张掌柜却猛地打了一个寒战。莫不是天要转凉了?怎么忽然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怪哉怪哉。暗自嘀咕了几句便再次紧盯着楼梯口,这段“禁忌之恋”的另一位主角马上就要出现了,艾玛好鸡冻。 李彦玦走到最后一级台阶,转身停了下来。下一秒,一抹天青色的衣角在楼梯转角处出现。 众人立刻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身裙装墨发披肩的虞兰步步生莲的走下台阶,将手放入李彦玦掌心,冲着面色一片灰暗的张掌柜浅笑嫣然:“有劳掌柜。” 第 76 章 “多吃点,你太瘦了,该好好补补才是。”李彦玦细细挑出鱼刺,将鱼肉夹进虞兰碗里,柔声嘱咐道。 虞兰尝了尝。厨子的手艺很不错,这道桂花鱼肉质细腻多汁,味道鲜香甜美,确是一道难得的佳肴。略顿了顿,也给李彦玦盛了一碗汤递过去,“你也多吃些。” 若要说瘦,比之当初在延康的时候,李彦玦才是真正清减了不少。硬挺的脸颊消瘦下去,愈发让那刀劈斧凿般的线条透出几分锋锐冷厉来。无端让人心里泛出几分酸涩。 当然这份酸涩稍稍冒了个头,便在看到对方满脸“被包养疼爱”的幸福和羞涩表情时,刷的少了一大截。 张掌柜所说的雅座,是一处临窗的、用一人高的山水屏风围起来的座位。既能临街观景,也能留些隐蔽,倒也合虞兰的心意。 虽然众人脑补的肥皂泡般梦幻传奇的“断袖之恋”,被虞兰用红果果的事实无情戳破,但或许是颜值太高的缘故,他们围观二人的热情并没有减退,连厚厚的屏风都挡不住他们火辣辣、热烈又直接的目光。 虞兰默默搓了搓胳膊,转头看向窗外,随即便被街上的情景吸引了注意力。 许多百姓正沿着走道两旁架起了竹架,长长的竹架一直延伸到街道尽头,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精巧别致的灯笼,配着满架的鲜花和彩带,已经可以想象当夜幕中这些灯笼全部亮起,该是怎样一副盛况。 “那是在做什么?”虞兰问。 捧着那碗汤视若珍宝般小口小口抿着的李彦玦抬头瞧了瞧,却也没瞧出什么来,“莫不是城里有什么喜事?”那些百姓看上去都高兴得很。 “这个二位就有所不知了。”屏风上咚咚响了几声后,掌柜端着一碟芙蓉糕走了进来。 由于众人对虞兰二人的关注度并未衰减,云来客栈依旧保持着其消息集散中心的重要地位,张掌柜初初虽有些神伤,但很快便从虞兰的“会心一击”里恢复如常。此时见二人看了过来,便解释道: “再过三天就是七月七日乞巧节了。这乞巧节可是个大日子,我们这里又叫作女儿节。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将自己做的灯笼挂到竹墙上亮起来,希望这之后的日子都亮堂红火,也是较量较量手艺的意思。百姓们公认灯笼做得最好的,便成为这一年的‘鳌头’,不光衙门里有赏银,还能主管下一年的花灯赛,最是好彩威风。 除了花灯,咱们这女儿节里最热闹精彩的却要数当天日落后的‘鹊桥会’。这‘鹊桥会’,却也有些讲究。溱潼关里未曾婚嫁的青年男女,在这一夜各自带着面具,女孩儿们从南街出发,小子们从北街出发,同时向城中央的广场走。有句诗怎么说来着,”掌柜皱眉跺脚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手:“是了,叫什么‘众里寻他千百度,猛一回头,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就是这个意思。若是能在满城的灯火人群里,隔着面具将意中人认出来,相互交换信物,便是得了上天注定的姻缘,结永世之好,携白首到老。” 李彦玦听到这眼睛一亮,便双目灼灼的将虞兰望着。 虞兰干咳了一声,“这倒着实有趣。只是这溱潼关这么大,百姓这么多,却真的有情侣能遇见并且认出来吗?” 掌柜抚掌笑道:“所以才要靠缘分么。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真正在月老那里挂了名号绑了红绳的,别说是隔着一个城,就是隔着万水千山也终究会走到一起。这个习俗咱们这里从建朝之前就有,子子孙孙传了数百年,灵验得不得了。城东白头巷里七八对恩爱的老夫妻,可不都是当年在灯会里对上眼的,这些啊都是注定好的。我瞧着两位就是有缘的,这灯会上带的面具是要各自定制准备的,二位若是有需要,我倒是可以给二位推荐城里一个极好的手艺师傅。” 李彦玦拱了拱手:“那便有劳了。” 虞兰夹了块芙蓉糕咬了一口。嗯,甜丝丝的,很是不错。 入夜,虞兰刚沐浴完毕穿上睡衣,便听到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拉开门一看,果不其然,外面站着英俊挺拔的永乐王爷。 李彦玦十分忧愁的叹了口气:“邹上不小心把我的床铺给弄湿了,没有办法再用。今天晚上,怕是需要虞兰你收留我一宿了。” 床铺弄湿了?虞兰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所幸他的房间就在对面,离得也不远。走进去一看,只见两米长的大床上湿漉漉汪成一片,枕头褥子全泡在水里,搭在床边的被角仍在淅沥沥往下滴了一地。简直是,惨绝人寰。 虞兰额角抽了抽,“你们在床上洗澡了?” 李彦玦转头看向邹上:“本王不过出去散了会儿步,你就在床上洗澡?!简直不像话,回去扣一个月军饷!” 邹上憋了憋,瓮声答道:“属下知错!” 虞兰十分诡异的看了他一眼,到底在心里给他竖了竖拇指。果真是个能屈能伸的贴心好侍卫。 再看向一脸无辜的李彦玦,和蔼的笑了笑:“客栈没有空的客房了?再定一间便是。邹上总不能一晚上洗两次澡吧。” “一间都没有了。”李彦玦的头摇得十分坚定果决,“不信你去问掌柜。” 虞兰扯了扯嘴角:你都敢这么说了,我问不问还有区别么。便又冲他和蔼的笑了笑,利落的一甩袖子,大步朝自己房里走去。 李彦玦眼里精芒连闪,颠颠儿的跟了上去。 待看到虞兰掀起锦被躺了进去,李彦玦站在床下踱了几步,双手后背一脸的正气凛然:“你睡床上,我就在这打个地铺便可。虽然胸前和腿上的伤口将将长好,但如今是夏天,想来也不会受什么寒气。唔,即便是半夜有些凉,凭我的身体想来也是没有……” “上来!”虞兰忍无可忍的打断了他。这苦肉计还用上瘾了是吧!信不信我让你滚回自己房间盖着湿被子睡一宿! 李彦玦咳了两声,微微扭捏眨了下眼睛,便嗖的脱下外套,在虞兰给他留出的外侧躺了下来。掌风轻扫,数盏灯火应声而灭,只留下桌上的一支蜡烛,微光摇曳。 夜色朦胧,卧室内寂静无声。 虞兰面向墙壁侧躺着,呼吸清浅自然,眼睫却抖成一片。紧紧绷起的身体在听见身后愈加清晰的擂鼓般的心跳声后,忽然又放松了下来。嘴角忍不住轻轻勾起:使了这么些花招,却原来比自己还紧张么。 李彦玦笔挺的躺在床上。脑子里像是盛着满满一脑壳沸腾的浆糊。虞兰就躺在他身边。很近很近。近到他能听见她浅浅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她暖暖的体温,能嗅到从她身上飘来的淡淡的幽香。这每一种感触都想是剧烈的炮火,在他脑子里轰隆隆响成一片。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便是当年第一次扛着大刀上了战场被溅了一脸血,也再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 索性牙一咬心一横,便往里面挪了一丢丢。又挪了一丢丢。再挪了一丢丢。一个翻身,抱、抱、抱上了。 虞兰晚上穿了一身素衣。她开门的时候李彦玦就注意到了。明明是再平淡无奇不过的一件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却十分惊艳。随着她的步子微微起伏,一行一动间皆是妩媚婉约。鸦青的发丝随意垂至腰下,愈发显得腰线纤细柔美得惊人。 然而直到真正抱在怀里,才知道到底有多细。 所谓温香软玉。再也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他总算明白那时在王府里,小世子为什么总缠着虞兰一起睡了。 这个臭小子。李彦玦颇为咬牙切齿的想。 佳人在侧软玉入怀。她身上醉人的香气在鼻尖萦绕不休,这香气像是带着细小的钩子,在他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又游转在他四肢百骸中,轰的一声,散成漫天火光。身上的某一处便无法控制的起了反应。 虞兰的心跳快得有些让她发慌。李彦玦一只手臂横过腰间将她拥在怀里,对方炙热的体温随着紧密相贴的胸膛一丝不落的传了过来。她努力调整着呼吸不想让对方察觉异状,却在感受到那硬邦邦抵过来的事物时功亏一篑。 她能感觉到李彦玦在拼命压抑,那火热的身体几乎绷成铁铸的一般。 得说点什么转移下注意力。 “你,难受吗?”她听见自己抖着嗓子问。 李彦玦深吸了一口气,在她头顶亲了一下,“没事,别怕。” 屋内静了一静。 她听见自己又开口道:“那个啥,要帮忙吗?” 嘁。所以脑残这种事真的是会传染的。不然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只要是跟李彦玦待在一起,她总是奔往作死的路上一去不返。 环在腰间的手臂猛地一紧,随着一阵大力她被翻了过来,眼前是李彦玦亮得吓人的眼神: “要。”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溱潼关巍巍的城墙内,无数盏花灯逐次亮起,顺着数百条街道往城中央的广场聚合延伸,汇成一片泱泱茫茫的浩然灯海。 虞兰推开窗户往外瞧了一眼,满心的震撼感叹将将冒了个头,便被小绿拽了回来继续换衣服。 她正在穿的这身长裙,是经掌柜推荐在东街的王家裁缝铺里做的,据说是家口碑良好的百年老字号,特别值得信赖。 溱潼关地处西南边境,文化习俗上与草原中的马上民族长期交融,制衣的风格便与延康城中轻袍缓带衣袂飘飘的婉约路线,有着很大的不同。更奔放爽朗些,倒有点胡装的情调。 紧身绑腿的长裤外亚麻纱裙长及脚踝,无数颗银线织就的星辰散落在碧色的裙面上,在烛火下闪烁着熠熠光彩。腰间三寸宽的同色腰带紧紧束起,愈发显得腰线细得惊人。袖口用丝带扎起,点缀着和裙角一样的细小铃铛,脚上一双鹿皮短靴,行走间裙摆飞扬铃声叮当作响,简洁利落里又透着一丝干练妩媚,倒是显出了虞兰许久没有过的俏皮可爱。 接过小绿手中的湖蓝色无袖骑装外套,虞兰走到镜子前照了一照,唔,是个美人儿。 目光滑过镜中人腰间挂着的一枚玄色荷包,光华流转的眼中便带了几分笑意。 按照这里的习俗,女儿节这一天午时过后,参加“鹊桥会”的男女就不能再见面,直到在人群灯海里与对方相遇为止。 午时的前一刻,李彦玦将这枚虞兰当初送的荷包放到她手里,“反正还要交换信物,等我找到你的时候,再给我戴上。” 秉着礼尚往来的原则,虞兰便也将那枚玉佩放到他手里,扬起下巴很是自信:“等我找到你才是。” 然后便被目光一暗的男人按在怀里狠狠欺负了一遍。 “好啦,已经可以出发啦。”小绿将面具递过来,惊讶道:“小姐你不舒服么,怎么脸这么红?” 虞兰握拳抵唇咳了两声,从某些心神微荡的桃色场景里回过神来,戴上面具十分镇定的点点头:“这天气有些燥,呵呵,有些燥。我这就走了,你也出去玩吧,听掌柜说今晚在城中心的广场上有集会,全是好吃的,玩得开心点。” 小丫头的眼睛立时亮得和花灯一样,忙不迭的点头,两只羊角辫在脑袋上甩得甚是欢快。 参加“鹊桥会”的男子大都已经提前去了北街,不参加的也都去了城中心的集会游玩,客栈里很是有些冷清。 所以当虞兰下了楼梯,看见客栈门边一个猫着腰鬼鬼祟祟的人影时,便稍稍吃了一惊。等看清这人影是谁,又是吃了一惊。 “师父!”人影看见摘下面具的虞兰,十分欢快的跑了过来。然后抖抖袖子恭恭敬敬的给她做了个揖。正是她那便宜徒弟李长治。 “你怎么在这?”虞兰问道。不是被甩手统帅李彦玦丢在军营里剥削蹂.躏……咳咳,委以重任么? 提起这一茬李长治就悲从中来:“师父,你可要给我做主啊,我一个身娇体软四体不勤的太医,每天在军营里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治人治马治脚气,好不容易遇上个花灯会,连个上街耍耍的机会都不给,我命苦啊……” “所以你是偷偷溜出来的?”虞兰打断了他的哭天抹泪,眼风上上下下扫了一遍,便定在他手上的一张面具上,声音里带出几分难言的意味:“你是来,参加鹊桥会?” 李长治悲苦的表情一顿,将面具偷偷往后藏了藏,身子一扭,竟显出几分腼腆来:“师父,我,我也还未曾婚娶呢。” 虞兰表情木了木,少顷干笑两声,“也是也是。来得好来得好。你若是今夜遇见了有缘人,回头我定给你包个大红包,呵呵,呵呵。” 虞兰自小身体不大好,眼神却十分的好使。以至于此时竟能从李长治那老树皮似的脸上,瞅出一抹羞红来。 这便宜徒弟再将身子那么一扭,嗔道:“师父!” 虞兰便禁不住抖了一抖。有些冷,有些冷。 李长治又道:“师父你今夜一定也会遇见有缘人。其实我觉着吧,以师父这么好的条件,却不一定,非要找个只会刀枪棍剑的武夫。若是遇见个文采风流的俊朗书生,也是能考虑考虑的。”这却是有些挑拨离间的意思了。逆境使人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看来这几天的确是被李彦玦留下的一堆事务磋磨得狠了,连胆子都肥了不少。 虞兰冲着他柔柔一笑:“你的话,我记住了。一定会转告给永乐王爷,让他也替我拿拿主意。” 李长治脸色刷的一白,胡子抖了几抖强自笑道:“那个啥,我不过来这里取个面具,面具既已拿到,那我就先走了,师父你留步,你留步。”话音刚落嗖得一声窜进门外的人流中,身影甚灵动,甚矫健。 从楼上眺望时,已经颇能体会这满城灯火的壮观。然真正走进去时,才真正感受这重重灯火交相辉映的唯美和浪漫。 虞兰走在南街的一条街道上,随着满街潮涌般的人群向城中心的广场移动。街上十分热闹,沿街大小摊贩鳞次栉比,欢声笑语不断花香盈盈不绝。两旁高高的竹墙之上,挂着无数盏造型各异精巧别致的花灯,有的大如车斗,有的小如银盘,每一盏都各具特色,照出的湛湛光华,将黛色的夜空都照得通红一片。 离广场越近,心情就越有些忐忑。虽说对李彦玦很有信心,但溱潼关这么大,南街有许多条街道,北街也有许多条街道,灯影重重人流如梭,大家带的面具乍一看大同小异,稍一晃眼就有可能错过。 广场中央的那座用花灯叠起的灯塔已经隐隐可见,不断有男子装扮的人从对面汇入人流。虞兰睁大双眼左右扫视,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和李彦玦擦肩而过。 远处似有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虞兰心中一喜,往那个方向急走了两步。 却猛然腰间一紧,身体不受控制的翻转起落,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就被人点住穴道,掳进了街道旁灯火外一处狭窄漆黑的巷子里。 有冰凉的手指从颈边滑过,如蛇信般直让她汗毛竖起。耳边传来一道低喃:“抓到你了。” 紧接着后颈便是一阵剧痛。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虞兰只来得及看见一张在夜色中泛着幽幽冷光的玉质面具。 第 77 章 虞兰恢复意识的时候,正躺在一辆飞速行驶的马车中。车厢轻微的震动从与身体接触的部分清晰的传过来。 她稳住呼吸,闭着眼睛细细感查了一番。还好,手脚都能自由活动。车外风声呼啸,空气中浮动着青草被践踏过的草腥气。从周围密集有力的马蹄声中可以判断,这拉车的马必定是匹好马,可迅疾如风一日千里。而且远远不止一匹。 身旁响起一声轻笑,有人俯下身冲着她的眼睛吹气:“你醒了。”十分熟悉而让人讨厌的志在必得的语气。 虞兰睁开眼睛,面前果然是连玉那张妖艳不可方物的脸。 上辈子在大学里,教商务礼仪的老师曾说过的一番话虞兰深以为然。这番话是这么说的:与人谈判的时候就跟打仗一样,也要讲究一个天时人和地利。天时这个东西不好掌控,人和呢大多需要舆论煽动费时费力,唯有地利这一项,稍微动一动脑经,就能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当然这里的地利不仅仅是地理环境上的优势,更是谈判时姿态位置的选择。譬如你高他低,你坐他站,你背他正,都能首先在气场节奏上形成压制。 虞兰琢磨着,既是要与对方周旋,那自己这样干躺着被他倾身俯视的姿势位置,就绝对算不得一个好的姿势位置。便撑起手臂蹬啊蹬的往后退了几退,一直退到后背抵在车壁上,与对方保持视线齐平,唔,这样就好多了。 连玉紧跟了上来,双手撑在虞兰身体两侧将她困住,鼻尖几乎相贴,笑得十分妖孽:“故人相见,美人儿你就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虞兰扯起嘴角,十分矜持的捂了捂鼻子:“自然是有的。你是不是吃了大蒜?” 连玉脸上的笑容一僵,半晌抬起一只手在虞兰的脖子上柔情蜜意的握了握:“眼下这番境况,美人儿你还是不要惹我生气的好。” 握完往顿了顿,到底是后退了一段距离,靠在虞兰对面,挑了挑他那斜飞的眉毛,颇感兴趣道:“许久未见,你似乎并不意外看到我?莫不是,一直对我难以忘怀?” 虞兰的目光从他挂在腰间的玉质面具上溜了一圈,清了清嗓子干笑道:“大王你天下无双老当益壮,令人见之忘俗,自然就没那么容易忘记。” 虞兰虽然被打晕了,但晕过去之前和醒过来装晕的这片刻功夫,已经足够她在脑子里将这件事给略略过了一遍。 猜出掳走她的人是连玉倒并不难。一是因为他戴着的面具正是当初李彦玦赔给她,后来又被连玉顺去的,上面浸染的折枝花的香气虞兰再熟悉不过。二来却是因为他别具一格的声音。这倒不是说他的声音难听,洽洽相反,他的声音十分悦耳,音色低沉华丽,抑扬顿挫自带一份韵味,着实是一把好嗓子。只是这声音里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息,让人无端就寒毛直竖头皮发紧。虞兰暗暗揣摩,极有可能是他年轻时受过什么惨绝人寰的刺激,将这么一把好声音扭曲成这幅德行,实在是可惜得很。 或许是这番言不由衷的马屁将连玉拍得舒坦了,他悠闲的曲起一条腿,用手撑着下巴,将虞兰的脸来回打量几番,眼中就带了些痴迷:“初次见你之时我便知道,你那满脸的绿斑下定然藏着一张绝世容颜,如今看来,果然没叫我失望。这么多年,你还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能解了碧鸩之毒的人,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一边与连玉打着哈哈,虞兰一边将周围飞快的打量了一遍。马车里没有点灯,车窗外透进来的日光让虞兰的心略沉了一沉。马车行的极快,带起的气流将车窗的帘子卷起。待看清窗外的景色,她的心就又沉了一沉。 虽然窗外那在整个青州都随处可见的草原她没有什么印象,但马车后那个已经远到几乎看不清的山峰,她却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祁连山。溱潼关外的祁祁连山。 醒来后所做的最坏的猜想应验了。她被带到了西夏。 连玉注意到她的动作,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十分贴心的用银钩子将窗帘钩起来,好让她看个清楚。 “怎么,想看看有没有救兵?整个西夏国最顶级的乌骓马全速奔袭了一整夜,除非永乐王能飞,不然怕是追不上来的。” 虞兰看着窗外,神情不变,思绪却飞速运转起来。李彦玦此时定然是知道她出事了。一直到现在未见追兵,一个是硬件设施跟不上,另一个怕是在这茫茫草原上难以追踪的原因。小白两天前被虞兰派去给小包子送信了,以它的速度,最起码还有两天才能回来。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在李彦玦找到她之前,尽最大可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她将目光收回,冲着连玉笑了笑,“我倒不知道大王什么时候竟开始为西夏效力,成了西夏王巫马阿骨的左膀右臂,真是失敬得很。”乌骓马即使是在以育马闻名的西夏也是国宝级的存在,这样一支全部武装了乌骓马的队伍,若不是得了西夏王的重用,怕是驱使不了的。 连玉没有否认,只是掸了掸袖子,慢悠悠道:“如今的西夏王,却不是巫马阿骨,而是皇太子巫马琉尨。先王巫马阿骨在十数日前与大秦的螺旋谷一战中,不慎坠马身亡英年早逝,着实令举国哀悼,万民悲恸。” 虞兰听罢心中微微一寒。西夏既是被称为马背上的民族,马术功夫自然是一等一的厉害,一等一的高强。在西夏的官员选拔制度中,马术被列为首要考核条件,凡是想要升官晋爵的,无论政绩能力如何,首先都必须要有一身挥洒自如的高明马术才行。其对马术的重视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这样一个视马术为信仰的国家,国王竟然会因为不小心而坠马身亡,这种事便是打死连玉,虞兰也是不会信的。 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虞兰活动着有些酸麻的腰背手脚,靠在车壁上镇定自若道:“如此说来,你却是要将我带给这新晋的西夏王了。你我既是旧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有件事我也少不得给你提一提醒,也免得你白费了这么一番功夫最后空欢喜一场——我与那永乐王爷虽然相熟,也有些交情,但这交情却也只是些萍水交情,远远达不到能为了我改变战局、危及边防安全的地步。是以即使大王你将我交给了西夏王,我对这两国之战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顶多让大秦的铁骑在踏平西夏时,为我多念一句往生咒罢了。” “萍水之交?”连玉将手指头搭在膝盖上叩了叩,嘴角一抬便带了几分邪气:“你可知现今江湖之上因为你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各处找寻你踪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全部跟疯了似的恨不得将这洛神大陆都掀开三尺翻找翻找。不问谷接连追加了三道英雄令,找到你的价码高到连大秦周围的各国国主都有所耳闻,各个眼红不已蠢蠢欲动。在这种情况下,永乐王却依然费尽心力将你的行踪消息封得滴水不漏,对不问谷的庞大悬赏丝毫不为之所动,单单这份维护之情,怕就不是‘萍水之交’四字可以形容的罢。” 虞兰揉着脖颈的动作一顿,垂下的眼睫一时颤得有些厉害。许多日子没听到不问谷的消息了,这乍一听闻,心脏便抽得十分不听使唤。 对面连玉继续道:“不过你放心。此番将你带出来并不是西夏王的命令,自然也更不是为了去不问谷领取赏金——虽然我的确心动的很。这一趟原本不过是为了潜入溱潼关,查探一番大秦的三十万兵马忽然撤军不动的隐情,谁知上天竟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即使你带着面具掩在人海之中,我仍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再也不会错过的。” 许是看着虞兰摸着脖颈后的动作和显得不那么好看的脸色,连玉十分歉意的眨了眨眼:“可是脖子痛?昨夜猛一见到你实在太过激动,下手就稍微重了些,十分对你不住。唔,下次一定会注意的。不过江湖中那么多人都找你不到,偏偏让我遇见了,可见我们的确是命中注定牵扯不断的缘分。当初在东华山顶我便说过,我们一定会再相见,如今可不是正应了前言,我心中实在是欢喜的很。”说完便一往情深的将虞兰望着。 虞兰将纷乱不宁的心绪收拾好,闻言甚是恭谨的拱了拱手:“原来大王还有一手预卜未来的好本领。只是我却记得当初在山顶是大王你将我推了下去,莫不是那时大王就料到,我一个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跌落万丈悬崖之下还能完好无损的活下来?” 连玉那一往情深的姿态滞了滞,将手做成个手刀的形状在虞兰面前晃了一晃,温柔笑道:“美人儿,你还是躺着不声不响时更得我的心意。”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虞兰便十分俊杰的将嘴闭上了。 只是这空荡荡的马车里,两个人干坐着不说话也很有些尴尬。于是俊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虞兰觑着连玉的脸色,试探着道:“其实还有件事,我十分好奇,不知当不当问。” 连玉靠在车壁上,似睁未睁的桃花眼在虞兰身上扫了一圈,半晌后十分高冷的嗯了一声。 虞兰捧了捧心,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来,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溱潼关我虽待得不长,但作为一座边关重镇,于城防上面想来是十分严谨的,更不用说如今还有三十万大军驻扎在城外,却不知大王是使了什么高明的法子,才将我从城里带了出来?” 李彦玦在运来客栈住下之后,溱潼关的城防便专门交由他的亲卫军负责,重重关卡护得跟铁桶似的连苍蝇都别想擅自进出。这样的情况下连玉都能将自己掳走,除非西夏的势力早已侵入到了李彦玦的亲卫军之中,如此一来,情况却要比她之前料想的还要严重得多。 连玉将那双妖孽风流的桃花眼眯了一眯,神情间颇有些自得:“告诉你却也无妨。若是在平常,我自然拿那层层防护束手无策,别说将你带出来,连潜进去都是极为困难的。不过天公作美,恰恰让我遇上了溱潼关一年一度的女儿节。想来你也知道,女儿节这一天溱潼关里会举行鹊桥会,人海中相遇的男女除了互换信物,是一定要去祁连山下拜拜月老的,故而昨夜溱潼关的西城门整夜大开,我抱着你往城门口一站时,却是得了满城百姓的祝贺欢送呢。” 虞兰的表情木了木。心中却暗自松了一口气。“祁连”二字在西部本就有姻缘绵延的意思,前往祁连山拜月祈福之事她之前也听客栈掌柜提过一回,只是没想到这般郑重罢了。戴着面具的男女亲密相偎前去祈福,也怪不得城门守卫没有疑心。这样一来,倒也能解释李长治是怎么在天黑之后混进城里的了。 思及她那便宜徒弟,虞兰突然想起出门前他那番自己与武夫不配,或许会与哪个温柔书生有一番姻缘的话。目光便有些诡异的将连玉上下打量了一遍——为了混进溱潼关内,连玉却正是做了一身温文尔雅的俊朗书生打扮。 连玉被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番打量看得有些发毛,咳了一声问道:“你这是作甚?” 虞兰光洁亮白的牙齿细细磨了几圈,随着弯起的嘴角在车厢内的光线中竟透出几分寒光来,“我只是在想,这车内有些暗,该点多少根蜡烛才合适。” 第 78 章 这一支装备着乌骓马、设备精良迅疾如风的队伍,在虞兰醒过来后又奔袭了四五个时辰,才在一片起伏绵延的山包后停了下来。 连玉拿起一件褐色披风将虞兰兜头罩了起来,又解下腰间的面具递过来让她戴上,冰凉的指尖从虞兰脸上划过,幽幽吐气道:“你如今这幅样子美则美矣,我却还是更中意你当初那张满是绿斑的脸。” 虞兰沉默的戴上面具,又是矜持的捂了捂鼻子:这位山大王连玉同志,倒的确对自己的口气自信得很。 跟在连玉身后下了马车,在对方转身握住她的手扶她时,虞兰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站定之后道了声谢便不动声色的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为了教小白更容易找过来,这一路上借着“下车方便”的机会,她偷偷将往草叶上滴了几次血迹,因此手上就添了几处磨人的口子。 连玉手一挥,随行的十数名兵甲加身的士兵齐齐下马,将他和虞兰二人拱卫在中央,朝着前方一片浩浩荡荡旌旗飘扬,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营地行去。 西夏所剩的十多万精锐兵马,便驻扎在此地。 老实说,这西夏军倒的确很会选地方。这片驻地位于茫茫草原深处的丘陵地段,除非有人带路,不然大秦的军队找到这里的可能性绝对是寥寥无几。营地占据地势高处,四周数里之内的景色一目了然,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在第一时间察觉。驻地旁边便是洛水的主河道,草木丰茂牛羊成群,即使是三个月之后的旱季,此处的水草也绝对能□□到最后一刻。 而最让虞兰惊讶的是,营地外围竟然利用地势,做成了个简易的迷踪阵。这个迷踪阵法虽然不能与不问谷外的迷魂林相提并论,但对于阻止外界查探迷踪障眼,想来还是很有几分效果的。如此一来即便是大秦的军队找到此处,能不能破阵而入却还是两说。 这十几个西夏士兵看起来对这套阵法十分熟悉。轻车熟路的在特定路线上拐了几拐,便护着二人行至营门跟前。 守门的卫兵一见到连玉立马单膝跪地拜了拜,十分恭敬的放了行。 营地极大,应着渐沉的暮色零零星星的掌起灯火。一路上不断有士兵停下来向连玉行礼,连玉竟也一一颔首致意,十分的温文尔雅平易近人。那些妖魅邪肆的阴冷之气似乎一下子全都被收起来死死锁在了身体里,看得虞兰一阵阵头皮发紧。 不过话又说回来,能在数月之内从一个被大秦通缉的土匪头子变成西夏国受人敬仰的军队高层,这山大王的的确确是个人才。 虞兰一边默记着他们行进的路线一边开脑洞,余光扫到前面的连玉突然停下来的身形,便赶紧止住了步子。 呼,好险好险,差点没撞上去。她顺着连玉的视线看过去,正前方约十米处,坐落着一顶极大、极高、极豪华的营帐,帐顶的旗帜上金光闪闪的天马展翅欲飞。想来便是西夏王的所在了。 营帐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从里面隐隐传来一阵惨叫哭泣声。有士兵抬着一卷草席走了出来。草席里裹着一个人,淅沥沥的血迹从席子的缝隙里溢出来滴了一路。随着士兵脚步的颠簸,一只细长的手臂从草席里垂下来。从手臂的状态和颜色来看,这人怕是活不了了。 四周的士兵们目不斜视脚步铿锵,似乎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在士兵身后,从营帐里面又走出了一个人。从高调奢华的装扮和士兵们躬身行礼的态度来看,应该是个高官。 来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微顿了顿便度着步子走过来,抬起手冲连玉晃了晃:“连大将军,可算是将您盼回来了。” 虞兰拿余光觑了觑,颧骨高耸眉头孤拐,却不是个好相与的面相。 连玉拱了拱手:“耶胡总管。” 这位耶胡总管扯起一抹笑,面上一派恭谨,声调却有些不阴不阳:“连大将军这一走就是两天,全军上下可都是焦心期盼呢。却不知这一趟将敌情勘查的怎么样了,可有什么重大收获啊?”一双细长阴鸷的眼睛往站在连玉身后、蒙着披风看不清身形的虞兰身上转了几圈,伸手就要来摘她脸上的面具:“这又是带回了个什么东西?” 连玉身形微动,抓住虞兰的胳膊将她扭到身前,却正好避开了耶胡总管的动作,笑了笑道:“正是要向总管汇报,此次出行所获不少,不光探出了大秦军队如今的位置和动向,还侥幸将秦军里一名百夫长的下堂之妻抓了回来。虽说她是一介女流,不一定能知道多少机密,但仔细盘问个几天总能得到些有用的讯息。还要请总管向王上通报一声,好交给王上处置呢。” 一听是个百夫长的妻子,耶胡总管眼中的兴趣瞬时少了一大半,背手皱眉道:“去了两天怎么只抓了个百夫长的妻子,直接抓个官职高些的士兵不是要有用得多。连将军莫不是嫌麻烦,所以随随便便抓了个人回来交差吧。” “总管这却是有所不知了。大秦的军队每日必然操练点卯,哪怕少了一个伙头兵都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到时候若是因此打草惊蛇激得对方再次开战,以我们如今的情形,怕是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当然若是耶胡总管对此战有必胜决心和自信,不妨向王上进言一番,想来总管的话王上是一定能采纳的。” 耶胡总管噎了噎,眉毛抖了几抖到底没能撂下狠话来。想起营帐中的王上此时正在处理的“要务”,是万万不能被这些鸡毛蒜皮之事扫了兴致的。便将眼珠子转了几转,扬声道:“王上政务繁忙,审问这百夫长之妻的重任还是交由连将军负责吧,本总管相信连将军定能获得至关重要的信息,我也会在王上跟前细细呈明将军的辛劳。” 连玉将虞兰松开,再次拱了拱手道:“这本是连玉之责,万万谈不上辛劳。” 耶胡总管骄矜的点点头,临走之前却又转回了身子向连玉叮嘱了一句:“上次献给王上的炉鼎用得差不多了,将军还需尽快再备一批才是。” 虞兰站在一旁忠实的充当着背景墙,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连玉垂下的眼帘中飞快闪过一道冰冷锋锐的寒光,同时恭声答道:“连玉领命。” 连玉的帐篷离王帐有一段距离,外表灰扑扑的十分不起眼。依虞兰的眼光来看,倒有些配不上连玉在军中的身份。 连玉挥退手下将她带入营帐里隔出的一间内室,往宽大的软椅上大马金刀的一坐,手指头往桌上的茶壶点了点,十分不客气道:“倒茶。” 见到他那一身邪肆狂妄的阴冷之气又给放了出来,虞兰反而松了一口气。从连玉之前的行为和态度来看,他似乎并没有准备将自己怎么着,最起码暂时是这样。她解下身上的披风,走到桌子前倒了一杯茶递给连玉,又返身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唔,却是杯味道很一般的冷茶。 连玉觑着她的表情嗤笑一声,指尖在茶杯上点了点,原本冰凉的茶水便冒出了一阵带着茶香的热气。 虞兰暗暗撇嘴,嘁,有内力了不起咯,这套把戏绿腰玩得比你熟练得多。 想了一想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转着杯子踱到连玉身边,迟疑道:“刚刚那个总管所说的炉鼎,是不是,我所想的那个炉鼎?” 连玉耸耸肩:“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虞兰目光一沉,便紧紧皱起眉头。 洛神大陆是个有江湖的地方。这片江湖独立于国家体系之外,各股势力盘根错杂力量不容小觑。江湖里门派一多,自然就有了正邪之分。这划分正邪的依据,大抵便是靠着门派的处世方式和武功路法。 有名的正方门派,如少林武当,大多以武论道,讲究一个修身养性济世安邦,通过行善助人提升武学修养,这便是有利于社会安定民风和谐的正经门派。 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也有些门派为了快速提升武力,专爱投机取巧做些歪魔邪道的勾当。其中最为武林中人唾弃的,便是将活人作为炉鼎□□补阳,以他人的寿命精气为代价提升自己的功力。实在是惨无人道大大的有伤天和。 从之前被裹在草席里抬出来的那具尸体来看,这位新晋的西夏王巫马琉尨,除了使用炉鼎修炼外,怕是还有着其他的小爱好。 连玉躺在椅子上微微换了个姿势,啜了一口茶,声音里十分自信:“王上只喜爱处.子,只要你老老实实待在我这帐篷里,他对你这个‘百夫长之妻’就不会起什么兴趣。”说完眼光在虞兰身上溜了一圈,颇有几分不怀好意道:“当然如果你要是有什么小心思往外乱跑,被他撞见了,他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还是个处.子之身,那时即使是我却也保不住你。” 虞兰呵呵干笑两声:“那不会,那不会。” 转身准备走开,却被人抓住手猛地一拽,脚下不稳正好倒在连玉怀里。若不是茶杯里的水喝完了,此时正好能洒他一脸。唉,着实可惜得很。 连玉将她脸上的面具掀开,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邪气四溢,紧贴在虞兰耳边轻声道:“孤男寡女的一起呆了这么长时间你却还是个处.子,那位大名鼎鼎的永乐王爷,莫不是不行吧。” 虞兰懵了一会儿,然后将连玉使劲一推,用手撑着他的胸膛爬了起来,脸上爆出一层红晕:“你才不行!你全家都不行!他,他不知道有多行!”她的手腕现在还酸着呢! 连玉也不拦她,只是朝她极为温柔的笑了笑:“我行不行,美人儿你很快便会知道了。” 然后理了理衣裳站起身,双手合起拍了一巴掌,便有一名侍女装扮的人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吩咐她。记住,只要你老实待在这里,我便能护你周全。”连玉抬步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身冲虞兰眨了眨眼:“另外,你也别想能从她嘴里套出什么东西来,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连玉离开后,虞兰让侍女在门外候着,矮身坐在了软椅上,指尖在扶手上轻击了几回,嘴角便微微扬起。 她也没什么需要从侍女口中套话的,该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拉拢人心行事低调,连玉,你果然所图不小。 第 79 章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但虞兰发现,这不怎么快乐的时光,也并没有十分难熬。 连玉将她掳到这西夏军营已经两天了。这两天里,虞兰过得十分舒坦。她倚在铺着雪狐皮的软榻上,眼光往周围琳琅满目的各式锦衣美食上扫了一圈,呢喃道:恐怕是太过舒坦了啊。 连玉如今的营帐,已经和两天前那个陈设简陋灰扑扑毫不起眼、连茶水都是凉着的营帐,有着天壤之别。简直就是焕然一新脱胎换骨。 自虞兰住进来后,各种珍奇摆设珠宝钗环绫罗绸缎,随着连玉一声令下全跟不要钱似的统统搬了进来,硬生生将个三丈方圆的帐篷装扮成一处金碧辉煌奢华舒适的富贵窝。因虞兰身体不大好,于饮食方面更是精细非常,珍馐佳肴主食甜点随时供应,一天上百道的送进来硬是没重过样。若不是对连玉多少有些了解,虞兰差点就以为他这是要将自己养肥了宰了尝尝。 除了在物质上关怀备至,精神方便连玉也是丝毫没有落下。和虞兰同食同寝同进同出,便是与其他将军的机密会议也丝毫不避讳她,拉着她的手片刻也不愿松开,时不时就温柔询问一声“渴不渴?”“饿不饿?”,将一个坠入爱河、痴心不悔的愣头青的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人尽皆知。 那中了邪似的含情脉脉的眼神看得虞兰身上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的涌出来,直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 她搓了搓胳膊,将裙子上的糕点碎屑掸了掸,起身从果盘里抓了两把坚果铺在身前的小茶几上。花生在左,核桃在右。 因着连玉那些军事会议从不避讳她的便利,加上天一心法探查周围环境的能力,这两天她已经将这西夏军营里情况梳理得差不多了。 被李彦玦领兵狠虐了几场后,西夏如今的兵力约为十万左右,其中还包括在数场战役中幸存下来的残兵伤员。虽然人数上较之大秦的兵马有些不够看,但这十万兵马有八成都是骑兵,机动性强破坏力大,若想攻克的话,的确是块颇为难啃的硬骨头。 而这十万兵马,又分为两派势力。 一派是左边的花生,以连玉为首,在数量上占据多数。 在这西夏军营中,连玉是个颇具传奇性的人物。 据虞兰探听来的消息,三个多月前,连玉突然出现在西夏一年一度的狩猎盛宴逐鹿会上,三箭连环齐出射中了一头三人高的黑熊,夺得大会魁首,也因此得了先王巫马阿骨的青眼,被招进阿骨的亲卫军中。 之后西夏与北方的埃斯国交战,连玉领兵出征连战连胜,靠其出色的谋略战术大败北国,并为西夏夺得了埃斯国南方面积广袤水草丰美的河东长廊。此后更是成为巫马阿骨的左膀右臂,在军中声望愈高,短短两个月便晋升为统领数万兵马的护国大将,威风得不得了。若不是李彦玦对西夏发动的战争打乱了他的节奏,他如今已成为整个西夏国的军权掌控者也未可知。 另一派,则是右边的核桃,以新晋的西夏王巫马琉尨为首。 这个巫马琉尨,那真是败类中的败类,人渣中的人渣,荒.淫成性暴虐嗜杀。连玉指给虞兰的那位哑巴侍女,因为连玉对虞兰关怀爱护的态度,伺候得十分上心有求必应。那日虞兰不过在她跟前稍微提了提巫马的名字,她就吓得面无人色差点厥过去。 总之一句话,那就是坨完完全全的辣鸡。 可偏偏这坨辣鸡,却有着全军中数量较少、但最为精锐的皇族部队死心塌地的全力支持。同时在名义上,对全军上下有着绝对的控制权。 啧啧。虞兰看着面前对花生呈压制之势的核桃,用力嚼了嚼嘴里的核桃仁,连玉的日子怕也有些不好过啊。 她将那颗最大的核桃拿在手里颠了颠。若是想改变花生被压制的局势,目前唯一的方法,就是让这颗大核桃失去对整堆坚果的控制。得民心者得天下,一旦失了民心,这个孤零零的大核桃,自然什么也不是。 连玉出门了,军中这两天的气氛十分紧张。而究其源头,则是虞兰抵达西夏军营当日,那位耶胡总管向连玉提出的,给西夏王进贡炉鼎一事。 在西夏军被李彦玦打成丧家犬之前,巫马琉尨的炉鼎来源多种多样。有从外族买回来的奴隶,有和邻国战争中俘获的俘虏,还有一些被强掳来的无辜少女。但如今是处于战争期间,军队流亡逃窜,这炉鼎的补给来源就只剩下了一处——士兵家属。 西夏是个游牧民族,人人善骑射。出于补充粮草以及危急时刻补充兵力的考虑,所有士兵的家属都是一直跟在军队后面,随着军队的移动轨迹迁徙。眼下,十万士兵的家人亲友便在军营后方驻扎休憩。 西夏王要补充炉鼎的风声一放出来,立刻军中人人自危忐忑不安——巫马琉尨究竟是个什么货色谁都知道,那些被送进他营帐的少女下场如何,再也没有人比这些士兵更清楚。为君分忧这话说着好听,但真要把自己的家人推入地狱火坑,谁也没缺那么大的心眼。 这个时候,负责挑选炉鼎一事的连玉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稍有行差踏错,他在军中累积的声望便会分崩离析毁于一旦。由此可见,那个面相孤寡的耶胡总管,的确是没按什么好心。 对于连玉来说,化解危机的唯一方法,便是将他自己放置在与士兵们的同一战线上,家人亲属也受到威胁,共同成为残暴的西夏王的受害者。但问题是,连玉作为孤身前来西夏的外族人,他并没有什么心爱之人可以作为西夏王暴虐之下的牺牲品。 虞兰的目光又在账内价值千金的珠宝绸缎、体贴细心的补药羹汤上扫了一圈,最后定在自己身上。心里便跟个三百六十度灯泡似的透亮。 难怪连玉要在众人前对自己做出一副捧在手心里宠爱深情的模样,难怪在军中行事低调的他突然就开始为了自己奢华铺张一掷千金,难怪将自己带回来时,他编了个“百夫长之妻”这样不伦不类也就只能哄哄傻子完全遮掩不了的借口。 因为连玉从头到尾根本没想过遮掩。 他就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了一个放在心尖尖上痴心不悔愿意舍身相护的恋人。 所以当这个恋人和其他士兵家属一样被西夏王残忍加害时,他才能悲愤交加,与众士兵同仇敌忾,彻底掌控民心。 虞兰将手中的大核桃放在茶几上,拿起一把敲核桃的小锤子晃了晃猛地敲上去。核桃应声四分五裂。眼睛眨了眨,嘴角便扬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意: 连玉啊连玉,你把我带回来,却原来是想将我当做一把白白出力的棒槌。呵呵。 虞兰这边正虐着坚果呢,就听见帐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一道阴阳怪气趾高气扬的声音怒喝道:“大胆!本官乃是王上亲封的皇家总管,一言一行皆秉承圣意,你一个小小的护卫兵竟敢阻拦本官,是准备了几颗脑袋来砍!” 随即便是一阵踢打肉.体的钝响。 守门的侍卫闷哼几声,气息有些不稳:“总管恕罪,小人,小人自然是不敢拦着总管的。只是连将军临走之前吩咐过,不许任何人……” “混账!”耶胡总管打断他,“连将军连将军,到底这军营里是连将军说了算还是王上说了算!你还有没有将王上放在眼里?!简直是目无尊卑大逆不道!” 侍卫自然又是一阵慌乱解释。 虞兰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对门外这场对峙并不感到意外:不枉连玉做了这么多势,该来的总算来了。不过花了两天时间才想通“百夫长之妻”另有蹊跷,这位总管的智商真是,啧啧,十分感人。 她起身整了整衣服,拿起软榻旁的面具戴上,手指在腰间的针带上摸了一把,慢慢深吸了一口气。 来吧,让我这“棒槌”好好陪你们玩一场。 门外的耶胡总管到底是带人闯了进来,四下一望便雄赳赳气昂昂的跨进了虞兰所在的里间。 屋内富丽堂皇的装饰让他猛然倒抽了一口凉气,愣了片刻,阴鸷冰冷的目光便定在正中的虞兰身上:“你便是那个令连玉神魂颠倒的‘百夫长之妻’?哼,今日我定要看看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说着就要冲上来摘虞兰的面具。 那名侍女倒的确是个忠心的。即使浑身抖成了筛子依然扑倒在地紧紧抱住耶胡总管的腿,一边冲着虞兰无声呐喊,示意她快逃。 耶胡总管竖起两道八字眉,飞起一脚,便将那侍女踢得在地上滚了几滚,撞到墙边没了声息。 然后丝毫没有停顿的再次凶神恶煞的冲了过来。指尖将将碰上虞兰脸上的面具,一只手臂突然从天而降,轻飘飘不着力似的搭在了他的胳膊上,却令他丝毫动弹不得。同时一道冷肃的声音沉沉响起:“耶胡总管,你这是要做什么。” 虞兰搭在腰间的手指轻轻扣了扣,眼中便飞快滑过一道难以察觉的笑意:来得真是及时。 连玉松开耶胡总管,将虞兰护在身后,冷声道:“连玉自问对总管并没有得罪之处,却不知总管为何闯入我帐中。” 耶胡总管捂住胳膊怒道:“好你个连玉,明明犯下欺君之罪却依然狂言狡辩!本官问你,你说你抓回的这名女子是秦军一名百夫长之妻,实际上却根本是你假公济私带回来的秦人相好,是也不是!” 连玉握住虞兰的一只手,一字一顿深情几许:“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如今都是连玉最心爱之人。” 耶胡总管一脸“这下可让我抓住你小辫子”的表情连道了三声“好!”然后抖着眉毛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就透出一股子居心不良来:“连玉你贸然携带外人入营,触犯军规,按理说应当重罚!但正好王上最近需要一批炉鼎,便将这女子呈送给王上使用,也算你戴罪立功。来人啊,将这女子给我绑起来!” 连玉面色一沉,身上的披风随着强烈的气劲激荡而起,厉声喝道:“谁敢!” 耶胡总管被他外放的内力震得往后连退几步,又惊又怒气得手指头都在哆嗦:“连玉!你、你是要造反不成!” 连玉上前几步,目光冰冷掷地有声:“我是先王圣旨赐封的护国将军,为西夏开疆拓土征战沙场,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总管若是因为连玉想要保护心爱之人便给我按下个大逆不道的帽子,不如先问问王上同不同意。想要碰她,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耶胡总管被他的气势震得又是缩了缩。本就长得不是很美观的脸更是扭曲的不成样子。呼哧呼哧喘了半晌的粗气,恶狠狠撂下一声“你等着!”,便带着手下步伐匆匆的撤了出去。 连玉收起笼罩全身的气劲,转身走到虞兰身前将她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待看到她有些发白的脸色和眼中莹莹浮动的水光,眼中便滑过一丝歉疚,柔声道: “别怕,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 虞兰蝶翼般的眼睫轻轻扇了扇,像是刚刚从惊惧中回过神似的,手指揪住连玉的衣襟,秋水明月似的眼中显出几分脆弱无助:“我,我不想呆在这里了,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哪怕、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也好。” 连玉默了默,然后笑着点了点头,“好,我带你出去骑马。” 虞兰眼中一亮,立时满脸的欢欣雀跃,十分感动的看着连玉。同时左手不动声色的在腰间揉了揉: 早知道这么容易就不用那么大力气了,哎哟娘唉疼死我了,挤眼泪果然是个技术活儿。 第 80 章 草原上的空气那真真是极好的。 虞兰拉紧缰绳长长的“吁”了一声让奔腾的骏马逐渐慢下来,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大片泉水般净透清凉的空气便争先恐后的涌入肺腑之中,着实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连玉驾着马在她身旁停了下来,“想不到你看着弱不禁风,马术倒是不错。” 虞兰回头朝他粲然一笑,鸦青的发丝在原野上的风中扬起:“关于我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 连玉轻笑了声,道:“也是。你总能不断给我惊喜。” 苍莽的草原一望无际,柔润的绿色衬着广阔澄净的蓝天白云,让人身心舒畅心情都好了许多。虞兰松松挽着缰绳,让马儿在草地上悠闲的溜达着,侧身定定的看了会儿身旁眉目俊美如画的连玉,忽然出声道: “你为何要来西夏为巫马效力?西夏自先皇起便渐有不轨之心,甚至在诸国中散播‘大秦之土西夏得半’的言论,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你虽然人品不大好,但也绝不像是会做出叛国之事的人。” 连玉眼中一片俾睨天下的不屑:“‘大秦之土西夏得半’,哼,心倒是大,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来得。早晚有一天,这西夏之土尽皆归属我李氏大秦。”说完似笑非笑的看了虞兰一眼,“你对我倒是了解得很。但我落到如今这步境地,其中九成九都要归功你那个疯了一样护短的永乐王爷。若不是他在全国境内重金悬赏通缉让我毫无容身之地,我又何必跑到这么个鬼地方来。” 虞兰扭过头暗暗撇嘴。怪我咯。当初你在东华山差点把我掐死,又将我推落悬崖,如今却又要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嘴脸,当真是无耻之极。 连玉拍了拍身下骏马的脖子,清声道:“李彦玦以西夏入侵边境为由发动这场战争,然你我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若我所料不差,他攻打西夏其中一个原因恐怕就是为了西夏王庭的那颗陆荷,这世上唯一能让你完全康复的陆荷。” 他看着虞兰,眼神野心勃勃又坦荡光明:“你是个聪明人,想必也大概猜出了我将你带到这军营所图为何。只要你愿意出手相助,待我掌控西夏之后必然会将那株陆荷双手奉上。同时也能兵不血刃的将这西夏疆土归属大秦。你意下如何?” 虞兰怔了怔,还未来得及答复,忽然从空中传来一阵清唳。 连玉抬头一看,赞了一声:“好俊的白隼!”随即引弓搭箭,扬声道:“便让我将它射下来送给你,作为我邀请你合作的诚意。” “等一下!”虞兰拦住他,信心十足地笑了笑:“既然是表现诚意,那让我自己来射岂不是更好,也正好向你展示一下关于我的更多你想不到的事。” 然后从连玉手中接过弓箭举起瞄准,将弓拉成半圆然后猛地松手。只听嗖的一声,羽箭笔直的朝白隼的方向飞射而去。 却刚至半空中便力有不继,啪的一声又掉了下来。 连玉看看受惊而飞到高空之中几乎看不见的白隼,又看看满脸窘迫脸色通红的虞兰,终于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这我倒是,的确没想到。哈哈哈哈……” 虞兰恼羞成怒的将弓往连玉怀里一扔,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调转马头,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当先飞驰而去。 连玉带着止不住的笑意纵马跟了上去。 在所有人都离开后,高空中的那只白隼盘旋了几圈,慢慢落在这片宁静安详的草地上。转着脑袋四处蹦了蹦,从草丛里叼出一小截卷好的白绢。咕噜咕噜叫了几声,又展翅而起往草原中的某个方向飞了过去。 翌日。 虞兰正在和连玉一起吃午饭。 昨天骑马时连玉给出的联手合作的提议,虞兰还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连玉也不着急,只是人前时依旧一往情深的模样对着虞兰演戏。实在是膈应人得很。 “来,张嘴,小心烫。”连玉执着一把汤匙吹了口气,柔情似水的眼波向虞兰荡了过来。 虞兰扯了扯嘴角。眼角的余光扫到侍立在一旁的丫鬟侍卫,再瞧一瞧连玉柔情蜜意之后隐含威胁的眼神,木着脸凑上前将那口汤喝了下去。 连玉水似的眼波便又荡了一荡。正准备故技重施,账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有士兵高声喊道: “报告连将军,营外一里处秦兵来袭!” 连玉举着汤匙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虞兰一眼。 虞兰不动声色地将左手放在腰间。 连玉的注视只持续了一瞬,便站起来让由侍卫为他披上铠甲。然后弯下腰紧紧的将虞兰抱了抱,温柔深情的声音轻轻在她耳旁响起: “别担心,好好等我回来。” 说罢起身大踏步朝外走去。 “等等,”虞兰叫住他,执起桌上的白玉酒壶斟满一杯酒双手递到他跟前,清声道:“虞兰祝将军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连玉目光闪了闪,然后扬起唇角粲然一笑,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转身掀开帘帐疾行而去。 营帐之外,嘈杂的脚步声、行动间兵甲摩擦的铿锵声、马匹嘶鸣声响成一片。 虞兰将酒杯在手中转了几圈,慢慢吐出一口气。然后坐下来拿起筷子,将这顿饭慢斯条理的吃完。 “好了,把这些都收下去吧。”吃完后,虞兰擦擦嘴,回头对侍女道。 待这些盘盘碟碟的全部都撤走,虞兰让侍女去外间候着,转身走进内室换了一身衣裙——正是那日鹊桥会上所穿的衣裙。然后戴上面具,捧着一杯茶,好整以待的坐在正对门口的软榻上。 连玉领军出营后半个时程不到,虞兰面前的门便被砰地一声撞开了。 位高权重的耶胡总管当先掀起帘子闯进来。进来后也不将帘子放下,而是转身毕恭毕敬的将身后的另一个人给请了进来。 虞兰喝了口茶,眼风在这个背负双手、身穿金黄飞马服、满身珠光宝气的男子身上来回扫了扫。除了眼袋由于长期纵欲虚浮肿大,这位闻名已久的新一任西夏王,长得倒还算人模狗样。 对于耶胡总管和西夏王的拜访,虞兰丝毫不感到意外。 昨天耶胡总管在连玉这碰了一鼻子一脸的灰,回去跟西夏王肯定是添油加醋加盐加味精的狠狠打了一通小报告。以西夏王荒淫无度的尿性,是个母的都想动动手脚,更何况是传言被连玉珍藏在营帐中迷得神魂颠倒的神秘女子。 就算是碍于连玉在军中的声望不好正面直接起冲突,眼下这种人走巢空的大好时机,哪还有不好好利用的道理。等连玉回来再悲愤不已气急攻心,早已是生米煮成熟饭既成事实了,难道他还能跟西夏王当场翻脸不成。 着实不枉连玉费心费力造了这么些天的势挖了这么大一个坑。这西夏王可不就乖乖的一头栽下来了。 只是可怜了那个哑巴侍女,又是一脚被踹晕在角落里。 耶胡总管满脸的趾高气扬,将狗腿子这个角色演绎得入木三分活灵活现: “哼,本总管看这次还有谁能救你!” 说着走上前一把扯下了虞兰的面具。 虞兰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只听耳旁齐齐响起两声惊叹。 从进门后一直端着范儿装矜持的西夏王色相毕露,眼中一阵精芒爆闪,然后抚掌大笑:“好!好!好一个连玉将军,好一个金屋藏娇!竟私下为本王准备了这样的美人,甚得我心,等他回来必然重重有赏!”一边厚颜无耻的放出这番言论,一边将□□黏腻的目光蛇信般在虞兰身上来回舔舐,让人只欲作呕。 耶胡总管一脸谄媚:“最好的美人自然是呈给最高贵的大王,这连玉将军倒的确有心了。” 西夏王矜持的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冲着耶胡总管挥挥手:“你去门边守着。”然后迫不及待走上前,一把将虞兰拽倒在旁边的软榻上。 虞兰闭着眼睛,强忍者胸腔中翻江倒海的恶心,开始默数。 五。四。三。二。一。 扑通。将将走到门帘的耶胡总管直挺挺的摔倒在地上。 西夏王从虞兰身上抬起头,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僵直着身子再也动弹不得。 虞兰一脚将身上的男人踹了下去。起身整了整衣襟,又将掉落在茶几上的面具拿在手里掂了掂,因为被人渣揩油而极度不美好的心情让她又朝西夏王身下狠狠踹了一脚。满意的看着对方瞬间眼眶爆睁弓成个虾子。 然后走到躺在地上哼哧哼哧喘粗气的耶胡总管身边,轻轻笑了笑: “我的面具,是那么好摘的?” 当然不是。 面具上有毒。这毒还是当初住在百花苑时,用那株从王府药库里拿到的鬼木藤制成的毒。名字倒是很雅致,叫作清风细雨。制成之后虞兰只在东华山上对那两个看管女囚的山匪用过一次。据说促成了其众多同伙的改造感化活动,并给邹上等护卫带来了无法确切计算的心理阴影面积。 毒效简单明了——化骨销肉。并且在毒发过程中还能护住中毒者的心脉,保证中毒者可以最大程度上观赏自己的身体被消融的直播过程,十分贴心。 眼看着耶胡总管开始抽搐,从接触过面具的指尖开始血肉剥落,虞兰将西夏王扶了起来,以最佳视野正对这一场景。 因为被封了哑穴,耶胡总管只能在地上来回翻滚扑腾,青筋暴起目眦欲裂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看着的确有些瘆得慌。西夏王只看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涕泪横流伤心得不能自已。 虞兰没管他。走到墙角检查了一下哑巴侍女的伤势,确认她没有大碍后给她盖了条毯子。 据连玉所言,这哑女是他从西夏人手里救出来的俘虏。原先还有个妹妹,让耶胡总管看中献给了西夏王,被他珍藏的各种器具活活折磨而死。眼下这奴仆二人的下场也算是替她报了仇,不枉这几日承蒙她的悉心照顾。 检查完哑女,虞兰拿着面具蹲到西夏王面前。 西夏王惊骇欲绝的扑腾蠕动着使劲往后退了退。眼中一片绝望。门口的士兵早在他进来时便被支走了,并反复吩咐过“严禁打扰”。更何况自己还被封了哑穴,连呼救都做不到,这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怕吗?”虞兰问。 西夏王点头如捣蒜。 “很好。”虞兰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这便是你的耶胡总管所中之毒。别担心,这颗□□要三个时辰才会毒发。只要你好好听话,我就会在毒发之前给你解药。你要是想动什么小心思,”虞兰看了看已经消失了一条胳膊浑身抽搐无声嘶嚎着的耶胡总管,“后果你已经看见了。” 观看过现场直播的西夏王合作得不得了。 半盏茶后,虞兰小鸟依人似的依偎在他身旁,顺利地来到了军中的瞭望台。 西夏军的营帐居于高处,站在瞭望台上,四周绵延起伏的草原一览无遗。东南数里之外,有战火尘烟四起。 来袭的秦军自然是李彦玦。有小白在,虞兰丝毫不怀疑李彦玦迟早能找到自己。只是西夏军营帐外的迷踪阵却是个麻烦。如果不得其法,被挡在外面三五七天都是正常——这阵法据说还是连玉设下的。除却人品这个问题,连玉倒的确是个多才多艺的人才。因此虞兰才利用昨日纵马的机会给小白留下白绢,上面详细记述了此迷踪阵的破解之法以及虞兰里应外合的作战计划。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连玉被引出军营之后,西夏王已经在虞兰的控制之中。而李彦玦取得胜利估计也只是时间问题。只是虞兰万万没想到,连玉竟然在出征之前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将迷踪阵法又改了一遍! 虞兰站在瞭望台上看着军营外围烟雾缭绕的阵法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虽然暂时能通过西夏王控制营内的士兵,但时间一长肯定会露出马脚。就算她身上□□再多,也打不过这军营中数万兵马啊。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将新的破阵之法传给李彦玦,一旦在李彦玦攻入军营之前被人发觉异常,重新沦为俘虏,等待她的怕就不会是什么锦衣玉食的待遇了。 虞兰看着东南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腔的情绪奔涌翻卷汇聚成一句情深意切的问候: 连玉你tm就是个蛇精病!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虞兰站在瞭望台上的阁楼里来回踱步。东南方的景象在朦胧的夜色中已经看不清了。双方战况如何无从知晓。 台下又有将军请求参见大王,询问是否需要加派兵马前去支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虞兰看了一眼瘫坐在长椅上动弹不得的西夏王,走上前解了他的哑穴:“告诉他们不用小题大做,连玉将军自然能凯旋归来。让他们安心生火做饭。”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就说你晚上想吃凉拌藕片。” 至于在这茫茫草原中要去哪找到藕,这就不是虞兰考虑的问题了。总要给他们找点事情做才不会老是惦记着要出兵。 亲眼目睹耶胡总管化掉一半的西夏王十分听话。看着台下退去的士兵,虞兰轻轻松了一口气。转身继续注视着军营外漆黑一片的夜色。 忽然,远处有火光在夜色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由远及近、轰隆隆一片的马蹄声。 回来了!虞兰眼中一亮。 军营中的将士自然也听见了这番动静,有人欢呼道:“连将军回来了!” 那疾行的队伍却突然在营外的迷踪阵法前停了下来。徘徊不前。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营中的欢呼声停了下来。“怎么回事?”众人开始躁动不安,甚至已经有人已经拿起兵器警戒起来。 虞兰心中一紧,手心里瞬间满是冷汗。糟了。果然被阵法挡住了。再这样下去,就算傻子也会看出不对劲儿了。看着营中愈发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掌心的汗,慢慢退到西夏王身边。实在不行就只能以他为筹码,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最坏的打算也能拉着他陪葬,为民除害。 就在虞兰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时。营外停滞不前的军队突然又行动起来,穿过迷踪阵法来到营门跟前。空中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清唳。 小白!虞兰大喜。用银针抵住西夏王的咽喉将他拽到栏杆旁:“不想死的话就立刻命令他们打开营门放下武器!” 西夏王还想再挣扎一番,营门就已经被门外浑身浴血气势磅礴的大秦军队给撞开了。还没来得及分清敌我,又发现自家大王成为人质的西夏士兵几乎没能做出有效抵抗便纷纷溃散而逃。 短暂的兵戎交接后,大秦军队迅速占领了这座军营。遍地通红的火把将营内照得亮如白昼。 在这耀眼夺目的火光之中,一人骑马越众而出,□□银甲威风凛凛,一双漆黑的眸子映着火光夜色锋锐无匹,正是永乐王爷李彦玦。 虞兰的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起来。将西夏王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要跑下瞭望台,却在下一秒又猛地止住了步子。 李彦玦身后,又有一人骑着马行了出来。一袭白衣胜雪,如青松翠竹,月华清泉。正抬头目光盈盈的将她望着。 虞兰的心脏狠狠一抽,脚下忍不住往后踉跄了一步。这几个月竭力想要遗忘的画面席卷而来,化作锋利的刀片在心脏最柔软脆弱的地方划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一时间痛苦、愤懑、失望、仇恨、思念种种情绪纷繁错杂在她胸口激荡不休,宛如无数柄闪着寒光的利刃,直冲着她心口呼啸而来。 然而还没等那利刃碰到她衣角,李彦玦便早已纵身而起跃上瞭望台一把将她箍进怀里死死抱住: “虞兰!虞兰!虞兰…” 虞兰眨了眨眼睛。感受着对方急促炙热的呼吸和因为极度激动而纷杂无章的剧烈心跳,胸腔里那些翻腾的苦涩难言的情绪忽然就停歇沉淀了下来,转而被轻柔甜蜜的幸福感慢慢充满。 她紧紧回抱住李彦玦,轻声道:“我在这。我很好,我就在这。” 然后与他十指相扣从瞭望台上走了下来,迎着那人投过来的带着惊痛、质问、不解的灼热目光,再也不看一眼。 全副武装威严浩荡的秦军之前,连玉被捆成个粽子扔在地上。十分狼狈。 李彦玦紧紧握住虞兰的手,一看到连玉,想到这些天的惊惧愤怒,心中便激起滔天怒火,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害得虞兰当初跌落悬崖险些殒命的罪魁祸首! 他接过□□,枪尖一指,眼中杀气弥漫:“你当初占山为匪作恶多端,如今又效忠西夏通敌叛国,实在罪无可恕!今日本王便拿你人头祭奠战场上丧生的大好儿郎!”说罢寒光凛凛的枪尖就要向连玉刺去。 “等一下!”虞兰拦住李彦玦,在他满是疑惑不解的目光中轻声道:“君泽你不能杀他。他,他是你哥哥。” 第 81 章 漆黑无尽的夜色里,西夏军营中微风习习,战火刚息。 原连玉营帐中,五个半人加上一只鸟或立或坐或趴,半晌无言。李彦玦握着虞兰的手坐在正上方;琴酒带着绛木居于左侧;连玉被五花大绑捆成个粽子扔在阶下。至于那半个,自然是化得只剩个半幅架子的耶胡总管。 待王府亲卫面色略惨白的将那半幅架子清理了出去,虞兰往熏炉里扔了两颗香丸——这细雨清风好用到是好用,就是稍微有些味道。仍有改进的空间。 之前连玉为了设局而往营长里换置的大批精美富贵的夜明珠、琉璃灯此时才真正派上用场,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也顺带着将连玉那一头一脸的灰给照了个纤毫毕现。 李彦玦终于忍不住了,从鼻子里哼出一身,从眼神到表情到声音都透着满满的难以置信和拒绝: “他怎么可能是我哥哥!” 连玉趴在地上将头扭过来,嘴角一扯:“就是,永乐王爷身为皇族尊贵无匹,我一介草匪流兵,可是万万不敢高攀的呢。”说着将目光转向虞兰:“我知道美人儿你心里是向着我的,但万万不用为了救我编出这样的借口,连玉不值得你为我冒这样大的风险。”眼泪汪汪的甚是真挚,甚是煽情。 李彦玦额际的青筋便狠狠跳了跳。 虞兰按住他要拔刀的手,眼风都没往连玉那一片深情的脸上丢一个,轻声安抚道:“我知道这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但君泽,他的确是你的兄长无误。” 李彦玦长长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沉思片刻后,道:“父皇子嗣并不丰厚,满打满算一共不过四个。我年纪最末,比我年长的,除了皇兄,在母后入宫之前还有一个德容公主,不过生下来不满周岁便早夭了。除此之外的,便只有当年玉贵妃生下的皇子了。只是那名皇子早在玉贵妃试图下毒加害母后之后,便被父皇下令同玉贵妃一起……” 李彦玦的声音嘎然而止。他满目惊疑的看了看被捆成一团的连玉,又将探询的目光转向静默不语似乎早有所料的虞兰。 虞兰冲他点点头,缓缓道:“没错,他正是当年的玉贵妃之子,大秦朝二皇子李彦昭。” 长久的一阵沉默。一直嬉皮笑脸擅演戏的连玉也不作声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虞兰紧紧回握住李彦玦的手,突然从天而降落下个早就离世的异母兄长,这样的消息的确需要时间接受。转头轻轻问连玉:“你不打算否认吗。” 连玉轻笑一声。蹭来蹭去的蠕动着从地上坐了起来,顶着一头一脸的灰,将嘴角勾出熟悉的邪魅弧度:“早就知道美人儿你是冰雪聪明,这次果真又让我刮目相看了一回。只是知道此事之人除了我自己之外几乎都死绝了,我实在想不通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虞兰摸摸了站在她腿上的小白的脑袋,缓缓道来: “最初令我产生怀疑的,便是你对碧鸩实在是太过了解。”无论是毒效,症状,甚至是解毒的方法竟然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碧鸩已被列为禁药二十多年,除了当初经历过玉贵妃投毒事件的太医外,能对碧鸩如此知之甚详的,虞兰能想到的便只有这剧毒的发明者,曾名噪一时的医药之族——华家。 “再联想到你的年龄,名字,自然便有了对你身份的初步推测。”虞兰注视着盘坐在地上的连玉,轻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玉贵妃离世之前布局暗中将你送出宫外,交由妹妹华城,也就是后来跟在我娘亲身边的丫鬟春吟,再后来赵府的三夫人抚养。连玉二字,便是从华涟华璧的名字中各取一半,祭奠父姊之意。” “嗤。”连玉又笑了一声。邪邪勾起的嘴角上挂满嘲讽:“所谓的名字不过是个符号罢了,哪来这许多掰扯矫情。” 虞兰静静看着他脸上满满的强势和不屑一顾。心中竟微微泛出些酸楚的意味。 当初调查春吟的身份故事时,连带着牵扯出了许多宫中秘辛。这其中就包括玉贵妃与先皇太后的一番情缠纠葛。当年玉贵妃嫉恨失宠,是用了手段暗算先皇才诞下皇子,却也因此遭到先皇彻底的厌弃,连带着这个孩子都被先皇嫌恶。二皇子从出生到和玉贵妃一同被赐死,整整五年先皇都未曾看过他一眼,更何况是给他取名字。 按大秦礼法,皇族子嗣满一周岁后便要造牒登记,录入皇族族谱之中。而先皇迟迟不愿给二皇子取名,可是愁坏了当时的礼部尚书。后来还是玉贵妃自己向礼部报了个彦昭的名号,礼部见皇帝也没出言反对,这才将二皇子李彦昭的名字录入金册。 后来的“连玉”又是华城为了纪念父亲姐姐所取。他这一生,竟尚未有过只属于自己的名字。 压下这番思绪,虞兰继续道: “华城成为赵府三夫人后,借由掌管内务的机会将赵府家产大肆挪为己用。根据之后翻找出来的账簿,除了上下打点关系拉拢人脉以及给自己添私产之外,每隔一段时间另有一大笔支出不明去向。再联想到东华山上你那座山寨里,无论是品味亦或是价值都不符合你一个土匪头子身份的装饰摆设,这些就都能解释得通了:那一大笔银两华城却是给你送去了罢。” 自己便宜老爹的家产被自己娘亲身旁的一个小丫鬟掏空运出去养男人。啧啧,真是怎么想怎么不爽。当初还为他那寨主屋里奢华的摆设惊艳了一把,搞半天败的还是自己的家啊。 连玉倒是坦荡得很:“没错,姨母在钱财上从不舍得亏待我。咦,我姨母是你爹的夫人,这么一来,美人儿你却是要叫我一声表哥的!果然姻缘天定,你我二人之间原来早早便有了这分割不断的牵扯哩。”看到李彦诀周身腾腾而起的凶煞之气,连玉得意的笑了笑,又对虞兰道:“不过仅是通过这些推测便认定我是那所谓的二皇子,怕是有些武断吧?若我是姨母之子,这一切依然说得通啊。” 虞兰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所以我必须要用真凭实据来确认。你知道天花吗?” 连玉被这话题转得微微一愣,“自然是知道的,令人谈之色变的疫病。得之必死,无药可治。”前朝之时还曾因天花令数十万人口的城镇被屠戮一空,光想一想便觉得毛骨悚然。 “的确。直到今天医者们依然没有找到对此病的有效治疗方法。不过极其鲜为人知的是,其实在本朝太.祖时期,便有太医成功研制出了预防天花感染的疫苗。不过由于疫苗的制作方法太过复杂、制作成本极为高昂,一直只在宫中秘传。大秦朝自太.祖后的每一位皇嗣,一出生下来便会由专门的太医种上此疫苗。若你的确是二皇子,自然也不会例外。” 虞兰说完之后,便静静的看着连玉。 连玉从一开始的迷惑到怀疑到惊惧不安到几乎要把眼睛瞪出来的震惊: “你,你给我下了天花?!什么时候?!!” 虞兰捏捏手指头很是淡定:“你带兵出营之前,我给你倒了一杯酒。” 连玉后背一层层冷汗哗哗往下淌,几乎要疯:“你知不知道万一我不是那个劳什子二皇子,或者那个皇帝因为嫌弃我根本没给我种什么疫苗,我tm会有什么下场!!” “自然是知道的。你若是二皇子,这毒素对你自然无用。你若不是,等你在战场上毒发秦军便能不战而胜,岂不是一举两得。你放心,我特意缩减了毒发的时间,保证能在你传染给别人之前就让你一命呜呼。当然了,倘若你真的的确是二皇子,却没有种上疫苗,唔,那就,只能怪你命不好了。”哼,当着我的面一直刺激我男人,真当我是软柿子没脾气好欺负不是。 连玉脸色煞白,抖抖嘴唇不说话了。 李彦玦给了自家媳妇儿一个崇拜赞许的眼神。起身对连玉道: “当年玉贵妃几次三番加害母后,华城又隐姓埋名数十年纠结乱党动摇朝纲,买通宫人给皇兄母后下毒,更是罪无可恕。这些虽都不能算在你头上,但你身为大秦国人先于东华山集匪作乱,后又勾结西夏通敌卖国,即使死罪可免,但依然逃脱不了严惩。” 连玉冷笑一声:“你们李家逼死我母妃,诛我外祖九族,又杀害我姨母,如今摆出副圣人嘴脸,莫不还想让我感恩戴德不成?即使我联合西夏想将这李氏王朝翻个天地,为我母族亲人报仇雪恨,又有何错!” 虞兰也站起来,冷声道:“照你这么说,你姨母设计逼死我娘,害得赵府倾覆没落家破人亡,又因碧鸩让我这十几年来日日折磨痛不欲生,这笔账我又要找谁去算!是不是我也应该像对付耶胡总管一样,也往你身上下个清风细雨才算公平!” 所有人都沉默了。李彦玦将虞兰拥入怀中,再次看了连玉一眼:“过往的纷争纠葛我无意再提。无论如何你现在是我秦军的俘虏,究竟如何处置等我奏明皇兄自然有所决定。你,好自为之。来人,将他带下去好生看管。” 待士兵进来将连玉押了下去,李彦玦又唤进一名亲卫,默了片刻轻声道:“吩咐下去,莫要为难他。” “是!”亲卫领命退下。 连玉一走,屋里就剩下四个人一只鸟了。 烛火透过琉璃灯罩映出的繁丽花纹在账壁上摇曳不定。 虞兰拿着牛肉条逗哄多日未见、此番又立了大功的小白。忽然从琴酒所坐的地方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咳嗽声。 手上的动作一顿,虞兰不禁转头望过去。 琴酒俯下身子闷咳不止,即使用手紧紧捂住,破碎急促的咳嗽声依然不间断的从指缝间漏出来。衣袖因为动作从手腕上滑落下来,露出一节干瘦如枯木般的手臂。 虞兰心中一紧,猛烈涌上的酸楚几乎激得她落下泪来:他怎的,怎的瘦得这般厉害。 琴酒终于直起身子,苍白的脸颊上染上一抹病态的潮红。察觉到虞兰的目光他眼中亮了一亮,轻轻推开搀着他的绛木,笑道:“不过染了些风寒,并无大碍。” 虞兰抿抿唇,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帐外传来士兵通报声,掀帘子进来的邹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躬身抱拳:“王爷,找到了!” 李彦玦往前疾走几步:“当真?!” “属下以人头担保!” 李彦玦长长吐了口气。转身朝虞兰伸出手,眼中似浸了漫天星海:“跟我来。” 毫无迟疑的,虞兰将手放上去,紧紧握住,笑着点头:“嗯。” 身后那道灼热的目光,再怎么迫切渴望,隔着无法回转的心意,终究越离越远。 第 82 章 即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站在这个古朴华美的玉盒跟前时,虞兰仍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慌和胆怯。 动用不问谷及皇族两大势力倾力搜寻、集天地灵气数百年一生、可起死回生凝肉塑骨的圣药陆荷,就放在这个玉盒里。 李彦玦轻轻环住她,镇定温柔的声音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打开吧。” 虞兰咽了咽唾沫。指尖搭上玉盒的锁扣。 喀哒一声轻响,玉盒缓缓开启。 仿若漫天的星光月华都被收集进这样一个小小的盒子里,再瞬间爆发出来。二人都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是华光惊天起,莲香溢九重。 九九八十一片重瓣层层叠叠,玉色光华浮动流转,惊人的灵气磅礴汹涌几乎凝为实质,以玉盒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扩散。 虞兰深吸了一口气。运转心法意识内潜,可以看到破损的筋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圣药陆荷。她活下去的唯一可能。 临安之后,虞兰以为自己此生已经遇到过两株陆荷,绝对是赚够本儿了。想要再偶遇一株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却偏偏有个人倔得要死,桀骜固执一意孤行,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硬生生从刀山血海里破开条路,金甲圣衣浑身浴血,将陆荷递到她跟前。 李彦玦从震惊中回过神,欣喜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圣药,西夏王果然是将它随身带着。虞兰这下你再也……”声音在看到虞兰满脸的水光时戛然而止。 他有些慌乱的抚上虞兰的脸,优雅锐利的剑眉紧紧皱起:“虞兰?怎么了?是这陆荷有何不对?还是你哪里不舒服?” 虞兰摇头,大滴大滴的泪珠争先恐后的从眼眶中滚落,顺着尖细的下颌砸到地上,回握住他的手笑道:“我只是,只是太开心了。” 李彦玦顿了顿,似是明白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将虞兰拥入怀中:“傻瓜。我答应过你一定不会让你出事。过去你所承受的那些痛苦我没有办法替你分担,但今后的每一天,我定会护你平安欢喜,永乐永寿。时候不早了,我们启程回去吧,还有人在等着你呢。” 虞兰抱住他,带着满腔的心安欢喜轻声应道:“好。” 为了迅速追击作战,李彦玦此番带出来的都是骑兵。大军天一亮便启程,等到了关外的祁连山已经是暮色四合。那日连玉绑了虞兰后以乌骓马的速度到西夏军大营却足足走了一天半。看来为了防止虞兰暗中留什么后招为秦军指路,连玉带着她绕了不少冤枉路。不过连玉再心思缜密怕也料想不到会有小白这么个作弊器。 斥候前锋在前,虞兰等人居中,后面便是西夏皇族重臣等一众俘虏。说起来这西夏也是倒霉催的。本来李彦玦都准备收兵不打了,偏偏西夏疑有诡计派连玉过来探查军情。连玉又偏偏绑了虞兰。这可不是专拔龙之逆鳞,上赶着作死么。 这么一想的话,连玉倒是为剿灭西夏出了不小的力啊。啧啧。 溱潼关巍峨高耸的城门很快便近在眼前。虞兰看着城头上古朴凝重的“溱潼关”三个大字,心中颇有感慨。此番被绑前后不过四五天时间,再回来,却仿如隔世一般。 大军驻扎在城外,只一众亲卫兵随李彦玦虞兰等人入城,直奔运至客栈而去。 刚进门,虞兰就被迎面扑上来的一道影子紧紧抱住,随之而来的便是震耳欲聋的哭诉声: “小姐!奴婢总算找到你啦!你怎么一个人走了也不带着奴婢啊!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小姐不要奴婢了吗!” 看看早就跳到李彦玦身上、将脑袋藏进羽毛里的小白,虞兰认命的叹了口气,将绿腰扶起来,轻声安慰道:“没有,哪能呢,我不要谁也不会不要绿腰你的啊。我那些银子私产还在你那收着呢。乖,别哭了啊。要不咱们先进屋?”一大厅的人都往这边看着呢,多尴尬呀。 “对对对,”绿腰打着哭嗝抬起头,一边不着痕迹的将迎上来的小绿挤到一边,一边自责道:“小姐你刚回来,一定是累了乏了,我这就让人准备热水送到房里,奴婢伺候小姐洗漱。” 运至客栈面积不小,共有三层。第三层的天字号又以楼梯为界分为两段,每段是隔着走廊相对的两排。上了楼梯左转的一三五号,对面则是二四六号。楼梯右侧则是七九以及相对的八十号。 虞兰住的自然还是之前的天字一号。李彦玦在对面的二号。剩下的三四五六都住满了,琴酒便住了与虞兰楼道相隔的七号。 马背上颠簸一天之后能泡一个暖呼呼的热水澡,那着实是身心舒畅。 虞兰躺在半人高的浴桶里不禁感叹道。看了一眼蹲在旁边卷着袖子擦拭得小心翼翼的绿腰,随口问道:“小绿呢?就是那个扎着俩辫子的,怎么半天没见到她了。” 绿腰将手里的浴巾一攥,表情严肃十分警觉:“小姐你找她干嘛。你有什么事奴婢都能做,而且肯定比她做得好。” 虞兰被她如临大敌的态度弄得一愣,转过身将她上下打量几遍,方才恍然道:“唔,你莫不是在吃她的醋罢?” 绿腰脸一红,梗着脖子道:“哪、哪有!” 虞兰噗嗤一声笑出来,点点她的额头:“唉,这么大个人了还和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吃醋啊。” 绿腰手指搅在一起,低头闷声道:“奴婢怎么敢。小姐嫌奴婢做得不好另外找人伺候本就是应当的。就算为此不要奴婢了,奴婢,奴婢也是毫无怨言的。” 琢磨着这番话味道有些不对,虞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咦,这怎么又掉眼泪了。别哭别哭,我家绿腰温柔贴心武功好,我怎么舍得不要呢,嗯?” 绿腰抽抽鼻子,泪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和控诉:“可是小姐你离开的时候就把奴婢丢下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虞兰擦掉她脸上的水迹,默了片刻轻声道:“我离谷时不过是个将死之人,身无长处。以不问谷的资源地位,无论是生活还是以后的发展,你留在谷中都比跟我一起要好得多。” 绿腰愣住了。大滴的泪珠含在眼中一动不动。她把浴巾拧干在桶边放好,抹了把眼睛,起身后退两步然后跪下向虞兰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响头。声音不大,语气是虞兰从未见过的决绝和郑重: “奴婢八岁那年得了一种奇病。我娘亲早逝,爹是个赌徒,不但不寻医问药,反而想将奴婢卖给不问谷做药奴来换取赌资。那年在迷魂林外,是小姐你说想将奴婢留下来在你身边做个随侍丫鬟,为我诊治调养,我才能保住性命,练武学艺,习得这一身本领。 奴婢知道不问谷的主人是公子,对公子自然尊崇敬仰,感激涕零。但奴婢心中的主子从来都只有小姐一个。这辈子做人做鬼我都想服侍小姐。这些年虽然名义上我是个丫鬟,但小姐待我如亲,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没动过我一个指甲。反而是奴婢不懂事经常给小姐你添麻烦。小姐你打也好骂也好,奴婢绝对不会有半分怨言,只求小姐万万不要丢下奴婢。这世上,奴婢,奴婢只剩下小姐了。” 虞兰没说话。半晌后低下头眨掉眼中的水汽,应了一声:“嗯。” 李彦玦刚泡完澡从浴桶里跨出来,房门就被嘭的一声撞开了。 慌忙间往身上裹了一件外袍,他看着来人又是惊讶又是娇羞:“虞、虞兰?你怎么来了?” 无视他脸上飞起的两朵小红云,虞兰几步走上前,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三两下将他身上的外袍给脱了个干净,只在腰间搭了条薄薄的床单。 李彦玦用手护住胸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欲语还休:“你、你这是想做什么。” 虞兰轻喝一声“别动”,然后将他挡在胸口的手拨开,果不其然便看见了那处红肿开裂渗着血迹的伤口。 早就应该猜到的。 他之前中的那一剑伤得极重,入肉三寸险险擦着心脉而过,几乎捅了个对穿。用药修养了那些天到底只能好个五六分,这次为了救自己领军作战日夜奔袭,怎会不引发旧伤。 肿裂发紫的伤口颇有些触目惊心。虞兰捏了捏颤抖的手指,一言不发的开始往他身上扎针。 眼见事情败露,李彦玦觑着虞兰的脸色打着哈哈:“就是伤口稍微裂开点,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话没说完,就是一口血喷出来。 虞兰收回拍在他胸口的手掌,将银针拔下来收好,面无表情道:“污血回流,阻塞心脉,不及时处理便会伤口感染发热,五脏衰竭而亡。你说没什么大事?” 李彦玦脸色有些发白,蔫着脑袋怂了。 消毒之后,虞兰拿起药瓶往他伤口上抹药,一边低声道:“为什么不说。要是我没发现,你是不是就要一直装做没事。” “对不起。”李彦玦握住她的手,眉眼温柔中带着些许歉疚,“我不想让你担心。” “如今我便不担心了么。”虞兰声音有些沙哑,任他握住左手,右手依然小心抹药:“你说不想让我有事,说今后要护我平安喜乐,可曾想过我对你也是一样的心思。倘若你真的出了什么事,却是想让我一人孤独终老么。” “虞兰……”李彦玦大为震动。这算是告白对吧。对吧?对吧?! 药膏涂完,虞兰用纱布将伤口一圈圈缠好,微微叹了口气: “你总是这样。什么也不说。找陆荷时这样,军中有疫病时是这样,帮我阻挡不问谷的探查时这样,自己受伤了还是这样。我知道你是出于爱护,想将所有危险都挡开,想将我护得滴水不漏。可是君泽,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却并不只为了做一个事事依靠你、只能躲在你身后、不知风雨疾苦的娇弱妇人。即使能力有限,我也希望可以努力成为能和你并肩而立,共同面对艰险的战友和伴侣。” 她附身轻轻落下一吻:“你的快乐也好,痛苦也罢,所有不可预测的未来,我都想同你一起承担。我也想守护你啊。” 李彦玦的手紧紧握起。一把将虞兰抱进怀里。喉头滚了几滚哑声道:“我们回家吧。回家就成亲。” 还没等虞兰从这突如其来的求婚里回过神来,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是有人敲她的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是绿腰的声音:“拜见公子。” “虞兰在吗?”琴酒问道。视线不由自主的向屋内飘去。 “小姐、小姐现在不在。”绿腰显得有些紧张。 “嗯?”琴酒的视线一顿,转过来投在她身上:“去哪了?” “去、去…”绿腰绞着衣袖,目光看着对面永乐王爷房间紧闭的大门,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琴酒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身子便跟定住了般一动不动。目光闪烁纷杂不清。 半晌之后,他捂住唇咳了几声,低声嘱咐道“好生照顾着”然后转身离去。瘦削冷寂的背影萧索无声。 李彦玦屋内。 看着坐在床边一直沉默的虞兰,李彦玦思虑再三,还是开口道: “你来溱潼关的这段时间,不问谷动用了全部的力量,几乎是发动整个武林甚至官府来探查你的踪迹。我虽尽力压制,但你的消息还是被透露了出去。 琴酒是你失踪的第二天来的。那时候小白还没回来,我没办法找到你,琴酒便独自一人深入草原找了两天一夜,直至内力枯竭。小白回来后,他又与大军一道连夜奔袭。也多亏了他,我们才能破解西夏军营外的阵法,打西夏军一个措手不及。” 李彦玦转过虞兰的肩膀,目光直视着她:“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选择离开必定有你自己的理由。可是虞兰,一味的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我不在乎其他人,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再难过痛苦。” 扒开虞兰紧握的手掌,不出所料掌心里全是几乎渗出血迹的指甲印。他俯身在这些印子上亲了亲,眼中满是疼惜:“和他谈一谈罢。” 虞兰极缓的眨了眨眼睛。许久后轻声道:“再给我一点时间。” 第 83 章 翌日。 众人在客栈二楼用过早膳。回屋的时候虞兰被琴酒拦在门口:“我们谈一谈。” 虞兰转头看了看李彦玦,然后点头:“好。” 王府亲卫及不问谷药侍的动作十分迅速。很快客栈三楼就被清了场。绿腰从虞兰屋里退了出来带上门,就被对面的李彦玦叫住了:“过来坐会儿吧,别紧张,没什么事的。” 绿腰看了看他手里几乎被内力烧干的茶杯干笑了两声。王爷您比我更紧张吧。 然后走过去做了个揖,给茶杯里重新续上水,坐到李彦玦对面一起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发呆——对于内力深厚的二人来说,这道门不过是形同虚设。 天字一号房内。静默许久之后,琴酒开口道:“你,你可还好。” 虞兰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手指捏着陶盆里的绿萝叶子。点头道:“很好。有人照顾衣食无忧。” 琴酒目光闪了闪,又道:“为什么要离开。” 啪的一声轻响。虞兰看了看手中被拽下的绿萝叶子,声调冷得没有起伏:“在你做了那样的事后,你觉得我还能留得下去吗。你教我心存宽让,可没教我死乞白赖摇尾乞怜。” 琴酒上前一步,又是困惑又是愧疚:“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虞兰,那日我是不是不小心伤到你了,或是、或是强迫你做了什么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可能是因为醉酒,虽然我一直拼命回忆,可是那晚的事情我丝毫记不得……” “喝醉酒记不得?”虞兰猛地转身,死死盯着他,眼中亮得吓人,“这倒的确是个好借口。所以你与我滚在床上、嘴里却喊着烛歌的名字你一点都不记得?我看未必是记不得,而是记岔了。或许你记得的,是和烛歌春宵一度罢。” 对面房间里。绿腰心里咯噔一下。她早就知道小姐离谷肯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只是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番缘由。这是要出大事啊。 她心惊胆战的暗暗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永乐王爷:嗯,脸上依旧是硬梆梆的看不出什么表情。除了手中那只已经碎成齑粉的茶杯,似乎完全没有异常呢呵呵。 绿腰抖着嘴角收回了视线。好、好吓人。 天字一号。琴酒显然也因这番话大为震惊,神情中颇有些无措:“我、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虞兰,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虞兰打断了他,“我蒙你悉心教养十几年,实在不敢承你的一声对不起。只是师父,那样的心思你既然已经藏了十多年,为何又偏偏选在你我两相欢好、我最没有防备的时候露出来。” 虞兰声音中隐藏的悲哀让琴酒心中一痛,他向前几步想要拽住虞兰的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虞兰你听我解释。” 虞兰定定的看着他:“听你解释什么。解释你从未爱过她?这么多年没有对她一往情深不能割舍?没有将她的画像珍藏在书房的暗格里,每到她的忌辰便抱着画像在湖边独坐一夜?还是解释你当初接我入谷不只是为了她一句嘱托?呵呵。罢了,我这条命也是好不容易才苟延至今,实在再没有精力去掺和你们的恩怨纠葛。更何况,”虞兰转身面向房门,目光似透过紧闭的门扇穿了过去,“能一生相守之人,我也已经找到了。” 琴酒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开口道:“我与烛歌自幼相伴长大,我虽情系于她,但从未逾矩。这些年……” “够了!”虞兰狠狠甩开他的手,“我说过你和那个女人之间的事我一句也不想听!你便是爱惨了她将她葬在寒潭洞里日日惦念,她现在也不过只是埋在土里的一捧枯骨而已!” 琴酒皱眉,斥道:“不许你如此出言无状,她毕竟是你娘亲。” 虞兰冷笑,往他跟前凑了几步,“这个时候你倒记起她是我娘亲了。你亲我的时候,抱我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她是我娘亲?论辈分,按理我真真应该叫你一声师伯呢。您说对不对,嗯?” 越是熟悉亲近的人,越知道往哪个位置、以什么角度下刀子才能将对方伤得最狠。却往往在这个过程将自己也伤得鲜血淋漓、遍体伤痕。 看着琴酒往后踉跄不稳的步子和发白的脸色,虞兰心中涌出一股近乎扭曲又痛到极致的快感。 她踱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按住自己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掌,闭了闭眼睛然后扬声道: “你既然要跟我谈谈。有些事我们不妨就乘这个机会谈个清楚。” “半年之前,我离谷前往延康。一是应你的要求为烛歌迁墓,另一个目的,便是找出当年害我中毒生不如死的罪魁祸首,血债血偿。” “最初,我以为主谋是被赵子洲包庇纵容的柳漪漪。调查之后却发现这两个不过是被人玩弄于股掌的冤大头,彻彻底底给人当了一回棒槌。” “发现春吟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后,我以为她就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了,我不过是运气太差,一不留神做了宫廷阴谋大戏中的牺牲品。” 说到这虞兰低声笑了起来,“不过世事就是如此奇妙。不到揭穿的那一刻,你永远不敢想象真相是什么。” 对面房中的李彦玦和绿腰齐齐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虞兰看了一眼琴酒脸上的神色,继续道: “在宜阳治灾,不慎跌落悬崖后。我因为经脉受损,为了保命服用了之前曾外祖所赠的鸿蒙丹。也因其熟悉的味道对曾外祖的身份有了猜测。事后曾外祖很是不甘,觉得是自己疏漏了让我占了便宜:我既然被你养在身边,你肯定是喂过我鸿蒙丹的,如此一来能猜到他的身份便纯属侥幸而已。” “而其实你我都知道,你的那枚鸿蒙丹,最初却并不是给了我的。” “鸿蒙丹是羽衣族不传秘宝。用初生儿之精血混合无数珍惜药材制成。羽衣族人一生只得一枚。二十年之前,赵子洲被海浪冲到灵岛,烛歌为了救他将自己的那一颗鸿蒙丹喂了他。因此,你便将你的那颗鸿蒙丹赠予烛歌。谁知兜兜转转,最后这枚丹药还是被我吃了。” 虞兰停了下来,冲着琴酒浅笑:“鸿蒙丹是救命之药,你可知道,烛歌为什么要将这枚丹药喂我?” 琴酒没有说话。明月清泉般的眼眸中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挣扎和痛苦。 隔壁的绿腰先是一脸迷惑,紧接着却像是猜到了什么,猛然用手捂住嘴,惊恐的睁大双眼。 虞兰对他的沉默不以为意,本来也就没期望能得到回答。笑了笑继续说道: “我在烛歌身边待了三年。唯一需要救命的时候就只有中了碧鸩之时。可是师父你看,倘若我没记错的话,碧鸩最歹毒的地方,便是中毒之后不能服用任何解毒药剂的,任何药力都会被毒.药吸取利用,转而壮大其本身的毒性。如此一来便很明了了:这鸿蒙丹,烛歌却是在我中毒之前就喂我了呢。” 味觉是所有感觉记忆中可保存时间最长久的。很多时候我们忘记了时间地点发生缘由,却总会对特定的味觉记忆犹新。 虞兰穿越过来的时候原身已经中毒而亡。故此虞兰本身并没有服用过鸿蒙丹。之所以后来会觉得熟悉,正是这具身体留下来的味觉记忆。 为什么烛歌会在中毒之前,突然平白无故的将这万金难求的保命药丸喂给原身?只有一种可能解释得通:烛歌知道原身要出事。 虞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晃了晃杯中清澈的茶水,水中倒映出她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在崖低时,曾外祖给我出过一道考题:百毒试炼。将一百种无色无味的毒.药融入清水中,仅靠肉眼辨别。曾外祖说,这道考验羽衣族人每个人都要经历。所以师父你肯定记得,这一百种剧毒里,就有让我这十多年日日煎熬、痛不欲生的碧鸩罢。曾外祖还说过,烛歌天资聪颖,七岁时便能将这一百种毒分毫不差的认出来,当真是厉害得很呢。” 她抬起头,眼中如同冰冻三尺的湖面,凝聚起惊人的煞气:“所以我无论如何想不通的是,七岁就能辨别百种剧毒的烛歌,当初接过那碗羹汤时,怎么会认不出里面隐藏的碧鸩,却转而喂给了我。” “师父,”她的声音极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虞兰只想问你一句:你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长得可怕的静默。 虞兰转了转手中的杯子,然后轻轻一松手。脆薄的白瓷砸在地面上,崩碎四溅。 如同这十几年一触即碎的完美谎言。 烛歌十六岁与赵子洲相遇互定终身。为了他背离灵岛舍弃族人,助他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为他生儿育女治家理业,奉献了一个女人所能奉献的一切。结果,却换回一个八抬大轿抬回来的柳漪漪。 即使虞兰不是烛歌,也能想象出她当时会有多么痛恨、绝望和不甘。换作是虞兰,也许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凭着一身的武功和医术,天下这么大,想去哪就去哪,想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何苦为了个渣男浪费青春。 但烛歌不能。烛歌自一出生,便是顶着“羽衣族百年难遇的天才”光环的天之骄子,尽享族人的宠爱和仰慕。不出意外,她将在未来成为整个灵岛的主人。但她却为了赵子洲放弃了这一切。在付出了那么多后,她早就回不了头了。 她放不下的不是赵子洲,而是曾经身为天之骄子的骄傲和自尊,是对于自己当初选择的不甘和痛恨。这个时候放弃,那她之前所牺牲的一切,便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一场悲哀透顶的失败。 而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失败。 所以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铲除柳漪漪的机会,一个唤醒赵子洲对她感情的机会,一个证明她当初没有选择错的机会。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虞兰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瓷片,轻声道:“柳漪漪买通仆人向她下毒。她对赵子洲的爱此时已经卑微到什么地步:她甚至没有把握赵子洲会因为她所受到的伤害而心痛动怒,进而休弃柳漪漪。可是虎毒不食子,赵子洲就算再薄情,对自己的孩子总还有几分真心罢。于是她选择让我喝了那碗毒。” “这些年,我一直以为烛歌是因为看我毒发承受痛苦时的不忍和无能为力,所以绝望之下选择轻生。可事实上,恐怕她只不过是因为忍受不了残害亲生女儿的心虚和罪恶感的折磨。” 琴酒终于出声了。“烛歌不是这种人,她不会这么做的,她肯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她、她是你娘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虞兰看着他,笑得几乎直不起腰。眼泪从眼角滑下来。“娘亲?一个为了挽回男人毒害自己亲生女儿的娘亲?!一个眼睁睁看着我日日哀嚎的娘亲?!一个害得我这十几年夜夜不能眠生不如死的娘亲?!!” 她抬起头狠狠地盯着他,似要将那张冷冰冰谪仙般的脸盯出个窟窿来:“她不配!真正的赵虞兰早就被她毒死了!我不过是异世孤魂与她没有半分干系!只可怜了那个年仅三岁的孩子,纯真懵懂不知世事,却葬身在一个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女人手里。论起蛇蝎心肠来,整个赵府都比不过她一个人!” “住口!”琴酒双拳紧握,“我不准你如此出言不逊!” “我偏不!”剧烈激荡的愤怒和痛苦几乎要将虞兰逼疯,她眼眶通红宛若泣血,一字一顿道:“你眼中那个心心念念不能忘怀白莲花般的心上人,在我看来不过是个虚荣肤浅、为了男人不择手段、恶毒冷血活该下拔舌地狱的贱人!”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在房内。时间在此刻静止。 李彦玦猛的站起来,面色一片铁青,身后椅子受他周身气劲震荡瞬间四分五裂。抬脚就往外冲。 绿腰拦在他跟前,眼泪鼻涕糊了一眼,红肿的眼中却是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坚决:“别去。王爷,您不能现在去。这是只有小姐一个人能做的了结。” 李彦玦冷冰冰的看着她,眼中凝成实质的杀气几乎要将她刺成个筛子。到底最后还是止住了步子。 虞兰摔倒在地上。乌青的发丝由于冲击力披散开来,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琴酒有些难以置信般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仓皇往前走了一步,却被虞兰突然发出的低笑声定在原地。 笑声愈来愈急,直到她整个身体都随着笑声抖成一团。 “师父,”她抹掉嘴角的血迹开口道,“有件事,徒儿一直想问你。” “曾外租曾跟我说过。治疗碧鸩的法子其实是有两种的。除了你施在我身上的的刮骨法,却还有一种法子:将毒素全部逼到脸上的绿斑中,以特殊的针灸之法封住。中毒者虽然容貌尽毁,但不用经历化肉噬骨之痛,可保性命无虞。” “师父,当年,你为何要选择对我使用刮骨之法呢。” 她用手摸上自己的脸,笑容凄艳中透着一丝诡异:“是为了这张脸吗。是为了这张与烛歌一模一样的脸吗。” “你便这么爱她。即使只为了一张皮相,也甘愿让我受这十几年生不如死之苦。” 你到底,可曾有一丝丝在乎过我呢。 “呵呵,呵呵呵呵。十数年教养之恩虞兰无以为报,如今,却将你最钟爱的这张脸还给你罢。” 琴酒脸色惨白,虞兰话中的疯狂和绝望让他心中涌出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他向前走了几步要去扶她,“不,虞兰你听我说……” 却看见她猛地举起右手,从头上拔下一支发簪,以一往无回的决绝狠狠朝自己的脸划了下去! “虞兰!”琴酒惊呼。 伴随着他惊呼声的,是嘭的一声被撞开的大门和闪电般冲进来的两道身影。 虞兰缓缓抬起头,一道自眼角延伸到下颌处的伤口便触目惊心的展露在众人眼前。伤口极深,皮肉翻卷血肉模糊。鲜红的血液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清晰的声音直让人打心底冒出阵阵寒气。 李彦玦一把夺过她手中带血的簪子将她抱在怀里,眼中是滔天怒火:“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绿腰吓得眼泪都不敢掉了,抓过纱布和伤药冲过来,看着狰狞的伤口却碰都不敢碰。 琴酒将将走过来一步,便被李彦玦回身隔空一掌打得连连后退,吐出一口血。 李彦玦双目血红看着他:“再敢靠近一步,本王便杀了你。” 虞兰躺在李彦玦怀中喘了几口气,觉得有些力气了便撑着跪坐起来,朝琴酒磕了三个头: “师父。这却是我最后一次这般叫你了。徒儿不孝,在此立誓:自此刻起脱离师门,所学心法医术此生再不动用分毫,从今以后与不问谷陌路相行,再无半分干系。如有违誓,天道不容,此生不寿。” 琴酒颤了颤,脸色愈发惨白几分。 李彦玦将几近虚脱的虞兰拦腰抱起,临行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琴酒,声音冰寒幽冷:“本王知道虞兰肯定会阻止,所以本王不会动你,也不会动不问谷。可是你记住,总有一天,你会为今日发生的一切悔不当初。” 第 84 章 李长治是被邹上拽着衣领子拎进天字二号房的。 好不容易站稳,还没来得及发牢骚,便看见靠在床上满身血迹的虞兰。 “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彦玦的脸色让他不敢多问,从邹上手里接过药箱,赶紧一溜小跑过去查看。 待仔细看清虞兰脸上狰狞的伤口,便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李彦玦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声音里全是冰渣子:“赶快医治!” “是是是!”李长治立即将纱布药膏之类的从药箱里拿出来,一边对虞兰道:“伤口太深,需用药酒先消消毒,怕是比较疼,师父您忍着点儿。” 虞兰点点头。李彦玦用手抱住她,沉声道:“开始吧。” 李长治将药酒倒在纱布上,狠狠心往伤口上擦。 “唔!”虞兰一声闷哼,身体猛地绷直,脸色立刻煞白得纸一般。 李彦玦随着她的动静颤了颤,几乎要控制不住心中将李长治一掌拍成飞灰的暴虐情绪。闭了闭眼将她抱得更紧,哑声道:“继续。” 好不容易消完毒,三个人都已经汗湿重衣,像从水里捞上来般。 李长治呼出一口气:最痛苦的过程过去了,接下来的上药包扎就要轻松许多。 李彦玦紧紧盯着他:“伤口的情况怎么样?能治好吗?” “回禀王爷,只是愈合的话倒不困难,用上太医院的顶级伤药不过五六天的时间。只是伤口太深,即使用了华容膏,只怕、只怕也会留有疤痕。”李长治心中唏嘘不已。唉,只可惜了这倾国倾世的脸。到底是谁如此狠心下这么重的手,当真是作孽哟。 他觑着王爷的脸色,想了想又道:“老臣虽医术不精力有未逮,但以师父的医术,或许能……” “好了!”李彦玦打断了他,“你下去罢!” 不知道自己踩了哪颗雷的李长治识相的住了嘴,行了个礼便跟着邹上一起退了出去。 房间里一阵沉默。 “对不起。” “对不起。” 两声道歉同时响起。 二人皆是有些讶异的抬起头。对视了片刻,虞兰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就因为扯到伤口嘶嘶直抽凉气。 李彦玦铁青着一张脸,又是无奈又是心疼:“还笑!伤得不是你自己吗!别动,让我看看,疼不疼?” 虞兰摇摇头:“药膏里有镇痛的成分,现在好多了。” 李彦玦哼了一声,一张脸又冷又臭,眼中的疼惜柔情却能融化万年冰雪:“为什么跟我道歉。” 虞兰往他跟前蹭了蹭,眼神里带着些讨好:“这次是我自己太过莽撞,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李彦玦看着她,探身拿毛巾给她擦身上的血迹,一边恶狠狠道:“你还知道自己莽撞!别人伤了你不加倍还回去就算了,反而往自己身上划口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哼,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一点都不担心,反正疼的又不是我,我好着呢。”嘴上说得厉害,手上的动作却越发小心起来。 虞兰暗暗撇嘴:罢了,看在我有错在先的份上,便让你逞片刻威风。“你呢,你又为什么跟我道歉?” 李彦玦的动作一顿,满脸的邪魅狂狷便转变成了深深的自责和懊恼。他环住虞兰在她额头亲了亲,叹了口气:“我以为让你们沟通是为了你好,结果却是逼着你亲手撕开了一道伤疤。虞兰,对不起。”面对至亲至爱隐藏了十几年的背叛,到底还是怎样一番悲痛决绝,才逼得她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虞兰愣了一愣,然后回抱住他,“这又不是你的错。那些沉积已久的旧事,早晚需要一个了结。”我只是很庆幸,在做这个了结的时候能有你在身边。 她抬起头看着李彦玦:“我既然立过誓要离开不问谷,这一身医术自然是不能再用了。以后脸上留了这么长一道疤痕,你会不会嫌弃?” “现在到知道担心脸上会留疤了,下手的时候怎么一点也没见你手软!”李彦玦瞪大眼睛抖完威风后,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在包扎好的纱布上碰了碰,“说什么胡话,你无论变成什么样这辈子也别想逃离本王身边。你要是担心这个,大不了我也在脸上画个道,正好跟你凑成一对疤脸。以后出门只要看到这道疤,旁人就知道咱们俩都是有主的,谁也别想打主意,哼。” 虞兰被逗得一乐,“嘿嘿嘿嘿,一对疤脸,出个门就跟打劫似的。” 二人相依抱了一会儿,李彦玦忽然开口道:“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恩,说吧。” “咳咳。我,我比你整整年长十岁,肯定会比你先老。几十年后你依然年轻貌美,我却是满脸褶子皱纹,你、你会不会嫌弃?” 虞兰看着他一副又忐忑又委屈的小模样几乎气笑了:你tm又不是现在才比我大,跟我告白表衷心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茬?被拒绝之后死缠烂打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茬?现在又来作妖!便哼了一声,冷笑道:“那自然是嫌弃的,等你一老我就把你甩了,找个年富力强身材棒的小白脸去!” 作妖不成的李彦玦立刻眉毛倒竖目露凶光:“我不准!谁敢跟你在一起本王就抄他的九族!” 虞兰朝这只陷入狂化状态的大龄智障恶犬暗暗翻了个白眼,然后凑过去在他唇上使劲亲了一口。 智障犬立刻消停了。紧紧扣住虞兰更深的吻了回去。半晌后略带喘息道:“行李都收拾好了,我们马上启程。回去后我便请皇兄赐婚。虞兰,你便等着为我披上嫁衣,当我的永乐王妃罢。” 虞兰握紧与他相扣的十指,笑着点头:“荣幸之至。” 天字七号房。琴酒屋内。 琴酒坐在椅上。面上一丝血色都没有,难掩的颓色让他如同瞬间苍老了十多岁。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绿腰,淡声道: “你决定好了?” 绿腰将头抵在青石地板上,答道:“是。奴婢自请驱逐出谷,自此与不问谷再无丝毫干系,望公子开恩。” 琴酒身后的绛木上前一步怒喝道:“绿腰你敢!当年若不是公子救你,你早就病死在谷外了,如今竟然……” “退下。”琴酒抬手冷声道,而后对绿腰点点头:“既然想清楚了,就走吧。” 如此轻而易举让绿腰有些诧异。她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多谢公子。谷中的规矩奴婢是知道的,此生发誓再不用医术。至于武功,自然也一并废除。”她抬掌,狠狠朝丹田处拍去,这一掌若是拍实了,不但会武艺尽失,这辈子怕都是练不了武了。 千钧一发之际,随着一声细微的破空声,迎面飞来一枚珠子打在绿腰手腕处,将聚于掌心的气劲尽数击散。 绿腰抬头,只见琴酒面无表情道:“走吧。” 她咬咬唇,俯身又重重叩了一个头。退出门外的最后一瞬,她略略抬头,便对上了蓝山直直望过来的视线。 琴酒看向蓝山:“你也想走吗。” 蓝山砰的一声单膝跪地:“属下的这条命是公子给的,此生为公子驱使,万不敢离左右。” 琴酒捂住嘴咳了几声,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支玉瓶扔给他:“从我将你指派给虞兰之日起,你的命就只是她的了。我要你继续跟随她左右。她生,你生,她死,你也就自行了断了吧。” 蓝山伸手接过玉瓶,却是谷中绝顶的伤药。心中涌动的千头万绪最终汇聚成一个字:“是。” 临退到门外时,听到背后又传来一道声音:“……好好照顾她。” 蓝山侧过头,只见琴酒坐在椅子上,上半身掩在黑暗中看不分明。衬着门外深深浅浅铺进来的光线,竟透出一股油尽灯枯般的沉沉死气。 第 85 章 第二天晌午刚过。运至客栈门口停着数辆宽敞气派、四马齐驱的马车,马车周围列着一队兵甲森严的骑兵队伍,人人军容整肃不怒自威。引来不少百姓在远处偷偷观望。 虞兰在李彦玦的陪同下从客栈走了出来。或是为了遮住伤口,在脸上蒙了道轻纱。 为了能尽早回家成亲,李彦玦将自己关在客栈的书房里关了一天一夜,处理溱潼关的紧急事宜交接,在安排了数位“代言人”处理后续各种琐碎繁冗事宜后,终于成功甩包启程回都。 虞兰行到马车旁,回身看了看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绿腰和蓝山。 一见虞兰回头,绿腰立马警觉地抱紧怀里的小包袱:“小姐你可别想丢下我啊,别忘了你的家产还是我在管着呢。” 蓝山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状似不经意地蹬蹬腿:我轻功好,你想丢也丢不掉。 虞兰看着铁了心的两人,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放弃的摆摆手:跟着吧跟着吧,爱咋咋地。然后扶着李彦玦的手当先进了车里。 车厢内空间很大,被褥软枕,茶水点心,一应俱全。李彦玦随后而入,先用褥子枕头给摘掉面纱的虞兰安置出一个舒适的位置,然后坐在她身边,倒了杯养生茶放到她手里。 车队动了起来。由于防震效果好,虞兰手中的茶水竟纹丝不动。她靠在李彦玦肩上,看着车窗外溱潼关高耸巍峨的古城墙愈来愈远。来时正值盛夏,如今已到秋中,绵延不尽的原野已透出微微的黄色。两个月的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 然而却着实如同翻天覆地一般。 两个月之前,她为情所伤心灰意冷,加上寿命无多,只想找个地方了此余生。选择来溱潼关或许是偶然,或许是天意,或许是人为撮合,又或许,是蒙蒙中她的心早知道方向在哪里。 那时的她绝对不会想到,两月之后会和李彦玦两心相许,会有勇气撕开真相告别过去,会真的再找到一株陆荷,不再因为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而恐惧。命运似乎,竟真的为她准备了一个能圆满的结局。 “在想什么。”李彦玦拾起她脸旁的一缕头发,轻声问。 虞兰回过头,湖水般清澈的眸子在投进车厢的日光下波光流转:“想你。” 李彦玦动作一顿,看着她唇角的一抹浅笑,声音有些发紧:“想我什么。” 虞兰咬咬唇,长长的眼睫极慢的眨了眨,声音甜软绵长,柔得能滴出水来:“你猜。” 李彦玦倒抽一口气,喉头猛地滚了几滚,一把将虞兰扑到在褥子上:“这可是你先挑起来的。” 感受到小腹处火热滚烫、直直戳过来的硬物,虞兰又是羞又是乐:“你自己不禁逗关我什么事,唔……”话没说完,便被欲、火、焚、身的永乐王爷封住唇,肆意“欺凌”。 直到虞兰满面红晕、娇.喘着连连告饶,李彦玦才意犹未尽的放开手——倒不是他定力强不动如山,只是这一队的随从亲卫各个都是内家好手,耳朵灵着呢,一里之内的蚊子声都能听见,他可不想给别人表演一场活春、宫。 更何况,他用拇指在虞兰娇艳的唇瓣上擦了擦,眸色沉得深不见底: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虞兰被他的目光看得脖子一凉。一边不着痕迹的往边上挪了挪,一边吸了吸鼻子开始找话题:“好香。你把陆荷放在车上了?” 李彦玦长臂一伸将她又搂了回来,一手从车厢后方的立柜中抽.出一节暗格,盛着陆荷的玉盒正在其中。 “我问了李长治,你现在身子太虚,恐怕有些经不住陆荷的药力。等回延康后好生调养一番,那时才能最大程度上发挥陆荷的药效。现在虽然用不了陆荷,但日日以药香灵气相伴,也能起到调护滋养的效果。你觉得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吗?” 虞兰接过玉盒,浓郁的灵气透过玉盒随着呼吸进入身体四处游走,体内那干涸破损、几乎不堪一击的脉络便多了点点生机。她朝着李彦玦笑了笑:“我很好,陆荷很有效。” 李彦玦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等回到延康后,我向皇兄请旨赐婚,再用陆荷将你治好,以后我们一家便和和美美,健健康康的永远在一起。 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各地风土人情,向往游览山水,那我们就一起驾着马车,马车就要这么大,又舒适又宽敞,带着四匹马,两匹用来拉车,两匹用来骑。 行程不用赶,慢慢来,走走停停,喜欢哪里我们就多留一段时间,或者买个房子住下来。等什么时候想走了,就再启程。 去东边看小桥流水,去西边看高山峻岭,去北方看冰雪万里,去南边看大海无垠。我还想带你去北漠看看,那里虽然偏远了些,但我在那生活了十几年,还是发现了不少好风景。 等大秦看完了,就去大秦之外的土地。洛神大陆这么大,地方那么多,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慢慢经历。 焕焕要是听话我们就带着他一起,要是不听话,哼,我们就把他扔在家里。不过他一个人呆在家里肯定会无聊,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再给他添个妹妹,这样他就有伴了,不会再来打扰我们。或者虞兰你喜欢儿子?那就再添个弟弟。不过两个好像有点少?那就再添两个。一行兄弟姐妹五个人,出门打架也不会吃亏。” 虞兰靠在李彦玦怀里,思绪随着李彦玦细细缓缓的描述一点点沉浸进去,脑海中真的浮现起两人长风晴阳里策马奔腾,游览天下的快意场景。此生白头共老执手相伴的幸福和满足感似乎比陆荷的灵气还要强烈,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进去,充斥满溢,不留一丝空隙。 等听到李彦玦擅自给他们添到第八个孩子时,,终于忍不住红着脸在他胳膊打了一下:“谁、谁要给你生孩子。”还一生生八个,疯了吗! 李彦玦将她的手包在掌心:“自然是我将要迎娶的王妃给我生孩子。王妃,你说是不是?” 虞兰扭过头没再理他。手指却在他掌心里悄悄张开,与他的紧紧交握在一起。 有风吹进来,车窗上挂着的一串玉铃铛叮呤作响。日光正浓,情意正好。 两人耳鬓厮磨着又聊了一会儿,李彦玦似是想起什么,回身从柜子里又拿出一样东西。 虞兰接过来一看,却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玉质面具。 这块面具也委实命运多舛,多灾多难了些。本是李彦玦的一份赔礼,后来在宜阳治疫时被连玉拿了去。直到之前女儿节连玉将虞兰掳走,面具才又回到了虞兰手里。 再后来西夏营破连玉战败,又加上寻到陆荷,连番要紧的事情纠缠在一起,这面具就不知不觉被抛在脑后了。回到溱潼关发现面具不见后,虞兰以为是慌乱中落在连玉营帐了,却原来是在李彦玦这。 看到这面具,虞兰倒想起一件事来:“连玉怎么样了?”这几日诸事频发,一时就没顾得上管他的死活。如今乍一想起来,便觉得稍稍有几分过意不去。 李彦玦拿了条毛毯子盖在虞兰身上——因马车正在行驶,不时有几缕凉风吹进来,又将她杯中的茶水换了一遍,才慢悠悠答道:“他啊,如今可是逍遥快活着呢。” 看到虞兰疑惑的眼神,便接着又解释道:“得知连玉是我的…是玉贵妃当年偷偷送出宫的二皇子之后,我写了封折子,派人连夜快马送到延康呈给了皇兄和母后。就在昨天,我收到了皇兄的回信。” “当年玉贵妃虽然对母后几次狠下毒手,其妹华城更是欺君犯上死有余辜,但这些与连玉却并没有多大干系。母后甚至还因为当年父皇对其母子的冷漠绝情,觉得对他很有几分亏欠。按照她和皇兄的意思,连玉以往所犯之事,虽扰民乱法,但罪不及身,只要连玉愿意诚心改过,都可以既往不咎。他若想要回归皇族,便昭告天下恢复他二皇子的身份,赐封地别居。若是不愿意,便赐他一个征西大将军的封号。” “征西大将军?”虞兰倒真的是有些惊讶了。 李彦玦点点头。“皇兄意将他此番为西夏效力的行为,对外解释成‘以投奔西夏为名,实为卧薪尝胆,向我秦军传递机密消息。’并且将前任西夏王的离奇死亡也算作他的功劳——虽然我推测这事本来就跟他脱不了干系。” 如此一来,连玉便算有了个清清白白,且军功赫赫的身份。 这是要大赏?虞兰暗自猜测。果不其然,李彦玦接着说道: “经此一役,西夏国彻底灭亡。皇兄准备下旨,将西夏命名为新西州,正式并入大秦版图。而连玉则被封为新西州第一任州牧,掌管一州之地,享大秦庇佑,年年朝贡纳税。” 这却是相当于将整个西夏之境都给了连玉做封地,即使西夏地处偏远物产略微贫匮,也是了不得的一个大手笔。 虞兰思考片刻道:“连玉虽然有野心,却并不是个愿意称王称霸之人,性格肆意不羁,只想在自己的一方土地上任自逍遥,无人约束。不然也不会远离延康,甘心在东华山上做个土匪头子一做就是十几年。” 更重要的是,他从未有过叛国之心。即使想要取西夏王代之,所打算的也是将西夏易主后并为大秦国土。 “若不是清楚这一点,皇兄又怎么会白白给他这么大一个便宜。”李彦玦撇嘴道,显然是有些不忿。 西夏是老子打下来的!凭什么转手送给这么个小白脸! 虞兰似看穿他的心思,笑道:“不给他,难道你要来这做州牧不成。好啦,不就是块荒地么,让他玩去。这么说来,连玉是选择放弃二皇子的身份?” 李彦玦点头:“我给了他一队西夏俘兵,让他去草原里追拿上次逃掉的几只漏网之鱼以戴罪立功。等他带兵回到溱潼关时,皇兄赐封他的圣旨也就该到了。” 当日破西夏军营时,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依然有一部分西夏皇廷的王公贵族趁乱逃脱。连玉要追拿的漏网之鱼,指的就是这一部分人。 至于要如何在茫茫草原中找到这群人的踪迹并成功追拿,那就不是李彦玦所要担心的事了。 嘁,以为新西州封疆大吏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么。更何况,李彦玦虽然主管大秦军力,但在户部还挂着职呢,新西州这么大块地方,每年该缴多少税,纳多少供,他绝对会督促户部尚书好好合计一番的。哼。 暗中打好了算盘的李彦玦面上一片胸怀坦荡:“皇兄母后已是仁至义尽,至于以后如何,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虞兰看着车窗外绵延不尽的草地,微微叹道:“对他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如此一来,这几十年的恩怨纠葛,也终于算是尘埃落定。”只是临行前未能见上一面,始终是有些遗憾。 李彦玦抱住她,一起望向窗外。碧绿的草地之上长空万里,淡青色的云烟飘飘渺渺,终究随着风越散越远,再不见踪迹。 马车渐行渐远,片刻后风中又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说话声: “对了,连玉走之前有留下什么话吗?” “……没有。” “……” “真没有。哎呀虞兰你快看,那朵云像不像小白……” 第86章 番外二 连玉篇 上 我叫,算了,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我这一生有过的称呼太多了。 不然叫我山大王罢。那么多的称呼里,唯有这个最合我的心意。 很久以前,在我小的时候,我却是没有名字的。连侍女都不知道该叫我什么。 有一次帮我穿衣服的小侍女说:“……请您更衣。”这句话前面的略微停顿是侍女们常用的伎俩,有时也会用含糊不清的鼻音代替,这样就避免了不知如何称呼我的尴尬处境。我觉得,还挺聪明。 可是不小心被母妃听见了。哦对了,我是有个母妃的。虽然绝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宁愿从来没有过。 母妃一巴掌将小侍女抽倒在地上,妆容精致的脸上,狰狞得吓人:“贱婢!你好大的胆子!为何不尊称我儿!我儿是大秦最尊贵的二皇子!皇上只是一时政务繁忙忘了赐名,你们这群惯会捧高踩低、狼心狗肺的狗奴才,就连皇子殿下也不叫了吗!待我告诉皇上,看皇上不砍了你的头,灭你满门抄你九族!” 我看着满地打滚求饶的小侍女,觉得她着实有些无辜。别说她了,就连我自己都不大能记得清,我是这所谓大秦最尊贵的劳什子二皇子。 大皇子和三皇子我倒是知道的。因为我偶然见过一次。 的确是偶然才见到的。平日里我能见到的人并不多,除了母妃,就是这玉漱宫里寥寥几个的小太监小宫女了。其他人进不来,我也出不去。依照母妃的说法,这是皇上为了保护我,防止坏人加害于我才下的命令。 那一天,我蹲在玉漱宫门口的小花园里玩泥巴。 忽然有一群人穿花过叶,从花园的另一边走了进来。人很多,比整个玉漱宫的人加起来都多。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我还没来得及看个仔细,就被身边的侍女拽住胳膊,一把跪在地上。 “奴、奴婢参见大皇子殿下,参见三皇子殿下。”侍女的语气里是我从未听过的诚惶诚恐,以及讨好小心。 那群人显然没想到这荒芜的花园里竟然还有人在,被侍女的喊声一惊,立刻停了下来,将中间一人团团围护。片刻后中间那人分开人群,往前走了几步道:“你是谁?” 我抬起头。眼前的是个半大少年。少年很好看,比玉漱宫里的所有人都好看。长得好看,穿得也好看。衣服上亮闪闪的绣着好些花草动物。他双手交叉在胸前,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那东西动了动,发出一道声音。哦,是个婴儿。 那婴儿好像翻了个身,咕噜噜的眼睛转过来对着我,又大又亮,一眨不眨。 于是我也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直到侍女在一旁扯我的袖子小声提醒,我才想起来少年刚刚似乎问了我一个问题。 少年对我的走神似乎并不在意,冲着我笑了笑,“看来玦儿很喜欢你。快起来,别跪着了,地上凉。” 侍女将我从地上扯了起来。少年身边的那群人簇拥着他来到花园中间的亭子里,有人擦灰,有人洒水,有人摆上鲜花和茶果点心,灰扑扑小亭子眨眼间便焕然一新。 少年抱着婴儿在亭子里坐下,把我叫到身边,又问了一遍。“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吸了吸鼻子。 “我、我就住在这里。这是我家。” “哦?”少年好看的眼睛稍稍挑了起来。回头看站向他身后的一个嬷嬷。 那嬷嬷轻飘飘的看了我一眼,目光里带着许多说不上来的东西,我很不喜欢。 “这,应该就是,玉漱宫里的二皇子吧。” 少年好看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二皇子?” 我转头看向侍女,问道:“二皇子是谁?” 周围响起嗤笑声。侍女看着我,眼神错综复杂,一言难尽。 少年也笑了起来,拿手摸摸我的头:“二皇子就是你啊。你是这皇宫里尊贵的皇子,谁要敢不尊重你,你就能砍他们的头。你今年才三岁吧?我是你的兄长,你可以叫我皇兄,我怀里这个,是你的小弟.弟。” 人群中立刻安静了,再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可我没关心这个。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少年放在我头顶的手上了。 他的手真好看。又白又细,跟玉漱宫宫墙下种的小葱一样。摸在头上软软的,暖暖的,比母妃的手舒服多了。 要是母妃的手也像这样就好了。我想。记忆里母妃的手又冷又硬,打在身上生疼生疼的。 我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糊满泥巴的手。 或许是之前嬷嬷意味深长的眼神,或许是宫女们不加掩饰的嘲笑声,又或许是少年美好的面容和华贵精致的服饰,和我所形成的鲜明对比。这一刻我竟破天荒的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羞耻感,从脚趾头直冲向天灵盖,又猛然间扩散到四肢百骸。这股羞耻感支使着我将脏兮兮的手悄悄背到身后,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 生平第一次,我尝到了自尊心的味道。 少年似乎看到了我的小动作。他叫人打来一盆水,把婴儿放到一旁铺着厚垫子的木头车里,然后弯身给我洗手。 婴儿在车里扭了几下,又把头翻过来对着我。嘴里含着大拇指,牙床上光溜溜的一颗牙齿都没有。见我看着他,便啵的一声,冲我吐出了一个泡泡。 少年笑了起来,拿手帕把我的手擦干,然后把婴儿重新抱起来:“看来玦儿真的很喜欢你,难得见他这么乖。你要不要摸摸他?” “殿下。”嬷嬷发出十分不赞同的声音。 我又看了那婴儿一眼,然后撇过头。嘁,牙都没有的小屁孩,我才不想摸。 少年又摸摸我的头,“你怎么这么瘦啊,没有好好吃饭吗。”然后将桌子上的果子点心都端到我跟前。 桌子上有许多的果子点心,我从第一眼就发现了。 我很饿。昨天我不小心踩死了玉漱宫里的一朵花,母妃很生气,因为她说这是皇上最喜欢的花。所以罚我今天不许吃饭。少年来之前我正在门口的墙角抠土,那里有个虫子洞,洞里有时会藏着一种又大又软的虫子,用树枝串着放在火里烤一烤,味道很不错。 对于一个饿肚子的孩子来说,桌子上那些点心的诱惑力真是无与伦比的巨大。但鉴于我刚刚才懵懵懂懂的知道了有种叫作自尊心的东西,便咽了咽口水硬是把目光从那一大堆我见都没见过的点心上挪开。 “咕。” 少年看了一眼我的肚子,把点心又往我鼻子底下凑了凑:“快吃吧。” 点心诱人的香味就像一条虫子,顺着我的鼻子钻到了肚子里。肚子里的叫声更大了。在这样的香味里,那一点点才萌发的自尊心就着实没什么用处了。 桌上的点心确实很多。多到足够让我吃饱,饱到撑,撑到吃不下去。 少年应该是被我的食量惊到了。不停拿手摸摸我的肚子,生怕下一刻它就会爆炸。 我吃饱后少年跟我告了别。他说小婴儿该回去喂奶了。 我站在花园里目送了他很久。虽然才第一次见,但我觉得,我已经有点喜欢这个兄长了。 偶遇少年的几天后,有一天下午,一群人忽然抬着大盒小盒的东西进了玉漱宫。领头的正是那天的嬷嬷。 她站在玉漱宫的院子里对母妃说:“这是大皇子殿下特意赏下的,要给二皇子补补身子。大皇子说了,这是他身为兄长应该做的,玉贵妃就不必谢恩了。” 我站在母妃身边。清楚的看到那一刻,母妃眼中原本满满的期待和欣喜,霎时转变为滔天的嫉恨和怒火。 嬷嬷刚离开玉漱宫,母妃就抓住其中一个盒子向我扔了过来。木质的盒盖飞起,砰的一声打在我额头上。里面的点心骨碌碌滚了一地,蹭了一层泥灰。 “你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冲着那个贱人摇尾乞怜了!我是皇上亲封的贵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女人!哪里轮得到那个贱人的贱种恩赏!”母妃冲到我跟前,抓着我的肩膀使劲摇:“昭儿,你是我玉贵妃的儿子,是大秦的光明!你怎么能要一个贱种的施舍!” 昭儿。这是我的名字。是只有母妃一个人会叫的名字。我听宫女们说过,大秦的皇子从来都由皇上赐名。但那个皇上没有给我名字。我的名字,是母妃自己取的。 偶尔母妃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把我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说:“昭儿,你要记住,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整个大秦最高贵的人,你是大秦的光明。” 我的头有点疼,有东西从我的额角流了下来。母妃后面说了什么我迷迷糊糊的听不大清。只记得再清醒的时候,院子里除了散落一地的盒子,一个人都没有。 我用手抹了一下额头。鲜红色的血有点凉。我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捡起不远处的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毕竟接下来的几天,我估摸着怕是又没有饭吃了。没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 晚上奶妈偷偷来到我房里,一边给我上药一边掉眼泪:“作孽哟,作孽哟。” 奶妈给我用的药膏是自制的,抹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不过看她哭得那么惨,我便忍着没吭声。 再说了,就是这点自制药膏,约莫也是她偷偷藏下来的。 玉漱宫缺药。很缺。太医很长时间没有踏入过玉漱宫的大门了。而因为母妃脾气的缘故,宫里这些人又经常受伤。 太医以前倒是经常来。 每次母妃将我浸在冷水里泡一阵子,或是让我站在院子吹半夜凉风,第二天早上太医便会出现在玉漱宫门口。 母妃很喜欢太医来。每次太医来之前,她都会穿上最好看的衣裳,一大早就坐在殿里等。有时还会跑到门口等。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期盼和温柔。 奇怪的是,等太医来了,母妃却又没有那么高兴了,嘴里一直念着:“怎么会不来呢。怎么会不来呢。” 等太医一走,宫里的桌椅板凳,树木花草,乃至宫女太监们,就又要遭一回殃了。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母妃真正想等的,却并不是来给我看病的太医,而是那个我从未见过面的皇上。 如此次数多了,太医也就不愿意再来。母妃渐渐地也很少再大半夜把我从床上拖出去吹风了。 数年后太医再来的时候,便是带着那一瓶,令人谈之色变的碧鸩。 母妃是如何喝下那瓶碧鸩,又是如何在玉漱宫空荡荡的大殿中凄厉哀鸣,我并不清楚。 因为在太医出现之前,母后就派人将我送出了宫。 “昭儿,”临走前她抱着我,眼中再不见往日的偏执与癫狂,而是我想象过无数次的,一个母亲所拥有的沉静和温情。她甚至还亲了我一下,“母妃对不起你,这几年让我儿受苦了。别怕,没有人能伤得了你,母妃会保护你。出宫之后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记住,你是这大秦的光明。” 她将我放进一个食盒里。食盒分为两层,上面放着茶果点心,下面一层便是我的藏身之所。幸好由于经常挨饿,我长得十分瘦小,这不大的空间我钻进去却是刚刚好。 盖子盖上的那一刻,我看见有眼泪从母妃眼中落下来。 那一刻我清醒的认识到,这个我刚刚才拥有的娘亲,马上就又要失去了。 食盒做的十分结实精巧。被宫女挎在胳膊上走动,也没有给我造成多大不适。食盒周围有细密的小眼,可以让我看清外面的情形。沿途的风景对于从未出过玉漱宫的我来说十分新鲜。可惜此时的我却并没有多大兴致。 走出玉漱宫又穿过几处我不认识的园子,我忽然看到了一个熟人。 那是个两三岁大小的孩子,正撅着屁股追一只五颜六色的花皮球。圆嘟嘟的脸上不时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或许是自己追着球跑远了,周围并没有人跟着。 即使他长大了几岁,我依然一眼就能认出,他就是那个当初被少年抱在怀里,含着拇指冲我吐泡泡的小婴儿。 我左右看了一遍,确定他周围没有其他人在,便从食盒的上层抠下来一个小酒杯,然后把盖子掀开一条缝,用力朝他扔过去。 酒杯正好砸在他的额头上。看着他捂着头哇的一声哭起来,我又闷又胀的胸口终于好受了一点。 我并不讨厌他。只是在刚刚与母妃诀别的我的眼里,他天真无邪的快乐真是尤其刺眼。 他的哭声吓了拎着食盒的宫女一跳,她急忙加快步伐离开这里。 他茫然委屈,满是眼泪的脸,便消失在重重掩映的花木宫墙中。 后来我平安出了宫,见到了我从未蒙面的姨母。 姨母说,从今天起,你叫连玉。 华涟之连,华璧之玉。 姨母说,你要记住,李氏一家逼死了你母妃,害死你外祖父一家二百多条人命,是你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仇人。 姨母说,连玉,你万不能辜负你母妃的嘱托,你要记住,你是这大秦的光明。 再后来,姨母便送我离开了延康。 坐在马车上看着延康城越来越远,皇宫里宫殿高耸辉煌的顶角最终化成一个小黑点,在天边消失不见。我忽然有些想念起自己之前的那个名字来。 那个只有母妃一个人会叫的名字。 李彦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