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桃花酒》 第1章 楔子 景祐五年三月,清明刚过不久,江南一带也结束了连日来的绵绵细雨,迎来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枝头前些日子才抽叶的绿芽儿已是喜人的嫩绿色,沾着圆滚滚的露水,看起来鲜翠翠的,颇带一派生机盎然。 西湖畔,三三两两同行的几人或是粗布衣衫,或是文人素袍,面带笑容,神色惬意。 或更有甚者于湖中来往画舫中,身着锦衣、半倚栏杆,或搂着几个佳人,或摇着一把折扇,青山绿水听小曲,家国天下皆笑谈。 也不知何时起,怀抱琵琶的美人纷纷瞧着岸上出神,眉目间脉脉含情。 几位公子哥见此景神色似要嗔怒,扭头却也是一愣。 岸上,一身形挺拔,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牵着一匹马缓步而来。 只见他交领右衽,快靴长袍、一身靛青,看起来温和沉静、斯斯文文仿佛书生,却是手拎佩剑、气宇轩昂。最有趣的是他面带侠气却总有三分笑,丝毫没有凶悍匪气,令人可爱,也平添几分好感。 那年轻人仿佛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周遭之人对他的细细打量,独一人往断桥桥亭而去。 画舫上的美人们纷纷惋惜地垂下眉眼,扯着帕子咬牙跺脚,暗送的秋波竟是都喂了个不解风情的呆子,倒是逗笑了几位公子哥。无人能知,这面容清秀俊朗却被认定不解风情的年轻人,正是江湖老生也大为佩服的、南侠展昭。 现在不仅仅是南侠展昭了。 江湖人皆知早些个日子展南侠献技耀武楼,换来了四品带刀御前侍卫的红衣官套,吃起了官家饭,还被那高高在上的官家戏称御猫。 此事江湖中人褒贬不一,有大骂展昭成了朝堂走狗的,有叹其年轻好运的,羡慕的嫉妒的也比比皆是。江湖与庙堂向来关系紧密,不分你我,只是江湖人多少有份洒脱,庙堂者总会重几分律法,难说哪个更好些,相互指骂也是常有的事,不过骂完该有的往来还是不会少。 还未上任没几日,展昭便告假还乡祭祖,而后才有这杭州一行。 不过常州离杭州虽算不上远,但也算不上近,展昭自然不是饭后遛马,闲逛至西湖的。祭祖匆匆几日便出门游玩,这还要从他家那老仆说起。 “少爷您年纪也不小了,夫人定是念着您好。”展忠每每提起这事都是这样开头的。 “您早些带回一位少夫人,早日了了老爷夫人的遗愿,也早日了了老仆的心事啊少爷。” 那展家老仆展忠总是心念念着展昭早日成家,想着如今展昭都能在官家面前露脸,身边却总是少了个贴心人,唠唠叨叨、聒絮不休。展昭当真是无可奈何,方才上坟祭祖次日便急匆匆地逃家远行,说是约了好友,却叫展忠误会他此番是对他所言之事有所打算,笑意盎然地送展昭出了门。 说得倒是轻巧,贴心人哪是嘴巴一碰就能变出来的。 展昭望着碧水湖畔,心里暗想着。 也罢,叫那展忠高兴些几日也好,到底是展家的家生子,心里也是只盼着他好。只是来杭州也有几日,就这么回去听展忠念叨又实在不愿。 “展兄?” 展昭一个晃神。 “展兄作何想法?”嗓音清澈的少年一脸迷惑地瞧着他。 展昭扬了扬眉,显然是没听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英华满面的少年郎刚刚对他说了什么。他倒是一点都不尴尬,平静坦荡地询问:“丁兄有何指教?” 这少年郎姓丁,名兆惠,与展昭相遇于此也是一件巧事。 昨儿个这西湖堤岸有一老人落水轻生,却正巧叫展昭碰上了。可惜展南侠这一生天不怕地不怕,一身武艺便是刀山火海也闯得,就是一下水就真的跟只猫儿似得死命往下沉,果真如官家所说恰似御猫不通水性,便是刀枪棍棒武艺精绝,在水下也是黔驴技穷。 幸得那轻生老儿命不该绝,被一路过的少年渔郎轻轻巧巧地救了回来。 而那少年渔郎正是这丁兆惠。 “能与展兄在这西湖畔一遇,心中欢喜,想着家兄与展兄也是有点渊源,不知展兄可否赏脸光顾茉花村一聚?”丁兆惠虽因展昭的坦荡而吃惊,倒也不恼,心中打着他的小算盘,又一次开口邀请道。 松江府茉花村啊。 展昭神色有些微妙,却未露端倪,双手抱拳应了一句:“久闻双侠大名,能与丁兄一会自是有幸,是展某多有叨扰了。” 方想要瞌睡,这送枕头的就来了。 不过这丁兆惠的胞兄丁兆兰何时与他有过什么交情? 展昭瞧出丁兆惠那笑眯眯的模样里还暗藏些其他的打算,也只是揣着明白装起了糊涂,淡然一笑,并不点破。 松江府在江湖上颇为有名的就俩地,其一便是这茉花村。 落日余晖挥洒着松江甚是好看,西沉的夕阳浸染得松江浅淡的金红金橘,远有帆影点点,渔歌荡漾,近有江波沉醉,鸿雁清鸣。 松江的芦花荡为界,一小舟顺着江流而下,悠悠荡荡的划进了荡北的茉花村。 舟上的靛青衣衫青年腰佩一把套着黑布的武器率先登岸,紧随而来的是那英气的少年。少年在青年身旁比划着四周密林丛杂下的一个个浓眉大眼、阔腰厚背的大汉,那眉飞色舞、蹦上蹿下的样子活脱脱一只闲不住的泼猴。 展昭听那丁兆惠几分自得地讲起这茉花村,炫耀的神色溢于言表,全然一派少年心气,倒想象不出这是江湖有名的双侠之一了。 说到侠,这江湖后生中有三侠闻名绿林。 南有展昭、北有欧阳春,二者威名显赫,名声紧随其后的松江府茉花村丁氏双侠也是本领高强,令人称道的主儿。而眼前这丁兆惠正是双侠中的丁二侠。 不多时,两人穿过树林与青石鱼鳞路,迎上那台阶上所立之人皆是一愣。 来人正是丁兆惠那大了一个时辰的哥哥,丁兆兰。两人乃同胞双生,自然面容相像,当然,熟人皆知其兄为人沉稳,其弟活泼率真,脾性截然相反,各有各的特点。 展昭与丁兆兰见过礼,却见丁兆惠与丁兆兰耳语几句,不由得眼皮一跳。 按理说,这丁氏双侠也不可能算计他什么。 展昭眼观鼻鼻观心,按捺下心中的浮躁。腰上的佩剑下岸时便因初访友人、且丁氏上有高堂而暂交予丁家小童,这原是出于礼数,如今想来恐怕要再生祸事。 果不其然,入丁宅不过几盏茶的时间,丁兆惠先是与展昭提起耀武楼献技,又说起他的佩剑巨阙和丁家宝剑湛卢,将两剑比较评说起来;最后竟激得那湛卢的主人丁家三小姐提剑而来,怒气冲冲,欲与展昭比剑。 落日似沉非沉,抬眼看去,金红映得一望无际的芦花荡煞是好看。 展昭腾身一跃,落在芦花荡里,高高的芦花在微风中一荡一荡的,轻轻呼啸的江风,拂得漫天飞絮飘扬洒落,带出点点金辉。 就连展昭也未曾想到这祸事来的如此莫名其妙。 他一眼瞥见芦花荡深处的平地上躺着的人,双手枕在脑后,修长的腿曲其架在另一条腿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举止不羁,自有一股洒脱狂放之气,全然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觉,叫人气不打一处来:“白、玉、堂。” 他展昭活了二十多年,恐怕还没这么连名带姓地怒喝过什么人。 白玉堂却半分意外不露,仿佛早知晓展昭这不同往常的脾性。他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侧过脸,一双眼梢微翘的眸子似笑非笑,挟着几分煞气瞟了过来,“呦,这不是堂堂御猫么,真是失敬失敬。” 这一句话说的凉飕飕的,连着那个猫字更是咬牙蹦出。 展昭听这恨不得咬人却还是笑得分外良和的声音,心道不妙,气性反倒消了大半。“白兄恕罪,”他将双手一拱,没计较先前的事,先告起罪来,无论神色还是语气皆是温厚纯良,“展某无心冲了白兄的名讳。” 谁是说那玩意儿。 白玉堂嘴一挑,丝毫不领情,冷冷笑道:“展昭,少说话大喘气,五爷还不知道你?后面的‘只是’还没出来吧。” “白兄自是聪慧,只是还请白兄将展某的佩剑还来。”展昭一笑,直直地望进白玉堂的眼眸里去,似乎不曾察觉那其中灼人的锋芒与煞气。 清眸坦荡,映着落日的余晖格外好看。 白玉堂似是不自在地扭过头,随即又意识到什么而恼羞地跳开一步,“你的佩剑?”他喉间滚出了几个字,挑高的尾音带着嘲弄,“瞧不出堂堂南侠,不仅吃饭靠那佩剑,连娶妻也是。”他连讥带讽地说,声音愈发冷。 “白兄此话何意?”展昭一怔,竟是没能从白玉堂的话中领会话外之意。 白玉堂嗤笑,“展昭你装傻充愣的本事真是大有长进。”他眯着眼睛逼近了一步,“巨阙换湛卢,不如五爷给你留幅字?‘比剑定良缘’,你看如何?” 这回展昭可算是听明白了,但又哭笑不得。 这白玉堂在丁家众人面前大大咧咧地夺走他的佩剑,搅得那比试无疾而终也就罢了,反让展昭松了口气,但让展昭也未能当面告辞便急匆匆地追出。他真是半分脸面不给展昭留,展昭还没说什么呢。再说,他展昭何时有意婚配那丁家三小姐? “那丁家妹子五爷我看着长大的,展昭你眼光倒是好。”白玉堂半冷不热地说。 展昭无力,却只是好脾气道:“白兄与展某相识也久,还不知展某为人吗?” 白玉堂抿了抿嘴,神色转为戏谑,唇角弧度愈发上扬,“丁家妹子庄静秀美,性情大方,也懂些三脚猫功夫,做个四品御前带刀侍卫的夫人绰绰有余……” “白兄。” 白玉堂的话并未说完,却闭了口。 展昭神色清朗,一点不见被白玉堂调侃的羞赧,语气也平平静静:“白兄虽与展某只是萍水之交,却也早知晓巨阙乃展某先父所泽,且白兄是使刀的好手,何必带走展某的佩剑。” “展昭你这贼猫。”白玉堂轻哼一声。 他眯起眼来,似乎在打量着展昭。 “少当白爷爷是不识大字的那等粗人,你这话中带刺儿别人听不懂,五爷会听不懂?”白玉堂不冷不热地说。 “白兄此言差矣,展某何时话有他意?”展昭笑的自然。 白玉堂顺嘴就接上了,语气依旧冰冰冷冷,每个字都蹦着不能招惹的煞气,“五爷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过是把巨阙,你当五爷使不来?” 可偏偏展昭那清亮的眼中带上了笑意,“白兄自然是武艺高强,展某只想白兄归还佩剑,并无话语中伤之意。” “展昭你——!”白玉堂语塞,大约是气急却又发不出火气,最终竟是扬眉一笑,“五爷抢都抢了,你不是堂堂御猫么,还会怕一只老鼠不成……”话还未完,那人就已经“嗖”的跃出去老远,在芦花荡失去了踪影。 “有本事你自己抢回去。”那嚣张无比的尾音更是听的人咬牙切齿。 “白玉堂!” 衣袖翻飘,墨绿的纹理一浪一浪猎猎的抖动,四周皆是水声,展昭望着那身影消失,竟来不及做什么。 得!那锦毛鼠还是惦上那御猫了,佩剑暂且真是要不回来了。 白玉堂远远听着展昭那鲜少带上火气的声线,心情不由的畅快了不少,积压在心头那些莫名的阴云霎时消失得干净。他探了探身,取走先前藏好的东西,那黑色的套子里装着一把古剑,自然就是展昭的名剑巨阙。 白玉堂眼底映着明明灭灭的余晖,“萍水之交。”他不冷不热地呵了口气。 遥望江面一带,水势茫茫,犹如雪练一般,夜已临近,船只往来络绎不绝的景象自然不会出现,只能在夜色中瞧见那碧澄澄的一片清波,光华荡漾。 芦苇荡另一端的展昭亦站在逐渐昏暗的天空下,看不清神色。 “巨阙。”白玉堂指尖沿着剑身划了一道,没有打开剑套,江风很大,扬起衣袂。萍水之交、萍水之交,这相识,也有三年了吧。 他蓦然一笑,竟是连四周的景物都褪色三分。 “湛卢太轻,还是巨阙好。” 第2章 第一回安平镇,双侠初遇还少年 景祐二年。 夜深人静,灯火皆灭,密林包围的村子里寂静得可怕。 分明是五更天,却不见更夫的身影,起初哪些家畜不安的声响也不一会儿便消失干净,只有些许辨不清是“磕擦磕擦”还是“刺啦刺啦”的声音,细细碎碎得掩没在风里,叫人遐想不断、心生恐惧。 树叶发出沙沙响,和风灌过林子的呜呜声混在一起,像极了鬼话本里荒郊野岭那食人怪物的低声吼叫。 “救、救救……救命……” 干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死寂的村子里传了出来,惊恐万分又虚弱难辨,紧接着是什么东西摩擦拖动的声音,在细细的风里恍如一场幻觉。 “救……” “吱呀——”被风刮开的旧木门发出了长长的、难听的声音,铁质的门环晃动起来,沉闷地撞上木板,而后只余风声。 半晌,密林里出现了“笃笃笃”的声音,马蹄踏在泥地上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也不知道老大怎么想的,非要赶夜路,兄弟们一夜没睡哪里能熬得住明日的行程。”骑着马的小个子男人低声抱怨着。 “少废话,这地方鬼气森森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倒是乐意在这里睡一觉?而且明儿天亮也差不多到地方了,兄弟们自然有歇息的时候。”和他一样骑着马的男人说道。 “所以说那会儿天色要黑就该歇下了。”小个子男人不由自主地呛声,被那男人冷冷地瞪了眼才撇过头闭了嘴。 他们身后,一队伍长长的马车托运着一箱箱货物,远远望去火把串联成一条火线。 “这会儿有五更天了吧。”马车边上牵着马的男人和那个小个子的男人说起话来。 “估摸着是了。”小个子男人也不是很肯定,他扯了扯衣领克制住打喷嚏的欲望,夜里风凉,这让他更加对安排赶夜路这一事心存怨恨。不过他还是低声从牵着马的男人吩咐道:“离天亮还早,传话让兄弟们都精神点,荒郊野岭的要是遇上猛兽可有得受了。” 正应着话,牵马的男人竟踢着石头滑了一跤,好半晌才回神。 周围瞧见的人都笑话起来,“走路都打盹呢二子,明儿该不会上不了路了吧。” “这路真是——”男人的脸一红,骂骂咧咧了几句,灵活地窜身起来,似是泄愤,一脚将绊倒他的硬石头踩进泥地里去。 “行了行了,林子里的泥路是不太好走,这些天不是还下雨了吗?兄弟们都注意点,别让轮子陷泥里去。”另一个骑马的男人安抚众人的同时不忘发出警示。 走在运货马车边上的男人纷纷应声,这一折腾反倒精神了不少。 夜更深,长长的马车队伍与火把上摇曳的火光仿佛要被夜色所吞没,风里刮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树影婆娑,枝叶摇晃,而本就细微的人声也越来越远。 这夜深雾重的天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下起了毛毛细雨,不过半个时辰便风停雨止。 隔日清早,天蒙蒙亮,太阳破云而出,金光万丈,嫩绿的树叶边缘镶上了些许金边。 安平镇迎来了连日来难得的大晴天。 熙熙攘攘的人群已聚集在集市中。酒楼跑堂的店小二打着哈气推开了店门,在掌柜的催促下,举着鸡毛掸子对着桌椅漫不经心地左右横甩,直至被掌柜的吼了一声才顿时清醒,拿了扫帚,开始认认真真扫地。 不多时,天大亮。来往安平镇的人或多或少都来这路西的“潘家楼”上打个尖,来上几壶好酒。更是有说书先生手里摆弄着扇子一步三摇地跨进楼里,寻了一楼一个边角的位置坐下了,又叫了一壶清茶,自顾自哼起了小曲儿。 一个骑着黑马的人疾速而来,也在潘家楼前停下。看那身体魁梧,品貌雄壮,而那皮糙肉粗的样子,显然是个走江湖的,心里不由觉得是一个好胎骨的绿林好汉。 那人背着个小包袱,栓了马,径直往潘家楼内去。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跑堂的乐颠乐颠地迎上。 “打尖。”那大汉走上楼,随意挑了个南面的位置坐下。 此人姓项,单名一个福字。 只可惜命没名字那么福气,虽然打小也是个混江湖的,但也不过是耍拳棒卖膏药,后来还因街前卖艺与人角持,误伤了人命而遭遇上官司。也亏当时命不该绝,被人可怜极力救出,才有今日这般阔气。 在项福上楼来没多久,又上来个年轻人,约有二十上下,是个面带侠气的俊朗少年。只消两眼,那清秀轩昂的样貌都叫人不由得一呆,忍不住细细打量一番。 那少年一进门便扫了一眼楼间,随后拣了个北面的座位坐下,对着擦抹桌面的跑堂随意要了些酒菜。 别看他斯斯文文像个书生,但只要不是傻瓜和瞎子都瞧见少年手中提着的佩剑,如此出众的侠士自然是名扬江湖。 这少年是谁? 数数江湖后生有名的也就那么几个,最闻名的莫过于南侠展昭,便是此人了。 展昭前几日只身游山玩水之际,遇上一群逃难之人,才知晓那庞太师之子安乐侯于陈州仗势欺人,私吞赈灾银两,还不肯开仓放粮,奴役劳力为其盖房,抢夺民间民女,弄得陈州民不聊生,百姓四处奔逃。 从逃难之人口中了解了大概,展昭二话不说,直奔着陈州而来。而后于陈州几经探查之下,竟得出了安乐侯庞昱受那太守唆使,派人来取钦差包拯的性命的消息。 现谁人不知我大宋包拯?那可是清正廉明、为民请命的青天大老爷。 展南侠少有地动了杀心。 展昭一筷子夹住碟子里的炒团,垂着眼,沉静又温和,半点杀机不露。给展昭安放好酒菜的跑堂转身下楼时,楼梯口传来了些许声响,又有一人上来了。 未见人影因而无人注意,但展昭却抬起眉眼。 这可是个轻功了得的主儿。 展昭心道一声,仿佛迎着他所想,展昭正端起酒杯,一个少年轻身上来了,十七八岁,神色冷然。展昭手间的动作一顿,唇角带上了愉悦。那上楼来的少年相貌绝美得难以形容,真是世间少有的美人,一时间就连他竟也出了神。 他仿佛是突然明白戏文里那词是何意。 真可谓是眉清目秀、少年焕然,鲜衣怒马、公子无双。 只是那少年眼角上挑,微撇着唇,浑身透着一股子锐气与狠厉,便是哪一日穿着文生公子的缎子也无人敢招惹。 展昭被少年那银晃晃的长刀晃了眼,放下酒杯自嘲自己也是着相了。 展昭年少成名,独行江湖多年,识人无数,但这般俊俏的人他确确实实是第一次见到,怕是世间女子都未能有这般美貌。这般想着,展昭却是有些猜到了少年的来头。 “白兄。”一人道。 闻言,那少年也是面带惊异:“项兄。” 展昭眉头一蹙,心头竟涌上不乐。 无他,这少年确是姓白,亦是名满江湖。 话说这江湖侠客虽然行的都是侠义之事,但行事作风多多少少有些不同。 比如那南侠展昭,江湖上即使是不熟知他的人也能对展昭虽是年少却温和淳厚的性子说出个长短,毕竟他的好脾气都是令江湖群雄称道的。所以这一侠字,可谓是大气。 再比如陷空岛上五位结拜兄弟的义士,也是性格各有春秋。其中五鼠白玉堂更是出了名的活阎罗、鬼见愁,在年轻一辈的江湖人里争议不断。不是说他杀人如麻,而是那脾气唷……出来江湖混的,得罪名声红遍大江南北的大侠不要紧,但哪个妖魔鬼怪敢不让着白五爷三分?就怕不小心惹翻了这位爷,某日不明不白地就死了,更悲惨的是连自己究竟如何死的、为何而死皆不知道。 与白五爷好行侠仗义却行事刻毒齐名的,却是这位爷的相貌。白五爷少年华美,形容清秀,器宇不凡,再加上他又文武双全,江湖人纷纷送绰号锦毛鼠。 而这少年,正是白玉堂。 招呼白玉堂的是坐于南面的项福,恰巧展昭也认识,或者更准确地说,正是展昭一路尾随的那位被安排来暗杀包拯之人。 这可真是天渊之别。 要知道项福看似有副好胎骨,实则阿谀谄媚,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心中更无半点忠义之念。展昭心中想着,敛着眼,错开了那白玉堂不经意的扫视,面上更是不露半分心思。 展昭不动声色地又夹了一筷子下酒菜,心不在焉地听着白玉堂那桌寒暄,又被西面的乡宦引走了注意,未曾留意到白玉堂瞥过他时扬眉倾泄的神采。 那乡宦扶着酒杯昂然吩咐那跑堂的上几个上好的酒菜,又向跑堂的确认了一番时辰,暗自嘀咕那欠账的老头竟是未能如约而至,分明是不想还钱云云,还说什么定然会今日凑齐银两,早知就不与那老头说什么废话,直接带走他那如花似玉的女儿才对,要是跑了岂不是白白亏了一笔。 他这自语的声音不大,但逃不过展昭的耳力。 这分明是讨账不成,图谋不轨了。 展昭的眼睛一转,正欲起身,却见白玉堂一声招呼不打,两步就坐到了那乡宦的桌旁,嘴角一勾,似笑却非笑,“你刚说有人欠你银子?”他这神态狠厉傲慢得很,叫人恼怒,可是那长刀就这么轻飘飘地置于桌上,吓得那乡宦愣是没胆骂出半句不是。 “你、你怎么知道?”那乡宦咽下口水说道。 “你自个儿说的话,怎么,你不记得了?”白玉堂轻笑,可是面上却是冰霜煞气。 乡宦瞧见四周吃饭的人都纷纷停下筷子,茫然又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便强作镇静,执手答道:“我确是说有人欠了我银子,那陈家村的陈老头三年前借了五两纹银,整整三年了,依旧是几番推却不肯还钱。” “五两纹银,员外倒是大方。”白玉堂半是讥诮地说。 “我当时也不过看那老头可怜,一时心起善念,说是半年内必定还出银钱来,如今这都三年了。”乡宦未能听出白玉堂口中的讥讽,倒是在众人的目光中自夸起来,“今日也是约了时间,谁能想到这老头竟耍起滑头,过了时辰还不曾前来。” 白玉堂眯起眼听了几句,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三年前就借了五两纹银,员外怎么不叫他赔些利息?怎好如此便宜了那老头?” “利息怎会没有。”乡宦顺口就接上了话,“三年来的利息自然是三十两……” 话未尽,乡宦自知失言,但却也饮着茶昂然无惧的模样。 “三年利息三十两啊。”白玉堂冷笑一声忽而凑近了乡宦,眼波流转叫人直打哆嗦,“这利息、未免太轻些。”说着,他的手往桌上轻轻一掷,却是一包银子,口中低语似刀尖抵咽喉,“若是那老头今日未能还上银子,员外恐怕是要将其小女做抵偿了不是?爷可曾听错了?” 乡宦盯着桌上那包银子,背脊冷汗涔涔,梗着脖子硬是没胆量伸手。 白玉堂瞥过乡宦那颤抖的手指,收起他的长刀,指尖在刀锋处轻轻一擦,“不如员外收了这银子,交出借约,我为员外走上一趟。”他一挑眉,“员外意下如何?” 乡宦咕噜咽了一下口水,闻言一把按住了桌上的银钱,将欠条一丢,带着满身虚汗赶忙起身走了,生怕做冤大头还钱的白玉堂后悔,连那一桌刚点的菜都弃之不顾。 “三载未见,白兄大有令兄风范。”项福连连佩服道。 白玉堂拎着刀坐了回去,受了项福一杯酒,眯着眼并未言语。 “可惜。”项福叹了口气,却也通人情,不再与白玉堂提起此事,唯有北面坐着的展昭听懂了这不明不白的三言两语。 这项福三年前混江湖却惹上人命官司,巧被白玉堂与其兄长遇上而获救,如今少年虽是名扬万里,兄长却早已去世了。 趁着跑堂小二上来擦桌子,展昭招呼了他一声,低声打听起那抱着银子急匆匆离去的乡宦。 “客官您可是问那苗家集的封君、苗员外?”小二收了展昭丢进他手里的银子,将那擦桌子的抹布往肩上一甩,眉开眼笑地说了起来,“他名叫苗秀,有个儿子在太守衙门内当差,这些年啊……”小二声音压低了些,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做这个顺手的很;那欠了五两纹银的穷老儿我也认得,从这往西走□□里地、越过一小山丘有个陈家村,地界有些偏,平常也不与外交流,他就住那里,三年前据说是为了看病、走投无路才在苗员外那里欠了私债……” 盘剥重利啊。 展昭用手指搔了搔下巴,自是瞧明白跑堂小二的比划。 “小二!”还未等展昭继续问一句,南面的白玉堂就冷面怒起,“结账!”白玉堂从桌边越过,将银子甩到跑堂的怀里,半句不语,扭头离去。 展昭伸手一揽,接回了差点被白玉堂震落的酒杯,径自轻笑,“好大的火气。”话虽如此,心中却暗自称道起来。 那白玉堂虽然少年轻狂、脾性狠厉,但江湖皆知锦毛鼠生平最恨邪的歪的,眼底揉不得半点沙子。别说听闻项福为安乐侯做事使得白玉堂翻脸无情、怒而离席,他没直接一刀剁了这是非不分的都得算姓项的交好运了。 大约是想到什么,展昭将酒杯置于桌上,拎起他的佩剑结账离去。 第3章 第二回苗家集,夜半行义对分金 夜黑人归烛微亮,窗明影孤形暗藏。 晚间初鼓之后,一黑影悄声无息的滑过街道,蹿房越脊,潜进苗家集。 他蹑足潜踪,悄立窗下。透过窗烛微亮,瞧见侧影正是展昭,而这屋子正是那苗家集的苗员外的内宅。 一身夜行衣的展昭轻身贴着窗棂,凝神屏气,耳内清晰灌入夜间林叶的“沙沙”响,和着虫鸣窸窸窣窣,自然妙音。显然,以展昭的耳力,如此听清窗内主人家的私语更是不在话下。此刻屋内恰有人闲聊,其一正是那白日里高利欺人的乡宦老者苗秀,另一和他说着话的人则年轻许多。展昭自忖这人便是那苗秀那太守府衙当差的儿子苗恒义。 他们二人正说着自己今日平白得了不少银子的乐事。 展昭耳尖微动,察觉到一股极轻的风声,猛回头,隐约瞄见一晃而过的人影。他的嘴角不由得带上了三分笑意,分明是瞧清楚了那摸进来的人是谁。 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白日刚替人还银子,夜间就讨帐来了。 展昭随着远处一闪而过的灯光而向后一退,随即伏身盘柱而上,贴住房檐,而那人也是不见了踪影。展昭挑了挑眉,心中不又冒出一句:“倒是巧了,若是盘躲在另一根柱子上,倒是仿若二龙戏珠。”犯想间,又觉自己这心思古怪得很,揉着鼻子作罢。 也不知道那人寻过陈家村的欠债老儿没有。 展昭转念想着。 这时厅内忽闻丫鬟惊呼夫人不见踪影,引得苗秀父子离去,展昭趁机盘柱而下,侧身蹿进屋内,瞧见桌上放着几包银子。 “性急。”展昭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说谁,面上却带着笑。他借着一旁摆着的笔墨,提笔写了两行的字条,并将压在五个裸子下,随后才慢悠悠地揣起了其中的三包,抽身而去。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又一黑影悄声无息地进来了。 灯烛微跳,果真是白日里那做冤大头的俊美公子哥、白玉堂。 哪怕是在夜里,白玉堂也不曾打算改扮行装,套着他那簇青色的袍子便提刀而来。 月黑风高夜,他双目所及之处依旧清晰,刚跃进宅墙就瞧见了身着夜行衣立于窗外窃听的人,只觉得身形眼熟的很,却也一时没想起来。远方灯光忽闪时,那人盘柱而上,贴立房檐那轻巧劲儿跟只猫似的,嘴角不由得一歪。 此人本领可绝不在他之下。 白玉堂暗道一声,也不理会是否有人瞧见他,只管对那灯光迎面而上。 提灯之人原是那苗秀之妻同丫鬟。 他趁着丫鬟回身的空当,抽刀压在那妇人的脖子上,双眼冷冷,也不需要多说一句。妇人竟被吓的骨软筋酥,连嚷一声的胆气都没了。 白玉堂皱了一下眉头,提起妇人到一边,正想问什么,却瞧着妇人的耳朵停了停,“一个重利盘剥,一个买卖良家……”他话未尽,只以衣料塞住妇人之口,提刀便削去妇人双耳,“倒是天设一对。”他似笑非笑,一字一顿,字字带煞,“地、造、一、双。”正如江湖传言那般行事狠厉毒辣、干脆利落。 语罢,白玉堂将那妇人随手丢藏在不显眼处,侧耳听了一番动静,沿着东边转回前厅。 刚一进屋内,白玉堂便瞧见了桌上压着的纸条儿,原是绷着怒意的脸竟是微妙地缓和了下来。 “拿一半还留一半。”白玉堂收起剩下的三包银子,低语了一句,正要离去却又用双指夹起了那张字条,上书:“三五一五,五五二五;连本带利,加四还汝。”字迹清隽端正,极为工整,边角圆滑。 一百七十五两,正好是三十五两的四倍之数。 他大约是知道是谁了。 白玉堂并不多留,轻身窜了出去。 等苗秀父子回过神,赶回客厅之时,哪里还能找得到来无影去无踪的两位少侠,更别说那不翼而飞的几百两银子。 夜里云疏月朗。 安平镇的西面巷子鱼龙混杂、灯火通明,入了夜反倒热闹了起来。白玉堂轻车熟路地越过一座墙,踩着屋檐,单手扶着窗棂一推一翻身,身后便立即传来了柔软地低语:“五爷哪一次要是从正门就来便好了。” 那女子的嗓音娇娇弱弱的,满是哀怨。 白玉堂充耳不闻,只是往那窗沿上一坐,长刀往墙上一搁,双腿一架,朝着屋内招了招手。 屋内灯光明亮,照的那屋内摆着的珍奇器物和床边悬着的罗帐上层层叠叠的海棠花莹莹透亮,可惜床上并没有香肩半露、身形姣好的美人。那穿的整整齐齐的女子在站在桌边倒酒,笑吟吟的,没有半点语气里的哀怨。 “呀,五爷这可是收到哪家姑娘的字条了?”那女子一转身就瞧见白玉堂对着月光夹出了一张塞在怀里的字条,她说着就伸手去抢纸条,裙袂翻飞,另一只手中的酒杯却不撒半滴酒。 白玉堂头也不抬,单手顺走她手中的酒杯,整个人换了个方向坐在窗沿上。 女子没能从白玉堂手中夺到那字条,似是呆怔,随即又莞尔一笑,“五爷在我这小楼白吃白喝,还不走正门,妈妈可是要恼的呢。” 这回白玉堂倒是抬头看她了,“柳眉。”他的声线和往常一样不冷不热,面上也不见半分柔和,“大嫂的草药何时能到?” 柳眉的笑容收了起来,做出泫然欲泣的神情,“你心里就只念着那你大嫂的草药,巴不得早点走。” 白玉堂收起字条,将那三包银子往柳眉桌上一丢。 柳眉的神情立马变了,打开那三包银子,“五爷哪来这么多的银子?白日里不才说身上没银子了吗?”她可不是说白玉堂身上没银子,就算白五爷没银子也会有人给他送银子。只是如今金银匮乏,市面上流通的银两根本不多,像白玉堂那样随身能丢出三十五两纹银都已经是叫人吃惊不已了。 三十五两纹银足以盘下一间不错的小店铺。 “卢大爷遣人来寻五爷了?”柳眉问。 也只有那陷空岛的几位爷会唯恐白玉堂路上缺盘缠,时不时差人给他送银两花。倒也是他们有先见之明,白玉堂出门在外样样要最好的,短了什么都不能短了吃喝的花费,寻常人家一顿饭不过十几钱,哪像白玉堂吃顿饭便是十几两。 想来也唯有那将生意做到大江南北、富甲天下的陷空岛养得起挥金如土的白五爷。 “一百五十两。”白玉堂眯着眼瞧出柳眉是在数银子,又补了一句,“捡来的,你的了。” “柳眉就喜欢五爷挥金如土的气概。”柳眉拿起一枚银子,欢欢喜喜地答起白玉堂的问题,“今晚刚来的消息,卢夫人的草药最迟明日午时便能到。” 白玉堂颔首表示自己听到了,目光转回那张字条上。 “五爷忒不给面子。”柳眉笑吟吟地上下抛接着一枚银子,也不管白玉堂有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竟就在我这闺房,当着我的面看起了别家姑娘的手信,真叫我伤了心了。” “你这也算闺房?”白玉堂闻言似笑非笑地反问。 这话气的那柳眉变了脸色起身就走,走到门口她又拐回来提那三包银子。 “门带上,提壶女贞陈绍来。”白玉堂随手将刚才夺来的酒杯甩给了柳眉,毫不客气地吩咐,“要瓷的,少把酒乱倒在羊脂白玉杯里。” “就五爷您讲究!”柳眉慌忙接住那酒杯,“摔坏了五爷又不给赔,这可是成套的!” “女贞陈绍。”白玉堂说。 “是是是,十年女贞陈绍,定然金红颜色浓浓香,倒了碗内能挂碗。”柳眉气道,字字带嘲,“色泽犹如琥珀一般。”她把门重重带上。 白玉堂扫过空荡荡的桌子,三包银子早给柳眉一块儿提走了。 “不该给她的。”白玉堂从怀里掏出了一裸子,自语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也没人听懂他是在说什么,“毕竟承了情。”他这般想着,单手支着下巴竟然笑了起来,常常冷似冰霜、不是在冷笑就是嗤笑的面容在灯光里让人心思柔软。 白玉堂大约能猜到今晚让他承情的人是哪一位,也大约是知道那个与他差不多年纪、坐于北面偷偷听他说话的少年姓甚名谁。 这江湖卧虎藏龙的人不少,但年纪轻轻却有这般出众武艺的除了南侠展昭,他也难想出第二人,就算是认不得人也认得那古剑巨阙。 白玉堂比展昭知道的更早注意到他。 还未上楼,他便断定楼上除了跑堂小二还有三位客人,两位坐着,其中一位脚步轻浮、不常走路、吐气混乱,不过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的平头百姓;另一个是个练家子,但走的是外家功夫、懂些拳脚、未能精进因而脚步沉重;还有个站着的是个手脚轻快的伴当。然而踏上楼梯后他才注意到还有一人,吹呴呼吸、平稳有力。 这功夫底子、是个内行。 白玉堂起了促狭之心,意欲考校这第四人,刻意收敛了气息、轻巧上楼,然而他未曾想到这第四人竟是南侠展昭,更未曾想到他就这般撞进了一双墨似的眸子里。 白玉堂生平一见不得邪的歪的事,二听不得别人拿他相貌说话、将他与女子作比,却也承认这世上鲜有人的相貌能入了他的眼,可这展昭却叫他吃惊。那时展昭端着酒杯微仰着脸,眼稍尖尖、眼底通亮,嘴角噙着笑,斯斯文文、温温和和的模样。白玉堂瞧了一眼,刚想收回,忍不住又瞧第二眼,那展昭束起的黑发服帖整齐、规规矩矩的,长发落在肩膀上。 白玉堂及时收回了不动声色的第三眼,也听到了有人喊他,原是几年前被兄长所救之人项福。他与项福寒暄着,心中却另有念想。 据他所知展昭少年成名,如今四五年过去,少说也二十上下了,却依旧一身少年意气,灵气十足,仿佛与他的年纪无差。 还有不是江湖传闻南侠展昭身高八尺、虎背熊腰,一连英雄气概、一身威猛之势吗?若不是那把剑,谁认得出这家伙是南侠展昭来着。 有趣的是,白玉堂发觉展昭在注意他这张桌子。 柳眉抱着一坛酒推门而入时瞧见的就是这样面色悠然的白玉堂,在一上一下地抛接着一裸子,侧脸在灯火下勾勒的轮廓格外华美,而眉宇间神采倾泄,只叫人面红心跳。也不知这大江南北有多少女人揣着一颗心想瞧白五爷为她这般展颜一笑。 “五爷?”柳眉唤了一声,把那坛女贞陈绍和瓷杯都放桌上了。 相较起平日里的喜怒无常,今日的白五爷格外的古怪。 “利轻,利轻。恕恕……”白玉堂仿佛没察觉到柳眉的归来,独自在念着什么。 他突然一个翻身,一来一回拎走了那坛酒,轻身跳出窗外。柳眉连忙行至窗边,只听屋顶上传来白玉堂的声音:“……忙里偷闲,还弄这些诙谐。” 白玉堂开了酒,畅饮了一口,对月轻笑,一双生得极好的桃花眼里眼波流转。 “有趣,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第4章 第三回郊林庙,南侠巧识陌路人 “阿嚏——” 匆匆从三星镇往天昌镇回赶的展昭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他勒住马,揉着鼻子一脸茫然。 展昭自幼习武,师承其父,虽打小就隐约怕冷,但随着内力日渐深厚、武艺逐步高强,从未头疼脑热、伤风受寒。 更何况他不过是连夜赶路罢了。 难不成是半夜留书叫人给惦记上了?展昭摸着下巴自忖。 展昭先头从苗家集拿了银子,自然也并未忘记那项福还惦记着包拯的性命,因早早知晓项福意欲于天昌镇等包拯前来,设套杀之,才趁着这时间空当绕道去了一趟苗家集。随后展昭快马加鞭赶至天昌镇,却没料到包拯一行人竟还未到,遂又连夜前往三星镇,将此事告之包拯,以便早作防范。 赶至三星镇恰才三更,展昭不便打扰包拯休息,便只是留书一封,又往天昌镇去了。 这神出鬼没、来去无踪的本事倒是叫包拯一行人受惊。 想来明日包拯一行人到了天昌镇也会多加小心,展昭自忖而那项福落到包拯手中恐怕也讨不了好。项福虽懂些拳脚功夫,但为人阿谀谄媚、是非不分,其智难算包拯,想来两三句话就能把自个儿的身家交代干净。 只是可惜了一副好胎骨。 展昭牵着马缰绳慢慢地走了几步,月凉如水,他勾起腰间的一壶酒,轻轻晃了晃。 虽算不得上好的竹叶青,却也清醇甜香,可作御寒暖身之用。 不知怎的,展昭蓦然想起一人,仿佛这月光灼灼、随意洒脱、笔墨难绘。他晃了晃酒壶,竹叶青的酒香淡淡地漫开。 那才是真的有副习武的好胎骨。 “就是脾性急了些。”展昭轻声道了句,嘴角轻扬。 他骑着马在夜幕里慢行,冷风萧索,郊林大道小道余剩瑟瑟的响动。展昭原是打算连夜赶回天昌镇,却突然改了主意,策马进了不远一座破败坍塌的寺庙。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夜空乌云密布。 一辆马车咯咯吱吱地行驶在官道上,从远而近。坐在马车前赶车的人头戴斗笠,看身形不似历尽风吹日晒的车夫,他太过纤细,还留着一股子染晕的墨香。马车渐渐靠近才认出那只是一个文生书童打扮的十五六岁少年。 那赶车的少年也发现了来势凶猛的密云,手中仍小心地驾驭着马车。 “少爷,要下雨了。”他低声说,并没有回头。 马车内的人似乎是说了什么。风卷起马车的帘子,露出了些许空隙,一只随意拎着书的手隐约可见,一只白玉般精致的手。 “是,少爷。”少年一手执鞭,一手扶上斗笠的边沿,看起来似乎是在张望。 没多久他便发现了那座破败了起码几十年的寺庙。 外院墙角破烂不堪,墙上更是有几个凹陷的大洞,破庙的顶部倒是有些许遮盖物,大概也只是些枯枝烂草。一整个破庙就像是一个镂空的架子,只要一场暴风雨就可以轻易以摧枯拉朽之势,让这里变为一座废墟。 但少年似乎也不担心这个问题。 他驾着马车,在风中的湿意渐浓之际,将马车好好安置在破庙院儿里。 外墙里面有一个算得上完整的主庙,那纸糊的窗口还隐隐透着诡异的几丝火光,让人想到妖魔鬼怪之类的。大门倒是大大咧咧地敞开着,而院子角落里那匹系在树旁的骏马低着头更不可能是个马鬼。 少年面不改色地走进庙里。 稍微靠里面的位置燃着一堆篝火,火苗堆旁稻草平铺的地方躺着人。他的样貌在火光的明灭摇曳中看不大清晰,倒也不似穷凶极恶之徒。 少年只瞧了一眼,大约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便心无旁骛地在另一旁弄起柴木堆来。 “吱咯”一声长响。 仿佛是拿捏好了时间一般,书童少年刚整出快干净的地儿,而火苗也刚才有烧旺的趋势,一个身披着淡色大氅的青年便踏步从门外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少爷。”少年退开一步。 青年脚步突然一顿,偏头去看另一堆篝火,眸子映着火光,清清淡淡的,晕开几抹笑意。 “少爷?”少年略带疑惑地口吻。 青年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抱着剑靠坐在稻草堆边上的展昭蓦地睁开眼,似有所觉,迎面还以青年一个平平淡淡、温温和和的笑容。他们没有搭话,青年微微一点头示好,展昭则再次拢紧了怀中佩剑,闭眼歇息,无意计较刚入睡就被那书童少年惊醒之事。 同是破庙避雨的赶路人罢了。 不过这两人都不似跑江湖的习武之人,书童或许还懂些拳脚,那青年确是家境优良,双手无茧、绝未做过重活。二人虽作文生打扮却也不是上京赶考的书生之辈,此时面无焦急之色却刻意于夜里赶路,未免显得古怪。 展昭听那边书童从包裹里掏了些干粮递给青年,低声说道:“少爷,您的信还未……” 青年瞥过书童,笑眯眯地竖起他那漂亮的食指,贴在唇前。他的视线从展昭身上掠过,轻轻摇了摇头。 夜幕更深,寂静深幽,只有柴火燃烧时“呲啦”“咔嚓”“啪嗒”各种轻微的响动,显得夜更加静。 突然,狂风袭来。 主庙大门“吱呀”一声长响,被风刮得重重拖动。 还没等庙里的人回过神来,暴雨仿佛是从天上重重塌落了,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地面、院墙、瓦顶……“噼里啪啦”的轰隆隆响着。庙外乌云浓重的夜色仿佛朦胧了起来,阴森森的和着这声音就像是一个庞大的怪兽在咆哮肆虐。 淡色大氅的青年靠在稻草边上歇息,似乎是睡的极浅,然眉间舒展,丝毫不受风雨大降的影响,在光影中那淡淡的眉眼有种颇为难言的好看。 那少年书童倒是未睡,单手用树枝搅动这火堆,火星四窜。 他单手支着下巴,两眼清亮得很,直直看着庙外的狰狞的夜色,心神却早就不知游到哪片虚空去了。 突然书童的眉间一蹙,耳尖微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庙外。 在倾盆大雨中,他的目光锐利地仿佛要刺透雨帘。 不过须臾,一个微弱的声音颤抖着穿雨而来,模模糊糊地落在磅礴大雨里,听不清楚喊得是什么,但撕心裂肺得惊人,叫人寒毛乍起。 书童直直地站起身。 “少爷。”他征询了一句,整个人绷如一张弓。 “死不了的。”前一刻还在闭眼安歇的青年散漫地说,他拉紧了身上的大氅,嗓音浅淡又风雅,“死了我折寿三年。” 闻言少年站直了身,手指紧绷,终究没有踏出一步。 “救、救命啊!!!” 庙外的呼救随着一道惊雷,尖锐而惊恐地撕开夜幕。 “子青,你不赞同?”青年缓缓睁开眼,眼底清明通透。 被唤为子青的书童沉默听着外面愈发靠近的叫喊,用右手揉了揉自己的左手指尖,瞧见了一个身影出现在视线里,这才安心了似的低声回答:“……子青不敢。”他坐回稻草边上,摆弄起那一堆篝火,神色恭敬,没有一丝不满的意味。 “这股叫喊的力气足够他跑到这庙里,子青牢记三戒。”子青沉闷地说。 仿佛是为了相应子青的话,一个身着黎色布衫、身量瘦小,满脸污泥的少年跌跌撞撞着一脚跨进庙大门,腿一软,堪堪倒地。 几颗碎石子“咻”地飞了出去。 夜雨滂沱中,碎石子敲打在布料上的闷声微弱却清晰。 子青单手扶住那个乞儿少年,瞧见庙外两个黑衣人捂着胸口迟疑地对视了一眼,匆匆退去,在夜色中眨眼间消失了踪影。而披着大氅的青年正身对着展昭一拱手,笑道:“少侠好本事。” 展昭正皱着眉头盯着庙外的大雨,抄起佩剑也不见怎么动作,几颗碎石子飞了出去。 唯有子青瞧见了电闪雷鸣之下几个黑衣人飞快跃起,再次不见踪迹。 “不会再来了,”那青年拨动着火堆说,而庙外也确实如他所言再无响动。他瞧了一眼那个哆哆嗦嗦地喘着气的乞儿,才慢悠悠地对展昭一笑,“这般年纪却内力深厚至此,若是云某没有猜错,少侠的威名怕是江湖人多有忌惮。” 展昭一愣,温声道:“不过是浪得虚名。”这人认出他是谁了。 青年只是笑笑,不作他言。 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武艺,再加上此番的行事作风与所配古剑,不难猜出眼前人是谁。 江湖人皆知展南侠袖中有乾坤,若刚才不是两颗石子,而是两支袖箭,那几个黑衣人早已是这荒郊庙外的尸体了。只是不知展昭为何对几个意图行凶之人妇人之仁,纵然只是几颗碎石子,展昭想要留下那几人也绝非难事。 这其中有趣的事可不少。 青年眯着眼,瞧见展昭转头望向那个缩成一团哆嗦的乞儿少年。 “他们为何追杀于你?” 被问话的乞儿半晌不曾言语。 “小兄弟?”展昭轻轻拍了拍乞儿的肩膀,却见他的脸色惊恐苍白,展昭语气软了几分,“你可是认——”他咬断了自己即将脱出口的话语,转口问道,“饿了?” 乞儿扬起脸来,对上一双清润的眼眸,也是一愣。 大约是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眼眸,少年半天没能回过神。 “小兄弟怎么称呼?”展昭一边和那乞儿说着话,一边摸了摸腰际,他只有一壶竹叶青,没有半点干粮。大约是看出了展昭的尴尬,一个包子朝他甩了过来。展昭一伸手就接住了包子,瞧了一眼书童子青,还以一笑,将包子递到了乞儿面前。 “陈……陈文……”乞儿啃着包子结结巴巴地说,“文聂……” “陈文聂?”展昭重复了一句。 乞儿颤抖着点了点头,沾满泥污的脸已经瞧不出本来的模样。 展昭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可是安平镇陈家村人氏?” 陈文聂啃包子的动作一顿,半个包子都落在地上,他想也不想捡起来便往嘴里塞。展昭连忙在陈文聂把包子上沾上的泥都一块儿吞了下去前按住他的手。 陈文聂又抬头瞧了展昭一眼,那眼神叫展昭吃惊。 分明是唯唯诺诺的神色,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心惊的锐利,如饿昏了头的猛兽,喉咙在这个雨夜里发出可怕的低声咕噜。只是一瞬陈文聂就埋下了头,将那沾了泥的半个包子囫囵吞了下去。 这样的眼神展昭并非没有见过,更可以说是极为熟悉。 展昭面露忧色。 据言那陈州四处皆是难民,分别朝着四面八方蜂拥而去,各个面黄肌瘦、躯体倦怠,虽非穷凶恶极之徒,然但凡看到丁点能吃的都会露出这样叫人惊恐的神色来,饿极之时便是树皮草根也能扒来下咽。 他恐怕是大意了。 安平镇是前往陈州的必经之路,作为这陈州境外最大的镇店,必是收留安顿了不少逃难之人,展昭见安平镇百姓安定、一切如常,几番探查之下,亦知陈州界内虽难民四散却也没有传言那般可怕,心下稍安,想来待包大人赶至陈州、开仓放粮,事态必能缓解。 可这陈文聂却面露凶态,与那些难民无异,须知陈家村离安平镇不过□□里地。 不过须臾,展昭心底已是两三番心思回转,他轻轻拍了拍陈文聂的肩膀,待他吃完包子心绪稳定才温声问道:“你可认得追杀你的是何人?” 大雨滂沱,陈文聂低着头不声不语似个哑巴。 “可知为何追杀于你?” 陈文聂半晌才摇头。 展昭见陈文聂仍是满脸惊恐,倒也不着急,温和地安抚了两句,并没有继续追问。 陈文聂也独自缩在草垛角落里,抱着膝盖,装起了哑巴。 不过是个未及束发的少年,年纪比那书童子青还小些,若真是安平镇陈家村人氏,哪里会招惹这般江湖仇杀,这江湖上不讲理的人遍地皆是,但也不至于无缘无故要将一个乞儿少年置于死地,必是另有蹊跷。 先前不该为试探那二人而迟迟不动手的。 那书童子青瞧着只是懂些拳脚、虎口无茧,耳力却超越常人。 正这般想着,展昭却听那披着大氅的青年将小石子丢就火堆轻语了一句:“云某不才,未能辨出那几人轻功路数,少侠可曾见过?” “夜深雨重,行迹难辨,展某惭愧。”展昭应答。 青年瞧了展昭一眼,竟笑了起来,拱手说道:“在下云孤帆,久闻少侠大名,今日有幸。”他那眸子在火光下叫人有种被看透的错觉,无故地犯怵。不过他很快就垂下眼,手中握着一根长树枝在火堆里轻轻扫动,“雨至天明方歇,南侠到时怕是难寻其踪迹了。” 这么大的雨,再多的痕迹也要被冲刷干净了。 展昭闻言也不多说,还以一笑,忽的将腰间的那壶酒甩给了云孤帆。 “子青。”云孤帆看着落在他脚边的酒壶,唤道。 子青点头,顺手就将一个包袱丢给了展昭。 展昭一抬手接了过来,单手解开包袱。布包里有个油纸包,装着约莫四五个包子,看得陈文聂咽着口水、眼睛里尽是光。展昭将包子全数放到陈文聂手中,托了一把陈文聂的手腕以免他又将包子掉在地上,“小兄弟你慢点吃,吃完歇一夜,明早我送你回去。” 另一边,子青神色古怪地转头瞄了一眼用树枝拨动着火堆的云孤帆。 云孤帆拢紧了大氅,笑着摇了摇头。 第5章 第四回密林丛,白骨森森满地铺 “五爷,这天儿瞧着是要下雨,您可别成了只落水耗子。” 柳眉双手托着腮,像是个软骨头,身姿妩媚地靠在窗沿,她远远望着那月光被层层乌云给挡住了,便冲楼顶的白玉堂喊道。当然,就算白五爷成了落水耗子也是倾城绝色的美人落水图,这话她是万万不敢说的。柳眉自然是瞧不见白玉堂的,毕竟白玉堂在她屋子顶上,又不是在对面楼顶,然而她却笑吟吟地仿佛梦中情人就在目光所及之处。 “一百五十两也堵不住你的嘴。”白玉堂拎着酒坛,冷言应了一句。 柳眉却欢喜地扬起了眉梢。 今日白五爷果真心情甚好,竟然饮了些酒就和她搭起话来,她这般调笑他也不恼,当真是稀奇。 白玉堂生的一副风流多情的好样貌,一双桃花眼更是勾人,寻常姑娘便是只被瞧上一眼魂都丢了大半。可柳眉却知道除了陷空岛的几位,白玉堂对人少有脸色好的时候,也甚少招惹女子。倒也不是说他冷面若冰霜,五爷常常面带笑意俨然绝世无双的美人,只是他向来喜怒不定、少言少语,就连笑起来的时候眼角都带着狠戾与煞气,叫人不敢招惹。 “五爷瞧着风雨从哪头来?”柳眉也是没话找话,趁着白玉堂心情不错聊上几句也是难得的机会,只是白玉堂没搭理她。 她自是知晓自己是倾慕白玉堂的,只是她这种人也就能暗地里倾慕罢了,还是银子要紧些。 若不是她为卢夫人、白玉堂的大嫂闵秀秀负责联系一些要紧药材的运送,她哪能有这般机会与白玉堂相处,想到这里柳眉又笑弯了眼。但随即她又转念蹙起眉头,五爷这般反常难不成真是因为哪家姑娘的手信?五爷这是有心上人了? “五爷这一百五十两哪儿捡来的?可别是些不能用的银子。”她小声探听道。 白玉堂瞧着乌云层层叠叠而来,自北向南,似要倾盆而来,还是拎着酒坛跳进了屋子里,身形晃得极快叫人反应不及。他皱着眉头的样子仿佛有些不耐烦柳眉的啰嗦,柳眉赶忙起身让出了窗沿,一点不敢放肆。 “又不是赈灾的银子,你管它哪里捡来的。”白玉堂往窗沿上一坐,挥了挥手让她出去。 柳眉也不多言,转身就往房外走,一点不记得这里才是她的屋子。 若不是这批草药,白玉堂定是住着安平镇最好的客栈,哪里会屈居在这种地方。 “若是不敢用,明日拿去让白福换。”白玉堂在柳眉关上房门前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随后便抱着酒坛不再多言。 “哎。”柳眉娇俏地应声,带上房门又自个儿笑了笑。 白五爷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却心高气傲,未在什么事上花过心思,这批草药想是当真要紧的很,竟叫五爷也有耐心陪她周旋。只是不知为何没走陷空岛的路子,特地挑了暗路运送,据她所知这批草药虽然珍贵但也不至于稀奇。 “柳姑娘。”一个粗布衣衫打扮的姑娘喊住了柳眉。 “阿文?”柳眉瞧见阿文手中端上来的衣物,“洗好的?一会再给我送来吧,现在不方便。”刚被白玉堂赶出屋子,她哪儿敢再进去。柳眉歪着头对埋着头细声细气说话的阿文看了一会,伸手去摸了摸阿文的耳朵,瞧不清长相,不过这双耳朵倒是长得极好看,“戴个耳坠会更好看,要不要我送你一对?”她笑吟吟地对阿文说。 “阿文、阿文不用。”阿文紧张地说,依旧埋着头,不知是不是天生腼腆,连耳朵都涨红了。 屋内白玉堂将酒坛放下,目光掠过桌上跳动的烛火。 他想了一会,听着门外的交谈大约是忽然想起什么,翻身跃下楼,一个晃身掠入楼与楼的黑影里,没过一会儿他就回到窗沿边上。 白玉堂刚刚坐下,大雨便倾盆而至。 雨水顺着黑瓦屋檐下坠,落在院子里啪嗒啪嗒的响,屋外柳眉已经和那个叫阿文的洗衣姑娘下楼去了,而街巷里那些吵吵闹闹的声音被大雨掩盖,慢慢地小了下去,灯火也逐渐熄灭,只有更夫在雨天里敲锣慢行。 白玉堂许是困了,却没有上床歇息,只是双手抱胸,坐在窗沿上闭上了眼。大风大雨还有电闪雷鸣,他却丝毫不受影响,听着那雨声雷声隆隆响。 陷空岛最初做的是水产营生,出海打渔不在少数,那病夫闲着没事就跟他唠叨天气多变,说是闻闻水味就知道几时有雨。白玉堂抬起眼皮瞧了瞧屋外风雨交加,照病夫的说法,今夜雨势看着大,明日一早绝对雨过天晴,连片云都找不着,应当是不影响那批草药的运送。 白玉堂就这么坐在窗边仿佛是睡了过去。 桌上烛光燃了一夜。 翌日清晨,雨水淅淅沥沥而歇,霞光方现。 展昭神清气爽地起身,松了松筋骨走出庙外,瞧着天色果如云孤帆所说已然停雨,庙外泥泞未干,而那书童子青早已经在收拾行装。荒郊野外的也没有可用之水,只能先到天昌镇再做打算。展昭心里这般想着,伸手将马上的水壶取来倒了些许水到帕子上,随意擦了一把脸,这才去叫那陈姓少年。 今日包拯一行人想必也会抵达天昌镇,虽说官府难管江湖事,不过陈文聂一事另有蹊跷,还是将他交给包拯更为稳妥,也多少能保全性命。 总好过让他一直跟着自己东奔西跑。 展昭瞧了一眼陈文聂,他也已经爬起身,缩在角落里不言不语的模样和昨晚无异,也不知他到底睡过了没有。 展昭转头检查了一番那熄灭的火堆,刚起身便被云孤帆叫住了。 “少侠可是要沿路南行?”云孤帆依旧披着他的大氅,天色大亮方才瞧出云孤帆虽然长得白白净净、风雅十足,却是瘦削单薄、一股子病态,叫人可惜。 难怪未及寒冬却要穿的这么厚实,展昭心道。 他正面带笑容地望着展昭,不显亲近也不显冷淡,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若是要南行,又不赶时间,”云孤帆顿了顿,“云某正要前往前方不远的天昌镇采买,这位小兄弟恐怕也难经舟车劳顿,不如……” 话未尽,展昭便听明白了云孤帆的意思。 他展昭骑马带一人倒没什么顾忌,不过既然有人愿意用马车捎带陈文聂一程,也未必是坏事。 “那展某先谢过了。”展昭拱手道。 “举手之劳,南侠客气。”云孤帆笑语。 “不过虚名,云公子唤我展昭便是。”展昭说话一向和和气气的,大约是因为年纪不大、不过二十上下,身上还带着些少年意气,若是没对上话只觉得这人看起来温和稳重、谦逊平和,做事儿靠谱;若是对上话,光是展昭斯斯文文、嘴角带笑的模样就叫人心底舒爽,瞧着又真诚又讨喜、如沐春风。 这展昭还挺有意思的,云孤帆忍不住想。 想是江湖闯荡了几年,带了一身侠客的随意洒脱,偏偏又秉性温和纯良,说话文气,办事稳妥,脾气又好,从挺拔的身形到内敛的气势都让人想到温润如玉的君子,只是一股子未脱的少年朝气,这气质有些矛盾,又似乎不矛盾。 云孤帆也没应展昭的话,淡淡一笑,先一步去招呼他的书童去了。 展昭回头,瞧见陈文聂正呆怔怔地望着他。他冲着陈文聂招了招手,随即他又觉得这般动作不太恰当,上前蹲到陈文聂面前,“陈小兄弟,昨日我也没来得及介绍,我姓展,单字昭。”他说着借着燃尽的火堆灰烬在地上写了个两个字。“你若是信得过我,今日就先跟我来如何?” 陈文聂起初听到展昭的名字没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却盯着地上的字良久,“展、昭?”他低声念道。 展昭也没在意他的反应,准备将他扶起身,“等会我送你去天昌镇,今日开封府包——” “展昭!你、你是展昭展大侠!?”陈文聂一把抓住展昭的衣袖,眼底仿佛放出了光,南侠展昭在民间的声名比起在江湖中只高不低,“我、我我知道你!”他一改昨夜的哑巴性子,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展昭,“救救我!展大侠求求你救救我!” 展昭一时给他弄得懵了头,不过他还是和善地拍着陈文聂的肩膀问道:“你有什么……?” “他们要杀死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追着我不放,展大侠我……”陈文聂没等展昭说完就打断了他,语无伦次地说了起来,“求你救救我!”那神色惶恐至极,凑近了看方才瞧见他眼底尽是血丝,显然是担惊受怕了一整夜,根本没能睡着。 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被人追杀到这般境地,能睡着才是怪事。 “你不必担忧,展某暂时能护你周全,只是你对他们一无所知,就算是展某……”展昭迟疑地说道,目光落在陈文聂的脸上,还是温温和和的语气,格外地安抚人心,“你果真不知他们为何追杀于你吗?” 陈文聂拼了命地摇头。 这里头古怪的事当真不少。 展昭的目光微闪,轻轻咳嗽了一声,扶着陈文聂的肩膀,轻声安抚道:“你且放心,这几日你先跟着展某,若是他们再来我自有办法对付,待弄清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再送你回去。” 他说着起身,“我们先去一趟天昌镇。” “……天昌镇?”陈文聂小声问。 “还有些事要办。”展昭将地上的字用鞋底抹去,侧过脸对陈文聂温文一笑,“不会丢下你的,此事展某定会竭力相助。” 陈文聂怔在原地,眼泪毫无预兆地就落了下来。 他赶忙用袖子擦了擦,心里正尴尬却见展昭抬脚便往庙外走,心下一松。展昭冲着破庙外等待已久的子青拱了拱手,“久等,有劳了。” “少爷的吩咐罢了。”子青冷着脸说,不太高兴的模样。 展昭轻身上马,瞧着陈文聂哆嗦着爬上了马车,才牵动缰绳向外走。他心里装着事儿,因而没有纵马飞驰,只是慢慢地跟在马车边上。倒不是心忧包拯可能遇刺,就项福那三脚猫功夫被包拯一行人逮住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他没能在今日赶到天昌镇也没什么所谓。 正想这事,行了几步路,展昭的马就突然撒了脾气死活不肯走了。 展昭低头看了一眼。 “展少侠?”云孤帆的马车一并停了下来,他从马车里探出头望向落后的展昭。 “无事。”展昭拽了一把马缰绳,对云孤帆笑笑,骑着马赶了上去,单手将什么东西塞进了腰间的小布袋子里。 驾车的子青瞥了一眼展昭那刚刚撒脾气的坐骑,枣骝色的大马,那样子比展昭的脾气可大多了,子青心说这马和展昭一样古怪。这么大块头,绝对是匹烈马,也不知展昭这样老实脾气的人怎么驯服它的。 他心不在焉地驾着马车沿着官道入了林子,过了这片密林再走上几里地就是天昌镇了。 子青正盘算着一会到天昌镇需要采买的东西,干粮和水是首要的,至于其他的……突然背后传来一声高而拖长的马嘶鸣声,紧接着他所驾驭的马车重重地上下抖动,像是车轮子扭上了什么大石头导致整个车身都歪动一下。 “停车!”身后传来一声低喝。 还未等子青回过神,一些奇怪的咔哒声随即传来,马车开始左右两边上下抖动,轮子打滑,一阵天旋地转。 子青连忙拉住缰绳,减慢速度,但昨夜降雨、土路湿滑,尽管车速不快,这反应还是迟了一步。眼见着他们这马车就要撞上大路中间不知为何停着的拉货马车,这不能怪子青没看见,这条路两侧皆是密林,这里又刚好是一个大拐角,在马车拐弯之前根本看不到前面有什么。 他一急,一把抽出了手边的一把长剑,抬手横削而去,却被人拽住了手腕,正是展昭。 只见展昭已经快马到马车边上,松开了子青,单手扯过马车缰绳,借着跨下马驹之力硬生生地将那马掉转了方向,两颗碎石子随着右手上的剑扫过,飞快地敲在马腿上,马腿一软跪倒在地。 马车也向前倾斜着倒去,终于稳稳地停了下来。 展昭这才牵住自己的马缰绳,缓缓地停下马。 他望着前方,神色肃穆,目光沉静。 四周冷风戚戚,树叶摇晃发出阵阵沙沙响声,有马蹄声从远而近,云孤帆和陈文聂双双扶着马车沿走了出来,面色震惊地站直了身。几乎是同时,一个骑着快马从相向而来的女人拐过弯勒住马,终于瞧清楚了眼前的东西,她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锐的尖叫,响彻云霄、震飞群鸟。 在这三星镇往天昌镇的唯一一条官道上,掠入眼中的除了那莫名其妙停着的长长一排拉货马车…… 还有满地森然的白骨。 第6章 第五回天昌镇,密林白骨须报案 天昌镇县衙内,县太爷正火烧火燎地支使人。 “赶紧的!你们几个!”县官点着几个衙役,脸色又急又怒,“今日开封府包大人就到了!若是怠慢了包大人,你们几条命都不够用!” 衙役们也是紧张地摆东西、清洗各个角落。 这一大清早的、天还没亮透,县太爷就接到消息,说是原定于三星镇逗留二日的包大人今日便会抵达天昌镇,吓得他从床上蹦起来,连口茶水都敢喝,火急火燎地准备迎接开封来的出巡队伍。 那可是包拯,堂堂开封府尹,因屡破奇案深得圣心,前几日听闻今上加封其为龙图阁大学士,可见圣宠优渥。 “大、大人——”一个衙役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可是包大人到了?”县官连忙逮住那个衙役的手。 “不不不、不是。”衙役结结巴巴地说。 “不是那你混叫什么!”县官一把甩开他,气的踹了那个小衙役一脚,“还在这里偷闲,不知道本官正忙着吗!” “不是、大、大人,衙外有、有人报案!”衙役一把抱住县官的腿,终于结结巴巴地把话给讲清楚了,“外、外头来了个年轻人,说是要、要报案。” “报案?”县官也是一愣。 “对对对。”衙役猛点头。 “报案怎么不敲登闻鼓?”县官下意识地问道。 “大人您忘了吗?您清早说那登闻鼓太脏,包大人瞧见不好,正让人洗着呢,不让敲。”另一旁拿着个鸡毛掸子的衙役凑来小声说道。 “哦。”县官也想起这事了,“是哪家丢了鸡还是丢了人了?不对,本官忙着呢,哪有空管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让他回去明儿再来。”他一拂手,让衙役赶紧去回了。 “可、可是,那人提着个人头。”衙役哆哆嗦嗦地说。 “什么?”县官掏了掏耳朵,盯着衙役,好似他说了什么鬼话。 “那个年轻人提了一个骷髅的人头,说是在路上发现了满地的白骨。”衙役从地上爬起身,对县官说道。 “哪里来的傻子,还骷髅人头,该不会夜里路过乱葬岗吓傻了吧。”县官说。 “三星镇到天昌镇的路只有这一条,路上铺了满地的白骨,县太爷可知道这官道成了乱葬岗?”清清朗朗的嗓音,带着笑意,十分好听,只是有些辨不出这声音打哪儿来的。 县官里里外外瞧了一圈,终于一抬头,瞧见一个少年正蹲在县衙大门的顶上,样貌清秀斯文,手里却捧着个骷髅头,约莫也就二十上下,或许还小一些,一身的少年意气,很显然是官府最为头疼的江湖人。 少年脸上带着笑容,身形一晃,县官只觉得眼睛一花,一个骷髅头对上了他的脸,阴森森、苍白白的,吓得他差点就跌坐在地上。 这年头江湖人都会飞,招惹不得。 县官正这么想着,却被单手扶了一把。那前来报案的少年正是展昭,他退后一步,语气温和、神色沉静,半点没有捉弄逗趣的意思:“开封府包大人今日是要从三星镇往天昌镇来吧,县太爷?” 县官咽了咽口水,一下就听懂了展昭的意思。 要是包拯路上瞧见了那还得了,他天昌镇地界出了命案,身为本地的父母官却一点儿不知道,办事不利、尸位素餐的帽子死都别想抠下来了。 “在、在三星镇往天昌镇来的官道上?”他确认道。 “正是。”展昭端着那个骷髅头,虽面带笑容却不掩眼神郑重,“大概是运镖的,送的是草药,货物俱全,一箱没丢,不过运镖的人马都成这样了。”他手指托高了一些手中的白骨,“县太爷不去看看吗?那里可是临近天昌镇,还是县太爷想等包大人的出巡队伍……?” “少侠请带路!”县官忙道。 展昭一笑,也不和县官啰嗦,将那骷髅头顺手递给了一个衙役,转身背着手往外走,“县太爷若是不能骑马还是叫人备辆马车为好,虽说不远,但县太爷赶时间不是吗?” “哎哎、好好。”县官擦了擦头上的虚汗,让衙役赶紧备马车,心说这江湖小生初看一身少年意气、和那些凭着一身好武艺捉弄官府人士的少年游侠无异,可当真对上话了却觉得和善温厚、心思缜密,像个读书人。 “展大哥。”县衙门口牵着马的少年正缩着脖子,瞧见展昭从县衙里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展昭瞧了陈文聂一眼,似乎是有些意外他的亲近,但也没说什么。他原是让陈文聂和云孤帆二人一起在那密林路口等他报案回来,但陈文聂死活不愿离开展昭半步,想来昨夜里的追杀仍让他心有余悸,书童子青看起来是有些武艺,但那云孤帆身形单薄、行如病夫,跟着那两人怎么想也不太靠谱。 展昭单手将陈文聂拎上马,正要上马。 “喂你报案了?”一个声音叫道。 展昭回过头,却见一个姑娘骑着马在不远处歪着头瞧着他。这姑娘就是先头从三星镇相向而来、看见满地白骨而尖声大叫的人,也跟着他跑来了。她年纪不大,样貌较好,腰上佩剑,看上去懂点武艺,独自在外也没点顾忌,估摸着是跑江湖的。展昭的目光掠过那姑娘的马和牵缰绳的手,她身上带着首饰,皮肤并不粗糙,也没多少行囊,虽说不是大家闺秀,家境也应当不错。 还有,这姑娘钱袋挺厚实。 “遇见凶杀案自然是要报官的。”展昭道。 “哪里是什么凶杀案,我看明明是拐人了。”那姑娘骑着马靠近了些,撇着嘴,语气笃定说,“哪有杀了人就成遍地白骨的,分明是拐子拐了人,然后上哪的乱葬岗里扒来白骨装神弄鬼。” 展昭闻言倒是笑了,“姑娘说的在理。” 他不是在敷衍这位姑娘,展昭确实也觉得这种可能更为靠谱些。昨日夜里他从安平镇一路到天昌镇再赶至三星镇,路上别说遇见满地白骨,便是一根骨头都没瞧见,可偏偏从三更后直天明,这白骨就铺了一路。 若说是眨眼间让人连人带骨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一滩黄水的化尸粉,展昭确有耳闻,然而一夜之间只余白骨,这未免匪夷所思。而且展昭瞧过那些白骨,身上的衣服都好好的穿在身上,衣料至少五六成新。 “我姓杨,名忆瑶。”她说,“别总是姑娘姑娘的叫。” “杨姑娘有礼,在下展昭。”展昭拱手道。 杨忆瑶气的嘟囔了一句:“呆子。” “杨姑娘似乎不怕了。”展昭似乎没听到,转而说道。 刚才瞧见满地白骨吓得魂都去了大半,现在却对这是侃侃而谈。 “乱葬岗刨来死人骨有什么好怕的,就是恶心了点。”杨忆瑶轻哼了一声,嘀嘀咕咕地说着,“而且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杨姑娘为何断定是拐人了?”展昭在上马之前又问了一句。 不过没等到杨忆瑶回应,县官坐着马车来到衙门口,赶忙对展昭叫了一声,“麻烦少侠带个路。”他擦着满头的虚汗,心里恼的很。他当这地儿的县官好几年了,平日里也没见发生什么事,顶多隔壁的鸡被偷了,最大的案子也就是哪家小孩儿走丢了,怎么那开封府的包拯刚要来,这地儿就出事了。一个弄不好,别说他这顶乌纱帽,到时候连项上人头都难保了。 展昭点点头,向杨忆瑶歉意一笑。 杨忆瑶这回没跟着他了,只是瞧了瞧展昭马上那个总是埋着头的小孩,扭过头骑着马走了。但没过一会,她又拐回来好像是打算跟着展昭他们。 不过她一仰头却发现一道影子窜进了县衙里。 杨忆瑶回头瞅了一眼,牵住马,久久地盯着县衙屋檐上不知何时站着的人瞧了老半晌,久到那人都对上了她的眼睛。她这才不好意思地回头去找展昭,然而展昭早就带着县官,快马加鞭消失在街巷口了。 忽的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杨忆瑶顺势往左边一看,一个人站在马边上,怀里抱着一把长刀,挑着眼梢瞧着她,“这县衙里的县官上哪去了?” 嚯,这人真好看。 “有人报案,带人出去了。”杨忆瑶心里想着,伸手下意识地往展昭离去的方向一指。 “报什么案?”那人顺着杨忆瑶指的方向扫了过去,口中继续问道。 “密林白骨案。”杨忆瑶顺口说。 那人抬着眼皮盯着杨忆瑶看了半晌,也没什么招呼,转身就消失了踪影。 嚯,功夫也很好。 杨忆瑶扬着脸想了一会儿,虽然像是个富家公子,但是眼角凶狠,她将江湖上的年轻人排了排顺序,似乎是猜到了刚刚那人是谁。她歪着脸也不知是看见什么了,骑着马慢慢地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不见了踪影。 另一头,展昭带着县官终于抵达了那满地白骨的密林道上。 县官和那些衙役们见这满地森然的白骨,吓得浑身冒冷汗。展昭远远地向等在原地的云孤帆和子青拱手道了一句久等。 “展少侠辛苦。”云孤帆笑着说,他扫过那些县官和衙役,也没与展昭进一步客套,“既然展少侠已经报案,云某还有要事,便先行一步了。”他本就是路过,也没打算搅合到这些事里面去。 未等展昭应答,那边一个衙役冲着县官喊了一句:“大人,这是长顺镖局的镖车。” 展昭的耳朵微动,对云孤帆点了点头,“那么就此别过了。” 长顺镖局成立已有十年之久,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名的镖局。总镖头杨烨振据闻本是个书生,三十多年前因好心收留了几个路人,却没想到他们竟是在逃的囚犯,惨遭横祸,一夜之间满门被屠,只有杨烨振一人逃了出来。后来杨烨振弃文从武,拜人为师学了武艺,用了十年的时间满天下追杀那几个囚犯,待到大仇得报才回了老家开了镖局。 江湖人对此事大多有所耳闻,也佩服一个书生为家仇胆敢做到这般地步,镖局成立那会不少人都搭了把手,也算是照顾他的生意。 “有缘自会相见。”云孤帆也不在意展昭的心不在焉,意味不明地笑笑。 他上了马车,慢悠悠地和子青先离去了。只是马车行了一段路,云孤帆又掀起马车的帘子,瞧着若有所思的展昭许久,他身旁那陈文聂揪着马缰绳不敢离开展昭一步。 “少爷,您不说吗?”子青拉着马缰绳低声道。 云孤帆笑着放下帘子,翻开了书,“莫要小看了南侠,他发现的并不比我们少。”他想了想,从钱袋里摸出了一枚铜钱,盯着瞧了一会儿,又叮嘱了道,“子青,拐道应天府,展昭这一趟还带了个煞星来,还是躲躲为妙。” 子青听着云孤帆神神叨叨地说话,嘴角一抽,也没反驳,专心驾着马车。 展昭抬眼望着云孤帆的马车远去,抱着剑回头盯着衙役试着拉开那几车货。 正如他先头所言,这几车货全是草药,当时开箱的云孤帆曾说里头都是些价值不菲的珍贵药材,保存极好。犯案之人对这些名贵药材没半点兴趣,却装神弄鬼整出了这满地的白骨,可见与货源没什么关系。那么只可能是和镖局本身有关了,江湖恩怨吗?杨烨振当年为了报仇必然会有得罪人的时候,而长顺镖局成立十年也难免会和江湖上的人有所摩擦。 此外,那位杨姑娘所说的拐人可能性极高。 但首先得确认这满地的白骨真不是长顺镖局的镖队人马。 展昭一边想着,一边走到白骨边上蹲下了身,都成了一地白骨了,哪里还能辨得出这究竟是谁。衣料又五六成新,若是犯案者刻意给白骨换上了这些衣衫,指不定就是镖队人马的衣服,凭借这些东西来判定死者何人也做不得数了。 也难怪刚才那位杨忆瑶姑娘断定是拐了人。据闻长顺镖局的总镖头有一位千金,打小捧着长大,和镖局里的伙计关系极好,想来是不愿接受这些白骨是长顺镖局里头的人吧,倒是十足天真的小姑娘性情,嘀嘀咕咕的那些话展昭也听了个全。 只是这般费事地装神弄鬼究竟是想要掩盖什么? 展昭用剑挑起了地上的衣料一角,神色有些肃穆也有些疑惑。 他扭过头正打算对陈文聂说什么,却忽的侧过脸,只见一道影子从密林里窜了过去,快得叫人眼花缭乱。 第7章 第六回陈家村,岭中寂静无活物 展昭正要起身追上,却听身后喊了一声,“展大哥。” 他一晃神,单手接住了一个东西,这触感似乎是一块玉石,温温凉凉,正细看呢,展昭嘴角挑了起来。“什么事?”展昭顺手将那东西往钱袋里一塞,也不管那道一闪而过的虚影了,起身对陈文聂问道。 “不是说要去天昌镇办事吗?”陈文聂小声地问,双手握着马缰绳极为紧张的模样。 展昭点头,“是要去一趟。”他这么说着,远远望了一眼三星镇方向。便是包拯出巡队伍一大早出发,也得晌午才能经过此地抵达天昌镇。项福意欲刺杀包拯,唯有过了掌灯之时才好动手。这般想着,展昭的念头又转回了最初所想,拍着陈文聂的肩膀与他往密林里走去。 “小兄弟,我有一事想问你,”展昭的声音压得极低,大约是怕吓到陈文聂,他扶着陈文聂肩膀的手劲不轻也不重,却极稳,“你若是知晓便说,若是不知便罢了。”他的目光紧盯着陈文聂,面上和往日一般是温温沉沉的笑容,叫人打从心底的放松和欢喜。 “你昨日遭人追杀,从这条道上来,可是瞧见了什么?” 闻言陈文聂整个人一僵。 “小兄弟你莫怕。”展昭扶住踩着泥差点滑一跤的陈文聂,语气温和沉静,“要是在这里瞧见了什么,便点点头。”那破庙大门所对正是天昌镇方向,陈文聂昨夜里从这条道来,必是正巧看见了什么才被人追杀,遭人灭口。 陈文聂犹豫了许久,终于拽着展昭的袖子微不可闻地问:“展大哥能护我周全吗?” 展昭只是对陈文聂一笑。 陈文聂终于颤抖着点了点头,他们踩着泥进了密林,林叶丛生、近乎隐天蔽日,先头那个虚影早已不见,而衙役们虽在四处搜索也没注意展昭二人,再往前是挡路的山头,远望只觉得层峦叠嶂,密林里黑压压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他们有很多人,围在这里不知道在做什么,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展昭微微皱眉,“没有点火把?”他问了一句,但随即想起昨夜里雨势极大,便是举着火把也没多大用。然若是有很多人在夜里没有照明条件难免混乱,更何况大雨磅礴难以视物。 “有、有火的。”陈文聂咕隆咽了咽口水,却又闭口不言了。 他的神色看上去极其古怪,欲言又止,三番两次地抬头瞧展昭又低下头。 展昭也没逼他,反倒和前几次一般拍着陈文聂的肩膀,一点不着急地说道:“你也饿了吧?我们先去天昌镇吃些东西,然后找个地方住下。”他说着便往回走。 陈文聂连忙追上他,“展、展大哥?” “怎么?”展昭瞧了陈文聂一眼,那神色叫陈文聂吃惊。因为展昭太平静了,一点没有先前的肃穆,说不出到底是遇事镇定、淡然自若还是心太宽。 “展大哥不追查了吗?”陈文聂小心地瞄了瞄那些把白骨纷纷装上车运走的衙役。 “查案这种事有官府。”展昭将陈文聂又拎上了马,他那匹枣骝色的大马大概有些撒脾气,马蹄在地上蹭了蹭,仿佛随时打算将陈文聂甩下马背。展昭一掌拍马头上,并不重,反而有些亲昵,一下就唬住了它。随即展昭翻身上马,和那急得满嘴冒泡的县官打了声招呼便骑着马朝着天昌镇去了。 尘土飞扬,空气里却只有潮湿的青草味。 展昭果真带陈文聂去了天昌镇的酒楼,还是最大的酒楼、长乐馆,虽说是一大早,大堂里坐着的人可不少。酒楼里跑堂的见展昭面相不俗,迎着展昭挑了个好位置坐下了,收下了展昭甩给他的裸子,倒也没问他身后跟着的小乞丐。 “客官要来点什么?”跑堂的将银裸子塞好,笑眯眯地问展昭,“前几天我们东家收留了个厨子,陈州来的,做的胡辣汤味道极好,唇齿留香,引了不少客官来呢。”大约是瞧出了展昭是外乡来的侠客,他张口就热情介绍起来。 展昭一挑眉,“那便它了,来两份。” 他说着将缩手缩脚地站在一旁的陈文聂往长凳上一按,“你可有什么想吃的?”陈文聂当然没说话,展昭想了想,又冲着跑堂小二竖起一根手指,“再来份糍糕。” “好嘞,客官您稍等。”跑堂小二笑眯眯地点头,跑开了。 陈文聂局促地坐着,偷偷地瞄展昭,脸色像是有些意外。 展昭也没在意,自己就着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递给陈文聂,微微一笑道:“昨儿问了你,你也没答,小兄弟打哪儿来?” 陈文聂仰头瞄了展昭一眼,又低下头去。 “我原猜想你是安平镇陈家村人氏,不过想来是我想差了,从安平镇到那破庙有些脚程,且途径天昌镇,你那般呼救必是引人注目。”展昭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平缓地陈述道。 陈文聂又瞄了展昭一眼,没能从展昭那温和的笑面上瞧出什么意味来。 他犹犹豫豫了半天没答上话来,像是还有些害怕。 展昭没催促,跑堂的倒是先端着托盘上来了,两碗热腾腾的胡辣汤,一碟冒着热气的糍糕,叫人食指大动。展昭取了筷子,似是一点儿不在意被打断的谈话,神色自然地端着碗吃了起来。他的吃相不能说是优雅,但就是叫人觉得好看,没什么大动静、斯斯文文的,那一只手将筷子握得挺高,好似没怎么着力,轻轻巧巧。陈文聂瞧着瞧着忍不住咽着口水也端起另一碗胡辣汤开动起来。 约莫大半碗胡辣汤下肚,展昭的神色更加轻快了些,伸手招呼了一下跑堂小二。 “客官您还想来点什么?”跑堂小二立即就凑上前来了。 展昭出手不算阔绰,但人都喜欢看个笑脸么,尤其是展昭给人印象极好,温和谦逊又干净有礼。 “想跟你打听个事儿。”展昭说道,在跑堂的点头之后才继续问了下去,“这天昌镇附近可有乱葬岗?” 听到展昭问话,陈文聂猛地一声咳,显然是吃呛到了。 抱着托盘的跑堂小二也是傻眼,上酒楼打听什么都有,他头一回见打听乱葬岗的。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他还是摆了摆手,小声说道:“这位爷,您若是打听那坟头山,这出了天昌镇往东北拐有座山,这天昌镇没了人都埋那儿。至于乱葬岗这镇子附近可没有,得再往三星镇走,那儿隔了座山确实是有个乱葬岗。” 坟头山都是家里没了人才去立的坟头,乱葬岗上多是无人认领的尸首、白骨遍地,这差得远着呢。 “三星镇?那离这儿可远着。”展昭说道。 “可不是么,客官,谁愿意附近有个乱葬岗啊,那多晦气。早些年官府下令把乱葬岗给填了,在这天昌镇便是窑姐儿没了都有人给堆个坟头,乞丐若是死了就报官,县衙的县太爷会叫衙役们去坟头山找块地儿好好埋了。”跑堂小二说道。 展昭挑起眉,那位背后骂他傻子的县官倒是挺好的么。 既然没有乱葬岗,那些白骨总不可能是从三星镇大老远运来的,途径破庙,那么大动静展昭不可能没有发现。可若说密林白骨是从天昌镇的坟头山挖来的,那可是大忌讳,要遭雷劈的,可没什么人愿意做这样的事,而且也容易被人发现。 展昭想了一会,也觉得撞了死墙,想不通透。 密林的白骨确实不少,行凶之人这么大费周章弄一堆白骨究竟是何意图?就是留一地尸体也好过这样装神弄鬼,官府至多算作江湖仇杀案,报给长顺镖局的知晓便不了了之了。毕竟江湖混乱、犯案无数,官府向来难以管束。难不成真如杨忆瑶所说,是拐了人拉了一车白骨糊弄人?那为何不干脆连货物一并带走,神不知鬼不觉,待到长顺镖局报个失踪案都已是猴年马月了,连什么时候丢了人也弄不清,更无从查起。 这些说法漏洞太多,都不能解释。 是他多虑了,还是这里头的古怪太多? 展昭用筷子夹了一块糍糕,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心道味道还不错,目光却掠过埋头安静喝胡辣汤的陈文聂。 “展大哥。”恰好陈文聂猛地一抬头,好似下定决心要说什么了,却见一个白影朝着他的眼睛直溜溜地砸了过来,吓得他傻在当场。 展昭手一伸,将那个小玩意儿逮了过来。 他一扭头,街上人来人往,有挑着扁担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当然更多的是年轻力壮的男人,不过没一个能有这般功底。展昭摊开手,手中是一个纸团,不过里面裹着块墨玉,和他钱袋里的那块几乎没有差别。他眉梢微挑,心说这家伙还玩上瘾了,倒也没生气。 这一手功夫将力道把握的极稳,便是那裹着墨玉的纸团砸中了陈文聂的脑门,也顶多掉碗里让一碗胡辣汤遭殃。 不过展昭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觉得那人在逗他玩呢。 酒楼正门所对北侧一个小巷里开着一道门,门口放着一个硕大的酒缸,院里一个老头笑吟吟地在舀酒往一个小酒壶里装,一边还念着歌谣。 而门口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月白长衫,分明颜色素净,那眉眼却叫人觉得艳得挪不开眼,只是浑身煞气,手里还抱着把裹布的长刀,没人敢仔细打量。他靠在门边,嘴角微微翘起,手掌里玩着一块黑漆漆的飞蝗石,正是用墨玉逗展昭的白玉堂。 “公子瞧着心情不错?”装酒的老头将小酒壶丢给白玉堂。 “投石问路。”白玉堂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挺有趣的。”他单手接过小酒壶往腰上一挂,摆摆手,轻身跃了出去。 两次拿墨玉飞蝗石逗展昭自然是存了结交之意。 墨玉色重质腻,纹理细致,漆黑如墨,尤为价值不菲,这江湖也就白玉堂连随身携带的飞蝗石都讲究地很,是用宝贵的墨玉做的。 跑江湖的哪个像白五爷这般成日里散财,摆摆阔气的是不少,手头里有银子的江湖人也不只是白玉堂,不过这墨玉飞蝗石,江湖皆知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这一招倒是有点像投石问路,试探了一把那南侠展昭。 那展昭也着实有趣,这般逗弄也不恼,难不成当真是江湖传言的好脾气? 白玉堂挑着眉,眉宇间似乎都写着不信,却没往酒楼去,身形一晃便往另一头去了。 他本就是瞧着时候尚早才跑一趟天昌镇,然而心里还记挂着事也没空在这闲晃,而结交展昭一事来日方长。白玉堂一边走,一边顺手将街上的偷儿单手一拧,脱了手肘关节,一把丢在那丢了钱袋的妇人面前,身形却已经往更远的地方去了,快得跟鬼影似的,吓得那偷儿忙给妇人跪下求饶。 到了拐角,白玉堂停了脚步,瞧见那些衙役正把一箱箱东西往县衙运去,心说这县官想得挺周全,知道把那些白骨装好了不让百姓瞧见,免得引起骚动。 他就瞧了一眼,往安平镇的方向去了。 密林白骨听着挺唬人,但若是其中有干系,恐怕不是装神弄鬼的噱头那么简单。 白玉堂拎着刀出了天昌镇,心里却想着早上在陈家村瞧见的场面,眉头微皱。 按理说白玉堂在安平镇等着他大嫂走暗线的那几车草药,哪里会跑天昌镇再遇一次展昭。只是他一早想起手中还有张借条没给还回去,便提着刀出了安平镇。若是不知情的陈老儿今儿跑一趟苗家集苗员外的宅子,那吃了哑巴亏的苗秀必然会赖账叫陈老儿还银子,到时白玉堂这一遭可就白走了。 白玉堂正想着事,蹙着眉头,一双眸子更是渗着冷光。 他似乎是注意到什么,停下脚步。 “救救命啊啊啊——”没过一会,一个声音从远至近、自上而下颤抖着滚了过来,白玉堂抬眼只见道旁密林里,一个泥球似的家伙从山上滚了下来,像个疯婆子一般落到白玉堂跟前,被他用鞋底抵住了脑门。 “有有有妖怪啊——”他正对上白玉堂那冒着煞气的眼睛颤颤巍巍地大叫,然后被白玉堂一脚踹到一边,半天没个动静。 白玉堂抬头遥望了一眼,只有满目的树叶,且天色晴朗连阵风都没有。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那泥球边上蹲了下来,“什么妖怪?” 那泥球一抬头,竟是个年纪比白玉堂还小的少年,“不、不是,杀、杀人了,都是白骨。”他用手指着他来的方向结结巴巴地和白玉堂说道,“全都是,我我没骗人,全都是白骨。” 白玉堂眯起眼也没说他骗人,反倒辨了一眼那个泥球少年指的方向,嘴角一弯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你从陈家村来的?” 那陈家村距安平镇□□里地,与这天昌镇却只隔了一座山,因而实则被划入了天昌镇的范畴,所以才有白玉堂的天昌镇一行。正如眼前这泥球似得少年所说,白玉堂一早前往陈家村还借条时也瞧见了。 天昌镇长乐馆里,吃完糍糕的展昭终于打开了纸条,继而面色一凛,单手拎起陈文聂的后领,借力上屋顶,往县衙飞檐走壁而去,身影轻快几下就不见了踪迹。 白玉堂站起身,也不管那泥球少年,径直往安平镇走去。只是他面带冷笑,不知是被谁惹怒了,途径之地风起树摇叫人惊骇。 那纸条上只写了两行字。 岭中寂静无活物,骷髅遍地陈家村。 位于深山、地界偏僻、鲜少与人来往的陈家村不知何时只余一村的白骨。白玉堂是来天昌镇报案的。 第8章 第七回骷髅村,一夜惊变遭横祸 快及晌午,天昌镇的百姓远远瞧见了有人高举着“公正”“廉明”的牌子走近了,紧随着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衙役和官兵,还有出巡的幡旗和马车轿子,正是奉旨出巡从三星镇前来天昌镇的开封府包拯。 凑在路边看热闹的人不少,倒也没起什么乱子。 本该火急火燎赶来迎接出巡队伍的县官此刻却没有出现,只有天昌镇县衙的衙役凑上前来,和领头的官兵说了几句,将包拯的出巡队伍迎向县衙。 不仅县官没来,那心系包拯安危的展昭也不在天昌镇。 县衙内院,陈文聂正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还有个小丫鬟端了杯茶上来给他。不过他没敢喝,埋着头谁叫都不说话,倒是让好几个小丫鬟笑眯眯地在窗外打量这个小乞丐。 他在等展昭回来。 展昭和县官带着几个衙役赶去陈家村了,那陈家村处于深山之中,因地界划的古怪,走大路必须要从安平镇绕道而入,当然翻山而入更快一些,所以展昭作为报案人直接拎着县官走了,也不方便带着陈文聂。天昌镇的几个衙役跟在后面跑,纷纷惊叹这报案的年轻人看上去挺瘦,力气还真不小,而且还会飞,几下就窜没影了,不愧是跑江湖的。 被整个拎走的县官也不见恼,只是满头大汗,一心想着两个字:完了。 天昌镇这些年风调雨顺,大事不多、小事不少,家家户户安居乐业,逢年过节时他上街还能收到些瓜果蔬菜什么的。虽说小小县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平常也稀里糊涂的,但也好歹受这镇子百姓喜爱,过着找找鸡、逗逗小孩儿的寻常日子。可万万没想到,这刚听说开封府的出巡队伍要来天昌镇,他这管辖区域内就出了天大的事。 县官正在心里念阿弥陀佛,也不敢说那少侠是吓唬他的,毕竟先头才有密林白骨案,但他又满心希望是哪里弄错了。 念了不知道多少句菩萨保佑佛祖保佑,县官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好不容易才从晕头转向里回过神,发现自个儿已经到了陈家村。炊烟袅袅、四下寂静,便是一阵风也没有,村落里并没有遍地的骷髅骸骨,但是有人点了点县官的肩膀,给他指了个方向。 他顺着望了过去,吓得打了个寒噤。 陈家村各家各户的门都开着,一些骷髅骸骨正扒在门口,像是要往外爬,空洞洞的眼眶死死地盯着天,那模样分外叫人心惊。要是大半夜来这儿,非得吓出病来。 展昭的双眉紧紧蹙起,上前去好几个院子里仔细检查了两圈。 他心里头想的刚好和县官是同一件事。 这可不是什么江湖仇杀或者拐了人装神弄鬼的说法能糊弄过去的事了。 展昭用手中的剑挑了挑那些骷髅骸骨身上穿的好好的衣服,白骨上干净得就跟人死了好些年一样。随后他又在屋内屋外转了好几圈,蹲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这这……” 展昭瞧了一眼正来回走动、不知所措得连半句话都说不清楚的县官。 密林白骨虽说古怪、叫人猜不透个中目的,但说是突如其来的江湖恩怨也好歹对包拯有个交代,可这一村子的人无端端地都在不知何时成了一堆白骨,还全都是些平头百姓,包拯若想要问罪县官还真是一点不冤枉。 这会儿喘着气、一个个累成死狗的衙役们终于跑来了,也是盯着这一村的白骨骇住了。 “这怎么可能,前几日我还来过陈家村。”一个衙役喃喃道。 “哪一日?”展昭突然就拍了拍那衙役的肩膀问道,谁也没瞧见他是怎么从那一头一下子到这一头的,这一手吓得衙役们纷纷觉得见鬼。 那衙役板着手指数了数,“应是五日前。” “就是五日前,有人报案说陈家村附近的山上有恶虎伤人,说是想要官府派人把那恶虎逮住。我和他一块儿来的,当时有个老头上山打柴差点被咬了,好险被人救了。”另一个衙役也凑上来说,他辨了辨方位,指着一户人家,“就是那一家,那老头还请我吃饼来着。” 展昭顺着望了过去,那户人家大门也开着,不过没有扒着门的骷髅白骨。 “不过后来我们在附近搜寻了两日,没瞧见恶虎的踪影。”率先说话的那个衙役说。 “而且我们也逮不住一只老虎,所以大人就发布通告叫天昌镇和附近村子的百姓知晓别上那座山,免得误入虎穴。” “这难不成真的见了鬼了吗?” “别胡说……” 展昭听那几个衙役小声说着,在原地站了一会,又走进了一户人家。 县官已经吩咐衙役们前后探查起来。“这太平盛世一下死了那么多百姓,这不造孽么。”县官暗自叹气,本以为弄得陈州民不聊生的陈州府尹已经够倒霉了,一定会被包拯给办了,没想到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个衙役跑上前对县官说道:“大人,十八户人家,一百零七具尸骨,人数和衙内所登记的对的上。” 县官满头冷汗,心里直叹气。 短短五日也不足以让一村子成了这般白骨骷髅地。难不成也是拐了人,然后用哪里挖来的白骨充人头装神弄鬼?并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说法也太荒谬了。何必这般麻烦,而且一村子老少妇孺皆拐走了,连人骨都特地一一找好对应。 站在屋内的展昭用手摸了一把桌上的油灯,已经烧干了,桌上还摆着饭菜和四副碗筷,至多不超过三日,再加上进村时瞧见炊烟袅袅大约是昨夜里还有人生火做饭,因而未来得及灭火。展昭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而且并不是什么值得愉快的结论,恐怕门外那瞧着稀里糊涂的县官也是同样的结论。 这陈家村和密林里长顺镖局的白骨都不是乱葬岗上挖来装神弄鬼的,而是他们本人真的死了,而且极可能飞来横祸突然致死、一夜之间化为白骨。 展昭偏着头,盯了那桌子边上的白骨许久。 那骷髅人骨穿着寻常的粗布衣衫,不过瞧得出是年轻姑娘家的衣衫,想来是未出阁的十三四岁小姑娘。她的动作像是扬着头在努力挣扎向外爬,不过这都是展昭的想象,毕竟一具白骨上既瞧不出她当时的神情也猜不到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最令展昭困惑的问题无非是他们都是怎么死的,如何会这般变成一堆白骨?展昭蹲在那个姑娘的白骨边上,心里排列着几种可能。江湖上能人异士众多,研制出这样一种可怕的□□也不是不可能,他这般想着又自己推翻了这种猜测。 白骨倒下的方向有些古怪。 展昭站起身,随后整个人转过身子,只瞧见了一面墙,上面是纸糊的窗户。每家每户的骷髅都是朝外倒下的,都在挣扎往外跑,中毒的话会有这样的反应吗?毒应当下在哪里才会让这一村的人和那一镖队的人就这样死去呢?而且这感觉怎么像是凶手是在屋内,而不是从屋外来的? 展昭凑到窗户边看了看,窗户纸倒是有缝,透着风,但没有任何破窗而入的迹象。 或者说,除了风,大约也没什么能从窗户缝进来了。 是他妄加推测了还是说受到这些白骨的影响了? 此外,若是将人丢进高热的炼炉里,可能也能一瞬间融了血肉徒留白骨,但若如此,又是刻意穿好衣服摆成这样,多此一举。展昭觉得有些头疼,若是有人刻意给白骨摆成这样混淆视线,那么这两种方法都可以杀死这一村的人,下毒更是神不知鬼不觉。事实上,展昭自认没有仵作的本事,不能从尸体上得出更多线索,更别说眼前这一堆白骨了。 不过若是尸体还好办一些,起码展昭看得出是刀伤还是剑伤。 果然追查断案这种事还是得由官府来,他确实是有心无力。 展昭暗叹了口气,提起剑向外走,他宁可去抓悬赏的土匪大盗马贼之类的。还有这天昌镇的县官瞧起来稀里糊涂的,似乎没有什么破案经验的样子。 想到这里,展昭又暗叹了口气。 与展昭同样在想这满地骷髅的还有刚刚走到安平镇的白玉堂。 不过他在想的并非作案手法,而是动机。 或者说,有什么理由让陈家村满村被屠,不过是些平头百姓,竟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只留一村白骨。先不说展昭发现的密林白骨,单说陈家村一村老幼妇孺的骷髅,若是叫白爷爷逮住了这猖狂的凶手,必是将他剁碎了了喂狗。 白玉堂轻身跃上墙,拎着刀就顺着窗棂熟门熟路地进去了,一双眼睛恰巧对上站在墙外写满一脸目瞪口呆的少年。 白玉堂对着那个跟了他一路的泥球少年一笑,双目冷光凛凛,吓得那少年直哆嗦。 还没等少年反应过来,有什么朝着他的脸丢了过来。他吓得一闭眼,却发现头发微动,伸手一摸摸着了一颗银裸子,显然是楼上的人随手赏他的。 少年面带吃惊地仰起头,那白玉堂依旧坐在窗户上,从唇线到鼻梁似乎都是绷直的,眼角也跟刚才似的带着煞气和锐利,不过有些漫不经心。白玉堂走得不快,所以他跟了白玉堂一路,也被白玉堂一身煞气吓得哆嗦了一路。不过不知为何他觉得相比起那一村的骸骨,白玉堂反倒不怎么让人害怕了,他不认识白玉堂,但他知晓白玉堂绝对是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人。 泥球似得少年搔了搔耳朵又抓了抓头发,瞧起来很不自在,那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打算。 他正满肚子心思,却见白玉堂侧过头和屋内人搭起话。 “爷记得你昨日说是最迟今日正午。”白玉堂瞧了一眼推门而入的柳眉。 柳眉一惊,大抵是没想到白玉堂来的这么悄无声息,但立即又抚着心口娇嗔道:“五爷您倒是来去吱个声呀,我胆子小,得亏没吓出毛病来。” 白玉堂只是看着她,也不说话。 柳眉瞧着白玉堂眼角狠戾,手中又抱着长刀也未曾放下,心道着白日里出去心情还不错,这会儿怎么像是恼的很,这位爷的心思真当是难捉摸。她连忙关上门走进来,笑吟吟地讨好道:“五爷莫急,这不还未及晌午么?刚吩咐了个小兄弟前去路上探探,没准这会儿已经迎上了。要不给您开坛女贞陈绍,五爷边饮边等着?” 正等着白玉堂回话呢,屋外有人敲了敲门。 “柳姑娘。” 白玉堂终于将长刀往墙上一搁,随手挥了挥。“哎,来了。”柳眉心下一松,笑吟吟地就接上话去开门,门口正是送饭菜来的阿文。 “再去提壶上好的女贞陈绍来,就说五爷要的。”柳眉接过饭菜对阿文道。 阿文埋着头胡乱点了点,耳朵上的耳坠也随之晃了晃,随即她转身出去了。 柳眉瞧着阿文走出去老远,才回头瞄白玉堂的脸色,小声问道:“那耳坠子可是五爷还她的?” 昨儿阿文耳朵上还干干净净的,今儿就戴起这样成色极好的耳坠。 白玉堂抬起眼,就听柳眉提着裙子跑到白玉堂边上笑,“昨夜里去苗员外家里的果真是五爷?苗家的丫鬟说她们老爷丢了银子气的直摔杯子,却怎么也不肯报官。还有啊,听闻苗夫人的一双耳朵给鬼削了,隔壁的姐姐大半夜迎来了苗员外,听他说了一宿苗夫人现在的模样丑的紧,见不得人,他正念着要休了她。” 这世上消息最灵通的不过就这么几个地方,比如茶楼、窑子,还有流浪乞丐的集聚地。 白玉堂听着柳眉说着今日里刚打听到的消息,一个晃身却坐在桌子边上。 “刚丢了银子就来逛窑子,这苗员外也是心宽。”他哂笑了一句。 柳眉又笑了,转身就往白玉堂对面的凳子一坐,“五爷那捡来的一百五十两果真是苗员外丢的?”话虽是这么问,柳眉早就想明白里头的关系,只是没想到她只是随口和白玉堂提起新来的那个洗衣丫鬟,白五爷就给记心上了,还特地去苗员外家削了苗夫人一双耳朵。 没过一会儿阿文就抱着一坛酒上来了。 柳眉单手托着下巴,直直地打量着阿文,心里感慨阿文也不知拿来的运道,竟叫白五爷给她出了一次头。 阿文将酒坛往桌上一放,都没敢抬头看看白玉堂,就急匆匆地退出去,带上门。 果然良家女子更讨喜。 柳眉叹了口气,阿文本是良家女子、身家清白,大约是陈州逃难而来的,她爹在路上没挨过去就这么去了,因而就在安平镇卖身葬父,签了卖身契进了大户人家做丫鬟去。而那大户人家就是苗秀苗员外家,将她买走的是恰巧出门在外的苗夫人,只是那阿文也未曾想到苗夫人转手就将她卖入了窑子,还夺了她亲母留给她的一对耳坠。 像她这般红尘女子哪里能让白五爷出头一次,虽说阿文之事也是她告诉白玉堂的。柳眉又转去瞧白玉堂,见他手中握着杯子却没开酒坛,心里正奇怪。 “叫人把楼下盯着的那个泥球洗干净了领上来。”白玉堂放下酒杯提起刀又走了。 柳眉走到窗边瞧了一眼,果真有个泥球似的少年正扬着脸盯着这窗子看,对上她的眼睛也不怕反倒给了个天花乱坠的笑容,心说哪里来的小毛头尽盯着窑子,一脸小流氓样儿。她一扬眉,远远望见白玉堂轻身往安平镇南边去了,这方向正是往陈州境内的官道去的。 卢夫人的那几车珍贵草药正是从陈州来的。 照例说这会儿也该到安平镇了,怎会一点消息都没传来。柳眉蹙着眉头,她跟白玉堂说是正午还是宽限了些时辰的,这第一次给白玉堂做事可别出了纰漏。 柳眉想了一会,还是起身叫人去逮楼下那小流氓儿。 第9章 第八回白骨案,祸事无端两相关 陈州位于安平镇西面,但因山岭相隔,若要从安平镇入这陈州必须得从安平镇南边的镇口沿着官道走个五里地,再西拐入境。当然,想翻山而过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花费的力气要比走大道还多,除非是猎户,别说平头百姓,便是一身功夫的江湖人也不会这般为难自己。 运送好几箱药材的镖车更不可能放着平坦的官道不走,特意爬山路了。 白玉堂出了安平镇便放慢了脚步,以他的轻功,入陈州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也没这个打算。 官道上并无人迹,传闻自陈州涌出的难民前几日是挺多,白玉堂也亲眼见着了那些饥肠辘辘、面如枯槁的灾民接二连三地涌出陈州,但这两日倒是未曾见着,更别说白玉堂耐着性子念了几日的那几车药材了。 白玉堂虽与柳眉不相熟,也从她面色可以看出柳眉不敢在他面前将话讲的太满。她说是正午能到,按她预料当是巳时之前便能入安平镇了。 这会儿却还未有踪影。 白玉堂的眉梢一挑,风吹树摇掩不住他眼底的锋芒锐利。 这几车药材走的不是陷空岛的路子,而是特地挑的暗线,白玉堂怀疑这几车救命的药材怕是和前几次一般叫人给截了。思及此,白玉堂攥紧了刀,整张脸都仿佛结了冰块,冷若寒霜、浑身煞气。 他走了一段路,顺着官道往西拐。 这几日大雨频发,难免路滑,昨夜又降雷雨,道上车辙鞋印虽多却都交在一起分不出新旧。 白玉堂西拐后又走了约莫八、九里地,眼见着就要往陈州去了,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抬刀出鞘,银光微闪,伸出另一只手一托,还刀入鞘。眨眼间一个东西掉在白玉堂的手上,而地面上一个凹陷的小坑,边缘还有半个清晰的鞋印子。 白玉堂转过那东西,脸色登时一变。 狂风疾作,整座山岭上的树都摇摇晃晃起了树枝,格外渗人。 展昭抱着剑沿着陈家村走了小半圈,总觉得这村子还有那镖队的骷髅白骨哪里有古怪,但是却一时说不破,心里难免有些烦闷。展昭摁了摁自己的眉心,转头听风穿过山岭发出的嚎叫,心想这山林险峻许是真有恶虎,能从虎口夺人手底下得有点本事。 山有泉水,便是这陈家村的水源了。 展昭在清泉前站了片刻,从怀里摸出了一根银针,往水中一沾。 若是全村的人都中毒而亡,但又各自死在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常用水中有毒。展昭行走江湖虽久,确实不曾听闻有这样一种毒。但大宋疆土辽阔,哪怕是展昭在某些方面孤陋寡闻也实属正常。 犯想间,展昭举高了银针,针尖在日光下隐隐发亮,并无黑色,可见泉水无毒。 展昭暗笑自己多想,但面色又有些遗憾未能解开谜团。 他想了想那未出阁的小姑娘,又想了想正门大开想要从中爬出的满村骷髅,还有家家户户里摆着的已经凉掉的饭菜、未灭的炊烟……展昭暗叹口气,起身绕着村子往回走。 展昭也知自己不过是抱了侥幸的心思,说不定就给他蒙对了呢。 水中下毒确实可以解释满村的人一夜之间化为白骨,但是那天昌镇西边镇口的官道铺了一路的骷髅可是解释不清。长顺镖队的人马总不可能在陈家村喝了水然后死在那么远的地方。 展昭抬头看了眼,衙役向安平镇借来的货运马车已经到了。县官正指挥衙役们将陈家村满村的白骨装了几车,好送下山去。 那两个先头给展昭回话的衙役扶着车靠在一起小声嘀咕。 “……可惜了这村里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衙役惋惜地说。 “啊呸,你就惦记着那日见到的姑娘了,也不想想这村子老少妇孺无一幸存。别说那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那边好几家里都有不过三四岁的小孩儿,向我们要糖吃来着,你记得不?还有的在襁褓里,长得多招人疼啊。你说这凶犯得多狠毒的心肠才干得出这样的事,遭天谴哎。” “你还别说,头几天还是活生生的呢,你说咱们这是见鬼了?” “别瞎说,这事儿邪门,我现在还一身鸡皮疙瘩呢,心里头慌得紧。”另一个衙役瞧了瞧四周,压低了声音。 “要不咱们明儿去三星镇那儿的观音庙拜拜佛、驱驱邪?我娘说那儿挺灵的,还有个不出远门便知天下事的卜算先生在那儿养病。” “没听县太爷这几日念叨的吗?山下来的那可是包拯包大人,文曲星下凡!有什么妖魔鬼怪那能在包大人面前作威作福。”前一个衙役说,“还要求神拜佛干嘛,要我说,咱们不如去拜拜包大人,好沾得一身正气,邪魔绝对不敢近身。” 展昭耳朵动了动,心笑这俩衙役倒是将包大人当成治百病、退邪魔的神佛了。 不过传闻包拯断案如神,能叫尸体说话,想来与斩妖除魔的神佛也无二了。 正巧包拯就在天昌镇,此案交给包拯想来也无需担忧。 展昭瞅了一眼那满嘴冒泡、火急火燎的县太爷,倒是这县官的帽子能不能保下就全看县太爷的运气了。 只是破了案,这一村的人也救不回来了,老少妇孺无一幸存,正如那两个衙役所说,真是遭了天谴了。 展昭并没有跟着马车,而是提起劲径直越过山林,往正北的天昌镇去了。那些装着尸骨的马车则沿着密林小道前往安平镇,山路难行,若想回天昌镇还得从安平镇绕至官道,毕竟马车不可能像展昭那样飞着翻山越岭。 这案子看似错综复杂,都是因为一夜化作白骨叫人无从下手。 展昭忽的停下脚步,又返回陈家村的水源处,将随身带着的水壶里的水倒了,装了一些泉水才又往天昌镇去。 银针虽印证泉水无毒,但最好还是找个大夫看看这水有无问题。 据闻包拯身边有位师爷懂医术,亦有仵作之技,或许能看出些名堂来。 展昭刚刚翻过山岭就远远地瞧见山林遮盖下那天昌镇的黑瓦白墙,陈家村与天昌之间若是没有这横岭不过五六里地,也不知道怎么就隔着山岭被划入天昌镇了。 他辨了辨方位,心中还有一事困惑不已。 陈家村位于天昌镇正南和安平镇正西。而那长顺镖局的镖队却是在天昌镇西边镇口向外的官道上,正是在陈家村的西北方向,隔着一条山脉也有接近十里地了,距离未免太过遥远。这么远的距离却都在一夜之间发生了这样的凶案,一边是江湖人马,一边却是平头百姓。 这两起密林白骨案难不成并无关联?展昭可不信。 但他又不知作何解释。 展昭一闪身拐进天昌镇,却想起陈文聂几次欲言又止。 那几个追杀陈文聂的黑衣人以及陈文聂所说的雨夜中围在密林里的一大群人,与此案必有联系,因而才要杀陈文聂灭口。 只是弄不明白行凶之人的意图,长顺镖局还能拿江湖仇怨来搪塞,但那群黑衣人灭了这陈家村又是何缘故?平头百姓还能和江湖门派结什么仇怨祸及全村了?江湖人士多对官府有所忌惮,虽瞧不上朝堂黑暗,但也知被逮到了的话大宋律法不饶人,向来不会越过雷池这般伤及无辜百姓。 朝堂与江湖纷争长久,今日之案怕是要引起江湖动荡。 展昭眼底微闪,除非这些黑衣人是为非作歹的江洋大盗、穷恶凶徒之类的。 还得等弄清那些黑衣人的身份再做判断。 展昭跃进县衙的时候,天昌镇的县官和衙役们还未归来。他没去寻包拯,一溜烟儿就窜进了陈文聂所在的房间。展昭一句陈小兄弟,吓得陈文聂直挺挺地蹦了起来,失手将桌上摆着的茶盏碰落了。 展昭顺手一接,将茶盏又放回了桌上。 “展、展大哥。”他慌忙叫道,“你回来了。” 展昭瞧着惊魂未定的陈文聂,忽地问了句:“陈小兄弟昨夜里为何出门?” 夜路难行再加上大雨滂沱,除非是习武之人无所畏惧或者记挂着要紧事才会在雨夜赶路。陈文聂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眉宇间也并无急色。 这里头古怪不少,展昭先前不问可不代表他未察觉。 “雨夜里,陈小兄弟为何不留于天昌镇?” 陈文聂缩着脖子默不作声。 展昭没有为难他,偏头说起了另一件事,“想来你在县衙的几个时辰里也知晓包拯包大人刚刚抵达了天昌镇。密林白骨此案重大,除了长顺镖局的镖队,还涉及陈家村。”他顿了顿,瞧着陈文聂的反应,语气温和、目光灼然。 半晌,展昭接上了后半句:“包大人必会问案于你。” 陈文聂一个哆嗦,“昨夜里,”他终于说,“展大哥,昨夜里、我见着了鬼、鬼火。”陈文聂攥着自己的衣服,浑身都颤抖了起来,说话也结结巴巴的,“那些人没有举着火把,但是火、火是蓝色的。” 展昭的双眉一蹙,“蓝色?” 陈文聂面色恐惧,不似作伪。 “你可是指坟地里常见的那种蓝色星火?”展昭轻声问,神色不变。 虽有鬼火,但展昭和那几个黑衣人交过手,知晓那绝非妖魔鬼怪,而是货真价实的人。 陈文聂拼命点头,“比那个要大,很多,飘在那些人边上。”他猛地抓住展昭的衣袖,“展、展大哥,我循着那些火焰才撞上他们的,我只是想找点吃的……未曾想到、未曾想……”陈文聂瞧着似要吓哭了。 “你还瞧见了什么?莫慌,在这里就算展某不能护你周全还有包拯包大人。”展昭只是安抚地拍了拍陈文聂的肩膀,继续问道。 陈文聂沉默了片刻,盯着自己的鞋面,不知是在回想还是在犹疑。 “白骨……很多很多白骨。”陈文聂说。“在马车上。” 话音刚落,展昭脸色微变。 展昭按住陈文聂的肩膀,让他直视自己:“你刚刚说白骨在哪?” “马车上。”陈文聂的眼睛都红了,惊恐得仿佛一只兔子,“他们围着的马车,白骨全都堆放在马车上。” 安平镇西面巷子在白日里倒是挺安静,柳眉正坐在桌边瞧着那个泥球似得少年,洗干净了倒是人模狗样的。“你跟着白五爷做什么?”她笑吟吟地问那少年。 少年坐在窑子里倒是没有半点慌张,古灵精怪地眨眼睛叫姐姐。 柳眉原觉得这泥球小流氓似得,洗干净了反倒没那么惹人厌,长得也不错。她也不恼,就笑着和少年说话:“问你话呢,谁是你姐姐了。叫什么名字,打那儿来的嗯?跟着五爷做什么?” “姐姐长得真漂亮,跟了爷可好,保证姐姐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享不尽。”少年挤眉弄眼,笑嘻嘻地说。 “你也敢自称爷,仔细让五爷听到绞了你的舌头。”柳眉吓唬他。 少年轻哼一声,好像是满脸不在乎,嘴里似乎在嘀咕什么。 柳眉偏着头,觉得这少年还挺有趣,也不知白五爷打从哪儿捡来的。“你不信?别怪姐姐没提醒你,小毛头儿,五爷的脾气可不小。五爷要是瞧你不顺眼了,缺胳膊断腿都是轻的。” “他敢,我可是安——”少年的声音一顿,隐隐觉得背脊一凉。 窗外忽来一阵轻风。 房间里的帘子摇晃起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柳眉一扭头,只见白玉堂越过几个屋檐,眨眼间刷的跳进了柳眉的房间,一把拽住她的手臂,面色带着寒霜凶煞之。 “柳眉,那几车药材走的暗线可是长顺镖局的镖队?” 第10章 第九回长乐馆,双侠对弈秋色平 白玉堂话音刚落,窗外就传来一阵喧闹。 那天昌镇的县太爷带着衙役和几车陈家村的白骨从西巷尽头的密林道里出来了,车轮在青石板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沿着安平镇的街巷一路往天昌镇去。 柳眉还未回神,心底倒是咯噔一声。 “五爷可是迎上那送药材的镖队了?”柳眉暗道坏事了,面色却不变,只当是不知晓白玉堂为何面若寒霜,抱着些许期望笑吟吟地问白玉堂。 白玉堂的目光刺人,但也没有迁怒柳眉,只是将什么东西往地上一丢,提刀翻身跃出了窗子。 柳眉这才软坐在凳子上,手指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那一瞬,她真觉得白玉堂怒得要活活劈了她,她边上坐着的少年也没比她好,整个人都摔坐在地上,连凳子都掀翻了。 好半晌,白玉堂的踪影消失的一干二净了,两人才面面相觑,大呼了口气。 “我、我信了。”少年哆嗦着说,这回不敢自称爷了。 他满额的虚汗,两腿软得站不起来。 这白五爷要劈人还是断人手脚朕全看五爷是何心思,说不准真看他不顺眼就把他舌头给绞了,管他是天王老子也没用。 少年自个儿扶着凳子爬了起来,连着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实话说,他吓成这样还是头一次,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杀气啊。这江湖人也太可怕了,光是一个眼神都刺的要吃人,他这还没对上白玉堂的眼睛呢。 “小毛头知道五爷厉害了吧,一小孩儿还没大没小地自称爷。”柳眉倒是缓过劲了,瞧着几次没能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年,眉眼都是笑意,仿佛极为自得。 “你还不是被吓到了。”少年不服气地还嘴了一句。 柳眉不回话,心想着刚刚五爷好似将什么东西随手丢在地上了。 她来回扫了一圈,没能找到,却被少年一声惊叫差点吓破了胆子。 “头、头——头!”柳眉转头,只见少年指着地上一个灰白色圆溜溜的东西说。 柳眉也是一惊,好半晌才鼓起力气去掰弄着掉了个头,转身就冲少年翻了个白眼,“死小孩乱叫什么,不过是个虎头骷髅,看你吓成什么样了。” 那确实是个虎头骷髅,还沾着湿泥,大约是从山林哪个犄角旮旯里挖来的。 也不知白五爷为何要将这种东西带回来,要知道白五爷向来受不得这些脏兮兮的玩意儿。 不过柳眉向来猜不透白五爷那变化多端的心思,白五爷也向来懒得和她解释。柳眉也就丢开了不想,回头白五爷来了自然会处理这虎头骷髅。 那少年大吁了口气,坐回桌子边上,想倒杯茶结果两只手都在抖。 这也不能怪他,要知道他今儿上午才见了满村的骷髅白骨,哪能不产生联想。也真是见了鬼了,他不过是在山林里走了一夜,瞧见村庄想讨杯水喝,结果那些个白骨都跟向他索命似得趴在房门口,吓得他慌不择路只管往山上跑,最后还从山上滚了下来。 然后他就被白玉堂一脚踩住了。 他哪儿受过这种罪,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淤青哪儿都疼。 少年忍不住自己拍了自己的手背一下,又对柳眉强装镇定说:“我还以为那是包了你的情郎呢,想不到对你也这么凶,还给你塞这种东西。” 他又笑嘻嘻了起来,“姐姐真不考虑跟了我?” 柳眉的神色一下从明媚黯淡下来,但又笑笑,好似一点而也不在意,“哪儿能啊,你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五爷的红颜知己遍布天下,那能看上小女子这等蒲柳之姿。”她戳了戳少年的额头,眯着眼睛半是玩笑地说,“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张口姐姐闭口情郎的。你倒是跟我说明白了,为何跟着五爷?” 柳眉没起身去安排人寻长顺镖局的镖队,白玉堂对她不熟,她却能瞧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离去白五爷怕是心底已经有底了,不过是来确认一番罢了。 那长顺镖局运来的药材必是出了差错,这会儿着急也无用,还不如替五爷先探探着小毛头是怎么回事。 少年给自己倒了杯茶,眉头一挑,“他看起来功夫好啊,我想他护我上京。” “你要去开封?”柳眉顺着话反问了一句,也不等少年回话,“想求五爷送你一程,你可得是包拯包大人那样一等一的好人才行,看你这小流氓样儿,五爷嫉恶如仇的性子回头就剁了你喂狗。” 少年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包黑——咳咳咳咳——你说包拯?!” 柳眉却从少年的反应里察觉到了什么,手指猝不及防地摁住少年的脖颈,眯起眼笑了起来,“说起来你刚才说你是谁?” 远在天昌镇的县衙,同样有一只手这么摁住了一个小衙役的后脖颈,将小衙役背着按在墙上,正是从安平镇赶来的白玉堂。 那小衙役吓得整个人僵直了,盯着墙面一眨不眨。 “大、大侠好说话,有、有什么要吩、吩咐小的?”小衙役反应可机灵,也不回头,结结巴巴地问了起来。掐着他后脖颈的人有一双修长的手,力道不轻也不重,叫小衙役不能挣脱逃离但也不会伤害到他的性命。 小衙役暗想此人并未下狠手,想来也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只是不想叫人记住面相罢了。这么一想,小衙役更是僵直着脑袋绝不回头,说话都顺溜了起来:“若是要找县太爷,大侠您可得等等,他被另一位少侠带走了。” 白玉堂正满心怒气,倒也没在意,只问了一句:“从天昌镇往三星镇去的官道上弄来的那几箱东西在哪?” “就左边的第四间厢房呢,包大人带了一位仵作先生去验尸了,其他东西都留那儿了。”小衙役也没多说废话,直接将实话交代了个干净。爷爷说得好,小命重要,其他乃身外之物,留命方能徐徐图之。 白玉堂见小衙役如此识相,正想抬手劈晕了他,忽的提刀一个侧身,长刀的刀锋亮了出来,抵住了毫无预兆刺来的一把剑。 剑锋发出低沉的嗡声,浑厚的内力似从另一端传来。 白玉堂也顾不得抬眼,一把还刀入鞘震开了那把剑,握剑之人竟悄无声息地从走廊另一端贴了过来,而他毫无察觉,若是他反应慢半拍必被重伤。白玉堂心知这是他心焦,于武学不稳,因而弱了持剑之人几分。 不过白玉堂已然认出了那把剑正是上古宝剑巨阙,握剑之人自然是武功高强的南下展昭。他向后退了半步,心头被展昭激起了几分气性,腾身跃起,踩着墙壁转身抽刀横着稳稳划去。 展昭原是与陈文聂说话,确认当时陈文聂所见情况,却没能从陈文聂的描述中弄清那些黑衣人的身份。 也正是这时展昭突然听见有人潜入县衙,担心包拯出事才敛了气息摸了过来。借着走廊的拐角半遮半掩地靠近,展昭心道此人背影有点眼熟。未等展昭想起此人身份,便见他对那小衙役动手,展昭慌忙拔剑阻止,这才发现潜入县衙的是白玉堂。 这下恐怕生了误会了。 展昭心道一句,却没出声嚷嚷。 白玉堂这样掩声敛气进了县衙必是有所求,若是他喊一声引来一帮衙役,别说白玉堂,他自个儿都解释不清了。 展昭连连招架了几招白玉堂横劈来的长刀,白玉堂这刀法看似乱而无序、叫人眼花缭乱,实则深藏道理,想必是白玉堂师承大能之人。 展昭本打算和白玉堂告罪,却被白玉堂的刀法吸引,细细观察了一番,与他来回比划了起来。他横竖一挑拨开了白玉堂的长刀,向后一跃竟然似只燕子般无需借力也轻松飞上了屋檐,引得白玉堂暗暗称道起来,心中的火气也泄了大半。 燕子飞果然名不虚传,这展昭的骨头难不成是猫的骨头,竟如此轻巧。 这展昭看似招架不住他的长刀,却每一剑都留有余力。 白玉堂也跃上了屋檐,而那小衙役依旧僵直地站在墙边,瞧见日头晒出两条人影落在墙上,更是吓得闭紧了双眼,恨不得就这么吓晕过去。两位大侠竟然在县衙打起来了,他若是不管,回头叫县太爷知道了定会治他的罪。 可是看到的越少,听到的越少,知道的越少,才能活得越久!爷爷一直这么告诫他的! 但是横竖都是死,不如——! 白玉堂所立之处正巧能瞧见那个小衙役视死如归转过头的模样,倒是轻笑了一声。而立于他对面的展昭顺着白玉堂的视线望去竟也忍俊不禁。 两人的动静引来了县衙里的其他衙役,尤其是包拯身边跟着的那几个都纷纷跑了出来。 就连本在验尸的包拯都被引了出来,一大群人朝着这边跑来。 展昭和白玉堂二人倒不知哪儿来的默契,只是对了一眼,也未多说一句,一齐朝着县衙外的一家屋檐飞去。 小衙役鼓起勇气一抬头,屋檐上哪还有那两位比斗的侠客的踪影。 这神出鬼没的本事叫小衙役大白日里吓白了脸,还以为自个儿这番遭遇是见了鬼了,这回事真的吓晕了过去。 天昌镇集市极为热闹,不过过了晌午倒也没有人顶着当空照的日头出来晒,一个个不是在酒家偷闲躲懒,就是在家中午睡。 白玉堂本是定了主意,打算一探天昌镇县衙。待弄清了那几车药材所在,他便悄悄换走那些东西。县衙里的衙役可挡不住他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本领。 只是白玉堂未曾想到展昭竟还在县衙里,两人也莫名其妙地就动起手来。 白玉堂侧过头瞧了一眼展昭。 不过白玉堂想想他一人想要神鬼不知地弄走那几车的药材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身边也没带几个可以使唤的人,他这次确实太过性急了。 他们几乎是同时瞧见天昌镇热闹非凡的长乐馆,也不打招呼,一同从二楼的窗子直接跃了进去,往窗边的位子那么稳稳一坐,一刀一剑往桌边一搁,两个人对视,而长乐馆里愣是半晌没人敢说话。展昭向吓愣住的店小二招招手,“跑堂的,来壶上好的酒。” 桌对面的白玉堂瞧了展昭一眼,不冷不热地说:“一坛上好的女贞陈绍,若是你这店没有便去对门巷子往里的老头儿那买一坛。” “客官这……”店小二也瞧出这两人还没谈拢,他这是听谁的? 白玉堂往桌上啪地扣了一枚银子。 跑堂的眼睛都亮了,这有钱的是大爷,这年头哪有人像这位少爷这么阔绰随手就是一枚银子的。 展昭见白玉堂拿钱堵人,只是温和一笑,丝毫不见恼,“那便来一坛上好的女贞陈绍,算是给白兄赔罪,先前展某得罪了。” “诶,”店小二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又问,“客官可要吃些什么?” “展某不挑嘴,白兄随意。”展昭这回直接就让白玉堂自个儿点菜了。 白玉堂挑起眉梢,觉得这展昭真是有趣得紧,他就知道这江湖人哪有真有什么泥菩萨脾气,横竖都不见火气的。展昭分明是刺他少爷脾气太过挑剔。 “上两盘下酒菜,不用其他。”白玉堂对店小二吩咐了声,似笑非笑地瞧着展昭,“下酒菜也不用太挑嘴不是吗,展南侠?”他也没打算和展昭再次痛快吃顿饭,一坛好酒、两盘下酒菜足以。 “好嘞。”店小二往楼下跑去,店里又热闹了起来。 “白兄怎的如此客气,几盘下酒菜哪里能作白五爷的赔礼。”展昭慢慢悠悠地说。 “展南侠何时也吃起官家饭了,未有耳闻,此番多有得罪,当赔罪的是白某才是。”白玉堂展眉一笑,本就叫人惊艳的眉眼更是张扬,他学展昭说起客套话,眼底掩不住的促狭,“哪里能叫展南侠做东。” 展昭还未说话,那跑堂的小二抱着一坛酒上来了,刚一掀开酒味就了漫一圈儿,绝对是上好的女贞陈绍。 “长顺镖局的镖队所运的几车珍贵药材可是与陷空岛有关?”展昭见白玉堂自己动手倒了一杯酒,微微一笑,“展某确实未曾吃官家饭。”他说着,见白玉堂的手指一顿,转手就顺走了白玉堂手中的酒杯。 二人单手换了两招,却仿佛没有半点火气,连酒杯中的酒都半滴未洒。那杯酒终究是进了展昭的肚子,他笑眯眯的回话:“但这白五爷倒的酒倒是有幸尝一次了。” 白玉堂瞥了一眼展昭手里的酒杯,只当是充耳不闻。 展昭抬手给另一个杯子倒了酒,往白玉堂的面前一推,“白兄请。” “那几箱药材都是陷空岛的委托长顺镖局运送的,一箱都缺不得。”白玉堂托起酒杯,算是受了展昭的赔礼,“爷定要带走,展昭你若想拦,可以。但你拦不住。” 展昭盯着白玉堂瞧了片刻,未曾言语。 白玉堂只当展昭默认了,起身便要走。 “那长顺镖局的镖队本是从哪边来?”展昭在白玉堂提刀之前问了一句。 白玉堂偏过头,提起了些兴致,“陈州。你如何得知长顺镖局不是从三星镇来的,而是叫人给挪了位置?” “昨夜我从三星镇走了个来回,而白兄却在安平镇等着这几车药材。”展昭回道,顺手又给白玉堂倒了杯酒,大意是请白玉堂再坐下。 当然,叫展昭想明白的关键还是那陈文聂亲眼见到白骨曾被装在马车上,必然是叫人给挪了位子,指不定就是从陈家村里挪出来的。 只是展昭还未想明白那些黑衣人究竟为何要搬运尸骨。 “若是爷猜的没错,长顺镖局的那队人马是死在陈州往安平镇去的官道上。”白玉堂瞧着那泛着琥珀光的女贞陈绍,挑眉又坐了下来饮了一杯,“离安平镇不过十多里地。” “白兄今儿早上没能认出这几车药材是陷空岛之物。”展昭说。 白玉堂也明白展昭的意思,也没说是柳眉未将长顺镖局这一暗线解释明白,只是语焉不详地说了句:“安平镇南边的官道上,爷捡到个头骨。” 正是那个与两起案子极为相似的干净头骨,叫白玉堂心思回转有了这番猜测,而后他也从柳眉那里得到了确认。 店小二终于端了两盘下酒菜上来,展昭握住一双筷子,面露沉思。待那跑堂的走了,展昭才给白玉堂倒了第三杯酒,轻声问道:“白兄果真要夺那几箱药材?” 白玉堂的眉间阴霾霎时重了些。 “包拯就在天昌镇县衙里,展某不吃官家饭也知朝堂断案讲究证物,未必肯叫白兄就这么带走那几箱东西。”展昭恍若未觉,不紧不慢地说着,“若是叫陷空岛吃了官司,后续的麻烦事可不少。” “爷说了,便是你展昭也拦不住。”白玉堂挑起眼,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底满是戾色与煞气。 展昭连眉梢都未曾动过,语气更是沉沉静静:“若是展某来帮白兄夺呢?” 闻言白玉堂的神色一顿。 “陈州大难、灾民四窜,江湖人多多少少献了些许绵薄之力,可那富甲天下又向来乐善好施的陷空岛五位义士却毫无声响、无一人出面。而出手阔绰的白五爷分明就在陈州境外最大的镇店安平镇,却始终未入境陈州。”展昭平静开口,垂着眼睛将那第三杯酒推到白玉堂面前,终于抬眼温温一笑,“展某这句话如有得罪,还请白兄海涵。” “陷空岛上,白兄的某位义兄可是生了重病,使得陷空岛的诸位侠士无暇理会天下之事?” 白玉堂怔怔地盯着展昭那双眸子,忽的笑了起来。 展昭有双极为清澈的眼眸,看上去实诚又可靠,所以一般人与他对视都觉得这人老实敦厚的很,好欺负但又觉得不该欺负。江湖皆道南侠展昭性情敦厚好说话,甚至有人暗地里说他似个泥菩萨。 可白玉堂是瞧出来了,或者说他早有怀疑。 南侠展昭绝不是个简单的人,能弄忙里偷闲弄那些诙谐也绝不是个沉闷无趣的古板之人,而这双通亮的眼睛,也比一般人所瞧见的东西多得多。 “展昭?”他举起酒杯,和展昭的杯子一碰,“好个南侠展昭!”白玉堂的神色畅快,一点儿没有受了气的恼怒,那桃花眼敛去了煞气真是叫人吃惊的艳色,“白五今日认了,”他干了那杯酒,沉声说道,“我四哥确实急需那几车药材,若不是此事有变也不会等这长顺镖局送几车药材。” 白玉堂按住那坛女贞陈绍,为展昭真真切切、诚心实意地倒了杯酒。 看似温和可靠,偏又一身灵气,这般矛盾却又不矛盾,白玉堂也就是在展昭身上瞧见了。 “你便说罢,要白五做什么换那几车药材。” 展昭瞧了白玉堂一眼,那眼底分明是赞赏。 前几日他还道锦毛鼠白玉堂年少性急,今儿一看却是主意正的很,哪里是忍不得一时之气?锦毛鼠白玉堂不过十七八岁,却有这等心胸,无愧于他在江湖上的侠义盛名。 展昭托着酒杯指了指正南方,只说了五个字。 “密林白骨案。” 第11章 第十回县衙檐,南侠疏忽欲寻人 日光沉沉,展昭不过轻身一掠,他的身影便如同燕子一般滑进了县衙,踩着屋檐都悄无声。纵是在大白日里,县衙里多是来回巡逻的衙役也无一人能发现溜进来的展昭。 展昭耳听那头县太爷拜见包拯,心知县太爷已经从安平镇拖着那满村的白骨回来了。展昭先前与白玉堂长乐馆作别,议定分头行事。这才刚溜进这天昌镇县衙,他又想起这几日逗留天昌镇原是为了项福刺杀包拯一事。 展昭瞧了瞧这满县衙来回走动的衙役,竟是蹙起了眉头。 如今天下人皆知包拯接了官家的旨意前往陈州开仓济民,若是有人心怀歹念、□□,今日逮住个项福,明日还会有张福、李福;若真碰上些有点功夫的大奸大恶之人,莫说这些衙役拦不住,恐是包拯命丢了还无人察觉,而他展昭可不是时时刻刻都跟着包拯的。 这江湖上少不得会有看银钱说话办事的能人异士。 展昭正想着,瞧见走廊上一大汉在与一小衙役说话,正是那曾于土龙岗做寨主的王朝。想来如今他们结义四兄弟都已跟随包拯行事,也能护得包拯一两分周全。 展昭心念微动,捡起屋檐上一颗小石子。 王朝正逮着那个小衙役问话,先头县衙里头的骚动竟是无人能说出个首尾,只有这个小衙役晕厥在走廊上也不只是遇到了什么妖魔鬼怪。 小衙役说话结结巴巴地,转溜着眼珠子,心里只觉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实话说他连那两位大侠的脸都没瞧见,还丢人地晕了过去,但是这位王朝大人非逮着他不放,说什么怀疑他据实不报,一定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也不怪王朝这么紧张兮兮、草木皆兵的,这日一早他才从包大人口中得知有人要来刺杀,还是展昭特意送来的消息。身为包拯的四大侍卫之一,要是王朝一个疏忽说不准就酿成大祸。 可小衙役心想着自己要是真瞧见那两位大侠长个什么样子,他也就说了,还能将功抵罪。问题是当时他一点骨气都没,大侠问什么他就说什么,这会儿哪能说实话,甚至连那两人的面儿都没瞧见,他说了估摸着这位王朝大人也不信。 还没等小衙役在王朝的逼问下说出实话来,有什么东西一下敲在王朝的肩膀上。 王朝一愣,小衙役也是一愣。 小石子从王朝的肩膀上刷的滑到地上。 王朝仰头一看,只见一个清秀斯文的少年正蹲在屋檐上笑眯眯地瞧着他,一身的少年意气,那歪着脑袋的神色竟是像足了只猫,正是拿小石子丢他的展昭。 王朝眨了眨眼,哎唷了一声,喊道:“展爷!” “王兄年长于展某,展某年纪尚轻,可当不起这声爷。”展昭连连摆手。 当然,展昭的推辞从来没什么用,王朝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 他带着笑容叫王朝小声些,一个闪身窜到王朝身边,又一个闪身将王朝提溜上了屋檐。 “展、展爷您可得慢点,我可没您那么好的轻功。”王朝待稳稳地坐在屋檐上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暗道这天旋地转地没点心理准备还真不行。不过这县衙的屋檐不高,他过会儿自个儿也能安然无恙地跳下去。 那小衙役也是没反应过来,不过他记得着是那个把县太爷带走的、会飞的江湖人。小衙役倒也不怕,只是扬着脸呆呆地瞧着二人,满眼的崇敬,只觉得这飞檐走壁的身手简直不要太潇洒。 展昭笑了,冲那小衙役招了招手,“小兄弟,能帮个忙不?” “少、少侠您说。”小衙役结巴地说。 “小兄弟和这天昌镇的更夫可是相熟?”展昭问道。 “熟、相熟的。”小衙役说,“我爷爷和那更夫老头儿经常晚饭后一起下棋来着。” 展昭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个裸子,丢给了小衙役,“小兄弟,能麻烦你去更夫那儿走一道不?我想跟他打听点事儿。” 小衙役接着那裸子,瞧了一眼王朝的脸色,自己吓得脸都白了,“大、大侠,您有事儿就吩咐,不、不用——” “你收着吧,麻烦你跑个腿了,问问更夫昨儿晚上可有看见什么。”展昭停了一下,大概是想到什么,他又补了一句,“若是他什么都不愿说或是说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小兄弟多跑一趟安平镇,也问问那儿的更夫。” “哎好、好的少侠,您等会,我这就去。” “小兄弟先不急,我还想问一事。”展昭又喊住了小衙役,“小兄弟可知那陈家村离天昌镇隔了座山,须得从安平镇借道而行,为何划入了天昌镇的辖区?” “哦哦这事我听爷爷说过,从陈家村到天昌镇西边镇口的官道上原是有一条路的,陈家村也没有现在这般与世隔绝。不过几年前山神发怒,夜里山塌了,那条路也被埋了,这才把陈家村通向安平镇的小路稍稍拓宽了些作为主道。”小衙役回答道。 展昭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是这样,“那现在那条道……?” “整个儿都被埋了,基本走不了人,不过我去过一次,费点力气还是能爬过去的,比翻山要快些。就是雨天路滑容易摔,和百姓说了少往那儿去。” 展昭想起他拎着县官翻山去陈家村时,那些衙役来的也不慢,难怪了。 “多谢小兄弟告知了。”展昭抱拳一拱手。 小衙役连连摆手有些不好意思,他见展昭没问题了才捧着那裸子忙不迭地跑出去。 见那小衙役跑远了,王朝终于忍不住道:“展爷吩咐他去跑个腿罢了,何须拿银两来。”他是知道跑江湖的不易,银两更是来之不易,他还曾落草为寇,若不是展昭仗义执言,叫他有了个机会能在包大人手底下干事,哪有他王朝的今日。 “你莫要担心,不过是些银子。况且跟跑堂的打听点事儿都得要些银子,我还支唤他跑了那么远的路。”展昭笑着说。 “那能一样嘛,他吃的是官家饭,又不是没俸禄。”王朝说。 “王兄不必为难那个小衙役,先头在这儿引来骚动的正是展某,你那么逼问于他反倒是叫展某心有愧意。”展昭瞧出王朝不过是担心那小衙役心怀歹意,便出言解释了起来。 王朝这才松了口气,转而说道:“展爷既然来了,缘何不进来坐坐,见见包大人?土龙岗一别,便是许久未见,几位义弟也是对展爷念叨得紧。” “此事不忙,展某来此另有一事相托。”展昭止住王朝的话头。 “展爷与王朝何须客气,但说无妨。”王朝话中情谊是半点不假,他兄弟四人皆虚长展昭几岁,他又排首位,与展昭年纪相差最大,但却是四人中与展昭最为交好。 “展某知王兄四人皆本事不俗,这第一件事,还望王兄与赵兄能乔装打扮一番,走一趟着天昌镇的几个客栈,为展某寻一人。”展昭也不与王朝客气,虽二人经久未见,几句话下来倒未有生疏,可谓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可是那密林白骨案相关之人?”王朝反应极快。 “正是。”展昭应道。 这天昌镇能叫展昭也这般慎重交代的必然不是小事,王朝这一日虽光顾着巡逻也听闻包拯一来这县衙就差点摔了茶杯,二话不说带着公孙先生去验尸了。 小小的天昌镇一日之内竟出了两起白骨大案,县太爷运回来的一百零七具白骨便是王朝见了也是怒上心头,恨不得千刀万剐了那狼心狗肺的凶手。那可是一村的百姓,其中还有不足月的孩子,怎能下的去毒手?! “展爷可是有什么线索?”王朝打自从跟了包拯入朝为官,虽然不过是开封府的侍卫,也耳濡目染晓得包大人常说断案讲究证据,问案当重线索。 “只是些许猜测,展某如今也说不出几分道理。”展昭说道。 他心底是有几分想法。 陷空岛的几车药材走的是暗路,当时无人察觉,这案子与陷空岛无关,更与在安平镇等镖车的白玉堂无关;若是长顺镖局引得祸事,凶犯有这将尸首一夜之间化白骨的本事倒不如杀进长顺镖局了结仇怨,可能与长顺镖局本身也并无关系;陈家村遭此横祸,然而位处深山,倒不像是为了杀人灭口…… 展昭隐隐约约有个念头却尚未想个通透。 先头他在长乐馆和白玉堂交流了一番,只是没凭没据不好说清,倒不如先追查下去,或许能摸出些门道来。 不过那伙黑衣人与此案干系匪浅,虽然未必就是犯案之人,但若是能逮住他们,定能知晓为何一夜之间化尸为骨。只是不知他们出于什么意图移了动长顺镖局的尸首,展昭决意亲自去白玉堂所说发现头骨之地探探。 思及此,展昭看向王朝,“包大人验尸之后可得出什么结果来?” “包大人说白骨的身量与所着衣衫相合,还有些什么的我没听明白,只说是这些白骨应当就是衣物之主。” 也就是说死的都是本人。 展昭点了点头,从陈家村的白骨中他亦是得出这样的结论。 “还有,包大人原是猜想这些人因为中毒才化作白骨,可公孙先生说那些尸骨并无泛黑,不像是身中剧毒。”王朝又说。 展昭想了想,虽不懂药理,却也明白王朝的意思。 能化尸为骨确实得要深入骨髓的剧毒才行。 看来官府这边暂时没有太多收获,不知白玉堂那边能不能得到些线索。 “寻人一事就拜托王兄了。”展昭说。 “查案本就是官府分内之事,哪里称得上拜托。只是为何要乔装打扮?” 王朝疑惑道。 “官府之人探案多少会叫人心生警惕。”展昭说,面上带有些许忧虑,“你二人暗访之时切记小心,莫要叫人盯上,也莫叫其他衙役参合,这些平头百姓怕是应付不来。”展昭原是打算自己前去打探,但白玉堂倒是提醒了他一句,他的样貌估摸着早被记住了,到时候暗访不成反倒误事。 “展南侠亲自去倒是不怕打草惊蛇。” 展昭想起白玉堂那不冷不热说话的语气,却得承认他说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我知晓了,过会儿我便叫上赵虎。”王朝说道。 展昭点头。 “只是展爷还未说明这寻的究竟是何人?”王朝有些哭笑不得,展昭光顾着叮嘱他,竟是忘了说重点。 “待王兄先帮展某办好第二件事,寻了赵虎来,展某再同王兄细讲。”展昭并未忘记。 “那这第二件事……?” “展某听闻包大人身边新来了位懂歧黄之术的先生?” “展爷说的可是公孙先生?公孙先生可厉害,平时有点头疼脑热找公孙先生开副药便好,比开封那些药堂里坐诊的大夫强多了,马汉前些日子扭了手,公孙先生没半点武艺竟是握着马汉的手轻轻一拉便好了。”王朝赞不绝口道,“更没想到的是公孙先生看上去文弱,竟干的了仵作的活儿,一般人可没公孙先生那般仔细,对着那些被大卸八块的尸首还能一边面不改色地吃着面条,一边叫人将他验尸的结果一一写下来,井井有条,仔仔细细,叫人不得不佩服。” 原来就是刚刚王朝提到的公孙先生,公孙一姓倒是少见。 展昭未等王朝把话说话,突然拿出腰间的那水壶,塞到王朝手里,“既然如此,还麻烦那位公孙先生看看这水是否有问题,你直说是那陈家村常用泉水里取来的,想必包大人和那位先生自会明白。” 王朝这才讪讪地收住口,握着水壶连连点头,“这事儿交给公孙先生准没错。” 展昭暗笑了一声,觉得王朝所说的公孙先生真是灵得很,仿佛有通鬼神之能。 怕是对断案如神又为官清廉的包拯,王朝都没这般佩服。 展昭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又掏出了自己的钱袋,“王兄如此夸赞公孙先生,展某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他用手帕将钱袋里的残了半朵的花取了一瓣,包好交给王朝,“此花叶上有毒,王兄谨慎,展某想叫公孙先生顺便瞧瞧能否知晓这是哪儿来的毒。” 王朝小心翼翼地收了,下了屋檐去寻公孙先生。 展昭瞧着天色,心道如果不能快些查清这案子,包拯逗留天昌镇的时间恐是愈长,一日两日他展昭等得起,陈州受灾的百姓却等不起。 只能期望王朝与赵虎能有所获。 王朝沉稳,赵虎则有几分机警,二人又懂拳脚功夫,在这天昌镇展昭一时也想不出比这二人更合适的了。 没过一会儿王朝带着赵虎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大老远的赵虎就瞧见展昭坐在屋檐上的样子,大声笑道:“这许久未见,展爷英雄神采更甚彼时啊。” 展昭也笑,这赵虎的性子还是跳脱的很。 “听大哥说,展爷要我二人寻人?”犯想间两人已经跑近了。 展昭起身一跃,似一只鹞子般落了下来,“正是如此,此事多有麻烦,望二位能乔装打扮一番探探天昌镇的几家客栈里是否住着一位杨姑娘。” “杨?”王朝问。 “姑娘?”赵虎的关注点可不太一样。 “姓杨,杨忆瑶。”展昭说道,面色郑重。 长顺镖局刚出了事,这长顺镖局的千金小姐就出现在天昌镇,先前展昭见杨忆瑶神态自然因而未曾细想,倒是和白玉堂说起时被白玉堂指出了端倪。 “展南侠行走江湖竟是半点不知江湖事。” 展昭细细叮嘱了一句道:“只需暗中探听一番,千万不可深入,保重性命。” 白玉堂的话似惊雷久响不绝于耳。 “那长顺镖局总镖头的女儿杨忆瑶生来天盲,才打小被捧着长大,绝无可能孤身出行。” 第12章 第十一回天昌北,散财问案锦毛鼠 长乐馆二楼,白玉堂坐在窗边不紧不慢地喝完了剩下半坛子女贞陈绍,面色却半点不显醉意,仿佛那不是十年佳酿而是兑多了白水的冷茶。 展昭离去已有些时候,他却半点不急。 长顺镖局的总镖头杨烨振的女儿杨忆瑶生来天盲不假,但此事江湖人其实鲜少听闻。莫说展昭,便是白玉堂,若非与杨烨振交好,曾有缘见过那天盲的杨忆瑶一面,也不可能知晓此事。 白玉堂端着酒杯暗忖展昭当真是身为江湖人、不问江湖事。他不过是忍不住就想刺那展昭几句,只觉得展昭总是面带三分笑、语出七分和的模样不若八风不动、却话里藏话的时候有趣。 无论如何,那所谓的杨忆瑶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只是后来又未曾出现,不知是否真有联系。 跑堂的店小二见白玉堂坐那儿小半个时辰,那坛酒空了,心道江湖人的酒量就是不一般,寻常人哪能把陈酿当白水饮的。不过跑堂的倒没想把白玉堂赶走,这可是活的财神爷,要是赶走了,掌柜的非劈了他不可。 他正想上来问问这财大气粗的公子哥要不要再添坛好酒时,白玉堂却盯着窗外街道上急急跑过的一个小衙役瞧了起来,直到那小衙役拐过街巷不见了踪影。白玉堂嘴角一扬,拎起刀转手就朝店小二丢了一枚银子,喊道:“结账。” 而他人早就窜出窗户,那月白色的长衫只是一晃便消失了。 店小二发了老一会的呆。 这江湖人当真是功夫了得,比楼下那说书的老头故事里精彩多了。 白玉堂倒是不知长乐馆那跑堂的心思回转,心里暗笑南侠展昭说是不曾吃过官家饭,一转头就去官府探听消息、支唤小衙役了。 他往天昌镇北边去了。 和那安平镇西巷无二,这天昌镇的北巷也是鱼龙混杂,白日里安安静静只有几个街头混混痞子来回走动,到了夜里那可就热闹非凡了,窑姐儿都倚着栏杆迎客。白玉堂轻身往墙上一贴一落,一阵风过,来往街巷的路人只觉得有到影子从脸上扫了过去,而白玉堂已经站在一棵树下,吓得树下乘凉说笑的四五个小乞丐吓得登时跳了起来。 他这轻功和展昭那江湖有名的燕子飞不同,打小被他大哥盯着练得。没什么名字,不过好用得很,跟个鬼影似得,和白玉堂侠肝义胆、快意江湖的洒脱作风决然不同。大白日里白玉堂稍稍提点劲就能快得摸不着影子,若是到了晚上穿着一身白色长衫估摸着谁见到都以为见鬼了。 白玉堂伸出手,手掌上是一颗银裸子。 几个小乞丐瞪直了眼,连脚都挪不动了,银裸子他们是见过,可从未拿到过啊。 这可是一颗银裸子,不是几枚铜钱,够他们用好长一段时间了,想到长乐馆的胡辣汤、西街的杏酪粥、云雀楼的烧鸡……小乞丐们两两对视一眼,仿佛从各自的嘴角看见了要滴落的口水,连肚子都开始叫唤了起来。 他们几人一抬头,又是一呆。 穿着干净好看的公子哥他们不是没见过,但眼前这位只着一件月白长衫的大侠却是眉目叫人惊艳非常。当几人齐齐对上白玉堂那冰霜带煞的桃花眼时,忍不住都打了个哆嗦,好看是好看,就是太锋利了,和他手中提着的那把银晃晃的长刀一样好看又凶戾。 “这、这位大侠有何吩咐?”那领头年纪大些的小乞丐小心翼翼地问道。 “问几句话,再办件事,这裸子就是你们的。”白玉堂言简意赅地说着,瞧着几个小乞丐各个亮了眼睛,手一揽,在几个小乞丐把眼珠子掉在上面前把裸子收了回来。 “您问便是,我们几个定当知无不言。”小乞丐笑嘻嘻地说。 白玉堂挑起眉梢,倒没取笑小乞丐不知哪儿学来的用词,径直问道:“昨儿夜里你们可有兄弟在镇口歇下的?”这些小乞丐居无定所,和那些占了好地方的混混痞子不同,常常到处跑,晚上也是随便找个地方就睡下了。 “西边镇口还是东边镇口?”一个小个子问道。 白玉堂一偏头瞧着小个子乞丐肩膀和裤子上沾了些黄泥,倒是和其他几人不同,“昨儿夜里你在哪边镇口的林子里转悠了?” 小个子吃惊地盯着白玉堂,“西边镇口,想逮只兔子,不过给跑了,见天色晚了就在接近镇口的地方歇下的。” “昨夜有雨,想找个避雨的地方可不容易。”白玉堂稍稍眯起眼,他虽年少长得又好看,那眼角却是威风凛凛、狠厉得可怕,几个小乞丐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见小个子神色踯躅,似有话讲,话中也不尽实。白玉堂并不着急,手中一抛一接着那颗裸子,再次开口,“夜里雨势极猛,想来你也没胆子在雨中入眠。”淋了大雨极可能伤寒,小乞丐虽然常年受苦体质不差,但也不敢拿命开玩笑。生了病他可没钱看病抓药。 听着白玉堂的话,小个子一哆嗦,眼睛却依旧直溜溜地盯着那颗银裸子。 “大侠说的不错,昨儿我本是在镇口卖烧饼的大娘家墙角歇下的,但是半夜里有雨,把我吵醒了。我也不敢淋雨,只好找屋檐躲雨,后半夜都没睡着。” 白玉堂显然是瞧出小个子话未尽,眼巴巴地盯着白玉堂手里的银子,叫白玉堂扬眉一笑,直接将裸子丢给了他。 “大侠爽快,在躲雨的时候我听见有车轮轱辘声,不过待我探头去看的时候没瞧见人影,也没瞧见马车。”小个子攥着那颗银裸子眉开眼笑,“车轮声音挺急,不知道是谁大半夜里快马加鞭地赶车,一下就不见了,我着实好奇……”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瞧了瞧四周,凑近白玉堂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顺着镇口往外走了点,远远地瞧见了蓝火,就是坟头山上常见的那种鬼火,飘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还会动。” 大概是怕白玉堂不相信,小个子还补了一句:“真没骗您,我没敢凑近,但亲眼瞧见那些鬼火仿佛是跟着鬼越走越远的。” 白玉堂眼底闪过意外。 小乞丐胆子大这是正常的,毕竟见得多了也就不怕了。只是这小个子的话却说明了展昭所救的那个小孩当真没说谎,那些黑衣人确实有办法弄出像是鬼火的火焰来。先前在长乐馆他几次对展昭说那陈文聂有古怪,难不成是他相差了? 白玉堂心底想着事,面上却半点不显。 “还有一事,”小个子同那几个和他一道儿的小乞丐对视了一眼,又开口说道,“不知大侠你有没有兴趣。” “你直说便是。”白玉堂倒是看出这小个子人小、心眼不小,想方设法从他这儿给另外几个小乞丐兄弟讨银子来着。白玉堂脾性难料,但是这点事儿倒也不会恼,有陷空岛的家当做底,其他的莫论,白玉堂在江湖上散财的名声当真不小。 小个子乞丐咽了咽口水,“当时心里怕得紧,就躲了回去。大约过了两柱香,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隐约听见有人呼救,猜测是不是有人半夜从三星镇来撞上那鬼火了,这才又走到镇口往那闪烁着鬼火的地方凑近了些。不过我没瞧见人往镇子上跑来,夜里天黑,按理说除了那些蓝火我啥也没看见,可昨夜巧下的是雷雨,我看见有人过来倒是看见有人从山上下来了。” “山上?”白玉堂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事了,本来漫不经心的神色倏尔严肃起来。 “大侠知道天昌镇西边镇口出去、左手边的大山后面的陈家村吗?” 白玉堂轻轻一颔首。 原是不知,现在山都翻了个来回了。 小乞丐也没想到白玉堂竟然知道那隐秘的村落,不过他还是顺着话就说了下去。 “有回我进林子想逮只兔子,顺着坡爬了上去发现有条道通向陈家村,听说是几年前山体滑坡给埋了。那个女人就是从那里走下来的。” “是个女人?”白玉堂虽是问了这句,却并无惊异之色,且隐隐对小乞丐口中所说的女人的身份有所猜测。 “年纪不大,天黑看不清样子,不过感觉和大侠的年纪差不多,或许还轻些。” 小乞丐说的模糊,白玉堂却没有半点不耐烦,得亏是昨夜里的事,过个几天怕是他连雷雨天里见到的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都忘了。 小乞丐皱着眉头努力回想时,忽的对上白玉堂手中提着的刀,他双手一击掌,叫道:“对了,她手里和大侠一样提着把刀,哦不对,要更细一些,应当是把剑。” 可见女人是懂武艺的,白玉堂只是多了个猜想。 “你可瞧见她往哪儿去了?” “往天昌镇来的,我怕瞧见什么不该见的东西,就避开了那个女人,往另一条巷子去了。” 在之后估计这小乞丐也不知了,白玉堂也没指望从几个小乞丐口中知道这密林白骨案的来龙去脉。他扫过几个暗恼自己昨夜没睡在镇口的小乞丐,又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这巷子里那些装作无事却偷偷瞄着他们几人的混混痞子,突然问道:“你们几个,安平镇西巷可曾去过?” “去过。”四五个小乞丐们纷纷点头。 白玉堂用手指隔空轻轻指了指小个子乞丐的手,那手中攥紧着刚刚那颗银裸子。 小乞丐们愣了愣,而白玉堂低声道:“若是叫人抢了,不必拼了性命,你们几个去替我办件事,回头去安平镇西巷的窑子里找一个叫柳眉的,只说是白五爷叫你们来的。银子叫她补给你们。” 这鱼龙混杂的地方里透出来的人白玉堂见的多了,是什么性子他也摸了个透。别看那些混混痞子现在一个个安安分分的模样,他回头一走人,那些个就能将这几个小乞丐扒得干干净净。 一颗银裸子,这几个连三脚猫功夫都没有的小孩压根保不住。 他倒是可以先教训一番这些暗地里觊觎钱财的痞子,叫他们心生退意,但小乞丐毕竟是常年居于天昌镇,而不是松江府的陷空岛附近。而白玉堂年年日日游走江湖、匹马行天下,走到哪儿算哪儿,还不如偷偷给些银子省了后续麻烦。 白五爷性情洒脱、不拘小节,却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想要一事周全必当是处处周全。银子是他给出的,多留两个心眼也省的这几个小乞丐给他办事不尽心。 “窑、窑子?!” “柳眉姑娘?!” 几个小乞丐的神态各异,有眼含促狭的,也有面色通红的,口中所呼也各有不同。 “大侠竟然是柳眉姑娘的入幕之宾。”领头的小乞丐说道,嬉皮笑脸的。 安平镇的柳眉姑娘早有艳名,别说这天昌镇,那三星镇都多得是有钱的老爷想买她一曲,银子都撒柳眉姑娘身上了,却只能得之一笑,连叫柳眉姑娘作陪吃顿饭的机会都没有。不过眼前这位大侠一副风流多情的好相貌,功夫也厉害,哪里是那些大腹便便的富家老爷和满口之乎者也的酸秀才能比的。要是他们几个是柳眉,也肯定是选这位大侠作为自己的入幕之宾。 不过不知柳眉姑娘是如何心思,见到眼前这位大侠会不会黯然羞愧。 领头的小乞丐觉得前几日从一个公子哥口中听到的那句话极适合眼前这位眉清目秀、少年焕然,比许多女子还要好看些的大侠。 傲笑江湖,风流天下我一人。 他们几人正暗暗揣着心思,原以为会浑然不在意的白玉堂竟是冷睨了几人一眼,吓得小乞丐们立即禁了声。 这位大侠好像有点喜怒不定,几个小乞丐算是回过神了。 “先头说大侠要我们办什么事?”领头的小乞丐与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番,抓着头发尴尬地问。 “想办法打听打听这几日可有什么江湖人士来了天昌镇,或者安平镇也行。”白玉堂语气有些冷淡,不过眼底到底是没露出凶煞之气。 “陈州大难,这几日来往安平镇和天昌镇的江湖人士可不少啊大侠。”一个小乞丐说。 白玉堂想了想,又道:“你们只需打听这三日内还留在天昌镇或是安平镇的江湖人。” 这些小乞丐总是哪儿都钻,想要知道些琐碎消息还是让他们去探听最快,堪比江湖百晓生。不过到底是与江湖百晓生不同,若是想知道是否有这么个能用毒物叫尸首化作白骨的江湖门派还得找对人。 白玉堂瞧着其他几个小乞丐先一步去打听他要的消息了,而那个手里攥着银裸子的小个子却留了下来,直溜溜地盯着白玉堂看,生怕一个不留神眼前的人就刷的不见了,就跟刷的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样。这可是目前唯一能叫他不被着北巷里的混混痞子揍一顿或者抢走手中银裸子的人。 他倒是聪明,听懂了白玉堂的提醒,不敢孤身一人离开了。不过吃进肚子就舍不得吐出来,也挺贪心。 白玉堂心思回转,想起安平镇柳眉那里还有个泥球,也是身份不明跟个小乞丐一样,有几分机灵但是也叫人怀疑,还恰好瞧见了陈家村满村的白骨骷髅。想到这里,白玉堂直接对小乞丐说道:“既然连手中的也不舍得给出去,你且先跟爷来吧。” 小个子连连点头,偷偷瞄了瞄那些装模作样的混混痞子们,心中还暗自松了口气。 走了两步路,白玉堂又出言问了一句:“可有名字?” 小乞丐大多是流浪儿,没名字也很正常,当乞丐的食不果腹、有这顿没下顿一般也不会去生个孩子出来活受罪。不过这几日陈州难民极多,说不准就是因受大难才从陈州涌来的。 “大侠唤我阿昌便是。”小个子说。 白玉堂回头瞅了他一眼,显然是听出这昌字取自天昌镇的昌。这一打量,白玉堂有些摸不准他的年纪,面黄肌瘦,只要是吃的不好的小孩儿长得都比一般人矮小些。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白玉堂只是想叫他办点其他的事。 白玉堂一边想着事儿,一边顺着街巷往东南方向拐。 “大侠!”小乞丐忽然惊呼出声,眼睛盯着天空。 头顶掠过一片阴影,白玉堂却神色自若。只见一抬手臂,一只白鸽落到了他的手臂上,白玉堂皱了皱眉,捡出白鸽腿上绑着的字条,将白鸽放飞。 这是陷空岛来的信鸽,必是来问他接到走暗线的几车药材了没有。 那几车药材对他们兄弟五人太过要紧,无怪乎他亲自出马都不能放心,时时来信询问。要想快些从官府手中拿回那些药,还得按展昭说的先解决了这案子。 白玉堂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逮住了自称阿昌的小乞丐,“你刚才说,昨夜里呼救之人像是从三星镇来的?” 那个小个子乞丐有些懵,“大概吧,我没瞧见呼救之人,兴许是我听差了,雷雨交加、隔得又远根本听不清,反正不是从天昌镇出去的。” 白玉堂却想着展昭当时却说陈文聂是从天昌镇方向来的,绝无可能是三星镇。 但从三星到天昌只有一条官道,便是江湖人也不会大半夜走密林。既不是三星镇,又不是天昌镇,那陈文聂只可能是从山上下来的,最有可能的便是从陈家村来的。 白玉堂心道,其中必有隐情。 那陈文聂果真有古怪。 第13章 第十二回县衙厢,知案俱寻展南侠 那个自称阿昌的小乞丐跟随着白玉堂一路走到天昌镇东边的镇口,路上还遇上个小衙役在敲更夫家的门,可是无论如何也敲不开。一个少年迎了上来。瞧着他年纪和白玉堂差不多大,虽是伴当打扮,没白玉堂打扮地这么精细,但也比一般人穿着的粗布麻衣要讲究不少。 阿昌听见那个少年对白玉堂拱手称了一声:“少爷。” 虽做伴当打扮,实则是白府的年轻管家。 “白福。”白玉堂抬手便将刚才从信鸽腿上接下来的字条揉团丢给他的伴当白福,面色如常,却也不见半分柔和,声线更是不冷不热,“给大哥大嫂回封信,就说药材已经接到了,因包拯出巡陈州遇到行刺,安平镇近日受官府盘查,叫大哥大嫂耐心多等两日。” 白福却是抬眼瞧了瞧白玉堂,这才低头应是。 他可未曾听说包大人遇刺之事。 白玉堂也没在意白福的神色,按展昭的说法,今儿晚上那项福竟是会来行刺包拯,他这话也算不得假。白玉堂只恼几年前他大哥白白救了个谄媚恶徒。 “可那药材……”白福和白玉堂虽算不上打小一块儿长大,但做白玉堂的伴当、做白府的管家也已经很久了,对他们白五爷的性子不可谓不熟悉。 药材丢了便是丢了,白玉堂绝不可能和陷空岛的几位义兄撒谎拖延时间。 这般看来五爷对几车药材的去向有了底气,白福转念一想便安下心来,但少不得多嘴一句:“少爷可要白福多做点准备,蒋四爷的身体要紧。” 白玉堂睨了白福一眼。 跟在白玉堂身后的阿昌蓦然打了个冷噤,只觉得这缄默来的莫名。 白玉堂眯着眼睛,眼眸里是几乎凝固的怒火和冰霜,他心知白福说的没错,撒个谎拖延两日不会怎么样,但要是出了差错那可是他四哥的命。白玉堂提着刀的手微微紧握,终于压下怒火,平稳开口道:“去问问白府可有人在安平镇,或者你去天昌镇问问。若是有,便叫他准备些药材送往陷空岛,单子你按照先头爷留给你的开,有多少算多少。” 白福有些吃惊。 白玉堂所说的白府,指的是金华白府;而白府的人则是金华白府的家生子,或者更确切些那是他亲大哥白锦堂手底下的人。打自从大少爷猝然离世后,白玉堂就鲜少提起白府,脾气也变得有些阴晴难料。除非是日子特殊,便是他白福哪回喊了一声二少爷,叫白五爷想起白府原本还有个大少爷,也是要受罚几日。陷空岛的几位爷都知白玉堂的脾气,更是不会提让他动用白府的路子。 不过白福没敢细瞧白玉堂的面色,只是低头匆匆应答。 “少爷可是要回安平镇?”白福被白玉堂叫来了天昌镇,白玉堂却要往安平镇走了,就连白福也搞不清白玉堂的打算。 “爷记得大哥曾说他那个朋友,那个有通天本事的先生在三星镇的观音庙养病?”白玉堂突然停下脚步,问起了个不相关的人。 “白福记性可没少爷好。”白福安安静静地说。 白玉堂抬眉斜了低眉顺眼的白福一眼,“备些礼物快马加鞭送去观音庙,顺便问问——”他顿了顿,见小乞丐阿昌低着脑袋、装作什么都听不到的样子,也不甚在意,“顺便问问,那能叫尸首一夜化作白骨的毒物是江湖上何门何派的宝贝。” 阿昌忍着震惊没敢抬头。 素有江湖百晓生之名的可不会这么巧就在这里,要探出展昭所疑之事还得另辟蹊径,叫小乞丐去寻是其一;借问一句他大哥在他耳边夸耀多年的卜算先生则是其二;这其三么,还得找地头蛇。 当然,柳眉其实算不上地头蛇,但是找她却是最快的。 此外,展昭听闻他在安平镇入陈州境的官道上捡了个头骨,又猜测那里是镖队葬身之地,必然要亲自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也正巧白玉堂想跟展昭谈谈那个似乎是从陈家村里跑出来的陈文聂的古怪之处,到时便在安平镇等展昭便是。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弄清楚江湖上是否真有这种可化人为骨的门派毒物。 这般想着,白玉堂将那小乞丐阿昌留给了白福处置。他可没空陪两个没半点轻功的人一步一个脚印走回安平镇,拎着刀就先一步回去了。 下次出门还得把他的马牵出来才行。 白玉堂只是这么一想,整个人都仿佛窜进了树影里,而他身后的阿昌瞧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白福倒是见怪不怪,拉住阿昌便絮絮叨叨地问起他的名字年纪来,仿佛要将他的生辰八字、家长里短挖个通透,叫阿昌半天缓不过神。 天昌镇内,好不容易敲开门的小衙役还没和老更夫说上几句话,便被大发雷霆的更夫轰出了门。那更夫只道小衙役入了县衙也威风起来了,大白日里吵人安眠之类的,旁的却是什么都不肯说,更别说小衙役问的事了。 小衙役也是满脸犹疑,从未见到这更夫这般脾气。 住在隔壁的人都纷纷探出脑袋来,还有人笑小衙役大白日里吵更夫睡觉作甚,他可是与常人作息不同,大半夜里要三番两次起来打更的。有位大娘上前来把小衙役揪了起来,一边还和屋内的更夫喊:“老李,小孩子不懂事,别往心里去啊。” 小衙役眨眨眼,还没说什么,一根藤条抽了过来。 “哎唷!”他连忙吓得跳了起来,“谁啊——”小衙役瞧了过去,只见一个拿着藤条的是个精神头极好的老头,口中的话一拐弯,脱口而出一句“爷爷!” 那老头握着藤条,像是又要抽他,“干什么呢你,平日里教的礼数全忘脑门后了!” 小衙役到处乱窜,只喊着说自己没忘,终究被他爷爷一把捞住衣领,将小衙役往家里拖,“你是个衙役,吃的是官家饭,为县太爷办事也为百姓办事,怎么能借着官威扰民、仗势欺人!” “我没、没扰民、民啊爷爷。”小衙役吓得话都讲不利索了,“我、我这是有、有事儿问他,真、真有急事儿。” 他爷爷也知道小衙役一紧张、一着急就结巴。 “大白日里找更夫能有什么事?”老头儿瞧着小衙役,满脸像是他撒谎就拿藤条抽他。 小衙役瞅着围观的大娘大婶都散去了,他爷孙二人离人群也越来越远,这才凑近老头儿压低声音道:“县衙里头吩咐我来问问更夫昨夜里打更的时候可曾遇见什么事儿。”他也不敢说这是他收了银子所以才来跑腿,更不敢说这不是官府吩咐的事。 那大侠看上去脾性温良,绝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在联想今儿一大早的案子,小衙役心中自有盘算,猜测大侠问更夫的事绝对和昨夜发生的案子有关。 他从小就是爷爷养大的,做衙役的道理也是爷爷教的。 小衙役拢着老头的肩膀,轻声道:“爷爷你知道昨儿夜里发生的那事不?” 老头儿皱着眉头,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干了几十年衙役,经验可比小衙役丰富多了,只问小衙役:“一大早的县太爷火急火燎都出了这天昌镇两回了,连包大人来都没去迎,哪儿出案子了?” “可不是!”小衙役说,“满林子的白骨呢。”他也怕吓到周围来往的老百姓,都快凑到老头儿耳边说话了。 老头儿愣了愣,半天回不过神。 “你刚刚说满林子的什么?”他隐约听到的是尸骨还是白骨来着。 “白骨骷髅啊。”小衙役叹气,“还不止这些,县太爷去了趟陈家村回来又运了好几车,全村一百零七人竟是无一活口。” 老头儿手中的藤条都掉地上,整个人都呆住了,只是念叨道:“白……白骨骷髅、陈家村。” “对啊,满村子满林子的白骨,身上还都好好地穿着衣衫,听说那都是一夜之间化了白骨的。”小衙役忍不住就和他爷爷谈论起来,“爷爷你说这凶手怎会有这种本事。” “一夜之间化作白骨骷髅……”老头儿盯着地面,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念叨着小衙役的话。 小衙役也没顾上他爷爷的反应,他爷爷当了几十年的衙役,会忍不住细想县衙里的案子也正常。他想着没能从更夫这问出话来,对那位掏银子的大侠可没了交代,又想起展昭和他说,若是更夫什么也不说便跑一趟安平镇。 “爷爷,我先忙去了,回头在说。”小衙役和老头儿打个招呼。 还没等小衙役跑出两步,他便被老头一把拽了回来。 别瞧着老爷子年岁大了,可早年毕竟是当衙役的,身强力壮的很。 “哎哎哎哟喂痛!”小衙役的手臂被扯的生疼,“爷爷你干什么呢!我还有事呢。” “你先陪我去趟县衙。”老头儿认真说道。 “啥?”小衙役傻住了。 县衙内,展昭瞧着王朝和赵虎二人和包拯说了一声,乔装打扮后偷偷出了县衙,心里虽是担忧却也压下了悄悄跟上去的念头。 他还得亲自去探探白玉堂所说的,极可能是长顺镖局的镖队身亡之地。 不过展昭回来和陈文聂打声招呼,却叫陈文聂给拖住了。 “展大哥,昨儿夜里你问我可是安平镇陈家村人氏,你还记得吗?”陈文聂满腹心事,在房间里都走了十多个来回了,见着展昭回来连忙将他拉住。 展昭一愣,只是颔首表示记得。 陈文聂又沉默了一会,展昭只觉得自己都替他急,面上却半点不显,耐心等着。 “我原是不敢说。”陈文聂埋下头,声音小了些,似是有些犹疑,“展大哥所说的安平镇陈家村可是位于深山之中?”他顿了顿,声音有些颤抖,“可是我昨夜所经官道边上那座山、那座山山后的村落?”大约是因为独自一人在这县衙呆了好几个时辰,大约是因为门口来回巡逻的衙役,大约是因为听闻包拯包大人就在这天昌镇的县衙里……叫陈文聂终于安下心来,脑子也清醒了,竟主动和展昭谈起前几次都闭口遮遮掩掩的事。 展昭的眼底微闪,神色不变,却还是应答了陈文聂,“陈家村确实是在那儿,我昨夜里说错了,应当是天昌镇陈家村。” “我不是陈家村人氏,也不是天昌镇或者安平镇的人,”陈文聂说着仰起头来,目光直直地望进展昭的眸子里,“我从陈州境内避难而来。” 展昭没说话,只是稍稍蹙眉。 当真是陈州难民? “昨夜里我也不知怎么迷了道,竟翻山入了陈家村,”陈文聂却不等展昭反应,继续往下说,只是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打起颤来,仿佛夜里所看见的一切和被追杀的阴霾始终缠绕着他,“只想讨杯水喝、讨口饭吃,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遇上满村骷髅还叫人追杀。 展昭从陈文聂未尽的话中听出了这些,也大概明白了陈文聂的意思,“你不是从天昌镇来的,是从陈家村那座山上下来的。” 陈文聂点头。 难怪昨夜展昭一说起陈家村,陈文聂吓得连包子都落地了。 展昭瞧着陈文聂的手指,早上的时候展昭叫他洗了脸和手,但昨夜里确实是满手泥污,应当是徒手爬过山;见到食物便目中含光,也是久饿之相。 “你家中可还有人?”展昭问道。 陈文聂迟疑了半晌,第一反应似乎是想摇头,或许是想到父母双亡,他的眼圈滕然红了,但是他又说,“还有个姐姐,大我三岁,失散了。”声音几乎哽咽不成句。 展昭看得出陈文聂这几句话是情真意切、句句属实。 陈州大难多得是这样家破人亡、父母双殒的孩子,有些或许比陈文聂的年纪还要小,只是陈文聂的运道未免太差,刚刚逃出了陈州,又和家姐失散,竟遇上白骨骷髅还叫人追杀。 不过这倒是叫展昭心里头那些怀疑都掩去了。 白玉堂三番五次提及那被他救下的陈文聂太过古怪,大半夜任谁瞧见所谓的鬼火都躲得远远的,哪个正常人会像陈文聂这样还凑上前去看一些不该他看的东西结果被追杀的。而且一个小乞儿竟识字,展昭这两个字可不是常用字。白玉堂还笑南侠倒是心宽,陈文聂浑身上下都是古怪,说话遮遮掩掩、三番五次沉默不言,必然是隐瞒了不少事。 “你识字可是曾读过书?”展昭想了想又问道。 陈文聂半天才哽着声音道:“我爹是个教书先生。” “除了你所见的蓝色火焰,可还曾在陈家村看见其他的?”展昭又问道。 陈文聂想了想,摇头。 展昭并不意外,夜黑雨大,对方若是有点功夫陈文聂定然是发觉不了。 不过过了一会,他又忽然说道:“但是地上曾闪过一道黑影,很大的影子,一下就不见了,还有奇怪的声音。” “如何奇怪?”展昭追问。 陈文聂思考了半晌,埋着头嘴里念叨着什么咔擦咔擦、磕嚓磕嚓,大约是在找合适的形容,最终他仰头脱口而出一句:“就像是在啃东西。” 门口一个人咚的一声摔坐在地上。 展昭和陈文聂齐齐扭过头。 只见小衙役带着个老头儿正在房门口,展昭早就听见小衙役带着人在门口等着的声响,暗忖是小衙役将更夫直接带来了,因而并未在意,却未想那老头儿听着陈文聂说完就扑通摔坐在地上,面带惊惧。 第14章 第十三回县衙院,花叶毒似西南来 展昭眸中闪过异色,上前去扶那老汉,口中只问:“可曾摔着了?” 小衙役却心道这位少侠果然是一顶一的好人,就连他都从爷爷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些什么,展昭却半句不问,耐心十足,只待老汉自个儿提起。 未等老头儿说话,远远的就听见一人喊道:“展爷可在此?” 正是那跟随包拯的土龙岗四兄弟之一,排行老三的张龙。 展昭转身迎上,面上也带了些久见故人的笑意,“张兄竟是寻来了,展某未曾拜见,还请张兄多有见谅。” “展爷说的什么话,”张龙说道,“展爷行走江湖素来潇洒,所谓英雄多有忙碌,哪里须要顾得这些小节。先头大哥叫我在公孙先生门口等着,说是公孙先生那儿一有结果就来跟展爷说个明白,省的耽误了展爷的事。我还怕展爷先一步走了,在公孙先生门口转悠了几十圈都没见公孙先生出来,急得很。” 展昭心知这是王朝沉稳且心细,遂不在多言,只问:“公孙先生如何说的?” “水中无毒,但似乎另有蹊跷,还未能解开。”张龙逐字逐句地重复从公孙先生那儿听来的话,“倒是花瓣之上确实沾了毒,公孙先生说不是剧毒,不过非中原之物。” “非中原之物?” “公孙先生说仿佛是西南那边才有的毒物。”张龙点头,公孙先生博学多闻,张龙几个兄弟都十分信服,既然公孙先生说仿佛是西南才有,那便十有七八是西南才有,半点不疑。 展昭微微一愣。 西南可不仅仅指大宋西南方,而是那边疆之外的大理段氏之地。 与大宋不同,大理乃南诏之后,虽举国传扬佛法,百姓却对毒物深有研究……尤其是女子。展昭想到那个模样姣好的姑娘,似乎并不像是外族女子,又想到他叫王朝同赵虎去探听,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中原江湖每当有未曾见过的毒物多是来自大理。 可这花瓣是展昭那匹马叫展昭发现,从庙外捡来的。早上雨过天晴,庙外草叶茂盛,唯独那一处花叶俱腐,展昭猜测是昨夜那几个黑衣人欲杀陈文聂灭口遗落了什么毒物,没想到真叫他给猜中了。这么说来那几个黑衣人竟是来自大理的外族人,这牵涉可就太广了,若是查出大理之人于大宋行凶,还屠了一村的平民百姓,那此事可不得善了了。 展昭这一瞬便想清了其中的干系,背后难免惊出些冷汗,他连忙拉住张龙,“张兄千万告知公孙先生莫要声张此事。” 张龙干咳一声竟笑出声来,“展爷这话跟公孙先生说的竟是一模一样,叫我莫与他人说,也叫展爷暂时莫要与人提起。”虽然他不曾想明白公孙先生和展昭缘何如此紧张,但两人叮嘱的神态倒是出奇的相似了。 展昭心下一宽,心道自己多虑。那公孙先生博学多识,自然是比他更能想通透其中的联系,何须他一介草民来提醒。 不过眼前要紧的还是查清此案,两国之事自有朝堂处理。 正这般想着,展昭侧过头,瞧了那被小衙役带来的、六神无主的老汉一眼。而那小衙役也抓着老汉的手臂,低声问:“爷爷你不是说来县衙有事儿要问吗?” 展昭自然是听见了,心里却奇怪小衙役带来的不是天昌镇的更夫而是小衙役的爷爷。 老头儿一下晃神,冲着小衙役低声凶道:“胡说什么!没瞧见几位大人正忙吗,我们打扰他们做什么,回去!”说着就要把小衙役拖走。 “哎哎爷爷爷您您慢点!”小衙役被扯了一把手,差点没站稳。 不过展昭拦住了他们,“小兄弟可曾见到更夫了?”他对小衙役笑道。 “见、见着了。”小衙役一下就想起大侠掏银子叫他跑腿的正事,“不过叫更夫给赶出来了,什么也没说。” “那安平镇……”展昭又问。 小衙役没说话,神色有些尴尬,瞧了他爷爷一眼。展昭一下就明白了小衙役怕是中途因为什么事被他爷爷给拦了,又拖回了县衙,只是不知老汉为何到了这县衙反而闭口不言,嚷嚷着要回去了。 老头儿立马就推了小衙役一把,虎着脸催促道:“事儿还没干完你回来作甚,还不快去。” 小衙役脖子一缩,嘟囔着这不是您叫我回来的嘛,什么怎么又怪到我头上来了。他终究是没还口,跑了出去,边跑还边喊:“大侠您再等等,我去去就回。” 张龙瞧着小衙役的神态也是一乐,只觉得从没在官府里见到这么有趣的人。 “我还当那孩子不务正业,大白日里在街上瞎晃悠,就给提溜回来了,没成想误了您的事儿,真当是该打。”老头儿也不管那穿着一身官服的张龙,对展昭十分有礼地赔不是,两句话就把他拦下小衙役的事儿讲的清楚,半分不能叫人怪罪。 展昭一挑眉,伸手了老头儿的手臂一把,“还是展某思虑不周,误了小兄弟的公事。”他的面容带笑,叫人不由得心下一松,“不过小兄弟年纪轻轻就在县衙当差,懂得倒不少,大爷这路引得叫人佩服。”展昭夸得真心实意,那小衙役不仅会做人、还会做衙役,懂事的很。 老头儿却一点不自得,反倒心里微微一颤,直说不敢当,说罢便道家中还有事,不待展昭说话就匆忙离去了。 展昭盯着老头儿的背影,直到他从院落里往县衙外走得不见了踪影,张龙凑了上来,“展爷可是觉得他有古怪?” 隔了一会儿见展昭没说话,张龙又道,“我也觉得老头儿古怪得很,分明是自己带着那衙役回来的,竟又矢口否认。” “只是天昌镇的老衙役罢了。”展昭终于笑道。 “展爷怎知老头儿是天昌镇的老衙役?”张龙疑惑道。 “世人皆道官大于民,遇而双膝着地、俯而拜之,可你这官服加身老头半点瞧不见,反倒对我一个江湖草民礼待有加。”展昭低语了一句,面上带着笑,却没有再说下去。 老汉分明是知晓这日包拯来了天昌镇,又瞧出张龙对展昭的态度,心里有些胡乱的猜想,只道和展昭结个善缘必是能叫小衙役得好处。 这份眼力劲寻常百姓不多见,倒是在官府混两口饭吃的人懂的多,老汉估摸着早年也是在县衙里当衙役的。 不过张龙所说的古怪也未必没有,便是那老汉的孙子都一头雾水,就差没把懵字写脸上了。老汉如今不再县衙当差,哪里就敢肯定小衙役是偷懒摸鱼在街上晃悠而不是领了差事,还拖着小衙役特意回了趟县衙,必然是心底揣着事。 展昭瞥过屋里站着的陈文聂,打从他说完什么啃东西的声音,吓得老汉摔坐在地上后,就一直沉默不语。 陈文聂不知何时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鞋面,神色有些晦涩难辨。 说实话展昭也是被陈文聂所描述的场景所惊,满地白骨再加上啃食之声,只觉得大半夜里在满村骷髅里听到这种声音确实叫人惊骇非常,但也不至于像那老汉一般吓成那样,甚至也没真的当回事。陈文聂只说是像那种声音,夜里的林子什么古怪的声音都有,展昭闯荡江湖几年也知最可怕的往往不是林中野兽而是风灌过树叶的声音,像极了不知名的妖魔鬼怪。 且山有恶虎,夜中难辨认,指不定就是恶虎正在捕食。 原先展昭是这般想的,可见着那老汉的反应却有了些其他怀疑。 “那……”张龙还想说什么。 “县太爷可是在拜见包公?”展昭问道。 “公孙先生前去见包大人了,我瞧着县官从包大人屋里出来了。”张龙立刻回道。 展昭颔首,双手一拱客气道:“展某有些疑惑欲请教县太爷,此番麻烦张兄了,若是王兄同赵兄归来,而展某不在县衙内,还请到长乐馆寻一寻,告知展某一声。” 展昭心想着和白玉堂约定了回头在长乐馆碰头再议所惑,叫他们来长乐馆寻他应当也能碰上。 “展爷说哪里话。”张龙连忙摆手,“若是展爷还有什么需要我兄弟几人做的,尽管吩咐,听候差遣。”他拍拍自己的胸膛,一脸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的神色,“我们兄弟四人没服过几个人,展爷您怎么说也是头一个。” 展昭一笑,转头对陈文聂道:“陈小兄弟且在县衙多等上一会儿,展某去去便回。”说着他轻身跃上屋檐,就跟燕子在檐上划了个影,就消失不见了。 不过几个闪身,展昭在走廊上逮住了抹着满头冷汗念佛的县太爷,吓得县官差点惊叫出声,“少、少侠?!” “县太爷头上的帽子可是保住了?”展昭笑眯眯地说。 县官干巴巴地笑了笑,“少侠说笑了。” “县太爷在任天昌镇几年了?”展昭也不逗这胆小的县官,径直问起了事。 县官显然是想训斥展昭问这个干嘛,但是一对上展昭那笑眯眯的面容,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他抱着个白骨骷髅头蹲在屋檐上报案的模样,立马比划着手、转口道:“三、有两三年了,承蒙圣上厚爱,明道二年任的天昌镇县官。” 明道二年。 展昭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县太爷可认得你们县衙……?” 县官等了半天也没见展昭问出一句完整的话,“少侠欲问何事?” 展昭的眉毛微微扭动,实在找不到形容的词,他也不晓得那个小衙役的名字,终于带着笑容问了句:“你可认得那个随着他爷爷当了衙役的小衙役他爷爷?” “……”县官瞪着展昭,半天没能转过弯来。 展昭却半点不见尴尬,面上的笑容更是叫人没法说半句不是。 过了好半晌,县官终于一拍脑门,“少侠说的可是当了几十年衙役的石老头儿?两年前他孙儿突然跑来说想跟他爷爷一样当个衙役,当时是另一人看在他爷爷的面儿上给我举荐的,而他爷爷七八年前就不当衙役了。” 展昭神色微动,“七八年前……” 说到石老头县官突然就打开了话匣子,“石老头儿可有点本事,几十年的老衙役了,鸡皮蒜毛的事找他妥妥的。这两年我没少请石老头回衙门办事,他死活不肯,说什么人老了没胆子了,我也没听明白。倒是他那孙儿干脆爽快,年纪瞧着轻,办事却利落的很,石老头教得好。但是奇怪的是石老头不太高兴他孙儿自个儿跑来县衙当衙役,头一天就拿藤条揍了他一顿。” 展昭一边听,心底想着另外的事。 他并不是从院落里直接来寻县官的,与张龙道别后展昭先是去把小衙役给拎了回来,仔细问了小衙役为何带来的是他爷爷而不是更夫。 “我也不知道,我猜是爷爷想打听今儿早上的案子。”小衙役答的实诚,两句就把他爷爷给卖了,“我还小的时候爷爷就是衙役了,这两年县衙里有什么案子爷爷都会问问,他懂得比我多,好多事儿都是爷爷跟我讲明白的,隔壁的鸡丢了爷爷都能找回来。” 但这不足以叫他惊慌成那样,展昭这般想着,却没说出口。 “你爷爷听了早上的案子可有说什么?”展昭又问。 “只是一个劲的重复什么白骨骷髅、陈家村的,没别的。”小衙役说。 展昭只觉得小衙役的话、县官的话还有那石老头的反应串联起来,有什么念头呼之欲出,半晌他忽的逮住县官的肩膀,“天昌镇这些年,县太爷可曾记得,”展昭停顿了一下,改口道,“七八年前可曾发生过什么案子?” 县官先是对展昭莫名其妙地问题想要发出嗤笑,“若不是这白骨案这两年最大的案子就是丢了个孩……”他的表情古怪的停顿了下来,仿佛是想到什么扭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惊恐得双腿一软,就跟石老头儿一样差点摔坐在地上,“八、八年前——卷、卷宗写着——” 展昭扶了县官一把,只见县官六神无主道:“妖、吃人——” 第15章 第十四回陈年案,拜妖祭人百毒门 县官也不知哪儿来的胆气,一把推开了展昭的手臂,扭过身跌跌撞撞地往一侧走。他倒也没去使唤县衙里的衙役,嘴里一边念念叨叨着“卷宗”“陈家村”“怎么可能”“定是记错了”什么的,一边皱着一张脸往前走。 展昭皱起眉,虽然县官面如菜色,眼神倒没有先头的老汉那么震惊和慌张。 他脾性和耐性都在江湖中都排的上号,倒也不曾出声打扰县官,只是跟上前去。而县官顺着县衙内的走廊拐了一趟,推开了一道房门,连连呛咳了好几声,眼睛都睁不开了。展昭眼见着那门上的灰就这么洒落了下来,也不知是多久没开过门的屋子,弄得县官灰头土脸的。 不过满屋子的纸页发霉的味道冲鼻而来,展昭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他大概是明白这屋子里放的是什么了,正是那县官念叨了一路的官府陈年卷宗。这县太爷明道二年也就是两年前才来的天昌镇,想来这都是上任留下来的,不需现任常常查阅,但又不好处理,指不定哪天又要用上,只好堆了满屋子。 展昭站在门口拎起一本就落在门边上的卷宗,轻轻拍了拍,扫了扫灰,忍不住就想打喷嚏,不过叫他给忍住了。卷宗上写着的明道元年十二月,想来是靠近门的架子上落下来的,里面记着的都是些鸡皮蒜毛的事。展昭估摸着这越靠外的架子年份越近,想想石老头七八年前就不做衙役了,县太爷想起的陈年旧案必然要在里头寻。 果不其然,县官用手在面前扇着走进里侧书架,在一个架子前停下了。他眯着一双小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专注地看了半晌,终于捡出了一本案宗。 展昭瞧着县官小心翼翼地揭开卷宗,隐约瞥到了天圣五年的字样。 八年前。 还未等展昭细想,县官猝然双腿一软,捧着卷宗跌坐在地,仰着头满目惊骇。 本立于门口的展昭也再无顾忌,一脚踏进这官府藏卷之地,捡过县官手中的卷宗,双手轻轻一抖灰尘甩落,目光则是上下飞快扫视一遍。 然而,展昭亦是怔了神,满眼不可置信。 踩着屋檐进了安平镇的白玉堂全然不知展昭已经知晓陈文聂夜里是从陈家村下来的,心里还盘算着叫人探探那乞儿陈文聂的底细。没有半点功夫大半夜里就敢在山林里走,还这么巧就遇上黑衣人搬运尸骨,若说没古怪,白玉堂怎么说也不信。 刚跳下墙,转进安平镇西边的巷子,就迎面撞上了挎着个篮子的姑娘。 白日里来往的人少,白玉堂只是轻轻一侧身就躲了开去,风拂过那姑娘的头发,而白玉堂眼睛都没眨,只要一提劲就要窜进柳眉那开着的窗子里去。 他避开的姑娘突然开口叫住了他:“可是、白五爷?” 白玉堂脚步一顿,挑起眉梢往回瞧了一眼。穿着布衣旧衫的姑娘挎着篮子半点没有被惊到,只是站在墙边盯着白玉堂问:“阿文可是认错了?” 瞧着面生,白玉堂心思回转,先瞥过姑娘耳朵上的一对耳坠子,冷淡应了句:“何事?” 他向来过耳目不忘,这张脸确实未曾见过,但声音却是听过好几回。眼前的姑娘正是几次给柳眉端茶送饭、洗衣拎酒的阿文,只是前几次阿文总是低着头、十分腼腆的模样,就连白玉堂也未曾瞧清面容。倒是阿文带着的这双成色极好的耳坠子白玉堂印象极深,是他亲手从苗家集的苗夫人耳朵上削下来的。 “阿文还未曾谢过白五爷。”说着,阿文给白玉堂行了一礼,说话有些急,语气里满是感激。 “若不是白五爷,娘亲留于阿文的遗物耳坠怕是再也夺不回来了。” 白玉堂嗯了一声算是作答,他只是讨债时顺手行事,又不是刻意为这素不相识的姑娘夺设么耳坠子,犯不着叫阿文一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的神情。 还未等白玉堂提气,阿文又叫住了白玉堂:“白五爷,阿文另有一事相求。” 见白玉堂没什么反应,阿文忙道:“阿文有一幼弟,小阿文三岁,却与阿文失散……” 白玉堂眉梢微动,语气却是不冷不热,“寻人之事,你应求官府。” “阿文也知此等小事不当麻烦白五爷,只是安平镇县官见阿文来自……”阿文顿了顿,像是有些说不出口,神色甚是哀戚,“来自西巷,便不欲理会阿文所求,莫说张榜寻人,便是见都不肯见阿文一面。” 她本是良家女子,却落得如此境地也是叫人可怜。 白玉堂却半点不见同情之色,只是冷眼扫过阿文,心知当官的一个比一个势利。这西巷窑子里的女子若是穿着布衣旧衫都被当作贱民,若是遇上个心善的父母官还好说,若是那些个尸位素餐的县官,还真是不愿意见她,更别说在这茫茫人海中寻人了。 “阿文实在没法子了,这才将这等小事求到白五爷身上来。”阿文见白玉堂脸上并无动摇,心中更是凄惶,双目垂泪,只差没给白玉堂跪下了。 “你自陈州而来?”白玉堂终于问。 “正是。”阿文低声道。 “柳眉说你是在这安平镇卖身葬父,才被苗家转手卖进了窑子。”白玉堂话虽这么问,却根本不欲管这事,回头叫白福去官府报案便是。 锦毛鼠白玉堂确实是行侠仗义,平生见不得邪的歪的,逮着了横着就是一刀,但又不是南侠展昭见着闲事都去管上一管。而且他这几日心里挂念的首要还是那几车草药和他四哥的性命,旁的便是那陈州尸横遍野他也得先放放,更何况这姑娘所说的幼弟要去陈州灾民中寻,等他寻到了怕是他四哥尸体都凉了。 “确是如此。”阿文垂着眉眼似是想起这几日的经历又要垂泪,根本没察觉白玉堂口吻中的冷淡。 不过白玉堂想起另外一事,“你是何日入的安平镇?” “五日前。”阿文回道。 白玉堂眯起眼,似是掩去了眼底的凶煞,本就生得艳丽的面容就更加眉目清秀起来,“你白日里出入西巷,可曾瞧见有什么人沿着西巷的尽头入了进山的道?”展昭才说五日前陈家村村民活得好好的,还能去天昌镇报案山有恶虎,阿文夜里要给窑姐儿端茶送水,白日里惦记着去官府报案寻人,来来去去的,指不定就瞧见了。 阿文细想了半晌,才道:“五日前阿文初来西巷,倒是正巧遇见有人从陈家村出来,还带了些衙役进了山。” 白玉堂瞧了阿文一眼,神色不变,只待她继续说下去。 “那两个衙役大哥是好人,阿文曾求到他们那儿去,但是两位大哥说是天昌镇的衙役,不好来安平镇寻人,倒是说会在天昌镇打听打听。”阿文这些话刚起个头,忽的意识到白玉堂的神色有些冷,想来是不愿听她絮叨这些话,立马转口道,“之后就是三日前,阿文从县衙回来,遇见了一位大娘进了山,手里还提了些药,其他时候阿文未曾注意到。” “你记得倒是清楚。”白玉堂说。 天昌镇的小乞丐都对昨夜里那般惊人的事说的稀里糊涂,这位阿文却连五日前的事都说得明白。 阿文沉默了片刻,垂着头,眼底通红,几次哽咽,“……阿文日日幻想幼弟能朝着阿文走来,恨不得白日黑夜都能睁着眼睛好好看清这路过的每张脸……” 白玉堂忽的想起他亲大哥。 不难理解这位平日见到他连头都不敢抬的阿文姑娘竟就求到他这里来,走投无路的心焦不是旁人能够明白的。 “既然你跟在柳眉身边做事,应当将此事告知柳眉。”白玉堂最终留下一句话,便跃上墙钻进了柳眉的屋子,也不管那阿文被点醒后满脸激动的神色。这安平镇里柳眉算不上地头蛇,手里头的消息却比白玉堂多得多,寻个走失在灾民中的小孩不应当求白玉堂,而应该求柳眉。 “……就是从陈州迷了道不知怎么的就进了山林,结果摸到那骷髅村子里去了。” 白玉堂翻进窗子恰好一句话窜进他耳里。 他抬起头,盯着那对柳眉说话的少年,两人也不知先头谈了什么,就这么一段时间竟摆了一桌好菜边吃边聊,“你刚刚说,从陈州有路往陈家村去?” 白玉堂也认出来这是今早从山上滚下来、跟了他一路的那个泥球少年,洗干净了脸上的泥,却洗不掉那双。 少年被白玉堂神出鬼没的本事吓得魂都飞出来了,整个人都蹦了起来,指着白玉堂大叫:“你、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白玉堂的长刀往墙上一搁,靠着墙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的手指是不想要了?” 少年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手收了回来。 “好像有一条小路,夜里黑的要死,而且还下着大雨,爷——我哪里能看得见那么多,不然也不会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少年说。 白玉堂也没在意,这少年要是来过安平镇也不可能拐去陈家村。 “五爷可是找到那几车药材了?”这时柳眉小声插话。 白玉堂却仿佛未曾听到,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你有多少人在安平镇?” 虽然未曾指名道姓,柳眉自然听得出白玉堂是在问她的,连忙赔笑道:“人不多,但是还算顶用,五爷可是缺人使唤?” “去打听打听这几日哪个门派跑来安平镇了。”白玉堂还是没叫柳眉的名字,只是直白的吩咐她,便是傻子也听出来白玉堂这心里还堵着气。 柳眉也不敢招惹这会儿的白玉堂,低眉顺眼地哎了一声,又问:“药材可是被哪个不长眼的门派给截了?”她手底下虽有人,却没叫人忙着打听这事,柳眉心说有古怪,毕竟白五爷分明心里头怒极却一点儿没迁怒到她头上来。 白玉堂没回她,叫柳眉心里捏着一把汗不敢多言。他的目光扫过柳眉摆到一旁架子上的那个虎头骷髅,这才又开口说了先头才对白福吩咐过的事:“还有,探探江湖上哪些门派在研究叫人一夜化作白骨的毒物的。” 柳眉闻言滕然站起身,脸色都变了。 “五、五爷?” 慢一拍反应过来少年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杯摔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响声,他的脸上写满了你在说什么我听错了吧的荒唐。 白玉堂这才抬起眼,从柳眉的面容上瞧出端倪来,“你知道。”他并不是在疑问,而是相当肯定。 柳眉扭头看了看那架子上的虎头骷髅,咽了几次口水,才缓缓开口道:“五爷,这江湖上没有门派有这般毒物,但是有一个门派能够做到。” 白玉堂只是看着柳眉,半句话不说。 “掌门人是一位女子,来自西南大理,十多年前因嫁给汉人才来到中原,但是他丈夫出门做生意意外叫匪徒杀害,那位异族女子便成立了此门派专杀匪徒。”柳眉的声音很轻,但是在安静的房间里还是清清楚楚,“门派弟子皆受她指导研制毒物,但是他们可怕的不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毒,而是他们所祭拜的……妖。” 白玉堂眉头紧蹙,手又握住了他搁在墙上的长刀。 柳眉扶住桌子,像是怕自己摔倒,盯着白玉堂似乎在寻求说话的力气,语速却愈加飞快,“传闻百毒门祭人拜妖为神,凡是上供之人皆是片刻化作白骨,因太过骇人听闻江湖无人相信却也无人敢招惹。” “唯有这百毒门能叫人的尸首一夜之间化作白骨。” 同时,在那天昌镇的展昭盯着那卷宗上的字字句句一遍遍确认。 那卷宗上赫然写着:天圣五年六月大旱,夜里山体滑坡阻道,翌日接到陈氏报案,陈家村程氏满门皆亡,一夜之间只余白骨,无一幸免。村民皆道夜里尝闻不明恶兽呼噜声响彻天际,另伴有不明啃食声。 查无所获,村民陈言:夜里莫名封山阻道,实乃有妖吃人。 第16章 第十五回安平西,哪管妖魔实与虚 柳眉话音刚落,就和一旁的少年一同打了个寒噤。 柳眉顺着白玉堂的视线瞧了瞧那架子上的虎头骷髅,心里胡乱想着这玩意儿五爷到底是哪儿捡来的,该不会是妖怪吃剩下的吧。 她同少年目光隐隐交汇却不敢再出声,小心翼翼地瞄着白玉堂的脸色。 本是倚墙而立、神色漫不经心的白玉堂闻言仿佛是怒极,手中虽是轻轻地拎着刀,却好似抬手就能将人削成七块八块,不带半点商量的。那直直承受白玉堂怒气的少年脸都白了,全身都止不住地哆嗦,只觉得眼前这怒煞带笑的白玉堂简直跟个玉面修罗无二。 可白玉堂却不管少年心里头在想什么,面露嗤色,语气微妙:“祭人拜妖、专杀匪徒的百毒门?” “倒是对平头百姓动起手来了?” 房里无一人敢应答白玉堂。 “呵,五爷倒是要看看是什么装神弄鬼的邪魔歪道,屠了满村的人还敢推脱有妖吃人,他、倒、是、敢!” 字字顿顿、句句杀气。 甭管是什么妖魔鬼怪、邪魔歪道,落到他手里都是一个下场。 闻言就连柳眉都微微低下视线,不敢对上此刻白玉堂那双极好看的桃花眼。即便是不看,她也想象得出白玉堂此刻微翘的眼梢是怎样一种张扬凌厉,可她真的不敢看,心里仿佛知晓看一眼是销魂的沉醉也是致命的心冷。 柳眉暗想这世上怕是难有哪个女子敢在这时与白玉堂对视,那里面有着我花开事百花煞的狠戾,有着华美与毒辣并存的心高气傲,有着万事皆能洞悉的七窍玲珑心。 唯独,没有将一个人放在心里头的温柔。 柳眉按下心思,不敢深想,只听白玉堂又叫唤她。 “柳眉。”白玉堂并未收起浑身的煞气,语气更是又冷又硬,“叫人探听清楚昨天白日里,长顺镖局的镖队可是已经进了安平镇。” 柳眉面露不解,虽应了话还是忍不住问道:“五爷这是何意?” 若是长顺镖局昨日就进了安平镇,她如何会一点消息都不曾得到。 “昨夜里长顺镖局当是从陈州官道来,却成了天昌往三星官道上的白骨,你却说药材需要今日才能入安平镇。”白玉堂冷笑了一声,倒不是针对柳眉,而是展昭所说的夜中移尸黑衣人,或者说那极有可能便是百毒门的门下弟子。 柳眉也没犯傻,几个心思回转便明白了白玉堂的意思。 按脚程算,长顺镖局的镖队确实是今日才到,但一夜之间镖队却跑到安平镇的天昌镇去了。便是被人移了尸也不可能这么快,拖着草药和白骨跑了至少两个镇,必是提前抵达了安平镇,中间摸着缝隙便能追查出镖队接触的人,顺藤摸瓜找到那些黑衣人——或者说,就是百毒门的弟子。 便是镖队人马在抵达安平镇之前就死在路上了,昨日黑衣人也必然带着那些尸骨进了安平镇,从这条线查下去定会有蛛丝马迹。 这才是白玉堂的打算。 柳眉心底另有心思回转,说好的今日到,难不成镖队中途没休息赶了夜路? “也弄弄明白有没有百毒门的弟子在安平镇里。”白玉堂又道,百毒门的人他要一个个揪出来。 柳眉一边想着事,一边出了房门安排人去探听消息了,一点没瞧见少年那频频甩来的眼神,徒留少年一人应对白玉堂。 “那我也……”少年求救不成只好自救,挪动着脚步往房门走。 “你今日一早为何会从陈家村下山?”白玉堂眯着眼逮住了少年。 “我、我不是说了嘛——我当真是迷了道,当时饿的眼都花了,天又还没亮,黑的要死,谁知道那么晦气……”少年说话语无伦次地,也是几次被白玉堂的杀气给吓怕了,“爬了老久的山,好不容易从林子里钻出来的。” “你不是乞丐。”白玉堂笃定地说。 “小爷怎么可能是——”少年气的脱口而出,结果双眼正对上白玉堂的目光,心里闪过柳眉对他说的话,吓得连忙闭了口。 他当然不是讨饭的,怎么可能!然而他的脸上依旧写满了这句话。 白玉堂叫柳眉把这个泥球拎回来的时候,心头可没这么多疑虑。当时他确实以为这是个小乞丐,之前还甩了他银子来着。 “叫什么?”白玉堂继续问话。 “……庞——”少年憋住不说话,却在白玉堂的视线压迫下还是挤出两个字,“潘安。” “……”白玉堂的目光平平淡淡、隐含嘲讽,少年觉得自己仿佛被冻住了。白玉堂只是将长刀抱在怀里,对少年一笑,重复道,“叫什么?” 少年一个哆嗦,“庞……”仿佛感受到白玉堂那把抱在怀里的长刀的锋利,他吓得连忙说,“庞安——我、我叫庞安,不是潘安。” 白玉堂这回是真的笑了。 刚刚遇到的小乞丐,给自己取名阿昌,像是取自天昌镇;一回头这儿又有个叫庞安的,也不知道这安字是不是取自安平镇。 也罢,他本就没打算弄清这个少年姓甚名谁,若是跟这案子无关,白玉堂对少年的身份更是没兴趣。之前只不过是因为瞧着他是乞丐又挺机灵的模样,才叫柳眉把他拎进来,有些事想要…… “咚咚。” 白玉堂正想着,房门被敲响了,而紧张得要出汗的少年偷偷吁了口气。 若是柳眉她自己会进来,还没等白玉堂做猜测,外面响起声来:“少爷。” 原来是白福回到安平镇了,白福没什么功夫,脚程不可能这么快,白玉堂猜着白福是去天昌镇租了马车。 “禀报少爷一声,已经备了礼往观音庙寺送去了。不过听今儿一位从三星镇回来的车夫说,那位在观音庙养病的云先生昨夜里急匆匆地备了马车离去了,那车夫在驿站正巧瞧见了,好像说是家中有要事。” 白福没推门进来,他向来是不进和少爷有关系的姑娘家的房间,哪怕是个窑姐儿。 白玉堂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他本就没寄希望在这上面。 白福又道:“还有,白府确实有人在天昌镇,少爷开的单子药材珍贵,就算是白府的人也需要时间去准备,一时之间只能拿出三四样,分量也不够多。白福担心陷空岛等不及,擅做主张,叫他们先送去了。” 白玉堂这回倒是微微蹙眉,瞧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口中却应道:“理当如此。” 日渐黄昏。 此时的天昌镇县衙内,展昭手中托着那一沓天圣五年的卷宗,逐字逐句反复确认了五六遍,眼底是掩不住的震惊。 他往后翻一页,上面写着连日来多家女童走失,显然已经是上一个案子了,而往前一页也与这个案子毫不相关。陈家村程氏灭门惨案,整个案子只写了一页纸,或者说只有这么短短的几段话,还是已经了结的案子而非悬案。 这就是官府的卷宗? 展昭确实是不可置信,或者说心中亦是怒不可遏。 并非因为卷宗上写着妖吃人有多么惊人,实话说妖魔鬼怪害人之说江湖人大多不信,十有七八是人在搞鬼,至于剩下的两三展昭也认为是因学识浅薄有些东西无法解释罢了。大约是江湖人手底下有点功夫,所以胆气就大了。 不过不知怎的,展昭想起陈家村那些尸骨倒下的古怪方向,想起那些明明只余白骨却好端端的穿着五六成新的衣衫……展昭一个激灵,忽然想明白到这一整日,从镖队的密林白骨铺到陈家村的寂静骷髅村,他究竟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总是说不破了。 太寂静了。 无论是陈家村还是镖队,竟全是死物,连镖队拉车的马、陈家村所养的牲畜都无一活口、皆余白骨。 杀人灭口总不至于连家畜都顺手赶尽杀绝了。 竟真似妖魔作祟! 可展昭还是不信,他宁可相信这是因为西南大理又有什么不知名的奇毒祸害人世,公孙先生还说水中有问题没能查出来。 鬼神之说是虚是实,不可妄言,可要是拿这些做文章掩饰害人之事,才真叫罪无可恕。 而堂堂官府卷宗,县衙管辖之内出了满门皆亡的惨案,竟然以妖吃人草草了结! 离家游历江湖前,他父亲曾言莫与朝堂牵涉太深,其中关系并非展昭能轻易参透的,还是做一个江湖游侠、找个意中人,自在洒脱地过这一辈子为好。 展昭心道父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怀圣人言,一身武艺绝学却只想入朝为官、为民请命,可临终却几番警示他莫入朝堂。或许他今日是当真有些明白了。 展昭瞥了一眼那坐在地上还未回神的县太爷,胸中怒气渐渐平复。他伸手将卷宗再次轻轻一抖,所有的卷宗都滑进县太爷的手里,而他一扫衣袍上的灰尘,踏出房门。 明道二年才上任的县官恐怕也是一问三不知,能想起八年前的案子都得亏这县官曾花时间扫视过这些卷宗了。 还是得去寻那个面色惊慌却故作无事的石老头。 时隔八年发生了近乎一模一样的案子,而且都是在陈家村,若是其中没干系…… 展昭猛然在门口站住了。 日暮西山,他的影子在墙上映出了很长的一条,但眨眼就消失不见。 眼见着天色渐暗,白玉堂的眉头阴霾更重。 他的神色叫房间里自称庞安的少年更加坐立不安。 这一天已然要过去,白玉堂来来回回地在天昌镇、安平镇跑,费了不少时间,最好柳眉有消息能一举逮住百毒门的弟子。 他虽同展昭议定破案后再取会那几车药,可也约定了他至多拖两日,逾期他就算是来硬的也要把那几车药给弄走。 不是他不给展昭面子,而是身在陷空岛的义兄等不起。 白玉堂未表现出慌张的神色,不过天性使然,知晓便是慌张也无济于事,更不可能立马破案,反倒是坐下来将线索理理顺,能更快摸清头路。拖两日回头送药之时快马加鞭、夜里赶路便能赶上,他出门前大嫂就和他说清了,能拖到草药顺利送到。 他又想起展昭,那人倒是更擅长打听这些。 长乐馆二人议定分头行事,或许展昭能从官府那边弄到些百毒门的线索。本打算在安平镇等展昭一同前往镖队葬身之地瞧瞧,现在看来还是赶不上,而且也没这个必要了,按时间上来看还是得去最初约好的长乐馆再见,将百毒门一事告知。 等了半晌,也不见柳眉归来,白福倒是先离开了。白玉堂独来独往惯了,这次出门能带上白福都是稀奇,但这次突然觉得手头没有人去探查麻烦得很,还得叫柳眉安排。 白玉堂正打算亲自出门寻街上的人问问,虽与这镇上的人不熟,但银子总是人人都熟的,打听点事还难不倒白五爷。他转过身,房间门又被敲响。 “柳姑娘,外面有几个小乞丐指名道姓说是要找您,还说是白五爷吩咐的。” 是个陌生姑娘的声音,不过想来也是和阿文那样给这窑子里的姑娘端茶送水的。而那几个小乞丐是谁白玉堂也猜到,不过没想到几个小家伙打听消息还挺快。 “把他们领进来。”白玉堂开口道。 门外的人似乎对于出声的竟然是白玉堂而吃惊,半晌才回神答道:“奴家这便去。” “哎——”本来努力地当自己不存在的少年——庞安忍不住招呼白玉堂,那口气叫白玉堂横了他一眼,凌厉似刀锋。 庞安咽了口口水,又闭口了。 “听你刚才说,除了满村骷髅还有给你押镖的镖队也变成白骨了?”不过他到底是没忍住心里头的好奇,刚才听柳眉和白玉堂谈话是就憋了一肚子的问题,见白玉堂并没有一刀削了他的打算,又活了心思问了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白玉堂陡然撇过头,眼底锐利。 “我、我说……?”庞安被吓得又差点蹦起来,整个人都懵了。 “你刚刚说,除了满村骷髅还有押镖的镖队?”白玉堂重复道,不等庞安确认,他仿佛是一下子想明白了什么,提起刀便往窗外跳去。 第17章 第十六回黄昏近,双侠再探白骨案 白玉堂还没一脚跨出窗,房门就开了。 几个小乞丐进门前还偷偷臆想着传闻中的柳眉姑娘是怎样的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不成想一推门看见的竟是要跳窗离去的白玉堂。 领头的小乞丐可机灵,连忙出声拦道:“大侠,您说的逗留天昌镇、安平镇的江湖人士我们打听到了。” 这才是给银子的主儿,怎么说也得给拦下来,要是见了柳眉姑娘还未必能拿到银子呢。 白玉堂侧过头瞧了一眼,倒是提着刀没走,示意小乞丐说下去。 “这几日来往安平镇的江湖门派挺多,但大多都逗留一两日便离去了。不过我们留意了一下今儿早上才刚走的,有峨眉的弟子,是往陈州去的,还有卜宇书院和蓬城的弟子早上在云雀楼起了争执,分别一前一后拐去了应天府方向。其他便是些独行侠或是不清楚门派的。” 这都是哪儿来的新门派,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里哪有这些,除了峨眉竟是未曾听说过。 不过白玉堂又想江湖门派林立,多得是一言不合就开山立派的人,就像百毒门这样的,而且他在这之前也未听过百毒门。 白玉堂微微蹙眉,“可曾有听到百毒门的消息?” 领头的小乞丐一愣,与其他几位小乞丐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许是大侠所说的百毒门声名不显,并没有人提起过这么个门派在安平或者天昌出现。”领头的小乞丐大约瞧出白玉堂的神色不太好,出言道。 “或者换个问法,”白玉堂一下就明白小乞丐的意思,“除了峨眉,可还有女子领头的江湖人士?” 领头的小乞丐将先前白玉堂在天昌镇和小个子对话联系起来,立刻意会白玉堂指的是昨夜里小个子所遇上的那个、从山上下来的佩剑女子,这么一问他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连忙说道:“有,今日一早有几个人住进了长乐馆后面的客栈,领头的就是一个年轻姑娘。” “今日一早?”白玉堂问的仔细。 领头的小乞丐点头,这消息正巧是他探来的,也说得清楚。 “给长乐馆送菜的老伯瞧见的,说是天快亮的时候,一个姑娘带着好几个人住进了客栈,牵着马,腰间都佩剑。我原以为是哪家小姐带着家仆路过了天昌镇,现在想来应当是江湖人士。” 另一个小乞丐补了一句:“还有另外两个人在打听那个姑娘,一个老仆一个年轻汉子,说是在寻他们家出走的小姐。” “对对,就是因为这事,我才没往江湖门派上想。”领头的小乞丐说。 “老伯还说那姑娘腰间的钱袋可厚实了。”一般江湖人口袋里哪有几个银子。 白玉堂的眸中微微闪烁,心道若这几人便是那些黑衣人,那展昭托他之事倒是解决了。倒是比柳眉的消息来得更快一些,当下只需他去确认一番,好弄清是不是百毒门弟子,虽算不上破了案子,但总能弄清究竟密林白骨是什么鬼把戏。 这般想着,他随手将怀里的钱袋子直接丢给了领头的小乞丐,提着刀转身越出了窗子。 而屋内的小乞丐瞧着领头的打开那个做工精良的钱袋子,摸出一叠写着十贯的交子,各个瞠目结舌、面面相觑仿佛傻住了的石像。 这未免太财大气粗了! 都说有钱人抠门,他们这可是遇上活的财神爷了! 倒是一旁的庞安哼了口气,一点儿不把小乞丐当神一样供着的钱袋子当回事,心里念着他才不是乞丐、要饭的,见到这么点钱就眼睛发光,出息! 久去未归的柳眉一进门瞧着四个小乞丐差点以为走错了房门,不过她眼尖,认出四个小乞丐围着的钱袋子是白五爷的。还有庞安被挡在了四个小乞丐后面,对她指了指窗外,意思是白五爷已经走了。 四个小乞丐这才回过神挤眉弄眼地交流着。 原来这就是艳名远扬的柳眉姑娘,果真是长得娇艳可人。 柳眉也没想到白玉堂走得急,心里还挂念着刚刚传回来的消息,一转身却撞上了阿文。 阿文好不容易洗完衣服,逮着机会来寻柳眉,自然不会叫柳眉从眼前走了。她也不绕圈,直挺挺地就给柳眉跪下了,开口便道:“柳姑娘,阿文是在没有办法才求到您这里来,求求柳姑娘帮阿文一把,大恩大德阿文就算是当牛做马偿还也愿意的。” “哎哎。”柳眉心里有事,一时竟没能扶住阿文,“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阿文。” 她想着先去寻白五爷,便开口打发阿文,“我这边急事,你有事晚些再说可好?” 阿文闻言却登时泪目,心中直道竟是无人相助,便是这位好说话的柳姑娘也不愿帮忙,更是死活不肯起来,“柳姑娘,求求您了。” 柳眉总不好将挡在路上阿文给一掌拍开,练武之人手中可没个轻重,还不如听她说说,先应了她,也好去办正事,毕竟她现在连白五爷去哪儿了都不知道。“阿文,你有什么不便开口便是,若是我能帮得上,自然会帮。”世道不公,阿文本就多灾多难,身世可怜,她不必为难一个流落风尘的良家女子。 “多谢柳姑娘——”阿文连连道谢,甚至给柳眉重重磕起头来。 “你不必如此,且先说说所求何事,我也未必能帮得上你。”柳眉拉住磕头的阿文,将她拽进房内,关上了房门。 阿文进了房间便瞧着了四个小乞丐,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眼泪竟刷刷地落了下来,好生可怜的模样,叫屋内的几个小乞丐都心生不忍。 “柳姑娘,阿文本家姓程,父母双亡,”阿文终于抹着面上的眼泪,哽咽着开口,“唯有一幼弟小阿文三岁,与阿文失散已久。阿文别无他求,只望柳姑娘帮阿文一把,寻得幼弟。” 说着阿文又给柳眉姑娘跪下了,“家弟未及束发之年,却受离散之苦,适逢陈州大难,阿文担心、担心……”她掩面,再无法说下去。 “你二人在何处失散?”柳眉皱着眉头。 找人本就不易,更何况陈州大难、灾民众多,安平镇确实是陈州境外最大的镇店,但阿文的幼弟可未必会来到这里,她倒是上哪去找? “阿文心知柳姑娘的难处,只求在安平镇与天昌镇寻上一寻,阿文独自一人如若大海捞针,又难有机会出门,当真是没有办法了……”阿文也明白柳眉的意思,连忙说道。 “我知你心急,但寻人一事急也无用,我这边去叫人四处打听打听,你莫要慌张。”柳眉扶起阿文安抚道。 她也不是打发敷衍阿文,说着便往外走。 白五爷叫她打听的事已经有了消息,叫他们腾出时间寻个人也不碍事,顺便去探探五爷往哪个方向去了。 阿文未曾想到柳眉如此干脆,转眼就推门不见踪影。 另一头,白玉堂越出了西巷却没直接走,这天他都在天昌镇和安平镇走了好几个来回了,他是白玉堂,又不是铁打的。便是他轻功快过一般人的脚程,从安平镇到天昌镇寻常人走两个时辰的路,他愣是一个时辰就到了,也不愿直接跑了。 白玉堂叫白福牵了马来,快马加鞭赶去了天昌镇,竟是在天黑之前进了镇。得亏白五爷有匹好马,不然哪里禁得住他这般折腾。他那白马仿佛有灵性,进了天昌镇的街道就放缓了脚步,躲开了那些收拾东西来往回家的百姓。 白玉堂引着马去了长乐馆。 抬头一看,展昭正牵着马站在长乐馆门口,和那跑堂的说着话,面上还带着似是习惯使然的浅浅微笑,温和得恍如这天上的昭昭明月。 白玉堂开口便是一句:“展昭。” 展昭先前从县衙里出来,直接往长乐馆来牵他早上留在长乐馆的马,顺道跟跑堂的打听一下那石老头家住在何处。 “亏得你记得这马是我留下的。”展昭对跑堂的小二谢道。 没想到那跑堂的却拉着展昭说:“能不记得吗,来酒楼吃饭却打听乱葬岗的,我可是头一回遇见。不过这两日可真是稀奇,人人都在打听乱葬岗。” “在展某之后还有人来问?”展昭闻言立即问道。 “不是之后,是之前。”店小二摆摆手,“早上遇上少侠打听乱葬岗总觉得这话哪儿听过,可算是想起来了。今儿一早我在包子铺吃早点,少侠你也知道我们开酒楼的吃的总比一般人早些,可巧遇上个姑娘,跟卖包子的大婶打听附近的乱葬岗。” “大婶也是说在三星镇?”展昭却是心里明白了。 “那可不,大婶刚开始也当那姑娘是在寻坟头山,还给姑娘指了道。” “再麻烦跟你打听个事儿,”展昭想了想又说,“安平镇可是同天昌镇一样,没有乱葬岗?” “安平镇那地儿大,人多,哪有什么空地可以当乱葬岗。”跑堂小二笑了。 展昭正想着,一转头却遇上了王朝和赵虎。 要不是赵虎喊了展昭一声展爷,叫他辨出了赵虎的声音,心里头装着事的展昭还真就将眼前乔装扮成老汉的赵虎给略过去了。 两人原来是扮做老仆和年轻汉子在天昌镇里给展昭打听寻人。 “展爷,你说的那杨忆瑶、杨姑娘住在长乐馆后头的客栈里。”王朝也不多与展昭寒暄,直奔主题,一句话就将打探来的消息交代个干净。 “可曾确认?”展昭问了一句。 “那客栈的东家是个老实汉子,见我二人寻小姐心急,就偷偷帮我们查了查名字。”赵虎笑道,“还同我二人道歉说店里只住了一位杨忆瑶杨姑娘,没有杨锦姑娘,倒是叫我心里头愧疚的很。” 哪有什么杨锦姑娘,不过是赵虎编来蒙那掌柜的。 赵虎这几句倒是叫展昭想象出那场景来,也是忍俊不禁,直道赵兄大才。 “另外还从长乐馆送菜的老伯口中得知,那位姑娘带着好几个人天还未亮时就住进了客栈。”王朝却不与展昭玩笑,又继续说道。 “带着几人可知?”展昭问。 “这倒不知,老伯忙着送菜只是瞧了两眼。”王朝回答。 “不过那姑娘今儿早上一大早牵了马孤身一人往西边镇口方向去了。”赵虎也说道,“没过多久却又回来了,其他人倒是一直待在客栈并未外出。客栈东家的孩子还说那几人懒的很,竟大白日里睡起觉来,连饭也不用吃。”小孩子好哄,买串糖葫芦,事儿就弄得明明白白的。 展昭心里更是明了,估摸着那姑娘出门就是早上骑着马与他碰上的事。 若是昨夜里忙着运尸骨,哪有机会睡觉,这第二日当然是困极,其余几人自然是忙着补眠。 “我原想去探探几人的虚实,给大哥拦下了。”赵虎又说。 “我担心他们人多势众,手上也没展爷的本事,恐打草惊蛇这才不敢贸然去探虚实,正要回县衙寻展爷。”王朝解释道。 “王兄做的极是。”展昭称赞道。 这便是他叫王朝同赵虎前去的原因,赵虎心里主意多,打听消息总是往常人不会注意的地方去,而王朝心思沉稳能拦住赵虎两分,免得赵虎行事过了火候,引来麻烦。 他想着那自称杨忆瑶的姑娘就在长乐馆后头的客栈,不如亲自去瞧瞧,便又塞了银子、将马托给长乐馆,孤身往后头的客栈去了。 只是先前事儿查的顺利,到了展昭身上运道一下就不好了。展昭这才刚走到巷子拐角处,竟是和那“杨忆瑶”打了个照面。 那姑娘先是一愣,歪着头瞧着展昭好一会儿,猝然就短促地啊了一声,扭头就跑。 边跑还边喊:“有登徒子啊!非礼啊!” 展昭原打算追上去的脚步顿时愕住,周围的百姓皆是哗然,纷纷被热闹吸引拢了过来,他这下再追却发现那姑娘缩进人群一下就不知跑哪儿去了。 被人群挡住的展昭难得的红了面,愣是装作那姑娘喊得人和自己无关,才躲过了瞧热闹的人群视线。 展昭也是第一次吃这种亏,硬是没能发挥平日里绝佳的反应能力,等到他进了客栈,“杨忆瑶”早就带着人跑路了,天色也暗了。 可从客栈出来的展昭倒是没有半点恼怒,只是去长乐馆牵马。 跑堂的小二见展昭这么快回来也是吃惊,还问展昭:“刚刚仿佛听见巷子里有姑娘叫喊,少侠可是有瞧见?光天化日之下竟欺负起姑娘家,也不知是谁。” 展昭牵着马,心里头想的却是难得的少年脾气——这事儿决不能叫白玉堂知道。 犯想间,一个冷淡、偏生张扬又明亮的少年嗓音响了起来,喊的正是:“展昭。” 展昭一回头,见着白玉堂骑着一匹高头白马瞧着他,风卷起他月白色的长衫一角、也卷起他的青丝,在夜色里当真是绝世倾城的少年公子,哪个姑娘瞄上一眼都要将心给弄丢了。 而展昭却脱口而出一句:“白兄来得正好——” “展昭我有事要说——”白玉堂也恰好开口。 两人先是同时一愣,紧接着便是异口同声道:“之前我们想岔了,是先有的陈家骷髅村,再有的镖队白骨案。” 话音刚落,夜风静悄悄地拂过. 二人一阵沉默,倏尔相视而笑起来。 第18章 第十七回天昌街,双侠夜论百毒门 二人对视、目光灼灼如月色。 倒是想一块儿去了,他俩不由得心想道,却莫名地谁也没提这茬。 “那长顺镖队才是被卷进白骨案的无辜之人。”展昭正色道,转眼就和白玉堂说起案子来,“是展某先入为主了。” 先在密林发现的镖队白骨,然后才得知陈家村成了骷髅村,再加上昨夜里所见的黑衣人,都叫展昭误了方向。且一边是平头百姓、一边是江湖人士,怎么看都是江湖人惹来的麻烦,祸及了满村的无辜百姓,做下这等杀人灭口之事。 “果真是与陷空岛、长顺镖局皆无干系。”白玉堂冷声道,他也曾怀疑这几车草药出事和前几次陷空岛的草药被人截了是同一批人所为,便是草药半点未动,也徒生波折,进了官府难以夺回,极有可能害了他四哥的命。 然而二人白日里在长乐馆猜测犯案者的动机之时,展昭却猜此事与陷空岛无关。若非在安平镇碰上了白玉堂,谁能想到长顺镖局所送之物是陷空岛的货物。 那时他二人心中便还隐隐有个怀疑难以道破。 “天色渐晚,不知白兄可有时间作陪,同展某走一趟?”展昭心里尚且挂念着去寻石老头问问卷宗所录之案,“路上也正好谈谈今日所得。” “有何不可。”白玉堂稍稍挑起眉,口中畅快应答。 “还是白兄另有打算?”展昭见白玉堂话是这么说,人却没从马上下来,便出言猜测道。 “先往那后巷的客栈走一趟。”白玉堂轻轻一抬下巴,示意展昭看向拐角,那后面便是长乐馆后的客栈。他欲先去探探小乞丐所说虚实,弄明白那领头的女子和那几个留宿客栈之人可是百毒门的弟子。 闻言,展昭的面上闪过一瞬的尴尬。 “白兄也得到消息,那冒名顶替的杨姑娘就住在长乐馆后头的客栈里?” 白玉堂这才侧过头瞧着展昭的面色,忽而意味不明地笑起来,“展南侠的消息倒是快白五一步,可是先去探过了?” 这脸色可有趣。 “展某去晚了,那几人已经先一步离开客栈。”展昭轻咳一声说道,还是忍不住隐去了他大意叫“杨忆瑶”从他面前就这么跑掉的事。 “去晚了?展南侠该不会是因为领头的是个姑娘,就生了仁慈,放松警惕叫人给跑了吧?”可白玉堂却一语道破,面上似笑非笑。 展昭一时语塞,摸了摸鼻子,难以辩驳。 倒不是他真如白玉堂所说生了妇人之仁,叫那“杨忆瑶”跑了也半点不恼,而是展昭本就没打算这一次直接将“杨忆瑶”和那几人逮住。虽然展昭心知那几人定有古怪,十有八、九就是昨夜里的那些黑衣人,而今儿一早“杨忆瑶”也是刻意从天昌镇骑马出行,为的不是那铺了一地的白骨、便是跟在展昭身后的陈文聂。 见展昭没有回话,心知自己猜准了,白玉堂反倒不冷嘲热讽地刺他了。 “你可知那几人是谁?”白玉堂的声线似有少年的张扬与明亮,也有冰冷的硬朗,眉宇间当真是带上了些愠色,“可记得那遍地白骨又是谁?” 那是祭人拜妖、叫人顷刻化作白骨的百毒门。 那是大宋一村子的平民百姓! 街道寂静、月光沉寂。 “白兄。”展昭立于夜色中,月光落在他的面容上,语气沉静平缓,“那位杨姑娘今日一早在天昌镇打听乱葬岗。” 白玉堂微微一怔,愠色稍减,转个心思就明白展昭的未尽之语。 “你是说,这几人并未想……?” “白兄以为他们为何大费周章挪动尸骨?”展昭却问。 无非是镖队葬身之地另有蹊跷之类缘由。 白玉堂心中这般想着,然未说出口,反倒仔细地端详着展昭的神色。 月光温凉、照的眼前的人仿佛画上添霜雪,格外别致地好看。白日里总是瞧着温和沉稳、思虑周到的展南侠,在夜幕中竟显出几分少年的心性来。 展昭身旁的大马抖了抖毛,垂头蹭了蹭展昭,发出轻微的嘶鸣。 白玉堂见着展昭伸手拂了一把马头,不知怎么的,终于在沉默中偏头下了马。他的声音依旧是不冷不热,却终是没有负气、合了往日脾性那般直接调头离去,“百毒门门下弟子俱是善毒,缘何一夜化作白骨唯有他们知晓。虽是先有的陈家村之案,再祸及长顺镖局的镖队,这事跟江湖、和百毒门也脱不了干系。” “白兄所说百毒门可是来自西南大理?”展昭听白玉堂提到个陌生门派,便知他是打听全了今日长乐馆商量之事。 白玉堂瞧了展昭一眼,虽多少有些置了气,但还是不得不佩服南侠展昭的手段,心道便是没有他去探听这些消息,展昭也自有办法弄清,“百毒门是中原门派,但掌门人确实是西南大理的女子。” 也就是说,此事算不上牵扯外族。 展昭心下稍安。 “可确认是百毒门的毒物?”展昭同白玉堂问的直接。 “江湖传言百毒门门内众徒皆拜妖魔,以人做祭祀,顷刻便能叫供品化作白骨。”白玉堂的语气半是针尖半是麦芒,刺的很, “这江湖能有一个百毒门有这等本事足以骇人听闻,南侠还想要几个百毒门?就在你眼前,都能叫你就这么放跑了,南侠好本事。”他还想将与此案有关的百毒门弟子一个个都揪出来,也好早些结了案子。 两人又陷入沉默。 “白兄当真认定了此案是百毒门所为?”展昭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极轻,落在夜色里仿佛用手轻轻抚开水面的温凉质感。他并未看向白玉堂,而是盯着南方,陈家村就在那个方向。 白玉堂率先的反应竟不是反驳,而是柳眉的话。 百毒门的掌门人因丈夫死于匪徒之手而一手建立了门派,专杀匪徒。 虽名为百毒门,除了那骇人听闻、江湖人多是不信的妖吃人传闻,确实未在江湖上传出什么险恶的声名来。 白玉堂微微蹙眉,口中却不服输,“是与不是,你都应当将她逮住问个明白。” 现在倒好,人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展南侠不如先说说究竟是何心思?”白玉堂瞥过展昭。 展昭又摸了摸鼻子,心知此事绕不过去,白玉堂定是要追根究底了。若是没个解释,指不定白玉堂就心急直接提刀奔县衙偷草药去了,展昭转而开口道:“白兄可记得今日为何去了陈家村?” “展昭你何必明知故问。”白玉堂道。 他寻去陈家村是为还那陈老头的—— 白玉堂猝然停下了,神情微妙。 “原先展某并未多想,还是今日再去寻小衙役问话的时候,他的一句话点醒了展某。”展昭温温和和地说,“展某竟是如此巧,前脚接后脚,碰上了两件白骨案。” 那小衙役逮着前来问询的展昭,出言谢道,若非他两次及时报案,那些死去的冤魂怕是难以瞑目。 “因为你巧在破庙避雨,长顺镖局的镖队才没投至三星乱葬岗消声灭迹了。”白玉堂眯起眼,神色难辨。 “而白兄若不是碰巧在潘家楼遇上了苗员外一事,可会跑一趟那深山中的陈家村?”展昭接着白玉堂的话继续说。 白玉堂不语。 展昭自是明白逮住“杨忆瑶”或许就能破了案子,虽然当时确实是展昭太过大意,但以他的本事怎么也不可能什么也不做,真就眼睁睁地叫一个大活人从眼前溜走了。 然而他瞧着那杨姑娘的反应却是生出了其他的怀疑来,心里更是翻来覆去地想着公孙先生所说那花叶所沾之毒来自西南,长乐馆小二所说的“杨忆瑶”探听乱葬岗,还有一大早刻意骑着马与展昭一行人碰上一事。 “杨忆瑶”分明是善毒之人,趁着展昭去报案时夺了陈文聂性命不过是眨眼的事,便是展昭那时想拦也拦不住。 最重要的是,再遇“杨忆瑶”时,她分明是意识到展昭寻得就是他们,展昭也亲眼瞧着“杨忆瑶”动了手指仿佛是打算动武,却在瞧见满街巷的人而大喊大叫着躲开了。 展昭确实是故意放走了她。 那些黑衣人夜里拉着几车的白骨,从安平镇一路往三星镇去,若是展昭没有猜错,目的地当是三星镇的乱葬岗。可半途却叫陈家村山上下来的陈文聂碰巧瞧见了,又碰上了郊外破庙歇息的展昭等人,这才放弃了最初的打算,直接将那几车尸骨都撒在地上了。 展昭同白玉堂原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大半夜里要将尸骨挪了两个镇,还猜测其中有什么奥妙,现在看来却是想着将尸骨都丢进乱葬岗了事,神不知鬼不觉。 而若不是白玉堂为陈老头的私债一事走了趟陈家村,那满村的骷髅谁知道猴年马月才会被发现,到时哪来的一夜白骨妖吃人;展昭若没有半夜走了几个来回的三星,这么巧碰上了被追杀的陈文聂,那镖队的白骨恐怕也被丢进了乱葬岗,成了无疾而终的失踪案更别说联想到什么妖吃人上去了。 白玉堂忽的想起那自称庞安的泥球少年所言,“从安平镇南边镇口的官道上确有路通往陈家村。” 二人相视一眼,从对方的眼底各自瞧出了一样的答案。 那些黑衣人移尸一是为了不叫人联想所谓的妖吃人、或者说是不叫人发现一夜白骨之事,更没打算装神弄鬼;二是为了不被太快发现那骷髅陈家村。 要是与百毒门无关谁都不信,否则他们何苦这么费尽周折去掩盖此事。 只是他们运道不太好,偏偏给白玉堂和展昭碰上了。 这会儿白玉堂是明白展昭究竟在疑虑什么了。 费尽周折地掩盖此事还可以说是想要杀人之后想要毁尸灭迹,那么一大早自投罗网又算是怎么回事?还大大咧咧地在天昌镇的客栈住下了,难不成是人傻了等他们来抓吗? 白玉堂眯着眼睛,打量了好一会展昭,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你可是叫人传出天昌镇又江湖人以毒物伤害百姓之事了?” 展昭只笑不语,端的是一个光明磊落。 白玉堂眼皮一跳,竟是瞧着展昭半晌未语,最终问了个完全无关的问题:“江湖百晓生可曾见过南侠?” “未曾谋面。”展昭微微笑着,如实答道。 “将你传成那样,他这名声恐怕是要败了。”白玉堂扬眉笑道。 虎背熊腰、老实忠厚、泥菩萨脾气的展南侠? “江湖传言中的锦毛鼠不也不尽实吗?”展昭亦道,神色仿佛是谦恭有礼,眼角却是少年意气,都说白玉堂狠厉毒辣、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除了白日里展昭先动手引来了一场比试,锦毛鼠几番恼怒都未曾真的翻脸走人。 “你还留了什么后手?”话是问句,白玉堂的语气是笃定的。 展昭牵着马往东北方向的巷子拐去,却笑笑不回答,只是问白玉堂:“白兄可知百毒门是何年所立门派?” “未曾问过,倒是白福在松江府布善施粥时听闻一些门派在收留小乞丐、流浪儿,百毒门也在其中,且偏爱收些女童。”白玉堂亦是牵着马随展昭沿道走。 这是常有的事,江湖小门小派众多,指不定传出声名的时候,都已经成立了十几年了,没什么人来拜入,为扩大门派难免会去收些小乞丐、流浪儿当弟子。不过偏好收女童倒是少见些,除非是门派心法更适合女弟子或者本就是女子组成的门派。百毒门收女童也算不上奇怪,掌门人来自西南,又多研制奇毒,好似大理也是女子更擅长与这些毒物打交道。 “那怕是有几年了。”展昭低声自语。 “你刚才且说要去何处?”白玉堂见着展昭拐进小巷子里,而他的马就随手丢在路边,才出口问道。 太窄的巷子总不好牵着马往里走。 白玉堂也是随手就将他那匹白马丢路边了,一点儿也不担心这马就这么跑得没影了。两匹高头大马也是灵,一点儿不在意,凑在一起安安静静的,一扭头、一甩着尾巴就好像在给他二人甩白眼似得。 展昭在小巷尽头停下脚步,转头问白玉堂,“白兄以为展某缘何猜到镖队人马才是被卷进来的?” 还未等白玉堂回话,他抬眼略过白玉堂和白玉堂身后的那面墙,“百毒门是不是凶手,展某说不清,但八年前的有妖吃人白骨案八成和昨夜之案有关系。”展昭说着,冲白玉堂招了招手,一提劲,也不知怎么做到的,眨眼间、直直地沿着墙面就上了屋檐,轻手轻脚地踩着瓦片往一户人家屋顶上钻。 白玉堂差点晃了神,一点没听清展昭在说什么。 只见着展昭身形灵巧地贴在屋顶上,一抬手就揭开了一片瓦,心道这展昭怎么招呼人跟猫甩爪子似得,上房揭瓦地手劲恰到好处一点儿声都没有,说他熟手可真是一点都不冤枉,也不知道这大江南北有多少院子的瓦片叫温润如玉、正气凛然的展南侠给掀了。 他忍不住嘴角一歪,立马就想起昨夜里苗家集展昭盘柱而上时也是这般轻巧,像极了一到晚上就现出原形的猫,比白日里那样温和稳重、周全又正经、实则话里藏话的模样还要有趣。 就这么一会功夫,白玉堂当真是愠色尽消了。 白玉堂正站在墙边想着,展昭又冲他招了招手。 一双通亮的眼睛瞧着他,大而有形、不偏不斜,黑白分明、坦坦荡荡,犹如深潭泉水在月色下微光粼粼。 江湖上有一件事倒是没传错,南侠虽不是泥菩萨脾气却也当真爽快,哪像白五爷向来睚眦必报。刚刚还叫白玉堂一通质问,就差没刀剑相向,转头展昭就忘个干净,叫他一起听墙角来了。 这到底是该算是大度还是心太宽,白玉堂不知,只道是一码归一码、论事不翻脸的展昭确实可交。 白玉堂也不多言,更没打算就展昭放跑“杨忆瑶”一事闹得不痛快,且展昭又不是真没半点成算。他踩着影子就上了屋檐,落在展昭的左侧,同样是抬手一掀一接,一片瓦落在他的手心。 这会儿他想起展昭同他讲了什么了。 “八年前?”他挑起眉梢,声音倒是自然而然地压低了。 展昭还未回话,屋子里传来了声响。 “老头子你不能消停点?”坐在床上看布料的老婆婆忍不住出口,“你都在屋内瞎转悠十来圈了,看的我眼晕。” 屋内的老头儿正是今日拉着小衙役会县衙的石老头,他的脸色在灯火闪烁下依旧显得不太好,显然是心事重重。 “大郎都来问五六回了,你真要瞒着他。” “这事哪里能跟他讲。”石老头铁青着一张脸,“我说过多少回了,知道的越少越好,这孩子就是不听。” “你便是不说,他也能看得出来你有心事。”老婆婆撇嘴。 “他个孩子懂什么!大郎来问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吗?你竟也糊涂起来。”石老头等了老婆婆一眼。 “都隔了七八年的事了,还能有联系?”老婆婆看着石老头的面色差的很,卷着衣料问他,神色也是担忧不已,“大郎现在在衙门里当差,可别被卷进什么事儿里去。” 屋檐上的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我早说别让他去当衙役,你非护着他。”屋内石老头又转头对老婆婆说。 “他还不是学的你,成日里跟他讲什么衙役、什么给百姓办事儿、什么家国大义。而且大郎那是出息了,才多大的孩子就知道谋个差事,拿俸禄补贴家里,你怪他做什么。”老婆婆还口道,“我可就他这么一个孙儿,你就晓得拿藤条抽他,一点不心疼。” 石老头似是语塞,叹了口气。 老婆婆知是石老头心有郁结,出口安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县太爷都换人了,你也早就不干衙役了,瞎操心又有什么用。” “你那是没见到陈家村满村的骷髅!”也不知被那句话刺激,石老头怒道。 老婆婆一时骇住,抓着手中的布料没说出话来。 他在屋内又走了两圈,紧皱的眉头仿佛能夹死苍蝇,语速飞快。 “陈家村的骷髅是何模样我虽未见,但是八年前的程家满门白骨,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那屋子里的血就跟染红布的缸倒了一样,到处都是,有多骇人,你不知,可我日日夜夜做梦都能瞧见。还有那条道,那年大旱,地都干的裂开了,家家户户颗粒无收,天昌镇、安平镇都在闹饥荒,半点水都没,也没地动,你道是怎么可能走山?便是真的走山,又怎么会塌成那副样子。说什么有妖吃人,谁不知道里头有问题,那些陈家村的村民还各个咬死了说是大半夜里听见啃东西的声音,偏偏县太爷还真就那么结案了!” “那也是县太爷结的案子!你提那陈年旧案做什么,吓不吓人!”老婆婆高声道。 惊得屋顶上专心听墙角的两位少侠差点把手里的瓦片扔飞出去。 石老头上前连忙捂住老婆婆的嘴巴,“唉哟祖宗哎,你嚷什么!生怕没人知道啊!”他跺了跺脚,面色急切,“话到这份上你还不明白吗?” “前几日老何家那个在衙门当差的孩子来送东西说了什么你忘了?”石老头说。 老婆婆一时没能领会石老头的意思。 “他被县太爷派去陈家村附近看看有没有恶虎,回来时却被个姑娘拦下问起陈家村的程家。他哪里知道什么程家,这才跑来问我。”石老头停了一会,神色又是慌张又是惊惧,下意识地来回扫视了一眼,才跟老婆婆小声说了一句:“你可还记得八年前,在程家案子发生之前,程家的程先生报案说丢了个孩子?” “你是说被拐走的那个——”老婆婆吓得差点一下子跳起来,却被石老头摁了回去。 石老头的面色在阴影中难以辨别。 “那个女娃娃怕是回来了。” 第19章 第十八回天昌夜,忽闻程家有女来 屋内半晌没人说话。 灯火微微闪烁,而被石老头按着的老婆婆面含惊惧,良久才小声问石老头:“那案子可是县太爷结的,不会找到你头上来吧?这、这都八年过去了,应该……应该算不到咱们家吧?” 石老头却苦着脸没说话。 都八年过去了,陈家村难道就全是当年程家白骨案的知情人吗?里头有多少襁褓中的孩子?这一夜之间还不是满村人成了白骨。天昌镇的县太爷是换人了,衙役也换了几批了,可是那女娃娃会不会查到头上来这哪里能说得准。 老婆婆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石老头都按不住她,“不行,得叫大郎赶紧——” “哎呦,老婆子你还真糊涂了?!”石老头连忙拉住老婆婆,“你当是县衙什么地方,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回头县太爷第一个治大郎的罪。” 老婆婆直跺脚,“那还能怎么办?大郎还查着案子,得多危险。” 不等石老头说话,房门外传来声音,“爷爷,晚上真不吃啊?”正是白日里的小衙役,说话可讨喜,“娘可是做了您最喜欢的菜,怕放久了就凉了正在锅里热着呢,爷爷当真不来尝尝吗?明日可就没那么好吃了。” 石老头跟老婆婆几番比划禁口的姿势,正要去拉门。 屋顶上的白玉堂和展昭对视了一眼。 连个互相示意的眼神都不用,几乎是同时,两人将手里的瓦片往屋顶上一盖,向后腾身跃起,在黑夜中沿着几家屋檐窜过,终于回到刚才巷口两匹高头大马站着的地方。 夜色未深,街上隐约还有灯火游走,两人许久未对上话,显然心里都装着事。 但是二人都牵着马缰绳站在巷口,不肯离去。 “白兄刚才说百毒门偏爱收些女童?”展昭终于在他的马等的不耐烦,朝他甩甩尾巴、扭头瞧着他的时候,低声问白玉堂。 “你想说那程家被拐的女童后来进了百毒门?”白玉堂虽是在问话,心里头却笃定了展昭的意思,“你倒是肯定那石老头说的准确,八年前出事前被拐了个女童都记得清清楚楚,还偏巧就是被灭满门的程家女儿。” “县衙的卷宗,”展昭说道,“今日我正巧看了天圣五年的卷宗,程家的白骨案的后一页说的正是女童走失的案子。”卷宗的顺序从上而下是时间有近及远,也就是说往下翻是前一个案子,他只扫了一眼,并未瞧仔细,但也可见石老头所说非虚。 白玉堂抬眼,语气微妙,“那你可是认了那冒名顶替的杨忆瑶可能就是这程家女?” 照眼前看来,极有可能是如此。 展昭并未搭话,心里却知白玉堂是指他见着的那姑娘为了报八年前的家仇,入了百毒门之后,借着百毒门的古怪门道,不惜灭了整个村子。 可那叫陈家村的老少妇孺无一幸存的残忍凶手,会因满街百姓而百般顾忌吗? “这回可以说说你的后手了?”白玉堂见展昭不搭话,又瞥了他一眼。 案子查到这份上也没法继续了,唯一的突破口便是“杨忆瑶”那几人了,从动机到手法都仿佛是有了合理的说法,除却那些微妙的古怪,几乎可以肯定那姑娘便是凶手。然而就是这微妙的古怪之处,叫展昭迟疑,总觉得无法就这般给那些人定了罪了。 他倒是能再逮住“杨忆瑶”,可若他们抵死不认,展昭又心有怀疑,又该如何判定? 白玉堂拂了一把他那匹白马的脖子,牵着缰绳突然上了马。 展昭随着白玉堂的动作扬起脸,而白玉堂自上而下对上的就是他的那双墨眸,不动声色的撇开视线却又转了回来。白玉堂只得瞧着展昭的眼睛,那眼底是映着月光的墨潭,只是眉头紧蹙、闭口不语的模样叫人看着心烦,他竟鬼使神差地开口道:“你可还知道五日前曾进山的衙役是哪个?” 展昭微微一怔,“进了陈家村的那两个衙役?” 白玉堂偏头看了一眼夜色,语气似是冷淡又有些微妙不自然,“你不是另有怀疑吗?去问问那两个衙役,前几日问他程家一事的姑娘长什么模样,你便是画不出来,但总记得那假杨忆瑶是长什么样、是个什么性情。”话尽,他便牵着缰绳将马掉了个头。 展昭面露异色,望着白玉堂好一会儿,见白玉堂始终不肯扭过头来,忽的轻咳一声掩去了自己的笑意,“白兄此言有理。” 话说的正经,展昭心里却道白玉堂可交。 分明瞧着像是个心高气傲的性急之人,却仿佛有与生俱来的风度,思虑当真周到得叫人佩服。展昭竟是也想将今日长乐馆白玉堂之语还给他,好个明辨是非、嫉恶如仇的锦毛鼠白玉堂。 白玉堂却不知展昭所想,牵动着马缰绳,瞧着是要往县衙去了。 展昭之前并未同白玉堂提起五日前有衙役进山一事,只说过几日前那陈家村的村民还是活生生的。白玉堂会有这般建议还是对石老头所说的事上了心,只需印证一番便知展昭的猜疑有无道理了。 若真是那几人,案子一结,白玉堂明天就可以把几车药材拖走。 展昭轻身上马,也是调转了马头道:“夜色渐深,要寻那两位衙役可要加紧了。” 说着,他一甩缰绳,竟是直接将白玉堂落在身后。那枣骝色的大马在夜里渐渐无人的街道上飞驰,却只有马蹄声声不见嘶鸣,竟是比展昭的身影瞧着还要张扬了几分。 而白玉堂的白马还在扭着头瞧着他,像是在问,要追吗? 白玉堂轻呵了一声,似笑非笑,眉宇间却神彩倾泻、飞扬洒脱。他只是轻轻一扯缰绳,便叫那白马知道追了上去,白色的身影在夜色中如闪电,撒了欢地狂奔,也是马蹄踏着青石笃笃作响,未有嘶鸣惊扰百姓。 二人往县衙去了一趟,先把书房里眉头皱成山川的县太爷逮着问了一通,随后才去寻那两个衙役,这一来一回骑着马虽费了些时间倒也不慢。 不过那刚刚熄了灯、爬上床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的衙役一下对上两双眼睛,吓得差点没从床上跌下来,挤在床角闭着眼,嘴里只念叨着:“娘啊菩萨啊鬼啊饶命啊。” 还是展昭又点亮了桌上的烛台才叫那说混话的衙役回过神来。 “哎呦喂少侠是您啊,吓得我——不是我说,少侠,我胆子小,家里还有老母要供养,您别拿我打趣啊,这两日都是些白骨本来就睡不着了,差点吓出好歹来,明儿还得当差呢。”衙役摸着心口糊里糊涂、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心里还想着果然应该找个时间拜拜佛,不然去三星镇观音庙求一卦也好。 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眼,纷纷对着那衙役一指对方,却又同时收回了手、撇过头。 衙役眨眼,半晌没缓过神,心道这两位少侠是在说这不怪他的意思吗。 “二位少侠这么晚来,可有事吩咐?”晕了头的衙役终于逮回了正题。 “你说你五日前去了陈家村?”展昭见白玉堂抱着剑倚墙不说话,才出口问询衙役。 “对啊,和小何一起去的。”衙役说。 小何估摸着就是石老头所说的老何的儿子了,这便没错了。展昭心道了一句,又问:“那日可有个姑娘喊你们二人问话了?问的陈家村程家。” “陈家村陈家?”衙役有点转不过弯来,而且说话不和天昌镇人氏一般,带了点口音,“哦你说程家?”他一拍前额,终于勉强念对了,“对对是有个姑娘拉着我们问了好一会儿的话,问什么陈家村的程家如何如何的,陈家村哪里来的程家,我可没见过,那村子里不都姓陈嘛。便是真有我也不知道啊,我前几年才和我娘搬来天昌镇,当时找不到活儿干,差点饿死街头。得亏县太爷好心,收留我做了个衙役。” 展昭点头,给了衙役一个安抚的笑脸,和和气气地继续问,“那你可记得那姑娘长什么模样?”神色一点不着急。 衙役轻轻唔了一声,捏着自己的下巴仔细地想了好久,“印象不是很深了,长得……应该还挺好看的吧。”衙役不确定地说。 “有多高?”展昭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印象里那个“杨忆瑶”姑娘的身高,对着衙役问,“可有这么高?” 衙役又皱着眉头使劲儿回想,“好像有,还是更高点?”说到后来他自己都还是狐疑自己的话是不是对的了。 展昭倒是没催,又问:“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这个有点印象,穿着粗布旧衣,一看就是那种洗了好多次、快洗坏了的衣服,现在的姑娘家除非是流民不然哪有穿那样的衣服的。”衙役想了想,才慢慢说道,“不过感觉可瘦的姑娘,和平日里在外走动的姑娘不一样,说话细声细气的,叫她大声点说话,不然听不清,结果憋得脸都红了。”他忽然又补了一句,“哦不对,是耳朵都憋红了,感觉快哭出来,本来小何还有点不耐烦,见她那样觉得还挺可怜就和她多说了两句。” “说话小声?”展昭重复了一句。 这可不像是他见着的那位会大喊有登徒子的“杨忆瑶”。 “是啊。”衙役叹气,“得亏是在安平镇,不然叫人看见我大白日不好好当差在街上同个姑娘说老半天话,还把姑娘弄哭了,要是告诉县太爷我不就完了嘛,不知道的还当我调戏良家妇女呢,这可够我喝一壶。” 说着,衙役又嘀咕了一句,“不过应当不是良家……” 本是倚着墙、漫不经心地听展昭问话的白玉堂突然站起身,神色肃穆,“那姑娘可是一直低着头说话?” 衙役闻言啊了一声,“对对他她低着头,跟大家闺秀似的,没和男人说过话,难怪我想不起来长什么样。” 展昭瞧了白玉堂的面色一眼,搔了搔下巴,不知怎的没插话。 而白玉堂沉着厉色,盯着衙役,口中只问:“她是在安平镇的西巷口把你们二人拦下的?” “可不就在西巷口,入陈家村得从那西巷口的山道进啊。”衙役说道。 “除了问你陈家村的程家,”白玉堂神色有些不可捉摸,语气更是隐隐含着微妙,“她可是问你二人去寻一人?” “哎唷少侠您真是灵啊,难不成是会算命吗?”衙役也是吃惊,伸手对白玉堂竖起了拇指,“那姑娘叫我二人帮忙寻一寻她弟弟,说是小他三岁,不成想失散了。” 白玉堂的眼中跳着灯火,闻言仿佛能听到眼底噼啪的冰块断裂声,虽然没说话却叫衙役一下子住了口。 那个巷口拦下他的姑娘面色戚戚然,口中说着与幼弟走散,无人可求才求到他身上;说是五日前才从陈州避难而来,却知那条山道往里头走是陈家村。 展昭忽而伸手拍了一下面色阴晴不定的白玉堂,面寒冰霜的白玉堂竟一时没分辨出展昭并无恶意,差点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展昭却是身手灵巧,手背贴着白玉堂的手掌一个手腕回转躲开了,还静静地瞧了白玉堂一眼。 白玉堂抿直了唇,满是戾色的回视。 不仅并展昭说中了“杨忆瑶”和那几个黑衣人与此案的联系另有隐情,真凶还极有可能就在他白爷的眼皮子底下。 然而那展昭的眼底并没有什么提醒或者得意的意味,也不是自以为是的善意和劝慰,只是温文淡然的和气,叫人一身的戾气都仿佛打在棉花上。 白玉堂撇开头,虽没有收敛,却也没有说话。 见白玉堂不再盯着他,衙役才咽了口口水,继续说了下去。大概是越说,想起来的越多,他说的也越加顺溜,“小何还跟那姑娘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实在不是我们不愿意。一是因我们并非安平镇的衙役,若是在安平镇走散了,找他们也没用,总不好常常来安平镇,毕竟是要当差的;二是这几日流民较多,寻人不便,最好是叫安平镇县衙贴帮忙画个肖像、贴张告示,也好叫她弟弟自己找过来。”衙役叹了口气,“可是那姑娘不听,说哪怕是天昌镇也要寻一寻。我二人也是没法子,想想她也可怜,难为一个姑娘家大海捞针似的寻亲,就应了她,这两日都在天昌镇的流民巷子里跟小乞丐打听着呢。” 可越听白玉堂的脸色就越是凶煞,说话时字字句句都渗着冰渣子,“她既然叫你寻人,当是同你说过姓甚名谁。” “说过说过,”衙役打了个激灵,连连说,“那姑娘说自己本家姓程,那时我还当她是什么程家的亲戚,因为陈州遭了大难所以来投奔的,所以才跟我们打听什么程家。她叫、叫什么来着……”虽被展昭拦了一拦,没有直面白玉堂,衙役还是吓得连那姑娘的名字都一时想不起来。 可白玉堂却不需要这衙役说更多了,转身一声不吭地跃出了窗子。 展昭微蹙眉头,望了一眼衙役,伴着衙役的最后一句话,也随白玉堂后一步踏上了窗沿。 二人刚刚跨上马,就听见衙门那边传来了一阵骚动,四处灯火通明还有人呼喊。就连冷着脸的白玉堂都回头远眺,只听展昭蓦然说了一句:“今夜项福意欲行刺包公。” “以项福的本事闹不出这么大动静。”白玉堂却说。 两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齐齐调头往县衙去了。 正在县衙门口的张龙听到马蹄踏着青石板的重重响声,和喧嚣的夜里长长的一声嘶鸣,而两个少年人牵住马缰绳,两匹高头大马前蹄高高抬起,叫长衫的一角都同青丝一起扬了起来,仿佛夜色中最张扬夺目的风景。 展昭口中直问:“赵兄,可是有人行刺包公?” 未曾想张龙一抬眼见是展昭竟然脱口一句:“展爷,那白骨案的凶手来自首了!” “凶手何人?”白玉堂却握着长刀追问。 “一个姑娘,大半夜里坐马车来的,刚刚被送去见了包大人。”张龙还没弄明白这跟展昭一同前来的少侠是谁,只当是展昭的同行好友,口中倒是先回答了他,“自称阿文,说是什么程家旧案的遗孤。” 两人一愣。 耳边是二人跃出窗外时那衙役所说的:“程——程文婧,对对,那姑娘叫程文婧,说是要寻她就去安平镇西巷寻阿文。” 还有石老头家的老婆婆紧张地低问:“那案子可是县太爷结的,不会找到你头上来吧?这、这都八年过去了,应该……应该算不到咱们家吧?” 县衙里头传来赵虎一声叫好:“别叫他跑了!” 一个人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击中,咕噜咕噜从屋檐上滚了下来,正巧落在展昭和白玉堂的马前,正是那前来刺杀的项福。 展昭和白玉堂却是神色微变,根本没空去瞧被张龙制服的项福,俱是轻身跃起,径直窜进了衙门。 那拔出鞘的一刀一剑在月光下隐隐闪烁着银辉,冰冷又可怖。 第20章 第十九回旧年怨,阿文认罪为家仇 安平镇西巷里。 “柳眉姐姐。”一花枝招展的姑娘喊住了倚坐在栏边出神的柳眉,“怎么今儿个独自一人在这里发呆了,不去招呼你的白五爷?” 柳眉猛地回头,额上竟全是冷汗,却面色如常地对那姑娘笑道:“这不是在等五爷回来嘛,五爷忙着呢。”说着她便起身往楼上去,走至半道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头。 “妹妹倒是提醒了我,得给五爷再备坛陈绍。”柳眉那姑娘笑得眉飞色舞、春风得意,气的那花枝招展的姑娘直扯帕子。 这院里的姑娘哪个不想勾搭风流倜傥、家财万贯的白五爷,柳眉对此心知肚明。 她心里头装着事,不再理会,上楼推开了自己的房门。里头那个小混球庞安还在跟那几个小乞丐套近乎,倒是一点不嫌弃那几个小乞丐满身的泥,真实奇了怪了。 柳眉没有细想,只惦记着被马车送去天昌镇的阿文。 几个时辰前柳眉回来问阿文她弟弟是个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时,却瞧见庞安和小乞丐大肆谈论昌镇的白骨案云云,这县官要是查不出指不定叫什么人顶罪,不然就是悄悄地给掩盖过去,不然头顶上那顶官帽可保不住;而小乞丐反驳庞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大名鼎鼎、断案如神的包拯就在这里,案子迟早会查个水落石出。而一旁的阿文似乎是被二人所说的那白骨案骇到了,呆站在桌边许久,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转头就拉着柳眉的衣袖,说自己是案子的知情人,想连夜去天昌县衙说个明白。 那会儿柳眉已知长顺镖局的镖队成了密林一堆白骨,五爷恐怕也心焦得很,便是分不出阿文口中所说是真是假,也要送她一程。 这会儿阿文当是到了天昌县衙了。 柳眉望了一眼夜色,心中暗忖,却不知此时的天昌镇县衙内比她这西巷窑子还要热闹喧嚣。 正如柳眉所料,阿文坐着马车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天昌镇县衙,正巧这夜天昌镇县衙灯火通明,她迎面就是那在包拯身边当差的四兄弟之一张龙。张龙也不知这夜里头一个姑娘家来县衙作甚,此时草木皆兵,便亲自拦下阿文,出口问询。 阿文脸上瞧着是惴惴不安,但是语气却是从未笃定,直言道自己是程家遗孤,正是那白骨案的凶手,要求见县太爷,此番是来自首的。 张龙面上闪过异色,如何也不能相信这么个柔弱的小姑娘跟白骨案有什么联系,程家遗孤又是怎么回事。他心里只想说胡闹,伸手就想赶人但随即又想起包大人几番同他们说莫要冲动行事、亦不可以貌取人,便不敢擅作主张,忙叫人将她带去见了包大人。可刚刚带了那姑娘进了衙门,就听县衙后头一阵喧闹,那展爷留言说的刺客竟是真的来了。 那头还听赵虎嚷嚷着:“贼子休走!” 这厢又有一少年惊呼救命,竟是有几个黑衣人趁着项福作乱,引走了大批衙役,暗中翻墙摸进了后衙.幸得那少年叫破,被王朝带人拦了下来。 张龙心里头这边想着那白骨案、那边想着黑衣人刺客,站在在县衙门口也不敢擅离岗位,生怕还有其他刺客如那几个黑衣人一般从正门口摸进来,叫他中调虎离山之计。不曾想他一抬头就瞧着展昭和一个年纪相差无几的英俊少年骑马飞驰而来。 阿文在几个衙役作陪下,见到了在大厅中两个穿着官服的男子,其中一人面色乌黑、头顶月牙,另一人微微缩着脖子有着两撇小胡子,正是包拯和县太爷。 还未等包拯问话,低着头的阿文一直紧紧攥着自己袖子的手滕然拔出一把匕首来,朝着包拯的胸口直刺而去。 立于包拯身侧的马汉惊呼了一声:“包大人!”抬手便拔刀朝阿文的匕首挡去。 但是还有人比他更快,一重黑影掠过,只听低沉的一声嗡响,剑气纵横,那匕首竟是一眨眼间被削断了,而包拯也握剑之人被轻轻推开了一步。阿文微微睁大了眼,身体却没止住,径直前冲,握着那把断了头的匕首歪歪扭扭地朝着包拯身侧的县太爷刺去。 县太爷瞪着眼张大了口一句也没来得及喊出,握剑之人却仿若味觉,背着身并未回头。另一浅色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阿文右侧,手握长刀、刀柄往阿文的肩膀一敲,而他一个踏步向前又转身,左手立掌往下一落,狠狠地敲在阿文握匕首的右手上。 听骨头轻轻咔哒一声,她的手腕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被折了。 匕首落在地上发出脆响,而一刀一剑同时还鞘。 一时之间,厅内寂静,衣角垂落,厅中背身而立的二人正是展昭与白玉堂。 门口闻声而来的王朝带着几个衙役和一个少年也是呆立在门口半晌未语,几乎所有人心里第一个反应竟是精彩! 二位少侠好身手! 而立于包拯身边的马汉也是背后冷汗,心道真是有惊无险! “展、少侠?”包拯到底是久经世面,头一个回神,笑着迎上了三番五次救了他性命的展昭,“今日赵虎还同我提起展少侠就在天昌镇,怎的也不早些来聚聚。”他说着,一点没把跌坐在地上仿佛吓呆了的阿文放在心上。虽然那一刻阿文像极了要取他的性命,但是包拯并非江湖人都能一眼瞧出阿文是拿他做幌子冲着县太爷去的。 几个衙役原是打算拿刀围住阿文,却被包拯挥手退开了。 “包大人有礼。”展昭笑道,“展昭行走江湖自在惯了,未能及时拜见,还请恕罪。” “说哪里话,只是惭愧,每次见展少侠皆是窘境。”包拯说着望向了递上跌坐着的姑娘,那月白长衫的少侠当真好手段,轻轻巧巧地就折了她的手腕,却没听这姑娘喊上一句疼。 江湖人多半莽撞,仗着手中几分武艺,向来难分轻重,瞧着这位少侠的面相不似生性仁厚,但在情急之中还能不下重手,想来是对之后须问话一事在这眨眼间先想了个通透,可见是心思敏捷,绝不输展昭。 包拯虽未见过白玉堂,心里却先暗暗称道了起来。 不过白玉堂倒是没半点要在官府面前露脸的意思,只是抱着长刀往边上踏了一步,让出了位置,更别说自我介绍一番了。 展昭则是转身去拎起地上的那断头匕首,半点不意外白玉堂只折了阿文的手腕一事。 这一日相处虽算不上熟悉,展昭却暗忖白玉堂少年气盛、喜形于色但并非冲动之人,绝不会进门就一刀横劈了那阿文。毕竟案子尚未水落石出,那几车草药能不能弄回就看眼前的阿文姑娘了。更何况据展昭所见,这位方才十七八岁的少年智谋过人、才思敏捷、处事有度,便是几番与展昭争论恼怒也不曾因这些小事翻脸,显然是生来风度佳、心中有杆秤。 想到这里展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顶多,脾气急了些。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传言亦不可轻信。 思及此,展昭也望向了跌坐于地的阿文,心道便是这般瘦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不能叫人小觑了,开口即问道:“你果真是八年前陈家村程家的女儿?你可知你欲行刺的是何人?”虽口吻不含厉色,却也少了几分往日的温和。 阿文垂着头,似是后怕地颤抖着,听着展昭问话还是缓缓地扬起头来。 她先是环顾四周,从包拯、县太爷、展昭和白玉堂等人的脸上一一瞧过去,又看了被王朝带衙役堵着的门口一眼,在黑夜里只瞧见了黑压压的人影,除却站在最前头的王朝几人也看不清更多。或许是终于发现这一遭已没了退路,手中也没了行凶之物,阿文猛然扭过头正对着包拯跪拜下去,口中道:“民女程文婧,确是本家姓程、禾口程,乃八年前陈家村的程家白骨案遗孤。” 包拯一怔,面上确是毫无波澜,只是耐心听下去。 “八年前民女方才九岁,意外被拐子卖去陈州,八年后才因陈州大难好容易有机会逃回。”阿文的面色不似前几次那般戚戚然,反倒是透着一股子死气,平平稳稳的语气也仿佛是心如死灰,不似前几次声若蚊呐,反倒叫人生哀,“然而五日前终于回到陈家村,问起程家,却无人知晓。民女逮着机会跟陈家村出山的村民打听,那人更是直言哪有什么程家,程家满门二十一口,早已亡于八年前,一夜之间只余白骨,无一幸免。” 说到此处,屋内一时寂静,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抽了口气,纷纷敛气听之。 但此事包拯刚从县太爷口中听闻,也不算意外。 “民女不信,几番探听却得知官府将八年前程家白骨案以妖吃人草草结案。”阿文的语气毫无起伏,好似说的不是她的事,“而陈家村村民人人作证那夜听闻异动,坐实了官府结案之语。这些年连程家的房子都整个……”阿文闭了闭眼,仿佛是无法说下去,“整个被铲了,连旧屋也不给阿文留下。官府道是灭门案晦气,尸骨俱丢至乱葬岗,连个立碑之人都无,前两年乱葬岗还给填了。” 说到这里,阿文又一次浑身颤抖起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并非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愤怒,“阿文寻亲竟是无处可寻,天下之大阿文亦是无处可归。” 闻言,众人皆是心生不忍。 “陈家村白骨是你所犯?”包拯虽是问话,语气却多半笃定。 就连阿文缘何犯下白骨凶案,又是心生怨恨,特来县衙自首意欲行刺县官的前因后果俱是清晰了。 “是。”阿文毫无犹疑便认了罪,虽低着头还是那般不敢瞧生人的腼腆模样,“为报家仇”四字却是掷地有声。 “你如何知得陈家村便是你的仇人。”包拯一语中的。 阿文沉默了半晌,只给包拯磕了一个头,“民女使了法子,从当年知情人口中所得。” “你又如何做到叫陈家村一夜成白骨?”包拯又问,这厅里也没人比包拯更适合问案。 “当年程家满门只余白骨,却道妖吃人结案,阿文便以牙还牙。阿文想知道,若是这陈家村满村又是一夜白骨,官府打算如何结案。”阿文说着,抬起眼瞧了县官和包拯一眼,依旧是平平静静、心若死灰的神色,却在一张柔弱的面容上显出狠绝来,“大人问民女如何做到的,民女从陈州逃回之时偶然因缘机遇,得了江湖门派百毒门的毒物,撒在陈家村的泉水里,但凡饮水,无论人畜……” 她说到这里便停下了,无论人畜、皆余白骨。 厅内之人多是骇然。 “若是无辜旅人他日饮用此水,你当何如?!”包拯闻言面色一沉,却和这厅里众人一般大多信了眼前的柔弱女子便是陈家村白骨案的犯案之人。 “此毒虽溶于水中,但只须隔日阳光一晒,便从此消失干净,水亦无害与人。”阿文平平静静地说,“大人若是说密林镖队的白骨,阿文原先也不知他们那一夜这么巧会卷入此中,是阿文思虑不周,害了无辜之人,阿文认罪也只为镖队之人。” “那陈家村中的襁褓小儿何其无辜?!”县太爷怒道。 “我程家的垂髫小儿难不成就合该如此吗?!”阿文闻言一反常态地大声道,这一高声叫众人皆惊、无可辩驳。 她见县太爷语塞才又喘着气垂下头,隔了良久才低声说话,“阿文今夜未能得手,阿文并不意外,早存了心思,还了阿文这一命。” 若是平日或许还有机会,包拯就在天昌镇县衙,不破这案子绝不会离开,县衙里头必然是守备深严哪有更多的机会。半夜自首怕是她心里头想的唯一机会。 众人心里头几乎都是这般想法。 “既有毒物,你今日为何以匕首行刺?”展昭狐疑地插话。 “毒物珍贵,阿文手中已无所剩。”阿文回的极快,仿佛不用思虑。 众人不语,两两相视。 阿文所答俱是清晰详实,若不是犯案之人哪里会知晓这些,还甘愿背负这么多条人命就这般认了罪,线索一一串实,从动机到手法都叫人无话可说。百毒门挪了尸骨应当是知晓毒物出自己身,这案子指不定要查到他们头上去,又抓不到真凶,解释不清,这才想着偷偷掩盖,不成想还是被撞破了。而长顺镖局的镖队恐怕是夜里赶路,不知怎么的饮用了那陈家村的泉水,运道不好,意外卷入此案,才叫阿文算漏了。 只是这未免太过狠毒! 前脚接后脚的两起白骨案竟只是一个刀都握不稳的弱女子狠心所为。 便是展昭和白玉堂当真查到阿文身上去了,心中有所怀疑,也并未深想至此。 在包拯下令叫衙役将她带下去前,久久不语的白玉堂出声问了一句:“你初至安平镇卖身葬父,按你的话说你父母早亡,那人是谁?” 阿文一愣,半晌才作答:“那是陈州路上同行的受难之人。” “为一个路上同行之人卖身?”白玉堂嘲道。 隔了一会,垂着头的阿文才低声又说道:“初至安平镇,阿文手中没有银钱,又找不见程家;这时同行之人恰好熬不住病去了,便心想着先进了大户人家当个丫鬟,再慢慢打听程家的去向,才装作卖身葬父。”没想到遇到苗夫人那般狠心之人,转手就将她卖进了窑子。 “既如此,你托爷所寻幼弟,此言是虚是实。”白玉堂眯着眼又问。 阿文站住了,原是心若死灰的眼睛滕然红了。 白玉堂不再多言,只是冷眼瞧着她。 “阿文确有一幼弟,八年前不过六岁的垂髫小儿,与阿文感情甚笃。”阿文怔怔地盯着白玉堂,终于淌下泪来,仿佛最初那个孤身一人、风雨飘摇中被卖如窑子的可怜女子,“阿文……阿文犯下滔天之案,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她低声道,“却从未新生恐惧,只是几次夜里听闻唤阿文姐姐救命,这才存了幻想,期望幼弟还存活于世,忍不住四处打探,此番……却是麻烦白五爷了。” 说着,她冲着白玉堂附身一拜,也不用衙役动手,再一次环顾四周,从厅内厅外众人的面上一一扫去,这才低下头安安静静地转身跟着衙役去了。 厅内众人神色复杂,半晌说不出话。 展昭攥了攥手中的巨阙,忽然不重不轻地摞下一句:“你可知天昌镇的县官两年前换了人?” 走到门口的阿文身形一震。 “你要刺杀的这位县太爷根本不是八年前结案之人,两年平了乱葬岗也是不知程家满门都在其中。” 阿文盯着门外散开的王朝众人,盯着更远处的虚空,始终没有回头,一言不发地被押去了大牢。 夜深人静、风拂长廊,厅内厅外俱是收着气,无人言语。 “竟是如此。”良久的沉默中,县官发出长叹,却仿佛叹在在场每一人的心头。 “也总算是结案了。”没想到这案子才查了一天,急的嘴角都冒泡,刚发现点苗头,仿佛与八年前案子的有联系,这犯案人就自己跑上门来自首了。这般想着县太爷又小心瞄了一眼包拯,暗自庆幸包拯在天昌镇,不然县衙哪有那么多高手,指不定他就被一刀捅死了。 好几个衙役也是暗中小声嘀咕,而包拯面色沉沉瞧不出心思。 这时张龙才绑了项福迟迟进了厅。 这夜也是混乱,竟有三方人马摸进了县衙里,幸亏没惹出什么大乱子。见包拯欲夜审项福,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点头,不声不响地躲了出去。 只是夜深露重,几人暗松口气、几人心思烦乱。 才刚上了屋顶,顺手抚平自己衣角的展昭抬眼望向白玉堂,冷不丁地说了一句:“白兄可是信了?” 第21章 第二十回云雾敛,迟来线索通真相 一夜无话。 隔日清晨,天昌镇的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挑担的男人和挎着篮子的女人陆陆续续地出了家门去赶集市。 他们大多数都还不知道,天昌镇那隔了山的陈家村一夜之间再无人迹;也不知道天晴之前的雨夜里发生的惊人白骨案,但守了一夜的衙役们却纷纷议论此事终究会昭告天下,来自首的凶手也会被判择日问斩。 好几人还嘀咕着,不知八年前陈家村是不是真的犯了案,才引来今日之祸,若不是,那可就冤大了。 展昭大清早地推开了窗户,只见天蓝云白、阳光甚是明媚,同天昌镇县衙里早班当差的衙役心情一般晴朗。大约是心想一桩白骨案一日内就结案了,那些无辜死去的老少妇孺在天之灵能多少得到些慰藉;又或许是因为最终凶手是来自首的,没有太费心力,所有人都得了一身轻松。 展昭却微微蹙着眉,脸色没有半分轻松。 他稍稍松了松筋骨,心里正想着事,只听房门被敲响。 “展大哥?”正是那陈文聂。 展昭昨夜里宿在县衙出门不远的客栈里头,陈文聂自然是不愿待在县衙里,也就随他一同来了。按理说这案子已经结了,虽然阿文所说的毒物来自百毒门,但总归不能算是百毒门所犯之案,顶多就是找上门去问询一二,百毒门也无需再为了掩盖移尸一事追杀陈文聂。 也就是说,陈文聂也不必再跟着他了。 这般想着,展昭反应却不慢,径直拉开了房门笑道:“小兄弟醒的挺早。” 陈文聂见着展昭从屋里出来,确是隐隐松了口气,紧随而来的便是他肚子里的咕噜声,他面色一红,大约是羞赧赶忙低下了头。 展昭却是仿若未觉,只是拎了剑便往楼下走,口中道:“一早起来展某就觉得有些饥肠辘辘,昨日的胡辣汤味道甚好,小兄弟可愿陪展某再去吃一回?” 陈文聂微微一怔,望着展昭下楼的背影良久。 谁会在意一个小乞儿的自尊和心思,可偏偏眼前这个名声显赫、一身好武艺的南下展昭就会。他是真的从未见过这般妥帖细致的人,半点也不叫人难堪。 还没等展昭踏出客栈,一块黑色的影子朝他的面上直冲而来。 展昭却回过头去唤那陈文聂,手中随手一抓,温凉的质感叫他熟悉得很。他倒是没有理会,只是伸手掏钱袋子,准备和客栈结账。 然而却没想到一人忽的错过展昭,是月白色的影子,在大白日里也跟个鬼影子似得,快得叫人反应不及。展昭头都不抬,一把拽住了那身影的手臂,没想到被那人单手一绕用巧劲给挣脱开了。 掌柜的只见一个浅色的影子一飘而过,眼前一花,一个俊美的公子哥就坐在厅里的凳子上,气定神闲的模样,手上还用食指甩着一个钱袋子。 展昭挑高了眉梢,“都说陷空岛富甲天下,莫不是白兄这第三只手得来的?” 白玉堂闻言并不恼,嘴角一挑,手中只甩着展昭的钱袋,目光灼灼道:“展昭你可别忘了昨日所应之事。” “那也得白五爷让展某先结了账不是?”展昭回道,但白玉堂却没将他钱袋还给他的意思,只好抬起手,露出手中的一枚成色极好的玉腰佩,面上含笑,“看来展某只能借白五爷的腰佩会账了,此番多谢白五爷阔气了。” 白玉堂面色一变,立即低头,腰上的玉腰佩果真是不见了。 见展昭伸手拿玉腰佩换钱袋子,白玉堂忽的改了主意,原是递钱袋的手一下收回,瞥了一眼客栈掌柜的,“记爷账上。”他说着抛着展昭的钱袋大摇大摆地往外走了。 展昭一愣,回头望了一眼掌柜的。 “原是少爷的朋友,少侠怎不早说。”掌柜的对展昭眉开眼笑道,他也是瞧见白玉堂拿了展昭的钱袋子,竟然从柜子里拿出些银子交给展昭,“我们少爷给少侠添麻烦了,这里先给少侠补着用。” 展昭本以为这多半是陷空岛名下的客栈,但听掌柜的说话才反应过来这是白玉堂自家的客栈,这般看来昨夜里白玉堂也是宿在这里了。既然白玉堂拿了他银子又给他记了账,那也懒得计较了,不过掌柜的银子是拿不得的,展昭刚要推辞,掌柜的又道:“少侠拿着便是,多了的便请交给少爷,少爷瞧着没带钱袋。” 他倒是眼尖。 展昭暗笑,不过也确实是摸清了白玉堂身上没钱袋一事,否则他也不会拿了白玉堂的玉腰佩。 想了想他还是捡了银子,回头跟白玉堂换便是了。 展昭转头对陈文聂道:“小兄弟,展某还有些事要处理,可方便小兄弟先去长乐馆为展某占个座?一大早吃早点的怕是人不少。”他还将一枚裸子交给了陈文聂。 不等陈文聂反应他便听外面催促:“展昭。” 当真性急。 展昭拎着剑一步踏了出去,轻身跃上屋顶去寻白玉堂。他心里却想着昨夜之事,也未听到陈文聂那一声急急的“展大哥”。 “白兄可是信了?”他二人上了屋顶,展昭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二人查了一整天的白骨案,来回都跑了好几趟,从白骨查到百毒门,从夜行人最终也确实是查到程家女儿阿文身上去了。可昨夜听那阿文认罪,展昭只觉得满心古怪。 阿文所说之时展昭未有辩驳,只因阿文说在泉水中下了毒。 陈家村的泉水有问题公孙先生确实说过,只是还没弄清楚,这事别说他人,就连白玉堂都还不知道。当时听到张龙说话的只有小衙役、石老头、陈文聂还有他,最多算上公孙先生和包拯,那远在安平镇西巷的阿文是如何得知? 其余不论,光是这一条以及毒物来自百毒门,都不能叫展昭打断了她。 一个平头百姓,还曾多次被卖的小姑娘哪里会知道江湖门派?要直到展昭和白玉堂都是第一次听闻。 那时白玉堂未说话,面露嗤笑。 展昭瞧着白玉堂的面色便知白玉堂亦是一万个不信,阿文的话确实是没有遗漏,将他二人所知线索一一串上了,可是那种微妙的狐疑依旧困扰着二人。 然而白玉堂转眼就双手抱胸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信不信另说,案子已经结了,展南侠应当不会赖了约定罢。” 便是那阿文说话处处有古怪又如何,只要她认了罪,案子一结,那几车要就好说了。 这一大早白玉堂自然是叫展昭先履行了约定,将县衙里头那几车药给他先弄出来。昨夜便趁着包拯还未歇下,展昭便将将长顺镖局所运药材同陷空岛的联系说清了。 既是救人要紧,又是救了他和县太爷一命的白玉堂所求,包拯自然就行了这个方便,还特意叫衙役第二日一早去买些其他药材先换了那些珍贵草药。 包拯同展昭也是许久未见,竟是聊了大半宿,展昭所疑也是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包拯。包拯还叫展昭将这几日所遇之事一一告知,展昭虽是不解包拯问的如此详细的缘故,但还是耐着性子从头说起。 第二日展昭还能早起都亏他练武人的底子好,再加上年轻,熬几个晚上也是扛得住。 县衙就里这客栈不远,展昭和白玉堂不过须臾便到了,而县衙门口正忙活着,好几个衙役正搬着一箱箱东西往马车上装。 “少爷。”不知何时到了县衙门口的白福一眼瞧见了白玉堂,便凑上前来。 “何时来的?”白玉堂却未来得及叫白福,见到他也是意外,不过他正需要白福的帮手,“来得正好,叫人将这几车快马加鞭送去陷空岛,莫要叫大嫂等的心急。” “这是陷空岛的草药?少爷竟是找到了?”白福一惊,随后又回答起白玉堂的问话,“昨夜里柳眉姑娘等了少爷一宿,一直不见少爷回来,心里着急,一大早的就来寻白福了。所以白福便来天昌镇看看,正巧听一个衙役说昨夜有人行刺包公,心里意外少爷神算,便来瞧瞧。” 原是站在白玉堂身侧的展昭闻言扬起了眉梢,转头退了一步,躲开了。 白玉堂瞥了白福一眼,却说:“她有事要说?” 柳眉可不是会虚坐一宿就为了等他的姑娘,他不在那屋子里头,她就不用去借其他屋子睡或是在大厅里弹一夜的曲子,心里头可是乐的很,怕是睡的比谁都安稳。 “第一件事,柳姑娘问,五爷这虎头骷髅还要不要,别留她屋子里,瞧着吓人。” 远远的,展昭瞧见白福话说到一半突然捧出来的一颗虎头骷髅,只觉得有什么从脑子里一闪而过。他还没瞧仔细,就听那一头搬东西的衙役里有一人也不知道怎么的左脚拌了右脚,抱着一个小箱子差点往前扑去。得亏展昭反应快,一只手托了一把箱子给扶住了。 “第二件事,柳姑娘说昨日少爷叫她打听镖队何时进镇的事儿,她打听到了,可横竖不见少爷回来。”白福还在和白玉堂纤悉无遗地说着,白玉堂却盯着白福手中的虎头骷髅走了神,“这才来托了白福告知少爷一声,安平镇接近南边巷口的一家客栈说是……” 小衙役一抬头,瞧见了笑眯眯的展昭也是一乐,连忙叫了声:“大侠!” “叫我展昭便是。”展昭和和气气地说。 “对了展大侠,昨日我从安平镇回来没找见大侠,也就忘了说。”小衙役空出一只手一拍前额,“那安平镇的更夫说昨夜里他生了病没能去打更,没发现什么,倒是前夜里快天亮的时候曾瞧见有一群人押着货物马车进了镇,在一间客栈住下了。” “你说什么?”展昭按住小衙役的肩膀。 和白福讲话的白玉堂也是忽的扭头喊了一声:“展昭。” 两人对视,俱是面含震惊地说了一句:“时间错了!” “可炊烟分明是前一夜的,绝不可能隔了一日。”展昭道。 “往前算一日,多得是机会上天昌镇县衙,比昨日戒备森严的时候更容易得手。”白玉堂前言不搭后语地接上了话。 众人听得稀里糊涂,他却二人一个盯着白福手中的虎头骷髅,一人盯着衙门,终于像是恍然大悟,转头一人逮住一个衙役,正是六日前去陈家村寻恶虎的两个衙役,口中同时问道。 “你跟石老头打听的程家,家里是不是做教书先生的?” “六日前虎口救人的是不是一个少年?” 两个衙役被问了个猝不及防,也是一脸懵,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们俩问了什么。 “程家的程先生确实是教书的,石爷爷那天还道这么好的教书先生可惜了。” “那被救的陈老儿的确说是个少年救了他的命,我没见着……” 两位衙役的声音混在一起,叫人听着头晕,同时响起的还有王朝的声音,他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冲着展昭就是一句:“展爷,虎子叫人盯着的杨姑娘几人刚刚全往长乐馆去了……” 话音未落,展昭和白玉堂已然只留下两道虚影。 而其他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发生何事?”听到一大早衙门外的骚动,坐了一宿正觉得头痛的包拯竟是亲自来问询。 “回禀大人,展爷叫我同虎子暗中盯着可能是百毒门弟子的杨姑娘几人,瞧瞧他们打算做什么,若是那几人想要离开天昌镇就拦下他们;结果刚刚来了消息,说是今日一早他们往长乐馆去了。”王朝立即回道。 包拯眉头一皱,莫名地问了一句,“你昨夜说有黑衣人从后衙摸进来,被一个少年叫破,可是百毒门的弟子?” “昨夜原是不知,但今日一早虎子收买的那几个小乞儿说确实是百毒门之人,这才得知他们去了长乐馆。”王朝听包拯问起此事,面上还有几分惭愧,“也多亏展爷留在县衙的那个少年机灵,这才没酿成大祸。” “百毒门之人为何去了长乐馆……”包拯低喃了一句,在原地站了半晌,又抬头,目光在县衙门口站着的人里头转了两圈。 众人摒着气不敢打扰包拯沉思。 唯有小衙役摸着抱着那个小箱子,脱口而出一句:“大人,刚才大侠听我说更夫前夜里瞧见有拉货马车进了镇,就突然大声说时间错了什么的,还拉着何大哥和李大哥问什么虎口救人的少年和程家是不是教书的。” 包拯的脸色一变。 “王朝。”包拯喝道,神色严厉,“立刻带人围了长乐馆。” 第22章 第二一回八年恨,一朝落成白骨案 长乐馆门口围了好些百姓,倒是没人进去,甚至还有好几位被掌柜的从长乐馆里头请了出来,掌柜的和跑堂的都忙不迭的鞠躬致歉。 门口的百姓正议论是哪个敢这么霸道,竟是一早将长乐馆包下了,连早饭都不让人吃了。 还没说出个道理来,他们听见里面传来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有人嚷道那是仿佛是长乐馆摆在角落的花瓶。围在外面的人面面相觑,心下惋惜,那可是瓷做的花瓶,长得可好看了,是谁这么不小心。 随即,一浅一深两道身影闪进了长乐馆二楼的窗子,离长乐馆最近的那几人仿佛还听到那两道身影所言。 “……那虎头骷髅果真是白兄昨日提到的那颗?” “往陈州路上捡的,爷早说……” 话音断落在长乐馆里头,只见长乐馆二楼里一个姑娘正拿剑指着一个少年,展昭一晃便到了那少年的身侧,听陈文聂一声喜极的“展大哥”,单手按住少年的肩膀将他整个儿拎到一边。 而展昭身后的白玉堂长刀拔鞘而出,银光微闪,直接迎上了那姑娘的剑,横着就是一刀。 那姑娘见长刀锋芒太重,避则剑断,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一招,手中挽了个剑花,错开刀锋,却发现长刀刀法错乱,回转就是一突。亏得她手中软剑极好才未伤及自身,但还是被生生逼退了三步。 这是什么宝刀,如此可怕,她竟是从未听闻。 姑娘的面上闪过诧异,一抬眼,瞧见的正是白玉堂那张冷中带怒的面孔,心里却是一句:嚯,生气也很好看啊。 白玉堂不作他想,未留半点情面只管朝她一步逼近,姑娘身后的一人连忙拔出手边的匕首迎击。可谓是一寸长一寸强,那匕首可不是什么宝器,直接被削成了两截,而另外几人并不常用武器,只能空手迎上。白玉堂的眉梢一挑,似笑非笑的神色更显怒意。 可他身后的展昭却轻喊了一声:“白兄。” 白玉堂冷瞥迎来的几人,原是打算还掌的左手收回,半转身摆腿踹了一脚,一人狠狠撞在墙上,另几人被白玉堂一个侧身逼近,刀背敲在手腕上,也被一脚踹了出去。这贴近人的速度见证跟鬼影似的,神出鬼没,叫人目不暇接。 不过半晌长乐馆里已经徒留几人的哀嚎,站着的只剩下那个姑娘,以及展昭、白玉堂还有那个少年三人。长乐馆的掌柜的早就听到楼上的响动,拉着跑堂小二躲楼下假装不知道。 这回姑娘瞧清了白玉堂手中的长刀,普普通通的一把长刀,一点花哨都没有,仿佛随便叫铁匠打的常见样式。前些年朝堂下令禁了民间私造大刀、斩/马刀,江湖上多用的环首刀和朴刀,白玉堂这刀就似乎是短柄的朴刀,只是刀身还稍微瘦些,形状像极了大雁的翎毛。 与展昭的巨阙不同,白玉堂手上的长刀不像是什么有名气的刀。 光凭这样一把破刀竟然能直接逼退她,眼前之人的功夫是当真厉害。 姑娘的心思一回转,便听白玉堂对她冷笑了一声:“你便是杨忆瑶?” 姑娘不应答,只是心想,哎呀遇到煞星了,出师不利、出师不利!这口气分明是知晓她不是杨忆瑶,而是冒名顶替的。虽然昨日再遇展昭她就猜到了,但她这身份才用了两天,究竟是如何给识破了呢,一开始展昭可是没有半点怀疑。 她瞄了满地哀嚎的同门师兄妹一眼,又瞄白玉堂一眼,随后瞄了展昭身后的陈文聂一眼。 白玉堂见她面容机灵,似乎打量着什么新主意,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若想扮做杨忆瑶,还得先把眼睛戳瞎了,要不爷帮你一把?” 说着,白玉堂便要抬刀。 姑娘心底一惊,长顺镖局的杨忆瑶难道是个瞎子? 她面上未显,终于收了剑,对他们摆了一个笑脸,口道:“我确实并非什么长顺镖局的千金杨忆瑶,只是百毒门门下的小弟子,几番做戏也并非想与二位少侠交恶,还请少侠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白玉堂面含嗤笑,字字戳心,“百毒门的毒物可未曾对陈家村一村的平民百姓留情。” 姑娘神色微变,敛声默然。 “那根本——咳——与我们——咳咳、咳——无关……”一个靠着墙半晌没能站起来的百毒门弟子捂着肚子断断续续地说,“师姐你怎么、咳——怎么、不与他们辩清、咳——” “休要胡言。”姑娘微沉着脸色,喝止了那人,她转而望向白玉堂和展昭,神色复杂,“实话说了罢,我们百毒门与那白骨案确有联系,此事怪百毒门御下不严,酿下大祸。”说着她又望向了陈文聂,只是陈文聂抓着展昭的衣袖往后躲了躲,她反倒对上了展昭沉静的目光。 未等她详说,白玉堂截住了话,“百毒门在这里就有八人,外面还有五人,手中武艺算不上二流,却各个精通奇毒。”他收刀入鞘,轻轻拍了拍衣角,语气讥诮,看的不是那位姑娘而是展昭身后之人,“倒是如何叫一个身无长技、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给逃了?” 姑娘一愣。 陈文聂则是攥紧了展昭的衣袖,埋着头在白玉堂冰冷的煞气中一个哆嗦。 他扬起脸急切地看向展昭,却发现展昭亦是瞧着他,口中语气难辨,又仿佛还是和和气气的,跟往日无二,“小兄弟昨日说在陈家村听见了啃食之声,还见着一个巨大的黑影,若不是如此展某还未能查到与八年前的联系。” 展昭稍稍偏头,目光微闪,神色沉静,“展某亲眼瞧过那些尸骨,未有啃咬的痕迹,小兄弟可知是何物?” “……大概是山中野兽捕食,我听差了吧。”半晌陈文聂才小声回答。 “陈家村虽位处深山,却并无野兽,只有六日前出现了一只恶虎,小兄弟可是说它?”展昭又问。 陈文聂嚅嗫了许久,才不肯定地说了句:“……大概是吧。” 展昭的神色渐渐流露出一种惋惜,“小兄弟说自己名陈文聂,当日展某先入为主,还未问清,”他直直望进陈文聂的眼睛里,语气是温和亦是诚恳,“小兄弟的陈姓是耳东陈,还是禾口程?” 陈文聂僵住了。 “展、展大哥……” 窗外突然翻进一人,对着百毒门领头的姑娘急道:“师姐,官府的人来了!”随即发现满地哀嚎的师兄妹,面露震惊,。 还未等百毒门其余人反应过来,白玉堂一脚将地上断了半截的匕首踢飞出去,正好戳在一个起身欲退的百度门弟子脑袋边上,匕首在木头柱子上微微晃动,而他的长刀架在了那姑娘的肩上,“此案未了,你们还是随爷在这等上一等罢。”他虽面上带笑,眼角的狠戾却叫人心惊不敢妄动,“毕竟白爷这刀可不长眼。” 百毒门弟子和那陈文聂一般僵硬不敢动弹。 不过眨眼之间,楼下就听到声响,衙役们从前后包围了长乐馆,王朝正敲着前门大喝:“掌柜的开门!” 掌柜的终于盼来救星,连忙开门,迎来的正是面色乌黑,额间有月的包拯。 展昭仿若未觉,只是望着陈文聂轻叹:“展某曾言,定会竭力相助,弄清你们之间的恩怨,再送你回去。” 陈文聂依旧是唯唯诺诺的神情,却缓缓闭上眼。 展昭回头瞧了一眼那被白玉堂威胁不敢轻举妄动的姑娘,又道:“姑娘为何要追杀陈小兄弟?若是为移尸之事,今日大可不必出现在此,官府昨夜结案,确实怪不到百毒门头上去。” 那位姑娘也不说话。 包拯却踩着楼梯走了上来,语气沉沉道:“只因百毒门的毒物从来不在程家阿文手中,而是在你的手中。” 他的目光灼灼,直视陈文聂,叫睁眼望去的陈文聂忍不住一颤。 “本官可有说错?” 陈文聂扑通跪在地上,口中慌乱又胆怯,“大人冤枉,草民、草民过一个流浪乞儿,如何、如何能得什么百毒门毒物。” 包拯看了一眼其余几人,包括被白玉堂拿刀拦着的姑娘。 然而那位姑娘并不出言证实。 包拯这才道:“陈家村程氏乃陈家村外来人士,根据卷宗所录以及石老所言,十七年前夫妻二人带着一家奴仆搬来陈家村,在陈家村做起了教书先生,并生下一女,正是程文婧,然而八年前被拐子拐走。而后不久,程家满门遭难,无一幸免,唯有早先被拐走的女童活了下来。” 陈文聂闻言低下了头,依旧是胆怯万分、唯唯诺诺的模样。 “本官昨夜与展少侠夜谈此案,听闻你家中父母双亡,唯有一姐姐大你三岁,与你失散,而父亲正是教书先生。”包拯停了停,而众人都随着包拯所言望向了陈文聂。 立于包拯身后的衙役们心里头想得却是这未免太巧了! 昨夜里那个自首的阿文姑娘才说自己有一幼弟,小她三岁。 “程姑娘八年前被拐,躲开了程家之难,而你却是从八年前的程家大难中真正存活下来的程家子。”包拯说到此处,面含怒色,“天圣五年天大旱,死于那年的百姓不在少数,她离乡八年如何得知程家大难的前因后果?正是从你口中得知,而你——” 陈文聂猛地抬头。 “才是陈家满村白骨与镖队意外身亡的罪魁祸首。” “不、不是的,阿文才是凶手。”不知何时被包拯叫衙役带来的程家阿文正好听到包拯的话,几乎是跌着扑倒在包拯身前,攥着包拯的衣角,双目含泪,一点瞧不出昨夜里那心如死灰来认罪时的平静,“是阿文一人所为!一人所为!不关他的事,阿文死有余辜!” 展昭瞧着阿文哭得狼狈,心生不忍却不得不叹包公断案大才。 原是心底几分怀疑,这回却被阿文慌乱的反应直接叫破了。若说这少年并非程文婧的幼弟,恐怕现在这里也无一人相信了。 “程姑娘,天网恢恢,便是你想一力承下此案,也逃不过举头三尺的神明。”包拯轻声叹息,示意叫人将阿文从地上扶起,“本官若是没想明白,也不会轻言何人有罪。”他看向跪在地上的陈文聂,“程姑娘真想认罪,那本官问你,你是哪一日在陈家村的泉水中下毒,叫满村一夜成白骨?” “我、我——民女——”阿文半晌说不出话来,终究是一闭眼说,“两日前的晚上阿文下的毒。” “也就是说,正是展少侠碰上陈文聂的晚上,隔日尸骨便被展少侠发现了。”包拯说。 “是——正是那天夜里我寻了空……” 这回便是房间里那几个百毒门的弟子和那个领头的姑娘也不忍地扭过头去,心里对阿文这般认罪所为何人心知肚明。 “姐姐。”陈文聂终于开口,“莫要说了。” “文远……”阿文呆住了。 “包大人果真是明察秋毫,草民程文远拜见包大人。”陈文聂、或者说程文远给包拯重重地磕了头,面上再无唯唯诺诺之色,反倒沉静异常,“姐姐确是为草民而认罪,程家当年灭门也是草民与姐姐亲口所述。” 几日来,话是假的、性情是假的,便是名字也是假的。 展昭握紧了巨阙,心道昨夜里阿文几次从众人面上一个个瞧过去,为的不是其他,只是想多看几眼同王朝站在一起的少年。也正是站在门口的少年叫总是低着头、胆怯少言的阿文有了担下一切罪责的决意。 “八年前草民死里逃生,亲眼所见陈家村人杀我双亲、灭我满门,而八年来心头积怨,日日夜夜都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将他们挫骨扬灰。”和阿文昨夜里掷地有声的“为报家仇”不同,程文远这字字句句中仿佛能叫人听出他那冰冷狠毒的恨意,叫人忍不住心惊胆战。 “不、文远……”阿文转身就去拉程文远,可却被他坚定地按住了。 “只是草民一事不解,还请包大人解答。”程文远环视一圈,最后看向包拯,“包大人是如何猜出草民才是真凶,须知昨夜已然结案,草民眼见着诸位都信了姐姐所言。” “从你遇见展少侠的那夜开始算起,百毒门移了尸骨正是那一夜。可安平镇的更夫却在更早一日的破晓之时瞧见有人拉着镖队马车进了镇,也就是说,长顺镖局的人早就死了。”包拯说道。 案子起因既是陈家村,那没道理长顺镖局的人死得更早,可见早一个晚上,陈家村的人也死了。小衙役是昨天白天去问的,说话时便代入了那更夫,说是前夜的事,实则是三日前。 那小衙役说的糊涂,展昭和包拯却听得明白。 “据本官所知,陈家村家家户户桌上的饭菜不超过三日,但炊烟却是发现尸骨的前一天才有的。”包拯望着程文远,“除了凶手,恐怕没有人会在满村骷髅里升起炊烟打算做饭,你的姐姐更不可能,她被卖入窑子,身无自由,离开一时好说,但绝不会夜里逗留陈家村。百毒门想要遮掩此事,恨不得满村白骨被发现时,已经辨别不出是何日身亡,绝不可能生火做饭。而你便是从陈家村的山上翻山而来。” 程文远一愣,竟是苦笑,也不辩驳,“包大人说的极是,我多逗留了一日,想等泉水中所下之药消散再离去,因而在陈家村生了炊烟做饭,未曾想到第二夜百毒门便寻了上来,只好慌乱中离去。一夜大雨炊烟却不灭,包大人所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果真不假。” 白玉堂闻言瞥过被他制住的姑娘,心知程文远所说的已经和小乞丐对上了,百毒门应当是早一天发现镖队白骨,想要暗中处理,随着附近的线路在第二天夜晚追到了陈家村,并将尸骨送往更远的三星镇。小乞丐看见的提刀姑娘就是她。 “你与展少侠所说夜里惊闻啃食之声,引出八年前妖吃人之案,可见你原想叫人以为那夜是案发之时,结果没想到镖队之祸引出了时间差。”包拯又说。 程文远沉默了。 若没有意外身亡的长顺镖队,哪里弄得清是哪一夜死了人。 “六日前,陈家村村民报官有恶虎伤人,一个老头上山砍柴差点被咬,却道有人救了他。”包拯道,“展少侠前往陈家村时,进了那户人家,桌上摆有四副碗筷,据县衙所录,那陈老儿老来得女,算上老伴一家不过三口人,展少侠也确实只在屋内瞧见三具尸骨。” 闻言,众人一愣。 “可见六日前救了他的人被陈老儿留下了,可全村一百零七口具尸骨,少了一人。”包拯字字句句随时推测,却叫人无法辩驳,“正是那虎口救人之人,碰巧去陈家村的衙役今日说,那虎口救人的竟是一个少年,他虽未见着,本官却有了怀疑。且六日前他们去陈家村附近寻恶虎时,未曾寻到,十有七八是已经死了。” “那恶虎确实已死。”程文远说。 “虎头骷髅被白少侠捡到,就在白少侠的伴当手中捧着,可见死法与陈家村无二,或许死的比陈家村村民还要早些。” 竟是能从这些零散的线索中整出思绪来,这包拯名不虚传。 白玉堂眼中少有的显示出佩服来,连平日里的猖狂都收了起来,“昨日我从安平镇往陈州的官道上捡来的,且大半陷入泥中,边上还有半个脚印。接连几日有雨,泥地湿滑,那虎头骷髅怕是被人一脚用力踩进了泥里。” 只有半个脚印,可见只是有一人这样一脚踩了进去,有这力道多半是手上有点功夫的,而不是连日来的灾民。 可这几日往陈州去的只有峨眉那些女子,见到个虎头骷髅只会往林子里丢以免吓到人,绝不会踩进泥里。其余独行侠倒是有可能,但白日里来去的江湖人多半是骑着马的,也少有大白天和一颗虎头骷髅较劲的。 这样推测,倒不是说没有别的可能,但想想这几日的事,最大的可能竟是有点功夫却总是步行的镖队人马。 “那日我从通往陈州境的官道上拐小路去陈家村,恰巧碰上恶虎攻击砍柴老人,变出手杀了它。”程文远证实了包拯的推测,对包拯磕了个头,“包大人所说,草民明了了,但这些都不能解释包大人为何笃定是草民所为。” “昨夜里趁乱摸进县衙的是百毒门,那时程姑娘尚未前来,王朝说是被你一口叫破。”包拯说着看向了屋内的几个百毒门弟子,“这是其一。” “其二,今日一早,百毒门来了长乐馆,本官原是未能想明白,展少侠和白少侠急匆匆地去了,可见百毒门的目的他二人是知晓的,再加上昨夜里你跟着展少侠离去,早上却不在县衙门口。” “其三,展少侠说报案那日早晨,似乎是百毒门门下弟子的一位姑娘特意一早骑马迎上了他们,却在你落单时并未动手。” “其四,百毒门虽只是移了尸骨,但多少与此案有联系,却留于天昌镇,便是被展少侠识破了也没有离去,可见另有所求。” “其五,百毒门那夜追杀于你,好几人身怀武艺,却叫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逃出生天,本官猜测,你手上有能威胁他们的东西。” 包拯一条条列出,俱是清晰,“百毒门若为移尸之事追杀于你,展某报案那日大可不必还凑上前来,叫人生疑,还露了脸被寻上头来;更不必三番五次寻你。本官可有说错?” 众人无一不被包拯之言震惊。 便是展昭和白玉堂心中明白程文远有古怪,也不能像包拯这般将案情梳理的如此清晰明了,仿佛任何细节都不能逃出他的耳目。 且据白玉堂所知,包拯大多线索并非亲身所得,而是与展昭谈了一夜。 程文远无话可说。 “只有一事本官尚未想通,”包拯说,“若是按程姑娘所言,在泉水里下了毒,百毒门手中掌有毒物方子,无须几次纠缠……” “果真没有什么瞒得过包大人。”程文远说,他看了一眼被白玉堂制住的姑娘,“五年前,一心报仇雪恨的我偶然听闻百毒门有化人为骨的毒物,便四处寻之,终于找到了收留流浪儿的百毒门弟子,千求万求进了百毒门。师姐不愿说,百毒门想要掩盖白骨案,他们几番来追杀于我,是因为我偷了百毒门的圣物。” 那姑娘欲言又止,盯着白玉堂贴近脖子的刀,扭过头。 “百毒门擅长奇毒,但可怕的不是毒,是虫,且并非什么奇怪的未曾听闻的蛊虫,而是最为常见的……”程文远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蚂蚁。” 见他的动作,所有百毒门的弟子都忍不住向后挪了一点。 “半月前我在陈州遇上了姐姐,一眼便瞧出了她耳朵上的耳坠子是小的时候母亲所赠,得以相认。我与姐姐提起复仇之事,姐姐有心阻拦,我便独自离去。姐姐只知我要在泉水下药,并不知此物。” 他看了看百毒门弟子,似是笑了。 “百毒门称其为食人蚁,乃掌门发现后所养,我手中偷来的是可控食人蚁千军万马的蚁后。而水中所下的是对人体无害、遇光则消的药物,此药可叫食人蚁发狂食其□□,只留白骨。”程文远没有打开瓶盖,只是平平静静地说着可怕的事,“速度快到连鲜血都不会在衣服上留下。” 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包拯还有展昭,将瓶子放在了递上,“恶虎亦是这样死的,至于镖队,我猜测是恶虎上所留的食人蚁被镖队人马撞上了。啃食之声,以及食人蚁退去时的黑影,我并未说谎。” “但你是为了引出县衙中知晓八年前案子的人,你在县衙内好几日并未动手,是知晓县官换人了,若不是你姐姐不知其中干系,贸然认罪,出手欲刺县官叫我们相信,你接下来要动手的就是当年掩埋案子的官府中人。”包拯却说得通透。 程文远沉默了半晌,闭上眼,“包大人断案如神。”他终于宛若如释重负般说道。 “草民认罪。” 抓着他的阿文在程文远认罪时痛哭出声,“我早说了不要去,早说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你……” “姐姐,家仇不报,文远死不瞑目。”程文远伸手揽住阿文,仿佛不是一个瘦弱的少年,而是一个能保护姐姐的强壮年轻人,他的眼中还有尚未燃尽的仇恨,“你只知程家遭难却不知那一年我看见了什么。” “报仇哪里比得上你好好的……”阿文哽得上气不接下气。 “姐姐可记得……因那年天大旱,颗粒无收,食不果腹,最终闹了饥荒。”程文远仿佛没听到阿文的话,只管自己说下去。 众人闻言一静。 “陈家村人心生歹意,只道我们家有食物,不肯与他们分,夜里拿着镰刀、斧头、菜刀冲了进来,将每个人砍死,满地都是鲜血。娘为了把我藏起来就从我眼前被活活砍成了两半,聂哥哥把我偷偷从侧门带出去,可是为了引开人叫我逃跑也被逮了回去。”他仰着头,仿佛要穿过屋顶看到天空,平静的面容和通红的眼睛叫人觉得可怕,“那天天好黑,可是血好像都在发光,比太阳还要刺眼。” 没亲眼看见的姐姐怎么会明白他八年来是多么痛苦,又是积攒了怎样的恨意。 “可是这还不够。”程文远扭过头看向包拯,语气尖锐,“包大人明察秋毫、断案如神,亦能不畏权贵,文远佩服,可不知若是包大人查到了满村皆是凶犯的案子又当如何处置?” 包拯一时语塞。 “哈哈哈哈包大人也不知如何是好吗?人人都道法不责众。好个法不责众,好个孩童戏言不可当真。”程文远大笑起来,笑的直流眼泪,眼睛里却是一股子心惊的锐利,如可怕的猛兽,正如展昭遇到他的第一夜所见的那个眼神。 “我去报案,连门都没进就被赶了出来,对,我只是个六岁的孩童。” “可他们知道那陈家村人做了什么吗!”程文远狂怒道,“程家为何一夜只剩白骨?通往天昌的路为何走山被埋了?他们找不到粮食,竟是生了火将所有尸体都拖去丢进锅里煮了吃了!他们就是妖怪,吃了人埋了路,还无耻地去县衙报案!” 屋内所有人都骇住了,包括被程文远揽住的阿文。 “县衙明知道这案子有问题,却以妖吃人结案了,这些年我想明白了,那狗官为了自己的政绩前途,也知道满村屠人是有多么骇人听闻,硬是掩埋了此案。可我偏要叫他们知道被吃了自己被吃了、家人被吃了是怎样一种感受。”程文远仿佛是失去了力气,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满脸的泪却笑得畅快。 “包大人,既是法不责众,我一人命抵可还公平?” 第23章 第二二回白骨了,因果仇怨轮回报 长乐馆中久久未有人语。 这沉默像是无可作答,又像是不便作答。 在众人的缄默中,白玉堂忽的发出了一声冷笑。 “你既有有意以命相抵,为何昨夜不驳程文婧认罪一事?”他的语气轻轻巧巧的,却仿佛带着讥诮。 闻言,程文远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卡住了。 他的长刀从百毒门领头的姑娘脖子旁收了回来,也是轻轻巧巧地还刀入鞘,举重若轻叫人心底一颤。 “你昨夜可就站在门口,看着你的姐姐替你一力扛下了所有的罪责。”白玉堂朝着程文远一步步走了过去,缓慢却仿佛每一步都叫人背后冷汗直落。 他终于在离程文远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为了你八年前惨遭横祸的家人报仇?若是爷没记错,为你认罪的不就是你幸存下来的家人?” 跪在地上的程文远震住了,“我……” “你可没想那么多,你只想报仇雪恨,大不了拿自己的命作陪。”白玉堂仿佛知道程文远想说什么,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叫程文远语塞。 “瞧着你似乎不记得你所犯之案罪及家人,还是说你姐姐替你认罪也在你的算计之内?” “我、我不是……”程文远狼狈地抬头辩驳,又一下扭过头看向阿文。 阿文原是骇得连哭声都止了,听着白玉堂的话竟是呆住,转头望向程文远。 “偷来了百毒门的毒物,便叫百毒门可能担了你的罪;同展昭几番支支吾吾、话里藏话,便叫展昭以为你才是那受害之人,三番五次地护你周全;见程文婧认罪,便装作无事躲了起来,还跟着展昭离了县衙。”白玉堂嘴角一勾,神态狠厉又傲慢,每个字都跟那插到木墙的匕首一般钝钝地捅进程文远与阿文的心里,有毒且带着血肉,“昨夜客栈你睡的可还安好?等到第二日官府发了通告,案子一结,程文婧的罪一定,他日你再找机会将百毒门之物归还,便可逍遥法外,重新做人。” 原是被骇住的屋内几人面色纷纷变了。 阿文从程文远的手臂里挣了出来,颤抖地手指拉住他的衣角,双眼像是在从他的面容上找到反驳之意。 程文远也确实张口欲驳白玉堂胡言,通红着眼睛似悲似怒。 可白玉堂却不耐他狡辩,眯着眼睛依旧是居高临下恍若蔑视:“你可是暗笑南侠展昭也被你驱使,叫你耍的团团转?嘲讽断案如神的包拯也不过如此?” 程文远张着口直摇头,将目光落在白玉堂身后的展昭身上。 几个衙役俱是信了白玉堂之语,恨不得拔刀就地将这狂徒给斩了。王朝更是怒发冲冠,只是被包拯一伸手拦了下来。 展昭只是握着剑,轻轻偏过头,听着白玉堂问话于程文远。他和和气气的面上瞧不出一点发怒的神色,仿佛从未听到白玉堂所言。 “别的不说,你这一番成算也能叫白爷佩服。”白玉堂话中说着佩服,那冷嘲热讽的口吻叫程文远白了整张脸。 他突然心底一种空落落地恐惧感涌了上来,耳边只听白玉堂低语。 “不如今日白爷就成全了你的公平?” 与那低语一同来的还有一道银光。恍惚只是一瞬,眨眼未及,白玉堂滕然拔刀,冰冷的刀锋贴着程文远的脖颈而过,口中冷笑道:“也省的你想要一人抵命却祸及他人。” 程文远满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俯下了身,低着头错开了白玉堂的长刀,也碰倒了地上的小瓶子。 青丝断裂在地板,而白玉堂的刀锋在阿文的眼睛前停了下来,只差分毫。她瞪大了眼睛,似是来不及惊恐的不可置信。 “公平?”白玉堂呵了口气,收刀入鞘,手稳得叫屋内几人又佩服又紧张。 衙役们和百毒门的弟子都以为刚刚那一刀已经止不住了,吓得摸了一头的汗。 唯有展昭和包拯镇定地观望,始终不语,也不出手阻之。 寂静中,展昭终于走上前将程文远交出的那个小瓶子捡了起来,忽然轻声问了一句:“程小兄弟可曾听过婴儿的啼哭?” 程文远俯着身一颤。 躲在后头的小衙役突然喊了一句:“八年含仇,却叫襁褓婴儿喂了你的恨!转头就能在陈家村里对着满村白骨生火做饭,瞧着别人替了你的罪也不声不响。你既是贪生又何必义正言辞?那和八年前吃人又报官、苟且偷生的陈家村人有什么区别?” 口中说着一人命抵,却几次贪生怕死,巧言令色。 他与八年前那些化作妖魔,将屠刀挥向无辜之人的陈家村人,竟是成了一样。 不!不是! 程文远猛然抬头,神色大震,几番动了唇却无一字吐出。他无力地跪坐在地喃喃半晌,毫无反抗地被衙役绑住,便是阿文也没有再阻拦。 包拯背负双手,望着程文远被衙役们往楼下押去,蓦然道:“你既然说法不责众不公,杖不责权不平。本官只问你一事,若是八年前由本官审理此案,陈家村犯案之人皆被斩于狗头铡下,你今日恨意可消?” “草民……”程文远止住脚步,刚欲回话,却在包拯的目光中一顿。 他笑了一声,像哭又像笑,“包大人,草民恨意难消。”他也想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但在白玉堂所说的那些话后,在包拯那正直无畏的目光中,程文远却说了实话。 “那包大人就真能如所说,将满村犯案之人、无论男女老少皆数斩于狗头铡下吗?”程文远又开口反问。 “从未有众人作恶却法不责众这一道理。”包拯语气虽是平淡却叫人觉得凛然。 闻言,程文远通红又干涩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两年前天昌镇的县官换了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当今圣上正是两年前亲政,而前任县官虽未被查出掩埋此案,也早因鱼肉百姓被斩。”包拯转过身看向窗外,阳光明媚,还有好多百姓围在街上议论纷纷,猜测这长乐馆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因果有头,罪孽当还,人命非儿戏。当年的犯案之人理当受刑罚之苦,而你犯下滔天大罪也该有狗头铡等着你,这不是以命相抵的公平,而是法理。” 包拯并未回头,却叫众人都停下脚步。 “是守我大宋律例。” 而他包拯要守的便是这律法严明、国泰民安的大宋。 程文远心胆俱是一颤,涌上来一股茫然和荒凉,这并非面对白玉堂那股狠戾和直白时的语塞与惊惧,他伸手抹去了面颊上的泪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四下皆静,展昭亦是侧头深深地瞧了一眼包拯,神色动容。前几次他虽于包拯有所来往,早知包拯乃当世为国为民的好官,但此番心里却大为震动。 江湖皆道朝堂腐败,黑水太深,明争暗斗没有刀光剑影爽快,律法规矩只叫快意恩仇束手束脚,贪官污吏更是比比皆是。 但倘若没了朝堂,独有江湖又如何能护得大宋子民安稳? 展昭心底一叹,待程文远被押下楼,正要请辞,只听窗外猝不及防地一声长响。有什么在空中炸开,吓得长乐馆吁了口气的几人都是心底一跳。似是天昌镇往安平镇的官道方向。在一片茫然地神色中,白玉堂却是脸色微变,看也不看,径直提刀窜出了窗户,口中直道:“白五有事先去,诸位就此拜别,后会有期。” 话音才刚落,人却早就不见了。 展昭探出窗子瞧了一眼,心道这心高气傲的白玉堂在包拯面前倒是有礼,也不在意白玉堂这般来去匆匆,江湖人脾性大多如此,更何况在他看来白玉堂性急的很。只是不知又发生了何事,刚才那响声又是什么。 这回案子是真的了结了,但听了那般骇人之事,众人心底难免多了分沉重。 展昭将百毒门那害人的蚁后交给包拯,也跟包拯拜别,下了楼打算离去。百毒门虽非犯案者,却多少有联系,还得随官府去了再做定夺。 不过展昭瞧着一楼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掌柜和小二又顿住了脚步。想了想,展昭冲着他俩招了招手,笑眯眯地问了一句:“掌柜的,今日可有胡辣汤,这一大早的活动筋骨,感觉有点饿了。” 本来还在发愁今日生意怕是没得做了的掌柜闻言精神大振:“有啊有的!少侠您等等诶!” “和昨日一般,麻烦再加一份糍糕。”展昭又竖起一根手指说。 “好嘞!”掌柜的一边往后面跑一边喊跑堂的,“还不去打扫打扫,开张准备招呼客人。” 陆陆续续从店里离开的衙役都闻言都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心道这位少侠究竟是洒脱还是心太宽,刚知晓那么骇人听闻的事,转头竟然就吃起早点来了,他们现在可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但是他们瞧着展昭双目含笑的神色,竟是觉得肚子里翻滚的感觉仿佛也变得和缓了。 小衙役跑来拉住掌柜的,将一小袋银子交给他,说是包大人给他的赔礼,白叫掌柜的损失了一早上。掌柜的连连摆手说是之前就有个姑娘给过了,哪能叫包大人破费,包大人能来不叫他们闹事就好。 小衙役却不听,直接将银子塞给了掌柜的,转头就跑了,“你就拿着吧。” 展昭一边等着胡辣汤,一边听掌柜的欢喜地跟店小二说什么包大人当真好官啊,嘴角挑起了一边。 小二很快就端着糍糕和胡辣汤上来了,还提了一坛好酒,说是掌柜的送的。 展昭捧着胡辣汤喝了一口,心里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门口瞧热闹的百姓这会儿纷纷进店来了,还有好几人跟跑堂的打听发生了什么事。跑堂的也有趣,只招呼说不如先进来坐坐喝口茶,吃些点心。 人声嘈杂。 展昭倒是不急,不紧不慢地吃完,提着那坛酒回了昨夜住的客栈去牵马,顺便将那坛酒留到客栈掌柜,叫他送给白玉堂,说是展昭多谢两日来相助。 不过客栈掌柜却说他们少爷不怎么来,不如送去安平镇西巷寻柳眉姑娘,这几日都在那里落脚。 展昭刚要提起酒坛,却忽的想起安平镇西巷是什么地方,竟是松开手退了一步,“展某今日还有要事,这坛酒掌柜的有空就托人送一送。”他说着又将今日掌柜的多给的那些银子也放到了酒坛边上,转身出了门。 客栈掌柜的几次都没叫住他离去的步伐,心笑这少侠可没有少爷面皮厚,提到去窑子竟是这番落荒而逃。 展昭揉着鼻子欲上马,却不知后头客栈掌柜的嘀咕。不过他那枣骝色的高头大马是真的闹了脾气死活不肯走,只用那双大眼睛瞧着展昭。 展昭想了想,一扭头冲着一家屋顶喊了一声,“姑娘还有何事?” 没过多久,一个脑袋从屋顶探了出来,正是百毒门领头的那个姑娘。她倒是不在意自己刚刚贴近就被发现了,正笑弯了一双眼,跟展昭摆手打招呼。朝堂向来管束不住江湖人,虽然此案与江湖有关,但说到底不是百毒门所犯,况且百毒门这些年怕是给官府抓了不少劫匪。只是那食人蚁是一定要毁掉了,此事还得百毒门亲自了结。 展昭在牵马之前还去了一趟县衙,是亲眼瞧着包拯放了那些百毒门弟子的,在离去前还与那程文远在牢狱中见了一面。 虽是大白天,牢狱里也稍显昏暗。 程文远所穿的衣衫是早上在客栈换了的,洗干净了的面容一点瞧不出是心狠到杀了满村平民的人,也瞧不出背负着八年的仇恨,反倒透着一股子少年气。他安安静静地站在模糊的光里,再没了刚刚在长乐馆的恨意与戾气,显得瘦弱可欺。 “展大、展少侠。”程文远听见有人的声响时并未想到是展昭。 “早上吃了一碗胡辣汤,味道还不错,程小兄弟今日尚未进食,不如来一碗?”展昭将一个食盒放到大牢边上。大牢门没开,他直接就在过道坐了下来,将一坛酒也随手放在边上,打开食盒。 里头装的正是热腾腾的胡辣汤。 程文远望着那冒着热气的胡辣汤愣住了,恍惚又想起昨日与展昭在长乐馆吃早点,想起展昭救他的那夜用酒给他换了几个包子。他眼底不知为何又是一热,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有一句:“展少侠。” 展昭将胡辣汤放了汤勺推进去,微微扬起脸,没有说话。 程文远却知这一碗胡辣汤是展昭为他践行了,但他心里头却一点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程文远飞快凑上前,扒起了碗吃了两口,才望着展昭轻声问:“展少侠不怪罪我几番戏弄吗?” 展昭好半晌才说:“展某只是可惜,虽几次问话,望小兄弟莫要言中含虚,能够据实相告,可惜。” 程文远端着碗静坐了须臾,又问:“展少侠何时起疑我?” “相遇那夜。”展昭沉静地说。 “原来一开始就未曾入了展少侠的眼,难怪几次展少侠都言未尽便止。”程文远苦笑。 “展某出手救了你,你却不曾言语,隔日听闻展某名讳又出声乞求。”展昭只是平静地说。 “我原是未曾想到这么快就叫百毒门追了上来,计划落了空,正如今日那位少侠所言,我谋算一夜,第二日才寻上展少侠。”程文远说,他无心戏弄不假,然有心谋算也不假。 “流浪乞儿识字的少,不过这算不上稀奇。但展某初次来天昌镇,也没做什么包公那样的大事。这镇上的小乞丐顶多知道隔壁安平镇的花魁姑娘,却未必报的出展某一个独行侠的名头。”展昭始终是和和气气的,叫人不明白他可曾生了怒气,“当然,展某今日前未曾想过你便是作案之人,只猜测你口中多有隐瞒,许是知道真相。” 程文远一愣,“我是从百毒门所论江湖事里听闻的,不过展少侠也和江湖传言不太像。” “不过虚名,听听便罢了。”展昭道。 “其余不知,但有一事不假。”程文远摇了摇头,“展少侠当真是世上难得的好人。”他顿了顿,垂下眼轻声说,“包大人今日问我若是由他当年审理此案,我心中恨意可消?其实我也想,若是当年遇到的是展少侠和包大人该有多好。” 一个六岁、或许还尚不知事的孩童,一夜之间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只能独身一人像一个流浪乞儿一般飘摇于世,挣扎着到了如今的年岁,还背负满门的仇恨。 若是当年遇见的便是展少侠和包大人,是否会有不同? 程文远并不知晓,但昨日展昭说竭力相助、不会轻而易举地丢下他时,他无法抑制地感到痛苦和高兴。每每想起那一切,想到展昭虽疑他却也以真诚妥帖待他,都让他想要落泪。 程文远胡乱地将那碗胡辣汤喝了下去,混着他无可抑制的眼泪,给展昭跪着磕了一个头,但直起身却问展昭:“展少侠可是怜悯于我?” “杀人偿命,犯罪伏法。”展昭的语气没有包拯那般正气凛然,只是让人觉得沉甸甸的认真。 他并不觉得程文远应当怜悯,也绝非为此而来。 “那何谓快意恩仇?”程文远又问。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展昭回答。 “既然如此,逍遥法外的江湖人又该如何算?”程文远将碗推回给展昭,“大宋律例总不可能就是对平民百姓所用。” “但凡大奸大恶之徒,无论是江湖人还是平民百姓、权贵亦或武林高手,作恶都逃不过刑罚。”展昭说。 程文远沉默了半晌,“……展少侠杀过人吗?” 展昭深深地望了一眼程文远,依旧是那样温和的神色,只是墨眸深沉得叫人吃惊,“展某早已做好准备。” 程文远惊得手一抖。 杀人者人恒杀之,入了江湖便逃不开这纷争,手染过鲜血就莫要义愤填膺地说自己无辜,哪怕杀的是罪大恶极之人那又如何,那都是人命。 程文远怔了半晌却低声笑了,“原是如此,哪有什么公不公平。佛家说天道轮回、因果有律,那位少侠说的不错,我贪生又生了报复的快感,竟然满口胡言什么公平,着实可笑。” 展昭望着程文远许久未语。 这个未及束发的少年却有此等悟性和谋算,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糊涂人。 “展少侠是为此而来?”程文远说。 展昭侧过头望向牢狱那模糊的光,神色有些难辨,“不,包公曾说你叫人想到妖吃人一事是为了寻出县衙内的知情人。展某想问,昨日你已知石老头与当年案有关,今日可是真的想下手?” 程文远盯着那胡辣汤的碗良久,终于吐出两字:“想过。” 展昭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终于拎剑提酒,起身欲走,也不再多问石老头的孙子是否也算在其中。 程文远看了一眼地上的食盒,在展昭转身之前仰头忽然问道:“展少侠,若是有一日,展少侠如我这般至亲至爱遭人所屠,又当何为?” 展昭在原地站了片刻,对程文远一笑,衬得眉目在昏暗的光线中极为好看。他似乎说了什么叫程文远瞪大了眼,转身时衣袖惊动了尘土,而挺拔的身形在模糊的光中越走越远。 “你在想什么?”远在屋顶上的姑娘不知何时窜到面前来,冲他摆了摆手。 展昭拂了一把马毛,轻身上马,“姑娘不忙着回去?” 包拯可是下令叫百毒门三日内处理掉所有的食人蚁,否则就将百毒门一块儿写入卷宗,并为旁凶处理。另外,百毒门须将门内三十种奇毒报于官府备案,方才算了百毒门移尸、扰乱办案一事。 这事儿百毒门必须得吃下这个暗亏,哪怕应对官府向来是不讲理的江湖人也不行,回头白骨案的通告一发,百毒门就真成邪魔歪道,在江湖上也是人人喊打了。 “不急,他们已经去回禀掌门,此事自由掌门做主。”姑娘眼睛一转,又问展昭,“你刚才为什么去县衙?刚才不是告辞了吗?” 展昭见那姑娘随时打算揪马尾巴,才无奈开口,“姑娘可还记得昨夜百毒门之人趁乱夜闯县衙。” “我们可没打算对包拯怎么样。”姑娘连忙说。 “展某只是顺道问一句昨夜行刺之事。”展昭牵过缰绳。 “喔你是说安乐侯庞昱买了恶徒行刺包拯一事呀。”姑娘笑,却挡着展昭的道,不叫他的马趁机跑了。 “姑娘从何人口中得知?”展昭扬眉,倒是有些意外。 “从包拯身边的人手里学来的。”姑娘拍拍自己的钱袋,“夜里动静那么大,使点银子就能从衙役口里挖出来。” 展昭又想起一事,“白兄曾说有个小乞丐瞧见一位江湖姑娘从陈家村那头的山上下来了,可说的是你?” “这么晚了还有人看见呀。”姑娘微微睁大了眼。 “这么说来,你们是追杀程文远那夜才发现了陈家村的白骨。”展昭说。 “确实是是迟了一夜才发现的,先是瞧见镖队白骨,便在附近寻找陈文聂哦不对是程文远的踪迹,不过当时天快亮,怕路人通行生了误会便先将镖队尸骨藏在箱子里拉到安平镇了。”姑娘摸着自己的下巴,“那陈家村位置隐秘,我叫人搜了一整天,才在晚上发现了陈家村。” “从陈州境那条官道往陈家村没有小路?”展昭一愣。 “哪来的小路,都是树,除非跟陈文聂一般,一开始就知道往哪个树丛拐能去陈家村,不然非得在那林子里迷路。”姑娘撇嘴。 展昭听她几次没能改口程文远,又问:“程小兄弟拜入百毒门,可是以陈文聂为名。” “哦你这都知道。”姑娘吃惊道,“啊对了对了,展大侠有没有在天昌镇附近见到一个泥球?” “泥……球?”展昭面露茫然。 “大概是半月前从陈州遇上的一个少年,跟个灾民似的,估摸着也是因为安乐侯一事,在陈州遇难已久。他见我们教训了一拨匪徒就扒着我们不放,成天姐姐长姐姐短地喊人,每天都说想上京。不过那天夜里我去寻陈家村时,他大概怕我们把他丢了,半夜也跟了出来,竟是在山里走丢了。”姑娘见展昭反应就知他未曾见过,耸耸肩,终于给展昭让出了道。 展昭暗松了口气。 不过那姑娘又眼疾手快,拉出展昭的衣角,仰着头说:“哦还有展少侠,白少侠和你可是拜把子兄弟,连钱袋都换着用?” 她眼可尖,前日在展昭身上的钱袋,今日就在白玉堂腰间挂着了。 “不过展少侠为何有我百毒门的毒物?那毒我小师妹刚学的,逃不开我的鼻子,”姑娘揉着鼻子说,“还装在钱袋子里,不怕自个儿沾了一手吗?” 展昭刚想说他的钱袋子里哪来的毒物,忽的面色变了。 他那日确实将沾了毒的花瓣包了手帕装过钱袋子里。 “我跟你说你们可别用那钱袋子了,小师妹初学制毒,技艺不精,剂量没个准头,那药平日里不过是叫人发软的毒物,可若是粘上银可就成剧毒了……”姑娘丝毫没察觉展昭的面色,自顾自说着话。 展昭猛然一扯马缰绳,大喝一声:“驾!”枣骝色的大马贴着那姑娘就奔驰而去,眨眼间就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消失了踪影,独留那百毒门的姑娘握着一片衣角出神。 <惊·密林白骨·结> 第24章 第一回下江南,南侠一路通松江 江南夏忙。 这会儿已然伏旱抬头,虽是断梅不久却叫人从嗓子里头都燥出火气来,带着编织草帽的在田里灌水的人倒也不多。若是早些日子,官道两旁的田里头必是热闹得很,多的是薅田的农家,一边提着手杖,一前一后地跨着步子在莳好的秧苗间缝里穿梭;一边隔着田间大声说笑,然后将刚刚冒出头的秕谷、野草都用脚板踩进烂泥里。 远远听到马蹄笃笃声,田里有人抬头,瞧着一人骑着枣骝色大马顶着似火的骄阳终于穿过松江府城门。 大热天的,暑气正重,叫人懒惫,但是行人却是熙熙攘攘,一个挑担叫卖的大爷正从城门口过,没个留神就迎上了那高头大马,惊得差点跌坐在地。 可那高头大马却是生了灵性,高高抬起前腿,马头一调,就与那位大爷错开了身。马上之人反应更是快,一眨眼就翻身下马一手握住那大爷所挑的担子,毫不费力地单手举起,一手扶住大爷的手臂,将他稳稳托住。 这须臾间便是连惊呼都不曾有。 而来人,正是从天昌镇策马而来的展昭。 大爷还没回神,离城门口不远的一家酒楼里就有人吹了声口哨。 那马上下来的蓝衫少年便抬头瞧了一眼,正对上那酒楼里摇着折扇的一位贵公子,衣服华美,虽瞧不清样子但想来品貌也是风流。只是那人穿着粉色长袍,瞧着挺文气怎的眼力如此好,隔了这么远都能注意到这城门口发生的小事。 展昭牵了马别过大爷的连连道谢,斜眼瞧他那匹枣骝色的大马,仿佛在训斥它不听话到了城门口还扼不住腿脚。 那大马也是用大眼睛瞧展昭,像是在说到底是谁让它连日来撒了欢地跑的。 展昭一手将他那马的脑袋按撇了过去。 这几日展昭快马加鞭望能在路上追上白玉堂,叫他别用那钱袋子。可没想到他好不容易在应天府撞上了白福和那几车草药,问起白玉堂的行踪,却得知那日分别之时,正是有人来截这几车草药。若不是白玉堂赶来的及时,光是白福带来的几人哪里能守得住。而后白玉堂怕这几车药又生变故,又不耐与车队慢行,便先捡了重要的一些装了满满当当两盒子骑着快马往陷空岛去了。 展昭闻言更是急切,白玉堂与手下人同行未必用得上他那区区几两银子,反倒无事,可这千里走单骑却是少不得银钱。而白福也不知白玉堂手中没银子,须知他们少爷出门前,卢大爷可是给了一荷包的交子,那数目便是成日里散财也没用这么快。 展昭只好一路南下来寻白玉堂,一走就是大半个月,只是没想到截下白玉堂,便是连个鬼影都没逮着。 不过也不奇怪,白玉堂只顾自己快马疾走,展昭却要处处问询打听方能紧随其后。 不过展昭心想左右无事,包拯一行过了安平镇就是陈州,放粮一事也无需他跟随其后,走一趟松江府也使得。 他从应天府出来,连着快马加鞭了五六日,才在庐州城外的官道上听见那卖茶的老儿和其他人说前些日子庐州闹了大贼,还曾偷了他攒了好些年的银钱,也不知哪路英雄好汉竟将那人逮住,剥成赤条条的,丢进了衙门。 知州问话,那人竟说是个鬼影。 不过,就连老儿的银钱也又出现在他家里,他可高兴。 展昭猜测能有这本事的江湖人不少,不过被说是个鬼影,那恐怕是夜里行事还穿着浅色衣衫的人,这可不就是没半点顾及的白玉堂。 白玉堂那轻功也确实像个鬼影。 展昭便停下问了几句那卖茶的老儿,方知前日有个提着长刀、骑着白马、样貌极俊的公子哥儿在他这儿喝了杯茶,却拿了一张交子给他。 那老儿哪里肯收,他这一口粗茶不过几文钱,哪里能值十贯,这不要他老命嘛。 那公子哥却说手里头的碎散银子刚刚花完了,没有更小的,卖茶老儿便请他喝了杯茶,没要钱。不过有趣的是卖茶老儿眼见着少年腰间的钱袋里头装了东西,按他的经验必然是些碎银裸子,也比这一张十贯的交子好些,但偏生他却不肯用,也不知是何缘故。 展昭从卖茶老儿话里得知,白玉堂手里头另有银钱,方才松了口气。只是白玉堂这一做派,叫展昭不知是如何反应,更是哭笑不得,若说银钱乃身外之物谁看的最通透,拿锦毛鼠做比当真是没的说了。 他又往松江府追了十多日,途径江宁府一路往东南走,总能摸到白玉堂沿路留下的事儿却逮不着人。 展昭却不急了,这白玉堂看来是打定主意不动拿钱袋子,不过也是,堂堂锦毛鼠身上哪里会真没银子,那日顺了他钱袋也不过拿他玩笑。展昭便好好地在路上吃了几顿饱饭,不再成日里风餐露宿。他那马要不是有机会这番撒了欢地跑,早就闹脾气了。 他倒也不慢,与白玉堂前脚接后脚进了松江府。 不过白玉堂直奔陷空岛去了,展昭却不是那么容易进去。况且陷空岛的蒋四爷正病着,恐怕戒备森严,这几日卢家庄也是闭门谢客,他还是在松江府先住下再找机会登门拜访。白玉堂这大半个月都不用他那钱袋子里的银钱,回了陷空岛更不太可能。 展昭牵着马往市集望去,大概是想寻个地方落脚。 松江府东南负海,北通江,多产鱼、盐、稻、蟹,百姓生计无忧,多富商大贾,以民物繁庶。展昭一眼望去竟全是笑面春风,还有敲锣鸣鼓和弦歌之声,一个穿着红衣的新郎官骑着马带着花娇沿街走,正是要去迎亲。 松江府当真称得上衣食才足、番商辐辏,与大难的陈州当真是天壤之别。 想来也就这么个地儿能养出白玉堂那般阔气、拿银子不当银子花的性子,展昭转念一想,心中更是一乐。 不过这么一望,他又瞧见那个身着粉色长袍的公子哥,年纪瞧着比展昭略大些,正趴在酒楼的栏杆上跟个软骨头似的,倒没什么脂粉气,嬉皮笑脸地看着展昭。 展昭半点不恼,还了一笑。 那公子却奇了,心道这年头还有这么个年轻又好脾气的江湖人,还斯斯文文的,一笑便叫人觉得心里舒畅。他扭头端详了一把展昭的面容,从头发看到脖子,从耳朵看到眼睛,又笑了起来。 就这么会儿功夫,展昭已经牵着马在这星雨楼的门口站着了。 他端详着酒楼的牌匾,只觉得星雨楼这名字取得有趣,吃个饭这么烟火气的事,关天上的星辰风雨何事。不过展昭一会儿就想的更远了,这松江府不就是鱼腥入风、禽血化雨么,酒楼里多吃的也就这些,他嘴角一歪,心道自己没事胡乱猜什么,人家就好好地取了个名字罢了。 展昭出神的这会儿,楼上的粉衣公子倒是看清展昭手里拿的那把黑沉又古朴的剑了,一把收起折扇,倒吸口气,转身就往里头走。 展昭也终于进了酒楼,心里却想着这是哪路江湖豪杰。 瞧出他的来头,却躲着不见了,该不会是心虚吧,可看着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 那粉衣公子瞧着软骨头一般,手无缚鸡之力,但握折扇的手却不轻不重,力道巧妙地叫展昭也为之瞩目,想来手上功夫不错。他的那双手也当真是好看,纤长又干净,叫展昭想起郊外破庙避雨时遇上的那位云公子。不过和削瘦单薄、一股子病态的云孤帆不同,粉衣公子面色甚好,还带着一身风流相。 都说江南才子多风流,果真是江南养出来的人么。 展昭左右想不到这年轻人是什么来头,冲掌柜的要了间房,也不再多想。 倒不是展昭真如白玉堂所说,身为南侠却不知江湖事。他独身闯荡江湖几年,该知道的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还是门儿清,便是哪门哪派的功夫路数都能说得上一二,若是新立的门派有些门道的多多少少也会有所耳闻,而有名的游侠、独行客中相熟之人也不在少数,甚至展昭就是出了名的独行侠。 不过交道这一回事,照展昭的想法就是都称不上,只是见面拱拱手称一声这位大侠久仰大名罢了。 还未进房,展昭上了二楼却闻到一股香气,也不知是谁点了一桌好菜,叫人饥肠辘辘、食指大动。 展昭站在楼梯口转头瞧了一眼,正是先头的粉衣公子那桌,边上还坐着个小姑娘大约八、九岁,丱发黄衫,睁着一双大眼睛,天真可爱。他一挑眉,原来是上菜了,还道那粉衣公子是躲了他。 “公子,这些都是给我吃的吗?”小姑娘揪着自己的衣衫小声地问粉衣公子。 “不喜欢?那再换。”那粉衣公子说着就要抬手招呼小二。 小姑娘赶忙揪住粉衣公子的衣角,连连点头:“喜欢喜欢,公子莫换,娘说耕作不易、不可轻言浪费。”软糯童声叫人心生欢喜,厅内的食客都纷纷扭头望去,面带笑意。 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教养当真好极。 粉衣公子瞧了一眼被小姑娘揪着的衣角,小姑娘马上就放手了,低着头格外面红。 展昭却道这孩子家里非富即贵,只是不像与粉衣公子相熟。 未等展昭细想,就见那粉衣公子对小姑娘笑了笑,把跑堂小二拦了下来,“上壶好酒。”随即又问,“店里可有好冰和蜂蜜?” “客官说哪里话,星雨楼别的没有,这伏天儿能不备冰嘛,蜂蜜也是有的。”跑堂的也知粉衣公子手头阔绰,一开口就带着笑脸。 “这天热得要冒汗了,弄些冰水加点蜂蜜给她,小姑娘哪里能喝茶水。”粉衣公子道,“只是莫要太多,凉水回头喝多了闹肚子。” 跑堂小二连连哎了几声,笑道公子细心。 连站在楼梯口的展昭心头都有些佩服,待个孩子能这般妥帖确实少见,展昭自问也难免有所疏忽。 他想了一会,也觉得有些饿了,伸手朝小二招了招,要了个位子点了几个小菜。 松江府的星雨楼他还是第一次来,跑堂的见展昭虽是面生,却瞧着随和,面上便是不笑也有三分笑意,少不得就多说几句,给他说说这店里头的拿手好菜,尤其这附近做水产营生的人家多,星雨楼海鲜更是味道极美。 那头厅里的散客已经开始各自聊了起来,不过大多都在说不久前包公陈州放粮,救了黎民百姓的事儿。 展昭一边端着茶杯,一边细听,想来着大半个月陈州万民都在额手称庆,消息更是传遍大江南北。 不过上回在江宁府吃饭时,便未曾听闻那陈州案的罪魁祸首的消息。 展昭刚刚想到这里,就听那边一个食客说话。 “那安乐侯在陈州鱼肉百姓、强抢民女、恶事做尽,早该叫包公斩了!” “话是这么说,但那毕竟是当今圣上的国舅爷,还有庞太师顶着。包公若真动手怎的没消息?难不成……”另一人听那食客说话,忍不住开口。 “包公刚正不阿,绝不可能包庇那大奸臣庞吉的儿子,定是消息还未传来。”食客轻哼道。 “据说是还没逮到那安乐侯。”又一人说道,想来来往四方的商贾与江湖人得到的消息也不尽相同,“想来那小毛头也是怕了咱们包大人,躲了起来,只望包大人早日抓住他,别叫他有机会躲回东京,反倒为难了包大人。” “便是躲了回去又如何,包大人秉公办案,那安乐侯无恶不作,闹得陈州百姓怨声载道,人人得而诛之,就该砍了头消了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的怨气。” 展昭扶着茶杯,心想包拯如何能叫安乐侯给逃了。 若是真叫他跑回开封,叫官家和庞太师包庇,便是包公也要衡量几分。 倒不是说包拯在权势前会退缩,只是行事难免要麻烦,包拯毕竟是心在苍生,若是就这么被当今革了官职,才真是得不偿失。 这会儿跑堂的端着酒菜上来了。 展昭压开茶盏,给跑堂的让开桌子,心里想着那日在苗家集听闻苗秀说庞昱从东皋林悄悄入京,而细软和抢来的女子从观音庵的岔道走水路过。这两个消息展昭确实是告知包拯了,难不成庞昱没从那头过? 他用手抹了一把筷子,心里也是想不明白。 总不可能包拯光顾着天昌镇白骨案,把安乐侯庞昱给望之脑后了。 展昭心道早知白玉堂不会动他的钱袋子,他也当跑一趟陈州将那安乐侯庞昱给包拯先逮住。不过他虽这么想却还是自认得跑这一趟,若是真叫白玉堂摸了那钱袋子里头的银子,身中剧毒,那当真是展昭的不是了。安乐侯总归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轻重缓急展昭自然分得清。 展昭想到这里又是心中一叹,这大半个月的奔走也算是少有的胆战心惊,生怕路上就断了白玉堂的消息。他还是尽快往陷空岛去一趟才是。 随即展昭又那边又有食客轻声说话,似是这松江府附近的做水产营生的汉子,瞧着手上也有点武艺。 他俩说的正是陷空岛的蒋四爷大病一事。 “这几日蒋四爷竟病得如此厉害,陷空岛几番闭门谢客、不问世事,有好些人都上门来闹事了。”一人双手握着筷子低叹。 “可不是,三爷好几日未出,好些个没眼色的竟然都欺到头上来了。”另一人说道,满脸哀色,“谁不知道陷空岛的地界随便捕鱼,只一点,莫要闹得不痛快,结果那些个水寨的渔夫竟然使些低三下四的手段,抢了我们的营生,这叫我们怎么活。” “前些日子我的东西都被砸了,连着好几日不敢出门。若就是如此也罢了,我瞧着近日无人管束,还有些三教九流的人摸进了松江府,官府也管不住。你看最近这风头,当真是乱的很。”那汉子大约是有些顾忌,扭头来回看了好几眼,才小声地说。 “不如我们再去求求陷空岛的几位爷?” “要是他们真得的了空,怎会弃我们不顾,我们在这儿打鱼都大半辈子了,那几位爷我们能不熟吗?怕是这回陷空岛当真是自顾不暇。” 说着,二人相视一眼又是重重一叹,眉头就差没挤成一个愁字。 第25章 第二回松江府,一桩红事成白事 展昭握着筷子停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又仿佛仅仅只是在出神,但筷子稳稳地停在半空,半点都不抖动。 等到那边小声说陷空岛的两个汉子会账离去,他才面色如常地放下筷子,倒了杯酒。这店里嘈杂,多是平头百姓,先头能听见俩汉子闲话的不多,只是多没有当回事。 陷空岛的翻江鼠蒋四爷一向形如病夫,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这几日传出病入膏肓,仿佛命不久矣的消息虽是叫人惋惜,却也并不意外,毕竟是翻江倒海的本事,天天在水里头泡着哪里能好。 都说陷空岛五义情同手足,说是穿一条裤子的亲兄弟也不为过了,这番心焦不理世事也在情理之中。 可展昭却生了狐疑。 蒋平确是生了重病不假,展昭从白玉堂口中所知不多也能猜出一二。白玉堂几次念念不忘那些药材,就差没上门和官府直接抢了,总不可能是拿他义兄说笑。 只是蒋平再如何病重,陷空岛也不至于到了自顾不暇的地步,竟是连家门口发生的事都不管不顾了。那毕竟是陷空岛的地界,回头蒋四爷的病一好,还是该如何便是如何。若是真闹出大事,陷空岛在众人心里头可真就没什么威信可言了,又哪里能立足于松江府。 陷空岛当家的又不是只有一位。 且半个多月前白玉堂也能在外行走,再十万火急也不是人人都腾不出手来。 展昭不动声色地扫过酒楼厅里的众人,不知为何觉得眼皮微跳,他偏过头,隐含忧虑地远望着窗外。 正是这时,窗外的大街上传来一阵锣响,又急又乱,远远地有人大喊:“出事啦!打死人啦!” 展昭捡了手边的巨阙便跳出了窗子,身影快的叫人眨眼不及。 “快去报官!”紧接着街上又是一声传来。 星雨楼跑堂的小二一呆,正要喊有人赖账,就被那粉衣公子拍了拍肩膀,指了指展昭桌上放着的银钱。 “那位少侠就住这店里,银子不会少了店家的。且他还没来得及动筷,我看你还是莫要收了,这一去一回不过一会儿工夫,但多半是饥肠辘辘。”粉衣公子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微弯,叫人忍不住都盯着他眼角的小痣看,虽然没有脂粉气,也当真是一点英气都无。 跑堂小二只觉得晃眼,连连哎了几声。 厅里好些人都跑出去瞧热闹了,唯有粉衣公子和那个小姑娘还好好地坐着。 粉衣公子在位子上一杯一杯倒着酒喝,偶尔夹一口菜也不往自个儿嘴里送,而是放到小姑娘饭碗前的空碗里,免得小姑娘抬手不方便。小姑娘就更乖了,好似一点都不好奇外头发生了何事,只低头扒着碗里的饭。 连跑堂的忍不住凑着窗外瞧了一眼,好些人围在街那头,他也一时瞧不清楚。虽是好奇也没有往外伸着脖子看了,他要是甩手跑去瞧热闹回头就是掌柜的一顿鸡毛掸子。 先头叫那么响,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打死人了。 跑堂小二还在心里嘀咕着,展昭倒是踩着瓦片第一个赶到了闹事的地方。他的身姿轻巧得当真如燕过塘,单手一把抓住打人那个男人的手,脚下横着一撇,将周围几个大汉都轻松撂倒在地,便是连剑都未曾拔出。 而地上被按着打的人也露出了真容,竟是个近四十岁的胖妇人。她穿着花哨的红装,脸上被打的那叫一个鼻青脸肿、惨不忍睹,手里抓着帕子,坐在地上撒泼般大哭大叫,却嘶哑地不成句,“打、打死人啦、救救命啊——” 展昭一愣,这妇人怎么好似个媒婆? “打的就是你——”那被展昭抓住手的男人疯了般大叫,拿脚踹那胖妇人,充红了一双眼,可真叫一个往死里打,“我好好的儿子——你——你做的什么媒——我——” “你你你——”胖妇人拿手指着那个男人,说了半天才把口舌捋直了,“我我我我家——他他他可是在陷空岛当差的,你、你敢打死我——?!你敢!!” 发疯的男人气得噎住了,“你——你——” 展昭一愣,先是听到宅子里头有人哭着“我的儿啊……”,才回过神来。 他仰头环顾了一眼,四周竟多是穿着红衣、敲锣鸣鼓的,可不就是刚刚在城门口瞧见的那一队迎亲之人吗,怎的好好的喜事闹成这样。而他手里按住的那个男人身着锦衣,蓄了胡子,虽是散了头发,也可看出是常年养尊处优惯了,仿佛是诗书礼仪之家的书生老爷,又怎会亲自动手打起个妇人来。 围着的百姓有两三人大抵是知道发生了何事,相互间小声说起来。 “……哎唷造孽哎,好好的喜事变丧事。”有人摇头直叹。 “老王你可是看见了?” “可不,那张家公子多灵多俊的一个小伙子,才刚刚踢了花娇将新娘子迎出来,竟一头栽倒在地,半晌没个动静。” “这是死……”接话的人瞧了一眼发疯的张员外,生了恻隐之心,话头一转。“病了?” “谁知道呢。”老王话是这么说,但是神色里的意味谁都瞧的明白,“那新娘子也是,盖头都没掀呢,踩着门槛和抬新郎官一起进去,也没人扶一把,竟是一头撞在地上一下就没气儿了。苏家的人这会儿还没来,要来了还不得拼命。” “那苏家女可是百家求,活生生的好女儿进门第一日就没了……这、这好好的亲家真成冤家了,怎会如此……” “哎!我跟你说,冲八字了!”老王跺了跺脚,“刚刚我们对街那许媒婆跑来,也不知是哪儿得来的消息,大老远的就嚷嚷八字相冲,这亲事结不得,结果那苏家姑娘正巧一脚踏进门槛,人多眼杂的,直挺挺地就跌了一跤,脑门对着地砸下去的。” “这就没气儿了?!”好几人大惊出声。 人群里自然另外有人也听见了,只问:“冲八字媒人怎的不知?这不是做死媒吗!难不成叫狼狗吞了心!” “那徐媒婆怎晓得张家公子和苏家小姐的生辰八字?” “这事儿我听说了一些,那许媒婆原是给苏家小姐牵桥搭线的,张家公子早给她排了出去,不知怎么的慢了一步,叫别人给牵上了。” “都到成亲这日了,竟是才发现,造孽哦。” “可怜那张员外,就这么个独子,生来聪敏又孝顺,今年说是要下场试试的……”说着又是满含惋惜的叹息。 大约是这话也叫张员外听见了,又是一阵刺激,便是被展昭紧紧扣住了手,也发了疯地一脚脚往胖妇人身上踹,每一脚都狠绝得很,痛得那媒婆哇哇大叫。展昭不欲伤人,险些拉不住,只好使了内劲将张员外提溜到一边去。 不然恐是又要闹出人命来。 “依我看是媒人瞧着张苏两家若是做成,给的银钱多,就暗地里掩下了此事,当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连人命也不顾。”有人猜测,也是说的有板有眼,叫多人都信服了,不然还能有什么叫她做出这番丧天害理之事。 “难怪张员外都亲自上手打人,要我我也往死里打。” 展昭听着听着也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弄了个清楚,低头瞧着那个不做解释、只撒泼大哭大叫的胖妇人,眉头高高隆起,心道莫非真给猜着了? 若是真如此,这媒婆便是被活活打死也多的是叫好之声。 展昭眼底微微闪烁,见张员外面若癫狂却掩不住眼底的凄色,而宅子里头还有妇人哽得几次噎住气,竟是泣不成声。 张员外被展昭拦下一口气无处泄更是堵在胸口,展昭心里难免不忍,伸手为张员外拂了一把背,将他那口噎在心口的气给顺缓了些。到底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展昭早年丧父自知一日至亲死离之痛,心中一叹,轻声道:“张员外保重身体,莫叫张公子心忧,不能瞑目。” 张员外闻言老泪纵横,神智一清,这口气总算是缓了下来。 展昭也暗自松了口气。 正在这当口,府衙的衙役排着队急匆匆地跑来了,老远就口中嚷着:“干什么呢!大街上不许闹事!” 展昭松开了手,往人群里退了一步,余光瞥过那坐在地上撒泼的胖妇人,轻轻一踢脚边的小石子。 那小石子击中了胖妇人的腰,叫她吃痛地拗了个奇怪姿势,摔倒在地发出一声哎唷。她扭头是那眼里都是气恼和怨毒,可却对上了一双笑眯眯的眼睛,明亮又通透,和气得叫她竟也发不出火来。 也就这么会儿功夫,衙役拦开人群,将媒婆和张员外都架住了,宅子也里里外外都包了起来。带头的衙役给张员外拱手半鞠了个躬,这要才问起话来。 可他还没开口呢,那胖妇人一把扑倒在衙役面前,抱住他的腿大声哭道:“差爷啊你可算来了,这张员外不讲理啊青天白日的就差点活活将老婆子打死在此地啊,你看看我这脸哪里还能见人啊……” 众生哗然。 更是有好几人连呸了几口气,怒骂那媒婆不要脸,竟是恶人先告状。 领头的衙役半天扯不出自己被胖妇人牢牢抱紧的腿,就差没抬腿踹人了,好险给忍住了。不过他见媒婆死活不撒手,鼻青脸肿的面上哭得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都抹在他裤子上,竟然也面不改色,直接扭头和张员外说起话来,将底下那胖妇人给生生的无视了。 张员外这会儿神志清醒了,所说之事也与先头围观百姓所议无二。 只是张员外也明白他的儿子是当真咽气了,他亲自摸了脉,请来的大夫也说是回天乏术,他虽是说不出口也没有糊弄衙役。 带头的衙役低头瞧了一眼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媒婆,冲他带来的衙役们一招手,将媒婆终于车开了,“先带回去,和大人回禀清楚了,看大人如何定夺。”端的叫一个干脆利落,行事如风,理都不理那媒婆几番又哭又闹、大嚷大叫,难怪是个领头的。 那头媒婆还是不死心,一个胖妇人力气也不小,几番挣扎。 “你们敢动我——我——我——陷空岛不会——”她因为被两个衙役生拉硬拽地往衙门方向拖,叫喊的话一断一续,终于叫忍无可忍的衙役用布塞了一嘴。 人群里还有人笑那媒婆,陷空岛的几位爷是什么人,远近驰名的大善人,还会理她这种作恶之人。 带头的衙役却拧着眉毛嘀咕了一句。 不过很好他便转头又对张员外行了一礼,口中道:“本该让张员外先料理家事要紧,但毕竟是闹了人命,大人那边肯定是要问问清楚的,还望张员外体谅,能随我们走一趟。” 张员外到底是个读书人,怒极的那口气叫展昭给顺了,倒是默然地点头,“有劳差爷了。” 领头衙役见张员外这回连衣冠都忘了正,这么大年纪还红了一双眼,只能微微叹气,“张员外节哀。”若是能叫张家公子和那苏家小姐一块儿送去府衙那是更好的,也叫仵作能弄弄清楚是因何就众目睽睽之下暴毙,但这话确实说不出口了。 大多人家都是不愿至亲死后还叫人动手动脚,更别说验尸一事指不定就死无全尸,哪里能忍。 不多时,苏家二老也是匆匆赶来,还未进屋,只见张员外的面色便知消息不假,登时痛哭口中亦呼:“我的儿啊……”当真叫闻者心酸不已,苏夫人更是一口气没提上来厥了过去,四周的仆人连忙大呼夫人,围了上去。 幸好张家请来的宾客中有大夫,忙上前将人推开,一掐人中将苏夫人这口气先缓了回来。 张宅门口一通混乱。 张员外闭了闭眼,听着屋内他夫人痛哭,心中一痛,却记着那句莫叫张公子死不瞑目,这媒婆干出这等事,他绝不会放过。思及此,张员外扭头寻起了先头叫他神智一清的少年人,不过人群拥挤他也没能寻着。 这时的展昭却是离了人群,轻巧上了屋檐,蹙着眉沉思。 那胖媒婆已经被架走了,虽说张员外打人不对,但邻里邻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便是衙役也明白张员外可怜。 此案若是查不出个源头,估摸着胖媒婆牵了八字相冲的亲事头一个被当做居心不轨处置了,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新郎新娘莫名其妙双双暴毙,便是相克之说虚无缥缈、不可尽信,也只能如此。 展昭盯着带头的衙役,街上的人群渐渐散去。 他心想自己可曾听错了,那媒婆确实几番提到了陷空岛,而那领头衙役的嘀咕声音虽小,展昭也听了个全。 展昭搔了搔下巴,翻身进了张宅。 宅子里到处都是正红色的布料,可屋里头的躺着两具尸首,皆着红装。张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苏家二老也是在厅里抱着自家穿着嫁衣的姑娘。 到底是陌不相识,展昭不便进厅,便在前院走廊上拦下了一个小厮。 那小厮满脸写着懵,好好走着呢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被提溜到了老高的地方,迎面就是一张笑眯眯的脸。 “小兄弟莫慌,展某只是跟你打听点事,绝不会害你性命。”展昭在小厮惊呼前安抚道。 大概是瞧着展昭面善,小厮连连点头。 “给你们公子做媒的那个媒人可是松江府人?没听见有人提起她的姓氏,可是不太相熟?”展昭问。 小厮听展昭问得这事,立马就愤愤道:“那媒人不是本地的,一般都找许媒婆,只是我们老爷听了人举荐,说是陷空岛作保,这才信了她,没想到竟——” 他鲠了口气,也是当真伤心,声音也低了下去,“竟害了我们公子。” 展昭看人准,这一抓逮来的正是张公子身旁的伴当小厮,对这事儿知晓的甚多。 “按理说成亲一事不可草率,可偏生苏家小姐在松江府是鼎鼎有名的才女,长得好看不说,性子据说也是温柔小意,夫人见了几面很是满意这才定下了,没想到这八字上出了差错,叫我们被瞒了这么久……这可恶的婆子——”到最后小厮只剩恨恨之声。 展昭心道果然,远远望了一眼陷空岛的方向,在将小厮放下去前,又问了一句:“近日松江府可是不□□宁?可有发生其他与陷空岛有关的事?” 小厮想了想却摇头,“这些日子我们都在筹备亲事,没听说什么。” 话音未落,展昭已将小厮放下,一翻身就窜了出去,心里还想的是那领头的衙役小声嘀咕的那句话。 “又是陷空岛。” 第26章 第三回梨园廊,事事矛头指陷空 与展昭而言,这天下消息来往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 但是叫他较为困扰的是,其中几个地方他总是敬而远之,比如眼前的风尘之地。 展昭骑着马瞧了瞧街巷附近来往的人群和那倚栏笑闹、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下意识地牵着马向后退了一步。 也不知是哪个窑姐儿眼尖,望见了骑着马立于阴影里头的展昭,朝他摇起了手帕、送起了秋波。这身形提拔的气度可不是常人家能养的出来的,见多了世面的风尘女子对此最有眼力,说不定就跟院里的头牌姑娘似的傍上了大爷,天天往屋子里送美酒金饰,连妈妈都好声好气的说话。想到这些,那些个窑姐儿的手中的帕子就挥得更起劲了。 展昭一概装作充耳不闻,却也忍不住搔了搔下巴。 若是平日里,展昭定然是绕着走,可偏生他瞧着一个穿着浅青色的身影在这大白日里跟个鬼影似得,一晃而过,手里还提着刀,窜进了小楼的窗口。 展昭没认错,那是白玉堂。 这事儿得从他出了张宅、拐道去了一趟松江府府衙说起。 许是先头看够了热闹,府衙门口竟是一人都没有,便是有打听消息的也被几个衙役拦的远了些。 府衙大堂里张员外和那胖妇人媒婆一块儿候着,鼻青脸肿的媒婆将嘴里头塞着的布扯出来,一脸趾高气昂,像是自己才是占理之人。她这番作态更是让张员外气的浑身发抖,得亏张员外牢记这是个什么地儿,扭过头一个眼不见为净,没跟胖妇人在公堂上又打起来。 不然到时候甭管他有没有理,都是先一顿板子伺候。 而刚刚带头的衙役先将张家之事同知府三言两语先说个明白,好叫知府理清堂下所站之人的关系。 展昭来得不慢,刚刚掀起府衙公堂的屋顶瓦片,就听那知府一拍桌案。 他连忙捧住瓦片,一边听知府问话,一边想着大半月前所见的白玉堂。那时白玉堂话是说的急,却显然是有把握的紧。可见大半个月前的松江府陷空岛并无异状,又或者换句话说,按展昭的猜测,蒋四爷所谓的病和陷空岛闭门谢客怕是一切的开端。 随即展昭又想起白福曾说有人来截陷空岛的草药,还是白玉堂及时赶到才没出意外,难不成这其中也有干系?哪波江湖势力给陷空岛下套叫他们无暇理事?那么所求为何呢? 陷空岛五义行侠仗义、积善除恶,声名远扬,但应该没结下什么深仇大怨要这般算计。且因为借着松江府这地界做起了生意,五鼠已经只能算半个江湖人了,那些人下黑手总不可能是为了陷空岛那万贯积财。 展昭暗自摇摇头。 这时公堂内正是知府拍板质问胖妇人为何牵了八字相冲的亲事。 那媒婆却是扭着身体起来,对着知府鞠了一躬,满是乌青的脸堆起笑来有些寒碜,口中直说:“大人,请我做媒的是张员外,挑的又是松江府都有名的苏家小姐,也是张夫人亲自相看后点头应了的,这出了事儿可怪我了,老婆子承受不起。” 口气轻蔑,且字字戳心,叫张员外指着她半晌只能说出一个“你”字。 “且张员外只听那许媒婆嚷嚷什么八字相冲,就信了她的话,当日拿着苏小姐生辰八字来的是我可不是她。”胖妇人说到这里又转头对知府跪下了,“大人,当真是冤枉大了!” 屋顶上听着的展昭眉头一皱,心道这媒婆当真是没个顾忌,这番说话作态,就算她是冤枉的……才刚想到这儿,公堂里的张员外就指着媒婆大骂:“若不是那陷空岛的给你做保,我如何能信了你一个外来的媒人,我看你就是居心不轨,掉钱眼里去了!” 公堂上的知府一愣,疑道:“又关陷空岛何事?” 说着知府还瞧了那领头的衙役一眼,他可没说这事。 领头的衙役站直着身,绷着脸不回应知府,像是一点不知道张员外所谓何事。 展昭则是将手中的瓦片放下,没打算再听一遍先头的争执了。他扭头瞧了一眼府衙里来来往往衙役,想着再逮一个衙役上来问问。还没等他动手,展昭抓着巨阙向后一退,整个人腾身而起,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落在对面衙门大门的顶上。 而同时,公堂的屋顶猛然被掀开了一个洞,瓦片零零散散地掉了一地,知府在里头气急败坏地大喊:“老潘你不知道修屋顶贵啊!” 展昭还没来得及笑,便瞧见那个带头的衙役提着刀从里头跳了出来,正是知府口中喊得老潘。展昭眉梢一挑,这松江府的衙役功夫还成,他不过泄了一口气便被发现了。 老潘一抬头看见是个少年人也是一怔,他这一下来的又急又凶,竟没逮着人也是惭愧。且就这会功夫少年便跳开这么远的距离,轻功底子怕是上乘,若是真想躲了他,他恐是连个影子也摸不着。 思及此,老潘双手一拱似是有礼,口中问道:“不知这位少侠来府衙有何要事?” 展昭一偏头,目光瞥过周围,不等公堂里的几位被动静引出来,同是拱手还礼,“展某初到松江府,捡着一玉腰佩,瞧成色挺贵重,便想来官府问问。”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成色极好的玉腰佩,从指间垂挂了下来,是个贵公子的玩意儿,而展昭所着衣衫却是与这玉腰佩不搭的,可见不是他的。 “不想府衙的诸位忙碌,没在门口见找个衙役,此番是展某唐突了。”展昭脸上是和和气气的笑容,叫人觉得纯良可信。 老潘盯着摇摇晃晃的玉腰佩瞧了半晌,仿佛是隔着老远终于看到那玉腰佩上刻的是什么,眉头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闭了口。 衙役们现在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公堂里站着,还有几个在巡街,不然就是将那些想凑到公堂看热闹的百姓稍微拦开些,免得人挤人回头出事儿。正如展昭所说,府衙大门口还真是一人都没有。 展昭一笑,单手一揽将玉腰佩抓进手心,“不过是展某想差了,松江府富饶,这种腰佩自然算不得什么。” 他瞧了老潘一眼,转身跃下屋顶,也没急着跑,轻轻松松地往星雨楼走去了。 他刚刚拐了两个街角,还没到星雨楼,有人拦下了展昭。 “你可认得陷空岛的白五爷?”一句话劈头盖脸而来。 那握着刀拦下展昭的正是府衙里头当差的老潘,话说的也直。 展昭挑眉,却不说话,只是打量着这个被成为老潘的衙役,这可能算是他俩第三照面了。老潘脸上有两撇小胡子,眼神黑亮,说是老潘其实年纪是说大了,至多三十多岁,人也精壮,瞧着可精神,不过脖子侧边有三条血痕,像是被利爪挠出来的。 “少侠捡到的那玉腰佩,潘某可能见过。”见展昭不说话,老潘又说道,“若是潘某没认错,那腰佩上刻得并非龙凤貔貅。” 展昭又伸出手,那玉腰佩从掌间垂下来,“潘兄可是说这个?”正是展昭大半个月前在天昌镇从白玉堂身上顺来的玉腰佩。 正如老潘所说,那玉腰佩上刻着的既不是龙、凤或者蝙蝠,也不是貔貅,而是一只惟妙惟肖的小老鼠。平常人家哪里会用这么好的玉刻这种动物,定是希望寓意吉祥、多财多福,便是富贵商贾也不会这般浪费好东西,可偏生白玉堂以锦毛鼠的名头为傲,弄这些东西也不奇怪。 展昭面上带着和气的笑容,语气却笃定,“你果真是与陷空岛有旧。” 若非如此,老潘先头在公堂无须隐瞒媒婆与陷空岛的干系,且认出了展昭手里头的玉腰佩却欲言又止。 “少侠是特意等潘某的。”老潘说。 展昭先前在府衙所说除了应付被动静吸引来的其他人,更重要的还有试探这衙役老潘。 展昭一笑,“展某初来松江府不假,正欲往陷空岛去,却遇到了张府一事,想跟潘兄打听打听,这几日陷空岛可卷入了什么事?” 老潘还在打量展昭,并不正面回答展昭,反倒是问起话来:“五爷未回两月有余,少侠可曾见到?” “若是没错,今日白兄刚回陷空岛,展某有事慢了他一步。”展昭说。 “果真?”老潘脱口而出,脸上露出喜色。 他在原地转了两圈,口中直道:“好极好极,五爷回来便好。” 还是展昭打断了他,神色恳切,“可白兄今日才归,怕是对陷空岛之事一无所知,还望潘兄能据实相告,也好叫白兄早做打算。” “少侠所言极是。”老潘终于卸下心防,瞧着四周的人又压低了些声音,“不瞒少侠,说是说的陷空岛,其实这几日传来传去的事儿都不该算到那五位爷头上,只是这几日五位爷不知怎的不出来给个说法,而这些边边角角的事儿越惹越大,还都跟陷空岛沾亲带故。” 展昭眼底微闪,没有说话,但瞧着街巷来往的百姓,神色却是隐隐带忧。 “大约四日前有个姓郭的老儿带着他女儿来松江府探亲,却被几个混混生生逮回去了。那郭老儿来报官,说是那混混声称他们五爷尚未成亲,又见郭姑娘长得好看,硬是拖去给他们五爷当夫人。大人问起五爷何人,说的正是陷空岛的白五爷,那几个混混好像确实有在陷空岛接了差事,郭姑娘也被带去陷空岛了。”老潘说着还跺了跺脚,“五爷哪里是这种人,还需要他们几个混混分忧,竟是什么盆子都往五爷身上扣。” 展昭闻言一愣,“那姑娘后来可曾带回来了?” “还没呢。”老潘恨恨道,“好好一闺女儿,愣是被留在陷空岛上好几日,也不知是如何了。你说这算怎么个道理,偏偏官府不好直接往陷空岛去。” 这可麻烦大了。 展昭心头一跳,姑娘家名节要紧,那良家女子被掳走几日,不清不白地留在陷空岛上,这回头便是回来了也是被明里暗里指着骂。这世间对女子想来不宽容,白玉堂这下当真是顶锅了,都说锦毛鼠白玉堂风流天下该不会顶的都是这些锅罢。 但要说白玉堂会干这种事,有几人能信?反正老潘是万万不信的。 白五爷若真想要成亲,随意放个消息,怕是媒人都踏破了陷空岛的门槛。这松江府的哪个姑娘不想嫁给白五爷? 何况这两月来白玉堂根本不在陷空岛,展昭也是清楚的。 “可还有其他?”展昭想了想又问。 老潘有些迟疑,还是点头了,这回不是压低了声音而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大约十日前,有两个牙婆在南市打起来了。” “牙婆?”展昭难得的有些吃惊。 越是繁华的地方,这些又黑又灰的买卖越多,东京开封是如此,松江府也是如此。大户人家少不了干活的奴仆,走投无路的人家也总有将儿女买了的,牙婆做的就是这种买卖生意的中间人。但这些人狡诈的很,明明关系七通八达却装作谁都不认识,他们手里多是转手过身份不明不白的人,尤其是那些卖到大户人家的小孩儿,指不定就是哪儿拐来的。 也正因为他们手里头沾染的未必干净,做事儿都是背地里,不敢明面上闹事,生怕惹上官府。若是叫官府查个首尾,他们岂止是家宅难安,怕是祸及全家、难逃罪责。 “因何闹事?”展昭继续问。 “利字当头。”老潘言简意赅地说。 “此事与陷空岛……?”展昭话未尽,但意思却明白得很。 “后来闹到明面上,被押进大牢,所以百姓知晓的不多。大人一问话竟得知那两个牙婆一直一同做买卖,只是这两人前些日子分别傍上了陷空岛这艘大船,俱是心怀鬼胎,想独吞了手里的路子,好从陷空岛手里多得点好处。结果二人谁也没害成谁,反倒是伤了家里人的性命,第二日在南市遇上了,扭打在地,两个女人打架当真是谁都拉不开。”说到这里,老潘忍不住捂了一把自己的脖子。 展昭这下知道那三道痕迹是怎么来的了。 不过引他注意的却是老潘的话,“那两牙婆的意思是,这买卖里头有陷空岛的手笔?” 老潘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语气里也满是不可置信,“听闻是二爷。” “彻地鼠韩彰韩二爷?”展昭眼底掩不住的震惊。 他不等老潘再点头,立即追问了一句,“你先头说有人将郭姑娘带上了陷空岛,你们官府却没上岛去寻?那岛上的另外几人竟是没有反应?”手底下的人干出这些事,那与乡邻和睦、为人和善的卢方怎能忍。 “这事儿最是奇怪,蒋四爷生病大约是两月前的事,那时卢大爷几人虽是焦急但也未曾闭门谢客,卢大嫂还进城买药,我遇见了呢。可大约是半月前起,他们竟是再无声响了。韩二爷那事儿一出,大人就叫我们去陷空岛带韩二爷问问话,可松江以芦花荡为界,荡南方是陷空岛,我们叫了船却总不知不觉便往往荡北的茉花村去了。这些日子里,松江府的百姓也渐渐陷空岛多了些怨言……” 老潘话未说完,展昭便心道一句糟了。 错开老潘就往星雨楼去,竟是少有的显出了真本事,在来往庞杂的人群里仿佛当真是身轻如燕的闪回,几下就不见了踪影。叫留在原地的老潘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展昭跃上屋顶,吹了一声口哨,他那匹枣骝色的大马从星雨楼的马厩里一跃而出,正好接住了仿佛鹞子般落下的展昭。他一扯缰绳就往东北方向疾驰,那边正是往陷空岛去的方向。 然而还未等展昭行出两条街,他猝然扯住了缰绳,一扭头便瞧见不远处一个浅青色的身影仿佛鬼一般滑过,窜进了一小楼的窗子里,长刀并未出鞘,却在日光下有些晃眼。展昭想也未想便骑着马往那条小楼去了。 若是展昭的眼力未有衰减,那绝对是白玉堂。 然而展昭未曾想到,白玉堂青天白日里进的竟然是个窑子,叫展昭赶忙在阴影里扼住了自己的大马。 虽早对锦毛鼠白玉堂才色双绝、风流倜傥的美名有所耳闻,但这十七八岁的少年就往窑子里跑的这么干脆利落还真是未曾见过。展昭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那些招摇的窑姐儿们,却是经不住又牵着缰绳往后退一步,心里想着白玉堂还要在里头呆多久。 终于在几个窑姐儿凑近前,他还是轻身借力也往窗子里飞去了。 徒留他的枣骝色大马用一双大眼瞪着那几个满是脂粉味的窑姐儿,脾气仿佛暴躁得很,一点不似温顺的马反倒像深山老林里出来的野兽,吓得几个窑姐儿连忙退了回去。 展昭抱着剑在窗台刚刚落下脚,耳畔传来一声惊呼。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探身进屋,却发现穿过这小楼的屋子后竟是一个回廊,而里头来往的不是窑姐儿,而是梨园戏班。随着那声惊呼,展昭扶着栏杆一抬头,所有吹拉弹唱的声音都在咚的一声中戛然而止。 而白玉堂就站在对面的走廊上,冷眼瞧着下头。 展昭的眉间紧蹙,老潘卸下心防说的第一句话他确实是听明白了。 早些时候百姓听到与陷空岛有干系时,还会笑那些人跟陷空岛攀亲戚,因为心里头还信着陷空五鼠是远近闻名的好人;后来听到的多了,也便以为是陷空岛恶仆仗势欺人;再久些不见陷空岛五位爷出面解释便成了他们纵奴行凶。 展昭一一扫过那些梨园戏班的人,终于在一声尖叫和“杀人啦”的喊话中,将视线停留在从楼上一坠而下、生死不知的那个戏子身上。 终有一日,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陷空岛的五位主人。 第27章 第四回疏阁里,坠楼戏子乱人心 疏阁是松江府出了名的青楼,这名字起的古怪,念着好似书阁,任谁也想不到指的是这等瓦舍勾栏、风尘之地,尤其是外乡人出来此地都以为是什么风雅楼阁,作听琴论道之用。 可没人敢笑话,开院起名的那位爷明面上声名不显,暗道里却快赶得上松江一霸,手底下的人鱼龙混杂,有人偷偷在背后说他一两句,隔半柱香他就能知晓的一清二楚。可以说是一般人家都得罪不起,也就陷空岛的白五爷敢随意拿这事儿打趣。 疏阁前院是窑子后院是梨园,有两个大门,俩院子中间却是一座小楼连接。 梨园是回廊式的三层楼,中间的院子里搭了台子,松江府最有名的两个戏班都在这里。 这地界繁华,除了疏阁还有春风阁、群芳院、逸翠园、醉花楼,再往前面些还有茶楼饭馆,热闹非凡。尤其是一到夜市,到处都是站在门口笑吟吟招呼人的窑姐儿,燕肥环瘦各有不同,穿的花枝招展,笑的眉飞色舞,当真叫一个百花争艳、歌舞升平。 当然最有名的还是疏阁的清倌人、醉花楼的花船红倌人、逸翠园的小浪/蹄子浑倌人。疏阁清倌人多,才貌双绝,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多少都沾点,其中不少还是梨园戏子,自诩风流才子都愿意来这儿捧个场。 而从楼上坠下的戏子正是这疏阁里有名的温蝶姑娘。唱戏好听不说,还弹得一手琴,不过最叫人称道的还是她那一手簪花小楷,有传闻说便是陷空岛的白五爷也是甚为心悦。只是没人敢拿这事儿去问白五爷,也不知是真是假。 可如今温蝶姑娘从楼上一坠而下,她房门口站着的竟然就是冷着脸的白五爷。 白玉堂瞧着楼下的人惊呼着去报官,还有人小心地去探温蝶的鼻息,自个儿也只是拎着刀神色漠然。都说白五爷喜怒难料,但多是笑中带煞,少有板成一张冰块脸的。此刻别说是生人勿进,这便是熟人也觉得凑近了要打个寒战,纷纷压紧了口舌,不敢讨巧乱说话。 这究竟是不是白五爷干的,他们面面相觑,心里头都暗暗打鼓不敢妄加推测。 眼见着白玉堂要下楼,走廊上的众人纷纷躲出一条道来,就怕被一刀横削了。 可就是这时,众人面含震惊地看着一个人轻轻将手伸去了白玉堂的后肩,似是个和白五爷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人,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近的。众人都扭头去打量那个少年人,这一瞧都觉得好看的紧,称得上是少年俊才,一个个心里忍不住暗暗跺脚,这少年怎么想不开呢?难不成这手不想要了? 白玉堂果真头也不回,横着就是一刀,吓得周围人都是一声抽气。 少年人面上带笑,半点不恼,手中黑沉的剑一抬,并未出鞘却恰到好处地卡住白玉堂的长刀。 白玉堂原是冰冷的面色微微一怔,偏过头就撞进一双墨眸。 正是展昭。 展昭迎面便给了个笑脸,温温和和,黑沉沉的眸子里灵气十足,仿佛明镜般映出白玉堂此刻的面容。 白玉堂眉梢一挑,满脸的冰霜杀气全给了棉花,就听展昭轻轻巧巧一声。 “白兄,许久不见了。”仿佛是温凉的水漫开了一地。 原是认识的,难怪! 众人心里都是一口气放了下来,又听楼下喊“慢点跑踩着人了!”“我的钱袋子!”等等,纷纷想着去瞧楼下的热闹,但走着走着又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和白玉堂打招呼的那个少年侠客,心里头又是轻轻一叹。 世上竟有人站在那张扬明丽、绝世无双的白玉堂身侧还叫人挪不开眼的! “你何时来的松江府?”白玉堂确实不知展昭会在松江府,那日天昌镇走得匆忙,便是好好作别也未有,而后更是一路快马加鞭下江南。 思及此,白玉堂眼底微闪,他今日一早才到松江府,展昭能前脚接后脚也来了,若说不是紧随而来他可不信。 可南侠不去陈州给赈灾济民的包拯帮忙,追着他跑来松江府作甚? “展某还未能多谢白兄仗义相助,特来松江府请白兄喝酒。”展昭恍若不知白玉堂所疑,收了剑,神色坦然。 白玉堂仔细端详了展昭的面色半晌,冰霜未缓,也到底是信了展昭,未如往日般起了脾性拔刀相问,只道:“既然展南侠来了松江府,那便该是白五做东才是。” 展昭闻言却是扫了楼下那不知生死的戏子一眼。 楼下的人都围在温蝶边上,松江府的衙役还未来。许多人远远地叹息着什么是头朝下的、断然没气儿了,还有听戏的散客私下里惋惜好好一张脸都摔花了,原来多水灵的大姑娘。 展昭来得晚,只瞧见那须臾间戏子坠下楼去,别的是真不知晓。 可照白玉堂的脾气,一个柔弱戏子得罪了他,还能给白玉堂气急推下楼去?多半是刚才那样一刀给砍了。别的不说,展昭对这点倒是明白得很,只是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何事。且白玉堂来得急却一来就出事,楼下那坠楼而亡的戏子若说是与他无关,那才叫活见鬼。 再加上前些日子里和陷空岛屡屡挂钩,仿佛沾亲带故的案子…… 展昭难免露出些忧虑来。 白玉堂当然明白展昭眼神里的疑惑,不是狐疑反倒是忧虑也可见展昭是信得过他。他偏过头,似是要出言解释,却见展昭收起的剑轻轻摇了摇,那剑穗也随之晃了晃。 白玉堂眼底微闪,收了刀,一言不发地往楼下去。 楼梯上、走廊上还有好些人站着,虽然都盯着楼下看,也不少注意着他二人。 站原地的展昭想了想,在白玉堂尚未离去前口中邀道:“展某这几日在星雨楼落脚,白兄何时可有空闲去喝杯酒?” “你倒是选了个好地方。”白玉堂扼住脚步,回头瞧了展昭一眼,却未应展昭的话。 展昭扬眉不语,瞧着白玉堂他很快便从人群里走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按理说白玉堂这嫌疑洗脱不得,可梨园里愣是没个人敢出言相拦。 只有一人喊了一声,“白五爷,那温蝶姑娘……” 白玉堂握着刀斜睨了一眼人群,像是看着那喊话的人,又像是谁也不曾看,可就是冷晃晃得跟那未出鞘就冰冷渗人的刀锋似的,叫人下意识地禁了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倒是展昭楼上站了一会儿,横着来回打量了几个伸着脖子探着头的散客,挑中了其中一个扶着栏杆往下瞧的年轻小厮,笑眯眯地问:“小兄弟可知坠下楼的姑娘是何人?” 这些在别人手底下做事跑腿的有时候知道的更多些。 “温蝶姑娘啊。”小厮头也不回地说。 “可是这儿的名角?”展昭又问,手中一枚银裸子从小厮眼前一晃。 “那可不,温姑娘唱戏可好听,我们少爷喜欢得紧,隔三差五就要来的。”小厮估摸着见楼底下的人头攒动,也没什么好看了,又或许是被银子吸引了注意,这才扭过头说。展昭这才看清楚小厮的面貌,不过十六七岁,长相虽是普通但胜在干净。 “这么说来,温姑娘是松江府人氏?”展昭问。 “哦那倒不是,温姑娘大约四年前来的松江府,。”小厮摸着自己的后脑,说得也不是很肯定,“还是五年前?不知道是哪里人,少爷说不定知道。”话虽这么说,他也绝不可能为个素不相识的人跑去问他们家少爷。 展昭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小厮,随手将那银裸子甩给了他。 不过他追问了一句,“温姑娘可是与陷空岛的白五爷交好?” 小厮这会儿正想着事。 四五年前他还刚刚成为他们少爷的小厮,就陪少爷来疏阁听戏了,正巧那场就是温姑娘初来松江府的开嗓第一场。想到这里小厮暗叹口气,他们家少爷向来病弱,平日里也就爱听个戏,结果温蝶姑娘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他这可怎么跟少爷说。回头少爷气急了发病该如何是好,指不定就要找凶手拼命。 那陷空岛的白五爷可不是好惹的。 他刚接了银子就听展昭问起陷空岛的白五爷,心里头一紧,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展昭的面色。还是跟刚才一般和和气气的,叫人瞧着就心生欢喜,这才松口气暗道自己没把话都直接讲出来。 展昭面上含笑,大概是以为小厮没听清,便又问了一次:“展某是问,温姑娘与陷空岛的白五爷可是交情不错?” 小厮又摸了摸自己的头,捧着银子也挺高兴,暗道这位少侠手头也蛮松,凡是能想到的都跟展昭说了:“好像是吧,听闻白五爷手里常用的折扇那扇面还是温姑娘写的;还有说是白五爷一年到头总要给温姑娘送些好东西,不是金银珠宝、锦衣玉食就是些稀奇玩意儿;哦哦还有还有,但凡过年过节的白五爷若是有空都会来听温姑娘唱戏。” 这话说的似是而非,以听说如何如何开头、若是如何如何结尾,多半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的。 展昭不再详问,任由那小厮回去了。 他垂眼望着那坠下楼的温蝶姑娘。人群里个个都说可惜、说温蝶姑娘如何如何好,可没人敢去搬动,一是怕等会儿衙役来了要发怒,但更多是因为一个戏子没了觉得晦气,也没人触这个霉头,便是管事儿的都不出面。他心道若真是个多才多艺又好看的紧的姑娘,以白玉堂风流天下的美名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白玉堂就这般走了,连个眼神都不给那尸首未凉的温蝶姑娘。 要么就是这些道听途说不过是三人成虎、胡言一通,要么就是坠下楼前这温蝶姑娘当真惹着了翻脸无情的锦毛鼠。 展昭摸了摸鼻子,暗想自己要是拿这事儿直接去问白玉堂,不会迎头就是一刀罢。 他想了想,耳听那边人群里有人嘀咕。 “……那眼神可瞧见了?” “凶神恶煞的,都以为他要拔刀砍人了,该不会真是白……” “嘘,小声点,不怕给听见啊,那可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 “可惜了温蝶姑娘,这遭的什么罪,竟是白白没了性命,都说戏子无情,哪里比得上这活阎王的心狠手辣。” 说着说着便有其他人附和了。 “温蝶姑娘温柔善良,若不是惹了这种说话行事没个道理的人,哪里会飞来横祸。” “听说江湖人也要让着他,行事刻薄狠毒的很,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 展昭歪着头盯着说话的几人他们好半晌,叫那几人莫名的有些讪讪。展昭则是突然对着起头的那两个人笑了笑,开口道:“两位兄台可是外乡人?听口音仿佛是北边来的。” 说话的几人被打断,都不免有种背后说人坏话被叫破的尴尬,然而他们瞧着展昭和和气气的,也没想争论什么,只是扭头走了。 等到几人都不见身影,展昭才伸出手指将巨阙上的剑穗轻轻拂顺,听着街上喧闹便知是那松江府的衙役来了。这一日内出了不少人命案子,偏偏他还几次都在现场,回头他自己先说不清了。瞧着人多眼杂,展昭轻身退出人群,翻上屋顶,听着街巷那头传来带头衙役老潘一边喊着让让,一边往这边来。 疏阁离松江挺近,但离松江府的府衙却是有好长一段距离,报案的人和那些衙役都不骑马,一来一回费了不少时间。 展昭心道松江府的老潘也是辛苦,这一天都跑几个来回了,可惜他念叨着的白五爷却是又见不着了。 不过当时他提星雨楼时不少人都听见了,白玉堂也无意躲着官府之人,回头自然是有热心人告知老潘。 展昭又想,得亏老潘同陷空岛有些交情,不然官府上门拿人问话,白玉堂指不定就火上心头,跟官府的打起来了。 到时候这水可就更浑了,也不知叫谁背后得意。 他站在屋顶上远远辨了辨方向,转身欲从小楼屋顶上过,就听茶杯什么的掉落在木地板上的脆响还有咕噜声,随后楼里传来一声惊喝:“你说什么?温蝶姑娘怎么了?” 虽然在嘈杂的疏阁里头,展昭还是听了个全。 是个少年,大概比白玉堂的年纪还轻些,嗓子带着少年变声独有的嘶哑。不过那声音虽然是怒极,却多少带些虚浮之气,怕是根子虚,常年泡在药里,靠着些大补之物吊着命。果如展昭所料,少年随后就是连连咳嗽,那响声震天动地仿佛要将他那命给咳没了。 “少爷少爷、您您慢点,老夫人知道了非要——少爷!”有声音可清亮多了。 房门传来震动,再之后便是展昭再耳目聪颖也难听清楚了。 展昭找到了前院的那匹枣骝色大马,暗猜刚刚那病弱的少年大概就是他拦着的小厮的少爷,小厮当时无意间将心里想着的话给说了大半,展昭面上不显、心里可惦记着。他回头瞧了一眼那窑子,隐约记得前院的牌匾上写着“疏阁”二字,这才一边不紧不慢地骑着马往星雨楼去,一边想着小厮和另外几人的话。 和那几个嘀咕着仿佛起事儿的人不同,小厮虽是无意,却泄露了几分松江府百姓的心思。还有之前发生的边边角角的案子,搅得松江府的人心都乱了。 且白玉堂才刚回松江府,一日之内就出了两起命案。 展昭隐约觉得这松江府面上歌舞升平,底下却暗潮汹涌,怕是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进行着,当真不太平。最好还是先弄清陷空岛究竟出了何事,又缘何叫人给盯上了。白玉堂应当是回了陷空岛,怎的又出现在松江府的窑子梨园里头,若是他所料不错…… 正一路想着事儿,有什么东西就正对着他的脑门砸了过来。 展昭轻轻一偏头,伸手逮住了那个小玩意儿,是一颗米花,抬头就是写着星雨楼的大牌匾。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的那匹大马已经避着人群将他带回星雨楼了。 而白玉堂正坐在窗边的位子,垂着眼瞧着展昭,也不知是在想什么。这晌午阳光甚好,穿了窗子落在白玉堂身上,也叫白玉堂一身浅色衣衫衬得他白玉无瑕、神采俊秀。然而展昭这么一抬头,只觉得窗边的美少年冷峻逼人,跟刀山之上的锋芒一般,隐含着仿佛沸腾的怒火,一碰就是鲜血一地。 这般想着,展昭抬手就将那颗米花朝白玉堂的脑门甩了回去。 第28章 第五回星雨楼,混乱频出心茫然 展昭这一下来的出其不意,白玉堂晃了神,米花已然近在咫尺,他只能拿桌上的酒杯将米花给兜住了。 不过酒杯里的酒也难得地洒了半杯。 他再往外瞧,展昭哪还等他反应,早就牵着马去马厩里了,估摸着过一会儿就上来。 白玉堂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心道展昭还能有半点亏都吃不得的时候,也是稀奇。随后他又想想那人骑着马站在星雨楼门口走了好一阵神,也不知是呆想什么,扰了人家做生意还满脸忧心忡忡,就连那双黑沉的眸子也少了几分灵动,这才鬼使神差地顺手甩了颗米花。 他展昭心忧何事,白玉堂确是不知,便是展昭为何紧跟着来了松江府的原因都未明,但白玉堂心里头却是当真挂着事。 虽叫展昭这一下清了心神,但满腹心事却半点不少。 没过多久,展昭栓好马,轻身上楼来往凳子上一坐,巨阙往桌上一搁,开口第一句就是:“陷空岛可是去不得?” 白玉堂闻言握着酒杯的手一用力,杯檐立即竖着裂出了一条细缝来。 而展昭撇过头,装作不知白玉堂下意识拿手指拂了一下胸口的动作,目光却落在桌上飘着米花的那杯酒上。 白玉堂眯着眼,仿佛在打量展昭,心思却已经飘得极远。 他昨夜难得赶了夜路,今儿是一大早到了松江府的,那时天亮也没多久。 街道上来往的人不算多,倒是早点铺子有不少人。白玉堂进了城门根本没逗留,骑着马径直往江边去。 松江隔了芦花荡,荡南的陷空岛直接算作松江府的地界,但荡北的茉花村却划得更细些,是那华亭县的辖区。因而茉花村的丁氏双侠也有被称为华亭双侠的。 白玉堂这一趟也算顺利,他提着装了满满药材的两个大木盒,将白马留在松江府江边的一个马厩里头,想叫个相熟的渔家开船上岛。那时白玉堂绕了一圈没瞧见一个在陷空岛手底下的人,渔家向来起早贪黑,这事儿可少见。还好有人认出了他,出声问五爷可要上岛,这才将他送回卢家庄。 原先白玉堂正心焦四哥蒋平的身体,未有细想,可这会儿坐在星雨楼里回忆却起了疑心。 按说他这会儿应当在陷空岛,奔波了两个多月才回来,若是平日里他大嫂闵秀秀早给他接风,叫他回房整理一番一同吃个饭。便是大嫂忙着照料四哥,腾不出手来,也会叫丫鬟小厮给他备好热水,随后他定然是两日都懒得出门。 可他一上岛,那些个杂役丫鬟各个都低着头躲着他走。 白玉堂兴冲冲地提了两盒子进了厅,口中还唤着:“几位兄长可在?” 就听茶盏落地的脆响,而一人立于厅中,身量高大魁梧,又生的一张紫面皮,满是髭髯,正是他四位义兄排行老大的卢方。 “大哥,四哥如何?怎不见二哥三哥?一大早的该不是还未起吧。”白玉堂两月未归,再逢自然甚喜,口中问话不断。 他说着还将两个大盒子往台子上一搁,开了盖子检查里头的草药可有损失,一边同卢方解释:“我见拉车送药的太慢,又恐几位兄长等的心急,便照着大嫂给的单子捡了几样要紧的先带回来了。那几车药材有白福看顾,虽然叫他们加紧赶路,但恐怕还得半个月才能到。” 白玉堂半晌不见卢方说话,这才仰起头来,望着卢方那严峻的神色不由得面色微变,滕然起身,“大哥,可是四哥……?” 卢方亦是盯着白玉堂,眉头紧锁,显得有些漠然,和常日里忠厚老实的性子截然不同。 白玉堂从卢方的面色中瞧出不妥来,双眼瞥过卢方的腰间,又扫过地上那摔成两半的茶盏,正欲再问,忽的退了半步。果不其然卢方猝不及防地拔了刀,朝他竖着砍了来,口中冷道:“你竟还有脸回来!”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白玉堂慌忙躲开,他手里提着刀却没还手,只是问话。 卢方却一点不留情面,仿佛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刀刀都逼着白玉堂向后退去。 白玉堂实在无法,再退便要出了厅,只好抬了刀挡了一招。他虽是年少功夫却原胜于卢方,内力更是扎实,便是刀不出鞘也能压制卢方。白玉堂依旧是沉着气继续说:“大哥,无论发生了何事,你也该同小弟说明白了,这无缘无故——” 卢方的眸中微闪,并不回话只是扶着刀、仗着那一身力气将白玉堂掀出了大厅。他虽是内力比不上白玉堂,却天生一股力气,凡是普通恶霸混混叫他轻轻一拂都能“哎唷哎唷”半晌爬不起来,外家功夫好是天赋使然。 白玉堂刚在院里止住身,就听卢方冷喝道:“老五,我原以为此事交于你很是妥帖,没想到这两月老四尚在病中,你却不好好盯着药净顾着玩乐!” 玩乐? 白玉堂闻言更是茫然,可就为了几车药材给展昭跑了一天查什么密林白骨案,他哪个时候不顾四哥的病跑去玩乐了。 不等他想明白,卢方的刀又是迎面而来,叫他只好侧身躲开,借力跳上了屋檐。 白玉堂不欲与卢方争辩械斗,口中连忙喊道:“二哥、三哥?” 无人应声,便是来往的仆人杂役也低着头来去匆匆。 “大嫂?”白玉堂又喊了一声,却被窜上屋顶来的卢方再逼退了一步,左躲右避多亏他轻功好。 卢方站住了身,面上冷笑,“你倒有脸喊你嫂子,你可有将我们几个当你大哥!”他举着刀指着白玉堂,“老五,你老实说你这两月来究竟拿了何人的东西?” “大哥我——”白玉堂话未尽,卢方的刀掀着风沙而来。 白玉堂只好腾身而起,可卢方绰号钻天鼠尤以轻功见长,虽没有白玉堂那般诡谲恍若鬼影,却贴杆就能上,最是像猿猴,竟是直接凑了上去,起手便是一掌。白玉堂躲闪不及,又不好拔刀或是迎掌,怕轻功提劲时内力收不住伤了卢方,只能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掌。 他落在屋顶上,连推了好几步才止住身形。 这还不止,卢方下一刀贴面而来。 白玉堂手中的长刀终于银光一闪,只听铛地一声响,双刀相撞。白玉堂削断了卢方的青丝叫卢方终于后退,自个儿则是落在另一端的屋檐上。 他攥紧了手中的长刀,胸口那一掌当真是火辣辣的。 这般三方五次地拔刀相向,还当真拳脚相加,此人便是他义兄卢方也叫白玉堂起了几分气性,更别说白玉堂堂向来脾气不好,哪儿来的人敢叫白五爷受气。按江湖上的话说,敢得罪白五爷的人,这种人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就已经死在他的刀下了。 然而便是白玉堂也没想到卢方会动真格的。 他们五兄弟结识已久,白玉堂排行老五,前些年毕竟年纪小,多少有惹事儿叫卢方气的提刀教训的。所谓长兄如父,卢方待白玉堂是当真亲厚;两人又是江湖兄弟,打一架也算不上动真格,隔日也就好了,回头卢方照样给他收拾烂摊子,卢夫人还端着鱼汤陪挨了打躺在床上耍赖的白玉堂说笑。 可今日这事儿当真莫名其妙。他在外跑了两个多月,正一脸风尘未洗,兴冲冲地送了草药回来迎头就是一刀,连个头尾都不知道。 白玉堂收了刀,瞧了一眼厅内那两个装得满满的木盒子,卢方却是不予解释仿佛一脸白玉堂做的事儿他自当自个儿知晓,无需辩解。 他神色有些晦涩不明,倒是语气如若一潮江水扑了滩头,冷冷淡淡地退了潮,“我刚瞧过了,这一路跑得急,不过药材没事,先叫大嫂拿着用了。过几日白福会将剩余的送来。” 卢方的神色微顿,可盯着白玉堂依旧没个好面色,“此事我已知晓,今儿我话就放这了,你若是不把东西给人家送回去,莫说回来,便是连陷空岛都再别上了!”他的声音向来洪亮,这话里头的狠绝也叫远远站着的仆从杂役心惊。 竟是连兄弟都不认了。 白玉堂原是攥紧刀的手松了些。 他又瞧了一眼厅堂所挂的“五义厅”三字,江头风大将他的头发吹扬了起来,衣袖更是猎猎作响。白玉堂孤身一人站在屋檐,眸中一点心思都叫人辨不出,说不出究竟是愤怒还是失望,但院里远远瞧着的仆人杂役都垂头不忍。 最终他只是一笑,任谁都瞧得出那是怒极,一开口更是冷然:“既然大哥这般说了,那便如此罢。” 说罢白玉堂头也不回地跳下了屋顶离开了。 他身后的卢方绷着面色连道三声好,语气里更是带了恼色,“连大哥的话都听不得了,你可就走远些!” 那声音回荡在陷空岛的江头,叫人心冷。 “今日白兄去的那疏阁可是为了寻人?”展昭见白玉堂久不作答,又开口道。 白玉堂晃回神,依旧是眯着眼睛,口气也有些微妙,多少带点冷嘲热讽:“展南侠知道的不少。” 他今日火气盛极,从陷空岛到疏阁积压了一肚子,这会儿语气更是冲的慌。 展昭仿佛半点没察觉白玉堂的讥诮之意,不动声色地瞥过那杯飘着一颗米花的酒。他若是没瞧错,还有半杯酒洒在桌上了,以白玉堂的本事可不会连一颗米花都接不住。展昭并不出言解释,只是压着先头的问题不放,“白兄走过一趟陷空岛,可知道些什么了?” 白玉堂自然能瞧出展昭的神色。 他弄不清展昭从何得知陷空岛的事,又如何有了这些推论,但展昭只晓得怕是比他还多。白玉堂脑中闪过卢方几番不明不白的说辞和那张漠然的脸,心头不由得更是怒起。可他那双桃花眸里别说冷凝的怒火,竟是什么也没有,反倒在平静中显得有些心灰意冷。 展昭一点不着急,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酒。 白玉堂这才真的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展昭,轻声道:“南侠别说是为此而来。” “自然不是。”展昭坦然道,双眼望着一人时显得格外诚恳,“展某来松江府,一是为了谢半月前白兄鼎力相助,二是为了白兄带走的那……” “客官您可回来了。”展昭话未尽却叫跑堂小二突然凑上了的一句给打断了。 展昭一愣。 “您怎的换了位置,先前有人叫我给您热着菜,怕您回头找回来又要重新点。”跑堂小二大概是刚刚瞧见展昭坐在窗边,手里头还端着别桌的饭菜,就忙不迭地和展昭说了起来,“我过会儿给您再重新上菜?客官点的可是上好的金色鲤鱼,若是不要了怪可惜的。” “那就麻烦了。”展昭听的糊涂,顺口就接上了,好半晌又回神问了一句,“是哪位叫你留的酒菜?” “就是那带着个小姑娘的公子。”跑堂小二听那头催上菜,赶忙回了展昭又走开了。 展昭立即就想起那个粉衣公子来。 他往堂内瞧了一眼,离了星雨楼这么久,那粉衣公子早就离去了。 不过这般一打断,白玉堂的神情微妙得缓和了些许,挑着眉梢问了句:“展南侠好食金色鲤鱼?” “只听这跑堂的说星雨楼金色鲤鱼做的极好;虽是贵了些,用的都是活鲤鱼,且是过了一斤的,尾巴跟那胭脂瓣儿似的。展某未曾吃过,并不太懂,不过平日里也是好食鱼,便要了一尾。白兄常住松江府,可是了解?不如给展某估估跑堂的说的是真是假。”展昭笑着说。 白玉堂将手边的酒杯推开,终于似笑非笑地还了一句:“上好的金色鲤鱼可不是一般的水产名菜能比的,南侠该不会是为此而来罢。” “白兄莫要拿展某说笑了。”展昭也不知这话是哪儿叫白玉堂缓了神,不过心底那口气倒是一松。 白玉堂回了趟陷空岛也不知是遭遇了什么,瞧着是平平静静,连平素的煞气都收敛了,说话做事也是多是合着往常的随性。展昭却瞧出白玉堂滴酒未沾、心事重重,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硬是觉得白玉堂面上冷峻异常,连带着浑身上下都冒着冷气,跟大冬天里的冰块似的。这也就罢了,这冷硬冰块还心思烦乱得削尖了棱角,叫人不得凑近,锋利得仿佛随时要屠尽天下、尸横遍地。 那模样可不是心焦或是愤怒,而是心冷。 正如展昭所言,那陷空岛上不得。 老潘说分明叫了船往荡南陷空岛去,却莫名其妙地拐去了荡北的茉花村,这里头古怪得很,似有什么邪门歪道,展昭暗猜不是那一片水域出了问题就是那些开船的渔家出了问题。 若能叫水域出问题,这背后作怪的怕是有大能之人;而若是开船的渔家有问题,那牵扯的可就更多了。再加上半月来陷空岛无人出面做主,无论白玉堂能否上陷空岛,这会儿都进不得卢家庄。 正想着,跑堂的端着他们所说的大盘金色鲤鱼来了。 白玉堂动筷子的手势比展昭还快,只往鱼脊背上一划,端的是一个熟能生巧,叫展昭看得吃惊。“来了松江府,自然是白五做东,展南侠趁热尝尝松江府的好鱼,免得冷了发腥。”他说着就顺手就给展昭碗里布了一块,自己向跑堂的要了姜醋碟才开动。 展昭见白玉堂率性而为,也不拘泥,给白玉堂换了个杯子倒了一盅酒,又同样是要了姜醋碟就着尝了一口鱼,嘴角一挑道:“果真妙极。” 两人仿佛约好了般闭口,将先头那些烦心事都忘之脑后,就着好酒大约吃了一面鱼。 这会儿酒楼里并非正经用饭时间,人少得很所以不显嘈杂,又无人打扰,二人心神渐渐放松。他们也没打算掀了鱼再吃另一面,竟是齐齐放下筷子,对视了一眼。 “你怎知陷空岛上不得?”或许是因为酒足饭饱,白玉堂转回话题虽是正色却并无凶煞之相。 “白兄可知今日陷空岛和松江府发生了何事?”展昭不答反问。 白玉堂没有说话。 他若是知晓也不会莫名其妙挨了一掌,更不会去——白玉堂神色忽的一顿,又一次掠过展昭的问题,“你说这几日陷空岛和松江府都出了事?” 展昭的目光轻轻掠过白玉堂,不知白玉堂是何遭遇,但心里有了其他的猜测。 他点了点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便又问了一句:“若是展某所料不错,白兄往疏阁去,可是想打探消息?” 这会儿陷空岛显然是形势难说,白玉堂断然不可能去逛窑子,多半是为了见人;他今日才赶路回松江府,从陷空岛一来一去也就这半天功夫了,同人约见的可能不大;而风尘之地向来鱼龙混杂、消息庞杂。展昭对松江府暗道上三教九流的地头蛇虽然不甚明了,也不知疏阁在这松江府的地位,但多少能猜出白玉堂是来打探消息的。 在这松江府的地界还得白五爷亲自来打探消息,陷空岛没出事展昭能信? 甚至白玉堂上陷空岛还可能吃了暗亏,负伤了。 展昭盯着桌上那装着米花的酒杯心想。 “疏阁的东家叫温殊,松江府本地人,我来的松江的时候他就在这地界有名儿了。”白玉堂扶着酒杯,抬眉看了展昭一眼,“他年纪不大、但暗道上称一声温爷,说他是松江一霸,不是因为功夫好而是因他管得是三教九流的事儿,出入松江府的人没一个能躲得开他的耳目。你跟一般人打听不到这事,他脾气古怪,除了亲近的几个手下愣是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便是见到也不知。” 江湖上说一句三教九流往往指的是那些叫人不太看得起的下九流,从高台戏子到贩夫走卒,从偷鸡摸狗到街头叫花,还有些坑蒙拐骗和中间营生的等等。 不过叫白玉堂也肯戏称一声松江一霸,可见这人本事不小。 展昭一下想起那坠楼的戏子名温蝶,“你寻得温蝶姑娘可是中间人?” “温蝶是六七年前来的松江,说是温殊少年出游时在外捡来的小姑娘。她运气好合了温殊的眼缘,取名温蝶,手把手教了几年,四年前才拎出来唱戏。”白玉堂不紧不慢地说。 展昭一听便明白了,温殊脾气古怪不喜露面,常人家不知温蝶与温殊的关系,自然就以为四年前温蝶登台亮相的才是初来松江府的时候。而白玉堂去寻温蝶自然就是为了找温殊探听消息,只是没想到这才刚来温蝶就坠楼死了。 “白兄认得他?”展昭指的是温殊。 或者说白玉堂就见过温殊的真面目。 白玉堂既然能这么说定然与温殊相熟;甚至从传言想想,白玉堂见得或许不是温蝶姑娘而是温殊,常年礼尚往来送进疏阁的稀奇玩意儿也是给他送去的。 “一年到头就喜欢些稀奇玩意儿。”白玉堂大概是想到什么,嘴角微撇说道。 只这一句就知两人交情如何。 然而今日死了一个温蝶,又事合了温殊眼缘,手把手教大的,二人之间怕是要交恶。 “白兄可知温蝶姑娘为何坠楼?”不过既然有交情,那温蝶给温殊做事,白玉堂没缘由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了也不说一句的。展昭思及此又猛然想起他们都在这星雨楼吃了饭、说了好一会儿话,那老潘怎的还未来。 白玉堂眼底微闪,还来得及说话就听楼下一阵喧闹。 展昭侧过头,就见窗外有一大群人闹哄哄地往星雨楼挤了过来,他目力上佳老远就能瞧清那不是衙役而是些穿着统一的杂役仆从,好大阵仗,领头的还是个老太太。 那老太太满脸悲戚怒色,双眼通红,提着一口气竟是三步并两步走,不一会儿就到了星雨楼楼下,堵着店门,口中便是一喝:“白玉堂你还我孙儿命来!”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眼泪也忍不住淌下,叫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展昭一惊,扭头二人对视眼底俱是茫然。 第29章 第六回千夫指,傲骨难折白玉堂 “你可认得那老夫人?”展昭下意识地问道。 白玉堂沉默地看了展昭一眼。 纵然是白玉堂常年出入松江府陷空岛,又天生过目不忘,也不可能知晓一个平头百姓是哪门哪户家的老夫人啊,这不是跟他说笑么。 展昭也是默然,松江府可不小,白玉堂不知道那才是平常事。 不过这会儿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且一个老太太这么大岁数了还跑到人前来大闹,把星雨楼店门都给堵了,白玉堂还不清楚所为何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掌柜的闹不明白正在劝那老太太,还是跑堂小二同掌柜的小声说了一句,“白五爷今儿在楼上用饭”,叫掌柜的急的跺脚,连忙跑上来寻白玉堂。 当然,展昭瞧得出白玉堂当真和他一般茫然。 白玉堂今儿确实积了一肚子火气,别说陷空岛和卢方闹翻、平白无故挨了打一事,光是去疏阁结果遇上戏子坠楼叫他顶锅就让他几番想要拔刀了。他瞥过上楼来的掌柜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好些食客见老太太寻的是白玉堂,纷纷结账离去生怕惹事儿,掌柜的竟是生意也做不得了;而他们的桌上还摆着那盘半面未吃的金色鲤鱼。 他终究是神色一缓。 白玉堂正欲起身下楼,展昭却伸手按住了他,叫他瞧窗外,口道:“我似乎知道是哪家人。” 窗外的街道上,松江府的衙役迟迟赶到,老潘一出面就拉着老太太道:“此案尚未上报知府大人审理,怎能如此……” 他未能及时赶来星雨楼原是因为另一头也出了事,展昭暗想道。 不过展昭指的不是老潘而是一个小厮,十六七岁,半垂着头,用手抹着脸,面色也是老太太那般悲戚和恨恨。 白玉堂一愣,并不认得那小厮,就听展昭说:“他们家的公子应该是个病根子,且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底子太虚,多半这些年就靠大补之药吊着命。”他说的正是先前在疏阁拦下的小厮跟着的少爷。 说完展昭还冲掌柜的招了招手,问了一句:“我说的可有错?” 掌柜的心里正不知如何搭话呢,闻言忙不迭地点头,“少侠说的不错,徐老夫人家里确有一个孙儿,现今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当年徐少夫人差点滑了胎,他是不足月而生,打小就病得厉害,全靠好东西吊着命。” “我与他未曾谋面,但那小厮我实在疏阁里见过的。”展昭说。 “疏阁?”白玉堂瞧了一眼展昭。 “恰好跟他打听温蝶姑娘的事,且他家少爷很是喜欢温蝶姑娘唱戏。”展昭当时见四周多半是些散客,不然即使年纪较大不好说话,也难摸清是不是外乡人,唯有那个小厮瞧着年轻,便想碰碰运气看是不是松江府人氏。 两人几乎是同时跳出一个念头,怎会如此巧。 不是指展昭这么巧问话的人就有了干系,而是说与温蝶之死的联系,就仿佛一个套接着一个套,等着人来钻。 随后两人盯着楼下又是异口同声问掌柜的:“徐家那位公子怎么了?” 掌柜的苦着脸回话:“听闻是怒极攻心、旧疾发作,一口气没缓上来,就这么……”最后两字便是掌柜的也有些不忍说出,楼下的徐老太太他也曾见过,向来是精神头极好的,如今两鬓斑白竟像是一时之间老了十岁。 白玉堂的神色有些微妙。 这与他白玉堂又有何干系?怎的一件件事俱指着他来了! 这边展昭还没想明白这一日内就起出了三起命案,那徐家公子他刚刚还听过声音、活得好好的,一转头竟然就没了;那边白玉堂已经冷着脸从窗口一步跃了出去,落在那些人中间。 众人被惊得纷纷散开,老潘瞧清了人下意识就是一句:“五爷?”半是喜半是忧。 徐老太太反应更快,一把扯住了白玉堂的衣服,仿佛在看什么阴险狠毒、害了她全家性命的穷凶恶极之人,眼睛瞪的极大,“你——你——白玉堂——你还我孙儿——” 便是老潘也没来得及拉住她。 白玉堂眉头一挑,竟是露出个嗤笑来,半点没有对徐老太太的同情之色,“你寻爷有何事?” 一句话叫四周人群都发出低低的抽气声,仿佛是不可置信白玉堂对一个痛失孙儿的老太太这般不假辞色。 楼上的展昭亦蹙起眉头,见那徐老太太揪着白玉堂胸前的衣服,那指甲若不是隔着衣料怕是要掐进肉里去,也不知有多狠多疼。可纵是这般白玉堂也没有伸手将徐老太太的手扭开,只是冷眼对着徐老太太的眼睛。 “你个——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徐老太太喘着一口气哭骂道,对着白玉堂的眼睛也无躲闪,又凶又恨,“我孙儿——哪里得罪你这等小人——竟是不饶他性命——他——他才十四岁——”几番哽咽,徐老太太全凭一口恨意大骂,虽是穿着华贵却形如泼妇,当真是到了伤心处,“你还我孙儿——” “你那病死的短命孙儿与白爷有何干系,爷今儿连你孙子是谁都不知,更别说见过面了。”白玉堂眯着眼睛,话直的很。 “你——”徐老太太一手锤在白玉堂的胸口。 白玉堂却神色不变,仿佛那一下对他来说只是蚍蜉撼树,不痛不痒。 但展昭却一把抓住桌上的巨阙,扶着窗盯着白玉堂手中紧握的长刀瞧了一会儿,猛然扭过头问掌柜的:“徐家的少爷病去时可是与陷空岛手下的人有关?” 掌柜的摇头,但楼下的徐老太太口中恨道:“若不是你叫人——若不是被打断——我孙儿怎会没得救——”她终于松开了白玉堂的衣服,眼神一变,突然将身旁老潘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朝着白玉堂的脸竖着劈了过去。 白玉堂直直地盯着徐老太太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竟是没有躲避。 一个身影鹞子般落了下来,单手扶住徐老太太的手腕,轻轻一扭,钢刀落了地发出铿锵之声。而徐老太太这才回过神跪倒在地,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力气,吓得几个仆从连忙上前扶住她。 展昭紧紧蹙着眉头,撇过头只问老潘:“徐家公子可是被人激得旧疾发作?潘兄既然知道发生何事为何不出言解释?你道白兄知晓多少?” 这几句问的老潘语塞。 白玉堂撇过头也是瞧了一眼老潘。 老潘叹气,瞧着地上被老太太拔出的钢刀,这才开口:“徐家公子虽是病死但……” “还有什么狡辩的,就是你杀死我孙儿!”徐老太太说话喘着气很是虚浮,但言语里的恨意不减,直接打断了老潘的话。 “五爷,老潘不过一个小衙役,断不来案子。此事老潘我是当真说不清,且前几个案子也与您有些关系,”老潘心里头也是焦急,来回瞧着里三圈外三圈围着的百姓,最终给白玉堂作揖告罪,“知府大人还等着问话,不如五爷走一趟府衙,莫叫老潘我为难。” “……”白玉堂动了动唇,叫展昭压住了刀柄。 若是老潘早些时候来,白玉堂正是无处泄气的时候,他还真就一刀过去了。可这会儿白玉堂只是偏头望着展昭,莫名地问了一句:“前几个案子?” 这正是展昭还未来得及说、也不知从何说起的事。 “老潘你不如说明白些,爷没那些耐心。”白玉堂也知这会儿问谁最快,开口催促了一句,对徐老太太的话是听而不闻。 老潘去捡起地上的钢刀,这才凑近了他们几人小声说了一句话:“五爷,不是老潘我不愿说,而是这话着实不好在这里说。” 白玉堂和展昭眼底微闪。 老潘只得飞快说道:“那徐家公子因温蝶姑娘的死气不过,想找上五爷结果被小厮给拦了;后听疏阁里头几人说温蝶姑娘闲话才气的旧疾发作。这原是与五爷扯不上干系,可徐家公子送回家后那些大夫都说回天乏术,一个师婆上门说徐家公子魂已经去了大半,若是唤魂还能救,只求莫要打断。” 展昭起初听的还有些糊涂,可心思一回转却想起徐老太太喊着什么打断。 “师婆。”白玉堂短短的吐出两个字,叫老潘都忍不住打了个战。 松江府但凡与陷空岛交好的人都知道,在陷空岛管着的地界里不准出现师婆。师婆这行当大宋哪个角落都有,去别的地方画符念咒、装神弄鬼,他们不管也管不着;可在这松江府内坑蒙拐骗,若是叫白玉堂见着了就别想活命。 他眼神似刀,扫过在场的几人,戳进老潘心里也戳进徐老太太的心里,叫人不由得心胆一惊。 “好极好极!”白玉堂冷笑。 “装神弄鬼的把戏弄死了个人倒是算到爷头上来了。” “如果不是你个阴险狠毒之人叫手下拉着黄师婆走,打断了法事,又怎么会叫我孙儿唤魂不得,就这么含恨咽了气。”徐老太太恨道。 白玉堂单手拂开扶着徐老太太的几个仆从,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就像她刚才揪着他的胸前的衣服一般,把她拉近了些,眼神冰冰冷冷透着寒光煞气,“且先不说爷今儿还不曾听闻有个什么黄师婆去给你孙儿唤魂,也没空叫人管这些破事。便当真是爷做的,你孙儿恶疾缠身你不找个好大夫、偏要信个画符念咒的师婆,这命去了也该!” 说罢便松开了手,徐老太太猛的坐在地上,骇得半晌不能动弹。 白玉堂已然扭过头,目含冷怒,口中冷然:“老潘,那自称是爷叫去打断法事几人何在,爷倒要看看是哪儿来的热心人,打着陷空岛的招牌给爷分忧来了。” “可那掳走人家黄花闺女的胡烈总是你白五爷的手下。”一个声音忽然道。 白玉堂猛地抬头,目光如电。 可那叫众人哗然的声音却匿了身形,不知身份底细,便是展昭在电光火石之间也是未能逮住那人。 围着的百姓纷纷小声议论起来,渐渐地还有“陷空岛作保却做了死媒的媒婆”、“白玉堂推下楼的疏阁戏子温蝶姑娘”、“因为陷空岛闹事的牙婆”等等都消息都冒了出来,在人群里传开了,引得所有人都对白玉堂指指点点起来,便是白玉堂神色再凶煞也挡不住众议纷纷。 忽然有人说了一句,“……今日陷空岛上白玉堂叫卢员外赶出来了!” 展昭猝然回头,逮住了那个说话的人,竟然是个叫花子乞丐。他被展昭这么一看也有点慌可还是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可没说谎。” “我也听说了,卢大爷叫他别再回来,二人还在卢家庄打了一架。”另有人附和道。 “白玉堂作恶多端连卢大爷都看不下去了,那些事儿肯定都是白玉堂叫人干的,卢大爷乐善好施的名声都叫他给败了。” “这种人就不该留在松江府,害了多少人性命!” 在那些轰然又冰冷的声音里,白玉堂只是提着刀站着,不知怎的就想起江头潮水声还有卢方那句“你可就走远些!”,愣是连眉梢的弧度都未曾变过。 倒是展昭在坐地的徐老太太面前蹲下了身,和和气气地问道:“徐老夫人可知黄师婆如何得知你们家公子出了事的?” “黄师婆有大能自然是掐指一算便知。”徐老太太说。 展昭笑着点头,紧接着又说:“既然法事不好打扰,徐老夫人定是叫人做得隐蔽,黄师婆能掐指一算定然也叫你们做好准备。徐老夫人可知那些打断法事、拉走黄师婆的人是从何得知的?” 徐老太太刚欲开口却发现无从答起,只是抱着白玉堂害死她孙儿的念头死不撒手。 展昭轻声叹气,闹哄哄地也没人听见他二人的对话。 他起了身,望着这些不过几句煽动之语便能将事胡诌得有模有样的平头百姓。若说要怪这些人,可展昭比谁都明白这是有人设了个套叫他们给钻了。世间明理知事的人不在少数,可人云亦云的人也不在少数,他展昭行走江湖多年,行侠仗义之心护得便是这样的百姓吗? 他瞧了一眼白玉堂,不知这些年在松江府与人为善的白玉堂是个什么想法。 不过这一瞧,展昭倒是挑起嘴笑了。 白玉堂正抱着刀,神色懒惫,仿佛应对的是几千只鸭子而不是些说着冰冷伤人话语的百姓。他也不知是想明白了什么心底的烦闷之气一扫而光,目光也正好落在展昭身上,嘴角似笑非笑也不知是在嘲弄展昭多管闲事还是其他什么。 那双桃花眼流转着粲然的神采,在晴朗的金光里仿佛是对世俗浑然不在意的洒脱,又仿佛是金玉难折的傲气。 白玉堂之所以绝世无双,并非因为锦毛鼠的名头,也并非因为文武双全、形容秀美,只是因为他是白玉堂,是恣意潇洒的白五爷。 展昭搔了搔下巴,抱着剑凑近问白玉堂:“那温蝶姑娘究竟是如何坠下楼的?” 白玉堂原是冷眼瞥着那些人,听展昭这句话却稀奇的回头瞧了展昭一眼,终于嗤笑着回了一句。 “她自个儿跳下去的。” 第30章 第七回府衙中,公堂再论是非案 瞧着一只白鸽扑腾着翅膀往西北方向飞去,白玉堂最终没让老潘难做,随老潘去了松江府的府衙。 虽然以锦毛鼠的性子是向来不屑与官府为伍,且也懒得和官府来往。他和老潘认识不过是因为几年前意外救了老潘落水的小侄子。当然他不会水,将老潘小侄子捞上来的是那病夫蒋平,治好他的则是白玉堂的大嫂闵秀秀,只是亏得白玉堂发现且记忆力好记得是哪个角落沉下去的罢了。不然等蒋平找到那孩子,早就是一具冰冷的尸首。 打从那日起,老潘就跟陷空岛结了善缘,来往算不上多,老潘对那陷空岛的恩情也是往心里头记着。 白玉堂想走一趟府衙,一是被围着的人群弄得生了厌烦,二是老潘说的前几起案子叫他上了心。 若是无错,那几个自称是陷空岛手底下的人都在府衙等着呢,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这哪路来的,敢打着他陷空岛的旗号办事,往他们身上泼尽了脏水。 进了府衙,白玉堂第一个见到的自然是松江府的知府。 这位知府姓林、年过四旬,本就是江南人,祖籍扬州。他便是和老潘一般蓄了胡子也是生的儒雅、一派书生气,只是平日里节俭度日的性子是远近闻名。他在这松江府也快十年了,百姓对他可熟悉得很,尤其是隔三差五地就要为老潘拆了公家东西而气得吹胡子瞪眼直跺脚的事。 便是白玉堂不来松江府府衙也是见过的。 林知府也未曾想到老潘真能将白玉堂带回公堂,这带回五鼠中的任何一人都比叫白玉堂亲自走一趟府衙来的靠谱。白玉堂向来随性,功夫又属五鼠中排头号的,林知府早做好准备是那卢方卢员外出面了事。 不过白玉堂亲自来了再好不过。 林知府这般想着,便错开白玉堂迎面而来的那道凶煞眼神,将手中惊堂木往案上一拍,心里压了一口气来壮胆,口中道:“堂下可是白玉堂。” 白玉堂只是停下了脚步,衣摆也干净利落地垂了下来。 他没说话,却叫林知府心里一突。 若是平常堂堂松江府的知府怎会压不住一个江湖人,他在这松江府十年也是见得多了,什么三教九流、江湖豪杰面前他都摆的起官威,年纪大了绷着张脸也能唬住好些人。可偏偏在见了这白玉堂就心里惴惴,觉得那眼神太过锋利,跟刀子似的竟要扒开他的心瞧瞧他是曲是直、是善是恶。 便是不说白玉堂的性子,林知府也要在陷空岛几位爷面前稍稍缓口气说话。毕竟松江府富甲天下,每年光是上缴的税都能让他写折子的时候底气十足;更别说几人武艺高强,在松江府地界几乎没什么江湖人不给他们面子,闹事儿的少,好些时候他闲里只须逗逗鱼、写写字,大半年就过去了。 林知府还在想着不能慌,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他手里拎着的长刀撇去。 就听公堂上白玉堂轻描淡写地开口。 “知府大人不如开门见山的来。”他仿佛一点没发觉林知府的心思,嘴角一掀,瞧着林知府的目光也是不冷不热的。 任谁都瞧得出白玉堂虽是耐着性子站在公堂里头,而不是负手而去,但心里头可是恼得很,跟将要出鞘的长刀似的锋利。 这会儿老潘赶紧跑上前,跟林知府小声地说了两句。 林知府这才知道还有徐家老夫人和徐家公子一事,手心难免出汗,暗里庆幸白玉堂没有脾气上来拔刀相见。 要知道陷空岛早就传了消息叫师婆莫要再松江府地界作乱,否则白玉堂当真抬手就是一刀。他一把拍在老潘肩膀上,就差没怒道老潘不早说了,不过瞧着堂下的白玉堂又小声问老潘:“那徐老夫人还有什么黄师婆等人你可有带来?” “都在外头押着,等大人传召。”老潘说道。 林知府想了一想,又小声道:“且叫他们等上一等,给徐老夫人搬张椅子、倒杯茶也好,这口气先缓下来再叫上公堂。” 老潘点头称是。 林知府又拉住老潘,“你不是去疏阁看温蝶姑娘那案子了吗?温蝶姑娘呢?可是真的死了?” 老潘闻言轻声叹口气,语气中多少带些惋惜,“温蝶姑娘是从三楼坠下来的,还是头朝地,我瞧过尸体了,死的透透的。” 林知府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堂下站着的白玉堂。 老潘反应极快,立马就明白林知府的意思,虽是知晓白玉堂必然是听得到他二人的谈话,还是忍不住闷头小声说道:“还未逮着机会问起,不过先头有个和五爷一道的少侠仿佛问了句,五爷当时说的好似是……” 他顿了顿,瞄了一眼面含冷色的白玉堂,林知府也随之瞄了一眼。 “她自己跳下去的。”老潘说。 “你说什么?”林知府一下扭过头,一脸错愕。 老潘只是点头,确认林知府所听不错。 “温蝶姑娘是轻生……?”林知府问着,见老潘也是神色茫然,“那白公子又是为何在疏阁?还这么巧就遇上温蝶姑娘轻生?” 老潘摇头。 “爷去疏阁寻人。”白玉堂却回答了起来。 “白公子的意思是今儿白公子去疏阁寻人,结果碰巧遇上了温蝶姑娘轻生跳楼一案?”林知府这话问的有些微妙,便是老潘也能听出话里头的狐疑,毕竟这事儿未免太巧了。林知府见白玉堂嘴角微撇似讥似讽,又转而问了一句:“据本官所知,白公子前些日子可不在松江府,今儿刚回来?” “不错。”白玉堂虽是不耐,倒也配合问话。 “敢问白公子寻得是何人?二人可是相约在疏阁相见?”林知府又问。 这一问,白玉堂半晌没有回话。 他去疏阁寻温殊一事可与展昭随意谈论,却不能在这公堂上说。 松江府有点能耐的都知道温殊那人是暗道上的松江一霸,掌控着底下的盘根错节,可是这话不能随便拿到明面上说,尤其是在官府更是不能说,这是规矩。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干的事儿也多少沾些暗昧,官府真查起来就是一查一个准。哪怕温殊手底下的人会和官府打交道,温殊自个儿也不会出面。 而他去找温殊打听陷空岛出了何事,说出来都叫人发笑。 可若叫白玉堂信口胡诌,那也是断然不可能的。 林知府话虽是问的简单,意思却指白玉堂离开松江府两月有余,这一回来是哪时约了想见的人,还就偏偏约在和暗道势力牵扯不清的疏阁里头。 最终白玉堂只是答了一句:“一位友人罢了,未能见到,知府大人不必追根究底。” 可温蝶姑娘又偏偏就选这日轻生? 林知府心里想着这句,却没问出口,只道:“可那疏阁的管事来报案时却说,温蝶姑娘几日神色无异,也是唱戏、写扇面,并无轻生之意。今日温蝶姑娘除了白公子也并未见过其他客人。” 当时来报案的正是疏阁后院梨园里头的一个小管事,平常散客也不会为这事出面。 “白公子既然有温蝶姑娘乃是轻生之意,不如与疏阁管事当面对一对?”林知府也并不一口断定是非,只是征询白玉堂的意见。 白玉堂抬起眉,不知在想些什么,“无需多此一举。”他说道,那眼底平静中流转着煞气,和嘴角勾起的笑容一般冰冷,口中轻声,“温蝶姑娘虽是自己跳下的楼,可爷没说她是轻生才跳下楼去的。” 林知府一愣。 这不是白公子你说温蝶姑娘自己跳下去的嘛,不是轻生难不成是被谁逼下去的? 林知府口中这话转了个弯还是压在喉咙里没吐出来。 在这松江府还能有几个人在疏阁猖狂行事,叫温殊手把手带出来的温蝶自个儿跳下楼去?也就着面前的白玉堂白五爷不是? 林知府也知这话问出口,便又绕到白玉堂身上去了。 白玉堂瞥过林知府,神色终于显露出些许不耐,说话也显得有些不客气:“照你这问法,到天亮也别想查清案子。” 林知府虽是被哽了一句,到底是年近四旬的读书人,恼色一闪,只被老潘拉了一把没有发作,还温言开口请教道:“白公子有何高见?” 这话一出,外头听见的徐老夫人就高声道:“大人怎能如此礼待一个杀人凶手!” 说着那徐老夫人就要冲进来,得亏衙役拦下了。 林知府没叫其他案子相关的人也上公堂,担心的便是在这里了,这些遇害之人的亲属心里头可是对白玉堂恨得很,多半会在公堂上大哭大闹、喋喋不休,吵得人头疼。再明事理的人也会有发疯发狂的时候,先头没了儿子的张员外也是差点在公堂上和那个媒婆打起来。 徐老夫人气极,竟就在公堂外咒骂起白玉堂,还道林知府只见白玉堂一人,定是收了陷空岛的好处,狼狈为奸、官商相护,欲要抹平了此事。 说到后来徐老夫人都大呼林知府若是不审理此案,她定要上京告御状,叫包拯包大人来辩个是非曲直,叫官家治林知府的罪。她的声音引来了不少观望的百姓,就连府衙厢房的郭老儿还有尚未结案、在府衙后头候着的媒婆和张员外都跑了出来。 林知府按了按额头,不免被这事儿扰了心神,头痛得很。 他挥手叫老潘去给徐老夫人送杯茶消消火气,心里却自个儿想起事来。 这些年松江府太平的很,不说前些日子南市两个牙婆窝里斗结果害了家里人性命一事,他可是好些年没有遇到什么平头百姓的命案了,更别说一日之内出了三起,还件件都与陷空岛、与白玉堂有干系。 此时复杂,若说这里头没什么问题林知府第一个不信,多半是江湖纷争惹的祸端。 只是林知府多少有些暗恨这些江湖人不拿人命当回事,一出事就扰了平头百姓安宁,叫多少人无辜遇害,又叫多少人心伤落泪。 想到大堂外痛失孙儿的徐老夫人,又想到张家一桩红事变白事,还有住在府衙里那个被抢了女儿、好几日都唉声叹气的郭老儿……若不是温蝶姑娘只是个戏子,又不知其高堂该是如何苦痛。林知府想着想着便瞧了一眼冷着脸的白玉堂,他捧读圣人书多年,又为官十几载,自然懂得应立于他人的境地多思虑几分的道理。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白玉堂。 这位少年郎说是侠客却长得一表人才仿佛翩翩公子,虽然眼神瞧着凶煞、不假辞色,但心善得很。别看这会儿外头都在说三道四,心里头嘀咕白玉堂可是当真做了什么恶事,平日里却街上多得是称道白五爷的人。 不是那些瞧着白玉堂的模样就在心里头就悄悄尖叫小姑娘,而是当真受了白玉堂好的百姓。但是百姓的话锋转的如墙头草似的,说变就变,人云亦云者当真数不胜数,林知府当官多年,对这点也最为清楚。 假若是白玉堂遭了陷害,自然是当头第一个想要查清案子的人。 白玉堂丝毫不理会外头徐老夫人的恨恨咒骂之声,只问林知府说了一句话:“这半月来发生了多少起与陷空岛相关的案子?” “既有此问,白公子可知今日便有三起案子?”林知府问。 这大半个月来还是第一次有陷空岛的人出面,林知府自然是从头问起。 “三起?”白玉堂眼底微微闪烁,还没细问就听公堂外头有个陌生女人喊着“五爷您可得救救我啊!”听声音年纪还挺大,而一个穿着喜庆、却鼻青脸肿的胖妇人扒着衙役要往公堂里冲,正是前头牵涉张员外家一案的媒婆,原先在府衙后头候着,听着动静竟摸了出来。她力气可比徐老夫人大多了,衙役们差点拦不住。 白玉堂闻声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叫胖妇人吓得僵住了,口中哆哆嗦嗦地继续说:“还、还求五爷和知府大人求求情,我、我……” 再多的话她竟是不敢说了,更别说原是瞧着想扑上前的动作,还硬生生地退了半步。 “你可认得爷?”白玉堂的嘴角挑了起来,声音又轻又稳,仿佛在呵气,叫人心肝胆颤。 胖妇人咽了咽口水,半天才双唇颤抖着说:“我我家的那那那……是是陷空岛当差的啊五五爷。” 那边张员外也到了,听到胖妇人跟白玉堂呼声求救,而公堂之上林知府又只见了白玉堂一人,心思回转布面怒目而起,大声道:“知府大人竟是要包庇陷空岛之人所犯罪行吗!” “狗官!交出害我孙儿的凶手!”张员外话音刚落就听徐老夫人一句。 公堂内外不过片刻便闹哄哄起来。 还有不知何时跑出来的郭老儿在公堂外就朝着白玉堂跪下了,口中直道:“大王,求您放过我闺女儿罢!” 白玉堂闻言都忍不住露出错愕的神情来。 这老头是将他当成哪儿霸山占水的山大王来了?! 这边心思烦乱、七嘴八舌、争闹不断,所有事儿都搅合到了一起。 忽然,公堂上传来一声重重的拍案声,叫所有人吓得一抖。 正是握在林知府手中的惊堂木,而林知府绷着面色,冷冷地注视着下方,配上头顶上那块写着“明镜高悬”的匾额格外威严肃穆,叫人心里发憷。他毫不留情地开口道:“本官断案,岂容尔等喧哗!” “再有犯者,无论何人,杖责二十。” 站在公堂外的老潘偷偷抹了一手的虚汗,暗道林大人反应及时。 他眼见着白玉堂将那拇指顶出刀鞘的长刀又收了回去,那额头暴跳的青筋也缓和了不少,心里又是几番庆幸。 老潘倒不是怕白玉堂在公堂大开杀戒,将徐老夫人和张员外或是府衙之人如何了。而是那向白玉堂求救的媒婆多半要性命难保,横死于此地。 这媒婆说是和陷空岛有干系,说是陷空岛的仆从也不为过,既然惹了事,白玉堂找了源头心中怒起定是想一刀结果了她,哪还管她是不是真的无辜。到时血流满地,张员外无话可说,便是徐老夫人也可能就闭了口。 老潘还在想着,就见林知府冲静下来的几人招了招手,“你们几人的案子既然皆与陷空岛以及白公子有干系,这会儿主事的就在此地,你们便进来说道说道罢,也好一块儿了了此案。” 几人又七嘴八舌地欲要开口。 林知府又正色补了句:“只是此案尚未了结,真相如何亦不可知,之后本官自有定夺,尔等再敢扰乱公堂,皆按同罪处理。” 此话一出,众人一惊,纷纷噤声。 唯有白玉堂眯着眼睛,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神色仿佛有些漫不经心,不将那林知府的话放心上。 他这般作态叫几人心中均是含怒,却又顶着林知府那话的威慑不敢多言。 反倒是又哭又闹、向白玉堂呼声求救的胖妇人媒婆没了衙役的阻拦也不敢再往白玉堂身边凑,她也瞧着白玉堂手里提着的长刀随时要□□了。 胖妇人不敢看白玉堂,白玉堂却正眯着眼打量着胖妇人,“你卷入的是哪起案子?” “那张员外家死了儿子,死活说是我干的,小的可冤枉。”胖妇人见白玉堂问的是这事儿,立马就张口喊起冤来。 “你竟敢这般口出狂言,反咬一口,你、你——” “张家没了个儿子……”白玉堂说着,偏头望了一眼那闻言气的直哆嗦的张员外。 “白公子,这事儿兴许你还有所不知,”不等白玉堂细问,林知府开口道,“你们陷空岛作保的这位媒婆做了一桩死媒,今日张家公子与苏家小姐大婚,却八字相冲,纷纷撒手人寰。此乃今日之案其一。” 白玉堂直言问道:“如何死的?” 老潘瞧了眼掩面的张员外有些不忍地开口:“张公子是踢了轿门后忽的一头栽倒在地,而苏小姐是勾到门槛无人扶正面撞在石板上没了气息。” 白玉堂沉着面色没有说话。 “其二便是疏阁温蝶姑娘坠楼一案。”老潘在林知府的示意下出口道。 这案子也就疏阁的管事来报了个案,并无更多人理会,即便不少人知道温蝶是温殊的人,却也仅此罢了。平常人家还可能被悄无声息地给杀了,可白玉堂,不是温殊亲自出面,一般三教九流还真惹不起。 “其三则是徐家一案。”老潘又道。 白玉堂听着老潘说徐家,神色半是讥讽,三件与他有牵扯的案子里属这事最荒谬,也最叫他不屑辩之。他连问都不问徐家一事,更不理会徐老夫人的纠缠,直言道:“那老儿口中的闺女又是所谓何事?” 老潘迟疑了须臾,只听郭老儿连忙哭道:“还请大王放过小女,她年纪尚小,且早年便定好了亲事,当不得您的夫人啊。” 白玉堂冷冷一笑,“爷两月有余未归,没那个兴趣娶个未曾谋面的姑娘,你不必与我废话,直说掳走你闺女的果真是陷空岛的仆从?” “那人说是要将小女许给陷空岛的五爷做夫人,小老儿不肯,他便强行将小女掳去了。”郭老儿边哭边答,引得公堂其余几人又是唏嘘又是皱眉欲骂白玉堂。 白玉堂却不管不顾,只问:“那人是谁?” “他自称胡烈。”郭老儿说道。 白玉堂几乎是同时想起星雨楼门口有人这般喊了一句:“可那掳走人家黄花闺女的胡烈总是你白五爷的手下。” “好极!”他攥着刀怒极而笑,整个人都冰冷冷的可怖。 而堂上的林知府也在这时扶着惊堂木沉声道:“白公子既然已经了解了,可还有辩解澄清之词?” 胡烈是他一好友两三月前送来的下人,确实归于他白玉堂的麾下。那时还未能安排妥帖,白玉堂便匆匆出了门。 白玉堂瞧着公堂众人多是愤愤的神色,那些面容上仿佛都写着这等小人、何须狡辩,可他竟是扬眉而笑:“既有胡烈之名,那便好说。” 他猝然一抬手,有什么东西朝着林知府的脸飞了过去,得亏林知府胆色足没去躲,而那东西就在林知府面前坠落在桌案上。 是一块刻着一匹马的玉佩,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据老潘那一眼所见,这白玉佩成色可比展昭手里头那块玉腰佩好上数倍,羊脂白,温润干净、质地细腻又透着滋润光泽,应当是上好的珍贵软玉,多是非富即贵的人家给家中孩子贴身带着的,还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能有的。 只是上头所雕的是并不是鼠而是马,老潘和林知府相视一眼,仿佛是明白了此物的贵重。 “知府大人既然想要破案,只需应我一件事便可。”白玉堂扶着刀,独一人站在公堂,身周确是无人凑近。 他这意思公堂上的人都听得明白,这些案子白玉堂要亲自去查。 “此物押于你,三日后爷自会拿幕后真凶的项上人头来换。” 第31章 第八回公堂上,几番争论出惊语 白玉堂话音才刚刚落下,就有人冷冷发笑了。 “本就是你犯下的案子,叫你个幕后之人去查案,还能查到你身上去?”徐老夫人怒视着白玉堂冷笑道,“便是你不逃,怕是等会也就拉出个替罪羔羊来,好叫你个小人逍遥自在。” 说到底几人痛失至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会儿是断然不信白玉堂的。 “谁知道你阴险狠毒之人又会想出什么狡诈计谋,好叫你脱身。”相比起矛头指着胖妇人媒婆的张员外还有闺女儿还好好活着的郭老儿,徐老夫人当真是不惮以恶意揣测白玉堂,心中之恨可想而知,且她的怀疑不无道理,也叫人无法辩驳。 白玉堂脸色不变,只是望了徐老夫人一眼,那眼底深深沉沉,让人看不真切。但他马上就偏头对胖妇人媒婆问道:“你说你家何人在陷空岛当差?”好些媒婆做的是牵姻缘的事儿,自己却从未成亲,这胖妇人多半指的不是自家那口子。 “我、我家兄长。”胖妇人小声道。 “爷记性不太好,陷空岛仆从的亲属逢年过节多是来陷空岛拜年,爷可不记得陷空岛那个下人有你这么个妹子。”这话说的胖妇人整个人都懵了,白玉堂一笑,“兴许是爷记差了,不过正巧,陷空岛仆从的花名册正好爷手里头有一份,”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子,“你兄长是何名讳,哪里人,做的又是何事你可知晓?” 胖妇人的身形微微一颤。 “张员外说是陷空岛人给你作保,应当不是指我几位兄长作保的罢?”白玉堂手中上下掂着那本小册子,嘴角含笑。 张员外迟疑了一瞬,点头:“确实不是。” “爷两个多月不在陷空岛,你可别说你兄长是这两个月里刚来的。”白玉堂又转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胖妇人,堵得她张口半晌说不出话来,“张员外所信的作保之人又是姓甚名谁?不如爷给你们都查查?” “那作保的姓李,确实是陷空岛仆从,听府中采买的小厮说常年在酒家瞧见他,又唤作李三哥。便是他做的保,我想着寻个媒婆做媒的事儿,有陷空岛之名添个彩头也是喜事……”张员外说着说着也无言,恨不得抽那时的自己两大嘴巴子。 “你可说的是李三?”白玉堂问,“令公子大婚这般要紧的事,张员外就信了一个成日里醉醺醺的守门人做的保?” 这人白玉堂确实知道,比胡烈还清楚,只是醉李梦里的时间比醒着的都长,若说喝酒误事,被有心人利用搅进了什么糊涂事里也并不稀奇。 张员外点头,这会儿细想方有悔意。 一个陷空岛的仆从做的保能有什么可信的,但陷空岛向来名声甚好,那日李三上门也并无醉态,他哪里会多想。再说任谁能想到一个媒婆会自打门面,拉一桩八字相冲的亲事,害了他孩儿性命。 白玉堂转而对着胖妇人道:“你是那李三的妹子?” 胖妇人手里扭着手帕,看不出是要摇头还是点头,只是隐隐拿目光撇着白玉堂手里头的花名册还有那漫不经心的一开一合的长刀,终于迟疑道:“我是李三哥认得妹子,都说天下李姓是一家,便结了个缘分。” “今日之前你可曾见过白爷?”白玉堂又问。 “我半年前才来的松江府,两月前与李三哥认作兄妹一事那西市卖酒的老儿亲眼所见,那时五爷不在陷空岛,李三哥平日无事这才成日里往外跑,我又哪里见过白五爷。”胖妇人坦言道,“只是听那位老夫人喊白玉堂,才胡乱猜测的。” 这几句问答叫公堂之上皆是哗然,纷纷面面相觑。 若是这般又如何能算得到陷空岛头上去,只能说李三糊涂错认个妹子。 胖妇人却急道:“白五爷该不会因为我是不他亲妹子就不理会我了罢,五爷和其他几位爷也是结拜不是?” “说的好极,结拜哪里算不得亲眷了。那爷问你,他们所说的拉了一桩死媒可是你故意为之?”白玉堂闻言仿佛不恼,连语气也似是平和了几分。 胖妇人见白玉堂这般神态,心中吁口气,以为白玉堂是听进了她那句,便梗着脖子道:“分明是张员外给我的张家公子生辰八字出了差错,如何能算到我头上。” “我夫人亲自交给你的还能有错!”张员外大怒道。 “这么说来,这八字果真是冲了?”白玉堂问。 “先头叫人取了张家公子和苏家小姐的八字,又再拿去合,确实是八字相冲相克,不死不休,大凶之兆。”老潘出口解释道,这是林知府先头断案的做法,省的两人争论不休。可没想到媒婆又指着那张家公子的生辰八字说不是她那日拿到的,两人又是几番争吵,案子陷入僵局。 张家公子的生辰八字是张夫人亲手交到媒婆手上拿去合的,胖妇人当然不肯认自己去合八字的时候出了问题。 就这么会儿功夫张员外和媒婆仿佛又要扭打在一起。 白玉堂轻呵了口气,众人只觉眼前一闪,银光半落,而他已经架着刀把胖妇人抡了个圈儿扯到一边。 而媒婆的脖颈就贴着冰冷的刀锋,吓得冷汗直落,几乎以为白玉堂恼她拿陷空岛名义说事,便要翻脸无情结果了她。她僵着身体也不敢讨饶,只能瞪着一双怨毒的眼睛,心里咒骂张员外不仅打得她鼻青脸肿,还害了她性命。 可胖妇人没想到白玉堂只留下了一句话。 “你最好不是满口胡言。”说罢,白玉堂轻飘飘地收了刀,神色瞧不出心思。 在他白玉堂的刀下还敢睁眼扯谎的人可不多,更何况还是个贪财惜命的市井小民,至少这媒婆未必有这胆子做戏,叫他发现就是一刀。这胖妇人算不得什么好人,但这为了银子故意牵死媒一事还有待商榷。 白玉堂问话媒婆已经证明了打着陷空岛名头的人不在少数;胡烈虽是他手底下的人但毕竟没有闹出人命,白玉堂两个多月不在松江府,只能说手底下人自作主张,并非白玉堂授意强夺民女。 他偏过头望着林知府,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林知府也信区区八字,能叫两个活生生的人成婚当日纷纷撒手人寰?或是说陷空岛处心积虑地要拉一桩死媒?” 林知府一默,肃然答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此话一出,徐老夫人先变了脸色。 但林知府确实是认为八字相冲就断案不免草率。 先头案子因印证八字相冲结果胖妇人说张员外给的八字出了差错而陷入僵局,林知府曾问张员外可愿开棺验尸,可张员外一力否决,只求他的孩子能够入土为安,不愿儿子死后还受苦。 而后又接到疏阁管事报案,林知府这才让张员外去府衙后头候着,再考虑考虑。一起命案若不能开棺验尸,即便真是那媒婆故意牵了八字相冲的案子也不能就此给她定死罪了。 林知府自认不是包拯那样断案如神,为民排忧解难的青天老爷,也断然做不出在卷宗上写“某媒婆以八字相冲的法子杀了张家一对新婚夫妇”这样的事来。 白玉堂仿佛早有预料,闻言一笑:“先头所说,林知府意下如何?” “徐老夫人的忧虑又当如何?”林知府虽是在白玉堂问话媒婆后心中有所偏向,但依旧有心照顾失了孙儿的徐老夫人。 与陷空岛相关的另外两起案子白玉堂都出言相问了,可徐老夫人虽失了孙子,也因为师婆一事得罪了白玉堂,竟叫白玉堂几番不管不顾、视若无睹。而徐老夫人所疑之事也不是没道理,叫个身怀嫌疑的人去查哪里还能查到他自己头上去了,指不定就拉出个替罪之人。 “……”几乎所有人都看着白玉堂的面色刹那间冷了下来。 生辰八字能否害命白玉堂是不知道,师婆做法能否唤魂白玉堂也不知道,但他来府衙之前展昭那句今日诸事不宜倒是说的实在。 不过白玉堂还是缓了面色,嗤笑着望向徐老夫人,开口道“徐老夫人也要爷就在这公堂之上当面对质一番,问问那几个拦了黄师婆做法的人可是白爷我派去的?” 说着白玉堂就望向了老潘。 老潘可是说那几个人也被押来公堂了,他可就等着当场对质。 老潘面露犹疑,瞧着林知府点头了,就冲小衙役招了招手。 “你来问,我看他们改口也快得很。”然而闻言的徐老夫人就差没啐他一口,“还有你那什么花名册,你做了这般狼心狗肺的事哪里会把他们的名字记在名册上,我看你就是居心叵测,早就准备好拿这些鬼东西置身事外。” 白玉堂愈听神色愈冷,忽的抬手将那本花名册拿了出来丢给徐老夫人。 徐老夫人没接,但是站边上的老潘却接了,打开一看,哪里是什么花名册,上面写的都是些药材名字。白玉堂根本就是瞧出媒婆并非陷空岛人,也与他素不相识,所以故意讹那媒婆的,哪来的居心叵测。 “这……”老潘拿着那小册子给林知府看了看。 白玉堂心中无愧,若那些人当真一口咬死了是白爷手底下的人,忽然被白玉堂说到什么花名册反应定然有蹊跷。林知府是瞧出白玉堂的意图,可徐老夫人却不服气,阴阳怪气地又说道:“本就不是名册上所录,又是你的仆从,自然是你养的好狗,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徐老夫人硬是咬定了是白玉堂害的她孙儿,会有这般反应并不奇怪。但老潘心里头还是忍不住捏了把汗,徐老夫人这话已经算得上折辱之语,白五爷何等心高气傲的少年,再这般下去,就是公堂之上也拦不住他。 今儿也不知白五爷哪来的耐性,几番周旋,按平素的脾性早拂袖而去。 “如若那些人并非爷手下之人当如何?”白玉堂轻声说道。 “如若是又如何!”徐老夫人不肯退让一步。 话音刚落,老潘暗道一句要糟,白玉堂果如他所料猝然拔刀。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不等老潘反应,白玉堂就将那长刀往徐老夫人跟前一甩,力道重得竟叫长刀的刀头嵌进石板里头去。 “若是。”他一顿。 不冷不热的一句话仿佛石破天惊般落在公堂之上,掷地有声、叫人惊愕,而那少年轻狂的意气犹若灼人的火浪滚滚而来。 “爷项上人头就在这里,你有本事就拔刀来取。” 满堂寂静,连徐老夫人都面色一震,扬起头来。 松江府衙内半晌只听有人咽口水之声,无人言语。 另一头江头潮起。 展昭蹲在松江边上,远眺江面的芦苇荡是一片喜人的绿色,映着落日余晖金灿灿得好看。可他望着江潮不知为何回头望了一眼,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在这个角落里他瞧见的只有江城暮色还有来往的行人,天色已晚,从星雨楼话别也有半个多时辰,展昭也在江头呆了半个多时辰了。 不知白玉堂去往松江府的府衙是何结果,展昭想了想心中暗叹口气。 徐老夫人不听辩解,白玉堂走一趟府衙怕是不太顺利。 且两人之间虽是没有提起,但是展昭却从白玉堂的反应中瞧出他胸口怕是受了不轻的伤,甚至可能阻了内力在筋脉里的游走。若是那位徐老夫人在公堂之上还是不肯放过白玉堂的胸口,伤势定然会加重。 展昭蹲了好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腿脚有些不适,起身松了松筋骨,心里还想着入夜至少还得半个时辰。他仰头望了一眼天上隐隐约约透着浅白的未明半月,入夜后江头潮平,还望这月色莫要太过明亮了。 他正打算在这江头坐下忽的听闻一声马的嘶鸣。 展昭压着手里的巨阙,闪身避进了芦苇荡中,掩了气息。 而一个软糯童声响起,口道:“公子为何要来江边?”展昭挑眉果不其然从密密的芦苇荡间缝中瞧见了一个骑着马的粉衣公子,那八九岁的小姑娘就坐在他怀里,乖巧可爱。 “你可知这江的对岸是何处?”粉衣公子拿着扇子指着江头对岸。 小姑娘不知,乖乖摇头。 粉衣公子一笑,忽的摇开了纸扇扇面,神色有些深沉难辨,轻声道:“是藏着巨宝的陷空岛。” 躲在芦苇荡里的展昭一愣。 远在松江府的府衙里头,白玉堂盯着那几个被衙役押进公堂的三个汉子也是一怔,口中问:“你们刚说是何人?” “那粉衣公子啊。”领头地说道,“他那衣衫鲜亮,用的是上乘的好布料,我记得可清楚。” 第32章 第九回松江潮,南侠暗渡独龙桥 松江府府衙里,那把长刀刀锋银光微闪,立于公堂。 仿佛和落下惊人之语的白玉堂一般笔直刚硬,不肯软语退让,亦是宁折不弯。 正在这时,衙役们押着三个汉子进了公堂也打断了沉寂。 不过叫人奇怪的是那三个汉子仿佛没瞧见白玉堂一般,直溜溜地盯着林知府,就这么走了进来。领头的口中还嚷嚷:“大人怎能随便抓起平头百姓!我们几个不过是扰了那作妖的贼婆娘,不叫她做法害人,大人这是何意?” 本是被惊住的徐老夫人闻言又要发作,却被滕然色变的白玉堂打断了。 白玉堂嘴角含笑,好一个我花开时百花煞,竟是半点瞧不出怒气,开口招呼道:“爷叫你们办事儿,竟是连招呼都不打?银子是不想要了?” 其余人皆是茫然,唯有林知府暗道一句白玉堂好智谋,这是同花名册一般要诈他几人一回。 而三个汉子一愣,一人忍不住道:“五爷您不是说若是遇上了莫要……” “爷可是一直坐在星雨楼,是哪个跟你打的招呼?这办事儿可不太利索。”白玉堂懒洋洋地笑了一句,依旧是句句平和,锋芒不漏。 “那粉衣公子啊,难不成五爷不是叫他来同我三人说的?”领头的摸着到脑袋也听得有些糊涂。 白玉堂一怔,盯着那几个被衙役押进公堂的三个汉子口中问:“你们刚说是何人?” “那粉衣公子啊。”领头地说道,“他那衣衫鲜亮,用的是上乘的好布料,我记得可清楚。” 外头天色渐暗。 展昭好半晌才等到粉衣公子牵马离去,才轻身从芦苇荡里跃了出来,摸着下巴神色有些狐疑。 都说陷空岛上有个卢家庄,住了五位行侠仗义、广结善缘的义士,哪里来的巨宝? 他心里头还猜测着那粉衣公子究竟何人,口中所说巨宝又是何意,整个人已经转了个身。展昭瞧了一眼起起落落的江潮,远处的陷空岛在夜色里已然有些看不清。这岸隔了松江的江岔子,已经是离陷空岛最近的地界,只不过江水湍急不好打鱼,渔家多不来此。但凡上陷空岛的船家都要绕去另一边坐船。 展昭走至江边,忍着水漫进靴子、湿了裤脚,才提起巨阙往江水里一捅,潮声哗哗中还有铿锵作响,正是白玉堂同他所说的粗大铁链。夏日涨了潮水,泊岸之上绑了铁链的桩子都被没了水,叫展昭找了好半晌。 “白兄,这就是你说的独龙桥?展某可真的不会水啊。”展昭用手往后扯了一把浸在水里的大铁链,不由苦笑自语道。 独龙桥半没在松江江水里,有桩二根,一根在泊岸之上,一根就在对面的陷空岛后山。白玉堂生来不会水,被翻江鼠蒋平几番嘲笑,起了好胜之心,闲暇中弄了这么个独龙桥。平日里飞跃往来、踩水而过、形如平地,也是一项好本事,但这独龙桥除了陷空五鼠几乎无人知晓。 几年前老潘那小侄子就是在独龙桥附近玩耍落了水,叫苦练独龙桥的白玉堂碰巧撞见,这才赶得及唤来蒋平救回一命。 可若不是依仗着极高的轻功,谁敢踩白玉堂这独龙桥? 便是素有爬杆之能、轻功上佳的钻天鼠也不敢在这江水滔滔中踏着一根铁链飞腾而过。 这一不小心跌下水要是给淹死了可就冤大了,展昭心道了一句,忽然又想到自己是为那被白玉堂顺走的钱袋子而来,不由暗想过了这江,别说钱袋子会不会伤了白玉堂,他这人情可是当真还了。 展昭摸了摸鼻子,光是闻着江水味都觉得要糟。 但他还是凭着一股内劲趁着半明半暗的月色,将大铁链往上一甩,单手持剑,身影贴着那江面上被他逼出的独龙桥弧度仿佛利箭、又仿佛飞燕般冲了出去,仿佛趟水而过,在渐暗的天色中消失在江潮里头。 松江府里的白玉堂可不知展昭在江头发愁苦笑。 三个汉子所言叫公堂上的几人都有不同的反应,白玉堂的眼底更是有些意味不明,像是在低喃粉衣什么的。 “虽然没见过这位公子,不过他手里头有雕着老鼠的玉腰佩,五爷您不是常带着那个腰佩吗?而且有是叫我们去打乱那个装神弄鬼害人的黄师婆,我们这才信了,谁料到还死了人啊。”领头的继续说道,还瞧了一眼白玉堂,不过现在他身上可没佩戴着那腰佩。松江府只要见过五爷的大多知道他那个别致的、雕着老鼠的玉腰佩。 可他的腰佩是在展昭手里。 白玉堂不知怎么的竟偏了心思想着展昭穿着粉色衣衫,赶紧回神又问:“可记得那玉腰佩长什么样?” “就是一只老鼠啊,没瞧清……”那人又说道。 “但是玉是好玉。”另一人也补着说道。 白玉堂眼底微闪,沉默了片刻,忽的挑眉问:“那粉衣公子可曾好好告诉你们上哪找那作妖的黄师婆?” 三个汉子一同点了点头,“可不是,要不是他说哪里能知道。” “怎么还被逮住了,爷不是说了莫要被逮住,回头来星雨楼取银子么。”白玉堂又道。 那五人一愣,见白玉堂双指从怀里夹出了一张交子,摇摇摆摆的纸上仿佛写着十万贯的字样,他们还没来得及眼底发亮就听白玉堂道,“爷可是说了,叫人逮住就没银子拿了。” “五爷怎能出尔反尔,那粉衣公子可没说过这些。”领头的汉子马上说。 “他是如何说的?”白玉堂问。 “只说徐家后宅有个师婆装神弄鬼要害人,叫我们几个赶紧去打断了,五爷到时重重有赏。还有说五爷懒得搭理我几人,路上遇上就莫要叫唤攀关系了。这我们当然懂,像我们这般三教九流混码头的人哪里能和五爷攀关系,又不是陷空岛里的伙计。”另一人话虽说的糙,但也说的实诚。 也就是说,这几人与陷空岛确实没点干系,便是和白五爷的干系也隔了一个中间人,还拿着个所谓的鼠面玉雕腰佩,谁知道的那是不是白玉堂的。 便是老潘也记得白玉堂那个玉腰佩在另一位少侠手里,而那位少侠穿的可是蓝衫。 但是要真说是白玉堂吩咐人去干的这事儿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你三人可知官府为何抓你们?”白玉堂道。 三人俱是摇头,还有人说道:“我们明明干的好事儿,那徐老太太死活说我们害死了她孙儿,那光我们什么事。” “就是你们!”徐老夫人终于逮着机会,“就是你们打断法事害了我孙儿。” “打断法事哪里就能算害了你孙儿,老太太哪有你这样不讲理的。”一个汉子驳道,“谁知道那黄师婆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说不定你孙儿就是被她害死的呢。一个装神弄鬼的师婆的话哪里能信!” 这汉子的话刚一说完,白玉堂就变了面色,收起交子冷笑道:“那你们又可知爷从未吩咐人叫你们去管徐家后宅的法事,此事你们入了别人的套了,好把那害死徐家公子的罪名安在你们头上。” 三人脸色大变。 “这是可是五爷您叫我们做的……” “你可知口说无凭、耳听为虚?”白玉堂冰冰冷冷地说。 “松江府谁人不知爷身上带着个鼠面玉雕腰佩,你三人随口说个粉衣公子拿着个腰佩那就是爷吩咐的,连那粉衣公子是谁都不知;那爷今日砍了堂上的知府,说是头顶月牙、面容乌黑的包大人叫爷下的手就算脱身了?你们敢说当真是爷吩咐的吗?” 三人被问得语塞,骇地连忙给林知府跪下了。 林知府却知白玉堂那话听着仿佛狡辩之辞,但不是说给三个汉子听的,是说给他还有这不依不饶的徐老夫人听的。 “大人冤枉啊!我们三人又不是不让大夫看病,怎么就摊上人命案子了。”领头的汉子生怕顶上人命案子,大急道,“大人您可要评评理啊!莫要冤枉好人!” “徐家公子指不定在那之前就死了呢!” 那边徐老夫人本就因为白玉堂的话大为堵心,一听这诛心之论,两眼一翻、径直仰倒在地。 老潘惊得连忙从背后扶住徐老夫人,拍着她的背急喊:“徐老夫人?徐老夫人!” 徐老夫人好半晌才咳出口气来,颤抖着手,指着刚才嚷嚷的汉子,“你——”了一声,似要大骂,却没了后文。 老潘心知徐老夫人这口气不是叫这句话给气的而是因为无法辩驳,那三个汉子所说不错,按老潘在徐家问案所知,徐家的大夫确实说徐公子已经回天乏术,随后才有黄师婆一事。就算是三人打断了法事,徐公子到底是病死的,哪里算得上…… 想到这里,老潘突然一愣,抬头瞧了一眼冷着脸的白玉堂,又扭头看了大半时间都沉默不语的林知府。 那把长刀还插在石板里,刀锋透着冷光,就跟白玉堂一样。 这徐家公子之死根本无法立案啊。老潘这才一时惊醒,连本是茫然的张员外等人也是恍然大悟。 做法一事太过玄妙,难说真假亦不可作为杀人罪证。且先不说徐公子已经西去,光凭黄师婆一面之词,也难证她能救回徐公子一命,便是这些人当真是白玉堂叫人去打断的法事,徐公子终究是病去,算不得杀人命案,顶多就是百姓间起了纠纷。更别说那是三个汉子也无法证实是白玉堂叫他们干的事。 可白玉堂瞧着恼极,还是耐着性子同徐老夫人周旋,不和众人指明这一点,甚至立下那般重誓,分明是和林知府一般有心照顾无辜遭害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欲绝的徐老夫人。 “这事,知府大人应还是不应?”瞧着终于发觉林知府与自己问案的徐老夫人,白玉堂第三次问道。 林知府轻声叹了口气,“徐老夫人,本官这张老脸舍下作保,若真是有心人暗害了徐公子,就叫白公子给您查查清楚,好告慰徐公子在天之灵……” 徐老夫人仿佛想要再争,却被林知府抬手打断。 “如若您认为就是白公子所为,他卸了刀,您若要动手便动手。本官直言一句,想要立案叫白公子受大宋律例之苦,便是您告御状也告不出结果,而白公子今日死伤于此,您就是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的凶手。”林知府说着从堂上走了下来,伸手扶起徐老夫人。 “既然本就不能给白公子定罪,而白公子亦是想要知晓真想,不若就叫他查上一查。”林知府转头看向张员外,“张员外,令公子之死怕是同样另有蹊跷,本官无能,不开棺验尸当真查不出更多线索,若不想这案子成了一宗悬案,叫令公子与苏家小姐死不瞑目,还是信白公子一会,你们看如何?” 几句话叫人动容,却也没有人吭声。 林知府心知不过几句言辞哪里能真的叫人放下心中之恨,他抬手将头顶上的官帽拿了下来,交到徐老夫人手上。 众人一惊,只听林知府道:“白公子将父母所留的贴身生肖玉佩押与本官,本官便将官帽押给徐老夫人与张员外如何?若是白公子所查真相尔等不服,拿着这官帽上京告御状,本官也绝无二话。” 这一句叫徐老夫人只觉得手中的官帽烫手,却不敢松开。 徐老夫人抱着那松江府知府的官帽,一抬眼瞧见的就是那隐隐透着银光的长刀,和白玉堂那身肆意的少年气一样灼人。在星雨楼前她把了老潘的刀要砍白玉堂时,他也是不躲不避,和那句话一样扎进人心里,叫人不由自主地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 “那白公子是何想法?”林知府见众人沉默,也无人再持相左的意见,便扭头对白玉堂问起所应之事。 林知府确实偏向白玉堂,按理说这不利于断案,可按大宋律法来他还能将白玉堂送上刑场?弄虚作假、装神弄鬼的说辞写进卷宗里,他这官做了十多年也到头了。且这几件案子怎么看都是江湖人的手笔,矛头指的就是陷空岛,也就是说这几家遇害之人说到底都是因为陷空岛才横遭此祸,林知府看得比谁都清楚。 相比起无辜惨死成了悬案,倒不如按白玉堂的意思来办。 白玉堂望了一眼外头暗了大半的天色,只想着展昭去松江江畔前那句话还有江头之上久响不绝的“若不把东西还回去,就莫要再上陷空岛!”,半点不知松江那头的展昭终于提着一口气,一剑顶在铁链上,借力撞进了陷空岛后山,大呼了口气。 展昭躺在地上喘了好几口气,心道自己当真是一次越了江,可这怕水的天性还是没好半点,反倒是为了叫自己身轻如燕差点没一口气憋死。他晃了晃头,在彻底暗下来的天色中嘴角一挑,想的正是今日与白玉堂所说之语。 “白兄可是得罪了下九流的什么人?” 展昭翻身而起,顺着林子的往前头拐去。 而松江府的白玉堂对林知府伸出三根手指,口中一字一顿。 “我要入狱三日。” 第33章 第十回牢房对,一辩虚实锦毛鼠 三教九流是秦以来的儒释道与上中下九流。 但在江湖上提起三教九流,多指的是下九流之人。但凡贩夫走卒、虔婆窑姐儿、高台戏子、痞子恶棍叫花、稳婆推手、强盗窃贼偷子拐子等等都是下九流。三教九流虽隐含嘲讽,但下九流却并非低人一等,更别说上九流、中九流就如何显贵了,只是将百姓多认为下九流所行之事多为非正经行当,甚至还有的为人不齿的。若不是走投无路,寻常人是不会去干这等下九流的活儿。 展昭所说的下九流便是这些人了。 虽不知惹事的人和幕后推手有无联系,还是说自己也是被算计卷入其中,但几起与陷空岛有关的案子多少牵扯到下九流,事事又与白玉堂沾着干系,比如张家红事里的媒婆,比如坠楼的戏子,比如作妖的师婆,人群里起哄、消息来得太快的叫花子,比如掳走郭老儿闺女的混混走卒。 还有…… 展昭顺着林子一路沿山路往东走,很快越过陷空岛后山踩着一道后墙,进了一片竹林。照白玉堂所说过了这片东竹林就是卢家庄五义厅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着四方的动静。然而除了风声和远远的江潮哗哗响,竟是没几个气息走动。 还有仿佛与陷空岛韩二爷牵扯不清的那两个牙婆。 他将剑握得紧些,敛了气息一提劲,整个人窜进竹林,只余竹叶在飒飒风中摇曳坠落,而展昭已经没了踪影。 江潮风起,一个黑衣人忽然从墙外翻进来,低头转了两圈,又仰头瞧了瞧半明的月色,这会儿夜色近了,月光也显得亮了些。可光靠这点月色也瞧不太清楚,他蹲在地上瞧了很久也没在泥地上看到一个脚印。黑衣人好似是有些迷惑地来回望了望,夜里寂静、枝叶摇摆,其他的却是什么都没有了。他终于还是翻墙又离去了。 松江府府衙里头,白玉堂一语惊人,也叫人摸不着他的意图。 在府衙大牢里蹲三天能把真凶给逮住?要是这就能破案那才是神了。 可公堂上的几人都没有说话,而林知府还当真就叫衙役将白玉堂并着那三个扰了法事的汉子送进这松江府大牢里头去了,媒婆也要坐几天大牢再看后事如何。他还亲自将张员外和徐老夫人送出了府衙,郭老儿闺女未归只能唉声叹气着继续留在府衙。 林知府背着手在公堂里站了好一会儿,望着头顶上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心里也是一声叹息。那公堂的桌案上还放着白玉堂的那枚贴身玉佩和林知府的那顶官帽。 他如何想不到陷空岛的几位义士十有八九遭了陷害,江湖是非多,陷空五义虽说和睦乡里,在江湖上却指不定惹了什么麻烦。接连半个多月没有陷空岛人出面,照林知府的猜测五鼠多半是遭了大难,脱身不得。 可张员外和徐老夫人又何其无辜?郭姑娘的名声又当如何?高台戏子的命难道就不是人命?这些平头百姓平日里没偷没抢,安生度日,张员外乐善好施,徐老夫人也是出了名的飒爽好心人…… “大人?”老潘从牢房回来瞧着林知府一脸心事重重,轻声唤了一句。 林知府没回头,问了一句:“白公子果真是今日才回?” “今儿早上城门口卖茶的老儿说,摆摊时瞧见白五爷骑着马进了城门,那时天还没亮,急匆匆的,还背着一个大箱子,直接往陷空岛去了。”老潘回答,他听闻白玉堂回来了就去城门口打听过了。 林知府闻言扭头斜了老潘一眼,“白公子哪一日离的松江府?” 老潘回得极快:“两个月多前,天上弦月,那日大人的砚台给小姐打碎了,大人叫我出去买,正巧瞧见白五爷出了城门。” 经老潘这么一提,林知府也想起来他女儿确实摔了他一块砚台,老潘回来还说蒋四爷病中也不知白五爷这是要上哪儿去。 林知府沉默了半晌,把桌案上那块玉佩拿起,才又问道:“白公子进了牢房如何说的?” “旁的没说,只点名要见那位黄师婆。”老潘说道。 黄师婆正是给徐家公子做法唤魂的人,也叫老潘不管不顾一块儿拉回衙门先关进大牢了。白玉堂虽是厌恨师婆,见一个砍一个,口里说着徐老夫人所信非人才害了孙儿,这会儿还是以此案为重。 林知府想了想,不由佩服白玉堂的胸襟,“你可安排了?”他一边背着手往府衙后头走,一边问。 “老潘擅作主张,大人恕罪。”老潘话是这么说,却是面上带了笑,他二人共事几十年,也算是林知府手下最充门面的衙役头子了,对林知府的性子不可谓不了解。 林知府抬腿踹了老潘一脚,一边说着:“公堂修屋顶的银子从你的俸禄里头扣。” 不等老潘反应他就默念着“有辱斯文”往书房去了,合上书房门前他又对老潘道:“你也别太向着白公子,叫本官难做。本官心知白公子并无害人之意,但人命案子不可照心意胡来,该如何。” “老潘知晓。”老潘垂头道。 “照白公子的意思,吩咐两人将他坐了大牢的消息散布出去。”林知府对老潘嘱咐道,“莫要太刻意,还有你若是有机会就去疏阁打听打听那位的消息。” “大人的意思是……?”老潘面露迟疑。 “你不是听有个叫花子说陷空五鼠离了心,白公子是和卢员外打了一架才出的陷空岛吗?”林知府一掌拍在老潘的脑门上,心道一句这老实汉子怎么就脑子转不过弯,“陷空岛离了一个白玉堂,病了一个蒋平,此时怕是对松江府地界掌控甚少,不如去那个不露面的人那儿探探口风” 老潘好半天才转回心思,听懂林知府所言之意,不由得面露惊色。 “白公子若是有什么动静你倒也来出个声,莫叫本官成个睁眼瞎。”说着林知府合上了房门。 老潘在原地站了片刻,掉头又去了大牢。 陷空岛卢家庄里,展昭隐在黑暗中踩着屋檐倒着攀上了柱子。 偌大的卢家庄里虽是没几个人在走动,但靠近五义厅的四周却是灯火通明。房间里头正有人说话,听声音是一男一女。展昭瞧了一眼天上的半月,将自己的身形往上又缩了缩,发丝垂下来拂过他的鼻子有些痒痒的,他伸手捂住鼻子,也没去捅窗户纸,生怕惊动里头的人。 “你可是当真叫五弟莫回来了?”女人轻声道。 另一人叹了口气。 展昭动静太小,一口气也没泄,屋内之人竟是毫无察觉。 江头潮声哗哗,夜色寂静。 老潘叫守着牢房的衙役开了门,独身一人走了进去。 白玉堂正盘腿坐在昏暗的大牢里,他一身浅色衣衫,单手支着下巴,嘴角还隐含贵公子般肆意又嘲讽的笑意,和这地儿当真是格格不入。 坐在他面前的正是给徐家公子做法的黄师婆,满头灰白,年纪挺大了。她长得很瘦,仿佛笑笑都觉得渗人,衣服也是空荡荡得搭在身上,轻飘飘的没有什么仙风道骨倒是显得仿佛鬼魅。可她是坐在白玉堂面前,再像鬼魅都吓不到白五爷,却被白玉堂眼中的煞气吓得直发抖,就差没给白玉堂磕头了。 毕竟哪个坐牢的跟白玉堂一样手里还拿着把长刀的。 “……黄师婆?你不是松江府人氏。”师婆大概是刚被带来没多久,白玉堂开口就是这一句。 黄师婆没说话,眼睛来回瞟,不知在成算什么。 “你可知上一个松江府做法的师婆是何下场?”白玉堂从喉间滚出来的几个字很轻,却在昏暗狭小的牢房里显得可怕。 黄师婆小心翼翼地瞄了白玉堂呢一眼,终于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面孔皱了起来,“这、这位公子……” 白玉堂漫不经心地在腿上拔开了他的长刀一寸,拇指顺着刀锋侧边轻轻的划过。 黄师婆冷不丁一个寒噤,外头靠在对面牢门上的老潘也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手背,仿佛汗毛竖了一身。 “那位公子花了多少银子买了你们的命?”白玉堂眯着眼睛猝不及防地摞下一句话。 黄师婆心里头正惴惴,整个人都弹起了大半,又坐了下去赔笑道:“这位公子说的什么话,人命哪里能买。” 白玉堂扬起眉梢,“这个年纪还舟车劳顿,大老远从北边来了南边……”这话说了一半,叫黄师婆的心也提起了一半,白玉堂又转了话头,“那徐家公子的命值多少银子,你刚说人命不能买?”他握刀鞘的手往黄师婆的面上一顶,长刀从刀鞘里滑了出来,正正好停在黄师婆的鼻子前面,而白玉堂依旧是似笑非笑,“那便是拿你的命来抵?” “公子说笑了,那徐家公子的命可不是老身害死的。”黄师婆冷汗直落,连连摆手,“分明是有人打断了法事,叫徐家公子的魂魄能入体,这才害了一条性命。” “这么说你果真是有唤魂之能?”白玉堂笑问。 “老身这本事当然不做假,不然如何能立身于世。”黄师婆说。 大约是怕白玉堂不信,她又拍手道,“公子若是不信,不如老身说上几句?公子与老身素不相识,也是未曾谋面,老身所说是真是假公子一听便知。” 白玉堂没说话,那出了鞘的长刀映出了火光叫人心底发寒。 黄师婆僵硬了好久,才听白玉堂说了一句:“爷竟不知师婆也有看相卜卦之能了,你大可说来听听。” 黄师婆隔着长刀端详白玉堂的面色,在昏暗的大牢里其实只能瞧见他那双带着凶煞之气的眼睛,她心里头一跳,连带着整个人也是一顿,才垂着头缓了缓神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公子可是姓白?” 白玉堂挑眉,口道:“不错。” “家中可有一位兄长?”黄师婆又道了一句,她不等白玉堂回答又补道,“不过瞧着公子的兄长不是长寿之相,可是已经……?咳失礼失礼。” 听黄师婆这几句话,便是牢房外的老潘也有些吃惊,这人当真看得出? 白玉堂的面色不变,可握刀的手却紧了紧。 黄师婆毫无察觉又盯着白玉堂的眉宇半晌,口道:“不过公子命里另有四位兄长,另有佳人作伴,只是似乎与子嗣无缘。” 白玉堂嘴角一勾,“这些虚无缥缈,你勿与爷说,你直说爷祖籍哪里?” 黄师婆立即道:“公子可是金华人氏?” “不错。”白玉堂见黄师婆面露得色,又继续问道,“爷手里这把长刀,你可猜得出其名?” 黄师婆一怔,大概是没想到白玉堂竟然问这个问题,目光落在那把映着火光的长刀上,长刀上干干净净连一个花纹都没有,甚是朴实无华,更别说像什么名刀名剑那般把名字都刻在道上了。 黄师婆半晌没说话。 白玉堂盯着她瞧了一会儿,一抽手将长刀收回,而他面上含笑,“黄师婆果然是大能,此刀无名,只有白某知晓。白某先头失礼了,还望海涵,只是不知黄师婆可知开封包拯?” 黄师婆绷着的脸仿佛缓和了些许,口道:“大宋谁人不知开封府的包大人。” “白某半月前有幸见过包公一面,听闻包公日审阳夜审阴,穷凶恶徒、妖魔鬼怪,无一不服。”白玉堂道,“白某原是不信,半月前偶遇天昌镇闹了妖吃人,满村村民一夜之间只余白骨。”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白骨一案过去半月有余,当是早就将消息昭告天下,但是关于真凶的消息却不会这么快来了江南。 牢房外站着的老潘也是仔细听了起来,未想到白五爷北上还有这番奇遇。 “幸亏包公南巡陈州路过天昌镇,也抓住了那食人妖。”白玉堂一边瞧着黄师婆的面色一边说,“此事黄师婆可有耳闻?” 黄师婆也面露茫然,然而还未来得及摇头,就听白玉堂笑道:“此案详尽如何虽未能传及江南,但据包公所言妖魔之物自有传递消息的方式,想来熟知符咒之法的黄师婆也是早就听闻。” 黄师婆语塞。 她的面容一直都是干巴巴得僵硬,也瞧不出变化来,不过牢房外的老潘却在隐隐火光之中发现黄师婆满额虚汗。 “白某好奇那吃人妖物是个什么模样,便托了包公开眼,瞧它一瞧。 ” 说着白玉堂抬起眼,在昏暗的火光中,那双桃花眼仿佛确实是凶煞且妖异,叫黄师婆僵着脸也忍不住咽口水。 “包公曾言这双眼睛离了日光便可看清妖魔鬼怪,一月后方能闭眼。”白玉堂用手指着自己的双眼,唇角似笑非笑,“黄师婆不愧是有大能之人,难怪坐在几十个鬼魂中间也丝毫无惧,白某佩服。” 说完,黄师婆蜡黄的脸色一白,顺着白玉堂的目光往边上看去空无一物的牢房叫她背脊发凉,似有阴风从身后来。 白玉堂忽的一抬手,指着黄师婆的背后道:“黄师婆坐在十几个凶鬼中还能面不改色,不过入夜了可要小心被吸食了人气……” 话音还未落,黄师婆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一阵阴风拂过她的头发她忍不住就惊叫出声,连忙往白玉堂身侧躲,白玉堂抬手就是一掌叫黄师婆狠狠摔在牢房墙角,半晌不能动弹。 本是被白玉堂之语弄得有些毛骨悚然的老潘瞧着白玉堂抬了手,借内劲推了风才恍然白玉堂几番话是诈那黄师婆的。 什么妖魔鬼怪,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白五爷这戏做的当真叫人不得不服,便是他也信了几分,更何况黄师婆本就心里有鬼。 白玉堂这会儿走上前一把拎起黄师婆的衣领子,将她揪起来,嘴角依旧含笑,“黄师婆怎会怕几只恶鬼,画画符、念念咒不久驱走了?” 黄师婆僵硬地抓住白玉堂慌乱道:“白、白公子救救我。” “我只是看得见,可没黄师婆这身通天的好本事。”白玉堂说着就拍开了她的手。 “不不不、我我什么也不会、我什么也看不见,都、都是假的。”黄师婆急了,只觉得这牢房里都是阴风,还有千万他看不见的鬼魂,“我不是师婆,就普普通通一个老太婆,原是晋州人氏,是那些人给我银子叫我来的,还一路把我送来了松江府。” “粉衣公子花多少银子买了徐家公子的命?”白玉堂笑问,任谁都看得出白玉堂这笑里含着煞气。 “他只是给了我一百两银子,也不是我害死的徐家公子,是那几个庸医收了银子说徐家公子救不回了,我我上门的时候徐徐家公子已经咽气了。”黄师婆就差没抱着白玉堂的腿了。 “在背后故意激得徐公子发病的人,可是他一并安排的?”白玉堂又问。 “是是是,我是看着他们做了,然后跟着送徐家公子回府的小厮去了徐家。”黄师婆答道,这些话要是叫徐老夫人听到非得和她拼命。 白玉堂偏了头,对老潘说道:“你可听见了?” “回头就请师爷来录口供。”老潘心道白五爷果真是照料徐老夫人,不然以白五爷的才智,这番对话就能将白五爷的罪名洗刷得干干净净。 黄师婆这才缓缓回了神,察觉自己仿佛被骗了。 白玉堂已经松开她的衣领,双手拍了拍,拂去手掌上的灰尘,垂着的眼睛睨着黄师婆,不冷不热却叫人止不住地心虚惧怕。 “黄师婆可知松江府上一个做法的师婆是何下场?”他又问了一次。 黄师婆没敢说话。 白玉堂往牢房门口走,老潘已经给他打开了牢门,白玉堂又顿住脚步,拎着刀回头瞥了黄师婆一眼,“谁告诉你爷有个兄长的?” “那人自称韩、韩彰。” 白玉堂一愣。 陷空岛上盘柱隐匿的展昭伸手一把抱住柱子,差点措手不及滑下去,而他的一脸错愕只听屋内男人叹息。 “……老二失踪有半个月了吧?” 第34章 第十一回五义厅,四崩五裂五义心 “你说何人?”老潘惊道,扭头去望黄师婆,声音在整个牢房走廊里回响。 黄师婆也不知道老潘为何如此激动,吓得她一懵,迎着白玉堂那张冰冷的脸,哆哆嗦嗦地回了一句:“韩、韩彰。” “你先头不是说粉衣公子?”老潘又问。 “是有个粉衣公子,我不知是谁,但另一人自称韩彰。”黄师婆小心翼翼地说。 老潘心里咯噔一声,忽的想到公堂之上那三个阻了黄师婆法事的汉子曾说,粉衣公子手里头有一块刻着老鼠的玉腰佩,这才信了是五爷的吩咐。他瞄了一眼白玉堂的脸色,冰冰冷冷,瞧不出更多,可就是叫人心里打鼓。 若是无错,他曾在卢大爷腰上也看到一块,那韩二爷大抵是也有一块的。 老潘去将牢房门关上,没有理会黄师婆的惊惧,而是回头瞧了一眼。 白玉堂走到走廊尽头,那儿有个天窗竖了木头栏杆,但是月色还是从外面照了进来,落在白玉堂的黑发上,衬得他面容皎洁又冷若冰霜。 别人不知,但白玉堂心里门儿清。那种玉腰佩是白玉堂几年前自个儿雕的,陷空五鼠一人有一个。只是白玉堂自己平日里贵公子打扮才用得上,卢方也偶尔佩戴,其余三人说是平日里不是穿裋褐陋衣就是在水里扑腾,若是丢了不好便收了起来,韩彰自然也是有的。 陷空岛究竟出了何事,他当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白玉堂少有地后悔两月前把白福从陷空岛给带了出去,如今却是耳目尽无,一点消息也探听不得。他早应该想到病夫这病来古怪,陷空岛所运药物又几次被截,结果只能由卢大嫂牵了暗线运了几车,还怕再出意外叫武艺最好的白玉堂亲自去迎。 这些怕都是早有算计。他的目光微闪,若是如此这局怕是几个月前就已经在谋算中,他们的一举一动恐怕早就叫那幕后之人看穿,环环相扣地入了局才有了今日这般局面。 只是……他二哥又是怎么回事? 踯躅半天的老潘终于还是凑上前,小声问了一句:“五爷可知牙婆手里头的买卖?” “何意?”白玉堂一偏头,正巧看见老潘脖子上的三道抓痕。 牙婆买卖什么他知晓,但老潘问这话何意? 老潘见白玉堂果真不知,才小声解释道:“大约十日前,府衙抓了两个在南市打架的牙婆,她们说韩二爷插手了这里头的买卖,她二人正是为了能叫陷空岛高看一眼,为利相争才打了起来。这事儿那跟五爷一道的少侠没说?” “他未来得及说。”白玉堂见老潘起了疑便出口道。 他也能猜得到展昭为何没说,反倒是同他在星雨楼好鱼好酒地吃了一顿,叫他平白无故地没了火气。 这些事矛头都指着他和陷空岛,展昭不知他回一趟陷空岛与卢方大打出手,自然不好在他面前说陷空岛如何,毕竟这些话都叫人觉得是挑拨离间。这便是展昭的为人周到之处了。 “那两个牙婆在何处?”白玉堂问道。 “正关在大牢里。”老潘答道,“五爷可是要见见?” 白玉堂轻轻颔首,等老潘去安排,他则扬起头望向外面的月色。 月色皎皎却照不出人心几何,那些失了至亲痛哭叫骂的、人云亦云起哄恶言的,还有躲藏在人群里算计的、捡了钱财行恶的……白玉堂心中并不是毫无波澜,虽算不上在意,但也叫他此刻不能太过相信任何人说的话。 白玉堂嘴角微翘,仿佛是在自嘲,神色却很平静。 他抬眼对着快步走回来的老潘说话,声线和往日里一样张狂,“若是白日里和爷同行的少侠来了府衙,麻烦给开个路来此地,莫要拦了他。” “今夜牢外老潘我亲自守着,五爷您放心,绝不会误了您的事。”老潘拍着胸脯说道。 白玉堂提着长刀并未回话,跟着老潘去见那两个牙婆。 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怜,他这会儿能信的,竟只有一个意外跟来松江府的局外人展昭,和这少有来往的松江府府衙之人。 夜里有云渐渐蔽了月色。 展昭不知松江府大牢里的白玉堂心里头竟是这番想法,他还盘在陷空岛卢家庄的柱子上,一脸震惊。 这屋里头说话的一男一女正是陷空岛的钻天鼠卢方和他的夫人闵秀秀,展昭一来就听闵秀秀道:“你可是当真叫五弟莫回来了?” 卢方叹了口气:“那一掌五弟挨的结实,不知身体如何。” “你明知五弟无心防你,竟是下手这般重。”闵秀秀说话虽是轻声细语,却显然堵了一口气,半是恼意,“他在外奔波了两个多月,都未曾休息,你倒是狠心。” “我又何曾不想叫五弟坐下来歇息一番,可你看看这陷空岛四周,有多少人盯着?我们可是能出的去?”卢方抓着茶杯仿佛就要往地上砸,终是泄了口气,将它重重压在桌面上。 他深深地吐口气,面露沉色:“你我哪里不知五弟的性子,若是叫他知晓,他定然不愿离去,不如就此离了心,反叫他走的远些。” “都半个月了我们还是没能摸清这些人的来历,使得功夫五花八门,各个不同,哪门哪派的都有。”闵秀秀面露忧色,“也不知五弟是拿了他们什么东西,竟惹上这些……” “且先不说五弟是不是真的拿了他们东西,”卢方一摆手,打断了闵秀秀的话,“他人说五弟行事刻薄狠毒,我们难道不知五弟性情?他做什么都对不起心中这个义字了?便是他真的拿了,怕也是这些人伤天害理叫五弟看不下去。那东西定然要紧,最好莫要还给他们。” “我知你心意,这些人来头古怪,本事也不小,所求之物怕是于天下于苍生有害。”闵秀秀低语,“不然也不能叫他们这番大动干戈,竟是围了陷空岛,还害了数条人命。” 卢方望着杯子里的茶水,沉寂片刻,“怪我一时不察,本事不强,就这般给败了陷空岛的声名,也叫你受苦。” “夫君怎能说这种话。”闵秀秀驳道。 “我知你心里苦,如今老四病中,老三重伤,都亏你照料。可为夫最对不起你的却是珍儿就在我们面前被掳走……”卢方双手握拳,神色凄然。 窗外听墙角的展昭原是想着白玉堂果真所料不错,卢方是故意激他离去,听卢方这话一出差点泄了一口气从柱子上摔下去。 屋内的闵秀秀也是垂头,“这事不能怪夫君,那粉衣公子手上功夫不浅,我们几人技不如人才受其胁迫,珍儿、珍儿之事……”她说到此处只能单手捂着脸,近乎哽咽,“那粉衣公子既要我们用宝物和五弟的命去换珍儿,我们如何能做出这种事。” 展昭闻言一震,差点措手不及滑下去。他慌忙之中用手抱住柱子,心里却注意起卢夫人所说的粉衣公子来。 他想起今日见了两次的那位的粉衣公子,该不会就是那人罢。 “只是珍儿多半要怨我们。”闵秀秀拭去眼角的泪。 都说长嫂如母,当年白玉堂亲兄去前留言,将白玉堂托给二人。白玉堂可是她打小带起来的,这么多年感情,便是没有血缘手心手背也都是肉。何况五鼠结义多年,心中义字当头,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此番陷空岛遭难,能保下一人是一人,那粉衣公子诡计多端,真把白玉堂交出去了珍儿也多半回不来。 但这事儿白玉堂知晓了转头就提刀去见那粉衣公子了。 屋内卢方又叹息道:“无论如何也要将珍儿救回来,哪怕是赔上我这条老命。” 他顿了顿又道:“若能查出底细也能想想办法,只是不知那些人为何针对老五和所谓的宝物。老二半月前去偷偷跟去探查,一去未归,我真担心他身遭不测……算算时日,老二失踪有半个月了吧?” 老二?韩二爷?!彻地鼠韩彰?! 这下便是耐性极好的展昭也当真是忍不住了。 他可还记得老潘说的牙婆之事,里头可是说有韩彰的手笔。 展昭抬眼远远望了一眼,卢方说陷空岛被人盯着展昭确实有感觉到。他刚刚越过后山翻墙从东竹林进卢家庄的时候就隐隐感觉到有视线和气息,以他的本事不能捕捉到全部,但是近一些的还是能感觉到。他没白玉堂的轻功那般鬼魅,不过好歹穿着衣服颜色够深,踩着阴影走,稍微小心点躲着也能不被发现。 今日之行当真是太考验他轻功底子了。 展昭这般想着,轻身往阴影里一贴,顺着柱子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双耳注意着身后的动静,从腰上摸了一块墨玉飞蝗石,这还是半月前白玉堂丢给他的。 他想了想又把那飞蝗石收起来,夜空一片乌云蔽月,展昭踩着阴影突然从窗户窜了进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卢方和闵秀秀的穴道。 那片乌云又在夜空里渐渐散开。 白玉堂打量着眼前一胖一瘦的两个牙婆,其中一人断了一颗门牙,张嘴一笑格外寒碜。 他是不认识这两个牙婆,但是牙婆却是一眼就认出了白玉堂。 “可是陷空岛的白五爷?”一个牙婆叫道。 白玉堂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睛,等着这两个牙婆的下一句话。 但他未曾想到那两个牙婆竟然直接扑通一声扑倒在白玉堂面前,叫白玉堂后退了一步才没给一把抱住腿。二人同时哭道:“五爷您可救救老婆子啊,我是给韩二爷办事儿的。” 白玉堂面色一冷,只听两牙婆一前一后争相跟白玉堂说起来:“二爷还叫我给他找了五六个小姑娘呢。” “五六个小姑娘?”白玉堂不动声色地问。 “那可是我找的,你怎能揽到自己头上。”另一个牙婆忙道。 “胡说,分明是我找来的,八、九岁的小姑娘,各个水灵灵的,再过两年就是标志的大姑娘了。”两人争论起来,生怕对方夺了自己的功劳,叫白玉堂不救自己出狱了。 她们可就指望着白玉堂了。 这十日来他们可是在牢狱里吃尽了苦头,因为做的是人口买卖的活儿,手里头不干不净,那看守牢房的衙役又曾丢了一个小女儿,什么火都往她们二人身上来。她们这些日子里可是连好好吃顿饭的机会都没有。 “那你们谁说的出来我二哥找这些小姑娘?”白玉堂一脸谁说得出,他就救谁出狱的神色,任谁也是想不到他其实是来坐牢的。毕竟,有谁见过坐牢还提着把骇人的长刀的,这可是锦毛鼠白玉堂,手里提着把刀谁能拦得住?白玉堂身后的老潘自然也不会拆白五爷的台,他今日可是几番见白五爷做戏唬的这些人,一套一个准,当真是妙极。 想不到平日里寡言少语的白五爷竟有这等本事。 但白玉堂的问题叫两个牙婆双双语塞,“这……” 这她二人哪里知道,她们只负责牵线搭桥将那些水灵灵的小姑娘送去给韩二爷挑便是了。挑中了自然两生欢喜,挑不中就带回去,松江府多得是要小丫头的大门大户。牙婆还管买丫头的主人家到底要干嘛,那她这生意哪里还有人愿意做。 白玉堂一挑眉,“都不知,那就是胡诌的?” 两个牙婆见白玉堂转身要走,连忙开口,“当丫鬟的罢。”一个猜测,“送人的罢……”另一个也是小心翼翼地说。 买小丫头片子不就这些用途么。 白玉堂冷笑了一声,“你们当真是听我二哥吩咐送来的人?该不是拿着我二哥的名头好在外面行事方便罢。” “不不不、怎么会。”牙婆见白玉堂手里的刀就要出鞘了,骇得连连摆手。 白五爷这刀出鞘还能有命活?还不如叫她二人在牢里受罪呢。 “我当真见过韩二爷。”那胖一些的牙婆道。 “不是老婆子说不出,而是那日韩二爷什么也没说呀。他一人坐在屋里的椅子上,吩咐我去寻五六个小姑娘来的是一个粉衣公子。” “对对对,就是一个粉衣公子,生的还挺俊俏,想来是给韩二爷打下手的。” 两人一前一后答道。 白玉堂眯着眼端详了两个牙婆许久,轻声道:“你二人果真见过我二哥?” “韩二爷生得高大,但是身材细条,老婆子当真没看错,五爷您肯得信我。”瘦一些还断了一颗门牙的牙婆赶紧说。 “韩二爷我是见过好几次的,哪里能认错,那金黄面皮是吧,生得一脸英雄气概。”胖牙婆也说道,“就算是隔了一个院子也瞧得清清楚楚。” 站在牢房外的老潘冷不丁一个激灵。 分明是夏日里的夜却叫老潘心里起了一股子寒劲,而白玉堂拇指顶开的长刀仿佛顺着夜风让他隐隐闻到了一股血腥气息。 第倒v开始! 陷空岛,计设五鼠围陷空 夜深人静, 烛火摇曳。 展昭趁着乌云蔽月出了五义厅,踩着东竹林的影子翻墙而出。他屏气静神,侧耳听了听动静才沿着墙根一路往后山走。身后的卢家庄格外寂静, 深夜正是人人都陷入梦中、毫无警觉的时候。 然而,他脚步一滞, 隐隐听到夜里有人缓缓拔出了刀。 展昭心道不妙, 却一动不动,单手握住自己那把巨阙, 不太能辨别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夏有虫鸣, 还有江潮涛涛、风摇树摆习习作响, 他只是背贴着一棵树,猝然仰头一望,果然对上一黑衣人挥来的朴刀。 没有月光那刀锋在漆黑里难以辨别。 展昭抬剑一挡,剑鞘和刀锋相碰在夜里竟没有发出响声。 那黑衣人眼底闪过异色,这才瞧见展昭那巨阙上还套了一层布料。他一愣, 生死不过一线间,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展昭另一只手已经拽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折。黑衣人闷哼一声, 竟是忍着痛, 借着从上而下的冲力抬腿朝着展昭的面上横扫而来。 展昭面不改色,就着黑衣人的臂膀从左往右一扯, 只听嘎嘣一声细响, 而整个人随之往下一蹲, 握着巨阙的右手竖着往黑衣人的右腿上重重一敲, 叫他大腿一麻,面色惊恐地径直踢上了树,痛的他整张脸都扭曲了。但他还没发出惨叫就被展昭一把按住了嘴,下手简直一个快很准。 再回神,黑衣人已经被展昭卸了朴刀,拽着俩手臂,背着按在地上了。 展昭的神色从头到尾都是平平静静、温温和和,眼睛都不眨一下,便是黑衣人也没想到这个看似和气的蓝衫少年下手如此干净利落。更重要的是,这身手打了黑衣人一个措手不及,年轻一辈的江湖人有几个能有他这样的好武艺,从眼到身反应都堪称妙极,作为年轻后辈未免太过可怕了些。 展昭可不知道黑衣人满脸痛苦和不可置信中还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单手把黑衣人按在地上,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绳子。 要是平头百姓展昭自然是能避则避,要是一般江湖人比斗展昭亦是处处手下留情,但这黑衣人不分青红皂白迎面就是一刀。这几日陷空岛风头紧,正是形势艰难,展昭到底是没想留手,虽然也没直接取了黑衣人的性命。 展昭将黑衣人绑了起来,把他又扒过来,蹲在黑衣人面前。 “你可是在盯着陷空岛?”他拍拍黑衣人的肩膀和和气气地问。 如果不是先头打了一架,还被电光火石之间卸了武器、折了手、伤了腿,黑衣人还真就信了眼前笑眯眯的少年是个和气厚道人。江湖上行走的侠客哪个不带点匪气,便是表面不显,手底下也能见真章。 “刚刚我进来的时候,从后山盯着我的也是你罢?”见黑衣人不回话,展昭又问了一句。 不过黑衣人扭曲着一张脸,这会儿痛的连叫喊的力气都没了哪里还能回话。 展昭蹲了好一会,偏头望了望寂静的夜色。 这陷空岛上怕是有不少这样盯梢的黑衣人,除此之外,卢家庄里的仆从大抵也是混入了不少。往日卢家庄有本领高强、兄弟齐心的五鼠,也自认为没什么好算计的,便是那富甲天下的家业丢了对于几个洒脱的江湖人来说也没什么所谓,所以来往出入卢家庄的人不少,收留的人只要身家干净、办事爽利也随他天南地北的什么人。 可这会儿粉衣公子带了的人来历不明、目的不明,却钻了空子。 展昭刚从卢家庄五义厅里出来。 他与白玉堂话别前就约好了夜里在松江府牢房碰头。 展昭将视线转回黑衣人身上,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些线索来,不过来盯梢的人身上自然不会标记着自己的身份。展昭想了一会儿,能在这时候被派来盯梢多半是死士,以命相逼也问不出什么来,更别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可带去给白玉堂也不方便,他可是要踩着那独龙桥过江的,若是再背个人,用膝盖想他都要沉底了。 他利落拔剑正欲灭口,心里却想着若是杀了他,明日可会打草惊蛇? 展昭盯着黑衣人那身夜行服半晌,又打量了许久黑衣人瘦小的的身形。随后他合上剑,伸手点了黑衣人哑穴,这才将黑衣人扛起,转身往五义厅里走。 都是穿着夜行服,不如叫卢方找个人替代一时,也好拖延些时间。 只是他这一来一去又要费些时辰,在大牢里等他消息的白玉堂还得再缓缓,也不知回头白玉堂听了陷空岛几位义兄之事该如何惊怒。 展昭一提劲顺着阴影带着个人又溜了进去,就和之前翻进五义厅那般快得惊人。 屋内的卢方和闵秀秀一惊,见展昭去而有归,还背回来个人,更是不解。 他二人还未发问,展昭将背上扛着的黑衣人往地上一丢,痛的那人龇牙咧嘴却因被点了穴道而发不出声。 “可是被撞上了?”闵秀秀小声问。 展昭点头,面露愧色,这确实得怪他不够小心。 卢方和闵秀秀却并无怪罪之意,陷空岛如今被多少人盯梢连他二人都说不出来。他们被困于此半月之久,有个展昭能踏独龙桥而来都是意外之喜了,更何况展昭还这般全心全意地施以援手。 卢方冲展昭摆手:“展少侠先去,此人我二人来处置便是。” 不说其他,后山的独龙桥因夏日涨潮没入水中,有多惊险他人不知卢方可是清楚得很,还曾好几次叫白玉堂莫在夏日涨潮练什么独龙桥;可偏偏展昭第一次上独龙桥就硬扛着性命之忧越江而来,江潮凶险便是会水的都不敢说自己能这会儿过江,还是在夜里。 年纪轻轻的,这可是拿命在赌,展昭的恩情卢方怎么也得记心里。陷空岛此时遭难,若能渡过难关,展昭这兄弟卢方都肯认。 “展少侠一路小心。”闵秀秀道。 展昭点头,二话不说又一次离去。 卢方远远望着展昭的背影,对闵秀秀轻叹了一声,“年轻人当真不可小觑啊。” “你怎不说是五弟这朋友交的好?”闵秀秀说了一句,也是望着展昭的身影,就想起白玉堂来,不由得双眼一红。 一个多时辰之前。 陷空岛卢家庄内,卢方和闵秀秀二人惊愕地睁大了眼,就见眼前这个毫无声响地窜进来的蓝衫少年在他们二人面前伸出手指在嘴巴前比了一下,单手合上窗户。他的动作不在于快而在于轻,除了灯火微闪什么也没有,仿佛燕子轻身滑进窗子,叫人惊奇怎会有骨头这么轻的人。 等展昭关上了窗户,才朝二人伸出手垂下那块白玉堂的玉腰佩。 卢方和闵秀秀一看那玉腰佩就心有猜测,眼底俱是一湿。 展昭没说话,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上书:“在下展昭,受白兄之托而来,是顺着后山独龙桥上的岛。” 卢方与闵秀秀心中皆是百感交集。 展昭等他二人将这口气缓下来才抬手解了二人的穴道。他点穴之道涉猎不多,算不上精通,比不上北侠,若是卢方与闵秀秀用内力冲撞还是能解开。见卢方要开口问话,展昭指了指他那张纸,又指了指外头。 卢方和闵秀秀点头。 闵秀秀赶紧取了纸笔来,写道:“五弟可好?” “白兄无碍,只是事情牵扯过多,猜测他不好出面,便叫展某来问一问,陷空岛近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展昭字写得端正但是速度却快的很,写完还补了一句,“展某在窗外听了几句,敢问韩二爷可是当真失踪了?” 卢方眼中一红,他二人如何也想不到白玉堂少年气性,竟是莫名其妙挨了卢方一掌还调头回来问,半点不疑他。 今日他听白玉堂回来心中有多少欣喜就有多少愁苦,生怕那粉衣公子突然从外面进来,害了五弟性命。这会儿他与闵秀秀合计倒是想起陷空岛早就无法与外界交流,渔家船家皆是不能靠近,多半是被那粉衣公子控制。可白玉堂却被送上岛,定然是那些人想叫卢方亲手将义弟性命拿去换亲子。 “赶紧叫五弟离了这松江府,莫要回来。”卢方写道。 展昭抬头深深忘了卢方一眼,暗中佩服卢方竟是在亲子被掳的状况下还愿保全白玉堂的性命,当真是拿白玉堂当亲兄弟了。可展昭来陷空岛之前就与白玉堂另有猜测,他抬手写道:“卢大爷有所不知,今日你虽为保全白兄性命而出手激走白兄,却中了那幕后之人的计谋。” 卢方和闵秀秀皆是一怔。 展昭下笔更快了些,“若是展某猜测不错,那人早就料定卢大爷义薄云天,白兄聪慧、亦是对此事要探究到底。白兄一人离了陷空岛,此时却陷入设好的局中,松江府多起案子都指向白兄。” 卢方一惊,连忙夺笔写道:“五弟究竟如何?”几个字潦草地仿佛能看出卢方焦急的心境。 展昭沉默片刻,转头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才轻声缓气说了一句:“还望卢大爷能将事实和盘托出,莫叫白兄到了身陷牢笼的关头还是对发生了何事一无所知。” “五弟进了大牢?!”闵秀秀一语打断了卢方,好在她平日讲话就轻,没惊起什么动静。 但也吓了展昭和卢方一跳。 卢方对上展昭的眼睛,一双墨眸当真是罕见的清澈,又生的斯斯文文,笑容温温和和,南侠展昭竟是这般好人品。他仿佛能从这展昭的面上瞧出他的真诚与恳切来。卢方一晃神,就想起白玉堂含笑而归、絮叨说事儿的模样,真是满身的少年肆意,这才惊觉眼前的年轻人和白玉堂年纪相差无几。 二人想了想还是将展昭引入内屋,没有点灯,小声说起话来。 这会儿顺利到了后山山根的展昭慢慢俯下了身,从水中找那根铁链,本来已经干了大半的衣服又浸入水里。 他也在想今日卢家庄之行。 展昭又将那根粗大铁链扯了出来,心里却惦记着卢方今夜所言。 “卢夫人莫要担忧,入牢狱一事白兄自有计较。”进了内屋展昭便低声开口道。 闵秀秀虽是担忧但此刻也无他法,只是点头也没有再说话,展昭这才又看向卢方。 卢方面色沉重,终究还是开口和展昭解释道:“不知展少侠在窗外听到了多少,如今陷空岛上老二失踪,老三在半月前和那粉衣公子起了争执被打成重伤,老四也是病中昏迷不醒全靠五弟送药及时才救回一条命来。” “韩二爷失踪是半月前的事?”展昭问。 卢方颔首,心里仿佛是叹不完的气,“半个多月前四弟醒来一次,听夫人说药出错一事,猜测有人算计陷空岛,陷空岛上怕是有奸细,叫我兄弟几人小心行事。二弟暗中探查,发现了几个盯着陷空岛的江湖人,便说偷偷跟去。这一去便一直未归……” 展昭眼皮一跳,又问:“你们可知十日前有传闻韩二爷插手牙婆间的买卖?” 闻言卢方大惊。 “展某今日来只为两件事,一是确认陷空岛众人可是受制于人;二是那掳了郭老儿闺女的胡烈可在陷空岛上?”展昭瞧出卢方大半个月不与外界相通,多少是没了消息。既然那粉衣公子能打伤穿山鼠徐庆,还能在卢方在场时掳走卢方的儿子卢珍,可见功夫当真是不虚。卢方几人身为陷空岛的主人却受制于人,那仆从定然是不敢轻举妄动,更别说随意出岛。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去掳走郭老儿闺女的胡烈又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五弟手底下的那个胡烈?”卢方问。 展昭点头。 “那胡烈还有个兄弟叫胡奇,本非陷空岛仆从,是五弟好友送来的,只是五弟不在,两人没个差事安排。我瞧此二人心思不小,回头得叫五弟提点,便叫去松江府的码头了,并不在岛上。展少侠为何问此人?”卢方道。 “这么说来他不知岛上发生何事?”展昭问。 “当是不知。”卢方答道。 展昭微微皱眉,这事儿并不是白玉堂要他办的,而是他自个儿的打算。几件案子里唯有此事最好解决,只需将郭老儿的闺女和胡烈带到官府即可,也叫白玉堂的话更可信些。 可如今胡烈竟然不在岛上,那郭老儿的闺女他得上哪找去。 展昭心里叹了口气,更加弄不清背后究竟是何人为了什么在捣鬼,还这般处心积虑,跟下九流又关系良多,难不成是白玉堂什么时候得罪了人?又或者他们当真是想要白玉堂手中的什么东西? “蒋四爷的病如何了?”展昭又继续问道。 “常是昏迷不醒。”闵秀秀回答。 展昭沉默了片刻,轻声求证道:“蒋四爷可是身有顽疾?” 闵秀秀摇头,“四弟瞧着行如病夫,但他那身体却好极,不然哪里承受得住水底下的压力。” “果真是被下了毒?”展昭初来陷空岛听星雨楼几人说起此事便有了这般猜测。 “并非被下了毒。”闵秀秀答道,“三个月前四弟在岸边救了两个八、九岁的落水小姑娘,结果被水里不知哪来的毒蛇咬了两口。若是能及时解了毒倒也无事,可偏偏配好了药,一碗喂下去竟叫四弟连夜发热、昏迷不醒。” 展昭忙问为何。 “买回来的其中几味药错了,长得相似却不可解毒,熬药的丫头分辨不出,这才叫四弟一下陷入重病。”闵秀秀面含愧色,此事要不是她不仔细,也不会有这般差错。 “不怪卢夫人,此事怕是那时就开始算计了。”展昭闻言轻叹。 “卢某也是这番想法,而后松江府的珍贵药材更是纷纷断货,从外头送来陷空岛的药材也几番被截了,这才走了暗线,叫五弟出门去迎。”卢方说道。 “令郎……”展昭起了个头,见卢方与闵秀秀面色凄然,也是不忍。 都是江湖人,明知被这般算计卢方几人心头血性怕是早起了,恨不得和那些人拼个你死我活,了却恩怨,可偏偏被当面掳走的是卢方的亲儿子,才五六岁的卢珍当真是卢大爷的软肋。 几番算计若是没有什么惊人的目的,展昭也是不信了。 先是将机巧伶变、足智多谋的翻江鼠蒋平算计病倒,截了药材叫武艺高强又颖悟绝人的锦毛鼠白玉堂引出陷空岛,随后才是彻地鼠韩彰因暗中查访而失踪。这时那粉衣公子才上了岛,也将四周渔家、船家都一一控制,将穿山鼠徐庆打成重伤,当面掳走卢珍叫卢方不可妄动。 待到白玉堂回了陷空岛,早就布好天罗地网等着他来跳。 若是卢方为卢珍的性命当真交出了白玉堂,也就称了他们的心意;若是卢方顾念兄弟之情,故意逼走白玉堂,也是中了幕后之人的阴谋,后头自有圈套等着白玉堂。 陷空岛五鼠竟是就这般被算计的四分五裂,逐个击破了,他们甚至到现在,还不知这究竟结得什么仇什么怨。还是些江湖人,快意恩仇也不过命一条,偏要连平头百姓的性命也算计其中,弄得好似白玉堂曾偷了他们的长生不老药一样。 展昭沉默了好半晌,转了话题问:“你们所说的粉衣公子,可知究竟何人?” 卢方和闵秀秀俱是摇头,卢方先是凭印象道:“从未见过,功夫路数也辨不出,很瘦,身量与展少侠差不了多少,长得也年轻,似乎也就二十多岁。”隔了一会儿,闵秀秀又说了一句,“不过那粉衣公子身后跟着几个小姑娘,也就八、九岁的年纪。” 展昭往江面上一甩那根铁链,借力在江水滔滔中如若一条飞鱼横穿而去,而他的眼前仿佛闪过那个给小姑娘夹菜的粉衣公子,心里依旧难以置信。 竟然是他? ※※※※※※※※※※※※※※※※※※※※ 卢方:若能渡过难关,展昭就是五鼠兄弟 白玉堂:…… 阿洛:卢大爷,那是你们弟媳 展昭:??? 阿洛:其实展昭没赌命,他是有把握的,只是这也很考验他。一切都怪白五爷忘记夏日涨潮了。 白五爷:…… 第十三回 牢房里,双侠碰头四更天 夜阑人静无私语, 唯有明月上梢头。 松江哗哗江潮声中,有一个黑影踩着月色从江面里爬了出来,捂着嘴重重咳了一声,整个人像是在水里泡过一样, 成了一坨,在没有什么英雄气概了。没想到这三更半夜的,涨潮更厉害了。 展昭在江岸边上坐了一小会儿, 感觉水灌进鼻子嘴巴里的感觉有点糟,四肢还有些发软,连带着头也有些沉。 他倒没有真的溺了水,只是快到岸边的时候发现铁链后力不足被江潮卷入水下了, 夜里黑, 便是他目力上佳也瞧不清水里头的东西,这才一下抬剑往水里试探。水太深,展昭这一下泄了气, 不仅巨阙又没够到铁链, 自己整个人都摔了进去。幸亏这地儿离江岸已经不远,他反应也够快,凭着两道剑气在水里撞殇铁链时隐隐发出的铿锵作响声, 落入水中立即伸手一把拽住了铁链,硬是憋着气扒着铁链使了好大力气从水里爬了出来。 展昭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谢白玉堂这铁链够结实还是该恼这江潮水来的不是时候。 他甩了甩头, 等自己清醒了些才站起身, 又甩了甩一身的水, 拖着湿哒哒的衣衫往松江府里去了。 要是刚才上陷空岛的时候他这一身水, 便是燕子飞也飞不起来了,怕是还没进五义厅就被四周盯梢的人给逮住了。这么看来他运道也还不错,起码没误事,只是多费了些时辰。 若说有什么不好,便是呛了水后他好似更怕水了。 等到展昭踩着一身的水,走到松江府都约莫有四更天了。 除了他避开的敲锣更夫还有疏阁那条街上招摇的窑姐儿、清倌人还有些浪荡惯了的公子哥,四更天黑灯瞎火的,其余大街上自然是一个人都没有,便是府衙也早早熄了灯。展昭在外头转悠了好一阵,还没确认了松江府大牢的位置,倒是在夜里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哭,还是个男人。 他扭头望了望,这大半夜的怎会还有人醒着,心里难免被勾起了几分好奇。 很快他瞧见隐在小巷里头的一户人家亮着灯,确实是有人在哭,口中还喃喃什么造孽、狼心狗肺云云。展昭稍微凑近些听了好半晌才听明白这家丢了闺女,和被胡烈掳走的郭家女儿不同,他们家丢的是个小姑娘,大概是被拐子拐走了。 展昭在墙外轻轻叹口气。 这天下这么大,果真是各家自有各家苦,展昭行走江湖这些年见着孩子被拐的人家不在少数,却不怎么能见到他们能被救回来的。展昭自诩行侠仗义,这事儿却始终无能为力,过去也有为几个丢了小姑娘的人家循着线索查一查,可是很快丢断了消息。 这些拐子都叫狼狗吃了心,还拧成一条绳作案,其中甚至有官府掩护,查至半道最多逼死一个拐子,却端不了他们的窝;而抱走的孩子大多在不知事的年纪,最初几天还会哭闹后来便连父母什么模样都想不起来了,懵懵懂懂的,更别说求救于人。 便是大半个月前在天昌镇遇到的程文婧姑娘被拐也是隔了八年才因陈州大难逃出。 展昭又想到为卢珍一事愁苦的卢方和闵秀秀,心道卢大爷和卢夫人当真是叫人佩服,丢了自家亲子还是这般护着白玉堂,问这世间几人能做到?那痛失孙儿的徐老夫人明知怪不到白玉堂头上还不是死扯着叫白玉堂赔命。 到底都是人之常情。 他又走到府衙墙根,寻着大牢的方位,不再犹豫一提劲就翻墙而入,除了一滩水渍什么也没留下。 牢狱里倒是灯火通明。 展昭正蹲在横梁上想着跟守门的衙役打听一下,迎面就撞上一人仰着脑袋望着他,正是老潘。他还在奇怪自己那儿漏了马脚,就见袖口上有一滴水落了下去,正好滴在老潘的脑门上,展昭一眨眼,在老潘的手指示下一扭头,见着他身后垂下的衣角上水滴落在桌上的蜡烛上,一颤。 这样要是还没人发现,那都是瞎了。 展昭摸着自己的衣服,心想纵使再怎么武功高强的大侠也奈何不了湿身现原形。 他冲老潘笑了笑,算是为老潘头顶那滴水陪个罪。 老潘也不在意,便是连展昭此番模样也捂紧了嘴不多问一句,只开口道:“少侠在寻五爷罢,他正等着您呢。” 展昭从房梁上窜了下来,这大牢里虽是灯火通明却显得阴冷阴冷的,还隐隐带着一股子血腥气,分明是大夏天儿的夜晚却叫浑身是湿透的展昭也觉得有些冷。 不过很快展昭意识到那并不是因为这牢房阴冷,而是这地儿有人正怒中带煞,叫人心头惴惴。 老潘将展昭引至白玉堂的牢房门外,就转身暗松口气。 展昭自然是注意到老潘的神色,只是不知老潘心里惧怕的究竟是什么。他倒是不动声色,径自伸手将牢房推开。 门都没锁可见白玉堂这一趟走对了,正如二人分别时白玉堂所言…… “白兄。”展昭唤了一声那盯着大牢窗外的白玉堂。 大牢里头会这般冷,多半是因为眼前这位白爷气性大了无处发火呢。 江湖人习武讲究一个势,这与门派、内功心法等等多少有些联系,练久了自然而然就形成了,颇受心境脾性影响,较真的说还真就各有不同,还会反过来影响脾性;就像和展昭相处的人明知他武功高强还是觉得展昭此人宽厚,相处起来轻松、如沐春风。 白玉堂倒不是个冷漠之人,内功心法也与冰霜什么的无关,不过是带了冷中带怒,叫人如置冰窖。展昭也忍不住感慨这儿比刮江潮夜风的大街上还冷。 白玉堂早就听见展昭进牢房的动静,只是仿佛与往常不同,叫他也有些迟疑,反正老潘迎上了总不会有错。没想到他一抬头就就见展昭湿了一身衣衫站在牢房门口,面上虽是和和气气带着笑,叫人觉得沉静又稳重,但是服帖的头发上却接连不断的滴着水,不知道叫人该说展昭是狼狈不堪好还是该说他处乱不惊好。 “我大哥……”白玉堂的面上一顿,原是铁青的脸色也不只是该惊愕还是怔忪,再大的火气都给忘了,反倒是缓和了下来。 “凭南侠的燕子飞,还能成了个落水……”白玉堂一开口就是连讽带嘲,可是这话一出他自个儿竟是嘴角挑起来了,一时半会儿竟是不知该如何形容,总不能真拿落水燕子、落汤鸭子来比展昭罢。便是他真想取笑展昭,也不会这般没分寸。 他望着展昭从衣服到鞋子都像是水里泡过的模样,这会儿展昭身上的衣服虽然还是湿哒哒滴着水但显然是动手拧干了一部分了,口中话头一拐:“莫不是南侠会水?游了一趟松江?” “白兄可别拿这事儿笑话展某。”展昭立即苦笑了。 他哪里是会水,他分明是怕极了水。 这会儿白玉堂终于回了神,面色微变道:“你碰上松江涨潮了?” 展昭点了点头。 白玉堂闻言一愣,眼底微微闪烁,“江湖传闻展南侠遇水就沉。” “此事不假。”展昭倒是坦然,半点没有安慰白玉堂的意思。他今儿可被松江水折腾的够惨,虽说是平安渡了江,心头也并无怪罪之意,但这可不是想叫白玉堂好一番言语戏弄也不还口的。 “……”白玉堂沉默了好半晌,抱拳一礼,别的什么也没说。他与展昭约定二人分头而行,那是心里头信展昭的燕子飞天下一绝,他能过的独龙桥,展昭自然能过。和他大哥卢方那需要借杆借力的轻功不同,展昭的骨头轻得跟猫似的,他是亲眼见识过的,只要有个点借力哪怕是摇摇晃晃的铁链也能登上天去。 可夏日涨潮那边是另一回事了,夜里渡江本就凶险,展昭瞧着泡了一身水轻轻松松地回来了,究竟遭遇了些什么便是白玉堂也不敢说。 白玉堂可没打算为陷空岛的事儿,叫展昭把命搭进来。 可这会儿展昭伸手抬了一把,出言解释:“是展某不慎叫江潮撞上了,白兄莫要多想。”他的眼睛浸过江水本该显得有些红,但是在烛火下却黑沉沉得透亮。 “不过还请白兄消消火气,听展某将岛上之事说个明白。”展昭不紧不慢道。 “我大哥果真受人胁迫?”白玉堂原是展昭一进牢门就想问了,却叫他这模样惊得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不仅如此。”展昭正色道,“陷空岛上四位义士均是如此,除了病倒的蒋四爷,还有徐三爷亦是受了重伤卧床不起。” 白玉堂的眼神一凛,口中却道:“我二哥可是失踪了?” 展昭虽是吃惊,但也能猜到白玉堂从府衙推断了一些消息,此事与下九流关系甚多,反倒不能直接从下九流的口中探消息;也正如白玉堂所言,官府这一趟他必须走。“确实如此,韩二爷失踪半月有余。白兄可从那几人口中得知了什么?”不过按老潘的说法来看,官府是决然不知韩彰失踪一事。 “大牢里两个牙婆说是见过二哥。”白玉堂冷笑道。 展昭一听便知是老潘同他说的那两个闹事牙婆,确实是和韩二爷有些关系。 还有那黄师婆口道一个自称韩彰的人和粉衣公子在一块儿,那会儿黄师婆大抵是不敢在白玉堂面前说假话。但敢自称韩彰的可不一定就是他二哥,只是松江府的两牙婆是见过韩彰本人的,连白玉堂都不得不信。 另外听那俩牙婆胡诌是韩彰吩咐找什么八、九岁的小姑娘,白玉堂几番想拔刀。要不是那时老潘推了老房门进来,他真可能脾气上来将牙婆斩于牢中。 这一日的事可当真是考验向来洒脱随心,还有些急性的白玉堂。 他可不信韩彰会谋划这些,二哥行伍出身,行得正坐得端,恨得就是这些为了钱财利益连人家孩子都拐去卖的人,绝不可能搅合其中,多半是受了钳制。只不过白玉堂还未想明白是对方使了什么阴谋诡计叫韩彰束手就擒还是有武功高强之辈令韩彰无可奈何。 不过听展昭说他三哥徐庆被打成重伤,这么看来确实有个功夫不错的人。三哥武艺比之二哥差些,却是和大哥相近,大哥并未受伤白玉堂是亲自试过的,二对一还能交三哥重伤,功夫底子不浅。 这时,展昭才开口道:“卢大爷之子被绑去了。” “你说什么?”白玉堂心里正想这事,此话一出猛地扭过头来,面上半是错愕半是惊怒。 “如今卢珍被掳走大约有十多日了。”展昭面容沉静,迎着白玉堂的怒色也是面不改色,“今日卢大爷打伤了白兄叫展某带话,一是为激起白兄的气性,叫白兄一走了之;二是心头不甘,为亲子被掳一事误下重手,还望白兄……” 他话未完,白玉堂便打断了他:“大哥可有说是谁掳走了卢珍。” 卢方的话多半就是为打伤他一事道歉,白玉堂早在白日在星雨楼门口想明白的时候便不计较了,这会儿他心里何事更要紧自然分得清。照展昭的话来看,韩彰先失了踪迹,而后卢珍才被掳走,而传出和他二哥有关的案子仿佛是在卢珍被带走之后。二哥韩彰重情重义,性格更是倔得很,难以屈服,若是被胁迫恐怕就是因为卢珍。 “展某正欲问白兄,”展昭被打断也不恼,顺着白玉堂的话说道,“白兄来府衙对质,可有人说起一位粉衣公子?” “掳走卢珍的就是他?”白玉堂反应快,立即想通了关节。 这话一出,展昭便知白玉堂确实听闻了粉衣公子这号人,然而展昭还从白玉堂铁青的脸色里瞧出了些别的意味。 “白兄可有打算?”他问道。 白玉堂提着刀抬头望了一眼天色。 他的面容上还有尚未化去的冷意,别是灯火打在他面上也不能笑容半分。 展昭等了好一会儿,白玉堂忽的对展昭伸出手,手掌心里放着的正是展昭的那个钱袋子。展昭一直面沉如水此刻却变了眼神,“白兄这是何意。” “陷空岛之事本就不该拖展兄下水。”白玉堂说。 展昭这是第一次听白玉堂拿敬称招呼他,按白玉堂脾性来说白玉堂这是当真敬他了,并不是什么疏离的客气,而是说正经的。可他就是莫名地觉得不痛快,还不如三番五次调侃他展南侠。 展昭一笑,伸手将钱袋子拿了回来,眼眸里黑白分明,映着灯火格外好看,“五弟都将愚兄往松江水里淹了一次,衣服还没干呢,转头就说不该拖展某下水,这可不够意思。” 白玉堂要自认为弟,展昭便如他所愿。 白玉堂本是寒着面容,一脸疏离,闻言第一反应竟是:“展昭,爷哪儿比你小了!”他自然知晓自个儿比展昭要小上两岁,可他俩要是一同往街上走,哪个人能说得出谁年纪大些?展昭一看就是一身的少年意气,便是落水后的狼狈模样也掩不住他这人的神态气势。 展昭搔了搔下巴,口道:“这可不是展某先认的。” 白玉堂不说话。 展昭若是和他四位义兄一般也有二十几,这声五弟也就认了。可两人如今都不过十多岁的年纪,又恰好合了脾性才有了来往,谁愿意分的这么清楚,上称一句仁兄,下敬一声贤弟。展兄白兄什么的和展爷白爷一样,不过敬辞罢了,可不是当真把自己算作年纪小些。 “你可是知晓粉衣公子是何人?”展昭忽然窜出一句话。 白玉堂一默,好半晌才挑起眉梢瞧着展昭,摊着的手勾了勾,“展南侠既然要下水,钱袋就留下作押罢。”今日星雨楼吃饭的时候展昭话虽未尽,但他是听出来展昭一路南下为的就那个他顺手摸来的钱袋。 “莫不是展南侠的心上人送的?竟叫你如此小心。”见展昭直接将钱袋子收起来了,白玉堂取笑道。 展昭笑着摇了摇头,不跟他做口舌之争,“白兄何必转开话题,展某既然下了水,自然不会半道脱身。” “你可知这些人所图何物?”白玉堂闻言眯起眼睛,问展昭。 展昭依旧摇头,“只听卢大爷提起他们想要白兄手里的东西,但尚不知是何物。” 白玉堂缄默了好半晌才说了一句:“我也不知。” 正因为不知才莫名其妙,也正因为不知才无法下手,闹这么大所图定然不小,可陷空岛除了这五人的兄弟情谊和万贯钱财哪里还有别的,更别说解决的法子了。展昭本就与此事无关,原先白玉堂当是有人算计,心里也有所猜测,但也不曾想过陷空岛是这般境地,若是展昭牵涉其中怕不仅仅是横渡松江这样的凶险。 “但白兄对粉衣公子的身份却有所猜测。”展昭直言道。 他这是硬要牵涉其中了。白玉堂打量着展昭,依旧是在灯火下清亮的黑眸,和展昭这个人一样透着一股子沉静有力,叫人不可置信世上竟能有这般人。 这展昭当真有趣,好像每次都能发现新的一面来,比他那个小侄子卢珍还有有意思些。 不过白玉堂心里想着拿卢珍胁迫兄长的那位粉衣公子,眼中杀机一闪。 幕后之人几番算准了他五鼠的脾性才设下的圈套,且瞧着仿佛总有两手准备,不担心他们所作所为脱离掌控。这会儿展昭才是这个局的意外之人,若说白玉堂真不需要展昭帮忙是不可能的。可越是这样,白玉堂越是想将这人揪出来瞧瞧是哪路来的牛鬼蛇神。 “知不知晓,逮着了就知道了。”白玉堂又偏了头望着外头死寂的夜色,面上带笑,一句话说的轻巧,“若真是,那喂了爷这刀,他也不算冤枉。” 展昭忽的挑起嘴角道了一句,叫白玉堂回了头。 “展某许是见过卢大爷所说的这位粉衣公子。” 夜色愈深愈静。 快五更天时,一只鸽子静悄悄地飞进了松江府的府衙。 ※※※※※※※※※※※※※※※※※※※※ 阿洛:五爷其实你想说的是落水猫儿吧,心里老惦记着对方骨头跟猫一般轻。 五爷:…… _(:3」∠)_ 上周末我终于搬完了家_(:3」∠)_ 这几趟走的……我的内心是懵逼的。 吃颗糖压压惊。 话说有人说到过为什么不是五弟和展兄这样的称谓,不是原著。 其一是因为白兄什么的只是敬辞,哪有见面喊五弟这样的交情; 其二是因为二人少年相识,还多一份少年心性,以友相交,我着实不愿用仁兄、贤弟这样的称谓,更别说服自己小一些什么的,感觉就输了一般,我更喜欢两个少年的胡闹【???】 其三就算是他来熟悉了我还是觉得白兄与猫儿的称谓更喜欢吧 说到底是从了自己的心意,望宝贝们能海涵 第十四回 松江岸,一潮掀起众人惊 松江府大牢中的烛光跳动。 “这松江府每日穿粉色长衫的公子哥不说七八个, 三两个总是有的,展南侠未免太过自信了,说得如此笃定。”白玉堂挑着眉端详着展昭的神色。 “展某不过是猜测,想来如卢大爷所说, 这松江府里,身后还跟着小姑娘的粉衣公子总不会有一只手的数。”展昭应对自如。 白玉堂竟是笑起来,说不出是畅快还是什么, “你果真要下水?” 展昭只是抬起手,垂下的袖子还在滴水,落在石板搭的地面上声音说不上清脆,但在二人的缄默中格外地清晰, 仿佛带着穿透寒石冷玉的柔软韧性, 还有些奇妙地动听。 “有这时辰多言,白兄不如直说下一步的打算罢。”展昭打断了这一沉默。 白玉堂挑起眉:“打算?下一步自然是等展南侠先换身衣服。” 展昭一愣,就见白玉堂往地上一坐, 单手支着下巴, 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口中道:“南侠带着一身水怕是去哪儿都叫燕子飞露了原形,再急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展昭立即想到先头在房梁上却叫老潘轻易发现的事, 不由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抬手一拱, “那展某就先告辞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白玉堂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丢向要和上门的展昭, 将展昭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三个来回。白玉堂的眉眼要是没了煞气, 便是坐在着牢狱里笑起来也是那倚栏红袖招的风流少年郎, 叫人觉得惊艳得紧,可与之千差万别的是,他语气仿佛有些无赖:“既然南侠这么热心肠,不若再帮爷一个小忙?” 展昭随手一甩袖,那水滴从绷直的布料滑了出去,撞上那颗小石子,平平静静、温温和和地抬眼望着白玉堂,等他的下一句话。 天蒙蒙亮,街上就有挑担的汉子走动了。 一只鸽子站在松江府府衙的屋檐上,梳理了一会儿羽毛,歪着头瞧着从牢房里走出来的人。 站门口的一个衙役迎了上去,低声问了一句:“潘大哥,可要喝口茶醒醒脑?” 老潘算是在牢房守了一夜了,虽然没做什么,心里也并不是怕出事,但展昭毕竟是他放进去的,他可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调头去睡了。老潘揉了揉眼睛,习武之人熬一夜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在摇曳的灯火下眼睛终归是有点酸涩。 老潘冲那个衙役摆了摆手,面带忧色道:“叫换班的人精神点,这三日可别让大牢里头出了事。” “听说白五爷……”衙役又小声问了一句。 老潘给衙役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道:“五爷这三日就呆大牢里头,你们平日随便看看,莫要靠近打搅,他武艺高强不是你们能应付的。” “那伙食该如何?”若叫白五爷和其他囚犯一般吃那些口感不怎样的平常饭菜,衙役都难信。 “和往常一样送,这些事儿五爷不会与你计较,若是五爷不想吃也不必催,到了时辰端走便是。”老潘说着就捏着自己的后脖颈走了,多余的也没吩咐什么。 衙役顶着好奇进去远远地瞧了一眼,却见白五爷背对着牢房门坐着,一动不动。 也不知是不是他多想,总觉得白五爷这一身浅色的衣衫,显得他的身影在空荡荡的牢房里显得格外的寂寥。衙役一拍额头暗道自己瞎想,这闹了一夜,白五爷指不定是坐着睡着了,习武之人坐着睡觉又不是不可能。 不过衙役不敢多看,或者说来不及多看几眼证实什么就被另一人拉走了。那兄弟等还跟他说什么白五爷眼神凶得很,回头恼了闯出牢来受罚的可是他们。虽然他们几个都不是很能相信白五爷会犯什么罪。 那可是白五爷!真要做什么可不就是一刀的事么,哪里需要这样拐弯抹角得来。 不过外头风言风语的,难免也会多听些。 昨儿在公堂上听了几句的当差兄弟提到什么粉衣公子才是幕后黑手。这也太没个准了,松江府穿粉衣的公子可多了,便是他前两日在路上走就碰上了几位呢。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差别,却叫白五爷受着不白之冤。 衙役站在牢房门口望了望天色,天还没亮起来他倒是先饿了。他跟其他换班的兄弟打了声招呼,提溜起佩刀就往府衙外头走。衙役正心想着是买个烧饼好还是买个包子,结果刚出了门迎面就撞上个慌慌张张的小乞丐。 小乞丐一抬头见是个官爷,连忙道歉一转头就跑了,跟个兔子似的。 衙役本来没在意,转头往卖烧饼的店家去,结果一摸腰上,钱袋没了。衙役心里一声骂,抱着佩刀掉头就追,口里嚷道:“哎小子你站住!” 这一嚷嚷哪里能叫的住人,非但那小乞丐跑得更快了,还叫周围好几户人家都开了窗子怒道:“大清早的鬼喊什么呢!”“能不能清静些!”“要死啊!” 那小乞丐个子小身形灵巧,抱着钱袋头也不回,只当是没听到。但大清早的,这街上没什么人便是小乞丐东躲西藏也还是被衙役给一把逮住了,冷冷笑道:“小子往哪儿跑!敢偷到你官爷身上,胆儿肥呢!快交出来!” 小乞丐也不做声,就死抱着钱袋不撒手。 衙役气笑了,“官爷有心饶你,你倒是倔上了!”他一把揪住小乞丐的后领,将小乞丐拎起来晃了晃,“交出来。” 小乞丐埋着头充耳不闻,还因为被衙役拎着摇摇晃晃中,胡乱挣扎中结果一脚踹在衙役的肚子上。 这一下疼得衙役整张脸都揪起来了,扭曲成了一团。衙役气得差点要拔刀,不过他还是留了几分理智,只是黑着脸将小乞丐丢开,小乞丐一下撞在台阶上,闷哼了一声,想来是撞得不轻。 见小乞丐还是抱着钱袋不放,衙役这会儿是当真恼了,上前就揍了小乞丐一拳,一把将夺回了自己的钱袋,随后又将小乞丐一脚踢开,捂着肚子一边嘀咕着“哪来的臭叫花子,疼死老子了”什么的,一边走远了。 好一会儿拐角里探出另外几个乞丐来,大概是听着动静被吵醒了,不过没凑上前。 那被揍的小乞丐也不说话,好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往巷子里走,结果扭了一脚差点一头撞墙上,最终摔坐在地上。这会儿那几个探出头的乞丐才追了过去。 “傻小子你招惹官爷作甚,不要命啦。”一人招呼道。 小乞丐坐在地上闷头不语,没过一会儿肚子里就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饿得慌?”另一个年纪比较小地小声问。 “那也不好去抢官爷的啊,不怕他给你一刀啊。” “就是,去偷偷摸个孙大娘的烧饼不就好了,她一早就开张了。大娘心好,看你年纪小,不会跟你计较的。” “孙大娘是好人,当官的不是好人,抢他们的最好。”小乞丐终于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他又从地上爬起来,不过刚刚挨了揍整个人都站不稳。 “和官府有仇有怨啊?”一人惊奇道。 当然小乞丐跟个闷葫芦似得,问了半天不见一句回话。 “小子你刚来的松江府吧,松江府这地界我熟得很,以前没见过你。”最初招呼小乞丐的乞丐和其他几人对视了几眼,伸手扶了他一把,取笑道,“我还当你是饿昏了头,没人偷了才巧撞上官爷的,原来本就是冲着官爷去的。” 小乞丐闻言抬头瞪了那人一眼,怪凶狠地,却只能瞧见那人满脸的胡子。 “嚯,小子还挺凶。”那乞丐乐了。 都是叫花子了,一无所有的,只是被人瞪了一眼有什么好生气的,小乞丐凶些还容易在这世道活下来。他想着拍了拍小乞丐的肩膀,“我说,你要是真饿昏了头也别忙着找官府麻烦,你没这本事,有冤有仇等你有本事了再说。官爷今儿要是拔了刀你也就得认贱命一条,没人管的,这世道就是这样。还不如去后巷走走,先活下来再做打算。” 小乞丐冷着脸没反应,还一把拍开了那人的手。 那人摇摇头咕哝“脾气不小”,也猜到自己可能不小心拍上小乞丐受伤的地方了,没疼的龇牙咧嘴算小乞丐能忍。 他正要起身走,小乞丐哑着声音问了一句,“后巷在哪?” 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回头瞧一眼小乞丐,笑了笑没说话。而原地站着的小乞丐一直盯着那人腰上的一坛酒,里头隐约还有酒香溢出来,不是什么好酒,但也不是一个乞丐能买得起的酒。 天色越发亮,日光从东边起,穿过层层云霞洒落在松江府家家户户的屋檐上。 疏阁那条街上的窑子纷纷送走了客人,花枝招展的窑姐儿打着呵欠一个个都回房了,而江上飘着的花船也慢慢悠悠地划了回来。昨晚江潮上涌,敢这时候开船上江的不是船上有人艺高人胆大,就是财大气粗却不知凶险。 好半晌一条装饰花哨的花船靠岸,率先下来的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抱着琵琶的姑娘,面上带笑,两边的梨涡浅浅,可是脸色还是有点发白。她们二人均是醉花楼的红倌人,在松江府也是出了名的一对孪生姐妹。她们这两年刚来的松江府,常年在醉花楼最好的花船上待着,一包能包俩,温香软玉怀中抱,笑起来那叫一个风情万种,引了无数公子一掷千金为博一笑。 这一夜也不知是哪家公子又来撒银子。 江岸边早起的百姓忙中偷闲总会抬头瞧一眼热闹,还时不时地搭几句话说说昨日那陷空岛的白五爷去了府衙还进了大牢一事。总有几人不知满脸惊奇怎会如此,而知晓的人自然就卖弄起自己灵通的消息了。 今日也不知怎么的,等几人说的口干舌燥、将白五爷的事儿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通,过足了瘾,还不见花船上下来什么公子哥儿、纨绔子弟。这松江上江风都过了好几阵了呢,远远注意的百姓正纳闷,却见花船又往松江里驶去。 这是还包了白日?百姓吃惊。 可花船姑娘都下船了呀。 便是下了船的醉花楼那两位孪生姑娘也面露异色,显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凑得近些的一个百姓听醉花楼管事的问了一句二位姑娘,她们俱是摇头,只道:“花公子明明说是随后就来。” 原来那包船的公子姓花,松江府可不曾听过有什么花公子,远远听着的百姓心里暗自嘀咕。 管事的一听却登时变了脸色,“那位公子可有吩咐什么?” “只叫我二人弹了一曲……”其中一人说道。 管事的拽着其中一位姑娘低声道:“这船是何时包出去的?” 那姑娘也是一脸懵,倒是另一位姑娘见管事的面色焦急,便沉静答道:“昨儿刚入夜的时候就包出去了。” “你二人怎的也不说一声,”管事的急得跺脚,“昨儿可有好好招待?” 二位姑娘相视一眼,竟是无话,她俩可是远近驰名的红倌人,这一夜就弹了一曲,还不许她二人说话,她俩还委屈着呢。 “花公子出手阔绰,叫我二人只管吩咐开船,哪里想过要上报一声。”而且也从没有窑姐儿接客还通报一声的道理呀。 此话一出可就急坏了管事的,他连连摆手催促道:“赶紧回醉花楼去,来了这么多年了竟然一点规矩都不懂。” 管事这话叫二位姑娘都糊涂了。 还是另外一条花船上下来的一个窑姐儿笑眯眯地拉了两人一把,在她们耳旁悄声说了一句:“你们许是遇上东家了。” 二人脸色一白,面面相觑,而那条华丽花哨的花船已经开出去老远。 “姐姐我刚才可是瞧见……” “别说话,若真是东家,船转头就开走了,这事儿我们说不得。” 两位姑娘匆匆跟上其他人,小声地说起话来,“姐姐也瞧见了?那么快,我还以为我大白日里见鬼了……” “莫要胡说,定是东家手底下的人。” “要不是怎么办……?” 管事的听后头叽叽喳喳半天没个消停,沉着脸回头看了一眼。二人连忙闭了嘴,埋着头仿佛一无所知的模样。她们昨夜怕是得罪了东家,这才让那位公子连花船都懒得下,二人还指望着管事的和妈妈能给她二人说几句好话呢。 在醉花楼里管事的跟东家有联系,比妈妈还开罪不起。 两位姑娘相互又挑了挑眉梢,暗自用眼神比划,东家姓花她们可是不曾听过,且管事的连那位花公子长什么模样都没问,说不定不是东家呢;此外,她们明明听到在那公子身后的小姑娘叫他温公子来着。 管事的还想说两句,就听江上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江岸边的所有人都扭过头去,瞠目结舌、满脸不可置信。 只见江面水波粼粼,映着天上的灿灿金光,松江的水像是被丢了地雷从地下炸开了,好几道水柱冲天而起、气势非凡。 而那华丽花哨的花船在水柱中间来回摇摆,仿佛随时就要沉没。四周的百姓可没那个闲情逸致看这一奇景了,之间水柱冲至半空又落了下来,江水滔滔涌上岸来,惊得岸边的人大呼一声“水淹上来了!都快离远些!”纷纷跑开。 背对着岸边自顾自逃远的百姓中,谁也没来得及瞧见在摇摇晃晃的花船里飞跃出三道身影,分别是一蓝、一青还有一粉,金光照耀着刀光剑影,折出刺目的光彩来。 ※※※※※※※※※※※※※※※※※※※※ 实在累了,更不出下一章了…… 众位大侠见谅。 第十五回 花船上,双侠刀剑困温殊 松江府牢房里的烛火渐渐烧断。 天也随之大亮, 在明亮的晨光中,一个衙役将一个托盘递进牢房里。 那穿着浅色衣衫的人影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大牢地板上,背影还是一身贵公子的范儿,叫衙役难免抬眼偷瞄了好几次, 心里头暗暗感慨白五爷就是白五爷,果真是气度不凡。 不过他心里又有了些别的嘀咕,转身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凑到打着哈欠老潘面前去, 这一日老潘都守在大牢门口来着:“潘老大,我怎觉得白五爷……” 老潘扭头睨了那衙役一眼,没做声。 衙役连忙摇了摇头,“没没……”他赔笑着给老潘倒杯茶水又走开了, 暗道自己没事瞎想什么, 这哪里是他能了解的事。 老潘眯着眼,瞧着那摸着自己后脑勺有些稀里糊涂的衙役,对那只说了半句的话心里却端的明白。牢里头的白玉堂几个时辰来都那般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 任谁来也不回头, 跟门口僵硬的石狮子似的,平常看一眼当然不觉得什么,那送饭的衙役这都隔了好长时间第二回去了, 心里难免会有嘀咕。 不过习武之人常常一个姿势到天明的,相当考验功夫底子, 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大牢里的白五爷一动不动那更是无需多想, 再平常不过了, 要是会动才稀奇。老潘心里暗叹口气, 想着他远远望见展昭从牢房里出来便迎上去,却不曾想正巧听见了白五爷的话。 “既然南侠这么热心肠,不若再帮爷一个小忙……” 他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就当自己没听到那句话,仰头看了一眼大亮的天色。老潘自是不知这会儿案子的进展如何,便是连松江府另一头的松江里炸开了水花,江潮上涌吓得百姓纷纷远离岸边都一无所知。 松江之上,三道身影在空中交了一招,刀剑碰撞。 摇摇摆摆的花船上一个小姑娘听着声响想从花船窗户里探出头,仰起脸来看着,却因为摇晃的花窗一下往后摔进花船里去。水波冲天中那一蓝一青一粉又踩着轻功落回花船上。 一蓝一青是两个少年人,蓝衫少年的嘴角仿佛天生带着三分笑意,尽管面色肃然也觉得温和得紧;青衣少年则是神态凛然,眉宇间压着重重的阴霾,可便是冰若冰霜却掩不住焕然的好颜色。 而一身粉衣的公子年纪就比那二人大些了,生的品貌风流,但怎么瞧都不似个习武之人。他的轻功与那二人的快而无影不同,是慢悠悠、轻飘飘地从天上滑了下来的。 花船上早有一刀一剑等着他了。 穿着一身蓝衫的展昭举着剑,见粉衣公子却在空中轻飘飘地倒转了身,头朝下露出正脸来,正是昨日他在星雨楼和江岸边分别有过一面之缘的粉衣公子。 他能找到这位粉衣公子还多亏昨日在江岸边同那位小姑娘多说几句话,当时江潮风大他未听清二人在说对岸是藏有巨宝的陷空岛后还说了什么,只有一句夏夜游花船隐隐传来。他和白玉堂一提,白玉堂便说粉衣公子是往醉花楼去了。展昭也不知是该夸白玉堂对松江府了若指掌还是叹白玉堂年纪轻轻倒是对风尘之地如此熟悉。 那粉衣公子手中的折扇一开一合,同时应付两个人算不上游刃有余,也并不显得吃力。果如展昭所料,这粉衣公子瞧着手无缚鸡之力,手上功夫却巧妙万分,他正这么想着就眼见粉衣公子那分明软绵绵的手腕竟是在刀剑上借了力,整个身体网上一撑,错开两个少年,翻上了花船顶。 这一下瞧着轻松实则凶险万分,并非身形有多灵活,而是轻功轻得跟一阵风吹动的羽毛似的。不等展昭暗自称赞,就听粉衣公子口中急道:“白老五我不过一句——” 话音未落,就叫横着一刀打断了。 他连忙拿起折扇在面上一挡,自己也往后撤了两步,手中的折扇却被削断了半个头。粉衣公子连忙一把打开扇子,果然断了半截,连扇面上的字都只有半截了。他本是一脸风流才子相,面含嬉笑却是淡然自若,这回当真气急:“白老五!这可是我最为心悦的一把!” 他瞪着的那青衣少年提着刀,正是白玉堂。 任谁也想不到这一大清早、仿佛鬼影一般窜进花船的竟是展昭与白玉堂二人。见惯了白五爷穿浅色的长衫,再加上白玉堂夜里都懒得换一身夜行服,便是远远在岸边瞧热闹的百姓也难以在上冲的水波中认出那青衣少年的身影就是白五爷。 听粉衣公子气急,白玉堂眼神更冷,口中冷笑:“那又如何?” “我就笑话你一句穿的衣衫不合身……”粉衣公子侧身躲开白玉堂忽来的一刀,一边说话,一边在迎头下一刀挥来前一手抓住刀背。握着刀背的力道不轻也不重却扼住了白玉堂再向前一步,不过就这么一个须臾罢了,白玉堂手中的刀可不是他能挡得住的。 当然,他也只需要这一个须臾,紧随着整个人逼近白玉堂:“白老五你发什么疯!” 白玉堂嘴角冷冷一勾,口中没头没尾一句:“爷发的就是你这疯。”平常鲜少穿青色长衫非但没能遮掩他的凌厉,反倒似浓墨一般将他眉宇间生来的张扬傲慢衬得跟刀锋一般。白玉堂没有使刀去夺,而一侧身飞起一脚,直接将那粉衣公子踹进江里。 得亏那粉衣公子反应快,丢了那把折扇,在落水前抓了一把花船的窗栏,仿佛蜻蜓点水般在水面上落了一脚。也不知他是哪儿借的力,整个人又轻飘飘地窜回了花船里。 “白玉堂你这是要杀人啊。”粉衣公子喘口气道,他会水不假,可哪有这样玩江里头踹人的,“你不好好在大牢里蹲着,找我什么晦气!”虽是面含愠色,他对白玉堂的这语气却是比展昭还要熟稔几分。 闻言原是与白玉堂一同出手的展昭却是忽然收了剑,抬眼一声:“温公子。” “展南侠有礼。”粉衣公子露了个笑容,只是瞧着有些勉强,“久闻展南侠之名,今儿突至松江府,莫不是也和白老五一道来发疯的?”他早在星雨楼就认出提着巨阙的少侠是展昭了,忍不住就要躲开,还心道这两日他手底下那些三教九流的小混混别惹什么事叫展昭逮住了,回头吵到他面前又是一阵头疼。 他总不能出面单挑展南侠说人家行侠仗义不对吧,且他又打不过展昭,真出面了还不是灰头土脸,白瞎了他的名声。 刚刚他能一对二不落下风可不是因为他武功高强至此,而是这地儿是江面上。二位少侠大约都跟水上辈子结了仇,心中有所顾忌因而不好使力,几次被他避开了刀锋和剑锋,便是在花船之上也是摇摇晃晃少了几分准头。要是上了陆,以这两年白玉堂突飞猛进的武艺来看,白玉堂随时年纪轻轻,可就算单手让他,他都未必能打得过,更何况还有个不容小觑的展昭在一旁提剑观望。 “展某只是同白兄来问问温公子,”展昭头也不抬地抚顺剑上的剑穗,温声说道,“可知韩二爷的下落?” 粉衣公子一愣,反问:“展南侠这是何意?” “呵。”闻言,白玉堂蓦然拉开了眉眼,露出一个张扬又嘲讽的笑容,“往日养了一院子戏子,今儿自己也来了瘾,登台唱起戏了?” 松江府昨日刚出三起命案,白玉堂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衙役带去了松江府府衙。今儿一早就各处在传白玉堂被关进大牢里的事,常人有几个不知也就罢了,可眼前这人要说谁不知陷空岛如今出了何事,那就真是装傻充愣,当别人是傻子了。且先头他自己还一语道破白玉堂入狱一事呢。 松江江水漫上了岸又退去,岸边百姓又凑近了些瞧热闹,但再好的目力也只能望着花船在摇摇晃晃中漂得更远了些。岸上醉花楼的管事也是目瞪口呆,不知自己这会儿是该报案说丢了花船要紧,还是先回醉花楼说说东家回来一事要紧些。 不过不等他报案就有衙役跑来了,估摸着是听闻松江边出了事,便来看看是个什么动静。 口中嚷嚷着“让让”的衙役不是老潘,而是那天蒙蒙亮时出了府衙买烧饼的衙役。他见松江边上有动静原是打算先回去知会潘老大一声,却听有百姓说江水突然涌上岸,可能有人溺了水,他怕出事儿便急匆匆地把烧饼塞进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了。 “可是有人溺水了?”他一冲进人群就喊。 人群闹哄哄的,还指着松江上飘飘荡荡的花船,没人理会。 不过衙役倒是心里舒了口气,都盯着江上瞧热闹可见没出什么大事,他这才掉头回去找潘老大。江岸边围的人多,他搞不清楚状况还得叫几个府衙里的兄弟们来看着,免得真有人落水了。这会儿也确实有人冲进衙门找了老潘,是个寻常百姓,经常给官府送鱼的,跟老潘关系不错,怕松江岸边出事儿连忙来知会一句。 老潘正坐在大牢门口想着等会还是自个儿亲自去送饭为好,省的被看出来,白五爷搭了自己的衣衫做的假人那能动么?再栩栩如生也是个不会动的。 说起这个,老潘又转念想着凭借一件衣衫的颜色去寻人也太没个准头了。慢说白五爷换了件外袍也叫一般人一时想不到,便是松江府的粉衣公子也是一抓一大把,要是换了衣衫的颜色那还能知道是哪个了?也不知白五爷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话说回来,有这么大本事能算计陷空五鼠的,该是江湖上何等势力…… 老潘怎么说也是松江府府衙的衙役头子,比不上坐在公堂上的大人心思灵活,却更为熟悉江湖与下九流,好些事儿也是他出面办的。前些日子出了事儿总指着陷空岛,他没摸着线索,可今日白五爷一问却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听闻那些闹事儿的是什么粉衣公子吩咐的,只是拐着弯说是与白五爷有干系,他心里头没点怀疑猜疑是不可能的。 他细想着昨儿入夜时,林知府交代与他的话。 外头卖鱼的老翁一声喊,“老潘,醉花楼的花船那儿出事了,好似有江湖人比斗……” 老潘猛地站起身在大牢门口来回走了两圈,口中念叨:“醉花楼、疏阁。”他一下止住脚步,忽的想起星雨楼前展少侠一句:“那温蝶姑娘究竟是如何坠下楼的?” “她自个儿跳下去的。” 他的心里终于咯噔一声,扭头深深望进牢房里头。 “白兄可是得罪了下九流的什么人?” 老潘赶紧往衙门外走,心里隐隐听到一个回应:若是温蝶姑娘并无轻生之意,那能叫温蝶姑娘自己自个儿跳下楼的可不止是平素就有威名的白五爷,还有将温蝶姑娘一手带大的那位、从不露面的松江一霸温殊。 偌大的松江府见过且晓得是这位温爷的不多,算算也不超过两只手的数,死去的温蝶姑娘算一个,白玉堂就算一个,便是他四位义兄也只是听闻白玉堂与温殊有来往,不曾谋面。可偏偏三教九流的都服管,可见此人本事。 其余白玉堂说不出什么,可一年到头喜穿粉衣这般性子在松江府正巧有一人,正是温殊。 白玉堂可是记得一清二楚,温殊曾有言穿的粉嫩瞧着年轻,生来爱俏自然得穿粉色。不过温殊本人也就二十五六岁,打小就在三教九流里混却没什么瘪三痞气,穿粉衣正好衬得他风流十足,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也正因为心头有了狐疑,在温蝶自己一头坠下楼时,白玉堂心中那口气堵得连多瞧一眼都不愿。 花船上,粉衣公子听白玉堂一声冷嘲竟是笑了,满是火气:“做戏我可比不过你白老五,我还没为温蝶的事找你,你倒是先找上我了。” 白玉堂懒得再与温殊多言,起手就是要一刀。 展昭抬手拦住了白玉堂,真叫他这刀没轻没重的砍下去这花船就毁了,这可是在江面上,船塌了他俩第一个遭殃。 他这一动作叫温殊隐隐抬了眉梢,仿佛是意外,眼底闪过几分诧异来。 “温公子,展某有一事不解,想请教温公子陷空巨宝是谓何物?陷空岛上皆是一问三不知,温公子却是随口一句。”展昭抬起眼笑道,眼底黑沉深幽,温温和和的面容上隐含杀机,“还是说不愧为松江府的温爷?” 展昭插手此事,可不仅是因为白玉堂所托,更是心里压了一股火气。 江湖恩怨难免殃及鱼池上了无辜百姓,展昭仗剑江湖多年自然知晓,可哪个江湖人会这般将平头百姓的性命直接拿来算计做局的?虽然他不太能相信这位体贴周到的温殊会做出这些恶事,但正如白玉堂所言,在松江府里能有这么大本事算计陷空五鼠,又对五鼠性子了若指掌、步步反应算计在内的可不就只有温殊,便是华亭茉花村里那在江湖上有了名气的丁氏双侠都绝无可能。 且几件案子都是下九流之人,这三教九流的头头没嫌疑白玉堂不信。 温殊闻言却是面不改色,反问道:“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展某凑巧在江边听闻。”展昭直言道。 温殊神色顿了顿,端详着展昭的面容,“温某记性不太好,并不记得曾在江边见过展南侠。” 话音刚落,银光一闪。 刀贴着温殊的侧脸快得吓人,不过尚未落下就听花船上一声:“五叔!” 第十六回 花船荡,几番圈套皆连环 “五叔!” 白玉堂一愣, 连带着另一侧的展昭也是一愣,只见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捂着后脑勺、提着小裙子、皱着脸带着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神情,从花船里头一溜烟儿地跑出来。 更叫人吃惊的是,白玉堂竟是垂下剑脱口一句:“卢珍?” 展昭瞧着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 也忍不住惊诧万分,就差没露出瞠目结舌的神态。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乖巧的小姑娘了,可若是他没记错卢方的孩子虽被唤作珍儿, 却是实打实的小郎君、小公子。且那孩子是个垂髫小儿,至多五六岁,怎么一转头变成这么个丱发黄衫的八岁小姑娘了。 被唤作卢珍的小姑娘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五叔是何日归来的?今日是来带我回陷空岛的吗?我有好些日子没见到爹娘了。”大约是年纪小, 他的声音和小姑娘一般软糯,大约是传自他父亲身量较一般孩童高大些,又生的乖巧可爱, 打扮成小姑娘竟叫展昭也没瞧出来。 这会儿展昭倒是想明白当时温殊骑马带着卢珍在江岸边被江风淹没那几句话究竟说的什么了。是卢珍听温殊说对岸是陷空岛, 询问何时能回去,而温殊当时回答的大概是人多眼杂,还是夏夜游花船看看有没有机会。 本当卢珍是个可爱懂事的小姑娘, 这会儿展昭却有些别扭起来,怎么看都觉得不觉得是个女娃娃了, 且与卢大爷也有几分相像, 心道自己竟是这点眼力都没有。 “你为何在此?”白玉堂话是这么问卢珍, 却神色冷峻地瞧向了温殊。 据展昭所言, 卢珍应当是被掳走了,掳人的粉衣公子身后就跟着几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怎么小姑娘变成卢珍了。若不是白玉堂对这事儿记得清楚,他就认定掳人的就是温殊,这会儿温殊也成了他的刀下亡魂了。 “我记不得回陷空岛的方向,温公子说是带我回陷空岛。”卢珍虽然年纪小,条理、轻重缓急却是甚为清晰。 他这一句就叫白玉堂和展昭都听明白了一件事,卢珍不是被温殊掳走的,甚至可以说,他极可能是被温殊救回来的。展昭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温殊,而温殊只是双手抱胸并不说话,半点没有事情反转、叫白玉堂也一时被震住的得意。 “你可曾见到你二叔了?”白玉堂又问。 卢珍摇头,“爹娘说好几日没听闻二叔的消息了,二叔还没回去吗?” 照理说,卢珍是在韩彰失去消息后才被绑走的。可按白玉堂与展昭的猜测,韩彰就此失踪还与粉衣公子有了牵扯,多半是因为卢珍才不敢妄动。 “那你为何扮做小姑娘?”展昭接着问了一句。 卢珍被问到这个面上一红,虽然只是五六岁也知道他不是小姑娘,对男女分的清楚。 他先是看向白玉堂,见白玉堂点头,而温殊又不说话,这才回答:“温公子说松江府里的人来路不明,若是叫他们发现了又被逮回去,会胁迫爹娘做伤天害理的事,卢珍不愿如此。温公子说他们人多势众,他打不过。”所以他就乖乖听了温殊的话,穿上了小姑娘的衣服进了松江府,心里头别扭得紧偏偏温殊还真拿他当个小姑娘对待,一整日都取笑于他,还叫他喝什么蜂蜜冰水。 前一句还叫展昭佩服卢珍小小年纪有如此心智,后一句就实诚得叫展昭忍不住咳了一声以免自己笑出声来。 “你倒是对自己有几斤几两拎的清楚。”白玉堂却半点不给面子温殊留,收了刀,一扬眉梢就讥诮道,面上的冷峻终究是缓和了许多,“哪儿截下来的?” 温殊斜了白玉堂一眼,却不作答。 白玉堂眯起眼,不仅没掩住自己的凶煞之气,反倒更似个玉面罗刹,他连连冷笑,语气有些微妙:“我知你装模作样的是想如何,那温蝶不是我叫她跳的楼,别当爷瞧不出你虽救了卢珍,却是有意扣下他。” 如若不然白玉堂和展昭一上花船,温殊就应当叫卢珍从里头出来,而不是叫人开船;结果三人都交上手了,温殊还差点叫白玉堂一脚踹进江里头,温殊还是没有吱声。要不是卢珍跑出来够及时,白玉堂刀下无眼温殊可就不是这样完完整整地站着了。 “昨日只有你见过温蝶,白老五你又作何解释?”温殊闻言气笑了,他可是去疏阁前因后果都清清楚楚地问过了。 “这松江府只有你白老五知道温蝶是我手下的,是我六七年前置于跟前养大的,昨儿见你一面就坠了楼,我到的时候人都死透了却连个收尸的都没。我扣下卢珍怎么了?你白五爷都能听了闲言碎语二话不说提刀来砍人,还不准我拿个把柄弄个明白?” 说到最后温殊近乎口不择言,让卢珍都面露忧色。 “你说温蝶不是你叫她跳的楼,她总是因为你陷空之事没了的,松江府的平头百姓也总是因你陷空岛结的恩怨死的。谁知道你是不是个奸的邪的,这陷空岛出的事又有没有你在幕后横插一脚?” “白兄。”展昭第一反应竟是按住了白玉堂的肩膀。 白玉堂没拔刀但是他越是沉默越是显得可怕。 “温公子。”卢珍也同时喊住了温殊。 他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懂得不多,也不知道温殊话里话外究竟意指什么,但敢这般跟他五叔讲话的人他当真一个都没见过。与温殊相处虽不过几日,卢珍却对温殊处事有节、从不恶言的性子有几分了解,一个孩子对是非或许辨不清,谁对他有几分真心实意却明白得很,这会儿确确实实被温殊口不择言吓到,生怕他真惹恼了五叔。 在卢珍心里他五叔白玉堂可是武功才学都天下第一,惹恼了白玉堂,一个温公子哪里能挡得住。 温殊吐了口气,见一个孩子都担忧起来,撇过头,“究竟是谁不信谁,白老五你倒是说个明白。”他只是随手抚顺自己的那衣袖,依旧面露赤色,不肯退让,语气跟白玉堂一般冰冰冷冷,叫人胆寒。 他最初没发火还由着白玉堂一口气砍烂了他那把折扇已然是他最大的诚意,也是信白玉堂没必要跟个戏子过不去,拿温蝶的死给他温殊添堵,要是温殊真惹恼的白玉堂,白玉堂只会像今日这般不留情面地对他刀剑相向。这会儿白玉堂看不上他的情面和多年的情谊,他又何必费这口舌。 别说展昭,卢珍都觉得二人之间有些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忍不住拽了一把展昭的袖子,躲到展昭身后去了。 可白玉堂愣是不应温殊,转头问卢珍,“你何时进的松江府?”温殊跟白玉堂一般是个闲不住的,一年到头没多少日子在松江府呆着,白玉堂多少知道一些,所以松江府能认得出温殊的才不超过两只手的数。温殊就这么凑巧将卢珍截了回来,怕是从松江府外截的。 “昨日上午。”卢珍好半晌才探出头来回答。 温蝶是过了午时坠的楼,要说温殊在卢珍不知晓的时候去吩咐一声温蝶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展昭听出白玉堂语中它意,心道不妙,他能听得出温殊这般心思灵巧、人情通达之人自然也听得出。 他抬剑拦了一拦白玉堂,本事肃然微皱的眉眼舒展开,好似春风一袭江水微荡,直教人觉得温温和和、沉沉静静:“白兄昨日才受了卢大爷一掌,今日应当不会想受温公子一掌罢?” 白玉堂未来得及反应。 展昭就往白玉堂面前一站,对着温殊一拱手,“今日展某不知情况,贸然出手,多有得罪,还望温公子海涵。” 白玉堂和温交情究竟如何,展昭说不出,但连年往来总不可能是假的,陷空岛出了事白玉堂第一反应就是去寻温殊了解个一二,亦是对温殊还有温殊手中所掌消息的信任。这会儿二人为温蝶姑娘之死一事起了争端,因为所谓粉衣公子这一证词生了怀疑,仿佛应验了展昭昨日于星雨楼的担忧,二人怕是要交恶。 若温殊此时做戏,其实就是幕后之人也就罢了,交恶又如何;可若不是,那所谓粉衣公子、温蝶姑娘之死都是算计二人关系的把戏,二人交恶也正好叫幕后之人称心如意。 指着陷空岛的算计一环接一环,一扣连一扣,它能将陷空岛设计得四崩五裂,卢方还真的为了保下白玉堂的性命动手给了白玉堂一掌;也能叫白玉堂与温殊几年的情谊就此断绝。到时候白玉堂都能算得上众叛亲离、孤身寡人了。 许是展昭这会儿算得上陷空岛这局的局外人,看的比这几人都要清楚,他这一拱手面上的神情当真是诚恳又真心。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展昭这一礼叫温殊都愣住了。仿佛温殊原有的一肚子气全给弹棉花用了,明知展昭这会儿出面并非是想主持公道,而是出于站在白玉堂那一边的立场,可温殊硬是没了火气。 不过能这样大胆对白玉堂说拦就拦,应对白老五的破脾气还能笑面春风的,也是本事,温殊自认他可做不到,这会儿见了这一幕也不亏了。 “谈不上海涵,还得多谢展南侠手下留情。”温殊瞥了一眼先头被白玉堂砍了半截的扇子,就落在地上,另半截被他躲闪时丢进了松江里,早不见了踪影。 外面都传温蝶姑娘一手好看的簪花小楷,还给白玉堂写过扇面。可温殊手上的折扇扇面就是白玉堂写的,白玉堂文武双全,更是写的一手好字,字如其人称得上冠玉美人,笔锋又如他那性子狂傲恣意;他平日最爱收藏扇面,三年前他得了一本奇门遁甲类的旧书跟白玉堂好说好歹才换来的。 温殊那话不假,白玉堂的字写的甚和他心意,这是他收藏的折扇中最为心悦的一把,他也真当能写一手好字的白玉堂是合了他脾性的知己好友,便是手把手教起来的温蝶死了也没叫他皱眉头真的怀疑到白玉堂身上去。 可如今就叫白玉堂一刀削成两截,仿佛他二人的情谊也就此削成了两截。 温殊上前捡起那半截,暗叹也就陷空岛能叫白玉堂挂心,出了事白玉堂真就六亲不认了,不过白玉堂有理他就无理了? 他正这么想着,却听白玉堂忽的一句:“卢珍可是被人用船带着南下了?” 从松江府坐船往西南走就是杭州,白玉堂昨日一早进了城,那些掳走卢珍的人不知白玉堂何日归来,走的又是那条路,那不想叫白玉堂撞见那最好就是坐船从另一个方向走。往杭州去的船多,最不容易叫人察觉异状。既然是城外截回来的人,温殊只可能是从水路回来了。 “接连着四个月有几拨掳走小姑娘的外乡拐子,都是走的水路,这几月我正是来回奔波于此。”温殊管着松江府三教九流的事儿,这些莫名其妙的外向拐子出现在松江他自然是要去查一查的,在杭州和松江府来回跑断气儿他还没说什么,一回来还被白玉堂迎面打了个闷棍。 “卢珍混在其中?”白玉堂问道。 “不然你以为哪来这么凑巧?”几天前温殊就是发现一船小姑娘要被送去杭州,才偷偷跟了上去,翻进船里伺机行动,却碰巧将混在里头的卢珍给带了回来。 “你是说松江府里头有拐子在拐小姑娘?接连四个月?”展昭忽道。 “家家户户丢的都是不超过十岁的小姑娘,到了这个年纪大多已经记事了,一般拐子不会拐这种,除非是买到深山老林当童养媳的,可数量为免太多。”若不是这样又如何能引起温殊的注意来。 温殊扭过头,见着白玉堂一身青衣望着江岸,不知在想什么,而展昭面露严峻之色。 “那些小姑娘可有找回来?” 温殊见展昭半点不疑,倒是比白玉堂好说话多了,心里惊奇南侠展昭传闻厚道竟是如此轻信,若他所说有假当如何。不过他还是应答道:“去了杭州就被几波拐子分走了,只追回了几个,他们人手多,且走的都是暗线,多半后头是有组织的,不好直接出面查,怕打草惊蛇反而害了那些小姑娘的性命。” “可曾报官?”展昭下意识问道。 温殊笑了笑,没说话。 他可是三教九流里的头头,暗道上被称一声温爷的人。按理说这拐子就算是坑蒙拐骗里的,他要是报官又搞不清楚里头究竟出了何事吗,回头他第一个栽进这泥坑里头去,报官自有那些丢了孩子的人家去报。展昭是南侠、是行侠仗义的大侠,可他温殊不是,他只不过松江府占地称霸的地头蛇罢了,还不能在白玉堂面前耀武扬威,被陷空五鼠的威名压了一头,说到底也是个下九流的混混。 不过在他管辖之下的松江府还能暗地里丢了这么多小姑娘,叫温殊也是生了恼,这才一连走了四个多月探查。结果没想到便是温殊都没能探出多少线索来,这会儿要说此事和陷空岛有关好像也有些说不上。 可要说无关…… 展昭记得昨夜里他往府衙去时确实听到了一户人家大哭丢了闺女,可见温殊所言不假。 而白玉堂想的是昨夜夜审两个牙婆时,她们也是说给他二哥韩彰送去了好些个八、九岁的小姑娘,韩彰自然不会真的需要什么标志的小姑娘,多半是那些人打着韩彰的名头行事。此外,还有展昭从卢方口中得知粉衣公子身后却有几个小姑娘。 “展某若是没记错,卢大爷曾说蒋四爷是为了救两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才被毒蛇咬了?”展昭问白玉堂。 若说拐子案幕后的组织和算计陷空岛的这批人无关,又处处有着联系。 他们本以为这事儿是从蒋四爷病倒算起,这般看来是从四个月多前将温殊引出松江府算起,那温殊可真就冤枉了。可若连白玉堂与温殊的关系都算计在内,这得有怎样的本事,且这般看来他们的目的就不是陷空岛,而是白玉堂了。 白玉堂瞥了一眼温殊和他手中那半截折扇,终于开口道:“你离了这松江府几日了,叫鸠占鹊巢都不知,松江一霸好本事。” “比不上你白老五外出一趟回来就叫义兄揍了一通,现在连件衣服都没得换。”温殊立即还口道,说着他还伸手拍了拍展昭的肩膀,“展南侠当真是好心,白老五这不合身的外袍从你这儿借的罢。” 青色蓝色这样的颜色显然是展昭才会穿的衣服,白玉堂向来喜好更浅一些的衣服。这会儿身边只有一个展昭的白玉堂想想也只能从展昭手里借到衣服了,还得亏二人年纪相差不大,身量也差不了多少。不然温殊也不能想象穿着小些或者大些衣衫,不若平时那般讲究的白玉堂会是什么模样。 当然,便是展昭的衣服对白玉堂来说也算不上完全合身,只能说是能穿,至少温殊就一眼瞧出来了。 展昭挑起了眉梢不置可否,心道白玉堂结交的这朋友敢情和他一个性子,离了正事就是个无赖,连二人说和都没个正行。他正想着就听温殊吹了个口哨,对白玉堂道:“你哪儿拐来的美人儿,这还愿意把衣服借给你糟蹋。” 白玉堂充耳不闻,反而偏头瞧了一眼江岸。 本来围着江岸看热闹的百姓不知何时退开了,一只白鸽扑腾着翅膀越过江面飞了过来。 白玉堂伸出手,那只白鸽乖乖在他手指上停了下来,不过离白玉堂最近的温殊确实瞧见白鸽腿上并没有绑什么东西,仿佛在告知花船上的三位年轻人到了如今是毫无线索了。 正如展昭白玉堂今日悄悄离开府衙大牢前老潘那句提醒一般,凭着粉衣公子这一说法想要逮着幕后之人多半是不可能的,就像白玉堂能换了衣衫来个障眼法,他们也可以从一开始就借别人的名头行事,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在明,那些人在暗且早有准备。 他们查了一圈不仅没查到什么,还差点搅入新的圈套里去,最重要的是没弄清对方的目的,却被幕后之人几番耍了个团团转。白玉堂就差没把阴霾二字写在脸上了,张扬恣意的白五爷可是第一次遇上叫他窝火的事。 江岸上传来一阵喧闹,不知谁喊了一句:“走水了!” 江风扑了三人一脸,也叫三人有种忽从梦中清醒的错觉。 “温蝶果真是自己跳下去的?”温殊拉开他手里那半截折扇冷不丁地问。 白玉堂只是冷睨了温殊一眼。 温殊会这般说可见他的消息并未完全断绝,白玉堂昨日在公堂所言温殊其实一清二楚。 “白老五。”温殊深深吐口气,忽的将手里的折扇往江中一丢,面上一笑,“我有一计,不过你要再写个扇面来换。” ※※※※※※※※※※※※※※※※※※※※ _(:3」∠)_周末沉迷猫色的后果就是…… 后来几天生病了文写不出来…… 这两章写的时候昏昏沉沉的,如果有什么问题就提出来,我再修改一下qaq 我的榜单死了,还差五千字……嘤嘤嘤,都怪我沉迷猫色…… 第十七回 梨园阁,几家戏子同台戏 日上三竿, 拖着一身湿透了的粉衣,温殊大摇大摆地进了疏阁戏园子。 疏阁倒不愧是疏阁,昨儿才出了人命,今日还是照常开业, 照样有人唱曲有人听戏,便是官府也管不住。 掌事的伙计是刚刚提拔上来,其余几人皆是放了假还乡几日, 如今温蝶一死,疏阁里竟是没人认得这是疏阁的东家。温殊倒是半点不恼,不认得他但不妨碍认得他手里头的银子。温殊掂了掂手里头的钱袋,随手赏了伙计一枚银子, 自称是江宁府苏州初来乍到的花公子, 便叫伙计亮了一双眼。 他要了间两边有窗的房,还相当耐心地对着戏台子点了出戏,又说道:“叫个姑娘送身衣服上来, 你们这松江江潮来的也太莫名其妙了。” 伙计暗自估摸着这公子也是在江岸边遭了秧, 这才湿了一身回来,之前他也迎上了好几位了,不过都湿了一身衣衫还有闲情逸致来听戏也算是头一个了。今儿那江潮炸开的古怪, 他也有所耳闻,还有说松江底的河神发怒、不然就是水怪妖吃人, 但毕竟不是亲眼所见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后来江岸边上还走水了, 闹哄哄地一通, 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伙计偷偷摇摇头, 攥着那枚银子不多想,只把温殊往楼上迎。 温殊刚刚坐下,茶还没倒满一杯,就有人翻身从窗子进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妙计?”白玉堂瞥了一眼浑然不在意自己那一身水温殊。 “白老五你这脾性是跟谁学得,你大哥性儿可比你好,你四位义兄也不见你这般性急。”温殊不紧不慢地喝口茶说道,见白玉堂不予理会,又调侃道,“我看你迟早给急出火气,来喝杯茶,不然回头咳嗽咳嗽叫松江府的姑娘们得多心疼。” 白玉堂懒得与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半靠在窗户边上,也不知有没有听清温殊的揶揄。 “你既这般小心,又何必来疏阁。便是你白老五的轻功再高,总是躲不开几双眼睛瞧见你往着疏阁里头跑,不若跟着展南侠……”温殊眯着眼道。 “你这疏阁都能叫与你最亲近不过的温蝶当众跳楼。”白玉堂打断了他,声音里依旧是冷嘲热讽,“温爷好宽的心,也不怕端来茶里一口剧毒,正好抓了白爷又稀里糊涂担上一条命。” 温殊闻言竟是大大方方饮了口茶,“得,嘴皮子的功夫我也比不过你,不跟你较劲。”他放下茶杯,挑高了眉梢,“我既说了要换你那扇面,你就不能耐心等等?如今有个展南侠待你真心诚意,二话不说就给你白五爷跑腿,倒是叫你旁的人一句也懒得信了,按理说你二人相识该不会比我与你相识更久些罢。”说着他摇了摇头作势便要叹气,“我一介草民、松江府下九流的混混头子到底是比不过声名显赫的南侠展昭。” 白玉堂原半是阴霾压眉梢的面色顿了顿,斜了温殊一眼,似笑非笑了一句:“怎么,你不是自认品貌风流天下无双么,今日知晓人外有人,要甘拜下风了?” 温殊给他这话一堵,气得想开折扇,却想起扇子早丢进松江里沉了底。 “岂敢岂敢。”温殊扶着茶杯道,“傲笑江湖风流天下独白五爷一人,走哪儿都有给白五爷跑腿办事的美人儿,温某怎敢自大。” 白玉堂正欲说话,却撇过头闭了嘴。 不多时,一个伙计敲了敲门,口道:“客官,可是您点的雪花酥?” 温殊朝白玉堂一摆手,白玉堂便躲到屏风后边去了。 温殊一开口就是那富家公子、纨绔子弟的做派,口气里没个正经:“我明明要的是个送衣衫的美人儿,你倒是大热天送来什么雪花酥,又不是当真夏日飘雪,怎不来个冰酪解解暑气。” “客官说笑了,冰酪这种东西哪里是疏阁供得起的,若是公子当真想解解暑气,不若来碗绿豆汤如何?”冰酪这种点心但凡存了冰的店家都能做,只是疏阁可不是酒楼饭馆,自然不是说做就做的,伙计听温殊这般刁难口中依旧带笑答道。 温殊偏头想了一想,嘴角一歪道:“绿豆汤就不用了,你既然端来了雪花酥,不若再端杯冰水来,同雪花酥一道下了肚也像是吃冰酪的雪花酥了。” 门口的伙计一愣,许久不说话。 白玉堂挑起眉,却见温殊用手指敲着桌面,仿佛成竹在胸的模样。 直到楼下围着戏台看戏的人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伙计才回了神,低言了一句:“东家好几日未归可是让公子带来什么吩咐?” “你们东家说,凭着这几句话,就可以有疏阁最上等的待遇?”温殊面不改色地摸着杯沿,仿佛笃定了对方不会把他当成温殊。便是躲在屏风后头的白玉堂也并不意外,这温殊能叫自家人都认不得,不过是十年如一日打着别人的名头,他还曾讥笑温殊迟早没了命也无人收尸,毕竟认不得。 “那是自然。”那伙计话说得极满。 “你一个小小的伙计就能做主?”温殊不紧不慢地问。 “疏阁就一条规矩。”伙计答道,不需要他做主。 那规矩是温殊定的,温殊自然晓得,疏阁上上下下干事儿的是普通人但又不是普通人,虽认不出温殊却对疏阁私底下的营生清楚得很,随便拖一个伙计出来就能办事儿,对规矩也是清楚。 温殊沉默半晌,望着戏台上咿咿呀呀唱戏的戏子,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有那么一瞬的冷淡:“可方便查查这几日闹的命案?” “公子也对白五爷的事儿感兴趣?”那伙计反问了一句。 温殊没说话,门外的伙计莫名的心里头一哆嗦,也弄不清是个什么缘由就忍不住就赔笑道:“小的多言了,这几日的命案若要查也容易,随便街头打听打听也就有个原委了,那白五爷这会儿就在松江府的大牢里头关着呢。” “若是要知道那些,你们疏阁也不过如此。”温殊喝口茶道。 白玉堂在屏风后听温殊这不靠谱的嘴上没把门,竟然张嘴就调侃起自家的伙计,不过他扶着刀依旧神色平平稳稳的,一点没插嘴的意思。 伙计也是叫温殊给噎住了,隔了好半晌才隔着门说道:“公子若是愿意等等,倒是能知道些别的。” 温殊依旧望着楼下的戏台,还有聚精会神的看官,出其不意的问了一句:“这几日松江府里可有外来人士?” 伙计一愣。 他倒是听明白温殊问的并不是什么普通外乡人,更不是什么江湖侠士,而是他们这一圈都熟悉的下九流。下九流虽在江湖行骗的不少,但大多都是投奔了什么江湖势力或是占地为王,做个地头蛇。便是乞丐混混也非是逼不得已不会离开一座城,毕竟荒郊野岭的路上慢说野兽众多,还可能因为没水没粮又遇不到村落,没点准备指不定就死在路上了。 除非是在江湖上有了名声比方说大偷大盗之类的,不然鲜少走动,因而有什么生面孔这松江府里混三教九流的一看便知,再加上众所周知松江府管这下九流的也就疏阁的温殊,有点眼色的都会来拜一拜山头。 只是不知这位花公子是要打听什么。 温殊可不管伙计心里头转了几个心思了。 照白玉堂与展昭的说法,这几日闹事的下九流大多是外乡来的,光是什么黄师婆温殊便是从未听过。松江府一向人来人往多几个外乡人不算什么,可若是有下九流的混进来为非作歹,他这温爷的名头也成笑话了。 虽然已经叫白玉堂里里外外笑了一通了。 温殊偏头正巧对上了戏台上那戏子的眼,便展眉一笑,勾的戏子眼底笑意连连。而他口中却道:“你们疏阁要是真名不虚传那就拿点本事出来,别等少爷我衣服都风干了,还是一问三不知。” 话毕,他便饮茶看戏不多言了。 伙计端着那碟雪花酥又退了下去,自始至终都没进门。 “就你这暗号,一年到头多得是人歪打正着……”白玉堂话说了一半,抬眼睨了温殊一眼,“你可别说你就是这般蒙了冤。” “银子底下做了记号,不然无缘无故哪儿来的雪花酥,你当我跟你义兄似的,连自家底盘都能叫人给缴了吗?”温殊听白玉堂的话就忍不住想翻眼皮,口中也不怎么客气,“便是温蝶也不会傻到为一句对了的暗号,主动跳下楼去,我好歹教了她六年了。” 白玉堂抱胸而立,不予评价。 倒是他的眼神温殊瞧得明白,温蝶是否有温殊说的几分机灵暂且不论,她确实是死了。 温殊手中把玩着那个小茶杯,瞧不出是漫不经心还是隐含杀机,“只是你口中的粉衣公子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想必对我有些了解,未必不知我真面目。” 其他的都好办,可若是知晓他真面目,他昨日在松江府晃悠了一整日,又着粉衣,上了醉花楼的花船;今儿一早花船就出了事,稍微联想一下都能猜到他身上去,这么大动静稍微想想都能猜到是江湖人,松江府刚跟温殊动手的江湖人可不就是白玉堂。 也该庆幸他先见之明叫卢珍扮做女娃娃,不然被发现坏了他们的好事,定然是转眼就叫他们给逮了回去,连他自个儿也成了阶下囚。 这番想了一圈,他又瞧了白玉堂一眼。 “白老五你这遭也不知道是惹了什么人,你当真是一点想法都没?” 白玉堂没回话,眼波流转处却是泛着冷光,叫人心里头早就抖成了筛糠,他心里想的正是展昭那句:“四个月前便有的算计,却只怕不是为四个月前才有的事。” 而一人就翻窗跃了进来,正是展昭。 “走水的果然是府衙,只是有人在松江岸边大喊,叫人分不清。”展昭拎着剑进窗时也没抬头,差点与屏风后走出却有些失神的白玉堂撞了个照面,得亏二人反应快,纷纷错开。 “府衙大牢还是公堂?”白玉堂道。 “如白兄所料,公堂。”展昭抬起眉眼时仿佛都是熠熠生辉。 白玉堂冷冷一笑,“老潘该不会这也守不住罢。” 展昭只是和和气气还以一笑,没答话。 这会儿的松江府府衙里头林知府盯着还在冒烟的公堂气的胡子都要竖起来了,这可是知府公堂,竟叫个不明来历的瘪三混混给一把火烧了,若不是发现的及时,慢说去心疼公堂上那块匾额,便是头顶上的官帽都难保了。 “可有烧坏什么?桌案上的卷宗可齐全?上头的匾额可有事?”见有衙役提着桶跑出来,林知府连忙问。 “回大人的话,公堂里头都还好,就烧坏了几根水火棍,发现的及时。”衙役摸了一把满额头的汗答道。 林知府像是吁了口气,又问道:“老潘呢。” 平常府衙里头出了事,第一个找的就是老潘,有老潘在便是犯了案子的江湖人、杀人越货的劫匪头子也能逮住几个,可这会儿竟然不见踪影。 衙役迟疑了一秒,在林知府的面色中还是将老潘卖了:“没瞧见潘老大来着。” “潘老大在大牢那边守着。”另一个提着水大老远跑来的衙役赶忙说道。 “大牢?”林知府回头看了一眼,像是恍过了神,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似乎隐隐浮现一层薄怒。 “大人?”衙役小声问道,“可要叫潘老大来一趟?” 林知府缓口气,没说什么,反倒是摆摆手,“你给他带句话,叫他好好看着大牢,莫叫人逃了,回头本官要亲自审问。” 衙役哎了一声,一溜烟儿就跑去大牢转述了。 老潘听完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心道大人这反应太快,尽是猜到了这出调虎离山。 他赶忙拉住衙役问了一句:“公堂上可有烧坏什么?” 见那衙役摇头,老潘才心下一松,暗道白五爷离去前特意过了他老潘的面,没使什么神出鬼没的本事,为的就是叫他盯牢了大牢。昨儿就叫府衙里头的人往外传白五爷因松江府的几起案子被关进大牢的消息,为的就是瞧瞧这三日内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想到这才第二日还是大白日里就有人急吼吼地撞上来。 思及此,老潘寒着脸扭头往大牢里走,一边问询看守的衙役,“还有今儿丢了公服的是哪个?叫他回头去大人那儿请罪。” 正说着,他俩已经走到一间牢房前面。 牢房里关押着一个衙役大半的年轻汉子,右肩上漆黑一片,若仔细瞧还能发现一枚袖箭,穿过衣服扎进肉里,鲜血咕咕外流这才染了衣衫,在昏暗的大牢里显得漆黑一片。 “白玉堂不在大牢。”那年轻汉子虽是面色苍白,却还是不忘求证。 老潘瞧着此人虽是年轻,但眼角尽显凶戾,偷偷摸进大牢时出手狠绝,仿佛是要至白玉堂于死地,且功夫底子不弱,但不似江湖人反倒像是亡命之徒。这么一想,老潘还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 能被派来暗杀白玉堂的,总归不是什么虾兵蟹将。 要不是那会儿有展昭匆匆赶到的一枚袖箭,还真就叫毁了白玉堂所留假人的暗杀刺客给跑了。只是老潘更加想不明白,既然要杀白玉堂又何必千辛万苦弄些人命案子将白玉堂逼入这番境地?若说先头叫陷空岛与白玉堂离了心,白玉堂出走陷空岛,没了松江府的江湖势力支撑还能解释一二,可张家公子和徐家公子的性命又是作何说法? 老潘盯着这个年轻汉子瞧了半晌,脑中一闪,脱口而出一句:“你是被通缉的那个——”凶犯! 可年轻汉子却不理会老潘,只道:“白玉堂不在大牢。” “他确是不在。”老潘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正是沉着脸的林知府。 与老潘心里头混乱的心思不同,林知府此刻心里跟明镜似的,就和远在疏阁的展昭、白玉堂一般清楚为何会有人来杀白玉堂,还是在将他逼入府衙大牢之后。 展昭抚顺剑穗,面上依旧和和气气,“白兄。” 从四个月前起,或者从更早的时候起,一件一件的发生,按照幕后之人的心思谋算接连长了好几出戏,但从头到尾都是在针对白玉堂。 “白兄若是与陷空岛离心,与温兄交恶,又遭松江百姓谩骂,被官府暗中刺杀……”展昭的目光从窗外走过的平头百姓的脸上一一掠过,望了一眼扶着茶杯仿佛还在漫不经心地看戏的温殊,最后落在白玉堂狠戾又张扬的眼角,话和往常一样直接又温和,叫白玉堂忍不住挑眉瞧了一眼展昭的神色。 在外头照进来的日光中,展昭的眉眼是沉静的,微微蹙着似乎是带有几分忧色,但却坦然又直率,奇怪地没有半分狐疑,光顾着忧人所忧,却不在意自己身缠其中。就像是天昌镇从石老头家窜出来的那夜,月色皎皎比不上这人日明昭昭。 展昭的嗓音也随着白玉堂的念想落下:“白兄可有什么打算?” 白玉堂的猜想在展昭说出公堂之时就有了印证,那些人绝非是要他白玉堂的命,而是…… “回金华。”白玉堂终于眯着眼睛轻轻巧巧地说道。 ※※※※※※※※※※※※※※※※※※※※ 啊哈我终于回来更新了,然而我从洗手间滑一跤现在还没好,我隐约觉得尾椎骨仿佛裂开了,背部肌肉也好痛,脖子也仰不起来,我觉得我已经是半个废人了…… 我是不是应该去照个ct。。。话说这会儿也来不及了吧quq 好想卧床不起,可是却要上班,周末没更新对不起各位…… 第十八回 渔家言,仗义多是屠狗辈 天色渐昏, 家家户户迎着余晖生了炊烟准备做饭。 松江边上的几户渔家却趁着夜色出了门,在靠近芦苇荡的地方悄默默地把撒下的渔网给收了回来,见渔网里没多少鱼,纷纷面对面露出了苦笑。 一个年轻汉子对另一人做了个询问的神情。 那人摇了摇头, 轻声叹了一句,“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揭不开锅。”这几日都是靠平日的积攒和邻里的帮忙,他年纪大些, 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他一个人挨饿也就罢了,哪里舍得让家中老人和孩子一起挨饿。 “阿林你怎么到这地步了?”有人吃惊道,并不是每家都如此, 像他虽然这几日没得营生, 但便是去酒楼偶尔吃上一顿也无妨的。 “本来是忍一忍也无碍,毕竟平日里三爷豁达,积攒的银子也不少, 可些日子阿根生了病, 差点没了,开了好些药……”阿林眼底微红,提着渔网里弄上来的几条鱼, 勉强笑笑,“没事没事, 过两日待四爷病好了……”他这话顿了顿, 没说下去。 其余几人皆是面面相觑, 竟是伸手从自个儿渔网里捞来的都分出一条给他。 “孩子病了, 给熬点鱼汤,别省着。” “有啥要帮忙的你就来喊一声,我们几个也不至于腾不出手,这也没多少日。” 阿林一抬手便想要拒绝,但是想想家里头病得厉害的孩子,还是咬牙受了,“他日——他日——”他这般开口却说不下去,誓可以立,可便是他也不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又能不能还这恩情,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 “你也别多想。”年轻汉子说道,“给孩子看大夫要紧。” “都是那些水寨的人,当真不叫人活命。”也有人插嘴道。 “听闻老刘家拜入茉花村去了,这些日子也缓过来了……” “这事儿你别提,说了就来气,陷空岛几位爷带我们如何,难道谁不知了?如今陷空岛多半是有难,我们几个虽说是平头百姓帮不上忙,可也不能——那忘恩负义的家伙,竟然在这种时候……” “你也莫怪老刘,他那凶悍婆娘天天念叨,老刘耳根子软。” 说到最后几人都叹了气,他们世世代代在松江打渔为生,而他们几人都是投入陷空岛麾下,算是陷空岛底下的渔家。往日里孝敬些水产既能保平安还能得些好处,有时候陷空岛还会将他们打上来的海鱼卖的远些,挣了银子也不会吞了,通通都交回他们手上,这才有敢上酒楼打尖儿的渔家。 要说起来松江这块混的最好的渔家也就陷空岛底下的这些了。 他们看天色渐晚,也不再多言。阿林则是提着鱼拜谢了几人,往家里急匆匆地赶去,却在快到家时被一个少年截了道。 那少年开口便是一句:“你可是陷空岛底下的渔家?” 阿林下意识地想作答,又想到这几日他们这些陷空岛底下的渔家所遭遇的事儿,打鱼的东西叫人砸了,船给捅了个洞,但凡出海当天一定会被不知哪里来的混混瘪三狠狠揍一顿,严重的搞不好几日下不了床……他心中一凛,盯着少年没有说话。 这少年穿着蓝衫,瞧着斯斯文文极是面善,但提着剑,显然是个江湖武生。 阿林拧着眉头面露警惕,口问:“你是何人?” 少年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玉腰佩来,“是陷空岛江湖上的朋友,此番来松江府本想坐船上岛拜见,只是好像四周的船都不愿往陷空岛去?” 那汉子瞧了一会儿少年手上雕着老鼠的玉腰佩,再加上少年确实言辞恳切,他面上的狐疑减了几分。但这玉腰佩虽说是与白五爷的玉腰佩像极,但到底是口说无凭,要是这少年心怀歹意怎么办,正如刚刚几人所说,陷空岛多半是出了大事,他帮不上忙也不能给添乱。 “这会儿陷空岛闭门谢客,自然无法上岛。”他说道。 少年皱了眉头,问道:“可是陷空岛发生了什么变故?” 见阿林不愿多答,少年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枚银子,递到汉子面前,“我与陷空岛的卢大爷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你若是肯带我上岛一见,这银子便给你,若是不肯,这银子就当做答谢今日解惑。” 阿林提着鱼迟疑了好一会儿,按理说他是要一口咬死了推拒,但这会儿…… “这几日陷空岛闭门谢客,我不好,还望少侠递了拜帖再说。”最终阿林还是想着给他鱼的那几人,咬咬牙拒绝了。 少年瞧着他的反应好一会儿,不仅不恼反而笑了,转头喊了一声:“来罢。” 没听少年喊什么名字,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从岔道钻了出来,一会儿就跑到他们面前,先是乖巧对少年喊了一声:“展大哥。”喊得正是展昭。 不等那汉子回过神,小姑娘又冲他喊了句:“林叔。” 被唤作林叔的阿林怔住了,指着小姑娘的手指抖了抖,半晌才吐出几个字:“珍——卢、卢珍?你、你怎么成了——”成了个小姑娘? 话虽然未尽,但他二人却都听出来阿林的意思,卢珍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揪着自己的头发很是发愁。不过很快他就被转了注意,对展昭说道:“我就知道父亲说的不错,林叔可信。” “你比你五叔可靠。”展昭忍不住笑道,用手拍了拍卢珍的头。 别看卢珍块头长的大,扮做小女孩儿竟是有八九岁的模样,据白玉堂所言应当是生的像他父亲卢方,卢方确实长得魁梧高大,实际上他才五六岁。这么小的孩子能有如此心智,也不知该说天赋异禀还是该说家教优良,又乖巧直率,展昭都不敢说自己五六岁时就有这样的本事。 卢珍受了赞赏忍不住就露出个笑脸来。 “展某在路上碰上这个孩子,听他说是被贼子绑走了,被人救了回来,本想送回卢家庄却发现无船可上陷空岛。”展昭说道,“这几日陷空岛不能与外联系,怕是危难重重,卢珍说见过你,也听卢大爷提起过你,这才与展某来见你一面。在下展昭,先前多有得罪。”而刚才展昭所言虚虚实实正是试探这阿林是否可靠,也是受白玉堂所托,弄弄明白这十多日往陷空岛的船只被控制是怎么一回事。 “竟是如此!”阿林闻言大惊,一点不在意展昭的试探,对陷空岛的状况极为担忧,“那陷空岛上的几位爷……” 展昭凝重道:“如今除了四爷病重,三爷也是受了重伤,二爷怕是被抓走了。” 他几句话将陷空岛的状况说了个清楚,“此番还望林大哥帮一把手,这银子本就是给林大哥的,这些日子林大哥也受了陷空之事鱼池之殃,孩子治病要紧。”展昭对阿林家里孩子生病的事也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阿林闻言眼中竟是热泪,“我不知陷空竟遭遇这些,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展少侠尽管说。” “可能先与展某说一说这几日发生了何事?”展昭问道。 阿林叹了口气,“一言难尽,这几日不见陷空岛五位爷,还道是如何,心中正是惶惶不安,结果几日前我们好几家的渔具都被砸烂了,船底下被凿了好几个洞,心里难免生了怨恨。这也就罢了,好些人因为出海捕鱼被揍了……” 倒是与昨日在星雨楼听到的相差无几,展昭想了想,问道:“你可认得是那些人动的手?” 阿林皱着眉头迟疑了好一阵子,见卢珍扬着脸望着他,才开口:“都是些生面孔,他们皆道是其它寨子来抢我们营生,我却觉得不是,瞧着不像是渔民。” “不像?”展昭一愣。 “普通渔民便是力气大些也正常,但那些打人的显然是练家子,专挑人痛处打,就算不是练家子也至少是打过架的。”阿林说道。 听阿林这般形容,展昭心里却有了其他想法:“只是练家子?不是江湖人?” “不是。”阿林摇头,“江湖人像是陷空岛上那几位爷的本事我见过的,松江府每年来往的江湖人也不少,舞枪弄棒还是拳脚功夫都各有章法,可他们虽说是可以练过但是棍棒上来都是胡搅一通。” “可是松江府的瘪三混混?”展昭又问。 阿林还是摇头。 展昭沉思了好半晌,见天色更暗,问了阿林一句:“林大哥水性如何?” 夜近,街道灯火通明。 疏阁四周的街道上站满了各色风情万种、燕肥环瘦的窑姐儿,来来往往的人不是走路大摇大摆、自诩风流的锦衣公子哥儿,就是大腹便便、钱袋厚实的富商大贾。这寻花问柳之地四周的酒楼里也是灯红酒绿、风风火火的,也比其他街道晚些时辰打烊。 当然,松江府的熟客常客都知道这街上站的姑娘可不是疏阁里头的,而是别家的娼馆窑子的窑姐儿见这里热闹跑来拉客,毕竟疏阁里头有名的尽是些清倌人,多多少少有几分清高,不愿以色侍人,却引了不少的风流才子来心甘情愿地撒银子。 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在人群里来回穿梭,灯火明暗处时不时喊一声:“少爷?少爷您在吗?” 有人暗笑这小厮竟是在这人挤人的地方跟丢了自己的少爷,哪里还找的回来,想必是寻花问柳不乐意带上他了,指不定在哪儿快活。 那小厮好似浑然不知自己是被丢下了,从摊贩这头挤到街巷那头,来来回回地走着喊着。从卖糖的贩夫边上走过、问几句乞讨的老大爷、在酒楼外几次和跑堂小二说话,还被穿的花枝招展的窑姐儿拦下来调笑了好几回,红着面急匆匆地跑了,结果差点撞上打更的更夫…… 好些公子哥和窑姐儿都瞧着这出戏乐得不行。 夏夜江风挺大,风里还带有几分燥热。 一个穿着粉色长袍的的公子搭靠在窗栏上,像是有些百无聊赖,也望着那人群里钻来钻去仿佛愁眉莫展的小厮。他手中摇着把折扇,因而没有露脸,虽说坐得端正,更无脂粉气,但瞧着却仿佛有几分风流之意,不说隔着纸扇也叫外头来往的窑姐儿浮想其品貌如何如何,这气度一看便是有钱人家。 还有胆大的窑姐儿摇着手绢儿,娇滴滴地唤着“公子”,想吸引楼上的公子侧目。松江府里头卧虎藏龙,指不定这一招摇就能押中个大爷,回头别说金银玉石屋里送,说不定还荣华富贵享不尽。 要不是这粉衣公子是呆在疏阁里头,叫这些窑姐儿心里头还有几分明白,早就抛下矜持跑进楼里去了。疏阁到底是温殊的地盘,堵着门口招生意已经是把心胆都交出来了,再进一步,她们可没命赌。 那公子在窗栏边上站了不知多久,也不知有没有听到楼下的喧闹,仿佛是要低头瞧一眼窗外的热闹又艳俗的窑姐儿,有伙计敲响了房门:“客官?夜深了,您可要用些点心茶水?” 他立即回了头,楼下一片惋惜之声,而他用手指尖敲了敲桌面,没有回话。 疏阁问话的伙计只当他懒得理会,倒是识趣,转头便下去了,也没提叫个姑娘来作陪这样的蠢事。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有什么从那伙计的眼睛边上一闪而过,像是黑夜里的一阵轻风,弄得他鼻子痒痒的只想打喷嚏。 伙计没忍住,随着他那声喷嚏响起的还有微不可闻的吱呀半声,混在姑娘娇俏可爱的笑语和公子哥的调侃里,没显露半点动静。 而房里进来个人,做的正是小厮打扮。 窗边的粉衣公子仿若未觉,摆弄着手里那把折扇,不知在想什么。 “你穿起粉衣怎么瞧着这么别扭。”那人摘布帽,拧着眉头盯着眼前的粉衣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比穿展少侠的青衫还叫人别扭,难道是不合身?” 粉衣公子,或者说白玉堂抬眼睨了一眼黑衣人温殊。 白玉堂喜着浅色衣衫不假,但毕竟人称锦毛鼠,也有时外着月白花氅、内衬桃红衬袍衬,便是荷藕衬袍搭松绿花氅也是撑得起。这般搭配自然挑人,他颜色出挑、形容秀美又有少年意气怎么穿都是不觉得太过花哨,只觉得叫人眼前一亮,掩不住的英雄气概、风流倜傥。 大抵仿佛戏文里才有的少年,轻描淡写也好,浓墨重彩也罢,都炽烈而风华绝代。 不过温殊今日乍见白玉堂穿起粉色衣衫,留在疏阁里扮做他,莫名得觉得比他借穿展昭那不合身的青衫还古怪。但温殊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古怪。 他们这番打扮,衣衫换来换去还得从温殊之计说起。 三人早上离了花船时就已然有了盘算,又待展昭从松江府府衙归来,于疏阁相见,由大牢行刺事件证实白玉堂与展昭所言的猜想无错。 “回金华。”白玉堂终于眯着眼睛答得轻巧。 若是真到了展昭所说的境地,白玉堂与陷空岛四位义兄离心,与友人温殊交恶,又遭松江百姓无端谩骂,被官府暗中刺杀……照白玉堂的性子哪怕明知其中另有隐情,也极有可能不管不顾、怒极而去。 据展昭所见,那前去官府的刺客乃是当朝通缉要犯,他记不清哪儿名号却对张榜贴于城墙的脸记得清楚。那人既然敢扮作衙役偷偷潜入大牢行凶,必然是拿了命去搏,没有想走回头路的意思。虽说白玉堂武艺不弱,那人到底是攻其不备,便是不能得手也能伤了他,再言语挑拨几句…… 到时官府说不清,白玉堂面临的自然是无人可信的松江府。 孤身寡人的白五爷可受不来这些莫名其妙的窝囊气,一时气性若是上来了,谁来都是一刀。 要说先头他挨了卢方那一掌时当真没有伤了心是不可能的。如今他这胸口还是隐隐作痛,仿佛带着火辣辣的灼烧感。且那会儿圈套可是一个接一个,一连串地把他往沟里带。想来若是没在疏阁碰上展昭,便是白玉堂自己也不敢肯定自己不会在老潘撞上来查案的时候,气的把老潘给削了。就算没削了老潘,白玉堂也懒得跟他们多费口舌。 他白玉堂是无惧人言,可他也没这打算站在大街上,任由搞不清楚状况的人用唾沫口水淹死他。 幕后究竟发生何事他确实会查,但松江是绝对不会留了,而落脚的地方说是不少,往金华去的可能性却是最高的。 如今往回看这两日的事,局面步步紧逼于白玉堂,坏他声名却知他并不在意,陷他罪责却叫官府不能立案定罪。他们是想叫白玉堂活着,但得离了松江府,才能达成他们的企图,或者说正如粉衣公子对卢方几人所言,当真是有什么稀奇宝物给白玉堂得到了。 这拿了别人什么东西白玉堂自己却说不出来,可见要么是无意间得到的,要么就是本就属于白玉堂。 “就金华那破地方还能藏了绝密宝藏?”温殊在他二人细想的沉默中忽的笑了一句。 ※※※※※※※※※※※※※※※※※※※※ 话说这两天总算是好一点了,不再像前两天那么痛了quq 不过榜单仿佛要赶不上了嘤嘤 第十九回 三人论,信义能交真心人 “就金华那破地方还能藏了绝密宝藏?”见二人神色肃穆, 温殊不由得嘲笑道。 展昭偏过头,却瞧着温殊不知何时关了朝着戏台的窗子,拖着一身湿透了的粉衣起了身。 温殊踩着一连串湿鞋印,蹲着身在柜子后面掏了老半晌。 正当展昭以为温殊要翻出什么疏阁隐秘的东西时, 白玉堂却上前一脚踹开了温殊。不等温殊反应,他半俯下了身伸手拎出一坛酒,口中还道:“别的没有, 比你疏阁里藏着的酒总是多几坛。” 温殊抚了一把背上的脚印,可没想到衣衫湿了鞋印灰尘,再怎么抖也无用,转而哂笑白玉堂:“这会儿你不担心酒里有毒了?” 白玉堂自然是充耳不闻。 “老六。”他慢慢悠悠地开了那坛酒, 一股酒香扑面而来, 随着他那不冷不热的嗓音打断了温殊。白玉堂抬着眉,也不管温殊那横眉瞪眼的神情,唇角稍稍掀起, 那展开的眉眼在日光中当真是翩翩佳公子, 风华世无双。 而这一声隔了一整天还叫温殊细想。 当然,温殊只可惜印着鞋印子的粉色长袍没给白玉堂自己穿回去,还花心思给他弄了件崭新的。温殊盯着如今穿着粉衣的白玉堂, 心里还是惋惜,白玉堂踹的脚印就应该让他自己穿上看看。 不过虽说是挨了一脚, 温殊却道金华出了个白玉堂, 真算起来也是百年难遇的宝藏了。 白玉堂转身往椅子上一坐, 将折扇往桌上一压, 对上温殊依旧端详打量的目光,也不知他是在瞎想些什么。 “莫不是本事不到家,白日话说太满知道心虚了?”他开口打断了温殊的深思,此刻白玉堂神色映着灯火交织的光辉,和白日相比平添了几分柔和,一双桃花眼瞧着人时便是似笑非笑也好看的紧,几分狂狷,几分艳丽。 “去了两柱香有余,你若是瞧不出什么来,就老实说便是,爷至多就笑话你几句,不用装模作样转了话题。”也不知是不是心里有了几分成算,白玉堂的口吻不冷不热却仿佛被夜色压住了煞气,竟透出公子哥的气定心闲来。 温殊闻言仿佛要恼,转念又露出个笑容来,揶揄道:“在这儿不过坐了两柱香,白五爷倒是被哪儿的美人安抚了,也叫我见识见识?” 白玉堂沉默了半晌,随手将桌上那把折扇丢给温殊。 扇面上墨迹已经干了。 温殊慌忙接过,单手展开折扇,正面乃是一枝白茶花,背面却题了一排小字“温酒煮茶,殊也”,其余皆是留白,也不知是白玉堂偷了懒还是意境如此,小字像是胡乱凑的,却平白有几分促狭之意。 温殊倒是不在意这促狭,欢喜得很,面上全然是爱不释手的神情,口中问道:“你可要等展南侠回来?” 白玉堂心不在焉地望了一眼窗外。 他们白日定计兵分三路,温殊去探听消息,白玉堂替了温殊的身份留在疏阁里,展昭去查松江四周的渔船。这会儿温殊回来了,可展昭想是没这么快回来。 “有何发现,你直说便是。”白玉堂说。 “你倒是对展少侠放心的紧。”温殊挑起眉梢,语气有些微妙。 见白玉堂毫无所动,他又道:“他与你一前一后可以说是同一日进的松江府,据我所知,前一阵子听到南侠的消息可是在陈州。这快马加鞭突然来了松江府,不知个原委,你也不怕他才是幕后算计你的那人。” 话虽说得有几分挑拨之意,温殊心底却叹气如今的江湖后生可怕,十七八岁就练得如此心境。他也瞧得出白玉堂这会儿是当真信任展昭,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那幕后之人无论是谁、有如何滔天的本事和算计,他都太过小觑锦毛鼠白玉堂了。 慢说天赋才学如何,光是白玉堂的性情就看错了。 温殊又瞧了一眼白玉堂给他写的扇面,忍不住心中一哂,怎么弄的自己好似还没个少年的肚量大,不由得暗自摇头,纵是宝物,也不好叫个少年小看了自己。 温殊从怀里摸出个东西,丢给了白玉堂。是一个小布包,里头插着几根银针。 白玉堂挑眉,没上手去拿,不过也瞧得出银针并没有发黑,“老六。”他言简意赅地喊道。 温殊愣了愣,仿佛又见白日里白玉堂提了他那壶好酒,开口就唤老六。 那时便是展昭闻言也是一愣,扭头看温殊。 陷空五鼠到白玉堂排老五,这老六莫不是指…… “扇面给你便是,你痛快些,少来磨磨唧唧这套。”话虽说的傲极,白玉堂却是半挑着嘴角用桌上的茶杯倒了杯酒,背过掌一推,满酒的茶杯飞了出去,“爷可不信你所谓的妙极就是叫你手底下的浑人给你跑跑腿探探路。” 他这声老六喊得正是温殊。 白玉堂曾戏言温殊一名与鼠谐音,虽说虚长几岁但按先来后到只能排个行六,因而几次拿瘟鼠老六做玩笑。 这一戏称可见这松江府白玉堂是真拿温殊当友人,二人相识多年关系匪浅,只是想不到一日会误解横生、刀剑相向近乎毁于一旦。玩笑是照样开,可在温殊心底多少有了些疏远。 温殊慌忙将满杯的酒接来,倒是不在意白玉堂的叫他那诨名,挤眉弄眼道:“稀奇稀奇,白老五也有一天开坛先给别人倒酒。莫不是学了南侠几分修养?那你可得好好谢谢展少侠,我看你行走江湖得多与展少侠同行,说不定能去去你这浑身的邪气戾气。” 话音刚落,展昭心中啼笑皆非,却是顺手一接,托住了白玉堂推给他的那杯酒。 “你要是舍得往珍藏几年的梨花白里下毒,你这名字爷看是要倒过来念了。”白玉堂不理会温殊的调侃,倒是答起一开始那句话。 三人端了就被却都不曾饮酒,不说温殊,便是展昭也能瞧得出白玉堂这一前一后两杯酒一是赔礼、二是谢礼,为的就是这两日的事。 展昭心里暗笑白玉堂毕竟年少气盛,赔礼道谢竟难得显出几分扭捏,也不知平日里的洒脱都如何去了,上回长乐馆为了他四哥蒋平倒是说拜服就拜服,说让步就让步,怎么到了自己的事反倒说起暗话来。 他举了举那杯酒,梨花白的酒味当真是浓香四溢,面上温文一笑道:“酒是好酒,两日后展某定当作陪酣畅一番,望那时白兄莫要嫌弃。” 说着他将茶杯置于桌案。 赔礼道谢的酒喝得不痛快,还是无事一身轻的时候江湖好友一桌聚来不醉不归、酣畅淋漓。 “你倒是把我的好酒拿来糟蹋,”温殊也是抬了抬茶杯,气定神闲地说,“也不怕我喝了酒眼瞎手抖,把你当做凶手就地一刀给捅死了。” 白玉堂一扬眉,顺手就将酒坛合上了,“慢说你不喝酒举刀也是发抖,根本捅不死人,喝两口梨花白就倒地不起的人怕是连举刀的机会都没有。” 温殊眼皮一跳,正欲反驳,就听白玉堂道:“两日后,白爷院子里随你挖一坛。” “好说。”温殊这回当真笑了,“白老五你可莫要赖账。” 说着他朝二人招了招手,开口道:“真不知江湖传言你二人聪明是不是故意放出来糊弄人的消息。” “别急着辩驳,要查这事儿不难,只是你们走了岔道,非得要用江湖人的路子;结果胡搅蛮缠了一通也没线索,兜了几个圈子结果还在人家的圈套里。且先不说这幕后黑手所图为何,是不是真想把你逼回金华,但既然出了人命,总归得从死人身上找线索。” 白玉堂与展昭俱是一怔。 “哪儿出了事,就上哪儿查,受害者知道的总比你们多。你们追着几个显然是被用银子买通的人能查出什么?你们还能像我掌控松江府下九流这般消息灵通?要是他们说的是假话呢?”温殊继续数落他二人,不过他心里倒是明白二人走岔了道是为何。 虽说出了命案,但根源要从四个月以前算起,矛头回回都指着陷空岛;又与松江府的下九流牵扯不清,他二人却如温殊所言光盯着这头,哪里想过要从案子上查。便是白玉堂在公堂问案也不过是弄清事情原委,也好叫自己对陷空之事有个数。 显然白玉堂和展昭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想的太明白,知道是江湖人,知道是下九流,知道三起命案所牵扯的百姓只是被卷入其中,算不得重点。 且三起命案,一个自己跳了楼,一个庸医所害因而病死,还有一个…… 温殊装作叹气,用手指沾了酒,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一个张字。 白玉堂眯起眼与展昭脱口而出的那句叠了声:“你是说开棺验尸?” 张家公子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毙,苏家小姐也摔死得莫名,若说能有什么蹊跷可查这二人首当其冲。白玉堂与展昭一直未曾想到这二人身上是因为那张公子的父亲张员外在公堂有言在先,不愿亲子死后还遭罪,只求入土为安,再加上另外二人的死因都是不似凶杀。 “张员外不让验尸不假,林知府也不好驳了他,但江湖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儿难道还少?”温殊将桌上的字抹去,像是假惺惺地谦虚一笑,“温某不才,别的本事不多,仵作之能略懂一二。” 白玉堂似笑非笑瞥了一眼温殊。 温殊这话是当真过谦了。 打小从下九流的圈子里混大的温殊其实是个孤儿,其余白玉堂了解的不多,但那帮养大温殊的老头没一个正经,不是教他行骗江湖就是教他偷鸡摸狗;功夫学的乱七八糟,做戏倒是一等一的好手,还混墓穴、与尸体打交道,但凡旁门左道都通些。 仵作之技温殊自然是有所涉猎,比不上正儿八经的仵作,更别说与包拯身边那位极其厉害的公孙先生做比,但还是能叫死人开口说上几句实话。 在花船上温殊就瞧出白玉堂和展昭旁的不查却堵上他,绝对是查错了方向了。 “松江一霸倒也不是全然无用,没亏了这名声。”白玉堂的语气带了几分揶揄。 温殊忍住没翻眼皮,他就知道从白玉堂口里听不到什么好话。 “这三日张家公子的遗体都在张府大堂里,不说白日,夜里也是有人守灵的。”展昭提了一句,他们的时间可不充裕,白玉堂在公堂上立了言三日内定会破案。 温殊没说话,而是瞧了一眼展昭的神色。 展昭的神情很沉静,在眉宇间隐含忧色,显然是对刚刚所提之疑有所忧虑。他不知今昨日白玉堂在公堂遭遇,却从老潘口中得知白玉堂拿贴身的生肖玉佩作押,立誓在三日内带回真凶,不仅如此,连林知府都为能在徐老夫人面前给白玉堂作保,把官帽押上了。 三日内,无论如何,这案子都得破。 温殊不知展昭所想,只心道展昭同白玉堂这交情难不成是早就有的,竟是如此相帮。可他与白玉堂相交多年,若是二人交情甚好,怎会一次也不曾听闻。 便是他都对相识已久的白玉堂曾有过几分猜忌,刀剑相向后更是尴尬地不能自已,关系都疏远了几分,且这会儿白玉堂对他温殊也说不上完全打消了怀疑。反倒是局外人的南侠展昭在一点证据都没有的时候一声不吭就应了白玉堂去跑腿,两三次偏帮。 要真论起来,他温殊给白玉堂查案是为了这份交情也为了温蝶的死因,白玉堂自然是为了他自己与四位义兄,但展昭与此案却没什么直接干系。 都说南侠展昭性情温良厚道,该不会是说他好骗可欺罢?还是说仅仅只是侠骨热肠,信了白玉堂因而打抱不平? 白玉堂不知着了什么魔对展昭信任的很,展昭倒也还以分毫不疑,不管二人相识多久,光冲这份笃定都令温殊佩服。 “开棺验尸又不一定要开膛破肚,夜里行事,有一注迷香,半柱香足以。”见白玉堂也转头来看他,温殊终于说道。 白玉堂对展昭是何想法温殊不知,不过在温殊看来,这局能被搅得乱七八糟,有了可破局的机会;也让白玉堂对前因后果都有了大概了解,不至于两眼摸瞎被逼的狼狈去往金华……正是因为展昭这局外人参合其中,成了那神通广大的幕后黑手没能预料到的部分。 展昭来松江府的目的且先不论,这一趟来的巧妙,竟成了白玉堂的救命福星。 温殊摇摇头,暗笑自己瞎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说的好似命定之人一般,展昭又不是女子。别说白玉堂知道他这些心思非得抬手一刀削了他的脖子,便是展昭这么好脾气的人恐怕也要生了恼意了。 他正了面色,眯着眼注视着白玉堂与展昭二人,开口道:“只是开棺验尸之前,白老五你先答我一句。” “依你如今所见,你道这批人是外头来的还是松江府底下的?” ※※※※※※※※※※※※※※※※※※※※ 啊啊啊啊啊双更大神速速降临我身! 第二十回 死有言,天网恢恢无疏漏 月上树梢, 被一抹乌云掩去了光芒。 江头风大,一个影子又从江潮翻涌的江面上跃了过去,仿佛鹞子一般落在江岸边上,身子轻巧地叫人惊叹。 虽瞧不清面容, 也能瞧出那人轻轻缓了口气,随手抚平了掀起的衣角。布料上干干净净,倒是谁也不知他的手心里头当真捏了一把虚汗。不过站稳了脚后他回头望了一眼汹涌的江潮, 仿佛是微微扬了扬唇角。 不远处,江岸来往的花船还是热热闹闹,有窑姐儿银铃般的娇俏笑声,也有靡靡琴音, 有公子作诗对赋, 当然也有缠绵悱恻的软声私语。 那人影在江岸边原是一上岸便要提剑走人,却站住了脚步,听着那边松江之上的娇言笑语好半晌,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沉思了好半晌。月光从云边露出些许银光来,也落在那人蹙着眉头仿佛几分狐疑的面庞上。 不等月光从他的眉梢一点点挪到鼻翼,叫他露出真容, 他的身影就轻轻一个摇摆,毫无声息地, 他整个人都融进了夜色和灯火光辉的缝隙里, 身形如若最轻巧不过的夜行野猫。 松江府夜中依旧灯火通明的地方都是连成一片的, 喧嚣声也嘈杂聚集在一块儿, 这里有彻夜欢歌笑语的窑子娼馆,也有四更五更才打烊的酒楼饭馆,自然也有一言不合就开骂、骰子摇的噼里啪啦震天响的赌场作坊。 只是大半夜里来这儿的多是赌鬼恶棍,白日里鱼龙混杂好歹有些手头宽松又好玩乐对的公子哥,到了夜里多是嗜赌的瘪三混混,不讲道理,只管上赌桌喊一通大大小小;个个赌性上来了,不输到倾家荡产绝不撒手,死念着下局保准翻盘;没过一会儿手头就没银子了,身上还不知道背了多少叫人打断腿都换不上的债。 尽管赌坊与娼馆窑子只隔了一个巷道,但松江府不论是黑道白道还是平头百姓暗自称这地儿为松江府后巷。不是地界的区别,只因松江府这地儿开了好几家赌坊,背后各是不同的东家,有地头蛇疏阁的一份,也有富商的一份,或许还有自立门户的江湖人,各家有相互有干系,是松江府势力里出了名错综复杂,一般不闹出什么大事官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插手其中,像极了无人管束的地界。 虽说松江府下九流但凡懂事的都通通给疏阁的温殊拜过山头,但温殊也是出了名的不管事儿。毕竟下九流既不是什么门派,也不是什么大户,没什么规矩,底下的人拜过山头后自然是平常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一个小乞丐蹲在墙角,缩着脖子好似在观察来来往往于这后巷赌坊的人。他的肚子一直在咕噜咕噜地叫,配上那张抹得乌黑的脸,活脱脱一个受难流民。 没人注意到这个小乞丐,这后巷的犄角旮旯里多得是这样的饿昏了头的乞儿。 来往赌坊的赌棍自然也有运气好的时候,指不定就漏出些钱财,蹲守讨银子的乞丐自然不会少。 小乞丐正盯着一个醉鬼瞧,那醉鬼大汉手里一上一下甩着铜钱,摇摇晃晃地在街上走着。被一根绳子串起来的铜钱每一被甩一次都发出清脆的声音,叫小乞丐吞咽着口水,心里突突地跳。 在小乞丐犹豫于是朝醉鬼讨钱被揍还是继续忍着挨饿的时候,不知哪儿来的一只手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整个人都蹦了起来,大约是蹲太久了,他的脖子僵硬拧了一下,双腿发麻,一脚踩空向前扑倒在地。 当然没人扶他,小乞丐趴在地上扬起脑袋,瞧见一个仿佛护院打扮的男人正打量着他。 “我、我……”小乞丐在那个男人的目光和强壮的身形前瑟缩了一下,大概是以为他蹲着的赌坊派护院来赶人了,“我马、马上走。”他结结巴巴地说。 他的个子很小,在这个护院打扮的男人面前更是弱小。 小乞丐说着就跳起身往后退,生怕这个男人下一刻就掏出护院的棍子,那玩意儿敲打在身上太疼了,连筋带皮,从骨头深处叫人痛的打颤。今儿他可是被揍了好几次,身上脸上的乌青还没消去。 然而不等小乞丐拔腿跑人,他的肚子先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抗议。 “饿不饿。”那男人闻声笑了。 小乞丐的脚步顿住了,面露惊色。 “想吃饭吗?”护院打扮的男人神色带有几分戏弄,像是在打发一直哈巴狗,不论谁瞧见了都心里有几分激愤,这已经不仅仅是叫人瞧不起了,但他这话却叫小乞丐怎么也挪不开脚。 “大爷您行行好。”小乞丐张口就来,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一点没有被羞辱的样子。都做乞丐了,做的就是叫人瞧不起和羞辱的乞讨活儿,在饿肚子面前面子什么的那都是屁话,打蛇随棍上他可叫一个熟能生巧,“赏点钱罢。” 男人端详了小乞丐的面容好久,久到小乞丐觉得街巷里摇曳的灯火都快闪瞎他的眼睛,那男人又伸手拍了拍小乞丐的肩膀。 疏阁窗内外皆是灯火通明。 只是外头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瞧了又瞧,先头那仿佛模样甚好、一身风流的公子哥儿却是怎么也瞧不见了,独留个长长的影子落在窗子上,证实那风流公子还在疏阁的屋子里头坐着。几个窑姐儿也没了兴致,转头招呼起,暗道这些风流公子多半没在红尘里头打过滚儿,不知道这芙蓉暖帐的销魂滋味,就喜欢跟那些孤芳自赏的清高丫头弹琴作诗,凑什么才子佳人,白撒了银子连柔荑都未曾摸过,当真没劲儿。 疏阁里头的白玉堂可不知道外头吵吵嚷嚷的窑姐儿对他那七拐八拐的小心思。 他正对着桌上小布包里的银针沉默不语。 “你若是得空想些没要紧的,不如说说明白这是何意。”白玉堂眯着眼不轻不重地睨了温殊一眼,口吻没半点客气。 打从他喊了那声老六,叫温殊说个明白,温殊就开始走神,光把塞了银针的布包丢给他看,也不知是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握着折扇的温殊摇头笑了笑,瞧着好似不在意,口中却是一句:“白老五你这眼瞎可得治治,难怪辜负了外头招摇的美人儿。” “第五根针确有发黑。”白玉堂冰冰冷冷道,也没见他在提针端详,显然早是了然于胸,面上似笑非笑也不知是讥诮还是什么,“白爷只要验尸结果,少弄些花头叫爷瞎猜,这一套你玩了多少年了倒是不嫌累。” “得,白五爷明察秋毫、观察入微,温某佩服之情如滔滔松江水奔淌不绝。” 温殊刷的收了折扇,往白玉堂对面的椅子上一坐,闻言仿佛半点不恼,给自己倒杯茶慢慢悠悠地说道:“那张家公子尸身僵而不硬,翻身时血坠不移位,确实是死于两日之内。身无外伤,无肿胀,无……” “爷没工夫听你如何验尸的。”白玉堂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便是温殊说的有理有据他也不知是真是假,他既然要听温殊说,自然不是听这些他不明白的。 温殊耸肩,直言道:“张家公子是被毒死的,我以银针探喉,并无异状,五脏六腑俱是如此,后以内力将银针打入胃中,才探出几分痕迹。”他说的正是只有第五根银针些许发黑的缘由。 见白玉堂面无惊色,想来也是有几分预料,那张家公子死的莫名,众目睽睽之下既然不是有人以外力杀人,多半是毒物,也不需要什么奇思妙想的创举了。 白玉堂没有插话这幅了然于胸的模样,温殊摆弄着折扇又笑眯眯地抛下一句话:“积毒已久,深入肺腑。” 白玉堂这才猝然抬头:“积毒。” 温殊笑了,面有几分得色,也不跟白玉堂再打哑谜,又是直言道:“银针探不出可见并非□□这等剧毒,再加上我前前后后问了一通,张家公子身子硬朗得很,往日里两个喷嚏也不打,更别说患有顽疾,自然不会是徐家公子那般病死,极有可能是积毒发作而暴毙。他身无外伤,只可能是长期喂毒,因而在胃里多多少少留了些痕迹。” 白玉堂面露沉吟之色。 “幸亏他这死了还不超过两日,尸身未腐,不然银针往哪儿扎都是黑的。我这点雕虫小技可就不够看了,非得开膛破肚才行。”温殊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气道。 “你说的可准?”白玉堂眯着眼睛问道。 按理说要是积毒已久,渗入五脏六腑,怎会只有胃里有痕迹。 他这话问的有几分不厚道,仿佛是对温殊这跑腿验尸之人手上的本事不怎么信任。 不过温殊没在意,开口说道:“我又不是正儿八经的仵作,那几个老头教了什么我就学了什么。不过有一点我说的定然是准的,你不用怀疑,这世上银针探不出的毒物多得很,胃里能留下几分痕迹怕是因为炼毒之人功夫不到家,也可见这毒是吃进肚子里的。至于喉间无毒亦是我于他每日食毒不多的猜想。” “又或许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个声音忽道。 他二人一抬头,正是瞧见从窗外翻身进来的展昭,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一只夜里传信的白鸽。 “陷空岛底下的渔家这几日都被打砸了渔具、凿了船底,没有陷空岛出面护着,自然不敢开船出海,更别说往陷空岛上去了。”展昭见屋内也就三人,先将此番走动所知告于二人,“从阿林那儿问清了如今能出海的船家,倒是不多,也暗中走了两趟,都是收了钱财且被拿捏着身家性命,昨日一早送你上岛的便是全家性命都被盯牢了。” 白玉堂一伸手将那白鸽抓了回来,抬眉瞧了一眼展昭,对展昭身上隐隐的血腥气恍若未觉,心知展昭定是对几个盯梢之人动手了,这会儿瞧着和善的面容背后还有几分未收敛的江湖气,便是从江面走了个来回都未消退。只是不知张赵薇和大动肝火,白玉堂垂下头,自顾自解下白鸽腿上的字条,口中漫不经心道:“今夜松江没涨潮。” “你还道可惜了?”展昭竟是随之脱口而出一句。 温殊闻言都颇为吃惊地抬了头,他还以为照展昭的性子是万万不会说这话的,更别说与人争一时之气了。这是江湖传言有假,还是说…… 展昭顺手拂了一把衣衫,不见尴尬,只是又温温和和地接了一句:“托了白兄的吉言。” 白玉堂嘴角一挑,没说话,只是展开了那张字条。 松江潮水不可能说退就退,白玉堂心里头门儿清。这夏日漫长,今夜多半也是涨潮。展昭昨夜弄得浑身湿透回来,今夜却是干干净净连一滴水都没有,如何回事白玉堂也有几分揣测。才过了一日轻功就能突飞猛进,难怪少年成就南侠的名头,这武学天赋当真不是常人能有的。 白玉堂话虽未说出口,但于武学上,还是第一次承认一个与他年岁相差无多的少年郎相当不俗,这不仅是所学功夫了得、基本功如何,而是天赋惊人。 他心里头这声夸耀是真心实意。 白玉堂向来以武学天赋自傲,便是江湖上其余武功高强的前辈也未必有如今十七岁的白玉堂有的天赋成就。展昭算不得他同龄人,可白玉堂却想忽略不计这一岁两岁的差距了,这要真拿来自傲未免可笑。 今日兵分三路,展昭不仅去探查了一番松江边上的船家,寻了那陷空岛底下的渔家;还趁着夜色渐浓,往陷空岛上走了一趟,跟卢方、闵秀秀将已然寻回卢珍一事说明了。 这还是温殊提的提议。 这会儿虽不能将卢珍送回岛上,但也叫卢方与卢夫人早些安心,才好做后续的打算。想想夜里卢方与闵秀秀听闻卢珍平安归来,双眼通红,几番隐忍莫要嚎啕,却禁不住无声落泪的模样,展昭便是好一阵叹息,也着实佩服温殊心细如发。 到底是亲生子,这一遭若是卢珍丧了命,卢方与闵秀秀便是最初由自个儿决定不能叫白玉堂也白白送死,可心里多少有几分膈应。他日是否悔恨展昭不知,今后却怕是再见不得白玉堂的面了。 好在温殊及时将卢珍救回,义兄弟二人才没有就此生分了。 照理说这事儿当是白玉堂亲自走一趟陷空岛更好,也好解了那一掌的误会。可今日兵分三路,这留于疏阁之人却要换了温殊的粉衣,在疏阁里扮作温殊,应付夜里可能涌上来的一大群花枝招展的窑姐儿,这事儿展昭竟是打死也不愿。 他这两日连着往疏阁里跑,往醉花楼的花船上去,可是近二十年来都从未有过的事。思及此,展昭又暗自笑笑,他可不似白玉堂,十七八岁的年纪来往这风尘之地就跟上酒楼无二,当真是熟练至极。 不过这会儿展昭见屋子里一个姑娘也无,多半白日白玉堂是故意逗他的,也不知怎么叫白玉堂瞧出他在窑子里浑身不自在,竟是在要紧关头还拿他打趣,还愣是把跑腿的差事支派给展昭。 展昭瞧了一眼白玉堂。 从白玉堂的脾性来看倒是能瞧出几分缘由来。 卢方是为了白玉堂才一掌打伤了他,更是在卢珍被掳的状况下还想办法叫白玉堂走得远远的,这会儿白玉堂若是把卢珍带了回去却叫卢方与闵秀秀心底不自在,仿佛让白玉堂稀里糊涂地白白挨了一掌,又仿佛白玉堂救了卢珍因而挟恩图报来了。 到底是结拜多年的兄弟,生性洒脱的白玉堂自然不会叫卢方与卢夫人难堪,只托展昭走一趟,就算揭过了这一茬,省的卢方与闵秀秀为这事儿还要嘘声叹气跟白玉堂解释半天。 他不去,自然是说心里头明白,不用卢方夫妇二人再生顾虑。 不过白玉堂没跑这趟,却叫展昭承了情。卢方夫妇今夜千恩万谢,就差没给展昭跪下谢他这大恩大德了,幸亏江湖人不拘小节,没弄这些虚的。展昭好说歹说,讲明了那卢珍其实是疏阁的温殊救回来的,他只是个传话之人,可卢方夫妇却道他与温殊都是仗义之辈,今后都是他二人的恩人了。 展昭心道自己白捡了个便宜,还得全心全意地帮忙到底才是。 犯想间,展昭就见白玉堂盯着字条蹙起了眉头。 那字条上只潦草地写了两个字:后巷。 不是拿笔墨写的,好似随便沾了些污迹用手指在纸条上比划出来的。 展昭是挑起一根眉毛,疑惑的神情都写在脸上了。 白玉堂将字条压在桌上久久沉吟不语。 倒是温殊瞧着那模糊不清的两个字笑了,这笑有些说不出意味,“有意思,你这消息从何而来?刚巧我也有条消息。” 温殊轻笑着说道,仿佛说的是家长里短的小事,“那张家公子打从大半年前起就和杏儿姑娘眉来眼去勾搭上了,还狂言道要将杏儿姑娘赎身娶回家去,不过两月前因父母定下婚事,父母有多次告诫他苏家看重门风,这才没了来往。”他单手摇开了折扇,这么一看一点不像是打小混市井的,反倒如若那豪门宅院里出来的富贵公子哥。 “杏儿姑娘?”展昭听的糊涂。 白玉堂眯着眼还是无言。 “醉花楼的杏儿姑娘。”温殊笑得可欢,所积之毒若不是在张家,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这醉花楼了。 展昭一怔,忽的就想起松江上来来往往、夜夜笙歌的花船。 第二一回 问真心,直言不讳展南侠 温殊摇着折扇轻笑。 张家公子成日里逛青楼寻花问柳不是什么秘密, 这事儿夜里来往的窑姐儿最为清楚,甚至可以称得上这江南才子的风流韵事,虽然与他勾搭上的不是疏阁的清倌人而是个醉花楼的红倌人。 今夜温殊扮作小厮可不仅仅是探了探那张家公子的尸身而已,还将张家公子这大半年做了什么问了个一清二楚。 不仅窑姐儿知道, 连夜里挑单的贩夫走卒也知道。醉花楼的杏儿姑娘欢喜吃些甜滋滋的胶牙饧,挑担的贩夫接连三四个月都能见着张公子来买,有时候还抱着罐蜜饯, 问过几次说是给杏儿姑娘带去的,也不知是痴了情还是走了心,只是没想到一转头就要娶苏家姑娘了,到底是公子哥儿拿窑姐儿玩笑。 展昭没听明白温殊笑的是什么, 但白玉堂明白得很。或者说但凡松江府之人都知道后巷二字指的其实是松江府的赌坊, 且那条巷子的赌坊是开了一整排,东家各自不同,便是温殊也有插一手, 可巧最大赌坊的东家就和醉花楼的东家是同一人。 白玉堂将手中的字条揉碎, 将搁在一旁的长刀一提,笑的仿佛春风一度,只是几分灼热几分凌厉, “这么看来你那问题倒是答得上来了。” 温殊一抬头。 只见白玉堂扶窗跳出去的那一刹那落下一句,“是外来的, 亦不是外来的。” 展昭未来得及拦下白玉堂, 只能在窗外的灯火摇曳中隐约瞧见一个粉色身影, 不过眨眼间就一溜烟儿地不见了。 他偏头瞧了瞧给自己倒茶的温殊, 自己却一点儿不见着急。 “展南侠不与白老五同去?也不怕他那急性子打草惊蛇,白费了这一日的辛苦。”温殊笑眯眯地瞧着展昭。他不似白玉堂有那般一双多情风流的桃花眼,温殊的眼睛若是稍稍眯起还会显出几分狭长,眼角上挑,内尖外阔,这样一双眼极为挑人的长相,要是长在什么平常面容上不能增色反倒古怪得很,可他生的品貌风流只叫这双眼显得迷人得紧,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凛然。 展昭温温一笑,摇摇头,“白兄虽是性急之人,却从不鲁莽,若是尚未考虑周到,做全准备,他是不会动手的。” 温殊挑起眉梢。 展昭不再多言,却是轻声问道:“若是白兄没得到这消息,温兄可是不打算说出醉花楼的杏儿姑娘一事?” 茶水静静地从壶口倒出,落入茶杯,轻轻溅开。 暖色灯火摇曳的那一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是笑闹如常的青楼,是粉衣如戏子的浪荡侠客提着长刀踩着干净利落又悄无声息的步伐走进了繁花锦簇的楼里。 门前的灯笼摇晃,发丝扬起又落下。 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迎上了侠客,口中娇笑:“这位公子可是不曾见过的。” 展昭的目光从温殊的面容移到温殊那双干净又好看的手上,又落在那平缓倒出的茶水里,语气也如那茶水一般温和平缓,“温兄昨夜为何宿于醉花楼的花船?” 粉衣的少年公子抬起眼,多情的桃花眼里是侠客才有的凛冽与戾气,可他勾唇一笑,叫楼中如花似玉的姑娘都失了光彩颜色,“听说你们这里有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杏儿姑娘,今日来见识见识。” 温殊提壶倒茶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只笑言:“上陷空岛的船家都有人盯梢,他们人多势众,温某双拳难敌四手,要想上陷空岛自然得另寻法子。” 展昭抱着剑,瞧着气定心闲,目光却沉静得有些可怕了。 “那温兄作业坐了一夜的花船,为何没有带着卢珍上岛?” 那半老徐娘也是对着这位提刀的少年公子的笑容晃了神,好半天才笑,“公子要寻杏儿姑娘,那可不凑巧,今儿杏儿姑娘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那少年撇过头,从那些攥着手里头的帕子,或娇俏或含羞地瞧着他的姑娘脸上一一看过去,唇角拉开的弧线一紧,也叫窑姐儿老鸨子的心里头蓦然一跳,脖颈也仿佛迎来一股凉飕飕的风。 温殊扶着茶杯,目光落在展昭的面容上,口中依旧没几分正经:“许是温某运道好,没在仓促间鲁莽行动打草惊蛇。” “阿林说他日日盯着松江往陷空岛去的江面,他捕鱼的地方瞧的一清二楚,这大半个月来别说有人从岛上下来,便是上岛之人也无,便是其他船家收了银子又受了威胁,也言明将近一个月不曾上过陷空岛,只能在近海处捕鱼。半月前亦是没有船家带人上岛。”展昭不紧不慢地说道,“可半月前那粉衣公子却带着好些人进了卢家庄,带走了卢珍,毁坏了陷空岛上的其余船只,这事温兄想来是知晓的。” 本以为那晃荡的长刀要被拔出,少年修长的双指夹出一张交子,上头的数额叫那半老徐娘瞪直了眼。 少年公子晃晃交子,笑的有些漫不经心,“那杏儿姑娘可有空?” 温殊听了好半晌,终于将茶杯给展昭推了过去,并未说话。 “温兄昨日便发现醉花楼许是有问题了。”展昭垂下眼望着茶杯里微微摇晃的茶水面,说话的时候总叫人觉得跟念诗一般沉静有力、温文尔雅,也不骄不躁,声线的流动仿佛温水从玉石上缓缓淌下的质感。 “这大半个月来松江地界的渔家船家叫人又是砸东西又是挨打,温兄可别说不知。” 二人面对面相视,和和气气的,没有半分对冲的火气。 半老徐娘咽了咽口水,阔气的公子哥她见过不少,但这般散财的可是从未有过,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夜里跑出来偷玩,没想竟是位大爷,只是瞧着又几分眼熟,难道是来往于松江府的江湖侠客? “杏、杏儿姑娘今日、今日……” 少年公子似乎懒得与她啰嗦,“你便叫她来。” 那半老徐娘想了又想咬咬牙似要说什么,一个大胆的姑娘凑上前来,笑吟吟道:“这位公子,杏儿姐姐今日当真不能待客,不若由……” 话还未尽,银光一闪,几缕青丝落地。 “打人的不是什么瘪三混混亦不是江湖人,却能专挑痛处。”展昭见温殊又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才温声继续,“展某原是猜想大门大户家的家丁,或是哪儿的护院,做惯了欺负没功夫的平头百姓,知晓挑哪儿打最痛最省力。” 温殊因人多眼杂所以循着夏夜游花船找机会上陷空岛,定是先弄清了渔家船家被人把控一事,对陷空岛接连半月无人出面的状况也有所了解。 而在幕后黑手这样严防死守下,醉花楼的花船还能夜夜笙歌,来往于松江。这大半夜的若是哪艘花船熄了灯火往岛上去神不知鬼不觉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幕后之人却对此视而不见,一点不符幕后之人环环相扣万事齐全的谋算。展昭也是从陷空岛归来之时正巧望见几艘醉花楼的花船在附近,这才有所察觉。 既然船家收了银子划船往茉花村不往陷空岛去,又言明并未带着什么粉衣公子上岛,那展昭不妨猜想上岛的船正是醉花楼的花船。 昨夜温殊上花船并非为了上岛,更没有运道这一说辞,而一开始就奔着暗中探查醉花楼去了。 “展少侠果真心细如发。”温殊丝毫不吝啬于对展昭的夸赞。 “只是展某不明,温兄为何隐瞒白兄。”展昭始终都抱剑而立,沉静的眸子印出跳动的火光。 银光落下,那个胆大的姑娘僵住了。 前仆后继地想要凑上前,还有暗自跺脚怪自己慢一步的窑姐儿们也僵住了。 长刀还在刀鞘里,交子也夹在手上,少年公子唇角带笑仿佛从头到尾的都没有变过,轻轻松松地站在大堂里,宛若一个笑面修罗。 半老徐娘喉咙一紧,望着落地的青丝忽的想起一人。 “白日只问了白老五,却忘了问展少侠一句,展少侠以为这批人是外头来的还是松江府底下的?”温殊不答话反倒是问起展昭来。 展昭站了一会儿,有人敲响了门。 醉花楼里发出一声尖叫。 “客官?夜深了,您可要用些点心茶水?”门外的伙计还是先前那个伙计,说的话也是一个字也没差。 屋内好半晌没动静,门口的伙计也安安静静地站着等着。 温殊开口了:“大半夜吃什么茶点,也不怕积食,你们疏阁待客倒是厉害,只管叫人散财,不管人好不好受。” 这话一出,屋外的伙计神色更为恭敬了,口中小声回道:“公子,这几日闹的案子,从十多日前说起,几起案子第一与陷空岛有关,第二与醉花楼有关。” “陷空岛如何,公子想必有所耳闻,而醉花楼,南市的两个牙婆常年与醉花楼来往,交手的姑娘不在少数;张家公子两个月前日日都往醉花楼跑,对杏儿姑娘几极为上心;徐家公子的表兄与醉花楼东家似乎关系匪浅,好几日叫人瞧见一同去喝酒;便是掳走郭家姑娘的胡烈也曾与醉花楼的一个护院走的极近,星雨楼跑堂的曾听见他二人酒后说起胡烈兄弟二人初来陷空岛连个差事也无,他日怕是不得白五爷心意,说他当趁着白五爷还未归来发落他二人,赶紧想想如何讨好于白五爷。” 闻言,温殊与展昭都面不改色,这消息来得晚了些,白玉堂早往醉花楼去了。 只是展昭心里不免佩服,短短一天疏阁竟是将几个月来的事理的清清楚楚,连什么人在星雨楼说了什么话都能说出个一二,这比松江府府衙可高明多了。 “唯有温蝶姑娘……”伙计顿了顿,有些迟疑。 温殊扶着茶杯没有动静。 那伙计终究没有说。 “巧的是接连三个多月,醉花楼招了不少护院,用的还尽是些外乡人。”他转而答起温殊白日所问的第二个问题,“此外,那给张家公子做媒的媒人和白五爷手底下的胡烈与胡奇二兄弟也是外乡人,其余的就是些流民叫花子,来来去去算不清楚。” 随着醉花楼里那声女人的尖叫,护院的男人不知从哪些角落里窜了出来,凶神恶煞地将那些窑姐儿护在身后,口道:“哪里来的小子,不懂规矩,在醉花楼里舞枪弄棒。” 少年公子偏头笑了,仿佛在说来的正好,提刀的手一松,刀落了下去。 “算不清楚?”温殊的尾音一挑。 胡烈胡奇二兄弟是白玉堂之友相赠,给白玉堂搭把手的,这事儿温殊早就有所耳闻,倒是不用算到一块儿去。 而展昭闻言想的却是伙计这话于他那护院的猜想暗合上了。 门外伙计咽了口水站了好半晌,也不知为何连面都没见着心里却惴惴得紧,他回道:“公子若要知道个清楚,便叫人写了名册送来,只是数量极多,怕是要到明日了。” 松江府到底是富庶之地,平日来往的外乡人绝非扳扳手指就能算清,伙计一时也没想到温殊要查的所谓何事,自然没能有万般齐全的准备。 见温殊没再说话,那伙计便知晓温殊的意思,悄声下楼去了,还是和白日一般从头到尾都没进过屋子。 也不见少年公子怎么动作,长刀出鞘,对着冲着他一棍子砸来的人轻轻一挑,那人就撞到在一边,手中的长棍被削成了三截,掉落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敲打在众人的心里。而他的粉色衣袍随着动作掀起,文生公子的缎子竟有几分绷直的凛冽,一如他是手中的长刀,一如他那双刻着狠戾的眼睛。 半老徐娘喉咙里那一声卡住了,眼神又惊又惧。 白——白玉堂。 这是陷空岛的活阎罗白五爷! 难怪她觉得有几分面熟,白玉堂这般长相但凡见过都难以忘怀,只是他往常行走四方,回松江府也是待在陷空岛顶多走走松江府的酒楼和疏阁,松江府也并非所有人都敢说自己见过白五爷。而醉花楼白玉堂更是一次也没来过,这半老徐娘还是很早之前远远瞥过白五爷在大街上漫步而过的风采。 而除了她之外,其他被引了注意力的娼客也认出白玉堂了。 可不是说白五爷在松江府的大牢里坐着吗!怎么跑来醉花楼闹事了! 醉花楼里一片混乱。 温殊又对上展昭的目光,那墨眸当真是黑沉黑沉,跟墨色的温玉一般,又有少年的灵气,又有江湖人的侠气,还有几分微不可见的血腥气。 再温润如玉的侠客,也是个见过血的握剑之人。 温殊扮作小厮撞上那更夫的时候,便听闻展昭为那些被盯梢胁迫的船家动手杀人。原因温殊也说的出一二,据闻那幕后之人为了叫那些船家听话些,早半个月前叫他们亲眼见着一个小姑娘在他们面前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小姑娘受尽折磨哭的嗓子都哑了,这才一刀捅死,任谁瞧见都心生不忍,而船家们生怕那些人下一次对着自己的孩子下手,当然个个都闭口不言。 展昭今夜走了好几户船家,同样的事也来回反复听了几遍,若是没起杀心温殊才觉得古怪。 “展南侠这剑若是不收起来,温某心里紧张的很,话也说不明白了。”温殊说道。 展昭挑了眉,瞥过温殊手中把玩的那把折扇,心知温殊指的不是展昭手中未出鞘的巨阙,而是这身若隐若现的血腥气。 这会儿倒像是那行走的凶器、人间的活阎罗、陷空岛的白玉堂,温殊心道。 白玉堂站在醉花楼的大堂里,这会儿除了哀嚎的人,还有僵住身体连眼神都不敢往他身上瞥的窑姐儿也没别的人了,娼客早就跑的干干净净,便是房间里的听了声音出来也吓得提着裤子往外跑。他捡起地上的刀鞘,轻巧收刀,这才偏过头望向那个半老徐娘,唇角还是漫不经心的笑容,有几分冷意也有几分倾世的神采。 “听疏阁一句消息当真不容易。”展昭往温殊对面一坐,定定地望着温殊。 若是答不上这些千奇百怪的问题,谁也别想把疏阁当做自己手里的刀,更别说探查想要知道的消息了。 “同样的消息,温兄昨日怕是就到手了。” 他打量着温殊,这一日温殊与白玉堂嬉笑怒骂、几番呛声,但跑腿干事儿出谋划策绝不含糊,仿佛闹腾无赖的性子,又添几分玩世不恭,只是在正事上并无二话。可这么个人却将松江府下九流的那些人笼络到一起,叫这松江府的平头百姓、贩夫走卒、刺头瘪三都成为他的耳目,这富贵公子哥的模样哪里压得住那一声温爷的威慑力。 温殊隐瞒的事比他们想象中或许更多,也更早。 “温蝶姑娘之死许是无人瞧见,但与徐家公子相关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相比温兄随便一招呼就有扎堆的人证明并非白兄指使;与陷空岛有关的其余案子,也只要温兄愿意搭把手,早就真相大白。” 以温殊的本事怎么也不可能在温蝶死后对来龙去脉一无所知,可温殊却一大早同白玉堂装傻充愣,更是大打出手,而后才提出另有一计。 展昭原先不疑,仿佛比白玉堂还信任这温殊几分,当真以为温殊几月不在松江府因而遭人顶了名头收了蒙蔽,这会儿却起了猜忌之心。 “可温蝶之死却只有白老五一人瞧见。”温殊说道。 这是结,还可能是个死结。 展昭默然。别的案子温殊能查,温蝶的事却没头没尾查不出,温殊确实信白玉堂不会杀温蝶,但未必没有怨愤。 “展少侠处处为白老五着想,一片赤诚之心,温某佩服。”温殊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话说的不知是客气敷衍还是夹枪带棒。 “是展某多有得罪。”展昭却真诚道。 温殊一愣,沉默半晌笑了一声,摇头,“白老五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他手肘往桌上一架,托着下巴,仿佛一下就软了骨头,转而对展昭笑道:“那展少侠可是说是温某暗中谋划此局,要害锦毛鼠白玉堂?” 第二二回 友相论,信与不信一念间 展昭面色不变, 抬起眼,“若是如此,这会儿在此的便不是展某了。” 这是白玉堂与温殊之间的事,若展昭真认为是温殊设局困白玉堂, 这会儿问话于温殊的自然就是白玉堂了。 展昭能想到的,白玉堂亦能想到。 所以白玉堂一言不发转身就去了醉花楼,所以展昭并未前去。 “展某绝非疑虑挑唆于温兄与白兄的交情。”展昭对上温殊的眼睛, 他对温殊与白玉堂交情瞧得明白,这一点勿须他再多言了。 白玉堂不问,有白玉堂的道理。 可要了结了松江府的案子,展昭却要问个明白。 白玉堂提着刀缓步走向那个半老徐娘, 吓得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风韵犹存也成了大惊失色。 “白、白五爷……”那半老徐娘半是哭道,在白玉堂的目光下几乎抖如筛糠。 “既然杏儿姑娘不能待客,你们东家总能待客不是?”白玉堂面带笑容, 没有半分冷意却叫人从心里直打哆嗦, 而他的手指夹着的依旧是那张交子。 温殊凝视着展昭,从他的眉梢到嘴角,每一个部分都叫人想到线条流畅的温玉, 而展昭这个人也总是瞧着没有棱角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是一个和白玉堂截然不同的人。这些话要是叫白玉堂来问, 就有几分咄咄逼人的狠厉, 就如白玉堂那人, 穿着口吻无一不是浅淡, 洒脱又干净,是与不是就一句话一把刀,可偏生比世上任何颜色都要炽烈浓郁。 然而话是展昭问的,明明是猜忌与疑心,却真挚地叫人不能怀疑他的诚意,也叫人不能婉拒他递来的刀子和美酒。 温殊心里叹气,白老五怎的就有这般运气。 不过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直接,温殊抿了一口茶,微微笑了,垂眼平静说道:“我信温蝶是自己跳的楼,白老五诓人的时候确实一套一个准,可他不会扯谎搪塞于我。我不追究,这起案子自然就算不得数,甚至随口给官府一个理由道温蝶起了轻生的念头。” 展昭默然。 温蝶之死到底有没有让温殊生了其他念想,展昭是不知的,哪怕只是个戏子也是温殊置于跟前养了六年的姑娘。 而温殊的下一句话已然紧接而来:“温某算不上好人,也不是南侠这般义薄云天,为那毫不相干的黎明百姓也能彻夜奔走、拔剑见血的侠客,展少侠就莫说暗话了。” “展某当不上这一虚名。”展昭直言道。 他将巨阙往桌面上一放,眸光灼灼,“只是想问温兄两件事。” 夜渐深,然喧闹久不绝。 展昭从疏阁的窗户上一跃而下,往吵吵嚷嚷的人群中只瞧了一眼,又拐进巷子跳上了另一边的屋顶上。 那提着刀本早该在醉花楼的白玉堂正盘着腿,随意地坐在那黑漆漆的瓦片上,月光洒在清风扬起的发丝上,粉色的衣衫有几分古怪不过还是衬出翩翩少年郎的好颜色,道不尽的风流意,像是彻夜灯火的松江府里比美酒更加醉人的风景。 展昭想起大半个月前的月色,还有月下骑马的白玉堂。 只是不知为何,对着白玉堂那光洁的脑门,展昭又有些手痒,总觉得这会儿手里头该有些豆子米花之类的,好丢白玉堂一脸才是。 白玉堂正巧抬眼瞧了他一眼。 “展某倒是做了个小人。”展昭只觉得被逮了个正着,按下心思,摸了摸鼻子笑道。 “你倒不如说白五做了小人,竟叫江湖人称温厚纯善的展南侠扮起了黑脸。”白玉堂闻言扬眉笑了,尽管夜色沉沉,这松江府的案子也还堆在那里没多少进展,那些乌七八糟的事终究没能压过白玉堂眉宇间的神采。 他自然是知晓展昭留于疏阁所谓何事。 “那白兄可得还一坛好酒来赔礼。”展昭难得揶揄道。 “那得看五年的梨花白能不能入南侠的眼。”白玉堂道。 “五年的梨花白就这么给展某了倒是可惜,若有一坛上好的竹叶青,展某也是心满意足。”展昭笑答。 白玉堂瞥过展昭双目含笑的样子,忽道一句:“若是请南侠喝好酒,十年的女贞陈绍也使得。” 展昭一愣,却见白玉堂已然垂下眼。 从他这儿往下先是人群熙熙攘攘的街道,花容月貌的窑姐儿穿红戴绿,一双臂膀挽着人从街道上走过,眉目间的笑容仿佛都能写成一个硕大的财字,说是庸俗罢又灿烂的很。街道对面是那游荡者花船的松江,还有立于松江之畔的醉花楼,只是醉花楼紧闭着大门,这会儿别说娼客便是窑姐儿也一个没有。 醉花楼本就离疏阁不远。 倒是赌坊稍微远些,要再拐一条街道才是。 白玉堂望着楼下的灯红酒绿,像是不经意间问了一句:“那瘟鼠可有说想要个什么结果。” 展昭没回话,只问:“白兄可有见到欲见之人?” 白玉堂独自来了这醉花楼,自然见的是醉花楼的杏儿姑娘,寻的是与几起案子关联颇深的醉花楼东家。 不过想来白玉堂是没见着的,不然怎么就叫醉花楼的牌匾都被砸了,正是夜里最热闹的时候却连个探头的人都没有。展昭暗想这醉花楼里怕也是损失惨重,被白玉堂手中这长刀胡乱拆了一通,没有闹来官府可见并没有出人命。 往日走哪儿都轻手轻脚、绝不扰民的展昭竟是弯起唇笑了。 两日来行事洒脱、没个顾忌的锦毛鼠白五爷可当真是憋坏了,醉花楼大闹一场倒叫他泄了几口胸中的郁气。且在这般恼意下,还能忍住莫要开杀戒称了幕后之人的心意…… 白玉堂若有所觉地瞥了展昭一眼。 展昭立即抿直了唇,半分笑颜也没露出。 “白兄当真不忧心打草惊蛇?”展昭瞧着醉花楼的侧门终于有个汉子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趁着人多眼杂混入人群不见了踪影,他二人却并无尾随之意。 白玉堂顺口便答:“若无诱饵,怎引蛇出洞。” 若不为引蛇出洞,他这一通胡搅蛮缠的闹腾,还没见到所谓的杏儿姑娘和醉花楼的东家岂不是白费了力气。 “白兄猜测这人往哪儿去?”展昭在白玉堂的一侧坐下,望了望夜色,将巨阙放在腿上。 “赌坊。”白玉堂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去赌坊那种地方,温殊手底下的人自然会盯着。 展昭的目光从下面的人群身上挪回来,“放他往赌坊去了,明日怕是风言风语不绝于耳,白兄当真好定力。” 难得出乎展昭意料的是,白玉堂并未回一句风言风语罢了,反倒是唇角勾了个冷笑。 他搔了搔下巴,心道暗笑原来白玉堂对面子与名头并非完全不在意的,这倒是显露出几分真正的少年心性了。 街道上从喧闹到平静仿佛只是眨眼一瞬,又仿佛过了漫漫许久,二人这一坐便是天亮。打更的更夫走了几回,二人一点瞌睡也无,一夜无话也不显尴尬。直至黎明前月色都消失的时候,醉花楼里又窜出个人,是个姑娘,长相不俗可作的是丫鬟的打扮,她静悄悄地和上门,沿着街道朝一个方向走去。 白玉堂望着那个姑娘,眸光沉沉。 “白兄还能猜的出她往哪儿去?”展昭看着那姑娘拐进巷子,才低声说了句。 白玉堂提了刀也起了身,只回头瞧了展昭一眼,没说话。 展昭颔首,只见白玉堂纵身一跃,也不知如何提劲如何借力,整个人就已经如若鬼魅般滑过另一座楼。 他没跟上,照白玉堂的意思,气定心闲地在那屋顶又坐了片刻,一直等到有光从东边的云彩里头慢慢地泄出,天色也变得通亮,街角醒来的乞丐聚集到一起,交头接耳了几句又分开了。展昭没注意,只是瞧着醉花楼里,又有一个相貌普通的姑娘提着篮子走了出来,朝着集市方向走去。 展昭想了一会儿,起身松了松筋骨,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那个姑娘走过集市,买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又一路往前,转了好几个巷子在一座宅子的后角门停下了,敲了敲门。 很快有人将那姑娘迎了进去。 展昭抱着路上顺带买来的烧饼,听了听声,仰头望了一会儿,也没认出这宅院是哪家的宅院,就见几个小乞儿捧着烧饼扎堆说起话来。他跳上了墙头,只听闻一句“昨夜醉花楼里叫人砸了……”展昭已然一个闪身就窜进了墙边的那棵树上。 那醉花楼出来的姑娘进了宅子没走远,正和一个小厮站在一个房间门口等着。 展昭蹙起眉头凝神听墙外的声音。 “……白五爷就差没把醉花楼的屋顶给掀了,出手拦他的都叫他打的半死不活,便是那如花似玉的窑姐儿也是狠心一刀下去……” “真的假的,白五爷怎会做这种事,无缘无故的……” “你还别说什么无缘无故,前日疏阁的温蝶姑娘不也被白五爷逼的跳了楼,一头摔在地上没了气……” “说起这事儿,昨日不是说白五爷被关进大牢了吗?” “大牢哪里关的住他,没听过他在江湖上的名头吗?锦毛鼠白玉堂,老鼠不就生来会打洞嘛,从牢里出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呸少乱说话,这会儿逞了口头英雄,仔细被白五爷逮着了就是一刀。” 展昭正听着,有一个小乞丐喘着气跑来,口中急道:“你们听说了嘛,白五爷与温爷拿松江府百姓的性命作赌比斗,就看谁手中的人命多!”大约是跑的急这话说的颠三倒四,得亏几人听明白了。 有人立即笑出了声,“这种荒唐事怎么可能!这几日流言蜚语多得是,隔两张嘴能变出百种花样来,你也不用脑子想想。” “我没胡说,昨日府衙传出来的消息,是个粉衣公子害死了徐家公子!据说疏阁的温爷就是喜穿粉衣……” “这么说温蝶姑娘还有醉花楼……” 外头的声音低了下去,展昭蹲在树上没个动静。 果如展昭昨夜所言,一大早就是风言风语。这几个小乞儿都开始编排起白玉堂的闲话,想来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流言蜚语已经传遍了整个松江府,只是没想到又牵扯到了温殊,多半是幕后之人的刻意煽动。他想了想,怕是白玉堂心头的恼意又要积压几分。 不知怎的,他忽的想起离开疏阁前温殊那句话来。 “展少侠与白玉堂相识不过短短数月,当真信他在这样的连环局中是无辜的?” 展昭望了一眼院子里安安静静站着的那个小厮和姑娘。 不等房间里有人出来,展昭忽的撇过头,一个鬼影也从墙头那边窜了上来,无声无息地跳上了树枝,跟展昭打了个照面。这一下来的又急又快,展昭差点从树上晃悠下去,还好那人伸手拽了展昭的手腕一把,又把他悄无声息地扯回了树上。 展昭倒没受惊,只是抬了一下眼。 来人正是早一步离去的白玉堂,他跟着那个丫鬟打扮的窑姐儿绕着松江府走了大半圈,最后却去了赌坊,便知又是一个幌子。正要往回走却在路上碰上了卖烧饼的大娘,拉着他絮絮叨叨了半天,暗中提示他展昭往这边宅子来了。 倒不是展昭刻意留下的消息,而是温殊手底下的人给白玉堂传的话。 正在这时,那房门开了。 里头走出个年轻人,看着有些孱弱,他连头发也未曾梳理,披头散发地就走出来了。 白玉堂的神色一凝。 “他昨日去了醉花楼?”那位公子展开手,任由身后的丫鬟给他披上一件外袍,口中心不在焉地问道。 那个姑娘点了点头,“是的齐公子,昨儿夜里来的,在醉花楼里大打出手,不少人都瞧见了,说是要见杏儿姑娘和东家。” “可有人死了?”被唤作齐公子的年轻人冷淡开口。 姑娘犹豫了片刻,答道:“并无。” “那倒是可惜了。”齐公子轻声叹道,却听不出他话里头的意思。 闻言姑娘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并不敢出言打断齐公子的沉思。 “赌坊那边可是去人了?”齐公子等身后的丫鬟给他梳好头发,又问了一句。 “三姑娘和阿五都去了。”那个姑娘答道。 “也好。”齐公子眯起眼看了看天色,夏日便是天都亮的早了,“陷空岛,叫阿四动手罢。” 白玉堂提刀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眯着眼睛端详了那个背过身往房里去的齐公子好半晌,边上有人戳了戳他的手臂。他转过头,就见展昭给他递了半个烧饼来。 白玉堂想了想还是接了。 事实上二人从星雨楼那顿后一天一夜未有进食了。 等到那小厮和姑娘从院子里出去,白玉堂才像是吃山珍海味一般,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烧饼。展昭亦是捧着烧饼,心里想的还是温殊的那句话。 许是大半个月前白玉堂信了他放走至关紧要的“杨姑娘”,又作陪去寻石老头弄清真相,这回他自然要还以白玉堂信任,这是相互的,而后才有交情这一说。 又许是合了他脾性…… 他也没个结论,正压了心思不欲再多想,那屋子里的丫鬟就端着水盆出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也没半声招呼便齐齐从树上往房间一窜,一左一右钻进了屋子,展昭顺手将剩下的烧饼一折塞进嘴里,单手握住巨阙往屋子里那人的肚子上猝不及防地一招呼,而白玉堂却是趁着那人弯腰痛呼时用举着烧饼的手肘往下他肩部一架,右手上的长刀没有出鞘却如棍棒结实地敲在那人的背上。 不过须臾,那人便扑倒在地,仿佛浑身散了架,连痛呼的力气也没了。 墙头外,还有一人手里握着个烧饼,仰着头往宅子里头望。 原本扎堆的小乞儿见这人穿着光鲜,握着把折扇,举手投足仿佛贵公子,正想上前说几句好话讨几钱却被拉住了。 “你也不瞧瞧他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衫。”一个小乞儿低声道。 那个小乞丐猛一抬头,见着那个年轻公子穿着粉衣,又想起刚刚说完的几句话,心里一哆嗦竟是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松江一霸温爷。 他心里哗啦啦的掠过这几个字。 温殊冲他招了招手,却见另一个小乞儿将他死死拉住,生怕他凑上前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展少侠与白玉堂相识不过短短数月,当真信他在这样的连环局中是无辜的?” “展某只问温兄可信?” 温殊望着墙头笑了,不知怎的想起白玉堂与展昭这莫名其妙的交情来,他啃着烧饼往外头走,想来过命的交情有时候与相识多久也没什么干系。 “展某只是想问温兄两件事。” “第一,那胡烈与他强掳走的郭家姑娘可是在疏阁手中,在温兄的手下?”温温和和的神情和口吻仿佛不知自己落下惊雷之语。 温殊猝然扬起脸,灼灼升起的初日照得他的眼睛有些晃。 “第二,”展昭神色始终温和。 “这围绕着陷空岛与白兄的局,虽非设局之人的温兄可有在背后推波助澜?” ※※※※※※※※※※※※※※※※※※※※ 匆匆忙忙的,粘贴都少了一大段_(:3」∠)_ 话说突然想象了一下两个少年干正事听墙角的时候,突然在树上齐齐啃起了烧饼…… 其实这画面……还挺有趣的哈哈哈哈 昭昭你说离了正事的五爷没个正经,其实你干正事的时候也经常脱离常人的预料。。。比如有空想想双龙戏珠,比如买个烧饼边啃边干活儿…… 不过白五爷大概会梦里揍我,说他从来不干这种傻事。 可问题是烧饼是昭昭递的啊,五爷你沉迷猫色吃了烧饼什么的,就下手轻点吧! 好吧其实真正原因是两个人查案东奔西跑没吃东西,展少侠真的饿了,觉得白兄大概也饿了,所以友好的分了半个烧饼。 交朋友嘛,就应该有饼一起吃,有敌一起揍√ 独自啃烧饼的温殊表示竟然觉得有点小孤单,哎,白老五怎的就有这般运气,遇上一个展昭。 速刷三更的我已经废了,想到从中秋到国庆的这半个月,停电停水停网,被台风搅得没假期,还卡文卡成狗就觉得很心酸,_(:3」∠)_不敢面对你们嘤嘤嘤 突然发现段落错位了,改一下(9.29/9:10) 第二三回 宅院深,不若人心一念沉 温温和和的两个问题仿若惊雷乍响耳畔, 而那人的目光竟是比天上灼灼之日还叫人心头发紧发虚。 温殊久久没有答话,忽的笑了一声。闻声展昭直直地望进温殊的眼里。 先头温殊还庆幸这话是展昭问的,若是白玉堂开了口再好的交情也回不了头,许是就此恩断义绝叫人惋惜;这会儿却又暗自叹息眼前的展昭更叫人不敢直视, 弄得自己莫名就心虚气短了几分,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么罪大恶极、对不起谁的事,还偏偏说不出一句关他展昭什么事。 温殊在展昭的目光中展开折扇, 上面正是白玉堂提的小字。他二人皆心知白玉堂那般性子的人若是当真还疑温殊哪里肯动手为他写什么扇面,平白恶心自己。温殊轻声笑笑从头到尾都没有回答展昭的话,反倒是问道:“展少侠初至松江府,可知醉花楼的东家是谁?” …… “……”白玉堂垂着眼瞧着扑倒在他鞋前的齐公子, 瞧着和温殊年纪差不多, 如他二人所料,这人如外表一般孱弱,没有一点的功夫底子。最重要的是, 白玉堂与这人素不相识, 更别说记得曾有什么恩怨了。 但若他们此番算计,又是将计就计,又是引蛇出洞才找到的人没错, 就是这样一人,接二连三地下套, 搅得陷空岛乌烟瘴气, 也叫松江府送了几条人命。 “我二哥在何处。”白玉堂垂首只问了这一句。 这会儿这位齐公子是谁, 所图为何都没有他二哥韩彰的下落重要。 齐公子趴在地上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仿佛这一咳嗽便要将他的命咳没了。他伸手抹了抹嘴角,轻声笑道:“还以为白五爷下重手是没打算问问韩二爷了。”不等白玉堂说什么,他又道:“不过白五爷来的不凑巧,不知还能不能赶得及将韩二爷救回一条命来。” 白玉堂眯起眼,打量着这个孱弱又年轻的齐公子,仿佛一点不被他的话扰乱心神,只是眼神到底深沉了几许。 齐公子缓缓坐起身,却没半分挣扎,只是将目光落在展昭身上。 “那日在疏阁敢拦下白五爷的少侠,竟是大名鼎鼎的南侠展昭,难怪几番做局分明已经得手,却还是这般不顺。”虽不是江湖人,这齐公子一语道破展昭的身份,像是对展昭的模样甚为熟悉,听这口吻仿佛是手下之人不知展昭真面目因而没能早早告知于他。 他这话倒像是透出几分可惜的意味来。 齐公子自是可惜的,这局做了大半年,叫白玉堂众叛亲离、无人可信,便是白玉堂与温殊闹翻或是不闹翻多种可能都能算计在内,想来是自信于白玉堂无论作何抉择都在他的套里。 而确实如他所愿,这一日到处都在传白玉堂与温殊二人仗着几分武艺,任意行事,枉顾人命,竟是拿松江府百姓的性命作赌的风言风语,白玉堂与一个粉衣公子同行自然也是有人瞧见,更叫谣言被捏造得有模有样。这局面已经几乎逼得白玉堂翻不了盘,哪怕白玉堂这会儿顺藤摸瓜逮住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甚至他自己就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是算漏一个展昭。 而独独一个展昭就叫他连这局被搅了多少也不知,白玉堂知道多少亦是不知。 白玉堂的面色一冷,还未来得及动手,展昭插了一言。 “齐公子智珠在握,环环相扣,便是到这时也并无伪装之意,展某佩服,松江府想来无人知晓醉花楼的东家花公子竟不是赌坊混子。”他一顿,目光紧紧盯着这位齐公子,耳边响起的却是温殊避开回答转而问他的那句话。 东家和老鸨子、管事的、掌柜的都是两回事,不管是青楼东家还是酒楼东家多是幕后的主子,酒楼或许还有掌柜的就是东家这样的情况,但青楼东家多半不以真面目示人,偶尔扮作恩客寻了管事的来问问话。当然也有叫人知晓身份的多是借了哪家势力的名头,不把青楼当手底下的主要营生。 松江府醉花楼的东家是一位花公子,这事儿知道的人不算多,温殊却是知道的。 因而温殊才在上花船时自称花公子,探探那对孪生姊妹,省的回头被困在花船上,叫人逮了个正着。 若是那孪生姊妹知道花公子是醉花楼的东家,甚至见过,那温殊个把时辰内脱身便是;若是那孪生姊妹只是知晓却未曾见过,他也可扮作醉花楼的东家探听消息,也寻个机会糊弄窑姐儿和船家上陷空岛;而若是那孪生姊妹一问三不知,只当他是个恩客公子,温殊只当自己来游花船歇一晚,别的也不多言。 不过,温殊也不曾想到当真碰上了第三种状况。 说是什么花公子,若无白五爷这般名气,哪里知道花公子是哪位,松江府又哪来的花公子。暗道上见后巷赌坊也有醉花楼的营生,只把那赌坊做主却也少有出面的管事东家也当做醉花楼的东家,只道花公子是赌坊的混子头头取来的花名儿,而那人是何模样松江府的人知道虽不多,但也不少。 疏阁手底下传来的消息亦是如此。 可有趣的是,据温殊所知,那对孪生姑娘上岸告知管事的花船上是花公子时,管事的大惊失色,也不问花公子是何模样,更不寻去赌坊,就料定了那是他们东家。可见醉花楼的东家并非赌坊的混子,而是货真价实另有其人,还就是个匿了身份的公子哥。 展昭注视着眼前这位年轻又孱弱的公子,继续道:“而是徐家表少爷齐桦公子。” 花公子指的是齐桦的桦,平日别人只当徐家表少爷与醉花楼东家交情甚笃,哪里想到他才是醉花楼真正的东家。这事若没有温殊抽丝剥茧地查清,展昭是不知的;莫说展昭,便是白玉堂也是不知的。 而这宅子正是徐家后院,住着的人自然是半年前才投了亲戚来的徐家表少爷。 齐桦此人平素鲜与人往来,松江府人口众多自然无人记得徐家还有这么个无名少爷,便是扮作粉衣公子也无人知晓究竟何人。 这些展昭跟踪那个姑娘来之前就已然知晓,也于夜里告知白玉堂。只是白玉堂对齐桦其人一无所知、平素无仇,更别说醉花楼虽与案子又千丝万缕的关系却解释不清温蝶之死,且相互之间的干系并不能证实这局是由醉花楼所下,自然不好盖棺定论,只待引蛇出洞的结果。 而后才有了二人分别尾随一事。 齐桦微微一笑,一点不吃惊展昭查出此事,他二人能找到他也合该是他失算了。齐桦不疾不徐道:“徐老夫人还望齐某秋贡得个好名次、光宗耀祖,毕竟她那孙儿下不了场,指不定要死在路上,而倘若下场的书生背着个青楼东家的名头可就不好听了。” 他瞧着在怎么孱弱也只是个文弱书生,比起久病的徐家表弟,自然算得上身强力壮了。才子与清倌人有段风流韵事那是佳话,才子成了青楼东家做起这等买卖那是笑话。 “还望齐公子见了官府之人,还是这般坦诚才好。”展昭说。 齐桦依旧是冷淡又不失礼的笑容,口道:“南侠说笑了。” 三人皆知,这会儿他们坦坦诚诚,相互知晓底细,你来我往有若君之之交,又仿佛齐桦立马就能上官府自首认罪,将案子说的清清楚楚。可真要到了官府,齐桦自然是跪地喊冤,只道白玉堂仗着武功高强,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书生替罪。 无凭无据,别说让齐桦认罪,转头他就能反咬一口。 白玉堂早就没这个耐性再与齐桦啰嗦,倏尔拔刀,目光一凛,只问:“我二哥在何处。” 旁的不说,多一字就是一个死。 齐桦瞧得出白玉堂的神色深意,却一点儿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偏头瞧着白玉堂,嘴角还浮着三分笑意,“听闻白五爷动手时向来没个分寸,几番问话莫不是忌惮齐某手中拿捏着的几条陷空岛的人命?” 白玉堂冷冷一笑,长刀映着窗外的阳光折出叫人心悸的金光。 齐桦嘴角带着笑,正闭上眼却听铛的一声轻响,心中一叹。 他睁眼时果然瞧见展昭伸出剑挡了白玉堂这一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还是那句:只是算漏一个南侠展昭。 “白兄明知这刀下去,他便是不死,但凡缺胳膊断腿带点伤流几滴血,外头这局便成了。”展昭沉声道。 这可是白玉堂自己拔刀伤人,先头百姓再如何狐疑不信也要多几句嘀咕了。 “他便是死了又如何。”白玉堂冷笑,握刀的手并未泄力。 他惜名声不假,可为了义兄的性命,便是他臭名昭著又如何?江湖上锦毛鼠行事毒辣、为人阴险刻薄的传言难道少了?这一刀只要能救得回韩彰,白玉堂当真无畏于所谓的天下悠悠之口。 这会儿陪他来的若不是展昭而是温殊或是任何一人,都断然是拦不住白玉堂的。 齐桦只是冷淡着神色,仿佛自己并非白玉堂长刀所指之人,目光从展昭到白玉堂,再到展昭。白玉堂这般喜怒无常、任意妄为的人,如今除了陷空岛上的四位义兄,竟还有人能几番阻拦白玉堂的杀意,算漏一个南侠展昭竟是几乎算漏了整盘局,今后怕是…… 展昭也不是第一次瞧着白玉堂冷笑连连了,直言问道:“白兄当真想要杀之而后快?” 白玉堂瞧了展昭一眼,神色狠绝,便是齐桦也瞧得出来。 “若是韩二爷丧了命,这一刀怕是得不偿失。”展昭又道,不等白玉堂反应,他指着白玉堂胸前,“白兄总不想连仅剩的义兄也……”他这话并未说尽,眼底微闪。 白玉堂眸光浮动,仿佛明白展昭未尽之语,因而默声不言。 “尝闻韩二爷与白五爷兄弟之情溢于言表,如今看来名不虚传。只是这会儿卢大爷生死关头若知白五爷不问半句,不知心里可会后悔拿亲子之命换了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回来。”齐桦却在沉默中忽笑道。 白玉堂闻言面色一沉,“何意。” “莫非白五爷不知卢大爷亲子卢珍在齐某手中,为保下你一条性命,硬是一掌与你断了恩义?”齐桦似笑非笑地瞧着白玉堂,语气冷淡确是连嘲带讽,几番挑衅,“白五爷多半是从醉花楼尾随而来,想必是听到齐某下令对陷空下手,难怪从头到尾都不闻不问。可这会儿却是晚了,莫说被卖去杭州的卢珍,陷空岛的卢大爷几人也是性命难保了。” 这下白玉堂面上的怒气再是压不住,单手撞开展昭的手肘,一刀朝着齐桦的脖颈下去。 半个烧饼滚落在地上。 齐桦急急闭上眼,只觉脖颈一疼,窗外有人道了一声:“齐公子,醉花楼的……”便没了意识。 展昭与白玉堂沉着脸、拧着眉头并不做声。 只听窗外那个小厮回报:“醉花楼的花船昨儿不知叫谁凿了好些个洞,竟是没有一艘能出海上岛。” 白玉堂嘴角一挑,却是瞧了展昭一眼,连怒带煞的桃花眼底恍惚神采焕然。 展昭却只望着地上那半个离房门口不远的烧饼,假若若是门外的小厮往前走两步,怕是要被发现。 门外的小厮见屋内的齐桦久不发话,又轻声唤了一句:“齐公子?”显然是往大开的房门走近了一步。 白玉堂抬了抬手中的长刀,有灭口之意。 展昭摇头,抬眼示意躺倒在地的齐桦。 这一示意没头没脑的,白玉堂一时没看明白,又瞧了一眼齐桦。 屋内半晌没动静,门外的小厮似是察觉有异靠近了,却听屋内轻声一句:“几时方能修好。”这声比往日都轻些,不过想来是因隔了屋子,小厮不敢再靠近,口道:“若要修两条花船上岛,怕是要些时辰。” 屋内展昭面露惊色,只见白玉堂开口轻声道:“要些时辰?” 尾音上挑也有几分冷淡,却与齐桦几乎无异。 他这话叫门外的小厮心中一紧,连忙答道:“怕是要两个时辰,昨日白玉堂大闹醉花楼,无人出门,便是花船何时被凿了洞也不知,一时之间也难修补。便是从外头开回来的花船也没得幸免。” 白玉堂抱着刀半晌沉默了半晌,“一个时辰。” 那小厮明白屋内的意思,若是一个时辰内修不好船,怕是谁也得不了好,他连忙应声退下了。 “白兄果真是技多不压身。”展昭这才开口笑道,便是他也不曾想到白玉堂还有这门绝技,硬是将人蒙骗了去。原是以为白玉堂提了刀是要胁迫于那小厮,这会儿却能不漏端倪就达成了目的。 “展南侠未卜先知也叫白爷吃惊。”若说展昭赞赏的真心实意,白玉堂这话说的便有几分揶揄之意了,醉花楼的花船都被凿了洞不可能是温殊叫人下的手,白玉堂也不曾叫人做过,那便是展昭所为了。至于展昭怕水如能做成,白玉堂也能猜到几分。 “昨日见松江上花船来往通畅。”展昭言简意赅道。 他起了疑心,便又去了趟阿林家,叫他趁着夜色下水弄坏了别家渔船时顺便也去将花船船底凿坏。也幸亏他托阿林照顾卢珍时多问了一句阿林的水性如何,这才不至于空有心思不能为也。 而展昭这一先手保全了陷空岛,也叫白玉堂当真没了后顾之忧。陷空岛上不会武艺的大有人在,还有些孩童,若真有杀手上岛,便是卢方几人在也护不住。这会儿无船上岛,等到官府混入其中,陷空岛自然无忧。 他偏头又望向横倒在地的齐桦,心中的怒意却是分文未减。 为陷害白玉堂,此人怕是意欲屠岛。 “他倒是急着白兄给他一刀。”展昭垂着眼,端详这张孱弱的面容,着实想不明白他与白玉堂能有什么深仇大怨,竟是连性命赔上、伤及无辜之众,也要把白玉堂拖下水。 白玉堂亲手杀了一个人,还恰好是徐家表少爷,徐老夫人那边新仇旧恨上来指不定一口气上不来给气死了,没气死也会咬着白玉堂不放;再加上陷空岛若是被屠得无人生还,温殊与白玉堂同进同出,外头的流言蜚语十有七八中了,便是白玉堂也百口莫辩。 如若真有仇怨又为何见白玉堂本人与此却冷静至此,半点不合情理。 “可惜刀没手快。”白玉堂微微翻动眼皮,仿佛是沉思中随口一句。 留齐桦一条命,又不杀小厮灭口,他瞧出展昭意欲抓现行。 齐桦其人心思缜密、行事狡黠,想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带去公堂也多半无用。这案子从头到尾都没凭没据,只有几人空口白话,明知齐桦就是幕后黑手却也做不得数,不说其他人,徐老夫人第一个不信。可他派人上岛屠人若是没几个好手也办不成,不如混入其中叫官府抓现行来的清白。 只是他二哥韩彰…… 展昭摸摸鼻子,自然不会当真以为自己的手会比白玉堂手中的刀快,不过是白玉堂让了他罢了。这会儿齐桦瞧着一心求死成了这局,只能先打晕了,他又道:“即是如此,怕是骗不出韩二爷的消息了。” 白玉堂见展昭动手将齐桦绑了起来,忽而道了一句:“未必。” 展昭单手拎起齐桦,闻言回了头。 “展南侠以为这松江府有几个地方能藏得住一个人,连松江一霸也半点消息不得。” ※※※※※※※※※※※※※※※※※※※※ 我不会说这章是昨天的,结果昨天jj后台抽了死活登陆不进去 哎难得我想日更几天的。 不管怎样,今晚十一点还有一更,也就是双更么么哒。 让我看到双更之后你们渴望明日更新的双手~~~ 国庆回了趟家感觉自己变得不靠谱了_(:3」∠)_这几天尽量多更新 第二四回 日高头,火烧连营破局谋 “爷可不信展南侠对此没半点想法。”白玉堂望了一眼桌上写着“齐桦”二字的书页, 回首道。 展昭一笑,“听他言辞间自信满满,认定了白兄救不回韩二爷,必然不会将人藏于醉花楼与赌坊这两处最易被搜查的地方, 谁都懂最安全与最危险无异,徐府与陷空岛上自然不可能。” 白玉堂挑高眉梢,神情似笑非笑。 “松江府虽大, 却连温兄都不能探得韩二爷的踪迹……”展昭顿了顿,将齐桦抗在肩上,提了剑径直向外走,像是没从白玉堂的面色中瞧出那几分促狭, 一本正经道, “白兄既然想到了,不若早些动手,此事怕是耽搁不得。” 白玉堂瞧着展昭在走出房门前, 又回头望他, “今日已经算得上第三日了,白兄。” 夏日的日光从门外落在展昭的蓝衫和他的面容上,十分灼目, 却盖不去这人面上的温和与通身的沉静。 《说文解字·日部》曰:昭,日明也。乃是明亮通透之解, 取自光明美好之意。 白玉堂抬眼瞧了瞧窗外耀眼的日光, 这日明想来也只能说展昭这般光明磊落之人, 只是他脾性有几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名字却要与最炽烈不过的太阳做比,也是有趣。 犯想间,他又瞧了一眼桌案,口中一声:“展昭。” 展昭停住脚步。 夏日早间的日光不过几炷香就变得明媚又毒辣起来。 茶楼上,粉衣长袍的公子摇着折扇像是在听那头的说书人只一折扇一抚尺笑谈三国,他也是摇头晃脑仿佛读懵了书的书生,又有几分嬉皮笑脸,好不正经。 说书人正唾沫横飞说至蜀汉战东吴,茶楼里凝神静气各个蹙眉听得专注,一个小乞儿一头撞进大堂,哎唷哎唷叫唤着,双手扒住掌柜的口道:“行行好——”叫掌柜的心惊肉跳地踹了一脚,小乞儿哭的不行,嘀嘀咕咕地跟掌柜的讨饶求几文银子,手指伸出个四,好似在说只要四文铜钱就好。 茶楼里的客人见说书人被打断了纷纷拧了眉头,有心生不忍的,自然也有拍桌怒骂掌柜的。掌柜的连连道歉,叫人将那小乞儿架了出去,又赔了几壶好茶才消了他们的怒气。 没过多久,粉衣长袍的公子对跑堂小二招了招手。 跑堂小二提了茶给粉衣公子一边添一边低声道:“温爷,今儿寅时便有动静了,只是到了卯时才各自挑着担往码头去了,说是挑着的东西不寻常。” 温殊仿佛没在听,笑眯眯地瞧了一眼茶楼外的街道,斜对面的墙头里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声响,隔着街道的吵杂之声也不知是何状况,“醉花楼的花船可有向外开?” “昨夜白五爷闹了一通醉花楼,醉花楼便闭了门不做生意,唯有几艘早早开出去的花船也不知如何在昨夜里竟漏了水,江岸边的花船也无一艘能出海,陈叔提着东西去瞧了瞧,说是船底给人凿了,今儿正在修船。”跑堂小二说的飞快,还是时不时一顿一顿,远远瞧着像是在报菜名。 也就是说,这会儿没船往外开。 温殊想了一想,暗猜这事儿当是展昭找人做的,只是连开在松江上的花船都能被凿了洞,这本事可不小,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心思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不甚明了。 温殊将折扇揣入怀里,面上含笑,似是不经意道:“楼空了?” “还有几人,生意总得做,只是招来的那些均挑担去了码头。”跑堂小二带着与往常无异的讨好笑容,声音却低低沉沉。 “绑了换人。”温殊头也不抬地说。 跑堂小二只管擦干净桌面,轻轻点头便扭头走,一边冲掌柜的喊:“再来一份酥油鲍螺!” 温殊瞧了一眼日头,暑气重得让人懒惫,这会儿要是能往凉爽的水里走一趟,当真是快活极了,可要是从火中走一趟那就遭罪了。他从袖子里捻出一枚铜钱,偏头朝着楼底下那草帽当扇子、坐在阴影处歇脚的老农丢去。 那农家老汉瞧一眼掉在他面前发出清脆响声的铜钱,也不做声。人声嘈杂,四处都是吆喝叫卖,来往匆匆,没人注意一枚铜钱的声响,也没注意这个苦着脸呵气的农家老汉。他只是捡起铜钱,扭了扭脖子,戴上草帽挑着担稳稳当当地朝着江边去了。这几日岳家不能下海捕鱼,他便日日往岳家送些瓜果蔬菜。 温殊眯着眼,隐隐瞧见斜对面那墙头有个粉色的虚影一闪而过,眨眼不见,如若鬼魅。他心头啧了一声,白老五怎么每每出门一趟功夫都要长进几分。 他也只是这么一想,手中又是一枚铜钱脱手而出,快极,却悄无声息。 卖烧饼的孙大娘桌案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枚铜钱,她笑吟吟地将铜钱往怀里一放,扭头看了一眼屋子里,又招了招门前排队的客人,笑道:“往左边点,可别被木柴压了身,大娘我可赔不起。” 正说着,屋里就有个汉子扛着木柴往门口卸。 排着长队的百姓纷纷往左边靠拢,人头攒攒,叫墙边挤了不少人。 温殊只瞧了一眼,见一人影抗着什么东西从墙头窜进人群,不见了踪迹,心里又是一句嘀咕,南侠展昭这燕子飞当真是身轻如燕,身上背着个人还能有如此轻灵的身法。 随即他转回头,耳畔还是那说书人道陆伯言火烧连营,便是有诸葛孔明算无遗策、智珠在握也救不回刘玄德夷陵大败,几番转折精彩纷呈,听得人眉头或舒展或紧蹙。温殊似是在细细听那说书之声,目光却随着街道上的人一直向前,恍惚那谈笑说书声中还有一个声音笔直而坚定地传达。 “展某只问温兄可信?” 展昭真是个妙人儿。 “叫白兄留于疏阁却不曾告知白兄当如何拿到消息,温兄莫不是在试探这疏阁可还在把控之中?” 明明看破说破却又装作不知,仿佛留了几分情面,话却直地叫人心尖发颤,不敢直面。 正如展昭所言,温殊比他们想象中更早知道这一串儿是指着白玉堂去的,也知道里头多半有醉花楼的手笔。 他们三人与花船定计本无须跑一趟疏阁,相比起死了一个温蝶的疏阁,松江上独自飘荡的花船更不容易泄露三人合谋的踪迹。可温殊不说半句早知的事,却道他这一计要先走疏阁。三人心知肚明温殊一是为白玉堂确认设局之人来自松江府内还是松江府外,二是为他自己弄清楚疏阁势力被渗入了多少,可还在他的把控之中。 温殊是松江府暗道下九流的扛把子,什么胡七胡八的消息都能往他耳朵里窜,甚至天南地北的消息也能知道一二,心中的小秘密自然不是区区一两个,可他不说,也说不得。 “白兄以赤诚之心交友,温兄又如何?” 温温和和、不轻不重地叩问,像是重石从山间坠落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温殊扶着茶杯,见那跑堂小二端着酥油鲍螺端上桌,又是一句低语:“展南侠带着个人往府衙去了,倒是白五爷独一人像是朝南市走。” 可若说他有心暗害白玉堂…… “照常掩护。”温殊取了筷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少年侠客数风流,行事虽事几多小心却挡不住这满松江府的耳目,不掩盖一二回头又要被当面问真心了,温殊暗自笑笑。 “先头卖油老翁从徐府后角门,那从徐府出来的小厮传了只飞鸽,瞧着是往陷空岛去的。”跑堂小二又说。 “可拦下了?”温殊眉头微蹙。 “没来得及。”跑堂小二答道。 隔了半晌,温殊瞧着楼下挑担的卖油翁从茶楼的后门拐了出来,又吃了一口那酥油鲍螺,仿佛忽的听明白跑堂小二说了什么,“若是官府有人暗中往醉花楼和码头去,你叫人把郭姑娘和那胡烈也送去官府。”他顿了顿又望着天色道,“此外,派人给徐府的徐老夫人和张府的张员外送封信,请他二人走一趟。” 他的语气不复温吞,叫跑堂小二也有些吃惊地抬起眼,又赶紧敛了神色。 温殊重重搁下筷子,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跑堂小二连忙赔笑,高声道:“客官,客官,有话好说,这酥油鲍螺不合您口味可以再换——” 茶楼里的人不明所以,只是瞧了那桌上丢着只咬了一口的一个酥油鲍螺,纷纷猜测是这点心不合那公子的口味,惹恼了他。 “富贵人家嘴刁的紧……” “就是,松江府谁人不知这儿的酥油鲍螺最是美味。” 茶楼里的人纷纷小声嘀咕起来,但很快又忘之脑后,这天南地北什么样的人都有,自然无人理会这听书半途离场的人。 温殊出了茶楼,并不往南市或者官府去,更没有回疏阁,而是径直往江岸边去了。 人影窜窜中,似有人几番打量在大太阳底下漫步的粉衣公子,而那粉衣公子嬉笑如常,恍若未觉。 他这般高调行事,若是还不能引走大部分耳目,还真是如白老五所说败了他松江一霸的名头。 过了辰时,天就越来越热,太阳猛烈地叫人热汗直流,唯有几丝江风能舒缓这股热浪。 一只白鸽扑腾着翅膀落在松江江岸边,不过一会儿芦苇荡里窜出个人来,湿淋淋的一身黑衣,身材瘦小,抓那白鸽的手却并不慢。他拆下白鸽脚上绑着的字条,瞧了一眼,神色一变。 随即他丢开白鸽,扭头瞧了一眼不远处的码头与街市,一头扎进江水中。 快及午时,醉花楼的花船修修补补总算是紧赶慢赶地弄出了两条船,可还没下水试试,有人指着天突然道:“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醉花楼不远处的后巷天空起了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巷子里有人哭喊尖叫着“走水了!” 不同于府衙公堂小小的走水,这股大火在热辣的太阳底下越烧越大,接连着烧了好几座赌坊,浓烟呛鼻,热浪冲得眼前一片模糊,不管是谁一不留神就能被大火吞没了,吓得里头的赌棍也没空捞两把桌上的银子,只管逃命。大火之中,隐隐约约听到有小孩儿的哭声。 第一个从巷子里跑出来的是个小乞儿,大概是个头矮小,这才从角落里硬生生地挤出来。 “救人啊——”那小乞儿上街就大喊,“救救我妹妹——有小孩被困在赌坊里了!有——小姑娘——来人啊——”他喊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被浓烟熏得留了一大把。 街上闹哄哄的,也没人听清小乞儿喊什么,倒是一个衙役逮住了那个小乞儿,“你、你说什么?” “救、救人——好多——好多小姑娘——赌坊——”小乞儿喉咙发干好半晌才吐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哪家赌坊?”衙役连忙问道。 “中、中间——最大的——” 那衙役面色一变,瞧了一眼醉花楼,还是将小乞儿丢下,往人群里头挤。四周提水扑火的乡亲也纷纷动起手,火势极大,百姓隐隐听到大火中有孩子的哭声、咳嗽声还有喊爹娘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谁在救火时突然回过神,喊了一句:“巧儿?是你吗巧儿!” “爹爹!爹爹你在哪儿!”大火内的哭喊声中传来了仿佛撕心裂肺的回应。 闹哄哄一团中,有人意识到大火里的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这段日子前前后后被拐子拐走的八、九岁女娃。 有女人发了疯地冲里头喊自家闺女的名字,若是没有衙役拦着,早就一头冲进火里。 官府的衙差纷纷投入指挥,更多的人拎了家里的水桶盆子接二连三地来灭火。 在烧黑烧断的墙头木檐下,终于个江湖人给自己倒了一身的水,仗着一身武艺冲进了火海。没过多久一个身材瘦小的人将一个哭得直打嗝,脸上抹得乌漆墨黑的小姑娘抱了出来,但那小姑娘却哭里头的房间里还有好些个被绑了绳子不能动弹的小姑娘。 众人哗然大惊,更是尽力灭火救人。 在人挤人的哄闹中,一个小个子的乞儿站在街角偷偷瞄着,正是先前第一个从赌坊跑出来的小乞儿。有另一个小乞儿拍了拍他的背,小声问他之前从后巷出来,可是真有妹妹被困在里头了? 小个子摇了摇头,扭头对那小乞儿犹豫道:“我只是见大火奔逃时听见小姑娘的哭声,那会儿大家都在逃命没人记得灭火救人,这才说有我妹妹。我刚来松江府没几天,哪里有什么妹妹。” 那小乞儿面露吃惊。 小个子隔了一会儿又道:“还有前几天我在后巷讨营生,被人招去,说是给我银子让我到处传话,说陷空岛一个叫白玉堂的人在醉花楼胡作非为、乱伤人命,还和一个叫温殊的人拿松江府人命作赌什么的。” “你是说白五爷——谁叫你到处传话?”小乞儿震惊道。 “就是那个关了好多小姑娘的赌坊东家吧,他们外院叫我去的,说给我吃的。”小个子小声说。 他们声音虽小,但挤在边上的人不少,渐渐地在嘈杂声中这几句话越传越远。 滚滚浓烟上天,便是远在松江府南市也能瞧见。 在摇摇指着浓烟说话的人群中,一人一刀,背道而行。他仿佛不知远处的浓烟大火,神色平静得近乎冰冷,叫人能从他的眸子里看到刀光剑影和血光冲天,冰冰冷冷的煞气叫人从骨子里发寒。 耳边仿佛有人低语:“……据说昨夜白五爷大闹醉花楼是因为醉花楼背后的东家拐卖女童……” “……是啊……被白五爷查到了,昨日是上门要人……”人群里有人应声。 “……那些人不想被抓故意陷害白五爷,说是他在松江府杀人放火……” “这么说前几日……” 他凝着神,进了鱼龙混杂的街道,目光从那些面上带笑的牙婆妇人身上略过,右手拇指顶开了长刀的刀鞘。 而府衙公堂之上,两盆水泼醒了两个人。 堂上林知府将惊堂木往桌上一拍。 齐桦猛地清醒,第一眼瞧见的是被捆着手脚的赌坊许老八,紧接这是坐在桌案那头的林知府,四周没有一个衙役,只有抱着剑气定神闲的展昭。他的惊色只不过从眼底一闪而过,神色又冷淡了下来,对着林知府皱眉道:“林大人,草民有冤,不知为何林大人任由一个江湖草莽闯入民宅,还将草民捆绑于此。” 展昭闻言只是挑起了眉梢,并不出言。 不等回话,一个衙役从外头跑了进来,口道:“林大人,醉花楼名下赌坊困有数十名年龄不过十岁的女童,正是前些日子报案丢了的孩子。火势太大,除了一个女童,其余皆还未能救出。” 齐桦一愣。 被泼了冷水还没缓过劲的老八也是一愣。 “齐桦,有人状告你伙同许老八拐卖女童,你可认罪?”林知府沉着脸道。 齐桦猛地扭头看向展昭,却见展昭微微一笑,仿佛置身事外。齐桦想也不想便朝着林知府跪拜下去,“荒唐!一派胡言,林大人,草民根本不知什么女童拐卖,更别说……” “胡说!”不等他说完,一个小姑娘从外头那衙役身后钻了出来,脸上还有几分乌黑,就连头发、衣服也被烧焦了些许,正是被人救出祸害的女童。她有些怕怕地缩在那个衙役身后,口中却道:“我明明看见你将好几位姐姐带走了,还说其余人都、都卖掉。” 闻言林知府面露阴霾,笔直地朝齐桦的脸丢下一本书。 “你既然不知,那赌坊账本对账时签字画押者为何是你?总不是本官诬陷于你罢。接连数月,从你醉花楼卖出多少名女童,竟是如此丧心病狂——” 齐桦盯着落在他跟前的书,书页上所签的名字,与他的字迹无二,但绝非他所写,醉花楼哪有什么账本需要他对账签字画押;还有赌坊的女童…… 他缓缓望向展昭,面上闪过青白,紧接着是赤红,扭头对着林知府又是一拜,口中仿佛压抑着含冤之怒,“林大人,草民不知这账本为何物,只知孩童之言焉能作数;且世上有的是擅长模仿字迹之人,先头草民昏迷不醒,叫人趁机做出这等事也不无可能。” 林知府眼底微微一闪。 “照你之意,这账本是有人造假诬陷于你?” “你倒不如就此直言就是白爷诬陷于你。”同时响起的还有公堂外的一个声音,几许狂肆傲慢、几许冷嘲热讽,还有几许戏谑调侃。 “老五,他可这不就是指着你鼻子骂你么,松江府还有谁不知你文武双全,模仿字迹不过区区小事。”另一道声音紧随而来。 “五弟莫听此人花言巧语,能拐卖起幼童这等丧尽天良之人所言,说到底不过是为脱罪而胡言罢了。” 公堂内之人皆是抬眼望去,齐桦一直冷淡的面容登时色变。午时的日头下,府衙大门顶上或蹲或站着三人,其左面黄肌瘦、形如病夫,其右黄金面皮、长得高大细条身躯,而中间之人抱着把长刀,穿着一身粉衣,眉梢一挑风流多,眼含半抹潇洒意,少年华美、器宇不凡、锋芒毕露。 ※※※※※※※※※※※※※※※※※※※※ 双更大神速速降临我身!!! =3=十一点我来了~ 让我看到你们渴望明日更新的双手=3= 话说白玉堂与展昭要是弄虚作假起来还真的叫人百口莫辩【摸下巴】 所以世间善恶,有时候并不在于刀是否锋利,而是在握刀人的意图吧 第二五回 穷折变,真假虚实难分辨 夜色将近, 夕阳半堕霞似血,云雾半掩月如钩。 江头风潮中,有个声音懒懒散散地喊道:“白老五你是不是诓我呢。这院里的酒该不会早叫你挖干净了吧。” “白爷只说你随便挖一坛,你自个儿挖不到还能怪爷?” 白玉堂靠坐在院落里的一棵大树上, 头也不回地说。 “白兄当真不提醒一句温兄,酒就在这棵树下?”展昭背着白玉堂坐在反面的树枝上,温声笑道。 “你若是想提示, 随口一句便是,何必问爷。”白玉堂背靠树干,闭着眼一脸惬意。 “白兄指不定是要留着树下的好酒请展某的,展某怎能将白兄的好意拱手相让。”展昭瞧了一眼还在院子里东走西顾的温殊, 径自轻笑道。 白玉堂偏过头, 却是瞧不见坐在背后还隔了树干的展昭的。 他眯起眼,似是不经意地说道:“以展南侠的为人,竟是对温老六故意纵火围困几个女童进而达成目的一事毫无芥蒂, 着实让白五疑惑。” 天色更暗了些, 映照得展昭的面容有的晦涩不明。 白日里,因白玉堂与二位义兄出面,以及紧随而来的老潘冲入府衙急匆匆一句:“回林大人, 醉花楼花船带人上陷空岛意欲行凶,残害无辜, 人赃并获, 已全部拿下!另有卢员外送来一位唤作许四的男子, 实为醉花楼内应, 连月来于陷空岛暗中盯梢,已招供乃是徐家表少爷齐桦指使。”案子就此了结。 展昭与白玉堂都不曾想过一句指认竟是顺利结案了。 那齐桦全然不顾老潘所言,只是冷淡的面色在瞧见白玉堂与蒋平、韩彰二人同行时终于露出了满目惊色。 “……竟是满盘皆输,若是如此……”齐桦仿佛不经意间低喃自语了一句,到展昭回头细听却没了声响。 再随后本是算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将白玉堂拖下水的齐桦仿佛忽的没了兴致,再无半分狡辩的意图,哪怕白玉堂出言挑衅也是不为所动。在这公堂之上齐桦竟是和先头在徐府一般坦诚起来,之前几番做戏虚实难辨像是公堂众人的南柯一梦,他就差没在面上写上他就是设局暗害白玉堂、搅得松江府连死几个无辜百姓之人了。 林知府大怒,拍案欲审齐桦。 齐桦却不理会,只是在三人走进公堂时,将目光从白玉堂的右侧移动到左侧。 右侧那人黄金面皮、面上微须,长得高大却是细条身躯,是他所见过的彻地鼠韩彰,也曾被他囚禁于松江府南市半月,也算得上熟识了。白玉堂能找到韩彰,齐桦并不意外。 他不可能将韩彰藏于与他相关的任何地方,无论是醉花楼还是赌坊,又或是徐府,自然也不可能是陷空岛,这都是容易坏事的窝藏点;齐桦自然也考虑毫无关联的地方,否则可看不住一个五鼠中武艺排第二的彻地鼠。将韩彰藏于南市一来鱼龙混杂,拐子偷儿逃犯这等下九流最卑劣最叫人瞧不起的人比比皆是,谁也不会管一个牙婆手上的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什么身份;二来常人也确实想不到南市多条脉络不被疏阁掌控反倒在他手中。 白玉堂能猜到,怕是因为那两个进了大牢的牙婆曾言见过韩彰。到底是时间问题,不过比齐桦想象中更快了一些,竟还是敢在下手灭口之前给寻到了。 齐桦的眸光冷淡又深沉,却并不与白玉堂的目光直接接触。 相比起设局前连月来的调查,从旁窥探,当真接触到的白玉堂比传言中那个心高气傲、行事刻毒、喜怒无常、聪慧过人的锦毛鼠还要叫人觉得触不见底。到底是小觑了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便是几番出言激将竟也逼不得他这等性急之人怒而拔刀。 他心中喟叹。 而与这无声叹息相反的是,他冷淡且毫不犹豫地错开白玉堂的视线,望向了左侧面黄肌瘦、形如病夫的人身上。 此人与齐桦素未谋面,但齐桦也是一眼瞧出这便是翻江鼠蒋平,本应缠绵病榻不得起身,这会儿却出现于此。他竟不知何时蒋平已经全然恢复,闵秀秀不愧是药王之女,药材送到不过三日,便能妙手回春。 “这几日传消息且与人交际之人并不是阿四,而是蒋四爷罢。”齐桦笃定道,“想来今日飞往陷空岛的飞鸽也被蒋四爷拦下了。” 连日来陷空岛传递的消息都与往常无异,他派人上岛也到阿四盯着陷空岛,病榻上的蒋平依旧未醒,这才叫他放松了警惕。阿四其人与蒋四爷一般身材瘦小,若是穿上夜行服再蒙上面谁也辨不出谁是谁,这会儿蒋平生龙活虎,阿四却被逼招供,期间如何都不需要他细想就能得出结论来。 蒋平呵笑一声,“不错。”语气凉飕飕的,更是偏头瞧了一眼公堂上的展昭,意味溢于言表。 前日晚上正是渡江而来的展昭逮住了盯梢的许四,未免泄露踪迹、打草惊蛇,提了一句暗中换人。而后蒋平醒来,得知许四身形瘦小,顾不得大病初愈,便亲自替了人。而后传递消息也是蒋平了。 而昨夜里展昭再入陷空岛,卢方夫妇得知卢珍无恙,与蒋平商议出岛助白玉堂一臂之力。那时岛上无船,除了凭借独龙桥来回的展昭,也只有水下功夫极好,能凭一身气力游过松江的蒋平能出岛。 后半夜蒋平登岸之时恰巧遇上到处凿船底的阿林,听闻乃是展昭暗托,便出手将几艘在松江中游荡的花船船底一块儿凿了。 这才应了今日一早醉花楼无船出海一事。 “据闻蒋四爷机巧伶变、足智多谋,果然名不虚传。”齐桦仿佛真心赞了一句,他当真没有怀疑过阿四已经被蒋平替换一事,可见蒋平此人厉害之处。 这也是此局引温殊离去后,率先对蒋平下手之因。 头几个月若是蒋平神志清醒,定然早被察觉端倪,更不可能到了今日白玉堂被逼上公堂的境地。 蒋平神色不变,心里头想的却是若当真足智多谋也不至于陷入此局,又是病又是伤,还被绑走一人,老五更是挨了大哥一掌,兄弟都差点做不成了,大哥如今心里还愧疚的很。这么一想,他又瞧了立于公堂一侧、从头到尾都不做声的展昭一眼。 大哥虽弄不清展昭在其中到底起了多大的能耐,但话说的实在,此番当真是欠了南侠展昭一个好大的情面。 蒋平更是瞧的明白,这其中展昭可不是当了两回传话筒、救了个卢珍而已。做局之人高明,近乎算无遗策,这局做不成,陷空岛除了老三外无一伤亡都多亏展昭。 以后莫说展昭有求于他们,便是一日展昭遭天下人口诛笔伐,蒋平也自认当记得今日恩情,与展昭同道。不然蒋平当真瞧不起自己这条命了。 蒋平的神色齐桦自然看得分明。 到底是算漏了一个南侠展昭,这一日齐桦不知在心里这般叹了多少次了。 他转过身朝着紧蹙眉头、正欲拍下惊堂木的林知府一抖衣袍,就地跪下,神色坦然冷淡,目光仿佛是冰冷的寂静深渊,又仿佛空无一物。 “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还有话说。”林知府最终没有重重落下惊堂木,而是紧紧注视着这个年轻孱弱的公子哥,开口道。 “草民齐桦认罪。”齐桦眉梢都不动一下。 “拐卖女童可是你令人所为?”林知府说。 “是。”齐桦回道,“草民以醉花楼、赌坊以及南市盘踞人脉,于四个月钱拐卖女童,谋取私利。” “大胆刁民!”林知府怒道。 他抓着惊堂木的手一抖、一紧,口中不慢:“借醉花楼花船上陷空岛行凶,可是受你指使?” “是。”齐桦答得干脆利落,也不回头看身后正眯着眼睛打量他的白玉堂,嘴角一笑,下一句一脱口便是惊雷之语,“此事乃草民刻意针对陷空岛白玉堂,其中原因自是嫉恨白玉堂区区江湖草莽也敢称若是下场定有文曲状元之才,枉叫天下书生读尽十年书。” 林知府皱起眉头。 展昭则是瞧了神色不变的白玉堂一眼,这猖狂之语若真是出自白玉堂之口,怕是也只是对朝廷的藐视,不过白玉堂文武双全确实有这般猖狂的本事。 但齐桦若只是为这等原因,就要残害人命…… 齐桦却不理会他人心中是何想法,“近日松江府的几起案子自然亦是草民所为,而后栽赃嫁祸,祸水东引陷空,以解草民心头之恨。” 林知府眼底一凛,儒雅的面容上也染上了几分肃杀,“哪几起案子?”他这话是明知故问了,只是他没想到齐桦竟是主动提起这几起案子。 “徐家表弟病死,实乃草民觊觎徐家家底,买通府内坐诊大夫,叫他们声称徐家表弟无可医治,再托人寻了个师婆,叫她以做法的名头拖延时间,将他发病生生拖死。我就是那买通人的粉衣公子。”齐桦面不改色,仿佛口中说的并非大奸大恶之事,唇角还带上些许冷淡的笑意。 他本就住于徐府,买通几个大夫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公堂后有东西碎落在地。 “那张家公子——!”林知府气急道。 “张家公子许诺杏儿会为其赎身,杏儿满心期许,可他却转眼要迎娶什么苏家小姐。不仅如此,他几番与杏儿暗中见面,不肯断了联系。一个负心人却闹得醉花楼的花魁缠绵病榻,草民便在他成婚前一日来见杏儿时,于点心中下毒,第二日毒发自然暴毙。”齐桦轻笑,言辞中平淡定人生死的恶意叫人胆寒,“至于苏家小姐,草民以张家公子的名义于他二人成婚前一日同样送了一分点心到苏府,想来她是吃了。” “你个畜生!”公堂之后有人扑了出来,正是涕泗横流的张员外,只是没等他抓住齐桦,就被公堂后冲出来的两个衙役拦住了。 “那可是你亲表弟!”徐老夫人亦是发着颤从公堂后走了出来,字字顿顿都在发抖,“你怎能忍心!” “一个病秧子,却叫你关怀备至,我读书再多想来也无用。”齐桦只在二人冲出来时面上闪过异色,但口中却冷淡恶毒至极。 “哦对了还有八字相冲,张苏两家婚事是我请人一手促成,李媒婆初来乍到一无所知,便叫许媒婆介绍了百家求却八字相冲的苏家小姐,又让许媒婆暗中换掉了张家公子的生辰八字。”齐桦这么一说,展昭忽的想起那日在张府门口大喊八字相冲的另一个媒婆,好似就姓许,若是展昭记得不错,赌坊老八姓许,岛上的内应之人也性许——这都是齐桦手底下的人。 齐桦终究被带入大牢,而徐老夫人与张员外再公堂之上咽不住心头之痛,俱是痛哭出声。 松江府几起案子就此了结,府衙救火的衙役回报后巷赌坊里被困的小姑娘皆已救出,毫发无伤;不知何人送来府衙的郭姑娘与郭老儿团聚,白玉堂问清同样被送来的胡烈,绑走郭姑娘乃是他为讨好白玉堂而打的主意,非白玉堂所指使。 当着众人的面,白玉堂断了胡烈一臂。 松江府欢声笑语,仿佛又恢复了平静,皆大欢喜。 唯有…… 展昭的目光从天上月色到院落里到处挖酒的温殊,唯有温蝶之死无法解释。 “展某去后巷赌坊看过,整条巷子都着了大火,烧的只剩下断壁残垣,可醉花楼名下的赌坊后通松江,除了毁了写瓦片,竟是保留完善。”展昭在沉寂与江潮风声中终于答起白玉堂搁下的问题,“蒋四爷曾言当时到醉花楼附近暗查却发现赌坊起火,又闻其中困有女童,从松江进了赌坊,却见屋内无火,温兄就在其中,数十位女童亦是各有一人保护。蒋四爷救出的第一个小姑娘则是温兄手底下安排的小乞儿,并非被拐卖的女童。” 白玉堂只是听展昭说,并不发言。 “温兄早就将女童性命安全谋划其中,当初引她们去后巷赌坊也是等火灭后由官府救出,并无让那些孩子涉入险境。”展昭虽未听温殊解释,却能想通一二。 那些女童当是与卢珍一块儿被温殊救回,为叫齐桦认罪,温殊才叫人偷偷领着小姑娘们进了赌坊,又烧起一把大火。 “且展某还有一猜测。” 白玉堂扬起眉梢,“愿闻其详。” 展昭轻声笑笑,“身为松江一霸的温爷怕是不愿以那数十位女童的救命恩人自居,这才设局将功劳让给了官府,还能顺带卖白兄一声好。” 白玉堂嗤笑一句:“温老六心里头花花肠子是不少。” “再说,人证是温兄做的局,物证也是展某与白兄合计所造的伪证。真算起来,展某也算不得正人君子,又如何能大言不惭道温兄有错。”展昭温温和和地说。 那账本是白玉堂假造的,展昭知道,白玉堂知道,那齐桦心里头明白,便是林知府也是由展昭先打过了招呼,门儿清。他们一众做了个局,想要诈那齐桦一回,只是齐桦狡猾,心思缜密,几番做戏竟是半点不漏端倪。 “到底是没蒙了他。”白玉堂眯起眼,声线分明是不冷不热,却又在清冷的夏夜里透出难言的意味来。 尽管案子了结,白玉堂心里头这气却是半点不顺。 明知账本是假的,人证是给他的圈套,齐桦却一副索然无味到此为止的模样,每个案子都讲得清清楚楚,可偏偏生出一种草草结案的感觉,叫白玉堂气闷。 那齐桦分明是拿另一套说辞搪塞他们,叫他们刚刚摸到了门,又亲手将门砸个粉碎,好叫他们不能顺藤摸瓜查下去。 要说疑点,他们也能随手指出几个。 张家公子分明是积毒而死,可见蓄谋已久;温蝶缘何跳楼自杀也无从解释;才来松江府半年的齐桦是如何成为醉花楼的幕后东家,甚至将南市里头的下九流收拢掌控中…… 有些疑点问了,齐桦只会说无凭无证;有些疑点,齐桦可道是与己无关;还有些齐桦定然是闭嘴不言。 二人于徐府曾以陷空岛与白玉堂的状况假言蒙出齐桦并非掌控了全局。甚至可以说齐桦消息滞后,并不如他们想象中那般智珠在握,反而好似有些状况外,才会轻而易举地被二人抓住。因而他二人决意用假账本诈他一回,好叫他狡辩之时露出马脚。 不曾想最后齐桦竟是一口咬下罪状,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白玉堂瞧着那温殊在院落里走来走去,月色下那粉色衣衫竟是有些晃眼,他忽的问了展昭一句:“温老六昨夜可是与你说了什么?” 展昭一愣,就见白玉堂轻身跳到了他侧面的树枝上,对上了他的视线。 齐桦在温殊眼皮子底下还能顺畅行事,若说他没有推波助澜,白玉堂不信。 展昭还未来得及作答,就听树下一句:“你二人凑这么近,该不会是偷偷商议去吃独食,不与温某分享一坛好酒罢。” 温殊仰着头望着树上的二人,眉宇间尽是风光霁月。 白玉堂轻呵了一声,随手往温殊的脑门上砸了什么东西。 温殊下意识地一步跳开,月光下一枚银裸子掉在地上,滚了几圈,他正欲开口调笑一句“白老五你打发叫花子吗?” 展昭忽的面色一变,一把抓住白玉堂的手腕,他手指上是挂着一个钱袋子,那银裸子显然是从那钱袋子里顺手捡出来的。 “白兄?” 白玉堂眼前微晃,紧接着仿佛天地旋转。 远远地,一个小个子正跑了过来,口中一边喊道:“五爷,官府来了消息道那齐桦在府衙大牢里自尽了!”正是大半个月前他从天昌镇叫送来松江府的乞儿阿昌。白玉堂路上捡了个乞儿就是想从暗道上查查谁在给陷空岛下绊子、截草药,没想到最后竟成了他在松江府的唯一耳目,最初他是想让那自称庞安的泥球来,却因那泥球身份不明换了人。 白玉堂的脑子里闪过许多,有阿昌的那句话,有他因飞蝗石不在身上而顺手从展昭那儿顺来的钱袋子,有展昭朝他伸来的手和那遥远又模糊的声音,有齐桦几番瞧着展昭仿佛一脸可惜,有牢里黄师婆所言的曾有一人自称彻地鼠韩彰与粉衣公子同行,然而他二哥说过并未见过什么黄师婆……还有六年前温殊领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与他玩笑年纪二人只差两三岁不如结个亲,叫白玉堂以后称他兄长,而后才有白玉堂那句戏称瘟鼠老六,温殊要尊先来后到只能排个六弟…… 温蝶被温殊捡来时也只有八、九岁。 天地仿佛在摇晃,紧接着一片漆黑。 与齐桦同行的还有一人,齐桦只是个执行者、一个棋子,便是认罪自尽也是为了掩盖真相,而那个最终没有露面的人才是上真正的设局者。 “白兄!?” 展昭一把攥紧白玉堂的手腕,而树下的温殊与阿昌只见两人双双从树上一头栽下来。 <错·陷空九流·结> ※※※※※※※※※※※※※※※※※※※※ 未来某一天,白五爷表示,他怎么也想不到,二人第一次相拥竟然是从一棵树上一头栽下来。 阿洛无辜脸:生活真美妙啊,有这么多意外,对吧五爷。 白五爷:他为什么还没处理掉那个钱袋子。 阿洛:人家为你的事来回奔波,几日不歇息,难得吃个饼都要和你分享一半,哪来的时间处理? 展昭:真的不是阿洛姑娘忘记了吗? 阿洛无辜脸:怎么会呢。 诶嘿嘿嘿,终于完结了第二卷,磨死我了艾玛,当然主线依旧隐藏其中尚未结束。 第三卷又要开始大杀四方了【咦?黑人???】 下卷预告:迷·红颜倾城 阿洛:白五爷,您的红颜知己风流债要藏不住了~ 第一回 百花潮,红袖满楼与君倾 景祐四年二月。 秦淮河畔、江南华苑, 笙歌燕舞夜不眠,烟花灯火久不休。 衣着鲜亮的公子哥手里搂着皎若秋色、明眸皓齿的韶龄女子,相互间谈笑风生、语气不乏指点江山之势。有官家子弟说那拓跋小儿李元昊占据大宋多州、秃发改姓自称嵬名曩霄,又立年号、制文字, 可谓是狼子野心;有商客说前两年任苏州知州办的府学不错,可惜那位大人去年又被贬出东京了;还有要下场参与科举的书生说官家命人刊定窄韵十三处,又对《景德韵略》再加刊定, 京里传来消息官家是打算是要改其名为《礼部韵略》颁布了。 天下大事在人言中口口相传,说朝堂党派争斗、说西北怕是将要不太平、说庞太师是佞臣奸相……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两盏酒下肚谁都敢肆意言语。 这些话美人儿似懂非懂的听,公子们有意显摆, 自然没有在金主面前不识趣。 还有些来来往往的江湖侠客, 手里不是提刀就是提剑,其中浪荡些的游侠儿可能头戴斗笠、衣衫褴褛,放浪形骸之外;大门派出身的江湖人则是穿着规整, 仿佛是高门子弟;其中还有穿着打扮极为利索, 风沙扑面苍老容颜的女侠客。 在侠客口中少有天下政事朝堂纷争也无关宅院内外的闲言碎语,多是江湖趣事、路上见闻,在这大江南北, 行走江湖、浪迹天涯令他们多是喝不完的酒、讲不完的故事。 像是几月前西北的马贼头子骑在马上还叫人一刀断了头,血溅一地, 干脆利落, 可谁也没瞧见是谁干的;像是路上遇上个算命先生, 瞧着温文儒雅也不会武功, 却是个鬼见愁,小孩儿喉中卡了异物眼见着要死了,他一刀取之,眼睛不眨手不抖,比侠客下手还狠,再动手缝上敷上药包扎,那小孩儿喉咙都叫人割开了后来还能活蹦乱跳,若不是瞧着年轻还道是十多年前赫赫有名的鬼医再出世行医;像是前些日子在扬州遇上的病书生被关进大牢,只因他路过铁匠铺时说了句那铁匠有血光之灾,结果当天晚上那铁匠就死了…… 三三两两侠客聚在一起的时候还会吃酒论英雄。 比如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竟是有大半门派中的弟子纷纷现身扬州,大有擂台比武,决出武林盟主之意;比如华亭双侠连着剿了几个江浙一带的匪窟,名声大噪;比如两月前竟有江湖新秀初生牛犊、出言不逊,妄想一战北侠,结果北侠压根没出面;比如南侠两年来游走各地,一匹马儿跑得快,尽是不少人都有了一面之缘;比如相比起到处跑的南侠,陷空五鼠竟是有一年半载不曾出面,尤其是那十七八岁就素有威名的锦毛鼠竟仿佛销声匿迹了般,要不是陷空岛的生意照做,一切正常还以为五鼠发生了什么大事…… 当然秦淮河上更多的是与美人儿你侬我侬的调笑,是美人儿伴着琴声、琵琶声温温软软、高高低低的吟唱。 坐着花船的公子从秦淮岸边停泊下船时,隐隐听见楼里传来姑娘的嬉笑声,还有几句念词笑语:“……情不情,红袖满楼与君倾……簪花弄影……” “霓裳添酒花骨尽……” 那公子听了一段暗笑这是哪的穷酸书生做的歪词,破烂玩意儿,想来是胸中无点墨,字词拼拼凑凑来的罢,他这么一想,脚下却不停,搂着美人儿扭头走了。而楼上有呢喃软语、似水如歌不知屋外人所想只是嬉笑不断,口道:“公子这词奴家可唱不来,连个调儿都无,平仄不通,当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你要唱那些陈词滥调,就莫要寻爷,外头有的是,花几两银子自能买得到。”屋内另一人闻言轻笑了一声,似是漫不经心的调笑,又仿佛冷淡至极的敷衍,隔着墙院都觉得那嗓音叫人着迷。 “奴家可就念着公子做一词呢,怎能向外头要,外头那些哪里能跟公子爷比,说的奴家竟是不识好歹了。”姑娘立即娇笑,不生半点恼意。 那人闻言似是翻身坐起,尾音轻挑,“你当爷奉旨填词的柳七?” “这可就冤大了,奴家分明是倾慕公子才学。公子再这般说,奴家这脸都要羞到地下去了。”姑娘连笑道,笑声里有自有千娇百媚的风情。 可她话这般说,还是止不住屋内那人起身向外走。 “这么晚了,公子可是要出去?”那娇媚的嗓音随着人影似是走近了些。 灯火浮影下,那人微微偏头,目光略过那韶龄女子朝他伸出的手臂。朦朦胧胧的柔光中,手腕细致、肤若凝脂,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同那外披的薄纱衣衫一般撩人心弦。可他却目光不冷不热,眸中晃过的光显得他更加华美不凡,眉宇间尽是风流不羁。 他终于在阴影与灯火的缝隙里,挑起一个笑容来。 潇洒又锐利,轻狂又邪气。 苏千千在这样的笑容和那张凑近时在灯火里露出的英俊面庞中,仿佛能听见自己骤然屏住的呼吸和砰然跳动的心声,还有漫天烟花都在绽放,而一个形容面前人的字词都再说不出。 “你还管爷往哪儿去?” 耳畔只落下不冷不热的声音,还有那猝然贴近又倏尔走远的温热气息,叫苏千千挂着耳坠的耳垂蓦然一热,心里却莫名紧了几分,半是发烫半是慌张。 而那颀长的身形已经往外头的走廊上过了两步,如墨般顺滑的青丝随意地披散着,只在脑后梳了一半,扎起一小段,绑着一根月白色的发带;流云纹的长袍衣袂精致又好看,衬得那人越发又公子哥的贵气。 苏千千忍不住就捧了捧小心肝,只觉得跳得紧。 连背影都好看。 公子自称姓白,名却不愿说。 听院里的洗衣丫鬟打听说,白公子大约大半年前与一个伴当小厮来了江宁府,一出手就是一座宅院,挂上了白府的牌匾,买了几个丫鬟,像是要长住。白府内做主只有这位白公子,高堂不在身旁,家中似是无人管束,且据说白公子自小身体就不好,这几日在家里闹了不快,才被家里送来江宁府养病的。 好些人暗暗猜测这白公子许是陷入内宅争斗,当然这都是些碎嘴的妇人言语,难说真假。 倒是有人道曾见过初来江宁府那几日的白公子,那面色苍白的很,一看就是生了一场大病,瘦的都快脱了形,站在风中都让人觉得轻飘飘的。再加上白公子个头高,孤身一人往哪儿站都觉得他下刻是要羽化登仙而去。 苏千千是没见过的,可如今的白公子也瘦的很,还时常拎着个小酒壶,装的尽是药酒,吃食上也挑剔的很,要么被小厮提醒不能吃,要么他自个儿不爱吃,想想那时瘦得脱形的他该是多叫人心疼。苏千千微蹙着眉,稍稍一想,便觉得一颗扑通扑通的心都捻起来隐隐作痛了一般。 不过这位打扮文气、身着锦衣的华美公子哥非但不显得羸弱,眉宇间反倒总是若有若无地透着一股子文生公子鲜有的锐气,显得有些凌冽,就仿佛一把干净锋利的长刀。 许是因为他不出二十的年轻,从唇畔到眼角都扬着轻狂又不羁的弧度,明明不是什么好脾气,却当真吸引人得紧。苏千千有时候心里偷偷想,若是叫白公子手提长刀,再牵白马,定是如李太白所言“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最是英俊潇洒。 可惜苏千千知晓白公子不玩弄刀剑,别说刀剑,他那右手据说前两年受了伤,如今连笔杆子都提不稳当,给她写首歪词字也是七扭八拐,跟六七岁的孩童所写似得,一点不像是这般英俊人物会写的字。真刀真剑往往重的很,苏千千想来白公子是不会去折腾自己的。 不过这都没什么干系,白公子出手阔绰,一瞧就知非富即贵,除却才华与相貌,光是这点就能楼上楼下的女子大半为其驻足,笑颜相迎,望能入了他的眼。 比如他这推门而出,就能在楼梯上见着的含笑姑娘。 瞧着那娇俏地站在楼梯上,眉目如画、风姿绰约却对着走过的白公子一笑温婉的含笑,苏千千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又见白公子停下脚步与含笑展眉轻言了两句,引得含笑弯起眼几分欢愉,面上更是两朵红云,苏千千暗恨一句人老珠黄还搔首弄姿,平日里明明清高的很。 虽这般想,苏千千却并不上前插话,更别说想让白公子陪她而不是含笑了。 白公子是何脾气她最近琢磨出了几分,万万要不得别人替他做主的。若是自以为是擅作主张,他那目光能跟刀子一般剜开血肉,又疼又难堪,叫人避无可避。 苏千千先头那般克制不住问一句已经是逾越了。 “千千姑娘?”洗衣丫鬟抱着洗净的衣物上了楼,正遇上门口站着的苏千千。 苏千千摆摆手让那丫鬟进屋去,自己则瞥过那几件叠的整齐的衣衫。都是旧衫了,她心道。 苏千千连着好几日讨好白公子,除了对白公子俊秀不凡的相貌一见倾心外,还有心从手头宽松、锦衣玉食的白公子手中弄些银两来。若能叫白公子出言给自己添几身衣衫,买些金钗玉镯那才是真的再好不过,她们这些红尘浪涛中飘摇无依的风尘女子哪个不想傍个大爷,指不定有一日被赎身买回去成了良妾。 可这白公子脾性有几分无常,弄得苏千千几番心惊肉跳,前一瞬还轻笑作词,后一刻就能翻脸无情,有时三天两头地来,有时好几日不见踪影。她生怕白公子以为她只是觊觎钱财,掉头走了就见不着了。 这般引人注目的公子,苏千千到底还是有几分动了心。 苏千千眉头微蹙,见那本打算望楼外走的白公子竟然就这样倚着栏杆,与含笑说起话来。而含笑抿唇带笑望着白公子,仿佛满心满意都是眼前人,花式繁杂的步摇上垂着的珠子轻轻摇晃,令人心尖微颤。还有四周好些姑娘若有若无地拿视线暗中打量着白公子,仿佛是在考虑要不要凑上前去。 苏千千心中更是烦闷,她自是知晓哪些目光会叫男子心动。 过几日就是二月十二,一年一度的百花潮就快到了。 花朝之日乃游春出行、踏青赏花的日子,江宁府大户人家的闺秀在精心准备,从绫罗绸缎到发钗佩环无一不是细细考究,只求在这江宁府百花潮中一枝独秀。过了这百花潮,可是各家商议婚嫁之事的大好时机,才名远扬的自然是百家求,没什么名头的能在百花潮里露个脸叫各家夫人瞧瞧也是心中有底。 草长莺飞,一缕春风吹得各家姑娘乱了心,心思也攀着春意起来了。 便是这风尘之地的女子也有几分期许,每隔三年,江宁府百花潮这日但凡青楼娼馆都要百花争艳斗一番,叫人在眼花缭乱中投一位花魁出来。虽说有几分哗众取宠之意,但恩客欢喜的很,且花魁乃百花之首,既代表着才艺双绝、一貌倾城,又代表着身价攀升。 三年前,得了花魁的正是风姿绰约的含笑。 然而她觉得如今的含笑年近二十,是个老姑娘了,自然比不得年轻貌美的小姑娘那一脸天然的笑靥,只能拿温婉气质掩饰。仗着年轻,来江宁府不过两年的苏千千可从不将含笑放在眼里,对那花魁之名亦是志在必得。 可苏千千没想到,含笑竟也打上了白公子的主意。 不过白公子形容秀美,家境优渥,显然又是个有才华的……苏千千想了想那平仄不通的词,对这一点又有些犹豫,弄不清白公子是在藏拙还是真的就虚有其表,但不管如何,都是个值得傍身的大爷,含笑自然不会放过这一良机。 苏千千转念又想含笑故作温婉的模样,白公子却与她言笑不绝,暗自揣摩难不成白公子其实是心仪温柔性子的? 正这般想着,苏千千发觉倚着栏杆的白公子忽的直起了身,锐利又笔直的目光往楼下望去,像一把刀直捅到底,又像一支箭惊射而出。 苏千千忍不住往白公子的位子走了几步,想知道白公子瞧见了什么叫他露出这般神色的事,竟像是从未有过的上心。 苏千千顺着白公子的目光,往下望,可以瞧见这楼的正门外街道,这会儿正有一个年轻男子停驻。 他身着蓝衫,干干净净的手提着一把黑沉沉的剑,瞧着不似文生公子而是江湖上的侠客;他的面容沉静温和又添几分侠气,样貌清秀轩昂仿佛谦谦君子,让人霎时想到质地细腻的温玉,不由得心中一软,目光却再也收不回;而他的黑发一丝不苟地束起,嘴角带着斯斯文文地笑意,正看着……若不是他正看着,谁也不能注意他身旁站着的那位韶龄女子。 苏千千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心口,仿佛那儿差点就没东西了,而目光竟是几乎黏在那个年轻男子身上,甚至有些莫名羡慕那人正望着的、轻声说话的韶龄女子。 似乎察觉到近如实质的视线,那个年轻男子偏过头,眉间还有未曾褪去的迷惑。 不偏不倚的,他正对上了白公子的目光。 万家灯火中,那双墨眸清润却似深潭,坦荡却不能探底,徒有几点碎光。 白公子身旁的含笑仿佛也察觉到白公子出神地凝视,忍不住轻声问道:“白公子认识那位公子?” 白公子沉默了须臾,瞧着那人剑穗微晃,似要转过身来。 他唇边抚开一个玩味的笑容,也不与含笑再谈笑,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苏千千的屋子直进。他的从苏千千身旁错过,衣袍一角掀起了一个利落的弧度。而苏千千同含笑立于原地好一阵恍惚,隐约听见白公子的声音轻飘飘地随之落在风里。 “不,只不过是萍水之交。” ※※※※※※※※※※※※※※※※※※※※ 嗯,萍水之交。 咳,这个时间还是在楔子之前,就怕你们看错。 所以说,展昭会说出萍水之交是有原因的。 白五爷自己的锅自己背。 叫你胡言乱语,一定轮回报给你。 看见有姑娘说前卷最后看不懂? 最近没来得及回复评论,那什么中毒是展昭身上的钱袋子里的银子有剧毒还记得吗?第一个案子里的,但是展昭一直没时间处理,结果被身上正巧没飞蝗石的白五爷又一次顺手摸去了,还拿银裸子丢温殊。 其次关于温殊,他确实有所隐瞒,但并无意害五爷,甚至全意相助。 至于他到底有何问题,我只能提示一句文中之语:温蝶被温殊捡回来的时候,也是八、九岁的年纪。 _(:3」∠)_我咋觉得我大长线剧情给剧透了呢。 嘛不论如何,就是白玉堂想明白了这事儿没完,就对了。 哎呀新的一卷开始了。 本章仿佛信息量也挺大? 第二回 拾贰叁,藿藜小道草浅浅 展昭在门口怔了一瞬。 “展大哥?”身后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 展昭转回剑穗, 另一手牵着那匹高头大马,扭头看了一眼那女子。四周吵吵嚷嚷几乎辨不清她的声音,但她面容上的疑惑却是真真切切,他在这门口停顿的时间不长却也算不上短。“我们上前面去寻一寻客栈罢。”展昭并不解答她的疑惑, 只是温声说。 女子点头,不做赘言,亦不多问。 二人顺着人潮慢步行走, 夜风将街边的灯笼吹得摇摇晃晃。展昭似是回眸看了一眼先头路过的大门,门上所挂的匾额写着三个字“迷蝶园”,那随风而来的话轻飘飘的,却准确地落在他的耳朵里。 展昭耳朵微动,抹去唇角的淡淡笑意, 眉梢却是隐隐一挑。 怎么又是青楼娼馆。 展昭自然是一眼认出那正门内所对的栏杆旁,穿着一身月白长袍的人正是白玉堂,虽说那人的穿着打扮怎么看都似个文弱公子而不是江湖侠客。 仿佛清减了些,也高挑了些。 展昭确是许久没见过白玉堂了,若算算时间,自那以后,约莫将近一年半载了罢。他也不曾想到会这么凑巧在江宁府碰上了,只是隔了段时间再遇,白玉堂原本那身刀锋似得青涩少年气少了,可眉目间的张狂傲慢依旧, 从十七八岁到年近二十, 也是有些变化。 他这么想着, 眼底又浮现些许笑意。 天下之大能巧遇个熟人也算是喜事,只是怎么每次碰上白玉堂都是在窑子,安平镇好似住的是窑子,回了松江府往疏阁跑,这一次则是迷蝶园。难不成他们这缘分就赖上青楼了?不过这声熟人白兄怕是不领情了。 展昭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想起江湖上都说锦毛鼠白玉堂乃是傲笑江湖风流天下,年纪轻轻的就有佳人相伴,确实有这么几分风流的意思。他打住了自己的念头,无声笑笑摇头,正巧旁边与他同行的女子指着不远处的客栈对他问道:“展大哥,那家客栈如何?” “霍姑娘觉得妥当,那便问问这家罢。”展昭只是瞧了一眼,上头写着朝阳客栈,他应道。 这位女子自称姓霍,霍黎。 展昭是从苏州拐道江宁府时,遇见了霍黎,穿着打扮俱是平常,浅绛色的窄袖衫襦,发髻上也只有几个木簪,二十出头的年纪,不似个大家闺秀也不似江湖女侠,若说是农家女,她这手腕得很,手指干净绝对没有干过重活。 她独自一人倒在官道上,身份不明,展昭并未深加探究。 当时展昭见她一动不动还以为死在官道上了,不过骑着马凑近就能注意到她微弱的呼吸,眼睛半睁,仿佛是精疲力尽,唇瓣更是干裂,也不知是多少日没喝水了。能碰上恰好路过的展昭,也不知该说是运气好还是命不该绝,霍黎是这般说的。 救醒霍黎之后,霍黎声称也是从苏州前往江宁府,路上丢了盘缠,这才狼狈至此。所幸除了盘缠丢了也没遇上什么歹人。 展昭思虑着那地儿离江宁府也算不得远,但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个女子独行未免太过危险。但他又不好带个姑娘同骑,有碍姑娘家声誉,便改骑行为步行,同霍黎一路慢行走到了江宁府。 倒不是展昭不让霍黎一个弱女子单独上马,而是他这马脾性不善,当真不喜女子上鞍。若是闻到脂粉气凑近了它就能暴跳如雷,脾气暴躁得不行,咬起人来比山林里的野兽还凶悍。 二人是在今日闭城门前进的江宁府,却耗费不少时辰在寻客栈上。 江宁府当真热闹之极,位于秦淮河畔,相比起松江府那等后有的江南富饶之地,江宁府乃是历来有名游赏之地,秦淮河上商女高唱后庭花的嘲讽同河川之水映着喧嚣静静流淌而来,叫人心生赞叹。正是这座金陵城曾屡遭兵燹之灾,有在瓦砾荒烟中重整繁华,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也正因为繁华,到了夜间,近乎家家客栈都住满了人,有歇脚的镖师,有随性而来的江湖人,有天南地北做生意的商客,因而也没有两间可住的上房。 展昭进了朝阳客栈的门,对扭头望来的跑堂小二温和一笑:“小二,住店,请问还有两间上房吗?” 跑堂小二在展昭的笑容中一晃神,背后掌柜的已经喊了过来,“有,客官里边请。” 闻言展昭心底总算是松了口气,再继续下去怕是真的找不到合适的客栈,要露宿街头了。他倒是无碍,行走江湖难免无处落脚,只能在荒郊野岭、破庙屋顶之类的地方风餐露宿、将就一夜,可霍黎毕竟是个姑娘家。 话虽如此,展昭生性豁达,能找到便是好事,并不为身旁暂且多带个女子所引来的麻烦而困扰。反而那霍黎姑娘过意不去,几番道歉说是太过麻烦展昭了,面露愧色。 二人进了朝阳客栈,一楼的大堂里摆着的两三张方桌用于迎客慢坐,坐着几个食客,竟是有饭菜香味扑鼻而来。 一般来说酒楼与客栈两分,要吃饭自然是往酒楼饭馆去的,客栈所供吃食就跟酒楼所供的住店房间一样少且随意。若是跑堂小二有时问一句打尖儿还是住店,那只能是松江府星雨楼那般大,前为酒楼后为客栈才行。 二人路上已经匆匆吃了些干粮,奔波了整日这会儿面含夜霜,倦意正上涌,半点胃口也无,自是不多言,只向掌柜的各要了两大桶热水,便各自往屋子里去。 “……你可听闻那安乐侯庞昱前几日叫人在扬州拿下了?” 展昭为他那匹马慢了一步,刚刚踏上楼梯,便听有一食客轻语道。 “你是说两年前在那陈州案中犯下滔天大罪,而后畏罪潜逃在外的安乐侯庞昱?庞太师之子?”另一人惊道,语气中不免带有些兴味与喜意,“抓得好!是哪位英雄人物抓到的?可是送官了?” 展昭抬眉望了一眼,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摆了几盘下酒菜,三人围坐边喝酒便说话,酒兴上来了言语里没个顾忌,瞧着随性却没有侠客游侠的洒脱,虽未有身着锦衣却是钱袋厚实,想想多半是往来的商客。 “对对就他,当年在陈州鱼肉乡里,害的陈州无粮可放,民不聊生,灾民四窜,当年消息传来之时谁不道一句可恨。只可惜包公没能亲自将其捉拿归案,将其一刀斩于龙头铡下。也幸得包公刚正不阿,便是心知庞太师位高权重、身为皇亲国戚,也要将陈州实情上禀圣听,这才让官家下了这通缉之令。”三人同桌,又有一食客道。 他这话叫展昭猛地想起城门口隐约瞥见的通缉画像,上头仿佛确实写着庞昱之名。 “前些日子我行至扬州歇脚,那酒楼里好不热闹,好些大门派的弟子竟是都在扬州,听说是一江湖游侠儿正巧认出了不怕死来凑热闹的庞昱,将其一举拿下。”最初提起此事的食客解释道。 “原看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放榜通缉,庞昱那厮无处归去必是要想方设法回京寻他那只手遮天的爹。没想到竟是反其道而行,往江南跑了。” “可不是,怪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下虽大,他便是跑哪儿都逃不过天。” “也算是有几分本事了,能逃过官兵巡捕。” “不仅如此,听闻与那庞昱同道的还有个姿色绝佳的韶龄女子,多半是路上掳来的,逃命途中还不忘享乐,也是闻所未闻的事,真是嚣张至极。就是不知那姑娘知不知道他跟着的是庞昱了,若是心甘情愿那也是个不足惜的。” “那抓到庞昱后可是送去官府了?”一人问。 那途径扬州的人摇头,口道:“不知,不过多半是要送官的,那游侠儿总不会一刀将庞昱砍了脑袋,虽是为名除害却也便宜了他。且官府下了通缉令,又指明了要抓活的,怎么说也能赚些银子,你想想游侠手里头能有几个钱,一刀下去还不如换些酒钱盘缠划算。” 隔了一小会儿,他喝了口酒,红着张脸满脸酒气又道:“也有说怕那扬州知州畏于庞太师的滔天权势,那游侠儿但凡有点良心都是不会交给他的。也只有将庞昱那厮送去开封,交到包公手里才放心。到底是江湖人本事高,若包公身旁有个能办事儿的武艺高强之辈,也不至于如此。” “你说的极是,这官府里头哪有几个能跟包公一般不畏强权、高风亮节的好官,多是些狼心狗肺、中饱私囊、尸位素餐之辈。”另一人笑骂道,口中的词那是四个字四个字地蹦。 “你是想说江宁……”有人起了个头,被一把按住嘴。 那按住他的人像是一个激灵酒醒了,小声急道:“喝大了吧你,也不看看这什么地儿。” 被按住嘴的好似真的喝多了,只是嘿嘿一笑,打了个酒嗝,“你还怕了?你当这地儿谁人不知了?你真怕还说什么庞太师,他可是庞太师座下门生,想来他要是得到消息那庞昱在扬州被抓了,恐怕恨不得自己是那扬州知州,将庞昱早早请入府中好好保护起来。” 他摁开对方的手,手中举着杯子凑近那人小声说道:“前两日知府府上出了个小厮快马加鞭往北边去了,你信不信那就是给庞太师报信的。” 其余两人一个吞吞口水,一个抚着酒杯叹气。 叹气地那人道:“那游侠儿若是真提着庞昱直接往开封去,这一路怕是不太平的很。”若是庞太师得了消息,定会派杀手解救他儿。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游侠儿功夫如何他们不知,但总归得看顾着别叫那庞昱跑了,谁知道那游侠儿能坚持到何日。 三人两两对视一眼,对这些心知肚明。 说到这儿,他们便岔开了话题,又说起西北那边的李元昊还有大漠里头成群的凶悍马贼,这段日子往哪儿西边走的商客是越发少了。是个人都缩紧了脖子,惜命。 谁也没发现他们这些酒后之语叫展昭听了个全。 展昭在楼梯上站了一会,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而霍黎姑娘已经先一步被带去客房了。他冲那个给他安顿马后进来的跑堂小二招招手,“你们这儿可有金陵春?” “那自是有的。”跑堂的眉开眼笑道,“这江宁府自家酒怎么能没有,客官可是要一壶尝尝?” “还麻烦你一会儿开一坛送我房里去。”展昭轻笑道。 “开一坛?”跑堂的有些吃惊。 一坛可能装好几壶,若说是四五人共饮也使得,这一人喝未免太多了些。 “你只管开来便是。”展昭道,“总归少不了店家银子。” “好嘞,客官您且等等。”跑堂的闻言也不再多话,虽说开一坛许是有些浪费,但买卖总是要做的,付过银子那浪费的就算不得他们客栈的酒了。他将展昭引去了一间客房,“那位姑娘的客房在斜对面,这会儿是没有并着的两间房了,客官还请多担待。” “不碍事,这般就挺好。”展昭谢过,拎着剑进了屋子。 听房门吱嘎一声轻响,跑堂小二带上门走了。 展昭用指尖拂过桌面,桌面是擦得干干净净了,空空的桌上油灯灯火一摇一摆仿佛和秦淮河畔的美人儿一般婀娜多姿。房间窗户大开着,外头灯火通明,夜风吹拂进来的有那高唱低笑,也有秦淮河畔散不去的脂粉味。 屋内备好的热水正冒着气。 他站了好一会儿,像是微微叹气道:“水怕要凉了。” 下一刻,展昭搁了剑,洗了把脸才往桌边侧对着窗户坐下了,轻笑一声:“来客已至,又何必在外头吹夜风?虽是入春,但夜里这股江风可冷淡得很,不如进屋喝杯酒暖暖身如何?” 话音落下时有须臾的寂静。 紧接着,一月白素袍的人就翻进了屋子,翻滚的衣袂衣角皆是针脚细致的流云纹,而青丝几许随着动作扬起又轻轻落下。而他倏尔一抬眉,眼角上挑,嘴角微撇,仿佛两年前潘家楼里踩上楼来的少年模样;但随着衣摆垂落,他稳稳地站在窗边,一点儿不似疏忽间闯进来的人,眼底映着摇曳的灯火,分明是眼波流转时的惊人神采。 尽管清瘦依旧却不再是当初的少年郎了。 但与之相反的是,他嘴角一勾,像是个混世魔王般一脚踩在展昭坐着的那凳子的边缘,眯眼几分张狂无礼、几分疏懒无赖道:“酒呢。” ※※※※※※※※※※※※※※※※※※※※ 阿洛:白五爷,您上回才说萍水之交,这夜还没过呢,就跑来要酒喝,无耻! 白五爷瞥一眼笑了:爷乐意。 阿洛:科科。昭昭,你是说夜风冷淡啊,还是人冷淡啊。 展昭:风挺冷,人,嗯。 白五爷:…… …… 突然想起上章有什么没说。 =。=说到割喉取异物,就说到古代的外科手术。 关于外科手术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匆忙查资料的阿洛……很可惜没查到。 医书难啃啊【跪】 不过我想了一下华佗开颅的传说,当然他没真的给曹操开颅,都是杜撰,但既然有这种传说,总觉得外科手术,缝制伤口什么的还是有几分可能,并非只有西医之道如此。 _(:3」∠)_如果没有那就算我杜撰罢,别打我嘤嘤。 哦说到考据,就想起我考据不严,关于客栈这方面出了大问题…… 虽然你们没发现,但是我还是老实交代_(:3」∠)_ 古时候的客栈是不可能下面中庭吃饭,还有回廊楼梯和住的厢房的,没有这么长的横梁(我是说同福客栈那种结构),根据清明上河图可见客栈和酒楼饭馆是分开的,住宿就是住宿,吃饭就是吃饭,楼也是普通的建筑结构。 _(:3」∠)_同福客栈印象太深,还有打尖住店这样的台词,影视剧误我艾玛。 第三回 朝阳客,金陵春藏相见欢 正当时, 门口传来敲门声,有人道:“客官,您要的金陵春。”是那跑堂小二。 屋内一静。 二人俱是耳聪目明,这一片刻屋内二人交错的呼吸, 屋外的喧嚣与人声鼎沸,门口那跑堂小二抱着一坛沉沉的金陵酒手臂发颤,还有窗外灯笼随风作响都一一从耳畔游走, 如细致的画卷缓缓铺开。 在跑堂小二试图第二次敲门前,展昭一笑。 “展某今日请不起十年的女贞陈绍,也请不起五年的梨花白,幸得江宁府美酒不少, 这金陵春亦是佳酿, 还请来客莫要嫌弃。”这般轻声说着展昭起身去拉开了房门。 白玉堂踩着的凳子另一角轻轻翘了起来。 他只是轻哼了一声,收回腿,那凳子另一角自然就落了下去。展昭从门口接过跑堂小二的酒坛, 单手一合门, 一转身,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抬起脚尖。分毫不差地,他的鞋尖轻轻接了一下那落下的凳子, 叫它贴在地板上的那一刻悄无声息。 门外的跑堂小二摸着后脑勺,还弄不明白这屋里头的客官可是有与人说话, 又觉房门内寂静得很, 急匆匆应了楼下掌柜的叫喊跑下楼去。 展昭将酒坛拎上了桌子。 “听闻来客喝酒最为讲究, 汾酒当以玉杯配, 白酒应得犀角杯,此番倒是展某准备不周全了。”他轻轻揭开酒坛上的盖子,话说的一本正经,“不过幸亏有这金陵春,望贵客莫恼。” 李太白有诗云:堂上三千珠履客,瓮中百斛金陵春。 江宁府的花柳之盛乃是江南第一,与满城青楼娼馆相对的自然满城的酒楼酒坊,绣堂春、留都春都是出了名的金陵酒。正所谓金陵酒美,最美当属金陵春,醉倒无数名卿显宦、公子王孙、贾客骚人,自是招待贵客之用的好酒。 酒香漫开,香醇溢了满屋,又顺着轻风飘出了窗子。 展昭将酒坛从桌上一推,取了桌上的茶盏。他未来得及倒酒却见白玉堂上前一步,提过酒坛直接饮了一口。 夜风沉寂。 展昭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白玉堂提着酒坛的右手上。 白玉堂的神色在这一瞬有些深沉凌厉,却又唇角一挑,仿佛几分不快道:“从何而来。” 展昭垂下眼,似是不知白玉堂将酒坛从右手换到左手,又恍若未觉那只右手呼吸间的微颤。 “从苏州来。”他温声道。 “可是江宁人氏?”白玉堂装模作样地问起来。 展昭也不拆穿白玉堂胡闹,一本正色答道:“并非,展某乃是常州人氏。” “哦?常州?”白玉堂似笑非笑地说,“常州可是个名地,白爷早有耳闻。别的不说,前几年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出了个南侠,与你一般许是同姓本家,名唤展昭,你可知?” “不才正是在下。”展昭和气笑道。 “那真是巧了,展南侠之名如雷贯耳,今日白爷竟是多有得罪。”白玉堂眼睛也不眨,只管口中胡搅蛮缠。 展昭停顿了一瞬,还是和平常一般道:“不过虚名,不足挂齿。” “白爷客居这江宁府也有半年之久,”白玉堂半眯着眼笑道,“既展南侠今日落脚江宁府,当是白爷做东才是。” 展昭瞧着白玉堂又将酒坛推了回来,又自顾自往桌边一坐,他不由笑笑,也随之坐下,口中像模像样地推辞:“怎能叫白兄破费。”白玉堂倒是次次拿定主意要反客为主。 “不碍事,白爷平生身无长物,就是手头宽松;又一无所长,自是花些银钱为乐。”白玉堂扬眉仿佛半冷不热地自嘲道。 不想展昭闻言一默,提了酒坛亦是饮了一口。 白玉堂似乎能从展昭的眼眸中瞧见人影幢幢和诸多难言的心思,这可不多见。不由得,二人皆是缄默不语,本来信口胡言宽松下来的氛围,又添几分了沉闷。 在酒香满屋里,二人静坐于桌边好半晌,奇怪的是不显尴尬,只是太过寂静。 “白兄……”听着外头喧嚣不断,展昭刚欲开口。 “卢珍几番念叨于你,道展大哥来时曾有言以后定会再来陷空岛教他功夫,怎的一年半载不见踪影。”白玉堂用左手夺过展昭手中的酒坛,取了桌上的茶盏倒了两杯,口中不冷不热道。他的视线瞥过展昭微紧的眉宇,心头不快,又似笑非笑了一句:“我竟不知,何时起展南侠生生矮了白五一个辈分。” 那卢珍可是把白玉堂叫做五叔,又把展昭叫做展大哥,这不是矮了个辈分是什么。 展昭眉头舒展,忍不住便是一笑,“白兄是怪展某平白无故占了白兄便宜?”须知白玉堂再怎么自称白爷,也是比展昭小两岁的。展昭接过满了酒的茶盏,又哭笑不得地补了一句道:“可展某仔细一想,难不成不是展某无辜被占了便宜?”真算起来,他岂不是要同卢珍一般称白玉堂一声五叔了?那才叫吃亏罢。 白玉堂笑了,促狭道:“好说,你这侄儿当真无礼,见了你五叔竟是不喊人。” 展昭心知白玉堂没过那胡闹的劲头,也不在意,只是装作叹气:“这亏展某可吃不起,到时这酒钱又得小辈来算了。” “这亏好侄儿若是吃了,爷自是少不了你酒钱。”白玉堂单手支着下巴偏着脑袋斜睨着展昭。白玉堂其人眉飞入鬓、鼻若悬胆、唇薄似剑,平日里一勾冷笑就叫人心生胆寒,是绝世美人也是行走的阎罗王,可当一双桃花眼一笑便风流几许多。正可谓是白爷一笑百花煞。 展昭轻笑着摇摇头。 “小子真不上道。”白玉堂道,说的一本正经。 “自不敢与白兄比轻狂。”展昭回道。 仿佛那些沉闷的气氛叫醇厚酒香与揶揄打趣冲散,而那些未接过的话头也好似要这般揭过面来,二人慢慢说起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又寒暄几句陷空岛中卢大哥等人可曾安好。随后便是白玉堂嫌这金陵春定是掺了水,喝起来没滋没味的,展昭却不应和,只当不知白玉堂腰间那壶药酒味道太冲,叫白玉堂这会儿饮金陵春都似饮白开水。 酒过三巡,二人一来一往地说笑。 久不见说是生疏罢,偏偏心知自己与人这般畅快笑言已是许久未有的事,心头一动的话你来我往都能默契接上;若说还是熟稔罢,又总是在某些时候戛然而止了话头,将一些话往肚子里咽,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们也不提这茬,只是从江宁府的美酒佳酿谈到风土人情,又笑秦淮河畔诗词歌赋不休,总有些才子隔两三日就要舞文弄墨抛出些艳诗艳词来。展昭忙打断了白玉堂,省的白玉堂下句就能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拿展昭逗趣儿了。 他就知这风流天下的白五爷离了正事就没个正行,也不知该说是少年跳脱胡闹,还是该说他向来老成说话没个荤素顾忌。 一坛金陵春饮至夜半,屋外有更夫敲锣。 就这么会儿功夫,白玉堂扶着茶盏眯着眼端详了半晌展昭。 一年半载而已。 许是因为来回奔波、风吹日晒,少年意气却是被风霜洗刷得干净,更显挺拔与沉稳的身姿,唯有一双墨眸还是通透明亮。 可按他白玉堂的话说,这人心思藏得更深了,斯斯文文、温温和和的面貌下多是一副热闹的侠客心肠,里头有君子的谦逊平和,也有少年不改的纯善热诚,有江湖人才有无情与狠厉,也有展昭才有的讨喜与慈悲。 白玉堂有心揣摩展昭的脾性,只道这人总是百闻不如一见的有趣,却从不揣测展昭的为人。 若不相识也就罢了,这同桌酒下肚,面对着展昭,便是他自认口快心直,性子刻薄激烈,说起话来总是易伤人,也在这时几番自感掣肘;更不必说他心知展昭几番沉默所谓何事,思来想去也不知从何开口,就此揭过又跟卡了根鱼刺在喉一般。 他几回拿话刺展昭,却不见展昭要拔刺,多半是郁结在心。要白玉堂平日里脾性,心里置了气,早就掀了桌案离去,哪有这些耐性。 白玉堂终是起了身,趁着酒兴尚未发作便踩着窗户要走。这刺拔不拔他也信二人总归是绝不了的交情,只是这会儿某些事多说无益,呆着也无趣,他懒惫道了一句:“夜深露重,自当歇息,展南侠留步。” 虽是喝了酒,可他这跃出窗外步子迈得极稳,就连踩着瓦片时都轻巧无声,可见药入骨髓是一人的妙手回春,展昭心下稍安。白玉堂还是流连花丛的浪荡侠客,还是鲜衣怒马、倚栏红袖招的俊秀少年郎,往哪儿走都带着初开锋的锐气。 月挂树梢,夜风醒人。 “白兄右手可是未能好全?” 毫无预兆的,展昭开了口。 正欲跳下屋檐的白玉堂猛地回头,正对上那双清湛的眼眸,底下是深潭、是温润清光、是坦坦荡荡的南侠展昭。白玉堂眨了眨眼,倏尔踩着窗一脚踹进来,朗声笑道:“好小子蒙你白爷。”他就道展昭生性豁达,哪那般容易心生郁结。 “岂敢,既是萍水之交,展某怎好随意同白五爷攀交情。”展昭侧身一躲,抱着胸扬眉笑,口中慢悠悠道。 一年半载未见,到底是相见欢,玩笑做不得大。 “真应该叫天下人瞧瞧,这哪里是泥菩萨脾气的南侠展昭,分明是只受不得气的猫。”白玉堂这一踹没中,身形在窗台上一摇一晃,紧接着就是收了腿一坐,开口道。话虽这么说,他心知展昭于大事上真闹了火气却不会往心里去,宽厚得紧,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却不与他吃亏,顺手就能还你。 闻言展昭不仅不恼,眉头都不动就道:“说不得准,毕竟猫戏鼠乃是世间常事。” 白玉堂一哂,笑容更显放肆,顺嘴就接上:“不见人影一年半,其余不说,牙尖嘴利了不少,当真是不好说话。” “白兄将展某比作猫,那是得牙尖嘴利几分,免得叫只锦毛鼠咬了,愧对天下捕鼠猫。”展昭大大方方就应下了。 “那你这猫尾巴可得藏紧了,莫叫哪日世事无常。”白玉堂毫不犹豫地就丢下一句。 “大半夜的,吵吵嚷嚷还让不让人睡了!”展昭未有言语,隔壁忽的传来一声,炸的二人一怔。 展昭与白玉堂难得面上一热,随后相视皆是偏过头忍俊不禁。 “隔壁兄台多有得罪,此番展某陪个不是了。”展昭轻咳一声,对隔壁赔礼道。按理说二人虽说仿佛舌枪论战、你来我往,可说话声音不高,隔着墙自然是听不见的,然而怨不得人家耳尖听得清楚,天下懂功夫的又不是只有他二人。 白玉堂亦是收了声,朝展昭招招手,跃出窗户鬼魅般上了屋顶。 他这轻功比一年半前精进了不少,展昭心道一句,也随后轻身越上屋顶。只见白玉堂浅衣飒然坐于顶上,比朗月更显灼灼光华,只还缺把长刀,才是绝世无双的锦毛鼠。 “走遍大江南北,那人你可曾寻到?”白玉堂见展昭上来变回头问道。 风扬起二人的衣袍,此时月朗星稀,照的二人面容上的神色都格外清楚。尽管夜深人静,可江宁府的灯火却是处处彻夜不熄。 展昭稍稍摇头,“可惜,尚未寻到。” “你当日若与陷空说一声,这天南地北寻个人岂不方便。”白玉堂说。 展昭不言,显然是推拒之意。 白玉堂忍不住就起了几分火气,语气也冲了些:“那人不好相与,你二人究竟约定何事?寻的又是谁?既是白爷的命,白爷自己担着。” 展昭却转了话头,只问:“白兄连刀都不提,右手可是当真使不了劲?” “展昭。”白玉堂道。 展昭的目光沉静,不为所动。 不等白玉堂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女子的失声尖叫,惊恐且骇人,在夜里清晰地叫人掌起虚汗,一阵胆寒。二人一蹙眉,同是搁下此事,相视一眼便双双往那惊声传来的方向腾身跃去。 不远处的迷蝶园中,一个抱着衣衫的丫鬟打扮的女子跌坐在地,而她所面对着的床上躺着一个美丽女子,闭着眼嘴角含着微笑仿佛正身处梦中。与这份美丽不同的是,她喉间直直地插进了一根金钗,流出的鲜血如丝般缠绕着她的脖颈,恐怖如斯。 ※※※※※※※※※※※※※※※※※※※※ 双更大神速速降临我身!!! 一年半载不见生疏又熟悉的相见欢~ 打嘴仗大法好【咦?】别以为老实人就真不善言辞好欺负了~ 我发现喏,最近我连着日更几天,小天使们竟·是·都·不·见·了!!! _(:3」∠)_伤心了。 宝宝有小情绪了,明天不更新了哼唧唧。 第五回 迷蝶园,迷蝶含笑陨梦中 夜深人却惊。 迷蝶园与往常一般灯火通明, 可又与往日不同没了那欢声笑语,好些人堵在三楼的楼梯和走廊上,一边窃窃私语着先前发生了何事,一边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往前头陆陆续续地挤着;刚从睡梦里被扒拉出来的人一边套着衣衫一边开了门往外走, 对着人群另一边探头探脑,满脸迷惑。 “刚才那一声儿可曾听到?”有人问。 “能不听到吗!天杀的也不知道搞什么鬼。大晚上睡得好好的,被那一声硬是吓醒了, 平日里我可是睡得雷打不动。”有人说道。 “可不是,哪来的丫头片子叫魂啊,吓得老子一身虚汗。”还有人附和道。 “多半是小丫头片子见着老鼠虫子吓的,女人就是胆小。”也有人嘲讽。 可这话音刚落最先到达前头的房间的人传来一声:“死、死人啦——!!!”吓得所有人登时清醒过来, “是含、含笑姑娘、含笑姑娘她、她死了!”温声人群里接二连三地传来抽气声, 紧接着是最前头的人好似探着脑袋看清楚了什么纷纷骇得往后退,正踩着别人的脚。后头的人往前挤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前头的人往后退吓得直打哆嗦, 推来推去导致骂骂咧咧、闹闹哄哄的声响如面团似得顿时揉在一块儿。 栏杆发出吱嘎的声音, 竟是被压出了裂痕。 “停下——快停下——死人了——”其中伴随着这些声音,后头仿佛终于有人意识到不能往前挤了,大喊着, “再挤出人命了!”可这会儿吵吵嚷嚷竟是无人听清,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怒骂都混在一起。 就在灯影幢幢中, 一个影子晃了过去, 有好几人觉得脑袋顶上被什么轻轻踢了一下。随后是一阵古怪的风将好几人吹得东倒西歪, 三三两两地往后退。这还不够, 紧接着是栏杆断裂的声音,最靠近楼梯和走廊栏杆的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喊道:“栏杆断了!”才刚喊完就有好几人被推挤了下去,发出惊恐的叫声。 这下没人再敢往前,全都往后散去。 谁也没瞧见楼下又一浅色身影一闪过,将那几人纷纷一脚踹开。这一借力倒是卸去了从楼上摔下来的冲力,尽管还是摔在地上却没受什么伤,站起身还是活蹦乱跳的。 房间里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站着一人,身着蓝衫,朗目疏眉、气宇轩昂,手中还提着一把黑沉沉的古剑,正是一掌逼开人群,又一剑将栏杆砍断止住人群推搡的展昭。此时他紧蹙着眉头,目光落在床上。 芙蓉帐层层叠叠,在薄薄的粉纱后是那躺在床上、闭眼含笑的韶龄女子。 若是平常展昭进了这青楼娼馆女子的闺房,定是十二分的不自在,可这会儿他却拧着眉来不及多想,甚至背脊窜上来一股凉意。他听着外头迷蝶园管事儿的来了,也不管那摔在地上仿佛被吓傻了的洗衣丫鬟,后退一步消无声息地跃上了房梁。 管事的冲了进来,口中急切地嚷嚷着:“都让让、嚷嚷!怎么回事!含笑姑娘怎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 像是看见什么恐怖至极的画面,管事的瞪圆了双眼,半张着口,喉咙里涌上来一股难言的惊恐,就跟那洗衣丫鬟一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任谁看着先头没多久还活生生的姑娘这会儿死在床上,脖子上还插这一根金钗,都是他这般的神情。最叫人惊恐地不是那汩汩流出、如丝般缠绕在女子脖颈上的鲜血,而是女子面上含笑,如若沉睡,有如若只是香消玉殒于梦中,美丽又诡异。 展昭蹙眉一是为这金钗入喉,二便是为这唇角一笑了。 这画面瞧着叫人瘆得慌。 一只手拍了拍蹲在房梁上的展昭左肩。 展昭头也不抬,口中只道:“这姑娘你可曾认的?” “迷蝶园这三年的花魁,名唤含笑。”白玉堂也不知是何时窜进屋子的,他轻功身法精进,原本就是鬼魅影子一般,这会儿更是悄无声息,一贴墙顺着一靠直直地就上了房梁,屋内除了展昭之外竟是无人察觉。若不是展昭早有察觉这一下也非得吓出声来。 “若是先下了迷药再动手杀人……”展昭也不看身侧与他一同蹲着的白玉堂,小声道,“白兄以为如何?”再诡异的死法,总归有个作案手法。 “总归不可能是自杀。”白玉堂垂着眼冷声道。 “瞧着确实像是被特意在床上摆好了样子。”展昭与白玉堂的想法无二,自尽之人若是朝着自己的喉咙这样狠插一物,哪怕她还能忍着穿喉之痛意志惊人地露出这么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也不能保证自己倒下的时候这样平稳地交叠置于腹上,还将衣物整理得如此整洁。 至少在展昭与白玉堂看来,这屋子里,发现含笑尸首的第一人绝非如今失声尖叫、吓得瑟瑟发抖、腿脚发软到了不敢动弹境地的洗衣丫鬟。 可若是有人杀了她,金钗入喉未免太过残忍。 穿喉致死比脖子上抹一刀痛苦许多,这般杀人多半不会叫人立刻死去,反倒会挣扎多时,痛苦不堪。这才显得含笑这嘴角掀起的不明笑意更为可怕。 且这金钗…… 力道、准头都不是一个身无武艺的弱女子能有的。 展昭这般想着,几乎是和白玉堂同时望向屋内那桌上的茶壶和茶杯。 “白兄可知她是……?”展昭话还未问完。 “爷出这迷蝶园前,她活的好好的。”白玉堂心知展昭有意问何事。 他这话叫展昭想起之前路过迷蝶园门口之时。他瞧见倚栏而立的除了白玉堂正是这含笑,若是不错这两人当时是在说笑来着。也就是说,那之后白玉堂进了屋子,再至他离了迷蝶园往朝阳客栈去的不足半柱香时间内含笑确实是活的好好的。 不说白玉堂,便是这迷蝶园里大多人都在没多久前瞧见了活生生的含笑。 而再之后白玉堂与展昭把酒言欢至夜半,自然是全然不知含笑在迷蝶园里被何人、于何时用这般残忍的手段杀害。 迷蝶园到底是青楼娼馆,大半夜里也是人来人往,正可谓人多眼杂。照展昭先头的猜想,含笑姑娘先是被下了迷药再被一钗穿喉,怎么也不像是冲着窗户纸里捅了迷烟,时间不足还容易被发现;唯有这屋内剩了半杯的茶杯里有几分下了迷药的可能。 只是迷药并非□□,便是杯中有异,也不是他二人能查的出的。 “杀人者并无掩藏之意。”白玉堂瞧着那管事的哆哆嗦嗦着腿把那洗衣丫鬟赶了出去,又自己往外跑去报官,才眯着眼低声了一句。 在这闹市娼馆里头将人杀了,还用这般显眼残忍的手法,行事作风可见嚣张。 “若杯中有迷药,府衙内的仵作许是能发觉。”展昭听明白白玉堂话里头的意思。 既是并无掩盖之意,二人亦不用心忧官府的仵作来之前,又或者含笑尸首被发现前叫人换了杯盏。到时莫说是杯中有无迷药,这含笑姑娘究竟是几时死的许是也能推断出一二来。这会儿二人只须瞧着现场,莫教人弄乱了屋内的痕迹便是。 展昭稍稍撇过头,见白玉堂踩着房梁,趁着屋内无人注意又悄无声息地窜了出去,被风带起的发丝又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落下,隐约可见那含着阴霾的眉宇。 这倒仿佛平日那面带怒煞之气的锦毛鼠白五爷了。 展昭心思这么一转,听见那边胆小的青楼老鸨子叫人来把房间门锁了,他忙窜身从窗子跃出去,顺手带上窗户,翻身上了屋顶。 “今夜尚未问及,白兄缘何来这江宁府养病?”展昭一站稳便抬眼问道。 先一步离了房间的白玉堂正坐于屋顶。月下沉思的浅衣公子没了长刀,竟是连半分凶悍之气都无,便只是那“翩翩浊世佳公子,举世无双白玉堂”。可他一抬眉一掀唇,那华美的模样如若铺开的精美水墨画里走出个真人来,一切都活了起来,在朗朗明月下叫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 “醉花楼的杏儿死了。”白玉堂出其不意地说了一句。 展昭一愣。 不过须臾他便回过神那白玉堂口中的醉花楼是松江府的醉花楼,而杏儿姑娘是一年半前与松江府张家公子之案有关的一个青楼女子。 “半年前。”白玉堂等展昭转过弯来了,又道。 他眼底仿佛流转的眼波都是带着冰寒煞气,只是在夜色中又静悄悄地沉寂下来,说是冷峻罢眼角还有几分狠辣,说是激烈罢,语气平平缓缓又生几许洒脱,“齐桦伏诛却自尽于大牢,许四与许老八等人都逃不了同罪,白爷没一刀下去算是给林知府的面子。只是温老六肚子里有些花花肠子,说是疏忽大意叫那什么三姑娘跑了,多半是暗中探查、想顺藤摸瓜结果失了线索抹不开面子才与白爷胡扯。” 林知府力排众议保下白玉堂,使得白玉堂能以嫌疑之身去查案,白玉堂此中承了情,自是不会于林知府过不去。而温殊心里头装着心事、秘密多,又嬉皮笑脸不与人说,到底是疏忽大意还是有意为之,白玉堂却不做评价,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白玉堂与温殊二人如今交情究竟如何也能窥知一二了。 展昭心里轮番转了些心思,又听白玉堂道,“而后,和老六同四哥皆道是那醉花楼的杏儿虽好似未有参与其中,但多半有异,暗中叫人盯梢了她一整年。” 不成想,在他二人的耳目下那杏儿还能死了。 “如何死的?”展昭问道。 听着展昭问话,白玉堂竟是笑起来,冰冰冷冷的,“说是得知张家公子因她而死就心生郁结、病入膏肓,又在这勾栏瓦肆千人枕万人尝倦了,看破红尘,一段白绸吊给死在横梁上了了。” 展昭眉头一紧,“果真是轻生?” “四哥说那杏儿死的时候侧着头朝上。”白玉堂冷声道,“展南侠见多识广,该是见过那些吊死之人是个什么模样。” 展昭握着剑的手一紧,轻声道:“脖子叫人折断了。” 若非是先叫人折断了脖颈,失了支点,尸体被吊起时头颅才侧向一边;须知上吊自缢而亡的人不一定会折了脖子,且多半是头朝下的。 “四哥虽不懂验尸,却听人回报时觉得尸首的模样古怪的紧,约了三哥亲自去坟地里探了探,正撞上同是生了狐疑、趁夜开棺验尸一探究竟的温老六。”白玉堂瞥过底下来往的人,这大半夜里死了人,便是报官也没那么容易。 他四哥蒋平不懂,温殊可是一探杏儿脖子便知。 “杀人灭口?”展昭话虽这么问,神色却又积分笃定。 白玉堂半晌未有回话,只是似笑非笑地扫过展昭,“一年半前指着陷空去的齐桦还没审问清楚就先一步自尽了;便是那时白爷昏迷不醒,不曾告知,温殊那儿的消息你多半是听了个全;而幕后之人根本就不是那甘愿认罪的齐桦,你想必心里也早有揣测。” 虽是过了一年半载,二人对松江三日之事记忆犹新,随口一提便是何人何事、条条脉络俱是清晰起来。 “白兄尝言客居江宁府半年之久,可是江宁府有和线索?”展昭只问。 既然那杏儿姑娘是半年前没的,白玉堂又恰好半年前来了江宁府,据展昭所知,白玉堂也就半年以前才回了陷空岛。这其中若每个因果关系,谁也不信。 “温老六意欲顺着杏儿摸清先后关系,却不成想叫人先杀了杏儿灭了口,这事儿给爷逮住笑话了几日。”白玉堂扬起眉梢,那模样仿佛自得,可这洋洋得色也不过须臾,随后那面色变得极快,覆上了浓重的阴霾,一如他喜怒无常的脾性,“而后他才将早在探查之事告之。” “白兄是说那时温兄所言的……”展昭一顿。 “温蝶是温老六在七八年前捡来的,此事爷曾说过。”白玉堂眯着眼,“想必那夜你问话温老六也得知了一件事。” 楼下喧闹的街上终于瞧见了行色匆忙、面带困倦的衙役自远而近。 天上掠过一片阴云。 “温蝶姑娘被带回松江府时亦是八、九岁的年纪,与松江府案子中被拐后大半没了踪影的女童一般年纪,那时温蝶姑娘坠楼多半与此有关。”展昭的声音落在夜色里,有些辨不出心思,“凑巧的是,展某当时想起一件事,天昌镇那位程文婧姑娘于九年前被拐也不过是八九岁。” “这拐卖女童案不仅不是两年前为陷害陷空岛才有,还多半是同一势力所为。” ※※※※※※※※※※※※※※※※※※※※ 哦还以为来不及在十二点之前发了,jj又抽了,换了浏览器才爬进来…… =。=这章信息量持续性的大…… 嘛故事慢慢讲,躺平求收藏求评论求爱~ 第四回 相交会,屋檐私语线索断 沉寂中乌云蔽月, 叫展昭的面容晦涩不明。 今日所言之事,展昭一年半前于松江府就已然知晓。 “温兄那时推波助澜是因为早就有所察觉,暗中有人做局之时,温兄并未料到此事将对白兄与陷空几位义士如何, 自然谈不上暗害白兄之意。反倒是为了逮住查清拐卖案的良机……” 余下的月光从白玉堂的脸上飞快扫过,也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中。 “你不必替他掩饰,温老六只是抱着多看几场热闹戏的心思。”白玉堂嗤笑了一声, 打断展昭,话里话外仿佛都连讥带讽,“若非他早有注意,以他的懒惫怎会如此凑巧就管起女童被拐案来了, 还这么巧就将被送上船的卢珍救了回来。” 闻言, 展昭但笑不语。 白玉堂话虽如此,心里头却毫无怒意,真要说起来那松江府最信任温殊的还是白玉堂。也不知该如何言说白玉堂这脾性, 说是扭捏罢, 与展昭几番交谈、无论何事都率性得很,有疑便问、有话直说,从不跟展昭打马虎眼;说是坦率罢, 于些无伤大雅的事上又总是嘴毒的紧,半天听不到一句好话。 乌云聚散无常, 早过了四更天的夜色渐深。 展昭正心里暗笑, 见白玉堂撇过头, 从打量那几个衙役的空隙里瞧了他一眼。 不想展昭不觉尴尬, 还迎着视线、抱着剑凑近了一步,随后更是在屋檐边上、白玉堂的身侧蹲下了身。他口中的话题仿佛是生硬地一转,可准确地引走了另一人的注意力:“是屋内死去的含笑姑娘,还是之前随白兄进了屋子的那位姑娘?” 他原以为白玉堂是指醉花楼的杏儿他的江宁府一行有关,这会儿却是从女童被拐案寻着的线索,白玉堂客居江宁府既是为此事来,总归不会在迷蝶园寻欢作乐,多半是在暗中探查什么。 白玉堂挑起眉梢。 凝神注意着楼下的展昭并未瞧见,只是在白玉堂回话前添了一句:“温兄会盯上杏儿姑娘,莫不是查到杏儿姑娘的身世了?” “并未。”白玉堂唇角轻轻一撇,明白展昭问得是杏儿是否也曾在八、九岁被拐走了。他仿佛是漫不经心,口中却没半分敷衍,答地亦是飞快:“醉花楼乃是四年前齐桦暗中买下所建,杏儿自然是醉花楼开张时从牙婆手中买来的。老六顺着此线,只查到她十三四岁沦落至松江府,为讨口饭吃才被卖身为奴,又被醉花楼管事的瞧出姿色不凡,做主送进了醉花楼。” 也就是说杏儿到底有没有儿时被拐卖的经历无从得知。 展昭一边细思,一边听着楼下的动静。 三个衙役拦开了瞧热闹的人群,顺着楼梯上了三楼,被管事的直接迎去含笑的屋子,或者说,含笑的尸首所在的屋子。 这前头折腾一会,再是报官一来一往,都快临近五更天了。 远远地还有几个人在小声说话,正是迷蝶园里的娼客,先头也是探着头看热闹将含笑屋内的情况看的明白,说话时还是心有余悸的模样。他们又暗中说几个衙役被叫起时多半恼的很,等会进了屋子定是要被彻底吓醒。 青楼娼馆里出了命案大多是不愿报官的,就跟酒楼里要是吃死了个客官肯定不乐意大肆声张。都说死过人的地方晦气,青楼里死了个人并不少见,但死了个窑姐儿,不仅是又名的花魁还是被杀的,且是金钗入喉这样的残忍手段,生意哪里还做得下去。 若不是那含笑死的太过骇人,又叫太多人瞧见了,哪怕含笑当真是被人杀害,迷蝶园的东家也会将此事压下去,只当她是病死之云,铺盖一卷埋了。正如醉花楼的杏儿自缢吊死在屋里,要是醉花楼报个官,仵作一看便知杏儿是他杀,可醉花楼没了东家,生意本就难做了几分,哪怕过了一年还是不愿惹麻烦,这才悄悄报了杏儿自尽直接给埋了。 不是每家青楼都有疏阁那般底气,肯给一个清倌人、一个戏子讨公道的;也不是哪儿的官府都肯在江湖人遍地比斗行凶的天下正儿八经地管命案的。 一个风尘女子罢了,除了道尽一句可惜,世人并不关心她的死活。 想来蒋平与温殊要不是早早盯上此人,心里头揣着点狐疑,也不会有所发现。 这世上的人命有时确是轻贱。 展昭轻声一叹。 “含笑。”白玉堂猝然说了一句,像是不经意间打断了展昭的叹息。 是含笑不是苏千千。 展昭蹲在白玉堂身侧,闻言稍稍扬起脸。 他的眼梢尖尖,眼底通亮,历世虽久却不变初心,白玉堂仿佛是撇开视线,又仿佛是漫不经心地审视与端详。好半天白玉堂才接上了后半句话:“温老六是在江宁府捡来的温蝶,且说温蝶其实有个孪生姐姐,只是二人失散了。你来疏阁那日温蝶就坠楼死了,自是未曾见过温蝶的模样。” “你是说屋内的含笑姑娘?”展昭有些吃惊也有些确信。 “一模一样。”白玉堂嘴角一挑,一字一顿、似笑非笑道。 天下之大,以温殊的本事要查几年来只有八、九岁的小姑娘被拐卖之后何去何从是当真没法子;可花个一年时间在江宁府寻一寻与温蝶样貌相同之人未必不可,总比大海捞针容易些。 五更将至,天有破晓之意。 白玉堂瞧着那三个稀里糊涂的衙役果真如几个娼客所言被吓得彻底清醒,还有个也是和管事的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后又赶紧将屋子贴了封条,急匆匆地赶回府衙去回话。 他这才不紧不慢地与展昭解释起来:“含笑大约于五年前意外沦落至勾栏瓦肆卖笑人,又谎称自己只是吃得太少,其实已经有十四五的年纪。平日浓妆淡抹瞧不出年纪,穿着淡雅不喜少女姿态的着色,若不是她与温蝶长相无二,当真以为她苏千千所言已然年近二十。” 展昭敏锐地察觉到白玉堂话中的含义,“她是故意的?” 白玉堂一笑,不知是笑展昭敏锐还是笑什么,“你在问她故意来的青楼娼馆一事,还是故意改头换面掩去年纪一事?温殊查到当年是有个老妇人见含笑可怜,有意收养她,可她却推拒了,转头就进了迷蝶园。” 而温蝶不过十六七岁,含笑既是温蝶孪生姊妹,当也是十六七岁。 展昭闻言眼中微微一闪。 含笑有意改头换面,甚至深入勾栏瓦肆之地,其中怕有隐情。甚至,就如今的猜想来看,含笑多半与幕后拐卖女童的势力有联系,入那寻常人家多有不便才转头去了迷蝶园。今日含笑之死也多半与此有关。 白玉堂与温殊能查到这份上,却耐着性子不对含笑动手,而是暗中盯梢半年之久,想来是有守株待兔之意。可就这么一晚上,含笑就不知死于何人手中。 “白爷盯梢了含笑半年,确是半年来皆无异常。”白玉堂好似瞧出了展昭的心思,似笑非笑地瞧着展昭,仿佛是奚落又仿佛是促狭道,“倒是展南侠来江宁府走一遭,真是巧极,可怜那含笑就直接一命呜呼,还凑巧是个武艺高强之人所为。得亏今夜展南侠还有白爷亲自做个旁证,没机会去迷蝶园杀个人回来继续喝酒。只是不知该说展南侠让爷福星高照,还是祸事连篇。” 他俩一碰面连第一夜都还没过去,人命案就先出了。 展昭听这话有些不自在,撇过头,指尖搔了搔下巴。 今夜白玉堂与展昭酒至夜半,这会儿还一身酒气未被夜风吹散。不成想这么凑巧,就一顿酒的功夫,白玉堂便错过了那杀害含笑之人,白白盯梢了这大半年。二人心中虽无懊恼、相互责怪之意,但多少有些惋惜接下来失了探查的方向。 一时无言。 远远地有鸡鸣不断,日夜交替,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也不知为何,二人又与松江府那次一般,在屋顶上一蹲一站、相顾无言地呆了大半个时辰。 二人皆是江湖侠义之辈,对破案追凶只能出后一半的力气。前两次他二人能协作查案那是逼不得已,上回还有个略通仵作验尸之能的温殊。今日便是有心从含笑之死上找出幕后凶犯,从而寻出那拐卖女童的势力的蛛丝马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屋内并无打斗痕迹,至多猜想含笑乃是饮了迷药在被人趁机穿喉,别的当真没有更多想法。两个武功奇高,在江湖上名声显赫的年轻人竟有一日会是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轻风拂面却吹不散展昭心里头装着的事儿。心知白玉堂有心欲问一年半载前的事,却又顾忌着老友久别不见不愿就此拂袖别过。白玉堂能有这番忍让已然是出乎展昭所料,更是几番待他赤诚,半句虚假也是没有的,可他却隐瞒了不少事儿,到底是有几分愧意。 街道上渐渐地有人走动,咋咋呼呼沸反盈天。 在天边第一道光穿破云霄时,鬼使神差地,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想起了天昌镇遇上的包公。 天昌镇白骨案虽只听展昭先后讲了一通,第二日就能根据蛛丝马迹道出种种推测来。破起案来真叫一个手到擒来、易如反掌。 这会儿若是包拯在江宁府…… “昌黎先生有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诚不欺我。”展昭摇了摇头低声笑道。 “只可惜了快马加鞭、飞鸽千里也唤不来包公。”白玉堂顺口便是一句,眉梢微扬不见诸多困扰,唯有一身的洒脱意气。 江湖儿女何须为些有的没的徒生烦恼。 展昭暗道自己也是魔障了,瞧着天色笑道:“白兄客居江宁府,不知在何处落脚?” 白玉堂见展昭几番将目光掠过迷蝶园,似要脱口而出一句“展南侠莫不是以为爷是在这迷蝶园落脚?”他将这话咽了回去,才稀疏平常地答道:“过了这下头的街左拐第三条巷子的白府。”要算起来他确实常往迷蝶园来。 “白兄一宿未曾歇息……”展昭一顿,又改口道,“只饮了一坛金陵春,这会儿腹中空空,白兄可要一同用些早点?” 白玉堂眼角微挑,开口道:“你若是早些时候来还能吃上糖芋苗,这会儿也就只有一碗酒酿元宵解馋了。” “白兄对吃食素来讲究,展某初来乍到,此番还得白兄引路。”展昭笑道,“只是还得麻烦白兄稍等片刻,好歹让展某净个面,洗去这身酒气。” 白玉堂只是眉头一撇,月白浅衫一扬一落,而他已然转身跳下了屋檐。 他背朝着展昭抬手招了招算是暂且作别,独身一人往无人街巷里走去,展昭则是辨了辨朝阳客栈的方向,腾身跃去。 另一头。 在金光大绽的清晨,一头拉着满车柴木的牛在一老汉的鞭子下,口中嚼着草,慢慢悠悠地进了江宁府的城门。 牛车尾部有一人眯着眼坐起了身。 初日的晨光落在他身上,一身灰布长衫,身形纤瘦却算不得矮,只是仿佛弱不禁风。远远一瞧就想着大概是个文弱书生,可手中又像模像样地拿着一幡旗,做的是算命先生的打扮。 他年纪不大,虽是坐着牛车而来,举手投足间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叫来往瞧见的众人忍不住又在曦光普照中眯着眼细细端详起他的面容,心中又是似紧似缓地一叹,好个温文儒雅、清秀绝伦的算命先生! 光是这一表人才就令人先信了几分他的能耐,半点不疑此人必有真才实学在胸的。 那人也不知他人所想,只是气定神闲地盘着腿坐在牛车后头,面带浅笑,身形随着牛车慢慢悠悠、一摇一晃地往城内去,比什么王权富贵、富商巨贾还要安定自在,一时之间像极那谪仙人下凡来了。 ※※※※※※※※※※※※※※※※※※※※ =。=更新使我快乐。 所以正儿八经的交流情报和断案变成了:白兄,今天早上吃什么? 毕竟案子没头绪了嘛!线索也断了23333!还是吃饭要紧,大家都是江湖人,洒脱点√ 不过其实,想给五爷和我昭推荐南京鸭血粉丝啊! 然而=。=似乎晚清才有呢。 不过糖芋苗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的_(:3」∠)_但是就是觉得很好吃的样子就放上去了。 以及猜中最后登场的是谁?猜中了明天再更新一章√ 今天的阿洛也是躺平求爱抚求收藏求包养求爱的留言么么么么哒~ 第六回 百人言,流言纷飞问命案 “这一路多谢老人家了。”年轻的算命先生一手握幡, 一手扶牛车,慢慢悠悠地爬了下来,便抬手对老汉躬身作揖。 老汉连忙摆手,“这如何使得, 先生莫要客气。” 他给老牛喂了把草,搓着手对算命先生露出个笑容来,“若不是先生鼎力相救, 我那婆娘早就一命归天。小老儿虽是不识字,先生的大恩大德也是没齿难忘的,只是小老儿没别的本事,身上也没几两银子给先生, 平白叫先生看了笑话。” 算命先生一笑, “钱财乃身外之物,比不得老人家费心劳力亲自送一趟江宁府。不然以我的脚程怕是不知要走到何时。” “小老儿也是要入城,当不得先生大礼。”老汉又做推辞。 二人站在街口靠边的地方, 说了好些话, 正欲作别,街上一阵闹哄哄,一大群人涌了过来, 那算命先生转身时猝不及防地叫人撞了个懵,还好老汉反应及时拉了算命先生一把, 急急喊道:“先生小心。” 算命先生心头吃了一惊, 面上却半点端倪都不显, 只是将目光落在一边叫人群让开一边往前疾走的人。 好几个男子穿着衙门的公服, 行色匆匆,像是极为着急也顾不得会不会伤了百姓,一路叫喊着“让路让路”往街巷那头去,得亏百姓们自个儿反应及时,挑着担、拉着车往边上退。只是这一推挤难免摩肩擦踵、磕磕碰碰,因而有人撞上了背着身的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叫人撞了也不恼,只是伸手去拍了拍那撞了他的大汉,笑着赔礼道:“这位大哥可有摔着了?” 那大汉本被挤倒在地,心中恼怒,一抬头却见他被推挤时撞上的竟是个弱不禁风的算命先生,还先跟他赔礼来了,不由一愣又是羞愧,亦是爽朗道:“不碍事,倒是撞了先生,多有得罪。”不过大汉心里头又暗自嘀咕这一大早,太阳照得人眼晕,竟是以为看见了神仙了,要不是这人手中握着的幡晃了神,他真就跪拜下去了。 这般想着,大汉又瞥了一眼算命先生手中的幡。 那幡上写着四个大字:问卜算卦。 风一吹,将另一头也掀过面来,上书两行小字:一阴一阳谓之道,乐天知命故不忧。 面前的算命先生更是长相清贵俊逸,不似那些掐指一算骗财骗色的江湖算卦人,而是真真有些超凡脱俗的风骨神采;又穿着平常朴素,性似简淡,儒雅翩翩,目如秋水。大汉不由心想这便不是真神仙也是个半仙儿了,也不知能不能问问卦,他娘子如今正是双身子的人,这几日更是坐卧不宁、想东想西,要是求一平安卦也好宽了她的心。 “大哥可知前头发生了何事,府衙的衙役为何行事如此急切?”算命先生闻言哑然一笑,腾手扶了那汉子一把,才继续问道。 大汉回了神,暗忖这世间发生了何时还要算命先生问别人? 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答话:“先生今儿刚入的江宁府罢,一大早沸沸扬扬地在传迷蝶园死了个人,官差自然急得很,这都来回跑第二趟了。” “迷蝶园?”算命先生一怔。 “就这地儿最有名的青楼,就前头不远,死的还正巧就是他们迷蝶园的花魁,叫含笑的,听说长得极好看的一大美人儿,可惜了。”汉子瞧出算命先生是个外乡人,又多事不知,暗叹果如他娘子所言,卜卦先知都是弄虚作假。不过这算命先生当真是长得好,倒像是个渊博书生,十年苦读指不定就是个探花郎,何必当个算命先生,汉子心里惋惜,想着答上几句话也是使得的。 “可是遭人杀害了?”算命先生脱口而出。 大汉正拎起他的半只鸭子看看有没有不好了,听算命先生一语中的不由面露吃惊,“正是。”不过他一想为个窑姐儿连官府都出动了,定是人命案了,谁都猜得出来那含笑姑娘是被人杀害,也就压下了喉中那句“先生神算”,而是开口道:“听闻昨夜里在迷蝶园里头的人说,那含笑姑娘是叫人一刀穿喉,小刀就插在脖子上,鲜血留了一地。”说着还抖了抖身,总觉得光是想想自己也喉咙一疼。 算命先生眉头微蹙。 那大汉又叹气道:“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跟个柔弱姑娘家过不去,手段也当真残忍。年纪轻轻的,若不是个窑姐儿,得叫一家老少多伤心。”家里有个待产婆娘,他也跟着念了几句佛,想为未出世的孩子积福,因而听着人命案也是叹息,若是往日他只当与己无关的。 大汉跟算命先生摆摆手,心里还惦记着他挺着大肚子的娘子,就此别过。 而那算命先生面若沉吟,在街上站了好一会儿,才握着幡,慢慢悠悠地往大汉所指的迷蝶园去。 大汉则是顺着巷子拐了两个弯,穿过人群进了一家小药铺的后院,口中忙不迭地唤道:“栀娘?” 无人应声,他提着半只鸭子进了后厨,洗了手才端着一小篮子的枇杷转身往药铺前头去,“栀娘,今日可有好些?有什么想吃的?今儿我给你炖锅老鸭汤如何?”他掀起门帘口中话一句也不曾断。 药铺里坐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妇人,身着牙色上襦、杏色百叠下裙,外套了一件妃色的直领对襟褙子,细细嫩嫩就像是柔嫩清香地一株白蟾。一大早的药铺里无人买药倒是清闲,闻着喊声她偏头对那大汉柔声笑道:“郎君一大早竟是去买鸭子了,那妾身自然是要喝老鸭汤的。” 大汉瞧着栀娘眉目细软和善的模样,就心里发烫,他将枇杷篮子放下,上前捧住栀娘的手,“药铺的事有我,你且去好好休息,这两日总是夜里惊醒、坐卧不宁的,待这小子降世非得好好教训一顿,叫他娘亲这般受累。” 栀娘轻轻摇头,“怎么能说是受累,郎君莫要拿孩儿打趣,回头他非得怨起娘亲早早给他结了父子仇。” 大汉笑笑,将一小篮子的枇杷放到栀娘面前,“这几日你总是没食欲,吃些枇杷止渴开胃也好。”他说着起身收拾药铺。 栀娘知他体贴,也不推辞,一边剥着枇杷,一边小声与他说起话来,“外头听着闹哄哄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就迷蝶园——”大汉话音一顿,“没什么,就昨晚闹了点事儿,你也知道的勾栏瓦肆里鱼龙混杂,隔三差五就出事……”那般残忍污秽的事,怎么能说给栀娘听,他也犯起傻来了,不说栀娘一个弱女子,这会儿她可是双身子的人。 栀娘怔怔地凝视着大汉,也不知是不是在听。 “……总归与我们无关,再大的事儿还有官府在。”大汉对了一遍各种药材,又仔细看了看柜上留着的账目,打着算盘,口中不紧不慢地与栀娘说话,“今日白府的小厮可是来取过药了?那方子写的古怪,不知是哪儿的大夫开的,也是我学艺不精,只能开个药铺行不了医,竟是看不出那方子究竟治的什么病。只道是白公子那样的好人遭罪,成日里捧着药酒……” “就在你回来前,白府的小厮前脚刚走。”栀娘回过神轻轻答道。 “对了,隔壁大娘说前几日新来了个绣娘,女红一绝。你这身子大了,可要新做几身衣衫?孩子的衣衫你也不用急着做,仔细伤了眼……” 大汉正絮絮叨叨地与栀娘话家常,有人从药铺外进来了。 “掌柜的,这儿可有卖栀子?”来人是个穿着打扮俱是平常的女子,一双眼睛平直地望了进来。 栀娘手中剥了一般的枇杷滚落在地。 热热闹闹的大街上,抱着一小包药材的、做小厮打扮的年轻人一边在人群中穿梭,一边听着街边的妇人闲言碎语昨夜里发生的命案。这头有个大娘说是一剑穿喉,那头有个大婶说是匕首插在脖子里,又有人说是血了了一地、模样吓人,就有人反驳说是倒在桌子上、血水流进茶碗里,红艳艳的可怕极了…… 江宁府虽大,百姓也算和乐,难得发生件大命案,人人都忍不住插嘴说上两句。那小厮掏掏耳朵,暗道真是过了百张口,不知人何样。 昨夜里死的含笑姑娘到底是个如何死法,他这一早上已经听了七八种不同的说法了。捕风捉影的事儿到后来越传越离谱,连阎罗王见韩小姑娘长得好看,派了小鬼来讨她性命都有,还有人说昨儿半夜里他起夜还瞧见一白一黑两个影子从屋顶上晃过去,定是那黑白无常了。 小厮转了个弯儿拐进巷子里,又匆匆走了一段路,隐约听见前头有人大呼小叫,他魅力惠,径直进了一座宅子的角门。 “白管事。”一个丫鬟迎上来。 “少爷可曾回来了?”小厮正是白府的白福,也不看那姑娘,开口就问。 “回来了。”丫鬟答了一句,又迟疑了一刻,“少爷一回来便去沐浴更衣了,可外头来了个姑娘,说是有急事寻少爷。” “姑娘?”白福眉头一皱,“少爷认得?” “是迷蝶园的苏千千姑娘。”丫鬟回道,“刚刚到门口,急匆匆的想闯进来,被门口的护院给拦下了就大吵大闹,嚷嚷着说是要见少爷。可少爷那边……” 白福知道这丫鬟的意思,白玉堂这大半年来常常泡药浴,须得静心沉气,且白玉堂本就不喜沐浴时还有人在旁服侍,白福便安排了莫叫下人仆从打扰他清静。上回有个丫鬟偏了心思,偷偷进了屋子,白玉堂起了脾气,就差没一刀剁了她,最后也叫人赶出白府了。自那以后,自是无人再犯。 先头吵吵嚷嚷的是白府门口,还是那位苏姑娘?那动静是有些太大了。 白福拧着眉头看了看怀里抱着的药材,“你去请苏姑娘在前厅等等,我去问少爷。”本该是他亲自去为好,对那这药材最好别经过别人的手,白福这般想着便先提着药往主屋去。 房间门窗紧闭,有不明显的水声。 白福眼皮都不动一下,往门口一站就道:“少爷,迷蝶园的苏姑娘像是有急事,正在前厅候着。” 屋内没回话,白福想了想,便提着药离去了。 想来他们少爷是没打算见那位苏千千姑娘了。这大半年来白玉堂客居江宁府为的是迷蝶园的含笑姑娘,为了弄清含笑底细又不走的太近、打草惊蛇,这才与迷蝶园的苏千千有了往来,白福知晓的一清二楚。昨夜里含笑姑娘却不明不白地叫人杀害了,他们少爷竟是没探出半点动静,多半是途中出了岔子,指不定心里恼的很,哪有空闲管那苏千千。别说苏千千不过迷蝶园的一个风尘女子,便是大户人家的闺秀,也难叫白玉堂腾些心思理会。 既然苏姑娘已经迎进前厅了,也不担心她闹出什么动静来。 白福只管去煎药了。 白府里其他事不说,这事儿他必是亲自来的,从买药到盯着煎药砂锅几个时辰,一点都不含糊,也绝不放心交予他人。最初他看不懂方子,也曾担心白玉堂又是泡药浴,又是药酒不离身,还要每隔几日喝一大碗苦得掉渣的药,这些到底有没有用处,还好半年过去他们少爷的身子还是慢慢好起来了。 一想到七八个月前回到陷空岛的少爷那瘦的几乎脱形的样子,他就后怕不已。 白家老爷夫人早早仙去,大少爷白锦堂走之前几番嘱托他要照顾好二少爷,而白玉堂竟是病成那副德行,着实对不起大少爷的叮嘱。也正是这事,叫白福死活不肯让白玉堂和往常一样孤身一人往江宁府来。 白福一边将药材放进砂锅,一边独一人沉思。 白福当真想不到白玉堂吃了多少苦头才能把自己折腾成那样子,只知道他煎得这药难喝得紧,一碗下肚便是白玉堂也要变了脸色。 这般想着,白福又想起一年半前将白玉堂从陷空岛带走的展昭,也不知如何。大半年前白玉堂孤身一人回了陷空岛,虽是瘦的脱形,却也是好端端的活着。四位爷又是高兴又是心里发紧,几番问询展昭之事却见白玉堂面色阴沉不肯作答,若不是江湖上有展昭的消息还道是他真死了。 白福刚刚闪过这个心思,就听砂锅下的火苗一跳,发出清脆的声响,外头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口中喊道:“白管事,外头又有个侠客说是来拜访少爷,自称姓展,说是少爷的朋友。” 白福一下蹦了起来,“什么?!” 有人比他更快了一步,白福远远听着主屋那头的哗啦水声,紧接着吱呀作响的开门声,一个茶白色的身影一边拢着衣服一边往前厅走去,半湿的头发披在身后。 白福才反应过来,那不是他们少爷么。 ※※※※※※※※※※※※※※※※※※※※ 阿洛:五爷,我们来讲讲道理,你动作那么快,是不是怕昭昭撞上苏姑娘? 白五爷:有客上门,爷迎一迎还有错了? 阿洛:昭昭,你说五爷急匆匆迎的是哪位客呢?到底谁是客呢? 昭昭:展某初次上白府,自当是客,至于白兄迎的事哪位客,那展某便不知了。 阿洛:不如听五爷说明一二? 白五爷:…… 如约更新=3=顺便上章的回合写错了,等会儿能改的话应该会修改一下=3= 接下来又是加班的日子,心情沮丧 躺平求爱抚求收藏求评论求爱的么么么么哒!! 第七回 白府会,娇言细语引迷踪 “白公子求您救救奴家罢!”听着外头有人从远而近的动静, 苏千千想也不想径直朝着门口跪了下去,听着娇言细语惹人心怜,面上更是泪光涟涟。 提着剑的展昭进门便是一愣。 他的目光略过眼前这位面色有些苍白,却打扮得花枝招展、垂着头怎么瞧都像是千娇百媚、一股子脂粉风尘味的年轻姑娘, 隐约觉得有些面熟。 半垂着眼的苏千千瞧见进来的人身着蓝衫,心头一怔,抬起头正对上展昭的目光, 竟是紧随着红了面,扑通乱跳地心道:好俊的公子呀。 她又为自己跪错了人心生懊恼、觉得丢了脸,又觉得这公子器宇轩昂,长相不俗, 便是比起白公子那样冷峻晃眼地外貌也是不输于他的。苏千千越看越是愣神, 到嘴边儿的话都忘了大半截,一心想着,这公子真是越看越好看, 对着这样一双黑沉沉又和和气气的眼睛, 哪家姑娘的心不被偷走呀。 然而不等展昭展昭说话,他身后有人缓步走了过来。 展昭挑起眉梢,半是回头瞧了一眼那随意地披了件茶白色长袍, 连头发都还是半湿,就大步朝着厅堂来了的白玉堂。 他有些意外, 白玉堂平素里虽说是随性、头发也不老老实实扎只是束了一小半, 绑了发带完事, 却也锦衣玉带打扮得极为妥帖, 算得上是处处讲究,不成想在自家里一点儿规矩也不管,披头散发地就出来见客了,幸好这裤子鞋袜还是记得穿好了。展昭又随即瞧了一眼半是娇羞的苏千千,暗道自己莫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坏了白玉堂的好事?难怪白玉堂这衣冠不整地就出来了。 苏千千不知展昭所想,但与展昭一般为自己能见到白公子身着中衣却只披着外袍的模样给惊到了。别说披着外袍、头发半湿的模样,便是松了腰带、解了系扣都是苏千千从未见过的事。 迷蝶园里的窑姐儿都羡慕她有这么个富贵俊公子做恩客,每次来迷蝶园不寻别人,只往苏千千房里头去,也不知叫个小丫头片子有多逍遥快活了,怕是金银之物也是暗地里送了不少。 可苏千千暗恨白公子虽是隔三差五地来,夜里也当真宿于迷蝶园,却从不与她有过肌肤之亲。同床和衣而眠都没有,鱼水之欢那更是个笑话,苏千千心底多有忐忑羞恼却不敢多言,每每到了夜里都只能瞧着白公子坐在窗栏上,望着秦淮河也不知想着什么就这么一夜到了天亮,愣是把自个儿宽衣解带的苏千千当做个人偶,瞧也不瞧一眼。 这也是为何苏千千总是心惊肉跳,生怕白公子哪日拂袖离去。风尘女子多薄情,她是有动心但更担心这还未傍上的大爷没吃进嘴里就跑了。 今日白公子竟是这般急切地来见她了,苏千千心底升起几分欢喜和希冀。 她正欲开口,却见白玉堂门口止住脚步,甚至没瞧她一眼,扬着眉对展昭道:“你就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苏千千面上一白,暗自羞恼自己一个青楼女子还是几番自作多情。 展昭转了身,对白玉堂一拱手,正正经经地赔礼道歉起来,“是展某唐突了,多有冒犯,还望白兄恕罪。”只是他面上的笑意却没掩去,一双朗目竟是少有的泄露几许促狭之意。 这倒有几分初见时的少年灵气了。 白玉堂心底拂过这心思,一点儿不为展昭点打趣恼怒,而是唇角一撇,似笑非笑道:“该不是饿慌了的猫儿来讨食罢。”他就知这展昭瞧着端正稳重,其实心思藏得深,骨子里最是不正经,拿起白爷打趣那叫一个手到擒来。 展昭闻言一愣,他确是为二人约了一道吃早点才来的白府,不过…… 昨儿夜里才戏称了一声猫,这会儿他还念念不忘起来了? 展昭眉梢不动,像是却不与他计较,不然白玉堂回头定是起了劲头、咬着这戏称不放了。他稍稍对着那眼巴巴地望着白玉堂的姑娘抬了抬下巴,这会儿可不是二人插科打趣的时候,还有个姑娘跪在地上呢。 没想到白玉堂这风流亦可写作无情,一点儿不放在心上。 展昭也想起厅堂里的姑娘为何看着面熟了。夜从迷蝶园路过时可不就瞅见这姑娘和含笑姑娘站在白玉堂边上,若是他没记错,白玉堂昨夜里提起的另一个名字苏千千,应当就是指她了。 苏千千正被忽视而暗自神伤,瞄见展昭的示意,连忙朝着白玉堂跪拜下去,口中还是那隐含哽咽的娇声细语:“还请白公子救救奴家罢。”被视而不见一会儿那又如何,她不过浮萍一缕的风尘女子,虽算不上自轻自贱也知不能与富贵公子作比的,能叫白公子出面救命才要紧,她可不会忘了正事。 “你且起来,爷不耐烦与个没骨头的说话。”白玉堂也给展昭面子,往厅堂走了进去。他这话虽是毒得很,仿佛入不了耳,却摆明了不想叫人卑躬屈膝、轻贱自己,把他当救苦救难又高高在上的菩萨来拜了。 苏千千还没回神,展昭却听明白了。他一笑,上前扶了苏千千一把,其余却不多言。 “白公子,奴家实在没法子……”苏千千忙跟着白玉堂往屋子里走了两步,哭哭啼啼道,“含笑姐姐竟然、竟然没了……” 白玉堂闻言没有半分表示。 她也不敢去抓白玉堂,瞧出这事儿白玉堂也是知道的,便只是用帕子抹着眼角的泪水,一边说,“都说是昨夜里惨遭人杀害,奴家昨夜睡得沉,却是一无所知的,还是今儿早上官爷围了迷蝶园才与人通晓一二。” “嗯。”白玉堂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含笑听出他是要她继续说,“这本与奴家无关,不成想那官府的官爷一大早地来回跑迷蝶园,说是知府大人吩咐了,要查迷蝶园里谁与含笑姐姐有旧怨,又指明了让昨夜里独自待在迷蝶园的人都去府衙里受审。” 白玉堂的眉梢微动,与展昭相视了一眼。 “……说是什么独身一人在又有旧怨,必是有杀人嫌疑,又无人作证,定要往牢狱里走一遭,吃吃苦头才会把真相说出来。” 这几句话算得上条理清晰,展昭与白玉堂立即就明白苏千千为何寻上白府了。 昨夜含笑意外身死,这案子凶残,来的又突然,官府自然是从迷蝶园里头开始排查。含笑不过一个窑姐儿,要说有什么深仇大恨定是无人信的,说是因迷蝶园里的旧怨而被害也不无道理,至于昨夜里没个人作证,自然嫌疑就大了。 平日里还好说,可偏偏昨夜里白玉堂离了迷蝶园,苏千千也就成一个人了,自然无人作证她并非一人,更别说证明她没有杀人嫌疑了。更何况,迷蝶园谁人不知苏千千牟足了劲要从含笑手里夺下今年的花魁,二人是有怨的。还有多人作证平日里总与苏千千来往的白公子昨儿竟是同含笑说笑,结果这夜里含笑就死了,其中联系不难引人遐想。 “只求白公子救救奴家,为奴家作证昨夜里奴家并非一人。奴家甘愿当牛做马回报白公子……”见白玉堂听了她的乞求却始终不发言,苏千千差点又给白玉堂跪下了,哭得当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白玉堂半点不为所动,只是睨了那苏千千一眼,大抵是不耐烦她这般哭哭啼啼,眼底更是几分凌厉,“昨夜爷确实离开了迷蝶园,你如何证明你未有趁机杀死含笑?”他一笑,叫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若是你当真杀了人,爷岂不是做了伪证,叫你个凶手逍遥法外?” 这一眼吓得苏千千扑通坐在地上,又是哭又是结巴道:“奴、奴家怎、怎么会……” 说起这事儿,白玉堂心里还有几分火气。虽说是他自己为见展昭离了迷蝶园,结果意外说来就来,他心里头明白这多半是巧合,才与展昭并无怪责之意;但这会儿是谁杀了含笑却说不得准,白玉堂火气自然也没消。 “爷可没瞧见。”白玉堂冷笑着说。 苏千千整个人都一个哆嗦,还来不及想为何白公子这会儿跟个罗刹阎王一般可怕,只是拼了命地想跟白玉堂证明自己并未杀人,“奴、奴家只是在房里睡了一夜,昨、昨夜里那含笑、含笑早就回房去了。”无论如何在白玉堂面前,她还有机会辩解一二,只要白玉堂愿意为她作证就好办,可到了官府面前,那知府大人可不管她说什么,只道她有嫌疑,到时刑具一上屈打成招,她就是个死罪。 她越想越是泪落不已。 江宁府谁人不知那知府大人是个什么秉性的,定是胡乱结案了事,她怕是要殒命于此了。那含笑活着给她添堵,让她不得痛快,死了也要拖着她的命,这造的都是什么孽。 “白、白公子,昨夜、昨夜里含笑她招待了一个姑娘。”苏千千突然结结巴巴地大声道。 抱着剑正考虑着打断二人的展昭一惊。 大概是越想越恨,又或许是当真惜命,苏千千竟是绞尽脑汁地想着昨夜发生的事,希冀于其中有什么能叫白玉堂信了她未曾杀人,一股脑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我亲眼瞧见的,起夜的时候,那含笑还活的好好的,我亲眼瞧见含笑身旁那个洗衣丫鬟从后门领着个姑娘去了含笑的屋子……” 白玉堂眸光微闪,只是不动声色地开口道:“那姑娘是何人你可认得?” 苏千千一听便知白玉堂这是愿听辩解的,连忙道:“只瞧见了个半个身影,挺瘦的一姑娘,并未瞧清脸。只记得头发上干净,没几样拿得出手的头面,衣着倒是精致,便是远远瞧着也知道用的是好布料才能绣出那样的花来。” “不过含笑身旁那个小丫头定然是知道的。”苏千千又补了一句。 “那洗衣丫鬟在何处?”这话是展昭问的。 “已经被官爷先一步带去官府了,奴家使了银子,才叫官爷宽限些时辰,好叫奴家寻来能为奴家在昨夜里作证的……”苏千千越说越小声,说来说去她就只想叫白玉堂保她在此案中性命无忧。 白玉堂也没应她,伸手将身上随意披着的外袍拎下,轻轻一抖,干净利落地穿上。也不知何时白福端着碗黑乎乎的药上来了,还带着白玉堂的腰带。 白玉堂先是拢了袖口,左手抓起药碗,将还有些发烫的药一饮而尽。 他眉头一蹙便松了,像是习以为常般用拇指指尖抹了嘴角,接过白福递来的腰带。而一旁的苏千千早就因为那冲鼻的药味,难忍地扭过头,连展昭也眉间也有几分难言的意味。 白玉堂已然收好腰带,径直往外头走了。 展昭听着白福还跟白玉堂念叨:“少爷这会儿要出门?半时辰后少爷可别忘了回来喝第二碗。”这才半柱香不到的第一煎,随后还有第二煎和第三煎,往日白玉堂都是待在白府,自然不会落下,可这会儿同展昭出门谁知道哪时候才回府。 白福想着又偷偷瞄了瞄展昭,暗道自己竟然在江宁府又碰上南侠展昭。 这都一年半没见着了,年纪轻轻的能有此番成就当真不俗,当年一事也可见此人是个有当担。且虽说是历经风霜,还是如当年那般的气质非凡,温温和和的一看就心里舒爽,和他们少爷相比也是半点不差的。 展昭不知白福心里的嘀咕,随着跟上白玉堂,“白兄这早点还尚未用,就先喝药?”他语气温和中带有几分忧虑,叫白玉堂回头瞧了展昭一眼。 “无碍。”白玉堂口中这味道还未去,只是简短地回了句。 展昭到底没多言,他并不知那人究竟是如何救回白玉堂的,更不知白玉堂这些药该是如何用法,这一年半又是喝了多少乱七八糟的苦药。展昭只知,既然那人能将生死垂危的白玉堂从悬崖边上拉回来,那就不必多疑开出的药方是如何古怪。 不过他二人还没走多远,又停了脚步。 白玉堂轻拧着眉头,半冷不热道:“你等着官府的人来爷的白府拿你?” 先头白玉堂虽拿话堵苏千千,可与展昭一般,并未怀疑苏千千。他二人见过含笑的尸首,脖颈上插着的金钗极为精准有力,不是常人能一下捅进去的,非得手上有点武艺。 而别说与苏千千相识半年的白玉堂,便是展昭也辨得出苏千千手无缚鸡之力,极为柔弱,绝非练武之人。若说光眼睛看可能会瞧错,展昭扶了一把苏千千,可是亲手探过苏千千的脉门,苏千千不是武艺比展昭还高,那就是毫无内力,展昭虽是年轻内功早就深不可测,这般看来怎么想都是后者更为靠谱。 白玉堂只是懒得上公堂做别人的伪证罢了,倒是没想到还能从苏千千口中得出别的线索来。 还站在厅堂里的苏千千一愣,紧接着就是狂喜。 白公子这是要给她出堂作证了!苏千千连忙抹了眼角,快步上前。她隔着十步远看着那二人站在一块儿,一白一蓝,一张扬一温润,怎么看都像是一副干净绝伦的画,除了这天地与两个年轻人,再无他人可入画。 白玉堂也不等苏千千走近,见她知晓要跟上,便转身往外走。 “看来这顿早点是没得吃了。”展昭笑言。 “你若是嘴馋,这江宁府哪儿都开了店铺,算不上家家精品,但总有一两家能被挑中口味,就等着迎接展南侠大驾光临。”白玉堂懒洋洋地还口道,倒是没拿猫儿打趣了,只是话里话外还带着馋嘴猫儿的意思。 展昭一笑,握着剑,将双手负于身后,与白玉堂出了白府。 差了十步远的苏千千左边瞧瞧白玉堂,右边看看展昭,又忍不住将二人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细细端详打量。分明是万分要紧地时刻,苏千千心里也半是忧半是惧,还是忍不住悄悄地想两人当真是天下找不出的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叫姑娘家瞧了哪个都要心里乱跳,好似二人选其一做心底的梦中情人都是困难至极。 她跺跺脚,暗道自己莫不是有白公子作保,心里便泄了气,这才没心没肺起来了?想着她就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只是不知从来不舞枪弄棒、连刀都提不起的白公子怎会与这一蓝衫侠客相识。她可不会忘记展昭就是昨日偶然从迷蝶园门口经过的侠客,手里那把黑沉沉的剑一看就很厉害,连带着白公子与往常无异的走路方式都仿佛更有气势了。且昨日白公子分明说二人只不过萍水之交,今儿听二人说话分明极为相熟,好的根一个人似的。 苏千千正满心满脑的胡思乱想,街上有人大喊。 迷迷糊糊中,她听着那声音似乎在说:“死人了!又死人了!”混乱的街道和跑来跑去的人将她差点挤倒在地,到处都闹哄哄的,叫她心里窝火极了。还好她趁机贴着墙躲开了,一抬头只见展昭与白玉堂一个眉头紧蹙,一个覆满冷霜与阴霾。 在街道的尽头好多人正围在一家摆着葫芦的店铺前面,也不知在看什么,而人群中有人惊声喊道:“算命先生杀人了!!!” ※※※※※※※※※※※※※※※※※※※※ 阿洛:五爷,你看你急匆匆的来招待客人,误会大发了吧【笑】 白五爷:不速之客罢了【冷眼】 阿洛:你三番五次拿早点调侃昭昭,其实是你自个儿念叨地紧罢。 白五爷:【轻咳】药苦,自是得吃些其他味道的 阿洛:我还以为喝了苦药平日里都没胃口吃东西呢【龇牙】对吧昭昭,不然怎的又叫昭昭自己去吃了 展喵:便是没胃口也是要吃点的【正经】 白五爷:爷又没说不吃,打了岔罢了 ——————我是爱的采访分割线—————— 每周第一天,献上爱的更新=3= _(:3」∠)_有小天使给我爱的抱抱爱的亲亲和爱的包养嘛? 躺平求收藏手爱抚求留言 第八回 白蟾香,栀子嫣然花期末 《国风·豳风·七月》有言:“七月食瓜, 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壶乃葫芦, 自古有医者悬壶济世之说,悬的便是葫芦了。更有《后汉书·方术列传·费长房》所录一人悬一葫芦于肆头卖药,药到病除, 实乃神仙卖仙丹;后传其方术以费长房,能医百病,驱瘟疫,令人起死回生。又传闻壶公谢元身怀医术、卖药于市, 因而但凡药铺都爱往铺子外面挂葫芦, 一表悬壶济世之愿,二乃药材地道珍贵之意。 被人所围的地方正是一家药铺。 展昭见人群分明喊着“杀人了!快报官!”,满脸惊慌地你推我挤, 却不离开那药铺门口, 反而因为人多胆肥越凑越近,将那堵得水泄不通。只是到了药铺门槛又不敢往里面进一步了,分明是有瞧热闹的意思。他与白玉堂对视一眼, 从对方目光中都看出一个意思来,药铺里有血腥气。 二人也不多说, 由着展昭独一人横着踩着墙借力跃起, 仿佛一只轻巧的燕子, 从人头与门的间距里滑了进去, 落下身来。 门口瞧见的人纷纷张大了嘴,目瞪口呆。 可他们瞧得不是露了一把好身手的展昭,而是药铺大堂里的人。 那人灰布长袍、作算命先生打扮,正跪在一个满身鲜血、身怀六甲的年轻妇人身边,将妇人隔在他与外头百姓的另一侧。妇人的衣衫已经被解开了,而他眼神清正,凝神静气,手中握刀,刀锋直直地对着年轻妇人戳下去。 展昭一惊。 外头的人声鼎沸算命先生却是头也不抬,就是展昭跃进来也没能惊动他分毫。这算命先生只管自己手里握着一把柳叶状的小刀,在他的单手把控下轻而易举地切开了他面前之人的腹部,精致小巧的刀刃似乎经过千万次打磨十分锋利,一刀下去就能深入到肉里去。 也不知是带了血还是刀身本来就是赤红色,这把小刀和握刀之人在喧闹人声里都沉静得可怕。他的每一刀都划得笃定自信,仿佛阴曹地府里来的恶鬼阎罗,手掌生死寿命,气势极盛叫人噤声;又仿佛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尽管满手鲜血、手起刀落,亦是仙风道骨、救世佛陀。 展昭本欲按住那算命先生剖开那妇人腹部的手,竟是在那算命先生沉静瞥过的目光下生生止住了脚步,心里惊涛骇浪,暗道自己竟是被一个毫无武艺的算命先生给吓住了。 这算命先生身形弱不禁风,眼神也并不凶悍,更无威胁之意,可他握着那把赤红色的小刀时却宛若一个隐世深山的武林高人,浑身都透着一股不可进犯的不怒自威。 这比陡然腾升的肃杀之气也是相近不远了。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外头的人一边喊着杀人报官一边看热闹却始终无人上前制止。 展昭横扫了药铺一眼,药铺里到处东倒西歪、一片狼藉,陶瓷葫芦砸了一地,各种药材也是胡乱洒在地上。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血腥气扑鼻而来,而一个大汉坐倒在里妇人不远的地方,浑身浴血,身上有十几处伤口,像是用大刀胡乱砍出来的,极为凶残。他已然咽了气,但始终睁着眼睛看着那年轻妇人,仿佛痛恨不甘、死不瞑目。 而年轻妇人身上插满了许多大针小针,在展昭刚跃进来便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这么一会儿功夫更是径直咽了气,也正是因为如此,展昭才没有上前拦住算命先生。年轻妇人也那大汉一般瞪大着眼睛,只是眼底并非不甘的怨气,她望着那位算命先生,满是无尽的希冀和渴求,还有惋惜与慈爱。 整个药铺都溢着一种难言的气息,药味混着血腥味,地上躺着一对死绝的平头夫妇,就连站在其中的展昭都心里忍不住叹气和涌起一阵怒火来。 唯有算命先生好似一点不受影响,他的手一次次拂过妇人的腹部,面无表情。 在众人的目光下,他小心而笃定地剖开妇人的腹部,扒开皮肉,妇人虽与那大汉一样伤痕累累,满身鲜血,可这肚子却保护得很好,一点儿没受伤害。一阵抽气声响起,算命先生的双手伸进肚子里,在展昭震惊的目光中,轻轻地捧出了一个面色依然有些发青、全身血红带紫、四肢瘦小的胎儿。外头的百姓亦是哗然,甚至有人骇道:“孩子、他把孩子……”话未尽,又被人按住,屏气噤了声。 他瞧了一眼展昭,终于开口:“麻烦找蜡烛来点个火。” 展昭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翻箱倒柜地将蜡烛寻来,又抽出火折子点了火。 算命先生从他掏出一把剪子,仔细地在火上烧了一会,一剪子剪断了脐带,干脆利落,又将孩子抱在怀里,一巴掌拍在那孩子的屁股上。 孩子没有丝毫动静,那张发青的脸仿佛证明他已经闭了气。 一时间,小小的药铺里万众瞩目,人声寂静。 算命先生想了想,又是连着几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 在众人半是期许的目光中,那孩子哽了一下,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哭声。 这一声那么轻又那么重,仿佛天边的曦光降世,让所有人心头一松。外头霎时欢声一片,“活了!孩子活了!” “真的活了!” “这样都还能救回来!神医啊!” “孩子母亲都咽气了罢,真可谓是九死一生啊!” “这、这孩子还是活人吗……” “剖腹取子可是从未见过……” 人言纷纷中,算命先生先拾了妇人的褙子将孩子包裹起来,随后单手从妇人身上撤针甩进一卷长布里,又扯过年轻妇人的衣衫,小心将她盖上。而他自己则是虚脱了一般正要一屁股坐在地上,结果被什么绊了一跤,差点横倒在地。他和展昭齐齐回头,就见那死去的年轻妇人手里紧紧攥他的衣服,想必是临死之前心忧亲子所为。 算命先生伸手抓了抓,好半天才抽出自己的衣服,他坐在地上发出长长一声叹,在初春颇凉的天气里他竟是出了一身的汗。 妇人在剖腹前就已经失血过多、回天乏术,只靠着一口气硬撑着,许是为腹中胎儿不甘心就此死去。也是算命先生告知于他孩子或许还有救,但须得剖腹取子,而她是绝对救不回了,不成想那妇人听完却仿佛回光返照,硬忍着痛苦说完“救我孩儿”、满怀希冀地挨了两刀切开腹部才彻底断了气。 慈母之心,闻者嗟叹之。 妇人已死,倒是不用他和往日一般拿针线缝好肚皮了,只是尸首这模样瞧着吓人了些,也叫人心生怜悯。 算命先生伸手将那妇人的眼睛合上,本是痛苦不堪的面容在合上那双溢满希冀的眸子后奇怪地显得安详起来;又仿佛是知晓孩子有救,她的嘴角在苦痛中还露出了一个微不可见的浅浅笑容来。 展昭一震,蓦然想起昨夜里死在迷蝶园的含笑姑娘,虽是死相不同、死因不同,可这唇边的笑容…… “不足月,能不能活,就看命了。”算命先生抚了一把那个孩子的额头忽的轻声道。 这一句叫展昭回了神,先是压下了心思。 他站在药铺的厅堂里,满眼敬意的望着这个抱着孩子,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的算命先生。展昭来的虽晚,却是几乎看完了这剖腹取子的全过程,说来惊心动魄实则连半刻钟的时间都未过去,否则生死一线间哪里能将这个孩子拉回一条命来。 展昭早知女为母生子不易,也明白生孩子对女子而言就是一道鬼门关,但这一日展昭却道医者难为,当真是与天道抗衡,逆天改命之人。 他想了想,在药铺里走了一圈,拐进后院打了一盆水。 外头又开始喧闹起来,展昭端着水盆回来时,正瞧见官府的衙役一边喊着:“是谁报的案?哪儿死人了?都让让,让让!”一边从外头的人群里挤了进来。好些人瞧着官爷来了都纷纷躲开,生怕自己牵扯进这起莫名的人命案子里去,心里虽然想看热闹但也不愿惹麻烦。 展昭没这个顾忌,将水盆往算命先生面前一放,在算命先生略微吃惊的目光中露出个笑脸,“先生辛苦,洗把脸罢。” 算命先生先是瞥过外头的动静,才点头称谢。他将孩子放在他死去的母亲身旁,慢条斯理地洗了洗手,一盆冷水都染了血色。随后他取出随身带着的帕子擦了擦满额的汗,又拣出另一条帕子将先头用的小刀洗干净擦干净收起来,卷好自己你的针灸包,这才回头瞧了一眼那个面容带笑的年轻侠客。 江湖人多以逍遥自在为乐,行事也不顾律法,素来不喜与官府打交道,人命关天,折腾起来又是一番扯不清的官司,若是相干也就罢了,若不相干便是平白受了束缚。 可这位侠客偏有这明知不可而为之的气派,坦荡荡有君子之风,一双墨眸清澈幽静、正气凛然,眉宇间更是风光霁月、开阔可容万里江山,乃是人中龙凤。 可惜他作的虽是算命先生的打扮,还能跟人像模像样地说几句玄虚的话,然事实上是瞧不出命数,不似那位有名的奇门相师、妙手神算了。 展昭似乎是察觉到算命先生的打量,扭头一笑。算命先生面上不显,心中又不由道此人心性当真豁达明朗,便是展颜一笑都让别人感觉万分舒爽。 年纪轻轻的,了不得。 展昭自是不知算命先生对他还有如何之高的评价。他正蹲在那母子边上,偏着头打量那个刚出生的小孩儿,好似有些好奇,深潭般温温沉沉的眸子还露出了几点碎光。那孩子才不管展昭的打量,他仿佛知晓这身边渐渐凉了尸身的便是他娘亲,本来的小声哭闹更微弱了,心里安稳,很快就扭过头睡去。 展昭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刚出生的孩子,有些皱巴巴的,不知是否如算命先生所言不足月才会如此瘦小。如此一想展昭便微蹙了眉头,这好不容易才能降生于世,若是又养不活…… “七活八不活,救不救看人,成不成看天。”算命先生仿佛瞧出了展昭的心思,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救了人,却不能保证这硬生生从腹中捡回来一条命的孩子平平安安地长大,甚至不敢说这孩子就能活过一岁。 不等二人再对上话,那些府衙的衙役已经进来了,拧着眉头看着遍地鲜血和一片狼藉之状,还有那死状残忍的药铺夫妇,年轻妇人更是衣冠不整。好些人先是吃了一惊,领头的将目光落在屋子里的两个大活人身上。 一个是提着黑沉沉古剑的侠客,蹲在地上,虽然长得年轻瞧着温和,但是这种人最是不好惹。他们当衙役也有好些年,都说江湖上有两种人得罪不起,一是浑身透着一股子凶悍戾气、起了脾气就能给你一刀的,太过喜怒无常;一种是年纪轻轻却瞧着秉性温和、提着刀剑还面上带笑的,多是厉害之辈。 他们纷纷扭过头瞧另一人。是个衣襟袖子沾满鲜血的算命先生,弱不禁风,长得倒是清秀绝伦,一看就是个好欺负的文弱书生。 领头的一招手,也不用多说,身后的几个衙役冲上去将算命先生围了起来。 “发生何事?可是你在大白日里行凶!”领头的衙役对算命先生凶道,他不知药铺究竟发生何事,只知此地有命案、有被砍死的夫妇、还有两个待在案发现场的嫌疑人。 展昭的面色微沉,一眼便瞧出这些衙役是挑软的柿子来捏。 那算命先生却一点不着急,起身拍了拍衣襟道:“我来时药铺里已是这般混乱,夫妇二人也身中数刀,回天乏术,此事官爷如有怀疑,门口这百姓随手抓一个问问便知。”他说话不快,且神态镇定自若,谈吐气度均是不凡。 领头的衙役先是狐疑。 这边上死了两个人还能这般无畏的算命先生?见多了被官爷一问话就吓得直哆嗦的平头百姓和文弱书生,这会儿倒是新奇。 不过他到底没直接招呼一声直接带走,而是叫个衙役去外头问一圈,自己则是对算命先生又开了口:“即使如此,你一个算命的跑来药铺里做什么,这儿死了人,还瞎凑上前来弄一身血,搁谁谁不怀疑。” 他也不是无缘无故就对算命先生劈头盖脸一阵质询。这算命先生身上都是血,而那侠客确是干干净净,药铺里到处都是血,显然是拿刀乱砍叫人身上的血溅得到处都是,行凶者身上必然是有痕迹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一个小衙役没胆子招惹江湖草莽。 “在下原是来药铺买药,正巧碰上此事,又碰巧略懂歧黄之术,见有伤者自然是上前看看能否帮得上忙。”算命先生从容不怕地回答。 领头的衙役语塞。 这答话并无疏漏,他总不能说算命先生应当离得远远地,枉顾人命罢。 “那之前报案说算命先生杀人,指的可是你?”衙役又开口问道,说着还招人把刚才急匆匆跑到迷蝶园里报案的人带上来,他们几个衙役当时都在迷蝶园等着将人带回府衙,这才能来得如此之快。 领头的衙役看向报案人,一个圆滚滚的胖子。 “对对,我、我我亲眼看到他拿刀捅栀、栀娘,栀娘身上的衣服也是你解开的,那是栀娘明明还有气儿。”胖子说道,瞧着算命先生的目光还有些惊恐。 这话叫衙役的面色一变,治伤救人是一回事,临死捅刀还有趁人之危就是另一回事了,他看向算命先生的眼神就带了几许怀疑。 也正是同时一个衙役动手要将地上的妇人的衣服拎起看看。 展昭猝然起身,一脚踩住了地上的衣服,开口道:“这位官爷可是仵作?” 他拦在妇人和衙役面前,温温和和,然,不可动摇。 算命先生不见恼,便是被指着骂作凶手也只是一瞬的目光微闪罢了,他语气从容道:“药铺娘子的衣衫确实是我解开的,正如这位侠客所言,官爷若是并非仵作,还是莫要掀开衣衫为好,死者为大,先前情非得已我已然多有冒犯,如今还请官爷多思虑几分。” 这话可不好听,几个衙役的面色皆是不虞,氛围自然就有些糟糕。 恰好这时一个微弱的哭声打断了几人。 众人齐齐扭头,又低下头才发现那个躺在栀娘身边被褙子胡乱裹了一裹的小孩儿。几个衙役之前竟是都没有注意到。 外头也像是有人听见里头争辩,喊道:“那位先生是剖腹取子要救栀娘的腹中孩儿,栀娘没得救了,但那孩子活下来了,当真是神医啊。” 很快就有更多的人附和了。 剖腹取子?神医?听明白外头说什么的衙役不由得面露尴尬,一时无言,尤其是那个圆滚滚的胖子更是满脸不自在。 展昭向外望了一眼,正巧对上对面的墙头坐着的人,一身茶白色长袍,手指甩着一个钱袋,可不就是白玉堂。他就说有一人出言也就罢了,怎么接二连三地都附和起来,还来得如此凑巧,果真是什么都比不过白五爷手中的银白之物威力大。 他单手将地上的孩子拎了起来,扬眉道:“这位先生情急之中还救了个孩子,你们官府却要把他当做杀人凶手?得罪了大夫可仔细心以后没人给你们家娘子孩子治病救命。” 此言一出,衙役们皆是吞了吞口水。 领头的连忙双手一拱对算命先生赔礼道:“在下是为查案情,对先生多有得罪,只是还请先生往府衙一趟。”出了命案,他是不能随便做主的,还得通禀知府才是。 算命先生充耳不闻,只是收好东西,将地上的幡捡了起来,看了看那个死不瞑目的大汉。他进药铺钱也不成想这么巧遇上大清早街市上所撞之人,只是他因为一时需要买药才一路打听来到此药铺,着实是来得太晚,那大汉早就死透了。 他叹口气,对衙役道:“也罢,在下也有事要往府衙走一趟。官爷若是信不过在下,便快些叫仵作来验尸,好早日让二人入土为安。” 算命先生一顿,又道:“若信得过在下,那便听我一言。” “药铺娘子临死前挂念着亲子并未说出凶手何人,但她乃是身中数刀,失血过多而死。在下看过伤痕,多半是江湖人常用的一寸宽砍刀所致;然而店内混乱可知凶手当时是一击不中来回折腾了几次,所以应当不是真有武艺的江湖人,而是假装成武林草莽惹事;凶器被凶手带走,想来也是为此,官爷还当多问问后门可有人瞧见什么人。 “此外药铺所处虽不是闹市,却也人来人往,这么大动静没能引来注意,可见当时药铺定是闭门待客,极可能是夫妇二人相熟之人,而后有人敲门才发现二人被害。官爷可问问街上是否有人瞧见闭门之前是谁进了药铺。” 见微知著,句句条理,说的衙役整个人都呆住了,看着这位算命先生就像是看什么妖怪,不是,像是看什么掐指一算万事知的神仙。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推测之辞,没有实证前请官爷莫要尽信。” 算命先生又扭过头对展昭说了一句:“孩子麻烦用温水洗洗干净,初春天凉,他身子极弱,倘若伤风就真的熬不过去了。后屋定是有给他备齐了的衣衫,还麻烦这位大侠搭把手了。” 展昭拎着那个面色还有些青的、脏兮兮的襁褓小儿,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听明白算命先生同他在说什么。 算命先生抚开衣袖,口道:“府衙何处,还请官爷带路。”说着他便要向外走,结果一步踩中药材崴了脚,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展昭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扶了一把。刚刚还温文儒雅,大有脱口成章气势的算命先生一下就显露出几分呆劲。 展昭茫然中逮住机会问了一句:“请问先生高姓大名?” 算命先生最后望了一眼药铺里死去的夫妇,大汉清晨带回来的半只鸭子还在后院里煮着,而年轻妇人面容安详如若一株静静凋谢的白蟾花,他再早半刻,也不至于只能冒险救个胎儿。他的面容在刺目的日光中显出几分悲悯、几分惋惜,仿佛在责怪自己没能救得回这一家人,而七个字随着他踏出店门的脚步轻轻落下。 “不才,在下公孙策。” ※※※※※※※※※※※※※※※※※※※※ 捕捉被先生震慑的展喵一只,带回家养起来。 捕捉被先生懵圈的展喵一只,带回家养起来。 · 话说在古代当真不能做剖腹产,消毒水平不够,创口容易感染啊,如果不是栀娘已经差不多要死了,便是先生也不敢下手做这事。 不过这会儿要来的是个产婆就一点儿没办法了,还得外科医生上。 #论外科手术的重要性# 最近查资料发现最早的手术刀出自三千年前的中国,宋元时期的外科手术已经发展的不错了。 虽然并不算是意外吧,但还是觉得嗯……果然我大中国的辉煌历史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先生做剖腹产虽然惊心动魄,其实总共就用了十分钟吧,栀娘死后胎儿就只能活三到五分钟了,没有母体供氧伤不起。 艾玛今天我是先生的脑残粉。 第九回 江宁府,金钗一支起波澜 江宁府的城门处忽的一阵敲锣击鼓声, 一人立于城门之上大喊道:“知府有令,今日闭城,只进不出!” 城门附近的人一阵茫然恍惚,纷纷掏耳朵心想自己莫不是听错了。而敲锣击鼓声未断, 那高声呼喊的人还在一遍遍重申。 很快便有人要关城门了。 还在江宁府外官道上的人远远瞧着城门一大早关闭,而城门之上有人喊着什么,满是不解, 只能一边招着手大喊着“等等!慢些慢些!”,一边挑担赶紧跑上前,待到近了才知还能入城只是若想出城是不行的了。 而江宁府内的百姓亦是不明所以,也不知今日知府又什么毛病, 倒不觉得是出了什么大事, 更无恐慌之色,只是暗暗咒骂这江宁府的知府又添麻烦。上回说丢了只猫,要满城找, 愣是大动干戈下令关闭了城门半日, 不许进也不许出,想来今儿又是知府家里什么阿猫阿狗的丢了。 倒是有那么几人闲言碎语时聊起江宁府昨夜和今早都出了命案,传的沸沸扬扬的, 许是为了这事。 一辆马车赶在城门大闭前紧赶慢赶地进了江宁府,马车夫边上探出个丫鬟, 好几次回头看, 拧着眉毛一脸迷惑。她的身量比寻常女子要高挑些, 正打算整个人都下来, 被人马车里头拽了一把。 那丫鬟嘶地轻哼了一声,扭身进了车里,低呼了半句:“你做什——”后半句被按回了肚子里。 正缓缓驾着马车的车夫也是多见不怪,马车内说是一个小姐带着一个丫鬟,但二人说是打小儿一块长大,丫鬟乃是早去乳母的孩子,自是比寻常人亲近几分。丫鬟虽说话行事有些没大没小的,但与这车夫无关,不过他想来那小姐说话做派虽是娇娇弱弱的,面对那个丫鬟时并不像是被蒙了心,叫奴大欺主的。 只是…… 马车夫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先一步跳下车,从马车后头搬了张小凳儿好让马车上的两位女子下车容易些。 而他的目光飞快扫过先跳下来的丫鬟,连踩脚的都不用,身子骨爽利得不似较弱女子,性情也有些大大咧咧,不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还有,这身量未免太过高挑了,瞧着竟是有七尺,比他还高;不过长相还行,想来只是生的英气,女儿男相,又只是个仆从没那么多讲究。 随后下车的姑娘就文雅多了,一手扶着丫鬟的手背,一手小心拎起裙摆慢慢地走下车来。她长得也挺高但比起丫鬟那就小个儿多了,着纱披帛,婷婷袅袅,仿佛随风摇曳的海棠花儿;面上又带了面纱,一双笑眼,眼梢尖儿尽是柔情媚意,看不清面容却更添几分美,让人遐想必是眉目如画。 马车夫耸耸肩,觉得这对主仆怪异得很,也只是收了银子收起自己心里的嘀咕走了。 “你这手劲也太大了,你果真是个女子?”马车夫一掉头走,那丫鬟就跟小姐龇牙咧嘴低声道。 姑娘一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睛笑吟吟的,与丫鬟的私语却仿佛泫然欲泣,“前几日还姐姐长姐姐短,一扭头就怪人家手劲大了。” “哪里想到神仙似的姐姐,原来手劲儿比男人还男人。”丫鬟依旧是压着声音,语气仿佛苦的很,面上却古灵精怪。 “姐姐我比你女人的多,这点不必你多疑。且若没几分力气,你以为你还能在这儿?”姑娘松了手,让丫鬟去客栈跟掌柜的订房,面上的神情不变,便是嗓音也从未拔高半分,仿佛总是笑吟吟的,“姐姐倒是不想费力气,就怕你这人只吃亏不长记性,跟上回一般撒手没。” 丫鬟僵了脸,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给姑娘挤眉弄眼,嬉笑道:“小姐莫生气,小的定然是不敢了。” “你还嫌自己不够招摇?”姑娘语气里带了几分促狭。 丫鬟刚想说什么,眼睛一转,又改了话头,“我这不是担心江宁府忽然下令闭城是发生了什么事嘛,你果真得到消息……” 姑娘冷不丁地偏头瞧了丫鬟一眼,面上还是笑吟吟的。 丫鬟连忙闭了嘴,快步往客栈里头去,一边喊着:“掌柜的,住店。” 街上客栈的人离得远,听不清二人先头究竟说了什么,只当小姐同丫鬟在说笑、神态亲昵、好不热闹,不由得心底露出会心一笑。 很快,丫鬟要了间上房,二人随着跑堂小二进了屋子。 街上人来人往。 离客栈老远的另一条街上,围着药铺指指点点、细细私语的人群终究还是散开了,好些人摇着头、面露惋惜。其中不少是药铺的街坊邻居,或是有来药铺买药与夫妇二人打过交道的,多多少少知晓夫妇二人的情况。这对年轻的小夫妇家中并无长辈,只是二人一同过日子,平素里乐善好施,更是一对恩爱眷侣,成婚两年,二人满心期许孩子的降临,不成想飞来横祸。 “你这般拎人,这襁褓小儿好不容易被那人救回来,却要被你折腾死了。” 展昭正愣神听着不远处叽叽喳喳的议论,一个声音凑近说道。 他偏过头,正瞧见白玉堂伸出左手往那个孩子的屁股那里往上一托,也不知是何时从外头进来的。白玉堂的眼角上挑瞧着展昭满脸促狭,“展南侠好本事,走一趟凶案现场,竟是抱回个孩子。” 几个衙役带着公孙策往府衙去了,只留了两人在药铺里外四处查看,一是寻寻线索,照算命先生所言跟街坊邻居问问情况;二是防备其他人进来,吓到不知情者或是弄得凶案现场更糟。药铺的大门虽是没关上,也贴了封条、合上了一半叫人不能探究。 而展昭就拎着孩子站在药铺厅堂里。 “白兄才是一手抱孩子的好本事。”展昭顺口便道。 不过展昭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只拎住包裹孩子的褙子边角,确实可能把这刚出生的小孩儿给勒死了,这是他平日里拎人的习惯,一下没改过来。展昭赶紧手一揽将其搂住怀里,没想小孩儿竟是忽的哇哇大哭起来,尽管声音微弱,但显然是很不舒服,吓得展昭直接将其一手塞给了白玉堂。 白玉堂也是一懵,两手顺手就将孩子一托,也没在意那乌七八糟的脏东西和血迹蹭了他茶白色的衣服一身。他少时曾见大嫂抱着卢珍的模样,又生来记性极好,顺手一为的动作竟是做得像模像样。 两个二十上下、能喝酒能比武的年轻侠客就这么站在药铺里呆住了。 他二人面面相觑老半晌,没人说话。 “刚刚那个什么公孙先生,该不会想把这襁褓里的娃娃丢给你了罢?”白玉堂终于说。 “应当不是,只是他父母双亡……”展昭有些犹疑,先头外面百姓的话他也听见了,药铺夫妇没别的亲人,孩子虽是被公孙策救了回来,却成了个无父无母、举目无亲的孤儿。这会儿他竟是一时之间不知将他交给谁,若是孤儿多半是要成为流浪乞儿的,但这襁褓小儿不足月怕是一不留神就一命归西了。 展昭撇过头,就见白玉堂扭着眉头仿佛忽然意识到什么而浑身不自在的模样,想了想,又撇回了头。 这心高气傲的白玉堂忽的有一日抱起了孩子,画面确实是有些难言。 展昭黑沉的眸底隐隐压着笑意。 白玉堂将用双手将那小孩儿举起,正好瞥见展昭抿直唇,努力压下笑意的侧脸,一时恼羞又一把将那孩子塞还给展昭。 展昭手忙脚乱地接住,结果一下没抓稳,孩子掉了下去,得亏白玉堂反应快伸手一把那孩子的一只脚腕子。 尚在襁褓的孩子竟是被折腾得头朝下拎在半空中,立马难受得嚎啕大哭起来,吓得二人又是一阵混乱,就连药铺里的两个衙役都看的瞠目结舌。 “白兄。”展昭轻咳一声。 白玉堂眉宇间半是阴霾半是愠色,他不冷不热地轻呵了口气,却还是将那小孩儿又抱了回来。再这么下去,这个大难不死的孩子当真给他们俩折腾死了,白玉堂斜瞪了展昭一眼,将其单手搂入怀里,抬起另一只手就往展昭的面上招呼。 展昭侧头一躲,真笑出了声,连忙抬起胳膊挡住白玉堂单手扫来的第二下。 “白兄,公孙先生有言,这孩子还须用温水洗洗干净,白兄来搭把手如何?”展昭也不还手,只管躲着白玉堂横眉冷目的神情下猝不及防地踹来的一脚,他轻身向后跃起,小心避开了厅堂里的两具尸首,一边笑道,“展某还指望白兄的一手好本事。” 白玉堂将孩子向上托了托,臂弯轻轻压住他,翻身就是朝着展昭面部横扫一腿。 “交托给展南侠的事,转手就寻上了别人,南侠的好名声莫不是这般来的罢?”白玉堂眯着眼抽空讥诮道。 展昭握紧了巨阙双臂在面前一挡,紧随着整个人都侧过身,果不其然白玉堂的腿落地后便在地上划了个半圆,整个人都凑了上来右手成刀掌切了过来,不仅身形诡异,便是手底下的功夫也没个章法。 两个衙役长大了嘴,眼睛竟是没跟上他二人的动作。 抱着孩子还打起来了?这不是胡闹么! 最有趣的是被抱在白玉堂怀里的小孩儿刚刚还在嚎啕大哭,这会儿竟是眨着眼睛大笑了起来,尽管声音依旧微弱,但可见二人这番动作之下,白玉堂还是能顾好怀里的孩子,没让他有半分难受。 一人单手抱着孩子只管出招,一人单手抓着古剑不管还手,两厢比斗竟是不分高下。 展昭跳上了药铺的台子,蹲在那上头双手一拱,“恕罪恕罪。”他面带笑意告起罪来,“展某乃是真心实意向白兄求教。”二人虽是出手突然、喂了四招同时也顾忌着场合没有大开大合地出招,但到底不该如此,有失分寸、于逝者不敬,不由羞愧。 另一边白玉堂则是站稳了身,一眼就瞧明白展昭的意思,也是暗道他生来随性却也不至于忘了死者为大,今日竟怀里的小孩儿懵了心思。 心里虽是这般想法,他嘴角却一撇,似笑非笑道:“求教什么,展南侠尚未成婚就挂念着如何当爹抱孩子了?” 展昭蹲在台子上,正要还口,就听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声音清脆。 二人齐齐一低头。 一枚金钗就落在白玉堂的脚边,好似是从白玉堂身上掉下来的。 展昭愣了愣,指向被白玉堂托在怀来的孩子。若是他没瞧错,那金钗应当是从裹着孩子的那件染了血的妃色直领对襟褙子里掉出来的,大概是公孙策解下褙子时将其从栀娘头发上带下来的,也碰巧被裹进衣衫里了。 白玉堂的面容微凝,与展昭对视一眼。 他们曾见过这金钗,就在前不久,就在、昨夜。有一枚近乎一模一样的金钗就插在昨夜死去的含笑脖子上,染了鲜血,在灯火下折出赤色的光华。 这两起看似毫无关系的命案,三个看似并无联系的人还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同时,江宁府府衙内,公孙策立于公堂之上,也见到了这江宁府的知府大人。他并未跪下自称草民或是讲起药铺夫妇被杀害一案,而是开口对知府问了一句话。 “听闻江宁府昨夜发生了命案,知府大人正在探查。”他面色平静地从怀里拣出的东西,平摊在他白皙干净的手掌里,金灿灿的,边角处好似还带有难言的赤红色。 “不知昨夜迷蝶园被杀害的那位姑娘,可有一只这样的金钗?” ※※※※※※※※※※※※※※※※※※※※ 阿洛:虽然我不想说,但是你们就这么打起架真的大丈夫嘛?白五爷你竟然把正直的我昭给带偏了! 白五爷:是这孩子带偏的。 阿洛:两个大侠给个不会说话的小孩儿弄懵了? 展昭:惭愧。 白五爷:……意外。 阿洛笑眯眯。 · _(:3」∠)_本来十点更新的,然后滚去看了一下另一个深坑,被自己笑点低到半天起不来。 难道是我笑点低? · #本周还是有加班不开心# #论每天晚上蚊子只咬我怎么办# · 对了,今天其实想发招募令@全体小天使 其实阿洛有个官方小群,大家一起养老唠嗑的,突然想着,你们辣么萌,我想一个个抱回群里。 所以#有兴趣来的##催更的##聊鼠猫的聊cp的#小天使可以自行考虑要不要来玩儿唷。 群号:76225385 以及敲门砖是桃花酒 =3=我爱你们,躺平求包养求长评求撒花求爱的抱抱! 第十回 府衙对,荒唐知府名陆离 江宁府的知府姓陆名离, 据闻是取自《离骚》“斑陆离其上下”,乃是光辉灿烂的样子,然而江宁府的百姓却道陆离其人实为光怪陆离、变化多端;又有字曰云旗,同取自屈原所书“驾八龙之婉婉兮, 载云旗之委蛇”,百姓皆道这字儿也不知是谁起的,当真妙极, 仿佛暗指嘲讽此人做事虚情假意,总是敷衍了事。 可见江宁府的陆知府名声何如。 江宁府在历史的灰尘里曾屡遭兵燹之灾,毁了又建,这几年却是风调雨顺, 成日里歌舞升平, 百姓也是安居乐业,客商、书生、游侠、隐士众多,人来人往极为和乐, 从未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儿, 偷鸡摸狗偶尔,杀人越货拐卖幼儿却是这几年来听都没听过的事。 江宁府府衙的衙役官差闲的就差没在巡街时去与花船青楼的姑娘调笑作乐、花天酒地了。 也正是因为江宁府常年安逸,而知府陆离行事敷衍, 若是哪天突然下令关上城门,不准百姓进出, 城内也无人恐慌。反倒是会有婆娘搬了小凳儿, 三三两两地坐在小院里、大门口唠嗑, 碎嘴定是那陆知府新纳的小妾丢了猫, 急的陆知府大动干戈关了城门到处找。 江宁府城大人多,自然与松江府一般什么三教九流的都有,可是三岁小孩都知道江宁府的官差不顶事儿。要是两个大汉或是混混瘪三打起来他们还能借着官威呵斥一把,要是两个江湖人拎着刀比斗,他们只敢躲得远远地,都是普通人没胆子跟手里沾过人命的江湖人硬抗,不似松江府领头的老潘就是个练家子。 不过或许是因为江宁府多得是温香软玉、娇娥美人,红袖招来与君笑,霓裳一舞怒尽消,便是江湖人也不舍得在这儿舞枪弄棒吓得那眉如初月、目引横波的美人儿都花容失色,因而江宁府当真无人闹事。 人一闲,这闲言碎语就多了。 江宁府不出事儿,又不是官府的功劳,百姓自然明里暗里都说官府无用。 陆离这个江宁府知府杂七杂八的传言更是数不胜数,在百姓口中也没什么好名声。再加上他乃是那出了名的天子近臣、庞吉的门生,若说包青天人人赞不绝口,庞太师与包青天那可就一天一地的差别了,谁都恨不得暗暗啐一口唾沫的大奸臣,连带着的陆离虽算不上臭名昭著但也是招人恨的很。 且平头百姓闲言碎语并不算是没头没尾地冤枉他。 陆离经常做些荒唐事,娶了七八房小妾,闲着就坐在府衙的小水缸边上钓鱼,或是和他那些小妾胡闹,真有案子要报官了也是和稀泥敷衍一通,有些官司纠纷就看哪家出钱多便判哪方胜诉,不服的自有杀威棒伺候,一顿刑下来也无人敢不认栽。人人都说陆离贪财好色、朝令夕改,所以家长里短的事也不往公堂上去争论只管自己私下解决,省的费银子挨打。 其余不论,这江宁府平头百姓几年来有了经验,论起事来当真是头头是道,大部分明辨事理,也是奇的很。 当然最奇的还是陆离本人。陆离常常做胭脂,据说江宁府最大的胭脂铺的东家正是陆离的正房夫人,铺子里那些胭脂水粉还是陆离闲里做的。这事儿被全城百姓笑了不知多少回,陆离也没个顾忌任由别人笑话。 不过今儿江宁府竟是闹出了命案,一出就是两起。 死了个窑姐儿城里的百姓顶多背地里哀叹两声道一句可惜,可随后又死了一对年轻夫妇,这一传十十传百过了一早上哪儿都能听到这消息。人们也总算想起了江宁府还有个府衙能报案查案。 然而瞧着官府的架势竟是要查迷蝶园内的姑娘,从中寻出一个凶手来,真是荒唐! 见过含笑尸首的娼客都明眼认得出含笑脖子上能插一根金钗只能是江湖人才有的手段,哪里是迷蝶园里如花似月、身娇体弱的姑娘能做得到的。 慢看百姓如今只是口中说说闲话,猜测是谁害死了含笑姑娘;实则其中也有不少人,尤其是懂武艺不怕事儿的,都摩拳擦掌等着看陆离这厮准备将污水泼到哪个姑娘头上,若是屈打成招,他们定是要打上公堂要个准话的。更有些武夫乃是含笑姑娘的恩客,三三两两地坐一块儿细论含笑姑娘得罪了哪个江湖人,他们是要亲自凭一身武艺去讨个公道了。 也只有这江宁府的百姓敢这般拿官府不当回事儿,一个个胆子肥得很。 外头沸反盈天,府衙里却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响。 这会儿衙役们都被支使去办事问话去了,公堂之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公孙策,另一个自然就是知府大人陆离。 陆离此人名声在外,公孙策早有耳闻,或者说,正是包公在他出门之前同他细细说明的。 不过公孙策却不曾想到陆离此人还是这般年轻。 他站在公堂里往上瞧,两旁莫说师爷,便是个衙役也没有,而那桌子后面坐着个男人更是随意,连官服都没穿,盘着腿坐在椅子上,显得有些不成体统。男人至多而立之年,瞧着个头不高,还有点儿微胖。 在公孙策看来陆离这模样不好用胖来形容,只是脸显得富态的紧,身上应当也有几两肉但穿着长袍倒是不显,想必是在这富得流油的江宁府把小日子过得很不错。 在公孙策打量陆离时,陆离也歪着脑袋坐在太师椅上端详着堂上的公孙策,这一瞧就了不得,眼前之人怎会是什么普通人。 陆离的心思转的飞快:算命先生打扮,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只是眼神温和谦逊,不似相师的眼睛那么尖锐透彻,又面容白净不似常年在外跑动,应当是个书生;这年头书生面相却懂武艺的人不少,比如大半年前进了江宁府那年轻公子,来时身体仿佛孱弱削瘦,人却比长刀还锋利,可这人手指干净、虎口无茧,说他手无缚鸡之力都不为过;神色清正,秉性儒雅,相貌清秀绝伦,可衣襟袖口都沾着鲜血还面不改色,是个不怕事儿的书生。 陆离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这大宋还有这么号人却是一点名声都不显的? 他的心思一回转,开口便笑道:“这位先生打哪儿来?不知可有进京赶考之意?本官一看先生便是天下少有的高才,今日本官求贤若渴少不得唐突一言,先生可有留于官府为黎明百姓出力之心?先生若不嫌弃,留于这江宁府做个师爷如何?” 公孙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怔住了。 这……? 公孙策望着陆离的笑面,他这一笑说是和气罢又有点流里流气,可说是轻浮罢眼神又纯善,与这张略显富态的脸搭起来憨厚的很,整个人都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公孙策想了想,总觉得像是瞧见了一只成了精的、笑容可掬的胖狐狸,他连忙把自个儿心思压下。 “哎唷,本官倒是心急,忘了问一句,先生高姓大名?”陆离又拍着自己的脑门,双手手肘架在桌案上,掌心拖住脸凑近了些笑问。 难怪都传闻陆离稀里糊涂、做事儿荒唐了,这模样怎么瞧都不太靠谱,公孙策暗道。 不过公孙策并未老老实实地作揖拜见知府,也先不说自己姓甚名谁,只是从怀里拣出一枚金灿灿的金钗,口中沉静道:“听闻江宁府昨夜发生了命案,知府大人正在探查。还请问知府大人,昨夜迷蝶园被杀害的那位姑娘,可有一只这样的金钗?” 陆离的目光慢慢地从公孙策的脸移到金钗上,蓦然收了笑。这金钗,他是见过的。 “先生从东京来?”陆离出其不意地问道。 “在下,公孙策。”公孙策牛头不对马嘴地应了一句。 “包黑新招的主簿!?”陆离脱口而出。 “……”公孙策沉默。 陆离像是回了神,面上倒是没有半分尴尬,只是从太师椅上蹦了下来,快步走近了公孙策,几乎逼到公孙策面前才低声急问了一句:“开封府可是发生了命案?” 公孙策心里一惊。 他的眉眼不过微动,就想起包拯曾交待与他,乔装改扮、暗中探查倒没什么,不过来江宁府首先就是要拜访这位陆知府。 陆离陆知府、不可小觑。 开封府确实发生了命案,公孙策也是为此而来,可这是陆离应当不知。 江宁府离开封府可谓是天高皇帝远的距离,不是什么大消息也不会传到这边来,他所指的命案更是连一点风声都没有,眼前这陆离显然是全凭猜测。只是他其余不问,也不知公孙策是否是拿着金钗来寻人的,或是与死去的窑姐儿有什么关系,开口便是问开封府的命案,那便是好本事了。 “陆离乃是庞太师门生,却与范大人交情甚笃,可见此人本事。”那时包拯抚着胡子只说了这一句。 外头再如何传言陆离行事无拘荒唐,都抵不过包公这一句。 包拯所言的范大人屡次进谏与庞太师一派相争,就差没指着庞太师鼻子骂他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就把持朝政、培植党羽,且举人唯亲,因言辞过于激烈刚刚调入东京没多久又被贬斥出京了,朋党之争祸及朝堂,两派可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偏偏陆离这人却不顾朝堂争端,又与庞太师来往,又与范大人私交甚好,已经不是长袖善舞能解释得通的了。 包拯对陆离评价不低。 不仅如此,而立之年能当个知府,几年来都在江宁府顺顺当当,胸中没点水墨公孙策不信。 陆离见公孙策只是摊着金钗并不回答,耸耸肩,伸了伸腰,“先生有什么请求直言便是,开封府出了命案又有线索指向这江宁府,包大人却并未前来,想必是脱不开身,便将此事托于公孙先生。只是本官愚钝的很,着实瞧不懂公孙先生所求。” “学生不才,斗胆想要开棺验尸。”公孙策温声一笑,仿佛最儒雅不过的书生。 “公孙先生信不过这江宁府仵作的本事?”陆离说。 “知府大人言重了,总要亲眼看一看,学生才敢说自己不曾辜负了包大人重托,只是要麻烦知府大人了。”公孙策不紧不慢道。 陆离抬起眉毛打量了从容不迫的公孙策一眼,“公孙先生说的在理,是本官多言了。” 他转身似要走,却又转回头,“含笑姑娘的尸首并未入殓,她不过迷蝶园的一个青楼女子,也没有旁的亲眷,本官无须在验尸一事上与人多费口舌,公孙先生若要验尸自然算不得麻烦。”陆离眉毛有点淡,这样的眉宇间有种奇怪的薄情,不过笑容可掬,显得十分热情,“不过本官却要多问一句,公孙先生当真只为此事而来?” 公孙策的眉眼仿佛压低了些,唇角也带着笑,温文儒雅,自有风范,“陆知府既然知晓学生乃是开封府新来的主簿,又怎会少了其他消息。” “我到底是庞太师座下门生,包黑莫不是当真想从我口中打听安乐侯的消息罢?”陆离说。 “这么说来陆知府确实知晓安乐侯在扬州被一江湖人逮到,后又被人救走的事了。”公孙策的反应极为敏锐。 闻言,陆离盯着公孙策上上下下瞧了一通,竟是叹了口气,“若是公孙先生是学生,这天下怕是没人能当得起先生这一称了,江宁府没个先生这般的师爷当真可惜。”他那模样仿佛是十足地惋惜,这要不是开封府的主簿,定是要当回说客了。 “知府大人高看在下了,只不过是不能中举的书生。”公孙策听出陆离的意思,从善如流地改了自称。 他独自一人扮作算命先生来江宁府为的便是两件事。 其一,一个半月前开封府郊外的芙蓉潭浮上来一具女尸;其二,便是两年前犯下陈州案后不知所踪的安乐侯,有消息传来开封说是江湖游侠儿在扬州认出了庞昱,打算押来开封府换赏金,不成想半道被人截走了。 “含笑姑娘的尸首已经被送来府衙,先生这边请。”陆离不再多说些客套之词,摊手将公孙策往公堂后头迎道。 “有劳知府大人亲自带路了。”公孙策双手一拱,礼数周全。 他二人刚进了放置含笑尸首的厢房,公孙策就听一衙役寻了过来,对陆离道:“大人,周姨娘说那晚上确实有人见了含笑姑娘,是前几日刚来江宁府的一个绣娘。” 公孙策听的不明所以,只是一边进了屋子去看含笑的尸首,一边听外头说话。 而陆离径直问:“那绣娘叫什么名字?” “不知真名,只有个花名儿叫白菊,乃是杭州人氏,我娘曾寻过她做衣衫。”衙役回道,这世上女子抛头露面、出行在外每个正经名字只取个花名儿的并不少。 “听小丫头说,含笑姑娘见百花潮要到了,约了绣娘置备新衣,后听小丫头说起这位新来的绣娘白菊女红一绝,便请来一见。” 陆离眉头又拧了起来,“那小丫头还在周姨娘那里?” “她哭哭啼啼了好半晌,话都说不清楚,前言不搭后语的。周姨娘便派人准备了早膳,正与她一同吃着一边说话。”衙役又回道。 “本官记得夫人昨日说入春了想做几件春衫,你叫人问问夫人,可有心看看这新来江宁府的绣娘手艺如何。”陆离想了片刻说道。 衙役点头正欲退下,又想起什么,对陆离道:“大人,那小丫头说当时她领着白菊姑娘离开时,含笑姑娘还活得好好的。” 陆离不语。 衙役又道:“而后那小丫头说是自己送走了白菊姑娘,因腹饥难忍便去吃了些东西,而后在后院收了晒干的衣衫,回去时就见那含笑姑娘已经气绝身亡。听周姨娘身旁的丫鬟说那小丫头说着说着就哭了,正懊悔当时不早些回去,叫贼人逮住了机会。” 说这话时,衙役面上显然有些不以为意,但更多的是同情之色,一个十二三岁的洗衣丫头罢了,便是早些回去又能如何,至多赔上自己的性命,说这些话也是心中愧疚。据闻这小丫头两年前被卖入青楼,正是含笑姑娘见她年纪小又可怜巴巴的将她带回收作洗衣丫鬟,没叫她小小年纪就被人糟蹋了。 听着那头说话,公孙策站到了含笑的尸首边上,单手揭开了盖在上面的白布,露出了含笑面带浅笑却灰白的诡异面庞,再往下是她的脖颈,不像他从外头听到的那样插着匕首或是被曾被一剑穿喉,而是插着一支染了血的金钗。 一支与他手中那枚相差无几的金钗。 公孙策的眼睛微微睁大。 而陆离忽的叫住了转身离去的衙役,“那绣娘白菊是杭州人氏,可是从杭州来的?” “不,应当是从开封府来的。”衙役的声音一落下,就叫陆离和公孙策齐齐抬了头,目光紧盯着那个衙役。 衙役不知陆离为何变了面色,只继续答道:“小丫头倒没说,许是不知。不过我听我娘提起过,说白菊姑娘带了开封府那边的口音,还称赞她不愧是东京来的绣娘,手艺当真一绝。” ※※※※※※※※※※※※※※※※※※※※ 今天还是沉迷先生【???】 话说我突然网络故障……差点以为这几天都不能更新了【跪】 以及最近姑娘们出现的好多,是时候来个男人了【???】 与清正廉明的林知府相比,这位陆知府可就有趣了,贪财好色当真不假【严肃脸】 第十一回 红颜笑,陆府后院有乾坤 陆离偏头看向公孙策。 开封府死了个人, 案子想必是未破,线索就指着江宁府;而从开封府来了个绣娘,江宁府就随之出了两起命案。若说这只是巧合,那两起命案都有一枚一样的金钗, 总归不是巧合。 只是按那含笑身旁那个洗衣丫鬟的意思,她送走白菊时,含笑还活着, 不过一去一回的时间含笑就成了一具尸首。照这般来看要么白菊离去后再杀了一个回马枪,趁着洗衣丫鬟不在杀害了含笑;要么就如洗衣丫鬟所言,含笑并非白菊所害,洗衣丫鬟也能为白菊作证一二。 且他尚未弄清开封府的命案究竟是如何回事。 厢房内, 公孙策正挽起袖口验尸, 面容清冷、神情沉静,仿佛他握着刀所瞧着的并非一具女尸,而是什么厨房案板上待宰的牛羊。而这样的公孙策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从容不迫不似个文弱书生, 倒仿佛屠宰场挥刀时绝不皱眉手抖的刽子手,然而通身的气派又无半分市侩习气,说是隐世高手都不为过。 只是他的面色有些发白, 并非出于恐惧,而是房内四周放了冰盆, 为避免尸身腐坏所用, 在这初春只叫人觉得阴冷发寒, 连带着公孙策的手指也冻得莹白发青。 公孙策恍然未觉, 凝神专注地探查尸首。 金钗还完整地保留在含笑喉间,插得极深,脖颈上的鲜血已经干了,颜色发黑,层层缠绕在脖颈上。很显然在他动手之前并未有其他人验尸,陆离先头所言多半是蒙他的。 只有一点,公孙策虽猜想两案相关才急切与陆离验证是否有金钗一事,但也不曾想到这金钗就差在含笑的脖子上,成了凶器。 公孙策先是动了动含笑的四肢,试图将其屈起,随后面不改色地解开了含笑的衣衫,将其翻开半边身看了看,尸身尚未完全僵硬,但关节已然不能弯曲,肉身也有些收缩。此外,含笑身上除了脖颈并无其他破损伤口。 血坠浅淡,乃是失血过多的体现;已经扩散至全身,还有可能移位,但已经没有那么容易形成或是转移形成新的了,多分布于项后、背上、腰部、臀部两侧和四肢的后侧,死后多半是一直仰面平躺。公孙策又拿手指按压,血坠有些褪色,应当未超过六个时辰。 这般想着,公孙策望了一眼天色,就听陆离道:“巳时三刻,若是报案之时,她殒命没多久,那应当是有四五个时辰过去了。” 也就是说,从昨夜里被杀害到今早大约有四五个时辰,倒是与尸首所现的状况无二。 只是穿喉而死所流出的血是否多了些?金钗甚至没被拔出过,怎会流了怎么多血,形成失血过多而不像是窒息。且若是穿破喉咙致死……公孙策将含笑重新躺下,盯着含笑脖颈上的创口上下左右地看,来回地走动,似乎是蹙着眉在想些什么,好半晌才取了帕子在一旁沾了水将脖颈上的血擦了擦,露出她的伤口来。 很快,公孙策的眼瞳微收。 他抬起眼望向正倚靠着门的陆离,正对上陆离面容微微带笑的模样,门外日头正好,照得陆离真有几分光辉灿烂的意思。 “陆大人已经知道了。”公孙策平静而笃定地说道。 日头越升越高,街上人来人往与往常无异,城门紧闭并没有带来什么影响。 酒楼饭馆里多得是人坐在一起喝酒笑谈,也有皱眉说连着发生的两起命案的,而几个江宁府的衙役难得行色匆匆,到处问询。 一个小丫鬟敲开了一家衣料铺子,笑吟吟对里头坐着的黄衫姑娘道:“可是白菊姑娘的铺子?我们夫人听闻白菊姑娘是开封府来的绣娘,手艺是极好的,想请白菊姑娘做几件春衫,可有空与我走一趟府内?” 店内无他人,里头的姑娘闻声侧头向外看了一眼,将手中的布料放下,抚顺了头发,笑容羞涩道:“承蒙贵府夫人高看,还望姑娘等等,白菊做些准备这就随姑娘去,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夫人?可需要白菊预备些好衣料来?” “我家夫人乃是知府正房夫人,也不用麻烦你了,府里自有备好布料,全看你手艺如何。”小丫鬟嗓音虽是平常,可说话灵巧,吐字清晰,光是听她讲几句话都觉得娇俏可爱得紧。 白菊闻言先是一愣,面上有些怯生生的,显得拘谨,“竟是知府夫人,民女言辞无状,失礼了。” “不碍事,我们夫人好说话的很,你只管带上你常用的针线和拿手的花样子,备好几样成品叫夫人看看便是。”丫鬟瞧着白菊的模样,笑出声来。 白菊依言取了东西,又带上了店门,与小丫鬟往府衙去。 街道上极为热闹,偶尔还有两三大婶大娘与白菊笑言招呼,打趣她光是坐在铺子里也能招揽到好生意,当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白菊连连摆手,笑颜更显羞涩。 走了一段路,她二人与几个衙役错肩而过。 小丫鬟仿若未觉,只管往前走。倒是白菊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问小丫鬟:“江宁府可是出了什么事?今日一早到处都闹哄哄的。” 小丫鬟回头瞧了一眼,也是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我平日出门少,今日姐姐身体不适才叫我来请白菊姑娘,大概是巡街罢,听府内的姐姐们说每日官差大哥们都是要巡街的,可辛苦了。”小丫鬟又看了看白菊的神色,安抚道,“你不用怕,官差大哥是不会到后院来的,若是来了夫人定然不高兴,老爷也是要打他们板子的,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也归老爷管,没咱们后院什么事。”她说话时眼睛笑成了月牙,令人信服。 白菊点点头,便不再多问。 “不过白菊姑娘也不出门吗?还以为外头的姑娘会比我们大宅院里的消息灵通些。”小丫鬟的眼睛转了转,仿佛是也起了好奇心问道。 “我昨日接了活,忙得脚不沾地,自是未出门也不知其他的。”白菊答道。 “也是,夫人说外头发生的事儿每日都在变,关起门来谁也不晓得个子丑寅卯。”小丫鬟点头道,笑容里一派天真。 白菊看了看小丫鬟,敛了神色。 二人很快就到了府衙后头,陆府和府衙是一前一后正门反着开,因而后院连在一块儿从哪边入都可以,不过不是衙门的人一般不会从府衙正门过。 白菊随小丫鬟进了府,小心地注意脚下的鹅卵石,又听院子里有风声水声,又鸟语花香也有女子欢声笑语,还数着数,小丫鬟上说那是哪位姨娘和丫头们在踢毽子;绕过林子,她瞧见两位妇人打扮的韶龄女子在亭子里对弈,一颦一笑各有风姿,俱是不同,引得低着头急匆匆跟着丫鬟走的白菊也忍不住瞥了好几眼,转完了还不忘再仔细瞧瞧一眼二人的模样;而后走过走廊就到了正屋,一位体态丰腴、气质端庄的女子正坐在桌子边上看布料,便是知府夫人了。 听着声音,陆夫人偏头望了过来,面上是闲适又恰到好处的笑容,“这位便是白菊姑娘罢,真是个可人儿的姑娘,难怪人常言到秀外慧中,说的不就是白菊姑娘。” 白菊一听面红了大半,低声讷讷道:“夫、夫人谬赞了。” “夫人这么说,白菊姑娘怕是要羞到地底下去了。”有丫鬟笑道。 “就你嘴多,敢拆我台了是罢。”陆夫人轻哼,“还不快给白菊姑娘看茶。”她将布料拂到一边,开口道,“白菊姑娘可有带些花样子来看看?布料我们府里自会出的,只是一点,白菊姑娘可莫要绣些与外头一样的来,我这么说你可别恼。” “夫人说的是,知府夫人身份不同,自是得要求多些,白菊明白。”白菊应声道。 两个丫鬟听着二人说话便出去了。 “老爷可还有什么吩咐?”领了白菊来的小丫鬟边走边低声问。 “等会夫人自会探探底细,只是还得你再跑一趟,去问问这位白菊姑娘的街坊邻里,弄明白她昨夜是何时出门何时回去的,可有人瞧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先头与陆夫人说笑的丫鬟道。 “回来时,我瞧着白菊姑娘与街坊邻里熟悉得很,才来江宁府几日,这走了一路哪个都要同她说说笑。想来怕是不好问,一回头就露馅了。且来时我还稍稍探了两句,白菊姑娘说昨日接了活并未出门,提起是知府夫人有请也面不改色,瞧着怯生生的,若真与含笑姑娘的命案有关才叫可怕了。”小丫鬟说。 另一人闻言蹙了蹙眉头,“你倒是大胆,若是坏了老爷夫人的事……”她又闭了口呸呸了几声,想了小片刻,又道:“你去趟脂粉铺子,叫小婶娘走一趟,这几日之百花潮快到了,找白菊姑娘做衣服的必然不少,拿着幌子去套套话。”她说的胭脂铺子正是陆夫人的铺子。 说完,她便拐去去厨房里捧了茶进了正屋。 没过多久厨房里跑出个小厮,一溜烟儿就往府衙前头去了。 那小丫鬟受了吩咐却没直接出门,而是先去与后院里对弈的那两个妇人说了会儿话。 “既要看她昨日何时回去,可有再去迷蝶园,应当看看从她那铺子往迷蝶园的几条路上有没有人瞧见过,江宁府夜里热闹,她这么个大活人只要不是躲躲藏藏的,总归有人瞧见过。”执黑子的女子轻声细语道,她身着湖蓝色的襦裙又披着浅白色的宽袖褙子,边角隐隐用同色的细线绣了花钟状的小花儿,显得细致幽雅。 “你可先去寻胭脂铺的小婶娘,如夫人那边的安排,随后自己顺着迷蝶园往她那铺子去的路走走看。”手执白子的女子放下棋子,冷声道。她穿的倒是厚实些,一身深绿色,有点春日里的绿意盎然,可与此相反的是从眉到眼拉开的线条都透着冷艳的媚意。 小丫鬟听她二人说完,想了又想,意思她听明白了,可是…… “我那屋子里应当有江宁府的城内地图,你去寻来仔细看看,路就那么几条,多费些心思走走,消息自然就有了。”执黑子的女子不抬头都能听出小丫鬟在迟疑些什么。 她看了看棋盘,轻声叹口气,压下一枚棋子,一边与小丫鬟说道:“不过你莫要独一人去问,多寻几人,使点银子也成,省的回头人人都对你有了印象。她若真与此事有关,想必是颇有心计,到时你这满城问话便是打草惊蛇了。坏了老爷的事,我可是一句话都不会多说的。” 小丫鬟连忙点头,面露感激,蹦蹦跳跳地往那女子房间去了。 白子随之落下,握着白子的女子锁眉瞧了一眼天色。 日头攀升,这会儿不过巳时。 “老爷这次怕是遇上大案了。”执黑子的女子撒了棋子,依旧是轻声细语,“自从老爷上任以来,也有五年了。江宁府这五年来风调雨顺,连个小孩都未曾走失,却两日内死了三个人,接下来怕是不会太平。” “他又不急你急什么。”另一人冷声道,“鹿先生还能上阵替他查起命案,做起女师爷来?” “鹿铃可担不起姐姐一声先生,只是承蒙老爷厚爱,得了几分照拂,在小院儿里给小孩儿讲几句诗词歌赋,弹几曲歌谣,哪里担得上先生这样学识渊博的称谓。都是大伙儿抬爱的戏称,鹿铃羞愧万分。”执黑子、自称鹿铃的人平淡一笑,一点不见被对方说的羞恼的模样。 “且姐姐说老爷不急,姐姐莫不是也不急?” 棋盘之上,黑子已经悄无声息地吞吃了边角,向腹中包围而来。 掌着白子的女子扫过棋盘,大龙已经被绞杀,这棋局回天乏力,难怪执黑的鹿铃早早地撒了棋子。她拢了拢外袍,抬眼瞧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鹿铃,瞧着幽雅清丽,芳香宜人,就跟随风摇曳的小花儿似得,能发出银铃般的脆响。可这轻声细语的背后有无人可知、堪与男子比的智谋,不动声色便能夺人盘底,这才有女先生鹿铃一称,又深的陆离心意,这院儿里除了正房夫人,也唯有鹿铃不被称作姨娘,而是各个都喊鹿铃夫人。 说起来,她便是名字也与陆离有几分相像。 女子起了身,“我自然是急的,他为了命案关了城门,怕是我有几次吃不到城外送来的新鲜果子了。”说着,便拢了衣袖往自个儿房里去,声音也冷冷缓缓地传来,“女先生足智多谋,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在阴沟里翻了船。我是不知你心里的谋算,但这里到底是江宁府的府衙,而陆离不管事也是个知府。” 鹿铃不回应,扬起脸看着她走远,面上始终噙着浅浅的笑意。 那个小丫鬟卷着张画蹦蹦跳跳地往亭子里来,只见鹿铃不见与她对弈的姨娘,“鹿铃夫人说的可是这幅图?” “便是这幅了。”鹿铃轻声笑道,“还是去年老爷与我一同闲暇时四处走这江宁府时画下来的,不成想这会儿还能派上用场。” “那得是女先生有先见之明。”小丫鬟笑吟吟道。 “可别急着讨好我,你既拿了我图纸,我还得问你两句话做回报的。”鹿铃笑着说,依旧是轻声细语如若润物无声的和风细雨,“今儿老爷吩咐你去寻得那位绣娘,是叫什么名儿来着?”她只知今日陆离让陆夫人寻个绣娘来,且与昨夜发生的命案有关系,却是不知究竟姓甚名谁的。 “对外有个花名儿叫白菊。”小丫鬟答道。 “白菊。”鹿铃似是想了一想,望着日光竟莫名露出个笑容来,“可知是哪里人?” “不知,只说是前几日刚从开封府来,口音都是从北边带来的。”小丫鬟说道。 “那你便去罢。”鹿铃也不问了,丢开棋子往屋里去,微微眯起的眼睛在日光下辨不出心思,叫背后的小丫鬟有些糊涂。 小丫鬟也不在意,快步往外走,一出陆府就迎面撞上了一个茶白色的身影,吓得她差点就哇出声来。然而她扬起头时哪有什么茶白色的身影,分明只有一个笑容温和、相貌清秀俊朗的蓝衫男子,拎着把剑,还眼疾手快地抓了一把她的手腕,叫她免于摔跌在地。 “姑娘?”来人正是展昭,见小丫鬟半天没反应,便伸手在她面前招呼了一下。 “哦。”小丫鬟傻傻地应道,平日里的伶牙俐齿被忘得干干净净,满脑子只有一句:“好俊的侠客。” 展昭忍不住轻咳一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小丫鬟猛地发觉自己竟是将所想给说出来了,一把捂住嘴,红了面小声道:“哦你、这位大侠有什么事吗?” 展昭双手一拱,笑眯眯道:“在下展昭,想与你打听一句,这江宁府有一位女先生,可是在贵府?” ※※※※※※※※※※※※※※※※※※※※ 赶榜单忘记放标题_(:3」∠)_ 以及双更大神速速降临我身~ 第十二回 尸能语,妙手公孙探真迹 展昭来这陆府前, 并不知这便是江宁府知府的府邸。 这事儿要从他与白玉堂二人于东大街的药铺见着那落地的金钗说起。二人本以为药铺被乱刀砍死的栀娘以及她的夫君杜朗乃是贼子作乱,或是招惹了什么江湖人,与含笑之死并无关系。幸得遇上了那位公孙先生,妙手回春抢回腹中胎儿一命, 这才不至于一门三口被杀,一尸两命在案,不成想还能有什么金钗将两起命案联系在一块。 最出乎意料的是, 白玉堂捡起那枚金钗说了一句,“这枚金钗瞧着眼熟。” “白兄在昨夜之前见过?”展昭从药铺的柜台上跳了下来,听出了白玉堂这句眼熟的意味。 他早已知晓白玉堂过目不忘的本事,昨夜里才见过的金钗, 白玉堂自然是对上头是何样式都记得清楚, 可白玉堂说的是眼熟。 “还有人有一样的金钗。”白玉堂眯着眼睛,不冷不热地声线带有几分笃定。 他确实见过,然而只见过一次, 且是不经意间瞥见因而并无更多印象, 只能肯定江宁府的栀娘他是未见过,这般模样的金钗定是曾出现在另一个女子的身上。 展昭盯着白玉堂瞧了半晌,伸手自下而上一搭, 将那个被白玉堂抱在怀里但是就差没滑下去的小孩儿托起,一本正经道:“白兄莫不是在哪位红粉知己身上瞧见过?” 白玉堂的面色一顿, 有些微妙的古怪起来。 “展南侠这般说, 仿佛比白爷还多几分经验。”白玉堂立即便回了神, 似笑非笑道。 展昭见白玉堂面色如常, 心里有几许念头却不点破,只是还口道:“这事儿展某当真比不得风流天下的白五爷,自愧不如。” 白玉堂将怀里抱着的小孩儿提起一些,满面促狭地扬眉道:“毕竟展南侠一出手便是冲着当爹去了。” 不成想那小孩儿笑的比花儿还灿烂几分,一点儿不因为被提着而觉得难过,竟是一手拍在白玉堂的下巴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啪”。 “……”两个能喝酒能干架的年轻大侠,因为一个襁褓小儿再一次呆住了。 展昭轻咳一声,只装作不知刚刚发生了何事,正色道:“白兄有何想法?” “总归是两起相关的命案,若是要算上松江府杏儿的性命已经是第三起了。”白玉堂面不改色地将那小孩儿往下压了些,单手逮住小孩作乱的手,将褙子往小孩儿身上一滚一卷,与展昭说道,神色凌厉,“不论背后是何人行凶,是否与几年来的女童拐卖相关,逮着人便是了。” 白玉堂查的到底不是什么江宁府的凶杀案,也不是追究杏儿之死;他寻得是几年来的八、九岁女童拐卖之案的真相,是温蝶跳楼自尽的缘由,还有究竟是何人曾在幕后算计了陷空岛。 齐骅被捕后自尽牢狱之中,不仅没将一年半前所发生的陷空岛一事就此抹去,反而仿佛是一切的开端,在他心底划下了浓重的一笔,叫睚眦必报的锦毛鼠白五爷惦记至今,不逮着幕后之人不能忘怀。 “那只能从被杀之人身上寻起了。”展昭望向地上的两具尸体。 破了案、寻着真凶才有可能从行凶者口中挖出更多的答案来。 白玉堂沉吟片刻,忽道:“二择一。” 展昭回头与白玉堂对视一眼,也不细问何意,只是展眉一笑,“外头还有位苏姑娘等着白兄,看来展某只能择第二了。” 两起命案,分头追查。 “那他可得归展大侠了。”白玉堂举起那个小孩儿,似乎是要这襁褓小儿塞给展昭,却叫展昭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倒不是展昭嫌了这小孩儿,而是他几番没抱稳,差点把孩子给摔了一事还记忆犹新。 白玉堂刚递出去的手往回一收,利落地将小孩儿抱了回来,抬脚便走出药铺朝着外头一个老妇人招了招手,“将他平安送去白府交给管家白福,这张银票就是你的了。”他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一同塞了给了那老妇人,那老妇人立即眼神发光、连连点头,抱着孩子走了。 白玉堂站在日光下,扭头瞧展昭,微挑的眼角泄出几分笑意,仿佛是在洋洋得意戏弄了展昭。 展昭指尖搔了搔下巴,终是掩不住眼底的笑意,真心实意道了一句:“白兄机敏,展某惭愧。” 二人将栀娘的金钗交于药铺里的衙役,便暂别行事。 而后展昭寻与栀娘相识之人,查至这陆府,却碰巧见白玉堂翻身跃了进去,这才上前扶住了这个被差点仰面拂倒的小丫鬟。 另一头,白玉堂来去匆匆,并未发觉自己大白日里鬼影一般吓到了人,只是一提劲便从陆府拐进了江宁府的府衙。 他在一个屋顶上落下脚,就听屋内有人道:“陆大人已经知道了。” 白玉堂瞥过院内的水缸,果然在里头瞧见了江宁府知府陆离立于门口的倒影。 陆离没有回话,半分不知屋顶上来了个人,心里只道这声陆大人才是公孙策真正认可他本事的回应。 “在下来之前听闻江宁府百姓有言,出了命案后,陆大人一早寻得是迷蝶园里与含笑姑娘有仇怨之人,而不是江湖人。”公孙策说话时直接得仿佛要剖开一切表象,但是眉宇间却有着难言的书卷气,目如秋水从不尖刻直视于人亦是君子才有的坦荡谦逊,说话笃定更显读书人的清高自傲,才思敏捷、心细如尘,“在下斗胆一猜,验尸的并非江宁府的仵作,而是陆大人本人。” “本官还以为先生已经认定了无人验过尸首。”陆离说。 公孙策瞥过一旁早就备好的一盆水。 他来之前,必是有人发现端倪,欲要验尸,才备了这盆水。 可是厢房内却没有仵作,查案刻不容缓,验尸的工具都备好了,江宁府的仵作应当不会偷懒,这会儿更仿佛是才要开始便被打断了。 再联系上陆离所言以及他今日未着官服一事。 公孙策只是从细枝末节处有所推断,陆离确实发现了含笑尸首的一些特别之处,也意欲亲自验尸,只是他的到访打断了此事。 陆离站在厢房门口,眯着眼睛,像是将公孙策的神情与动作都一一看清,也将他的所思所想一一弄明。 公孙策并未拿这些推测多言,而是用手指将含笑的头发撩开,指着她面容上已经僵硬而显得分外诡异的笑容,“割喉而死的人许是能做到这般含笑而终,其死因为失血过多,不显过度的痛苦。可穿喉却极易伤及内里,相比起失血过多更多得是窒息而亡,两者都不是一瞬间就能死去的,后者更是痛苦难耐。” 如果不是穿喉即死,只要是人都会因为剧痛而露出不一样的神情。别说一个柔弱女子,即便是平日不惧苦痛的大汉,受伤乃常事的江湖草莽,再如何心智坚定的人在这样的痛苦面前即便能露出笑容也会变得扭曲,这并非人能轻易掌控的。 但含笑的面容不同,这是一个很自然而然的笑容,就如同药铺里死去的栀娘最后的笑面一般安定。尽管因为尸体僵硬而古怪起来,却可以肯定再死的那一刻,她并未有遭受更多的痛苦。 “当然这只是推断,而证据……”公孙策轻声说着,单手握住那根金钗,将其一下拔了出来,在被帕子搽干净的脖颈上,本应该只被金钗捅出一个伤口的地方有很明显的一条血线,中间更是被血肉模糊地分成两半,仿佛曾有一把刀在这里狠狠地切开过,却被涌出的鲜血掩盖。 陆离的眉梢微动,匆匆扫过含笑的脖颈。 “公孙先生若是说含笑姑娘是先被割喉,随后再有金钗穿喉一事,本官确实知道了。”陆离终于说道。 金钗穿喉不过是掩盖曾经有人割开了含笑的喉咙一事。所以,尽管金钗并非尖锐可破喉之物,金钗入喉也变得轻而易举,并不需要凶手身怀武艺,普通女子只要对准了尸体往下一捅也能做到这样的精准有力。 一眼判定尸首是被身怀武艺的人杀死只会走了岔道,错过更多的线索,这便是尸体才会说的真话。 也正因为如此,陆离寻得是迷蝶园里有机会下手犯案之人,不论男女,不论身强体壮还是身娇体弱,都有嫌疑。 陆离行事瞧着荒唐无理,却未必没有他的道理。 只要陆离不是全然昏庸无能、大奸大恶,那这案子就有的办。 公孙策不再多言,站在女尸边上俯下头,凑近看了看含笑血肉模糊的脖颈,眉头又轻轻皱了起来,隐约察觉到这伤口又哪些地方不对。 公孙策行医多年,虽说年轻没有著作什么医理,治内许是全凭书读万卷得来的渊博学识,比不得一些当了几十年大夫的圣手;可治外却是一把好手,有着仵作剖尸解体的功底,因而得了常人没有的经验,乃是掌肿疡,溃疡,金疡,折疡之祝药,杀之齐的疡医,最擅长的便是医伤折。 他的眼前仿佛略过前阵子遇上的那个吞了异物差点窒息而死的孩子,还有被剖开腹部后死去的栀娘,还有他曾剖开的尸体。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含笑唇边的笑容上。 “陆大人可曾叫人检查过这位姑娘的屋子?”他轻声问道。 有什么能够让一个人在临死之前露出笑容来?仿佛面对下一刻的死亡是预知的、没有怨恨的、心甘情愿且释怀解脱的。还是说死者并不知晓她即将面对的死亡,而是在甜美的睡梦中意外被杀。 “公孙先生想问的,就在一旁的桌上。”陆离听出公孙策所问之意,稍稍抬起下巴,示意公孙策往厢房尸首所对的一张桌子上看。 公孙策只瞥了一眼。 桌上摆着一壶茶和四个茶盏,其中一杯还留了半杯不到的茶水。 “银针不发黑,便寻府衙里的狗闻了闻,无异状,喂了一口,还在院子里活蹦乱跳。”陆离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茶杯里既无毒也没有迷药。 “回报的衙役说了窗户上干净,没有下迷香的痕迹。”不等公孙策再问,陆离又说了一句。 在迷蝶园那样人多眼杂的地方,下手的时间短暂,凶手还得提防着含笑的洗衣丫鬟回来,匆忙之下不可能面面俱到,连桌上下了迷药的茶杯都换走了。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凶手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将杀含笑一事于心中来回思忖多次,可若是如此及应当也会料想到割喉留下的痕迹是不可能被掩盖的,仵作一看便知,手法未免拙劣。 这般推测,没有下迷药的可能性极高。 那么究竟是如何叫含笑被割喉致死也无所察觉,面含笑容离世的?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疑点重重,仿佛云里雾里。 公孙策盯着含笑的面容,除却僵硬的笑容以外,并无其他异状,颜面未有肿胀与发绀,神态安详,先前所见的血坠也未呈暗紫红,且有些浅淡。如他的判断先割喉再穿以金钗,有失血过多的症状,而不是窒息而死,但他总觉得死因还不能断定…… 他闭了闭眼,重新端详整具尸体。 含笑面无异状,身无它伤,血坠浅淡,腹胀,指甲……公孙策伸出一只手托起含笑的手指,指甲发黑,仿佛意识到什么,翻动含笑的尸体各处,从大腿内侧发现两处赤肿,仿佛是拳头打出的伤痕,身体毛孔还有轻微不可查的出血状。 下一刻,公孙策取了身上自带的一把小刀,从胸到腹笔直地划开了含笑的身体。 肉与刀贴合的地方被干脆利落地剖成两半,没有犹豫、熟练得就仿佛经历了上千万次同样的事,比世上多数握刀的刀客杀人时的狠戾更显无情。 陆离见这动作,喉咙微微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心惊肉跳,暗道自己看走了眼。 这哪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分明是降世的。一刀下去所见着的东西,是五脏六腑、是血淋淋的肠子,慢说吐个几天都不见好的常人,便是打小混江湖的好手都要变了脸色,只觉恶心难耐。 比如屋顶上的一位。 陆离扬起头,心道若不是公孙策剖腹验尸惊得屋顶上的人踩撇了瓦片,他还真察觉不到这府衙里进了人,也不知是何时来的,又在上头听了些什么去。正如他的座师庞太师所言,这大宋在野的江湖人多也就罢了,偏偏其中本事太高,不能为己所用的侠客也不少,总是叫人心里不安生。 他想着就面上带笑,往屋外退了一步,像是要冲屋顶上的人打声招呼,后头就传来了喊声。 “大人,今早药铺被杀的那对夫妇也有一枚金钗,小的瞧着竟是与昨夜含笑姑娘那支一模一样。”一个衙役急匆匆地从外头跑了进来,手里托着一枚金钗,说话干脆,一句话就将要禀报的事说得清楚。 同时跑来的还有一个小丫鬟,是从府衙后院来的,口中道:“老爷,含笑姑娘的小丫头说前两日含笑姑娘收到一封信,随后就有些魂不守舍,昨夜见白菊姑娘之前,还去了一趟东大街的药铺。” 陆离一愣。 他记得东大街的药铺就是今早死了夫妇的那个药铺。 公孙策一下托起了含笑肚子里的一个东西,也听到了外头混在一起的喊声,随着他瞥过视线望向外头的动作,一根银针被捅进了它托起的内脏里,不过片刻银针发黑。他又将其余银针扎入含笑五脏六腑各处,动作快而流畅,银针亦渐渐有发黑之状。 “金石药毒深入五脏六腑。”公孙策喃喃道。 陆离一下扭过头。 “不是割喉致死,含笑是被毒死的,且含量极高。金石药毒多积于胃,随着血脉渗入身体各处。”公孙策望着含笑的面庞,正如她的名字,她死的那一刻是含笑而去。公孙策的声音很轻,却清楚地传至陆离还有屋顶上等着验尸结果的两人耳中。 也就是说,毒是吃进去的,而不是通过割喉凶器渗入身体。 白菊离去时,洗衣丫鬟所见的那个活得好好的含笑极可能已经身中剧毒而不自知,又或者明知中毒而不声张,洒脱而去。再之后,又有一人见到了被毒死的含笑,为某种目的割开了喉咙,又插上了金钗。 陆离也不知是灵光一闪还是什么,扭头就对后院来的丫鬟道,“去问问昨夜含笑姑娘在药铺呆了多久,做了什么,还有,”陆离对衙役吩咐,“把药铺里的账本去来看看,昨夜可有金石药物卖出,卖给何人。” ※※※※※※※※※※※※※※※※※※※※ 啊啊啊啊啊啊 我想说什么我已经忘记了 第十三回 三人院,白五问案鬼不觉 陆离一转头就瞧见盯着他看的两张脸, 面容上俱是又一闪而逝的意外之色。 其一是瞧出他那般吩咐衙役的意味,眼底虽有惊色却随之不加多言的公孙策,他手里还托着那个从含笑肚子里掏出来的某部分内脏,血淋淋的, 叫人喉间一滚,一阵昏天黑地的眩晕感和呕吐感涌上心头。可这位外头一看就多半要说百无一用、弱不禁风的书生的公孙先生,比那屠夫杀鸡宰牛时还要面不改色得多。 若非公孙手握内脏乃是深处屋内, 这来报信的几个衙役都要面如土色了,陆离笑眯眯地想着。 而其二……则是屋顶上的一身茶白色长袍,随意披散着头发竟也没有半分蛮气和无礼,自有一番绝色与风华, 只觉得十足贵公子气的白公子。陆离眨了眨眼, 就差没拿手揉揉搓搓醒醒神儿,像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 在这江宁府住了大半年,风度翩翩、长身玉立、气势如虹人如刀的白公子如今正蹲在屋顶上, 手里还拎着一只猫。 这白公子陆离自然是认得的, 便是连白公子半年余前来时的光景也记得一清二楚,甚至知晓白公子瞧着似个文弱书生,其实是个武生;还是最招惹不得的那一类江湖人, 藏在这锦衣玉带、眉目如画的富贵公子哥模样后,凶煞如若玉面修罗的真实, 只是拎起猫来格外小心细致、格外不同了。 说来, 这只猫似乎是他陆府后院里养的猫, 平日里胆小地连口水缸都不敢跳, 今日怎的还敢上了屋檐了? 陆离竟是一时不知先开口与屋内的公孙先生好好谈谈这金钗之案,还是先与屋顶之上显出与众不同一面的不速之客白公子打声招呼。 江湖消息陆离也有所耳闻。 陆离瞧着不管事儿,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只一心在府衙里头发闲胡闹,然而江宁府大多他想知道的消息总能从他耳边上横着竖着走上一圈。后院买豆腐的老张昨夜里有没有点豆腐他是不知,可江宁府上与陷空岛有关系的营生主事儿隔那么十天半个月就往白府跑一趟,他总是门儿清;还有这位白公子隔三差五就往迷蝶园去,他也知晓。 白公子对外连个名儿都不肯透露,谁也不知道来养病的富家公子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家境究竟如何,父母可还尚在。陆离却揣着小心思暗忖陷空岛据闻有只锦毛鼠,排行老五恰好姓白。 不怪陆离这么轻而易举就能搭上干系,白玉堂自个儿也没想着躲躲藏藏,估计没报名头只是省了些麻烦。 倒是陆离也当真想不明白这陷空岛的白玉堂来江宁府作甚,说是养病罢,难道松江府那地儿还不好养病了?同是江南富饶之地,那边还靠海,提起水产陆离都要口中生津。当然,这大病之人许是不能多吃水产了,可也不至于叫白玉堂大老远独一人跑来江宁府养病,也没几人照料。 说不定背后是什么爱恨情仇、恩怨纠纷、天道人伦千八百种可能。 陆离有个毛病,每日每日就坐在府衙里,心思活,不贪杯好酒,也不是外头传言的贪财好色,当然他贪财好色也不是假话。 陆离就欢喜往小水缸边上一坐,一边钓鱼一边想些杂七杂八的事。 他能将一串事儿从头想到尾,再从尾想到头,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地轮了一遍,可能性莫说七八种,七八百种都想得出。陆离这脑子想的比勾栏瓦肆里的皮影戏还丰富,若是写出来大概是一书屋都挤不满话本,他一友曾有言哪日不做知府做个说书人也使得。 他少有出门,养出了个圆圆肉肉的小肚子,除了自己漫天胡想,还爱听宅内宅外的妇人言,也觉得有趣得很。 这些可比外头不是治国论道就是之乎者也有意思多了,陆离能摇头晃脑与深宅后院里的妇人婆子、丫鬟小姐听上一整天的话,称赞她们个个嗓音赛莺雀。无论她们说什么都不恼,便是姨娘打趣他这小肚子再养下去就比不上外头的俊公子了陆离也笑呵呵的。 今儿丫鬟与夫人说打的金钗轻了却贵了,说得正是如今大宋金银匮乏;昨儿从梨园看戏回来的姨娘说路上遇上个年轻侠客,那叫一个俊朗不凡,一身蓝衫比起白府的白公子也不差,陆离猜着江湖上有名头的年轻人若是大都混个脸熟,此人定是与白玉堂有干系的;前儿采买的婆子说新来的几个行脚商人带了不少精致奇货来,像是从西北边儿弄来的,想来是这几年那李元昊正牟着劲积财,兴建宫殿,又秃发改姓,大抵是准备自个儿占着几州要称王称帝了,若是李元昊动作够快,怕是西北边疆不出三年就要开战。 还有些时候,外出的丫鬟婆子会带回来些在江宁府口口相传的江湖事。 常人皆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口里没个正事,只会说家长里短、闲言碎语,既听不懂圣人言,也不知男子胸中的壮阔野望,能有个大家闺秀背几句诗就算是才女了,到底是没共同言语、说不上话的。如今着世道总是将女子的胸怀压在楼阁之中,只要是女子,便是巾帼女英雄也能口诛笔伐一句“女子能懂什么”将一切盖世之功抵消。 可陆离就甚喜小姑娘童言稚语道破天机,爱煞女先生满腹经纶之世之才,还有家家户户里的巧妇治家管财之道连他都要心生拜服,人人常说的妇道人家一张巧嘴儿比起讼师还能耐,做起戏来真情假意都分辨不出,哄得人什么该烂在肚子里头的秘密都三下五除二交代干净。 世上有什么男子能做,女子却做不得的? 陆离尝言,若是有,那这世上女子能做的,男子也多的是做不得的。 至少这白公子来这松江府一事,可都是后院里的小丫鬟整日里叽叽喳喳才叫陆离知晓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女人想知道却挖不出来的消息。 陆离从胡七胡八的漫天思绪里醒了神,还是在二者择其一中对白玉堂一笑,开口道:“白公子与含笑姑娘相熟,今日可是来探问此案?” 白玉堂手里还拎着那只猫,他上屋顶来时可没有这只猫,也不知怎么地瞧着人它也窜上来了,动作就跟展南侠的燕子飞一样利落。 那会儿正是他握着瓦片盯着公孙策一刀剖开含笑的腹部之时,白玉堂扬着眉头不知怎的就想着那展昭进窑子都满脸写着尴尬不自在,这会儿真见个姑娘的身体,哪怕是具尸首,也是说不定要一脚滑下屋檐,结果就正面窜上来一只猫,当真一脚踩滑了屋瓦上的青苔发出了声响。 白玉堂单手将那滑了跤差点摔下去的猫逮了回来,心里却一句叫屋里人发现了。他这轻功神出鬼没,虽没个名头也是让江湖人知晓的厉害,今日竟是败在一只猫身上了。 虽说作此想法,白玉堂却将目光落在陆离身上。 他未曾与江宁府的知府打过交道,若不是含笑一事确实绕不开官府,白玉堂今日也不会往府衙跑,还特意在来之前寻人问了问关于知府陆离的事。也不知为何,总觉得打从安平镇碰上那南侠展昭,他这两年来总是在府衙县衙屋顶上又窜又跳,比掀瓦片的展昭还做的顺手。 只是,他可没说自己与含笑相熟了。 “白五、”白玉堂一顿,改口道,“白某不过受迷蝶园的苏姑娘所托,问问昨日之案里,她可是也有嫌疑?” 陆离先是一愣,顺嘴就接道:“苏千千姑娘昨夜里可是与白公子一块儿?” 那声白五更是肯定了他的猜测,陆离正心想江湖传闻锦毛鼠白五爷桀骜放肆、持才傲物,行事也是刻薄,如今看来也并非无礼之人,教养甚是不错,至多是脾气古怪些,和江湖人一样带着凶煞之气。 白玉堂闻言挑起眉梢,神情有须臾的停顿。 外头的传言且先不说,这陆离有些门道。 “若是一块儿,自是没嫌疑的,想必在白公子的眼皮子底下,苏姑娘也没法子做出一桩命案来。”陆离不等白玉堂接话继续说道,扬着头笑得说憨不憨,说精不精,有些古怪,又显几分智珠在握来,“官府自然也不会冤枉了苏姑娘。” 白玉堂的视线从陆离眼角拉到嘴角,同是知府,江宁府的陆知府显然是少了些读书人的高风亮节,有着一身官场气,瞧着不显,正如传言那般荒唐,心里头城府却未必少。就这么会功夫,套都给他下好了。 白玉堂倘若真有想法保下苏千千,多半要认昨夜苏千千与他一道。 这会儿衙役来回走了三四拨,却不见有人将迷蝶园落单的人带回来,可见是人人都有证实,苏千千亦是如此。然而白玉堂却跑来府衙问话,既是做了旁证又何必多此一举,这是其一。 其二,二人假若昨夜里当真是一道在迷蝶园,以白玉堂的身手如何能不发现有人趁乱杀死了含笑,或者说一点异动都未曾察觉,到时白玉堂又是百口莫辩和松江府那次一般背了个不知哪儿端来的锅,毕竟含笑之死从表面上来看更像是江湖人所为。若说是作伪证,这事又牵扯不清,白玉堂也要被拖下水,指不定胡咬一口,说白玉堂就是为了苏千千将含笑给弄死了。 而这问题白玉堂否认了,苏千千的嫌疑也排不了,还容易将白玉堂半年来盯着含笑一事搭出来。官场水深,里头的人也是个个揣了心思,白玉堂无意涉足。 白玉堂眯着眼,不答反问道:“苏姑娘说昨夜起夜时,亲眼瞧见含笑姑娘身边的丫鬟带了个人进了屋子,不知知府大人可是查明白了?” “真是巧了,白公子竟也是知晓?确有一洗衣丫鬟带着一位绣娘白菊去见了含笑姑娘。”陆离笑道,“本官正在查此事,只是可惜那洗衣丫鬟又说,她将白菊姑娘送走时,含笑也还活着,二人恐是没什么干系。” 白玉堂听着陆离说话,手里轻轻提溜着猫,目光却凌厉似刀。 陆离所言不假,白玉堂先头已经从那与陆离禀报的小丫鬟口中听到了东大街的药铺和白菊姑娘。他回这般反问陆离,不过是瞧出了陆离的试探。想必是陆离没弄清白玉堂是何时来了府衙,又听去了多少,对此案了解多少,心里是有多少分关心。 白玉堂的眼眸微眯,嘴角是冷煞笑意,“知府大人怎么不说仵作验尸的结果,又或是东大街药铺之案与此案的干系?” 还有,陆离吩咐衙役丫鬟去问询之事的缘由。 他所知不多,却未必能叫陆离蒙了去。 起初含笑被杀,他与展昭二人是虽有心查含笑之死,心里头却多多少少是将此案归于官府,心念着破案交由官府许是更快些,毕竟是术业专攻。 且江湖之人查起命案来没个正当的名头免不了处处制肘,许多线索亦是无从得知,不似前两次一有包公同行、二有林知府支持。今儿在江宁府他二人至多从中探知些消息跑个腿,趁机顺着线索寻一寻含笑之死背后可是当真有什么隐秘,与温蝶可有关系。 再说,他二人心里对含笑身份多有怀疑,然而指不定二人想岔了。含笑之死究竟有没有指着陷空岛之案的幕后黑手还难说,若只是起了仇怨,那他们妄加揣测的查反而一通乱。 现如今想来,不说三起有联系的案子,白玉堂自问虽未有掩藏身份,却也不曾高调行事,一心扮作个胸无点墨、不懂武艺的病弱公子哥,从苏千千下手旁敲侧击、守株待兔,应当是并未叫人看出端倪来,这才放心去寻展昭,谁知怎会如此凑巧。要么此事当真是个巧合,要么白玉堂的踪迹早就被人看出来了。 白玉堂与展昭二人既决意分头行事,各自施展本事去查查命案真凶,弄明白这两起命案之间的渊源,因而来江宁府府衙前,白玉堂就要准备周全,特意先与苏千千走了一趟迷蝶园问了几句话。 这会儿苏千千就在迷蝶园待着。 白玉堂也不用出言哄着她,只一句“要想洗清身上的嫌疑就多寻几个人为自己作证,他做伪证回头官府真查起来总有疏漏”,苏千千就忙不迭地在按白玉堂的意思在迷蝶园里四处寻人了。 官府的衙役这会儿已经走了,含笑的尸首也带走了。迷蝶园到底是个娼馆窑子,他们也没寻出昨夜里独行的,多半是前前后后都见着人一块儿的;独一个苏千千,硬说自个儿是与白玉堂一道在屋子里,叫官差大爷放了她。白玉堂既没否认也没承认,本该不作数,那些官爷见苏千千长得身娇体弱,哪里能捅的死人,心里有了偏颇也就当做苏千千与此案无关。 府衙的衙役已经问了一通话,多半不会再回头来问。白玉堂便开始在迷蝶园里屋前屋后地走动,叫苏千千将管事的、看门的、护院的,还有与含笑有过往来的姓名通通报于他,自己一人好生耐着性子一个个问了话去。 昨儿护院的喝多了酒,坐了一团儿摇骰子作赌,后一个个醉倒在屋里,夜里竟是没起来。 不过管事的也说知晓昨夜里含笑的洗衣丫鬟带了个人去见含笑,正是前一日就约好了做新衣衫的绣娘白菊。 “白菊姑娘乃是从开封府来的绣娘,绣工极好,据说在开封府给达官贵人都做过衣衫,瞧着性子羸弱又胆子小,光面容就让人心软了几分。且我看的清,白菊姑娘头上虽然没带什么的头面,身上穿着的衣着却用普通的料子绣出了极好看的花纹来。百花潮快到了,松江府好些人家的姑娘家都盯着白菊能为自己做几件拿得出手的衣衫来。”从迷蝶园后门出去时,白玉堂瞧见个针线铺子,里头的大娘与他这般说道。 同是做针线绣活的,来松江府抢了别人营生非但不招人恨,还都是给她说好话的。白菊来江宁府短短数日是如何做人的,白玉堂甚至能辨出一二来。 那卖针线的大娘还说自家孩子夜里睡不着哭闹,她起身哄孩子时瞧见含笑的洗衣丫鬟领着白菊从后门进出,之后是没瞧见有什么人过去了,白菊也是离去了就未曾回来。 只要洗衣丫鬟与白菊不是一伙的,含笑应当还活着,白菊也就没了嫌疑。 白玉堂一边从各个人支离破碎的谈话中辨出所需的消息,一边在脑子里匆匆地想着,前提是这位白菊当真是个人畜无害的平民绣娘,若有武艺一切都另当别论。 迷蝶园里的厨娘昨日给含笑亲自送了夕食,那会儿含笑独一人坐在桌前怔神。厨娘还道含笑许是身子骨不爽利,面色瞧着极差,饭菜送去没动两口又送了回来,后厨其余几人还骂骂咧咧含笑真当自己是大家闺秀命了,吃个饭如此挑剔。 这事儿应当在白玉堂昨夜里从苏千千屋里出来前,那含笑仿佛正是从外头回来,其余与含笑有来往的窑姐儿亦证实了昨夜含笑曾出过门。而白玉堂随后所见的含笑面色已经如常,巧笑嫣然,并不似厨娘所说的苍白虚弱。 这会儿来了府衙白玉堂从官府丫鬟口中得了消息,暗忖自己遇上的含笑或许正是从东大家的药铺回来,极有可能是因自己身子不适去看过了大夫,回来后便好多了。 她是吃了什么神丹妙药转眼便好且先不说,陆离吩咐衙役的话却有些意思。 二人对峙了许久,心思各异,谁也没在说话。 屋里头的公孙策已经收拾了东西,为含笑盖上白布,又净了手、放下挽起的衣袖,平稳出声打断二人的相对:“陆大人可是怀疑含笑姑娘乃是……” 他的话未完,外头又匆匆跑进来个衙役,与前几次无二,正是先头那人。 “大人,药铺昨日未有金石药物卖出,小的对了账后还看过药铺剩余的库存,与账本上对的上。” 院里的人纷纷轻轻挑起了眉梢。 ※※※※※※※※※※※※※※※※※※※※ 其实陆离的毛病简单来说就是,好八卦、脑洞大。 咱白五爷没法从蛛丝马迹进行分析案情,但是问案套话那是一套一个准,什么边边角角的事情问一问,在往心里嘀咕嘀咕就能得出不少信息线索来┑( ̄Д  ̄)┍ 不过想了想玉面修罗拎起猫来那小心细致的模样,心里默默地啃狗粮 招呼先生与我一块啃,反正陆离妻妾成群是不会明白的。 以及上周我忘记要说啥,然后你们就不给我留言?!!!!! 小天使你们也太……quq我还能怎么办呢,谁叫我爱你们呢,所以更新来了。 第十四回 寻案踪,线索杂乱不知云 “大人, 药铺昨日未有金石药物卖出,小的对了账后还看过药铺剩余的库存,与账本上对的上。” 也不知是这衙役性情就是言简意赅,还是叫陆离在平日里耳提面命训过话, 他说话虽不快也不慢,单是一句话就能将重点干脆利落地交代出来。 陆离闻言神色不变,目光略过白玉堂与公孙策轻轻挑起眉梢的面容, 只笑道:“这家既是没有,那便去城里各大药铺都问问,这五日内可有谁来买了金石药物,还有含笑姑娘这几个月来可有在几家药铺里买过药材, 问的仔细些, 多费些心思跑跑腿。” 衙役点头应是。 “东大街药铺里的账本可有带来?”陆离又问。 衙役立即从怀里掏出一本本子来,“小的看了这是最近的,便带来了。其余的还有几本叫人收拾了一同送到公堂去了。” 陆离颔首, 接过本子, 却并不翻动,只瞧着衙役。 那衙役也是机灵,一回想陆离先头所问, 便开口道:“小的翻了一遍药铺的账本,几家常来这间药铺买药的有常府、许府、半年余前搬来的白府、药铺隔壁腰腿不好的刘老头、西街卖米的老李, 还有大人您的陆府上。” 寻常药铺会在账本记上卖出了何药, 却不会记着卖给了谁, 除非金石药物这般含毒, 或是人参鹿茸这般贵重药物,有的店家就会多记两笔。另外,常年在这一家药铺里买药的比如白府这样长期需要配药,乃是长客,亦是会清楚记录在案。 “本官府上?”陆离有些吃惊。 “小的问了,邻里皆道陆府的鹿铃夫人与栀娘交好,平常有些头疼脑热都在这家药铺买药,还会买些女子常用的养颜丸子,据闻还是鹿铃夫人与栀娘一同研制的。”衙役说。 隔了一会,衙役仿佛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道:“大人往日做胭脂所用的红紫花等也是有这家药铺通过采药人一并采来送入府内的。” 院里一静,公孙策与白玉堂都默不作声地瞥了陆离一眼。 陆离倒是面不改色地点头,女子爱美乃是天性,他也知家中妻妾闲里无事会捣一捣什么药材说是擦脸或是吃下肚子的丸子能养颜润肤赛如花儿,自己也是当真会会与他们做些胭脂。听衙役这么一提陆离倒是想起自家府上确有与一间药铺有关系,只是他往日少有出门,自是不知究竟哪家的药铺了。 “可是小的前后翻了一通,不见有含笑姑娘买药。小的心想两案有干系,便多问了两句,药铺的街坊邻居也说含笑姑娘与这药铺家的夫妇没往来,一次没看到含笑姑娘来。药铺老板平时老实从来不往青楼窑子里逛,更别说认识含笑姑娘了。”衙役说,“依小的看来,迷蝶园往东大街的药铺走要绕着街拐老远,不适合头疼脑热的时候特地跑这么远买药。” “本官知晓了,你且辛苦多跑两趟,先去其他药铺问问。”陆离说道。 衙役应了声,旁的不说只管往外跑,这都来回第二回了,半句怨言也无,办事积极当真没话说。 院内又静了下来。 白玉堂从屋檐上跳了下来,衣角掀起又利落垂下,而他松开手里的猫,口中的话却没有那样小心又婉转,而是直直地捅进红白肉里,尖锐地逼近,“知府大人怀疑含笑乃是自尽而死,后被人割喉穿钗?这么说来苏姑娘应当是没有杀人嫌疑了?”他的面容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是在说陆离好似被打着脸了,不给半分面子,正是还陆离给他前头刚下的套。 公孙策验尸得出含笑乃先是金石药物中毒而死,且毒从口入。陆离叫衙役查查药铺账目看有谁买过金石药物无可厚非,查查含笑与药铺的关联也是应当,但话语里明的暗的都有意指乃是含笑自个儿买的金石药物,可见他的怀疑。 只是白玉堂昨夜见过含笑,且二人有过谈话,他并未从含笑身上瞧出任何轻生之意来,一心寻死之人的神色是与人不同的。 “不知公孙先生作何想法?”陆离并不直面应上白玉堂,转而问公孙策。 这些江湖人成日里不是刀就是剑,活得比阎王爷还凶悍,性情又多事睚眦必报、不好相与。陆离虽然听白玉堂一句暗讽,心里却无恼,反而松口气知晓这白玉堂聪慧瞧出他下的套却没与他计较了。 他向来惜命,自是不与这位好似对含笑之案有些兴趣、但还未弄清究竟是何目的的白公子对上。 “陆大人若是有意指着含笑姑娘面容带笑而死一事,在下亦是多有狐疑,轻生这一假设不无可能。不若等等陆大人所派遣的官差回信,倘若含笑姑娘当真自尽而死,必有药铺见过她来买金石药物。”公孙策眉宇间微动,打量了两眼那屋檐上跃下的年轻公子,心道茶白色的衣衫上的暗色污迹仿佛是血迹,他口中先于陆离答道。 说及此,他停顿了一瞬,又接着道:“只是无论含笑姑娘因何而死,这割喉之人仍是要查下去。” 公孙策的眉眼平日里看很是舒缓,显得仙风道骨、温文儒雅,没有握着小刀剖尸的冷静可怕,却在提及案情时显出几分肃然笃定。 “如今已有同样的三枚金钗,含笑姑娘且先不论,药铺娘子总归是被凶徒恶意乱刀砍死。既有联系,多半是同一人所谓,无论如何都该揪出此人。” “三枚?”白玉堂精准地捕捉到公孙策的用词。 陆离只这一句便明白了白玉堂不知他与公孙策二人公堂所论,而是才来不久。 白玉堂瞥过陆离,正略过他眼底的了然,遂不多思,冷声开口道:“早上药铺死了对夫妇,白某也碰巧与友人瞧见了。两案有关,苏千千却是一早就在白府,想来是分/身乏术,不可能寻空犯下药铺之案。”说着,他扭头似要离去。 “官府可要守住脸面,莫要冤枉无辜之人。” “白公子莫不是真为苏姑娘而来。”陆离立即道。 白玉堂并不回应,仿佛真的只为此而来,头也不回地跃上了屋檐,一眨眼就失去了踪影。 陆离懵了神,满脑子一句这白公子比他还要不按常理出牌,他竟是没捉摸出来白玉堂一来一回是何心思。 “陆大人可知此人是谁?”公孙策心里还挂念着白玉堂茶白色的衣袍上那十分显眼的污迹。 陆离闻言生了误解,只当公孙策对白玉堂有所怀疑。 不过照他看来金钗若真是一力扎入含笑喉中的话,白玉堂作案还有几分可能,可叫这一身傲气的年轻江湖人弄虚作假趁着含笑死了再往脖子上割一刀,还不如叫陆离相信是见了鬼了,公孙策的怀疑亦是无稽之谈。 他笑道:“白公子半年余前来的江宁府,身份倒是无人知晓,对外连名儿都不报。不过本官倒是有一猜测,江湖传闻陷空岛的锦毛鼠白玉堂一年半载久不见踪迹……” “陆大人此言当真?他可是名叫白玉堂?”不等陆离语尽,公孙策便听出陆离之意。 “想不到公孙先生不仅博学,还多闻,连江湖事都门儿清。若是本官猜想无错,当是此人。且传言白玉堂脾性古怪,乃是江湖出了名的年轻侠客,想必爱惜羽毛,做不出这样滥杀无辜之事。”陆离继续说道。 “倒不是在下多闻,只是巧了,别的不知,白玉堂之名尝有一闻。”公孙策谦了一句。 公孙策往白玉堂离去的方向瞧了一眼。 他原就不是怀疑那个年纪轻轻、行事无状,在府衙也没个忌讳的公子哥,而是想着先头将栀娘的孩子交给了个提剑的年轻侠客,这一回头却见另一风采不输与他的公子哥一身好好的衣衫沾了污秽。公孙策瞧得出那茶白色的衣袍用的料子有多精贵,也瞧得出那污秽混着血迹正像是那个襁褓小儿身上蹭下来的。 那提剑的侠客多半与此人相熟,不成想他还未来得及多问,这人便转头走了。 不过巧的是,竟是白玉堂。 公孙策与白玉堂自然是素不相识、未曾谋面的,可公孙策却在两年前从包拯口中两次听闻白少侠的名讳,说白少侠于他有救命之恩,且是个才思敏捷、处事有度的江湖少侠,端的是一身傲骨难折。能得包公一声赞,想来这白玉堂是当真了不得。而后包拯又于开封府繁乱事务中偶有感慨,若能得两位少侠的助力,许多事也是不费吹灰之力了。 “这天下巧合事确实不少,只是这会儿还请公孙先生先说说开封府的另一起巧合之案。”陆离打断了公孙策的沉思,将话题绕了回来。 这会儿要紧的还是破了两日内突发的命案,而不是笑谈江湖异士。 陆离确实猜中开封府出了事,可公孙策忙着要验尸,究竟如何他可是一丁点都猜不出来。三起命案有关,又是以开封府起,自然要从头弄个明白。至于白玉堂来官府究竟是对何事感兴趣,查了案子自会见分晓。 此时,他二人心里念叨着的白玉堂正跳出府衙的墙,大步朝着一个小乞儿走去。 “五爷。”小乞儿见白玉堂直面走来,便迎上唤道。 他其实年纪不小了,但是幼时常年饱一顿饿一顿、有上餐没下餐,吃的乱七八糟,身体早给养坏了,所以个子长不高,幸亏脸长得嫩,觉得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而这乞儿正是阿昌,亦是在半年余前同白玉堂一并来了江宁府,往日不在白府,而是干起拿手叫街的行当,在外头游荡,也算是白玉堂的眼线。 “五爷您说的绣娘白菊快阿昌一步,被知府的丫鬟带进陆府去了,现如今还未出来。倒是顺口问了问江宁府的乞儿,确有看见白菊从迷蝶园进出,回来后直至第二日才出门,阿昌猜想昨日含笑姑娘之死与她是无关的。”阿昌飞快说道。 白玉堂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他自己来来回回问询的结果、那官府查出来的线索还有阿昌得来的消息都是相差无几,说来说去都是一样,却又不得不听,免得有所遗漏。 不过阿昌这句猜想让白玉堂又想起其他的事来。 原先白玉堂猜想,他碰上的含笑正是从外归来,因身体不适走了一趟药铺。但那衙役的话提醒了白玉堂,迷蝶园往东大街的药铺当真是绕了些,又不是坐堂大夫有名的铺子,夜里特意跑这么远不太自然。 含笑与栀娘夫妇明明相识甚至可以说是关系密切,平日却并无往来,有心掩藏此事,这是为何?更重要的是,有什么能叫她这么匆匆忙忙又去寻了栀娘夫妇,不顾多年掩藏? 这些乱七八糟的线索都凑在一块儿,就成一团乱麻,越想越好似云里雾里,比江湖灭门还叫人烦心。 白玉堂心里有些念头,也不多说,只冷声对阿昌道:“昨夜含笑之死可知?” “五爷是说含笑姑娘的死状?早上醒来便听满城闹的沸沸扬扬,哪儿都在传,百张口百种说法,不过从迷蝶园里头传出来的说法来看含笑姑娘是被金钗穿喉而死。”阿昌先是答话,又转而问了一句,“五爷昨夜可是离了迷蝶园?” 白玉堂也不是天天都待在迷蝶园,有时白日或是夜里白玉堂不在,自有阿昌替白玉堂盯着迷蝶园和含笑,若有异动也好告知于他。可昨日阿昌以为白玉堂会留在迷蝶园,便往别处去了,不成想就出了事。 这一早阿昌得了消息心道要糟,连忙要寻白玉堂。不过他没来得及往白府去,就碰巧在迷蝶园门口撞上了白五爷,而后被吩咐探听消息,再来府衙附近候着。 白玉堂没回他,只是开口道:“那含笑死时脖子上穿着枚金钗,样式极为精致,边角有几分赤红……” 阿昌一边听一边点头,却见白玉堂忽的停下了。 白玉堂远远望着人群里,那有一个扶着丫鬟的手、带着面纱的姑娘,正与她身侧的丫鬟小声说了几句话,好似在瞧着那些来往于官府的衙役。她穿着一袭折枝海棠的褙子,里着皤色襦裙,便是不笑也从眼底投出几分吟吟笑意,风拂衣带,勾得她的细腰若隐若现。 不知为何,白玉堂眉梢轻轻一挑,平静的面容就随着这微妙的动作,仿佛透出几分说不清的阴霾与冰霜冷煞之意来。 不一会儿二人就转身穿过人群拐进了巷子。 “五爷?”阿昌久不闻白玉堂继续,忍不住唤了一声。 他以为白玉堂是在看那个带面纱、身姿优美、令人遐想的姑娘,但瞧着白玉堂的神色不似在注意那两人,且仿佛是瞥见了熟人。 然而街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往来匆匆,有挑担的糙汉也有布衣的姑娘,有书生秀才也有江湖游侠,阿昌顺着白玉堂的目光并未瞧见其余更引人注目的人了,除非白玉堂是在看那个头戴斗笠、从背影瞧着有些形容怪异的人。 白玉堂回了神,眯起眼睛,声线隐隐带了几分莫名的寒意,“你跑一趟白府,叫白福去封信往陷空,问问我四哥可有在杏儿身上见过,也请他有空寻温殊一问此事。” 而他耳边仿佛听着一声音说话。 “不知白兄来江宁府前可有探知,醉花楼的杏儿姑娘是否有一支一样的金钗?” 二人分头前,展昭不经意间的多问倒是提醒了白玉堂。 展昭原是以为白玉堂所言的眼熟是意有所指那早前在松江府死去的杏儿,却误打误撞叫白玉堂对金钗上了心。 陆离说金钗有三枚应当指的不是将杏儿算在内,可江宁府只发生了两起案子,各有一金钗,第三枚金钗当是与那位又仵作本事的公孙先生有关;而若松江府的杏儿之死与此有关,应当也有一枚。 半年前杏儿死后被人草草用铺盖卷了埋了,连个被杀的消息都没透露出,自然无人注意什么金钗。毕竟在特殊珍贵的金钗之物会出现在女子身上都是再正常不过,连他四哥蒋平与温殊二人一枚金钗也只能齐齐忽视。 既然有第四枚,那便可能还有第五枚、第六枚乃至更多……到底有多少人有金钗,又与此案有关,白玉堂一无所知。他只知他与展昭未说出口的、眼熟的那一枚金钗是属于何人。 这些个天南地北看起来毫无关联的女子与这些金钗身后窜这一条线,连接着陷空岛,仿佛指着几年来的女童拐卖案,又仿佛指着比拐卖孩童更可怕的东西。 眼见着白玉堂的神色越发的冷峻狠厉,阿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心里明知白玉堂是个大好人,却不免对白五爷这喜怒无常的脾性发憷,如何也做不到像白福那般对待白五爷的心态。 他没来得及多问,就瞧着白玉堂侧身往人群里一钻,跟个鬼影似得不见了踪迹。 阿昌心里忍不住发愁,拧着眉直跺脚。 这天下金钗多得是,各式各样都有,哪个不是往精致里打的?白五爷就说这么两句,他两眼抓瞎哪能猜得出金钗是何模样。回头跑了一趟白府,白福定然要问个仔细,要他如何说得出来。 虽这么想着,阿昌还是抬起头要往白府去。 他刚跨了半步,就见天上忽的落下一个身影。仿佛燕子收翅,又仿佛鹞子落地,那人蓝色的衣衫一起一落带出七分潇洒三分惬意,和那人露出的带笑面容一般,比得上朗朗明日,也塞得起清风几许,令人惊鸿一瞥只觉得心底云消雾散一派清明,什么烦忧事都可压后慢说。 那人没察觉到靠着墙根站着的阿昌,落了身便匆匆而去。 倒是阿昌微微睁大了眼,认出那一跃而过、唇角总是习以为常地带着温温浅笑的侠客,乃是一年半前从陷空岛带着昏迷不醒的白玉堂悄悄离去的南侠展昭。 ※※※※※※※※※※※※※※※※※※※※ _(:3」∠)_虽然我是周更,但是一周也算是又三章更新吧? _(:3」∠)_为何你们都一个个消失了踪迹呢。 难道除了琉璃梦小天使和天真十年小天使,大家都不爱我了吗? · 但是我还是爱你们的,所以半小时后有第二更-3- 第十五回 花两朵,江宁三奇对双侠 江宁府有三奇。 一是知府陆云旗不管百姓事, 只于宅院做胭脂;二是信使遍地走,隔门递家书;三是女先生鹿铃满腹经纶治世之才,开起学堂授课,堂堂满座。 江南多才子, 满腹诗书又令才子多情。 江宁府近着秦淮河,别的不多,就走哪儿都有婀娜美人、燕环肥瘦、各有风采, 一个赛一个娇艳,看得那些江南才子挪不动腿也挪不动眼。一个个都在花丛中流连忘返,在温香软玉中忘了心中踏遍万里河山,哪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为天下百姓一展雄才的踌躇满志。尤其是那些不能及第的书生, 苦读十年竟无用,一朝万花迷人眼。 而这第二奇,说的正是信使在青楼窑子里给这些寻欢作乐、忘了家中期望的才子隔门唤人递家书。 拜此所致, 江宁府的邮驿格外发达, 伙计众多,传递文书的需要多不在官府而在民间。江宁府官府多不管事,自有往来客商瞧出其中的机遇, 办起了民间邮驿的铺子,乃是唐时的“驿驴”而来, 雇佣了人来做信差, 置办马车, 不作飞报军情、指挥作战、官府上下沟通递辅之用, 只传家书信物,也为各地商人传信,因不属官府也不敢起个名儿。 江宁府常有些没了银钱的书生往这铺子跑,给不识字的人帮忙写写书信。 而白玉堂此时就站在这铺子门外不远。 和陷空岛自备往来传信的信鸽或是传信的仆从不同,寻常人家多是将寄信一事交托于邮驿,因而这连个名儿都没有的铺子门口可谓是门庭若市。找人写信的、托人送东西的、接了信预备走人的……熙熙攘攘,宾客盈门,十分喧闹。 今日江宁府闭了城门,铺子门口还张贴了通告,叫百姓知晓要隔日才能送信。 白玉堂是为府衙小丫鬟所言的书信才来了这铺子。 含笑既然不是为了看病开药去的药铺,她的反常自是有缘由。风尘女子卖身于娼馆窑子自不会有甚么亲眷要往来书信,便是不用脑子多想也猜得出那封令她魂不守舍的信有问题,而那信多半是被邮驿信差送来的。 官府封了含笑的屋子,里头的东西自然都被带去一一检查,书信尤甚。当然这前提是这封信还存在,或者说含笑还未有将那封信处理掉。 白玉堂正是要打着时间差,趁着官府寻信,先一步从邮驿下手。为此他来去匆匆,甚至没空去料理另一件事。 白玉堂避开了人群,摸着空从隔间铺子进了门,静悄悄地踩着屋檐跃身进了那铺子,伸手就逮住了一伙计。 那伙计正在数着今日从城外送至的信,上头有好些是没个详细地方的,想来又要同管事的说一声,差遣人去客栈邸店、娼馆窑子里喊。他正专注,被白玉堂这一拉整个人都一个哆嗦、魂去了大半,得亏这一转身见着的是个冷峻的公子哥,不然真当自己大白日里见鬼了。 “这、这位公子可是要寄信?”伙计吓出一声冷汗,声音发虚地说道。 不怪他胆小,实在是白玉堂进出一点声儿都没有,他正对着楼梯可没瞧见有人上来。 白玉堂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伙计,“你们管事的可在?” 伙计也瞧出白玉堂来意与平头百姓不同,摇头道:“今儿一早关了城门,管事的亲自去官府问话了,不然城里头的信送不出去。” 他以为白玉堂是寻管事的有事,不成想白玉堂闻言挑唇一笑,直接往一旁的太师椅上一坐,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形容轻慢道:“那便你了,爷问你些事,答得好这银子归你,答不好也不要紧。”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伙计的脖子,语气一凛:“只是一点,你要是泄露出去半句——自有长刀候着。” 伙计一惊,心道自己这是招了什么邪魔妖怪了,面上谄笑,答得也快:“这位公子爷您尽管问,我若能答得上定是知无不言,您从这门一出去,我就只当您没来过。” 白玉堂扬眉,瞧出此人机灵,遂道:“城内外往来的书信可都有经你的手?” 他寻得就是个伙计,回头官府来问话必定开口就是叫管事的,若他也寻管事的,那来问话一事定会露了端倪。案子白玉堂是要查,可却无心跟江宁府府衙搭上干系,陆离与庞太师关系不浅,是忠是奸难辨,白爷他正忙懒得理会,也不愿多信。 倒是那位公孙先生…… “每日城内外来往书信极多,我一人自然做不过来,因而城外来的书信从我手中过,要出城的信则从另一人手里头过。”伙计也如他所说的那般实诚,见白玉堂问的不是什么要紧事,张口就答话。 白玉堂神情不变,继续道:“迷蝶园的含笑,你可知?” 伙计心里一声咯噔,暗道今日到处都在传含笑被杀,面前之人武功高强该不会就是凶手罢,“知、知晓的”他有些犹疑道,偷偷地瞄着白玉堂的模样,一看富贵公子哥的模样,上层衣料,一双手又长又细又好看,不像是做过粗活的。江宁府人多他哪里各个都认识,眼前这人他不知也不奇怪。 “你勿用多想,爷查的便是此案,过会儿也会有官府来问你们管事的这事。”白玉堂心思通窍,一眼发觉伙计的念头,未免伙计回头与他人多言,便多言了一句,而后才问,“爷问的是前两日含笑可有接到从你们铺子里送去的信?既然城外来的信都经过你的手,可别说一点都想不起。” 伙计刚想着原是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公子哥,心里才泄了口气,就叫白玉堂的眼神惊了神,满手满背的虚汗,呐呐道:“含笑姑娘的信?这……”两日前的事他哪里记得清楚,每日过他的手的信也太多了。 白玉堂也不着急,等着伙计满头大汗地回想,就差没手里捧一杯茶那般悠闲了,可与此相反的是,他那眼神瞥过伙计时就像是刀锋一侧从肌肤上慢慢游走擦过。 “含笑姑娘、迷蝶园……”伙计一边念叨着记个词,一边紧张地催促着自己去想。 眼前这公子手里虽没拿着长刀,整个人却比银晃晃的大刀还锋利。 与此同时,和写着一脸洒脱狂放、凶神恶煞的白玉堂不同,另一人心怀敬意、面容谦和地拜进了这江宁府三奇中所言的学堂——逐鹿馆。 来人正是展昭。 江宁府的小孩儿都知道有个长得极为好看的女先生在江宁府开设了名为逐鹿馆的学堂,不仅给小儿启蒙讲古往今来的故事,还与书生能人大论朝堂政事,有人道她是出言不逊、胆大妄为,也有人道她是字字玑珠,赢得堂堂满座。 这是东京开封府也未能有过的事,由一个女子开堂坐论、谈笑孔孟圣人之语、针砭时弊。或者说这是古往今来闻所未闻的事,也正是在这荒唐知府陆离掌管下的江宁府才能有这样的事,天高皇帝远,也多的是江宁府百姓的宽厚相待,又恰好这位女子乃是陆离的小妾之一。 展昭先是望了一眼学堂外的匾额上的“逐鹿馆”三字,矫若惊龙、苍劲有力,据说这匾额上的字乃是学堂的女先生亲手写的,叫人难以想象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写出这样的字来。他这般想着,听着里头孩童朗朗之声念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走进了逐鹿馆。 展昭是来查案的,却不由自主地对能开此学堂的女先生心怀敬佩之意。 他还未来得及踏进门槛,就听身后一轻声细语道:“这位侠士请留步。” 展昭回过身,见一女子正婷婷袅袅地站在不远处,身旁连个跟随的丫鬟都没有。她至多不过双十年华,青丝却梳了妇人髻,不施粉黛也掩不住她宛若一泓净水的美貌,身着湖蓝色的襦裙又披着浅白色的宽袖褙子,在褙子的边角隐隐用同色的细线绣了花钟状的小花儿。 女子对着展昭一拜道:“不知这位侠士来逐鹿馆有何事?若有心入馆,还请卸下兵器,馆内孩童难免好奇心重,怕是会上前仔细瞧看。” 展昭一愣,温声道:“是展某失礼了。” “是鹿铃冒犯了侠士才是,剑乃侠士性命,鹿铃心忧孩童,此番妄言了。”女子的嗓音不疾不徐,如大珠小珠错落玉盘。 “原是逐鹿馆的鹿铃先生,久仰大名。”展昭双手抱拳一礼道。 鹿铃端详着面前的年轻侠客,温和沉静、斯斯文文,眼眸澄澈却深如潭,仿佛所有的锋芒都和他手中那把黑沉沉的古剑一般压在最深处,不能探知,也瞧不出深浅。她连忙与展昭谦逊道:“哪有什么大名,侠士高看了。只是不知侠士来逐鹿馆可有要事?” “展某听闻鹿铃先生与药铺的栀娘乃是金兰之交,这才寻来。”展昭正色道。 “不错,我与栀娘确实……”鹿铃正说着,蓦然面色微变,“栀娘发生何事?” 展昭先头寻至陆府,询问陆府里的小丫鬟女先生一事。那小丫鬟便又进府替他通报,不成想他等了半天,小丫鬟回来告知展昭,鹿铃碰巧从府衙那边的正门那头出去了,想来这会儿是往逐鹿馆去了。 展昭便从陆府一路往这逐鹿馆寻来,猜想鹿铃消息不通,对今早才发生的命案当是不知的,遂开口于对鹿铃解释道:“栀娘与其夫今早被人所害,独留下一个襁褓小儿,托神医妙手回春得以保下一条命来,展某四下询问,乃至孩子已是举目无期、无人照料。” 话才起了头,那鹿铃已是整个人都怔住了,“栀娘她……” 她的话就这么卡住了,仿佛再说不下去。 眼见着鹿铃面容苍白、摇摇欲坠的模样,展昭咽下了再说一次“栀娘被害”之语,亦是不忍地微微点头。 鹿铃蓦然红了眼,仿佛下一刻就要厥过去。 可她还是强作精神,轻声问:“那孩子……?” “孩子如今正在展某友人府邸,展某听闻鹿铃先生与栀娘交情甚笃,许是能将她的孩子托付于鹿铃先生,这才冒昧来访。”展昭说道。 他的目光略过鹿铃站在风中的模样,幽雅清丽,仿佛随风摇曳时会发出响声的小花儿,此时却遭受了重创,连腿脚都有些站不稳的,和写出逐鹿馆匾额、心怀山河、满腹经纶的人好似截然不同。 鹿铃与栀娘许是当真是闺中密友、金兰之交。 “孩子孤苦无依,就此交托于鹿铃先生可会有不便?展某听闻鹿铃先生已为人妇,贵府……”展昭不等鹿铃回话,又开口道。 鹿铃仿佛也有一瞬的犹疑,但还是开口道:“老爷心善,定会同意我收留孩子,待若亲子,不知贵友是哪位府上,鹿铃这就去将孩子带回。”愿意让她嫁做人妇后还抛头露面,在外开学堂授课,自然与她而言是世上最心善的人了,可便是如此带回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到底是麻烦。 “还请鹿铃先生这边请。”展昭摊手往白府引路。 鹿铃想了想,匆匆进了学堂与一人说明了要离去片刻,这才跟随展昭往白府去。 “今日多亏侠士仗义相助,鹿铃代栀娘多谢侠士恩情,还未请教侠士尊姓大名?”鹿铃与展昭一边走一边说。 “失礼了,在下展昭。”展昭回道,“此番展某并未帮上什么忙,鹿铃先生若要谢还是得谢那位救下孩子性命的公孙先生,他如今应当是身在府衙。” 鹿铃闻言轻轻颔首,神色微凄,“展大侠唤我鹿铃便是,鹿铃担不起先生之名,比起展大侠口中的公孙先生,鹿铃着实惭愧。” 展昭想了想,从善如流改口,又道:“鹿铃夫人与栀娘素日有所往来,可知栀娘夫妇曾与谁结怨?” “展大侠的意思是,栀娘乃是因仇怨被杀害?”鹿铃闻言大惊。 展昭眼底微闪,口中依旧温言:“一早邻里瞧着有人寻进了药铺,夫妇二人便将药铺门关上了,随后便发生了惨案。展某斗胆猜想是相熟之人,只是其中又有仇怨,想要关上门来解决,不成想那凶徒心怀歹意直接将夫妇二人乱刀砍死。”他停下了脚步,扭头去看骇得僵直在大街上的鹿铃。 “他二人竟是被乱刀……”鹿铃本就说话轻声细语,这会儿更是哽咽不已。 “鹿铃夫人节哀顺变。”展昭轻声道。 鹿铃用帕子轻轻擦过眼角,顾忌着大庭广众之下,又多有人观望,硬是将眼泪又忍了回去,“展大侠虽这般问于我,我却是知晓不多。我与栀娘相识多年,都不过是孤苦之人,得益于贵人相救,她嫁去了收留我二人的药铺老掌柜之子,我也甘愿入陆府为妾。” “这么说来鹿铃夫人与栀娘竟是幼时相识?可是同乡?”展昭问道。 鹿铃沉静片刻,才说道,“我二人不过少年相逢的同路人罢了,虽不是同乡,相识多年也算得上是亲眷。我只知栀娘性情柔软,与人和善,平素说话连口出恶言都未有过,她的夫君更是出了名的憨厚,这样的人又怎会……”鹿铃轻轻一哽,“又怎会……!”她高声半句又压了回去,闭了闭眼,再不多言。 展昭心里也随着鹿铃的话叹了口气。 鹿铃所言与展昭独一人询问药铺街坊邻居所得相差无几。展昭与白玉堂分头行事,欲查药铺之案,自是要弄明白二人的来历,尤其弄清楚栀娘可是与女童被拐相关。 药铺对门的老婆婆腿脚不好,已经在此住了三十多年,说是瞧着那药铺掌柜的长大。也是她与展昭说,大约七八年前鹿铃与栀娘一并来了江宁府,两个小姑娘因多日不曾进食双双倒在她家门口,她喊了对门的药铺老掌柜来救。而后小姑娘白日留于药铺做活,晚上陪着她这个老婆子说话入眠。鹿铃五年前识得初来江宁府的知府陆离,被带去陆府;栀娘则是与药铺老掌柜之子互生情意,结了亲,没多久老掌柜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由其子接管了药铺生意。 与鹿铃所言皆对的上,可鹿铃与栀娘到底是相熟多年,怎会一点多的、不同的也说不出。 展昭微微垂着眼,仿佛眼前是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坐在院子里低语旧事的模样,他心思不露,同是无声走了好一段路。 只至远远瞧见白府的匾额时,展昭出其不意地问了一句:“鹿铃夫人可知栀娘与迷蝶园的含笑姑娘十分相熟?”昨夜含笑姑娘敲开了药铺的门,这事儿东大街不少人都瞧见了,更不必说二人同有一枚一样的金钗。 鹿铃的身形一顿,垂着眉眼,才低着略哽的嗓音道:“此事我不曾听栀娘提起过。” ※※※※※※※※※※※※※※※※※※※※ _(:3」∠)_双更更来了。 其实我也不想周更的,章节一断我就要想好久才能前后联系起来。 但是工作狗的痛苦,加班到昏天黑地,老板的思维永远不在线上,我可能是在跟外星人交流吧【憔悴脸】 到了周末只想狂补眠,放飞自我。 如果不是榜单对我苦苦相逼,我也保证不了来更新。 写文也算是业余乐趣吧。 但是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舞台,场下无人应声,仿佛有时候也变得没滋没味了起来。 啊啊啊我在多愁善感什么,大晚上的应该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呢。 小天使们晚安,爱你们。 第十六回 惊马时,当街行凶仇且怨 白府的匾额虽是隔着街道和往来的人群就能瞧见, 可往白府去却还要走过两条纵横交错的巷子。这会儿刚过巳时五刻,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人声嘈杂中各家店铺都出炉了新鲜的点心,而挑着扁担卖馄饨的老汉那汤底的香味叫人精神一振、饥肠辘辘。 鹿铃似乎是瞧出展昭所引的路正是往白府去, 因而没有多问,径直便往前去。 展昭站在街头心底瞬息几变,黑沉沉的眸子此刻如他手里拎着的那把黑沉沉的巨阙一般, 深沉却瞧不出端倪。他扶着剑刚一扬头,面色微变,谁也没瞧清这个年轻侠客的身影,他已然窜到鹿铃身后, 一把拽住了鹿铃的手臂, 将她向后一拎。 一辆马车在嘈杂声中慌乱地横穿而来,与鹿铃一错而过,街上尽是妇孺的惊慌四散。 而展昭随即蹬腿一跃, 整个人都翻身上了车顶。 车上并没有马车夫, 但马车内却又女眷的惊呼之声,拉车的大马似乎受了惊,在闹市狂奔、横冲直撞, 引得马车左右摇晃。不远处,一带着斗笠的瘦弱汉子正追着马车跑, 一边惊骇大呼:“惊马了!!!快躲开!躲开!”显然他便是这马车的车夫了。 展昭在狂奔的马车上, 眼见着前头就是要撞上一个哇哇大哭小孩, 而车内女眷来回摇摆多是要随着马车翻车被甩出去。他顾不得再多, 单手扒住马车顶,整个人都从马车的车窗踹了进去,又轻巧侧身避过里头的女子,从前头钻出来单手扯住缰绳,往后狠狠一拽。 马车上不好施力,但他还是牢牢地压住了马,将马头扭过了身,与那小孩错过。 可是这马像是发了疯,便是被展昭以内力化蛮力都拽不住,死活不肯停下。 展昭看了一眼四周街上的摊子和四散惊慌的人群,身后是连连失声的尖声,他拔出巨阙,黑沉沉的古剑在日光下闪过寒芒,只一剑,马车车辕和绳索应声而断,而展昭对车内同时喊了一声:“抓稳了!”他还剑入鞘,跳下马车一脚踹在马车上借力整个人都窜起,跃到发疯的马背上。后部分的马车车舆及轮子则是在他这一脚下硬生生的缓了下来,在大街上失了平衡向后倒去,里头的女眷纷纷抱住抓着马车边缘挤在一起。 马车停住了,车内女眷几乎毫发无伤。 而那匹疯马在展昭的一掌内力下,折着腿往地上狠狠一坐,终于消停。 展昭舒了口气,不等四周之人的叫好赞叹与感激之声,他飞快瞥过那马的屁股,上头有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皮开肉绽,像是用长鞭甩出来的。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刚刚舒缓的面容又是一变,扭头从人群上方跃了过去,口中喊着:“鹿铃夫人?”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轻微的啪啪声,犹如什么东西被撕开了。 混乱的人群里一时竟找不到被他一把从危急关头拽开的鹿铃。大街上此时都是人,且人群你推我挤,展昭沉心细听,辨别出滴水声和虚弱的痛呼。他的目光一凝,眼底沉沉无法辨别的不知是温润清光还是獠牙血光,他身形一动,电光火石一般窜过人群单手抓住了一根破声而来的长鞭。 鞭子的一头牢牢地扣在鹿铃的脖子上,令她不能动弹,双手也是无力的下垂,连奋力挣扎扯鞭绳的力气都没有。而另一头正握在一个用面巾和斗笠敛了面目的人手中,中间则站着展昭。那人似乎意外于展昭的突至,抬起另一手就飞出一把匕首朝着鹿铃而去,而手则对着展昭的脖子就是立掌一击。 展昭抬起巨阙从身后一划,剑鞘飞了出去,鞭子断裂,剑锋将匕首击飞戳在一旁屋子上,而鹿铃软倒在地。他的手肘则应了对方一击,握剑的手臂打了半周的旋,巨阙剑尖朝着那人的面容便刺了过去,另一手则松了鞭子抓回剑鞘。 那人一招不成,见巨阙寒光凛凛,想也不想便飞身而起,断了半截的鞭子硬甩而来,缠上了展昭的剑。 展昭头也不抬,向上挑着一松手,古剑随着他指掌间的内劲自个儿在空中旋转了几周,不仅不脱开鞭子反而将其多缠了几圈,连带着握鞭人也被硬生生地带了过来。等展昭再次握住了巨阙,又钝又重的古剑在他手中变得灵巧无比,斜上一挑,卷在巨阙上的鞭子被剑气断成了七八截,纷纷掉落在地上。 握鞭人也被硬扯向前,又被斜挑的剑气划伤,整个人都向后冲撞出去,倒地发出一声闷哼。 展昭正欲上前,那人扭脸就盯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孩儿。展昭眼底微沉一个箭步上前,就见那人果不其然就对着那小孩冲去,不过出乎展昭预料的是那人是将小孩整个捞起甩给了展昭。展昭忙还剑入鞘,一把抱回孩子,再跃出身时,那人已经扛着伤窜进巷子里不见了踪影。 竟叫此人跑了,展昭心底的心思一闪而过。 他心忧鹿铃有恙,不敢离去太远,只能赶了回来。 有人正大着胆子上前去扶倒地的鹿铃。 她正捂着脖子直咳嗽、做呕吐状,面色从发红到发白,眼睛里控制不住地掉泪,而她的脖子上一条红红的勒痕极为可怕,破了皮还渗着血,染红了衣领。可叫人佩服的是,她的神色极为冷静,哪怕受伤、哪怕距离悬崖只有一步之遥,与死亡可以算得上是擦肩而过,鹿铃除了因身体难受而落泪呕吐,眼底毫无慌张,仿佛遭遇此难的并非是她。 “鹿铃夫人?!”几个扶起鹿铃的人认出了她,接二连三地问询她可还好,神色担忧。 “……”鹿铃张了张口,嗓音嘶哑地发出颤音,却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终她只是双目垂泪,轻轻摇头还用手无力地拍拍扶起她的人以作安慰,表明自己无事。 “展大侠?”听着哄闹之声赶来的白福一眼瞧见了围在人群里的展昭。 “白福?”展昭先是一愣,随即想起这已经是在白府附近了。 “这是发生何事?”白福瞧了一眼站在展昭身旁被好几个大娘一同扶着的韶龄女子,二人一同出门,这会儿却不见他们少爷的踪影,“可是遇上歹人了?” 他想了想先头送进白府来的襁褓小儿,还有急匆匆跑来白府后角门、说少爷要去信陷空岛问金钗的阿昌。白福还是没跟展昭问他们少爷的下落,只出言道:“先进府内休息片刻如何,白福这就去请各大夫来。” “有劳了。”展昭望了一眼垂着头的鹿铃,也不推辞。 鹿铃显然并无多言之意,不过此时便是她有心言语,也暂时发不了声了。 展昭捡起地上断成几截的鞭子,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当街行凶的人。 这根长鞭用的是最普通不过的粗绳编成的麻绳鞭子,并不能看出身份的标记来。江湖上使鞭子的人不多,但是也不少,又仿佛只是个无名小卒哪里能从这几截断绳就猜出什么来。 不过可以看出握鞭人的功夫算不得弱,只是所学似乎极为驳杂,且据展昭判断此人身形灵巧并非轻功所致。 他垂眼扫过被扶进白府厅堂的鹿铃,面上半点心思也不露。 若是展昭没看错,那个掩藏在斗笠下的削瘦握鞭人应当是个女子,虽未有发声但年纪应当不大,内功底子一般但反应极快。大约是个跑江湖已久、深有经验的女侠客。鹿铃与栀娘相识,栀娘早上刚遇害,就有人故意设计了马车意外,见一计不成,被展昭挡下了马车,才趁着展昭被引走亲自动手。又或者,此人本就有意引开展昭,伺机当街杀人。 鹿铃不过一个弱女子,哪里能引来江湖人苦苦追杀,若与两日来的金钗之案无关,展昭却是不信了。 展昭瞧了一眼鹿铃脖子上的勒痕,还有白福跑远的身影和离去的百姓,忽的出言道:“鹿铃夫人可认得一个叫杏儿的姑娘?” 鹿铃正半垂着头,听见展昭问话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眉宇间似乎是疑惑。她没张口,只是蹙着眉头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问展昭,这杏儿姑娘又是何人。 展昭将断成七八截的鞭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目光并未对上鹿铃的眼睛,而是轻轻缓缓地略过鹿铃的手,手指正自然而然地交缠在一起,并无僵硬之意。 鹿铃是当真不知? 展昭想起白玉堂所言的松江府醉花楼,那杏儿姑娘瞧着是上吊自缢,却脖子向上仰,显然是被人向后勒住生生折断了脖子。倘若他救人晚了一步,这鹿铃也怕是于杏儿同一个下场,只是这当街行凶,自是不会有人再掩饰将其扮作自杀。 其中缘由,展昭不知,可他却起了一个猜想。 他与白玉堂作别行动前,曾问那白玉堂关于杏儿身上的金钗一事。白玉堂虽未有作答,但面色的意思显然是说并不知晓。 若二者相关,时隔半年,在江宁府行凶杀死含笑与栀娘夫妇的怕也是刚才那人,至于行凶的缘由当是只有凶手与这几个被害之人知晓了。而眼前的鹿铃多半也是知晓的。 “半年前,松江府有一位杏儿姑娘被勒死,正与鹿铃夫人一般乃是被鞭绳缠住脖子后被生生折断脖子而亡。”展昭缓缓地开口,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鹿铃的手指上,见话音落下时指尖一抽,他毫无预兆地抬起眼探入鹿铃的眼底,“鹿铃夫人果真不知?” 鹿铃的面色毫无变化,只是眼底闪过一瞬的惊骇。 好半晌,她才嘶哑着声音断断续续、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展大侠、所言……太过骇人了,一个、姑娘家竟是……被人这般残忍的、杀害……鹿铃、多年、居于江宁、从未去过松江府。且今日横遭、此祸……鹿铃连歹人是、何人都毫无……想法,又、怎会知晓展大侠、说的、杏儿姑娘……” 尽管嗓音破碎至此,喉咙也极为难受的模样,可她红着眼圈并不为遇害而失了冷静。 展昭并不着急,等着白府的小丫鬟端了两杯茶上来又躬身离去,才温声道:“是展某多心了,还请鹿铃夫人见谅。” “展大侠乃是路见不平,因而有心查清案件,还栀娘一个公道,鹿铃省得。”鹿铃喝了一口茶水,虽然嗓子还是嘶哑但说话总算是顺溜了。 展昭望着鹿铃端着茶杯,一点儿未受惊的模样,也不得不佩服女子本色不输男儿,怪道敢在江宁府开起逐鹿馆坐论孔孟了。这与女子如何英气无关,也与女子是否孔武有力、身怀武艺、是否是个跑江湖的无关,便是生性柔柔弱弱也敢写狂放行草,也敢论天下大势。 只是他对鹿铃身上存在秘密的狐疑却没有半分减少,甚至可以说有了一个算得上笃定的猜想。 若按他先头的猜想,刚刚那持鞭当街行凶的人就是杀死杏儿的凶手,或者更甚的说,就是所有案子的犯案之人。半年前此人将杏儿杀死后以自缢掩盖一二,或许是料到醉花楼不会伸张,也为了不惊动其余她想要杀死的对象;而此时江宁府已经出了两起案子,自然无须掩饰,且鹿铃乃是江宁府知府妾室,一旦身死必会引起关注。 展昭扣着茶杯心头飞快掠过的除了这些,还有与栀娘邻里询问时有人瞧见白日里有一位衣着打扮俱是普通的姑娘进了药铺,随后药铺便关了门。 好些人见着那姑娘站在门口说话,仿佛是在寻人,大抵是相熟的才会被迎进门。而邻里几人却说是从未见过,可见平日无所往来,比之那含笑姑娘还要少几分相熟,甚至可能并非是江宁府之人。 药铺店家打小在江宁府长大,是地地道道的江宁府人,家中祖祖辈辈都是江宁府的大夫,后来家道中落到他这一辈独留一个苗儿,又没几分学医的天分,只能开个药铺药铺守本。照次来看,那位姑娘寻得应当是栀娘。 当时有人问起那药铺店家大白日里关门不做生意,那栀娘的夫君也是面色如常,只说是栀娘有远亲寻上门来,栀娘乃是双身子的人,不便接待,他只能关了门接待一二。此话也可证展昭猜想。 如此反复推敲、反复求证了几次,展昭才敢顺着这条线继续往下查,以避免武断行事。 那人衣着普通因无人熟识也想不太清楚模样,有人说是穿着赤色,也有人说是黄色,年纪罢有的说瞧面色应当有二十出头了,但也有人说是个不足二十、与栀娘差不多年纪的姑娘,身形俱是纤细然而高矮却又没个准……你一言我一语的,展昭也不知这该信了谁,倒是有一点,每个都说头顶上一支像样的发钗发簪都没有,其他头面佩环更是不用说。 这边来访药铺之人已经由官府的衙役出门全城搜查,他独一人反倒得不了更多消息。 展昭自然想着从栀娘的身份入手,查一查与她有交情的人,弄明白是否也有被拐卖的经历又或者说弄清楚究竟所谓的女童拐卖是如何回事,这才一路查到了与栀娘少年相识的鹿铃身上。 “如此说来,鹿铃夫人对刚刚意欲当街行凶之人也毫无想法?”展昭的嗓音分明是温和有礼的,但来得突然仿若惊雷。 鹿铃仰起脸,面容苍白却镇静自若,“鹿铃以女先生之名在逐鹿馆日日妄言,便是因过失之语得罪了什么无名之徒也是可能的。我知展大侠问的是鹿铃与何人结怨,引来杀生之祸,鹿铃虽不过一介女流却也谨遵圣人之言,以德服人,以直报怨,至多与人争论大家之谈,便是知府大人也知晓我从未与人交恶。此番是答不出更多了。” 句句有礼,字字推拒。 “鹿铃夫人可知鞭绳缠脖,以那行凶之人的力道,让一个人从晕厥到窒息需要多久?”展昭不追问,反倒另起一问。 一直淡然冷静的鹿铃竟有了一瞬的僵直。 展昭的神色不变,耐心十足地等着她回话。 以先头持鞭人的武艺,既能在展昭察觉之前卷住了鹿铃,刹那之间就能扭断她的脖颈,叫鹿铃送命,展昭也无能为力。可偏偏鹿铃只是受了点轻伤,神智清醒。再想想药铺邻里曾言栀娘夫妇二人将那位姑娘迎进药铺后,起初并无异常。 行凶之人必是另有所图,因而行凶之前有问询交谈之意,这才让展昭赶在鹿铃被杀之前救回一条命来。既是如此,那鹿铃所言的一无所知,那便一句也不可信了。 鹿铃垂下眼,镇静的口吻里带了几分冷意:“展大侠侠骨热肠鹿铃佩服,只是凭着一句侠义之心就管他人恩怨,三番五次想要将其苦痛以刀言剑语生生挖出,是否过分了些。到底是一个江湖侠客,还能做起官府行止,断案审罪了?” “若是这苦痛与人无关,展某自当请罪,可若是其中连着一条两条甚至是更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展某便是背负恶名、得罪于人,也有心一查到底。”展昭丝毫不受鹿铃冷言所撼,语气平缓却有力,“展某不知含笑姑娘与栀娘为何而死,与鹿铃夫人有何关系。然展某闻知,栀娘的夫君乐善好施为邻里所称道,栀娘腹中孩儿虽从阎王手中抢回一条命却也因不足胎极有可能随时丧命,外头的马车横冲直撞时差点害死的不仅仅是马车里的女眷还有街上一无所知的无辜百姓。” 鹿铃闻言怔了神,心底仿佛被锤子狠狠敲了一回,震得手指发颤发虚,手心冷汗。 她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展昭身上。 外头日光直直地晒进屋子里,让这初春也有了几分暖意,可厅堂之内却似有寒风冻骨。 眼前这个面容和煦的侠客许是比世上大多数人都热诚淳厚,若说他有算计害人之心,谁都是不信的,或者说这绝无可能,可字字句句、直言不讳却能顺着心思缠进来,叫心虚之人不由得发颤。 展昭的目光坦诚又无惧无畏。 “鹿铃夫人,苍生黎民、无辜百姓因几人恩怨而死,展某所问的不是你等过往恩怨,而是他们的性命。” ※※※※※※※※※※※※※※※※※※※※ 今日我昭帅气值爆表。 让我啊啊啊啊啊到天亮【喂】 写的时候因为我昭太帅,竟然写的手都发抖了。 虽然今天早上起床时和今天晚上回来时都发生了一些不太高兴的事,但是写这一章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只有烟花噼里啪啦。 第十七回 府衙行,东西墙边各有得 白福引着一位老大夫进厅堂时, 正听见鹿铃嘶哑着嗓子与展昭说话。 “……黎民百姓的性命?展大侠以为身为江湖侠客能救得几人?世人多是苦难中挣扎,便是我二人说话间这外头就可能有人无辜枉死,展大侠又能管得过来多少?”这话几番冷嘲热讽,可她垂下的眼底却有微微闪烁的动容。 “展某虽身无所长, 但若有难处……” 展昭显然是瞧出了那末动容,只是撇过头望见进门的白福,又止住了话头, 由着那位老大夫给鹿铃看伤。 鹿铃也抬起脖子闭了口。 “白兄可曾有回府?”展昭转头问白福。 白福一愣,开口大道:“此话白福也有正欲问展大侠,少爷怕是忘了要回来喝第二煎药。”这会儿都快到半个时辰了,依旧未见着他们少爷的身影。 “延误些时辰可有问题?”展昭细问道。 “不曾延误过, 亦是不知。”白福先是回了话, 想了想又补充道,“然既是鬼医所开之药,又言明了如何用法, 当是不应延误的。少爷养病已久, 能从当日模样养至今日,又特意与我言明了鬼医的交代,白福自得谨记。” 那人脾性虽是古怪, 不好相与,但医术确是高明, 事先言明如何服用当是不该延误的。 白玉堂的手…… 展昭眉头微锁, 猜想白玉堂从陆府进多半是去了府衙, 这会儿要是有了线索自然脱不得身, 只管查案哪还会惦记着自己身体。他一回头,就见鹿铃从白福身上浅淡收回的目光和略显苍白的唇色,他敛了神色心中无微动。 “可有方便携带的容器?”展昭问。 “有,只怕是装一会儿药冷了。”白福回道,倘若药冷了,和没喝也相差无几了。 “叫它冷之前下肚便是。”展昭道。 白福闻言不由得抬眼瞧了一瞧展昭,便转身去了。他心里还道,不成想在温文尔雅的展南侠面容上也能见到如他少爷那般笃定又自信的意味来,想来这是江湖人自有的秉性,亦是年轻人的傲骨,便是内敛于心却半点不虚。 很快白福装了药壶回了厅堂,那方老大夫已经给鹿铃敷了药做了包扎,还开了一副药,并细细叮嘱鹿铃这几日饮食清淡等灯,鹿铃俱是一一回应,又与展昭、白福还礼道谢,其余不做赘言,只问起栀娘的孩子。 “那孩子正在后屋照料,洗了澡,又请了个奶娘喂了食,这会儿应当是睡了。鹿铃夫人可是要将孩子带走?”白福答着又看了一眼展昭。 孩子是他们少爷托人送回来的,展昭想必知晓来历,现如今鹿铃欲将孩子带走,展昭当是能做主。 “鹿铃夫人乃是那孩子生母相熟的友人,也唯有交托与她才合适了。”展昭解释道。 白福点头,随即又听展昭对鹿铃说:“只是这会儿鹿铃夫人怕是不方便照顾孩子,孩子孱弱受不得颠簸,不如留于白府几日,待鹿铃夫人养好了伤,也同知府大人说明一二,再将孩子带去陆府。” 他这是有心将孩子留下了。 鹿铃听出展昭的意思,先头鹿铃才当街遭到刺杀,若是就将孩子带走怕横生枝节。 她轻声叹气,但不得不承认展昭的提议无法推拒,“便遵照展侠士的意思罢,今日受惊,也不便久留,鹿铃这便告辞了。”尽管受伤,鹿铃仍有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 展昭的神色微微一顿,有些惋惜。 几番接触探知鹿铃生性坚韧,不愿说出口的话哪怕是展昭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不肯多说一句,更惶说威逼利诱了。 只是这也更叫展昭怀疑背后所藏的秘密…… 他退开一步,并不强求鹿铃作答,话已至此强硬行事未必能得到什么好结果。 展昭不指望几句空话能将鹿铃的心思套出,万事若都能凭言语达成目的,那恐怕就没有那么多是非了,倒不如先顺着案子查查再作打算,毕竟除了栀娘这头的线索还有含笑之案。且鹿铃是江宁知府的妾室,未弄清这位知府大人的性情还是莫要轻举妄动为好,省的案子没查出来,先与官府起了龃龉。 展昭垂眼掩过万般心思,此外,那当街行凶之人定会再寻上鹿铃。 “还请鹿铃夫人留步,稍作歇息,白福请了轿夫、备了轿,过会儿便亲自送鹿铃夫人回府。”白福在鹿铃跨出去厅门前开口说道。 展昭一挑眉,心道这白福处事周到叫他也颇为意外,难怪能做白玉堂的管家小厮了。 以今日之事可见鹿铃的性命是被人盯上了,展昭有意护她性命却几番遭推拒、不愿多言,倒不如叫白福照看一二。别看白福瞧着年纪轻轻又只是个下人,多少会些武艺,那持鞭人被展昭剑气击伤,便是白福也能应付。 鹿铃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头老大夫也道这伤应当静养,也就应了白福。 而展昭不再多想,拎了剑和药壶拜别。他心里头还挂念着莫教白玉堂误了喝药时辰,匆匆忙忙出了白府,径直往府衙去了。 白玉堂此时却是不在府衙的。 他正在民间邮驿的那个小铺子等着伙计回话,得亏那伙计肯定确实有过迷蝶园含笑姑娘的书信,否则白玉堂也没有这么好的性子慢慢等。不过巧的是,他等伙计来回走了好几圈,翻了好几本册子半是犹豫地吐出一个地名后亦是沉了眸光,在几个衙役走进店铺前,跳出窗便往府衙去了。 不过二人皆是眼见着就要各自从一东一西,翻墙入了府衙,又齐齐止住了步伐。 “展大哥?” 展昭叫这一声喊住了。 他扶着药壶,侧身抬眼望去,那街道旁站着个仿佛二十出头的绛衣姑娘,窄袖衫襦、几根木簪,身形纤细,面庞上是低眉顺眼的浅笑。而与此不同的是,姑娘的四周站着几个身强力壮又有些凶神恶煞的男子,做的是衙役打扮。 “霍姑娘。”展昭轻声道。 面前这人正是展昭昨日从苏州官道所遇上的霍黎。二人到了江宁府后住进了朝阳客栈,随后展昭与白玉堂碰面,第二日又忙于查案一事,而跑堂小二又言霍黎在他回来前正巧寻他,见展昭不在便出了客栈,许是吃早点去了,因而展昭也未有见着,直到此刻。 “可是出了什么事?”展昭摸着温热的药壶,心底转过千万个念头,出言问道。 话虽这么问,他已然看出四个衙役是要将霍黎押往府衙。不过衙役们不曾失礼,或许是见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才没有强硬行事。 “几位官爷说要我往府衙走一趟。”霍黎长得和顺,说话也是轻柔,双手交叠似乎有些紧张。平头百姓都害怕牵扯进什么官司里,会紧张也是正常。 展昭侧过头望向那四个衙役,其中一人还是他见过面的,就在今儿一早,就在栀娘的药铺里头。 那个衙役也认出了展昭,连忙上前道:“这位大侠莫要误会,我们乃是奉命行事。有人证实这位霍姑娘今日进了药铺,大人定是要寻她问几句话的,若是无事过一会就回来了。”他这话就有几分讨好之意了,恐是怕霍黎与展昭沾亲带故,叫他们惹恼了展昭,不仅吃不了兜着走,没将人带回去还要挨知府那边的罚。 可展昭闻言一怔,那些转过的念头都仿佛成了耳边匆匆掠过的话语,正是药铺邻里七嘴八舌与他所言。 “是个姑娘,穿着赤色的衣衫……” “好似是黄色的……” “分明是浅红色,头上还有木簪。” “十六七岁的模样罢。” “胡说,我瞧着怎么看也有二十出头了,头上确实是木簪,明明像是没做过粗活的样子,却连一件像样的头面都没有,弄不清是何出身。” “对对,头发上干干净净的,便是寻常人家就算没有穿金戴银,也没这般寒酸。” 展昭听时并未细想,可这回儿霍黎站在眼前,他却发现那些全是猜想胡言的话语里竟有大半能与霍黎的打扮对的上。 “霍姑娘今日一早去过药铺?”展昭也省了心里的猜想,直言问道。 “确实去过。”霍黎一怔,大约是没想到展昭对她往府衙去的缘由知晓的如此清楚,她说话柔顺,回答起这话却并未犹豫,“路上伤了身,一早起来便觉得不适,去药铺买了副药,还麻烦了跑堂小哥帮忙煎了一帖。” 官府闭了江宁府的城门,又叫衙役循着邻里三言两语的证词全城排查,当真在短短半个时辰内找到了这个一早进了药铺的人,这江宁府的官府恐怕并非传言那般不堪。 “霍姑娘可是识得那药铺的夫妇?”展昭眼底微闪,又问。 这回霍黎有了一瞬的犹疑,“确实认得,我原先也未想到,当时只是想寻个药铺,初次来江宁府还差点迷了道,不成想遇上了多年不见的栀娘。只是不知官府为何要寻我问话,可是栀娘的药铺发生了什么?”她说到此处,面上带了些慌乱与忧色,“几位官爷不愿多言,展大哥可是知晓?可否告知霍黎一二?” 衙役们闻言面面相觑,此事还未对霍黎言明本就是为了叫霍黎好好配合,以免再生枝节,可这是莫不会惹恼了这位江湖侠客罢。 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展昭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并未多言,而是继续问道:“霍姑娘与栀娘多年未见,可是关门相谈许久?” “正是。”霍黎见展昭并无解释之意,只好回答道。 “霍姑娘并非从前门离的药铺?”展昭说。据他所知,邻里几人皆言只见那姑娘进了门却不见出来。 “我迷了道,是栀娘的郎君我指了路,说是从药铺后门出沿着巷子拐弯的街道直走,便能瞧见迷蝶园的招牌,再往前不远就是朝阳客栈。因而我是药铺后门离去的。”霍黎说道,句句条理清晰,并无惊惧之意,只是眼眸里几番震惊展昭所知之多,仿佛亲眼所见。 “你的意思是你离开时,药铺夫妇二人还好好的?”衙役忍不住插嘴。 “自然是……”霍黎刚起了个头,忽的怔住了,仿佛是才明白衙役所言之意,眼睛猛然睁大,神色大变,“你、你是说……” 有一人不耐烦解释,更是对另一个衙役给一个江湖侠客赔笑一事不快,对霍黎轻哼道:“今儿一早药铺夫妇被乱刀砍死,街里街外的人只瞧见你一人进了药铺,还特地关上了门,你说你离去时他们二人还活着却是无人作证。我们怀疑你有作案嫌疑,才带你会公堂问话。” “栀……”霍黎一下骇住了,双唇还是颤抖,别说一句话,便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如此,请罢。”衙役冷硬引路道。 霍黎本就和顺的面容上诚惶诚恐,颤着唇再不敢多问,被衙役推了一把才紧随衙役而去。 展昭停在原地,墨眸如潭,难探心思。他回头瞧了一眼府衙的墙,仿佛是无话再问,任由四个衙役将霍黎带去衙门,却又在五人往前走了几步时,似是不经意又似是刻意为之的猝然一句:“霍姑娘可认得鹿铃?” 霍黎猛然回头。 多年不见,自是少年相识。栀娘乃是少时来的江宁府,同行之人、正是鹿铃。 另一头的白玉堂却并非被人喊住了,而是自己踩着墙头又翻身转回了一条巷子,也拦下了一个从拐进巷子时被他瞥见的人。 头戴斗笠,身着旧衣,形容怪异。 单单只看背影,谁都觉得此人仿佛是一个年迈而弓着背还背着什么很重的东西的老汉。 可便是如此,白玉堂也能一眼认出这个身影,或者说从他与阿昌说话时就已然瞧见了的人,“你来江宁府可别说是来探望白爷的,还刻意乔装改扮。”他一只手按住那人的肩膀眯着眼轻声道。 那人猛一抬肩、一侧身,将白玉堂的手撞开,身上背着的箱子顺着肩膀和手臂滑了下来,白玉堂正对上斗笠下的面容。 是一张皱巴巴的面容,还有灰灰白白的长胡子,眼眸却截然不同清和明澈,一开一合神光逼人,绝非长者才有的眼神。 那人脱了背上箱子,单手拽着白玉堂的右手就是一扭,站直了身后身量竟还挺高。 白玉堂冷笑一声,知晓自己并未认错人,整个人顺着手被扭动的方向翻身跃起,就像是借了力被对方掀起在空中旋了一周,左手成掌刀,朝着那人的腹部挥去。 那人并不吃惊,松手一退,单手竖着对着白玉堂左手腕关节处狠狠落下,却被白玉堂施力撞回。身后便是墙,他只能一把握住白玉堂的手腕,另一手揪住白玉堂的衣襟,脚底往地面一抵,脱手就将白玉堂往墙上甩去。 白玉堂蜷身向前,正面空翻稳稳落地,抬眼却见那人一手拽起刚刚丢下的箱子,先是望了望人群,仿佛在寻找什么,随后又看了白玉堂一眼,一点不恋战直接往人群里头一钻,扬长而去。从头到尾那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而那回望的眼神坚硬似能反光、犀利却不尖刻,毫无人情味,亦不觉温度,仿佛漠然无情。 留于原地的白玉堂面色冷峻,眉宇间的阴霾几乎逼成了可见的煞气。 然而他眯着眼来回瞧了瞧过了巷子那热闹的人群,未有追击之意,只是抬起左手,稍稍握了握,又抚开衣袖,果真就瞧着两根细细长长的软针扎在穴道上,叫他手臂发麻。若不是如此,白玉堂怎会叫那人轻易逃了。 白玉堂将其甩到墙上,奇怪的是那两根软针瞬间消失了踪迹。 他翻墙而入前,脑中略过先前那人在人群中环顾的目光还有自己入巷之前那人乔装打扮、弓背而行的模样,好似在暗中追踪何人。然而白玉堂再往前想,只能想起满街人头攒动,男男女女、妇孺老少,也有与那人一般头戴斗笠的,别无更深刻的印象。 白玉堂踩着墙头飞身而入,茶白色的衣袍掀起,倏忽间一头窜进了一间屋子,心里头转过的反而是几番出现的金钗,还有邮驿铺子里那个伙计所说的:“信好似是从开封府来的。” 屋内灰布长衫的公孙策正提笔站在桌边写着什么,忽闻响动,抬起眉眼一看。只见两个影子从窗外跃进来,仿佛像是都走了神还是怎么的,也不知该说是默契上来了还是失了灵,两个眼瞧着武功高强、眉目俊朗的年轻侠客听着对面有声,同时往侧面一躲,不仅没躲开,还好巧不巧地往一个方向多进了一步,两个脑门就这么咚的一声狠狠撞在了一起。 “……”公孙策呆愣得微微张了嘴,提起的毛笔滴下了一滴墨,糊了大半张纸。 ※※※※※※※※※※※※※※※※※※※※ 鹿铃的反应简直就是十动然拒的写照。 昭昭表示,竟然不能靠颜值和嘴炮拯救世界,这还是主角待遇吗? 阿洛无辜脸望天。 五爷表示,最后那一撞是怎么回事! 公孙先生表示我刚写了一张纸,快赔! 昭昭与五爷默默甩锅阿洛。 公孙先生拔出小刀微笑。 阿洛,卒。 第十八回 芙蓉潭,木莲无声水漫漫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扬着脑袋后退半步, 伸手捂住了脑门,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嘶。 展昭还不忘单手捧紧了药壶,抬眼古怪地瞧着白玉堂。不等他开口,白玉堂神色古怪地先一句道:“你这猫儿瞧着骨头轻, 倒是硬的很。” “……”展昭扶着额头竟不知说什么。 一旁的公孙策终于回了神,却见大半纸上糊了墨,他先头所写竟是全废了, 只能重头再来。公孙策微微张着口没吐出什么失礼的糙话,只是也扶额叹了口气。 二人俱是瞧着对方脑门上的浅浅红印,还有公孙策那边的混乱,偏头还是一声笑了出来。入这府衙前的满腹心思竟一时也被搅开, 便是白玉堂眉宇间的阴霾狠厉也一时间如若风轻云散。 “白兄, 话不可乱言,还是吃药为上。”展昭一本正经道。 白玉堂看着展昭说完还将一个小药壶递了上来,先是望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才挑眉勾了勾手, 揶揄道:“民传唐有千里送鹅毛,今日得展南侠温壶送药,也是十足的情谊了。” “那还得白兄趁着药且未凉下肚才是。”展昭说着, 药壶脱了手,竟是直接指尖施力一手甩给了白玉堂。 白玉堂右手一卷, 轻轻松松、稳稳当当地将药壶抓接了回来, 引得展昭眉梢微动。 “白兄……?”展昭欲言又止, 见白玉堂抬起自己的左手, 拂过衣袖,一握一收松展了一下,随后又微微蹙着眉头将药壶换了手,右手手指发了力摊开,又若有所思地捧着药壶。展昭想想作罢,并未多问,而是对公孙策道:“可能借公孙先生屋内茶杯一用?” 紧接着展昭又想起一事,忙道:“尚未来得及介绍,在下展昭,这位乃是展某之友白玉堂。” “展昭?”公孙策吃惊一回头,莫名的摇头轻笑,搁了笔,收了桌上的纸回道,“二位侠士不必多礼,请便。” 白玉堂扬眉,知展昭是替他问的,开口与公孙策言谢,才顺手将身侧桌上的茶杯拎了来,倒了尚热的药只管一口往肚里咽。 冲鼻的药味漫了半屋子。 公孙策本是背着他二人将擦拭桌面,闻着药味猛一回头,一步跨前抓住白玉堂的手,压下他意欲喝下的第二杯黑乎乎的药,面色大变道:“此药是何人所开?” 白玉堂根本没防着人,听闻动静是毫无武艺的公孙先生更是不在意,直接被公孙策逮了个正着。 公孙策已经摸到了白玉堂的脉象,又端详白玉堂的面色几息,低声惊道:“你身中数毒,毒性甚重,此消彼长至少有一年之久。此药亦是剧毒无比,你……” 白玉堂眉宇微动,却未有动容之色,“先生不必忧心,此事白五早已了然于心。” 便是展昭也只是开口道:“倒是麻烦先生,这茶杯未用热水洗净前,还请先生莫用。” “你亦是知晓?”公孙策闻言瞧了一眼展昭。 展昭微微抿唇,垂眼应是。一年半前,正是他亲自送昏迷不醒的白玉堂去鬼医谷,那鬼医自是与他言明白玉堂是何状况,若要救当如何救,又有多少凶险,救回来后将是如何。 也正是因为白玉堂喝的是毒不是药,才吃食百般忌口,烈酒一日不断。他须得皆酒力疏通至身体各处,酒便是这毒的引。 白玉堂瞥过展昭的神色,又淡然出言:“便是有毒性,能救人那便是药,那时白五得幸命大,今日自不必多虑,各种缘由一时言语难尽,此番多谢先生直言。”随后便抽出手毫不犹豫就将那药一饮而尽,这茶杯太小连苦药都要来回倒三次才喝完。 公孙策垂了手,“是在下多言了。” 公孙策自是瞧出白玉堂虽是对着他解释,可分明有宽另一位侠士之心的意味,这性情倒是有趣,想来二人当真是好极的交情。 随后他又道:“开药之人医术实属高超,怕是起死回生的杏林圣手。瞧着侠士脉象凶险,面相却如常,身体健硕,如今已有否极泰来之相,此人以毒攻毒,叫侠士身患数毒以解原有之症。在下不知白侠士究竟所患何症须得如此解法,然斗胆一猜一年前定是大凶,半年前亦是体虚难捱,若不是此人有鬼斧神工之能,下手果断,这悬崖口捡命未必能成。” “公孙先生过谦。”白玉堂压下茶杯听出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扬眉一笑,十分夺目里竟有七分恭敬三分有礼。 今日一早这位公孙先生出手,连阎王爷都要退避三舍,更遑论一搭脉一闻味就瞧出白玉堂去年今日的状况,句句踩着点,仿佛亲眼所见了一般。而有这般本事的大夫在这天下除了那人原本应是寻不出第二人,可这第二人如今就站在眼前,谦逊儒雅是为君子,博学多闻犹若书生,不说公孙先生在剖尸时的气势,如此神医脾性真是好的叫人吃惊了。 他与展昭在药铺分别之前,展昭就提及包公身侧有一主簿姓公孙,既懂歧黄之术,又能做开棺验尸的仵作,身旁的人提起他来就赞不绝口,展昭猜想便是这位公孙策了。 也就是说,这位公孙策乃是从开封府来的。 白玉堂见展昭听闻前头公堂有动静而伸手示意一番,往那边去了。他一点头,压下不问,只想着两年前所见的那位破案如神的包拯,反倒对公孙策话锋一转道:“白五今日冒昧,还请先生见谅,只是有一事相问,十分紧迫。” “白侠士可是有心查含笑之案?”公孙策一语道破。 “正是,敢问先生可是从开封而来?先前陆知府所言的第三枚金钗可与先生来此有关?”白玉堂问道。 展昭本是走出了屋子,闻言又扭头看了一眼。 公孙策先是一愣,也不赘言其他,只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金钗,打着精致的花样、金灿灿的,边角还带有几分赤红,与含笑穿喉之物、栀娘所有之钗一模一样。公孙策不疾不徐、直入正题道:“一个半月前,开封府城外的芙蓉潭里浮上一具女尸,手中紧攥此物。” 此事他才与陆离说过,还是不厌其烦地同白玉堂讲述一次。 “上头可有小字?”白玉堂其余不问。 公孙策将金钗底部朝上,在边角细微处果真有刻着小字,仔细观之,可见“木莲”二字。 白玉堂眼底微动,世间之大有两枚三枚一模一样的金钗或许还能算是巧合,但他与展昭认定案件相关却是因为这金钗之上竟刻有比米粒更小的字,含笑的钗上乃是含笑,栀娘的钗上刻着栀子。他叫阿昌只管传话白福去信江宁府,却又对其不多做说明,其一正是因为这字特别,只需告知四哥或是温殊一声,那二人自会寻着办法弄明白有没有这么一枚不一样的金钗;而其二…… “开封府有间琴木阁,东家早逝,铺子便留给了她的养女,做的亦是买琴的营生。”公孙策不知白玉堂如今所想,只解释道,“名唤木莲,便是这金钗之主。” “芙蓉潭内的女尸……”白玉堂这话未尽,意思却说明白了。 “如白侠士的猜想,那溺死芙蓉潭的正是琴娘木莲本人。验尸可见木莲姑娘两拳紧握、腹部膨胀是生前溺水,仿佛是意外跌入水中因而溺毙。然而身无他痕、指缝干净、面色发赤,脖颈两侧有明显的指印,因而猜想他是被人强按头与水中,待其不能挣扎后再弃于水潭,乃是他杀。”公孙策道。 “公孙先生从何得知此案与江宁府有关?天南地北不说,等先生从开封府来此,也是时日良久,凶手怕是早就不见踪迹。”白玉堂眯着眼说道。 “书信。”公孙策简短答道。 他望进白玉堂眼底的目光谦卑却又了然,“凶手若是不见了踪迹就不会有江宁府的案子了,白侠士寻在下亦是因书信罢。” 先头白玉堂与陆离两三言便拂袖离去,现在看来是为了在陆离之前查书信一事了。 “含笑两日前收到一封令她面色大变的书信,正是从开封府来,转手书信的伙计说含笑姑娘那封信外头没写着寄信人,只印了一朵花,叫他才模糊间有了印象。”白玉堂答道。 “木莲姑娘平日与世无争,性子喜静,又弹得一手好琴,虽说公子王孙都识得几人,无人开罪,亦不得罪于人,与她十分相熟之人极少。包公几番探查竟也得不出要领,慢说凶手何人、为何杀人了,只知她是一人出了城、三日未归,一个八年来在开封过着平静生活的孤女莫名被杀,又不似穷凶恶极之徒肆意滥杀所致,相识之人对此一无所知,毫无线索,案情就此陷入了僵局。”公孙策一边将干净的纸重新铺在桌面上,他本就是打算给远在开封府的包拯写信,一边平静说道,“只是有一点,也是在下来江宁府的缘由。” 公孙策抬起眼对上白玉堂的目光,“铺子与房间都曾遭人翻箱倒柜地搜寻,多半是凶徒所为,可见此人与木莲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从烧了大半的火盆里,包大人寻出些未来得及烧干净的纸片,拼凑出些只言片语,正指着金钗之秘与江宁府。” “仅此?”白玉堂敏锐道。 仅此不足以推断在江宁府可寻得行凶之人。 “来信者有言,告诫于木莲近日危难将近,望她早做准备。包公为寻来信者,才探知她于死前寄信江宁府,包公猜测她有意提醒他人,或是告诫她的来信者正是在江宁府,而凶手既然在开封府得手,自然会朝着江宁府来。”公孙策一心二用,匆匆在纸上写下江宁府发生的两起案件,又与白玉堂细细说明。 如今东京正是春闱时,开封府满街都是人,最容易闹乱子,包拯如今正是开封府尹,自然离不得开封。 公孙策受包拯嘱托,又未免打草惊蛇,婉拒了王朝四人护卫之意,独一人上路前来江宁府。 从开封府来江宁府快马加鞭也要一月余,寻常人紧赶慢赶一个多月,不成想公孙策刚赶到江宁府,这就出了两起命案。 “话已至此,在下冒昧多问一句,”公孙策笔走游龙,还有空抬眼一望,“白侠士有意查清此案,可是有什么别的缘由?” 他知江湖人侠骨热肠,却少有忽然插手管非亲非故、无人所求命案,一是免与官府打交道,二是命案寻踪并非江湖人所擅长。官府判了错案、冤枉好人,穷凶极恶之徒滥杀无辜,江湖人仗着武艺胡作非为,这位白侠士碰上了定会出手管上一管,可百姓恩怨、命案官司却未必会理会。再说,都叫江湖人管起百姓官司了,那还要官府做什么,江湖与庙堂到底是不同的。 “听陆大人说,白侠士来江宁府养病已有半年,常日出入含笑所在的迷蝶园,我观侠士眼神清明,并非沉于寻花问柳的风流之人。”公孙策一顿,面容微微带笑,“白侠士查含笑之案,可是另有所求?” 公孙策自问比不得包拯明察秋毫,可以小见大却尚通一二。 他这话叫白玉堂端正了神色,细细端详公孙策的面容片刻,又偏头望了一眼不知何时又约上府衙公堂的屋顶,托着瓦片面容肃然的展昭。 白玉堂眼神深沉道:“金钗恐怕不止是三枚。” 公孙策提笔的手一顿。 公堂之上,陆离升堂问案,审得正是被衙役带回府衙的霍黎。 陆离正坐打量着跪在下方面色微骇的霍黎,并不急着问话。衙役能这么快在江宁府中找出这个进出药铺的人,陆离并不意外,城门一闭,无需一兵一卒,这江宁府就在他的掌控之中。换句话说,只要这江宁府还有一个女子,那就没有他探听不出的消息,再没有比街坊邻里这些妇人更会嚼舌根更能说清楚前前后后发生了何事的人了。 只是他有些意外衙役带回来的竟是个女子。 公孙策与他言明栀娘夫妇身上的刀伤杂乱,便是他一个没有武功的书生都能一眼看出行凶之人不擅使刀,还将屋内毁的乱七八糟。因而公孙策猜测此人并不会武艺,只是拿了一把一寸多宽、一尺多长的砍刀行凶,装作是江湖人所为,混淆视线。可那药铺掌柜的怎么说也是个汉子,竟也毫无反抗之力,睁大了眼就这么被活活砍死,所以他们猜想动手之人应当至少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才是。 霍黎面相柔顺,垂着眉眼有几分低眉顺眼的意味,长相并不出众、打扮也十足的平常。若说她是大家闺秀行事时又没个束缚,若说是江湖女侠又多了几分拘谨,年纪仿佛有二十出头,但似乎更像是……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十分严肃的话叫陆离说来竟有些笑呵呵的。 霍黎仿佛有些吃惊,稍稍抬起眼,“民、民女霍黎。” 陆离的眼底微闪,面容笑意不改,“你并非江宁府人氏。”这话说得笃定。 “民女乃是苏州人氏,昨日才到的江宁府。”霍黎颔首答道,话语轻柔正是吴侬软语,虽有几分骇然,说话已然十分流畅,许是因陆离这般和善憨厚而松懈了几分。 “缘何来江宁府?”陆离继续问。 “民女往寿州寻亲,路经江宁府。”霍黎说道。 陆离本是和气纯善的带着笑容,可霍黎此话一出,他的眼睛眯了起来。霍黎在说谎,她的面相和顺然而眉宇间却显得十分坚毅,是近日才有的变化,前几句答话都十分平常,可提起江宁府与寿州眼底却有了截然不同的闪烁。 霍黎绝对是朝着江宁府来的。 陆离瞧得清楚,可屋顶上掀了瓦片的展昭自上而下是看不清的,因而在陆离忽的停顿时有些不明所以,只是瞧出了陆离神色轻微的变化。 展昭稍稍拧起眉毛,神色若有所思,显得有些肃然。 随后陆离才进了正题,所问之语与展昭所问,还细细问明了霍黎在药铺买的是何药物。 “你是说你从药铺后门离去时,药铺夫妇还活着?”陆离不动声色地说,“如今药铺夫妇双双离世,所谓口说无凭,你可有人作证?” “这……”霍黎迟疑了。 陆离不催,目光从霍黎的面容移动到她紧攥在一起的双手。 一个衙役插嘴道:“大人,那药铺后门出去的巷子挤了不少各家各户的杂物,行走不便因而人烟稀少,莫说外乡人,便是江宁府的常住的也不怎么往那条巷子过。” 也就是说,根本没人能瞧见霍黎,更别论作证了。 “你若是无证,怕是要被扣押入牢,待查明案子真相才能再做决断。”陆离收了笑说着就要起身退堂。 “等、等等,我、民女、民女有人证。”霍黎一下直了身,连连道,急的话都说不顺溜了。 陆离扬起一边眉毛,又坐了回去,“说来听听。” “民女从药铺后门出来时,那巷子里正巧有个孩子在寻东西,应当是看见了栀娘的郎君送我出门,因瞧着孩子可人,民女离去时还与他说了两句话,与他一道离了巷子,给他买了路边的胶牙饧。”霍黎急道。 一旁听着的衙役也不曾想又如此峰回路转,神色震惊。 “那孩子是哪家的你可知晓?”陆离说。 “不知,不过那卖胶牙饧的大娘认得,我听她叫出孩子的小名儿了。”霍黎说道。 陆离对一个衙役稍稍示意,那衙役点头跑了出去。而霍黎跪在公堂之上垂头不语,但陆离瞧得出霍黎此话并未造假,且又几分笃定,衙役跑这一趟只要能寻得那个孩子就能证明这霍黎当真无罪。 “既是如此,还请霍姑娘多坐一会儿,等等消息。” 展昭蹲在屋顶上用指尖稍稍搔了搔下巴,单手托着瓦片若有所思地撇过头正巧瞥见白玉堂转回头去与公孙策说了什么。 他一松手,瓦片覆了回去,而整个人踩着屋檐悄无声息地跃了下去,快得只留一个轻巧的影子。 正听屋内白玉堂一句:“……半年余前,松江府死了一个青楼女子,报的虽是自缢,实则被人折断了脖子,兴许也有一枚金钗。” 展昭蹲在窗栏上,不问他二人前后再说什么,仿佛就知晓白玉堂此刻所言何意,也紧随而来一句:“今日展某为药铺一案查至陆府,府内有一位与栀娘相识的鹿铃夫人当街遭人刺杀,被展某拦下,行凶之人手执长鞭,极有可能是勒死杏儿的凶手。若杏儿姑娘与金钗有关,这位栀娘至交、鹿铃夫人也脱不了干系,又或者她也有一枚同样的金钗。” 白玉堂倏尔抬起眼。 而公孙策及时将滴墨的毛笔往砚台上一搁。 另一侧,才坐着轿子回到陆府的鹿铃被一众惊呼的丫鬟连忙迎进了府内,她挥退其余人,独一人进了屋子。外头的日光正盛,照得桌面上的书页画纸都有发黄的质感,凌乱又别致,鹿铃有些怔神,伸手在桌子下不知怎么的摸出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子。 她轻轻呼了口气,捂着木盒子的手不经意间微微发颤。 ※※※※※※※※※※※※※※※※※※※※ 阿洛:五爷,让你说我昭脑门硬,张嘴吃药。 白五爷:……爷又没说假话。 昭昭:白兄,少说话,多吃药。 白五爷一口闷。 _(:3」∠)_案子明明理顺了,为毛我还是这么不顺畅呢。 最近总是专注撸猫,忘记码字【喂】 第十九回 门对门,线线交串绣花针 日中已过, 日头偏西,正值未时。 初春的下午并不十分炎热,阳光携着几缕春风暖入心头,也让人懒洋洋的, 尤其是进食之后,一股困意自然而然就席卷而来。 府衙不远的酒家里,坐了两个年轻人, 其一是白府的那位公子,眉目如画不说,还穿着一身浅色长衫,袖口边角以淡蓝色针线绣着云雷纹, 干净利落, 衬得他器宇不凡,边上一桌的客商还暗自忖度这用的应当是上好的云白软绸;其二是提着古剑的年轻侠客,面容上无半分匪气, 倒像是个世家公子, 宝蓝色的长袍更显他温润沉静,样貌亦是清秀轩昂。 二人俱是英雄人物,往哪儿站都有人忍不住打量、嘀嘀咕咕, 可这两人却仿佛毫无所觉,又或是习以为常, 只管小酌两杯, 对话两三。 他二人坐在窗边, 说话声音又轻, 无人听见究竟在谈何事竟是双双蹙着眉头。 “……你明知那鹿铃定是知晓不少,就这般轻易地放过了她?”白玉堂手中掂着酒杯,来回转动却滴酒不洒,分明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长在他的面容上却总能透出几分冷意,不过说话却多了几分肆意。 “展某观之鹿铃此人性情坚韧,非一般女子能比。”展昭一点儿不受白玉堂冷言冷语影响,只平静说道,“言语不能动之,威逼利诱更是无用。说来惭愧,展某不能劝之,只能退 说是担忧打草惊蛇,白兄可莫笑展某多虑。” “江宁府的女先生……”白玉堂轻呵了一声,并非瞧不起,反倒有几分赞赏之意。这世间敢独行在外、游荡江湖的女侠客未必少,可敢不顾伦理、笑谈孔孟,对着天下人论道,言指朝堂治世,正如展昭所言鹿铃非一般女子能比。 不过,白玉堂瞧了展昭一眼,哂笑道:“要是爷,指不定一刀就成了。” “鹿铃聪慧,想必所知甚多,以武力相迫未必能得到更多,或许还会被她所误导。”展昭知晓白玉堂是有意揶揄他,却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正望着窗外的府衙门口。 “那霍黎昨日与你一同来的江宁府,你对她的底细一点想法都无?”白玉堂看得出展昭在等府衙门口来人,又放下酒杯换了一问。 展昭等的是受了陆离派遣、去查霍黎所言能作证的孩子的那个衙役。江宁府不小,卖糖大娘又不是在一个地儿待着不动,便是要这衙役到处寻去了。等问了大娘还得再去寻那个小孩儿,随后还要一一问询其余人,比如从药铺回朝阳客栈路上的摊贩,比如朝阳客栈的跑堂小二,好确认霍黎确实在见过那小孩后回了客栈,没有调头往回。 因而虽说走了有一半时辰了,依旧不见衙役回来。 今日这江宁府的衙役来回跑腿,比前一年一整年都要多了。 “问这话前,展某还有另一事,”展昭听着白玉堂问话,便侧过头与白玉堂说话,又见白玉堂顺手往他空了的酒杯里倒了小半杯酒,稍稍扬起脸,“你今日可是见过那人了?如今城门紧闭,只进不出,那人也在城内?可是来……”展昭说着,目光便落在他提着酒坛毫不费力的右手上。 昨夜里,这右手还有些发颤,连酒坛也提不稳,因而展昭来后就不曾见白玉堂提过刀。 “这事你要想多了。”白玉堂嘴角一撇,眼底说不出是冷光还是凛冽戾气,“只怕不是来给爷看病的。” 展昭欲言又止,不知从何问起。 “只是碰巧给爷撞上了。”白玉堂说。 还顺带被摸了脉,扎了两针,这话白玉堂未说出口。不过他也猜得出自己这手毫无预兆地能使劲了定是那人作怪,两针就叫他通了经脉。 那些毒物熬成的药他喝了可不止大半年,右手连笔都握不稳,如今正是以内力冲破右手桎梏之时,便没有那两针他也早晚能恢复右手。 “看来白兄里痊愈之日不远了。”展昭扶着酒杯轻声道。 “所以你所寻之人果真不同爷先说个明白?”既然说到此,白玉堂自然要旧事重提。 展昭眼底一闪,仿佛尽是无奈之色,一转头就如常道起最初所言之事:“霍姑娘在公堂上敢如此笃定,将此事作为救命稻草的证词,想来她所言句句属实,今早她从药铺离去时药铺夫妇确是活着。” 白玉堂听得心里又是那股火气,然而目光撞进展昭眼底,只见深潭有清光、坦荡不能言,仿佛能逼得他这般恣意妄为的人不得不愠气一消再消。他负了气却只是一口饮了杯中的酒,烈酒入喉火辣辣地烧进身子里去,又听展昭下一句。 “白兄以为如何?” 白玉堂起初不答,并非心中怀怒置气,而是他与展昭所想并无差别。官府讲究一一求证,他二人却已然有了判断,那霍黎恐怕也是人证俱在,会被判无罪释放。 不错,也是。 如那昨夜里见过含笑的白菊一般,回了铺子后并未外出,而离去时含笑也是活着。 “只是未免巧了些。”白玉堂眯着眼压下怒气轻语。 两起案子都是这般锁定了一个嫌疑人,又同样在离去时被证明被害者还活着,偏偏两起案子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以为白兄认定霍姑娘说谎了。”展昭轻笑道,指的正是白玉堂寻来阿昌调查霍黎从药铺后门的巷子离去一事,他二人等着消息,又不愿与府衙久待,索性等白玉堂换了那一身染血的茶白长袍,约好来这酒楼用了午饭,酒足饭饱后又将所知所得相互通晓一番。 “她有没有说谎,爷尚且不知,可这里头有古怪,爷却敢打包票。”白玉堂冷哼道,若不是他知晓霍黎毫无武艺,早就一刀下去逼问个清楚了。 正说着话,他们就瞧见一个衙役跑进了府衙,还抱着个孩子。 “霍姑娘从苏州来时,身无分文。”展昭忽然道。 白玉堂一挑眉,像是一瞬就能明白展昭这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言语是为哪般,接上话道:“爷记得她说今日去买了药,还给个孩子买了胶牙饧。” “药可能是栀娘夫妇所赠,并未收她银钱,甚至买胶牙饧的银子都是栀娘夫妇接济于她。”展昭说道,“可是昨日,她于官道落难时,盘缠尽失,连水都没得喝。可她若是没有银钱如何能想到要出门买药,至少从她所言来看,霍姑娘应是不知栀娘在江宁府,或者说她不知栀娘开了一家药铺。” 展昭知她囊中羞涩,昨夜连住客栈的银子也是他押付的定金,因而他听霍黎说自己是感到身体不适、外出买药时心里就有了几分怀疑。 “你怎知她手里没有私藏些银两?甚至霍黎到底是不是从苏州来的你也能肯定?”白玉堂挑着眼反问。 展昭一听便知白玉堂又要取笑他轻信他人言语。 “她身上连像样的头面都无,虽说路上丢了盘缠,总不可能连耳坠首饰都丢了。霍黎手腕纤细一看就是没干过重活的人,又无半点武艺,便不是养尊处优也是有家底的,出门在外本就易遭人劫掠,她未必没有藏富之意。”白玉堂话说得轻佻,却并无嘲弄之意,“又不似展大侠,身怀武艺,也不愁没银子花,手里头总归能换几坛金陵春来几回……” 他这话本是有意调侃展昭推断没个根据,可说着说着忽然顿住了。 “白兄?”展昭本有意问话于白玉堂,见白玉堂面色微变也是一愣。 “不醉不休、不醉不休……?”白玉堂低声来回念叨了两回,忽的起了身,也不与展昭打个招呼,直接从窗子跃了出去。 “白兄?”展昭完全没能喊住他,只能瞧着白玉堂窜下楼,仿佛一个鬼影,贴着人群的缝隙就进了巷子往远处去了。 一个片刻的迟疑,连人影都摸不着了。 展昭只能拎着剑将银子往桌上一放,欲起身寻去,又听底下传来喊声:“五爷?” 他朝着窗外一低头,就见一个矮个儿的小乞儿仰着脑袋从窗口喊话,正是被白玉堂支使去跑腿的阿昌。 “展大侠?五爷可在?”阿昌见回应的是展昭也是意外。 展昭伸手往人群中一指,“刚走。”说罢,他想想又踩着窗沿落下来,正巧就在阿昌的身侧站住了身。他也不知白玉堂这是忽的想到了什么,仔细琢磨了来回白玉堂的低语,又望了一眼白玉堂离去的方向,隐约有个念头在脑子里闪过。 另一头,白玉堂不知阿昌与展昭所言,一路轻功掀翻一脚,径直往迷蝶园去。 迷蝶园的白日里十分寂静,再加上昨夜才死了人,慢说来客,便是窑姐儿都躲在屋子里头不是少言少语就是闷头大睡。 白玉堂懒得费神从正门敲门过,直接跃了墙便进了楼,吓得坐在屋内的苏千千僵硬地站直了身,“白、白公子——你、你怎么从、从——”从窗子跳进来了,这里可是二楼,他是怎么进来的?! 白玉堂眯着眼不与她废话,逼近一步便冰冷冷道:“迷蝶园昨日那几个喝醉的护院在何处。” “什、什么?我、我不不知道……”苏千千惊恐道。 她吓得连平日里娇滴滴地说话方式都忘了,自称的习惯直接吓没了。 苏千千如何也想不到,往日只是有几分锐利冰冷的病弱公子哥,竟会有如此凶煞狠戾的一面,眉眼还是微微上挑似能看出情意与笑意的弧度,里头却是冷光涟涟叫人手脚僵硬。 “白日里迷蝶园的护院在何处?”白玉堂冷声说。 一头寂静一头喧闹。 展昭与阿昌可不知迷蝶园里的状况。 “那同展大侠讲也是一样。”阿昌在嘈杂的街道上对展昭开口道。 在他看来这位展南侠与白五爷就是一块儿的,也讲不来交情到底有多深,但阿昌晓得什么事儿说给他二人哪方听都一样。 “五爷叫我查的事确实无错,那位霍黎姑娘从前门入了药铺,后门绕出,我先寻得那条街上的乞丐,快官府一步寻得那卖胶牙饧的大娘和那个小孩儿,确能证实霍黎姑娘所言不假。她从药铺离去时,是药铺掌柜的亲自送的人,二人还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那药铺掌柜的当时还满面笑意。” 展昭面容上毫无意外。 只是阿昌这话说起来霍黎与栀娘夫妇应当是相见甚欢来着。 “只是还有一事,”阿昌有些犹豫,仿佛不太确定这事当不当说,可对上展昭迷惑的目光就忍不住全交代了,“我亲自走了一趟药铺后门的小巷子,堆了不少杂物,确实少有人出入,外头也看不清里头有没有人走过。” 展昭点头,又听阿昌下一句,不由得面露惊色。 他丢下阿昌转身就往府衙里头去,跃起的身姿犹若一只潇洒至极的燕子踩着房檐,干净又利落地滑进了府衙的墙头。 公堂之上正是陆离问话求证霍黎离去时,那个孩子所见所知。孩子年纪过小,没胆子在众目睽睽下开口,陆离耐着性子问了几回也无用,竟是将陆夫人喊到公堂上来与那孩子说话,这才得出了证词。 但展昭寻来不是为此事。 “公孙先生?”展昭听着动静,一翻身就找着了公孙策所在的屋子,急问道,“白兄有言那白菊是从开封府来的,她可是与那位琴娘相识?” 公孙策正紧锁着眉头盯着一具尸首,听着声猛一抬头。 “错了。”公孙策低语道,“错了……” 药铺夫妇的尸首被送来不久,公孙策是过午后才开始验二人的尸首。在展昭的目光之下,公孙策的目光紧紧盯着男子的尸首,手指从肢体上拂过,在满是伤疤的身上找到了好几个奇怪的红点。他的小刀朝其中一点捅了下去,翻手一掀,除了掀开的皮肉还有一根反光的小东西掉了出来。 “杀死夫妇二人的凶手会武艺,只是不擅长使刀。”公孙策意识到他先前在药铺所做的推断是错误的。栀娘因为身怀六甲行动不便,自然没有更多的痕迹,他只栀娘所受刀伤判断做了错误的推测。 药铺掌柜的怎么说也是一个强壮汉子,如何能一点反抗之力都无。药铺内的混乱只是伪装之用罢了,或者说是为了掩盖另一个目的。 展昭瞧着那根小东西掉在尸体上,被公孙策捡了起来。 “行凶之人以此封了他的穴道,叫他不能动弹,活活被砍死。”公孙策冷静的声线里有轻微的发颤,这并非恐惧,而是震惊,“凶手的武艺并不低。” 门外一个衙役快步走近,对屋内道:“公孙先生,大人让小的来回报一声,两日前,含笑姑娘确是在靠城门的小药铺里买了金石药物。” 展昭的神色一凝。 含笑虽被割喉穿钗,实则是中金石之毒而死,此事白玉堂已与他说明,便是陆离猜测含笑可能是自尽也与他提及过。 “据白兄问而得知,含笑姑娘昨夜与他见面时面色如常,未有心怀死志,而她最后单独所见之人……” 公孙策侧过头望向展昭,缓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惊,轻声道:“木莲所认识之人中并未有白菊,然而二人未必没有接触过。” “江宁府皆道绣娘白菊在开封府为达官贵人做过衣衫,而公孙先生曾说木莲姑娘一手好琴艺亦是引来了公子王孙的瞩目。”展昭轻声说道。 “木莲的腿上也有这般红点,那时不明其意,只知她确是因溺水而亡。”公孙策说道。 展昭稍稍攥紧了手中的巨阙,心里仿佛将许多线索联系在一起。 两日前含笑看过来自木莲的书信,买了金石药物,但并未萌生求死之意;而后昨夜她从洗衣丫鬟口中得知了来自开封府的绣娘白菊,在单独见过白菊后吞下金石药物自尽。 展昭想起栀娘与鹿铃幼时相识,得知栀娘离世而面容苍白、摇摇欲坠的鹿铃。或许令含笑求死的缘由正是从白菊口中得知木莲已死之事,木莲死前都不忘寄信警示于她,这天南地北的二人有什么秘密展昭不知,但关系定然甚好。 这些女子究竟怀着如何一个秘密,接二连三惨遭毒手。 一个木莲,一个含笑,还有…… “在那药铺后门的不远就是那位新来的白菊姑娘所开铺子的后门。” “你是说……!” “是的,两家后门其实正对着同一条巷子。” 公孙策举起手里的东西,赫然是一枚银亮的绣花针。 ※※※※※※※※※※※※※※※※※※※※ 哦嚯,我又来了,在这个周三的晚上。 感觉写的有点兴奋。 所以今天有二更√ 第二十回 圈中圈,白菊凋零悄无声 府衙公堂, 证实霍黎并无嫌疑后,陆离笑容可掬地将霍黎亲自送出了公堂,口中还几番安抚,自责自己冤枉了霍黎姑娘, 叫她白白吃了苦头,还几次说望她不要介意之类的话。 霍黎连连摇头摆手,与那个来作证的小孩一同出了府衙。 她牵着小孩的手, 虽然面上有些受惊,但依旧与小孩轻声说笑,还指着外头卖果子的摊子问话,和顺的眉眼在明媚的日光下显出一种慈爱与温柔之色。可她们刚出了府衙的台阶, 就撞上了孩子的娘亲。妇人眼疾手快, 一把将孩子从霍黎手中抱了回来,望着霍黎霍黎的面容满是敌视,显然今日自家孩子莫名其妙被带去府衙叫她战战兢兢、担惊受怕了好久, 一直在府衙门口来回打转。 霍黎还想道歉, 但那妇人却没给她机会了,抱起孩子就转身咚咚咚地走远了。她垂下手,神色有几分晦涩和黯然, 远望着妇人与孩子严厉说话的模样,眼底竟有辨不清的泪意。 很快, 霍黎抹了眼角, 低眉顺眼的模样闪现几分坚韧, 敛了神色快步离去。 陆离望着霍黎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在院子里站了好半天, 笑呵呵的面上有些古怪和捉摸不透。 不过他很快回了神,转身往府衙里头走,结果进门就瞧见公孙策与一位他尚未见过的年轻侠客正站在不远处。 此人莫不是与公孙策相识?还是说包黑什么时候与江湖人有了关系? 陆离仿佛是习惯性扬起笑面,想着刚才来回话说含笑买金石药物的衙役,快步上前道:“先生可是验完尸了?这位侠客是……?” 公孙策不与他介绍展昭,只面色凝重道:“陆大人,在下记得白菊姑娘正在陆府。” “先生是说……”陆离立即就明白了公孙策的意思,“先生验尸看来是有所得。” 他也不急着问,冲一个衙役招了招手,吩咐道:“去院里将白菊姑娘带来,与夫人说一声,但莫要惊扰了院里的诸位姨娘。” 衙役点头,一声不吭地去了。 展昭瞧着陆离办事利索,心里不由高看了几分,这话倒不是佩服之意。先头白兄还与他酒楼有言,这江宁府的陆离知府是庞太师门生,忠奸难断,心里头诡计不少,且在江宁府出了名的行事荒唐、贪财爱色。也正是白玉堂对陆离并不信任,因而不愿在府衙里头久待。 白玉堂生平最恨奸邪,早就不惯庞太师为非作歹,再加上安乐侯庞昱犯下陈州案叫白玉堂对其恨极,她当时要不是腾不出空定是亲手抓了安乐侯请这鱼肉百姓的庞昱吃几刀见血的。而陆离乃是庞太师座下门生,自然得不了白玉堂什么好脸色。 只是展昭这会儿不免心道,若这么一个办事利落的朝廷命官行的是于百姓不利的奸恶之事,真是可惜了。 不过公孙先生对此似乎并无忧色,又或者说,远在开封的包公对此似乎并不担忧。 隐约地,展昭仿佛感觉到这其中还有另外的缘由,是他过去未曾考虑过、也未曾思索过的,是揭开面纱、压在恶名之后的东西。 也不知怎么的,展昭想起昨日几个客商的闲聊,是从潜逃在外的安乐侯庞昱谈及名声极差的陆离的,而安乐侯庞昱的通缉令正贴在城墙上迎风招摇。 展昭转了心思,见公孙策与陆离说起绣花针之事,后退一步抱着剑独自一人想着几起案子,尤其是这几个被杀的女子身后的联系与所藏隐秘。 不知白玉堂那时究竟想明白了何事,又是否已经得到求证。 而他心里挂念的白玉堂如今还在迷蝶园里寻着苏千千问话。 “后、后院的厢房、厢房里头睡觉罢。”苏千千好半天才听懂白玉堂的文化,磕磕绊绊地回答说,“官爷和白公子问完话,他们应当就、就去歇息了。” 白日里娼馆窑子也并不是完全闭门谢客的,大白日里来逛这秦楼楚馆的人也不是没有,甚至可以说是不在少数,只是到底没有夜里热闹。护院便会趁着时间多睡一会儿,晚上也好精神点看顾着楼内,省得有人闹事。 “带路。”白玉堂硬邦邦地丢下两个字。 苏千千立马直起了身,“公、公子请跟奴家来。”她心里满是惧怕,总觉得眼前的俊公子不是往日文不成武不就、风流不羁的那人,而是一尊酝酿着滔天煞气的凶神。苏千千几次觉得白玉堂就要从哪儿捞出一把刀来将她分尸当场,忍不住几番瞄白玉堂的手,心里恐慌道白公子如今活脱脱一个玉面修罗。 瞧着白玉堂手上空空如也,并无兵器,她心里却提得更紧了,一点没有觉得松了口气。 苏千千一边将白玉堂往楼下引,一边胡思乱想、心里慌乱得不行,再无平日面红心跳的甜蜜。她想到在白府见着的身着蓝衫、提着古剑的江湖人,想到那年轻侠客与白玉堂相谈甚欢的模样,忍不住就在心里猜想白公子莫不是武艺超群门派弟子,只是平日不显露山水? 她想着又偷偷瞄一眼白玉堂。 白玉堂沉着脸,从拧着的眉宇到紧抿的唇瓣都显得冷硬且阴霾陈铺。 今日他问话与迷蝶园护院几人,俱是有言昨夜里喝多了酒,没能起来。可娼馆窑子最怕夜里热闹时出事,这才请的护院,因而晚上谁都可以牛饮几坛酒,可管事的绝不会给护院的送酒。 这护院的都醉倒了,前头要是闹了乱子还有谁能掌控局面,难道靠鸨母龟公不成? 要么真有谁给几个护院送了酒,故意引得他们喝多了酒;要么就是他们吃了贿赂闭嘴不言,对官府和白玉堂都说了谎话,又或者两者皆有之。白玉堂今早问话是问了弄清楚那白菊与含笑的关系,这窑子里喝醉酒的多得是,自然没有太过在意。 白玉堂瞧着苏千千急切地敲几个护院厢房的门,却半晌无人回应。他蹙眉上前一步,拂开苏千千,随之一脚踹开了门,右手一伸就将那匆匆来开门怒斥“吵吵什么”的护院一把拽住了衣领,从房间里提溜了出来。 “昨夜给你几人送酒的是何人?”他的语气不冷不热,却仿佛能冻进骨髓深处。 那护院的长得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竟是被白玉堂单手就压制了。“你——!”他怒起要反抗,双手抓住白玉堂的手,却发现无论他怎么使力,握在他胸前的手都纹丝不动。 白玉堂的眼神宛如一把刀子笔直地扎进肉里、捅进心里,令人心头发寒发颤,手心先起了虚汗,仿佛任何弄虚作假、装傻充愣都会他被一刀粉碎。 “说。”他只说了一个字。 “是、是……”那护院心里又惊又惧,又动弹不得,然而眼神飘移,似乎十分犹疑。 白玉堂冷冷一笑,拎着护院的衣襟一拉一推,叫他的背撞在门上,不等护院发出痛呼就听木门从护院靠着的地方一路朝墙裂开,发出磕嚓的声响。 “是一个姑娘给的。”护院心里一慌,生怕白玉堂来一句“这木门就是他不说的下场”,连忙答道,“我并不认得她,只知她费了好大力气抱了一坛金陵春来,说、说是……”他一个迟疑就感到白玉堂手劲一紧,仿佛要改为折断他的脖子,一闭眼直道:“说是要寻人,一般哪有女子进青楼的,我们猜是哪家的婆娘来抓自家逛窑子的男人,胆子也忒大,便放她进去了。” “一坛金陵春?”白玉堂逼问道。 “对对,就一坛,按理说我们这酒量也不差啊,后头的事就记不得了。只记得一起摇了会儿骰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的,醒来都天大亮了,睡到现在还有些昏昏沉沉,说是昨夜里动静大可一点儿没听到。”护院的连连说道。 越听,白玉堂面色越是沉得可怕。 不用说他都能猜到那酒里有问题,十有七八是下了迷药。 “那人长什么样。”白玉堂问的当然是抱了一坛酒来的女子。 “这……这真记不得了。”护院的紧张道,“别说样貌,她身上连个显眼的物件都无,都说妇人家再寒酸也多少带点东西罢,哪个女子不爱美了,更遑论她不似干重活的农家妇人。” “确实不是绣娘白菊?” “哪有白菊姑娘那么好看,爷您说的绣娘白菊我也认得,她个头小,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不过那姑娘说话轻轻的,那是我还与老张玩笑,家里有这么嗓音的一个姑娘怎么也不会眠花宿柳,不过赶来青楼也是人不可貌相了,指不定长的柔弱其实是母大虫。” 白玉堂松开手,目光瞥过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忍不住去捂自己脖子的护院,还有一旁站在台阶上惊惶地僵直了身的苏千千。他没工夫理会,只是想着来者不是白菊,还有先头与展昭所言,两起案子探查之时的巧合相似之处。 这护院的所言叫白玉堂对上一人。 他夜里还嘲笑展昭一来江宁府,半年来无恙的含笑直接一命呜呼,也不知是带着福还是带着灾来的。这会儿白玉堂倒是猛地想起昨日可不就有另一个人也是刚来的江宁府,与展昭一道,又牵扯进了另一起案子。 巧的是展昭昨日所住的客栈就有卖金陵春。 白玉堂上前将护院又拎了起来,压着手肘往后一折,“你且与白爷去见一人。”他不由分说地将这个大汉给押了出去,护院的腿在地上拖的一个踉跄,急的直叫:“诶诶这位爷,这位爷,您、您放放手,小的走着去。” 而苏千千瞠目结舌,望着他二人从后门出去。 楼上楼下各个房间的屋子都开了窗,探头探脑地望了出来。他们早被这动静吵醒,只是谁也不敢在那会儿出言。其中一个窑姐儿忍不住对苏千千唤道:“千千?那不是白公子吗?发生了何事?” 苏千千这才醒了神,双腿一软,倒坐在地上。 “那不是什么白公子……”她之前被吓憋住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那分明是尊冷漠无情、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杀神。 白玉堂不知苏千千一颗芳心给惊得碎了一地,与那迷蝶园护院的往府衙疾走。 护院的还在心里头嘀咕这公子走的也太快了些,他都赶着用跑了还只能堪堪追上。他正这么想着,就见白玉堂停了下来,拧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 随后再护院大汉惊恐的目光中,白玉堂足尖点地一提劲,护院的只觉天旋地转、上下颠簸,整个人都离了地。 只不过须臾,护院的感觉到脚碰着了地面,而他又摔坐在地上,头晕得作呕不已。护院汉子捂着嘴一抬头正对上一个穿着衙役公服跑过去的人,而再往上就是挂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的匾额。他竟是这么一会儿就到了府衙?! 白玉堂蹙着眉头弄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府衙里头怎会如此喧闹。 他从酒楼离去前,府衙里应当还在审那霍黎的案子才是,可如今公堂之上一个人都没有。白玉堂伸手就将一个来回跑动、动作古怪的衙役拦了下来,一开口便直奔正题:“先前公堂上的霍黎姑娘在何处。” 那衙役本想推开手离去,却正对上白玉堂的视线。 “走、走了,审了案子,证明她并为杀人,就放她离去了。”衙役咽着口水说。 白玉堂暗道他这一来一回往迷蝶园跑费了不少时间,竟是没想到这方府衙审案如此之快,一转头就将霍黎放走了。他心里有几分恼意,急于破案寻找凶手与幕后拐卖势力的关系叫他心思也有些浮躁。白玉堂正欲探究府衙混乱,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白兄。”展昭见白玉堂立于公堂之上,眉宇间有几分躁气,径直走上前来。 “那霍黎可是与你落脚同一家客栈?”白玉堂一听动静便知是展昭。 “正是。”展昭不知白玉堂缘何明知故问,还是开口答话。 “昨夜有人以一坛金陵春弄晕了护院,摸进了迷蝶园,何时离去的尚且不知,但十有七八便是将含笑割喉穿钗之人。”白玉堂冰冰冷冷说道。 “金陵春?”展昭扫过一旁的护院大汉,一语抓住白玉堂所言重点。 “你当知我指的是谁。”白玉堂说。 展昭略一沉吟,双眸直望进白玉堂的眼底,轻声道:“公孙先生在给药铺掌柜验尸时发现有人封了他的穴道,叫他不能动弹。” “凶手会武。”白玉堂眉梢微抬。 “巧的是,一个半月前死去的木莲姑娘身上也有同样的痕迹。”展昭不答继续说道,“上一回公孙先生没发现端倪,今日药铺掌柜深重数刀寻出了真相。”他稍稍一顿,不说真相为何而是紧接着道,“含笑姑娘是两日前买的金石药物,确实是自杀身亡。” 白玉堂紧锁眉头并不插话。 “一枚绣花针。”展昭在白玉堂的沉默中,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白玉堂眼底也闪过意外之色,显然是听懂了展昭所言之事。 “然而,就在刚才,白兄来的前一刻……”展昭的神色有些辨不清,只有眸光沉沉如若深潭,他的声音仿佛与那个衙役惊慌失措的大叫交叠在一起。 “大人!那绣娘白菊死了!” “白菊死在了府衙里。” ※※※※※※※※※※※※※※※※※※※※ 啊~啊~啊~啊~双~更~你比单更多一更~ 所以为什么你们真的不考虑给我一个爱的抱抱和么么哒么,奖励一下双更的本宝宝啊【期待脸】 _(:3」∠)_最近接二连三的收到鼠猫二吹维c同学,鼠猫三吹银酱的长评,感动【打滚】 突然发现开坑也有接近半年了,已经写了三十多万字了。 这么一想,觉得写了还不少?【喂】 =3=不管怎么样还是要给你们爱的么么哒 第二一回 凶者谁,白菊身毒引西南 绣娘白菊死了。 这句话在展昭、公孙策还有陆离的耳朵里久响不绝。 照公孙策的尸检结论来看, 那穿进血肉的绣花针令人不能动弹,极有可能是凶手为封穴道令其不能动弹所留,力道精准、熟知穴位,且整根针都没入体内, 可见行凶之人不仅有武艺,身手也十分了不得。 巧的是白菊身为绣娘,最不缺的便是这绣花针, 她又是从开封而来,公孙策有言木莲身上亦有这般痕迹。只要证明白菊懂武艺,白菊的嫌疑几乎可以说是难以洗脱了。 然而白菊死了。 死的如此凑巧,还未来得及审问, 死在眼见着破案有望之时。 公孙策紧蹙着眉头, 并不急着上前验尸,而是查看起现场的状况,屋内之人均已屏退, 便是陆离也站在房门外, 让由公孙策先行勘察验尸。 据发现尸体的小丫鬟所言,当时屋内并无他人,陆夫人被陆离请去公堂安抚给霍黎作证的小孩儿, 只留白菊一人坐等。且屋外还是有几个丫鬟在玩闹和打扫院子的,均可证陆夫人离开后无人进屋与白菊有过接触。她进屋时见白菊扑倒在桌面, 还以为是这么会工夫白菊睡着了, 没想到上前一推, 白菊立即软倒在地、已然没了气。 公孙策一一查看。 桌上还放着招待白菊所备的茶水点心, 白菊倒在地上,正如小丫鬟所言。他翻过白菊的面,只见眼口耳鼻均有出血之状,仿佛七窍流血,又瞪着眼、张着嘴,一手抓住胸前衣襟成钩爪状,面目狰狞,十分凄惨骇人。她死前怕是遭受了急剧的痛苦,才会有这般惨状,又因其时间短暂,她转眼便一命呜呼,连呼喊引来屋外之人注目也做不到。 公孙策有些迟疑,或者说他心里有几分怀疑。 虽民间也总有言七窍流血之状定是中毒而亡,可公孙策验尸多年,得了经验,知晓七窍流血其实并不常见。 七窍流血多半是沉塘而死的人会有,准确的说是溺死之人数个时辰以上都浸泡于水池之中,五脏六腑腐烂快过寻常的尸体,待到被人从水中挖出,尸身就可能出现七窍流血之状。当然也会有死者本就身有疾、入脏腑,因而死时出现七窍流血之状,乃是病理症状。 但怎么看,独一人坐在屋内突然死去的白菊也不像是这二者之一。 公孙策的脑子里转来转去还是中毒二字。 从大夫的角度而言,万物均有毒,药毒难分,全看用多少、如何用。虽然毒/药则本身以杀人于无形而有名,并不会让人猜出这是中毒之状,更似因病而死,若中毒都是七窍流血那也太显眼了。 但七窍流血也是有中毒可能的,比如鹤顶红。 突食大量鹤顶红的中毒者不是口鼻眼充血水肿便是糜烂出血,也就是七窍流血;少量多次叠加则不然,日日衰竭如久病而亡。 公孙策先后检查了茶水点心均是干净无毒,就鹤顶红而言,若只是轻微少量根本不可能即可有这般死状。也就是说白菊不是无意间食用大量鹤顶红而死,屋内的茶水点心都是陆夫人与白菊交谈时所备,下毒者应当不能保证是白菊食用,茶杯里也没有半点痕迹。 他又在屋子里走动了几圈,并未发现任何线索。 而白菊所倒的地上铺了一层厚实精致的蜀褥,想必是冬日用于御寒到了这初春也还未收起,在这上面公孙策连食物渣滓都没找见,最多摸一把能摸到鞋底掉落的沙和女子常住的屋子里才有的头发、细线了。 公孙策顺着思绪一一排查,最终锁定在自己心里那个猜测,心里有几分惊异与不可置信。 毒是微量的,但却是经人炼制的剧毒,沾则死。这种毒的方子往往不许流于世,比鹤顶红那等提取之毒更为可怕,千千万种,杀人于无形,死状各异。有这般制毒本事的,公孙策生平只见过几位,上一回所见还是一年半以前的事,说来与展昭也有些关系,正是天昌镇牵扯入白骨案的江湖门派、百毒门门主。 公孙策用手按开白菊的嘴巴,拉开眼睑,摆动耳朵,前前后后看了一会儿,又用帕子沾了她面上的血,站起身。 西南大理之毒可怕之处在于,微量、剧毒、难解、非天然所有。公孙策将帕子小心收好,才对门外的陆离沉静道:“陆大人,在下有意剖腹验尸。” 他惊异的并非白菊中毒身亡,而是因为西南之毒再现,因为不知毒是从何所下,还因为上回百毒门报于官府的三十种奇毒中正有一种是白菊这般的毒发症状。 公孙策拿大拇指揉了揉眉心,心道,怎么又有百毒门的事。 本以为只是女子之间的金钗案,眼见着就要破案结案,又死了个人,冒出个原本完完全全无关的百毒门来,弄得这案子理清楚的线索脉络又变得复杂了。 “先生稍等片刻,衙役便会将尸体送去前头府衙的厢房。”陆离说道。 公孙策拂袖往外走,心里还是惦记着这些命案。 他走出屋子迎上了陆离、陆夫人还有一干丫鬟们,展昭估计陆府后院女眷众多,不好冒昧便只身留在府衙公堂。 公孙策与陆离点头,也不便久留后院之地,独身先往前头的府衙去了。 院子里到处都有衙役和小厮在来回跑动,举止叫人不明所以。当时看到白菊七窍流血的丫鬟心里也是想着中毒便转头告知了陆离,陆夫人担心毒物在陆府内还有残余,又或者是哪个丫鬟下毒害命,命阖府上下的仆役都打扫搜查毒源,这才有了这一幕。 等他走回到府衙,就见展昭与白玉堂双双立于公堂前,相比起展昭眉宇间的忧心忡忡,白玉堂的神色有些沉,西边的金红色日光落在他身上折射出的竟是寒光凛凛。他二人听着响动便扭过了头,口中齐道:“公孙先生。” 公孙策心里闪过展昭先头所言,迎了上去,“展侠士、白侠士。”他也不寒暄,直言道,“白菊有七窍流血之状,初验猜测可能是中毒而死,但屋内并无毒物,在下惭愧目前尚未查出此毒下在何处。” 展昭和白玉堂听闻此言只是眉梢微动,似是想到什么而对视了一眼。 公孙策一无所觉,只是紧皱着眉头细想。 如今案子仿佛又陷入了迷局,白菊从凶手嫌疑人成为了被害者,是在证明他验尸之后的推测是错误的吗? “在下有一事相问,”公孙策在二人正欲开口前忽道,“习武之人会有手指柔软无茧的可能吗?” 他看过白菊虎口无茧,可有趣的是,她常年做针线功夫,一双手也保养得极好。往往看一个人的身份底细先要看手,白菊细皮嫩肉指尖柔软无茧,仿佛平日有意护理双手,跟个深闺之中人不识的千金一般。这样看虽说古怪,可却与江湖人搭不上干系了,然而她身形娇弱,但手臂结实,可以说是十分有力的一双手。 在公孙策看来,白菊或许当真是会武艺的。 或者说,公孙策更倾向于另外两种可能性。 “有。”展昭与白玉堂齐声道。 他二人又对视一眼,想到的正是同一件事。 “江湖人使什么兵器都会在他的手上显露出来,便是连拳掌功夫的人手上也会生茧。”展昭先说道,他伸出自己的手,瞧着干净修长但是能明显看出虎口的茧子,“这是积年累月的见证,一般习武之人也不会刻意将其消除,只要练功一日不断,就消不去这样的痕迹。” “但有一种人必须要日日保养双手。”白玉堂先是挑眉瞧了一会儿展昭的手,才敛着眉眼,有些瞧不出神色地说道,“常用暗器之人。” 他亦是伸出自己的手,相比起展昭,他的手更像是贵公子的手,白皙、指节分明,十分修长,连茧也要薄许多。这并非一年半不曾练刀的缘故,而是平日里就有注意将其去除,只因平日他惯用飞蝗石。 “为了保证手法灵活,投掷暗器的力道精准可控,善用暗器者不仅手臂有力,且手指柔软。”展昭解释道。 他二人说的正是先头所查出的绣花针一事。 “原想着或许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用绣花针作暗器,转嫁白菊,毕竟木莲身上虽有痕迹但不曾留下绣花针,如今来看……”公孙策这话未尽,展昭与白玉堂却俱是听明白了。 如今看来,栀娘夫妇死时时间紧张,白菊才来不及收回她的绣花针,干脆直接打入了药铺掌柜的体内。或许白菊不曾想过会有人从尸体中扒出这根针,又或许她想不到开封府的公孙策会因为木莲一案特来江宁府。 白菊确是杀死栀娘夫妇和木莲之人。 “正巧有一猜想欲与先生一提。”展昭又说。 公孙策一抬眼却见展昭正瞧着白玉堂,随后就听白玉堂道:“四起案子,四种死法。” 展昭眼底一笑,才正色道:“白兄果然也由此猜想。” “杏儿被折断了脖子,可见杀死杏儿的人并非白菊,而是当街行凶欲杀鹿铃的持鞭之人。” “木莲溺死水中,栀娘夫妇被乱刀砍死,可而二者均是受封穴束缚,屋内遭翻找,有掩盖之意,乃是同一人所为,也就是白菊所为。” “含笑自尽而亡,但割喉之人既非白菊,恐怕也不是那使鞭子的好手。” 他二人一顿,唇角仿佛有几分笑意然而并非欣喜,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肃然。 一般情况下杀人者会使用自己最趁手的凶器,手法也相似,因而才有连环杀人案件的说法,好比展昭刀剑皆通可定是惯用剑法、白玉堂刀法一绝自是使惯了长刀,少有这般一会儿死个人是被刀砍死的,一会儿是被鞭子勒死的,一会儿缜密行事杀人少露痕迹,一会儿当街杀人全然不顾会被抓捕的可能。几起案子又多留有金钗这一联系,凶手若能考虑用不同手法定会连金钗也一并带走才是。 “白兄这是将半年前的杏儿之死也算内了。”展昭意有所指地说道。 他二人知白玉堂来江宁府说是为杏儿之死一路追查,倒不如说是为温蝶在白玉堂面前坠楼一事,这不仅是卡在白玉堂与温殊之间的刺,也是陷空岛与下九流一案里至关重要的一步棋。而含笑与温蝶乃是双胞姊妹,要说有关系,温蝶的可能性应当更大一些,可白玉堂此刻却不算温蝶只说杏儿。 “你若不提与栀娘有关的鹿铃当街遭刺,爷怎会算在其中?”白玉堂眯着眼反问,话说的冲,仿佛点了火气,可除了嘴角的冷笑,面上一点儿恼怒之意都无。 正是因为几番出现金钗,展昭又拿此话问白玉堂,以及鹿铃当街遭刺,他才真正地将半年前的案子也考虑在内。 “霍姑娘是对含笑割喉穿钗之人,到底只是白兄的猜测。”展昭抱着剑转了话头。 “是与不是,一见便知。展南侠说霍黎认得栀娘,与鹿铃也是相识却久不见,以展南侠之见,她可是认得白菊?”白玉堂挑眉,将展昭心里头翻来覆去却还未来得及问出口的猜疑,反对着展昭问了。 凶手有多位,各有联系,又犯下重重命案,使得这起大案迷雾重重。 “白兄猜,出手杀害木莲与栀娘夫妇的白菊姑娘,可一样有一枚金钗?”展昭语气不显,眸光仿佛灼灼然。 白玉堂一笑,并无促狭之意,只是将二人的猜想与心思都点透了,“你不如说如今却被牵扯进案子的霍黎、鹿铃,以及那个从南侠手中逃脱的持鞭之人是不是都有一枚一样的金钗。展南侠才说了那持鞭人应当是个女子,爷可是记错了?” 他二人齐齐侧头望向公孙策。 “先生作何看法?” 公孙策站在一旁久久没能插到话里来,从面含吃惊到平静笑看二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还冲着一个小衙役招招手要了一壶茶。等这问一出,他双双递上了两杯茶,不紧不慢道:“在下原有三种猜想。” 展昭与白玉堂到底是年轻人,见把公孙策忘一边了,他不仅不恼,还一边听着二人说话一边细心周到地给二人备茶,不由得面上一红,接了茶水一拱手,仿佛两个受教学生般洗耳恭听起来。 “其一,在下对白菊姑娘乃是习武之人的猜测出了错,她是被冤枉的,或者说凶手有意戏弄我们,等我们将目光集中在白菊身上时,让白菊又恰到好处的死去。”公孙策竖起一根手指,“只是时机把握的未免太巧。” 展昭、白玉堂二人只端着茶杯不说话。 “其二,杀人者同伙作案,包括当街行凶的持鞭之人在内。白菊杀人后留了痕迹,不似木莲之案那般无从查起,其同伙便杀人灭口,从而掩盖犯案缘由。”公孙策一边轻轻拍着衣袖一边说道。 “其三,白菊死在府衙内,而陆府正好有一位与此案有关的鹿铃夫人此案便有可能是这位鹿铃夫人为保命,先下手为强,反杀白菊。” 公孙策抬起眼,眼底依旧是清正疏朗,连语气也有一种举重若轻的冷静。 他刚一说完,就听有人拍手鼓掌。 展昭与白玉堂并未转身,只有公孙策对陆离见以一礼道:“陆大人。”陆离与鹿铃二人正站在不远处,身后还站着几个丫鬟,一言不发地听三人论案,直到此时才击掌出声,此事展昭、白玉堂自是早有察觉。 “公孙先生果然细心周到。”鹿铃沙哑着声音说道,一点没有被指是嫌疑凶犯的难堪,反而唇角微微带笑,“也如先生所言,鹿铃只好随陆大人来公堂受审了。” 公孙策不知陆离与鹿铃二人何时来的,被听见谈论之语也不尴尬,只还以一礼,口道:“当然,若是鹿铃夫人在陆府犯案似乎有引火烧身之意,在下只言心中猜想,言辞间的冒犯还请鹿铃夫人见谅。” “公孙先生说的有理,鹿铃如今确是嫌疑重大。”鹿铃不经意地用手捂了捂衣襟,在往上便是她受了伤、敷着药、缠了布带的脖子了。 白玉堂微微眯起眼,似乎在打量这个女子,那目光比利刃还要尖锐,引得鹿铃忍不住抬起眉眼迷惑回望。 “关于白菊一案,先生这其三怕是要出错了。”陆离恰到好处地开口道。 白玉堂感觉肩膀被极快地拍了两下,在场无人察觉,除了展昭他也想不出第二人,他没做反应,只是不动声色地稍稍往后移了小半步。 “今日白菊与鹿铃只有庭院中匆匆一见,隔了老远,此事领白菊来的小丫鬟可以作证。而后鹿铃出门又回房后便没有离开过屋子,整个院子都看见了,本官也已然一一问询。”陆离对公孙策解释道。 “在下妄言。”公孙策也不问这陆府后院的仆从所言是否可信,有无包庇之嫌,倒是另陆离眉梢微动。 “先生无疑?”陆离出言问道。 公孙策笑而不语,只转身往厢房中去,而展昭与白玉堂二人竟是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他暗道一声,到底是江湖人性情洒脱些,行事没个礼数顾忌,连官府也不放在眼里。不过想想二人本就不是从正门登门拜访,若是一本正经地告辞反而有些尴尬,公孙策心底不由笑两位年轻侠士还有些少年心性。 这般看来这二人对江宁府的陆离知府还是多有忌惮之意。 他正这么想着,负手进了厢房准备给白菊剖腹验尸,一下就撞上了两个从窗户里窜进来的人影。公孙策惊得向后仰面一倒,被二人一左一右扶住了手臂。 ※※※※※※※※※※※※※※※※※※※※ 哎呀啊啊呀~一呀二呀依儿呀【喵喵喵???】 公孙先生:好气哦,怎么又推翻了我的推测。 阿洛:从人设角度说,先生总是离真相差一步,这大概是给包公的福利,也是先生幸运e的体现吧。 公孙先生:…… 因为砒x霜和毒y药被和谐了,所以章节被锁_(:3」∠)_ 第二二回 数金钗,恩怨纠葛另有源 公堂门口, 陆离正端着心思不知在想什么,就听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道:“知府大人……?” 他一低头,就见一个大汉跪坐在地上。 陆离好半天没想起来这人是谁,又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得亏一个小衙役有眼色, 跑上前来对陆离道:“大人,此人是先头来的白公子带来的。” 陆离一点头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而来?” “小、小的是迷蝶园的护院, 刚那、那白公子说带小的见一个人,就来了公堂。”护院大汉呐呐说道,“可人还未见到,白公子就不见了。”他现在也糊涂着呢。 “迷蝶园……”陆离略一沉吟, 便继续道, “你是为含笑一案来的?白公子先头可由于你说过什么?问过什么话?” 护院大汉见白玉堂走了,心里正想着逃过一劫,没想到这荒唐知府一句就见血, 直接点出问题来, 他也不敢与这行事无状的知府扯谎,便跪拜道:“白公子问那日是谁给了我几人酒,小的便说昨夜里有个姑娘带着一坛子金陵春来的。” 陆离站原地站了一会儿, 没说话。 护院大汉心里正惴惴不安,就听陆离又开口:“护院之人都喝醉了, 而那个姑娘你们放进了迷蝶园, 却不知她何时离去的。” 护院大汉一惊, 还没说话, 脸上已然说明了全部。 “姑娘的模样你可还记得?”陆离问道。 护院点点头,“但未曾见过。” 陆离站了好一会儿,一拍脑门,笑呵呵对小衙役道:“领他去朝阳客栈,想法子让他远远瞧一眼霍黎姑娘。” “霍黎姑娘?”小衙役先是一愣,抬头却正瞧见久久出神的鹿铃,他对着陆离有点称是。虽弄不明白陆离是如何想到早已被判无罪释放的霍黎身上去的,但他便是资质驽钝也听得出陆离这是怀疑霍黎与含笑之案有关了。 “若是,小的是该将她请回还是……?”这话问的巧。 请回和带回那便是两回事了。 “请回来罢。”陆离依旧是笑容可掬的模样,“年纪轻轻的一位夫人,又不是什么凶恶的马贼山匪,用不着让几个大男人动粗,若真是她,你便与她小声说说我有心与她谈谈她的孩子。” 小衙役前头还明白的呢,后头就直接懵了神,字字句句都听到了,可连起来竟是一句也没听明白。 “什么夫人孩子……?”小衙役刚要开口问,陆离已经背着手往公堂里头大摇大摆地走去了,“大人?” 便是一旁站着的鹿铃也微微闪烁着眼睛显出几分怔忪,眼底更是晦涩难辨。 她回神望了望日往西山的天色,才与那位小衙役轻声提醒道:“你照实说便是,她自会与你来。” 说罢,她便随陆离进了公堂。 若只是早前当街遭刺一事,陆离许是问几句身体无恙便罢了,可白菊死在陆府,她又与前前后后的案子有些关系,无论如何也是要录几句话在卷案上的。 她站在公堂之上,一仰头就是明镜高悬四字,而陆离坐在上头,从上而下的俯视着她。就像五年前她尚且是个十岁出头的孩童之时,陆离就已经是个将近三十的成年男子了,外头的风言风语她听了不少,可谁又知道她这一身的才学都是陆离所教。 陆离曾与她笑谈那时他想做个教书先生,结果一纸调令来了江宁府。如今他是庞太师门生,便是开了学堂也无人再似当年一般与他高声笑谈圣人是非。他总说做官不是什么叫人高兴的事,做得好一声夸不长肉,做不好挨了骂满肚子气;可不做官又不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劳作就腰酸腿疼也种不了田,行商还没有陆夫人的脑子好使,这辈子他这样的人不做官没法逍遥自在了。 陆离那般说,她却是当真仰慕陆离,才愿入这深宅大院做什么妾室。 这陆府后院的所有姨娘都是如此,各个都知晓陆府这笑容可掬似胖狐狸的外表下有着怎样的才学与志趣,对女子有着怎样的或许是大多天下人一生都不懂的。 “你今日当街遭刺,可是如那二位侠士所言,同有一枚金钗?”陆离没有拍惊堂木,只是坐于高堂平静地望着她,就像审问过去他审问的其他人一样,声音轻轻地拂过她的心尖。 …… 另一头的厢房里,白玉堂与展昭一左一右扶住了向后仰倒的公孙策。 公孙策勉强站稳了身,去将案上的白布掀开,上头躺着的正是被衙役送来的白菊的尸首。而他一转眼就从有几分呆劲的书生成了饱读诗书、仙风道骨、气场可开山河万里的公孙先生,连口吻都沉着平稳,“你二人可是去后院看过了?” 白玉堂并无被点破去向的讶异,直言道:“鹿铃的院子四周种了竹子,泥地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并无悄然离去的可能。” “后厨的小丫鬟说鹿铃回来后就一直坐在院子里作画,几个小丫鬟还与她说笑要将鹿铃夫人画的梅兰竹菊绣在帕子上,她们去送茶点时还瞧见了。若是无错这后院满院子的人确实都能为鹿铃作证,只要后院无人串供。”展昭随之道。 他二人一听陆离开口为鹿铃解围,就有意亲自去探查一番,这才趁着公孙策与陆离说话神鬼不知地离去,一来一回也不过片刻时间。 只是此番探查却并无所获。陆府后院女子众多,虽平日未必有无争风吃醋、相比相斗之意,但这会儿闹了人命案子人人自危,难能铁桶一块。白菊从陆夫人离去房间后被害再到被发现时间过短,串供可能太小。 公孙策站在白菊的尸体边上,面上毫无意外。 “公孙先生果真信任江宁府的知府。”展昭说。 闻言,公孙策微微一笑,知晓二位侠士所想。 “包公对此人评价不低,虽有贪财好色之嫌,可不曾做过欺民霸女之事,还是个难得的栋梁之才。”公孙策半句不提自己的想法,只说包拯之见,“可惜陆大人因一些旧事丧了心气、失了志向。人人想着留京一展抱负或是官运亨通,他却自请外调做个芝麻小官,最后当然也未能如愿,调来江宁府做了个知府。” 展昭的神色微闪,心里头那些念头串到一起成了“果然”二字。 “先生只说原有三种猜想。”白玉堂岔开了与本案无关的话,转回二人来此寻公孙策的目的,他对陆离多有不信,先头与展昭发现陆离到来也不出声提醒正是有意试探他,看看他将作何反应,但随后止了话头,因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原是有的猜想,如今确实不同了。 “二位侠士提醒了在下一事。”公孙策开口道。 公孙策心道朝堂局势多变、人心险恶,其中变化非是善恶奸忠就能说明白的,到底没有江湖人那般是非曲直都能划出一条黑白的线来。不过他这么一想又暗笑自己武断,江湖之大、人心之乱岂是他能一言以蔽之的,江湖也好、庙堂也好都是扎堆的人相斗的戏码,年年如此、代代不变,身陷其中的人是逃脱不了的。 他顺着白玉堂的话接了下去,“白菊从嫌疑凶犯成了这案上的尸首,成了被害者,”公孙策面不改色地拂过白菊的头发,解开她的衣衫,检查她身上有无外伤,“那么,霍黎姑娘与鹿铃夫人且先不说,白菊是否也有一枚金钗?” 展昭后退半步,并未直视白菊的尸首。 只听公孙策一边摆动着白菊的四肢,曲折她的手指,一边与展昭道:“这几起案子均是与女子相关,遭受刺杀的鹿铃夫人十有七八是有金钗的,陆大人今日定会问案鹿铃夫人,弄明白金钗一事。” “前几次出了命案,你我许是都认定这些拥有金钗的女子藏有一个秘密,因而引来了追杀与灭口。”公孙策不紧不慢地说着。 日渐西沉,天色昏暗,他转身去点起了灯火,再抬起眉眼时,里面是儒雅谦逊,是摇摆的烛光,亦是沉重的心思。 灯火柔和、散发着橘黄色的暖光,照在屋内三人身上毫无暖意,反而在这初春的黄昏有种微妙的寒风料峭。 “但如今看来,更像是这些拥有金钗的女子在互相残杀。” 话音刚落,屋内只有久久的默然。 日落西头步步昏,夜色喧嚣随风起。 江宁府虽是起了两起命案,但百姓却毫无自觉,照常入夜用了夕食,照样逛夜市、逛窑子,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笑谈天下事。 只是无论是谁,这话里话外不免会提到两日来的命案,可惜香消玉殒的含笑姑娘,痛骂丧心病狂杀害身怀六甲的妇人的凶手,赞赏剖腹救子的神医,笑话平日荒唐如今闭了城门也破不了案的江宁府陆知府。 朝阳客栈里,跑堂小二沏了一壶茶送去了。 大堂里坐着个年轻小厮,正是白福。 “金陵春装好还要些时候,还请白管事多等等。”跑堂小二讨好地笑笑。 白福点点头,笑道:“我们少爷说你们这家的金陵春是不错的,点名了要,只能多跑跑腿,麻烦小二哥了。” 跑堂小二连连招手,见着外头有客人进来问住店连忙迎上去说房间满了。 白福坐在大堂里老神在在地喝茶,仿佛其他漠不关心。 大约半个多时辰前,阿昌火急火燎地跑来了白府,同白福说五爷要他去包下朝阳客栈,除了展昭那间房与霍黎姑娘,其余人均不可留在朝阳客栈,多使些银子但莫要声张。白福又听闻阿昌说今儿霍黎被带去官府又放了回来,暗猜其中有什么干系,便忙不迭地借着买酒的名头与掌柜的谈了包客栈两日之事。 白福运气也好,这朝阳客栈里好些客商一早退了房在闭城门前就出城了,今日也没几个住店的客人,掌柜的一听是白府公子有意包客栈,二话不说点头了。 他坐在大堂也不敢走,受了白玉堂指派,一是注意霍黎的性命周全,二是看官府今日是否会派人来。白福办事妥帖,连饭菜都是自己带了人悄悄准备,再由小二哥送去给霍黎。 阿昌只会点三脚猫功夫,但耳朵灵,白福便叫他悄悄上楼,留在楼上那霍黎姑娘的隔壁房里,好注意前后的动静。 眼瞧着天色渐暗,他们少爷也没讲明白后续如何,他只能坐在大堂里等着。白福猜想他恐怕要是坐一夜了,倒也别无怨言,今日少爷第三煎药也赶在中午回来喝下了,府里其余小事不用他挂念安排,只是想着少爷同展侠士出门办事可莫要忘了用饭才好。 他又想着展侠士与他们少爷的交情来的当真古怪,据他所知这三年来二人见面也不过三回,还每回都碰上些命案来,平日也不来往,怎就能相谈甚欢犹若伯牙子期之交。 白福手里捧着茶,正想着陷空岛那夜里他听闻少爷房里的动静,起了身。那头还有卢大爷、韩二爷和蒋四爷叹气争论之声隐隐传来,他一转头就见少爷屋子的窗子开了,一个黑影扛起了一人从后头出去。白福一看,正是展昭。 月上树梢,展昭单肩扛着昏迷不醒的白玉堂,另一手拎着巨阙,似有所觉地回眸望了一眼。 白福刚要喊,却见展昭摇了摇头,对他一笑,笑容温和犹若天上星河日月。 在之后,展昭就带着白玉堂往岸边去,上了船,急急地出了岛。 他连忙往主屋跑,那边还有韩彻拍桌道:“不用多说,我明日一早便带五弟去寻鬼医谷,大哥四弟都莫要与我相争,五弟这毒拖不起,便是只有一线生机也要争一争。” “二弟你胡闹,愚兄虚长你几人几岁,此刻怎能叫二弟拿性命冒险。为兄本就对不起五弟,五弟此番救了珍儿,再说他又是我一手带大,明日我带五弟去寻最是相宜。” “卢家庄还须得大哥做主,我看明日还是……”蒋平刚开了头,白福就闯进屋子来。 “白福?”韩彻立即打断了蒋平,起身急道,“可是五弟那边出了什么事?” “展、展少侠带着——”白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什么!”蒋平一下就意会了白福之意,说着就要往外走。 “展少侠带着少爷出岛去了!”白福话音才落,卢方与韩彻也一下就窜了出去,可这会儿哪里还赶得上早早出岛的展昭。 海上一片宁静,连个船影都没有。 随后半点消息也无,陷空岛下令四处寻人,直到半月之后一纸飞书告知陷空四鼠,鬼医出手救得白玉堂,莫要担心云云,正是展昭所寄。又是三月毫无消息,卢大爷几人也不知展昭如何寻得鬼医谷,他们竟是不得半点消息,紧接着江湖渐渐地传言在各地都见到展昭,四处奔波寻人,也不知寻得是谁。 韩彻曾出陷空岛亲自去寻展昭,却几番扑了个空,天下之大,他自是捉摸不透展昭打算往哪儿跑,便是借着陷空岛在江湖上的势力到处问询也偶有些消息。 伤势好全的徐庆听闻此事几乎要怀疑展昭糊弄他们,白玉堂已经出了事,展昭无颜相见便四处躲躲藏藏。结果就在这时白玉堂亲自寄来了一封信,又过半年,瘦得脱形的白玉堂独一人回了陷空岛。 闵秀秀曾悄悄与白玉堂打听展昭之事。 白玉堂却仿佛闹了脾气,冷言说那展昭将他丢在鬼医谷就独一人离去了,他亦是良久不见。其余白玉堂也不愿多说,卢大爷几人猜测其中另有缘由,只是问不出也别无他法。白玉堂在松江府就养了一个月的身子,一听那醉花楼的杏儿死了,就跟只闲不住的猴似得跑去疏阁与温殊碰了个面,又马不停蹄地备了马车和一些物件,往江宁府来了。 要不是白福这回跟得紧,差点又不知他们少爷上哪去了。 白福那时回松江府迟了白玉堂几日,好些事都是陷空岛的仆从以及阿昌与他说明的。等白福见着了迷蝶园的含笑姑娘,他就猜到虽然隔了一年多,少爷还是惦记着温蝶坠楼而亡引得他身陷命案之事。那含笑姑娘与温蝶姑娘当真长得一模一样,连嘴角下的小痣都在同一个位置。 也不知温爷见着这含笑姑娘会是如何心情,不过如今,连含笑姑娘也没了。 白福捧着茶怔神,惋惜红颜薄命,就见门口进来一个小衙役。 跑堂小二还以为是来了客官连忙迎上去,一抬头就僵了脸,瞧了一眼白福,才赔笑凑上去道:“官爷可有事?” 小衙役也不耍威风,与跑堂的耳语了两句,指了指对面的酒楼。 跑堂小二有些为难,不过还是点头,往楼上去了。白福扬着脸有些转不过心思,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没过多久,那小衙役又回来了,也没躲躲藏藏就径直往楼上去,将跑堂小二招呼到一边,敲开了霍黎的门。 白福放下了茶杯,迎着夜风走出了朝阳客栈。 阿昌从客栈后头跑了出来,在街上与白福想错而过,只匆匆留下一句:“霍黎姑娘被请去官府了。” “跟上。”白福说。他自己也在人群中消失了踪迹。 过了黄昏天色暗的就快了,只是片刻就黑了一片,四处灯火摇曳。 “……二位侠士同有此猜测,想必对霍黎性命周全也早有安排了罢。”公孙策说。 “或者说,接二连三死去的人还有活着的她们在互相之间争夺什么,除了金钗之外,应当还有另一样她们共有的东西,比这刻字的金钗更为重要。”展昭嗓音沉沉,微垂的眉眼仿佛并不愿说出这一猜测来。 这些女子遍布大江南北,纷纷死去,又让个中关系细细交缠,将半年前或者更早之前的案子都与今日联系起来。 “若非如此,白菊也不必几番翻箱倒柜了。”白玉堂冷笑道。 “而若不是另有企图,鹿铃夫人遭刺时也不会得了一线生机。行凶之人怕是问话于她,叫她拖住时间等来展侠士相救。”公孙策补了一句,一心二用将白菊尸首上的状况一一检查记录在案,才摸出了他小巧又锋利的刀子。 “问题是,究竟还有几人,她们争夺的又是何物。” 他始终没有抬头,眼睛都不眨地摸着白菊的肌理,一刀扎了进去,烛火摇曳间割开皮肉。 ※※※※※※※※※※※※※※※※※※※※ 阿洛:您的智商已充值。 今天好困。 今天出了好多事,一时不知道如何接受这些事,我需要冷静一下。 小天使们晚安=3= ps,每当下面没有留言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怀疑,难道我的文章点击都是我自己刷出来的??? 难怪点击数这么少【跪地】 第二三回 人心浮,陆云旗计审霍黎 一夜无话。 府衙里头几处厢房灯火通明至天亮。 公堂后头的一间厢房里, 烛火燃烧殆尽,窗上的长长人影也随之消失。四下无声,清风徐徐,随着叶落满庭似有清晨的虫嘶鸟鸣传来, 而厢房屋顶上坐着的两人见着初日的第一道光炸开了云霞,均是被晨风醒了神。 展昭偏头见白玉堂单手去拎那壶随身带的药酒,提剑起身, “白兄还真是一点顾忌都无。” 白玉堂听着动静就猜着展昭的想法,竟是啰嗦起他空腹饮酒一事了,“馋嘴猫儿腹中空,想吃早点还得找白爷做借口?”他开口就带了几分调笑, 扬眉的模样比天边的霞光还要嚣张灿烂些, “既如此,爷可就劳烦展南侠多跑跑?” “好大一只锦毛鼠只想从别人碗里偷食吃。”展昭伸了个腰,轻笑白玉堂嘴里不饶人, 又与夹枪带棒不同只是不肯好好说话, 他又忍不住还口,“白兄懒惫就莫拿展某作筏子。” “这府衙正门出去左拐直走有家馄饨铺子,南侠尽管多买两碗尝尝, 白爷请了。”白玉堂说道,自己却牢牢地坐在屋顶上。 展昭轻身跃出墙, 在天边霞光中, 身影比燕子更显轻灵优雅。 白玉堂提药酒的手终究还是放下了, 先头与展昭玩笑的轻松神情收敛, 眉间微蹙,三分凛然、七分狠戾,他远眺着江宁府的早晨,屋顶虽不够高却也能看见外头街道来往的人群,炊烟起,几家铺子推开了门迎客,百姓面孔上多是笑意满满。 陆离是忠是奸且先不论,公孙策说他有大才许是当真不假。 这天下有不少路府州县有这般太平之象,可有多少是闭了城门也毫无恐慌喧闹之意的?更遑论城内才出了两起命案。 百姓受其教化却不自知,和乐度日,这可是江宁府而不是一座小小的县城,大牢里空空如也连个小偷小摸闹事之人都没有。白玉堂在江宁府住了大半年也不得不承认陆离这人是有本事的,百姓都说官府无能,可他们自己却渐渐都明了事理,不说别的,就说逐鹿馆便不是其他府州能开的起来。 女子坐论圣人言,天下之大也是闻所未闻。 可若是正是这样满腹经纶的鹿铃犯案,而陆离又有包庇之心…… 白玉堂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膝盖,眯起的眸子正对上那头陆离的目光,陆离只是笑呵呵地颔首示意,径直往府衙大牢去了。这已经是第二次,昨夜霍黎被衙役带回来后,陆离便进大牢里探望了一眼,很快出来了,而今日一大早连官服都不穿,想来晾了霍黎一夜,这会儿算准了时机是要提审霍黎。 陆离瞧起来有几分胜券在握,但并无洋洋得意,若不是从鹿铃口中得知了什么便是陆离自己对霍黎有其他消息是他们尚未知晓的。 他站起身,有心探入大牢,一只手拍在他肩上。 紧接着一提食盒递了过来,而展昭在白玉堂身后轻轻一摇晃,又站直了身,扬眉道:“馄饨闻着不错,白兄果真对吃食十分讲究。” “南侠闻着味就知不错,这吃食一事,怕是不输爷罢。”白玉堂扶住食盒。 展昭原是要还口,一抬眼又止住话头,改口道:“白兄有意……?” 他话未尽,眸子已然望向牢狱。 “别说你不想一听霍黎对夜入迷蝶园是何说法。”白玉堂直白道,说着他稍稍眯起眼,眼底流转几分冷意,“他昨日问话鹿铃所得可是半句未有透露。” 展昭一想,也不点头,反问:“白兄昨日如何猜得是霍姑娘,而不是另有人?” “对白菊下毒之人心思缜密,不露身形夺命于千里之外,不会与迷蝶园护院直接接触,使得面貌过了人眼;对鹿铃和杏儿下手的那个江湖人武艺不错,没必要费心思这样做就能摸进迷蝶园。”白玉堂瞥了展昭一眼,“别说这些你未曾想到。” “但白兄心底应该还另有一人与此案相关,不是吗?”展昭说道。 “……”白玉堂有一瞬的沉默。 而这沉默与默认也相差无几了。 展昭说的是前头在药铺之时,白玉堂所言的金钗眼熟一事。金钗究竟有多少,如今他们几人皆不知晓,算上霍黎、鹿铃与尚不知关系的杏儿,还有当街行凶之人、下毒杀死白菊之人已有九位,但白玉堂心里怀疑却不提起的定是另有其人。 “甚至,”展昭一顿,温温一笑,“展某信口胡猜,还望白兄莫恼,白兄是否怀疑下毒之人便是她?” 白玉堂单手提走食盒,跳下了屋檐,身形在院里的石桌石凳前站稳,才回眸一笑,桃花眼底不知是兴致盎然还是促狭满满,“南侠不做猫儿,改做起白爷这肚里的蛔虫了?” “不敢当。”展昭微微摇头笑道。 白玉堂从食盒里端出了一碗热腾腾的然而一滴未洒的馄饨,飘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他心里转过几瞬的心思,这般问话于他、话里话外试探他所想的若不是展昭,也好见见白五爷的长刀了。 他这隐约浮起些念头叫他一转神就压了下去,白玉堂又想起几番追问展昭当年之约却遭推拒,口中已然对跃下屋顶的展昭说道:“她确有这样的本事。” 莫不是风水流年转,不过两年光景,这事事坦诚以待的人怎成了他锦毛鼠白玉堂而不是对面那位传闻坦荡若清风朗月的南下展昭了? 白玉堂一想,莫名的有些糊涂,话却溜了嘴:“且白菊又是中毒……” 话未尽,公孙策一把推开厢房的门,这连夜验尸叫他的眼睛有些发红。公孙策却不管不顾,只一句道:“白菊之毒果真是百毒门所创。” “百毒门?”展昭一愣,先想起的自然就是那个行事有几分古灵精怪的姑娘,或者说,那位冒充的“杨姑娘”。 白玉堂本与展昭相谈而平缓的眉眼霎时间冰冷犹若覆了冰霜,“百毒门的毒。” 展昭猛然扭过头,言语间有满是惊愕,“白兄怀疑的人是……!” 另一头的府衙大牢里隔绝了外界一切的吵吵嚷嚷,除了空荡和阴冷,火把燃烧发出的刺刺声,一无所有。 陆离踩着台阶一步步往下,走过看守牢房的衙役寻常所在的地方,一抬头就见左拐第一间里沉静坐着的霍黎。 霍黎听着声立即回了头,尽管是一大早,她的眼底十分清明,还有些掩不住的倦色。 陆离心中一动,暗道昨夜之语看来是叫她一夜未能安眠。 “霍姑娘。”陆离轻声唤道。 随着锁链被解开的声响,他微胖的身躯穿过牢房的门,站在霍黎面前,“这牢房五年来没有关过人了,霍姑娘住着可是不适?” 霍黎见着陆离在地上坐了下来,轻轻柔柔地笑笑,面色并不好看,“再没有人会觉得牢狱会住着舒适了,陆大人。” “说的极是。”陆离冲门外的衙役招了招手。 衙役端进来一张小桌子,又端来一小砂锅和两份碗筷。 “住的含糊了,吃的便不能太含糊。霍姑娘不如与本官用些早点如何?”陆离用布包住锅盖,将其掀开,味道香浓的粥冒出一股热气腾腾而上。 霍黎一夜未睡,正是筋疲力尽之时,肚子里疼得难以言喻。 他抬起眼看她,知晓霍黎此时最是心神动摇。 昨夜他来见被带回府衙的霍黎,却半句不提含笑之案,只是端详了站在大牢里的霍黎许久,说了一句:“霍黎夫人近日所为,怕是救不了你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想来这句话让霍黎心如刀绞地胡思乱想了一整夜。 陆离毫无愧疚地舀了一碗粥摆在霍黎那一端,又自己弄了一碗尝了几口,热粥让冰冷冷的身子都热了起来。他浑身舒畅地叹息道:“皆道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若是有吃有喝、家庭和乐、儿孙满堂,谁愿意在外奔波行恶,霍黎夫人。” 霍黎握拳的双手轻轻一颤,眼里落下泪来。 “陆大人怎知民妇早已成婚生子?”霍黎擦了泪,轻声说。 “你虽做姑娘打扮,可年纪应当是与鹿铃无差,不过十七八岁罢。”陆离咽下嘴里的热粥才不疾不徐地笑道,“少女体态轻盈,你却比她几人看着年长,若说是你保养不当也不像,毕竟你这手说你从未干过重活。你确实记得莫要盘发为髻,但衣着却不惯用鲜艳之色。至于孩子,”陆离轻轻将勺子压在碗里,轻笑一声,“夫人的神色并无隐藏之意。” 她今日与孩童之语未免太过慈爱了。 “民妇……犯下恶行,想来是不能看着他长成那般大的模样了。”霍黎低声喃喃道,其中哀色不言而喻。 陆离未有言语。 霍黎犹豫半晌还是捧起了面前的粥碗,低声哽咽四字,“夫家姓杜。” “杜夫人有意扮作未出阁的姑娘,”陆离从善如流地改了称谓,话语之意却并没有神色那般温和,仿佛字字句句能扎进她心里去,“是心知此事不当为,还是说有意将以己身承担旧怨?” “陆大人明察秋毫。”霍黎语塞,只应下了陆离的两种猜测,“恩怨纠葛都是民妇旧事,却叫杜郎痛失孩儿,民妇自当不该在给杜郎抹黑了。” 陆离好久未语。 “既是夫妻,杜夫人就不应想着抛下郎君……”陆离盯着粥碗,终是改了话头轻叹,“到底是为救孩子性命,为母则强,怎能说是抹黑。” “杀人行恶,礼法不容,莫说民妇不过一个女子,便是男子也当自重。”霍黎话虽这么说,可眼底尽是动容与哀色,“民妇虽尚未当真夺人性命,却是有此打算的。” 陆离闻言眼底闪过意外之色,“杜夫人之聪慧,不输鹿铃。” “听闻鹿铃在江宁府做起了女先生,民妇不过腐草萤烛之光,怎及皓月之辉,陆大人过奖了。”霍黎垂着眼,并非谦虚,当真是如此想法。 “可世人未必有霍黎夫人的悟性与通明。”陆离又改口,是不愿以夫姓以代面前这位明事理的年轻妇人,“圣人教化育人,是为德行自缚其身其行,知可为、知不可为,各司其职,乃大善大道,愿大同。然人心多变,不可控也。” 霍黎只回应了四个字:“大宋律法。” 陆离神色大动,起身对霍黎拱手一拜,微胖的身躯显得有些可笑,但一点不掩他面色的郑重。 霍黎忙要起身让过。 “本官以为今日还是会毫无所得。”陆离将她按下,又坐下身说。 当听到霍黎口言抹黑一词,陆离暗道这女子或许心里想着的无非是深居简出、相夫教子,因而才改头换面独行,如今看来是一人恩怨一人结的孤勇,是不得已知法犯法不愿祸其家人的担当。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知仁明理,她抱定了决心来却不曾真的夺人性命。 “含笑遭人割喉穿钗果真是霍黎夫人所为?” “是。”霍黎半分迟疑也无。 陆离并不意外,能说出那番话可见霍黎心智之高,然而迷蝶园之行毫无掩饰,叫白玉堂轻松找到了证人。若是他所猜不错,霍黎是故意留下罪证的,行恶当受律法之苦。 “含笑当时可是已然气绝?”陆离又问。 霍黎饮了一口热粥,才答道:“民妇到时含笑便躺在床上气绝身亡,面上含笑,留书一封于白菊。” “留书……”陆离沉吟,“你与白菊亦是相识。” “书信民妇已烧毁,她是心甘情愿赴死,非是白菊所迫。”霍黎说着撇过头望了一眼上头的窗户,能瞧见窗外大亮的天色,“或者说,她不愿叫白菊得逞,便自吞毒物而亡。” “那么,”陆离正色道,“含笑喉中之物究竟是何物?” “……” 这话终于叫霍黎愣住了,最后轻声笑笑,没有作答。 “你见含笑已死,却还要动手往她脖子上割一刀,最后穿以金钗。多此一举总归不是因为要证明给何人你将含笑杀死。”陆离并不着急,“本官原以为金钗穿喉有掩饰之意,好混淆官府查案方向,如今想来,仵作验尸定会看出先有割喉后有穿钗……” 陆离定定地望着霍黎,就像在与友人茶楼论学,而不是查证问案。 “霍黎夫人究竟是有心提示官府,还是说,提醒其余人?含笑若以自尽结案,她那枚金钗若是被你带走,这其中的联系怕是常人难以想到。” “陆大人多虑了,民妇哪里想得到仵作的本事。”霍黎说。 这话是假话。 神色虽无闪躲之意,可陆离一听便知。他不逼迫于霍黎,话锋一转,“你昨日一早去药铺见栀娘,是有意取她性命罢。” “不假。”霍黎对于这些事倒是没有半分掩盖之意。 “然而栀娘身怀六甲,你见之动容,想起尚在襁褓却性命攸关的孩子,并未下手。”陆离这话多是据霍黎的性情所做的推测。 “是民妇料定了无法在栀娘郎君保护下,不能取得栀娘性命罢了。”霍黎说道。 陆离不驳她,见霍黎吃完一碗粥,才开口道:“你知栀娘夫妇已死,此事不用本官多说。” 霍黎要放下碗的手一顿,神色复杂。 陆离对上霍黎的目光,一扫笑容可掬的模样,“那你可知,白菊十有七八是街坊传闻含笑穿钗被死,第二日见到栀娘便不再犹豫,直接杀害夫妇二人?” 碗滕然落在地上,碎成几瓣。 霍黎扶着桌子一侧,眼睛微微瞪大。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陆离微胖的面容在肃然时看不出一丁点的可笑,只觉得气势犹如泰山自上而下压去,“你可是以为自己顾念仁义道德,终究是没有杀死哪怕一人,便是无辜无罪了?” “九年前你们有何联系,如今又是在争夺何物,霍黎,你说是不说?” ※※※※※※※※※※※※※※※※※※※※ 阿洛:【秘术·陆云旗变脸术】 陆离:…… 阿洛:【甲级法术·白五爷无可奈何宠猫大法】 白五爷:…… 阿洛:【奥义·昭昭灵视】 展昭:…… 阿洛:【夜遁·阿洛入梦呜拉巴哈】 小天使:…… hhh大家晚安~ ps,致我爱的嫚嫚无笙小天使,=3=你真可爱,补分什么的,其实只要之后的更新就有留言就很开心了,特意补分太累了,我知道你爱我哒,因为我也爱你呀=3= 第二四回 扬州闻,金钗刻字源采花 这孟春时节, 万物更新,草木萌芽叶细裁,长夜漫漫日却短。 人来人往的街头先头还有小孩儿与娘亲吵闹着要吃胶牙饧;市集上挑担买菜的小贩还在与大娘讨价还价说小菜是如何水灵新鲜、自家种菜如何不易、压不得价;过一会儿就正午各家酒馆飘来阵阵余香,酒足饭饱的人坐在一块儿不是笑谈家长里短就是大论家国天下……再回神, 已然是日薄西山,与往常并无差别的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好几些小乞儿在江宁府的各条街道巷子里进出,奔波一整天, 偶尔喊一声“大爷行行好”“发发善心罢”之类的,一转头就与另一些乞丐嘀嘀咕咕,悄悄打量着来往于客栈的人,似乎想从里头找个钱袋厚实的。 见着夕阳西下, 他们破碗里也没多少文钱, 银子都早就揣怀里了。 一个个又端着破碗准备去弄点吃的,捧了包子在包子铺边上的坐了一排。很快,里头一个矮个子的小乞儿啃完了包子, 一抹乱糟糟的头发, 转身离去。 踩着夕阳拉出的长长影子,阿昌敲响了白府的后角门。 拉开门的正是白福。 “五爷可在?”阿昌窜进门就开口问道。 “少爷今日与展侠士一块儿,只来喝了三煎药, 如今尚未回府。”白福摇头,“你可是查到什么消息?” “听五爷吩咐在江宁府寻人, 各家客栈都想法子摸了摸, 并未有五爷所说的戴着斗笠、背着箱子、穿着怪异的老头。”阿昌说道。 白福微微皱了眉头。 “一点消息也无?”他又问。 “城内的客栈都找过了, 不仅如此, 连展侠士所言带斗笠的江湖人也不曾有人瞧见,照理说那人被展侠士剑气所伤,行动不便,定是需要买药疗伤的,若是直接回客栈不可能没引起动静,可全城的药铺里竟然没有一家见过,仿佛这人在江宁府失了踪迹。” 白福沉吟片刻,也不得半点念头。 这江宁府的乞儿不多,但也是到处走动,两个大活人还能在这么多双眼睛下消失了?城门已闭,两人总不可能是趁着昨夜夜色浓,翻了城墙出去了罢。若是以展昭和白玉堂的本事,白福还能信几分,也不敢打包票,随便来个江湖人就能做到也太小觑江宁府的城防厢军了。 那这两人还能丢哪儿去? 白福正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就听后头喊:“白管事,外头有个客商,送来一批扬州的丝绸,说是白府定的货。”而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跑来。 白福冲阿昌摆了摆手,给他拉开了门。 “少爷这会儿可能在府衙,你往那头寻一寻,将今日打听的结果先告知少爷。”白福带上门前不忘说道。 阿昌一点头就转身跑了。 白福想着他资质愚钝、如何多想也是无用的,倒不如让少爷问阿昌几句话,许是能得出线索来。他扭头迎上那个小丫鬟,开口道:“送丝绸来的人在何处?”他瞧着镇静,心里却想着,昨日才出去的信,怎的来得如此之快? “正在前厅里候着。”小丫鬟说,瞧着面容还有些惧怕之色。 白福心里有了些计较,也不与小丫鬟多言,径直往前厅去。 可他一进门见背着手站在前厅里的人身材瘦小,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那人一转头,面黄肌瘦,略带笑意却仿佛形如病夫。 白福大惊一句:“四爷,您怎来此?” 来人正是翻江鼠蒋平。 “白福,来的正好,老五怎的不在府内?”蒋平笑道,“这一年半老五养病摸了懒,只好叫我去各地收账。前几日正在扬州,想着好些日子没回江宁府了,再加老五在此,怎么说也得来看看。” 白福想起蒋平蒋四爷正是这金陵人氏,又屏退仆从才说道:“四爷有所不知,大半年来少爷盯着的那位含笑姑娘就在前几日的夜里没了。” 蒋平一愣,立即接道:“老五传了各地消息叫人查金钗可是为此?今日来时听城门守卫说江宁府这几日都是只进不出,也是因为此案?” 白福心想不愧是机巧伶便的蒋四爷了,他点头称是,“那含笑姑娘死时,喉咙里正插着一根金钗。”转念白福又想,蒋四爷人在扬州,那传回陷空岛的消息不就半点不知了,口中连忙又道:“少爷还叫我给陷空岛传了书信,问那半年前死去的杏儿姑娘可有同样的金钗,不成想四爷竟是在外头。” “金钗是有大把,他可有说是何模样?与你后传信各地所查的刻字金钗可是同一回事?”蒋平说道。 “边角赤红,十分精致,旁的少爷却没说,想来是同一玩意儿。”白福回话。 蒋平稍稍拧眉一捋思绪,“此事不急,我可没老五那过目不忘的本事,半年前的事也想不起了。不过这信只要回了陷空岛,自有人去查明白。”他对白福说了几句,伸手似乎要从怀里摸出什么,又收了手转而问道,“老五既是在查含笑之死,可有眉目了?如今身在何地?” 白福有些为难,他们少爷一日到处奔波,连个影儿都不露,有什么话只会与展侠士商讨,哪里会叫他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他迟疑半晌才说道:“少爷叫我们在江宁府寻人,其余我们是不知了,如今少爷应当是在府衙里头。” “府衙?”蒋平暗道老五怎的往府衙去了,过往可是连门都不瞧一瞧,纵是为了查案也自会有他的法子。 白福又是犹豫片刻,才轻声道:“展侠士在江宁府,想来如今二人都在府衙里头。” “此话当真?”闻言蒋平面上一喜。 他说着就往外去了,没想到这一年半载不见的展昭就在江宁府,往日怎么都摸不着踪迹,这一转头就与大病初愈的白玉堂碰上面了。这要不是二人约好的,就当真是他二人才有的缘分了。 巧极、好极。 蒋平想着半年多前回到陷空岛的白玉堂一提展昭就面色阴沉的模样,这会儿还不是好端端地跟展昭一并行事,连府邸都不回了。他摸着下巴忍不住一笑,就知道白老五那脾性哪里是与展昭交恶了才那副德性,大哥就是瞎猜。 老五分明是因展昭救他一命,又照顾他心思扭头就离了鬼医谷,弄得他仿佛不会做人,心里才置了气。 这会儿想必是和好如初,蒋平的心思一转,微微摇头。岂止是和好如初,当日展昭能毫不犹豫带老五去寻鬼医谷,说是过命至交也不为过了。 不过当日之事…… 蒋平压下这一心思,只惦记着展昭当日在陷空岛之案里的恩情,对展昭那叫千万分的赞赏,也不愿白老五难得交个合了脾性的同龄江湖朋友,转头就闹掰了。 他原是江宁府人氏,这会儿也不必寻人指路,独自出了白府就往江宁府的府衙去了。 只是蒋平不知,这一日白玉堂和展昭还真不在府衙里。 斜阳西下,展昭与白玉堂分头行动,一左一右绕着江宁府的城墙走了一圈,在城门口会合了。相比起昨日四处问话的所得,今日可以说是毫无进展,眼见着一整日就这么过去了,一日一夜所知也应当是破案在即,他们却连那个当街行凶欲杀鹿铃的人都找不着。 江宁府闭了城门,但到底是城大人多,他们总不可能在每家每户里搜寻踪迹。这才有白玉堂吩咐阿昌,花银子寻了江宁府里的乞儿做耳目四处悄悄问询一事。 白玉堂沿着城墙走,凌厉的眉眼叫暖阳柔和了些许,可眼底流转的深思与狠戾之色依旧没有半分减退。 他到城门口时,展昭已然快他一步在城门边上站着了。 他二人沿着城走这一大圈一是有意寻人,二是确认这江宁府的城墙确能将人阻隔在城内,只要闭了城门就不能离去。城墙极高,便是他白玉堂要越过去也有些难,就怕一口气没提上来,就踩着墙往下落了。展昭那燕子飞倒有几分可能,然而天下能有多少人有机会学燕子飞这般高超的轻功,更遑论学得如展昭那般轻灵自便,可称鹭浮鹤行之能了。 除非越墙之人有攀爬工具,城防厢军又不是瞎子,再小的动静从上而下都能听得明白、瞧得清楚。且他怀疑的那人是不能爬上城墙的,那个被展昭打伤的持鞭之人更是绝无可能。 白玉堂见展昭抱着剑站在城门附近,又皱着眉头盯着墙上张贴的缉捕文书,有几分狐疑之色,更多是若有所思。他走上前,还未出口,展昭就巧着转了身来道:“白兄。” 这回二人反应得快,一左一右错开,没给撞上。 白玉堂瞥了一眼城墙所张贴的告示,最显眼的就是安乐侯庞昱的那张,画像还是个年轻的少年郎。展昭先头是在看着庞昱的缉捕文书?他隐约觉得画像上任面熟,还未细看,展昭就同他说起话来。 “这一日怕是别无线索了。”展昭说。 “城门紧闭,她二人只要既然离不得江宁府,就总能露出马脚。”白玉堂回神说。 “如今也是急不得。”展昭倒无焦色,只心想着倘若真相是白玉堂所怀疑的那般,难免叫人心思复杂、食不知味,面对接二连三的命案,他虽是早已见惯生死,也不知该说是惋惜还是可恨。 可白玉堂所言难以辩驳,白菊因中百毒门所创的毒而死,而她确有这样的本事,且据白玉堂所言她应当是与百毒门有所来往,如若不是当日也不能…… 思及此,展昭又蹙了蹙眉,想起城门口的缉捕文书来。 安乐侯庞昱因陈州案被下令缉捕一事他早已知晓,也在心里暗叫一声好极。当日陈州案令陈州民不聊生、难民四窜,饥苦劳累而死的不知多少,展昭是亲眼所见,安乐侯庞昱被送去铡刀之下也是应得的结果。不成想展昭去下江南去了松江府,而包公竟是没能抓到庞昱,叫他逃窜在外将近两年之久。 而前些日子扬州有人抓到庞昱一事不知是真是假,他这一年半载都忙着四处寻人,并未费心思在这上头,连缉捕文书他还是第一次瞧见。 展昭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那安乐侯庞昱,展昭是暗中见过的。 庞昱掳走民女金玉仙,见她抵死不从,便妄用藏春酒逼她就范,还是展昭悄悄换了酒,好生戏耍了那庞昱一番,又听闻庞昱吩咐项福暗刺包拯,这才跟随项福而去。 安乐侯庞昱确实如画像上那般不过是个少年郎,长相无异,也是锦衣华服、养尊处优的模样。只是展昭却隐隐觉得有些怪异,画像之上的少年与当日所见之人好似并不相同。 展昭丢开心思,毕竟画像到底是人所画,有所偏差也是正常,且所画出的特征与庞昱本人也是一一对的上。 他们齐往府衙再去,不知阿昌以及官府那边是否得了其他消息,陆离两次提审霍黎,究竟如何却藏着掖着不肯多说,此时他二人无心谈话,只见街头人流川息不绝,各家挂起灯笼、点起蜡烛,夜色渐浓。 快到府衙门口时竟有一声喊住了他二人。 “老五!展侠士!” 白玉堂一抬头,也是讶异回道:“四哥?” 人群之中,那站在老翁身侧买酒的可不就是蒋平。 “正巧,去了趟府衙,里头有个书生说你二人离了府衙,不知往哪儿去了,还想着回白府等着,刚出府衙就碰上了。”蒋平笑说着,将一坛酒丢给了白玉堂,又侧头对展昭说道,“展侠士,别来无恙。” 这可真是许久未见了,当初的展少侠如今更显沉稳,英雄气概反倒内敛其中,温和沉静、斯斯文文,如果不拎着古剑巨阙,比白玉堂还要像个文生公子。不过这一年半载在外奔波、经风霜洗刷,也不知有几多辛苦。 这般想着,蒋平的笑容更和善了些。 当日要不是展昭,白玉堂这命也不知能否拉的回来。也不知展昭如何做到的,叫鬼医改了规矩救白玉堂一命却不动展昭半分。 闵秀秀乃药王之女早闻鬼医之名,别人不知,可学医之人都拿鬼医当神佛一般拜着供着,比之开山祖师爷也不为过了。几十年来与鬼医那起死回生的医术相当出名的,还有鬼医那条人人敬而远之的规矩。 蒋平望着安然无恙的展昭,心道莫不是鬼医见这般英雄人物也舍不得了? “久不见蒋四爷风采,一如当日。”展昭不知蒋平心里头思绪的瞬息万变,只有礼道。 “他就那病夫样还有什么风采,展昭你省了抬举他。”白玉堂拎着酒半是奚落半是玩笑。 蒋平才不与白玉堂争口舌,只说:“来江宁府这么久,老翁的酒可曾喝过?” 白玉堂单手拖起酒坛,挑起一根眉梢,“这还用你这病夫来问?” “瞧你二人行色匆匆,晚上还未用饭罢,今日我做庄,老五付账,展侠士来尝尝我金陵城内的美酒佳肴。”蒋平就是不应白玉堂,对展昭又笑道。 “蒋四爷盛情,展某却之不恭。”展昭忍不住笑。 “这边请了。”蒋平说着就将展昭往一旁的酒楼迎了,似要将白玉堂就这么丢一旁的意思。 “白爷的银子做你的人情,你倒是花的痛快干脆。”白玉堂拎着酒嘴里不饶人却随后跟了上去,一点不见恼。 蒋平入了酒楼就要了一间房,等跑堂小二上齐了一桌酒菜出了门,才关上门来与他二人说话。 “你从何来?从陷空岛往这儿走便是快马加鞭也没这么快。”白玉堂往桌边一坐,不忙着进食,就扬眉问道。 “坐船还是快的。”蒋平耸肩,不过他还是答白玉堂的话,“在扬州收账,你传了消息查什么刻字金钗来历,扬州的消息便汇于我了,顺道便来一趟。” “有线索?”展昭听出蒋平之意。 蒋平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书信来。 “若不是如此,我赶着收账哪有空往江宁府跑,都初春了,一年到头的账目都没结清,前年的事弄得陷空岛的营生一通乱。”蒋平一边说着,一边将其中几封书信放在展昭与白玉堂面前。 展昭先看信封,上头没有寄信人与收信人的名字,只印了一朵颜色鲜红的精致海棠花,他心神微动。 白玉堂直接撕开口子,取出里头的信来,一边还不忘与展昭解释,“陷空岛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另附有暗线探听天下消息,平常只用于经商之用,通由安平镇柳眉所管。上回药材从天昌、安平过正是因此。柳眉平日甚喜海棠,接手几年都是以此为标记,也免得信件丢失给陷空岛多惹麻烦。”这也是为何当年白骨案发,白玉堂明知柳眉不是安平镇的地头蛇,却道寻她探消息是最快的。 展昭点头,知晓暗中掌有天下消息不是什么应当昭告世人的事,所谓怀璧其罪,陷空岛也是有所打算。只是掌管消息的竟是安平镇窑子里的一个窑姐儿,这多少让展昭有些意外。 等白玉堂匆匆看了第一张纸又递给他,展昭不多问,敛神细看。 而蒋平却眉宇间稍显稀奇之色,二人相处竟是如此?白老五什么时候也肯给人多言解释起来了? 他不深究,只与展昭、白玉堂二人道:“扬州确实有关于金钗的消息,在金钗上刻小字的手艺并不容易,但也不是无人做到。大约十二年前有个会功夫的手艺人,名叫吕钦,因家中妻子红杏出墙,性情大变,恨极了女子,因而仗着武艺做起了采花贼,传闻他每糟蹋一个姑娘,就将姑娘的名讳刻在所做金钗之上。” 展昭的神色微变,这几日的案子里死去的可都是些姑娘,而在几年前都是些女童。 “不过他作恶两年就不见了踪影,有传言说他被江湖人逮住杀了,也有说他因作奸犯科得罪了达官贵人被抓起来了。”蒋平猜着展昭的心思,只继续说,“然而奇怪的是,五年前他又出现在扬州城,改头换面做起了铁匠,化名金回,百姓虽然认不得,但总归有几个认出来他十二年前被人剁了右手小指的手。” “铁匠?”白玉堂也看完了书信,上头所写与蒋平所言无二。 “五年前……”展昭想的却是时间的问题。 “巧的是,他死了。”蒋平说道。 话音刚落,不等展昭、白玉堂反应,就听外头有人喊:“救、救人啊杀人啦!”声音从远而近,混在喧闹嘈杂之中还有人人惊呼,带着重重的喘气声。 ※※※※※※※※※※※※※※※※※※※※ 于是我又来了,还捎带上了四爷。 发现本卷写的太长了,努力在三十回以内完结本卷√ 最后,_(:3」∠)_ 致我爱的m未烬小天使,被你的补分震惊的我【看我震惊脸】 爱你么么哒,感受到你对我如潮水般的爱你【哪里不对】 但是!补分这个工程真的很耗大而且容易被系统判定为刷分的,我知道你是在表达对我还有对桃花酒至死不渝【大误】的爱意,但是=3=只要以后更新的时候我能在评论区看到你就好啦,特别特别开心的√【看我原地打滚】 =3=爱你每一天 爱所有的小天使每一天 你们就是我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所有力量! ps明天有更新~ 第二五回 何安乐,海棠血枝压群芳 展昭与白玉堂同时打开窗户。 “就在半个月多前, 有个病书生在他门前说那铁匠有血光之灾,当夜铁匠就一头撞死在墙上了。官府怀疑那病书生与此案相关,还将那病书生给抓了起来……” 蒋平未尽的话被窗外冲进来的惊呼淹没。 人群正纷纷散开,各个面含惊色, 胆小的妇人已然吓出声来,退坐在地,连胆大的汉子也多是远远瞧着, 不敢凑近。 而不远就见身量极其高挑的姑娘背着另一个姑娘,跌跌撞撞地跑着,鲜血垂滴了一路,鞋子也跑掉了一只, 身后分明没有半个追逐之人。她浑然不觉, 只管背着人往前跑,终于跪倒不远处的府衙门口。那姑娘一遍遍地敲打着门,不一会儿, 背上之人的鲜血就漫了一地。 那背着人的姑娘嗓音都嘶哑了, 上气不接下气。 “陆、陆离——救——”她这般嘶哑地喊着。 而被背着的姑娘则是满身血淋淋的伤口,比药铺夫妇瞧着还要骇人,染得衣衫浸血, 粘稠温热,从衣角垂直滴落。她垂着头, 手指无力, 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也不只是昏迷不醒还是已然断气, 生死难知。 展昭与白玉堂跳出窗子,连一个眼神都不用,一个往府衙门口去帮扶二位姑娘,另一个则窜进府衙里头去寻公孙策。 展昭在府衙门口止住脚步,伸手将那背人的姑娘一扶,还未来得及说话,她就一头栽倒在展昭面前。展昭连忙伸手一托,得亏蒋平随后而来,将那伤痕累累的姑娘接了去。 府衙大门终于打开,几个衙役和公孙策一看均是一惊。 “别抬别抬,先别动。”公孙策连忙对几个要帮忙的衙役说道。 说着,公孙策快步走上前,让蒋平双手架着人,而他伸手先将那位姑娘的伤口看了看,“鞭伤!”他脱口而出,神情肃然。 从府衙里头走出来的白玉堂闻言看了眼展昭,眼底的狠戾不言而喻。 公孙策又摸了摸姑娘的四肢确认她没有断骨等伤口,才快语对衙役支使道:“赶紧抬进去,要先止血。” 这时展昭扶着的那个脱了力的姑娘缓了劲,清醒过来,模模糊糊地找见发言的公孙策,双目涌泪哽道:“救、救救她……”她扭了身朝公孙策扑了去,展昭一时不察,叫她整个人都栽倒在地,但她仿佛毫无所觉,只是闷哼一声就急道:“他、他们都说——她没救了——我、我不信——”满面的泪和血混在一起,看不出她的面貌,只有一双苦苦哀求的眼睛在火光下十分明亮,带着对公孙策的满心希冀。 他背着人跑跑遍了几乎全城的医馆药铺,不是瞧出她身上是伤口乃是江湖恩怨所致怕惹麻烦不敢接管就是说回天无力了,他不信。 她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 外头传言前一日有一神医剖腹救子,起死回生,乃当世神医,如今就在府衙,他一想起就直冲冲地往府衙来了,这一路耽搁也不知会如何。 公孙策急着救人,一边跟着人进去,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你且歇息,在下定然全力相救。” 那姑娘得了公孙策之言,不是舒了口气,而是蜷缩在府衙门口大哭出声。 围观百姓原是指指点点,小声说话,听这一声嚎啕大哭,还以为是没救了,也不由哀上心头、面色动容。 衙役将那受伤的姑娘翻过面来,垂落的头发露出姑娘的真容,架着她的蒋平吃惊道:“柳眉?” 连白玉堂在满脸阴霾之色中抬眼一看。 那身着浸血的海棠印花裙的受伤姑娘可不就是成日里笑吟吟的柳眉。只是如今她紧闭着眼,染血的面容惨白如纸,呼吸微弱难辨,哪有往常安平镇花魁的风采。 他们先头才刚刚提起为陷空岛传递消息的柳眉,还不过半盏茶,就见柳眉出现在江宁府,还身受如此之重的鞭伤。 且她不在安平镇好好待着,四处瞎跑什么?又是被何人所伤? 展昭的眼底微闪,见着公孙策和衙役们带着柳眉进了府衙,外头围观的百姓也渐渐散去,隐约有什么从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白玉堂径直上前将那蜷缩在门口大哭的人扯拉起来,冰冰冷冷的声线似一根桩子打进心里头去,寒意刺骨:“你是何人,缘何与柳眉来江宁府?” 那姑娘本就软成一摊,被白玉堂拉扯也毫无法抗之力,只是吃力地扬起头。她对上白玉堂那双凶煞万分的桃花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面容僵住了,整个人都连带着一个寒噤,低声嘶哑道:“白、白五爷。” 白玉堂的眼神一凝。 他正要开口,陆离迟迟赶到。 “发生了何事?” 那本来哭得不成人形、瘫软在地的姑娘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一扭头就望向陆离,几番惧意变换之下的眼睛蹦出一些神采来,就要朝陆离扑去,口中道:“陆离救我!” 白玉堂将其衣领牢牢抓住,眯着眼先是一句:“泥球?” 他一个哆嗦,挣扎之下发髻散了。更没想到白玉堂一下松开了手,他正往前用力结果一个冲劲直接往前滚去一头撞在花坛里头,粘稠未干的鲜血瞬间沾满了尘土灰泥,和白玉堂所言的泥球也别无两样了。 在场之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他撞得懵了头,沾着鲜血泥土的脸一抬。 先先后后三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安乐侯。”白玉堂冷硬却笃定道,与缉捕文书上面熟的画像对上了。 “小侯爷?”陆离大惊。 “庞昱。”展昭同样看清了披散头发下那张少年脸庞。 这背了人一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子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还是如今官府下了缉捕文书满天下追捕却还是逃脱在外将近两年的陈州案犯案之人——安乐侯、庞昱。 紧接着只见灯火之下有什么一闪,庞昱吓得哇哇大叫,白玉堂一把拔走了展昭的巨阙,剑指庞昱,发丝被削断了小半截。白玉堂脸上带着笑,分明是一张俊俏的面容,可比阎王爷的笑容还要令人可怖,“庞安?”这一句微挑的声线里是冰霜怒意,是嗤笑讽意,还有欲杀之而后快的狠戾杀气。 “我我我——”庞昱僵直了身,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哭道,“救救救救——” 陆离虽有心救他,可白玉堂这身气势太过骇人,仿佛扭头就能将他一并活剐了,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有人握住了白玉堂就要刺下去的剑,正是眼底含着无奈与意外的展昭,这白玉堂拔他的剑也太顺手了罢,叫展昭自己都弄不清这莫非不是第一次? “白兄且慢。”展昭轻声道。 白玉堂本就无意将庞昱一剑捅死,见展昭轻轻用手指握住了剑身,便没有用力,只是眉宇间难免带着几分嘲意,“展南侠莫不是还想饶了这欺民霸女、害人性命的小侯爷一命?” “白兄还请先解了展某这满腹的疑惑,再动手也不迟。”展昭温声道。 白玉堂瞥了展昭一眼,直接撒了手。 巨阙失了力垂掉下去,眼见着剑锋要划开展昭的手掌,只见展昭一松手又伸手一抓,握着剑柄还剑入鞘,行云流水。 白玉堂则是将庞昱提溜起来,“安平镇离陈州极近,当日你逃至安平镇,而后又在外逃脱将近两年之久,可是柳眉暗中护你周全?”这话随时疑问,却与笃定相差无几了。白玉堂稍稍一想前后就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 庞昱才松了口气,背后的冷汗还没消去,对着白玉堂连忙点头。 安平镇虽只有几面之缘,但庞昱对这个凶神一般的白玉堂可谓是印象深刻,再加上柳眉闲着没事就与他谈起锦毛鼠白玉堂如何如何,他可没胆这会儿嚣张,就怕脖子一凉,脑袋就落地了。 以柳眉的本事对庞昱的消息掩盖一二,再有武艺护他几分周全,也未必天方夜谭。 展昭又想起前几日听客商谈起扬州有安乐侯庞昱的踪迹,身侧确有跟着一位姑娘,如今看来便是柳眉了。只是传闻庞昱被江湖人逮了个正着,原是要送往开封府的,如今怎又逃脱,难不成也是这柳眉姑娘所救?然而…… 他这么一想,话便问出口了。 “是、是她救我的。”庞昱听是展昭问话,先头还从白玉堂手中保下他的性命来,忙结结巴巴回道。 这话不仅让展昭拧眉,连白玉堂也有心存疑惑。 二人只是对视一眼,并未谈及。 “她可知你底细?”白玉堂眯着眼问道。 知晓他是安乐侯庞昱却鼎力相助和不知道而全力帮衬是两回事。 他想起初见庞昱时,庞昱从陈家村那座山上滚下后是自己跟上了他,虽时隔已久,但白玉堂有意回想还是能将当日细节纷纷回忆起来,比如起初庞昱的态度,比如庞昱与柳眉备了酒菜相谈甚欢的模样,比如庞昱说起自己名讳时躲躲闪闪、几番看柳眉的神态,比如那时不敢吐露真名自称庞昱。 庞昱咽了咽口水,没敢直接回话,生怕这话一出,白玉堂就直接将屋子里头已经丢了大半条命的柳眉一刀砍成两截,到时候纵是救世佛陀显灵也拉不回柳眉一条命来了。 可白玉堂冷笑一声,显然是从庞昱的神情里得知了所问。 “你二人缘何来江宁府?你们在安平镇时便同行了?”展昭心里有疑,又问道。 “原在安平镇待着,打算等包黑子去陈州了,就调头往东京去,可没想到刚到天昌就被人追杀,只好往回跑安平镇找柳眉。后来一路往江南去,东躲西藏的到了扬州,没想到又撞上了好些江湖人。稀里糊涂地逃出扬州后,柳眉说得到白五爷在江宁府的消息,有意来寻,且柳眉还说这地儿有她的熟人……”庞昱坐在花坛里头几乎是知无不言,一想到这一路就心酸,还偷偷地瞄展昭、白玉堂,见二人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就偷偷瞄陆离。 “柳眉带着你来寻爷?”白玉堂嗤笑一句。 庞昱这话十分有意思,柳眉再如何没脑子也知白玉堂嫉恶如仇的性情,见着庞昱还不就是一刀的事,可庞昱却说得好像柳眉带着他是来投奔他,希冀于得他庇护来的。单一个柳眉还好说,可如今庞昱的缉捕文书各城都有张贴,白玉堂总会看到。庞昱扮作女子又哪里能躲得过白玉堂的眼睛。 这会儿柳眉躺在里头不知生死,庞昱也不知该说是还是该说不是。在柳眉帮衬下,这两年他在外头算不得吃苦,只是少了安乐侯的名头只能做个平民见见这世间百态。 要换做以前他见白玉堂恨不得宰了他喂狗的样子,肯定是气不过、心里又怕,一调头就颐指气使地叫陆离赶紧收拾了白玉堂。 可如今庞昱却知官府与江湖虽说两分实则息息相关,有那么些江湖人硬气地很,软硬不吃,也看不起银白之物,当功名利禄、权财地位都是狗屁,只想把他这个奸臣之子三下五除二送去见阎罗,最重要的是官府还奈何不得其中一些武功高强的江湖人,比如面前的白玉堂。 展昭端详着庞昱的神色,又想起今日在城门口所见的缉捕文书,还有前年在陈州所见的那个十五六岁的安乐侯。 他原是要问什么,但又改口道:“你二人何时来的江宁府?” “昨日一早,刚进来就听说要关闭城门。”庞昱对于好回答的问题都答得极快。 “据展某所知,陆知府是庞太师的门生?”展昭求证道。 “……”庞昱犹疑片刻,听明白了展昭真正所问的话。 他与柳眉昨日就来了江宁府,而陆离又是他爹的门生,为何不早些来寻,有了官府庇护,柳眉也不至于与人缠斗又为了护他周全被所伤至此……庞昱心底也是懊悔不已,只是昨日他对陆离是否维护他不敢打包票,也未跟柳眉说过此事。 “陆离是我爹门生不假……”庞昱的语气有些复杂,“可包黑子也是我爹门生啊。” 在场之人大多都是一愣。 尤其是白玉堂还有蒋平都是第一次知晓此事。 展昭隐约想起来,当年在陈州好似也听庞昱提过此话,只是当时多是留意庞昱派项福行刺包拯一事,因而抛之脑后了,隔了时间也不曾想起过。 陆离虽是庞太师门生,庞昱却当真不敢来问。 要不是包拯在官家面前咬死了要缉捕庞昱,为陈州黎民百姓请命,他又如何会在外摸爬滚打、吃尽了过去从未吃过的苦。不过庞昱仔细回想两年里又似乎有柳眉照料,他除了受辱要扮作女子,而且还是个丫鬟,也没有多少苦头。这么一想,庞昱不免又为柳眉如今被重伤、生死难定一事心里一紧。 展昭明眼瞧出庞昱是当真在乎柳眉的命,心中瞬息几变。 他瞧了一眼白玉堂,正巧白玉堂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展昭轻轻摇了摇剑,那剑穗也轻轻摇摆。 白玉堂也没回应,只是松了手,一言不发地撇过头,往蒋平身侧走了几步,小声地同蒋平说了什么。 庞昱毫无防备地跌倒在地,又是一身泥。展昭蹲下了身,指着庞昱手臂上破开的衣服口子,里头还有被鞭子抽伤的皮肉,带着血,十分唬人。 展昭温声道:“你与柳姑娘在何地遇到行凶之人?” 庞昱仿佛才意识到自己也受了伤,嘶的一声痛呼,一边回应道:“客栈啊,刚进房门,就见一人坐在窗户上,一鞭子就抽了过来,屋子就这么大能往哪儿躲……从屋内打倒屋外,把客栈好些东西摔了,那掌柜的不得心痛死。不过柳眉前头就说有人跟踪,我还当她是说笑吓唬我……” “那人是冲小侯爷来还是……?”这话是陆离问的。 行凶之人的目的要首先确定。 “不是我。”庞昱连忙说,话语里十分笃定,“我也以为扬州那些人又找上门来了,不然就是江宁府的人认出我了。可那人除了第一鞭子冲我来的,后来冲柳眉去了,不然她也不至于伤的这么重,我身上这几道还是想拉她一把结果添乱被抽了。” 展昭沉吟片刻,回头看白玉堂,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长什么样。”白玉堂言简意赅地问。 “就一个凶巴巴的女人,头上还戴斗笠,怪模怪样的一点没有女人味。不过柳眉认得她,还与她说话,又叫出了她名字来着。”庞昱说。 在场的人皆是一静,他这般描述似乎与一人对上了。 “她叫什么。”白玉堂没动手,但是追问的态度显而易见。 “好像是连翘……”庞昱也不敢肯定,柳眉与那个女人打起来时,他起初不敢凑太近,只知二人说了什么。后来他见柳眉不敌那人才有心上前帮忙,自己还挨了好几下,柳眉为了护他反而好几回没躲过去,这才倒在血泊里。 “她以为柳姑娘死了,所以就离去了?”展昭猜测道。 庞昱毫无武艺,若不是如此,庞昱背着柳眉跑了大半个江宁府,应当早被追上了。 “有人拦下了她。”庞昱又说,“本来她好像想勒死柳眉,就突然窜出第二个戴着斗笠的人,没看清脸,我见那人逼退了凶女人就趁机带着柳眉跑了……”他一想起那一幕,还是惊心动魄得全身都忍不住发抖。 果然…… 白玉堂在展昭的眼底看到这两个字还有一份不可置信的心惊,与他心里的念头不谋而合。 展昭则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庞昱的眼睛,仿佛轻巧问道:“你与柳姑娘相处日久,可曾在她身上见过一枚刻了字的金钗。” ※※※※※※※※※※※※※※※※※※※※ 画一个圈,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全部圈起来啦啦啦 =3=给一个爱的么么哒,躺平求爱抚【咦】 晚安小天使们 第二六回 叶衬花,君影摇曳草上行 明月高照, 树影婆娑。 府衙内,下方灯火通明,有不少衙役提着灯笼、打着哈欠在来回巡逻。 而展昭坐在一屋顶上拧眉细思。 又多一个柳眉。 那庞昱身上的伤痕确实是鞭伤,虽只是堪堪擦伤却依旧皮开肉绽可见持鞭之人武艺之高强, 用鞭之熟练,想来庞昱今日所言也充不得半句假话。 展昭能猜到的便是这位对柳眉动手的连翘姑娘,与昨日当街行凶欲杀鹿铃之人是同一人, 一来二人同为持鞭伤人、功夫也不弱,二来巧在这会儿出事、相互间又仿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虽说那人的鞭子被展昭断了,但庞昱身上的伤痕不像是习武之人的鞭子更像行车所用的马鞭,多半是随手拣来用的。 这些都能对的上。 唯一令展昭心存疑惑的是执鞭之人的伤势。照展昭的估计, 那人受他剑气所伤, 应当没这么快有动武之力,更遑论将柳眉伤的如此之重,这也是为何展昭有所猜测还是要详细问于庞昱。且阿昌传来消息, 并未见到这人去江宁府的医馆药铺, 如果问话于人还有几分可能是被胁迫说了假话,然而满城的乞儿俱是耳目,怎能躲得过去。 江宁府虽大, 怎会藏了两个人就一点踪迹也寻不得了,又不是不吃不喝、大门不出的泥人。今日连翘与柳眉在客栈打斗, 又被人拦下, 乞儿是有所见, 但一转眼竟又失了踪迹。 不过多了一个重伤的柳眉, 加上死去的含笑、栀娘、木莲、白菊、杏儿,还活着的霍黎和鹿铃,一个可能名叫连翘的持鞭之人,已有十人,再算上白玉堂怀疑的下毒之人,十一位才不足二十的韶龄女子。案子越往下查,牵扯的人就越多,仿佛没个尽头。 此外,白玉堂怀疑的人…… 正这么想着,展昭侧过头,对上一只要拍他肩膀的手。 “白兄可是问找着了?” “含笑的洗衣丫鬟和送信的信使都确实说过含笑信封上没有写寄信人,只印了一朵花。不过他二人都看了,十分笃定不是这种阴刻的海棠花,而是阳刻的莲花。”白玉堂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开口道,“这事你猜错了。” 展昭一挑眉,没有猜错的尴尬和可惜,只等着白玉堂下一句。 “但是在信封内的装着的书信末端,确实印着一模一样的海棠花。那洗衣丫鬟瞧着新奇,便多看了几眼,还问了含笑,只是含笑当时心思重并未作答。”白玉堂眯着眼睛缓缓说道。 信是在开封府的木莲寄来的,可木莲得知有异却极有可能是从柳眉口中得知。 “看来白兄心里有了计较。”展昭低语。 白玉堂在展昭身侧一坐,那把许久未见的长刀又搁在他的腿上。 “计较?”白玉堂的尾音上挑,仿佛有几分难言的火气,“柳眉若与金钗之案有关,前年陷空岛之案,她与其中的干系……呵。”话到最后徒留一声冷笑收了尾,可话语中的意味确是明明白白,陷空岛平白无故遭了算计,白玉堂更是被算准了性子蒙入局中,说不准就与柳眉有关,甚至柳眉插了一手或者起因正是柳眉。 白玉堂对当年齐骅说他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一事耿耿于怀、印象深刻。 “也未必,庞昱并未见过柳姑娘有刻字金钗不是吗?”展昭温声道。 “信上同有印花一事可是你提醒爷的,更别说四哥那边佐证了柳眉亦是八年前突然冒出来,又与陷空岛搭上关系的,如今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罢了。再往下细查,引荐她的人竟是早就死了。”白玉堂冷冷道。 那金钗与她们这些女子的身份底细有联系,柳眉但凡有心掩盖都不会平白无故拿出来让人看。 “你倒是猜猜那庞昱所言柳眉在江宁府相熟之人是谁?” 展昭未答,也知白玉堂指的就是在江宁府前前后后死去的女子。 柳眉到底是因着白玉堂在江宁府才来的,还是另有目的,如今是说不得准了。 展昭想了想,虽说这其中的联系与揣测都是他见着庞昱和重伤的柳眉后才胡乱压在一起的,可他与白玉堂便是心里千千万种狐疑和猜想也得不到一句两句的印证,除非柳眉将此事亲自说个明白。 然而柳眉正躺在他们屋顶下面的厢房里,昏迷不醒。公孙策神医再世,也只是勉强将她拉回一条命来,失血过多非人力可回转。公孙策说唯一庆幸的是她并非被刀剑所伤,瞧着满身鲜血实则流血不快,不至于早早丧命,当然现如今命垂一线也不算什么好事,能不能熬过去就看她自己的了。 “白兄如何看安乐侯庞昱一事?”展昭转了话头。 “……”白玉堂侧头瞧了展昭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展某的错觉,”展昭的眸子在夜色下更是黑沉沉的,只是又有细细碎碎的银白月光,十分明亮,声线平静沉稳仿佛能将所思所想皆与白玉堂娓娓道来,“每当这金钗之案有了些许眉目,凶手眼见着就被抓住问明白幕后缘由,被怀疑之人不是死了,就是出现了新的线索、搅入了另一些原本仿佛于此完全无关的人。” 只论含笑、栀娘夫妇以及开封府的木莲之死,这案子应当是早破了,可白菊却死了。松江府醉花楼的杏儿死在半年之前,时隔太久且如今不能断定杏儿有同一样式的金钗,那连翘或者说持鞭之人到底是不是杀死杏儿之人都还不能断定。 “完全无关?”白玉堂慢慢重复道。 也不知他是在冷呵还是在嗤笑,意味或许也相差不了多少,反正展昭这话语中的意思他是听得明明白白,“你当真觉得这背后的关联都是爷瞎想来的?” “若白兄是瞎想,展某也不过是胡猜了。”展昭说,仿佛一点儿不觉得被白玉堂这般冷嘲热讽是冒犯。 白玉堂的视线从展昭的脸上错开,落到自己的长刀之上,最终还是抬眼与展昭的目光相对,口中只落下一句:“庞昱在安平镇的时候就遭到了追杀。” 那时陈州案虽出,但官府尚未张贴缉捕文书,庞昱的长相亦是未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那么,是谁在追杀庞昱? 引得柳眉为护庞昱离了安平镇,又一路往江宁府来。尽管二人相识又同行应只是意外,但柳眉既然知晓安乐侯的底细,这追杀究竟是另一拨人针对庞昱,还是柳眉有意借安乐侯的名头行事。 前者且先不论,后者又是否与今日金钗之案的幕后、当年陷空岛的真正设局之人息息相关? 这才是他们一路追查下去的缘由。 而不是仅仅抓住两个可能犯案的嫌疑对象就够了。 “刻字金钗查到了一个已死的铁匠,白兄可觉得他们的联系真就是一个采花贼?”展昭说道。 “你也说了时间有疑,九年前消失了踪迹,五年前又出现,其中与她们有关系的几年里,他却没有犯案。刻字金钗许是那铁匠所为,可她们之间的联系远不止金钗,不过铁匠死的太过巧合,其中蹊跷……”白玉堂顿了顿,“要么是障眼法,要么是他确实知道什么,所以被人先灭了口。” 最初得到消息时,他们确实差点就有了对此的进一步猜想,可细究起来却十分古怪,处处都说不通。 展昭轻声叹息:“展某知晓,单单是这事,她们不应该会留着金钗,今日相残也毫无缘由。” 夜风扫过一阵寂静。 “幕后之事说不准早有人知晓了却装傻充愣,闭口不言。”白玉堂说。 毕竟在江宁府的府衙里头明摆着就有两个清醒人知晓真相,陆离揣着明白装糊涂,仿佛问了话也还是与他们一般所知不多,又能糊弄得过谁。 陆离的本事,如今他二人都门儿清,绝不会因为外头的传言而小觑陆离。 那么是什么能让一个目前看来算不上奸恶狗官的知府明明有了线索却装起糊涂来,一句也不多说? 早知就不应将霍黎直接交由官府处置,而是自己先讲话问问明白才是,还有那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不为所动的鹿铃也该拎出来当面问话才是。最初也未曾想到有资格问案于人的陆离在的了线索后不声不响。不与他二人言明未必无理,可在公孙策那边亦是一点消息也不透露。 白玉堂这转念一想,忽的撇过头,笃定道:“你是此意。” 展昭扬了扬眉,意味不言而喻,好似又在促狭白玉堂反应慢了,隔这么半天才明白他这是在问什么。 “庞昱与此案并无关系。”白玉堂道。 月光下展昭那张一看就是温厚纯良的面容所带起的唇角笑意比白玉堂还要张扬几分,仿佛在夜里总是容易瞧见温润如玉的南侠露出江湖人的狂狷和年轻的真实来。 他提起安乐侯庞昱本就并非是避而不谈金钗之案。 “以白兄之见,在明知白兄嫉恶如仇、眼底揉不得沙子的性情时,柳姑娘为何会带着安乐侯庞昱来江宁府见白兄?”展昭正色道,“柳姑娘尽心尽力护得庞昱平安将近两年之久,又从扬州数位江侠客手中费心思救得他性命,对他如何虽说不能一言概之。可庞昱待她却是真心实意、做不得假。” 若不是庞昱为柳眉性命之忧流露真情,而前前后后的是又叫他们皆是起了疑心,这会儿庞昱早在被认出之时就成了白玉堂剑下亡魂,哪里还有机会坐在府衙里头喝茶吃点心。 “柳眉并不蠢。”白玉堂说道。 这句话在他白玉堂口中几乎可以算得上大半是夸奖了。 “事实上,展某去过陈州,与安乐侯庞昱有过一面之缘。”展昭说。 “你今日在城门看缉捕文书……”白玉堂这回一下就回了神,微蹙着眉头道,“难道千年在陈州犯案的并非……” “长相上并无差异。”展昭说,仿佛也有一丝不解,“那日我所见的安乐侯庞昱确实与今日所见的少年相貌相同,所有的体型特征一致,甚至年龄也对得上。”他停顿了片刻,“只是展某今日查看通缉文书时起了疑惑,直至再见这位安乐侯,才隐约觉得二人眉眼一致可气质神态相差甚远,因而仿佛是两个人。” “只是仿佛?”白玉堂点出此意。 展昭只是温和笑笑。 “你就不猜他是装的?”白玉堂说道。 “论做戏,”展昭轻咳一声,“展某尚未见过比白兄更胜一筹的人。” “……”白玉堂一时被哽住了。 展昭撇过视线不瞧白玉堂,只一本正经道:“当日所见的安乐侯形容猥琐,眉眼自有恶相,可见心思不纯,虽同为少年却糟蹋了不少良家妇女。”紧随着,他又同还细细讲述了当年陈州所见所闻。 “你怎不一剑捅死了算,也省了今日苦恼。”白玉堂道。 “原有此意,然闻他意欲派人行刺包公。”展昭原无意解释,但还是多言了一句。 当时所想无非是杀庞昱这等奸恶之人总有机会,然而为此叫包拯赔上性命得不偿失。 “你倒是说对了一事,当日这个庞昱如果在陈州大不必从安平镇走,直接走水路上京更为方便,也免于被包拯逮个正着。虽说这都是你我的猜测,但白骨案发时,庞昱应是未到安平镇,更别说独自一人在山野里滚成了一个泥球。”白玉堂缓缓道。 “倘若当日另有其人,”展昭说道,“或者说当年陈州案另有隐情,不说幕后之人的目的,当可见此人敢拿安乐侯做局……” “陆离沉默不言是因所顾忌之事——”白玉堂这话未完,就听他们身后一阵上蹿下跳的动静,越来越大。 他们及时断了谈话之意,先是瞧一眼尚有人巡逻的府衙,公孙策和柳眉都在底下的厢房里安然无恙,随后二人径直往后头的陆府去。 离得近了才听到有人在大叫:“往那头去了!”而不远处还有女子的哭声,含糊不清地哭喊着:“鹿铃夫人、鹿铃夫人……” 展昭赶忙拦住了一人,急问:“出了何事?” “好像有人潜进陆府后院伤了鹿铃夫人——”那小厮也有些懵圈,只是被吩咐了四处查看。 白玉堂皱紧眉头,他与展昭一对视。 大意了。 紧接着二人又同时闪过一个念头,调虎离山。二人飞快窜上屋檐,均不是往陆府后院鹿铃所在而去,一个急急跃想府衙前头,一个翻过墙出了陆府。 虽说二人留于陆府就是为了守株待兔,但今夜灯火通明、处处都有人巡逻,谁也想不到真有人趁夜潜入府衙行凶。这种千防万防、千猜万想依旧不能阻止一切发生的无力和不能掌控,少有的让展昭与白玉堂皆有些心思烦躁。 明明案子已经快要被撕开遮掩的面纱,明明就是破案在即的时刻,怎会还是无法阻止? 如今鹿铃多半已经遇害,那另两人…… 展昭先往公孙策那头去,正撞上拉开房门的公孙策。 “先生可安?” 公孙策先是一愣,扭头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的柳眉,不问其他只说无事。 展昭脑中闪过一个人影,手中握着的剑一紧,只留下一句:“陆府后院的鹿铃恐有性命之忧,先生许是要去看看,只是莫留柳姑娘独自一人。”话毕,整个人影已然不见。叫原地站着的公孙策怔忪了好久,伸手揉了揉眼睛,只觉得眼前仿佛有千万重摇晃的影子。 另一头,白玉堂翻了墙绕着陆府走了大半圈,才在一条巷子里找着了探头张望的阿昌。 “五爷,陆府出事了。”阿昌见是白玉堂,连忙喊道,声音在夜色里十分清明,“先头有个乞儿来说见着一个人从陆府的侧面院墙跑了出来,看身形是个女子,他见那人有功夫不敢凑近了看,只知她往东边城门方向去了。” 白玉堂的面色一寒,“有人入府为何无人传讯?” “并未收到有人入府的消息。”阿昌咽了咽口水,连说话都没了底气,尽管他叫了许多乞儿将陆府围了一通,但依旧没得到半点消息,着实惭愧。 闻言白玉堂并未出言指责,阿昌一抬头瞧见了白玉堂握在手里的长刀,只觉得背脊一凉,仿佛又瞧见天昌镇那个提着长刀、样貌俊秀的玉面修罗。 他只是一个念头,白玉堂那浅色衣袍就在融在夜色里,直奔东城门而去。 府衙大牢一阵风过,看守的衙役眼前一花,正以为是错觉时扭头却见大牢拐角第一间边上站着一人。 “喂你——府衙大牢不准擅入——”衙役回了神连忙大声呵斥道,手中握着刀走了上去。 然而下一刻他也与闯入府衙内的那人一并站住了,全身先是僵硬再是发颤。 “不好了!出事了——!”衙役一个激灵惊吼道,朝着外头的其他衙役手慌脚乱、乱滚带爬地冲出去,嘴里直打哆嗦,舌头半天没捋直,“死、死人了——牢里的人——死死了!” 就在他们的看管之下,一盏茶前他们送饭时还活得好好的霍黎以跪倒之姿,以头抢地之态,扭着脸一动不动地僵直在牢房里。饭菜整齐地摆在一边,筷子却掉在外面,霍黎眼睛睁得极大,仿佛在想拜求于人,又仿佛在怨恨苍天之不公,未有七窍流血之相,可已然断了气,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而她的手指竖起了一根食指,贴在地面上。 指尖所指之处,以鲜血写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儿”字。 展昭握紧了手中巨阙。 ※※※※※※※※※※※※※※※※※※※※ 杀意与恶意乃世间防不胜防之事,纵是武艺高强,难防害人之心。 实属世间无力之是也。 ——展昭 _(:3」∠)_今日的昭昭是不开心的,明明破案在即,依旧阻止不了一个接一个人的死去。 大家快来虎摸昭昭。 第二七回 天未明,暗影浮动藏朝堂 展昭抱着剑靠墙而立, 火光摇曳中他微垂的面容在阴影里晦涩不清。 夜风拂过,将他向来服帖的发丝吹向一侧,好些衙役正提着灯笼来来回回地走,人影幢幢, 将心也晃动得十分不安宁。他们在小心议论今夜之事,说连日来一次次发生的命案,还有那些死去的可怜女子。 他们白日里来回奔波, 查了又查,抓来的人不仅没能结案,反倒纷纷死去成了新的命案,简直查谁谁死, 跟闹鬼中咒了一样。好些衙役都不免有些神神叨叨的, 言语中尽是对行凶之人神出鬼没的惧意。 展昭在墙边站了好久,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他见着公孙策进了大牢没多久又走了出来,也见着衙役们将霍黎的尸首小心翼翼地带去了府衙另一侧的厢房准备由公孙策进行进一步的尸检, 倒是一直不见出府追凶的白玉堂归来。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少时辰, 大牢门前变得寂静异常。 夜色从极致的沉黑之色中透出了一抹曦光,让整片大地都开始亮堂起来。然而今日并没有高照的日头从东方爬出,天色是浅浅的灰蓝, 薄薄的云层有着仿佛鱼鳞般的波纹。 他站直了身,眼前始终晃动这一双死后失了神采却充斥不甘的眸子。 那微曲的手指在地面上写的字并不重, 甚至可以说是轻飘飘的虚浮, 可那费尽了她痛苦之中仅剩的所有力气。 展昭微微扬起脸, 在第一道冰冷冷的晨风中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风拂衣袂。 白玉堂踩着曦光翻墙进了府衙, 四下寂静,没了昨夜里的吵闹动静,便是连半个人影也寻不着。他提着刀、面色冷峻地走了小半圈不见展昭踪影,只有验尸的厢房里烛火通明将公孙策人影拉的极长,印在窗户纸上。 他没进门问,在清冷的黎明隐约听见了一声长叹。 是展昭。 白玉堂抬头望了一眼,正欲跃身过墙,却听着动静转身去了公堂,见着了正独自坐在公堂里的陆离。 陆离没坐在上头,而是拣了椅子坐在正中央,仰着头望着上头明镜高悬的匾额不知是在怔神还是在沉思。 “白公子。”陆离余光瞥见是白玉堂从公堂后头出来,便侧过头。 虽说白玉堂几次翻墙闯入府衙,来来回回、洒脱自如地仿佛入自家宅院一般,一点儿不将官府放在眼里,但陆离还是好脾气地给白玉堂一个笑容可掬的神情。 “……” 相比起来白玉堂就没什么好脸色了,甚至可以说是满面冰霜。可一转眼,白玉堂又勾起唇露出一个轻笑来,喜怒无常得叫陆离都晃了神,“知府大人。”白玉堂叫道,神态语气皆是久不见的狠戾傲慢,仿佛只要拎着长刀他就该是这样的锦毛鼠白五爷而不是那个瘦的脱了形、不得不养病的白公子。 “府衙内可是出了事?”白玉堂提着刀缓步进了公堂。 这话便是明知故问了,府衙内大多人都知晓他白玉堂昨夜原是在府衙的。 陆离歪着脑袋端详白玉堂,依旧是笑言:“白公子的消息十分灵通。”也依旧是打马虎眼,他略显富态的面容总是给人一种憨厚的错觉,而笑眯的眼睛里是不能探知的心思。 “在府衙又出了命案,且又是与另一起案子息息相关的人,陆大人这知府之位怕是有些玄了。”白玉堂站在桌案边上,似笑非笑道。 “白公子说的极是。”陆离垂了眼,也从善如流地叹息,“官场险恶、凶案难断,本官到底是没本事的,还是早些辞官回乡种田才是。” 分明陆离并无伶牙俐齿地驳话之意,可白玉堂硬是半晌未说话。 陆离这知府太古怪了,身为朝廷命官不是想着家国天下、为民请命或是敛财聚权、位极人臣,而是辞官种田,也不知这话里有多少分真心假意。 “官场险恶?”白玉堂冷笑一声。 他双手将长刀抱入怀里,眯着眼不冷不热道:“陆知府如今畏首畏尾可不就是为的这一句官场险恶。” 陆离闻言又挑起那双笑眯的眼睛。 白玉堂没有逼近一步,但浑身的气势却叫人避无可避。 “爷还以为陆知府装糊涂这般有能耐是惜头顶上这顶官帽,原是早有还乡种田之念。”他的低语在公堂之上十分清晰,犹如长长的、冰冷的刀尖贴近喉咙,拂过背脊,又好似下一刻就能捅入心里头去看看。 “本官只是惜命。”陆离笑笑。 白玉堂眯着眼瞧着陆离,面上只有淡淡嗤然之色,即便与一个朝廷命官,且是正四品的知府,也懒得拘泥于礼数,十足的傲慢狂狷。 “白爷懒得与你翻来覆去地绕圈子。”他与陆离直言道,一把长刀半出鞘。 案子查到今日却越查越糊涂,里头水太深导致越搅越浑。早该缉拿归案的凶手反被灭口,紧接着还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死了人,这叫白玉堂已然怒极,早没了耐性与陆离继续虚与委蛇,“陆知府既然惜命就好说了。”白玉堂仍旧站在原地,长刀却仿佛映出了银光,其意不言而喻。 这会儿面前的要是个不知变通之人怕是要给白玉堂活活气死,但陆离却只是盘腿坐在椅子上,笑呵呵地看着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你早已审问过鹿铃、霍黎二人,心有计较却闭口不言。”白玉堂并未拔刀,只是右手握着刀,将半出鞘的长刀刀柄指向陆离,话说的更直,扎进肉里,令人胆战心惊,“知府这般畏首畏尾,不过是因为幕后牵扯了朝堂势力。” 庞昱于陈州案被遭陷害与今日金钗之案八竿子也打不着,但展昭却由此指出陆离顾忌的缘由。正如有人敢算计身为庞太师之子的安乐侯庞昱一般,陆离会瞻前顾后多半是因为八、九年前这些女童的联系,这些刻了字的金钗,还有那个曾一度消失、又在几日前于扬州死去的铁匠,均指着朝堂的某股势力。 今日之案有几番巧合之处若没有这股势力的的影子,如何也不会越查越乱,越查人越多。 陆离说惜命,自然是顾忌往下查会牵扯太广,丢了性命。 可如今白玉堂的刀就在这里,是等着来日可能丢官丢命,还是今日就吃他一刀,抉择可就在陆离了。 陆离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心想庞太师说的不错,江湖人就是不好搞,武功高强不说还难以掌控心思,更别说白玉堂这般脑子还好使的。这说拔刀杀人就是一眨眼的事,看穿了别人的小把戏,觉得合乎心中侠义哪还管什么身家地位,弄得他脖子忍不住就有点凉飕飕的。 “白侠士可知九年前是哪一年?”陆离终于开口。 白玉堂眉梢不动,“天圣六年。” 陆离笑笑,不接话反说道,“白公子到底是对含笑之案感兴趣,还是对金钗之秘感兴趣?”他直截了当地点出了白玉堂的心思,“想来问不出话,白公子就不做白公子,改作锦毛鼠白五爷了。” 白玉堂只是眉梢动了动,长刀稳稳地提在手里。 “鹿铃确有一枚刻字金钗,霍黎也有。”出乎白玉堂意料的是,陆离当真与他说起来,“她们与金钗之案里相继死去的女子一般在九年前都同为被拐女童。” 白玉堂收了刀,并未出言打断。 “当年被拐女童有多少,她们不知,只知每个女童年纪相差不大都是八、九岁的年纪。拐走她们的人无意将他们转手卖人,而是从中挑选出十余人,交由一人看管,刻字金钗正是此人所给。”陆离不疾不徐地说着当年之事,为确保不被欺瞒,他分别审问了鹿铃与霍黎二人,“而当年,这十余人逃了出来,正是如今相继死去的几人。” “十余人。”白玉堂猜想所谓看管之人便是扬州死的铁匠了,口中却不忘指出陆离语焉不详之处。 “十余人,有些刚逃出来救丢了性命,之后各自走散了些,活着的许是有十一二人。”陆离说道。 “那便是十二人。”白玉堂冷笑道。 可如今加上白玉堂所怀疑的,算来也不过十人,还有二人又是何人,莫不是也躲在这江宁府伺机而动。白玉堂只是眯着眼压下了心思不多说。 “而今日之祸还要从死去的那人说起,那名女童名作泽兰,她们能逃出来多亏于她。” 白玉堂忽的偏过头,仿佛是扫了公堂之外的天色一眼。 陆离瞥过白玉堂才继续说:“当年她们被拐是为何无人得知,但背后是确有朝廷势力的影子,少时懵懂无知,年纪渐大反倒想明白了其余事。泽兰为逃脱,以身犯险亲自去偷来钥匙,但当日她还瞧见了看管他们的男子接待了一人,又拿走了另一特殊之物。” “此物与幕后之人有关。”白玉堂敏锐道。 或者说,此物可证幕后之人究竟何人。 “十几个女童跑不了多远就被发现,不少人丢了性命,偷钥匙的女童为引开人而故意显露身形,丢了性命,奇怪的是所有人都瞧见搜寻之人没从她身上找到她拿走的东西。” “……”白玉堂扶着刀未有言语。 陆离又仰头看了看那明镜高悬的匾额,才继续说道:“鹿铃与霍黎均是猜想当日她将此物交给了其中一人,如今这幕后之人果真寻上门来,相继威胁,要她们寻回此物,只是谁也不知此物在谁手里,又是何物。” “白侠士与另一位侠士所言不错,她们正是为了此物,才有了今日相互残杀的金钗之案。含笑确是自尽后遭霍黎割喉,她已认罪,这便是本官所问知的全部了,句句属实。除了柳姑娘原名海棠,所言的连翘就是当街欲杀鹿铃之人,其余的,白菊被谁所杀、昨夜入府的是谁、幕后究竟何人,本官俱是不知的……” 说道这儿陆离笑了笑,“还望白侠士刀下留人。” 白玉堂沉默片刻,朝着陆离走了两步,半句不语,与陆离错身而过。 “霍黎割喉于含笑,陆大人似乎忘了说那东西就在含笑的喉咙里。”白玉堂就要迈步出了公堂之时,又停下脚步说道。而霍黎得到了那东西定是已经交出去了,陆离所言依旧不尽详实。 而天圣六年…… 陆离坐在椅子上没有回话。 白玉堂一出公堂之门,就在左侧瞧见了靠墙抱剑而立的展昭,早在他回府衙时展昭便朝这头来了。他一手拍上展昭的肩膀时摸到了衣料上冰冷的晨露,原是似嗔似怒、阴晴不定的神情一顿。 “展昭?” 展昭未有回话,只是摇摇头,与白玉堂一同往府衙外头走。 “霍黎许是有个儿子。”在沉寂步伐中,展昭微微抬起眼说。 那双墨眸还是平静如潭,然而更加深沉。 白玉堂的目光瞥过展昭拎着剑、全身紧绷的姿态,才敛去不可捉摸的神色,冷声说道:“从陆府逃出去的人往东城门去了,是个女子,但没抓到。”或者说,以他的轻功竟是连那人的影子都没摸着。 “霍黎年纪不大,既与她们相关,应是不足二十,而不是二十出头。”展昭继续说。 “城门大闭,无人可出,她在半道应当是换了方向躲了追兵,往东城门去是掩人耳目。”白玉堂不应展昭的话,只管说他的。 “便是她成亲再早,孩子也不可能超过六岁。” “如今在府衙内遭害的是鹿铃,陆离绝不可能毫无动静。” 他二人谁也没接对方的话,仿佛均是自说自话,却丝毫没有障碍地谈论了下去。 在渐渐亮起的天色里,他们同时一顿。 “鹿铃未死,只是迎面吸入有毒的粉末,虽昏迷不醒却并非命在旦夕。”展昭话锋一转,对白玉堂说道。 “便是她有孩子又如何,你我早知她们今日互相残杀不论是争夺何物,都未必出自她们自己的意愿,而是是有人在背后……”白玉堂亦是同时将问题落在展昭所言之事上,但随即又反应过来,“你说鹿铃没死?” 展昭停下脚步,微微点头,眼底跳动着天边的曦光。 “霍黎死了。”白玉堂又道。 展昭还是颔首,说道:“公孙先生猜测霍黎死于另一种毒,亦是百毒门所创,这会儿应当正在验证。看守衙役虽受了叮嘱,确认饭菜无毒,但筷子上无人检查这才疏漏了,毒从口入,霍黎挣扎半盏茶只写下一个儿字就断了气。” 他的话语里有难言的哀惜。 “是我们大意了。”展昭低声说。 霍黎死时的姿态太过惊人,明明是个温顺和善的人却满面狰狞。倘若世间真有鬼神与阿鼻地狱,她定是成了恶鬼也不甘心就此死去,并非欲将凶手拖入其中,而是为了不甘与怨恨之下那未能达成的遗愿。 展昭想起当日从官道上将初遇之时,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呼吸微弱、滴水未进却以非常的意志保持着清醒。究竟是求生本能还是有所牵挂,不得而知。 前一次白菊之死里毒究竟下在哪里还尚未查清,他们却因着堪破关键、破案在即,而放松了警惕,自以为二人留于府衙、仗着武艺在身就能万无一失。 白玉堂沉默了片刻,忽道:“照展南侠之意,爷岂不是得庆幸那沾了毒的筷子不是往白爷的桌上送的?” 展昭一愣。 他见白玉堂微妙地挑起单边眉梢,并无嘲讽戏弄之意,刚欲开口,又听白玉堂转了话头问道:“鹿铃是何情况?” “她的丫鬟说是起夜时听闻书房有动静,还道是夜里遭了贼,二人便去一看,只见屋内有一女子似在翻箱倒柜地寻物。那人发觉有人来了,急急向外冲,鹿铃与那个丫鬟均是被迎面扑了粉末,丫鬟叫鹿铃推到在一旁,只沾了些许在身不过片刻就清醒了,而鹿铃如今尚不知如何。”展昭从善如流地回话。 他知白玉堂之意。 明知鹿铃、霍黎和柳眉均是与金钗之案有所关联之人又能如何,只要还有行凶者逍遥法外,便是他们日日夜夜守在这些人边上也防不胜防。这或许并不是他们的责任,可她们或许本不必死的。 且二人追踪此案到了这一地步,依旧不能制止命案再发生,展昭多少有些憾然。 他在望着霍黎尸首时,恍惚间想起曾对鹿铃有言:“展某身无长处,但若有难处……” 有难处又当如何? “……黎民百姓的性命?展大侠以为身为江湖侠客能救得几人?世人多是苦难中挣扎,便是我二人说话间这外头就可能有人无辜枉死,展大侠又能管得过来多少?” 他人恩怨,便是有心插手又能如何? 展昭将怀中之剑握起,仿佛有些想不明白少时父亲将巨阙交于他时所说的“握一剑、守一心,便是守这天下了”究竟是何意。如今莫说是天下,便是一条人命他也护不住。 “那丫鬟可有看清长相?”白玉堂一语断了展昭所思。 “此事正有意与白兄说明。”展昭说道。 天下之事,非一人以一己之力可改,唯尽力尔。 他知晓白玉堂嘲讽之下的意思,不再多思而是望向白玉堂,伸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白兄怀疑的下毒之人身量极高,可那丫鬟撞上的人只有这么高,这身量可以说比持鞭之人还要矮些。” 白玉堂的脸色一凝,“此话当真?” “展某看来那个丫鬟并无说谎捏造之疑,当然白兄若说展某是看走了眼,那也不是全无可能。”展昭说道。 白玉堂半晌未有说话。 “据展某所知,那人虽有易容之术,却没有缩骨之能。”展昭认真道。 “你的意思是,昨夜来的是除却我们所知的第十一人。”白玉堂蹙着眉头缓缓说道,这一猜测倒是与陆离所言对上了。 “是否第十一人展某不敢妄言,也有可能与幕后之人相关,但此人定是善用毒物。”展昭说道,“白兄原是猜测她既能解你所中百毒门之毒,以她之能自然能炼制其毒,且她本就与百毒门有所往来,又恰好就在江宁府内,极有可能便是下毒之人。甚至她能施针救人,也有可能以绣花针锁穴杀人,再嫁祸白菊。毕竟世上没有比她更精准地找到人身上的穴位的了,更别说白兄见她同有一枚金钗。” 白玉堂沉默了好半晌,才道:“可展南侠早就一口咬定不是她。” “展某现在依旧是这一想法。”展昭说。 “你可是亲眼见过那石碑所刻的规矩,欲杀人先救人,欲救人先杀人。莫不是真当她是什么救死扶伤的菩萨了?”白玉堂冷声道。 “她是不是菩萨展某且先不论,无论如何,白兄与展某今日能好端端地在此,总归要多谢于她。”展昭笑道。 白玉堂还欲再言,就听不远处一声炸响,灰蒙蒙的天色里隐约可见有什么在闪光,“陷空联络信号。”他面容微凝道,“是阿昌。” 二人齐齐翻墙而上,朝烟花炸响之地飞身而去。 ※※※※※※※※※※※※※※※※※※※※ 我本来以为我可以直接写到结局的,所以准备三更连发,没想到…… 第二八回 将离草,夜风徐徐送连翘 阿昌正紧张地在巷子里跺脚转圈, 就怕消息传得不够及时又或是打草惊蛇了,结果一回神就见展昭、白玉堂踩着墙翻身落地。“五爷,那背箱子的人出现了。”他来不及感慨连忙说道,“有人看见他从两户人家的院子里直接飞过, 想必前两日也是如此,因而无人发觉。” “如今何处?”白玉堂只问此事。 “前头有一家客栈,他就在客栈门口坐着, 已有好些时候没动静了。”阿昌指着过了巷子拐角挂着招牌的客栈道。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二话不说,腾身跃起。 等他们匆匆赶到客栈,却见客栈门口围了好些人, 指指点点小声说着什么。那背着箱子、戴着斗笠、身着旧衣的人果真就坐在客栈门口, 低垂着头。 他二人直接跃进人群中央,站直了身。 那人闻声稍稍抬起头来,露出的却并非上回白玉堂所见的那张皱巴巴的脸, 而是一张样貌惊人的女子面庞。 “你来了。”她说道。 她望向二人, 那张面庞上眉黛青山、靡颜腻理,而眼形细长、眼尾斜上,内勾外翘, 斜视白玉堂时一开一合似有神光逼人,分明毫无媚意却自显艳丽, 可唇角下压冷淡至极、不带笑意, 观其气质竟是比白玉堂还要冰冷几分。她站直了起来, 身量十分高挑。 正是二人先头言语谈论之人。 这韶龄女子白玉堂十分相熟, 真算起来却又所知不多。 只因二人共处了将近一年之久。 展昭与她虽只有数面之缘,亦是一见面便有几分恍惚,登时闪现前年之事。 当日,白玉堂拿了他钱袋中的银子与温殊玩笑,因而身中剧毒,从树上一头坠下,引得得知此事的卢方、韩彰与蒋平俱是大惊。闵秀秀诊脉后断言此毒不知成分,因而无药可解,便是她乃药王之女也毫无办法,只知再不解毒,白玉堂一月之内毒入心脉便会气绝身亡。 “连大嫂都毫无办法,难道五弟这就……”本只是大惊的韩彰面色惨白,话未尽泪先流。 卢方、蒋平俱是手脚冰凉,仿佛感受不到一丝鲜活之力,近乎要晕厥过去。 唯有尚在伤中的徐庆半点不知情。 闵秀秀双手搭着白玉堂的手腕,双眼通红,哭得更是哽气倒噎,心中悲痛言语不能达。白日陷空之案刚了,晚间就闹了事,这大起大落叫她几人如何受得住,如何不想将跪在门外之人碎尸万段,哪怕那人才救了他们性命。白玉堂可是她打小看着长大的,说是视如亲子也不为过了,否则那贼人绑走卢珍,她与卢方又怎会咬死了牙不肯拿白玉堂性命去换卢珍。 白玉堂年纪轻轻、又是英俊人才……怎会如此! “还有一人。”闵秀秀哽着声,恍惚想起了什么而抬起头来。 “大嫂的意思是——”蒋平大悲中听出闵秀秀之意,喜道。 “有一人能救。”闵秀秀握着白玉堂的手,眼角的泪水都不顾的抹去,“世间许是只有一人能救。” 学医之人尝闻师者言:病有将离,伤寻公孙,天道可抗,妙手回春。 传言,民间有一圣手有起死回生、药到病除之能,于几十余年前名声大噪,又以“杀一人,救一人,救一人,杀一人”的规矩出名,鬼医谷刻碑言:医者自与天道抗,行医杀人本同行,此人名号—— “鬼医、将离。”白玉堂望着眼前之人冷声道。 便是这人以毒攻毒救了白玉堂一命,也让白玉堂到如今还是数毒缠身。他二人来客栈之前才说起此人与此案的联系,白玉堂甚至猜测此人杀死了白菊,一来她精通药理,与百毒门亦有来往,能解毒亦能制毒;二来白玉堂曾见她手握金钗沉思,与今日之案可谓是关系密切;三来白玉堂才见了那栀娘的金钗,就在府衙附近偶然遇见乔装改扮的她。 “那我便可以走了。”她说,仿佛一点不觉自己与此案有关。 “芍药姑娘且慢。”展昭上前一步,正如前年在鬼医谷揽住了在山间采药的她一样。 《诗经·郑风·溱洧》曰: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此芍药乃指草芍药,一种香草,又有将离之名。世人皆知鬼医将离,不知其真名芍药。当年展昭为救白玉堂性命寻得鬼医谷,她却只道自己并非鬼医将离,只是采药之女芍药罢了,而鬼医早在两年前大限已至,驾鹤归西去了。 “人。”芍药抬眼扫过展昭,只说了一个字。 “尚未寻到。”展昭面露愧意。 “他已好。”芍药指着白玉堂说,眉眼间毫无波动,说话更是简短不愿多言,仿佛展昭与白玉堂只是路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而不是她费心医治过的人。 展昭未来得及开口,白玉堂一刀拦在展昭身前,目中冷光凛然道:“他便是寻不到人,你还想叫他合了你那规矩不成?白爷自己的命,你要寻何人只管冲白爷来。” “连翘死了。”芍药望着白玉堂的刀说,半点预兆也无。 白玉堂和展昭俱是一怔,“连翘?” 另一头,客栈掌柜的喘着气拍开了府衙的大门。 “尸、尸体——死、死人——” 白玉堂与展昭齐齐扭头,就见客栈大堂里同有一个头戴斗笠之人倒在地上,身无外伤,但已然气绝身亡、尸体都冷了多时了。 展昭一步跃进客栈,身后是长刀出鞘声,他拧着眉头,一把掀开那人的斗笠,露出女子的容貌来。 那是个貌不惊人的女子,光看长相觉得此人年纪甚小,即便闭了眼也是十足的孩子气,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根金钗,和前几回所见是同一样式,而由衣着可见此人便是展昭为救鹿铃而出手所伤之人。芍药既说她名为连翘,柳眉想必就是被此人所伤,也确是与金钗之案有关。 但她死了,不知死在昨夜几时。 在展昭、白玉堂被府衙之事弄得几番混乱时,悄然被人杀死,又或者比霍黎死的还要早些。 展昭握紧了剑,只听身后长刀出鞘。 只是一瞬的事,芍药手腕扭转甩出了三根银针,自己被白玉堂的来势逼的退了三步才堪堪错开他的长刀,斗笠被划出了一到切口,掀飞了出去,而围观的百姓吓得一哄而散。再回神,白玉堂的长刀离她的脖颈也不过一指,那三枚银针落在客栈里展昭的手边。 “你果真与此案相干。”白玉堂冷笑道。 芍药只是双手垂立,眉梢淡漠,与上回对招白玉堂截然不同,仿佛已然是束手就擒了。 展昭同时抬起眉眼,对上芍药淡漠的目光,“有毒?”他这话是对芍药问的,语气却七八分笃定无疑了,连翘身无外伤,联想近日之况,她中毒而死的可能性极高。芍药这三针是提示他莫要手碰金钗。 可展昭问话,芍药却不答。 展昭巨阙挑飞连翘紧攥手中的金钗,另一手握帕一接,翻过面来,上头写着的二小字,照他猜想应是连翘二字。 “白兄,”展昭看清了那两字,握钗猛然扭头道,“第十一人。” 同时响起的还有芍药淡漠的声音:“连翘死了,下一个便会是鹿铃。” 不是幕后之人,而是第十一人。 白玉堂与展昭一个对视,半句不言,朝着芍药便是一掌,将其往展昭一侧推去,自己长刀还鞘腾身跃上屋顶朝着府衙疾步而去。 展昭握剑的手向前一顶,巨阙将芍药身后的箱子抵住,也撑住了她向下倒的势头,沉声道:“芍药姑娘与她们均有干系,果真一句也不愿多言吗?” 他朝着芍药抬起了手中的金钗赫然刻写着:蜀葵。 白玉堂的身影踩着屋檐一路快走,浅色的衣袍飞扬的弧度没有往日张扬的潇洒只有冰冷冷的凶煞之气。 四下寂静的陆府之中,丫鬟们因一夜的惊吓打着哈欠。 一只手悄然无声地掐住了床上所躺之人的脖颈,犹如厉鬼索命而来。 客栈大堂里芍药却不言不语。 “既如此,那展某敢问一句,”展昭一向温和的面庞有了几分肃然,“展某走遍大江南北,一年半载未能打听到芍药姑娘所说之人的半点消息,直至今日……芍药姑娘与金钗之案相关,如今欲寻之人可是早在当年就死去。” 芍药终于身形一震,转过身来冷声怒道:“她没死。” 她冷眼注视着展昭,冰冰冷冷道:“哪怕她们都如人所愿一个个死了,她也不可能死。” 展昭沉默片刻,收回巨阙,终于轻声叹了口气,“展某无能,约定时日已然过半,仍未有泽兰姑娘半点消息。” 或者说,若非今日从陆离口中听闻当年逃脱的与金钗相关的十余人中那偷钥匙的女童名作泽兰,这大江南北他当真未找到一个符合芍药所说的泽兰姑娘,同名者有却无一认得芍药。便是泽兰当真没死,大海捞针何其艰难,芍药所说的泽兰九年未见不知长相,只知右臂内侧有一小小的红痣,许是早就改名易姓甚至隐姓埋名过她的小日子去了。 “既如此,你只管找下去便是。”芍药只冷声道,却不管这一约定有几分蛮横无理、几分强人所难,一改先头惜字如金的模样,蹦出的字字句句都毒得很,“我救人,你寻人,难道名满天下的南侠展昭还觉得这买卖哪里蚀本了?” “不曾多谢芍药姑娘搭救之恩,能救白兄一命自是算不得蚀本买卖,展某惭愧。”展昭说道。 “口头的谢辞也免了,你还有一半时间寻人,白玉堂的命是挂你手里不是我手里。”芍药毫不留情道,“当日你敢说出拿你的命换他的命,今日就省了这些无用之词,还望展南侠别做言而无信之人。” “展某受教。”展昭平和道,丝毫不觉她这话是冒犯。 鬼医谷救人必杀人、以命换命的规矩闵秀秀早已言明,因而才有陷空三鼠夜中争论,也叫他听闻此事后趁夜带走了白玉堂。 当日确是他有求于她,白玉堂身中奇毒乃是受他所累,展昭带他去寻鬼医谷时就已做好以命抵命的准备。且芍药所言不假,几十年前名震四方的鬼医将离早已驾鹤西去,如今接其衣钵的芍药只是要展昭在三年内寻回一名作泽兰的女子便愿意救白玉堂一命,可谓是意外之喜。 为此,展昭只等芍药救醒白玉堂后就匆匆离去,因约定寻人乃展昭一人承担之事,展昭是不辞而别。 白玉堂前几日会说与展昭不过是萍水相逢之人,展昭心知一二,一是当日白玉堂无意暴露江湖人的身份,二是对展昭瞒下约定之事又不辞而别起了脾性。 “但是因金钗之事,到今日已有七人送命,二人伤病卧床、难断生死。”展昭正色道,眸光灼灼,“展某便是得罪芍药姑娘,也有心多言一问到底,还望芍药姑娘解答一二。” 芍药冷脸半晌,看出展昭先头与她绕弯说话就是为了打听此事,“霍黎死了?” 展昭不知她怎一口断言是尚未传出消息的死者是霍黎,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不曾收到任何消息。”芍药这才开口,并将箱子放了下来,缓步走至连翘身侧,“也不知她们今日为何相继死去。” “芍药姑娘为何来江宁府?据展某所知,芍药姑娘已有多年未曾离开鬼医谷。”展昭说道。 “连翘一月前寻至鬼医谷,偷走了我的东西。”芍药跪坐下来,顿了顿又道,“偷走了泽兰的金钗。”她说着伸手将连翘的衣领整了整,才冷冷说道,“我只是追着她而来。” 展昭忽的想起白玉堂曾言在府衙附近的巷子见到芍药,仿佛正在追寻何人。 那会儿连翘当街刺杀鹿铃,被展昭打伤后逃脱,可能是路过府衙一侧。 “芍药姑娘与连翘姑娘昨日见过。”展昭这话并非疑问。 “她挨你剑气,深受重伤,才叫我逮住。”芍药淡漠说道,“你不用多问,她的内伤确实是我医好的。栀娘、含笑均死,这两日我二人就在栀娘的药铺里落脚。也是我未留神,让她溜了出去打伤海棠,而后又失了踪迹,被害于此。” 难怪寻遍全城也不见二人踪迹,是他与白玉堂疏忽大意,任谁也没想到她们会在空空如也的药铺里。 “柳眉姑娘原唤作海棠?”展昭迟疑道。 芍药沉默中似是垂头闭了闭眼。 “我们这些人从被拐那日起便无名无姓,不说家在何方,单是名节尽毁便无家可归。”芍药冷着面容平静说道,又将连翘翻过身,头发一一梳整,“自然也无人有心改名,至于柳眉一名是收养她的老儿所赐。” 女儿家被拐半年之久哪还有家可归,因而被害的女子多是无姓之人,均以花为名。 不过一群可怜人罢了,芍药冷漠的面庞上并未显露此意,可唇角似嘲似讽犹若就要在下一刻吐出这句话来。 “展侠士不行走江湖反倒忙着查案,管起官府该管之事,果真是心宽得很。”芍药似是自觉失言,又仿佛是不欲多言,便掐住了话头,站起身对展昭冷言道,“只是过了期限展侠士可别后悔忘了正事。” 展昭闻言只是平和一笑,不与她辩驳,那如墨描摹的温润眉眼还是当日在鬼医谷求医问药的少年侠客模样,不改其心纯气正。芍药恍惚是怔了神,低声呢喃了一个名字,又刹那间冷了面。 “连翘所中之毒乃是百毒门所创,仵作若想开棺验尸还是多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够用。” 她背起了箱子往外走。 展昭未来得及开口相拦,芍药的声音又冷冷淡淡紧随而至:“金钗命案与我无关,我对她们的性命和她们所求之物毫无兴趣,便是官府也没理由拿我问话,展南侠还是省了那份心。” 风撩起芍药的旧衣衣角,而她捡起地上那被白玉堂一刀挑破的斗笠。 展昭的目光随着芍药一步步踩到客栈门口的台阶上,官府之人迟迟赶到。 芍药并未说谎,否则今日觉悟现身的必要,等陆府第十一人被抓,城门大开,她就可以当做没有来过一般离去,而不是在这里等着他二人来收连翘的尸首,还冷言提出莫要对连翘开膛破肚的验尸。 他终于垂下眼,视线掠过那刻着蜀葵二字的金钗还有被整理好遗容的连翘,温和却坚定沉静地追问:“蜀葵可是指昨日从陆府离去之人?昨夜白兄道她往东城门去,却追丢了人。想来是她路过东大街的药铺,被芍药姑娘半道截走了罢。” “……”芍药的脚步一顿。 她回头看了展昭一眼,冰冷冷的面容鲜有地露出些怪异的神色来。 “我以为你是认得她的。”她说。 展昭不明所以。 而江宁府另一头的陆府里,白玉堂翻过墙头一脚踹进窗子,起了一掌正中那掐住鹿铃脖子的人背上,叫那人猛然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都被掀翻滚落在地。 本是中毒昏迷不醒的鹿铃竟是清醒了,虚弱地捂住自己溢出鲜血的脖子,连半声咳嗽都出不来。 地上那人身量不高,头发还有几分凌乱,她抬起头来,嘴角流着血,一双眼眸却惊人的亮。她年纪不大,样貌较好,还有几分机灵,那原是怒极恨极的眼在对上白玉堂凶戾的面容时不知怎么的就能心思调头滚出一行字来:嚯,生气了还是很好看呀。 白玉堂提着刀也是一愣。 他的脑海里首先掠过的竟是当年在安平镇问话柳眉时,柳眉谈及百毒门而色变的样子。那时白玉堂只当她心惧百毒门食人妖魔的传言,不甚在意,如今看来竟是为百毒门卷入其中的心忧之意。 柳眉与百毒门之人是相熟的,正如鬼医将离与百毒门有所来往一般。 “是你。” ※※※※※※※※※※※※※※※※※※※※ 但是我还是来三更连发了。 看到好几次问白五爷遇到的那个人是谁,我以为我提示的很明显的【跪】 不过感觉鬼医将离挺拉仇恨的…… 嘛,其实芍药并不是无情之人,不然也不会出现在江宁府了【望天】 白五爷也只是因为她与展昭悄咪咪的约定了什么事,但是却关系他自己的性命才屡次对她没个好脸色。 以及最后逮住的第十一人究竟是谁不知你们会不会猜出来。 不过猜不出来也没关系,毕竟……下一章就知道了【喂】 第二九回 话黑白,无凭无证问鹿心 大牢昏暗, 今日天色本就阴沉,这四面封墙的府衙大牢更是透不进多少光来。 盘腿坐在地上的姑娘正歪着头看着窗外,一点不见受了牢狱之灾的犯人应有的憔悴之色。她忽的扭了头,望着大牢的通道, 可通道里空无一人,只有风灌进来发出轻微的声音。 “我还以为是送饭的来了,这会儿可是饿得慌。”她嘀嘀咕咕地说, 好像有几分失望。 然而下一刻,通道里倒吊下一个身影,一只食盒出现在她面前。 她惊得一跳,却对上了一双温润含笑的眼睛, 如墨染的深潭, 沉静却有悠悠之光。不等她反应,展昭从上头翻身下来,在牢门口坐下, 温声如君子道:“蜀葵姑娘可要用饭?”这话问的好似先头倒吊下来吓着人的不是他一般。 展昭望了进来, 所见的正是前年在天昌镇遇见的那位个头不高、性子有几分古灵精怪的百毒门领头姑娘。 他刚进府衙时就与白玉堂打了个照面。 “白兄,那人……”展昭明知鬼医将离性情古怪、行事却磊落,绝无扯谎糊弄他的可能, 但还是这一刻还是欲言又止。 白玉堂正靠墙而立,双手抱着长刀, 站了良久, 仿佛是从沉思中叫展昭拉回了神。他侧过头, 一眼瞧出展昭的犹疑, 白玉堂眯起眼,轻声却笃定道:“你已知晓她是当日冒充杨忆瑶之人。” 展昭不语。 白玉堂扶着刀神色冷然,“既是鬼医与你所言,那她与柳眉、鬼医相识看来不是爷多想了。难怪这江宁府出了几种不同的百毒门之毒。” 如何能想到这金钗之案确实与百毒门有关系。 他们是猜到有第十一人,有幕后之人,可都不成想到第十一人竟是她。 “啊,你也在这里。”蜀葵说,打断了展昭的思绪,又用食指搔了搔面颊,“你果真和白玉堂是拜把子兄弟?拜把子兄弟也没你们俩夫唱妇随啊,怎么他在哪儿你也在哪儿。” 展昭给她问了个懵,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还有夫唱妇随那是什么形容? “倒也算不上拜把子兄弟。”展昭只能笑着打开了食盒。这声兄弟随便认了,人家陷空五鼠回头可不干了。 蜀葵凑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提起里头的热包子,一边呵气一边往嘴里塞,还不忘露出一双眼睛瞄着展昭,含糊不清地问:“你怎么知晓我名字的?” 上一回她冒充杨忆瑶,其实并未来得及吐露名讳。她倒是想,那时的展少侠可没给她机会。 展昭从怀里摸出那枚被帕子包好的金钗递给蜀葵,心里却想着芍药那句:“她念叨南侠展昭数月之久,原是连名讳都不曾告知于你。” “哦。”蜀葵啃了满嘴包子,揉了揉鼻子干笑,“金钗上的剧毒……”她想了想,转过身折腾了好半晌,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来,才转回递给展昭,“这个我藏的比较好没被发现,你若是不慎中毒可以暂时用用,虽说不能解百毒,但也能防止你片刻丧命。不过着钗你还是别拿了。”她想想又伸手将帕子里包好的金钗拿回来随手塞进怀里。 展昭没接小瓶子,只是目光沉沉地望着蜀葵,“江宁府的命案有多少与你有关?” 眼前仿佛还是芍药侧头看他,神色有几分怪异,仿佛在看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事,“展侠士莫不是以为,这江宁府杀人于千里之外的百毒门之毒是我带来的?” 闻言,蜀葵面色微变,默默将整个包子都吃了下去。 “毒,是我带来的。”她凝着面容,半晌才垂头丧气道。 “意欲行凶刺杀知府侧室夫人,又被公孙先生一眼认出是百毒门之人,与金钗之案中频频出现的百毒门之毒有关,人赃并获,现在被知府拿下关进大牢听候审问。”展昭这句话来自白玉堂。 “白兄亦是这般想法?”展昭问道。 “其余不论,她要杀鹿铃白爷是亲眼所见。”白玉堂嗤笑道。若非如此,白玉堂怎会一掌打伤了她,而府衙的衙役又哪里拦得下有点武艺且极擅用毒的她,还将她抓回大牢里。 蜀葵动了动唇又把话噎了下去。 她将小瓶子放在地上,双臂抱膝,下巴压在膝盖上,才语气有几分低落道:“她们都死了。” 展昭正要开口,外头传来了动静。 是府衙的衙役来巡视了,霍黎死在牢房里使得这大牢加强了警备,展昭并非官府中人此番前来没了便利,自然是悄悄摸进来的。 他起了身,目光沉静,“府衙的厢房里躺了六具尸首,含笑姑娘是自尽遭霍黎割喉穿钗,此事霍黎已认,栀娘夫妇许是被白菊乱刀砍死,柳眉前夜被连翘所伤如今生死难料,而白菊、霍黎、连翘三人均被毒死,鹿铃夫人亦是差点死于你手中……”展昭凝视着蜀葵神色复杂的面庞,轻声道:“……蜀葵姑娘可还有话想说?” 蜀葵没应,又从食盒里摸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大有送客之意。 展昭竟也就提了食盒有意离去。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而蜀葵将地上的小瓶子捡起来塞进他手中,旁的一句也无。 展昭的手指一翻,放下了食盒,转而夹住了险些脱手的瓶子。 “展某来此,只是心有不解。”展昭望着她,和和气气地说道。 他的口吻一点不像是问罪与她,也不似在说什么杀人命案,只是认真地表述自己的疑惑,“阿昌带来的小乞儿们均说昨夜只见你出了陆府,并未有你何时入府的踪迹,可见你早几日就藏身于陆府之中。这两日府衙出了几起案子,你身怀武艺,暗中下毒杀死在府衙的白菊和霍黎并不难,连翘更是握着你的金钗死去。” 几乎所有的矛头都指着突然冒出来、又刚好合乎他们推测中的第十一人。 就如今看来,她就是后几起案子的凶犯无疑,不然也不会被抓了个人赃并获,一句辩驳的机会都无。 “蜀葵姑娘可知霍黎早将你们争夺之物交出,去换她孩儿性命?”展昭平静地说,“你们的争夺与相残毫无意义。” 蜀葵一愣,神色有几分意外,几分怪异。 “是谁在里头!?”巡视的衙役隐约听见牢里有人说话,一边大声喊一边拔了刀往里头跑来。 展昭抬头看了一眼,并不着急离去,反而气定神闲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蜀葵身上,仿佛料定了蜀葵有话与他说。 “……”蜀葵坐在原地好半天才扬起头来,对要离开的展昭笑了笑。昏暗的光线里可见她通红的眼圈,早在展昭来之前她便悄悄哭过了。 “阿翘心智不全。”她说。 展昭弯腰提食盒的手一顿。 白府内。 白玉堂换了衣袍,将白福放在桌上的药一饮而尽。他眉间微蹙,丢开药碗,一边伸手将衣袂整平,一边不冷不热地轻笑了一句:“松江一霸到了江宁府就成了个偷儿了?” 屋内半晌没动静。 白玉堂冷呵一声,一脚扫中了丢在桌上的药碗,药碗径直往房梁上飞去。 房梁上的人只能一躲,双腿勾在房梁上,倒吊半个身子下来,正是温殊。“我这不是听闻南下再次,怕见着了他尴尬么。”药碗落在地上一声脆响,温殊单手开了折扇,笑嘻嘻地望着白玉堂,“怎么说也应该是个梁上君子罢,头儿什么的多难听。且松江一霸怎么了,下九流的活儿我哪样不能干了?” 白玉堂只是瞥了温殊一眼,“何时到的?” 他去信松江府,等的自然就是温殊。 “今儿一早,马不停蹄。”温殊摇着扇子冲白玉堂笑,“五爷可行行好多给点赏钱,犒劳犒劳我这日夜奔波、两宿没合眼的辛苦。你瞧我这眼睛下面都乌青了,不知道的还当我挨了谁一顿胖揍,这么张俊脸回头叫姑娘们瞧见了多心疼是吧。” “先把一身咸腥洗了再说,坐船吃了一路的水产,味冲。”白玉堂说。 温殊耸肩,一点没有被戳穿的尴尬,翻身就从房梁上跃了下来,“哪有你这药冲,隔老远都能闻见。说好的养病,你喝得难不成是十全大补汤,这功夫怎的越发长进了?”他摆摆手,故意捏住鼻子道,“得亏我这是悄悄摸摸地进来的,你怎不说蒋四爷就在江宁府,差点打个照面。他若是拔起他那一对分水峨嵋刺给我迎面一突,你说我这是还手还是不还手?” 白玉堂沉默了一瞬,连语气也缓了几分,难得给了温殊一个好脸色,“你还手便是,你二人功夫相差无几,但论轻功你总是强过四哥,他还能拿你如何?” “你当我那踏雪行和你那鬼影一样?能躲过你四哥怎么说也得到南侠的燕子飞那水准。”温殊翻翻眼皮,在椅子上翘腿一坐。 白玉堂未有言语。 温殊转了话头,“白老五你是灾星再世不成,含笑怎的也死了?” “她有心自尽,你问白爷她为何死了?”白玉堂也压下先头的话,与温殊说道,“金钗一事如何?” “醉花楼的杏儿是有一枚古怪的金钗,上头刻了字。她死了东西都给分了,唯独那刻字的金钗无人敢拿,觉得晦气就丢进海里去了,醉花楼里的窑姐儿、管事的都记得清楚,你说的可是这个?”温殊说道。 白玉堂只是颔首。 “若真是这个,”温殊顿了顿,正色道,“温蝶并无此物。” 不等白玉堂细问,温殊便一一告知,“温蝶的物件是我亲自经手,每一样如何来的都记得,她随我来松江府身上有多少东西我也一清二楚,此事不会有错。” 白玉堂紧蹙着眉头,据陆离所言,当日逃出的十二个女童如今有十一人现身,算上含笑胞妹温蝶刚好十二人,那么温蝶理当是同有一金钗。陆离虽城府极深,当日与他所言也多有隐瞒,然应是并无扯谎。 他的眼底微微闪烁,陆离之言不假……可另一人的话却未必可信。 白玉堂将腰带系上,提了刀就往外走。 “白老五?”温殊只是喝口茶的时辰,竟是一抬头连白玉堂的影子都没摸着了,忙将茶盏往桌上一放,握着折扇快步跟了上去,“老五你这急性子打哪儿来的?”可哪还有白玉堂的身影,结果还真与蒋平在拐角打了个照面。 “温殊?”蒋平一愣。 “蒋四爷啊。”温殊站住了,嬉皮笑脸地摆了摆手,好似有几分尴尬。 天色阴沉,连带着风也有几分冷冽。 展昭稍稍扬起头,见小院外头的匾额上写着“鹿心阁”,不再是龙飞凤舞的大气草书,而是端端正正、笔顺柔和的隶书。院内外并无人迹,丫鬟好似早已被屏退,展昭提着剑站了好半晌才进了院子,刚好瞧见一戴斗笠、穿旧衣的人背着个箱子翻墙而去。 而鹿铃正独一人站在窗前,面容还有几分苍白,乃是伤而未愈之相。 “展侠士。”鹿铃一眼瞧见了闯进院子的展昭,眼底闪过意外之色。 “展某今日不请自来,还望鹿铃夫人恕罪。”展昭拱手只站在院子里说道。 鹿铃摇了摇头,苍白的面容露出一个浅笑来,就像微风中摇曳的铃兰小花儿。她与他轻声细语道:“展侠士贸然来访,可有要事?” 展昭端详鹿铃片刻,才和和气气地说道:“鹿铃夫人可还记得前几日展昭所言。” “自然记得。”鹿铃轻声说,“只是如今案子已结,嫌犯也关进了大牢,展侠士好意鹿铃只能心领了。蜀葵……虽未认罪,但鹿铃已无性命之忧,不用展侠士多费心了,说来还要为前日口出狂言给展侠士陪个不是。”她似乎不明白展昭旧事重提的言下之意,倒是自顾自将桌上的小瓶子收起来,又在桌面上铺开了画纸。 展昭望着鹿铃用手掌将画纸压平,才道:“鹿铃夫人可知江湖人与官府的差别?” 鹿铃摆弄毛笔的手顿了顿,才淡淡一笑,“鹿铃见识浅薄,展侠士但说无妨。” “官府查案讲求真凭实据才能缉拿犯人,要签字画押才算了结命案。”展昭说。 鹿铃提着毛笔,闻言目光与展昭相对,神色平平静静,“但江湖人只要知晓何人为恶,就敢提剑孤身前来,夺人性命。”她补上了后半句。 “这么说来展侠士认定了大牢里蹲着的并非真凶。”她笑了笑,又垂下头,在画纸上轻巧而流畅地描出一条线来。 “鹿铃夫人有何其他见解?”展昭温声道。 “鹿铃以为江湖人和官府其实没什么差别,前者仗着武艺任性妄为、杀人行凶,后者摆弄权势、胡作非为,为道义杀人也是杀人,为生民夺权亦是夺权,只是有时说起来好听些,不然怎会有师出有名之说。”鹿铃平静地说着,她的嗓子还未痊愈因而轻声细语中显出了几分嘶哑。 她抬起眼,“有差别的,是人。” ※※※※※※※※※※※※※※※※※※※※ 所以为什么到二九我还没完结,我也不是很懂发生了什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大纲总是跟脱肛的野马一样在大脑皮层的沟壑里狂奔。 我想想这章可能还要修改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我想想。 2016.12.17 调整修改章节内容,最后一章万字更新十一点奉上,给你们爱的么么哒。 第三十回 戏人心,红颜倾城又薄命 “走水了!”丫鬟和小厮惊呼着、跑动着。 陆府里慌作一团, 公孙策听着响动从房间里探出了头,却见陆离背着手站在府衙的院子里远望,仿佛着火的地方不是他的陆府。 “陆大人?”公孙策迟疑道。 陆离转头见是公孙策,如往常一般笑了笑, “公孙先生受惊了。” “陆大人似乎并不吃惊。”公孙策说。 陆离远远望着火光,阴沉的天色被火光染得赤红通亮,也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出神, 好半晌才回话,“吃惊的,我陆府突然走水哪里能不吃惊。”陆离平平静静地说着,神色与话语之意截然相反, 莫名的有了几分荒诞。 公孙策注视着陆离的面色, 没有回话。 “陆大人可审过今早意欲行刺鹿铃夫人之人?” “审过了。”陆离说道,目光依旧在火光上,嘴里只管与公孙策说话, “她说自己没有行刺, 只是有几句话想问鹿铃,还把鹿铃救醒了,结果白白挨了白公子一掌。如今正大呼冤枉, 说本官莫名其妙把她关进大牢里,要上京告本官御状来着。” 公孙策有些懵, “这……” “公孙先生可要做个旁证, 本官只是拿了一个偷偷潜入陆府之人, 总不是莫名其妙罢。”陆离说着, 终于回头看向公孙策,满面笑容,“他日若那小姑娘真去了开封告本官,公孙先生可莫要见死不救,千万要在包黑、哦包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哦不是,佐证一二。” “那位姑娘如今何在?”公孙策似乎瞧出了些端倪。 “自然是放了。”陆离说着耸耸肩,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草率得就和往常那荒唐知府作风一样。 可他还没走出几步就见白玉堂提着刀冷着脸站在墙头,神情凶悍地仿佛就要对着他的脖子来一刀。 陆离竟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想着他府里是有多少姨娘说他这小肚子比不过外头公子哥的身材了。他还没想完,就听一声轻响,脑中一句“长刀出鞘听龙吟,银光微闪知凶意”,冰凉凉的长刀已经贴在他的脖颈上,而白玉堂仿佛是一瞬就就到了他眼前。 公孙策在刀光一霎间只听见有人摔碎了杯盏。 边上的厢房里庞昱不知怎么得滚了一地,来不及痛呼就大叫了一声:“柳眉你醒了!” 而那头陆府的丫鬟小厮一个个拎着木桶盆子接水救火,脸上均是被浓雾熏得黑漆漆的。 小院的匾额被烧断了一端,掉了下来,吓得底下路过的丫鬟失声尖叫,一个虚影从他们身侧轻轻掠过。只听重物落地声,丫鬟再睁眼一看,那匾额分成两截掉落在地,切面平整得可怕,鹿心阁三字更是从中间被切开。 而那蓝衫人手中握着黑沉沉的古剑,安安静静地往外走,与慌乱的陆府成了鲜明对比。 “展某原以为有般见识的鹿铃夫人是不会掺和其中的。”展昭沉静片刻,才温声叹息。 展昭回头看了一眼浓烟滚滚的鹿心阁,眼前仿佛还是鹿铃轻声细语与他笑谈。 “展侠士似乎忘了鹿铃并非有意掺和,而是几番遭刺,说来还得多谢展侠士与白公子的救命之恩。”鹿铃夫人说道。 她脖子上包扎的布条像是在提醒展昭,她也是近几日牵扯其中的被害人。 “杀害木莲与栀娘夫妇的白菊亦是被人杀害。”展昭正色道。 在这起金钗之案中,行凶者与被害者只有一线之隔。 谁是被害人谁是行凶者若能分得清也不至于越查越乱了。 “那如今展侠士是在为心中的怀疑和道义来夺鹿铃性命?还是在为厢房里躺着的三具尸首来送鹿铃上路?”鹿铃默然半晌才轻声说,目光始终落在她的画上,“牢里的人行凶当场被抓,已然人赃并获,展侠士为何不信?” “鹿铃夫人觉得陆知府可信?”展昭反问。 鹿铃的笔一顿,画上的线条随之一折,“老爷是个聪明人。”她说。 久久的寂静中,是剩下展昭的直言:“鹿铃夫人也很聪明。” 他的眸光灼灼,在阴沉的天色下仿佛就是高升的烈日,能洞察人心,叫人无处遁形,“展某与白兄几番探查,却半点得不出鹿铃夫人犯案的罪证,更没想到鹿铃夫人有心将自己的命也算计在内,从而彻底沦为被害者。” 鹿铃搁下笔,冲展昭一笑,大概是觉得屋内有些昏暗,取了火折子将桌上的灯点了起来,口中依旧是轻轻说话:“展侠士此论未免诛心,鹿铃确确实实就是被害者。因得不到罪证,展侠士便觉得应是犯人的鹿铃未能被绳之以法,要替官府行事、替天行道来了吗?” 她的神色平静淡然,不忧不恼,犹若闲庭信步看娇花照水,“展侠士可曾想过若是猜错了人,你这一剑下去就是滥杀无辜。”字词却十分犀利,“展侠士当真如此信任自己的判断吗?” 展昭沉默。 她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明明是临近晌午,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此案已然了结,展侠士。”鹿铃又轻声开口,“当年我们总共就逃出了十三人,泽兰为引走追兵而死,含笑胞妹路途中失散后不知所踪,海棠传信来杏儿半年前自缢,而在开封府的木莲早就被杀一事我也从老爷口中得知……江宁府只有剩下九人与此案相关,其中五人躺在验尸的厢房,一人卧床未醒,一人关在牢中,唯有芍药与我……芍药因泽兰之事性情冷漠,入鬼医谷后鲜与人交,定是不会掺和此事,甚至自始至终都一无所知;而我是得幸才保全其身。” 她顿了顿,“展侠士所担忧的百姓性命到现今已俱是无忧,为何还要念念不忘?” 展昭认真地想了想,“明知有异,置之不理,或冷眼观之,实为行恶之帮凶也。” 他的神色过于认真,眉眼犹若皎皎明月,让人为之一振。 鹿铃神色动容,口中仍道:“白公子今早拦下蜀葵时,一眼认出了她,我还以为蜀葵与展侠士也有交情。”若不是早有交情如何能这般坚信蜀葵无辜。 “展某确实对蜀葵姑娘的为人知晓一二,当然这不能作为今日之案的担保。”展昭和和气气地说道,“若是往日,霍姑娘也不是会做出割喉穿钗这等事的人。” 展昭早知金钗之案中有不少人乃是情非得已才深陷其中。 “鹿铃夫人本是昏迷不醒。”展昭说。 鹿铃一愣,仿佛明白了展昭的意思,“她有心问话于我,自然会将我先救醒。”若不是蜀葵解毒,她这会儿应当是卧床不起,生死难定。 “白菊姑娘死的太巧了。”展昭又说。 那时白菊在府衙之中,乃是凶案嫌疑人,可谓是最引人注目。可偏偏凶手选择了先杀她,而不是在客栈毫无防备的霍黎,又或者其余人。 “展侠士为何不猜这是凶手为混淆视线,故意嫁祸于我?又或者她本欲夺我性命,藏于陆府,却见白菊在此而顺手为之?”鹿铃说。 “鹿铃夫人的猜测也说得通。”展昭坦诚道,好似就要相信鹿铃是无辜之人。 “但展侠士从白菊之死就开始怀疑之后都是我作案。”鹿铃笑笑,一点儿不见恼怒之意。 她慢慢磨着墨,似乎还能在慢条斯理地与他这般辩驳下去,可出乎展昭意料的是,她忽的捂住唇毫无预兆地咳出一口鲜血来。 粘稠却鲜红的血从苍白的指缝间滑落,滴在画纸上。 温热的血比烧断屋檐房梁的熊熊烈火还要惊人,展昭踩上墙头离去陆府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在仆从尽力扑灭下渐渐消下去的火势。 “鹿铃夫人?”展昭一惊,连着两步上前,却发现房门紧闭,只有鹿铃所站的窗子开着。 “展侠士不必费心了,你来之前,我便饮毒。”鹿铃摆摆手,见展昭有意寻人来,又出言道,“展侠士又陪我讲了好一会儿话,毒早深入骨髓,想来再一盏茶就会暴毙,别说鬼医将离,就是大罗天仙来也是回天乏术。展侠士权当送鹿铃最后一程……” 鹿铃苍白的唇色沾了鲜血变得殷红无比,她冲他淡然笑笑,面色惨白如纸,双手支撑着桌面却还有摇摇欲坠之势,“给我个清净罢……鹿铃虽只是个妾室也还是要点名声的,总不能临死屋里还有个外男。” “只是没想到最后见的不是旗郎,而是你,不过我早该想到他是不愿见我了。”话到最后几乎只剩喃喃。 “是芍药姑娘……?”展昭止住了脚步,猛然想起先头离去之人还有鹿铃收起的小瓶子,鹿心阁里连个仆从都无想来是鹿铃早就做好的安排。 “展侠士莫要多想,芍药从无害我之意,只是同我说了几句我该知道的事。不过若不是她,你今日来就算是拿剑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认的。”鹿铃平静地说道,在早就备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用帕子将手上擦了擦,又拭去了唇角鲜血,可谓是风雅十足,仿佛还是逐鹿馆里指点江山的女先生神采,“难怪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坐在屋内看展昭。 “鹿铃夫人果真……”展昭此话未尽,神色更无半点意外。 “展侠士来不就是为逼鹿铃认罪伏法,好还无辜的蜀葵一个清白?”鹿铃的话虽犀利,可面容总是轻描淡写的,“若鹿铃绝口否认,展侠士是打算一剑将鹿铃刺死还了公道,还是任由鹿铃这等恶人存活于世?”她反问展昭。 屋内外俱是寂静,连风过花瓣的声音好似都能听到。 “展某是江湖人。”展昭说。 鹿铃笑了,笑着笑着忍不住就猛然咳嗽起来,凶猛地仿佛要将心肺一并咳出,鲜血从止不住地从嘴角流出,叫她黛蓝色的襦衫脏兮兮的,可她的面容始终淡然自若。 展昭握着剑站在窗口,谨遵着鹿铃之意,未有进屋也未有寻人。 她握着帕子,大抵是觉得这样太过无礼,只能擦了嘴角从展昭歉意又感激一笑。 “……我知道是白菊杀了栀娘。”鹿铃又开口,话锋却一转,“就像你知道是我杀了白菊一样,没有证据,可我知道是她。”她淡笑道,好似在说风花雪月之事,“听闻江湖人讲究快意恩仇,我为报仇雪恨而杀人可能算得上半个快意恩仇?” 可展昭并未回答,而是直言:“霍黎前一日将含笑割喉,坏了白菊的事,第二日白菊便抢先杀死了栀娘,你猜出此事,因而对霍黎下了手;而连翘当街对你行凶,你为求自保便杀了连翘。” “相差无几。”鹿铃说。 “但鹿铃夫人的谋算,展某至今未能看明。” “你是想问白菊如何中毒,还是问我如何能有百毒门的毒物?” “白菊姑娘是绣娘,那日鹿铃夫人当日作画说绣成帕子,可是引导小丫鬟去请教针线活了?”展昭道。 鹿铃微微睁大眼,轻声笑了起来,“原来你是知晓的。” 她侧头看桌上被她鲜血毁了的画,不紧不慢地说道,“绣娘,或者说但凡是人,穿针引线的时候都有一个毛病,会舔线。” 鹿铃靠在椅背上,眼神已然有些虚浮,声音却保持一如既往的淡然,“毒从口入,只需一点就能致命,等小丫鬟请教完离了屋子,她才毒发身亡,这中间自然是所有丫鬟都作证无人接近过她,而小丫鬟的针线也早被我拿来销毁。霍黎就更简单了,我早说旗郎的衙役们平日□□逸,遇到正事未必个个都能心细如发。” 鹿铃抬手似乎想去提笔,最终还是垂下了手,口中继续说道:“至于毒从哪里来……我若是说蜀葵早些日子一直藏身于陆府,且就是我的同伙,展侠士可信?”她抬起眉眼看他,巧笑嫣然。 “十分在理,蜀葵姑娘若是与你为同伙,昨夜与你便是做戏,因而你毫发无损,第二日她又解了你的毒。”展昭说着顿了顿,目光沉静笃定。 展昭刚要跳下墙头,远远地瞧见白玉堂从府衙飞身而出。 “可是,她不会杀连翘,就像鹿铃夫人绝不会对栀娘动手一般。” 鹿铃低声笑,“展侠士慧眼如炬。”她竟是扶着椅子慢慢地站了起来,摇摇摆摆地走近桌子,紧接着一手推倒了桌上的灯,灯油洒了出来,火顺着桌上的画纸只用一瞬间就烧了起来。 “展侠士,你走罢,我已无话可说。” 她看着火烧了起来,微微笑着,“蜀葵不会被冤枉的,只要我死了,旗郎就会放了她。陆知府比鹿铃聪明千百倍,没有他就没有我,这点小算计哪里瞒得过他,他只是给我留了几分薄面没直接揭穿我的假话罢了。他敬我,我自是要敬他,不能叫旗郎的妾室传出杀人犯的名声,毁了他的仕途。” 可展昭站着没动。 “我知你想问何事,可幕后之事,展侠士还是莫要查下去了。”鹿铃看着火苗烧起了桌子,沿着木头和布料在房间里四蹿,她不为所动,“此事牵涉甚远,不如就叫金钗之案随我们几人身死就此结束的好。朝堂水深,不适合你这般温柔正直的江湖侠客,有人在里头瞎搅和,想摸出一条大鱼来,年幼时我不知发生了何事,近年得了旗郎指点才慢慢想明白,但这不是展侠士应牵扯的。”若不是展昭性情温厚,她哪里能这么安静地自我了断,还任由她烧了一屋子。 “朝堂、江湖,还有千万黎民百姓没有一者是单独分割在外的,展某亦不能独善其身。”展昭却执拗道。 任一起事,都叫这天下动荡,叫这苍生疾苦,无人能逃。 “能有展侠士这般想法的人不多。”鹿铃低声说,她的声音越发微弱,面色死白,已是命不久矣之相,“可凭展侠士一人一剑,是护不了这天下的,为官不正、为富不仁、为民不良……侠客道义焉能救天下人?你看你连身旁性命有时也护不住,苍生皆苦,非你我可撼也,权势滔天者胡作非为并非一人一力一行也,死了一人还有千千万万人,恶难尽消。展侠士的道义守得究竟是正,还是百姓安乐,还是大宋疆土?” 以展昭的耳力自然能听见她虚弱的字字句句,正色作揖道,“为官者教化万民,为侠者除恶扶弱。谁者掌权有何谓?有恶便杀之,乱世无德,天下不乱才能论人心。” “人心……”鹿铃的眼中隐隐出现了火光,“展侠士,有人智高一筹玩弄人心,有人机关算尽为夺一权,唯有深入其中方知其害……” 火烧上了鹿铃的衣角,可她毫无所觉。 “当日我不该信了那话,将前来警示的蜀葵囚禁,一切皆因我而起,我还当是她们害了栀娘……分明是我……” 展昭正欲提醒,却被鹿铃的话一惊,随即发觉鹿铃就这么无声地断了气,大火引来了浓烟滚滚,只是这么一会儿便只剩漫天大火,那桌上烧了一半掉地的画上早早地写了一句:“不能安生度日,不如烧了干净。” 而鹿铃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仿佛睡着了一般,又仿佛还能说笑一句:“鹿铃也想安生度日,可是我……没机会了。” 展昭从墙头借了力,提了剑往府衙前头去寻本该在白府的白玉堂,结果与一人迎面撞上。他侧身一躲,正巧瞧清那人的脸,神色一变,“温……兄?” “展昭,可有见到老五?我话还没完他就跑了,江宁府多半消息都是陆离掌控,我好险才探出消息,与金钗案的那些姑娘前后均有接触的人就是含笑身边的那个洗衣丫鬟。”温殊也顾不得往日之事,连忙先说正事。 展昭一愣,脑中只闪过白玉堂怀疑含笑死于他离开迷蝶园当夜并非巧合一事,扭头就提剑朝白玉堂离去的方向走了。 而府衙里陆离拍着心口像是刚逃脱了大难,转头往陆府去了。 公孙策敲开了柳眉的房门,“柳姑娘。” 柳眉正坐在床上,虽有虚弱之相,但已然性命无忧。庞昱在一旁嘘寒问暖、端茶送水,完全不记得自己曾是个小侯爷。听着公孙策进来了,他二人均是转过了头,庞昱连忙说道:“这是你救命恩人,公孙策,公孙先生。” 柳眉赶忙拜谢,被公孙策拦住了,她只能说:“当日我并未昏迷,只是重伤失血口不能言,听闻江宁府出了好几起金钗案……不知五爷如今何处,柳眉有急事相告。” “你知金钗之案真相?你果真是与此案相干?”公孙策听出柳眉之意。 柳眉沉默片刻,“我记得公孙先生乃是开封府包公的主簿。”两年前天昌镇的案子,因与白五爷有关,她也是有调查一二的。 公孙策点头,“不才正是在下。” “……金钗之案源自九年前十三名被拐女童的逃脱,我亦是其中一人。”柳眉犹豫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白五爷与开封府交好才能拿回上次那批药材,想来今日与公孙策也是一道的。 公孙策听她说是女童被拐,眉间微蹙,他虽知这些人有一金钗,但拐卖一事还是头一次听闻。 柳眉既然开了口,后头的事就简单了,直接顺着此事继续说:“九年来我们虽多有无可归去,总归是各自安好,我被柳老收养,起名柳眉,成了陷空岛的人。直到半年余前,我们中的一人……百毒门的蜀葵失了踪迹。” “蜀葵。”公孙策一愣,可不就是被陆离抓了又放,今早差点掐死鹿铃的姑娘。 “我去信问此事,百毒门回话说蜀葵收到一封不明来信,就离了百毒门,不知去向,随后等不回她的连翘也离了百毒门。”柳眉点头。 “就是那个打伤你的凶女人。”庞昱插嘴。 柳眉只能苦笑,“连翘因儿时之事心智不全,最是信任依赖蜀葵,便四处寻她,那日来寻我也是问询蜀葵下落,可她因蜀葵不在,半年里似乎受人挑拨,下手没个轻重。据我所知,半年前她在松江府先是杀了杏儿,又去了一趟鬼医谷。芍药武艺高于她,她定然不能得手。” 她这话里有好些名字,绕来绕去,公孙策一时竟没听明白。 “当年逃出的有领头的泽兰,芍药、蜀葵、鹿铃、霍黎、栀娘、含笑以及她走散的胞妹、连翘、杏儿、白菊、木莲以及我。” 柳眉只能与公孙策又细细解释往才继续,“而后我收到霍黎来信,说是当年我们逃跑时带走十二卦珠一事,他们已然知晓,若霍黎半年不寻回十二卦珠,便灭她满门,还偷走了她襁褓中的孩子以作要挟。霍黎别无办法,只能写信哀求我,我将手中卦珠寄给她,方才猜想到蜀葵许是收到同样的信,估计是拿百毒门做要挟,所以她为保师门便独身离去。而连翘为寻蜀葵,杀杏儿,夺走杏儿手中的卦珠,又偷走芍药手中的两枚卦珠,包括当年逃离时为引开追兵而死的泽兰的那枚。” 公孙策面露深思,庞昱则是整个听糊涂了。 “霍黎是我们之中唯一回家后,父母愿意接她回去的人,而后更是平安出嫁,他们定是循着她的底细找到了她,而蜀葵……在前年天昌镇白骨案里露了踪迹……我猜想还有其他人知晓此事,便写信给开封府的木莲,也告知了杏儿之死。木莲对一切全然不知,担忧身在江宁的含笑,便将我的信转寄含笑,可随后我便得知木莲死了……”柳眉面露哀戚,“当时在开封的还有白菊,虽我去信,但她未有回我。我猜想是木莲遭了白菊毒手,再加上有消息说白菊往江宁府来了,我与庞昱在路途中几番波折转来了江宁府。” 但来迟一步,含笑死了,栀娘也死了。 柳眉双手捧杯,没能说下去。 她缓了缓才闭着眼轻声继续,“白菊在府衙里死了,而且是中毒死的,我几乎怀疑是蜀葵在江宁府作案,可连翘却寻我问蜀葵下落……蜀葵不可能放连翘一人,我猜想蜀葵出了事。” “蜀葵姑娘无事,且刚刚出了大牢。”公孙策说,他渐渐想明白了许多事,比如他们之间相互争夺的东西,比如含笑喉中的东西……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在喉中? 柳眉闻言一下扭过头。 “看来你也无事。”一个声音也说道。 屋内三人又纷纷转头,就见窗台上不知何事坐了个人,正是从大牢里被放出来的蜀葵,“芍药说阿翘重伤了你……”蜀葵迟疑的神色还有些小心翼翼,“我来看看……” 柳眉本是平静的、微微带笑的神色滕然落下泪来。 “其实鹿铃也是知道的……”蜀葵好似有些不知所措,只能tia说起了柳眉正在说的,“我与她少有往来,她心忧她夫君性命,我记挂百毒门,谁也不肯交出卦珠。我疏于防备,见她手无缚鸡之力……被她关于密室半年之久。当然她也是无心伤我,所以就是没了自由,还好吃好喝地供着我。直到昨夜我才摸到机会逃出陆府,我想找到鹿铃的卦珠,结果被迎面扑了个正着,只能出手。” “所以你未伤她性命。”公孙策道,“那霍黎……?” 霍黎可是当真死在牢里了,中毒死的。 “鹿铃说白菊杀了栀娘。”蜀葵小声说,“且她手里有我带来的毒/药。” 屋内寂静,在她二人所知的拼凑下,几乎可以看明白整起案子的前后。庞昱好半天才说了一句,“陆府着火了。” 此意,在场诸位皆能明白。 “你们所说之事,在下已然明白,但有两件事,”公孙策竖起两根手指,“一是你们所说的他们,也就是幕后之人是谁?照你二人所说,你们机会被幕后之人耍了一通,还死了八人;二是,何为卦珠?含笑姑娘乃是吞金石药物自尽,为何要将其也吞入喉中,后被霍黎割喉取物?” “……” “……” 蜀葵与柳眉俱是沉默不言,面面相觑。 庞昱冲柳眉摆摆手,“怎么了?” “当年唯有泽兰偷钥匙时,确实见到了幕后之人,但她没能逃出就死了,对此我们也是一无所知。虽说她引走追兵前,将同时偷来的东西交给了我们其中一人,但……”蜀葵说。 “但并不知道在谁手中,如今大概也已经被夺回。”柳眉说道,“至于卦珠,其实就是一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共十二颗,不知用途,只说过段时间让我们放在一个地方,就放我们走。泽兰不信,就领头带我们逃了。含笑为何吞珠……”柳眉有些迟疑,便是她也对此一无所知,“木莲本欲与她一并去开封府,但含笑胞妹与她在江宁府失散,她有意留于此地寻妹,应是不会自尽才是……” “若她妹妹早她一步死了呢?”又是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正是靠在门口,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的温殊。 “你是何人?”柳眉一愣。 温殊倚着门,单手摸着下巴,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你们所说的含笑姑娘胞妹与她应当是长相无异罢。当年我路过江宁府正巧带回了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姑娘,你白五爷也知。就在前年,她坠楼自尽了,此事松江府的百姓俱是知晓。” 温殊对柳眉几人笑了笑,“照你们所说,含笑姑娘最重要的应是只有开封府的木莲和他的胞妹,可不巧的是,二人均死,她自尽且吞珠的缘由不问自知。” 含笑死时想必抱着宁可吞珠也不愿叫人找到的愤恨,只是不成想没瞒过霍黎,还叫霍黎割喉穿钗,死不得安宁。此事恐怕这江宁府的陆知府是知道的,只是陆离到底知道多少,这可就难说了,毕竟他转悠了一圈所知晓的是那含笑的洗衣丫鬟被陆离留在陆府两天,又赶在陆府着火前就被陆离放出了府。 这会儿城门已开,她若手幕后之人指使,定是出城去了,他二人轻功再好也只能扑空。 他用折扇敲敲背慢悠悠地往外走,心里想着幸亏那会儿急中生智,一口说起了正事,叫展昭没转过弯来,不然比见着蒋四爷还尴尬。 温殊顺着道翻了墙,在大街上慢慢悠悠地走,天上阴云密布却始终没有下雨。 还是就此离去的好,省的撞上扑了个空又回城的白玉堂和展昭。温殊这么想着,便去拐了道,在迷蝶园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据说是长得一样……”他笑着摇扇离去,春风吹散了他的尾音,“逃出十三人却总共只有十二枚卦珠……此事看来不是鹿铃囚禁蜀葵而起,而是温蝶坠楼前透露出他们拿走卦珠一事而起,嗯……也不算白来罢……” 江宁府依旧是笙歌燕舞、日夜不休。 茶楼坐论的百姓话里话外又不免提起死去的含笑姑娘与药铺夫妇。官府放榜说是从开封来的绣娘白菊还有个霍黎所为,多人不信,可白菊与霍黎双双畏罪自尽于府衙内,虽有人摩拳擦掌想上府衙讨个明白,可陆府着了大火、挂了白灯笼,那女先生鹿铃竟是午睡时没能逃出大火,就此殒命,让人只能惋惜红颜薄命,自是无人再上门寻陆离晦气,顶多荒唐知府又多了一件荒唐事。而客栈死的女子连个亲属都无,明显是个江湖人,官府也当江湖恩怨了事。 城门已开,此案自然算是了结了,百姓今日口中说几句,隔天就将此事忘之脑后。 展昭在离陆府最近的城门口追上了白玉堂,二人直到十里亭才停了脚步。 山野茫茫,早无人踪迹,更别说含笑那个洗衣丫鬟了。倒是有一个穿着精致的小姑娘和老仆坐在十里亭里歇息,附近还躲着不少护卫想来是保护那小姑娘的安全。小姑娘一点娇气也无,穿着用金线绣百花的锦衣华袍却只管往台阶上坐,正手里摘小花儿玩,脑袋还晃悠晃悠,浓黑的头发绑了发髻,应是过了及笄的年纪,就是个头太小了才觉得年纪也小。 她瞧见两个俊朗不饭的江湖大侠同来,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两人,“你们寻人吗?” 展昭与白玉堂俱是发觉她的目光,偏头看了她一眼。展昭第一眼没发觉她已然及笄,还以为是个小姑娘便冲她温温和和地笑了一笑。 那小姑娘也不害臊,大大方方地还以一笑,唇角眼角挑起的时候十足的天真,还带点儿小孩儿的缺心少肺。 白玉堂瞟了那小姑娘一眼,本是满脸阴霾的神色微妙地变了,手肘一碰展昭的手肘,下巴微抬示意展昭看那小姑娘的头发。展昭这才反应过来小姑娘只是瞧着小,其实年纪不小了,反倒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一声。 “先头可有一个比你年纪稍大些的姑娘从这儿过?”展昭问。 “我在这坐了一早上了,只有一个姐姐来过。”小姑娘拍这手笑着说,“不过她和一群穿黑衣服的大哥哥走了。” 二人也不知小姑娘口中的人是否是那洗衣丫鬟,但总归是找不见人了,便调头往回走。 “爷就知那陆离不可信。”白玉堂冰冰冷冷地说看,似是调头往江宁府就能给那陆离一个痛快。 展昭与白玉堂并肩慢走,心里还在沉思。 “怎么?”白玉堂偏头看他。 “今日我见了鹿铃夫人。”展昭轻声说。 “展南侠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她认罪了?”白玉堂与展昭一直都是怀疑鹿铃,只是苦于得不到实证,再加上二人更有意于抓幕后黑手,这才一直观望其行。只是没想到他回府喝药的时间,展昭原是说去寻蜀葵打探打探一转头就先去寻鹿铃了。 展昭苦笑,“白兄莫拿展某说笑。” “陆府着火,是她干的罢。”白玉堂尚未进府衙就瞧见陆府那凶猛的火势,对展昭所为已有猜想。 “鹿铃夫人虽说金钗之案因她囚禁蜀葵姑娘而起,但白兄可有觉得……”展昭此话未尽。 白玉堂眯着眼道:“觉得这算计人心而设的局,引来的杀生之祸,与陷空岛一案十分相似。” “甚至此番更胜一筹。”展昭道。 十二人算上早死的温蝶,九人遭难,且八人乃是自相残杀,剩下一人重伤,一人差点入牢顶罪,唯有鬼医将离毫发无损却仿佛是布局人有心排除在外的。他二人虽有心制止却依旧叫幕后之人得逞,想来他们所争夺的东西也已被幕后黑手夺回。上回陷空岛展昭乃是局外人,齐骅布局行事时未能如设局人那般将一切考虑在内,收网太急,叫他们寻到了破绽,可这回…… 案虽破了,也得了些线索,可这幕后之人依旧没能从影子底下逮出来,还叫那人得手了。 白玉堂正要说什么,却听一阵微妙的咕噜咕噜声,二人面面相觑。 “……” “……” “四哥送了坛好酒来。”白玉堂说。 “白兄有何打算?”展昭同时说道。 展昭轻咳一声,“那展某今日便不请自来了。” “这话说的,莫不是展南侠心里有什么计较了?,你寻得人这回总能与爷说了罢。”白玉堂又与展昭错开了话。 二人顿了一会儿。 “得了,一只馋嘴猫儿还学会客气了?”白玉堂拎着刀,一边悠闲笑道,一边提了劲往城内去,“只是展南侠若慢了,可得先自罚三杯,不对。”白玉堂停下来看了他一眼,眼角的风流倜傥尽显,“先把你与将离约定寻得人说个明白。” 展昭却趁着白玉堂停下,整个人都窜去好远,朗声笑道:“展某这打算先不说,白兄还是等着自罚三杯罢。” 若他二人回头看一眼十里亭,便会发现有个黑衣的护卫走到小姑娘身侧,屈膝半跪,捧上来一个精致的木盒子。 “小王爷,卦珠全了。” 小姑娘没动,倒是亭子里的老仆弓着背走上前,开了盒子,十二颗珠子整整齐齐地摆在里头,他看一眼便合上了。 “她喝了吗?那可是本王最爱的顾渚紫笋,今年还没有新茶呢。”小姑娘双手托腮,笑容有几分粲然,就有几分没心没肺。 “她能喝小王爷的茶,是她的荣幸。”护卫头也不抬道。 小姑娘跳下台阶,从边上的花丛里折了一只花来,笑眯眯地一瓣瓣撕开,又远远望着展昭于白玉堂的身影低声笑。 “十三朵花儿,还有比花儿还好看的江湖大侠……” <迷·红颜倾城·结> ※※※※※※※※※※※※※※※※※※※※ 万字更新……有没有人夸奖我?【期待脸】 如果没有的话,我就自己夸奖一下自己吧【垂头】 我要稍微休息一下,因为这一卷的走势,下一卷的大纲已经废掉了,不得不重新思考。 所以下周更新可能会没有,顺便我可能去隔壁坑围观一下蹲在坑里的小伙伴们……也只是可能而已【g不能随便立】 下一卷回三年后了。 下卷预告,醉交梨花白之【???】 以及其实上一章是修改过的,如果没看的小天使记得去看一下哦√ 还有就是…… 关于尺的设定,古人言堂堂七尺男儿,然后我就算错了,因为每个朝代的尺的大小是不一样的。 我原本按二十五厘米左右来算,所以庞昱的七尺就是正常的。 然而后来查资料发现北宋的一尺是31.68厘米,这就尴尬了。 之后会改一下数据,总的来说庞昱如今十六七岁,是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 顺便说一下咱们大鼠猫人设都是双双一米八刚刚出头的好男儿√ ps,五爷十七岁的时候其实比昭昭十九岁的时候还要矮两厘米,也就是178与180的差距,当然是看不太出来的,第三卷开始就一样高了。 最后就是,晚安么么哒。 咱们下卷见醋坛鼠√ 一发上去就发现有错别字,改一波……还有的话……就当我眼瞎手残【喂】 第一回 陷空岛,南侠寻剑落猫窟 景祐五年。 江南一带晴朗的日子才过两日, 又开始仿佛无尽的阴雨连绵。不过清明毕竟是仲春与暮春之交,先有萍始生,再有五日鸣鸠拂其羽,又有五日戴胜降于桑, 谷雨时节紧随而至。所谓清明断雪、谷雨断霜,正是雨生百谷的时候,天气自然是回暖了, 李太白有诗曰杨花落尽子规啼,又见牡丹吐蕊、杜鹃夜啼,暮春便近了。 农家都谨记一年之计在于春,自然不会耽误了这播种的大好时节。江南一带的阴雨绵绵不仅给人们的心头埋上阴云, 反倒各个头顶着斗笠草帽, 仰着脑袋露出笑容来。 开封府倒是与江南不同,久等不来一场畅快的甘霖,春意盎然的时节不是天气晴朗就是阴云密布, 至多偶尔下场小雨。 开封府衙里头, 小丫鬟提着水壶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灯笼里点起了灯火,后头厨房里传来大娘的叫声,炊烟袅袅而起, 饭菜香自然就从后厨传到前头来了。小丫鬟摸摸咕噜响的肚子,放下水壶要往后头去, 结果一头撞上了一个黑影。 小丫鬟哎哟一声, 一抬头, 眼前穿着一身黑漆漆的常服就能没入夜色的不就是他们包大人么。虽还未彻底入夜, 但都说黄昏见鬼多,包大人站这儿跟鬼影似得,一张黑脸上还有月牙儿,简直索命的鬼怪,一吓一个准。 “包大人,您这会儿怎么不去用饭?”小丫鬟撞了人也不怕,笑嘻嘻道。 包拯捻了一把胡子,笑着摇摇头,“这便要去了。” “包大人有心事啊。”小丫鬟瞧了一会儿问道,虽然包拯一张黑脸看上去面无表情,可她在开封府衙也有几年了,哪能看不出来。 包拯瞧了一眼小丫鬟,一脸愁然道:“本官确实是心事重重。” 不等小丫鬟说什么,包拯又道:“今夜的菜是那个潭州来的厨娘烧的罢?” “是啊。”小丫鬟眉开眼笑地说,还板着手指报起了菜名儿,“罗大娘的手艺一绝,腊味合蒸、走油豆豉扣肉、板栗烧菜心,还有楚酪醢豚烝凫煎鲫鱼……大人为何发愁,这些都很好吃,难道包大人不满意?” “满意,所以本官才愁。”包拯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怕是这般下去,本官上朝都要困难了,明儿官服都得做新的了。” 小丫鬟立马嘻嘻哈哈起来,“那我去和罗大娘说,让她把包大人的那份儿分我一半。”说着就挤眉弄眼地跑开了。 包拯在走廊站着摇头,又看了一眼渐渐散去的阴云。 “包大人。”公孙策开了窗,桌上是未干的纸墨,正是刚写完的卷宗。他迎着夜风眉宇间亦是紧皱的愁容,“展护卫入官府不久,多少还有些江湖习性,且又是年轻好玩的年纪,如今离了开封已然将近一月,怕是并未停留常州府。” “他既留了信鸽,想必是能寻着人,至多是多等几日。”包拯倒是舒展开了眉头,不显着急,“展护卫原是个自由自在的南侠客,如今愿留身官府,倒是本官……”他顿了顿,终究只有一声叹息。 “原想着为官几日展侠士虽说应付自如也多少能看出几分不自在,若不是托于本官情面,他怎会无故为些官府琐事心忧操劳。”话到此时,包拯又如过去那边唤展昭为展侠士,那个四次救他于性命攸关之际的江湖侠客。 “展侠士是有心为包大人行事,以学生拙见,包大人引见他于今上不也是为了能叫他行事方便,省了背后嚼舌根、胡乱试探。”公孙策道。 “说来惭愧,本官也是趁势而为了。”包拯说道。 “展侠士武功高强,若有小人借此参包大人一本,怕是官家难免另有想法,不如过了明路的好。学生看来展南侠还有藏拙,汴京怕是没有多少能拦住他的人,哪怕是……”公孙策平静点出包拯心思,最后却只是看了一眼宫门方向。 包拯许久未言。 “展侠士因投身官府,短短几日又是应付江湖挑事,又是抓捕逃犯,还调解民事,更别说这朝堂暗波汹涌,多得是人试探他这个江湖侠客在明面上站到本官后头行事是为何由。展侠士虽比一般年轻人多几分豁达,到底是光明磊落之人,难免要被久经官场、心思深沉的几位搅出火气来,大人是为此才趁着展侠士告假还乡多给些时日的罢。”公孙策低声道。 灯火摇曳中,公孙策扶着窗与包拯站了一会儿。 “展护卫聪颖,大人的心意,学生想展护卫是明白的。”公孙策侧头笑道。 “年纪轻轻思虑过重,他既无心仕途,此事便该由本官给他料理。”包拯说着也笑了一声,“只是不知这告假还乡一趟,可有好些。依本官之见,他这肚子里积压的不顺若能发出来才好,难为他这般年纪又可靠稳重,隐忍久了怕成了心病。” “这才开始,包大人就想远了。”公孙策道。 “这般出色的年轻人,总该照顾一二。”包拯笑着又轻声叹气,仰头看了一眼渐渐昏暗下去的天色,还有被公孙策抚顺毛后放飞的白鸽。 “眼见着要四月了,此事来的不是时候啊。”他背过身慢慢往书房去了。 白鸽随着那声低叹,在空中展翅而起,亮出单边翅膀上的三道黑痕。它越过家家户户的屋檐,再一转眼就飞出了城墙往南边去了。 城门不远的茶铺里坐着两个青年人,一个是病弱的书生公子哥,一个是背着书篓子的伴当,年纪要小些。 那满面病容、身形削瘦单薄的公子哥在这春日里也穿着厚厚的大氅,披了裘皮毛领的披风。他若有所觉的一抬头就瞄见了那高飞的白鸽,想了一想,又垂头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什么,一个铜板从他手心脱落,掉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等他细看,他身旁的伴当小厮握住了他的手。 “少爷。”伴当冷道。 “星象变了。”公子哥说。 “你不要命了!”伴当压低了声音急道。 公子哥仰头指了指天色,乌云渐褪,在这傍晚时分露出几颗星星来,“你急什么,我既不算紫微星,又不算自己的寿命。”他微微一笑,淡然的眉眼显得风雅十足,“只是春日里却见能参星高挂中天,好奇哪家姻缘天注定罢了。” “……”伴当可不听他的话,把桌面上的铜板一掌收了回来,将茶杯倒了新茶推上前。 公子哥托了茶杯,饮了一口热茶,又望了一眼将要隐入夜色的汴京城,“才过清明,中元施孤尚早,鬼门却大开,又添群魔乱舞之象,有趣。” “少爷您多喝两口茶,少说两句话,也不显得无趣。且便是再有趣,明日我们也得离了汴京。”伴当说道。 公子哥耸耸肩,垂着头笑,“子青你真是年纪越大越古板了,等及冠之年怕是会因为这样讨不了小娘子欢心。” 伴当只是瞥了公子哥一眼,依旧是冷着脸,仿佛很不高兴的模样。 公子哥饮着热茶继续笑,“谷雨的大好时节,愁眉苦脸的人还真不少。” 白鸽飞越山河,缓慢而笃定地闯进夜雨中。 远在松江府还有一人没几分笑容。 牵着马站在江岸边的年轻人眉间微蹙,长相斯斯文文,穿着妥帖挺拔,江风扬起他的一枚和发丝只有风流俊朗之气,不显轻佻反而十分平和稳重,可那分明温和的面容连半个笑容都无,愁字都快写到眉梢去了。 其人正是前不久入朝为官、又告假还乡祭祖、摸空杭州一游,后偶遇丁氏双侠中的丁兆惠因而前来茉花村拜访又意外入了套,还被人夺了佩剑的……展昭。 而夺他佩剑的,自然就是个了松江那陷空岛上嚣张之名如雷贯耳的白五爷、白玉堂。 展昭眼前这松江以芦花荡为界,荡北是华亭县茉花村,荡南便是陷空岛了,这漫天芦花随风飘撒,又被绵绵细雨打落,将隔江的陷空岛衬得比水墨画还好看。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他这上陷空岛也不是三回四回了,展昭却在上岛一途上踯躅起来。 仔细说来,他也有三年未来松江府,那三回四回的接连几日上岛也是三年前的事。 卢珍曾与他相约叫他以后来陷空岛要教他些功夫的事还历历在目,白玉堂院落里埋的酒说是畅饮几坛、不醉不休的笑语亦是仿佛昨日,再往前还有少年同桌笑对杯,你来我往见真章……可昨日茉花村一见竟有几分难言的生疏,也不知他这一朝入朝为官,又被唤做什么“御猫”,平白压了五鼠的名头,他想不想接都叫天下人听着名了,这陷空五鼠一见该是如何心绪。 江湖人笑他骂他的,展昭早有耳闻,只是生性豁达,自然不甚在意。只是到了白玉堂这儿,难免想着往日情谊,便觉得若是当真绝了交情有几分可惜不能言,甚至偶尔还会生出些为个朝廷差事少个真心朋友太不值当的念头来。 如今想想他这三年来四处奔波为履约寻人,除却江宁府与白玉堂小聚几日,且又是一番不欢而散,而后各忙其他、不曾相见,那时白玉堂的赌气之言竟仿佛一语成谶。 萍水之交…… 展昭单手顺了一把马的鬃毛,也不知是苦笑还是无奈。 犹若浮萍随水漂泊一聚罢了,江湖人若不是拜把子兄弟多是这般交情,见面抱拳一礼,随后各奔东西,他与白玉堂算算相处之日其实也就几十日罢了。 展昭正想得出神,就听童言稚语之声。 芦苇荡边有几个七八岁小童举着伞往家里走,应是刚下学不久,还正拍着手儿、摇着脑袋,一遍遍念着背着学堂里刚教的诗经,满脸正经又十分天真可爱。 这边一个念叨着:“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那边一个念叨着:“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还有个完全背串了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你背错了,背错了!”另外两人一边拍手一边取笑他。 “没关系,娘说顺溜就行。我爹也说古人之言要懂得恰如其分地引用,你看他不就和我背的一模一样。”另一个小童一点不羞恼,反倒振振有词地反驳,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也不知这些话是跟谁学的。 “……”展昭牵着马,听着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对,一回头却见那几个打伞的小童挤眉弄眼地瞄着他,笑嘻嘻的。 还有个蹦蹦跳跳地跑上前来,正是那个背串了的诗经的小孩儿,抓着展昭腰间的衣角往下扯了扯笑着叽里咕噜道:“夫子说刀光剑影、铁汉柔情,就是说英雄也会因为情而皱着眉头满脸愁绪,比下雨天还要愁人,所以,大哥哥你是不是在想伊人啊?” 展昭被这颠三倒四的话问了个懵。 其他几个小童已经忍不住大笑起来,随后又怕被怪罪,快步举高了伞跑开了。 展昭缓缓扭过头,又看了一眼那烟雨朦胧中静得能装进水墨画中去的陷空岛,轻咳一声也径自低笑起来。 “哪是伊人啊,分明是个玉面修罗。” 展昭远远眺望着那江风中微微摇晃的铁链,上马调头去寻船家。 那时情非得已之下白玉堂曾于他说明陷空岛有一独龙桥可上岛,唯有陷空五鼠方知,今日他来寻剑,若是从独龙桥悄然上岛自是更能出其不意,可展昭在这岸边思来想去还是暗叹自己得堂堂正正地登岛拜访才是。 快入夜时,乌云反倒散去了,雨势自然而然就停了。 展昭抬眼看了天色,东边中天正有明星高挂。 他在卢家庄门口站了站,想着今日冒然来访,卢大爷那儿也不知如何解释。总不能开口就说白玉堂抢了他佩剑罢?若是卢大爷又说起当年之事,展昭才是真的惭愧,这才是他几番犹豫未能上岛的缘由。 展昭脑子里还没转过弯儿,就见卢家庄哨门的大栅栏突然开了。一个庄丁从卢家庄里头的西面来,迎上了展昭,嘴里原先还嘟囔着什么,有几分不乐意,一见展昭倒是话改得快:“这位可是南侠称御猫,护卫展大人?”他的声音里有几分醉态,又是从卢家庄内西面来,想来便是平日给白玉堂看门的醉李了。 展昭一听这话三分嘲讽,七分促狭,一时不知话接还是不接。 “若是,您可就进来罢,江风吹得人迷眼。这会儿大爷二爷三爷四爷都在用饭,五爷推了,就独自在厅里等着您来。”醉李又说道。 展昭挑了眉,心道白玉堂这是长了天眼了还是得了卜测之术了? 不过他又想起他今日在松江府徘徊一整日,对松江府的消息了若指掌的温殊怕是早就知晓了,以温殊与白玉堂的交情,定是将他何时寻的船家都清清楚楚告知白玉堂。 展昭想罢,也不客气,同醉李进了卢家庄便往西侧走,先是过了那广梁大门,又上了台阶,只觉得那高挂的铁丝灯笼和影壁上写着迎祥的绢灯都在闪烁中提醒他什么。 展昭隐约觉得眼皮一跳,正如在茉花村那回一般。 醉李迎了门就不往里了,只让展昭独个儿踩着台阶往上。白玉堂这楼依山势而建,是越走越高,可那白玉堂也不知躲哪儿去了,说是迎客却鬼影都不见一个,四周更是静得可怕。展昭望了一眼那厅堂,摆好了一桌酒菜,灯火摇曳中还有酒香传来,确有迎客之意,只是不见主人家。 展昭站住了,平平稳稳道:“白兄。” 他背后传来一声轻笑,“你这贼猫倒是聪明。” 那声音仿佛是顺着耳垂窜进去的,展昭一个激灵,正要侧身躲开白玉堂起手一招,不成想一脚踩空。地上的石阶竟是挪了位,他整个儿掉了下去,连忙单手抓住边角。 一人蹲在边上,扬着一根眉毛得意洋洋地看着展昭,“可惜猫大人还不够机灵。” 灯火衬得他眉目如画,比灼灼月色更显几分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洒脱狂放,可不就是折腾人还一脸嚣张的锦毛鼠白玉堂。 白玉堂的话音刚落,展昭便觉不妙。 果不其然,他支撑着身体的手一软,随之整个人坠落在一张绷直的渔网上,被包饺子一般一兜。展昭下意识地要随地一滚起身,却发现中计了,这一滚竟是直接压中机关,所靠的石壁翻了个面,再抬头就只有一间黑漆漆密室、冷森森的寒气和顶上一条见天的缝了。 这机关一环接一环,显然是料定了他会有此反应,这会儿才真叫被请君入瓮了。相识三年,展昭倒是头一回知晓心思颇多的白玉堂还有这本事,虽说他成了入套之人,可依旧忍不住暗中叹服一声厉害。 白玉堂这心不知如何长的,别人练就一身武艺被叫做莽夫,可他偏偏还通音律、懂诗文、写的一手好字,比书生公子哥还要文雅,哪日考个状元也使得,当真是文武双全,而不是随便的奉承;别人行侠仗义、快意恩仇或是金榜题名、权谋在手就叫活得快活了,他还要吃食讲究、穿戴考究,样样精品,纨绔子弟若是花钱如流水,他就是洒银子如洪水;别人学刀剑、练轻功、精内力已然耗费全部心神,可他还要腾时间瞎折腾些独龙桥、五行机关,还一学就通,十分高明,而不是略懂皮毛,叫常人不知该是羡慕好还是暗恨好。 这每隔一段时日再相见,展昭总觉得已是有些了解,却发觉白玉堂又添其他本事。 想着想着,展昭的心思就拐到三年前去了。在陷空岛之案中白玉堂做起假人来十分难辨,做起戏来神鬼不知,还通口技、能仿字造假,说是他得天独厚也不为过,不怪白玉堂总是仗着天赋异禀嚣张万分。 他正想着,就听石壁那侧传来声响。 白玉堂随手敲了敲石壁,在石壁这侧盘腿坐了下来,混世魔王般的尾音一挑,便是十足的挑衅之意,“展大人,白爷这饺子包得如何?准备了好几日就等着展大人大驾光临,展大人仔细瞧瞧,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猫窟可还满意?” 展昭闻见这话就抬头一看,正对上了一块匾,上头又写了十分潇洒的三个字。 “气死猫。” ※※※※※※※※※※※※※※※※※※※※ 朕又回来啦!!! 别的不说,先撒糖就是了√ 扶朕起来,朕还能磕。 一小时后第二章:两相斗,通天窟里气死鼠 终于回到三年后,醉交梨花白之【乱·阴阳开封】 开封七子要齐聚了!!! xxx 改时间bug 第二回 两相斗,通天窟里气死鼠 此地无处抓手、又用油灰抹亮, 乃是通天窟,从那顶上一缝可见天光落在一小横匾上,粉白粉白的匾、红艳红艳的字。 对,就是三个字, 白玉堂昨儿一回来便亲手写的:气死猫。 展昭身后的石壁外还传来得意洋洋的轻笑,“展大人觉得这题字可还恰当?” 展昭坐船一进了松江府的地界,白玉堂就从温殊那儿得来了传信, 提了刀就去寻展昭,不成想他这不是来松江府陷空岛而是被丁兆惠带去茉花村了。一年多来各地没有展昭的消息,一出现不仅得了个御猫之名,还来一回松江府就跑丁家去了。 白玉堂和丁家那双胞兄弟向来不和, 接二连三的事压得他一肚子火, 写这三字时就差没用笔将横匾划烂了,如今那横匾上还多是裂纹。 展昭盯着那三个字半晌没说话,往日里十分平和的心境不知怎的被撩出气性来, 总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喉间滚了滚,终究没有落成咬牙切齿的三个字。 白玉堂这会儿摆明是要捉弄他,他早知锦毛鼠白五爷离了正事就没个正行, 脾气古怪、举止不羁,因而行事难料, 这会儿若真如昨日在芦苇荡那般借着气性佯装发怒也是无用, 不能寻机辩驳与他, 反倒叫白玉堂得意。 “字不错。”展昭温声道, 竟是石壁另一侧坐下来。 白玉堂先是一怔,又听展昭道:“白兄一手狂草,笔锋狂风多变、豪迈恣意、一气呵成,看来心中怒气当真不小。” 白玉堂嘴角一挑,似笑非笑道:“展大人这牙尖嘴利果真是猫性难改,奉承人还不忘带有几分尖酸,听的白爷牙疼。” 展昭只能笑笑,“展某夸得真心实意,想来白兄听惯了好话,自然觉得展某这话平白无华反倒牙酸。” 他心里暗道,白玉堂是真把官家那句御猫的戏言当做名头了,还是真想把他当年喊的馋嘴猫儿坐实了?展昭只觉得这一年多未见,白玉堂随着年纪的增长比原先还要轻狂了。此事莫不是他多想了? 展昭尚未向通透,又听白玉堂开口。 “展大人一张巧嘴也不知哪儿真、哪儿假,不如猫叫几声听着真切。”白玉堂老神在在地嗤笑于他,话里话外尽是促狭调侃,“白爷这儿一壶好酒,一桌好菜,展大人这会儿滴水未进就成了座下囚,不如喵一个来换几两酒?” “……”展昭又是好半天的沉默。 他就差没脱口而出一句“白玉堂你莫要欺人太甚”,若是往日他绝不可能有此念头,今日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听白玉堂这般话里话外地怼他,竟是生出无名的不痛快来。 展昭向来心宽,不然上回被白玉堂称作好侄儿就该翻脸了,从被抢了巨阙到中了机关、关进通天窟,还有那横匾,一层一层,往日都能笑脸相对的事今儿却压成了无名又理直气壮的火气,不能像平常一般三言两语地玩笑搅过此事。 他好片刻都未有说话,立于通天窟中便是连神色也瞧不明白。 “展昭?”白玉堂听四下寂静,唯有展昭又轻又缓的呼吸,稍一蹙眉,本是揶揄人的话竟是掐住了,扭头看了一眼那石壁。 “白兄今日之怒,究竟所谓何事?”展昭忽道,字字句句十分平静。 白玉堂隔着石壁面对的仿佛不是展昭,而是沉不见底、难以捉摸的深潭。 “是为官家的一句戏言,还是为当日之事?总归不会是白兄看上丁家三小姐捉弄展某罢?” 许是为投身官府后这段时间所应付的江湖挑事、朝堂试探、公职琐事太多了,又许是因白玉堂与他虽未有深交也曾是意气相投的朋友,却闹到如今这般地步。他供职开封府衙,是为名为利为权为财,别人不知几多揣测,几多尖酸刻薄之语,莫不是白玉堂也想不通透? 他堂堂江湖侠客、大好男儿,却被这大宋皇帝戏称一句御猫,搅得天下人皆知,却还得老老实实地叩拜谢恩,也成了白玉堂眼中的朝廷鹰犬不成? 可白玉堂冷不丁地抛下一句:“展昭你这是作何心思?你当白爷今日是意气之争,争强好胜恨你什么了?” 展昭未言。 “你既要计较,那白爷同你仔细计较。”白玉堂仿佛是气笑了,“你无心得个猫名,大宋皇帝却乐意一句戏言惹得天下人知晓有个御猫展昭。猫捕鼠还是鼠咬猫未定,回头白爷自会与那赵祯计较,不会输了五鼠的威名。” 他这话一出,展昭怔住了,都忘了提醒白玉堂莫要直唤官家名讳。 “当日是白爷故意激你,问的便是你与鬼医之约,展南侠不肯多言,饮了酒便扭头走人。三年来,四位义兄就差没说白爷是忘恩负义,受了你展南侠救命的恩情,不仅面都不见,连半句都不肯提起。”白玉堂不等展昭反应,只管往下说,不冷不热的声音穿过了石壁也消不去那煞气。 “当日是展某愧于白兄。”展昭轻声道。 若不是他带来了那有毒的银裸子,哪里会叫白玉堂遭这种罪,如何能说是白玉堂忘恩负义。 “萍水之交,”白玉堂冷呵一口气,“当日白爷怒极激你之言,展昭你倒是隔了一年也不忘将此话还回来。” 江宁府金钗之案后,他二人寻不得含笑的洗衣丫鬟,便说是回白府喝酒。可白玉堂对展昭与将离之约念念不忘,酒桌之上连番问询,展昭推拒不肯讲明所寻何人。 几两酒下肚,不痛快也积了一肚子。 “展兄与白五不过萍水之交,白五性命之约何须南侠惦记。南侠今日紧攥心里不肯与白五讲明,莫不是挟恩图报来了。” 白玉堂当真气急,自是脱口一句激他展昭,并非失了耐性,而是只当展昭不会与他置气。 不成想展昭闻言竟是不发一语,饮了桌上剩下的半杯酒便告辞扬长而去。连中途离场的蒋平都弄不明白这二人半盏茶前还比亲兄弟还亲,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结了案子正要把酒言欢,还说要寻陆离、柳眉将一些事弄弄明白,一转头怎就闹得不欢而散了。 蒋平拿话问白玉堂,白玉堂只铁青着脸闭口不言,也不知闹什么脾气。 而后一年多展昭更是不知去向,再听闻南侠之名竟是从朝堂而来的御猫展昭。这也就罢了,展昭三年不入松江府,一回头倒是去华亭县茉花村,与隔壁丁家的姑娘比剑定姻缘来了。白玉堂不抢展昭佩剑,将展昭撩出火气来如何能解气。 “你既投身官府,又有心四下游玩,还不忘结亲之事,白爷倒是问你一句,你那人可是寻着了?”白玉堂冷声道。 通天窟内外都寂静了下来。 展昭在寂静中偏头看了一眼那横匾上的三个字,先头一看心里还有气,这会儿只觉得全是白玉堂张牙舞爪气的要死时奋笔疾书所写,哪有平日冷笑带煞的白五爷神采。这上头写的那里是气死猫,分明是气死鼠,展昭的念头刚过,竟是一不留神咳笑出声了。 “……” “……” 回过神的展昭和被这声笑懵了神的白玉堂俱是无言,石壁内外竟有几分尴尬。 “白兄的轻功,大有长进。”展昭忽然道。 “比不上展大人的燕子飞。”白玉堂顺嘴就接,这话像是在自谦,可想想如今展昭才是他的瓮中之鳖,哦,窟中之猫,这话就只剩嚣张的气焰了。 展昭轻轻摇头,“白兄恼便恼,何必定要激得展某也生了火气?” 他夸白玉堂字写得好确实是嘲讽之意,可夸白玉堂轻功长进那是诚心实意。 江宁府一别,也有一年多未见了,那时白玉堂身缠数毒,连刀都握不稳,可如今气劲绵长,先头更是来的悄然无息,若不是展昭凝神当真也发现不得,可见白玉堂武艺长进之快。 “展大人好脾气,不愧是当年的南侠客,如今佩剑都叫人夺了,还与白爷讲道理不生火气,着实厉害。”白玉堂老神在在地说。 “既然说到佩剑,展某今日亏也吃了,你这猫窟也进了,白兄还不消气将佩剑还于展某?”展昭好声好气说道。 白玉堂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可谓是世事无常了,展小猫。” 展昭愣了愣才回了神,旋即有些哭笑不得。 若他所思不错,白玉堂是拿江宁府相见那次的戏言说笑,当日他可曾立言莫教世事无常,今日可不就是如此。 且那时还是展南侠,今日就成了展大人、猫大人了。 还有个展小猫又是哪里来的? 展昭知晓白玉堂这会儿虽有心讥诮于他,却全无恶意,心中自然无多波澜,只是有些哭笑不得。领了什么御前四评带刀侍卫一差喊他展大人的不在少数,可白玉堂的调侃促狭其实与展南侠也并无更多差异,反倒比恭恭敬敬地喊展兄悦耳得多。 这般仔细想来,那时白玉堂就拿馋嘴猫儿这一名头三番两次地笑话他,可见白玉堂所言不假,是真没把这事儿算他头上。只是昨日一见白玉堂又当真是生了火气,否则以白玉堂那颗七窍玲珑心如何就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硬是表现与他交恶、做出夺他佩剑之事,展昭也不会想岔了。 “只是你这话转的未免太过生硬了些。”白玉堂打断了他的思绪。 展昭还未回神,便有些茫然。 白玉堂气的一掌拍开了机关,要正对着展昭说话,“展昭你这装傻充愣的本事当真见长。”可展昭与他均是倚着石壁而坐,白玉堂倒是半扭过身,展昭却猝不及防地向后一倒。 两个江湖侠客,又是武功高强,虽是意外但若说要躲开也是眨眼的事。可偏偏这会儿另一人敲开了那头的机关探着脑袋进来就吼了一句:“五弟你这夕食不吃,在通天窟里瞎折腾什么?” 那嗓子震得二人一懵。 展昭直挺挺地就向后压去,后脑勺还往白玉堂的肩膀上一磕,整个人侧倒在地,叫白玉堂顺手一揽,展昭的肩膀又磕在白玉堂的大腿上,两个人胡七八糟地滚到在一团,灰头土脸地站起身来。 “尔等何人,胆敢闯入陷空岛!”徐庆看的目瞪口呆,还以为卢家庄里跑来了什么胆肥的小偷小摸。 结果徐庆仔细一看二人,一个正是他五弟白玉堂,还有一个虽不认得,但长相俊朗不凡也是英雄人物,“五弟?!你这是……?” 韩彰与徐庆乃是一并前来的,听着动静,也一步踏了进来,懵神道:“展南侠?你二人怎的一起?” 徐庆也奇道:“这位便是南侠展昭?”陷空五鼠也唯有他是与展昭未曾谋面的了。 韩彰又随即扭过头望着白玉堂一脸古怪道:“五弟你何时请来的展南侠,贵客上门怎也不与哥哥们说……”他这话未尽,思虑再三还是将后半句咽了下去,这二人在通天窟里偷偷摸摸地见面算个什么事儿? 且前几天白玉堂不还在五义厅里气恼展昭御猫之号压了五鼠威风要寻他的晦气,而后好些日子鼓弄他的机关,怎的今日二人就在陷空岛悄然见面了。白玉堂若无意寻展昭的事儿,直说便是,何必前几天说的话今日就打脸,他们几人又没真当展昭有拿御猫名号压五鼠之意,再说那可是陷空岛的恩人。 “……” “……” 展昭与白玉堂面面相觑,俱是有几分尴尬,难不成说展昭是被白玉堂夺了巨阙,所以上门来寻剑结果被白玉堂机关所困了罢。 最终展昭轻咳一声,温声道:“叫韩二爷与徐三爷见笑了。” 他上前一步与韩彰、徐庆二人说道:“今日路过松江府,便想着来陷空拜访,也为小弟前些日子冒得的名号之事说明一二,不成想来的不是时候四位兄长正在用饭,白兄听着仆从回禀便带展昭进了卢家庄,是展某不慎踩着白兄机关,这才身陷此地,白兄正是来寻展某的。” 此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韩彰半点不疑,徐庆也瞧了一眼白玉堂大大咧咧道:“五弟,我就说你那些玩意儿平日里就该关了。” 白玉堂冲着展昭一扬眉,暗指展昭这老实人也骗起人来面不改色了。 展昭一耸肩,手掌朝上向白玉堂招了招,其意不言而喻。 展昭那巨阙从不离身,这会儿他若是真来拜会,巨阙哪里会落到白玉堂手里,他虽是隐瞒了大半话里却连半句谎言都无,但若要不被拆穿还得白玉堂将巨阙还来才是。 白玉堂嘴角一勾。 他就知展昭不会就叫他称心如意,原是算好了在这儿等着他。 可白玉堂心头却无恼意,二人通天窟夜谈却是将话摊开来说,反倒没了久不见的生疏和几番争端引来的嫌隙。展昭入朝为官再加上一年多未见,白玉堂这沉稳之相总觉得少了些南侠应有的自在与生气,反倒是这一耸肩一招手又是当年盘柱而上、转手就将米花朝他脑门砸的少年侠客了。 这般想着,白玉堂离开这洞窟前绕去另一旁捡了个裹着黑布的长条,随手就丢给展昭。 展昭伸手一接一掂,这重量,正是他的巨阙。 他又想起今日之事的源头,还是昨日在茉花村起了兴致说丁家的宝剑湛卢比巨阙轻了些,不成想激来的竟是丁家的三小姐丁月华。若不是白玉堂忽然闯入丁家,以鼠猫之争为由截走他的巨阙,还真免不了要与丁月华比试一番。而丁兆兰、丁兆惠的小算盘展昭便是看得通透也得仔细思量如何推拒了,当真是尴尬至极。 展昭唇角的笑意明显了些,仔细说来,还得多谢白玉堂这荒唐不羁之举。 他二人对视一眼。 “展某并未寻到人。”展昭与白玉堂并肩往外走时忽然道。 白玉堂一愣,侧过头来。 “芍药姑娘所寻之人名泽兰。”展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口中轻声道,“以白兄的记性,这名字应当是尚存印象,当年逃出逃出了十三人,领头的女童为引走追兵早就死了,那便是泽兰。” “她明知泽兰已死。”白玉堂几句便听明白了展昭的意思,言语中有质疑芍药真实意图之意。 “不,芍药姑娘始终认定当年泽兰引走追兵未死,只是下落不明。”展昭说道。 “但你未有寻到人。”白玉堂指出。 展昭与鬼医将离乃是三年之约,如今这三年之约就只差最后几个月了,展昭寻不到人却有闲情逸致给大宋皇帝献技,封什么御猫。 “展某猜想泽兰姑娘确实已死,当年自是不便于白兄多言,叫白兄徒生困扰,既是寻三年未得其果,便往鬼医谷去。”展昭平平静静说道。 白玉堂听他这话就是一声冷哼,“随后拿命换白爷的命?” 展昭和和气气一笑,“若能说服芍药姑娘信了泽兰姑娘已死一事,那边得幸捡回一条命来,若不能,白兄都能认下四位义兄忘恩负义的怀疑而不说出当年之事由展某而起,展某欠白兄的命如何能不还?” 白玉堂撇过头,望着前头领路的韩彰与徐庆。 他二人正在说笑,自是未有听到二人慢几步之外的低声言语。 好半晌,白玉堂才缓缓丢下一句。 “当年意外带来有毒银裸子令我中毒的是温老六,不是你展昭。” ※※※※※※※※※※※※※※※※※※※※ 我本来是想写通天窟里气死猫的,这段实在太经典,请二位继续两(秀)相(恩)斗(爱)。 不过仔细想想,被差点气死的好像是咱们白五爷【无辜脸】 等等,白五爷你有话好好说,不要拔刀啊。 其实展昭性情当真不容易被挑起火气来,这会儿主要怪进了官场的这阵子,昭昭心情真的不怎么样,来吧五爷,撞枪口吧! 白五爷:【???】 以及还有第三更,一小时后发出么么哒 第三回 前后言,挚友两三为大幸 展昭在原地站住了。 他的目光久久地落在白玉堂身上, 那茶白色的衣袍在月色下仿佛映着莹白之光,明明是个武生随意走动却又贵公子般的华贵之相,只是随江风扬起的衣角弧度凌厉,仿佛言诉主人所言是如何不容置疑。展昭凝视的神色几多复杂终是成了一声叹息, 他望了一眼夜空,高挂的星星已然偏移一隅。 三年前夏夜的那一日,也是这样星河横亘的夜晚, 白玉堂前一刻还是张扬肆意与温殊说笑,后一刻展昭便猝不及防地看着白玉堂从树上一头栽下去。 当年带来有毒银裸子,使得白玉堂意外触碰下中了难解之毒的事温殊,不是展昭。 这话不是白玉堂之意, 而是这陷空岛上的其余五位包括卢夫人闵秀秀在内的主人家所坚信的事。 白玉堂见展昭许久未跟上, 便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此事,你应与几位义兄以及卢夫人说明白的。”展昭的目光平静且坦诚,还有几分愧意, “不说温兄, 你我皆知当日之祸是有展某而起,毒是展某带来的。温兄遭几位兄长几番无故苛责,是受展某所累, 今日展某却叫陷空岛的义士奉为上宾,道是有救命之恩, 展某受之有愧。” 白玉堂的面色一冷。 “陷空有难, 你帮了, 白爷的命, 你寻鬼医救了,三年来你且不曾上岛,与鬼医约定寻人便死活要独自去寻,宁可寻不到人拿自己命换,也不愿受陷空岛半点恩惠。” 白玉堂的声音像是刚从冰窖里挖出的冰块滋滋冒着冷气,阴寒能深入骨髓之中,“展昭,你可是真觉得唯有一命换一命,叫白爷成了忘恩负义之人,才能叫世人看明白你是如何高风亮节的侠客?” 他这声音不高,可口吻太过冷然,引得徐庆和韩彰回头看。韩彰、徐庆二人未听清展昭与白玉堂所言何事,只知二人瞧起来像是起了争端。 “白兄明知展某并无此意。”展昭温温和和道,神色沉稳笃定。 他说的是三年前温殊硬替他抗下罪责之事,不是以命换命一事。 三年前,温殊与陷空几人言明剧毒是他疏忽之中带来陷空岛,不成想被白玉堂顺手摸去,引来祸事,身中剧毒。 白玉堂只是摸了一摸那带毒的银子,就须臾间昏迷不醒、命在旦夕,展昭心焦其性命之忧,未曾察觉那钱袋子竟是不知何时被温殊顺手牵走了。随后闵秀秀把完脉后失声痛哭,只道剧毒入体,她亦是回天乏术,展昭心神大震,温殊快他一步担下此事,长跪白玉堂门前。 悲痛之中白玉堂的几位义兄对温殊几乎是拳打脚踢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温殊也绝不还手。 展昭回神连忙阻之,与四人道此事与温殊无关,白玉堂乃是受他所累。 “南侠侠肝义胆,温殊佩服。只是此事既是温某引来的祸端,南侠便不必替温某辩白了。”温殊受了韩彰一掌,站起身只是往白玉堂门前一跪,面不改色地将钱袋子放在地上,“世人皆知南侠行事光明磊落,手中如何会有这等害人剧毒,今日是温某不慎犯下错事,害了白五爷。” “展南侠不必维护于他,温殊在松江府的名头如何我几人俱是知晓,这等毒物也唯有他能弄到手。”韩彰亦是说道。 “且南侠几番从独龙桥上岛,若是带着此物,定然早受其害,如何能得以幸免。”卢方指着那钱袋子里的剧毒哽道,“何必替他——” “那又如何,如今我安然无恙,而你还想着还命。”白玉堂的声音穿过夜空而来。 展昭神色一顿。 他总觉得亏欠于温殊,也当不得陷空岛一声恩情,因而在知晓鬼医能救白玉堂就趁夜带走了白玉堂,哪怕鬼医有那么一条古怪的行医杀人的规矩也无所谓。当然,他当年没有执着于将此事归结己身,正是因为温殊告知于他世上还有鬼医将离能叫白玉堂又一线生机,温殊认下此事被赶出陷空岛,但展昭却有机会趁机行事带走白玉堂。 就连鬼医谷在哪都是温殊打听来告知于展昭的,否则展昭哪能那么快寻至鬼医谷。 白玉堂站得地方正是台阶,使得他比展昭高些许,视线从上而下落进展昭的眼睛里。他与展昭以及温殊是对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最是一清二楚的人。 “祸是白爷自己闯的。”白玉堂不冷不热道。 说到底,是白玉堂自己拿别人的银裸子,而不是展昭有意害人,甚至展昭为了钱袋有毒一事从天昌镇一路快马尾随到了松江府,白玉堂也早就想明白了此事。他最终中毒又如何能怪罪于展昭。 “怎的吵起来了?”韩彰见气氛愈加汹涌,连忙上前来打岔。 “展侠士?”他们这番动静还引来了蒋平,从后头拐了出来,一见展昭便笑道,“何时来的陷空?” 展昭与白玉堂只能断了这话头。 “无事,只是这猫儿都踩进猫窟了还不服锦毛鼠比他强上几分。”白玉堂先前还是冷冰冰一张脸,一转头就是笑颜,话语里还不忘取笑展昭。 展昭轻轻摇头,也不辩驳。 “五弟这便是你不对了,你那机关一困一个准,展侠士又不知你屋子里的古怪,这般说来该不会是你有心捉弄与他罢。好歹是陷空岛的恩人,你玩笑可莫过头。”韩彰也笑了。 “二哥莫要胡言,我只是要与他比试比试罢了。”白玉堂笑道。 二人说着往前头走,这回蒋平与展昭反倒落在后头,展昭扶着剑微不可闻地一叹。 “展侠士何必与老五争,他既有心与温殊维护你,那便不会说出此事。”蒋平忽然道。 展昭一愣,偏头望向蒋平。 蒋平淡然一笑,“你二人的争论,我听了个全,当日温殊眼睛不眨就将此事认下,展侠士却几番维护,我心头便有疑虑。” 展昭早知蒋平机巧伶便、智谋甚好,这会儿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蒋平看了展昭一眼,“如今老五无碍,三位兄长自是想明白当日非是温殊有意引祸,早早给疏阁送了礼,又亲自登门赔礼道歉了。此事虽由展侠士而起,却正如老五所言是他自己惹的事,且若不是展侠士寻来鬼医救命,哪还有如今活蹦乱跳的老五。” 展昭轻咳了一声,总觉得活蹦乱跳一词哪儿不对。 “老五不说,我不说,只是心知三位兄长心思淳厚,因而不愿这本就过去的事又在三位兄长留下个疙瘩,你于陷空的恩情蒋某谨记于心,何必另添一笔。去年在江宁府我有幸与温殊碰了一面,几番赔礼,他倒是毫不在意,只道是他能与白老五未有交恶全靠展侠士在其中周旋。”蒋平微微一笑,“行善不问前程,自得好报。展侠士,既然今日上了陷空岛,不如就叫往事随风去。展侠士这样的英雄人物、人才俊杰,可莫要嫌弃与陷空鼠辈称兄道弟。” 展昭许久未言,远远望了白玉堂的背影一眼,缓声道:“是展某大幸。” 他少年成名,几年来在江湖上漂泊,所交之人不少,却多是萍水之交,也是出了名的独行侠;家中无人高堂早逝,可谓是了无牵挂,倒是开封府的包拯待他如亲如子,公孙先生亦是嘘寒问暖如若至亲,因而十分敬服二人,也愿顾包拯情面入朝为官。如今又何其有幸,得两三挚友,宁受其害,愿全其名。 蒋平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又笑着补了一句:“以我看,这些年来能入老五眼的也就展侠士了。他自小脾气古怪,行止跳脱,兄弟几人都怕他哪日不慎引祸,如今看有展侠士也能放心不少。” 话毕,他便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走了。 展昭远远瞧见韩彰与徐庆迎上了卢方夫妇,还有卢珍在黑漆漆的灯火中隐约瞧见了展昭便十分高兴地与他招手。 他终是笑了笑,快步上前与白玉堂低声道:“芍药姑娘半年前来信与我,说是不用再寻,另要展某替她采回几种珍惜药材,此约便作罢了。” 白玉堂怔住。 “展大哥你可是好久没来了。”卢珍恰时迎了上去。 展昭伸手一摸卢珍的脑袋,与三年前相比当真是长高了不少,才八、九岁就攒的老高,只是没有卢方那般壮实,显得瘦了些。 “好侄儿,这回你该应了罢。”白玉堂听着声就懒懒散散地取笑道,也不再追问鬼医之约。 卢珍原以为白玉堂是喊自己,还回头看,结果白玉堂看着展昭,自己也懵了神。倒是闵秀秀先回了神小声笑起来,冲卢珍招招手,“珍儿,你怎的喊展侠士为兄,他可是与你五叔平辈而交的。” 卢珍这才回了神,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展昭又看了看白玉堂,改口道:“展小叔莫怪,卢珍失礼了。” “是展某失礼,今日上门也没带什么。”展昭想了想,将巨阙上头的剑穗取了下来给了卢珍,这剑穗虽是用了好些年,可却是崭新崭新的。 “多谢展小叔。”卢珍立马道,脸上红扑扑的,十分兴奋。 白玉堂一挑眉,凑近促狭道:“你那剑本就不该挂剑穗,今日倒是舍得将古人之物取下了。”转头又十分快意地拍拍卢珍的脑门。 展昭的佩剑乃是上古宝剑,挂上剑穗十分古怪,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挂着,且用了多年还是崭新可见展昭是用心爱护此物,多半是故人所赠。 “展某自小不爱佩戴些物件,家母无奈,便亲手编了剑穗送去寺庙开光,展某带着也能叫家母放心。”展昭温声笑笑,自是瞧出白玉堂在得意五叔比小叔大,“如今转赠卢珍,正适合他这般年纪的习武孩童,只是到底不是什么稀罕物……” “展侠士快收回,这般宝贵哪里不是什么稀罕物了。”卢方是听着话了,连忙道,还将卢珍推上前。 “既已送出,哪有收回的道理,若能护卢珍周全也算是上天有灵了。”展昭笑道。 卢珍拿着剑穗左看看有看看,也不知如何,到底是懂事的孩子,想了想还是递还给展昭,正经道:“卢珍不能夺人所爱。”可他眼睛又直勾勾地看着,显然还是十分不舍。 展昭忍俊不禁。 最后还是白玉堂一拍卢珍肩膀,“你有心叫展昭教你习武,还不绑到你那把剑上去。” 卢珍看着展昭不接,白玉堂又这般说,终于笑开,乐不可支地跑去后屋了。 几人刚要进屋,外头一个仆从便急匆匆地跑上前来,说道:“大爷,茉花村丁氏双侠前来拜访。” “丁氏双侠?”卢方一愣。 白玉堂闻言竟直接收了笑。 “丁兆兰和丁兆惠?”韩彰也一愣,“他们八百年不上一次门的,怎么跑陷空岛来了?可是渔家起事儿了?”陷空岛上他管渔,自是首先想到此事。 “今儿邓彪越了芦花荡抢了荡北的鱼。”仆从说道。 “果然。”韩彰气道,“这邓彪是前些日子刚收的新头目,如今看来是有些不服管教,说了规矩也不听,今日合该绑去赔罪。大哥你稍等,我这便去。” “二弟莫急,此事既然引来了丁家双侠,你我二人同去便是。”卢方说道。 二人正要同去迎客,展昭忽的回神,扯了一把白玉堂的衣角。 “大哥、二哥,你二人去绑来邓彪便是,丁家兄弟既然来了陷空岛,哪有将其堵在门外的道理。”白玉堂原是冷脸,却倏尔一笑,对卢方和韩彰说道,自己则是与展昭往门前去,有迎客之意。 蒋平摸了摸下巴,嘴角隐隐带笑。 老五想来和丁家兄弟不和,今日竟主动去迎客,其中定是有事。白玉堂去迎客也就罢了,连展昭也去了,他又想想三年来不曾往陷空来的展昭忽然出现在岛上,说不定也是有联系,只是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展昭与白玉堂往外走,并不点破。 白玉堂喜怒无常,刚露了个笑脸,扭头往门外去又是一脸煞气。 松江一带是有不少帮派势力的,最大的自然是荡南的陷空岛,其次便是华亭茉花村,还有些周边的小岛屿上的小帮派,各自定了规矩划分领域捕鱼因而关系也算融洽,但底下人摩擦也少不了的。这也是为何尚未陷空之案中陷空岛底下的渔民被打砸了渔具又被揍得鼻青脸肿都当做是其他渔家来趁火打劫,而事实上大家偶尔钻空子越界摸鱼却不会真的对规矩视而不见,只有陷空岛的船家能上岛,其他渔家是不会轻易靠近的。 陷空之案结案后,蒋平还曾四下打听了一下几家帮派的情况,得知当时却有人上门威胁,甚至不惜悄然杀了一派首领。因而所有人在陷空之案中都关起门来只当不知,还暗中交流道陷空岛招惹了什么大人物许是要就此倒了。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陷空五鼠对此并无怨怼之心,大家本就是松江一带的利益关系,甚至算不上一伙人,之后该如何还是如何。 不过这上门威胁的势力不小,绝非把控醉花楼的齐骅能做到的,蒋平留了心眼才开始对醉花楼的杏儿盯梢。 而茉花村的丁家与陷空岛卢家庄算得上是隔壁邻居,往来也不少,偶尔还会因为渔民捕鱼之事起点争端,但三年前陷空岛一事却是巧碰上丁氏双侠外出因而半点不知,而像今日这般亲自闹到家门口来的还是头一回。 白玉堂心里冷笑,知晓那丁家兄弟估摸着是为他夺了展昭佩剑一事,心忧展昭在他手上吃亏,这边借着渔家冲突的幌子找上门来了。 就像丁氏双侠提起白玉堂就没好话,不是性情刻薄就是行事阴毒,说他形容秀美、好行侠仗义还不忘多加一句阴险狠毒,白玉堂看丁氏双侠也是从来没顺过气儿。 不过那丁家妹子丁月华倒是有趣,比他两个哥哥瞧着顺眼,庄静秀美不说性情也大方。这会儿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丁家兄弟的小算盘白玉堂转个身就猜到了。 他们四人年纪相差不大,因而算得上打小认得,丁月华好几回说白玉堂长相惊人、武艺高强。双侠对白玉堂那叫一个恨,总觉得丁月华就要被这臭小子拐走了,可惜武功比不过白玉堂不说,长得还没他帅。所以二人与丁月华说惯了他脾性不好,就怕哪天白玉堂将他们妹子拐去陷空岛了,因而在对外人提起白玉堂也会有几分愤愤,倒不是真的恨了白玉堂。 然而这回不同。 双侠本见展昭乃是天下少有的乘龙快婿,性情好武功高,配他家妹子多合适,眼见着此事就要成了,结果给白玉堂中途搅了事,当真是气急。本来二人发了狠说不上陷空岛,这回也撸起袖子跑来了。 白玉堂看着庄丁开了栅栏,门外正是丁兆兰与丁兆惠二人。 他们原以为来迎客的怎么说也该是卢方,到时候他二人将白玉堂来茉花村闹事往卢方面前一捅,卢方自然没有道理。可这一抬头话就往肚子里沿了回去,丁兆惠对着白玉堂冷哼一声,倒是丁兆兰稳重些抱拳一礼道:“五弟别来无恙。” 白玉堂嘴一挑便露出个笑来,可话却一点儿不留情面,奚落道:“昨儿才在厅里大骂今日就成了五弟了,这兄弟比捡来的还廉价几分。” 丁兆兰本就厚道,听这话不由脸上一红,知晓昨日与丁兆惠因结亲展昭被搅黄一事破口大骂叫白玉堂听着了。 丁兆惠却不管不顾,说话也夹枪带棒,昨儿丁月华见着展昭显然是心里有意,难得露出小女儿情态,他还当此事成了,结果白玉堂就是与他们丁家五行相冲,闹的他们母亲也起了火气,“谁乐意捡你这兄弟,平白坏别人好事,怎也不给自己积点德。” “你二人欲与展昭结亲就诓他上岛与你妹子比试,一点风口都不会展昭透透,也是好本事了?”白玉堂似笑非笑地说。 展昭听丁兆惠与白玉堂已对上就知要坏,他本是做客陷空岛自是立于白玉堂身后,这会儿却只能上前一步将白玉堂拦下。 丁兆兰亦是将丁兆惠拉了一把。 “昨日离去未能拜别,展某惭愧,改日必当登门赔礼。”展昭拱手道。 丁兆兰和气道:“如何能怪展侠士。”他又看了一眼展昭手中拿着的巨阙,而展昭与白玉堂行为举止几多熟稔,心里不免起疑,这二人竟是相识。且白玉堂脾性张狂,哪有人敢在他盛怒时将他拦在身后,还颇有出头之意,昨日白玉堂抢走巨阙时,可是摆明了说鼠猫名头之争来着。 他又盯着展昭看了小片刻,终于是确认展昭说是登门赔礼却并无结亲之意。明明先头白玉堂提起此事了,他还是半句不言,想来是暗示推拒,也好过两边因此事尴尬难堪。丁兆兰心里暗叹一句可惜,又与展昭寒暄了几句。 而白玉堂双手抱胸,当真也就不插话了。今日他未提长刀,倚门而立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神采,眉眼不显凶恶,反倒只是看着展昭,十足的意态闲闲、不甚在意。 丁兆惠心里嘀咕白老五何时变了性子,他且要试他一试。 可还没等丁兆惠出言,就听江岸边扑腾来声响,展昭偏头一看,一只白鸽竟是越过松江朝着他的脑门直飞而来,而那只个鸽子的单边羽翼上竟有三道黑痕。 展昭的面色一凝,一伸手,那只鸽子精准地落在他的手臂上。 ※※※※※※※※※※※※※※※※※※※※ =0=第二卷的坑终于填上了【跪地】我本来以为在第三卷就能填上的,大纲又放飞自我了 其实温殊对展昭和白玉堂二人很好的。 他自己遇不到这么好的一个人,却愿意保护二人的情谊。 【可谓是跑在鼠猫第一线的神助攻√】 【第二线是咱们蒋平蒋四爷没错√】 温殊:【孤独的啃饼】 丁家兄弟:【眼见到手的妹夫跑了,生气的啃饼】 丁月华:【???】我都没出场,关我什么事? 第四回 开封府,汴京城内闹鼠患 三月下旬, 谷雨后几日降雨匆匆,初插的秧苗得了雨十分欢畅地生长,四处又是清净明洁一番好风景。官道一白一红两匹高头骏马疾走,马上的两人一人着雪白外袍水绿内衬, 一人深蓝长袍八花晕纹,均是双手拽着马缰绳轻呵一声,马蹄哒哒响, 溅起无数泥点。 尽管二人间半句话也无,可这风驰电掣、策马一路向北共行,纵是风雨满城也无阻的神态竟有几分难言的默契。 二人骑马越过了大江南北,也越过了这万物始生长的雨季, 转眼四月便至。 等二人马不停蹄到了汴京城, 已然是过了立夏蝼蝈鸣、蚯蚓出的时候。与南边渐渐万物繁盛的夏日不同,这大宋的汴京城较拷贝,还是春花斗艳暮春时节。天气晴朗, 街上人来人往, 挑担叫卖的小贩、街边玩闹的孩童、正在搭建的楼房、新开张的酒楼,还有四处的吆喝声与男女老少面容上的笑颜,热闹非凡、一派和乐升平之象。 城门口的人听见马蹄声声, 便扭了头去看。 一匹仿佛十分平常然的枣骝色大马刹住脚步,从急奔到闲适漫走不过须臾间, 它抖了抖毛, 发出一声马嘶鸣, 十分凶悍生猛, 众人心道好一匹烈马。它身侧那匹浑身雪白、毛色顺滑、脖子周围是长鬃毛、犹若雄狮的马,一看便知是不凡之品,反倒十分温顺地微微垂着头。 城门不远的酒楼里头有几个锦衣玉带、非富即贵的少年公子哥正聚一块儿,正说着是要去跑马还是去听唱曲儿。 一人道:“老七怎的还不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谁知道,赵七就爱磨磨唧唧的,跟个大姑娘似的。”另一人翻翻眼皮就道。 “指不定就在路上了,你这话说得可小心别叫他转头听去了,有你受的。”还有个年纪不大、可笑容十分轻佻的少年笑眯眯道。 原先那人轻哼一声,竟是不与他辩驳,扭过了头。可他这一扭头就愣住了,倒不是真瞧见了他们口中所说的老七,而是一眼对上了那城门口的雪白大马。 众座喊他不应也抬眼望去,皆是一惊。 其中一人小声惊呼道:“照夜玉狮子。” “世上竟真有这样的马中极品。”那最初瞧见的人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这马当真是别处难寻、世上绝有了。”一人轻声笑道。 这声音就是突然出现在他们这桌人边上的,吓得好几人均是心里一声噔,仿佛踩漏了阶梯,一脚空落整个人都滚了下来。 那最初盯着白马的人猛地转了头,就见一个头矮小的少年公子哥摇着折扇笑容灿烂地站在他身侧。他心里一声骂,嘴里也忍不住道:“闹鬼啊老七,来了不打声招呼。”来人正是悄无声息来的老七。 那少年小公子眉毛一挑,面容秀气、乌发浓黑,他长得瘦却矮,穿着打扮无一不精致,眼角挑起时有些小公子的天真烂漫,一团孩子气,像个精致的小女娃娃。但凡见着他的人都以为应当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然而他又束了发,这一桌的人皆是知晓老七从四年前起就没长过个儿,去年束发,今年是有十六岁了,却比隔壁的表妹还要娇小秀气,为这事赵七没少挨人笑,就差没说他活像是女孩儿穿起男装来。 赵七却不答话,只是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城门口下了马的两个人。 “看入迷了?”一人在赵七面前打了个响指,不怀好意地笑道,“瞧瞧,那马是不是照夜玉狮子另说,人倒是貌比潘安,比烈酒还有味儿。老七你近日的心头好怕是也比不上人家的一根手指,不如赶紧寻机会打发了,换个好的。” 话音刚落,其余少年都哄笑起来。 他们这几人往日里厮混,清闲里什么花头都玩过,自是知晓赵七跟他们不一样,从来不爱往瓦肆窑子里去。这可不是洁身自好,要知道赵七身边的俊倌儿养了好几个。他们私底下都笑赵七长得个头小,寻得却都是些身量高挑的俊公子,这谁上谁下谁是那个小倌儿可难说的很。 赵七只是瞧了他们几人一眼,秀丽的面容依旧是带笑,没有发怒之意,仿佛一点儿不知晓他们哄笑的是他自己,更不知自己成了怎样的笑料。 反倒是城门那头的白衣人抬起脸,容颜确实是少年公子们笑说的冠绝天下、华美不凡,眉眼又可见其性情高傲、气焰张扬。可他远远冷睨了一眼,唇角分明带着笑却比冰窖里刚搬出来的冰块还要冷,比出鞘的刀剑还要凶煞,一身白不显清淡朴素,反倒浓烈似烈酒似炽焰。 就一眼,酒楼里这一桌的少年竟是笑僵了,只觉背后一阵冷风,阴煞骇人。 而白衣人身侧的蓝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温和地说了什么。白衣人便转回头颔首,牵着马与那牵着红马的蓝衣人分了两路。 好半晌,那些少年公子哥才摸着鼻子察觉到白衣人手里提着长刀,哪里是什么俊公子,分明是个带煞的侠客,这酒楼离城门口虽说不远却也不近,竟是在这般嘈杂的地方听见他们的笑谈,未免太过厉害了些。 白马那么温顺的模样,其主人倒是凶,而那一看就不好惹的红马反而乖乖跟着个温厚老实人,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们一想就偏了心思,也不怕了,心里只想哪里有那么厉害的江湖人,肯定是个巧合。 “你们今日可说定了往哪去?”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赵七若无所觉,只漫不经心地收了折扇,倒了酒,弯起眼睛笑着对他们道。 那一头,和展昭暂别的白玉堂,牵着马一边在街上清闲漫步,一边想着在哪儿落脚,摸了空还想想开封府里一片和乐一点不像要急招展昭回来的样子,结果就听那头有老太太笑着与人说,“我瞧着展大人回来了。” “果真?”一个大娘也笑,“可有一两月未见着了。” “那么俊的小伙子我还能认错。”老太太说,“便是我眼神不好也看错不了,这离了开封府一趟人都瘦了,该送些东西好好补补。” “那是,我说展大人回来才好……”有另一个大娘接上话来。 “就是,这阵子城内来了好些江湖人,行事没个顾忌,也不看看这里是天子脚下,仗着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还以为官府抓不着他呢……” “咱们展大人就是妥帖,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本事大,又懂礼,这下可好,就合该让那些江湖人吃吃苦头。” “只是展大人性情温厚,莫叫那等狡诈鼠辈欺负了才是……” 白玉堂没继续听,走远了些,又转念想着这贼猫就长着一张温厚老实的脸,也不知道骗了大江南北多少妇孺老少,要知道展昭入开封府也不久。这话他刚从脑子里转了个弯儿,总觉得这差不多的句式他好似在哪里也说过一次。 他还未想起,又听大娘高声道:“咱们展大人不是封了个御猫?我看啊治的就是这些宵小鼠辈!” 白玉堂闻言面色古怪,又换了心思想起大半个月前展昭所收到的飞鸽传书。 另一头的展昭牵着马一路走一路捧东西,这家送的果子那家送的豆腐,他不收就说让他给包大人带些,说包大人不收就给公孙先生带点,大家都知道开封府衙是清水衙门,自然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还有个做烧饼的汉子给展昭塞了个烧饼。展昭只能统统一张笑脸,连马都不牵了,抱着好些东西往府衙走,还没到府衙前头的路先看不见了,差点与刚出府衙门的赵虎撞个正着。 “展爷!”赵虎忙着把展昭的东西捧了大半来,又改口喊道,“展大人。” 而紧随而来的张龙一惊又一喜,打从展昭入了开封府与他们一块儿他们兄弟四人就高兴得没合拢过嘴,“展大人您回来了!”他喊道,这声儿叫整个开封府衙里里外外都听见了,人还没探头来迎,他先连忙上前去将展昭那匹自个儿跟回来的大马牵进府衙去。 府衙里头的衙役丫鬟都探出脑袋来看,还有些攥着小手绢一边看展昭捧回来的东西一边嬉笑,这架势可是第一次见。 展昭不免心里纳闷,这开封府衙瞧着每个人都乐呵呵慢悠悠的,哪有出事的模样,可包大人却又将他急匆匆叫回来。他没见着包拯与公孙策,只能将东西先交给王朝几人,拍拍马汉的肩膀问了一声:“包大人可在府内?” “和公孙先生在书房议事。”王朝指道。 展昭一点头,原是想与王朝打听一两句,可王朝领了命说是给对街的张婆婆抓她那乖孙儿,他便没问。张婆婆早年成了寡妇却未有改嫁,孤单了大半辈子,唯有一只老猫生了一窝猫崽子与她相伴,她的乖孙儿就是那些成日往外跑的猫崽子,展昭身手好也给帮忙抓了两回。 他赶了大半个月的路,虽说风尘仆仆但心里惦记着事还是决意先去寻包拯。 这事儿还得从大半个月前的陷空岛收到的飞鸽传书说起。 展昭儿时其父曾赠他一只白鸽,养至十年不慎死去,后其雏鸽由少年展昭带于身侧精心养大。 几年后展昭发觉此鸽与寻常信鸽不同,寻常信鸽用于飞鸽传书是凭借其归巢的本事,而此鸽无论展昭身处何地,均能全力飞至,且速度极快,仿佛展昭所在便是它的巢穴。展母尚在世时,展昭留此鸽于常州展府,以便展母传信给天南地北到处跑的展昭,如今展母离世,展昭又供职开封府衙,便将其带去开封府,交给了包拯,用以紧急之事的联系。 白鸽通身雪白,可左翼却有三道黑痕,乃是黑色羽翼。而这鸽子腿上所绑的书信正是包拯从开封府送来的联络信。 既是紧急之用…… 展昭敲开了包拯的书房,“大人。” 包拯也不抬头,早听外头展张龙那一嗓子就知是展昭回了。他写完手中的折子才抬起头,上上下下看了一番展昭,十分欣慰道:“精神足了,不过这几日可是赶路紧了没睡好觉。”他这话是拿如今和离开开封府之前的展昭做比了。 “只是白日里赶路紧些。”展昭说道。 “瘦了些。”他身后传来声音,正是抱着卷宗来的公孙策,“这一路也没吃好罢。”这语气就比包大人重些了。 展昭没应声,只伸手给公孙策帮忙。 公孙策就顺手搭了一把展昭的脉,“前几日谷雨,没几天是天晴的,你又是骑马,想来是淋了雨。”公孙策笃定道,他又看起展昭的面色,“可有哪里感觉不适?” 展昭欲言又止,见包拯并无插言之意,只能朝公孙策摇头。 “习武之人底子厚,这我知晓,但你也犯不着这般折腾。”公孙策见展昭脉象面色都还不错,这才脸色好看了些,“正好今日刘大娘炖了鸡汤,你回头去多喝两碗。既回了开封府,这两日也好好歇息。” 展昭心头微热,温声应是。 明面上他成了开封府的人不过今年清明往前一两月的事,可他暗中为开封府行事却早有近半年之久,不说与包公以及王朝四兄弟早些年的恩义,便是与主簿公孙先生也已然十分相熟。他本是父母双亡,了无牵挂,可却幸得包拯、公孙策二人待他如若至亲。 只是展昭到底没忘了正事,先将卷宗放下,又从怀里取出那张信纸,犹疑道:“只是包大人,此事……” 包拯搁下笔,与公孙策对视一眼,竟是齐齐一叹。 “展护卫你且坐下。”包拯对展昭招呼道,脸上还含笑。 “我见开封并无异常,府衙内也……”展昭迟疑道。 “此事尚未声张,莫说开封府的百姓,便是王朝四人并不知晓。”公孙策轻声说道,几人并未关窗,只是声音小了些,面上又无肃然之色,自是无人疑惑。外头的几个丫鬟见书房里三人谈话好小声笑展护卫怕是又要听公孙先生细念身体,刚还叫刘大娘特意去炖了老鸡汤。 她们一个拿着扫把打扫院子一个提着壶儿给花草浇水,时不时瞄一眼清秀绝伦的公孙先生和温润斯文的展护卫,说着闲话,心里偷着乐。 又从外头急匆匆跑来一个,悄声与她二人说今日采买的齐大娘在城门口见着展护卫了。 那二人便努努嘴,示意她往书房里看。 “我不是说这个。”那小丫鬟摆摆手,凑近她二人道,“展护卫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了个人来开封府。” 二人一惊,对视一眼。 “展护卫带心上人回开封了?” “展护卫带家眷来开封长住了?” 那小丫鬟忍不住就翻白眼儿,“你们就不能听人把话讲完吗?”她说道,“什么心上人,展护卫是同一个俊公子来的开封府,齐大娘说那公子长得太俊俏,把她瞧花了眼呢!” “齐大娘上回见着展护卫也说俊的叫她瞧花了眼。”提着壶儿的丫鬟说道。 “展护卫确实长得能让人瞧花眼啊。”外面来的小丫鬟提醒道。 “这么说是个与展护卫一般俊俏的公子哥。”握扫把的丫鬟终于反应过来。 “齐大娘说那可不一样,展护卫瞧哪哪好看,那公子哥瞧哪哪俊俏,只是瞧着脾气不怎么好。”小丫鬟又摆手。 “齐大娘这话怎的颠三倒四的,听的人都糊涂了。” 而她们三人口中与展昭同来开封府的白玉堂正牵着马在大街上漫步,那姿态、跟走自家后院似的清闲。他还没定下在哪家客栈落脚,就听前头有人跑动,还有人围在一块,“闹事了闹事了。”有人这么喊。 白玉堂远远看了一眼,心里掠过那老婆婆和大娘的话,眉梢一挑就见一人被一脚踹了出来,将挑担卖油的老翁撞倒,两桶好油流了一地。那人气得不行,哪里管什么老翁,冲进了客栈。 老翁还没来得及哎呦哎呦喊疼,就急的不行,将油桶扶正却已然来不及了,心里一堵气得哭丧着脸愁的不行,结果就觉手臂上有人使了力,整个人都站了起来。老翁扭头一看,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个穿着一身雪白的年轻人将他扶起,仿佛是突然出现的,下一刻,他手里被塞进了一块硬物,老翁低头一看,竟是一枚银子,吓了一跳。他卖了这两桶油都赚不到这么多! 而那年轻人已然调了头进了那家闹事的客栈。 白玉堂提着长刀,在四周人的躲躲闪闪中,大大方方地走到柜台前,眼睛都不瞧一眼那打架斗殴的两个人。他随手将一枚银子往柜台上一放,嘴角一勾。 “掌柜的。” 只听木板咔哒一声,紧接着地板上出现一条长长的裂痕,两个在厅堂里舞刀弄剑、打得不可开交的江湖人一脚踩在裂缝上,脚一崴,手一紧招呼出去揍中另一人的肚子,一个倒在地上,一个被揍出门。外头的百姓赶忙一躲,就见那人在满是油的地上滚了两圈。 白玉堂对着躲在柜台后面吓得心惊肉跳、瑟瑟发抖的掌柜的慢条斯理地说道,唇角还带着笑意。 “住店。” “你小子——”两个江湖人一看白玉堂那就差没写着嚣张的脸,就要爬起身来,结果一个踩着油又摔了个四仰八叉,屁股撞地痛的叫出声来,一个腿上一疼整个人失了平衡一脑门磕在地板上,对着白玉堂就是一拜。 紧接着二人就听什么东西落地,扭头一看,正是一块墨玉飞蝗石。 他们俩先是一愣,抬起头。 白玉堂半靠着柜台,双手抱刀、面容带笑,端的是狂放不羁、意态闲适,“要打出去打,白爷作陪。”字字轻巧,却又煞气扑面而来。 二人面色一变,仿佛忽的醒了神,口中齐道:“锦毛鼠白玉堂。” 白玉堂冷眼看着二人,脑子里闪过的倒是先头街边大娘所说的宵小鼠辈还有展昭收到的那纸条上一排小字,禁不住冷呵了一声。 一御猫之名倒是叫天下都知展昭是抓鼠的了,难怪汴京城里闹起了鼠患。 开封府里包拯凝着眉头,对展昭道:“展护卫可还记得三年前的陈州案?” 展昭一愣,“大人,你来信不是说……?” 白玉堂漫步上前,一脚踩中了那客栈里头闹事人之一的胸膛,俯下头嘴角一挑,“没本事却敢在汴京城闹事。” 他会来汴京城自然不只是作陪展昭而已。 白玉堂眯起眼远远瞧了一眼大内皇宫的方向,才漫不经心地用大拇指指尖擦了擦刀柄,对那闷哼的人冷笑道:“会欺负平民百姓,怎不去寻大宋皇帝的事?” 字条上只写了一排小字,乃是公孙策亲手所书,言简意赅。 三宝失窃,状指鼠猫之争,望速回。 ※※※※※※※※※※※※※※※※※※※※ 发现一个超级悲伤的bug,时间上我竟然换算错了,从一开始就换算错了。 _(:3」∠)_顺便一说这文的月份都是农历月份,所以楔子里的清明是三月上旬,谷雨是三月中下旬,到立夏是四月初(全都是农历,毕竟以前没有阳历) 然后我等下去把前几章时间错的给纠正一下。 时节倒是没错,反正现在是农历四月多。 _(:3」∠)_爱你们么么哒。 噢噢噢忘了住大家元旦快乐,以及2016感谢有你们相伴,愿2017年你们都是幸运ssr。 还有2017年也请继续爱阿洛呀,当然我也会爱你们的=3= 第五回 鼠猫争,三宝失窃借名头 开封府衙里有三宝, 一曰阴阳镜,二曰古今盆,三曰游仙枕。 民间传言开封府尹包拯乃是文曲星下凡、奎星星主再世,日断阳夜审阴, 是刚正不阿、除暴安良、为国为民的青天大老爷,其大半传言一是源说包拯头顶的月牙儿,朝右审阳朝左断阴, 二便是源自这开封三宝。 不说三宝究竟何用,光是这名儿起的就一副来历不凡的样子,各家说书先生自是最爱将这些奇的玄的,百姓对包拯十分信服, 心道这包拯铁面无私、为民请命, 定是上苍所派,救民于水火,因而对这传闻也信了个全。 可展昭却知三宝说来并没有这般玄乎。 阴阳镜曾巧救少时落井的包拯一命, 又刻了阴阳二孔故而得名;古今盆不过是包拯大婚时其夫人带来的嫁妆铜盆;游仙枕则是包拯在三星镇遇得连环案所得, 可谓是引祸之物。 虽说是开封三宝,按公孙策的话说,还比不上后厨刘大娘的擀面杖和烧火棍宝贝。可这算来其实没什么用处的三宝竟是失窃了。 展昭得了飞鸽传书, 见是三宝被盗倒不觉如何,反倒是后一句鼠猫之争十分迷惑。 这江湖上若是能与他又鼠猫名头之争的, 除了陷空岛五鼠, 展昭是想不出其他了。因而官家脱口而出一句御猫时, 他想的倒不是入了官府以后将身不由己, 也不是堂堂南侠不得已应了包拯的情面面圣献技,竟叫皇帝称了声猫还得叩拜谢恩的复杂心思,而是当年在松江府二人坐于屋顶时白玉堂言语间透露对名声的在意。 以白玉堂不服输的性情,自己的生死倒是排在名声之后了。 既是行走于江湖除却为了行侠仗义也多少有名扬天下之心,再添上回不欢而散的气,白玉堂寻上门来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 展昭倒不担心白玉堂会误解于他,只怕白玉堂起了意气当这御猫之号是踩了五鼠的脸面,回头因与他之间的芥蒂、或是起好胜心来寻事要惹杀身之祸。 这才有展昭告假还乡祭祖,又应了丁兆惠往茉花村一行。仔细算来,他是有亲自上门同白玉堂告罪之意,只是几番踯躅疑虑当年之事,结果他还没想好就在茉花村被白玉堂逮了个正着。 说来他就在陷空岛,才刚刚吃了亏掉进了白玉堂的猫窟,哪来的因鼠猫之争窃走开封三宝的事。 因而展昭展开字条便是一愣。 立于他身后的白玉堂眼尖,一眼瞄见了,却是面色一沉。 白玉堂可没不知展昭心里头转了几个弯儿,更不知开封三宝是否贵重之物,他只一眼瞧出一件事,有人打着鼠猫之争的名头闹事。 江湖人皆知鼠一名指的就是陷空五鼠,这会儿汴京传了鼠猫之争,谁知道是个怎么回事,传来传去这天下还不是当做他们陷空五鼠起事。白玉堂便是真有心计较,也不是为了替人顶锅扛罪来的。 当晚展昭提出告辞,被他拦下,后又与四位义兄言明此事厉害之处,一并前来了开封。 这会儿白玉堂到了汴京城,又听什么宵小鼠辈,又见江湖人仗着武艺搁寻常百姓面前闹事,自然要寻他们麻烦。白玉堂这一行事,一是路见不平,省的这些江湖人有点武艺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二是叫天下人知晓这厉害的除了他御猫展昭还有陷空五鼠;这三嘛,自然是顺便找个地方落脚了。 被白玉堂踩在脚下的人憋红了脸,明明被扫了脸面却是敢怒不敢言,须知白玉堂的长刀都还尚未出鞘。 一众沉默中,开封府衙的公差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可是有人闹事?”领头的正是接到报案的赵虎,听闻是江湖人闹事他便亲自前来了,府衙里头那些衙役他怕是应付不来那些仗着武艺行恶的人。 赵虎看了一眼地上滚了几圈没爬起来的人,还有客栈内被一脚踩在底下的人,最后才将视线落在白玉堂身上,心里一紧,这江湖人不好惹。 随即他又拧着眉头暗想,早知应当同展爷说一声。 赵虎面色不显,反应倒是机灵,也不说白玉堂是闹事之人免得冤枉了人反倒惹事,之拱手道:“这位侠士缘何在此地动手?”他这话刚出,就见白玉堂转过正脸来,心里不免嘀咕道,这人怎看着有些眼熟。 白玉堂只是目光冷淡地扫过赵虎,一眼认出这是三年前在包拯身侧办事的衙役,照来路上展昭所言,应当是那四个六品校尉之一。展昭曾言四人曾是土龙岗上的山贼头头,科考武场不顺,幸得包公赏识,才得了如今差役。 白玉堂嘴角一歪,不见半分恼意,反倒是心头一计有意捉弄赵虎、瞧瞧此人秉性,遂开口道:“他二人惹恼了白爷罢了。”这言语就有几多嚣张了。 赵虎一听,只觉白玉堂语气冲得很,暗道这二人莫不是寻人晦气踢着了铁板,因而引来了煞神罢?他眼睛一转,瞧了一眼四周围观的百姓,又看了看那柜台后探出头来看的掌柜,客栈大堂里还有好些东西被砸了,茶杯茶壶都成了碎片。赵虎心思活,这么几眼却是看出毛病了,对其余衙役道:“将二人押回府衙。” “赵哥,这……”一个衙役没弄明白,小声问道。 “无事。”赵虎一摆手,走上前,对白玉堂道,“这位侠士多有得罪,还多谢侠士为百姓出头了。”这屋子里砸成这副模样,显然是打斗了好一阵,可眼前这位年轻侠客武艺不俗,若是出手定是一击即中,哪里须得弄成这样。 白玉堂一扬眉,也不回话,只是瞥了地上被踩着的人一眼,才松了脚,抱着长刀冷哼:“滚。” 那人爬起身,也不敢与白玉堂争论在这闹事究竟缘何,灰溜溜地爬起身,被衙役抓去了府衙。 赵虎又给掌柜的赔礼道歉说是来晚一步,这才拜别。 只是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暗想怎的如此眼熟,究竟是在何地见过。赵虎摸着后脑勺,只觉得这印象就在眼前马上就要想起来了,可就是说不出来,只能转头回府衙去了。 客栈掌柜的跑上前来,千恩万谢地跑来作势要给白玉堂磕头,叫白玉堂扶了起来,也不说其他,只一句:“可有上房?” “有有有,侠士稍等片刻。”掌柜的连连说道,又叫跑堂小二打扫厅堂,才跑去柜台后头取了钥匙亲自迎着白玉堂上了楼,“这天字一号房是我四方客栈最好的上房,侠士请进。”说着给白玉堂开了窗,又对白玉堂问道,“侠士可要备热水?” “打落更时送上来便是。”白玉堂看了一眼窗外道。 掌柜的点头应是,又道:“侠士可是初来开封?” 白玉堂看了一眼掌柜的,挑起眉梢道:“这会儿你倒是胆大了。”先头那两个江湖人虽说是打得不可开交到底也没伤他人性命,掌柜的却吓得瑟瑟发抖,连面都不敢出,白玉堂虽为出手可显然比那两人凶煞更甚,他却敢凑上来多问两句。 “侠士一看就是好人。”掌柜的却眉开眼笑道。 白玉堂一愣,这世上天花乱坠地夸他如何如何的人可多了,可第一眼说他是个好人的却是头一个,他仿佛是仔细又稀奇地打量了掌柜的两眼,才道:“你并非怕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又如何,同是喝酒吃肉要睡觉的人,只要讲理就不可怕。”掌柜的笑道,“我是看两人行止古怪,争论也来的莫名,几番相斗竟是下了死手,怕是行事无状要闹出命案来。” 白玉堂笑了,“你说得倒是在理。” “你说那二人神色古怪,如何得知?”白玉堂往窗台上一坐,长刀往墙边一搁,抱胸扬眉又问。 “他二人在我这客栈住了两日了,”掌柜的一边擦桌子一边道,“昨日还因什么事说到一块儿去,有几分相交之意,一并出的门喝酒,今儿也不知怎么的就大打出手,还说对方偷了自己东西。” 白玉堂半眯起眼,心思倒不在这上面,只随口应了一声。 “天色尚早,侠士可要出去走走?”掌柜的本背对着白玉堂起了话头,见白玉堂不搭话,也识趣地闭了口带上门出去了。 白玉堂垂着眼瞧对面的街,耳边正是掌柜的叮嘱跑堂小二莫要怠慢云云。 汴梁到底是京都,任务往来众多,不说富商大贾,但是文人骚客就数不胜数,寒窗苦读十年、上京赶考为求一日金榜题名的秀才更是多得不得了,因而客栈是不能少的。 这四方客栈不算大,也算不得小,可却不是开封府顶好的一家,只是跪在四方客栈占得地方甚佳,就开在开封府有名的酒楼太白居的斜对面。客栈瞧着是个拐角嘎啦处,实则吃食上极为方便,四周一圈又有些热热闹闹的店家和行走的摊贩,到了暮间这些摊贩一走,多半店家铺子一关,客栈里头安安静静正好歇息。 天色确实很早,刚刚过午时进的城,连午饭都没吃,展昭就急匆匆要回府衙。白玉堂沿着内城随便选了条街道走了大半个时辰,原是打算寻陷空岛在汴京城的营生,四哥在他出门前还与他说顺便去收个账。 白玉堂瞥过外头,忽的抓了长刀从窗口一跃而下。 展昭提着剑正从路中间独自慢走,神色并不着急,但眉宇却是紧紧蹙着,往日里若是走过总会与旁道上的摊贩温声招呼几声。这回他却是连番与人擦肩而过,虽说凭着武艺以及其敏锐感官不会撞上人,但显然是在沉思之中。 此道实为东十字大街,与大内皇宫最是接近。 太祖当年还曾下令整治汴京城内街道,拆除些建筑,让街道宽敞些,叫百姓好走,然而今日挤满了不少摊贩再宽敞也变得拥挤起来了。繁华是繁华,可行走多是不便,什么卖菜的、卖陶器的比比皆是,闹哄哄的,也无人管束。官家行仁政,言明了不准强行赶人,任由百姓行商,只是堵了路到底不行遂又划分了街道,每日叫巡街的监市敲锣宣讲,留出能走的道来,莫要越界即可。 白玉堂窜过路人,几个跃身便落在展昭身侧。 展昭竟半点防范也无,身周多了个气息也仿佛浑然未觉。 白玉堂一挑眉,也不知展昭如今要往何处去,却半句不问,只在展昭左侧慢行,又替展昭挡去一二路上挑担瞎走时撞上来的百姓。结果一人家的孩子在窗边看什么入迷,茶盏溜了手,朝着展昭头顶就来,白玉堂赶忙伸手一接,而展昭却自个儿侧了身躲开了。 白玉堂心道展昭看来是全凭直觉行路,这会儿要是有人突然来一刀也不碍事。 他还未想完,就见展昭若有所察地侧头,“白兄?” “展大人白日入梦了?”白玉堂出口便是拿他取笑,只是他一手拎刀、一手捧碗的模样着实叫人感受不到他的促狭。 那人家也发觉自家孩子做了错事,连忙出了门来道歉。 白玉堂将茶盏还了回去,转头见展昭神色讪讪,想必是明白出了何事。他双手抱刀,揶揄道:“其余不论,你这猫儿身形倒是灵活的紧。” “白兄何时来的?”展昭道。 “敢情白爷这么大一活人,你是一点没发觉。”白玉堂说。 展昭轻咳一声,“白兄这么大一活鼠确实是头一回见着,还得多谢白兄。” 白玉堂上上下下瞧了瞧展昭,面色仿佛有些稀奇。以展昭的本事不可能边上走了个大活人一点没发觉,不然如何能躲得过那茶碗,可展昭的神情不似做伪,是当真未曾察觉白玉堂何时来的。 “白兄?”展昭见白玉堂面露古怪之色,遂又唤道。 展昭心里亦是大震,只是语气神色都未显罢了。白玉堂的轻功似鬼影一般,一不留神就能绕上来,如今白玉堂身手大进,若展昭不留神也不能察觉,这展昭早就知晓。可白玉堂如何能在自己身侧走了大半段路还不叫他察觉异状…… 展昭尚未想通透,白玉堂却忽的扬眉一笑。 那俊美容颜上一双久含冰霜煞气的桃花眼里仿佛有眼波流转,比醇香的烈酒还要惊人,口中却转了话锋:“你不留在府衙里办事,欲往何处去?” “莫不是猫儿鼻子也灵,一回开封就嗅着线索?”白玉堂双手抱胸,意态闲适道。 展昭见白玉堂提起正事,也抛下先头之念,正色道:“白兄,今日之案怕是要麻烦白兄一二了。” 白玉堂神色有些微妙,口中却爽快:“你说便是,与白爷何必吞吞吐吐,计较什么情谊。” 展昭知白玉堂嫌他太过客气,看了一眼商铺林立、来往人群众多的街道,摊手将白玉堂往另一侧路迎,一边低声说道:“展某有心今日拜访庞府,却需白兄趁机暗中探访其后院一番。”他们沿着东十字大街,一路往旧曹门方向去,穿过马行街,左转便是赵十万宅街,庞府便是在此了。 庞府,庞吉庞太师府。 汴京开封分了大内皇宫、内城和外城三道墙,官家勤于朝政,上早朝的大臣大多住在外城,四更天就得起身准备,五鼓便在路上赶,内城寸土寸金开封府住府衙内的且先不说,也只有庞太师府上财多在内城还能买得起这么大的宅院。 “寻人还是寻物?”白玉堂眼睛都不眨,别说是个太师府,便是大内皇宫他也闯得。 “寻安乐侯庞昱。”展昭平缓道。 ※※※※※※※※※※※※※※※※※※※※ 阿洛:五爷,你这话没说完。 白五爷:哪句? 阿洛:别说是太师府,便是大内皇宫你也闯得,只要是展昭相托。 白五爷:爷分明是说世上没爷去不了的地儿。 阿洛:难道我哪里不对? 白五爷:……没有。 xxxxxx _(:3」∠)_脖子好痛,为了弄明白汴京开封的古地图查了一晚上资料。 不过庞府所在地依旧是虚构的,老庞到底会住在哪里,我已经忍不住想要画起来了【???】 第六回 庞师府,三宝牵连擒庞昱 日头当空照, 正是风和日丽一时好景。 这头,展昭还在庞府门口站着等那庞家仆从的通禀,神色坦荡,耐性十足的模样;那头, 白玉堂已然踩着墙头犹如入自家后院一般翻了进去。 虽说是过了未时三刻,二人依旧滴水未进,可因心头都挂着事, 倒也一点不觉得饿。 白玉堂在树上蹲着身,瞧着那端着酒菜空盘的几个丫鬟从花园里走过,耳旁还是展昭那句话。 “白兄也不问半句为何?” 白玉堂一挑眉,悄无声息地踩着影子贴着墙面望楼里去, 行踪诡秘, 无人能察。展昭少有出言相托,便是他不问半句缘由也肯走这趟,更何况前些日子才说开封府出了案子, 将展昭急急召回, 白玉堂转念一想便猜到其中联系。 若是寻物则失窃的三宝可能在庞府,若是寻人则与三宝有关的人在庞府。 可有趣的是,展昭说寻的是安乐侯庞昱。 那个三年前天昌镇滚成泥球后被白玉堂偶然撞上, 后因陈州案成了通缉在外的逃犯,也亏得柳眉相助才能得两年安稳, 又在一年前的江宁府金钗之案里自个儿跑出来的庞昱。既是三宝失窃, 如何能算到庞昱头上去, 若说是庞太师使了奸计有意戏弄包拯, 白玉堂也信几分。 “此地人多眼杂,若要说清此事却要稍后了。”展昭神色歉然。 白玉堂却毫无恼意,只是忽道:“陈州案已过了三年。” 展昭负手立于庞府门前,心中却道白玉堂果然是聪明过人、心思通透,仅凭三言两语就能猜了个全了。 开封府里包拯凝着眉头,对展昭道:“展护卫可还记得三年前的陈州案?” 展昭一愣,“大人,你来信不是说……?” “确实是三宝失窃。”公孙策说道,“只是你我皆知开封三宝其实不过外头以讹传讹才有的名声,实则并无阴阳审案之用。” 展昭颔首,“此事我亦是心存疑惑,只是猜想大人担忧的是传出鼠猫相争一事。开封三宝虽说并非什么宝物,可到底是公家过了眼的,若是牵扯陷空五鼠,难免引来圣上注目。”而假若官家注意此事,指不定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便是当今圣上仁政,也多是不容寻常人挑衅君威。五鼠武艺不错,单凭白玉堂如今大进的本事来看,便是三军之中取人头颅也未必不可,可五鼠都是有亲眷的人,在这普天之下哪里防得住千军万马。这也是江湖人潇洒一身,少有与朝堂对面杠上的缘由之一。 “本官确实心忧此事,白侠士英雄人物,若为名头减色而起了意气之争引来祸事难免叫人惋惜。”包拯道,他三年前与白玉堂有过一面之缘,又得白玉堂相救,只是对白玉堂另眼相看,而后也曾从展昭口中了解些许白玉堂之事。 如今展昭入了开封府,包拯也曾想过若能叫白玉堂也助他一臂之力,那才叫两全其美。只是包拯也知白玉堂心性洒脱,比展昭更不受世俗束缚,到了官场上纵是有颗七窍玲珑心也难免受累,便也只是想想罢了。 这念头才刚刚转过,包拯又继续说道:“可出事时,本官便知陷空五鼠此番倒是替人顶了锅了。” 展昭一愣,出事时陷空五鼠均在陷空岛,因而此事必不是五鼠所为,可包拯又是如何得知的? “那盗宝人总共来了两趟开封府。”公孙策这才开口。 “两趟?”展昭面露异色。 公孙策点头,“其人本事高超,无声无息地来了两次,开封府内看护甚严也竟是无人察觉,学生与大人猜想多半是江湖人所为。” “展大人,太师有请。”一句话打断了展昭的沉思。 庞府的管事的笑容可掬地说道,竟是亲自出门相迎。 展昭眸光微闪,温温和和一笑,十分有礼道:“有劳了。” 庞管事心里奇,这汴京城里谁人不知开封府与庞太师不对头,尤其是三年前的陈州案结的仇怨,因而庞府的仆从和开封府的人见面时互相没什么好脸色。少有展昭这般见面就给个笑脸,还笑得这般坦荡真诚的,比这春日里的暖阳还要让人心头和煦几分。 可要说眼前这年轻人有什么谄媚的心思,那也是绝无可能的,这年轻人一身正气,如他们太师所说跟包黑那是师承一派,一个鼻孔里出其。庞管事仔细想来到觉得展昭有点儿不卑不亢、行事极有分寸的意味。 庞管事也不应话,只是笑着将展昭往府里头迎,连展昭提着剑进了门也不着急,更无提醒之意。 庞太师名唤庞吉,那是出了名的贪官奸佞,百姓哪家提起来都是一口唾沫一声骂的,可偏偏女儿入宫为妃,不仅在圣上荣登大宝时就被封为正宫皇后还比一般妃嫔更加得宠。庞吉就成了当今圣上的岳父,那可是国丈,是皇亲国戚,因而百姓都说这庞太师就是仗着自己嫁了个好女儿就肆无忌惮了。 而这庞太师就坐在前厅,手里端着茶盏老神在在地吃糕点。 展昭抬眼一看,心里就浮现一人,江宁府的知府陆离。 怎觉得那江宁府知府陆离才是庞太师亲儿子,安乐侯庞昱反倒像是个捡来的? 展昭眼底一闪,这心思也随之一闪,在厅里站住了身。随即他也不瞧一眼富丽堂皇的厅堂,只对庞太师拱手作揖一礼,面上依旧是和和气气的笑容,坦诚实意,叫人心生好感:“庞太师。” “展护卫。”庞太师也不拿架子,十分客气道。 他虽未与这入了开封府引来轩然大波的江湖人正面见过,可也是对前后之事通晓得清楚。 只是不知包黑子弄来的江湖人,名满江湖不说,一看就是武林高手,还性情谦和一点没有江湖人那眼高于顶的臭脾气,好脾气却有本事可见内里是高傲的,不好得罪。往后他若是想捉弄包黑子,也得掂量掂量;至于其他人,不说能不能觊觎包黑子性命,便是真能有一日夺了包黑子的性命,也是从此永无宁日了。 庞太师心里想着,面上却笑得和气。 不怪展昭这心思偏了,庞昱不胖不瘦一身少年气,又养尊处优惯了还有小侯爷应有的贵气,当然,泥地里一滚什么都没了,倒是眼睛里那机灵劲儿半点不缺;可眼前的庞太师就胖胖乎乎的,十足的富态,身着常服、面容带笑,仿佛能从脸上掐出和气二字来,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乐呵,仿佛巨型的吉祥娃娃,又好似那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一点儿想不到他是传言中一肚子坏水的奸相佞臣。 不过据说庞太师府上是不信佛的。 不知怎的,展昭总觉得想到了四喜丸子,肚子里竟然升起了饥肠辘辘之感。 “展护卫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快请坐。”庞太师压根没从椅子上挪下来,可那模样仿佛热情地力求叫展昭宾至如归。 他话音刚落,就有丫鬟端着沏了茶端了糕点来。 “庞太师费心了,展某今日只替包大人来问两句话。”展昭并不坐下,而是立于厅中直言道。 庞太师捧着茶盏打量展昭,仿佛有些好奇,口中慢悠悠地说:“展护卫有话直说。” “第一句是,庞太师近日可有丢了东西?”展昭伸出一根手指,目光笔直地落在庞太师身上,声线平稳,“第二句是,令郎庞公子,也就是安乐侯庞昱近日可曾回府?” 树影摇曳,日头正盛。 庞府虽说是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内城,却也是极大的宅院,其中又是富丽堂皇,一花一草皆是珍品,可见庞太师如何权势滔天、腰缠万贯、富可敌国。 白玉堂来回走了好几座小楼,只见到什么姨娘侍妾通房,还有来去匆匆的仆从,各处都热热闹闹的,赏花作画的有,谈笑对诗的也有,吃酒醉了瞎胡闹的也有,花花绿绿的衣衫、淡妆浓抹的脸,在白玉堂眼前晃来晃去,可展昭托他寻的庞昱却是不见踪影。 说来上回在江宁府见着庞昱与柳眉也是一年前的事了。 而后白玉堂因展昭之事怒回陷空,自是没有多问此事,反倒是多留江宁府两日的蒋平有与他提起金钗之案的后续,也曾言柳眉上门来询问。至于庞昱与柳眉随后的去向,他确是半点不知,照当时他与展昭的论断,庞昱不可能在陈州案发时就与展昭一并出现在安平镇,陈州案中那与安乐侯长相相似的人许是并非庞昱本人。 可紧接着一年来白玉堂不问朝堂政事,自是不知庞昱如何,可陈州案到底是大案,正如展昭入朝为官一般,若是有了结果定是天下人口口相传……这般说来,庞昱竟是三年不曾归京。 白玉堂正考虑是否要寻个丫鬟小厮威逼一番,问问明白庞昱是否就在庞府内,却见一小厮从庞府后角门拐了出去,身形有几分面熟。白玉堂尚未细想,就隐约听着边上屋里的声响,在庞府各楼院一众女子的娇嗔里这显然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还是个还没彻底过变声期的嘶哑少年音。他贴着走廊的柱子,双腿一盘,往下倒着一挂,手指在窗户纸上轻轻一捅。 “……饭菜可是不合小侯爷胃口,怎的大半个月都仿佛食不下咽的模样?”一年轻女子轻声道,她正坐在桌子边上满面愁容。 “我当真吃饱了,这半个月来每天大鱼大肉、鲍鱼海参的,吃的我生生长了几斤肉,再好吃也吃腻了。”另一人,也就是那少年比她还要愁眉苦脸,正是许久不见的庞昱。 也不知他是何时回的开封,比之去年江宁府所见又瞧着大了些,眉眼也张开了些,少了几分少年孩子气;许是在外头奔波打磨了三年,庞昱的面容没有早先的贵公子气反而更显硬朗之色,只是眼角里纨绔的那股子油滑机灵劲儿还是半点没消。 他对着女子无奈道:“小姨娘这是喂猪呢。” “怎么能这么说话。”女子攥着帕子垂泣,竟是庞太师众侍妾的其中一人,“我这不是见小侯爷瘦了嘛,三年来在外头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说着她就要哭出声来。 “好好好,小姨娘你别哭,我吃!我吃还不行吗!”庞昱投降了,仿佛英雄就义般咬牙说道,转眼又忍不住小声嘀咕,“真是怕了你了。” “这才对嘛,回头与夫人说再给小侯爷再炖上一锅三鲜鱼汤。”女子说着给庞昱碗里夹了个大鸡腿。 庞昱:“……” 白玉堂隐约看见庞昱摸了摸自己已经撑得不能再撑的肚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天色,这会儿是过了未时罢?莫不是这庞昱是从午时吃到现在了? 庞昱盯着碗里的鸡腿跟看仇人似的,眼睛里噼里啪啦地冒火光。 白玉堂一挑眉,见四下无人便随手一甩,朝天空甩了一枚响箭。他则盘柱起身,朝着那房间隔空一掌,门应风“咚”的一声响开了,一前一后的声响吓得屋里专心致志的两人一下蹦跶起来。 那女子更是捂着狂跳的心口,把盛汤的勺子都甩了出去,汤碗落地发出碎响,汤汁则是溅在她的衣服上。不过这汤凉了大半也不至于烫伤,只是女子看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衫,又急又气,本欲开骂又急急收了口,“造什么——小侯爷你多吃两口,我先回去换身衣衫。”说着,女子便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庞昱连忙舒口气,也不知这春日里风和日丽哪来的妖风,先头那响声总觉得似曾相识。 他正想着借机叫小厮来处理了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一抬头却见一俊美的白衣年轻人单手托着下巴坐在屋里,仿佛鬼影现身,吓得他三魂丢了一魂,七魄死了大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白、白白白五爷——”庞昱晃过神结结巴巴道。 这煞星什么时候来的开封府,又怎会在他庞府? 虽说二人三年来也不过短短几面之缘,可庞昱对这张脸可谓是记到骨子里去了,便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谁都不会忘了不能随便招惹这尊煞神。 白玉堂抱着长刀一笑,“一年不见,你倒是跑回开封了。” 这笑声能并无凶煞之气,可偏偏庞昱觉得从尾椎骨到后脑勺窜上来一股子阴冷之意。庞昱讪讪地笑,连忙取了干净的酒杯给白玉堂亲自倒了杯酒,小声尴尬道:“这……我原就是开封人氏……”他不回开封还能往哪儿去。 白玉堂眯着眼睛审视庞昱,口中却笃定:“你回开封还不超过一月,三年来都不见踪影,陈州案挂成了悬案,你堂堂一个安乐侯却成了朝廷放榜通缉的嫌犯。想必未回开封府,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庞昱握着酒壶的手一抖。 外头忽然传来喧闹之声,有丫鬟惊呼:“何人擅闯庞府后院!” 又有女子惊怒道:“哪来的小子不知礼节,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诸位姨娘且让让,开封府的展大人说是领了命来搜查。”一个随后而来的小厮一边喘气跟上一边说道。 一丫鬟气道:“这可是太师府,如何能说搜查就搜查,还是个外男——”她话还未完就被人扯了回去,再抬头却见那人已然走进后院,本要说的话竟是就这么咽了回去,各处隐隐传来了些骚动。 庞昱也是奇怪,起身要往外走。 而白玉堂纹丝不动地坐在桌边,瞥了一眼要探出脑袋的庞昱,忽然道:“你可知隔了三年的陈年旧案难以寻着任何与你有利的证据。” 庞昱一愣,不知哪儿来的力道朝他背后推了一把。 他措手不及一脑袋朝前冲去,脚下踢中了门槛,整个人都滚了出去,被正巧走到院子口的展昭下意识地一脚踩中才止住了滚势。展昭收了脚,偏头一笑,比春日里的阳光还要温润和煦些,话语却叫人打了个哆嗦:“安乐侯,开封府有请。” 庞昱扭过头,屋里哪还有白玉堂。 他就说白玉堂无缘无故跑来庞府做什么,二人竟是里应外合就等着抓他。庞昱又想起先头炸响的声音,不就是去年在江宁府听见的那陷空岛联络用的烟花响箭么! 展昭顺手将庞昱拎起,二话不说就押出了庞府,在开封百姓的目光下一路带去了开封府衙里去。百姓俱是拍手叫好、奔走相告当年陈州案的犯案人庞昱如今被展大人抓回府衙里去了,无一不是大快人心。 白玉堂立于庞府的屋顶,偏头正巧对上背着手走出厅堂的庞太师那平静和气的目光。 “陈州案已过了三年。” 他眉间一蹙,耳边响起展昭之语。 “白兄既是猜及陈州案……敢问一句,白兄可知包大人所掌有的三口铡刀?” “御赐的龙虎犬那三口铡刀?” 白玉堂轻身越出庞府,在人群之中越走越远。 “正是。虽是不便详说,却要叫白兄知晓,盗宝人一前一后来了两回开封府衙,不仅以陷空五鼠名义留书,更是大骂朝廷之上官官相护,直言看错了包公,包庇犯下滔天大罪的安乐侯庞昱,叫他逍遥法外、叫陈州百姓冤屈不能平,因而不配掌有斩尽神鬼奸恶的御铡三刀。” “失窃的不只是开封三宝,还有三口铡刀。” ※※※※※※※※※※※※※※※※※※※※ _(:3」∠)_总觉得哪里写的不对,我再想想。 不过先么么哒了再说 xxx 稍作修改。 阿洛:包大人不好啦,铡刀被偷走啦! 包大人:……铡刀乃御赐之物,务必莫要叫圣上发觉。 阿洛:圣上不好啦,开封府的铡刀被偷走啦! 赵祯:??? 第七回 官侠民,盗宝案引五方势 庞昱一咕隆滚进开封府的牢房里的时候, 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他以为自己在被展昭押送回来的一路会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显而易见他高估自己了,毕竟这下午的日头正盛,百姓鼓掌叫好的声音久响不绝。如果不是押送他的人是展昭, 恐怕臭鸡蛋就要砸他一脸了,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不误伤他们的展护卫不是么。 庞昱摸着自己的下巴,干脆利落地盘坐在大牢的地上, 没喊冤、没闹事,比皮影戏里的人偶还要乖巧,倒叫隔壁牢狱里的人颇为意外地瞧了他一眼。 庞昱慢慢地扭过头去看了那人一眼,还十分油滑地给了个笑容。 那人也乐呵乐呵地露出个笑脸。 二人竟是谁也不像是坐牢的狱友, 反倒像是茶馆里听曲儿偶遇的隔壁座。 庞昱经了一路又是叫骂又是叫好的打击, 没想到在开封府的大牢里还碰上个囚犯竟然这么友善,忍不住就吃了一惊、十分感动。 他揣着小心肝,暗自嘀咕这人是出自狱友的关怀, 还是说开封府的人都这么客气和善?庞昱又瞄了那人一眼, 心道:莫不是这人不认得自己? 庞昱就偏到这念头上了,觉得这倒是有可能,虽说他的通缉画像在各城城门上挂了三年, 但毕竟是三年不曾归京,模样也有了些变化, 若不是他当时是从庞府被展昭押出来的, 或许这汴京城的百姓也要转个神儿才能想起他是谁。 不过庞昱却不知道, 那人是认得他的。 开封府打从有包公坐镇, 又添展昭这一武艺高强的护卫,真是一片太平之象。治安好了不说,官家仁政之下汴京又是万分繁华,人人都忙着自个儿的营生,哪里肯做偷鸡摸狗的勾当,这开封府衙的大牢里清净的很,偶尔两三人竟是穷得揭不开锅故意闹事跑进牢里讨饭取暖的,不过这人却不是。 他姓魏,叫魏明,其实别人都叫他魏老酒。 无他,只因此人嗜酒如命。且魏老酒眼拙却手快,且鼻子出奇的灵,这不单是说好酒能唤醒他,还说他大老远就能能辨出钱味儿,谁身上藏过银子、攒过铜板就算是穿成叫花子他也是一闻就知晓。其实魏明就是个惯偷,没什么本事,换句话说魏奇因为没什么武艺,所以连梁上君子都算不上。 前两天他在赌坊里趁乱顺手牵羊被逮住了,谁能想到他竟是看走了眼顺了个江湖人的钱袋,被狠揍了一顿不说,差点小命就交代在那里了,得亏这开封府的衙役来得快,将他绑来官府了。所以说他这大牢蹲得稳,他也没伤天害理,心里头明白隔两天包大人就会将他放了。 照他这眼拙的劲头本不该认出庞昱,可没办法,三年前他与庞昱是结过缘分的。 那会儿庞昱还是汴京城里有名的小恶霸,不学无术、养尊处优也就罢了,还和一大帮子不是侯门世子就是王子皇孙的纨绔子弟混一块儿游手好闲、犬色声马,年纪轻轻的,恶名已经远扬汴京城内外大街小巷了。魏明就是那时候见着这张脸的,那日庞昱给个琴娘捧场子,银子如流水般赏了出去,在场的人人有份。他那会儿欠债正愁,这天降银子就这么机缘巧合救了他,所以才有今日这一笑面。 可惜后来那琴娘却死了。 只是据魏明所知,庞昱可是三年都没见着人影了,否则那琴娘死了庞昱定是第一个闹的。城门口贴着的通缉文书就跟闹着玩儿似的,被风吹被雨打,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他还私下与人醉言,庞太师一日不倒,哪有人抓得到安乐侯。没想到庞这一转眼竟是真被捕入狱了,怪道人家都说这新来的展护卫厉害呢! 三年前陈州案闹的举世皆知、天下共晓,这会儿安乐侯被包拯坐镇的开封府,估计只能被板上钉钉、坐等认罪、昭告天下了。 只是这么想想魏明又觉得怪可惜的,到底是受过庞昱意外的好处;但是又挺解气的,他也是个穷苦人家,不然哪里愿意混下九流,想当然就要为其他同病相怜的平头百姓鸣不平,恨极了那些仗势欺人的所谓贵人。 魏老酒还在想着,那头就见一人穿着黑色常服,整个儿黑不溜秋的影子端端正正地走了进来,可不就是他们的包拯包大人。 庞昱正心里瞎嘀咕,抓他来无非就是为陈州那档子事,他正等着他爹来料理此事,没想到直接被包黑子截胡抓来关大牢了。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那白玉堂的话又是何意? 结果庞昱眼前就出现一双靴子,他一抬头,就瞧着一尊黑面神,心里吓得踩空了脚。 “安乐侯。”包拯目光沉沉,“小侯爷。” “哎,包黑、包大人。”庞昱舌头打了个结,好不容易拐过弯来。 包拯显然是听出庞昱顺口溜出的词,不过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平静地上下审视了一番庞昱就转身离去了,仿佛只是来确认三年不见但一下就被展昭逮回来的人确实是安乐侯庞昱。 只是包拯走到牢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庞昱。 “小侯爷可知你今日入了开封府的大牢,等着你的将是什么?”包拯不紧不慢地说道。 庞昱起初听包拯问话还有点懵,好半天没声儿。 包拯耐心十足地站在大牢门口。 隔壁牢房的魏老酒正怀疑这安乐侯不知好歹,还当自己是在外头胡混的小恶霸,到了开封府里还敢拿乔,难道不知道这青天大老爷可不会当皇亲国戚是一回事吗。魏老酒脑子里正跑马似的掠过一长串,就听安乐侯老老实实地答了一句:“知晓。” 魏老酒一脸茫然。 这似乎和说好的不一样。 可包拯却半分意外都没有,端详着庞昱的面孔,竟是笑了一句:“小侯爷外出三年,胆子大了不少。” 魏老酒茫然中,懵懵地抬起头,心里还是那句包公这话是打趣么,开封府谁人不知安乐侯作为皇帝的小舅子成日里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在天子脚下就敢犬色声马,到了陈州更是胡作非为,说他胆子小,这不是逗人玩么?结果魏老酒正对上庞昱的笑脸。 庞昱本是盘腿而坐,不知何时变成席地而坐,上身挺直、双手也规规矩矩的压在膝盖上,冲着包拯温温顺顺地笑,比他隔壁家的小孩儿还要乖顺懂礼貌,哪有半分狐假虎威的安乐侯神采。 “包大人谬赞了。”庞昱说。 包拯看着他,轻轻摇头,像是在叹气,“三年前的旧案了。” “旧案包大人也得给查个明白啊。”庞昱连忙说。 魏老酒缩到角落里去,总觉得听的云里雾里,又仿佛是明白了什么,只能假装自己不存在。 “案子自是要查个明白。”包拯平稳道。 听着这话庞昱非但不慌张,反倒是松了口气,坦坦然然对包拯道:“包大人能查个水落石出便是好事。” 包拯闻言不语,只是转身出了牢门。 “大人。”展昭正抱着剑立于牢房之外。 “太师何言?”包拯问道。 “庞太师说开封府近日神鬼作祟,丢东西的人家不少,得幸他们庞府地界偏,妖魔瞧着也懒得打扰。”展昭回道,几乎是将庞吉原话照搬了。 包拯站了一会,摸着胡子一笑,意味不明道:“地界偏?太师还不如指望多上上香,将神荼郁垒请回府上看门。” 展昭一愣,见包拯已经背着手走了。 “你们包大人倒是笃定三年前陈州案与庞昱本无干系了。”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展昭侧过脸,见白玉堂不知何时来了开封府,正抱着长刀蹲在墙头看他,明明几分跳脱顽劣的模样,却因他形貌昳丽,便显得翩翩公子那番神采飞扬、令人艳羡了。开封府里也除了展昭也没别的有本事拦住他白五爷,因而见白玉堂踩着开封府衙的墙头,不远的衙役大惊,正要喊人,展昭连忙摆了摆手,衙役才道二人乃是熟识。 “去年在江宁府,白兄与展某不就已有过推测?”展昭口中道,心中却又几分微妙,开封府里的衙役未曾发现声息那是白玉堂的本事,可今日不知为何他也三番两次不曾察觉白玉堂何时来的,更是连他站在身侧好半晌也毫无所觉,自己这沉思未免太过入神了。 “未有定论。”白玉堂说。 展昭压下心思,瞧着白玉堂好半晌。 “展大人瞧着白爷作甚?”白玉堂没有半分不自在,反倒挑起眉梢。 “白兄变了性子,展某还道是今日与白兄调了调。”展昭轻声笑道。 “难怪展大人能得个御前四品带刀侍卫的职,这一年来猫儿别的没长进,口齿却伶俐不少,也懂得同白爷说笑了。”白玉堂抱着长刀,也不下墙,只一本正经地拿展昭打趣。 展昭正欲还口,却瞥过牢狱门口不远站着的衙役。 那人虽未侧头,目光中却露出了诧异之色,许是从未见过入开封府以来便沉稳温厚的展护卫也会有与人这般打趣的模样。他虽未曾听到二人谈话,却是久不见着展昭与人说笑时如此轻松惬意,又仿佛大半年前忽然出现在开封府包大人身侧的江湖侠客,自有一份潇洒自在、眉宇间覆不上忧心忡忡的阴霾之色。 展昭只能微微摇头,知晓再这般辩嘴下去,这天黑了都转不回正事,便拎了剑往另一侧走。 白玉堂蹲在墙上走了神。 汴京城里春光和煦,展昭转身时尖尖的眼梢似有温润清光,教人不禁细观,比拣了狗尾巴草撩了一把心口还叫人晃神动容。 外头有几个孩童在玩闹,口里还在一边摆手拍手一边念着童谣,“朱雀门,门叠门,黄泥墙头几扇门;车马道,道压道,州桥明月几条道;开封城,城摞城……”童言稚语、软软糯糯、天真可爱。 白玉堂轻身一跃,仿佛是踩着展昭的影子,就落在展昭身侧。 “大街上你说开封丢了东西不便详说,这回总能解释一二了罢。”白玉堂说,口吻有几多逼问之意,“还有开封那三把刀。” 展昭和气一笑,也不看白玉堂,只与他闲庭漫步,“白兄明知正是因去年白兄的推测,包大人才会有今日的笃定。”他不提盗宝案,而是接着先头的话。 白玉堂目光微闪,顺口就接上,“还得多亏展大人入朝为官不忘提携白爷。” 他看着四周的看牢房的衙役,一转心思就猜着此事怕是并未宣扬,怪道外头一派升平之象,嘴里不饶人张口就下一句,“江宁府一案你与包大人是透了个全?想必陷空之案、白爷之毒、鬼医谷之约也是交代清楚了罢。”白玉堂面上似笑非笑,话里话外有几分展昭多舌之意,但提着长刀慢悠悠地走在展昭身侧,一点不似有怨怼恼怒之意。 江宁府的案子隔了一年有余,陈州案也是三年前的事,倘若不是展昭提起,包公如何能对他们一段推测的谈论知晓得清清楚楚。 白玉堂瞧出展昭与包拯定是相识已久,怕是此番信任下,大多事展昭都与包拯揭了锅盖,里里外外都挑明白了说,也可见展昭对他二人之间的交情从未有变过心思。若说他有多少不乐意,白玉堂自认行事坦荡,展昭与包拯如何言说,他都不甚在意;可他心头又隐隐压着些不快,与难言的愉悦交织在一起,一时半会连自己也有些懵,得亏他一向喜怒无常,自然没有多想,先取笑展昭一番便是。 “公孙先生去年就在江宁府。”展昭听出白玉堂还未放下他几次隐瞒推拒之事,只得无奈道,“江宁府之案前后还是先生告知于我,这才串了起来。” 白玉堂不以为意。 公孙策本就是查开封府的案子才去的江宁府,这事儿定会与包拯禀报,但这关他二人言说庞昱什么事。 “如此说来,你们包大人那会儿便信了庞昱非是陈州犯案者。”白玉堂说。 一起盗宝案牵扯了江湖、朝堂和百姓,交织着五方势力。先以陷空五鼠署名,将陷空五鼠拖下水,又指着为陈州案里的百姓打抱不平,安乐侯以及他身后的庞太师自然是相关,又因御赐之物隐隐打了君王的脸面。 白玉堂去年与展昭有过推测,因而不可能因陈州案来盗取开封三宝,指责包拯。换句话说,包拯正是因为铡刀后一步被盗、又早从展昭口中知晓此事,才放心下来,确认是他人借了鼠猫之争的名头行事,白玉堂及其四位义兄均是无辜。 不过白玉堂如今看来,包拯怀疑陈州案真相实则比他二人的推测还要更早些。 展昭顿了顿,轻咳一声才道:“公孙先生说,安乐侯庞昱虽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恶霸,但实则早在开封府的时候就当大人是鬼见愁,每每遇上大人都像是包子遇上狗,扭头就跑。” 白玉堂从展昭唇角辨别出那一闪而逝的笑意,那一双眼眸更是清亮如星。 “那陈州的庞昱派项福刺杀包公一事……”白玉堂随即听出展昭之意。 公孙策就差没说庞昱怂货一个了,而这样的性子借得十个胆也不敢派人刺杀包拯,包拯从三年前就怀疑此事了。 展昭稍稍耸肩。 “包公既然有疑,还在三年前逼着你们那皇帝下通缉文书,满天下抓庞昱?”白玉堂这话才刚出,又自语道,“是了,包公正是心忧庞昱在外,如遇不测,此案便是板上钉钉的千古冤案了。幕后之人既然敢调包了一个安乐侯,追杀他也不值得意外。” 展昭温温一笑,对白玉堂此番自问自答并不意外,白玉堂聪慧机敏这点事瞒不过他。 “且白兄今日才说过,陈州案压了三年了。” 三年的时间不会让旧案就此沉寂,反而因此案重大,会在当年相关的人心中留下一个疙瘩,越生越大。 “大人三年前见未能抓到庞昱就压了心思猜测,只要庞昱活着,此案就怕要另起波澜。”展昭轻声道。 “隔了三年,哪里寻得出子丑寅卯。幕后既有人嫁祸,且不管那人是谁,三年时辰早足够那人将罪证消抹干净了。”白玉堂轻哼道。包拯从三年前就有此后忧,这才在官家面前压实了庞昱的罪名,宽慰陈州受难百姓的心的同时又提出要抓活的,等着日后翻案。 “可惜这位小侯爷还是在外头三年之久。”展昭微微叹气。 三年,想翻案可谓是比登天还难。 开封府衙那头,公孙策将架上的陈州案卷宗一一取下,独自来回翻看。上头所录字字句句均是陈州百姓的血泪,叫人望之动容,心头积压的不仅是对权贵逼人死的愤懑,还有陈州百姓所陈状的难言郁气、悲意与滔天恨意。 此案最为难的还不只是失了证据,而是朝堂之上的暗流浮动。 “公孙先生。”推门而入的包拯见公孙策面色沉沉,便出言唤道。 “大人。”公孙策搁下手中的卷宗,“学生听着展护卫将安乐侯带回来了。” “确是。”包拯颔首。 公孙策从包拯面上并未察觉异样,几番欲言又止。 “先生有话直说便是。”包拯说道,又见公孙策眉宇紧蹙,一言不发,才叹道,“本官知晓先生疑虑,到如今对方的企图究竟是陈州案里的安乐侯,还是安乐侯后头的庞太师,又或是本官,还尚未知晓。” ※※※※※※※※※※※※※※※※※※※※ 整理思路,回过神已经这个点了。还以为能赶上昨天呢。 可惜。 不过反正你们都是明天看的了,所以安慰自己假装是昨天更新的。 前几天一直在整理思路,因为信息量比较大,突然不知道从何下手写了【打滚】 但是发糖还是要继续的。 顺便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了,那就爱你们么么哒。 晚安。 第八回 明暗行,铡刀失窃引圣听 单是因陈州案寻事, 为的当然是庞昱能被绳之以法,还陈州百姓一个公道。 可为了陈州案却引出了个盗宝案,就叫人摸不清犯案人的意图了。 铡刀到底是御赐之物,盗宝人究竟是想以此为挟叫包拯查清陈州案, 还是有意借着御铡三刀在朝堂上拉包拯下马,又或者是意欲计设庞吉庞太师? 此中牵扯甚广,仿佛是在沉沉的潭水里乱搅一把。朝堂向来利益交织、关系错综复杂, 这一搅和,让人不敢轻举妄动,便是公孙策也只能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其他不说,单是一起陈州案里, 庞太师的恶名、陈州百姓的期望, 都让包拯在判此案时几番受制。他们几人明知庞昱在此案中极可能是受陷害却不能轻易断案,重要的不是时间隔得太久,而是哪里去寻能说服外头百姓相信庞昱无罪的证据。此案若是审理差错, 包拯于百姓心中那公正廉明的青天形象便可能毁于一旦, 反背上官官相护、为奸权脱罪的恶名。 公孙策心知包拯是不在意这等名声的。 陈州案真相当是如何,包拯便是如何审断。 因而公孙策明眼瞧出大局所趋却只能欲言又止。只要案子在包拯手中,他便会一查到底, 其中冤情便是指着奸臣之子、久负恶名的安乐侯庞昱,包拯也要还他一个公道。 庞太师权倾朝野、弄权施诈、结党营私不假, 今上一代明君, 如何用椒房宠信之人自有圣上的道理, 外头百姓未必能摸透朝堂水深, 包拯心里却门儿清。而安乐侯只能算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一门心思都在玩乐上,成日就知道撒银子,别说害人的性命,连只鸡都不敢杀。 若不是此案拖了三年,庞昱这会儿早该在汴京城里横着走了,哪里须要躲躲藏藏地归京,又被展昭逮住押进大牢去。 “除非寻得三年前冒充安乐侯的那人落网,此案方有转机。”白玉堂眯着眼对展昭道。 话虽如此说,二人却知,时隔三年,那冒充安乐侯的人怕是早被杀了灭口。 展昭半晌未言。 白玉堂侧头瞥了一眼,只见展昭眉间微蹙若有所思。他一挑眉,往前多走了两步,转过身抱刀看着展昭,“照如今看来,你我倒成了那安乐侯仅剩的证人了。” 以展昭在陈州所见之人的证词,以及白玉堂随后就在天昌镇碰上那滚成泥球的庞昱之语;算算庞昱的脚程,快马加鞭也跟不上展昭,更何况庞昱不学无术其实连马都不会骑;再同陈州案里那落马的陈州知州处弄明白庞昱是何时离去的陈州,前后时间一错,此案就有话说了。 展昭一愣,低声一笑,“安乐侯若能请的白五爷作证,怕是上辈子没少烧香拜佛。” 锦毛鼠白玉堂出了名的不畏权贵、眼里揉不得沙子,只要是邪的奸的提刀一削,生死自知,又行事洒脱、厌恶官场,哪里会搅合到这些麻烦事里去,可竟有一日为安乐侯辩白。这便是不震惊天下也要名动江湖,各个都要怀疑安乐侯烧了什么高香。 不过展昭顺着白玉堂之意转念一想,确有几分道理。 正因为白玉堂不屑与权奸为伍,所说之语反倒可信,不似展昭已身在朝堂,在江湖上早就有朝堂走狗云云的骂名,一举一动都容易受人猜忌。 白玉堂又转过身,走在展昭前头。 “白兄。”展昭瞧着白玉堂的背影,忽然喊住了白玉堂。 白玉堂没应,但却停了下来,撇过头,神采飞扬的面容里是等着展昭开口的闲适。 “白兄,你可是曾与展某说过,你碰上安乐侯时,他在天昌镇滚作了一团泥球?”展昭莫名其妙地问道。 白玉堂怔了怔,眼底闪过意外之色,“是。” “这么算算,三年前安乐侯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展昭又紧接着低声喃喃了一句。 不等白玉堂反应,展昭快步上前拍拍白玉堂的肩膀,又一招手,朝着府衙另一头的厢房去了,温和沉静的面容上有一闪而逝的喜意。 白玉堂站了好片刻没动弹,神色古怪地垂眼看了自己的肩膀一眼,才抬步跟上。 展昭已经踩着脚步拐了弯,口中唤道:“大人。” 只是他还没进书房,就撞上了从外头归来的王朝。 “展大人。”王朝倒是先叫出声。 “王朝?”展昭一愣,打从展昭入了开封府,王朝四人便死活不愿仗着年纪大称兄了,不说展昭官位大,乃是御前四品带刀侍卫,且同在开封府行事也比原来江湖上的交情更亲近了一步。 “可是给张婆婆找到猫了?”展昭道。 “找是找着了,可张婆婆家里来了两个外甥,说是来探亲的,她正高兴,这会儿哪里顾得上她那窝猫啊。”王朝一边松着筋骨一边回话,为了逮几只猫,他可是在汴京城里上蹿下跳了大半日,他轻功一般,这活儿可不轻松。“张婆婆虽说是报了案要找猫,却没记得给猫添猫饭,依我看张婆婆是太高兴了,没惦记上她乖孙儿,这才跑了猫。” 王朝话音才刚落,他脚边就窜出一只猫来,还是只短毛三花,也不知为何一窜而起,一下就挂到展昭肩膀上去了。 赶忙出手抱住往下掉的三花的展昭:“……” 没来的及意识到发生什么的王朝:“……” 随后一步来的白玉堂眉梢一挑,目光对上了那只胆肥的三花猫,也没说话。 “张婆婆家的猫。”王朝这才不好意思地说,“张婆婆说记性不好,这几日一高兴就顾不上它们,其他的还好说,自个儿会去寻食;可这只三花要下崽了,还得人盯着,就托我照顾几日,还叫公孙先生看看,我心想着公孙先生又不是兽医,回头我寻个兽医便好,就先带回府衙了……”他想动手帮展昭将猫逮回来,结果那猫还犟上了爪子勾着展昭的衣服死活不肯松。 白玉堂拎着刀慢悠悠地走上前,斜眼瞧那只三花。 三花猫盯着白玉堂看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又扭头敲了敲展昭的脸,随后才从展昭怀里蹦跶出来。可它一下就蹿上了白玉堂的肩膀,懒洋洋地摇了摇尾巴。 认出眼前这人是谁的王朝呆住了。 便是早早入了开封府,他也对江湖传闻知晓一二,更别说三年前天昌可是见过的名动江湖的凶煞白五爷的。赵虎今儿在大街上碰上他时急着说陷空岛的锦毛鼠来汴京城了,怕是要寻展大人晦气,让他回开封府时提醒展昭一句,没想到转眼就撞上了。 不过如今看来……二人关系怎不像是要闹僵,反倒有几分哥俩好的意思? 而展昭和白玉堂不知王朝心里拐了几个心思,俱是怀疑地看着这只猫,仿佛不能相信这猫身手灵活的样子是已经怀了崽的母猫。可仔细看来,猫肚子确实鼓鼓囊囊的。 白玉堂伸出手将那只在他肩膀上作威作福的猫拎起来,又转手捧着不紧不慢地塞进王朝怀里。他神色淡淡,还有些懒洋洋的,丝毫没有发怒之意。 王朝连忙将那只比安乐侯还要天不怕地不怕的三花猫抱稳了。 展昭记挂着正事,不在赘言,调头去寻包拯。 书房里公孙策正将卷宗一一收好,却听展昭一声喊,他心里正想着事,猛然一惊,卷宗砸了脚。公孙策下意识地一收腿,结果一脚蹬在书架上,架子应声而倒,他心里还没落下一句结结实实的“糟糕”,就见一只修长的手扶住了架子,雪白的外袍仿佛从自己的脸上擦了过去,而自己也被整个儿拎了开。 公孙策扭头,展昭正扶着他,而一年多未见的白玉堂一甩手,整个人仿佛闪成了虚影,只不过一瞬,他拍了拍衣袖,那些从架子上落下的卷宗都被他扫了回去。白玉堂最后蹲下了身,捡起公孙策最初落下的那卷宗,上头正是陈州案。 “白侠士。”公孙策有几分惊就有几分喜。 “公孙先生。”白玉堂没开陈州案的卷宗,只是将其拍了拍灰尘,交还给公孙策,随之拱手一礼。 “白侠士何时来的开封府?”公孙策接过卷宗,随手放在架子上,又扭头去看展昭,笑道,“想必是与展护卫一同来的罢,展护卫怎也不早些说说。” 展昭摸摸鼻子,“白兄说是要先寻个客栈落脚。”随即他又问,“大人不在?” “前脚接后脚,宫里来人,请大人入宫去了。”公孙策道。 展昭一愣,从公孙策面容上瞧出几分愁意,“可是因盗宝一事……?” 公孙策不言,只是轻叹了口气,仿佛是想起包拯入宫之前二人之言。 “大人便是不惧人言,也须得多思虑几分。”公孙策终是说道。 一旦包拯被坐实所谓权奸相护的恶名,不说仕途是否受影响,那三口铡刀说是斩王子皇孙、贪官污吏、恶霸劣绅便失了本该有的威严,更别妄想以此威慑行恶之人了。 “且此案意图未明,许是……” 包拯一摆手,公孙策便止住了话头。 包拯对公孙策笑着摇摇头,“庞太师混迹官场数十载,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如今自家儿子不知在哪儿的阴沟里翻了船,心里多半是憋足了火气。”他摸着胡子,眉宇间虽有些许忧色却毫无焦躁之气,“只是大家都瞧着如今四月不是发动的时候,以本官看,不怕此事冲着本官来,怕的是……”他没说,只抬头看了一眼。 公孙策一惊,立即意会包拯未尽之言。 难怪庞太师这般轻而易举地就叫展昭逮住庞昱。 包拯与庞太师虽未有直面商议,却是订了计叫庞昱来开封府里头避避风头。除却大内皇宫,再没有比开封府衙的大牢更安全的地方了,敢在开封府衙里对庞昱下手的怕是世上寥寥无几。 公孙策仔细想了想还未出言,就听外头跑进来个小衙役,急匆匆对包拯道:“大人,宫里的陈伴伴来了。”陈伴伴可是今上身边排头号的内侍,竟是亲自前来开封府衙,这般看来御铡三刀失窃一事到底还是泄了底。倒不是说有谁借机背后捅了包拯一刀,而是这汴京城里各家官员的大动静能瞒过圣听的怕是没有。 包拯毫不意外,转身迎去了,独留公孙策一人在书房胡思乱想。 “公孙先生,御铡三刀乃是御赐之物,若失窃一事叫圣上知晓,大人那边……”展昭此言未尽,却显几分忧色。 都说伴君如伴虎,便是出了名仁治天下的今上也到底是君王。 “大人自有准备。”公孙策出言安了安展昭的心思,自个儿心道他公孙策虽饱读诗书,却在官场之上缺了包公那份敏锐。 他转瞬万念,又对展昭问道:“你可是有事相寻?” “陈州一案,今日与白兄言论之时,忽的想起一事来。”展昭便对公孙策说道。 白玉堂闻言瞧了一眼展昭,未有插嘴之意,而是继续细听。 “如今我们猜测三年前在陈州犯案的非是安乐侯本人,而是有人冒名顶替,只须证得当时庞昱不在陈州,此案便可有解。” 公孙策颔首,示意展昭继续。 “巧的是,三年前我与白兄一前一后见了安乐侯,”展昭正色道,“更巧的是,还有一拨人能证明当时安乐侯庞昱不在陈州。” “何人?”公孙策不言,白玉堂先是一愣。 “为寻陈文聂而来天昌镇的百毒门一行。”展昭道,“三年前我离开天昌镇时,与百毒门领头的那位蜀葵姑娘曾有一面,那时她便问询展某可有见过一少年。”他顿了顿,瞧了一眼白玉堂,“而她与白兄巧用了同样的形容,若非白兄提起展某还未曾想起此事。”展昭转头望着公孙策,“只需提审庞昱,便能弄清三年前他既然未在陈州,那是否是与百毒门一行人同行过,而若真是如此,百毒门的弟子便可佐证庞昱不在陈州。” 话毕,书房内好半晌的寂静。 “你便因着一句相似的形容就有了这般猜测?”白玉堂扬眉道。 “只是可能罢了,如今破案只是迫在眉睫,恰巧百毒门一行三年前也到了天昌镇。是与不是只需问问庞昱,再寻来百毒门弟子指认便可。”展昭道。 公孙策闻言竟是笑了,“展护卫的敏锐竟是不输包公。” 展昭怔住,一时不明其意。 白玉堂倒是先听出公孙策的话,“这么说他这瞎猫还真碰上死耗子了?”他这话本是有意取笑展昭,却见展昭瞥了他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那位蜀葵姑娘心善,惦记着路上偶遇的少年在山上遇到不测,三年前也曾与大人相托打听相寻,因而大人听展护卫说起与白侠士的猜测之时,便有了念头,也记在心里。早在六日前,大人便派人去请百毒门的蜀葵姑娘以及当日去过天昌镇的弟子来汴京一趟了。”公孙策说道。 展昭面露诧异。 “早知包公断案如神,今日一听才叫佩服,事事想在别人前头。”白玉堂说道,可他眉梢轻挑,对着展昭挤眉弄眼,也不知到底真的佩服包拯,还是在趁机打趣展昭。 展昭只得轻咳一声,惭愧道:“还道是想起有用的线索,原是多言了。” 公孙策伸手拍了拍展昭的肩膀,“既是相关,那便是有用之事。我知你心忧大人,开封府今日发生的事,大人心中想来另有计较,”他宽慰道,“盗宝案如何且先不论,大人急急召你归京也不是为了这明面上的案子。” “请先生指教。”展昭虚心作揖道。 公孙策沉默片刻,目光落在窗外,轻轻的字句落在尘埃里,却仿佛要惊落飞鸟,溅起水花飞浪,“我原猜想这落在明面上的案子不是指着庞太师,而是故意圈了陷阱,指着近些年名头有些过大的包大人。却未曾想到已是四月,乾元节就在眼前了。” 乾元节,四月十四。 这大宋朝在位的皇帝赵祯的寿辰将近了。 ※※※※※※※※※※※※※※※※※※※※ 走了个神,发现还没发文_(:3」∠)_ 最近追的剧都好虐心哦。 神夏哭成傻逼后,又死在鬼神跟前。 然后自己给自己发糖磕【哭唧唧】 想要小天使的爱嘤嘤嘤 第九回 观与访,铡刀无踪挪地砖 包拯从宫内回来事还带回了一道旨意。 大概说是开封府衙里闹了贼, 包拯作为开封府尹、权知开封府事,疏忽职守、罚俸三月,必得在三日内破案抓回小贼。 这汴京城内外的百姓都听闻此事,各个议论纷纷。你来我往、热闹非凡的大街小巷里不是在猜开封府里遭了什么贼、丢了什么重要东西, 竟叫官家这般重视,就是叹惜包大人这般好官如何就被罚了俸禄。 说着说着百姓们又胡乱瞎猜嘀咕,自个儿有模有样地编起了话, 一口笃定定是大奸臣庞太师在幕后闹妖,使了什么阴谋诡计暗害包青天。可惜庞太师乃椒房宠信之人,因而圣上也受了蒙蔽云云。 他们说这话还挺有依据,那庞太师的儿子安乐侯庞昱可不就在前脚被展护卫抓回了开封府衙, 后脚宫里就颁了旨意罚了包拯俸禄。要说这前后没联系, 谁信?且开封府衙里遭贼他们之前可是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这么大的事,去问开封府衙的衙役也是一问三不知, 名头来的莫名其妙, 多半是莫须有来的。 当然也有书生读了几本圣贤书还未入朝为官就敢妄议朝堂了,坐在酒楼里卖弄,说官家不愧是仁治明君, 这一旨意是帝王心术、权衡朝廷,到底还是站包公这一方的。 毕竟罚俸一事不痛不痒的, 只是明面上给庞太师不咸不淡地出口气, 实际上包大人该怎么审问安乐侯还是怎么审, 那庞太师也拿包公没辙。 不管怎么说, 此事在开封府可谓是投了个火球,炸的各方各层的人都揣测起官家的心思。反倒是领罚的包拯老神在在,对开封府外头上门拜访的人一律拒之门外。 黄昏已近,还没到打落更的时辰,但各家各户的后厨已近开始准备夕食了,炊烟袅袅起,酒楼里渐渐的多了些人,嘴里一边谈论着若是开封府衙里真丢了东西能是什么,一边跟跑堂小二点几个菜,随后喝一盅酒、夹一口菜、猜开封府衙里的一物,什么开封府尹的官印,府衙里留案的卷宗都猜过了,说开封三宝被盗的最多,其次就是官印,其他的就些胡七八糟、没根没据的东西了。 有趣的是,便是猜想包公那套官服被偷了的也有,可就愣是没人想到三口御赐铡刀失窃。 毕竟…… 那可是三口铡刀,需要四人才能抬起一口的铜铡刀啊!谁会这般想不开去折腾这么个笨重玩意儿,还要小心莫叫府衙里的人发现。不说名扬江湖的南侠展昭入了开封府,单是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四人也是有些身手的。 可偏偏被盗的除了开封三宝就是这又笨又重的铜铡刀。 展昭蹲在空空如也的厢房里,百思不得其解。 虽说他知晓御铡三刀被盗不是包拯、公孙策与他的戏言,他也认真将此事告知白玉堂。然别说白玉堂虽未多问却一脸狐疑的样子,这事展昭从听到起就当真想不明白。就算说包拯那枚官印被偷了,他都觉得可信些。 白玉堂提着一坛酒回来时,就见着展昭抱着剑蹲在厢房里盯着地板走神,手中的钥匙在地板上一下一下轻敲着。 这会儿展昭已经换了那身红色的官服,远远瞧着还真像是只大猫,还是只红色皮毛的珍奇品种。都说南侠展昭沉稳斯文、谦谦君子,他看这猫分明是骨子里热闹跳脱得很,只是一只洒脱的野猫莫名其妙成了这大宋皇帝的御猫,搅得天下人尽知,也不知逗得还是逗不得,真叫人不痛快。 “展大人冥思苦想可有得出结论来?”白玉堂心思还没转过弯,扬眉脱口便道。他自然是猜到展昭的疑虑。 展昭这才回了头。 “莫不是白兄有何见教?”展昭反问,站起了身。 白玉堂随手将酒坛子扔给展昭,气定神闲地推测道:“丢了御铡三刀,府衙里却除了包公及公孙先生无人知晓,这么说来,平日里不用铡刀时,这厢房也是无人来的。” “正是。”展昭起手一掀一收,酒坛子牢牢地卷了回来。他未开坛,此时不是喝酒的时候,便只是放下酒坛,抱着剑斜倚着门,对白玉堂道:“御铡三刀虽说是既可斩恶霸劣绅,也可斩祸国奸臣、龙子凤孙,乃是先斩后奏的钦赐之物。但往日开封府衙治安极好,哪有那么多穷凶恶极之徒需要判上斩立决,衙门里都当是镇邪之物供着,非是大人出巡,一般是不取出的,连看管的人都没有。” “你倒不如说以它的重量,开封府衙里上下都认定无人会打着三口铜铡刀的主意,而窗门紧闭,外有落锁,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凭空被带走。”白玉堂说。 展昭不可置否。 “三口铡刀模样独特,用的又是一般的铜。”白玉堂又说。 这回展昭动了动眉梢,然而没插话。 白玉堂注意到了,见展昭不打断便将话说完,“这等铡刀也只有包公斩人可用,常人别无它用,盗去了也只是个摆设。且生的笨重带哪儿都不易掩藏,包公不为此事心焦,也可见此物离不开开封城内。” 别说开封外城,便是内城也出不去。 开封府的城门再如何疏于防范,也是有禁卫军重兵把守城门的汴梁,是这大宋的国都,包拯更是开封府尹。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趁其不备偷了铡刀有可能,可运出城绝无可能。 “估计包大人对此案有把握也是为此。”展昭道。 公孙策与他言明无须牵挂此案,多半是包拯已经有了线索。但展昭担忧三口铜铡乃是被什么武林高手带走,于常人而言这御铡三刀笨重,但对展昭和白玉堂这般内劲深厚的人来说,扛走一口铡刀并不费事,顶多来回三趟花点时间。 他在这饭点不去用饭而独自瞎捉摸,就是想弄弄清楚前前后后弄这些事的人是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他也好早作准备。 “他们既然打着白爷和四位义兄的名头,意欲叫包公再审陈州案,就有心让包拯拿龙头铡斩了庞昱,到底还是要还回来的……”白玉堂说着拎着刀进了厢房,在干干净净的屋内走了走,随后在原先摆过三口铡刀的地方站住,目光在地砖上停了好一会儿,连话都停了。 “白兄?”展昭生了疑惑。 “开封府近日动过土?”白玉堂侧头问。 “确是。”展昭目光含疑,口中先答话,“今上作风俭朴,少有铺张浪费、大肆修缮,今年工部进言乾元节将近,不如借此修缮整改旧屋,检查城内的危楼,宫里便颁了旨意,除却大内宫廷外,开封府衙的部分旧屋还有太学也均在此列。为此展某换了院,公孙先生便与我提了两句,大约是大半月前的事。” “修缮如何,白爷不知,不过,”白玉堂蹲下了身,手指尖点了点脚边的两块地砖,“这两块砖被人调换过。” 展昭仔细瞧了瞧,白玉堂所指的那两块地砖与其他的并无多少差别,不过白玉堂一说他倒是注意到另一件事。几块地砖上本有一层灰,也就是铡刀长久放置的积灰而形成的一条平整的边缘线,可到了这块地砖的时候突然少了一截,当然,机会不多,痕迹不太明显,细看才能隐约察觉异样,像是被清扫过,而且是在铡刀被偷之后。 “展小猫,前些日子掉猫窟里可还记得?”白玉堂扬眉道,他提起这事时顾盼之间神采斐然,年少就如画的眉目如今更是绮丽风流,比之世家公子也不弱半分,可那双锐利含煞的桃花眼隐隐挑着撩人火气的笑意。 “挨了一身灰还吃了个大亏,恐是毕生难忘。”展昭目光炯炯,坦然道。 白玉堂精通机关之术,陷空岛上制造的机关更是亲自动手,从图纸设计、选材到制作打磨无不熟练。这些石砖在展昭看来无差,但许是在白玉堂眼中处处都是破绽。 白玉堂一笑提起刀,也不拔刀出鞘,只是握着刀鞘以末端朝着其中一块石砖果断又直接地狠狠一砸。地砖在他二人的目光中四分五裂,可那地砖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有厚土基石。 展昭一动不动地抱着剑瞧着白玉堂。 白玉堂毫无尴尬僵硬之色,或者说他并不意外,反而大大方方地用手指抹了一把地砖下面的厚土,面不改色地揉搓了一下指尖,尘土从指尖揉了下来。 “糯米汁拌了粘土,看来换地砖的人不是熟手,糯米汁放多了。前半个月开封府无雨,照理说早干了,”白玉堂偏头看展昭,“也就前几天才调换的地砖,或者说,不应超过三天。展大人若是不信,再问问学富五车的公孙先生便是,大半个月前修缮旧屋总不可能拖到这三日又换块砖罢。” “白兄也称得上殚见洽闻,”展昭笑着摇摇头,“只是展某疑惑,白兄的意思是那盗宝人来了开封府衙第三回,为了调换这两块砖?” 白玉堂起了身,“白爷还以为展大人先头沉默不言,是准备着下一句怪罪爷毁了官家财物了。” “白兄钱袋厚实,展某确是不心忧的。”展昭提起搁在脚边的酒坛,头也不抬地说。他带上门落上锁,与白玉堂向外走,心中疑云难散,“只是盗宝人特意来第三回调换地砖,未免行为古怪了些。” “或者,他有必须回来的理由。”白玉堂道。 “甚至不惜冒着被发现的可能。”展昭接上话,砌地砖可不像带走东西只要一来一回便好,但凡动静大了点都可能叫人发现。往往做得越多、说得越多,错的也就越多,这人要不是心虚换了地砖就是另有所求。 二人忽然沉默了,齐齐顿住脚步,面面相觑,俱是无言,紧接着同是回头看了一眼上了锁的厢房。 夜幕将近,风将树叶吹得婆娑作响。 “可能是意外?”二人同声道。 展昭与白玉堂又闭了口,神色微妙地又默契地迈开腿继续走。 “你说此事,包大人可是知晓?”拐了个弯,白玉堂抱着刀偏头问,话中意思有些不明不白的。 隔了半晌,展昭才迟疑道,“虽说是三日内被调换……” 照理说,包拯若是铡刀被盗时就查看了屋子,只要后来没再入屋子就是不知此事,展昭从白玉堂口中得了线索应是第一时间想着禀报包拯才是。 可展昭却隐约觉得并非如此。 “你既答不出,那白爷换个问题。”四下无人,白玉堂从展昭身侧掠过,手掌一勾,将那坛酒抱走。 随即他整个人跃上了屋顶,盘腿一坐、长刀往瓦上一搁,挑着嘴角垂着头对上展昭的视线道:“陈州案若是白爷不知底细,也肯奔走一回,问问包拯如何能让庞昱逍遥法外三年之久。这盗宝人说到底是在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他不肯露出真名讳,白爷可以当他行事低调,可他偏偏拿了陷空五鼠的名头行事,你道是为何?” 展昭扬起脸站了片刻,朗朗明月色落在那一身雪白衣料上仿佛能发光。 他才飞身而上,落在屋顶。 “两种可能,其一,他行的虽是仗义之事,可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才隐瞒身份;其二,”展昭竖起二根手指,“他的底细确实见不了光,无非是下九流的行当,自觉不够引人注目,遂借鼠猫之争的名头,好让更多的人关注陈州案的结果。” 流氓地痞自不必说,梁上君子、山贼土匪亦能作数,还有收钱卖命的杀手刺客等等,都是见不得光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底细,平日命债冤债压身,一日做好事都要惹人怀疑用心。 这也是为何包拯与公孙策都言明此案勿须展昭心忧,他还是来检查了放置铡刀的厢房,试图探寻线索。只怕这悄无声息来了开封府三回的人武艺高强,他日若要行凶,连展昭都拦不住。 武学一途,山外有山,展昭从不敢托大妄言,更别说此案所系之人的性命有多要紧了。 可惜的是,这屋子内没有留下高手作案的痕迹,仿佛只是有人普普通通地进来,走一走,又将东西带走了。这做法到挺合乎公孙先生所言的,不启人门户、不破人箱笼而取人之财物的五鬼运财了。 白玉堂怀里抱着酒坛,双臂压在坛子口,盯着展昭来回端详。 “白兄另有高见?”展昭问。 白玉堂这才收了目光,好整以暇道:“展大人好本事,又诓了白爷。”他改为单手托腮,懒洋洋开口,“刚刚当局者迷的,莫不是白爷看错了?” “我又是何时诓了白兄?”展昭慢慢悠悠地说。 “你这猫装糊涂的本事一等一的绝。”白玉堂不知因这话想到什么,冷哼了一声,先头还好好说话,一转眼又喜怒无常起来。 他不冷不热地瞧着展昭仿佛是要闭口不言了。 可展昭半点羞愧之意也无,神色坦荡犹若山间明月,白玉堂瞧着瞧着又起了兴致,懒懒道:“公孙先生几番提点你,此案指不定就指着天打,你我就算是有线索,心知肚明便是,且等等看这幕后人的后招,包公也自有安排。可展大人这管闲事的心就是闲不住,说是做东请白爷喝酒还得白爷自个儿去买,就盯着空了的厢房瞎捉摸。” 说着白玉堂开了酒坛,提起就饮了一口,目光瞥着展昭似笑非笑,“白爷还当展大人当局者迷,没听明白,原是诓白爷的。” 若不是诓他的,这大案当前,展昭身为开封府的护卫怎的比他白玉堂还悠闲几分。 “事有轻重缓急,公孙先生曾言,朝堂之事越是暗波汹涌越要沉住气,展某虽未有求仕途之心,亦不问天下政事,但总归耳熟能详。”展昭顺手接过白玉堂抛来的酒坛,温声笑道,“说来还得多亏白兄的才智一绝,点醒了展某。” 他这会儿有了猜测,自然就不急了。 白玉堂微不可闻的轻哼,心知展昭说的何事。 可他与公孙策的起点不同,他是出自局外人瞧出此案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公孙策是从朝政变化中发觉端倪。 白玉堂未来得及再开口就听一声喵叫。 二人一愣,齐齐侧过头,只见一只肚子鼓鼓囊囊的三花猫蹲在屋檐上,抬着一只后腿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挠痒痒,谁也想不到这身怀六甲的猫还能有这本事跳上屋顶。 “三花儿?”下头传来王朝的叫声,到处乱走地寻猫。 那三花猫理也不理,只打着哈欠,还冲展昭、白玉堂二人斜了一眼。 而与王朝的声音此起彼伏的还有另一人,是个小丫鬟,口里喊着:“展大人?”她也在院子里四处乱走地寻人,从屋顶上来看,二人的神态还有些相似。 “猫儿,你本家?”白玉堂对展昭挑起眼道。 展昭:“……” “饭点了,估计是大人派来催的。”展昭不应那句戏称,轻咳一声说着,自己先拎了剑、搁下酒坛跳下屋檐。 他动作急且快,正好就落在那个丫鬟身后,没想到那丫鬟巧的是一下转过身来。 小丫鬟连忙捂住心口往后退了小半步,面上又是白又是红的,也不知是被展昭这神出鬼没吓到了,还是被招猫似的招来个俊朗侠客给帅到了,“展大人,包大人喊你用饭呢。”她压了压神说道。 “多谢告知,我这便去。”展昭温声道。 等小丫鬟点头先走了,还嘀咕什么展大人这本事比包大人还吓人啊,转头又喃喃着大娘炖汤忘了加盐也不知这会儿放了没,跑去后厨了。 展昭才仰头喊了一声,“白兄可要同来?往日都是白兄做东,今日总归能是展某做一次东了罢?” 好半晌没人说话,若不是展昭还能感觉到白玉堂绵长平稳的气息,真以为他已经掉头走了。不等展昭再问一句,就见两个脑袋探出了屋顶,一并瞧着展昭,一个是白玉堂的,另一个是那只三花猫的。 “三花儿?”王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似是往这头来了。 展昭原是有些好笑,紧接着神色渐渐变了,肃然而又凝重起来。 “白兄,这饭点怕是又要推一推了。” ※※※※※※※※※※※※※※※※※※※※ 昨天其实写好了来着,但是由于有一章有点疑惑,写着写着就上下对一对改一改,免得逻辑出错,结果就拖到今天了。 不过也凑成了双更对吧√ 要过年了,我也不知道过年我还有没有机会写文,总觉得回家就会有一通麻烦事等着我。 所以万字双更奉上,给大家拜个早年。 =3=谢谢你们从2016.6.1开坑起陆陆续续地来到这里,陪我到现在。 哦还有从四年前就在等坑的阿c,hhhh,不过我目测过年了她也看不到这一章。 爱你们么么哒。 第十回 事事关,虚张声势锁火光 第十回事事关, 虚张声势锁火光 小丫鬟从后厨里端出一汤盆的板栗老鸭汤,正要拐进厅里,就见大厅门口站着黑黢黢的一人,她一惊连忙抓稳了汤盆, 整个人都站住了。 “大人?”小丫鬟道。 包拯负手而立,似是在沉吟,被小丫鬟一唤便醒了神, 侧头道:“都准备好了?” 小丫鬟连连哎了几声,点着头将汤盆送进厅堂。桌上已经摆了好些菜,什么油泼鲤鱼、洛阳燕菜、白扒广肚,还有腊味合蒸、走油豆豉扣肉, 炖了锅好汤不说, 还特地弄了烤鸭,今儿展护卫回京后厨大娘们可是把看家本事都使出来了,也叫他们这些仆从也有了口福。 只是小丫鬟又嘀咕, 展护卫明明应了声说就来, 怎的还不见踪影? 她这么想着就退出了厅堂,见公孙策缓步而来,在包拯身侧站住了。 小丫鬟没听他二人所言何事, 只是笑眯眯地想着公孙先生真是风采卓然、清贵俊逸,这俩词她还是新学的, 跟个谪仙人似的, 想来李太白再世也不过如此了。但她又想想公孙先生瞧着弱不禁风了些, 话本里都说诗仙李太白那可是个剑客, 像展护卫这般英武非凡。小丫鬟一会儿想想这边一会想想那头,被包拯忽的叫住了。 “展护卫那边可是催了?” “展大人说这便来了,也不知为何拖了时辰。”小丫鬟也有些奇怪。 包拯点了点头,“无事,展护卫今日来了客人,许是有事,你回头再添双碗筷来。” 有客? 小丫鬟面色吃惊,囫囵点头。不怪她惊讶,展昭来开封府半年,总是孤身寡人的模样,亲朋好友上门还真是头一回。随即她又想起白日里几个丫鬟传遍了说展护卫带了家眷归京,说是个人间仅有、独此一家的绝世美人,难不成就是那位?这会儿展护卫连饭都顾不上吃,莫不是真是展护卫心上人? 她怀揣着心事快步走。 “展护卫怕还是惦记着案子,到底是心忧大人的安全。”公孙策见小丫鬟走远了才说道。 包拯沉吟片刻道,“王朝所说之事值得注意,再添那二人又曾有机会来开封府衙里……确要展护卫用饭后亲自走一趟才为稳妥。”隔了一会儿,他又转头往屋里去,声音低不可闻,“倘使本官的命能换大宋的安宁也确是值得,然而本官的命在这幕后之人眼里并不那么要紧。” “包大人。”公孙策拧起了眉。 “先生忧心了,”包拯笑笑,“王朝心细,一时半会虽看不出端倪,但到底瞒不了多久,还得劳先生与他提点提点。” “学生谨记。”公孙策应道。 他这话音刚落,就听有疾跑喘息之声,不一会儿一大汉从拐角跑了来,正是他二人所言的王朝,手里还抱着那只三花猫。王朝急急地在公孙策面前停下,语气更急,“先生,那张婆婆家——展大人——” 刚进屋的包拯侧过头来。 “莫急。”公孙策道,稍作思考便知是如何回事,“你可是与展护卫说起张婆婆家的事了?” “是、确是,那张婆婆家有异。”王朝喘着气急道。 包拯闻言却笑了,“本还想叫展护卫先用了饭再走这趟,没想到他自个儿发觉了。” “展护卫向来才思敏捷。”公孙策从容不迫道,“再说那白侠士也来了,去年学生瞧着二人凑一起合计合计,这天下也没什么事能难得住他们。” 王朝听了个懵,转念想了又想才弄明白,“大人,此事你已知晓?” 包拯摸着胡子平静道:“既等不来展护卫,那我们便先用饭罢。” 公孙策拍了拍王朝的肩膀,“你也一并来罢,正有事叮嘱与你。”往日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四人是自个儿搬张桌子一块儿用饭的,也不与包拯、公孙策一道。 王朝抱着猫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了厅堂,自个儿回想起先头四处寻三花猫被展昭拦下的事儿。 “展大人?”王朝正疑惑,就见白玉堂拎着他要寻的三花猫从屋檐上一跃而下,轻轻松松地落在他二人身侧。 王朝盯着那只胆肥的猫,努力遏制住自己瞠目结舌的神态。 “王朝,今日你说张婆婆有两个外甥来探亲?”展昭面色肃然,问话也匆忙了些。 “是、是啊,所以才将这三花猫给带回府衙里了。”王朝先是茫然,紧接着又反应极快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那两人是何时来的开封府?”展昭细问。 “这倒不知,兴许也就这半个月的事,若不是张婆婆托了邻居的大娘来报案说丢了猫,我也不会走这一趟,更别说知晓她家里你来了亲戚了。”王朝不知展昭所问为何,倒是句句详细说了起来,“说来那两人瞧着还有些面熟。”王朝皱着眉头也有些迷惑。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 半个月,似乎有些巧。 “大人可知此事?”展昭问道。 “知晓,正是包大人让我去寻得猫,还叫我亲自送去张婆婆家里,说近日开封府人多,张婆婆又年纪大了,若是自个儿寻猫难免冲撞了人。不过我去了一趟,张婆婆好好在家里窝着,和俩外甥笑呵呵说话,哪有出门寻猫。”王朝这话刚落,自个儿也一愣。 “张婆婆家中来了人,此事包大人可知?”展昭又问。 “我抱了猫来府衙自要是与大人禀明,先生听了此事还说叫我这几日多去问问张婆婆该如何照顾,这三花儿产崽到底是张婆婆有经验些。”王朝说道,免得这胆肥的三花猫冲撞了贵人,也免得它这大腹便便还上蹿下跳的回头出事,幸亏这修缮一事早就完成,否则哪儿能叫三花猫这般四处乱跑。 这么一想,王朝面带恍然之色,脱口道:“那两个人可不就是前阵子开封府修缮时来帮忙的短工么!先生原先还说到处都要修缮,工部怕是缺人的紧,没想到转头就招了些短工来。只是短工也有些不靠谱,开封府衙就这么点大还能绕蒙了走错地。” 话音刚落,展昭一翻身越墙出去了。 白玉堂也不搭话,将三花猫往王朝怀里一送,也翻墙紧随而上。 开封城虽大,可二人飞檐走壁,错开了来往的拥挤人群,径直从好几间民宅上越过,不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一间小门小户的院落就出现在眼前。 展昭在隔壁院子的屋顶上往下看,屋子里点着灯火,一个老人家的影子被烛光打在窗户纸上,她似乎在做针线活,而院子里有两个男子,大约三十多岁,一矮胖一瘦高,一个像冬瓜,一个像丝瓜,正在将劈好的木柴堆放在院子里的一口井边。 就这般瞧着这一家子十分安详。 白玉堂悄无声息地踩着影子落在展昭身侧,往下一瞧,挑眉道:“展大人为一个巧合的日期就怀疑起来了?” “张婆婆寡居多年,最疼的就是那窝猫崽子,这亲戚上门的事还是头一回。”展昭道,往日里这院落可都是猫,展昭来过一回,也见过张婆婆一边学着猫叫唤猫出来一边给院落里的猫喂食的模样。 白玉堂道:“你才来开封半年,怎的好似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透?跟个土生土长的开封人氏一般了?” “日期是巧,来开封府修缮是巧,这二人有点武艺是巧。”展昭目光微微闪烁,不应话,只平静道,“问题在于,是谁报的案。” 白玉堂原还有些许他与展昭未免过于疑神疑鬼的念头,等展昭这话一出立即明白了他的猜忌来自何处。 王朝说张婆婆家里来了两个探亲的外甥,正高兴着,连喂猫都记不得,哪里顾得上寻猫,那究竟是谁报的案要寻猫?若是张婆婆本人托了邻居报案这事不假……张婆婆往日孤苦,无儿无女,与猫为伴,自是寻不到猫的,就上府衙报案;可她这会儿来了两个外甥,还是半个月前来的,那哪里还需要衙役帮忙。 张婆婆托人报案不是寻猫,怕是报得家中有异。 王朝虽心细,可这院落里的两个男子待张婆婆又真如至亲姑母,因而未察觉出异样来,反倒是将张婆婆递来的三花儿抱回了府衙。倒是包拯一听便有了怀疑,公孙策更是暗中命王朝多注意此此事。 什么都可能是巧合,但前前后后的巧合加在一起就有些叫人怀疑了。 眼见着院落里的两个男子要转过身,二人便一左一右借着屋檐一躲。 那两人半分异样都未曾察觉,一个在井口坐下,一个双手抱胸而立,就这般毫无顾忌地说起话来,话语中的意思更是叫人诧异万分。 “今日那庞昱果真被逮回了开封府衙。”矮胖的人先开了口。 “合该如此。”瘦高的人说道,“安乐侯庞昱作恶多端,早该被绑起来送去行刑。” “到底是那展昭有本事,竟敢在庞太师府上直接动手抓人。既如此,我们何不……?”矮胖的人这话才起了个头,就被那瘦高的人一掌拍在脑门上,掐住了话头。 “你不想想,这案还没结呢,指不定另有变化。”瘦高的人冷冷道,神情有了些许狰狞阴冷之色,“若不是包拯受了胁迫,知晓此事叫皇帝较真了也没好果子吃,否则如何会派人动手。庞昱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逍遥,他若是不知道我还不信了。这些狗官打着为国为民的称号,私下里却勾结在一起,蛇鼠一窝,没一个好货……” 这话引的屋顶上的展昭垂了眼。 白玉堂瞥过展昭轻轻巧巧握着巨阙的手,心道展昭极擅隐忍,这话怕是激怒了展昭。 “……那展昭也不是什么好人,空有一身好武艺,以前还夸耀此人行侠仗义,无愧南侠之名,转头就成了朝廷走狗,为这等面善心苦之人驱使。”那人继续说道。 白玉堂眉梢一挑,那桃花眸里没了笑意,徒有冰冷锋锐的煞气。 可二人躲着屋顶上,俱是没有动弹。 屋内传来张婆婆的喊声,似是说饭蒸好了,那院中的两人便止住话头,面上带上笑意应了一声“来了姑母”就进屋去了。 白玉堂与展昭对了一眼,一左一右如若鸿毛般悄悄落在院子里。 展昭盯着看屋内的影子,确认张婆婆与这二人确是相处甚佳,心下稍安。张婆婆心里头明明怀疑这二人并非什么外甥,却待二人如亲,想必是二人待张婆婆亦是毫无恶意。难怪王朝沉稳心细也一时没能发觉古怪,张婆婆孤单了大半辈子、活得清醒,报案不过是留了个心眼,大抵是不知二人底细的。 白玉堂抬着刀柄戳了戳展昭的肩膀。 展昭回头,见白玉堂指了指院落里的那口井,又指了指外头。 无须多言,二人齐齐翻身出了这小院子。 “难怪包公和公孙先生都不急这盗宝案,而要等着后招,还提醒你莫要轻举妄动。”白玉堂抱着刀与展昭从寂静的小巷子里拐了出来,快走至人群来往的大道前,忽的开口道。 白玉堂斜了展昭一眼。 “被盗的宝物就留在开封府衙里头埋着,而盗宝的人武艺平平不说,还就在包公掌控之下。想来包公也觉得凭这二人怎么也不像是能在四月十四的乾元节上闹事的人,更别说对重重护卫下的赵祯有什么威胁了。” “白兄慎言。”展昭无奈提醒道。 上回白玉堂就随口说起大宋天子的名讳,今日又是如此,不过白玉堂本性洒脱,不拘俗礼,自然也没所谓。只是在这汴京城内耳目众多,总要注意几分。 不过他也没否认白玉堂之言,这案子根本没得查只是起个头罢了。 白玉堂也不驳展昭,只嗤笑道:“叫你如此紧张、思来想去不得其解的盗宝案,绕了一整圈,竟只是瞧着厉害、虚张声势的花架子。” “就二人言谈之意看,只不过为陈州百姓打抱不平,对大人生了误解,因而随自己的意愿行事,并非另有所求。”展昭细想先头之事,不免蹙着眉头道。 包拯不拿下这二人,一是静观其变、坐等后招,二是与这二人的事还得查清陈州案首尾再论。而陈州案那边,包拯也有了计较,派人去寻百毒门了。 白玉堂不再插话,只抱着刀一边与展昭往街道上走,一边等展昭独自思索。 “府衙里丢了铡刀,包大人却无对外声张之意,硬将此事瞒下,连十分亲近的王朝四人也不知……”白玉堂见走了大半条街,展昭还无开口之意,便出言打断了展昭。 展昭断了思绪,便听白玉堂之言。 “你们那皇帝肯定是瞒不住的,这么说来,”白玉堂敏锐道,“包公是怀疑府衙里头有问题?”光凭那两人绝对成不了事,更别说三进开封府了,包拯这是怀疑府衙内有人里应外合帮了忙。 “王朝四人皆是重情重义之辈,来着开封府已久,与开封府衙内的人往来诸多,可谓是情同手足。”展昭没直接回话,反倒是说起了王朝四人。 白玉堂神色不动,未有继续问。 包拯非是不信任王朝四人,反倒是为他四人着想,心忧府衙内藏细作一事伤了他们的心,也免得因疑神疑鬼而露了马脚。 二人拐了个弯,进了一条人少的小巷,白玉堂才再次开口:“你可有想过,那地砖的挪动不是你我或者包大人所想的自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的。” 展昭闻言一怔,即刻意会,“那口井?”白玉堂先头可是在井边看了好一会儿。 “张婆婆家离开封府并不远。”白玉堂稍稍抬起下巴,示意展昭看不远处的府衙匾额,“他们武艺平平,只能另谋出路,稍微费点心思,进开封府衙修缮旧屋时摸清开封三宝与三口铡刀所在,再从……”白玉堂轻轻踩了踩地板,“神不知鬼不觉,犹若五鬼运财、小鬼搬家。” “未免太过剑走偏锋了。”展昭道。 “开封府衙守卫众多,没有你我之上的本事,想要盗走三宝许是有可能,但暗中进了屋子埋了铡刀?”白玉堂挑眉。 “展某并非不信白兄。”展昭神色诚恳地望着白玉堂,“恰恰相反,白兄的想法十分在理,而那块地转定是三日内他们要封上入口,匆忙之中弄错调换的。” 白玉堂不语。 “展某只是疑惑,二人这般大费周章,就是让大人逮捕安乐侯,太古怪了。”展昭又道,“只要他将庞昱就在庞府一事捅出来,包大人无论如何都是要抓他的,哪怕他们认定包大人与庞太师乃是官官相护,也应知晓民意不可抗,汴京城的百姓都会盯着此事、盯着包大人的作为。” “你不如说,包公的猜测不错,这盗宝人只是先手,后头还有圈套等着。”白玉堂眯着眼直白道,“你迟疑的,不就是这两个看上去性情耿直的江湖人如何会愿听从幕后之人的指示行事。”若其中目的是拉庞太师下马,可以说是为民除害;拉包拯下水,可以说是心头不平、误解生事;可倘使是为了谋害这大宋天子赵祯,如今天子无后,此举可谓是引朝堂动荡、天下大乱的谋乱之事了。 要么,二人就是一把刀子;要么,他们就是有意谋害庞太师、包公。 他话音才落下,就听背后的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 展昭一个转身,夜色渐浓,灯火万家中远处又浓烟滚滚而起。 隐约可以从人群的喧闹中听出慌乱的“走水”“快打水来”“可有人在里头”等等声音。 不等展昭前去,就被白玉堂一把拉住了手腕,拽过身来。白玉堂不冷不热的嗓音听不出心思,但是语速极快:“展昭,那个方向可是大内皇宫?” 展昭眼皮一跳,再一仰头,只见二人所立的北方不远处,也是浓烟冲天而起,好似火势汹汹、火光烛天,正是汴京城内的大内皇宫。 白玉堂沉静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偏头对上展昭那双明灭不定的眼眸。 “那二人要是真挖了地道通了开封府,你说有没有可能挖到皇宫去?” ※※※※※※※※※※※※※※※※※※※※ 阿洛:包大人,不好了!皇宫里头走水了! 包大人:你怎么每次来都没好事。 xxx 顺便,@白五爷,您听到他们骂展昭是不是很气很想一刀削了他们? 白五爷转发:白爷的朋友(猫),轮不到这些拎不清的人评头论足。 xxx 然后就是紧接着上章,给大家拜个早年。 祝大家新春快乐,鸡年吉祥【也要爱我】呀! 哦,对了,补充一点,包大人只知道铡刀被埋在地下,但不知道那两人是打地洞来的,所以怀疑府内有人里应外合,这是其一;想要展昭去探查是其二;其三就是没预料到皇宫会着火。 说来要不是白玉堂对犄角旮旯和机关地道的设计十分熟稔,也不会发现这事。 好了,我要去收衣服了,爱你们么么哒。 第十一回 城与宫,天干物燥易走水 “大人!”赵虎急匆匆地往府衙前厅跑, 额上满是汗。 夜色越浓,橘红色的火光越是明亮,也越撩得人心没着落。 等他跑近,却见包拯和公孙策正负手而立, 忧心忡忡地看着远方。 “可探明是何处走水?”包拯一见赵虎归来就问道。 “是卖酒的老余家,问了问,都说是几个孩子在后院玩闹, 许是在玩火烛,也不知是哪个不小心打翻了酒缸才走的水。”赵虎抹了一把额头才说道,“火瞧着大倒不碍事,人都跑出来了, 救得也快, 只是烟大了些,倒没什么损失。大哥三人留那儿帮忙了,我腿脚快, 先来给大人和先生回个信儿。” “无事便好。”公孙策轻叹。 包拯又望向另一侧。 街上他还能派人去探探, 这大内皇宫失火就不是那么容易探的了,后宫重地非是他们这些臣子能随意进的,远远瞧着也只有浓烟滚滚, 也不知究竟如何。 这会儿只盼着莫要再横生枝节才好。 正是用饭的点,火势又来得突然, 也不知大内皇宫和内城的失火有无联系, 几个孩子的玩闹听起来更像是意外所致。可这汴京城内外一并起火, 怎么看也不是个巧合。 “你几人可有遇上展护卫?”包拯忽然问道。 照理说, 展昭与白玉堂往张婆婆家去探查,定然会发现这老余家的肉饼铺子起火。以那二人的性子当是会在那附近才是。 “展大人不在府里?”赵虎也吃惊,心里头奇怪,展昭既然回了开封府,这汴京内城出了事还不是第一个赶到的,“许是错过了。”赵虎又道,“展大人飞檐走壁本领高强,往那头赶去也该是不会与我同道。” “你且去帮忙,若是碰上展护卫,便叫他回来。”包拯说道,神色有几分肃然。 赵虎虽不明白,还是点头,“属下领命。” 公孙策见赵虎快步如风,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往外头跑,又转而对包拯说道:“大人可是心忧展护卫往……” 此话虽未尽,可包拯已知他意。 “展护卫沉稳,这会儿不见踪影定是另有发现。鲁莽行事另说,只怕火势突起,他二人身犯险境。”包拯倒是不担心展昭会鲁莽行事,毕竟展昭想来性情稳重,只是往日出事展昭定会首先与他说明一二,这会儿与白玉堂同行却久不见回音,怕是另有想法有意一试究竟。 “汴京城内人潮涌动,宫中走水怕是要引龙颜大怒。”公孙策低声道。 如今汴京城内人潮涌动,不单说是大宋子民,还有为乾元节而来的外族人。 大宋朝的天子寿辰历来是作了节日,好叫普天同庆。 今年虽不是官家整寿,可近年边疆频频起事,那李元昊更是活跃非常,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因而赵祯有意叫四方来朝,扬大宋国威浩荡,换句话说,来这汴京城贺寿的外族人自己会不会打着主意生事还是两说,但多半是等着看大宋笑话,这节骨眼出任何事都不恰当。 可偏偏大内皇宫起火了,这大宋朝可谓是最周全的地方闹出了事,可谓是丢了极大的脸面,就算平常圣上仁慈,这事也要降罪。至于这把火是什么时候烧,又会烧多远,烧到谁身上来,那就难料了。 公孙策看了一眼出神的包拯,心忧此事上包拯依旧首当其冲,他徐徐开口道:“只是学生有一事不明。” “先生是疑这些人为何这般急切行事罢。”包拯一语中的。冲着包拯和庞太师来的盗宝案和陈州案都可以说是先手,盗宝案虽说是小打小闹却也行事小心缜密,若不是陈州案这栽赃嫁祸之举漏了痕迹包拯几人也要被绕进去。那幕后之人若当真有心对大宋天子行刺,怎么会早早暴露意图,让皇宫失火,引来警惕,使得来日下手时更添重重困境。 “学生愚钝。”公孙策点头。 “莫说先生,本官也毫无想法。”出乎公孙策意料的是,包拯竟说道。 除非此事谋划者无意刺杀天子,只是包拯多虑了。可此人的计谋又能深入皇宫,不得不叫人忌惮,虚晃一招,却仿佛在头顶故意吊了一把刀子,折腾得人心疲倦、胆战心惊。不弄清宫里的情况和圣上的心思,什么都不好下论断。 “行事无端,难以揣测。”公孙策迟疑道。 “此事若非本官多虑,这人怕是太过自信了。”包拯平静道,“如今还是等着宫里消息为上,汴京正是多事之秋徒生动荡。” “大人可要亲自去看看走水之处。”公孙策问道,有时候还是要亲自走一走才知晓线索藏在何处。 “且先等一等。”包拯看了一眼夜色。 夜色已深,宫里便是有旨意也是明早的事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得等,如今天家盛怒难定,怕的不是被治罪而是被这谋局之人趁虚而入。 隔了好半晌,包拯宛如忽然惊醒。 “谋划者心思甚重,今日纵火案一起,往日本官所做的准备都叫此人看透了。”包拯拧着眉道,“本是有意徐徐图之,”敌在暗,他们在明,最好是静观其变,另设一支在暗,“可如今看来,只要宫内传来的消息并无伤亡,只有龙颜大怒,那本官也叫此人玩弄了一番。” 这纵火案是摆明了朝他这些心里有怀疑的人耀武扬威,等着谋划者发招,可此人偏不,正是虚实难辨,捉弄人心。 公孙策亦是眉间微蹙。 “过会儿要劳烦先生,待展护卫归来,一并探探其中端倪。”包拯正色道。 公孙策应是。 二人不再多言,怀揣心事,只瞧着赵虎离去的府衙大门。 跑在街道上的赵虎可不知,王朝三人在老余肉饼铺子旁没有见着展昭,却碰上了白玉堂。 白玉堂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袍,哪怕是在夜色里也实在是太过显眼,那上头纹样浅得仿佛看不出,隐隐约约,更显华贵;更别说他那张俊美昳丽的面庞,又提着一把干净朴实的长刀,行走的每一步都轻松随意;再添气质独特,是洒脱张扬亦是风华傲然,没了锋利见血的戾气,只余下在这汴京城内人来人往的地方也是比任何世家公子都更夺目的一抹色彩。 马汉可以说是一抬头就瞧见了。 马汉平日里沉默寡言,却并非愚钝,反倒是反应灵活,他拍了拍王朝的肩膀,往白玉堂的方向一指。他能认出白玉堂还多亏赵虎今儿与他嘀咕,说那陷空岛的锦毛鼠跑来汴京了,不知是不是寻咱们展大人晦气,毕竟那御猫的称号到底是犯了鼠的名讳,压了他们陷空五鼠一头。 王朝瞧了一眼,半点不急,又见那白玉堂与他点头,并未走近。 “许是与展大人一道来看看的。”说着,王朝就挪了眼神在四周寻起展昭来。 可他环视一周,并不见展昭,心里不免纳闷。 这铺子的火已经灭了,王朝几人只是帮忙清理,白玉堂自然是瞧出来了,因而见着衙役来一并救火便没有上前。他与展昭二人在开封府衙大门口见着城内起火,又猜想那地道蹊跷,因而分头行事。 白玉堂提着长刀往侧边拐进一条巷子。 他来探查的正是此地失火缘由,照那卖酒店家的说法,后院有几个孩子在玩闹,大约是翻了酒缸误引火灾。白玉堂从巷子侧边翻上了墙,又踩着墙头借力上了轻身屋顶。他在屋檐上往下看,火势挺大将房子烧出了个窟窿,若只是后院意外着火哪里会烧的这般厉害。 白玉堂心里揣疑,瞥过一旁底下几个探头探脑、慌里慌张的小孩儿,若是不错那几人应当就是引火之人,夜里这几个孩子躲躲藏藏、看不出穿着,但白玉堂目力非常,瞧出几人活泼天真、目光澄澈,应当不是流浪乞儿,入了夜还敢到处乱跑多半是汴京城内人氏,且就住着酒家附近。他错开众人的视线窜进了后院,后院连着后厨的大门应确是起火源头,烧的一片漆黑,所有的东西都东倒西歪。 他来回走了两圈,在院里的井旁站住了。 又是井。 白玉堂眯起眼,那张婆婆家那口井是枯井,他刚刚探过,虽未下去,但投石听声,可知井底不深且无水。他最擅长倒腾机关,这种枯井七通八拐就能弄出别人想不到的东西来。因而白玉堂才猜想那地砖极有可能是从下往上被拨开,而后恐怕是担忧被看破又匆匆给糊上了。那两块地砖调换了位置多半是因为糊地砖时匆匆忙忙,意外所致。 而这与皇宫同时走水的酒家,竟然也有一口井。 不过白玉堂很快意识到,这并非一口井,而是酒家地窖的入口,用来藏老酒之用。酒是越陈越香,十年的竹叶青、二十年的梨花白、三十年的女儿红,再开坛时能叫几里飘香,这卖酒的酒家又个地窖在正常不过。 他顺着地窖入口下去,上头的大火并未对地下酒窖带来损失,几十坛酒整整齐齐地摆着。地窖不大,只是随意挖了个小地方,白玉堂横扫两眼就能将地窖里的东西看的清清楚楚。但谨慎起见,白玉堂还是沿着边缘走了一圈,确认四处都是旧泥,并无挖掘迹象,更无机关设置。 怎么探查都不能得出更多的线索了。 白玉堂听着外头足音渐近,飞身而出,踩着影子在夜色中只留一道难以捕捉的白影。 刚跑回来的赵虎与王朝几人一同进来探查,一边问王朝可有看见展昭,结果听着声,以为有异连忙拔刀跑进来。 可白玉堂已然在巷子里轻巧落下。 一个孩子发出惊叹声,目光发直地盯着白玉堂身影轻巧,飞檐走壁如若鬼神的模样。白玉堂轻轻拍了拍衣袍,偏头瞧了他们一眼,一挑眉。 那个孩子身后的几个孩子连忙把他拽回去,还小声呵斥:“被发现了傻子!” 话音才刚落,他们就见一个白影在他面前停住了。 白玉堂抱着长刀,意态闲适地看着他们:“你们可知探听不该探听的东西,是要……”他的话就这么断了,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脖子横着轻轻一比划,眉眼间虽无狠戾却十足的惊人。 几个孩子吓得一哆嗦,纷纷僵直了身,还有一个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白玉堂嘴角微挑,逼近了一步。 其中一个机灵的孩子连忙大叫一声:“大侠饶命!”而其他的孩子一哄而散,分别往四处跑去。 孩子这声音够响亮,是故意的,也正好引来了正在酒家的张龙赵虎的注意。他二人齐齐跳上墙头,口中大喝:“何人在此!”手中的钢刀钝物就要这般直挺挺地砍了下来。 白玉堂只是抱着长刀不为所动,甚至目光中带了几分赞赏之色。 他只身形一前一后侧开,连脚步都未有挪动,就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两刀,目光甚至落在那个叫喊的孩子身上一动未动。 反倒是张龙赵虎二人在夜色中辨出了白玉堂,大惊失色,得亏他二人也是习武之人,见未能收住势头就被白玉堂躲了过去不觉羞恼反倒大松口气。这要真与这传闻中的玉面修罗锦毛鼠正面刚上了,那还得了。他们二人可是先发起的攻击,虽说夜深时看不清人也算个缘由,但总归是冒犯了人,更别说白玉堂虽有狠戾之名,到底是个锄强扶弱、眼皮子里揉不得沙子的义士,此番多半是他二人误解了。 张龙赵虎尴尬地站稳了身,齐声一句:“白侠士。” 白玉堂眉梢都没动,只瞧着那孩子道:“你为什么不跑?” 孩子见两个有名的开封府衙役都拿眼前这人没办法,而对他抱拳尊称,吓得脸都刷得白了,好半天才呐呐道:“若是我跑了,刚刚是我喊来的人,你要是没逮到我,逮到他们几人怎么办。” “那你就不怕爷对你下手之后,再去寻他们?”白玉堂慢条斯理地说。 “我已经尽力为他们拖延时间了,而且我们只是看到大侠上了屋顶、进了余伯的酒家,未必是要被灭口。”这孩子虽说不是那几人里年纪最大的,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可十分伶俐,口齿更是清晰条理,是个聪明的,叫白玉堂想起他那乖巧懂事的小侄子卢珍,只是没卢珍那么懂事有分寸。 白玉堂这才偏头看了张龙赵虎,问道:“他们几人可是意外引火之人?” 赵虎点头,“白侠士是在查此事?” “展小猫说此地与皇宫同时起火,多半有异,便托白爷来看看。”白玉堂口气几分狂妄道。 “你——”张龙几人对展昭十分敬重,突然听白玉堂这般轻狂的说话,还叫展昭什么展小猫,张龙首先气的脾气一下就起来了。 “发生何事?”赵虎刚要拉住张龙,就听墙头一句。 王朝从墙那边翻了过来,又见白玉堂,“白侠士?”他有些吃惊,但随即又道,“展大人未与白侠士同行?”他记得这二人可是一并出的开封府衙,这话叫张龙赵虎皆是一呆。 白玉堂也懒得在作弄人,拎起那小孩儿,丢下一句,“给你们大人查案去了。”遂在夜色中消失了踪影。 “可大人明明叫我寻展大人回府……”赵虎茫然道。 这可会儿那里还有白玉堂的身影。 白玉堂的轻功只管贴着、踩着影子就能掠过一大片街道巷口,他随便扫了两眼,正巧瞥见了太白居,便踩着摇曳的烛光进了酒楼,将那孩子往一张空桌旁的椅子上一丢,长刀往桌上一搁,口中道:“小二。” 那小孩儿还在为天旋地转,自己似乎上天下地、飞檐走壁了而半是懵然半是心跳不已,一转头竟是进了太白居,而那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跑堂小二提着茶壶快步上前,对白玉堂道:“客官可要来点什么?” “好酒好菜便是。”白玉堂大大方方道。 他与展昭到处跑,进了汴京城后找到落脚的客栈后又寻上了庞府,将庞昱捞回开封府衙,紧接着二人不过寻后厨大娘下了碗面条,展昭又琢磨起御铡三刀失窃一事,他便只能自个儿去买了坛酒。 这会儿夜色渐深,堂堂锦毛鼠白五爷竟过夜未食、饥肠辘辘,说出去这江湖上恐怕都没几人会信,谁不知道白五爷吃的用的都要掐尖儿,撒银子不说,点出来的菜也是惊人得挑剔,怎会舍得让自己饿肚子。可偏偏与展昭遇着的三年来因为前前后后的案子饿肚子的事还当真不是第一回。 说来因着一日奔波,那客栈里要的热水也怕是要作废,等歇了夜怕是洗漱都麻烦。 白玉堂的眉间一蹙便舒展开了。 那猫比温老六还带瘟,平白叫白爷过这种日子,迟早要讨回来。 他这心思从心头一转便熄,压后在寻展昭算总账,又想起自己因为展昭还从开封府衙的后厨刘大娘那里得了便宜硬喝了两碗鸡汤,眼中隐隐跃上了笑意,口中与那跑堂小二说起这开封太白居有的特色菜,再添了一坛女贞陈绍,才单手托着腮扬眉看着那个瞠目结舌的小孩,懒洋洋道:“你若觉得不合口味,也可与那跑堂的说一声,再点便是。” 不一会儿,那跑堂小二就先端着两盘凉菜上了桌。 小孩咽了咽口水,看着摆放精致的菜盘子,小心翼翼道:“大侠你不是要寻事儿?” “是要寻事。”白玉堂取了筷子,将空碗摆在那个小孩面前,头也不抬道,“你们为何在酒家玩火,你性情机灵,并非不知火烛危险的蠢物,却能引来如此大火。你若能说个明白,性命无忧,这桌酒菜也是白爷请了。” 这时,跑堂小二端着一坛酒上前。 白玉堂单手拎了来,给自己倒了酒,又添了一句,“酒不算。” ※※※※※※※※※※※※※※※※※※※※ 是!不!是!很!惊!喜!啊! 我!竟!然!又!来!更!新!了! 刚回家两天,全花时间在码字上了,我觉得我仿佛开了挂! =3=三章,过年前就是要这样吃得开心嘛,对吧~ 今天拜年应该不会算很早了吧。 第十二回 城圈宫,牛头马面纵火人 与白玉堂那头拿好酒好菜威逼利诱个孩子不同, 展昭在一片黑暗中稳稳地打了个喷嚏。 展昭站住了,也不知自己是招了谁的惦记。他手中只点了一个火折子,狭窄的地道里缓慢地前行着,不知这条地道通往何处, 也不知前方会有什么等着他。 幸亏如今依然四月,到了夜里天气也算得上暖和,不然这地底下只会让人觉得更加阴冷。 展昭是从那张婆婆家的枯井寻了地道摸来的, 此事本该由白玉堂前来更为合适,毕竟展昭不通机关异术,更不懂五行八卦,若是真有什么异样他不但发现不了还容易一脚踩进去。 可此事展昭还事坚持由自己前来。 此地道若只有一条通道, 一路通往开封府衙那还好说, 可假如真似白玉堂所猜想的,一路通往皇宫,那白玉堂这个绿林江湖中人莫名其妙出现在皇宫该作何解释?如今大内皇宫走水, 定是四处警备, 白玉堂倘使为探地道而被抓,龙颜盛怒之下,当真是百口莫辩。倒不如展昭走这一趟, 还可以拿包拯派他查盗宝一案来做掩护。 展昭不欲叫白玉堂为此犯险是其一,到时引罪白玉堂他真是羞愧万分了;其二则是考虑白玉堂更通机关之术, 若是他此行有险, 也好留了信号, 方便白玉堂回头再来搭救, 不然白玉堂若是不小心被困其中,他可是束手无策;其三就是这官府中事,叫白玉堂三番两次深入其中着实惭愧。 再探张婆婆家里时,那两个盗宝人还在,可见皇宫起火未必与他二人有关,但慎重起见,展昭还是悄悄打晕了二人,将二人绑牢了,又与张婆婆叮嘱了一番才爬下了枯井。 张婆婆还当展昭是因为她报案才来,惊呼二人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展昭无奈,只能说这二人有偷窃嫌疑,倒是没说是将开封府的东西偷了。张婆婆才不说话,老老实实地看着展昭将二人五花大绑。 可展昭没想到的是,枯井之中只有一个极小的可容半人通过的口子。 展昭实在没法挤过去,也想不通以那二人的身材是如何只弄这么小一个口子的,虽说不容易引人注目,但那二人一个瘦高一个矮胖,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从仅有孩童大小的入口爬进去,而且他仔细看过了那入口附近并非是后来再糊上的,可见二人确实就是从这窄小的地方进了地道。 无奈之下,他只能以内劲贯穿巨阙,强行切穿了入口,将其勉强弄得他能挤得进去。 幸亏下去后的地道倒是能容得下人,正是两人宽的地道。 展昭在其中行走了小半个时辰,四下寂静,别无他声,唯有他的一呼一吸十分清楚。若是心智不坚,在这漆黑无声、又无人影的地方走小半个小时怕是要疯,展昭只是眉间轻蹙,仔细地查看四周,他走得慢未免一脚踏错,因而才花费了大量时间。 只是这地道挖的并不齐整,也绝非一日促就。那盗宝的二人真是为了陈州案盗宝还特地挖了这么一条地道也太过古怪了。 他正这么想着,就发现前头出现了岔道。 展昭疑心更重,他又一次点了个新的火折子在岔道口细看,神情愈发凝重。 在地底下无法辨别方位,但他从下枯井是就确认过这条道是一路朝西,也就是朝着开封府方向去的,中途走得慢也是在确认没有地道没有打偏。可到了这岔道口可以明显看出另一条道拐向北侧,若是无错,北侧应是朝着大内皇宫去的。 他仔细查看岔道口却发现了些微妙之处。 继续朝西走的岔道看上去是新开没多久的,且通道还要更狭窄些,只够一个人勉强爬着通过。反倒是朝北去的岔道仿佛是许久之前就有的,和那两人宽的通道无差。 从走进地道时就有的念头又在展昭心里转悠起来。 这么长且宽的地道,如果是近日才挖的,这地下的土去哪里了?这么大动静如何能不引起包大人注意,就算包大人不知,宫里头那位也会探知一二。 展昭犹豫一瞬,在朝西的岔道里寻见了铲子和绳索,终是先从那狭窄的洞口钻了进去。 另一头,张龙赵虎加上个王朝一脸懵地瞧着白玉堂不见了踪影,面面相觑。 “展大人和白侠士……?”张龙茫然问道。 “虎子你莫用担忧,愚兄今日在府衙便见着展大人与白侠士同行。那鼠猫名头之争想来是解释清楚了,此事本就怪不得咱们展大人,白侠士虽说性情古怪了些,但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否则怎会与展大人交情甚笃。我想想三年前在天昌镇二人就有往来了,白侠士又是英雄气概,今日多半不会与展大人拿这些小事置气。”王朝道。 “果真?”赵虎吃惊之余也是高兴,“那便是好事,展大人离去汴京前还偶有愁色,说是这御猫之名怕是要引鼠惦记,没想到这就解决了。” “可那白侠士待展大人也太不客气,说话也太无礼了些。”张龙对白玉堂拿展小猫戏称展昭还是耿耿于怀。 “既是好友,自是亲近些,我尝闻白侠士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不遵礼法、行事无状,他二人年纪相近、平辈而交,又同是武艺高强之辈,这戏称指不定是他二人交情好,哪里容我们兄弟几人置喙。”王朝稳重,就怕张龙几句话被哪一耳朵听去了,又叫展昭与白玉堂平白生了嫌隙,连忙打住了张龙。 张龙也知那二人都是江湖上年轻一辈的拔尖儿,自是比他们更有几句话讲,虽不忿白玉堂待展昭无礼,也是闭了口。 “只是他二人又不在一块,那展大人往哪儿去了,大人可是在寻展大人。”赵虎又说道。 “白侠士总归不会拿话搪塞我们几人,展大人许是有要事,我们先回了大人便是。”王朝拿了主意,“如今走水一事已经料理,也该回禀大人。” “宫里那头似乎也……”赵虎压低了声音道。 这事儿发生在夜里,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瞧见大内皇宫里出了事,只是宫里没传来消息他们也不敢胡言。 “一前一后的,来的似乎太巧了些。”张龙也道。 别说包拯,连他们心里也犯嘀咕。这个时间又不是天干物燥的时节,前阵子还断断续续地下雨来着,怎会说走水就走水,今儿这是酒家还好说,酒缸一倒,和稻草一般遇上火星子便着了,可宫里警备甚严又是如何走水的? 王朝先头才从公孙策口中得知了开封府的变化,还丢了御铡三刀这般重要的东西,心里急得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挠人几分,却又得压在心里,这会儿也只是神色古怪了几分,没多言。 赵虎虽说活泼胆大、性情鲁直,但也是个心细的,只是见王朝不多言,也不知从何问起。 “近日大人与先生的神色都有几分沉重。”这话是马汉说的,他刚从酒家后门绕出来,见他兄弟另外三人都站在巷子里神色古怪,又听张龙说失火一事,平常少言少语,可到关键时刻总是一针见血。 “近日开封不□□宁。”小巷子里四下无人,王朝这才轻叹一声。 赵虎和张龙对视了一眼,犹豫了片刻。 张龙道,“说起走水,其实还有一事。” “前几日第二甜水巷那边也走水了,张龙巡街时听说的,不过火势极小,也是几个小孩儿在玩,被人发现得早,直接就扑灭了。估计几家人怕贵人降罪孩子,因而没敢上报。”赵虎说道。 王朝马汉平日不负责巡街,闻言一愣。 “不止一处起火?”王朝连忙问道。 “若是不算上大内,汴京城就有四起了。”赵虎犹豫说道,“几个衙役见只是孩子玩闹,而且没闹出什么大事,一没财物损失、二无百姓伤亡,就没给上报。你我都知道放火可是大罪,老百姓弄不清律法上写的什么,我们还不知嘛。” “马汉你带几个人去城内外各处走走,问问是否还有其他走水之处,问清楚是何时的事。”王朝凝重道,“张龙,你与我回去禀报大人。” 马汉点头应是,转头就走了。 “虎子,你去之前走水的几家问问,有哪几家孩子牵涉其中,看看可是同几人所为。”王朝这话音刚落,忽的察觉什么,与赵虎皆是一愣。 “那白侠士……”赵虎说。 “先不急着下论断,许是白侠士另有猜疑,你我只管查查此事便是。”王朝说道。 张龙也知这番隐瞒怕是生事了,赶忙听从王朝吩咐去了。 而太白居中,白玉堂可不知王朝几人的嘀咕, 白玉堂悠悠然地取了筷子夹了两口菜,跑堂小二又端上来一盘香喷喷的炙鸭,皮焦脆、肉香嫩,光是看着都能口生津。白玉堂不动手,只是偏头瞧着那孩子,一桌好菜摆得满满的,冒着热气,可谓是色香味俱全,勾的人胃里的馋虫直痒痒。 可那孩子咽着口水就是坐得又僵又直,半句话也不敢说。 “故意纵火和意外失火是两回事,”白玉堂放下筷子,单手托着酒杯不紧不慢道,“你这年纪虽是上学堂了,但你们先生应当是没教你大宋律例,你许是不知……”他撇过头,目光落在那个孩子身上,微微眯起的目光有些冷却并不凶悍,“在大宋,故意纵火,是杖毙。” 烛光下,孩子的脸又白又青。 “你可听得明白杖毙是何意?”白玉堂挑眉一哂。 孩子僵硬地点了点头。 “是意外。”孩子终于紧张地说,还有些结结巴巴的,“我们、我们都没想到会起那么大火。” “蓄意放火总是不假。”白玉堂说。 孩子沉默了好久。 “你是开封府人氏,家境算不得优渥却也不短吃喝。你可知你蓄意放火一事要是衙门里头较真了,你们几个孩子能算年小无知,可你们的父母长辈全都会被祸及,管教不力算是轻的,说不定子债父偿,被杖毙的就是你父母。”白玉堂一看这孩子身上的衣服就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开封府来了个包拯后,治安大好,各家不怕丢孩子,也随他们到处乱跑,几个孩子聪明伶俐,饭点都记得回家,除了上学堂的时候,都无人管束。 若是无错,有人正是看中了这点。 “不是我们要放火的。”孩子骇道,“真要算,火也是我放的,不关我爹娘的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白玉堂又是一哂,眯着眼逼近孩子道:“不说子不教父之过,谁也不知是不是你父母与人结仇故意叫孩子来行事,好从中脱罪。想来前几次你们就是这样逃过了开封府衙役的问话,让他们隐瞒了此事。” “你、你怎么知道前几次……不、不是爹娘,是、是……”孩子真的被吓到了,不知白玉堂是如何知道的,结结巴巴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是牛、牛头马、马面……” 白玉堂的目光一冷。 还有前几次纵火不过是他的猜测,这几个孩子虽说心虚但并不十分害怕,还留在现场偷看却没告知他们的父母长辈,且又对王朝四人的性情十分熟悉,知晓大声叫喊会引来他们四人。种种迹象来看,他们几人许是并非第一次与王朝几人碰面,也对走水一事没多大畏惧,但烧了这么大一家铺子,还能以为自己没犯错,这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解释的通的了。 但他确实没想到这一诈还真得知有别的。 “你们纵火几次,牛头马面又是何人,你若不细细说来,自有人便上官府告你们父母。”白玉堂收齐了漫不经心的神色,目光直直地落在孩子身上,“你既知晓王朝四人,就应该知道还有个御猫展昭,不凑巧的是,白爷认得他。”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没有声响,白玉堂收回了目光,仿佛自己没有发问一般自顾自用起酒菜来。 孩子见白玉堂慢条斯理地喝了小半坛酒,正是酒足饭饱的时候才呐呐道:“三次……” 才说出口,他就急急道:“但是只烧了点稻草,没有伤人也没有毁坏东西,余伯、余伯的酒我没想到会一下子着起来。” 七八岁的孩子确实不知道酒容易着火,这才闹大了。 “虽是无意,却毁了老余酒家的整个铺子和一大批存酒,”白玉堂搁下筷子道,“他辛苦一年许是要白费,不知你这年纪做了此事可能担得起他的损失?不说这次他运气好没赔了命进去。余伯年纪挺大,家中也有妻小,赔了生意,活不下去是你来接济,还是等他们活活饿死了,由你担着人命?” 孩子紧攥着衣服,没敢说话。 白玉堂冷笑了一声,“胡作非为也得有本事担得起可能的后果,这可与年纪小没什么关系。” 他向来行事洒脱、不拘礼法、桀骜不驯,都说白五爷过得恣意,可那是他担得起自己所行所为的一切,而不是当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或是仗着年纪小就躲了去。白玉堂正是瞧不起这种畏首畏尾,有胆做没胆认的怂货蠢物。今日仗着年纪小就敢频频纵火,明日就敢抢劫行骗杀人犯法,恶胆都是这般助长的,偏偏还不敢担后果。 孩子微微低垂着头,张口结舌,面上满是羞愧之色。 “牛头马面是何人。”白玉堂不再教训个七八岁的孩子,而是问起正事,今后如何自有他父母教养。 “带着面具的人。”孩子这会儿乖巧回道。 “是男是女,有何其余特征。”白玉堂问的详细了些。 “男的。”孩子说道,“他们就比我们高一点儿,但不是开封府人氏,我们都没见过,没一起玩儿过。而且还带着面具,一个带着牛脸面具,一个带着马头面具,说自己叫牛头和马面。” 白玉堂眼底闪过异色,“你是说他和你们差不多年纪?” “长得那么矮,难道不是和我们差不多年纪?”孩子反倒奇怪道,在他的认知中只有孩童才长得那么矮。 “你们为何听他的话纵火?”白玉堂继续问。 “他与我们作赌。”孩子说道,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白娟来,平铺在桌面上,上头画的竟是开封府的地图。 大内皇宫没有仔细标注只画了个小四方,但内城和外城都比较详细,连各个城门都写清楚了,此外还画了好几个红圈。 “这几处你们都去纵火了。”白玉堂的手指点在其中的一个红圈上。 孩子点头。 “他说我们要是能在五天内把所有的红圈标注的地方都点火,不烧大火,只要有烟就可以。他带了几个小孩,和我们比,我们赢了他就给我们财宝。”孩子说道,“他说这是他们那儿的游戏,找两队孩子点火,谁点得多谁就赢。” “上头可有他们已经点过火的地方。”白玉堂问。 “这两处他们抢先了。”孩子指着城北的两个点说道。 白玉堂眯着眼睛细看了白娟一会儿,将其收走了,“你们可有联系?” 孩子也不敢生怨,只乖乖答道:“他们说五日后在大相国寺门外见。” “今日第几日?” 孩子迟疑了一瞬,才道:“已经是第四日了。” 白玉堂盯着这个有几分伶俐,但依旧满脸稚气的孩子,最终将碗筷推给他,神色不见半分柔和,“吃完回家,接下来两日与其余几人都说明白了,莫要出门。” 孩子不明所以,可见白玉堂面上冰冷,比先头要更骇人,就垂着头乖乖吃起东西。 白玉堂的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心思从纵火案上转了一转,又拐到去探那地道的展昭身上。 宫内和城内分别起火,但宫内总不可能是什么带着牛头马面的面具人唆使小孩子去纵火。且他们在白娟上画的红圈也确实不包括大内皇宫,那么同时起火究竟是两拨人所巧合导致,还是故意所为?盗宝案与纵火案是否有关系?还有这几个红圈的点又是何意?他虽只看了一眼,也确认上头标注的都是些普通民宅或者铺子,并无特别之处。 白玉堂徐徐给自己倒了杯酒,视线落在孩子的头顶,未及深思,那孩子又说起话来打断了他。 “故意纵火一事,大侠可以不要与我爹娘说吗?”孩子扬起脸来。 “……”白玉堂不言。 孩子又低下头,“我爹病了,好几月不能下地,全靠我娘做针线活换银两,那牛头马面说赢的人有十两银子,我就应了,我……余伯的铺子,娘若是知道了……” 十两银子别说是对一个孩子来说,就是对普通的一家人来说都是数额极大的。 “余伯的酒家铺子你打算如何?”白玉堂丝毫没把他当作孩童来姑息。 “以后我去给余伯帮忙。”孩子想不到其他办法,面露羞愧,只能这么小声说道,“我会和他们也说明此事,一起给余伯帮忙。” 白玉堂垂着视线,不冷不热地瞧着这个孩子。 虽说到目前为止并未闹出过人命案子,反倒有为陈州百姓鸣不平的侠义之举,可大相国寺之约未必不是有灭口之心,或者说这未必是一拨人所为。所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十两银子与白玉堂而言确实不算什么,但对于这个孩子来说怕是让家里好起来的一条道。然,贫而为恶,亦是可恨,况且这孩子聪明伶俐实在算不上无知而无罪。 “你自己说。”白玉堂提起了长刀。 孩子心里一咯噔,听出白玉堂并未应他的请求。他再抬头只见白玉堂将银子抛给了跑堂小二,雪白的长袍在夜色中迎风而起,风姿卓然,比汴京城的万家灯火还要让人惊叹。 白玉堂远眺了一眼皇宫,青丝迎着夜风撩起。 皇宫的火早就灭了,连浓烟也散去了,城外的纵火案来的莫名其妙,还是得弄清楚皇宫里是怎么回事。那猫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顺着地道就往大内皇宫去了。 他的念头刚闪过,整个人踩着屋檐就往那汴京城内最高的红墙碧瓦上跃了去。 ※※※※※※※※※※※※※※※※※※※※ #论白五爷如何教训熊孩子# #熊孩子就是欠教训# #昭昭在地下真的走的很辛苦啊# 第十三回 城通宫,红墙碧瓦灼清净 红墙碧瓦、雕梁画栋、殿宇巍峨。 宋以汴梁之地为东京, 名曰开封府。而这大内皇宫便是大宋朝真正的汴京都城,是这王朝的心脏所在,决策天下黎民社稷的天子就此地坐镇,为这天下安泰日夜操劳, 既是权力无上的顶端,也是为百姓保驾护航、声息绵延世世代代的中枢。 因而这大内皇宫可以说是警备严密之所,可便是眼神再好的护卫也不能从一闪而过的白影里辨别出一个人来, 只能揉揉眼当自己眼花。 白玉堂在墙边的阴影里落下来,目光毫无波澜,仿佛进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就跟进自家后院一般惬意轻松,就连来回走动巡视的兵卫都不能叫他有丝毫紧张之色。他提着长刀, 等一排宫人整整齐齐地走过后, 才慢悠悠地沿着墙走。 那猫与他千叮咛万嘱咐莫要闯的皇宫,也不过如此罢了。也不知展昭硬是要自己去探那枯井地道究竟揣着个什么心思,成日里客气来客气去的, 叫人平白生恼。 他刚要从这宫墙边走开, 就远远见着一队人马从远而近。 领头的是两人,身着锦衣华袍但年纪极轻,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童, 另一个要大些,似乎已是束发的少年郎, 但身量也偏矮小。他们身后是静默无声地跟随着的宫人, 长长的队伍走近时连脚步声都细细碎碎、模模糊糊地听不清, 可见宫人的规矩严明。 而那两人正在说话。 “……七哥可是要多日不进宫了?”六七岁的孩童低声道, 嗓音里不乏惋惜之情。 “我又不似你,成日里在这大内皇宫里带着迟早要闷出病来。”另一人随意说道,面上还带着笑,“能不来,我可不想来,去太学逗弄书呆子都比在宫里喝茶舒爽。” “可我出不了宫啊。”孩童的神情更加低落了。 “你这话若叫人听到了,定是要传入圣上耳中,倒是他可就真当你不愿留宫里了。”少年郎笑嘻嘻地说道,“说不定你就可以出宫了。”说着他又凑近那孩子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只是你父亲怕是要不高兴。” 这话精准地传入了白玉堂的耳朵里。 而那两人身后的宫人各个绷着张脸,都当自己是聋的瞎的,一无所知。 白玉堂抱着长刀靠着宫墙倒不急着走了,虽说他有把握从几人身边过时不惊动这些毫无武艺的人,但他有意听听宫里是个什么情况。 照二人的穿着打扮还有说话来看,二人就是这赵氏一族的人,可谓是龙子凤孙。只是据他所知赵祯仁政、知人善用,又能叫天下太平、百姓和乐,是个圣明君主,唯一受人诟病的就是他无子。别说无子,赵祯连个女儿都保不下来,一个个均是早夭,为这事连朝中百官都急的不行,然而满朝文武就算急的磨破了嘴也无用,就差没在家里嘀咕咱们如今这大宋朝的天子难不成是不行。 还好去年五月有个妃子生了一胎,还就是个皇子,可惜这皇长子许是命不好,一出生便早夭了,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这也是公孙先生与他二人提起为何心忧的缘由。 汴京人潮涌动,案子又来的古怪,指向看似包拯与庞吉二位重臣,但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包拯招展昭回来一是为确认此事与陷空无关;二是担忧此案只是牵了头,还有后续等着,是指着庞太师还是包拯尚且不能定论,二人无论谁身陷囹圄,都易引朝堂动荡,百姓容易受煽动,陷入被动;三是护汴京城安全,乾元节将近怕有人趁乱起事,汴京江湖人多、还有外族人云集,包拯忙着查案,开封府的各处怕有所疏忽,天子无后首当其冲,一旦出事光是皇位争夺就必将引天下大乱。 不过有趣的是,公孙策还与他二人提起一人。 大约三年前,也就是景祐二年,官家亲政两年却始终无子,不得不从宗室子弟中挑选一人带入宫中作为养子。 赵祯尚且年轻,皇长子虽说早夭,可未必就此无后,这养子在宫中的地位可谓是尴尬的不行。今上仁慈倒不会苛待于养子,而这养子年幼入宫,如今大约也就六岁小儿,白玉堂看看那锦衣华袍,衣着制式与人不大相同的孩童,心道能住在宫里的恐怕也只有这位养子了。 倒是这孩童身旁的这位少年郎,他确实认不出。 白玉堂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那少年郎身上,他的身量在束发少年中算是极矮的,一般到了这个年纪的少年都能再长一个头左右的高度。 可就这么一眼,他突然想起在宫外逮住的那个纵火孩童。 白玉堂眯起眼,倚着墙,半晌没有动静。 那纵火的孩童似乎说过那带着牛头马面的面具的人身量也就比他们高些,想来是年纪差不多达的孩子,可能做出这种事的绝非孩子,也有可能是本就长得矮的人,比如眼前这个少年郎。 白玉堂审视此人的身影,举手投足间相比起皇子的矜贵还有几分自在,一点不像个皇家人,照他二人的话,此人应当是经常出宫,或者他就是住在宫外;他与赵祯这养子十分熟稔,能玩到一块去多半也是宗室子弟,也就是说是赵氏那个王爷的世子。 此外,这人胆子极大,赵祯如今领了宗室子弟作为养子,指不定以后这养子就是要继承大统的皇子,他却敢在赵祯在位时,明目张胆地说出此事,更是揣测孩童亲父的心思。 宫内宫外齐走水,这人凑巧有来往于宫墙两侧,未必没有嫌疑。 只是白玉堂还是觉得此人虽说个头矮小,可比起七八岁的孩子还是高太多了。到底还是得仔细探查探查,弄清前后才好下论断。 尤其是这个头矮小的少年郎究竟是何人也合该弄弄清楚。 他这般长久的凝视引不起那二人一星半点的注意,白玉堂也就站直了身,准备往宫里头探。这二人如今说起宫中走水一事并无多少心忧之意,可见在宫外火势瞧着大,但宫内并未出什么大事。 白玉堂的推测到了这一步也无法进一步核实了,除非他能从这人身上寻到什么比较显眼的标志物件。 不过白玉堂在夜色中端详那少年郎秀气的面容时,隐隐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他是初来汴京,进这大内皇宫又绝对是第一次,如何会见过这么个人。 “……你若是真想出宫,下次我给你寻来宫外人的服饰,你可莫要嫌弃,老老实实穿上,我便带你出去一回。”白玉堂正想着,那头少年郎就笑嘻嘻地与孩童说道。 少年郎全然不知白玉堂心里的猜疑,只是一蹦一跳,毫无皇家形象地在这青石板上走着,时不时与那六七的孩童说几句玩笑话。他们身后的宫人恨不得缩紧了耳朵,只当听不到这人的大胆之语。 “这、这成何体统。”孩童学着大人模样,板起脸。 “当我没说。”少年郎耸耸肩,“你也不必送了,回去罢,今儿宫里走水圣上心里正恼,回头抓着你错处就真送你回去了。”说着,他便头也不回地朝外去了,乌黑的长发束的高高的,就这般瞧背影怎么看都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精致的面容、瘦瘦小小的身材,还真像个小女娃娃穿上了少年郎的服饰。 大半夜他还能穿过宫门出行,也算得上出奇的有面子了,那些宫人几番听他胡言也只装作听不见,也可见此人在天子面前很得脸。 可少年郎却一副很不满足的模样,伸着懒腰大声感慨了一句,“这么大的地儿要是跑起马来该是如何畅快!可惜!” 他身后跟上来的随从紧闭着嘴巴,连提醒他们主子一句的话都没有。 白玉堂眉毛淡淡一挑,还真突然想起来这人他是在哪里见过了。 就在今日晌午,在城门不远的那酒楼里和一帮子纨绔子弟一并垂涎他那匹照夜玉狮子。若不是此人提起跑马,还真没那么容易想起来,这就是那个少年小公子,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回头确要查查此人的底细,也好知道他与近日的案子有无关联,不过…… 白玉堂鞋底再一借力,提着那长刀就在宫中消失了踪迹。 首先得弄清楚,这大内皇宫走水的地方究竟是在哪里。 而在这大内皇宫的地下,展昭抱着剑盯着眼前这左右左右挖了凹陷处的墙壁,若踩着这阶梯向上……展昭抬头看向那块显然是青石地砖的方块。 他先头从左边岔道一路往西爬进,果真到了开封府地下,当然他也不能就肯定哪里是开封府,只是他寻见了那摆的整整齐齐地三口御赐铡刀,丝毫无损。回头就算开封府动土后找不见也可从这头进地道搬回铡刀。 盗宝案差不多有了着落,只是那开封三宝阴阳镜、古今盆和游仙枕不见踪影,但包大人与公孙先生都不在意那三物,回头捕了两个盗宝贼回去就能探知下落,也不必着急。 随后展昭又拐道右边岔口,一路向北。 若是方位没错,他这会儿确实是到了大内皇宫的地下。只是他没想到这地道通往的不是什么后苑小角落也不是另一口枯井,更不是什么冷宫。 展昭轻轻呼了口气,踩着阶梯贴身到石砖上,就听上头传来了声音。 那是个十分娇媚动听的嗓音,犹若燕语莺呼,“皇上可是回福宁殿了?” “娘娘,今日皇上应是不会来了。”有另一个声音回应道。 展昭神色不变,心道先头听见的果然不是错觉,这就是个妃子的寝宫,只是不知这是哪位妃子,他虽说是御前四品带刀侍卫,也偶尔也入宫当值,但是绝不会踏入后宫一步,对这后宫的情况所知不多。 “今日走水可有查清楚是如何回事?”那被称为娘娘的人又说道。 “据说是有宫女端着灯烛踩滑了道,灯烛落在帷帐之上,一下就着了,那宫女也因磕着了后脑,不省人事,没来得及呼救,这才越生越大。”宫女回应道。 “那宫女可有被救回?” “应是救回了,不然哪里传的这般仔细。” “可知是哪座寝宫出的事?” “回娘娘,是宝慈殿。” “你是说宝慈殿。”那位妃子听了大惊失色,“皇上如何说的?宝慈殿可有尚存?” “皇上并未下旨,只是那个宫女虽说被捡回条命来,却极有可能要被杖刑,也不知能不能挨过去。先头火势极大,宝慈殿好些东西都烧干净了,那个宫女本是去打扫的,没想到犯下这般错事。” 展昭又跳了下来。 若是无错,宝慈殿应是五年前病逝的那位刘太后曾居住的寝宫,今上以仁孝治天下,对刘太后的寝宫也是保留如初的,这回却烧了个干净,说是龙颜大怒怕都是轻的了。 “……娘娘,其实还有一事。”那宫女似乎是凑近了妃子压低了声音道,“先头奴婢出去走了一圈,隐约听着传闻,说这走水来的稀奇,多半是刘太后显灵,怒指皇上错信奸佞之臣,祸害天下黎民,乃是为君不君……” “住口。”那妃子喝道。 宫女立即闭了嘴,噤若寒蝉。 “谁人在宫中传此谣言,若是再叫本宫发现,通通杖毙。”妃子冷声道,“皇上治国有方、知人善用,其实你我能置喙的。你给本宫看紧了,这后宫再有此传言,通通押到本宫面前来,本宫倒要看看是何方贼子在宫中作乱。” “是。”宫女立即应道。 妃子气得狠狠舒了口气,又缓缓饮了口茶,“此事你从何处听来,明日把那胡乱嚼舌根的人带来。” “是。”宫女不敢多言。 “你还有话说?”妃子说道。 “娘娘……”宫女有些迟疑,“此事该不会是指着娘娘……”这话她未说完,生怕眼前的妃子将那茶盏一怒之下摔在她脸上。 可出乎意料的事,妃子十分冷静地饮着茶,“父亲位高权重,又身为外戚,确实太引人注目了些。前几日昱儿又因陈州案被捕,别说汴京城,全天下的百姓都盯着看。若有人借机生事,要将父亲拉下马也不足为奇。” 宫女不敢应话,而地砖下头的展昭却听明白了此人正是被外头称为奸妃误国、红颜惑君的庞妃,或者说庞皇后。难怪她敢叫宫女盯紧了宫内的言论,这后宫凤印在她手中,后宫不得干政却必须治理宫内之事。 庞妃将茶盏搁在桌上,语气清淡道:“不必心忧,皇上乃当世明君,他用不用父亲自有他的道理,奸人几句挑拨离间的话只会叫皇上发怒,也不会叫皇上就范。只是敢拿刘太后做文章,这些成日里想着成就清臣之名的,未免手伸得太长了些。” 展昭见二人打住了话头,便转身离去。 与庞妃以及那宫女的猜测不同,因先头才有的盗宝案还有留言怒指包拯一事,他反倒不觉得今日宫内失火而起的流言是冲庞太师的,反倒有几分可能是冲包拯的。 展昭眉宇间有几分忧心忡忡,一个念头从他心底闪过却久久不曾压下。 他半年来与公孙先生多有交流,深受先生指点朝堂之事,耳濡目染之下也多了几分敏锐。 就连庞妃都会认为是朝堂之上有人指着庞太师打,那么这位大宋天子又当做何想法,也会认为是朝堂之上结党营私,借着刘太后,估计排挤庞太师吗?包公与庞太师是举世皆知的两派,若说是构陷庞太师也只有有意铲除奸臣的清臣之流了。 展昭快步往来的枯井方向走,越是细想越是心惊。 这幕后之人……莫不是有意让庞包就此在朝堂上对掐起来,甚至,让天子对清流生起嫌隙之心? ※※※※※※※※※※※※※※※※※※※※ 本周三更成就达成√ 阿洛:包大人,你怎么也没想到,你心目中稳重的展护卫真的跑宫里去了吧,而且还在庞妃脚底下听了一会墙角。 包大人:……确实未曾想到。 展昭:大人,这只是一个意外。 包大人:白侠士是自己飞进去的,这总归不是意外了吧。 白五爷:爷是去寻猫的。 xxx 好啦,这回是真的给大家拜年了。 希望我的小天使小宝贝儿们过个好年,明年也要顺顺当当的,以及也要爱我呀=3=么么哒。 你们都是我的ssr=3=遇见你们是我最幸福的事~ 下次更新大概在年后,我也不知道啥时候,反正大概是回去工作的时候吧。 看到有小天使问到定制的事,如果要的人多会悄咪咪的开一波的,不要告诉编编,我可能会背抓起来抽打的。 不过还早了,这文离完结大概还有一年吧【不要随便立g!】 =3=所以以后再问你们啦。 晚安宝贝。 第十四回 城里宫,失火徒惹天责难 夜色渐浓, 正当亥时。 四下寂静,大宋汴京内外城虽不行宵禁,但这大内皇宫到了亥时各宫门还是纷纷紧闭,熄了灯准备歇息, 只有零星几处还有灯火摇曳。各宫各殿犹若黑夜里的野兽,闭了声息,生着庞然大物的模样, 在月光下拉着长长的影子,不动声色地瞧着人间。 身着一身雪白长袍的人在鎏金铜瓦、梁柱涂金的宫殿内漫走,又提着一把光华夺目的长刀,十分醒目。 可他飞檐走壁、蹿房越脊, 飘忽若神、如鬼如魅, 竟是无人捕捉到他半分身影。 这会儿宫内无声,除了来回巡视的大内侍卫的声响和虫鸣啾啾,旁的动静一点儿也不见。白玉堂踩着墙角的影子, 从柳荫中拐出, 越过墙头,终于在宝慈殿停住了。这番神出鬼没的本事若是叫哪个宫人瞧见了真得吓出好歹来,可他面上毫无波澜, 闲庭漫步般提着长刀就径直往宝慈殿去了。 宝慈殿先头才走了水,虽已然被扑灭可柱子窗栏都烧得焦黑, 整个宝慈殿都显得黑漆漆的, 门都烧烂了, 可见火势不小。 白玉堂在门口站了小片刻。 他来这宝慈殿前自是在别处听了一耳朵那些宫人碎言, 未免露了行迹他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随便捞来个宫人问询,而是在这大内皇宫前后左右、东南西北地走了大半圈。尽管耗费了更多时辰,白玉堂却神色淡淡,丝毫不见焦急不耐之色。 他大抵是猜出展昭缘何同他叮嘱莫要进宫,连那不明陷阱的地道也要自己去探了。 大内皇宫戒备森严,今夜能在皇宫内纵火的只有两种人。 其一是宫内的宫人,这宝慈殿虽说是皇太后刘氏的居所,但刘太后宾天已有五年,宝殿可以说是无主之殿;再添今上作风简朴,遣散了不少宫人,只余下几个宫人看管,比之冷宫也无差了。宫内哪个宫人若是收了好处趁人不备纵火也不无可能。 其二便是深怀高强武艺、入这宫墙内也轻松自便的人了,这些人可以是哪个王侯朝臣的侍卫走狗,也可以是看银子不看人的江湖势力,更可以是白玉堂这般无拘无束的江湖人。白玉堂在这宫中若是不露痕迹也就罢了,一旦留了行迹这纵火人的嫌疑又要落到他头上去。 白玉堂心道这猫入了官府心思比过去复杂了不少,想的也忒多,可他冰冷冷的薄唇却隐隐勾起个笑来,微眯的桃花眸里是闪烁不定、不能辨别的心思。 许是起了气性,他偏偏要探探着大内皇宫,逮出那纵火的贼子来叫展昭看看。 白玉堂大剌剌地进了宝慈殿,绕着宝慈殿内里里外外地走了走,又在烧得乌黑的一块地蹲下了身,勉强从中找到起火点。 来的路上他听几个宫人细语,是一个宫女走滑了道,摔得不省人事,而灯烛落在帷帐上这才走了火。 白玉堂用长刀在灰烬里撇了撇,别说帷帐渣子,根本辨不出还剩什么,但这柱子边上确是可以绑帷帐,若是灯烛落在上头不过一会儿就能烧起大火来。可问题是那宫女既是倒在着火的帷帐边上,如何能保下一条命来? 且怎就这么巧,宫外有孩子玩闹意外失火,宫内有宫女走滑了道意外失火,巧得仿佛不是巧合,而是故意摆在人面前打脸、捉弄人的事。 白玉堂这念头一闪,又看了看旁边的架子,照他之见,这架子应当是放了不少书籍画卷。这火势沿着帷帐又点着了纸,紧接着是木架子,烧的比什么都快,起那么大火也说得通。 据闻这宝慈殿曾住着的那位刘太后聪明伶俐、博览群书、才华出众,因而虽不过家道中落的刺史千金却得了先帝真宗的青眼,比之如今的庞妃得宠有过之而无不及,宝慈殿多几卷书也在正常不过。白玉堂一介草民自是对这些一无所知,也半点不感兴趣,可这宫里的人总有几个碎嘴的,都悄悄地在传今夜失火是刘太后显灵,怪罪今上识人不清、宠信奸佞。也有人传正因为是刘太后显灵,那宫女才在大火中堪堪保下性命。 他没寻出其他线索,只能站在原地沉思。 不说这宫内突然四处流言飞起,单说鬼神作祟一条白玉堂便是一个字也不信。因而此事绝非意外失火,而是蓄谋已久,火势来则一触即发。那宫女能活下来要么她就是纵火者、要么就是专门为了刘太后显灵这一说法而保下她的;宝慈殿失火官家必然大怒,那宫女不一定能躲得过责罚,白玉堂看来第二种可能性更高。 此外,才刚起了火,流言蜚语就到处跑,这两事必是有干系,许是查查流言的源头就知这纵火案是如何回事、又是何企图了。 既不是意外失火,宫女又亲言自己是滑倒在地,这地方不是被泼了水油之物就是当时还有另一人在此地。此事并不难猜,只是宝慈殿烧的干净,便不好佐证。那宫女如今被关押起来,白玉堂不便去问话,却是可以查查别的。 比如,查查安排打扫宝慈殿宫人的都堂,此事总绕不过都堂那头。 他又默无声息地离开宝慈殿,在宫里前后左右地绕圈。 宫内各殿长得模样相近,夜深人静他不好辨别,又无人能问话,白玉堂总不能踹开宫门找个宫人来问,少不得多绕了几个圈子。他正考虑着去寻大内侍卫威逼一番,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宦官端了一壶茶往内苑去。白玉堂穿着白衣,差点与那小宦官打了个照面,幸亏反应快一翻身便往柳荫树上一躲。 如今天色已晚,他暗道大多宫门都闭了要歇息,这夜里是谁要喝茶醒神不成? 白玉堂心思刚转,在这宫里头到底弄不清哪儿跟哪儿,不如赌一把这小宦官是寻去审问宫女的都堂的,便尾随着这小宦官而去。 红墙宫门外,汴京城万家灯火未熄,展昭出了枯井回到张婆婆家,就见那张婆婆正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走,急的不行。 展昭赶着回府衙,也顾不上安抚张婆婆,只三言两语让张婆婆去隔壁邻里家待一会儿,他这便回府衙叫王朝几人来拿人。他先头已经露了行迹,不必再思虑打草惊蛇,不如就此将二人带回府衙大牢,也免得回头那二人为保性命、心生歹意对张婆婆下手。 张婆婆连连哎了几声,本想着二人虽非她亲外甥却也带她礼遇有加,有心为那二人讲情,可她见展昭眉宇间急色匆匆,到底是个明白人,便闭了口,不与展昭多作纠缠,暗想等王朝几人来了再做道理。 展昭不知张婆婆还有这一出,心里惦记这在地道里听来的流言,踩着屋檐一路疾走,翻墙直接入了开封府衙,巧的是他也与白玉堂一般差点与人打了个照面,只是这回是个端茶的小丫鬟,而且是实打实的碰上了,吓得小丫鬟将托盘和茶直接扔飞出去。 展昭眼疾手快扶了小丫鬟一把,又伸手将托盘和茶壶都接了回来。 “展、展大人啊——您大半夜的跑来跑去做什么?”小丫鬟直拍胸脯,吓的不行,得亏前头认出这一身红色的官服乃是展昭所有,不然还以为是什么胆肥的贼子越墙进开封府来了,打从包拯坐镇开封这还是头一回。 “大人可在书房?”他瞧出这壶茶应是给包拯送去的,倘使在平日,府衙里哪还有人要喝茶,早早就去歇息了。 “和公孙先生说话呢。”小丫鬟说道,“似是有要事要说。” 展昭便端了茶壶,温温和和一笑,“展某正要寻大人,茶水由展某送去便好,不叫你多走这一趟了,夜深了合该早些休息。” 他有意与包拯和公孙策谈及宫内失火一事,若是小丫鬟不留神听去了怕是心里慌得紧。 小丫鬟听展昭和和气气地说话,听得晕晕乎乎的,茫然一抬头,哪还有展昭的身影,暗啐自己被美色所迷,又忍不住捧着脸道:“展大人这来去无影的本事应当是天下间绝无仅有了罢,比外头那些自称江湖人的莽汉不知俊多少!” 她还在走神,就听另一头有人喊她,“阿夏阿夏,”是白日里在院落扫地的那个丫鬟,行色比先头所见的展昭还要着急,眉宇紧蹙,眼睛通红,“我前些日子生辰得的那发簪子你可有瞧见,就是李家大哥送的那支,我如何也想不起来搁哪儿了,都翻箱倒柜第三回了。” 小丫鬟连忙迎上去,“怎么又丢了?你最近怎丢三落四的,可还记得最后一次见着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展昭推进书房门,开口便是:“大人,是宝慈殿走水了。” 书房内公孙策与包拯分别拿着一卷卷宗,听展昭之声俱是一愣。公孙策脱口而出:“你往宫……”他这话出了口又察觉声音太大,压低了声道,“你擅自进宫了?” 展昭单手合上门,放下手中的托盘,请罪道:“并非有意进宫,而是探路时误入皇宫地下,属下莽撞了。” “情急之中,你自当便宜行事。”包拯向来对展昭宽容,知晓展昭稳重,自然不会怪罪于他。包拯起了身眉头紧蹙,“只是失火之地竟是宝慈殿,着实出乎意料,看来这纵火之人当真有意戏耍于人,你且与本官细细表来。” 窗外夜深人静,烛光一跳一跳,连虫鸣声也低了下去。 “……你是说宫里流言四起,且有意借刘太后之名责难圣上?”包拯拧着眉头道。 “说是借刘太后之名,不如说是借鬼神之名。”不等展昭答话,公孙策一向温和的面容也有了几分冷意,“是否指着天子难说,可宠信奸佞一语到底坑的是庞太师还是包大人,你我有目共睹。” 包拯抚着胡子半晌未语。 展昭瞧着公孙策也起了怒,便知在地道时猜测不假。 无论是庞包相争相斗还是圣上猜忌清流为求名声以下犯上、左右天子决断,这设局人的一举一动都是在试图祸乱朝堂、搅得里外乌烟瘴气。 “先生可还记得六年前的失火案?”包拯忽然道。 “六年前?”展昭不明所以。 “大人是说明道元年大内皇宫失火一事?”公孙策六年前尚未在开封府做主簿,可他看过开封府的所有卷宗,记得一清二楚,他的脸色微变,“当时宫内刚修好文德殿,夜里却突起大火,一路蔓延烧毁了崇德殿、长春殿、滋福殿、会庆殿、崇徽殿、天和殿、承明殿堂、延庆殿等八处宫殿,可火事来的毫无缘由,结案只道非是人祸而是天灾……” “当年便说是天谴惩戒圣上,要圣上修德应变。”包拯说了这一句便闭口不言了。 公孙策闻言忧色更重,“官家仁慈,又是勤勉明主,天下正是国泰民安,他一次可听谏言,第二次却是积怒了。” 包拯并不接话,转而道:“展护卫,今夜从张婆婆家的地道通往宫内一事,切记不可外传,你这便亲自将那枯井口子暂且堵上,另叫王朝马汉将那盗宝的二人带回牢里,单独看押。” 展昭点头应是,这便开门出了书房。 公孙策见展昭拉上房门,才低叹一句:“大人,此案必得有个人祸的结果,再说是意外,难保官家不令生心思。若是惩处倒是轻的,只怕官家给此番算计带偏了,只当这朝堂之上的人一心党争不做实事,将心思都放在权衡朝堂而非民生社稷上。” “本官知晓先生忧虑,今上虽说年轻却是个明主,这番算计若幕后之人以为能得逞怕是小觑了官家。”包拯一扫忧虑之色,竟是笑了起来,“你与官家少有来往,莫不是以为官家留着庞太师是君权制衡了?” 公孙策一愣。 “倘使再往前一百年,天下大乱,官家便是宠信奸佞不假;可如今太平盛世,官家用庞太师是用的妙极。”包拯扶起茶盏轻笑,“虽与我们非是一道,却得有这样的权臣为圣上扫平朝堂,是善是恶都有他顶着,圣上才好腾出手去盯着江山社稷。” “以庞太师之论,引民向善是能臣,徒爱清名是庸臣。为臣者,好权好财无谓,治世救民为先,若是没本事治世救民,那便解君忧,让明君能臣去做。清流不以为然,认定治国先修身,论政先养德。” “官家果真信庞太师?”公孙策反问。 外戚专权引得江山大乱的前例可就摆在史书上,且不是一各两个,而是比比皆是。 “庞太师操心不来天下,他明白得很,辽金虎视眈眈不说、还有个李元昊日日等着谋朝篡位,自己若为君就是把脖子上的脑袋寄给他们当马球踢,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天下越是太平他越是安稳,何苦找罪受。”包拯笑道,“至于而后,庞家不会出第二位皇后。” 公孙策暗暗摇头,心道话虽这么说,包大人和庞太师在主张有分歧时还是在朝堂上掐的风生水起。庞太师门下更是对包公统一称谓为包黑,实在好辨认。难怪外人都以为庞包两立,犹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如今看来二人绝无可能当真交恶,更别说想方设法捅死对方了。如包大人这般心思明澈、洞悉一切的人到底是少数。 “不过今日流言……”包拯又沉吟了片刻,“敢拿刘太后做文章,多半是知晓刘太后与官家当年另有龃龉,此事确要留心。明日待圣上旨意,查访宫内后再做道理,今日便歇了罢。” 公孙策亦是应是。 “天色已晚,大人也早些歇息。” 公孙策绕出书房带上门,远远见展昭叫了王朝马汉后又特意绕回前厅,公孙策心里正疑惑,抬头却见一白衣黑发人抱着长刀站在屋檐上。月光勾人形,不仅没有半分仙气,那浑身的冰霜烟尘之中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腥气,像是地府跑上来的凶煞鬼神,正是白玉堂。 公孙策心道白玉堂莫不是一直在外头等着展昭? 二人同进同出倒是情分非比寻常,想来应有好些年的交情了罢,当年他与二人在江宁府相遇也是一刀一剑走哪都是一双。 他这般想着,就见二人只是相视一眼,也不多言,白玉堂便跃下了屋檐与展昭并肩而行,两道颀长的身影一边说话一边向外走去。 只是公孙策也没想到白玉堂并非一直在这等待,而是刚从大内皇宫里回来。 连展昭去寻王朝马汉前,忽然瞧见白玉堂站在屋檐上也是吃惊。 白玉堂早听着展昭的气息,回头时神色并不意外。燕子飞有它独特的步法,展昭走路时也悄然无声,跟生了猫垫子的猫似的,可白玉堂也不知怎么就觉得听了一耳朵便知是展昭。 “看来那地道没什么稀奇。”白玉堂上下打量了展昭一番,见他红色的官服上除了些泥泞倒不见狼狈,这才开口道。 “确是一条地道罢了,只是一点,”展昭回道,“那道不似一日两日就能挖成的,且仿佛来开封府的与去皇宫的不是同一拨人所为。” “两条道不同?”白玉堂寻出展昭所言重点。 “确是,展某这便要去一趟,白兄若有兴致且要等我一等。”展昭要先去将王朝马汉叫起,好捆了那盗宝的二人回府衙。 白玉堂便在原地站着,连一步都懒得挪,待展昭又绕到前头来才跃下屋檐,“这么说你今夜是往大内皇宫走了一趟了?” “那地道一路通向大内皇宫庞妃寝宫底下,展某未有再探。”展昭道。 二人顺着安静的街道慢行。 白玉堂闻言瞧了展昭一眼,从展昭面容上瞧出几分尴尬来,他挑起眉梢,有几分好奇道:“宠冠后宫的庞妃可是果真长得祸国殃民?”他在皇宫里左转右转可是一直没转到正宫皇后的寝宫去。 “未曾谋面。”展昭坦诚道,他就听了一墙角罢了。 白玉堂也不追问,他本就只是随口一问,真说起来也是兴趣缺缺。 展昭在飞身跃进张婆婆家的小院子前,反问道:“白兄去查失火案可有所获?”未等道回答人已翻过了墙。 夜里是许久的寂静。 展昭正站在枯井里头思索要拿什么将这枯井地道口子给堵住,就听白玉堂随后跃进院子,在那口枯井上盘腿一坐,从上向下看着枯井里的展昭。那昳丽的眉眼在月色下仿佛莹莹发光,白玉堂扬眉道:“白爷今日劳心劳力给你破了宫内宫外两起纵火案,猫大人可是想好了怎么谢白爷?” ※※※※※※※※※※※※※※※※※※※※ 阿洛:白五爷,你仿佛在讨赏 白五爷:…… xxx 纵火案的线索全在五爷手里,五爷也是查案一把手了呢√ 过年回来=3=新年大吉【说的太晚了!】 小天使们么么哒,爱的抱抱~ 本来是前几天就要发的,但是写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个比较尴尬的事,那就是剧情错位,我先写了后一章,然后才整理思路出了前一章。 所以…… 今天愉快地四更=3=朕是不是棒棒的,我也觉得我好棒棒哦【喂】 第十五回 城内宫,忠烈题诗有文章 翌日一早, 陈伴伴领了旨意出了宫门往开封府衙去。 开封府衙的厅堂里围着圆桌坐着四人, 正一同吃早点, 桌子中间还摆着两笼灌汤包和一笼蒸饺, 一派和乐平静之象。 公孙策正在喝皮蛋瘦肉粥, 包拯就简单些面前只摆了两个包子一根油条。白玉堂与展昭更简单,两碗豆腐脑,只是又各有不同,白玉堂那碗跟他身上那烟白色如意纹领边的长袍一般没有第二种颜色, 只加了一勺白砂糖,被他用勺子慢条斯理地搅碎;展昭那碗是后厨大娘特地做的鸡汤豆腐脑, 一端出来就色香味俱全十分勾人馋虫。 白玉堂几番瞥展昭的鸡汤豆腐脑,展昭面不改色地转过头,“白兄可是要与展某的换换?展某不忌甜咸的。” “不必。”白玉堂道。 展昭一本正经地点头道:“不成想白兄嗜好偏甜。” 白玉堂显然是瞥见展昭眼底的笑意了, 他只能抬抬眉梢, “我记得你是常州府人氏?” “正是。”展昭道, “因而多食咸味的,金华可一定是食甜的?” “未必。”白玉堂也不知为何起了兴致与展昭说起这个,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 说来他今早会在这开封府衙里吃早饭也有几分奇怪,要说早些年他一直都是对官府视若无睹、两不相干的态度,如何能想到有一天竟然在官府里头吃早饭,这念头还没生起,白玉堂嘴里便先与展昭道:“兄长便是嗜好咸味的。” 昨日他二人为了填那口枯井捣腾到了天亮, 弄得一身泥泞不说, 连睡觉都省了, 白玉堂只回客栈洗漱一番换了件衣服。至于为何又来了这开封府衙,白玉堂自是另有打算。 “白兄说的是……?”展昭顿了顿,没问下去,也是明白白玉堂所言的并非他的四位义兄,而是指那位早几年逝去的亲兄白锦堂。几年前江湖传闻白锦堂的刀法一绝、势比山河,白玉堂便是师承于其兄,可惜白锦堂英年早逝,这般惊才艳艳的英雄人物犹若昙花一现,在江湖上没了消息。 白玉堂只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豆腐脑,好似并未意识到自己已然久不与人提起亲兄之事,语气平缓道:“因兄长爱吃,金华白府的厨娘最是擅长做咸味的豆腐脑,你若是有兴致,不妨来坐一回客。” 展昭的眼梢跳过意外之色,口中回道:“若有机会,定是要叨扰一番。” 他这话听着是客套之词,可包拯与公孙策却是同是动了动眉毛,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俱是听出展昭无意推辞,确有哪日金华一行之意。 白玉堂自然也听出展昭言外之意,轻声笑道:“展大人倘使要来可少不得先与白爷一言,白爷也好扫榻相迎。” 他这话音刚落,展昭也喝完了小半碗豆腐脑,外头传来陈伴伴传唤包拯进宫的声响。 包拯忙起身迎上陈伴伴。 这位陈伴伴名叫陈林,年纪挺大了,跑这一趟不免有些神虚气喘。他伴君几十载,乃是今上身侧最被看重的心腹内侍,不说包拯,连公孙策也见过几次,称道这位陈伴伴面相正直,是个性情磊落的忠义之徒。 “可是为昨夜走水一事而来?”包拯与陈伴伴相熟,也不打马虎眼、说客套话,开口便入了正题,“还得多问一句陈伴伴,昨夜走水的是哪宫哪殿?” 同起身相迎的展昭与公孙策闻言面不改色,知晓包拯是要与陈伴伴装糊涂。 昨夜是宝慈殿走水,展昭早已与他二人说明,还将那地道一事、宫内流言以及庞妃所言一一与包拯、公孙策言明。 唯有坐在桌边喝豆腐脑、头也不回的白玉堂眉梢一挑,唇角勾起个笑来。都道包公面黑心善,怀揣着忠烈卫国的一颗心,可他这肚子里外都是叫油墨染的黑透了,比展昭那面相老实之人还要一诓一个准,只觉得这般正直之人不会欺瞒自己。 “是也不是。”陈林道,目光落在这个穿着一身白却比锦衣玉带的王侯公子更显张扬恣意、风华无双的背影上,心中暗道这开封府衙来了个名满江湖、丰神俊朗的南侠展昭还不止,这一转头竟又来个旗鼓相当的年轻人,不说长相,一看这背影、这架势、这手边搁着的长刀就知晓此人定是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人,这可真了不得了。 最麻烦的是这江湖人身怀武艺且不将朝堂放在眼里,陈林年纪大了眼神却好得很,瞧出白玉堂性情自是洒脱惯了,不容拘束,只怕若叫圣上知晓有这样的江湖人在开封府,心里会别有心思。 陈林案子嘀咕着与圣上如何说此事,嘴里半点不怠慢,“昨夜是宝慈殿意外走了水,圣上大怒,多半是要麻烦包大人查一查的。” “宝慈殿……”包拯闻言略一沉吟,“可是皇太后……?”这话未完便见陈林点头,他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 陈林心下一松,知晓包拯听明白这宝慈殿失火一事要紧,回头天子发怒包拯是要多担待些。 包拯到底是这开封府尹,宫里头的治安虽说不归包拯管,可纵火的歹人指不定就在这开封府的哪个角落里蹲着,查案也得包拯来查,这会儿出了事官家寻得就三个人:其一是内侍都堂陈林,其二便是开封府尹包拯,其三自然是昨儿值夜的大内侍卫首领了。 陈林又接着道:“只是这不过其一,咱家昨夜审了宫人,只道是踩滑了脚,咱家到底没包大人的本事,还要包大人再问问清楚。这其二嘛……”他笑了笑,神色有些微妙,“咱家知晓包大人正直,便多嘴一句,回头圣上再与包大人说起,包大人权当没听咱家提起。” 陈林说着声音压低了些,“宫里昨夜死了人。” 这回包拯和公孙策是当真一愣。 立于包拯身后的展昭那拎着的巨阙微微一晃,又没了动静。 而白玉堂却是将那碗豆腐脑吃了干净,搁下勺子,正欲起身,立在他身侧的展昭伸手拍了拍白玉堂的肩膀,也不见他怎么动作,桌子中央摆着的两笼灌汤包有一笼被挑了起来落在白玉堂的手边。白玉堂一扬眉,果真没起身,取了筷子坐在原位吃灌汤包。 陈林没瞧见,倒是公孙策意味不明地望了一眼展昭。 “死了何人?如何死的?”包拯还在与陈林言语,他早早穿了官服,心知宫内走水圣上是要一早寻他,就打算这会儿随陈伴伴一同进宫去了。 “死的是内苑万代寿山的总管郭安。”陈林低声道,“乃是被一刀断头。”他这话一落,仿佛是想起什么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展昭拎着剑站在厅堂里正对上了他的目光。 展昭便冲陈林和和气气一笑,比温玉暖茶、轻风流水还要让人舒心几分。 陈林也下意识地还以一笑,与包拯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不仅如此,垂拱殿的桌案上还留了一幅字,叫圣上也上了心。” “一幅字?陈伴伴是说此字乃是行凶之人所留?”包拯何等敏锐,三言两语便猜了个全。 “包大人果然睿智。”陈林称赞,随即又道,“上头且是一首五言绝句,所录与郭安、咱家又正巧有些干系。”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外头随后来的几个小宦官一招手,两个小宦官押着一个人进了府衙大门,陈林见包拯面露疑惑,便指着被押来的人道:“此人名作何常喜,昨日被绑在内苑柳荫之下,说是捆他的人说了,到了开封府才能说实话。” 那何常喜是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宦官,他一抬头先是见包拯那张黑脸,心中一噤,还未来得及开口,目光望远些又见厅堂里坐着个白衣黑发年轻人,背影挺拔,正握着筷子在吃灌汤包。 许是察觉到有人盯着他看,白玉堂挑着眉梢微微侧过头,俊秀的眉眼含笑,只扫过何常喜,便与身侧的展昭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何常喜面色登时一白,朝着包拯就跪了下去,哆嗦道:“郭、郭安、万代寿山总管有意谋害都堂陈伴伴,被英雄发、发觉,这才将小的捆起,叫小的来开封府招供。小、小的句句属实,郭安的房里还留、留有证据,他乃是郭槐之侄,因而仇恨在心,小的只是奉命、奉命行事,这是邀陈伴伴的帖子。”说罢,他将怀里的一封帖子取出,又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厅堂,浑身都哆嗦了起来。 屋里屋外的人皆是一怔。 “郭槐!竟是如此!”陈林恼道,面色不虞,显然是对何常喜所言之人十分熟识。 “陈伴伴,此事还需回禀圣上。”包拯提醒道。 “确是如此。”陈林应了一句,快步往外走。包拯不动声色地扫过那何常喜还有厅堂内的人,却只见展昭拎着剑一动不动地站在桌子边上,他身后正是一直没有起身的白玉堂。包拯无声一笑,这才紧随陈林而去。 白玉堂又夹起一个灌汤包,头也不回,仿佛一无所觉,只对展昭低声笑道:“你们开封府豆腐脑做的一般,这灌汤包子倒是不错。” 他这一句叫余下几人俱是回了神。 公孙策瞧瞧那哆哆嗦嗦、神色闪躲、满面惊骇的何常喜,又瞧瞧两个不着调的年轻侠客,似是在考虑要不要将那剩下的小半碗粥喝完,就听外头一阵喧闹。他只能招来衙役将何常喜先带下去,等包拯回来再听候审问,自己则往前头去了。 展昭这才偏头看了一眼白玉堂搁在手边的长刀,还有不紧不慢地吃着灌汤包的白玉堂。 白玉堂将剩下半笼灌汤包推到展昭的豆腐脑碗边,单手支着下巴微微抬头,“怎么?馋嘴猫儿转性了?” 展昭又坐下了身,巨阙又往边上一搁,取了筷子夹了一只灌汤包,先说道:“五言绝句如何作的,白兄不与展某说道说道?”本是肃然之色,可他咬了一口那灌汤包面色一变,连忙取了茶杯正要倒水。却见白玉堂顺手就递了一杯茶来,展昭一把灌了下去,才歇口气。 白玉堂气定神闲地瞧着展昭,眉眼那捉弄人的得意溢于言表。须知这灌汤包十足的咸,也不知今日厨娘是不是走了神,往做馅儿的时候还撒了两把盐下去。 想到这里,展昭端着白玉堂递来的杯子,神情古怪地瞥向白玉堂。 他可是看着白玉堂先前面不改色地吃了半笼灌汤包的,莫不是就为骗他这一口咸包子,就装作没事人一般吃了半笼? 展昭隐约觉得自己可能猜对了,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白玉堂搁下筷子,正在给自己另倒一杯茶。他乃江南人氏,口味本就不重,又吃了半笼咸的要死灌汤包,这会儿口干舌燥正是要命。可他嘴里不饶人,一点不似被咸到了,悠悠然然道:“原来展大人是吃不惯这般咸味的,还以为这是展大人心头好,才特意给白爷推了这笼咸味包子。” 展昭单手从白玉堂手里夺下茶壶,一翻转,给白玉堂倒了一杯茶赔礼道:“展某不知,叫白兄受罪了。” 白玉堂眉宇间本有些不自在,捉弄人的打算又落在棉花上不轻不重的还了回来,他只能却转回话来揶揄道:“你这猫儿只好耍君子剑法,又不通文,哪懂白爷作诗是妙是巧。”话翻了篇,又调头去说先前之事。 展昭闻言却轻笑,转而又正色道:“昨夜展某的话都叫白兄当耳旁风了,这会儿还不能贬斥两句白兄的五绝了?” 他早于白玉堂叮嘱莫要进宫,结果一转头白玉堂还是翻墙逛那禁院去了。 那何常喜的面色他看的清楚,分明是被这屋里的哪尊煞神吓破了胆,这才刚押来无须审问就泄了底。这屋里屋外不算陈林带来的也就四人,除了白玉堂也没有第二尊煞神能把人吓成这幅德行了。 不仅如此,陈林所言的内苑万代寿山总管郭安多半是死于白玉堂刀下,与包拯提起此事时,连陈林也隐隐有所察觉。 展昭此话白玉堂自然无理辩驳,可白玉堂还是还嘴道:“一码归一码,你若能作首如白爷这般称时称景的,是贬是斥白爷接着,若作不出,这贬斥还是你这猫儿自己揣着罢。”说着他用手指沾了茶水随意在桌面上写了两句小字。 “忠烈保君王,哀哉杖下亡。” 展昭扫过五言绝句,开口便是:“展某只问一句,白兄入宫是查纵火案,如何就查到两个设局谋害陈伴伴的宦官头上去?” 不仅如此,他还有空去垂拱殿给当今圣上留什么五言绝句诗。 白玉堂在桌上写完剩下两句,听展昭发问,不由扬眉一笑。 他正要作答,外头听见两声炸响,几多耳熟。 白玉堂想也不想就拎了刀起身往外走,“既作不来诗,展大人还是干些体力活,随白爷逮犯人去罢。”声音还落在厅堂里,人却跃了墙不见了。 展昭这才想起那是陷空岛独有的联络响箭,也拎了巨阙跟上,眼见着白玉堂一路往东边去,烟白色的长袍一角翻飞作响,脑中一闪而过的却是昨夜见白玉堂一人抱着长刀站在府衙大门上头。白衣黑发,月光勾人形,冰霜煞气里含着刀光血影,像是地府才有的凶煞鬼神,可偏偏模样俊俏无双。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白玉堂兴趣缺缺地问那宠冠后宫的庞妃可是当真长得祸国殃民。 展昭迟缓地想起三年前安平镇潘家楼一见,鲜衣怒马的俊美少年仿佛是从戏文里走出来那般踏上楼来,仿佛就此结了缘。那时便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容貌,到如今棱角渐开、稚气全脱后更是举世难有的美人,若不是浑身煞气叫人不敢直视,怕是谁见了都要称道一声。展昭心下不由轻笑,总道是色相迷人心,如今想来有时也怪不得心智不坚,庞妃是何模样他不知,只怕是比不得白五爷这般盛容。 他再回神,就见白玉堂窜进了大相国寺,而几个小乞儿躲在墙角张望。 展昭略一思忖,想起今日一早从张婆婆家离去时白玉堂便寻了几个小乞儿搭话,多半是得了什么消息,未免打草惊蛇就叫这些小乞儿来大相国寺替他盯梢。 “白爷今日劳心劳力给你破了宫内宫外两起纵火案,猫大人可是想好了怎么谢白爷?”白玉堂这话与昨夜所言又重叠到一起,语气懒洋洋的,冷淡的声线带了一丝张扬波动,怎么听都有股嚣张得意的意思。 “此话怎讲?”展昭扬起脸,月光落在他的墨眸里。 “明日你便知。” 展昭一抬头,就见白玉堂立在大相国寺的墙头,手里拽着一人,脚下踹了个头矮小的男子出来,咕噜咕噜滚到他面前,撞得头昏眼花登时晕了过去,怀里还掉出了一个奇怪的马脸面具。二人身形如若孩童,十分矮小,却长着一张成年男子的面容,竟是两个侏儒。 白玉堂将手里拽着的那人推上前来,挑眼朗声笑道:“展大人这三脚猫功夫看来连逮犯人都用不上了。” 白玉堂轻身落在展昭身前,烟白色的衣袍一起一落。 他在展昭面前晃了晃一根手指,得意洋洋道:“你问白爷查纵火案如何查到两个有心害人的宦官头上,很简单,开封府里那何常喜是头一份,这是第二份,均是设计纵火之人。猫儿,可有想好拿什么谢白爷?” 公孙策拐回厅堂不见二人,只有桌上渐干的小字剩下两句是:“芳名垂不朽,博得一炉香。”公孙策一愣,眉头皱起,竟是忧色重重,心道白玉堂这可是以下犯上之语了。 四行小字、五言绝句,正与垂拱殿的桌案上所留之书的字迹无二,笔气纵横,潇洒锋利。 包拯随陈伴伴进了宫,见官家正拿着这幅字坐在桌案边轻笑:“此番行事虽显暗昧,却敢言他人不敢言,连朕都敢告诫,本领高强不说,观字知人,可见也是个有趣的。” 赵祯转过头,这位大宋年轻的皇帝长相一点也算不上俊美非凡,倒有几分文弱书生气,白白净净似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虽穿着黄袍安静地坐着,半点感觉不到气势,还有些瘦弱;他神色温和,仿佛永远不会发怒,总是能悠悠然然、平平静静地看着人,在这天下的中枢坐镇、勾画着大宋的版图,比之展昭的温和少了几分江湖侠气,比之公孙策的平和又添几分贵气。 “包卿,”赵祯轻快笑道,仿佛得知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你开封府可是又收了什么能人才俊?” ※※※※※※※※※※※※※※※※※※※※ 写完以后才发现,这糖发的【捂脸】 xxx 阿洛【严肃】:五爷,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到底是因为那笼咸死人的灌汤包是昭昭递上来的所以才吃了半笼,还是有心骗昭昭吃一个才吃了半笼。 白五爷【挑眉】:这还用问? 阿洛:您,要喝茶么?嘴里还咸么? 白五爷:你吃了盐巴你咸不咸? 阿洛:其实只是咸了点,也不至于到盐巴吧? 白五爷【瞥】 阿洛:还有,五爷,您这猫儿叫的越来越顺口了,可喜可贺 白五爷【似笑非笑】 xxx 再来一遍,新年大吉=3= 顺便这章终于放出了咱们的大宋天子赵祯 阿洛:皇上您有什么话想说? 赵祯:朕出场的时候,似乎没有吃早饭 第十六回 城护宫,雷声大来雨点小 包拯刚进垂拱殿的门, 就听赵祯问话。 他稍稍一抬头,目光瞥过赵祯手里拿的那幅字,面上毫无紧张之色,双手一扣, 躬身一礼道:“回皇上,非是开封府收了什么能人才俊,只是大宋俊杰辈出。” “好个俊杰辈出!”赵祯笑道, “那包卿可得好好查查其中干系,将此人带来叫朕也瞧瞧,是如何个人物,竟能在朕的内苑来去自如。” 此话一出, 陈伴伴心里咯噔一声。 倒是包拯面不改色的领了旨, 瞧出赵祯并无怪责之意,心中的忧虑多是因白玉堂的洒脱性子怕是对面圣一事有所抵触,而白玉堂与展昭交情甚笃, 其中波折难免为难了展昭。这二人倒是又搁一块儿被惦记上了。 宫外, 展昭与白玉堂竟是齐齐地打了三个喷嚏,站在大相国寺的门前面面相觑。二人均是内力高强的人,哪有几次伤寒咳嗽的, 就是头疼脑热都是闻所未闻的少有,这声喷嚏真是打的太莫名其妙了。 “此二人是宫外纵火案的嫌犯?”展昭揉揉鼻子, 有几分尴尬的转开了话题, 也听明白了白玉堂的意思。 “若这牛头马面的面具是他二人带的, 那便无差了。”白玉堂神色如常地接上话。 只是二人心里头又忍不住嘀咕, 莫不是昨夜一夜未睡伤风了? 白玉堂将手里所拎着的人干脆利索地打晕,拎起人上下晃了晃,那人怀里果真又掉出个牛头面具。 “昨夜余伯酒家着火,乃是几个孩童所为,有趣的是这几个孩童非是头一次犯案。”白玉堂徐徐说道,将手中拎起的那人也毫不留情地丢在地上,从怀里捡出一条白绢,正是从那孩童手中没收来的,“说是与两个自称牛头马面的面具人作赌,按照白娟所绘之点一一放火,抢得放火点多者即为胜者。” 白娟随风一刮,飘了起来,就落在展昭的臂弯上。 “我猜想这戴着面具的二人能将几个孩子骗的团团转,心智应是不低,如何也不该是和那些七八岁的孩童年纪相仿,又在宫中偶然得见一个束发之年却长得不高的少年,便猜测许是纵火人实为生来体型有异的矮小之人。”白玉堂看展昭展开白娟细看,又继续说,“今日便叫几个小乞儿装作从那几个孩子口中得知纵火作赌可换钱财一事,哄骗出所谓的牛头马面,也就是这二人了。” “你且带回去审问一番,再寻来那几个孩子,便知如何了。”白玉堂抱着胸,等着展昭发话。 展昭收起白娟,诚恳一笑,“白兄好本事,展某佩服,纵火案若破了果真多亏白兄。”查走水案结果从几个孩子口中审出结果,据他所知,白玉堂怕是头一个。人总是容易忽视年纪小小的孩童,以为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也不会把童言稚语当真,而正是有人逮住了这点大做文章。 “至于另外的……”白玉堂眯着眼,看着展昭将那白娟顺手塞进怀里,才不紧不慢道。 何常喜一事,还得从昨儿白玉堂夜探大内皇宫、尾随小宦官说起。 他夜里寻不见都堂,便赌了一把,跟着一个端茶的小宦官去了。可没想到白玉堂难得押一次宝还押错了,端茶的小宦官正是何常喜。 他原以为这夜里不歇息也也只有准备连夜查宝慈殿失火案、好给天子一个交代的都堂,没想到这小宦官只是端茶孝敬内苑的一个总管。白玉堂只得转身走,又听屋里头那总管与小宦官说少往都堂那头去,那边黑心人多。 白玉堂隐隐一挑眉,心道这总管莫不是在说赵祯皇帝边上的那个都堂陈伴伴? 若是这二人在说旁人,白玉堂听这一耳朵也就忙查案去了,可他就是有意查都堂与这纵火案有无干系,正好听听这宫里人之见,好弄弄清楚都堂陈伴伴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玉堂心里好打算,不成想屋内二人竟莫名其妙认了义父子,又商讨起如何毒杀陈林一事。 这二人与陈林的仇怨白玉堂听了个稀里糊涂,倒是行凶之法听了个明明白白。这二人备了一银酒壶,又叫转心壶,里头有隔舌,一个壶里能斟出两样水来,只需将毒下在其中一边,到时请了陈伴伴来吃酒,便能叫陈伴伴饮了有毒的酒回去,再添上陈伴伴近日所吃的御赐人参茶,不出七日就能命尽无常。 白玉堂蹲在屋檐上原是有些懵,得亏一颗七窍玲珑心,打个弯儿就想起些事来。 白日在他在开封府衙里等展昭,公孙策曾说盗宝案来的不是时候,如今乾元节将近,天子子嗣困难,可谓是别有用心。而谈及此事公孙策又提了宫里的几句闲话。 那公孙先生有股呆劲,有时候说非礼勿言,跟一般读书人一样说一半藏一半的,听的人莫名其妙;可有时候又好似没个顾忌,什么话都能说,便是皇家秘闻也敢论上一二,真可谓是个妙人儿。只是不知公孙策如何能博览群书中得知些皇家辛秘之事。 公孙策说的是二十八年前的旧事了。 那时正宫早逝、后位虚悬、无子嗣备储,先帝真宗专宠刘妃,也就是后来的刘太后,有意立她为后;然刘妃身份低微且无子不得立,朝中上下俱是不应。刘妃身侧一宫人李氏道夜梦仙人下降为子,真宗与刘妃遂借腹生子,对外称为刘妃有孕,这才有了如今的天子,而刘妃也因“生子”,终于被册封为正宫皇后。 本来此事到此就结了,可万万没想到盛宠之下一直无子的刘后在当今天子降生后竟是老蚌生珠,诊出了喜脉。真宗大喜过望,全心等着刘后养胎生子,而李氏所生龙子一时之间被人忘却。 而刘后身侧有一人,名作郭槐,见刘后有孕,有意讨好刘氏,私下撺唆刘后身侧的宫人寇珠将龙子带走掐死,免得碍了刘后龙子的道。寇珠错以为是刘后旨意,刘后宠冠后宫,她不敢多言,只得将龙子抱出后悄悄交给内侍首领陈林,也就是如今的陈伴伴;陈林则护着龙子交给了八贤王。 龙子失踪宫内大惊,阴差阳错之下,寇珠被郭槐诬陷杀害龙子,被几番折磨,而寇珠又误解有孕的刘后不会保下龙子,撞柱身亡,从而掩去龙子去向。 随后刘后小产,真宗又陷入了无子的境地,八贤王才与真宗透了底。真宗不知是信任刘后非是行恶事之人,疼惜她小产痛失亲子,还是另有所思、心生疑虑,竟未查此案,当今天子挂在刘后名下,却留于八贤王府邸寄养。 直至前不久当今天子听陈林所言,命包公重翻此案,寇珠沉冤得雪,郭槐伏诛,方才了结。 而屋内二人,其中总管名作郭安,正是郭槐之侄,心里可就是记挂着为叔报仇,想方设法地要毒死陈林了。 白玉堂理清了这关系,心道都堂陈林是奸是忠且先不说,这郭安是没得跑了。 郭槐谋害龙子而死,郭安却当郭槐是被陈林所害,有心报仇是一,心怀不轨有意上位是二。 白玉堂可不是心怀忠君之念,白五爷不顾礼法、不尊朝堂,更不把赵氏放在眼里,谁做皇帝对白玉堂来说并无差异,只要是个明君百姓自得好处,管他是赵氏还是李氏刘氏。但白玉堂却是个明白人,这朝堂一日无君、这江山一日无主,不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单是边疆外族虎视眈眈,觊觎着中原这块肥肉,就能不日引战乱四起,祸难横飞。 屋内小宦官接了帖子去邀陈伴伴,刚走到门口又掉头迟疑。 “这般说来,您老人家今日叫我去宝慈殿洒的一盆子水……”小宦官问道。 屋檐上的白玉堂闻言一愣。 郭安与小宦官摆了摆手,“小孩子问这么多做什么。”他摆了谱,原本是不打算说,可又想起这小宦官刚刚才与他认了义父子,遂又开口道,“我今日与你说也不是假话,我梦里是见着叔叔,顺着皇太后旨意来托梦。” 小宦官直点头,“郭伴伴一直都是刘太后身边的一把手,可惜……” 郭安又摆手,面露得色,口中亦有恨恨道:“至于害了我叔叔的人,既是家仇,如何能不报。今日宝慈殿走水,圣上大怒,定要治罪他个监管不力之罪。到时他无处说话,自是急病上身,不日便不治身亡了,便是圣上回头想起也不会觉得此事有异。” 小宦官面露吃惊,连连道:“不愧是老爷子,真是一石二鸟,既全了太后托梦旨意,又报了家仇。” 郭安闻言只笑不语,十分得意。 夜里起了一阵风,站在屋檐上的白玉堂瞧了一眼天上皎皎的月色。 小宦官这便往外去了,毫无所觉地背影朝着白玉堂,却不知二人的言语算计全叫白玉堂听去了,正提着长刀在外头等着他,这一去也就别想回了。 当然,屋内的郭安也没在等他了。这门一开一合的轻响,郭安一抬头,只见白影钢刃比灯亮、冷面一笑比月皎,他来不及喊就听这提刀的俊美年轻人冷道:“要嚷,我便是一刀。” 郭安的声音硬生生地掐断在喉咙里。 白玉堂站住了,眯着眼打量着冷汗涔涔的郭安。 “这位英雄可是有、有何事?”郭安紧张得舌头都打了折,“小、小的身家全、全在……” “爷不用你的身家,”白玉堂哂笑,逼近一步一脚踩在郭安坐着的那张太师椅上,“只问一句,你若答不好……”他手里的长刀映着烛光微闪,意思不言而喻。 “这位爷您、您问、您问,小、小的知无不言。”郭安整个人都崩紧了。 白玉堂上下打量着郭安,开口第一问便是:“宝慈殿走水可是你从中作梗,有意谋害陈林?”他的长刀刀锋压在郭安脖子前,不疾不徐道,“此事是你一人的主意还是与人商谋?” 郭安满额虚汗,发觉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白玉堂耐心十足地盯着郭安,刀锋离郭安的脖颈只余半寸。 他原是跟错了人走错了道,没想到还歪倒正着碰上设圈套纵火之人,也不只是踩了什么运道。那小宦官但凡惜命,被送去开封府衙里招个明白,这宫里的纵火案就破了,可白玉堂心头怀疑其中未免太过轻而易举了。 既是针对陈林,那流言从何而来?洒了一盆水果真能保证这宝慈殿被烧得干干净净,又保下那宫女的性命来? “是、是我一人想报仇,英雄饶命,我只是想报仇雪恨,并未伤及他人性命啊。”郭安脑子一转急切道,“那陈林是个黑心肠的,害我叔叔性命,又谄上媚下,得了圣上青眼,我无可奈何这才出此下策。” “哦?”白玉堂笑了。 他若是当真不知郭槐当年所为,许是真就信了这郭安两分。 “你只叫那何常喜给你洒了一盆水,如何就能保证宝慈殿起火?”白玉堂不紧不慢地问话。 郭安好半天才道:“我知那宝慈殿的书架上都放着太后心爱之物,那宫人年老,一直是太后身侧的人,每隔三日就会给太后打扫架子,防止落灰,便是太后宾天五年之久也从不间断,便叫何常喜在书架边上泼了水,又亲自换了那宫人的鞋,在鞋上做了手脚……” 白玉堂心头一转,这才明白原来那宫人年纪已经很大了,难怪摔一跤就能晕厥过去,若是这般谋算也未必成不了事。 “且我也没打算真烧了宝慈殿,只想叫那宫人失手毁了太后心爱之物,倒时一样会闹到圣上面前,只是没想到火势起得这般大……”郭安许是已经开了口,便一股脑全招了,言语之间还不忘给自己推脱一二,指望白玉堂能放了他一马。 “全是你一人谋算?”白玉堂又问。 “我……这也不敢与人说,宝慈殿到底是太后寝宫,给我一万个胆子……”郭安没往下说,他这可是大不敬的死罪,哪里敢到处宣扬寻人做事,便是和何常喜提起的也不过是谋害陈林,而不是烧毁宝慈殿。 白玉堂一哂,大约是接受了他的言辞,起了身似是要离去。 郭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盯着白玉堂的背影眼底浮上怨毒之色,就听耳旁一句:“既然如实招来,那白爷便给你个痛快。” 郭安只大惊失色道:“有贼!”却见屋里有一身体没了脑袋,原是手起刀落、头飞起落地,那无头的尸体正是自己的,而脑袋上的面容只余惊骇。外头被这声惊呼引来了一群人,推门一紧只见一具无头尸体,而脑袋掉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血,俱是大惊。 白玉堂可不管后头引来了多大动静,只提刀就走,刀上滴血不沾。 他很快便离了宫,寻回开封府衙,等着第二日何常喜被绑上门来,又与展昭将这牛头马面抓回,宫内宫外两起纵火案便就破了。 而第二日垂拱殿内,圣上未来得及看奏折就瞧见这么一首忠烈题诗。 赵祯自然是听闻郭安被杀,又加神不知鬼不觉地留诗一首,不用猜也知晓这二事乃是同一人所为,便起了好奇心,有意见见这么个在大内皇宫来去自如的英雄才俊。 包拯转瞬万息,口中回话道:“臣进宫前,已听何常喜招供他与郭安定计谋害陈林,而郭安正是郭槐之侄,许是二人谈话被偶然听了去,这才引来杀身之祸。” “郭槐。”闻言,赵祯似是想了一会这人是谁,紧接着道,“好极。”他将手中的那幅字放下,仿佛十分欢喜,“行侠仗义,是个英雄所为。” 赵祯瞧着包拯那张黑脸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忽然道:“展护卫可是归京了?” “正是昨日归京。”包拯回道。 包拯的目光又一次扫过那副字,隐隐看出那首五言绝句写的是什么。 赵祯自然是瞧见包拯的视线所向,便将那幅字丢给包拯,笑道:“包卿看来,这英雄人物,比之我大宋的御前侍卫如何?此人倒是个文武双全的,单是这一条,朕宫里的侍卫怕是就没一个比得过的了。” 包拯托着那幅字,心道白侠士却有好文采,用词虽显粗俗,然言简意深,说的应是寇珠当年险中救驾又被诬陷身死一事,难怪昨日里死了个郭安。若是往常,圣上也就为这题诗一笑,可如今宫内流言四起,官家这心思极有可能踩偏厌了清流之语,这五言绝句就另有深意了。 这般想着,包拯隐隐瞧了赵祯一眼。 赵祯亦是笑眯眯地瞧着包拯,“包卿有何见解?” “观字知人,此等侠义之士应是性情中人,多不受礼法拘泥,也看不得邪奸之人污了圣上的眼,这才在宫中杀人题诗。”包拯老老实实地回道,流言大有朝堂党争之相,但凡当今圣上足够聪明都能明白,这五言绝句是在告诫圣上莫要被如今的流言所迷,等忠烈之人被陷害身死才迟迟翻案,便是博得身后一炉香也到底是什么都晚了。 这可是对圣上大不敬之辞,可谓是以下犯上之举。 “包卿果真不认得此人?”赵祯依旧是面容含笑。 包拯躬身不语。 白侠士一颗七窍玲珑心,说是在宫里听了那流言因而为他老包谋算,倒不如说是白玉堂心怀侠义,眼底揉不得沙子,也看不得这暗地里害人的勾当。 站在一旁的陈伴伴心里可捏了一把劲,只觉得圣上瞧着毫无威严、笑面温和,实则心思难测,包公此番怕是讨不了好。 陈林尚未想罢,就听赵祯便一拍手,“近日京里的事确实不少,听闻除了宫内走水,宫外也有,想来人多易闹事,包卿又要查案又要为乾元节事宜分心,不如开封治安暂且交由禁卫军,包卿且专心查案罢。”这句就难说究竟是罚还是体恤了。 “臣,遵旨。”包拯面不改色应道。 “说来,盗宝案可有结果了?”赵祯又问。 “三口铡刀已悉数寻回,盗宝贼人也已拿下,如今就在府衙大牢里关着。”包拯说道。 “包卿果真断案入神,纵火案也要快些有结果才是,至于昨夜的案子……”赵祯一笑,起了身,“包卿当是不会藏私包庇的,是吧?” “臣定当尽力破案。”包拯道。 赵祯摇摇头,心道庞太师说的也对包黑哪里只是面皮黑,他也不压着包拯继续谈,而是转身轻快地向外走,又开口问陈林:“爱妃今早可是发了火气?”好似一点儿也不将今日所生的几起案子放在心上。 “回皇上,皇后娘娘今早罚了好些宫人,说是口舌太长,乱议是非,如今那些宫人还跪着呢。”陈林紧随着赵祯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跟上,口中不忘回话,一听就知道赵祯问的正是正宫的庞皇后。 “爱妃确是脾气急了些。”赵祯笑道,“摆驾,去瞧瞧热闹,你支个人去御膳房,炖锅莲藕排骨汤中午给爱妃送去,这夏日还未到就躁成这般。” “皇上,这会儿可是没莲藕的。”陈林回道。 “哦朕给忘了,四月,那便冬瓜排骨汤罢,爱妃也爱吃。”赵祯道。 这说话间,就将包拯一人留在垂拱殿了,还好有个小宦官上前将包拯迎出了宫。包拯远远瞧着天色大亮,漫天金光,而出宫的道上鲜有人影,不由得摇摇头。 “包大人?”小宦官不明所以。 “无事。”包拯笑笑,神色如常地出了宫。 两位年轻有为又武艺高强的侠士与官府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后,怎觉得手头的事不仅没少反而多了? 他坐着轿子往开封府衙去,远远见着不少人围在府衙大门前头。 而大相国寺门口的展昭和白玉堂一人拎起一个,准备赶回府衙好结了这两起纵火案。 “你别无其余疑惑?”白玉堂一边与展昭往闹市走一边问。 “白兄难道不是心中依旧存疑?”展昭单手拎着先头掉出马头面具的人,和白玉堂一般毫不费力,也亏得这二人乃是侏儒体型,就跟拎俩小孩儿似的,否则还得麻烦些。 “问题在于那走滑了道的老宫女是如何在大火中活下来的?她若一点不知,那宝慈殿定是有第二人在,一为宝慈殿顺利起火、二为那老宫女保下一条命来。此外,”白玉堂顿了顿,嘴角一哂,“这与刘太后责难皇帝的流言又是哪里来的,你昨夜说六年前宫内也有一场大火,可见拿天谴、鬼神之论做文章也不是头一回了。” “白兄可有察觉从盗宝案到纵火案,均是小人作祟,且俱是小恩小怨,与我们猜想的动荡朝堂截然不同,可偏偏处处都能牵出一条长线来。”展昭道。 “雷声大雨点小。”白玉堂接上了话,“这幕后之人分明是撺唆小人打头阵,自己推波助澜中谋划其余,盗宝案如此、纵火案亦是如此,牵出的线头越多,我们自然是想的越多。可案子查出来的结果却没有那么严重,虽觉有异却算不到真正谋局人的头上。”他看了一眼展昭,最终落下四个字。 “疲军之策。” ※※※※※※※※※※※※※※※※※※※※ 【狸猫换太子】剧情成功被咔擦 写到这里的时候不得不说一句,为了不出现任何真·鬼怪情节,本文背景已经是历史和原著交叉着来了【仿佛在篡改历史……但是我为何玩得如此开心……】 话说,我似乎有什么想说但是给忘记了。 哦想起来了。 上一章的。 阿洛:昭昭,你就这样被色相所迷了么! 昭昭【摸鼻子】 阿洛:不过话说回来五爷是长得风华绝代,不管男的女的都比不过啊_(:3」∠)_ 昭昭【望天】 第十七回 两缠斗,旧年案引心所向 “照此人这番疲君之计折腾下去, 汴京城里怕是一案接着一案没个消停。”白玉堂与展昭一边从大街上走过,一边作自己的推测,“开封府的人被这些事搅乱了阵脚,却又不得不管, 等到此人真正出手时,恐怕就是一击即中,别说你我, 便是包公和公孙先生也均是反应不及。” 展昭默然,确实承认白玉堂的推测有几分道理。 “且若总是这般雷声大雨点小的假把式,久而久之便会心生疏忽。”展昭道,“只是敌暗我明, 陷于被动, 若有静观其变的心思还要被戏耍一番。”话虽这般说,他的神色却平静温和,丝毫不见急躁。 二人良久未语。 “展昭。”眼见着就要顺着路到了府衙了, 白玉堂突然停下了脚步。 展昭迷惑地回头。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 还有好些人注意到了穿着一身红色官服的展昭,自然也不免小声议论与展昭同行的这位年轻俊美的白衣侠客。 “你在江宁府时曾问我,今后有何打算。”白玉堂的目光似能望进人心里头去, “那时我猜你心里有了计较,只是后来因你与鬼医之约不欢而散这才没有问个明白。” 展昭面色不变, 站在原地, 微微含笑, 似是猜到白玉堂要说什么了。 “自三年前的陷空一案起, 就一直有一人隐与暗中谋局定计、玩弄人心,几番戏耍你我。而今日之局瞧着处处破绽,与当年幕后之人所为不同,实则异曲同工叫人抓不到真正的底细,就连企图也一一隐瞒,”白玉堂直直地望着展昭,仿佛能从展昭细微的面容变化中寻到自己所需的东西来。 “江宁金钗一案便知谋局人身在朝堂,那江宁府知府不敢讲正是为此,如果白爷没料错,你当日就有意与白爷提起要入朝为官。” 展昭分明是有意查陷空之案和江宁府金钗一案的幕后黑手,却不知会他白爷一声就默不作声地跑来了汴京。 “非是入朝为官。”展昭坦诚道。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开封府,语气温温和和、平平淡淡,“只是听鹿铃先生一言,豁然开朗,身在江湖不知朝野事,朝堂水深,要想揪出那浑水摸鱼、有意搅乱苍生的人,自己就得先下水。”展昭若是要入朝为官,走的应当是武举的路子,而不是在包拯身后当一个籍籍无名的护卫,他早半年就在开封府,若不是推不过包拯的心意去面圣,如何会有什么御猫之名。 展昭与白玉堂拱手一礼道:“展某求侠道,寻天下太平之道,问黎民百姓安生和乐之道,非是入朝为官,而是下水亲探为一、护得青天周全为二。侠做不了的,官能做;我做不了的,包公能做、圣上能做。” “只是今日却意外将白兄拖下了水,实在惭愧。” 白玉堂闻言轻哼了一声,将手里拎着的那人举高些,“都泡了大半截身子的水了,你这才说意外,可有些迟了。” 展昭轻笑,“白兄若是这会儿撒手不管,展某也绝无二话。” 他就站在人群里,这话说得比他白玉堂还要有恃无恐些,仿佛二人对调了身份,那才是嚣张的锦毛鼠白五爷。 白玉堂眯着眼不搭话,自顾自拎着人往开封府衙去了。 展昭轻轻摇头,暗自偷笑,也紧随而上,不成想提着刀的白玉堂左手持刀,刀鞘未出,毫不犹豫地横着一削。展昭忙着一躲,整个人轻身跃起就落在白玉堂的刀上,一点都不晃悠,仿佛落脚点是结结实实的地面。 白玉堂瞥了一眼,心底暗啧,展昭这燕子飞果真越发精进,比三年前还要似只轻骨头的猫,御猫这封号别的不说,确实也只能说他南侠展昭了,赵祯不懂武艺可眼力不弱。 他心里随时这般心思,右手拎着人,也丝毫不妨碍他转了手腕斜上一挑。 展昭反借了白玉堂刀上的力道,向后腾身而起,轻巧落地。白玉堂已然右脚登地急突而出,明明长刀未出鞘,声势却惊人,街上的百姓忙后退躲远。展昭这才抬了巨阙将白玉堂的刀往下一压,笑道:“白兄左手刀就想拿下展某未免小觑了展某了。” 白玉堂一挑眉,“你可别得意太早。”说着他一侧身左手手肘朝着展昭一顶,刀脱了困自上而下劈了下来。 展昭躲闪不及,只能抬了巨阙一挡一撩卸了力道。 白玉堂并不追击,而是收了刀,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猫儿,终日捕鼠却叫鼠戏耍了,可还承认世事无常?” 展昭想了一想,凝着眉,开口却是:“白兄是何时喊起花名来的?” 白玉堂一愣。 他自个儿也未有察觉,总是展南侠、展大人、猫大人的轮番变换,如何就有了个顺嘴的猫儿,别说听的人没注意,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二人对视一眼,尚未有个头绪,就听喧闹之声。 展昭瞧了一眼,面色一变,竟是瞧见包拯的轿子停在不远处,而府衙门口不知为何围了一大群人,里头隐隐传来叫骂之声,还有赵虎怒而呵斥。正在这时他们二人手中拎着的两人竟又转醒之意,展昭干脆将手里那人丢给白玉堂,飞身而起越过人群落在正中央,而那二人又被白玉堂面不改色的两手刀落在后脖颈打晕过去。 人群之中有两个莽汉面红耳赤,打的不可开交。 赵虎和张龙两人齐上阵去拽人都死活拽不住,还被误伤了好几拳,赵虎面颊上都有些发青了,张龙更为狼狈硬是被擦伤了一刀不说,还被一拳砸中了鼻子,正不住地留鼻血。王朝马汉生怕又乱了局面,不敢搅入其中,深怕这两个疯子闹起来,误伤了其他百姓,包拯则被拦在他二人身后,可面颊上竟也有稍稍破相。 这两个莽汉一点不像有清醒之意,你一拳我一刀,发了疯一般往死里揍。 展昭就是这时跃进中间的,也没人瞧见他是如何动作,只觉得眼前红色的衣料从脸上刮了过去。 他就轻轻提溜起一人的手,随手一抡,脚下一踹,那赤手空拳的莽汉便转了个圈一屁股跌坐在地,两腿卷到了一起;另一人更是直接被夺了匕首,一脚踹中了肚子,力道刚好叫他抱着肚子滚倒在地。 展昭将匕首随手丢给赵虎,面容温和又沉静,一点儿没有发怒之相,可目光扫过那两个莽汉时,隐有星光藏着血。那二人还要发怒,忽觉背上一沉。原是白玉堂将那纵火的牛头马面二人交给了王朝,从天而落,先是一脚踩中一个,又抬起长刀往另一人背上啪啪两下敲了下去,叫那二人直接匍匐倒地,不得动弹。 白玉堂冷笑,“在汴京城里敢在开封府衙大门口闹事,还打了开封府尹的,这可算是头一遭见了。” 他说话不冷不热,也不带多少语气就叫人心里冻了一股子冰渣,硬生生的一个激灵。 “拿下!”马汉带了好几个衙役,冷森森道。 几个衙役这才敢上前用绳子将二位莽汉捆了,带入府衙里去,等回头包拯再升堂审问二人。 “大人,这二人是如何回事?”展昭这才寻了包拯,与他往府衙去,王朝叫散了人群,而公孙策带着药箱急匆匆地往前堂来。 “二人原是寻官府评理,都说自己是同一块玉佩的主人,大抵是性急之人,脾气上来,一言不合这才打了起来。二人有点身手,一个一身蛮力一个手里带了武器,这才没拦住。”包拯与展昭解释了一两句,见公孙策气急,便摆了摆手,“本官无碍,就是一时不察给推了一把,勾到台阶这才在石狮子上磕伤了。先生先看看张龙赵虎,本官瞧着他二人身上也挨了好几拳,怕是伤的不轻。” 展昭亦是点头,“那二人不仅是练过外家拳法的,也确是有些身手,要好好看看有无内伤,或是动及筋骨。” 也不怪张龙赵虎二人还拦不下,那二位莽汉应是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声,只是展昭向来做个独行侠,对此了解不多,许是白玉堂会知晓。 “那二人一早便来了府衙,那时也说是请官府评理,我见大人不在,便叫他二人稍加等候或是回头再来,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竟是在府衙门口大打出手。”公孙策说着,已经身手搭上张龙的脉,面色微凝,“你二人都来厅里脱离衣物看看,身上许是留了瘀伤。” 张龙赵虎本想说不碍事,动手动脚的肯定会又磕着碰着,哪里要这般严正以待,可展昭也开了口,公孙策又面色不虞,只能闭了口跟去。 “大人从宫中归来,可是另带回圣上旨意?”展昭笑这二人分明是怕了公孙策,身上多半是真有不少瘀伤,只当看不见赵虎那挤眉弄眼的暗示,转头与包拯说起正事。 “倒也无妨,只是查查纵火案罢了。”包拯说道,瞧了一眼还抱着长刀倚着柱子,站在府衙门口的白玉堂。 白玉堂懒洋洋地倚柱而立,一身烟白色的长袍却穿的花花绿绿的颜色还要艳丽,偏生冷淡着眉眼还能带上几分狠戾,比起三年前那个少年侠客更多了些凶煞,活脱脱一个玉面修罗。 这般性情激烈又洒脱的侠客可与展昭不同,展昭温和稳重,在圣上面前也瞧不出那骨子里藐视王权的傲气,又承了他的情才愿面圣一回,领了御前四品侍卫的差;白玉堂往官家面前一站,浑身上下那一处都写着不顾礼法、君民无别、王权于他何干。白玉堂若是个平头百姓还不打眼,可偏偏又是个武功高强、难以约束的江湖人,便是再心宽的帝王都会生猜忌之心,自古以来君王都受不得不能掌控的人,未免性命掌于他人手中,少不得要先下手为强。 “白兄昨夜所为,可是引来圣上猜忌了?”展昭神思敏捷,包拯虽未有心事重重之容,可他一见包拯少有地端详白玉堂,又联系前后之事,便是一语中的。 “圣上有几分赞赏之意。”包拯说道。 闻言展昭反倒是眉头紧缩,“圣上有心见白兄?” “确是。”包拯颔首,“当日你承了本官的脸面,过了明路,入了开封府,可依本官观之,白侠士可不愿做这种事。” 官家有心见白玉堂,自然是说他有心招揽这等英雄才俊入了他朝堂,在他的掌控之下。要说来,与这天下的任何人而言,这都是君王有赏识英雄之心,是给了极大的脸面;好比别人谈起展昭耀武楼献技褒贬不一,但说起赵祯封了江湖大侠一个御前四品带刀侍卫都纷纷称赞千金买马骨,是个知人善用、不看身份用人的明君。 但包拯瞧出白玉堂的性情,知道他无半分入朝之意。 岂止是不愿做这种事…… 展昭只能笑笑不接话。 他总不好说,照白玉堂看来,这耀武楼献技就跟在皇帝面前耍猴戏一般罢。 这事儿要真与白玉堂一说,怕是白玉堂就能翻脸走人。江湖上谁人不知锦毛鼠白五爷是个喜怒无常、翻脸不认人的大爷。 白玉堂稍稍挑眉,见展昭与包拯俱是瞧着他神色古怪地谈话,猜想二人许是聊到他头上来了,便有心一听。 可他这神情刚变,就听展昭开口道:“说起纵火案,正有几句话要与大人回禀。我与白兄在大相国寺带回二人,怀揣牛头马头两种面具,自称什么牛头马面人,似是哄骗孩童在汴京城内四处纵火,如今已叫王朝关押在牢里,还请大人审问定夺。” 白玉堂抱着长刀又撇回头,心道原是在说这个,他一前一后破了宫内宫外的两起纵火案,又擅自入宫杀人题诗,他们二人会谈及他也正常。 只是不知宫里的这个大宋天子赵祯是不是真如传闻中一样是个聪明的明君,又是否瞧出他那题诗之意。 白玉堂这心思瞬息万变,气定神闲地从外头渐渐散开的那些瞧热闹的人面上飞快掠过,又顿了顿。 他站直了身,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那是个束发的少年小公子,个头矮小,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好似也是被这头的热闹引来的人,只是他穿着锦衣华服,手里握着把折扇,面上带笑,与瞧热闹的人截然不同。白玉堂的目光才落到他身上,那人就扬眉对视了上来,还坦坦然然地还了白玉堂一个笑面,比满天金光还要灿烂些。 随后他才开了折扇慢悠悠地转身离去,大约是因为个头小,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里。 “白兄?”展昭拍了一把白玉堂的肩膀。 白玉堂回过神,猝然将展昭往府衙里一拉,拐进无人的走廊才问道:“这汴京城内,在你们皇帝面前十分得脸、姓赵的皇亲国戚有几个?” “两个。”展昭下意识道。 白玉堂抱着长刀等着展昭下一句。 “一个是八贤王赵德芳。”展昭道,“另一个则是襄阳王世子,赵七。” ※※※※※※※※※※※※※※※※※※※※ 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其实不只是那两个莽汉啊,还有你们啊昭昭五爷! 包大人很发愁,这样一个鬼见愁、恶见躲、阎王见了扭头跑的侠客,怎么带到皇上面前! xxx 阿洛:昭昭五爷,你们可有察觉,关于拖下水这段,你们曾经是说过的,只是换了个换。 昭昭:…… 白五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猫儿,是你的总该还给你 阿洛:总觉得五爷这句哪里不对 xxx 总而言之,这真是个互相理解,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的好·好·破(tan)案(lian)子(ai)的故事,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话说,最后我是不是炸了枚炸弹来着,不知道看完作者有话说还有没有人记得那枚炸弹。 第十八回 玉佩争,东西黑虎二门徒 展昭话音刚落, 白玉堂面色就有些古怪。 “襄阳王世子?”白玉堂反问,见展昭颔首,又一句,“赵七?” 展昭还未来得及答话,那头马汉急急匆匆地跑来, 话不多, 就一句, “展大人,包大人要升堂提审那两个江湖人!” “这便来。”展昭只得应道。 他一回头, 见白玉堂挥挥手, 抱着长刀就越过了墙,就差没在眉宇间写上“展大人公事繁忙”几个字来戏谑展昭。展昭轻声笑笑,心道白玉堂说是来查是谁传了假消息、借陷空五鼠名头闹什么鼠猫之争, 倒不如说是作陪来这汴京一游。如今盗宝案就抓到两小贼,他却因公事脱不开身, 几番怠慢了白玉堂这位客人了。 不过展昭想来白玉堂性子最是洒脱不羁, 当是不会在意,便拎着剑往公堂去了。 不成想他才见过包大人、上了公堂, 就见白玉堂盘着腿坐在府衙大门上,手里还拎着一壶刚买回来的酒,满是兴致地等包拯升堂审案。 展昭哭笑不得, 便不予理会, 等王朝与几个衙役将那两个府衙门口大打出手的江湖莽汉提上来, 可叫他二人跪下又为难了半天。展昭与王朝摆了摆手, 知晓江湖人心中自有傲气,跪天跪地跪父母、拜师拜恩拜祖宗,对官府却未必有这样的脸色。这会儿又算不得什么大奸大恶的犯人,也无需下跪三叩九拜,包大人也不会计较这些,他这般想着又仔细打量起这二位莽汉。 二人俱是练武的好胎骨,长得虎背熊腰、魁梧健硕、身强力壮,这会儿不知是醒了神智、知晓自己闹事太过,还是见着公堂所站之人中包拯还有张龙赵虎二人面上的淤青,也有几分愧色,双双朝堂上的包拯一拱,“洒——某今日失礼,还望包大人赎罪。” 公堂之上的人是何心思且先不说,白玉堂先是玩味一笑,只是公堂肃静他给了几分面子没笑出声,摸着下巴细瞅那二人。他二人两口音也近,瞧着仿佛是关西一带的,指不定几百年前是一家,所谓同乡人异乡见乃是缘分,可他们竟在这京都重地、府衙门前打得不可开交,怎么拉都拉不开。 白玉堂正想着,那边二人便开口回话了。 一个是先头赤手空拳的莽汉,开口道:“某姓刘,单字典,乃是黑虎门下弟子。” 白玉堂抱着刀仔细端详了一眼那个莽汉,心道一句有趣,转头等另一人回话,紧随着第二人果真不落其后,回话道:“某姓杨,杨辉,正是黑虎门下外门弟子。” 包拯闻言一愣,“这么说来你二人乃是同门同宗下的师兄弟?” “并非如此。”二人齐道,又对视一眼,状似不屑地扭头冷哼了一声。 先头手持匕首的杨辉这回先一步说道,面容上满是讥诮冷笑,“杨某确是外门弟子不假,但也是正宗黑虎门外门门下,他不过江南烟柳之地的小门小派里出的弟子,偷得几招黑虎拳就胆敢说是黑虎门门下,出去说也不嫌笑掉大牙。” “可笑!”刘典气的浑身发抖,大声斥责道,“你于蜀地所学的才是旁门之道,如何懂我黑虎拳真义,一个小门小派的外门弟子也敢论我黑虎门正宗!画虎不成反类犬,说的正是你这等小人!” “你——!”杨辉大怒,脖子上脸上通红,想来若不是在公堂之上,他又要对刘典出手。 包拯和堂上好几人都听了个懵,倒是展昭心里有了几分猜测,转头看了外头府衙大门上的白玉堂。 白玉堂一挑眉,不知怎么从展昭的目光中瞧出展昭是在与他确认此事的意思来,竟是点了点头。 二人争论若是放到江湖上江湖人一听便知,此乃门派正宗传承之争。 江湖上一般将门派都分作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其中五宗传承已久,历史渊源颇深,因而久立不倒,尤其是少林、武当、峨眉乃是名门正宗,俱是不可招惹的庞然大物;十三派稍逊,但也算得上南北皆知的大门大派,亦是天下习武之人趋之若鹜的门派;唯有八十一门里较为难说,八十一实乃虚数,除却内家拳极为有名的形意门、八卦门和太极门这三门,还有蜀地隐世家族所立、机关天下一绝的唐门,剑法各有独特之处的天山门、华山门,还有门徒广布天下的黑虎门以及几个较为出名的或是依附于大宗大派的门派,其余门派在天下形势变化、江湖纷争中新生又覆灭,变动极大,这也是为何江湖上随时可能冒出一些新兴势力、新门新派,连白玉堂也有不曾听闻的时候,就比如百毒门,所立时间过短,又是龟缩西南一角的小门派,只要没起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根本不起眼。 但是江湖上还有另一种分法,乃是正邪之分,将江湖势力又划分为上三门、中八门和下五门。 上三门自不用说指的正是少林、武当、峨眉;中八门则在昆仑、天山、青城和华山之外还涵盖东海、丐帮、点苍、南海这四大被江湖人算在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里的势力,俱是师祖无畏、正邪可容、不拘身份来历收徒的门派,也就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至于下五门名声却是不大喜人,其中良莠不齐不说,与下九流正是十分贴近。只是下九流里更多的是平头百姓,也指贩夫走卒、鸨母龟公、三姑六婆,而下五门就单指江湖人了。这些江湖人多半又仗着武艺,有偷香、拍花、金皮彩挂、风麻燕雀和盗墓其一二的本事,可谓是臭名昭著。 下五门说的正是黑虎门、逍遥派、莲花宗、广寒宫和如意阁,后两者是早年有名,隐匿已久,江湖人传这两大门派早已在百年前的天下大乱、武林动荡中覆灭失传;而逍遥派与世无争,本非下五门之列,只因所传绝学中有伤天害理之说,这才沦为下等;莲花宗虽未五宗之一,实则因为门人鱼龙混杂,还多得是杀人放火、奸淫无耻之徒,多年来其中为非作歹的门人可谓是与上三门结下了血海深仇;有趣的是,公堂上的刘典与杨辉二人所在的黑虎门,在江湖人口中可算得上下五门中风评不错的门派了。 黑虎门在江湖上也有赫赫声名,拳脚中有一招名为黑虎掏心便是来源于黑虎拳。其门派门徒众多,只是与一般门派不同,黑虎门是因为有三大黑虎门,分别在蜀地、江浙、还有甘州开山立派,这才导致门徒不亚于名门正派。 三派弟子均称自己所在的黑虎门才是正宗传承,称另两派不过是支流末道,也不知怎么偷了自家绝学来欺世盗名。可黑虎门传承早已说不清起源,更不知开山立派祖师姓甚名甚,只有传闻“天下武功出少林”,黑虎拳乃是少林流源所出,又结合道家所长形成的拳法。 公堂所立二人,白玉堂倒是认出了一个,也就是赤手空拳的刘典,乃是江浙的东黑虎门一派弟子,其拳法讲究指掌交叉、寸劲助力,挨一下必伤根骨。刘典在江湖上也是有名的侠士,虽称不上黑虎拳传人也是个中好手,有人说刘典打起黑虎拳来形意俱在,因而戏称小黑虎,不过此人长得人高马大,和这一“小”字论到一处也十分有趣。 至于杨辉则是蜀地的西黑虎门的弟子,不过是个外门弟子,多半是半道出家进了西黑虎门,学不得黑虎拳精髓,难怪先头出手时还要借匕首,原是招呼不过。别说展昭,便是与江湖人多少有来往的白玉堂也未曾听过此人名声。 展昭与包拯小声几句,将二人的门派还有其背后的渊源与包拯、公孙策解释清楚。 这一说,便是公孙策也明白了这二人为何一早本是为玉佩归属来官府评理,他叫二人等着,结果二人竟转头在府衙门口动起武来。想必二人起初确是为玉佩讲理而来,只是后才得知对方俱是黑虎门之人,又分属两大黑虎门,玉佩之争又加上门派正宗之争,可谓是新仇添旧恨。 只是单为这二事就动武可信,打成先头那般不死不休还是有些古怪牵强。 包拯想了想,又发话道:“你二人究竟是为门派之争而大打出手,还是为玉佩所属起了争执?” “包大人。”二人争先恐后,又是齐声道。 包拯看看二人,可二人许是懒得与对方争辩,俱是撇嘴闭口轻哼。 “你二人若是算不清,又在京师重地动手,便俱是要下狱几日,可服判?”包拯问道。 “大人,分明是此人所在门派欺世盗名在先,偷我玉佩在后,如何能判我同罪!”杨辉不服道。 “胡言乱语!”刘典冷笑,“洒家何时偷你玉佩,那玉佩本就是别人赠予洒家之物,小门小派出来的就是眼界低,为了一块玉佩如此胡搅蛮缠、满口谎言,说是什么支流都高抬了你们门派,简直不知羞耻!” “你!”杨辉又叫刘典气的不行,张口骂起人来了,“你说黑虎门都是为我门派抹黑!偷了东西还反咬人一口,什么小黑虎,我看是小黑狗!” 刘典闻言一下转了身,双目一瞪,仿佛起手式就要给他一招。 杨辉技不如人,手里又没有趁手武器,自然就下意识地躲了一步。 眼见着刘典这一拳就要迎面而来,杨辉抬手要接,一个红影在面前一闪,紧接着是虚影化实。展昭未有出剑,只是左手一抬一挡,脚下步法轻灵,整个人侧过身就将刘典挡在两步之外。 展昭温温和和一笑,将刘典使力的手压了下去,声线平静诚恳,“公堂肃静,不可动武。” 刘典硬生生退了两步,面上不变,眼底却满是震惊,几番打量着展昭。须知他以拳脚见长,所习黑虎拳又是撞劲十足、气势贯通,跟于脚、发于胸、达于手,可谓是落地生根、力拔山河,可这一拳不仅被展昭轻松挡了下来不说,还叫自己退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原先在府衙门口被拦下刘典只当展昭是趁人不备,再加上南侠展昭入朝为官为他所不屑,就有些瞧不上眼。南侠威名虽大但到底是个独行侠,捧出的名声多是说行侠仗义而不是武功如何高强,最多有传闻燕子飞独步天下,但那毕竟是轻功。刘典与展昭未曾谋面,自然认为展昭不过是一个徒爱名声因而被官府招揽的虚名之士,如今看来竟是他太小觑展昭,他竟是过不了展昭一招,更别说他年长于展昭,便是展昭打娘胎开始习武,他也比展昭多练几年拳脚,此一高低如何能不叫刘典大惊失色。 另一边的白玉堂看笑了,展昭这猫果真是狡猾,玩起了借力打力的套,瞧着是卸了刘典的力道,实则是将他一拳之力又还了回去,说来刘典竟是被自己的力道击退了。 这时包拯一拍惊堂木,沉着脸肃然道:“究竟所谓何事,你二人细细表来,不可有半句期满,否则均论同罪处置。” 刘典与杨辉面色几番变化,不肯答话。 包拯瞧出二人是免了一开口就和另一人撞上才闭口的,便点名道姓,“你二人将玉佩先呈上堂来,杨辉,你可先言,为何说他偷了你玉佩。” 刘典闻言便有几分不服,可展昭不知何时从他身侧错过,一个红影又落在包拯桌案边上不远,思来想去还是扭了头不说话,上前将玉佩放到包拯的桌案上,又退后几步。 展昭瞧了一眼那玉佩,心道一句成色仿佛一般,并非什么难得一见的美玉。就这玉还比不上白玉堂身上带着的玉腰佩所用之玉,如何能叫人相争相斗至此? “多谢展侠士,”杨辉也知恩,这边先与展昭答谢,又想起展昭在这公堂上算不得南侠,便又改口,诚心实意道,“多谢展大人搭救。”他也知这一招下来他慢了一步定是重伤,若不是展昭他可是得躺着说话了。 杨辉拱了手又听那边刘典一声似嘲似讽的嗤笑,硬忍着没有与刘典争辩,对包拯说道:“包大人,我是三日前来的开封府,在城门附近的当铺碰上了一位姑娘,她家中老父急病,那位姑娘手里没多的银子使,便想当了玉佩换钱,正是那这刘典手中的玉佩。可他走了一趟当铺,那当铺的黑心掌柜的说玉佩不值钱,那姑娘便是当了玉佩也不够看病。我当时便出了银子叫姑娘先拿去给她家老父看病,玉佩便是那位姑娘先留我手上的,姑娘说他过几日便有余钱了,说是回头来寻,还问我打听了落脚的客栈和所在门派。如今玉佩竟被这小人偷走,我如何对得住那位姑娘。”这玉佩成色不佳确实如当铺掌柜的所言不怎么值钱。 只是此言一出,公堂之上几人面色有异。 面色最为古怪的就是公孙策,他不动声色地与包拯对视一眼,稍稍摇头,并未发言。 展昭听着风里有动静一抬手,抓来了一块墨玉飞蝗石,他回头看了一眼府衙大门上喝酒的白玉堂,又见白玉堂一抬下巴示意公孙策。展昭面不改色地收下墨玉飞蝗石,并未回应。 白玉堂的疑惑,展昭能猜出一二来。 白玉堂许是不知,展昭却对公孙策的异色心知肚明。这汴京城内的百姓皆知公孙策往日会摆摊义诊,声名远扬。京都的大夫虽说不服,恼怒公孙策抢了生意,可又没公孙策的医术高,也是半点办法没有,反倒让公孙策在百姓心中赢了好名声。若是杨辉所言的姑娘真有心为她老父求医,如何不会求到公孙策身上,药到病除不说,看诊的银子都不用出,可瞧公孙策的反应却是未有此事。 展昭心道若是身患痨疾,每日必灌汤药,那便是公孙策也没有妙方,只得用银子吊着命,可杨辉又说是急病加身,十分古怪。 展昭细观杨辉神色不似做伪,所言又是句句清晰,便不做声,看包拯如何审案。 包拯只是摸着胡子想了片刻,不急着问刘典,而是继续问杨辉:“你既收了玉佩,将其收在何处?” “自然是放在钱袋里。”杨辉答道,此事说来也是行侠仗义、日行一善的美事一桩,他自然没那么多顾忌。且他出手相助的又是一个姑娘,瞧杨辉的面容亦能猜出他的几分心思,若是二人来日还有联系、又看得上眼,指不定成就一桩姻缘,他对着玉佩自然也就看的紧。 “钱袋未失?”包拯问。 “确是。”杨辉点头,又添一句,“我今日一早欲结账离去,才发觉钱袋里的玉佩不翼而飞。” “那你又是如何发觉玉佩在他手中?”包拯示意了刘典。 “此人一早在客栈对门的包子铺买包子,被人一撞,玉佩从他身上掉了出来,我这才偶然瞧见。”杨辉答道。 “胡说八道。”刘典冰冰冷冷道,怒瞪这杨辉,就差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包拯见公孙策将杨辉所言一一录下,又叫杨辉上前对公孙策所写核实,才扭过头对刘典问:“那你是如何得到手中的这玉佩的?你先头说是有人赠予你,可你说得上是何人何时赠予你?” 刘典半天不说话,公堂上有几分寂静,杨辉见此便有心说刘典这回泄了底。可他一抬头看包拯面容肃然便还是闭了口,只是满脸写着轻蔑之意,仿佛在说看刘典还有什么话讲。 “你若是说不上来,本官也只能当此物乃是你偷来、占为己有的。”包拯便说道。 刘典几番犹疑,听包拯如此发言,不由大急道:“此物分明是我师妹所赠,哪里来的什么其他姑娘。”他的面上又急又气,分明是莽汉的面容却有几分面红耳燥起来。 “……” 公堂上好半天无人说话。 ※※※※※※※※※※※※※※※※※※※※ 踩着情人节的尾巴,祝我的小天使小情人们节日快乐。 管他是不是单身狗,反正,我们有鼠猫呀=3=么么哒 爱你们。 第十九回 乱中行,争吵频频忽命案 刘典这话一出, 公堂之上一度非常尴尬。 便是傻子也从刘典的话中听明白他这是何意,只是刘典这面红耳燥的模样瞧着稀奇,众人大约是瞧他面相凶悍,又是大大咧咧的莽汉脾性,脾气差不说, 动起手来简直一个疯子, 如何想不到在儿女情长一事上也能这般神态, 不由得就有几分目瞪口呆。便是公孙策也细细瞧了刘典好几眼,唯有包拯面容乌黑着实瞧不出其他的神色来。 白玉堂忽然就明白了为何温殊分明擅长使剑却总是扇不离手, 硬是要拿把折扇装公子, 原来还觉得他那是觉得自己那把破剑丢人,如今看来他哪里是装文生公子,分明是看戏缺不得一把扇子。 他提着酒, 原是老神在在地饮酒听案,结果听刘典这话完差点就咳出一口酒来。 难怪刘典今日与杨辉干架就差没豁出命来, 跟疯子也有的一拼了, 分明是心念着此物要紧,便是豁出性命也得护好。 “你是说此乃你与你师妹的定情之物?”包拯说道。 刘典好半天没说话, 只是他面色分明是默认之意,所谓铁汉柔情难能一见,便是展昭也不能从刘典的面色中瞧出些许虚情假意来, 更别说是为了一块成色一般的玉佩。 “何时所赠?”包拯又问。 “刘某来开封府前, 已是近两个月前的事了。”刘典答道。 “玉佩从未离身?” “从未, 也就今日一早买包子时偶然掉落在地, 幸亏未有磕坏。” 如此情状倒觉得刘典坦言实话,而杨辉是撒谎行骗之人了,众人便齐齐扭了头去看杨辉。 “怎么可能!什么师妹!什么定情之物!”杨辉不可置信道,他指着刘典,面容却不似被拆穿的慌乱和不知所措,更像是不明白刘典为何会这么说的迷惑,“你你、你竟然这般扯谎!无耻之极!”他气的话都说不清了,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么两句,大约是在公堂之上没敢当堂骂娘。 “我呸!平白无故说我师妹所赠的东西是偷来的,洒家就该一拳送你上路。”刘典喝道。 二人才说着仿佛又有相斗动武之状,只听惊堂木桌案一拍,二人毫无预防俱是吓得心中一跳。 包拯在公堂上面沉似水,语气平静,“既是如此,你二人必有一人口言假话,不如叫他人为尔等公堂作证。”此话一毕,那二位莽汉俱是面露喜色,点头应是。包拯这回是先对刘典道:“此物既是你师妹所赠,不如传书一封回你门派,若能叫你师妹前来最是恰当,若是不能也叫她飞鸽传书一封,细细描绘玉佩上是何样式,如此可行?”既然是他师妹所赠,自然得叫他师妹来佐证一二。 “好极!”刘典立即道,“草民此番谢过包大人。”话毕,刘典又冷瞥了杨辉一眼,像是在讥讽于他。而公孙策叫王朝取了纸笔给刘典,让他当堂修书一封,又亲自确认后派人去驿站寻得往江浙去的信鸽,转寄那边的黑虎门。 一旁站着的杨辉瞧着刘典所为紧蹙起眉头,没有惊慌之色,反而眼底隐隐闪烁迷惑不解。 包拯这才又对杨辉道:“将玉佩交给你的姑娘姓甚名谁你可说得上来?” “那位姑娘自言姓孟,家在外城太学边上的景连书铺。”杨辉心中存疑,却也先与包拯作答,句句仿佛有所凭仗。 公孙策想了一想,太学边上确有一家景连书铺。 “那便将孟姑娘请来当庭作证。”包拯道,“只是一点,你二人在府衙门前动武,今日玉佩之案结果如何且先不论,都得在府衙大牢里收押三天,尔等可服判?” “草民知罪。”刘典与杨辉均是服气,也对先头动手伤了包拯几人心怀愧意,自是别无二话,先被衙役们带了下去,等回头有了其它证供再升堂结案。 等二位莽汉下了公堂,包拯才唤了张龙,叫他跑一趟外城的景连书铺,问问看有没有这么一位家父重病的孟姑娘,若有便细细问问此事;而后他又寻了赵虎,叫他走一走内城外城的当铺,问问有没有哪家在三日前瞧见这当玉佩的孟姑娘。 “大人心里有疑?”公孙策道。 “岂止有疑。”包拯摸着胡子道,“近日府衙大牢可是关了不少人,先生可记得昨日也有一起因偷窃起了争端的案子?” “大人是说昨日在四方客栈大打出手,后被赵虎带回来的两个江湖人?”公孙策听包拯一提便想起来了。 白玉堂见那二人被押下去,才拎着酒壶跳下屋顶,又一耳朵听来公孙策这话。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又想起四方客栈正是他落脚的那家客栈,虽说他随着展昭东奔西跑的根本没在那客栈里好好歇息。昨日在客栈大打出手的,可不就是被他拦下的两个江湖人?白玉堂隐隐一蹙眉,心道四方客栈的掌柜的确是说过那二人是互骂对方偷了自己东西,这才打了起来。 怎的如此巧? 白玉堂心里这句刚刚掠过,就听包拯道:“先生可还记得那案子的结果。” “昨日之事,如何能不记得。”公孙策回道,“后来寻了那客栈掌柜的和太白居的跑堂的作证,才知那二人互指被偷的东西竟是对方所赠,如今他二人还在大牢里关着。” “对方所赠?”白玉堂愣了,不由自主地问道。 “太白居的跑堂小二说那二人在他们店里喝了大半夜的酒,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醉醺醺的,又互相赠了身上之物说是要义结金兰,店铺里好多客人都瞧见了。也不知二人是不是真喝高了,醒来竟是对此事一点印象也无,第二日仿佛是初次相见,又见自己的东西在对方手上,口口声声说对方是偷东西的贼人,这才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公孙策说道。 “有些古怪。”展昭闻言,凝着眉头道,“与今日玉佩之案仿佛有几分相似。”昨日升堂审案时,他正往庞府去,因而并未听案。 “依本官之见,杨辉与刘典二人与昨日二人一般均是信誓旦旦、各执一词。”包拯说道。 “确是,杨辉与刘典二人神态不似作伪,认定了自己所言是真。昨日那二人也是认定了昨日都在客栈歇息,早上起来丢了东西,根本没见过对方。”公孙策道,“不过最奇怪的还是二人为何打的不死不休,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若是刘典为了定情之物还能理解一二,可那杨辉的举止却有些过了,着实说不通。” “且先等等二人寻来的旁证是何说法。”包拯虽是瞧出端倪,却半点不急,安抚众人道。 可没想到这一等,就直接等到了第二日。 大宋五日一朝,这第二日的早朝之上还闹出了事。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罢也不小,百姓听一耳朵还当是个笑话。那礼部尚书薛大人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眼见着就要乾元节,早朝时天子问话于他,他竟是忘了奏折之中写了些什么,在百官众目之下尴尬地站了好久,愣是答不上话来,在圣上面前可谓是丢了大丑。幸得天子仁慈,体恤这位薛尚书年事已高,并未降罪,反倒为薛大人遮掩一二,说是下朝之后再论。 包拯下了朝又被官家召去问话,就见那薛尚书扶着奏折、拧着眉头,一字一句地看,仿佛这呈上去的奏折非是他所写。包拯留了心,私下又与官家提起此事,亲自看了那薛尚书的奏折,薛尚书写得一手好字,一笔一划自有精妙,非是一般人模仿的来的,奏折上头确是薛尚书的笔迹无疑。包拯便压下此事,想想薛尚书历经三朝,也有七十高龄、古稀之年,未必不会有这点事。 他与圣上回禀了宫内外的纵火案结果,昨日审过玉佩之案后,就前后细细提审了小宦官何常喜还有怂恿孩童纵火的牛头马面二人。 何常喜简直像是被鬼吓着了,根本不用包拯问就自个儿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那郭安是如何谋划,他做了什么,心里是何打算一一细表、不敢藏私,包拯只需问些详细之处即可。包拯从中更是推断出了郭安支使何常喜洒水引来大火,再添以展昭从白玉堂口中得知之事,宫内走水一案就结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何常喜的反应所指向的白玉堂一事,包拯思来想去还是暂且压在心底,没如实上禀给官家,想想官家未见着白玉堂许是赏识英雄,可见着了又是另一回事了,暗中又有几分愁意。 至于那戴了牛头马面的二位面具人,始终不肯承认自己乃是纵火人,只说自己二人在大相国寺礼佛,不过是捡了两个有趣的面具就莫名其妙地被官府抓来,着实冤枉。包拯心知便是严刑逼供也得不来结果,孩童佐证也至多是说两个面具人,见不着二人的真面目,便先将二人收押,继续暗中查访此案。 白玉堂冷笑二人不过是嘴硬,这汴京城内怕是寻不出比他二人更适合的牛头马面了,这般孩童身高又是苦心积虑地哄骗孩童犯案。 只是二人不肯认罪,且又没能逮个现行,这才只能暂且放放。 赵祯点头,就叫包拯放手去查,无意继续听下去。 包拯瞧出赵祯只是随意听听纵火案的结果,仿佛另有心事,便闭了口告退,又出宫途中问了陈伴伴两句。 陈伴伴也是微微皱着眉头,听包拯这一问,才小声道:“昨夜宫里又出了事。” 包拯本无心多问,为人臣为君分忧是一回事,圣上不说的事就得装聋作哑便是另一回事。可他见近日汴京城可谓是妖孽横行,这事儿是一件贴着一件来,虽说每每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总归是对心头那些捕风捉影的猜测挂了心,“昨日圣上心情瞧着不错。” “可不是。”陈伴伴小声道,“到昨夜为止圣上都挺高兴,可后宫里有两个妃子昨夜竟是吵起来了,闹到皇上面前不说,还伤了皇后娘娘。” 包拯这可就真的一愣。 都说后宫是非多,可今上的后宫一直都是风平浪静,连个小波澜都没有。官家勤政因而不沉湎美色,后宫里妃子少,争风吃醋的更少。再加上官家宠爱的头位又是正宫皇后,这便是臣子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至多参那大奸臣庞太师几本,哪里敢真的在明面上说奸妃误国这等话,一回头就能被皇上削了。说来庞妃若是当真误国,又哪会有这般仁慈勤政的官家,反倒是凤印在手,后宫被庞皇后治理的井井有条,从不给皇上添乱。 因而这后宫妃子吵架闹到皇上面前,包拯可是头一回听到。 “哪两位妃子?为何而争吵?”包拯问道。 包拯怎觉得最近总听到二人争吵云云,他昨日在审的那玉佩案还没个结果来着。 “是冯修容和杨修仪。”陈伴伴心知圣上信任包拯,若是其他大臣问起,他定是闭口不言的,且他看来此事有些古怪,不如与包拯说道说道,“昨儿二人在御花园一并赏花,到了夜里双双发现自己丢了东西,且又是御赐的心爱之物,这才闹到皇上面前。平日二人也是温和少言的性子,昨夜也不知怎么的竟然瞧着自己的镯子就戴在对方手上,竟是连哭闹和问话都免了,二人直接动起手来。庞妃当时正劝阻二人结果被推了一把,后腰就磕在桌角。” “圣上大怒?”包拯猜测道。 便是包拯也心知赵祯对庞妃是有几分心的。 “可不是。”陈伴伴一摊手,“直接罚了二人禁闭,连牌子都撤了。今儿皇后娘娘也不见好,磕了腰连床都爬不起来,圣上正闹心呢。” “陈伴伴是说二位宫妃性情本非如此?”包拯问。 “冯修容还有几分脾气,但杨修仪可一直都是个温温静静的。”陈伴伴道。 包拯点头,古怪地将此事与两日来的案子对上了,接二连三的起事,怕是又与这段时间那些谋划有些关系了。他却也不提,只与陈伴伴作别。 包拯这刚回了开封府衙,才刚踩进门槛,就见张龙急匆匆地跑来。 “大人,那孟姑娘死了!”张龙满脸通红,浑身是汗,也不知是跑了多远的路,只一句就叫包拯顿住了脚步。 “你且细细说来。”包拯与张龙往府衙里走。 展昭与白玉堂正与赵虎说话,面容肃然。他们三人见包拯与张龙面色匆匆,也迎了上去。 “包大人,虎子这头有了消息。”展昭说道。 包拯一点头,先叫张龙说来。 “我昨日跑了一趟景连书铺,一问,掌柜的确说有一个孟姑娘,但并非他家的闺女,而是说外乡来的,她老父重病,大半月前开始在书铺抄书赚些银子。那掌柜的本是不收她的,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没什么,但和一群书生一起抄书这成何体统,可又可怜她走投无路,便单独留了间后屋让她抄去,不过她已经有六日未来了。”张龙连忙说道,“我便听着掌柜的所指,往外城那姑娘落脚的地方去寻,昨儿夜深没寻着路,便在外头歇了一宿。一早发现那孟姑娘同掌柜的所说的竟是个郊外的小院子,早就被荒废了,掌柜的所说的孟姑娘就死在那里。” 张龙说着说着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最要命的是我仔细看了看那孟姑娘的尸首,照先生哪儿学来的推测一二,她死去怎么说也有五六日了,三日前哪里能给杨辉什么玉佩!” 众人一静,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了一眼。 “我也跑了城内的所有当铺,只有两家说是有个姑娘拿着玉佩来当,还真就是这块玉佩,两家当铺掌柜的都说得上这玉佩的模样,。奇的是,这事儿起码有十日之久了,还是玉佩底下磕了一角所以才记得清楚。”赵虎这才开口道,他先头与白玉堂、展昭二人所说的正是此事。 包拯面容沉沉,许久唯有发言。 这汴京城内又是盗宝、又是纵火,到头来都是小打小闹的案子之后,终于还是出现了一条人命案。 ※※※※※※※※※※※※※※※※※※※※ 沉迷于玩猫垫子的今天hhhh我家七点半实在是……太萌了【捂脸】 当然这不是今天只有两更的原因【真诚脸】 话说都出命案了还这么开心似乎有哪里不对 不过我学会做蚝油鸡翅了这个真的好开心的【转圈~】 第二十回 案中诈,西北有女来贺寿 四月天色晴朗, 官道两旁风吹树摇,马蹄声声不紧不慢地从远而近。 远远望去一条长长的队伍安静又整齐地走在官道上,一路朝东而去,队伍前后均是穿着统一铠甲的步兵军士,再有骑着马、铠甲有所不同的骑兵, 人数虽不多, 可神色俱是肃然平静、十分威武, 到了队伍中间则全然不同的华丽大马车,绫罗绸缎装饰得花花绿绿,又有铃铛挂在车头随着风一吹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华丽马车的侧边车帘被掀起一角,捻着车帘的手指若青葱白玉,紧接着探出半张脸来,一双眼眸深邃明亮, 可这人带着面纱, 再瞧不出是何样貌了,只觉得应是个年纪轻轻、天真浪漫的十五六岁少女。 那少女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四周, 又远远望了一眼,似乎在官道尽头瞧见了一座巍峨雄壮的都城, 那便是他们要去终点, 这大宋的都城汴京。 四月十四乃是大宋天子的寿辰, 普天同庆、四方来贺,她便是来贺寿的。 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而轻蹙起眉头, 目光落在马车四周, 有意寻人。 “公主, 就要到汴京城了,您应守礼才是。”马车里传来另一人的声音,说的虽是大宋的官话,可却又有些别扭。 少女闻言神色有些不高兴,可她的目光来回扫动,也只能瞧见四周那些目不斜视的兵士。她本想喊住马车一侧的一个骑兵,可张了口又轻轻叹气,心知自己这般举止不当,才放下了车帘。 华丽马车后头也跟着几个骑兵,领头的那个穿着又有些不同,长枪银铠、红袖黑靴,高挑修长、矫健有力,肤色算不上白皙,而是久经日晒的小麦色,但不掩眉宇间的英气和凌厉,骑着黑马的身姿比苍松更显挺拔。 一人骑着马凑上前与那领头的嬉笑,“副将,她可是在寻你呢!” “少拿头儿取笑,回头有你受的。”另一人听见了也低声笑了起来,二人显然是亲卫,再往后的兵士大多连眉梢都不动一下。 那副将本是沉默寡言的冷峻面庞,听着其他几人揶揄自己,竟是眉梢一挑,面容变化了,少了一股肃杀英武之气,添了几许吊儿郎当的痞子流氓之相,“怎么,营里呆久了,想娘们了?若到了汴京城里还敢胡言,迟早被拔了舌头。”他眼眸深邃,比起先头那个少女更似波澜不惊的黑海,便是吊儿郎当的模样也不觉得猥琐,反而叫任何一家姑娘瞧一眼都觉得心里扑通扑通的很。 “这怪不得头儿,谁叫咱们顾将军长得英武不凡,是女儿家心里的梦中情人。” 说着两个亲卫就扭头低笑起来。 “少说胡话。”副将翻了个白眼,他一手拎着长枪,一手牵着马缰绳,仿佛能转身一挑,叫两个取笑他的亲卫通通下马。 “可惜那是回鹘送来和亲的公主,不然我看啊,配咱们副将正好。”亲卫笑道,“副将可不就是尚未娶亲,瞧着那公主一双眼睛就知道长相不差,又对咱们副将芳心暗许。” 他这话才刚落下就被副将一掌拍上了后脑。 “到了京里,先绕城跑一圈。”副将又牵住了马缰绳,说道。 这亲卫立马变了脸色,苦哈哈道:“副将饶命,这汴京城一圈一天都跑不完啊。” 副将面无愠色,显然并非因亲卫取笑而恼怒,可这话说出口却不肯收回了。这些亲卫在外头呆久了,嘴上没把门,等到了京师重地难免开口得罪于人,不如先教训教训。 他嘴角微微扬着笑,在队伍里慢行,一点也瞧不出心思。 另一个亲卫还不怕死的凑上来,倒不是为前一人求情,而是小声道:“哥,你果真没有娶亲之意?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营里都传,你这是要到京里寻门好亲事啊?我那妹子惦记得紧,见你一回连魂都丢了,就叫我问你呢,你好得给弟弟我透个底。” 副将瞧了那亲卫一眼,没说话。 亲卫乖乖地退了回去。 副将便牵了马,一声喝,黑马绕过华丽马车一路跑到了队伍的最前头,领着长队往汴京城去。 他们乃是从西北边疆来的,所护送的人正是高昌国的公主,也就是回鹘公主。天下几经大变,回鹘一脉分了支,高昌国正是其中一支,又因龟兹回鹘也在高昌一脉,因而高昌国既被称为西州龟兹,当地人则自称西州回鹘,乃是契丹属国,不过对大宋也是常年进贡。几年前,甘州回鹘一脉叫李元昊那贼子给吞并了,弄得高昌国上下颇忧,有心讨好契丹和大宋,从而给李元昊施加压力;毕竟不算上吐蕃诸部,李元昊所在的大夏就在这高昌、契丹和大宋中间。如今高昌国要给宋朝天子祝寿,就怕李元昊从中阻挠,横生枝节,特意请了大宋边境的将士来护送。 他就是被选来的人,同行的还有另一个副将,不过那人久不归京竟有些水土不服,如今连骑马都不行,便慢了些,过两日与亲卫再赶上来。 副将不知是想到哪儿去了,眉宇间竟有几分愁意。 快到岔道口,一队快马而行的人从另一条道窜了出来,与这一长队撞了个正着。副将见那骑马来的是个姑娘,恐怕马下伤人,正紧牵这马缰绳,欲将马头调转,结果她骑着的马高抬起前腿显然是受了惊。副将只是瞥了一眼,面色不惊,只抬起长枪一扫,将那马腿击中,自己踩着马一借力,腾身跃起,将那姑娘拎下了摔倒的马。 那姑娘身后几人因落后几步倒是急急刹住了马,一人赶紧跃下马跑上前来,“师姐你可无事?” 姑娘被副将拎了个满怀,正盯着副将的面容发懵,听着师妹跑上来,才惊回了神,连忙对那副将赔礼道歉。 副将却未有发言,只是瞧了一眼这一队快马而行的人,六人竟有五人是女子,又俱是手握佩剑,大约是哪个江湖门派的弟子。官道无人,他们快马疾驰也算不得错。 他摇摇头,就与她别过了,一点没有与亲卫交谈时那举重若轻、吊儿郎当的模样,俨然一个哑巴。 “蜀葵姑娘可有受伤?”六人里唯一一个男子也上前问道,“眼见着就要到汴京城,也不必再急了,前头百姓更多,也不便快马奔驰。” 领头的那个被副将所救的姑娘正是百毒门蜀葵,这六人里的五位姑娘包括蜀葵俱是百毒门弟子,唯有这男子乃是包拯早早派去百毒门寻他们来为庞昱作证的衙役。 蜀葵连连说不碍事,又道:“既然汴京城就在眼前,我们便慢行入京便是。”她话这么说着,又偏头去看了刚才那个副将一眼。 小师妹用手肘顶了顶蜀葵,小声笑道:“师姐莫不是被英雄救美后失了芳心?” 另一个百毒门弟子也瞧了那个副将一眼,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他长得真好看啊,难怪勾走了师姐。” “说什么呢。”蜀葵啪啪拍在两个师妹的脑门上,“只觉得有些面熟罢了,许是什么时候在大街上瞥见过。” “我就说,蜀葵师姐明明一心想着三年前见着的南侠,听闻南侠入了开封府,如今又被开封府邀来作证,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这急的,哎。”又有一个师妹摊着手故作叹气的模样,仿佛蜀葵做了什么伤她们心的事。 “比起这人,南侠那才叫天上明月,俊朗不凡似神来。”捂着脑门的师妹笑嘻嘻道。 蜀葵故作镇定地牵了马,“你们哪个不是想见南侠来的?不如就回去罢?” “哎哎哎,师姐别恼。”师妹们连忙围住了蜀葵,几人也不再上马,而是牵着马说说笑笑地往汴京城走。 他们身后那一场队在副将指令下均是停下了脚步,所谓令行禁止,队伍不显丝毫混乱,等那六人牵着马走出了一段距离,这队人马才重新上路。 那位副将远远瞧了一眼那六人,还有走在正中间的蜀葵,微微蹙了眉。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自然是听见那几个姑娘的调侃,还有对领头之人的称谓。他稍稍垂头,口中翻来覆去的似是蜀葵二字,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如那蜀葵姑娘所言,他这一回神似乎也觉得蜀葵的面容有些眼熟。 副将上了马,随着队伍一边前行,一边细思未果,一抬头,已然过了汴京城的外城城门,两个亲卫也不知何时一左一右跟在他身侧。副将隐约回神那城门口的禁军首领确有与他问话来着,还是两亲卫应了话将这队人马的来历交代清楚,这才进了城,先将回鹘公主送到驿馆,副将则代为复命。 他正思虑着接下来的事宜,却见先头所见的那六人又在不远处。几人还围着两个又高又俊的年轻人,一人着白衣提着长刀,神色淡淡;一人着红衣,一看那衣袍边角的花纹便知是官服,虽提着剑却面容温和。副将心头一转想起蜀葵几人说什么南侠、开封府,如今看来说的便是这二人了,只是不知开封府衙与两个侠客又是何渊源,他常年呆在西北边疆,除了京里传来的战事指令或是将士调动能让他有心听上一耳朵,别的均是漠不关心。 不过副将没想到他就瞧了一眼,那白衣的年轻人就抬头瞥了过来。 与小姑娘们所关注的俊美昳丽之貌,副将第一眼看到了白衣人眼底的锋利与狠戾,犹若开锋的宝刀,一触必见血、凛然可怕。不过那白衣人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许是见他乃一个大宋将士,便又撇过头。 白玉堂神色懒惫地听蜀葵以及百毒门几人与展昭见礼,几个小姑娘说起话来就叽叽喳喳没完,也亏得那猫耐心足。 他与展昭今日听张龙赵虎查玉佩案归来,说是确有一位孟姑娘在当铺典当玉佩,且玉佩磕了一角正是刘典上交的这块。如此说来那杨辉应是没有扯谎才是,倒是那瞧着真情实意的刘典骗起人来叫人不太明白了。但赵虎又四下探访得知此事乃是十日前的事,而杨辉是三日前入的城不假,他是独自来的汴京城,只在他今早结账的客栈住了三日,这时间上又对不上了。 最奇的是这位孟姑娘六日前就不见踪影,如今寻得尸首,竟是五六日前就丢了性命。 白玉堂与展昭正是来这外城的郊野荒院之处查案来的。 如今公孙策与包拯俱在他们身后的荒院里,一个探查现场,一个验尸,他二人帮不上忙自然无所事事,也就出了院子有心与四周住着的百姓打听打听这院子的事。那孟姑娘若是有出入这院子,四周的人许是会偶然瞧见。 结果他们才走了不远,就碰上牵马而来的百毒门一行。 白玉堂瞥着那个头不高、性子还有几分古灵精怪的蜀葵姑娘,正是她大老远的一眼认出了穿着官服的展昭,也不知是怎么冒出来的,突然就树上吊了下来,笑嘻嘻地对展昭道:“当日还要偷偷摸摸进牢房的南侠今日成展大人了。” 说来他们二人与百毒门倒是缘分不浅,三年前相识之日起就碰上这个蜀葵姑娘,随后在江宁府再遇所经历的案子也与百毒门的蜀葵又莫大关系,如今为了三年前的陈州案又得将百毒门的蜀葵请来为安乐侯庞昱作证。白玉堂挑着眉斜睨着展昭与蜀葵温声笑言,仿佛从缝隙里端详出蜀葵的一点儿小心思。 他双手抱胸也不说话,懒洋洋地站靠着树,仿佛在等着看展昭的笑话。 只是他没等到展昭的笑话,自个儿莫名有些不得劲儿,摸着下巴微微拧着眉,垂着眼思来想去。 今日日头极盛,明媚的阳光从树叶间落下光斑,风吹得树叶摇晃时光斑也晃来晃去,通通落在展昭身上。展昭又穿着一身红色,身上那些光斑不可谓是不耀眼,一向服帖的黑发发尾不知何时被勾起了一小缕。白玉堂这一抬眼,就鬼使神差地上前了两步,手指点了点展昭的肩膀。 展昭偏头,俊朗斯文的面容上除了疑惑的神色,还有习以为常带着的温和笑容。 “你这可是在执行公务中摸鱼,猫儿。”白玉堂双手抱胸,微微眯着眼,意态闲适、似笑非笑地大步朝荒院附近的一户人家去了。 展昭这一愣,就听那头的荒院里有个衙役在高声喊:“展大人。” 蜀葵几人这才发觉二人竟是在办事,十分不好意思,跃上马就跑了,还冲身后的展昭摆手,“展大人,开封府见了。”几个姑娘嘻嘻哈哈的,一点儿没有姑娘家的顾忌,一个赛一个活泼。 展昭哭笑不得,瞧了一眼那户人家,白玉堂半晌也没出来的意思,只得先往荒院去。 “公孙先生寻展大人。”衙役见展昭往回走,连忙说。 展昭点了点头便往荒院一角去,那头几个衙役弄出了两张桌子好方便公孙策验尸。 “展护卫,”公孙策也没回头,正专注地盯着那具女子的尸首,单手冲展昭随意的招了招,“你且来看看这处伤口,我瞧着像是被武力所伤,只是辨不出是何功夫。” 因着要验尸,那姑娘的尸首自然是赤着的,展昭初时有几分尴尬,匆匆扫了公孙策指尖所指的位置一眼,心头飞快地闪过一个印象,竟是大步上前惊疑道:“黑虎拳?” 白玉堂从那院子里出来不见展昭,猜测他是回了荒院,结果踏着轻功一翻墙进来就听展昭这句。 他也随之望向那具所谓孟姑娘的女尸,就在腹部又一明显的拳印,若展昭还只是惊疑,他便是一眼认出此拳法。黑虎拳乃是象形拳,以刚劲勇猛著称,挥拳之人若是内力足,一拳确实能落下这般印记。 屋内三人面面相觑,开封府大牢里真巧就关着两个和这位孟姑娘有点关系的黑虎门弟子。 公孙策忽然心底一咯噔,惊道:“调虎离山!” 而一红一白早已腾身跃出了荒院,连衣袍的影子都没留下。 ※※※※※※※※※※※※※※※※※※※※ 阿洛:五爷,好一个鬼使神差! 白五爷:…… 阿洛:这可是第二回了,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白五爷:本文主角是爷没错吧? 阿洛:其实是昭昭啦,哎唷 白五爷:那也差不多,所以故意不故意,不都一样?【挑眉】 阿洛:【猝不及防捂心口倒下】 xxx 有新的角色上线了,【摸下巴】 蜀葵姑娘又来了 阿洛:蜀葵姑娘有什么感受? 蜀葵:我仔细的想了想,白五爷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感觉他看我的目光仿佛要把我切成八段十六片。 阿洛偷偷的说:怪江宁府昭昭在大牢里无知无觉地撩了妹子。所谓……不娶何撩啊! 不过蜀葵姑娘也只是有点倾慕啦,不是那种特别特别喜欢,和柳眉姑娘对白五爷一样觉得哦槽这糟心的世界上还有这么帅的男人【???】 程度大概和我们看剧的时候看到【鬼怪大叔】【熊孩子卷福】【南朋友】【男神小栗旬】差不多吧【???】 总而言之,就是五爷眼里放大了而已。 五爷您的醋坛buff正隐隐约约的上线了 第二一回 计中计,虎归山围魏救赵 日头渐高, 天气晴朗可人心却有些焦灼。 开封外城的荒院里,一个衙役跑了进来,见着不知为何望着远处出神的包拯和公孙策,顾不得多想就急急道:“大人,那刘典寄给东黑虎门的信没寄出去, 半道叫个姑娘给截了。她自称就是刘典师妹, 昨儿晚上到的开封府, 为的就是寻刘典,还说刘典与门派已有十日没有联系,还以为是遭了害,心里正急,这才大老远寻来。我又寻了开封府的包打听问了清楚,那确实是江浙黑虎门的门人。” 公孙策眉间一皱, 疑惑低语:“十日唯有联系……” “你且细细说来。”包拯镇静道。 “那姑娘听闻刘典入狱十分着急, 也确说与刘典有一定情信物,然而奇的是所谓定情性物并非玉佩, 而是那姑娘亲手做的一只香囊。”见二人并未吃惊,衙役缓口气继续道。 “玉佩一事, 你可有问起?”公孙策问。 “问过, 那位姑娘说刘典身上从未带过什么玉佩。”衙役回道。 包拯细思片刻, 轻轻叹气,回头看了一眼厢房里的那具女尸, 才对公孙策道:“看来不是你我多虑了。” 昨日刘典所言着实不似假话, 便是包拯下了公堂也是猜测其中是有人偷了刘典的玉佩, 又寻了什么孟姑娘哄骗杨辉,再将玉佩换回去引得如此纷争。如今所谓的孟姑娘早在五日前死去,而定情之物也并非玉佩,二者所言俱是假话,调虎离山才是真计。 “其中疑虑尚未弄清,如今也只盼展护卫能赶得上了。”公孙策虽有担忧还是镇定道。 开封内城,开封府衙大牢。 庞昱在这大牢里也住了两天了,除了单面为墙,四周都是柱子和空空荡荡的各间牢房,他自感住的还挺习惯的。 庞昱独个儿哼着小曲儿,心道要是三年前他被丢进大牢里还真没这般自在,没有大鱼大肉的伺候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洗不得澡。大牢里蹲着谁还管你是不是每天想洗个热水澡,不过他在外三年,哪怕柳眉再三照料于他也少不得又狼狈不堪的时候,被追杀的几日尤甚,一天能吃两口包子啃几口大饼喘喘气就不错了,十天半个月没法洗澡也是有的,也不敢随便用水洗脸,就怕回头没遇上水潭连水都没得喝,庞昱一度与柳眉怀疑他们俩身上可能长虱子了。柳眉那时还横眉瞪眼地瞧着他,说什么如果她身上长了虱子,回头第一个把他剁成七块八块的。 撒起娇来千娇百媚、仪态万千,加上模样生的好,能叫别人家心都酥软了;撒气泼来又是凶悍无比,一脚就能踩断一张凳子,叫人怀疑她不是女人;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她,能撒娇还能撒泼的,这么多年来庞昱也就见到柳眉这一个。 不过柳眉心心念念的也就那个锦毛鼠白玉堂。庞昱不由再一次嘀咕那个白玉堂有哪里好的,凶且不说,一点儿都不知道姑娘家心意的,一看就是个不温柔的、不会心疼姑娘的,天煞孤星,命里注定没姑娘,庞昱越想越不靠谱,心里都揪成一团了。 他倚着墙,双手抱胸,独自嘀咕时胆子也肥了不少,想了想又忍不住低声道:“不就是生得俊了点、长得高了点、武功强了点么!” 庞昱哼哼唧唧了几声,惹得隔壁牢房魏明魏老酒也迷迷糊糊地醒来,瞧了他一眼。 魏明这两日心里可谓是见了大风大浪了。 还有比安乐侯庞昱老老实实坐牢更大的大风大浪么?说好横着走的小侯爷呢?庞昱进了开封府衙胆子小的都快在脸上写上乖顺二字了!都是骗人的! 魏明仔细想想,这两日他吃的惊都快赶得上他前半辈子吃的盐了! 这两日安乐侯住在着牢房里吃得好睡得香,还有空拿手指沾了水在地上写字儿画画玩,魏老酒那叫看得瞠目结舌,若不是他认得安乐侯,他都要怀疑这是个假的了。虽说开封府衙的大牢干净、饭菜也准备的周到,但到底比不上安乐侯本该有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偏偏庞昱一句怨言也没有,对府衙的衙役也是好声好气的说话,与那温文尔雅的展护卫也是相近了。 许是大牢里太安静了些,没个人说话逗趣儿,巡视的衙役一天见五面,三次送饭,两次巡视,规律得是谁都想打哈欠;庞昱还偶尔有与魏明搭话的时候,魏明更是受宠若惊,一门心思想着如果这不是假的安乐侯,那传闻中那个眼高于顶的纨绔子弟怕是真的改邪归正了!都说三岁看老,十五六岁还在陈州欺民霸女的安乐侯年近弱冠竟是真的有了学好之意! 说出去谁信啊! 只是魏明可不知道庞昱心里的花花肠子可多着。 他对坐牢是真没什么怨言?仔细说来,他能有这般表现最大的缘由还是包公承诺会查清三年前的陈州案。坐牢的时候庞昱可在心里打了好几次腹稿,力求审案时将三年前所知之事还有蒙受的冤屈一并呈上。其实庞昱在牢里每日都瞎念叨,嘀咕柳眉小肚鸡肠,腹诽锦毛鼠白玉堂如何如何,就差没拳打脚踢牢里的那面墙出气了。这些话他是不敢往白玉堂面前说的,对白玉堂也不是真有什么怨气,只是他一想到柳眉扭头就走,一点儿不顾三年来的情谊就来气。 在牢里呆着着实无趣,还比不上三年来与柳眉满天下瞎跑来的快活,虽说也有狼狈的时日,更别说有时候还得牺牲操守扮成什么丫鬟,可到底是有个能说得上话的同行之人。 庞昱在牢里呆了两日,别的不想,就觉得有些怀念起柳眉了。 庞昱与柳眉是一块儿来的开封府。 这是自然的,没有柳眉的照料,就凭庞昱哪里回的来汴京城,别说三年,三十年都找不到路回来。不说别的本事,光是庞昱是个路痴一条就叫他够呛了,东南西北都分不出,指不定想着一路向北,结果径直往海边儿去了。 来了开封府后,庞昱有心留柳眉,也真心打算照顾柳眉叫她吃好喝好、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总比回安平镇做她的青楼女子要好些;哪怕仔细说来柳眉在安平镇做的并非只是青楼女子,更重要的还是陷空岛遍布天下的一名暗探,收拢天下消息传给陷空岛的一个重要关节。可他就是觉得在江宁府得知柳眉的身世后,几番念着柳眉太苦了些。 庞府的姨娘们从庞昱打小就点着他的脑袋瓜子说姑娘家是要好好疼的,不管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娃,还是八十岁的老太太,不管长相、身份地位,所以他在庞府的地位向来比不上他姐姐,姨娘们从小就将最好的捧给他姐姐也就是如今的庞妃庞皇后,不过庞昱也挺高兴,他也觉得他姐姐应该得到最好的,姑娘们应该好好疼的。许是因为有个姐姐,所以庞昱向来对年纪比他大些、性情又大方可爱,品性端正又照顾他的姑娘特别的……油嘴滑舌、一掷千金也面不改色,比如过去在开封府的那位琴娘,比如如今的柳眉。 可是看似钻钱眼里的柳眉却宁可回安平镇为陷空岛办事,也不肯留在庞府享受。 庞昱气急之下口不择言,就说了两句那白玉堂有什么好的,柳眉心里念着,可白玉堂一点儿不放在心上;白玉堂便是哪一日会有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也不会是她柳眉。白玉堂有没有心思他二人均是心知肚明,情爱一事讲究眼缘,不合眼,做的再多也只是死缠烂打叫对方添堵罢了。 庞昱赌气说的是实话,可却一脚踩中了柳眉的心,吱嘎粉碎的那种。 随后柳眉就将庞昱丢在庞府后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如今许是在回安平镇的路上了。 前几日庞昱在庞府被好吃好喝地喂着,被一家上下的姨娘们围着还没心思想,这会儿进了牢房自己一人没事干了忍不住又嘀咕起柳眉这档事儿。 好歹也是三年来共患难的交情,庞昱气的心里打结。 大约是看他眉毛扭来扭去,满腹心思,又可能是无事可干,对门的牢房里关着的人瞧了庞昱几眼,搭话道:“小兄弟有心事啊。” 庞昱也回瞧了一眼,笑道:“谁没有几件心事?大兄弟你不是也满腹心事?”说着他又环视了牢里一圈儿,“这牢里坐着的每个不都有心事?” 魏老酒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又瞧了瞧庞昱,这回却是见怪不怪。 最近也是奇了,开封府的牢房日日年年没个人影,衙役常常闲的都不用在这门口当值。可打从他进了牢,随后先是来了安乐侯庞昱,再是来了两个在客栈闹事的江湖人,紧接着又是两个身形矮小、嘴里老跟衙役念叨自己冤枉的侏儒,昨儿一早又进来两个自称黑虎门弟子却不是同门的莽汉,不同性情、不同来历、不同身份地位凑了一大桌,两两拌拌嘴说说自己的英雄往事,说说自家门派的传承,对自己下狱一事喊喊冤,仿佛比茶馆还要热闹。 今日看来是要问到小侯爷庞昱身上了。 魏老酒心道也不知庞昱又是如何喊冤,给自己在那惊天动地的陈州案里洗白了。 同是开封内城,靠近梁门的往客茶馆二楼。 一位说书先生正折扇一拍桌案,说到百年前乱世引豪杰,江湖风起云涌,下头坐着的百姓摆手起哄,“谁要听百年乱世之事,如今江湖各路英雄俱是神采斐然,你如何不讲?”其中一人高声喊道,百姓纷纷应和。 说书先生大笑,“且要听如今江湖那可有的一说,北侠不出手则已,一听威名又是剿了山贼窟;贪官污吏送上京来的东西叫白面判官截了道;唐门内乱,老门主气的一口老血死在大堂,得亏他生了个好儿子,往日不见踪影,手里可有真功夫……所谓强中各有强中手,堂下坐着的要听什么?” “你既说了个北侠,如今南侠就在开封府,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侠客,缘何不说道说道?”一个年轻的嗓音笑说道。 说书先生瞧了一眼,竟是个锦衣华服、面容秀气、乌发浓黑的少年小公子,个头小小的仿佛不过十一二岁,可却又束了发。他单手托着茶盏,也不知是何时来听书,唇角带着浅浅的笑容,十分讨人欢喜的模样。说书先生自是不认得他,这汴京城里的少年郎都不好惹,尤其是锦衣华服,气度不凡,又常常与那些个龙子凤孙、纨绔子弟混在一起的,说来这般出行之时连个仆从伴当都不带的小公子还是少见,要么他在这汴京城里是没什么顾忌的,要么这些随从伴当是个中好手、如今匿了行迹,或者二者兼有之。 “那可不是小老儿不说,这南侠进了开封府就成了御猫,京师重地的展护卫,不好玩笑。”说书先生也笑道。 不等小公子发言,百姓就满是唏嘘,端茶送水的跑堂小二笑着挤兑道:“这儿听书的谁不知你承了展护卫恩惠,成日里想着把好词儿都用来描述咱们展大人了,这时候还矜持什么,混不像个说书先生,反似个大家闺秀,口里的茶可慢些饮。” 话毕,百姓哄堂大笑。 “我说我说,”说书先生也捻着胡子跟着笑,一点儿没有被嘲笑的恼羞成怒,刷得展开折扇摇了摇,“这可不是小老儿要说御猫展昭,多听小老儿念叨几句,可别回头又怪小老儿嘴多。” 他又刷的阖上折扇,开口就道:“打从那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南侠展昭入了开封府,可谓是‘贼来如鼠猫来捕,御猫天下此一处’,护得开封府平安且不说,任他什么采花大盗、刺客杀手、偷鸡摸狗之辈都不敢在南侠坐镇的开封府行事,包大人可就省了心了,江洋大盗、门派恩怨、侯门作案,他只管往里查,一有圣上明君撑场子,二啊便是又咱们展大人手到擒来,谁都跑不了。不过咱今日还是说说着南侠还不是御猫之前的事儿,那才是脍炙人口的侠义之事。” 说书先生正说着,靠在茶馆侧边栏杆、一向爱听江湖轶事的小孩儿却被外头引了心神。他瞧着一个□□银铠、红衣黑靴的将士牵着一匹黑马和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从底下路过,还停下脚步瞧了一眼茶馆。不少人都嘀嘀咕咕着这是哪里的将士回京,怎的一点消息都未曾传来,又有各家小娘子低笑那领头的将士长得英武不凡,剑眉凌厉、薄唇冷然,不由得与开封府的展大人比上一比。不过这一比还是有人笑道展大人生的更好看些,且一股子江湖豪气、洒脱随意中又添温和沉静的性子,瞧着矛盾又十分相合,这怕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当然也有小娘子捂着扑通的小心肝儿说确是比不上展大人俊朗,可这一身将士才有的肃杀之气真是叫人迷醉。 姑娘们正叽叽喳喳说着,眼前忽的晃过一道红一道白。 一个随从打扮的人瞧了那一红一白一眼,扭头进了茶馆,在百姓中间寻得指尖敲着桌子的小公子,凑上前低声道:“小王爷,那二人回来了。” 赵七仿佛没听到,只是一心听着说书人所言。 那随从也闭了口,安安静静地低着头、半弓着身,等着赵七发话。 “有趣。”赵七忽然笑道,也不知是在为说书先生口中的南侠轶事发笑,还是在回应随从。 随从便低着头退了下去,又回到茶馆外的小角落里,一言不发地蹲着。 那一头和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牵马走着的副将忽的一仰头,见一红一白从屋顶上越过,正是先头在外城所见的二位侠士。他这一扭头竟是见二人窜进了开封府的府衙大门,他耳尖微动,忽的提起枪、足下一蹬,也随着那一红一白跃进了开封府衙里头去。 “副将?”俩亲卫懵了,拦都拦不住只能面面相觑。 府衙里人不多,小丫鬟们正在日常清扫院落、扫灰、浇花剪枝,见着从屋顶外一跃而进的展昭和白玉堂,也是一脸懵。只是她们还没回过神,展昭和白玉堂已经齐刷刷地冲去了大牢,紧接着又是一个人跃了进来。 副将只扫了那几个无事的小丫鬟一眼,环视一圈,竟也往大牢去了。 大牢门口往日留守的衙役不见踪影,里头隐隐有兵器相撞的清脆响声,还有惊呼之声。 庞昱扶着一只剧痛无比的手,总觉得打从回了京就有些点儿背,先是被姨娘当头猪喂,一扭头被白玉堂一脚踹出房门,叫展昭一个里应外合绑来了开封府。不过这好歹是为了查清陈州案,庞昱也认了,坐几天牢也无所谓,可为什么他就是兴起和狱友聊聊天打打趣也能叫狱友急红了眼,一拳轰开那看上去十分牢固的门朝着他冲来?! 他不就承认了一句他是安乐侯庞昱么!什么时候招惹了这等刁民啊!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阿弥陀佛,若是他证实无罪一定跟他全家的姨娘去烧香拜佛三天谢谢老天不杀之恩! 话说!该不会是他老爹又犯了事儿算到他头上来了罢! 庞昱仔细想想觉得这个可能性十分大,毕竟他老爹是天下闻名的贪官佞臣。说起来他不是从回了京就点儿背,分明是从往陈州去就点儿背的不行!打那以后就老跟个泥球似的到处滚! 庞昱为躲开那来势凶猛的拳脚,只得就地一滚,灵活地就如同水里的一条胖鱼。这是柳眉教他的,敌强我弱的时候就不要一心计较形象问题了,先滚开保下一条命来才是要紧事,他深以为然。 不过庞昱还没发出惊呼呢,那魏老酒就一脸惊呆了的神情看着牢里突然作乱而发出怪叫。 也幸亏魏老酒这声怪叫,引来了外头看守牢狱的两个衙役,纷纷提着刀冲了进来,喊道:“发生了何事!”随后就看着前一日吵得不可开交的东西黑虎门那两个莽汉竟是有红了眼、发了疯一样地动起了手,只是这回他们的眼里不再是对方,而是将庞昱当做有深仇大恨的仇家,一拳一脚都是往要害去的。 “发什么呆!快救我啊!”庞昱在地上滚起身时发现两个衙役还在走神,气的吼道,结果差点叫刘典一拳送他上了西天。 两个衙役连忙冲上来挡了一招,可他二人哪里比得过在江湖上已经赫赫有名的刘典,别说刘典了,就是杨辉都拦不下来,对方的拳脚均是快他们一步。 庞昱只听一声闷哼,匆忙逃窜中余光一瞥,竟然见着那两个衙役打不过刘典和杨辉二人便直接用身体挡下了一拳,才叫庞昱先头躲过。庞昱一慌,见其中一个衙役连痛呼都没有就直挺挺的倒在地上,鼻子竟是一酸,大喊着:“快躲开!”另一人却是毫无畏惧拦在刘典和庞昱之间,被一拳击中了肚子,整个人都飞了起来,撞在栏杆上。 “快……快跑……”衙役晕头转向中对庞昱急道,嘴里咳出血来,显然是受了内伤。 他们只一个念头,这安乐侯有没有罪且另说,要是死在开封府衙里,他们包大人可真的要被治罪了!陈州案未审,庞昱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半点闪失都要叫庞太师记仇,宫里还有个庞妃,圣上定然要治罪,包大人如何吃得起这种暗害!庞昱便是死也只能死在龙头铡下,画押定了罪才能死! 到底是在开封府当差许久,二人心里都是清清明明的。 庞昱眼睛都红了,却不敢辜负二人的好意,拔腿就跑。可他哪里跑的过两个有武艺的江湖人,眼见着快到大牢台阶处,脑后生风,竟是躲不过去了,被人一脚踹倒,滚在地上险险躲过。 大牢最外头守着的两个衙役听着动静跑进来,眼见着跑在最前头的可不就是前两日入狱的安乐侯,吓得脸都白了,其中一人连忙冲上前一脚踹了过去,另一人拔了刀要拦住杨辉。杨辉竟是浑然不惧,赤手抓住了衙役的刀,手指上溢出了血,可他只管攥紧了刀,另一手握拳直直打上衙役的肚子。 衙役一口血喷了杨辉一脸,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刘典倒是被地上的衙役绊了一跤,他起了身,一脚踹开衙役,一只手将就地滚的庞昱的腿逮住一把抓了回来。 庞昱对上刘典那充血发狂的眼睛,满心一句完了!这岂止是深仇大恨,分明是血海深仇! 他一闭眼,感觉天灵盖到脚底板每一处都叫喧着危险,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可却被此人牢牢抓住,就差一拳就能震碎心脉要了他的小命! 紧接着是什么锤击在肉体上的声音,庞昱未觉得痛,慌乱中只觉天旋地转,睁眼一看,一个白衣人单手拎着他,长刀尚未出鞘径直敲在刘典的关节处,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刘典没来得及还手就被白玉堂几招连打,身体各处一痛、双腿一软,他只能痛哼一声跪倒在地。而那一头的红衣人持这一把同样未出鞘的古剑,剑柄横着一顶,落在杨辉的肩膀上,叫他猛然后退两步;杨辉还不放弃,单手抓起衙役的刀反击,兵戎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展昭眼底沉着碎光,头也不抬,巨阙一卷,就卸下了对方的兵器,脚下一扫,杨辉彻底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挣扎起身。 “猫儿,打晕!”那头白玉堂忽的一句,展昭未来得及多思,手起刀掌落在杨辉的后脖颈。 杨辉这才没了挣扎余力、昏厥过去。 展昭回头,见那被应被白玉堂打得就范的刘典也是晕厥在地。 庞昱倒是瞧见了先头痛恨跪地的刘典赤红着眼,发疯般涌起力气还了白玉堂一拳,一点没有被疼痛和利器所掣肘的模样,仿佛不死不休,白玉堂只得踩着刘典的影子一个转身一手刀打晕了他。 “疯了?”白玉堂将庞昱丢开,挑眉忽然一句。 展昭还在检查两个衙役的伤势,眉头紧蹙,未有作答。 庞昱缩在角落里,后怕涌上来竟是有些瑟瑟发抖,不过也好歹没吓出毛病来,只是大口喘气。 白玉堂见展昭面上不虞,也不多言,寻了牢具将刘典与杨辉二人纷纷锁住了双手,又自个儿往牢房里面走。各处牢房都有点毁坏,大抵是庞昱一路往外跑一路躲避,叫那二人的黑虎拳法都落在边角了,如此看来庞昱只是受些擦伤、轻伤,倒不是庞昱躲得有多妙,而是刘典与杨辉二人的拳法没了往日章法,乱打一气,许是真发疯发狂了。白玉堂的思绪刚刚掠过,就见着了魏老酒所在的牢房,魏明正躲在一角埋头发颤,再边上是那两个在客栈打架的江湖人的牢房,纷纷晕厥了过去,不知是不是先头被吓晕了,而地上倒着两个衙役,也是不省人事。 他转了一圈,隐约察觉哪里不对。 白玉堂皱着眉头拍了拍魏老酒的肩膀,魏老酒吓得直喊:“英雄饶命、英雄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 “爷问你话,睁开眼来。”白玉堂提着刀冷然道。 魏老酒这才发觉声音不对,眯开一只眼睛,见着一个俊美的年轻白衣人,一愣。 白玉堂可不管他想什么,指着边上的牢房问道:“牢里是不是少了两个人?” ※※※※※※※※※※※※※※※※※※※※ 这一章是第99章了! 下一章就达成了百章斩成就√ 奖品是阿洛爱的么么哒【喂】 其实是心里在想一个小剧场,大概就是白五爷与展小猫的前世今生【???】 不过还在思考中,都是很短的小剧场番外,大概是说他们在这上下五千年里不同朝代里或是不同世界(?)不再是侠客而是其他身份的故事【???】比如是现代的鼠猫,比如修仙人?猫妖【喂】嘛我只是随便举个例子,毕竟我只是思考一下(大概就等于写过了)【喂】 嘛总的来说我想到什么有趣的大概会在作者有话说里附上吧=3= 希望不要嫌弃,我就是一个脑洞想想,也不要太期待了,毕竟我可是懒癌晚期的人。 好就这样=3=等会儿又第二章更新 第二二回 孟婆汤,地府鬼婆十日游 展昭心知这牢里又四个衙役看守, 寻进牢里来查看,正巧听到白玉堂提溜这魏老酒问话。 那两个最初进牢里的衙役身受重伤,与外头两人相差无几。不过运气好, 四个衙役都保了一条命来,只是依展昭之见四人均受了黑虎拳, 尤其是被刘典击中腹部的二人, 怕是往后要落下难以痊愈的伤病来,常年要与汤药作伴, 全看公孙先生能否治好了。 展昭听着白玉堂问话, 也是环视了一圈, 一愣,“那两个牛头马面的面具人。” 那两人怕是趁乱逃了,只是大牢出口只有一个,庞昱又是往出口去的,他与白玉堂也堵在大牢门口, 那两个侏儒面具人是如何逃跑的? 魏老酒这才反应过来白玉堂说的是谁, 懵然道:“是、是少了两个人,那两个侏儒。”他指着侧边的牢房, “他们本来是关在这里的。”他可是一心害怕哪里能注意到两个人是何时不见了踪影, 至于另外两个在客栈闹事的江湖人也昏迷不醒,大约也是对那俩面具人如何逃跑的一事一问三不知。 白玉堂与展昭对视了一眼。 计中计。 调虎离山杀庞昱, 围魏救赵障眼法。 说不上哪个才是真正的目的, 又或者兼而有之, 反正总能趁乱达成一个。 展昭招来了其他的衙役将四个伸手重伤的衙役带去厢房, 公孙策如今应该在回府的路上,为防万一他还是叫一个衙役先寻个郎中来看看,又叫一人赶紧去接公孙策,现在是顾不得查郊外女尸的案子了,救人要紧。 等衙役押着被展昭和白玉堂打晕过去的刘典、杨辉进了牢房,又用铁链牢牢锁了手脚,才调头往外走。 至于庞昱则被带去处理身上的轻伤,回头再安排一间隔离的单独牢房了。 “展昭。”白玉堂冲沉思的展昭面前挥了挥手。 “白兄有话?”展昭面不改色地侧过头。 白玉堂一挑眉,“你心里头难道没点怀疑?这世上不畏刀剑、不惧丢命的人,白爷不算头一遭见。可你觉得这二人到底是受人指使来的开封府衙,还是真与庞昱有深仇大恨?” “白兄行走江湖,可知刘典其人的名声?”展昭踏出牢房,对白玉堂问道。 “小黑虎刘典?”一个声音从顶上传来,紧接着是好大一个喷嚏。 他二人俱是回头,只见蜀葵趴在屋檐上歪着脑袋、揉着鼻子、瞧着他们。 “蜀葵姑娘有所耳闻?”展昭问道。 “听过听过。”蜀葵还是趴在屋檐上摇头晃脑地说道,她先是揉着鼻子止住一个喷嚏,又掰着手指说,“刘典被称为小黑虎其实又两个缘由,一是出身黑虎门,黑虎拳得其师真传,虽说在你们二人手里过不了两招,但是在江湖上确是武艺甚佳的典范之一,可谓是模范弟子;二是他脾气暴躁,跟爆竹似的,一点就炸,是看不惯奸邪之事的典范,明明自个儿黑虎门也算不上什么名门正派,可偏偏厌恶邪魔之道,我这样的百毒门出身他定然一看就炸了,上来就是一拳,不是朝着心脉就是朝着正脸,嘴里定然还要念叨念叨什么邪门歪道,看打!” “……”白玉堂与展昭齐齐一默。 “正派人士就喜欢有这样的出头鸟嘛,自然要传个好名头。”蜀葵笑嘻嘻地说,“你们为何要说刘典?”她原是在外城见着白玉堂与展昭二人,结果才刚进内城的门,就见他二人踩着轻功飞着错过人群冲进了内城,因而独个儿抛下师妹们先紧跟来了,没想到他二人就是来开封府衙的。 这回白玉堂与展昭均没有答话。 且照蜀葵的说法,刘典若是听闻庞昱的名声要为民除恶也是有可能的,但是不至于失了理智,怎么都拦不下来。还有先头刘典和杨辉在府衙门口打起来也丝毫不似作伪,拳拳致命,做戏做到这份上未免古怪了些,更不用说…… “刘典那个师妹……”白玉堂提醒展昭道。 “展某看来刘典昨日神态确是对他师妹情根深种。”展昭迟疑道。 白玉堂闻言却笑了,“你这猫儿装模作样,说的好似很懂,难道不是对此一向一窍不通?”说着他的眉骨一挑,目光从蜀葵身上扫过。 展昭瞥过白玉堂似笑非笑的面容,摸了摸鼻子,忽而正经其事道:“却不如白兄通晓风流韵事。” 白玉堂叫这话惊得猛然咳了一声,莫名的有几分尴尬。 展昭仿佛未有察觉,只沉吟着一本正经道:“展某只是觉得,这世上比白兄更会做戏的怕是寥寥无几。”他话音刚落,就拎着剑往府衙前头走。 白玉堂等展昭踏了两步远才晃回神,见展昭正扬唇暗自低笑,“好你个贼猫,戏弄起白爷来了。”此话他早就听展昭说过一次了,可不就是装正经拿他打趣,他追上两步,与展昭并肩而行,“玉佩一事是真是假待那黑虎门回信便知,反正他二人要杀庞昱总是跑不了的。” 趴在屋檐上的蜀葵托着下巴,怔了好半晌,心道这二人真不是亲兄弟?这比亲兄弟还亲了罢! 她皱着眉头,左歪歪脑袋瞧瞧展昭,右歪歪脑袋看看白玉堂,默默嘀咕道,总是温和沉稳、礼数周全、犹若君子的展昭何时也会将客人丢在一旁全然忘却了?说来打从她第一会碰上展昭时,展昭也是一听白玉堂手里拿着有毒钱袋一事扭头就骑马跑了,连声招呼都不打。蜀葵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二人未免太旁若无人了些。 她端详着一红一白的背影,愣是没想出个什么来。 蜀葵又扬着脑袋盯着牢房看了一会儿,鼻子皱了皱,仿佛闻到一股奇异的飘香,十分熟悉,熟悉得叫蜀葵猛然一个喷嚏打到一半,就听后头一声:“师姐,你在屋檐上趴着作甚?”吓得蜀葵哎呦一声踩滑了脚,从屋檐上掉了下来。 四个百毒门的师妹连忙接住她。 蜀葵落到四人手里,撇着头在人群中见着一人一闪而过,手里握着支笔,穿着打扮是个书生,可头发却乱糟糟的,最可笑的是别人的衣服都是左交右衽,可他偏偏是反过来的。 蜀葵心里纳闷,正要抬头细看,骤然痛呼:“啊啊啊脖子扭了!” 四个师妹手忙脚乱。 最后蜀葵僵硬着脖子带着四人进了开封府衙,因包公在外查案,她们五人就先被安排到厢房歇息。 “师姐,我来的路上好似瞧见了范八爷。”五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一个小师妹凑到蜀葵边上小声道。 “这么说谢七爷也在?”蜀葵刷得扭过头,脖子里发出微妙的声响,她一声痛呼,脸皱到一起,心里接二连三地骂,口中却道,“他们俩煞神不是日日月月都在追杀孟老太吗?跑开封府来做什么,不怕被包公端了脑袋么!” “我怎么知道,不过师姐你再这么大惊小怪,脖子可能会断了。”另一个小师妹老神在在地提醒道。 蜀葵瞪着眼睛,觉得满肚子气,仿佛到了开封府所有人都展露了对她的恶意。 “还有啊,我买胭脂的时候与铺子里的大娘打听了一下,大娘说最近开封府不太平。”蜀葵对面的师妹拎着果子咬了一口道,嘴里还不忘添上一句,“开封府的果子真好吃!” “……”蜀葵扶着脖子想了想,“你们可有打听到关于黑虎门的事?尤其是小黑虎刘典的。” 她还惦记着展昭与白玉堂莫名其妙说起刘典一事,还有他二人为何急匆匆地赶回开封府衙。 “有啊,昨儿东西黑虎门的弟子在开封府衙门口大打出手,还伤了开封府的包大人,这事儿沸沸扬扬传了一天,全城都知道。”捧着茶的师妹说道,“卖包子的大爷气的不行,说江湖人就是不知好歹,见我也是个江湖人,连包子都不卖给我了。” “茶馆边上的小乞儿说那动手的黑虎门弟子其一就是小黑虎刘典。”之前啃果子的师妹又说道。 “这么说来,牢里关着的就是刘典了。”蜀葵串到了一起,“那四个从牢里被抬出去的衙役是被黑虎拳所伤,定是被那刘典所伤了,难怪展大人和白五爷都急着回府衙,想来是得到了消息。” “师姐还有一点不对,那小黑虎刘典自诩正派人士,别看他会和其他黑虎门人打得不可开交,又伤了包大人,但到底是误伤。他对贪官污吏会出手不假,可关在大牢里怎么会对开封府衙的衙役动手,传出去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小师妹还是老神在在的沏了茶,与几人说道,“听闻前两日安乐侯庞昱被展大人抓回了开封府,那小黑虎定是想对庞昱下手,这才伤及了开封府衙的衙役。” “可还记得我们是为庞昱一案才来的开封府,如果庞昱就是那个泥球,我猜陈州案多半是陷害安乐侯的,这会儿见陷害不成就撺唆这些有武艺没脑子的来个先下手为强,为民除恶。等弄死了庞昱,包大人有几张嘴都难说清。”另一个师妹道。 就这么一会儿,五个人东一句西一句竟是将此事猜了个七七八八。 “师姐你还是省省心罢,我看展大人是个聪明人,便是展大人猜不到,他边上的白五爷能猜不到么?你忘了三年前我们在这二人手里吃的亏?更别说这开封府衙可是包公的地儿,这些人在包公眼皮子底下作祟,纯粹是吃饱了撑着,找死。”小师妹拉住蜀葵。 “师姐你还是好好养着你的脖子罢,听闻公孙先生妙手回春,等会儿叫公孙先生给你看看。”另一个师妹也说。 “听说公孙先生相貌俊逸,有若谪仙人下凡,我们都来了开封府了,定要趁此机会见见。”啃果子的师妹说道。 “就是。”最后一个师妹将茶推到蜀葵面前笑嘻嘻地说。 “……”蜀葵捧着师妹递上来的茶,忍不住想要扶额,她就知道这几个不靠谱的师妹陪她来汴京是除了想再见展昭和取笑她以外,还另有图谋。 不过她心里还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心思没给串上,显得这事儿怪异得很。 那一头白玉堂与展昭也是满腹心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庞昱说刘典和杨辉二人还有其他狱友本是高高兴兴谈天说地来着,就从听他说自己是安乐侯庞昱就一下子站起身,发起疯来。这汴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庞昱被抓紧开封府衙的牢里了,牢里关着的几人也只有庞昱的年纪是符合的,那二人若是受了指使、做戏特地被抓进牢里以便杀死庞昱,为何登岛庞昱表明身份才动手? 此事处处透着古怪。 二人正在厅堂里坐着,一个端茶的小丫鬟进来了,目光悄悄地望了望展昭又忘瞄了瞄白玉堂,心道二人果真是天下绝无仅有、见之忘俗的俊朗,这般想着,小丫鬟又忍不住凑近展昭问道:“展大人,先头那位将士不是展大人的朋友吗?” “将士?”展昭一愣。 “就是随展大人和这位侠士慢一步来开封府衙的将士,穿着红衣铠甲,还提着老长的□□。”小丫鬟说道,“我瞧着他也玩牢房去了,不过后头就没见着了,还以为和这位侠士一般,是展大人的朋友。”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均是想起在外城所见之人。 只是他跑来开封府衙做什么? 他二人还在懵,就听外头一阵风起,俱是神色肃然地起了身。 紧接着一个人被人一脚揣进了开封府衙,展昭与白玉堂一左一右伸出刀剑一接,那人就被刀剑稳稳当当地拦住了,不过又往前滚去,好险才止住滚势。不远处一人手握长/枪,正午的漫天金光落在那把系了红缨的银枪上熠熠生辉,而那人漫步而来,凌厉的眉眼、淡薄无情的唇,穿着红衣银铠、蹬着黑靴,身材高挑,只慢慢瞥过展昭与白玉堂,提起唇角一笑,长/枪一收,双手一拱道:“顾某失礼。” 此人正是从西北护送那回鹘公主远道而来的副将。 白玉堂一挑眉,这可是少见比他白五爷还有几分嚣张气焰的了。 只是与他白玉堂的嚣张不同。 白玉堂的嚣张是孤傲的才气,是一颗七窍玲珑心下、无事不可通的自信与锋芒毕露,是华美毒辣、傲笑江湖的张扬放肆;而此人不同,此人带着一股将士才有的肃杀,是属于将士的脊梁骨,是一声令下,江山寸土、所向披靡的坚守,亦是大宋疆土我可守之、寸土不让的傲气,踏步、站立,沉沉若山,没有半点洒脱与肆意,哪怕观其面容比不上白玉堂俊美逼人,也比不上展昭温和俊朗,更别说与公孙策那股子仙气做比,可就是叫人不能忘怀。 此人,十分有意思。 白玉堂非但没有不虞,反倒极有兴致地打量着此人,心道大宋的将士也不都是庸才。 其余且不论,江湖上学各路兵器的人不少,但愿意耍枪法的却不多,练得一手好枪法的人更是屈指可数,都说一寸长一寸强,可江湖人都好刀法、剑法,再不济学学长鞭、峨眉刺、判官笔,枪法棍法不容易驾驭,少林和丐帮算得上棍法独树一帜,枪法却在军中才有好手,这大宋颇负盛名的麟州杨家军的杨家枪。 白玉堂是学过枪法的,闲来无事十八般武艺样样都扯掰练过,就是没遇上一人讨教讨教。 这副将将老婆婆扫进屋内的力道极其精准,可见他对手中银枪的把控能力强得可怕,犹若长在自己身上的臂膀。 而与白玉堂的兴致勃勃相反,展昭眉头却将目光落在被副将用长/枪扫进来的人身上,那是个女子,或者说是个老婆婆,弓着背,哎呦哎呦地喊着疼,一脸可怜巴巴、受了欺负的模样。这贸然一看,谁都觉得是那位提着银枪的军爷仗着一身好武艺欺负了个平头百姓老太婆了。 老婆婆扶着腰,哼哧哼哧地爬了半天没起来,就坐在地上不动了,抹着眼睛大哭起来,“哎呀,当兵的欺负老百姓了啊,还有没有人管了啊!要命了啊!” 抱着托盘的小丫鬟目瞪口呆。 “都说开封府包公青天大老爷啊怎么不管管仗势欺人的将士啊还要不要老婆子活了啊!”她这一口气都不用喘,一股脑的一句念到最后,只管哭哭啼啼。 可屋里的其余三人都不为所动,白玉堂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冲着那老婆婆笑道:“能在白爷的刀下跑了一圈,毫发未损、还中气十足地哭闹,你这内力可不弱。” 老婆婆充耳不闻,只管哭闹,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展昭虽说站在一旁也有几分尴尬,对着为老婆婆心头也有几分怀疑,只是不知从何问起,只得冲那位姓顾的将士行了一礼,温温和和道:“不知这位顾将军可能解释一二?” 蜀葵所在的厢房里,蜀葵握着小师妹递上来的果子走了回神,忽然揉着鼻子一拍手,一下站起身,恍然大悟道:“孟老太在开封府啊!” “你说和谢七爷、范八爷有仇的孟老太?”凑在蜀葵边上的师妹吃惊道。 副将握着枪,好似是觉得那老婆婆哭哭啼啼的实在太吵,枪头一转赫然朝老婆婆的面容一指。 老婆婆仿佛是被骇住了,掐住了嗓子,她两颊边上银灰色的头发被风拂起,而老婆婆的眼睛里一滴眼泪都没有,甚至连老人家的浑浊都没有。 副将冷然一瞥,本不欲多言,但又蹙着眉头,仿佛几分胡搅蛮缠地笃定道:“只是你开封府衙的大牢大闹时,这人偷偷摸摸的坐在对面的屋檐上看戏罢了。”他随展昭、白玉堂二人进了开封府衙,都走到那大牢门口了,又断定此处无须他助手相助,本欲调头离去,却一眼瞧见这老婆婆坐在府衙对面一座宅子的屋顶上,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老婆子眼拙哪里知道什么,老婆子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晒晒太阳罢了,当兵的不讲理啊。”老婆婆又不服气地高声道。 厢房那头,蜀葵扶着脖子刷得拉开门一路小跑。 后头四个小师妹连忙跟上,还有个不忘提醒:“师姐你跑慢些等会脖子扭断了!” 蜀葵哪里听得进去,还未到厅堂,她就大老远冲着展昭火急火燎地大叫:“展大人!不好了!你们这儿有人喝了孟婆汤啊!”在牢房附近闻到的奇异飘香她绝不会记错的,她的鼻子打小就灵,因此百毒门的门主总说她是个炼毒的好苗子,能闻到一些常人闻不到的东西,而那股异香正是门主几番叮嘱的特别香料。 只有一种情况下会到它,作为孟婆汤的药引。 展昭三人俱是一愣,就见蜀葵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一路小跑而来,又在望见厅堂时霎时止住了脚步,随后跟来的四个小师妹齐齐撞上了蜀葵,四人来不及你来我往地抱怨,就听蜀葵盯着坐在地上的老婆婆惊骇道:“孟老太!” 闻言,厅堂里的人均是将目光落在那个哭哭闹闹、装疯卖傻的老婆婆身上。 这回,只见那老婆婆呵了口气,目光一变,双掌往地上一拍,在众人猝不及防中整个人都借力跃上了房梁。她坐在房梁上翘着腿,单手一撩头发,银灰色的长发披散了下来,就像个女魔头,那张皱巴巴的面容仿佛也年轻了几分,笑呵呵地看着众人,目光却十足地阴沉。 正是江湖传闻中的孟婆。 蜀葵与四个小师妹偶然提到的人在开封府也就罢了,这一转头竟是就出现在开封府衙的厅堂里头。 孟婆汤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它不是传闻中的地府孟婆汤,能叫人忘却前生走入轮回,而是一种毒。 “孟婆。”白玉堂拧着眉,有几分疑惑。 孟婆是江湖人对她的称呼,谁也不知道这女人姓甚名谁,活了多久,又到底长成什么模样,所以也有人叫她鬼婆婆,或是孟老太。 在乱世终结,江湖安定,百晓生说起新的江湖传闻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不可招惹的其中一人,江湖人权当她是老一辈人,到底是几辈却是说不清的,只能说她是老不死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独来独往,没有徒弟,没有门派。有时候当人们觉得她已经死了,她又会出来蹦跶几天,刷一发存在感。 而孟婆其人本不是什么有名的江湖人,她武艺确实高强,但是算不上顶尖,有名的是出自她手的孟婆汤。 孟婆汤,全名是“孟婆迷魂汤”,又叫做“十日游”,它不会叫人肝肠寸断而死,也不会叫人武功尽失,虽是毒却不会害命,它只能混淆人的记忆,让人犹若做梦,十日内的记忆均会受影响,轻者神情恍惚、记忆缺失、频频忘记自己做过什么,重者易怒、记忆错位、如在梦中十分放肆。而但凡重者都会受到孟婆的控制,成为她手里的悬丝傀儡,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只要孟婆一句话,无所不作,只当自己活在梦中,被勾出了心中最深处的恶意。 这也是为何孟婆被称为鬼婆婆的原因,鬼婆婆乃是纵鬼人,被下了孟婆汤的俱是失去知觉、替她行恶的傀儡人。孟婆能叫人醉生梦死,也能叫人从此噩梦缠身。 蜀葵正是察觉此事,这才大惊失色,不顾她那扭着的脖子就匆匆忙忙地跑来寻展昭,她生怕这府衙里有孟婆的傀儡,更怕展昭无意之中成了孟婆的傀儡。那刘典不顾名声在开封府衙里动手,打伤了好几个衙役,不符合他平日的为人,多半是被下了孟婆汤,迷了神志,成了孟婆手里的一把刀。 孟婆下毒无声无息,平常不会有任何察觉,唯有闻到那股异香才会发作,百毒门门主有言:香为药引香,人为傀儡人。 “刘典与杨辉二人的玉佩之争,是因为你的孟婆汤……”展昭确是听过孟婆的名声,这回是真的联系起了这起玉佩案的前后。 那二人情真意切,多半是游梦之中将孟婆告知于他二人的事都当了真,因而在公堂之上都那般自信,直到关入大牢又听到安乐侯承认身份,在孟婆的操纵下又一次发了疯。难怪二人在展昭、白玉堂的刀剑之下也浑然不惧,不知痛觉,比之得了癔症的疯狂之人也是相差无几。 “他二人本就焦躁易怒,最是好下手。所以说啊,现在的年轻人习武就是急功近利,根底没打好不懂的修身养气之妙,一出门就是挨揍的份,还是你二人心志坚定、根底打得扎实,师父看来教得好,小时候怕是一扎马步就是一天罢。”孟婆笑眯眯地说着。 白玉堂与展昭俱是不言。 孟婆到不介意,转头先是瞧了蜀葵一眼,“这么多年来能一语道破我是底细的,你是第二个,你和百毒门那个傻娘们有什么关系?” “……”蜀葵没敢说那是她师父,世上没人知晓孟婆的模样,可她师父在几年前见过孟婆两面,甚至从中寻出了一眼辨出孟婆的法子,并在蜀葵早年出行前教给了她,就是为了叫她碰上的时候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孟婆耸耸肩,也不在意,又瞧了一眼提着银枪的那个副将,仍旧笑眯眯道:“真是阴沟里翻了船,本以为展大人和白五爷都盯着大牢没空管我老婆子,后头还能突然跳出个小将军来,你这人我可从未听过名头,不如报上名来,老婆子也好在心头记上一笔。” 她这是要记仇算账了,可偏偏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副将抬眉看那孟婆一眼,在外人面前沉默寡言的性子难得变了变,微微舔唇,凌厉的眸子里满是血光。猝不及防的,他手里一提劲,长/枪一指,枪杆微微摇晃,犹若乌龙摆尾,又犹若飞箭脱弦,朝着孟婆的脸扎了过去,而副将黑靴登地整个人跃身而起,在孟婆翻身越开时一把拽住了银枪,横扫而去,气势一层叠一层犹若山河压天而来,独一人便是千军万马。 孟婆连忙往后一仰头,错开长/枪的尖端,又蹬了房梁比较弓着身跃起,手肘挡开一招。 副将手中长/枪一抖,红缨飘舞,枪头犹若梨花洒落叫人目不暇接,而他口中冰冰冷冷道:“大宋折家军、顾唯,请指教。” ※※※※※※※※※※※※※※※※※※※※ 百章斩√ 恭喜诸位与我达成桃花酒百章斩,我爱你们~ 不过诸位请听主演们一言_(:3」∠)_ 白五爷:白爷看她成天坐在电脑前面,脑子大概出了点问题。 昭昭:听说后脑勺有根筋一抽一抽的痛,已经是第四天了,展某十分担忧。 先生:都说了要及时就医,一个一个都不让人省心,我看她这不是神经抽痛就是颈椎病。 包大人:批假一周。 圣上:总而言之就是阿洛头疼四天了,死撑着完成了本周的更新,下周着实要休养,朕准假了,不过她说还得你们准假才行,也不想想朕才是大宋的帝王【阿洛小声:陛下,大宋……已经亡了】 非常抱歉百章斩刚达成就请假了,医院开了神经抑制类的药,副作用是很容易困,但是不吃又痛的不行,睡不着很难受,所以要请假一周,朋友说可能是颈椎病压到神经了,所以如果这药吃了一周没效果我就去找理疗师检查一下而我的脖子【脖子一凉】 =3=不过不要担心,我就请假一周,还是会回来的么么哒 晚安,我的小天使们 第二三回 马行街,声东击西杀恶徒 顾唯的长银枪有点近似骑兵的大枪, 可又比大枪短一些,可比之步兵的小花枪就长多了,无论怎么看都是又长又沉。也不知顾唯是不是天生神力,挥舞起这样的□□也毫不费力,枪杆一抖, 枪头摇晃, 一挑一扫, 寒星点点、银光烁烁,任由孟婆左躲右闪都难逃他随意划定的圈。 他到底是仗了武器更才便宜, 孟婆赤手空拳, 手还没挨到顾唯的手,就被□□撩回去了。 孟婆许是瞧出自己被画地为牢,困得彻底, 只能试图近身。 若是展昭以身法取胜,不过眨眼间就能错开这□□凑近身来, 巨阙比□□短, 可气势沉,亦能压住这铺天盖地的攻势;若是白玉堂却不会直面来, 他比展昭更懂得讨巧,横七竖八,刀法难以捉摸, 不一会儿或许就能捉弄得顾唯眼花缭乱, 他手里的长刀无名不是因为什么名刀不知名, 而是因为这是他自个儿画的图、寻得铁匠打造的, 材质虽不差可要正面跟展昭的巨阙刚上一刀,就直接折了,对上顾唯这把瞧着沉沉的□□一样讨不了好,着实不经碰;可如今与顾唯相对的却是孟婆,一个凭借孟婆汤在江湖扬名的人,光凭身法竟是有些压不住顾唯这个年轻人。 不过她到底在江湖成名已久,连年纪都说不清,自是有了一些与众不同的本事,躲闪起来绝非游刃有余可也是在顾唯的一招一式下避开了,未受一点伤。 顾唯神色一凛,眼见着孟婆要近身,他手底下的招式一变,一扎一回钩,双目似有雷霆万钧,竟是抬脚一踹。孟婆忙着躲□□,被踹了正着,膝盖一软朝前头扑去,只能慌忙脑子一低,躲开枪头一刺。顾唯嘴角一勾,无声的冷笑叫人心底一寒,□□似要至上而下落下,孟婆心道不妙,双掌落地一拍,整个人都腾空而起借力往侧边飞,可不料□□走势毫不犹豫地一变,仿佛早能预料她往那个方向去,直接将她扫开,枪头将她背后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孟婆闷哼一声,脊骨里发出咔哒一声,五脏六腑火辣辣一片 ,回头时眸光里尽是恶毒之色,可这一回头确是大惊失色。 顾唯并无手下留情的意思,战场上只有生死,没有胜负,顾唯的眼底只剩血光,□□朝着孟婆的胸膛直冲而去。展昭有意相拦,毕竟孟婆乃是案情重要的嫌疑人,可不等他出手,他与白玉堂均是忽然侧过头。 外头的蜀葵似有所觉,惊呼一声:“小心!” 四个黄色的小东西直冲顾唯门面而来。 顾唯毫不犹豫□□一扫,勾下来的竟是四张黄色的符纸,又是四道紧随而来,不等他行动,展昭拔了巨阙一挥将其扫开,却听清脆一声响,原来是四道符纸的掩护下有四只铁橄榄一并飞来,角度十分刁钻,连顾唯都只能往后跃起退了一步;再往后就是数不尽的各色暗器从厅堂外头飞进来,扎在椅子、桌案、门窗上,被屋内三人扫开,地上更是排了两排。 孟婆毫不犹豫地撞开窗户,不顾伤势跳了出去。 展昭三人欲追,一张黄色的符纸拦在展昭面前,展昭脚步一顿,目光偶然瞥过时隐约见上头与前几道符纸不同,写了两行小字。顾唯拧眉冷脸倒是毫不犹豫顺着暗器来的方向而去,离孟婆破窗而出的地方最近的白玉堂果如顾唯所料,便踩上窗栏跳了出去。 展昭瞥过白玉堂已追去,放下心来,这才拾起那符纸。 上头的两行字写的极为扭曲,仿佛是不会握笔的手写的鬼画符,展昭辨认片刻,面露疑色。 “今欲行凶,特来告之。” 展昭捻着那张黄符,就听外头急匆匆跑来一人,边跑边喊,“展大人!展大人不好了!”展昭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想起这衙役应是跟着包拯在外城荒院调查那具女尸,随后应府衙出事,包大人应在回府路上。 他一收黄符,提剑越出大厅,张口就急道:“包大人可好?” “展大人,包大人回府路上遭人行刺!”衙役亦是大急。 “如今在何处?”展昭拽了那衙役的衣领,脚下轻功登上屋檐往城外来的方向去。 衙役心知展昭这是边走边说之意,压下头晕目眩的慌乱,快言快语回道:“快及梁门处,有一人扮作平头百姓,说是寻包大人报案伸冤,结果一凑近就递了刀子,若不是马汉眼疾手快,这一刀可就扎深了。只是没想到刀上有毒,公孙先生正在救治,又围了好些黑衣人,王朝大哥叫我赶紧来寻展大人,我是趁乱跑出来的。”他也算是那几个人里头腿脚快的一个衙役了,再快他的就王朝四人,如今定是脱不开身也不敢脱开身的。 只是在这汴京城内敢对开封府尹对手,不说胆肥也显得蹊跷了些,展昭总觉得哪里不对。 说话间展昭已经拎着这衙役一路飞檐走壁冲出梁门。 街上茶楼坐着的小孩儿又见红影闪过,快得叫他只想揉眼睛,被他娘敲了敲脑袋瓜子,“说了几次不要揉眼睛。”小孩儿还与他娘辩驳,“娘,我好像见鬼了。” “……”他娘斜了小孩儿一眼,拎起他的后领,“大白日里瞎说什么。得了,回去做功课。”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还在讲展南侠天南地北的英雄事儿,一把扇敲在桌案上,口中滔滔不绝,正是精彩纷呈,小孩儿哪儿肯走,抱住他娘的大腿死活不放。 周围的人见这动静不免笑了起来,坐得离他不远的小公子亦是回头看了一眼,笑眯眯的,明明是在笑的模样,却叫小孩儿莫名的心里有些局促。紧接着那小公子的随从凑近了,与他说了几句话,人多嘈杂,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小孩儿正想着小公子的模样有点儿像他堂姐偷买公子哥的衣服穿一样,一点儿没有男子的英气,就对上那个小公子的眼睛,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颤,可再看看,那小公子哑然一笑时有几分天真浪漫,十足的和善。 但小孩儿还是忍不住往他娘身侧凑了凑。 那小公子自然对一个孩子的反应毫无所觉,只是垂着眼,手中把玩着茶杯,好一会儿,他才对随从道:“姓顾?” 随从知晓赵七并无询问之意,闭嘴等着。 “折家军里何时出了这么个人才,他若是不来汴京,怕是谁也不知罢。”赵七莞尔道。 随从不敢搭话。 赵七放下茶杯,在说书先生又一次开腔谈起江湖轶事中,舒展着眉头,眼底的波动像是细碎的光,一点儿也辨别不出。终于他一挥手,让随从离去,低笑着说了几个字,“西北折家军……总有意料之外的人。” 离这茶楼老远的马行街上,孟婆是直接从屋顶上滚落下来的。 街上的百姓吓了一跳,纷纷躲开,也有几个好事者躲在街角墙边探头探脑地看热闹,见是一个老太婆不由小声议论起来。 孟婆扭头怨毒地看了一眼,心知自己并非受了伤一脚踩空,而是被飞蝗石击中了小腿,且正中穴道,令她腿脚一麻,痛能忍,麻却忍不得,便是又再强的意志也要踩错,这才滚了下来。 孟婆这一眼就正瞧着白衣人轻轻松松地从一家屋檐上落了下来,面容俊美,提着把长刀,绝非池中之物,可不就是那江湖有名的年轻小生,锦毛鼠白五爷。至于击中她的飞蝗石,定是他花大价钱弄得墨玉飞蝗石,全江湖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她在内城兜了个圈都没能甩掉此人,反倒是越追越近,也不知白玉堂这是什么轻功,鬼魅一般贴上来就真如背后灵一般甩不脱。 白玉堂似笑非笑地抱着刀瞧着孟婆,“不跑了?” 这话一出,孟婆面色就变了。 她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号的老前辈了,如今却遭个年轻小子戏弄,如何能不怒。 可偏偏白玉堂确实是技高一筹,一身的轻功堪比鬼见愁,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也是游刃有余地跟在后头。 “老身与白侠士无冤无仇,白侠士缘何紧追不放。”孟婆道。 白玉堂一挑眉,好整以暇道:“说的是,白爷确与你无冤无仇。” “且堂堂锦毛鼠何须为官府奔波卖命,平白误了名声,今日不如就此各退一步,日后老身必有重谢。”孟婆又道。 白玉堂抱着长刀,不急着上前,反倒是停下脚步打量了孟婆一番,好似就要意动,嘴角又不紧不慢地拉开一个笑容来,“你说的在理。”可他怀里的长刀却一松,像是要摔在地上,他单手一接一抖,那刀鞘竟是朝着孟婆胸膛直飞而去。 孟婆连忙侧身一躲,气急道:“白侠士竟是言而无信之辈!” 刀鞘空落在地,而白玉堂的长刀贴着孟婆的脸横削过去,口中悠悠然道:“你没得罪白爷不假,可你……”长刀将日光折射在孟婆脸上,孟婆向后一仰险险躲过,手中一掌却是攻他下盘。 她手快,还有刀更快。 白玉堂的刀一变招,手腕也一转,竟是反手持刀,整个人都随着刀一转,身体在半空旋了个圈,刀锋朝着孟婆的手削去,他的后半句也落了下来,“得罪了展昭。” 孟婆收掌不及,被硬是断了一指,痛得面容的扭曲了,四周百姓更是惊呼出声。 “你——!” 白玉堂一甩刀,一松一接,又是正手持刀,眼角压着的尽是嚣张和戾气,“若是当算白爷的恩怨,那也成,白爷还有几分账要与你背后的人算一算。”他眯着眼漫步逼近,“你若想走,还且先与白爷说个明白。” 孟婆随手用帕子将断了的手指一裹,反倒收了恼怒,站起了身。 “大伙倒是来看看名满江湖的侠客,欺负起我老婆子了。”她忽而高声道。 围观的百姓听了此话,不由得或明目张胆、或悄悄然地打量起白玉堂,心里起了心思,却又不敢上前阻挡或是打听,只是打量白玉堂的目光渐渐变了。 白玉堂只拎着刀慢慢走近,丝毫不为所动。 风抚动孟婆披散的银灰色头发,而那面容上的眼睛在日光下也阴沉沉的,她像是怒极反笑了起来,面容好似又比先头年轻了几分,“白侠士,老身是好话说尽了,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听劝。”她这话有些莫名,白玉堂只当听而不闻,刀已经递过来了。孟婆自是得躲,刀锋离脖颈连半寸都没有,但还是错开了白玉堂的刀,第二刀紧随而来,比之上一刀的凌厉,花了眼的快,别说悄悄看热闹的百姓,正面应对的孟婆只凭着经验踩着步法躲闪也被削了半截袖子,她错开白玉堂一翻身落在人群里,紧接着又是咳出一口血来。孟婆用手指抹了嘴,越发阴沉沉地笑起来,心知第二刀里还有白玉堂那层层叠叠的内力,波涛汹涌,能让人窒息,一前一后受了重伤,这会儿她全凭武艺绝非白玉堂对手。 白玉堂的眼底微微闪烁,隐约闻到一股异香。 来不及了——! 他急急冲前一步,孟婆已经顺手逮了路边的一个小姑娘,但更可怕的不是这些小姑娘,而是四周的百姓,像是突然中了邪一般都僵硬地站在原地。 热热闹闹的街道仿佛一瞬间就寂静了下来。 白玉堂提着刀止住了脚步。 孟婆汤是毒,但不是只有喝下去的才叫孟婆汤,它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谁也不知道孟婆是如何下的毒,就像是恍惚之间就被灌了迷魂汤,就连百毒门蜀葵最多也就知道那毒的引子是一股异香,至于毒如何下的,如何发作的,均是一无所知。 孟婆单手抓着那个小姑娘的脖颈,将她提了起来。 小姑娘睁着眼睛却没有挣扎,仿佛垂线木偶般安安静静地挂在孟婆的手上。 白玉堂凝着眉扫过四周,近一些的百姓均是两眼无神,身体僵硬地站立着,犹若静止的蜡像,但再远一些的百姓并无此症状,反倒是各个惊恐地看着这边。 孟婆将小姑娘放在地上,凑到小姑娘耳边笑道:“杀了他。” 小姑娘无神地站了一会儿,在一瞬间寂静下来的街道上也随着孟婆说了一句:“杀了他。” 所有僵直的人都动了起来,像是被下了蛊,一个个恢复了神采,犹若大梦初醒,只是面容上都染上了莫名其妙的愤怒,涨红了面庞,双眼充血,看着白玉堂就仿佛看着又血海深仇的仇人,要么赤手空拳要么就近取物,闹哄哄地冲着白玉堂蜂拥而上,口中嚷嚷着:“杀!” 白玉堂目光扫过,十七人,他侧过头,避开了一根棍子,身体紧接着一侧,错开一把锄头,头也不抬的伸手一抓将回来的拳头握住,往回一推,伸腿原地一扫,好几人滑倒在地。孟婆还在笑,嗓子发出难听的声响,因为第二波人已经围了上去,那些摔倒在地的就像不知痛一样一爬起来就往白玉堂一哄而上,除非这些人都想先头牢狱里的杨辉刘典二人一般被打晕了,否则白玉堂只会累死自己。可街上的百姓远不止十七人,孟婆可不只是站着看热闹而已,尤其是她逮住的那个小姑娘尤其古怪,等他打晕了眼前十七人,后一波已经跟上了,且人一多倒在地上的人怕是会被踩死。 再或者…… 足够快,快到杀死十七人,直接抓住孟婆。 远远地听到有人赶来,才在地面的声音沉沉地,整整齐齐。 白玉堂面色不变,眯起眼扫过外围的孟老太。 他握紧了刀柄,目光里平静无澜,嘴角微微一挑,“你应该可惜,追来的不是展昭。”白玉堂的眉眼俊美向来叫人不敢逼视,那双分明含情却显凌厉的桃花眼本该是最讨人喜欢的模样,可偏偏一瞧就是凶煞与狠戾。 江湖人总觉得锦毛鼠白五爷是个冰冰冷冷的无情无心人、是个冷若冰霜、不拘言笑的人,可其实白五爷提着长刀笑得比春日百花、夏日盛阳还灿烂些,是个最洒脱不过、不忌世俗言语的人。只不过他或是冷笑或是嗤笑,总归是有着一股不将人放在眼里的傲气,这才觉得他毒辣狠厉、冰冷无情。 那头孟婆眼皮子一跳。 “若追来的是展昭,总归有所顾虑,白爷就说投身官府不是什么好事,”白玉堂说道,若是先头那姓顾的副将直接一枪弄死了孟婆哪里有这种局面,当时他瞧得清楚,顾唯是给了展昭面子,给了开封府面子,这才在被暗器打断时收了招。白玉堂嗤笑了一声,但孟婆却听出这并非对展昭的嘲讽,恰恰相反,那其中仿佛有着微妙的心思,在反光的刀影底下,在来往模糊的面庞里头,静悄悄地疯狂增长,藤蔓一般缠绕在一个人的生命里,“杀个人也得束手束脚,照白爷的话说……” 白玉堂抬起了刀,那是极慢地一削,朝着隔了人群的孟婆。 但眼前的一切都花了,根本没看到刀,就连所谓的寒光一闪都没有,所有一切都能被刀锋切断。鲜血从最接近白玉堂的几个人身上飙了出来,染得眼前一片血红。 被马行街围观的百姓叫来的禁军首领大老远瞧见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婆婆像是要扭头要跑,身体却重重倒在地上,脑袋飞了起来,甩落在地,鲜血咕咕地流进石板地里。而好些百姓围住的一个白衣年轻人拎着刀,他的白衣干干净净一滴血也未沾,目光落在他面前倒下的百姓身上,冷淡而孤傲、狠戾而毒辣,叫人毛骨悚然、心头战栗。 “恶徒,杀之又如何。”不冷不热的声线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修罗低吟。 孟婆身侧站着的那个小姑娘满脸鲜血,像是恍惚间回了神,盯着身侧断了头的尸体,失声尖叫,响彻云霄。 ※※※※※※※※※※※※※※※※※※※※ 恭喜白五爷达成觉悟成就【展昭不能做的事,我做便是】 仔细想来白五爷这般会过日子的人,看不惯奸邪的人,快意恩仇、仗剑(刀)天涯、行侠仗义之人,心是热的,人也是热的,笑容亦是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炽热,只是他有才华有傲气,他洒脱不羁,所以别人都觉得傲那就是冷的,狠戾就是无情毒辣的。 那个心冷心硬之人爱管闲事儿? 今天又是为白五爷的迷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及悄咪咪的虎摸一把白五爷心里疯狂增长的小心思。 xxx 话说,我以为我昨天就能更新的,结果改改前后的语句,发现已经零点以后了。 假装我是星期六更新的。 休息了一个多礼拜回来有点脑子接不上,所以有点卡文,不能一下爆多章_(:3」∠)_不好意思 但是更新还会有的,最近上班开始忙起来了,学习各种有意思的事儿,当然还是会腾出时间来写文的么么哒 再及,我爱你们,晚安 第二四回 事再起,今欲行凶特来告 鲜血渗进青石板的声音似乎与众人喉间咽下口水的声音一样清晰。 白玉堂在众目睽睽之下迎着一张张震惊的面庞, 慢条斯理地抬脚跨过眼前倒下的几人,又轻飘飘地去捡起先头甩出去的刀鞘;紧接着他轻轻甩了甩刀,几滴血啪的甩在地上,声音很轻却像是砸在心头上一样重;而银晃晃的长刀上还是有血流下来,白玉堂像是有些嫌弃地蹙了一下眉头, 不知哪儿拣出来一条帕子随手擦了擦才将长刀还入鞘中。 马行街上的百姓和大老远赶来的禁军犹若才醒过神来, 嘶了口气。 “当、当街……当街杀人了……”一个老汉惊骇道, 声调都七拐八扭听不出哪儿的口音了。 白玉堂闻言,眉梢抬高了些, 望着那老汉嘴角也随之扬起一个笑容来, 吓得周围的百姓都僵硬着身子往后退了退,仿佛眼前不是什么俊美的翩翩公子哥,而是个凶神恶煞、拔刀夺命的阎罗王。 别说那些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 便是提刀来的禁军也是盯着孟婆的头颅半晌未做声,不是没见过杀人, 也不是没见过刀至头断的场景, 可是刑场上的鬼头刀哪里比得上眼前这人的刀快,刀影子尚且没摸到, 人头已经落地了。众人光是看着孟婆脸上的神色都不免心中一凛,脖颈更是凉飕飕的,生怕眼前这个白衣人再一次手起刀落时收的就是他们的性命了, 然而禁卫军的第一反应还是纷纷拔出了随身带着的佩刀, 齐齐指向白玉堂。 四下寂静。 与此同时, 另一头街道, 某宅院的昏暗房间里,一个锦衣华袍年轻公子被绑在太师椅上,哆哆嗦嗦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人穿着一身黑衣,不高不胖中等身材,一点儿花哨的边都没有,但这不是平常见得那种夜行服,它的衣袂比常穿的宽大,不似当今流行的窄袖、箭袖,仿佛能一抬手糊人一脸,十分潇洒。有趣的是他的面瞧着也挺黑,这不是包拯那天生黑面,而是不知道寻了什么东西胡乱往脸上一抹,仿佛火烧浓烟熏过一般脏兮兮的黑,有些可笑,反而辨认不出他的长相究竟如何。 但被绑牢的年轻公子可不敢笑,他知道他便是瞧见这人的长相也没有用,因为他不认得这人。 年轻公子盯着眼前这人手里拎着的一条铁镣铐,长长的锁链垂在地上,走动时还会碰撞到一起发出响声,哐当哐当的。也正是这副铁镣铐给了他后脑勺一击,等醒来时他已经被五花大绑。到现在少年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发晕的痛,可能还在流血,血液好似流进了衣服里面,有一种温热的、粘稠的质感,让人觉得痒痒的,而眼前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 但凡他的脑子还没有被砸个口子,他都得在这会儿起脾性破口大骂,瞪着绑他的人大呼小叫:“你知道小爷是谁吗!你敢绑我叫你全家吃不了兜着走!” 可后脑勺的热度头一回叫年轻公子收起了脾气不敢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昨儿揣了哪个孙子一脚,前日逮着那个谁大笑,这都是往常习惯作威作福的事,仔细算算自己得罪的人不比牛毛多但也不比虱子少了,他一向作风嚣张,竟是想不到谁对他下这么狠的手。 年轻公子迷迷糊糊地想着,越来越晕的脑子非但没能赶走恐惧,反倒心力头更加没底。 他仰起脸,想张口求饶可半天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终于挤出几个字道:“谁、谁买……你……我……双……” 穿着黑衣的人的眉毛动了动,像是有几分兴致,他说道:“出双倍?” 年轻公子哆哆嗦嗦地点头,简直像是被捏住了小心脏。 “很划算的买卖。”穿黑衣的人说道,他没有笑,神色很平淡,恍若只是在陈述事实。 年轻公子眼底刚刚露出喜意,就听那人紧接着道:“可惜,你出不起……” 这话里带着些惋惜的轻叹,然而这位年轻的公子哥再也没心思听黑衣人说话了。因为先头垂在地上的锁链一眨眼间扣住了他的脖子,犹如蟒蛇越缠越紧。他张大了嘴想要呼吸,一张脸先是涨得通红,红得发紫,他拼命地想挣扎,可四肢一点儿力都用不上。年轻公子觉得这一瞬有万年那么长久,他想起很多事,像是丫鬟昨夜与他的调笑,像是和隔壁府的公子作赌,像是前几日跑马的畅快,像是岁岁年年都寻欢作乐、胡作非为,历历在目……最后他的思绪落在他今日一早收到的那张黄符字条上,上头写着一句话:今欲行凶,特来告之。 事实上,只不过须臾时间,他就垂下了头没了声息。 穿黑衣的人直起身,又站在原地打量了这个年轻公子一会儿,拎着那一长串的铁锁链慢慢吞吞地走了。 倘使年轻公子还有哪怕一丝的力气看看,就会发现黑衣人的衣服并不是通黑无花哨的,他的背后秀了几个古怪的小字,竖着一拍,念作:正在捉你。 大约半柱香后,一个丫鬟抱着衣裳推开了门,毫无防备地正脸对上公子那张瞪大了眼睛,死灰色的狰狞面庞,公子的脖子扭曲着,上头所留的已经不能算是淤痕,因为整个脖子都曾被挤压成凹凸不平的样子。世上假如有鬼,想必与这面容想必也相差无几了。 只一刹的功夫,丫鬟跌坐在地尖声惊叫着,晕了过去。 院子里的鸟雀被这一声惊飞起来,扑腾翅膀飞过院落和大街又落在另一边的屋檐上,又歪着头,看着街上的人都呆立着,一个个都仿佛是蜡像一般。 马行街上。 白玉堂没动,百姓也不敢动,禁卫军自然是盯着白玉堂同样没有动静。 一时之间三方仿佛呈胶着之势,唯有风吹叶摇水滴落的声响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个小孩儿突然冲了出来,惊哭道:“阿爹!” 在几近凝固的氛围中,那个不过十岁大的孩子跌跌撞撞地从一家铺子里跑了出来,后头的大娘怎么也拉不住他。他扑在先头倒下的几个百姓尸首之间,看着他爹身下淌着温血大哭起来。 想来这铺子就是这人所开,只是遭了无妄之灾。 白玉堂的目光瞥过那个孩子,神色淡淡的,并不太能琢磨出是何心思,就连对那个幼年丧父的孩子一点儿同情也不见。 远远瞧着的百姓心中那股恐惧里渐渐攀升出另一个种念头,像是厌恶,像是憎恨。 白玉堂略过围观百姓的神情,半点不为所动,倒是稍稍抬起头瞧了一眼西南方向。 从开封府追孟婆已经过了好一会儿,虽说孟婆带着他绕着汴京内城兜了个圈子,但以展昭的轻功这会儿无论如何也该赶上来了……白玉堂的眉梢又动了动。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当街杀人的江湖草莽要大摇大摆地扭头走了时,他竟是慢悠悠地顺着街道走到禁军首领面前。尽管没有半分嚣张跋扈的神态,可这一举动却叫那禁军首领面上青白交加,在百姓隐含抓住这个凶徒的期待目光中尤为难堪,谁都知道这会儿没人敢开口说拿下。他可是汴京城的禁卫,竟是叫一个江湖草莽的气势吓得不能动弹,说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禁军首领正咬着牙,梗着脖子要将这话说出口时,白玉堂开口了,简简单单,八个字。 “当街杀人,理当送官。” 禁军首领面露惊色,目光来回在白玉堂面上扫动,确认白玉堂并未与他说笑。 只是这话难道不应该是他说?! 禁军首领心里闪过荒唐、荒谬等等情绪,而目光还落在白玉堂面容上。 白玉堂提着长刀,有些懒洋洋的,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又仿佛先头当街行凶的并非是他,但这般神态却更叫人心生惧意。也不知此人是有恃无恐还是对杀人一事实为漠视,禁军首领心里飞快地滑过这些心思,终于沉着脸挥了挥手,叫身后跟来的禁卫军将白玉堂拿下送去开封府。便是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人,他心里多半是有些瞧不起的,只是先头被白玉堂的出手吓懵了,他确是未见过这么快的刀,但这些草莽到了官府手里哪有讨得好的,他既然配合肯去大牢里坐着,他也省了抓捕此人的功夫。 白玉堂可不管禁军首领心里头有多少山路十八弯,只是心道这会儿展昭未追来也是好事,开封府衙和禁卫军是两头的,展昭真碰上了才叫为难。倒不如从禁卫军手里走一圈,反正出了人命案到头来还是要开封府查。只是他来了几日,与展昭同进同出未必没人看到,后头的麻烦怕是少不了。 他半垂着眸子往开封府去,对街上指指点点的百姓视若无睹,前后各有四个禁卫军将他围在中间,说是押去开封府,其实也无人敢上来动手。 大约走了小半条街要拐弯时,身后传来孩子又是惊又是喜的声音:“阿爹你没事!?” “大夫在哪!快寻大夫来!”另一人道。 百姓围了上去,这才发现那倒地的几人犹若诈尸一个个都从原地爬了起来。来了个江湖郎中上前一看,这几人俱只是胸口多多少少的挨到了一刀,皮外伤,流了血,看着吓人,其实除了不能活蹦乱跳各个都好好的。众人又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那个滚落在大街上的头颅,银灰色的头发,皱巴巴的脸,面上的表情凝固成一个惊人的模样,死的透透的,绝无活过来的可能,大人纷纷将孩子的眼睛遮住,面面相觑时还是心有余悸。而那个被孟婆逮去的小姑娘早就晕了过去,还好有个大娘认出那是谁家的孩子,赶紧将她抱起来送回家去。 禁军首领回头瞧了一眼走远了的白玉堂,竟是有一股寒意迟迟地从背后蹿了起来。 好半晌,他才指了人去四下问问是怎么个情况,开封府别说往前几年,打从大宋定都于此就没听过有江湖草莽当街杀人这种事,还杀的是个老太婆。禁军首领正想这事儿,那手下就跑来说刚才白衣人和死了的老太婆在街上打的风生水起,后来不知为何街上的人也和白衣人打了起来,他们离的远也搞不清状况。 禁军首领更懵了。 “头儿,这事儿……”去打听了一圈的禁卫军也写了一脸的懵。 “成了,别管,”禁军首领摆了摆手,心里嘀咕了两句,嘴上却不含糊,“死人查案找开封府,刑狱自有大理寺和刑部盯着,我们少瞎掺和。” “可……”那禁卫军还想说话,他可是瞧见白玉堂对禁军首领的态度,算不上嚣张至极也不能算尊敬,一副不把禁卫军放眼里的模样,他们头儿心宽不介意,但他心生芥蒂。 禁军首领一拍禁卫军的后脑,官越大,心里头的弯弯道道就越多,禁卫军首领也不是把脑子系在膝盖上的人能爬上来的位子,一眼瞧出手下那直的不能再直的肠子里揣着的想法。身处闹市,无人瞧着他们,他又不动声色道:“别惹事,近日汴京风向不对,又是着火又是死人。没瞧着亲儿子被抓去大牢了,庞太师还缩在太师府里一声不吭么?官家突然把治安这烫手山芋丢咱们手里,都先盯紧了,莫出差错叫人抓了尾巴。” 禁卫军稀里糊涂的,只得点头,翻来覆去也没想明白他们头儿是怎么把当街杀人一事联想这么远的,默默在心里称赞头儿高明。 “你叫人清理清理街上,把那尸首也一并送去开封府,那几个百姓若只是受了伤你也叫人寻大夫好好看看,回头送去开封府,指不定就要这人证。”禁军首领想了想又说道。 刚才那白衣人不像是不讲理的莽汉,他与那老太婆大打出手多半是为江湖恩怨,只是殃及鱼池,这才将街上的百姓扯进来。 禁军首领心道这都什么事儿,官家才把汴京治安一事从开封府拨到禁卫军手上,转头就出事了,该不会是哪家专门找他的晦气罢。这乾元节当前的关节是能出事的么?别说他头顶上的帽子,他便是天赋异禀生了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与马行街相对的西边梁门,外城街道上,还有另一波人同在想着乾元节一事,正是包拯一行。 公孙策将包拯身上的伤口包扎好,就听包拯低叹了一句,“还有十天。” 闻言,公孙策却抬头瞧了一眼拎着剑站在不远处的展昭。今日凶险,若非展昭及时赶到也不知会是何结果。他们从外城的荒院往开封府赶回,突然冒出一伙人,身着黑衣、武功高强,青天白日就跑来行刺,领头的就是说要寻包拯报案伸冤,一凑近就捅了保证一刀,若非马汉察觉那人身怀武艺及时拦下,真是悔之晚矣。 “大人近日怕是得忌忌口。”公孙策扶着脉,只当不知包拯在叹什么。 包拯见公孙策放下了手,才合上衣服,“依先生之见,此毒有何用?” “……”公孙策收起箱子,好半晌才回了一句,“大人,府内混了人。” 包拯听公孙策忽如其来的一句,并不意外,反倒是看了一眼公孙策的药箱,这本是为了验尸才背出来的。 “看来本官的命还不在他们算计之中。”包拯平静道。 “便不是混了人,也定是寻了法子进过学生的屋子。”公孙策又道。 包拯确是中了毒,可巧的是,公孙策的药箱里正好有能解此毒的东西,只是需要花费点时间。那时马汉虽发觉异样,却还是叫包拯被捅伤了,刀上但凡抹一些致命的毒物,纵是公孙策当世神医也没法子在这郊外寻到解毒之法。 世上能有这么巧的事,有人来行刺,偏偏行刺的刀上抹的毒,公孙策的药箱里就有解毒之物?他二人是不信的。 “大人。”展昭拧着眉头往回走,向来温和的面容上鲜有地露出焦虑之色,“那几人可来了有几刻时辰了?” 包拯与公孙策先是一愣。 “我来时,只不过粗粗一交手,他们便退走了。”展昭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心思又乱的很,一时理不出头绪。 “……”包拯与公孙策俱是等着他下一句。 展昭迟疑道:“以那几人的本事,怕是只有赵虎有一抗之力。”赵虎乃是王朝四人中武艺最高的了,但来的黑衣人可并不是只有一个。 以他之见,那些黑衣人退时极快,当时他虽是顾忌包拯中毒怕节外生枝才没有追,但光凭王朝四人是不可能与他们缠斗如此之久并等到展昭来援的,再加上包拯明明中了毒如今又平安无事…… “展护卫,白侠士可留于府内?”包拯冷不丁问道。 展昭恍然惊醒,面色一变,“大人我且先行一步。”话音刚落,他的身影早已蹿出老远。 声东击西,中圈套了! ※※※※※※※※※※※※※※※※※※※※ 最近看了个鸡汤文儿,说到用眼过度视网膜脱落什么的,怪吓人的 摸了摸自己干涩的小眼睛…… 爬去睡觉。 今天就两章更新了_(:3」∠)_ 我也是眼睛睁不开的人,再过两天就又要老一岁,年纪大了感觉浑身都是病。所以小天使们记得多运动啊,少对着电脑…… 以前也就有个胃病,打从上班按时吃饭就好多了,然而颈椎疼,腰疼,眼睛疼,每一年都怀疑熬不过这个冬天【喂】春天啊,你什么时候来,为什么我穿着棉衣过三月啊,心疼自己 第二五回 圈套圈,一脚踩进圈套里 声东击西。 展昭在包拯问起白玉堂时, 脑子里就飞快闪过这个。 孟婆前脚被顾唯抓来了开封府,包拯后脚就遭刺,事来的又急又巧,展昭自然是先来寻包拯……若他所料不错,白玉堂独一人去追孟婆怕是个圈套。孟婆被顾唯抓来开封府应是个意外, 展昭一边快跑一边飞快想着, 这幕后之人莫不是一直盯着他们的动静?否则如何就能一前一后这么快的反应去设一个新的圈套?又或者顾唯抓到孟婆并非是一个意外? 他跑的急, 留于原地的二人好半晌才回过神。 “展护卫这般着急还是头一回见。”公孙策忽然道,神色似是有些稀奇。 包拯摸着胡子想了一想, “确是头一回, 本官还道展护卫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人,纵是再急的事,面上也还能带有几分笑意, 叫人怀疑他早是成竹在胸。”不是说展昭没有着急的时候,但是焦虑之色犹若燃眉之急的神态颇为稀罕, 或者说, 焦虑中隐隐暗藏的那一抹惊慌之色实属头一回见。 “展护卫与白侠士交情甚笃,也不足为奇。”公孙策想了想又道。 包拯笑笑, “展护卫三年前在天昌镇就曾说,与白侠士相识几日,倒是比过去十几年的日子还有趣些, 东奔西跑马不停蹄。他行侠仗义多年哪天不是东奔西跑马不停蹄?我看有趣的不是事, 而是合他脾性的白侠士, 不然他怎肯叫我行个方便别押着白玉堂的几车药材?我二人相识多年, 能叫展昭来我这面前说讨个情面的,也就一个白玉堂罢了。” “大人才讨了便宜。”公孙策稍稍摇头笑道,“开封府来了个展南侠才半年又招来个锦毛鼠,连入宫题诗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都敢为大人一行……” 包拯笑而不语。 公孙策也不继续说此事,而收了箱子,一边不疾不徐道:“大人,还是先回府看看才是,府内怕还有一堆烂摊子。展护卫来得快去的急,大牢里是何情况也没说清楚,只怕白侠士一个江湖人留在开封府衙遇上事也不便出面。再加上还有个荒院这孟姑娘的案子不清不楚的,既是死于黑虎拳手中,刘典与杨辉多半有一人便是凶手,玉佩一案看来二人俱是说谎,其中案情缘由还要等大人一一审理。事务繁多,还是莫要在路上耽搁了……” 公孙策一长串话下来,半天没听着包拯回话。 “大人?”公孙策回头。 包拯正捻着胡须沉思,刚刚还面带淡笑,这会儿却眉头皱成了川字。 “本官记得,白侠士是为盗宝案所指的鼠猫之争来的开封?”包拯道。 “展护卫确是这么说的,他收到开封来信时,就在松江府陷空岛,白侠士也正是因为得知此事才与展护卫一同上京。”公孙策不清楚包拯因何生疑,只能先答了包拯之问。公孙策看来白玉堂多半是受别人借了五鼠名头一事所激,否则以白玉堂的洒脱性子哪里会来多管官府的闲事。 包拯沉默半晌,偏头神色难以捉摸地说了一句:“先生可曾觉得本官想错了方向?” 公孙策一怔。 风吹得树叶哗啦啦的响动。 “许是本官多想了……”包拯暗自摇头。 隔了一会儿,王朝四人来回禀皆衙役们的伤势已收拾妥,包拯颔首,也不再坐轿,而是率先一步往汴京内城去。公孙策背了药箱匆匆赶上,只听包拯毫无预兆的一句话,那声线低沉醇厚,落在风里比大晴天的响雷还惊人,“行事布局有这般耐性的,这么多年,我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包拯没说是谁,但公孙策已经猜到了。 “他不可能……”公孙策这话一出口又急急压住了,扭头只见包拯神色肃然。 “正因为如此,也可见此人确实有本事搅乱朝堂,偏偏不痛不痒打着太极叫人瞎猜……”包拯望向汴京内城,好半晌又问道,“先生之见,此人是为何求?” 公孙策未答,只是与包拯匆匆忙忙地往开封府衙 。 只是包拯、公孙策一行人回到开封府衙,等着他们的确实第二起命案。 开封府衙门口挤了三伙人,一是与白玉堂一并来的四个禁卫军,二是展昭与几个开封府衙役,三便是举着张黄纸上气不接下气地摔在开封府衙的大门前、意外磕掉了半颗门牙的一个管事。 这事儿还得从展昭急急赶回内城说起。 白玉堂独自去追孟婆,展昭虽料想这其中是个圈套,却一时不知上哪儿寻白玉堂,才刚赶回府衙门口,就见四个禁卫军围着白玉堂从那头来了。照理说是四个禁卫军押送白玉堂来见官,可白玉堂神色懒惫坦然,反倒是四个禁卫军战战兢兢地,那摸着佩刀的手仿佛一感觉到风吹草动就能拔刀。 展昭与白玉堂对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暗松了口气,没问白玉堂与禁卫军同来的缘由,只一句:“死了?” 白玉堂神情懒洋洋的,可眼角的狠戾和煞气半分未褪,一身的血腥气也未褪,张扬得不可一世,他嘴角一哂,回道:“死了。” “当街?”展昭微微蹙起了眉头,已经猜到了前后。 白玉堂不答。 “展大人与此人相识?”一禁卫军见二人说话十分熟稔,隐约从二人的话中听出了些什么。许是猜想展昭旧日乃是江湖侠客,自然会有些江湖上相识的朋友,他对展昭提醒道,“此人当街械斗杀人,又伤及无辜,展大人可莫要忘了身份、徇了私情。” “你与他废话什么,包大人何在?”另一个禁卫军打断道。 展昭偏头望向四个禁卫军,面上没有半分恼怒,温温和和道:“包大人去外城查案,正在回府路上。” 四个禁卫军两两相觑了一眼,又一人道:“当街杀人,乃有目共睹的命案,我几人只将此人留于开封,便等包大人秉公办理。” 白玉堂冷眼瞧着几人几番与展昭拐弯抹角,暗暗指着展昭莫要徇私枉法将他放跑了,说的好似白玉堂其实是他们四人拿下的一般。展昭原不过一介江湖草莽,一入朝堂就是四品御前带刀侍卫,佩服的有,无视的有,眼红、尖酸刻薄的自然也不在少数,这几日开封府本就麻烦事一拨接一拨的来,这会儿还要同几个禁卫军图费口舌,不过是因着这几人对展昭心有偏见下意识地挤兑他、寻他不痛快罢了。 他嗤笑了一声,懒得听这些虚与委蛇,忽的一抬手,将自己的刀丢给展昭,抱着胸俨然束手就擒的模样,“展大人,没见他们催着你痛快行事?” 寻展昭的不痛快,也得问问他白爷乐不乐意。 展昭随手一接,不与白玉堂应话,而是对四个面色微变的禁卫军好声好气笑道:“展某定会据实告知包大人,只是还请四位稍等片刻,将前因后果与包大人亲自阐明。” “那也不必……”一人话说一半,又被打断。 “如此甚好,今日恶徒行凶一事,我们几人亦是见证,尸首随后也会送到开封府。”另一个禁卫军冷冷道。 “那便……”展昭正要将几人往开封府衙里迎,忽的偏过头。 白玉堂抬起眉,亦是望向另一侧。 吵吵嚷嚷的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几番大声呵斥着:“让开!都给我让开!” 本来并不算拥挤的人群突然被来回推推搡搡,反倒是挤成了一团,三四岁的孩子本牵着他娘的手站在卖鸡蛋的老伯边上挑鸡蛋,这一推挤就松开了手踉跄一步眼见着就要滚个咕噜,卖鸡蛋的老伯也是也摔倒在地,口中惊叫:“别踩——别踩我的蛋!”自己却全然不顾别人被踩的危险,赶紧去护着他篮子里的鸡蛋。 四个禁卫军只觉得眼前一花,一红一白闪了出去,速度快得瞎眼。 白影的那人单手拎起那个差点滚了成咕隆轮子的孩子跃出了人群,红影的那人手里抓着一刀一剑,身形却极为灵活的穿梭在人群中间,两只手一左一右挡住了要踩上老伯的那几人,随手将一剑一刀甩去半空。半空中的白玉堂头也不回,伸出空着的手一揽,将他的那把长刀抓了回来,长刀一挑将半空中的巨阙撞了下去,展昭已然扶起老伯和鸡蛋一块儿带出了人群,他一抬手,巨阙落入手中。 一前一后,仿佛早有千百次演练与配合的浑然天成。 开封府衙前的四个禁卫军瞠目结舌。 而人群中终于挤出几个人来,领头那人作管事打扮,也不知是不是从人群中推挤出来费了大力气,竟是一个冲劲没刹住,冲着开封府衙的门直冲而去,又踢着了台阶,正面扑倒在地,身后的人也一个接一个扑倒在他身上。不用等人看笑话他就捂着嘴哎呦哎呦痛叫起来,原来是门牙磕掉了半颗,连嘴皮子也磨出了血,十分可怜相。 开封府前的人一脸茫然。 展昭回头看了一眼白玉堂,温和纯良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意味。 白玉堂亦是嘴角一挑,跃下屋檐,将孩子交还给孩子母亲,不等检查孩子平安无事的她回神道谢就拎着长刀往回走。 那颗击中管事脚腕子的小石子究竟是谁随手射的,他二人心知肚明。 “猫大人一不问白爷刀下的无辜百姓,二不问没能将孟婆逮捕归案反倒是当街杀死,是转性了,还是白爷碰上只假猫了?”二人肩并肩往开封府走,白玉堂忽而低声笑道。 仿佛是好半晌,又仿佛只是一须臾的时间,白玉堂闪了神,只听一个温润的嗓音低沉而平静地落下。 “白兄的刀从未偏过。”展昭平静道。 “你这话说来,听着竟是比爷自己还自信。”白玉堂哂笑道。 展昭温和一笑,侧过头,却不是瞧白玉堂,而是看向那四个禁卫军,“是展某累及白兄了。”话语间有几分愧疚,开封府的案子从头到尾都是平白无故将白玉堂牵扯其中,也亏的白玉堂有耐心在其中周旋,四处跑腿。 孟婆手上的孟婆汤可不仅仅能叫寻常百姓迷失,禁卫首领带着一队人马前来,简直是羊入狼窟,不远千里送去给孟婆当傀儡。白玉堂若不是顾忌展昭,大可将孟婆直接丢下,叫禁卫军和那些发了疯的百姓硬碰硬,而不是选择当街一刀结果了孟婆,省的这不知该如何引人中毒的孟婆汤成为后患。 展昭从未怀疑过白玉堂。 锦毛鼠白五爷眼底只看不得邪的歪的,从未杀过一个无辜之人。 “你这猫儿……呵,不如说你运气好。”白玉堂话起了头又转了,这回不为展昭语气中的惭愧而恼怒,反倒嘴角带着笑,仿佛恬不知耻道,“去捉拿孟婆的若是你,说不清的可不只是当街杀人的展护卫,还有包庇展护卫行凶的包大人。”他说着加快了两步,又将长刀往后一丢,如先头那般交给了展昭。 展昭停顿了一步,目光落在白玉堂的背影上。 一身白衣不染血色,七窍玲珑难惹尘埃。 可偏偏搅合进他曾不屑一顾的朝堂混乱黑泥中,叫人心里不知是不是该叹息,这叹息里仿佛又能生出另一种滋味来。 似是有所察觉,白玉堂回头对展昭挑起一根眉毛。 “踩进套了。”白玉堂说。 他笑得有些漫不经心、吊儿郎当,叫人捉摸不透到底是个什么古怪心思。 展昭摇了摇头,和陷空岛相差无几的圈套,只是这回白玉堂是当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杀死了孟婆还伤了百姓,只是这回……白玉堂明明有所猜测还是自己一脚踩了进来。 展昭正想着,就见府衙门口一个衙役扶起了那个磕了门牙的管事,管事的捂着嘴还哼哧哼哧一副痛得想跺脚的神情,转头拽住衙役,急促又语无伦次道:“杀、杀人了!报官!少爷——少爷被杀了——!赶紧叫包、包拯去府、府上查查查、查案。”他掉了半颗牙说话漏风,又结结巴巴的,叫人怀疑怎么会有府邸用这么呆的管事。 “柴府——!”一个禁卫军本就觉得那管事的眼熟,终于脱口而出,一口叫破,“柴府的柴管事。” “哪个柴府?”另外三人显然是没认出来。 展昭这才反应过来。 这汴京城内还能有几个柴府? 那柴府的柴管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黄符,展昭一步踏上前,单手拽住那柴管事的手腕,取下那张黄符来。他这动作一起,柴管事连忙要拿回来,口中还嚷嚷着“此乃物证、不可毁坏、要交予包大人抓得贼子之用”云云,结果他这一来一回从展昭的怀里扯出了另一张黄符。 众人一愣。 黄符飘落在地,上头的八个字,赫然与柴管事手中的那张黄符的八个字一模一样。 柴管事霎时红了眼。 ※※※※※※※※※※※※※※※※※※※※ 阿洛:昭昭,刚说五爷自个儿踩套里,一转头自己也被套了的感觉如何? 昭昭:幕后黑手不是在针对他么,这不按套路出牌? 阿洛笑眯眯 xxx 好了我真的熬不住了,又困又累,晚安小天使 最近一定给你们把评论给一一回复了,么么哒 第二五回 阶下囚,是非曲直民心知 柴府管事的急红了眼, 一把拽住展昭的衣襟,“你——是你——!”他半天没能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翻来覆去也只有一个“是你”,可那面容分明是怒极恨极。 白玉堂想也不想就伸手一抡,快得像是仙人挥袖, 白白的袖子、白皙又修长的手, 一点儿烟火气也没有。 那柴管事也不知怎么的就松了手,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圈, 再回过神他已经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而展昭拿着那张柴管事带来的黄符, 上头的确同样是两行鬼画符般扭曲的字,初时眉间一蹙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平静的面容看不出更多的意味。 白玉堂捡起落地的那张, 他去追孟婆之前,这黄符字条确是将展昭拦了下来。 也就是说这什么柴家少爷不仅被人杀了, 还就是被企图救走孟婆的人所杀, 且转头就栽赃给了展昭。 前一刻还说是白玉堂一脚踩进套里,这会儿被套住的人却是展昭。倘使是往日白玉堂指不定就嘴角一歪, 拿展昭玩笑了,只是在正事前白玉堂又极给展昭面子,并未与他插科打诨。 柴管事终于回过神来,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他弄不清自己是怎么摔的, 但对展昭武功高强一事记得可清楚, 径直指着展昭的脸, 气的脸红脖子粗,眼睛更是发红,结结巴巴地张口就说:“你、你这杀、杀……杀人犯!竟、竟然明目、明目张胆的打人……”他气的舌头都捋不直了,磕坏了半颗门牙说话漏风,口中的话更是语无伦次,不过好歹被其他几个衙役拉住了没有再一次扑上来。但柴管事又指着其余几个柴府的随从大骂:“你们傻了吗!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杀人的凶徒抓了送官!” “……”几个随从面面相觑,好似这回是真愣住了。 其中一人犹犹豫豫地指了指头顶的匾额,又指了指抓住柴管事的人,小声对柴管事提醒道:“柴管事,这儿就是开封府衙……”抓他的人就是官府的人。 柴管事大约是摔懵了,几个随从心里同时想道,有点想笑又觉得笑不出来。 一旁站着的四个禁卫军反倒面色狐疑地瞧着展昭,几乎是把对展昭的怀疑写在脸上。 白玉堂嗤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嘲笑柴管事还是谁,那嗓子里带出来的讥诮叫几个禁卫军只觉得有些刺耳。他们还未及反应,紧接着就听开封府的衙役就立即厉声驳道:“胡说什么!” “就、就是他,是他杀、杀了我们少爷!”柴管事气急道,几番想要从衙役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可他哪有几个衙役年轻力壮,自然是白费了半天的力气。 柴管事直跺脚,“我、我要叫我们老爷告御状,你、你你们开开开封府包、包庇杀人凶犯!” 几个衙役听闻此言更是恼怒,紧握着拳头瞧着竟是要给这柴管事迎面一击。展昭来了开封府半年之久,不仅包拯、公孙策对展昭赞许有加,衙役们和王朝四人一般十分敬重这个年轻有为又温和有礼的侠客,甚至在面对这样温润谦逊的人,哪怕他从一介草莽一步登天跃身为御前四品带刀侍卫,除了拍手叫好、万分敬仰以外,他们连嫉妒都无法升腾起半分。 展昭,是当得上这世上最好称赞的天之骄子,最是侠骨热肠。 展昭忙伸手拍了拍紧抓着柴管事手臂、一脸怒容的衙役,正欲开口,就听一个低沉平稳的声音响起。 “缘何在开封府衙门前喧闹。” 来人正是与公孙策、王朝四人等一行稍慢于展昭回府的包拯,他们大老远就瞧着开封府衙门口挤了不少人。 “包大人你来得正好!”柴管事趁机甩开几个衙役凑上前去,高声道,“你们开封府衙的展昭杀了我们少爷,所谓杀人偿命,你还不赶紧将此人拿下!” 这一声不仅落在包拯和开封府一行人耳中,也落在不远处的平头百姓中,登时就宛如烟花炸响夜空、石子投入水面,引起轩然大波。包拯几人还未发言,百姓已经停下脚步纷纷扭头看向开封府,人群里更是传来了“这怎么可能!”“展大人如何会杀人!”“展大人最是和善!”等等的声音,还有人互相问了起来“那是何人府上?”“他们少爷是谁?”,等知晓那是柴府的管家有紧接着嗡嗡响起“定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不就是那个成日仗势欺人的柴颐吗!他早该被拿下了!”……久响不绝,比一千只鸭子排着队从开封府衙门前路过还要吵,气的柴管事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憋死了。 白玉堂闻言倒是抱着胸好整以暇地偏头瞧了一眼,心道江宁府的百姓胆大,这开封府的百姓胆子也不小。 大约是站在开封府门口,又是人群之中,揣着法不责众的小心思,正如白玉堂所想,百姓一个胆子比一个肥,见这会儿展昭被指责竟是各种为展昭开脱的话。 白玉堂低声笑笑,得亏这百姓护着的人是展昭,若是个伪善之辈、又或是个心怀城府之人,怕光是操纵着百姓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叫乾坤颠倒、黑白调转。 须知着这汴梁城里只有一家柴府,便是白玉堂这头一次来开封府的江湖人也知晓,正是前朝后周柴氏的子孙。若放在前朝那妥妥的就是皇亲贵族、天子近亲,百姓便是骂上一句都要被满门抄斩的。近年官家仁政,可谓是政通人和、国泰民安,百姓对官家心怀崇敬,而开封府包拯刚正不阿、不畏强权的作风,也叫百姓心里有了几分底气说话。 当年大宋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封柴宗训为郑王,世袭相传,又勒石三戒,一保全柴氏子孙 、二不杀士大夫、三不加农田之赋。 但凡大宋赵氏子孙都不得杀害柴家后人,这才有了前朝的皇亲贵胄在大宋朝也是各个眼高于顶、游手好闲、寻欢作乐、仗势欺人又有恃无恐的如今。而这柴管事名唤柴山,倒不是柴氏嫡系郑国公府上的管事,而是旁系子孙左卫将军柴宗庆府上的管事,白玉堂虽不认得却从百姓口中听出了此人来历。 这柴宗庆非是那些乃是个驸马,当今圣上无所出,他娶的正是当今圣上的姊妹、郑国大长公主,也就是说这柴府虽不是郑国公府上却是正儿八经的大宋皇亲国戚。 王朝四人也随之回过神来,一个个都恨不得拔刀冲上前按住柴山,暴喝一声“竟敢诬陷展大人”云云。 包拯冲着百姓一抬手,嗡嗡声低了下来,也拦住了面露怒容的王朝四人。他走上前,神色肃然道:“柴管事何出此言?” “这这这……就是证据,”柴山看了一眼,对上了白玉堂似笑非笑的目光,背后一冷,转头就一把抢过展昭手里拿着的那张黄符,在包拯面前晃了又晃,嘴里蹦字儿比农家割麦子还赶,“ 否则他如何会有我们少爷死时揣在怀里的这种字条?从他怀里掉出来的,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难道还是别人要他的命不成?定是他写了字条威胁少爷,而后又杀了少爷,这字条指不定就是他还想杀其他的人所留的!”柴山说的头头是道,就差没将唾沫星子吐包拯一脸,最后又是一样的话,“包大人你还不将此人拿下!” 包拯凝神看了看那张鬼画符的字条,又侧头看了一眼白玉堂。 白玉堂一耸肩,将手里那张递了上去,口中不动声色道:“今儿来开封府拜访的人所留。” 包拯自然知晓所谓来开封府拜访的是何人,微一颔首,开封府内的大事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他不紧不慢对白玉堂和展昭问道:“既是来客,可有留茶等待?” “包大人竟也认得此人。”不等二人答话,四个禁卫军之一惊疑插话。 包拯神色微动,眼底有几分深沉,这回他侧头望向展昭,却见展昭手里抱着的除了巨阙竟还有白玉堂的长刀。 这里头怕又是另一事端了,难怪先头展昭一来一回面带急色。 柴山见形势不对,又叫嚷起来:“包大人你竟是要包庇这等恶徒!” “尔敢胡言!”包拯身后的赵虎终于压不住火气,冷喝一声,“展大人乃朝廷命官,无论如何都该等案情审理明白再论,如何能胡言乱语!”他随时气恼,倒是没丢了平日的机灵,话也说的十分在理。 柴山这才气短了几分,又不甘心地争辩:“我手里的就是铁证如何能不作数。” 众人没回,长脑子的都瞧得出来光是一张字条根本不能算铁证如山。 包拯大约是想了一想,才对柴山微微锁眉道:“你是说柴家少爷被杀了?柴颐?”这可是开封府第二起命案了,不说第一起命案没结,照白玉堂所言这柴家少爷的命案和开封府前几事端是一伙儿人干的。 “就是我们少爷!”见包拯终于抓到重点了,柴山一拍大腿,紧接着面露哀色,“年纪轻轻的,还是不知事的年纪,竟是被这歹徒杀害,我们老爷该如何是好。包大人再不审理此案,老爷就进宫寻圣上一断!”虽然被赵虎警告了一番,但他话里话外还不忘指着展昭。 包拯并不理会柴山的话外之意,而是紧接着问道:“柴管事可知,柴少爷是何时被杀?” 柴山还未来得及开口,又见展昭抱着刀剑上前一步,侧头温声对他道:“展某亦有此问,展某剑下是有恶徒亡魂无数,只是不知柴管事何时见到展某动手杀人?柴少爷又是何时被人所杀?”他的口吻平静温和,像是曾经杀人于他而言并非什么不可言诉的隐秘之事;而面容上分明不带一丝江湖匪气,也没有白玉堂那副张扬跋扈、一看就不好惹的凶煞之意,更别说拿话、拿武艺威逼于自己,可柴山就是一眼就感受到这人本是个名满江湖的侠客,走过大江南北,也握着剑见过血从人身上流下的样子。 柴山心里一颤,仿佛感受到深渊般不能触底的恐惧。 这个温润平和的年轻人的心底有侠客的仁义与慈悲,也有侠客的无情与冷淡,能将生命重重拿起、也能轻轻放下,全看他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而这样的人瞧着只是一块温玉、一潭温水,实则深不可测、不可捉摸,能包容的太多却又有自己坚定的道义。 柴山被吓住了,好似是想起半年前他们老爷曾感慨开封府新来的侠客不好招惹。 公孙策恰到好处地打了个圆场,上前对包拯道:“大人,既是来报案的,不如入府详谈,也好录案在册,将案情审个明白。” 包拯颔首,对柴山道:“柴管事有请。” 说着他自己踏步进了开封府衙的大门。 柴山抹了抹冷汗,心里又是一句,这开封府的包拯真是油盐不进,等老爷将此案禀明圣上看这开封府还怎么端着! 他正想着要抬脚跟上去,包拯竟是一下止住脚步,又想起什么,转身对四位禁卫军道,“本官怠慢了,只是不知四位……” 四位禁卫军面面相觑,也有几分尴尬。其中一人拱手道:“包大人,我等见此人当街械斗杀人、伤及百姓,便奉首领之意,押送此人前来开封府,被杀之人的尸首随后就到。” 这回包拯与公孙策几人皆是一愣,眼底俱是惊异。 “你是指……”公孙策偏头看了白玉堂一眼,白玉堂好整以暇地摊手,并无解释之意。 “正是他,不仅我们四人,马行街上的百姓也瞧见了。”禁卫军神色笃定道。 场面一时陷入了古怪的尴尬,若是往日,只用叫衙役将当街行凶之徒拿下候审即可,可白玉堂是开封府的座上客且先不论,当街杀人这段官司怕是缘起开封府。包拯知晓几个江湖侠客的秉性,便是早年他还见过展昭几番为救他而杀人,若按律法来他们都该是被抓进牢里了,哪有什么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可不抓他罢,这里里外外的人可都瞧着包拯如何行事的。 “侠客就没一个好东西。”那柴山忍不住就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开封府倒是养了一群杀人歹徒。” “你——”张龙瞪了那柴山一眼。 “怎么,你们开封府还要对我动手不成?不让人说实话了?”柴山道。 张龙瞪着眼紧了紧拳头,终究是没动手。 正是开封府一行人为难时,白玉堂拍了拍展昭的肩膀,眉梢一扬,“展大人这会儿瞧着是要与白爷一并做那阶下囚了。” 展昭一转神就想通白玉堂之意,笑着微微摇头,“既我二人有杀人嫌疑,自是难逃此劫。”他说着将巨阙和白玉堂的长刀交给了王朝。 公孙策反应极快,挥手对张龙马汉道:“将二人带入后堂,听候问审。” 张龙马汉略一迟疑,见王朝使眼色,才上前对展昭与白玉堂道:“得罪了。”话虽这么说,却没有动手,四人径直就往府衙里去了,虽不像是被押进府内,但好歹暂且揭过了此事。柴山瞎指认展昭不打紧,既是诬陷总有办法证明清白,反倒是白玉堂当街杀人一事不好说,这会儿二人都做一回明面上的阶下囚,总归是比两番为难好,且在场的谁人不知若不是二人心甘情愿束手就擒,哪里有人能压得住二人。 公孙策随着其余人慢一步往府衙里走,心底微歇口气,不由暗道江湖传言喜怒无常、脾性古怪的白五爷在开封府真是脾气好成观世音了,几番跑腿不说还这么给面子。 这江湖上哪有人敢叫白玉堂成阶下囚,一刀都不够人吃的。公孙策又瞧了一眼走远的四人,就见白玉堂侧过头似在与展昭言语,脸上没有恼羞之色不说,精致俊美的面容含着笑,几分张扬凌厉、几分漫不经心,而余下的几分却是隐晦的从容与…… 公孙策一惊,再凝神细看,白玉堂吊儿郎当地耸了耸肩,大抵是在嘲笑展昭,飞扬的神采还是那个洒脱不羁的江湖侠客。倒是展昭唇边一抹温和浅笑,相视的目光里似有叹息、又似是一一奉上的最坦然的信任与真诚。 可公孙策心底却仿佛压了什么事,一种难言的愁色和怀疑从眉宇间一闪而过。 他压了胡乱的心思,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包拯那张泼了墨汁一般的黑脸,又神情肃然,吓得心肝儿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包大人?” 包拯却是没注意,正停了脚步凝视这白玉堂与展昭的背影,也是满腹心事,只是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包大人?”这回不是公孙策,而是抱着巨阙和长刀 疾跑来的王朝,“禁卫军将马行街那具……”王朝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那具尸首送到开封府来了,是个老婆婆,被一刀断头,应确是白侠士所为……”除了他,这汴京城里王朝也想不到另一个刀用的这么快、这么干脆利落的人了,当然也并非这江湖上没有更厉害的刀客,“其余受伤的百姓也被一并送来开封府,属下叫人先送去厢房等等了,只是要公孙先生回头再给他们看看伤势。” 包拯沉着地点了点头,“ 送去验尸厢房。 ”他对公孙策道,“还要麻烦先生。” 公孙策一点头,就背着他的药箱子往厢房去了,活人比死人要紧,先去看伤再去验尸。 “已经叫虎子送去了。”王朝回道。 “可有探明死者何人?”包拯知晓王朝做事谨慎,又问道。 “寻了个包打听,未有得出身份底细,只知不是汴京人氏,其余的怕是要问展大人和白侠士。”王朝神色也有几分无奈,照理说那死去的老婆婆能与白玉堂在街上械斗,定是个有武艺的江湖人,可没想到他支人去寻来包打听,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没见过此人。 “他二人本就是杀人恶徒,嘴里哪里会说什么实话,不过是给自己开脱狡辩之辞。”柴山这话就说的有几分诛心了,再加上阴阳怪气的神色,叫人浑身不舒服。 可王朝性子沉稳,丝毫不理会柴山。 气的柴山吹胡子瞪眼,偏偏他磕坏了半颗门牙,这表情就可笑极了。 “你便去问问。”包拯也面不改色地吩咐道,转头又对柴山道,“柴管事既来报案,且先将案情一一说明。”说着他进了公堂,坐在公堂之上,虽未着官服却已有几分威严之色。 而王朝点头,赶紧往公堂后堂去寻展昭二人。 展昭正在与白玉堂说起那死了的柴家少爷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底细。 “……那位邓国大长公主明道二年就薨逝了,未留下子嗣,那柴家少爷柴颐,是个过继子。” ※※※※※※※※※※※※※※※※※※※※ 一周了,小天使们有没有想我! 最近工作内容都是十分开心的学习,仿佛有点乐不思蜀【喂】但是还是爬回来写文了hhh 虽然这周依旧只有两更_(:3」∠)_感觉小天使们已经想要从屏幕里钻出来了! 嘤嘤嘤,下周努力_(:3」∠)_ 第二七回 另有忧,千言万语护君心 白玉堂随手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水, 颇有兴致地听展昭讲皇家的流言蜚语。 那只怀孕的三花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悠悠哉哉地走了出来,歪着脑袋瞧了他二人一会儿,好似也是对展昭说皇家闲话一事很感兴趣,竟是跑到白玉堂脚边,被白玉堂一手逮住, 拎到大腿上。 “……左卫将军柴宗庆所尚的那位邓国大长公主听闻生前性妒, 虽一直无出, 却不准柴宗庆纳妾。”展昭接过白玉堂随手递来的茶杯,“直到大长公主薨逝, 柴宗庆也无子嗣, 到底是年过半百的人,便从兄长家中过继了个孩子来,算是来日有个香火。” 白玉堂挑挑眉, 不说话,手里将三花猫翻了个身, 一下抓这只爪子一下抓那只爪子。 “也就是柴颐, 如今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过继来时早已记事, 因而虽说是驸马府上的孩子,实际上是当两家的孩子。”展昭不紧不慢道。 “可偏偏死于非命,猫儿你这命欠的可就大了。两家的宝贝儿子, 留后的香火就这么灭了, 还全算你头上了。”这会儿没了外人, 白玉堂还有兴致与展昭说笑。 展昭面不改色地从白玉堂手中救下那只三花猫, 将其放跑,“柴颐因着被过继到邓国大长公主的驸马府上,又本就是柴家后人,性子养的极为狂傲……” “狂傲?”白玉堂一哂,眼梢里的张狂像是在挑衅,世上还有比他白五爷更狂傲的人? 展昭温温和和一笑,不与白玉堂插科打诨,只继续道:“柴颐在开封府那群游手好闲、声色犬马的贵胄子弟中也是有名,年纪虽小混账事却干了不少,是开封府有名的小恶霸,相比起安乐侯有过之而无不及;或者说真来了开封府才知若不是庞昱乃庞太师的儿子,根本不可能传的全天下都是他的恶名,如今看来安乐侯的恶名多半是与庞太师对着干的一派传出去的。只是开封府的官民均知柴颐身份特殊,除非是罪大恶极、叛国杀人之事,柴家后人所为总被官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了,也不能奈他如何。去年他就叫展某逮着欺凌一个平民弱女……”说到此处,他顿住了。 “叫你打了一顿?”白玉堂自是听出言外之意。 展昭瞧着老实温和,可肚子里那点黑墨水白玉堂早在这三年里有所领教,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可真动手也绝不含糊。 “大约三个月未能下床。”展昭诚恳道。 白玉堂嘴角带笑,“你这可比白爷嚣张多了,江湖上哪个知道展南侠这般行事作风还说南侠温厚纯善?” “展某那时初来开封,他自是半点不知展某底细。”展昭并不应白玉堂的话,“便是再见到展某也未必认得出来。”也就是说,他当时是蒙面行事的。 “照你这么说,”说笑归说笑,白玉堂并不耽搁正事,他的指尖敲了敲桌面,“他这么一死还正合民心,叫人拍手叫好?” 展昭也正了面容,沉声道:“他混账事干的虽多也不是作恶多端的人,罪不至死,否则 以包大人的性子早就拿了他,哪里管什么皇亲贵胄如何会也一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在半年前,展昭就会一剑将他杀了,如何会留到今日。 白玉堂面露沉思之色,“你半年前所为应是无人知晓,叫人拿着此事做文章的可能性不高……” “便是知晓此事,光凭两张写了同样内容的黄符,就嫁祸展某杀人的把戏也未免拙劣了些。”展昭说道。 白玉堂饮了一口茶水,“你这几日几乎没有独自一人,那什么柴山今日才来报案,多半柴颐今日才死;只要等那柴管事说明白了柴颐今日何时死的,再寻个人证便知你没有时机作案。”这也是为何那柴管事就差没指着展昭鼻子大骂他是杀人凶手,二人也一点儿不上火的缘由。 展昭本是平静点头,紧接着神色微顿,大约是察觉到什么,忽而抬起头来。 白玉堂还一无所觉,只是心不在焉地思索着一前一后的案子个中关联。 “白兄。” “展大人?” 白玉堂刚一抬眼,就听王朝抱着巨阙和长刀小跑进来。 “展大人,白侠士,包大人叫我来问问马行街死去的那人是何底细?”王朝一边说着,一边讲巨阙和长刀乖觉地放在桌上,虽说展昭将二人的武器都交到他手上,但他可没打算真暂时收着,外头的人胡搅蛮缠,他如何能不知二位是怎样的人。 白玉堂也不在意,世人皆知锦毛鼠天纵奇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便是没了长刀也不会变成拔了牙的老虎,反倒是一手暗器使得叫人防不胜防,墨玉飞蝗石天下独一无二,这长刀交出去不过是全了展昭和开封府的面子。 他掂着茶杯,随口哂笑道:“那可是个了不得的人,成日里躲在地府煮孟婆汤的孟婆。” 王朝听了白玉堂答话懵了神,“谁?”他好似听不信鬼神的白五爷说了什么牛鬼蛇神、话本传说里的人物? 展昭心知白玉堂是随口打趣,口中却先问: “包大人在审此案? ” “包大人应是在问话于柴山。”王朝回道。 白玉堂这才偏头望向展昭,那一向温和带笑的面容上正紧皱起眉毛,好似为什么而困扰着。 “那孟婆的尸首可是送回府衙了?”展昭半点不急自己的事,而是问起白玉堂牵扯其中的案子。 “……”王朝好一会儿才从展昭口中反应过来这说的孟婆还有刚刚白玉堂说的孟婆都是指被白玉堂一刀断头的老太婆,心里大惊,“白五爷您这是把神仙给杀了?!” 屋里一阵沉默。 王朝才意识到自己真把这话问出口了,面上一红。 “那是个有名的江湖人,只是年轻一辈所知甚少,本名更是无人知晓。她最善制一种名为孟婆汤的毒,因而得名孟婆。”展昭在白玉堂大笑出声前对王朝解释道,“那孟婆汤能操纵人迷失神智,不知自己所为,成为孟婆的傀儡。若是无错,黑虎门的刘典与杨辉会在府衙门口打起来,又惹出玉佩之争,正是她给二人灌了此毒所致,荒院里的那位孟姑娘是死于黑虎拳手中,多半也是在孟婆操纵下失了神志的二分之一所为。” “竟有这般厉害的毒物?”王朝大为吃惊,他虽是草莽出身,但说来武艺并不高强,对江湖之事所知甚少。 “此毒甚为要紧,江湖人多多少少都知晓,在汴京城内如有不慎怕是伤及的就不论是百姓还是高官了。”展昭微一点头,神色肃然,“此事你且寻了蜀葵姑娘与几个师妹一并作证,蜀葵姑娘认得孟婆,对孟婆汤是何毒药一事也甚为了解,另再寻个包打听当堂作证孟婆汤此物的厉害。此外,孟婆今日有意借杨辉与刘典之手杀死尚在牢狱的安乐侯庞昱,白兄正是为追捕她,避免她借孟婆汤操纵百姓才在马行街当众杀人。” 这最后一句一出,王朝便听明白展昭这前后所言俱是为白玉堂当街杀人一事准备。 那老太婆既是杀人凶犯,又搅乱衙门、纵人行凶,祸害百姓,白玉堂当街杀人可谓是为民除害,保全百姓安危,这般一解这桩案子也就审理清楚了。展昭正是在见了白玉堂之后心里就有了底,因而便是不问此事,在开封府门外时他也无半分焦色;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信任白玉堂,还因为他知晓如何料理清楚此事。 展昭是无论如何不愿让白玉堂因牵扯官府之事而身陷囹圄的。 白玉堂老神在在地在一旁倒茶,像是一句没听展昭所言,可他面上却带笑,一双桃花眼里眼波流转,若是仔细瞧瞧仿佛觉得天地也黯然失色。 “你且在去马行街上派人问问清楚,当时可是有百姓对白玉堂先行动手,多半是中了毒。”展昭好似当时就在现场,每一句都直指要害,条理清晰,“将看见此事首尾的百姓还有禁卫军的首领也请来公堂,此案涉及多方,为免后患还是多思虑几分。” 王朝一一记下,心中暗暗佩服展昭的用心和细致。 “爷正巧也有一问,”白玉堂拦住要走的王朝,“那两个偷藏起铡刀的盗宝贼,不在大牢里?” 他们今日回了牢狱,混乱之中确认少了那两个侏儒,可事实上两个盗宝贼也不在,白玉堂这才有此一问。 “大人本有意审问二人,因而他们二人就在厢房里关着。”王朝回道。 这会儿展昭扶着茶杯想了片刻,也又补了一句,“还得麻烦你再问问包大人,可知近日有那队兵马进京了,我瞧着像是西北来的,其中有一位副将姓顾……也罢,此事复杂,还是我亲自问之为好。” 王朝点头,这才转头去公堂前堂将此事告知包拯。 另一头,包拯确是在问案于柴山。 果如展昭、白玉堂所料,包拯一开口就是问柴颐何时被杀,至于如何被杀还得他亲自到案发现场去看上一眼。 柴山对此事倒是知晓的分明,今儿早上他还见过他们少爷,随后是柴府的丫鬟一个时辰前也见过柴颐,中间就丫鬟离去的功夫柴颐就死在自己屋子了。 “……少爷还被人绑在椅子上,也不知生前遭受了多少折磨……他还如此年幼,最是怕痛的人,如何能受得住……” 说着说着柴山自己就捂着脸哭起来,他虽是个刻薄之人,十分厌恶展昭、白玉堂这般江湖草莽,认定了这种人不该在天子脚下、权谋中心有一席之地,却原是柴宗庆兄长府上的管事后随着柴颐来了驸马府,对柴颐的照看怕是比柴宗庆这个捡来的爹只多不少,真正是见着他们少爷从小长起来的,这一哭亦是真心实意。 只是那柴山磕坏了半颗的门牙一哭就露出来了也有几分可笑,叫人觉得又可笑又可怜。 且他嘴里翻来覆去还是要叫包拯将展昭干净拿下关入大牢,心里多半想着最好当面判个斩立决,好叫他大快人心,因而边上的衙役们虽觉得柴山有几分可怜,那柴颐死的也挺冤枉,也生不出半分的同情来。 包拯也是半分不受影响,派了个衙役先去看了看时辰,又对柴山道:“据你所言,柴颐是在这一个时辰内被杀害的,可据本官还有所有开封府的衙役亲眼所见,展护卫这一个时辰内,前半个时辰在外城与我们一众同行,后半个时辰与白侠士一并回了开封府,开封府衙内的衙役仆从俱为见证;随后他也是与衙役一并来寻本官,唯有从西边大梁门回府衙与你等在府衙门口相遇时是独一人,柴府在汴京城的东侧第二甜水巷,便是以他的轻功也绝无可能有机会作案。” 柴管事闻言傻住了。 “柴管事如何能说是展护卫杀害了柴颐公子,而不是被人栽赃嫁祸?”包拯反问。 “这……这……”柴管事也是不知如何辩驳,他压根没想到展昭这一早跑来跑去都没离开众人视线,只记得最后在开封府衙门口时他是一人,还有那张黄符,“对还有那张黄符又该作何解释?” “此事我知一二。”一个身形高大的衙役站了出来,说话的却是个女声。 众人望去,却见那衙役身后探出个丫鬟的脑袋来,说话时还有几分腼腆,“今日展大人还有很多人在前厅打起来了,外面飞进来好多这样子的黄符,后来是我打扫的前厅……”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大叠的黄符,上头虽没有写着那八个字,确是和那两张黄符一样的,“这种东西,我们捡到了不少……” “此外,展大人是带着我去了外城……”另一个小衙役说道。 “展大人半个时辰前从外院归来时,是和白侠士一起,且一回来就去了大牢,里头的犯人都打起来了,一并关押的安乐侯庞昱还受了伤在厢房里歇息呢。展大人哪有时间跑去杀你家少爷,不要看我们展大人又帅功夫又好就血口喷人。”从那衙役身后又探出第二个丫鬟的脑袋来。 “……” 柴山目瞪口呆。 他只知开封府的包拯是个断案如神的人,怎么全开封府好似都会断案。因为展昭,这开封府里的人好似顷刻之间就拧作一根绳,将他所言的每句话都字字句句地反驳了。 “你……你们都是开封府的,自然为他作证,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柴山急的口不择言道。 “柴管事是说我开封府作伪证?”包拯反问。 “……”柴山这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连忙闭了口,可神色依旧狐疑。 “柴管事可曾亲眼见到展护卫杀害柴颐公子?”包拯又问。 “……”柴山还是不说话,他自然是没有看到的,只是因为那张黄符再加上本就不喜这些江湖草莽一步登天,当时脑子一热就逮住展昭不放了。 “且请柴管事稍等片刻,本官随后便与柴管事一并去柴府一看,定会尽全力查出杀害令府公子的凶手。”包拯这一句终于叫柴山彻底偃旗息鼓,消停下来。 这时,王朝从公堂后堂往前堂来,与包拯耳语了几句,将展昭交待之语一一言明。 公堂上下的人都见包拯的神色有几分古怪。 坐在后堂的展昭轻叹倏尔轻叹一声。 不等展昭开口,白玉堂倒是先低笑了一声道:“你便是指着白爷说一句莫要随意杀人,少给开封府惹麻烦也好,何苦做只叹气猫儿。” “展某……”展昭偏过头,却见白玉堂猝然凑近,叫展昭下意识地往后一挪脑袋,正对着的那双桃花眼里像是压着璀璨的流光,还有些似揶揄似打趣的笑意。 这一晃眼,白玉堂又老老实实坐了回去,好整以暇地瞧着展昭,悠然道:“怎么,不是又要说些惭愧拖白爷下水云云的话?” 白玉堂拣起桌上的长刀,站起了身,大大落落地往外走去,不冷不热的声线从远而来听不出是和情绪,只觉得是嚣张又是顽劣,“且省省罢,官府的事白爷懒得管,你展昭的事——白爷管了你又能如何?” “只怕不是展某亦或是开封府的事……” 展昭拎了巨阙摇着头轻笑着随后而去,神色温和沉静,心思却像是在弯弯道道上缠了好几圈,其中有近日开封府所生之事,有他们多种目的指向宫内圣上、朝堂纷争的猜疑…… 也不知白玉堂是否听见展昭的低语,回头看了一眼,“还是展小猫你怕了? ”这话说完,他已经走出更远。 也许他们都想错了。 日光当头,展昭抬头望了一眼,墨眸中的光辉仿佛是深潭中开出一朵花来,他的声音落在静悄悄的风里。 “展某怕的是,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指着你来的,白兄……” ※※※※※※※※※※※※※※※※※※※※ 开封府众人:想要诬陷展大人,先踏过我们的尸体! 昭昭:……喵喵喵? 白五爷:算爷一个。 昭昭:excuse 喵喵喵喵喵喵? xxx 其实我最后一句觉得搭配玉堂食用更佳,但是感觉又有点微妙【摸下巴】果然还是白兄这瞧着生疏实则隐含亲昵的称呼更适合现在,更进一步还需要继续努力【喵喵喵?】 白五爷的内心是:官府的事爷才懒得管,但你展昭的事,白爷我管定了! 白五爷(得意脸):怕不怕我怕不怕我怕不怕我怕不怕我…… 昭昭(无奈脸):……怕了怕了。 xxx 然后晚安=3=我决定做个眼保健操再睡觉…… 七点半傻兮兮的趴在我的腿上,导致我的腿傻兮兮的僵硬了 所以其实我应该先做个腿部运动么? xxx 突然想起一件事……本文出现的柴宗庆其实确有其人,也确实是驸马,也确实是过继了儿子……但是应该不是柴氏后人,我杜撰的……大家不要太在意。 么么哒,晚安,我去做腿麻修复运动了…… 第二八回 猜疑起,七窍玲珑是柔肠 展昭踩进套里仅仅是意外, 想必杀死柴颐并留书二封的凶手根本没想要栽赃给展昭,因而但凡有点人证都能叫这局不攻自破。 但白玉堂不同。 或者他们确是察觉到这幕后之人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又算计好每一步,叫白玉堂明知其中有鬼还是实打实地一脚踩了进去。偏偏白玉堂不以为意,那会儿他若是不踩, 吃亏的就是展昭和开封府, 白玉堂对此心知肚明。他不动手, 任由孟婆在这汴京都城的大街上闹事、祸及百姓,哪怕这会儿开封的治安暂交由禁卫军, 开封府衙也难辞其咎。 展昭沉静的面容难得露出了几分忧心忡忡, 端了点心来的小丫鬟颇为吃惊,可展昭只是怔怔望着白玉堂的拎着长刀慢悠悠走在前头的背影,并未察觉有个小丫鬟正端着茶点悄咪咪端详着二人。 白玉堂倏忽间回了头, 正对上展昭闪烁不定的目光。 “展大人被白爷的英雄气概所迷了?”鬼使神差地,白玉堂开口调笑了一句。 “……”展昭神色一顿。 四周皆静, 端茶点的小丫鬟也不知道为什么原先只觉得二人站一起就像是画儿里走出的两个英俊潇洒、相貌不凡的侠客, 要是冲自己笑笑怕是魂都丢了,这会儿一瞅竟是觉得莫说二人冲自己笑笑, 分明是冲对方笑笑也叫自己心跳地紧……她也就傻傻地站在原地、瞪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二人。 展昭眉梢一敛,竟是无奈地笑了起来,“白兄别的本事不说, 这自我肯定必是独步天下的。” “要不怎么说白爷傲笑江湖我一人?”白玉堂眉毛一挑, 又放了回去, 嘴里竟是一点也不谦虚地认了展昭这话, 只把他这打趣当夸赞来听,满脸的骄傲得意都从眼梢溢了出来。 听得不远处端茶送水的丫鬟都觉得替他害臊,心里嬉笑这位与展大人同行的侠士竟是截然不同的脾性,也不知展大人是如何相识的。展大人谦和内敛,行事作风温良恭谦,哪里像是这位侠士口气张狂,脸皮比这汴京城的城墙还要厚些,仿佛这世上除了他自己,就没什么他能看的上眼的了。丫鬟想了想,又在心底暗笑,倒也不是,这侠士必是看得上咱们的展大人的。这么一想,丫鬟又蹙着眉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只是不知傲笑江湖第一人的白兄是要往哪去?”展昭哑然失笑地瞧着白玉堂。 “展大人叫王朝跑腿给白爷洗刷罪名,白爷不似展大人这会儿镀了层官身的金,又没有好使唤的人,只能承了情自己跑一趟给展大人查查案了。”白玉堂抱着胸,话里的口气像是在与展昭呛声,可眉目舒展,比春日里的日光还要明亮。 展昭轻咳了一声,稍稍摇头,凝重的神情却缓和了,眉眼也是往日那般犹若天青云朗,“白兄的好意展某心领,只是白兄莫不是忘了,这会儿与展某一并还只是个阶下囚来着?” 白兄神色一滞,抱着长刀在原地呆站了好一会。 那端茶点的小丫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连忙扭过头装做自己不存在。 她眼角瞅见展昭提着剑走向白玉堂,自己忍着笑,又调头端着茶点回后厨去,心道展大人虽这么说还不是打算要同白侠士往外跑,这茶点想来他二人是不需要的了。 “阿夏,你笑什么?”在后厨帮忙的另一个小丫鬟笑道。 “阿冬?你怎么在这儿?”被唤作阿夏的小丫鬟将茶点搁在台子上,“今儿大院扫了?” “先头不是上公堂给展大人作证去了嘛,”另一个被唤作阿冬的丫鬟答道,她平日都是在院子里打扫的,并不在后厨帮忙,“你说这柴府的管事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是诬陷咱们展大人,”她气哼哼地说了一句,又扭头道,“我下了公堂却发现耳坠子少了一个,今日也就来过后厨,便来寻寻。” 小丫鬟瞧了一眼她的耳朵,果真少了一个耳坠子,她取笑道:“你这丢三落四的本事越发厉害了,上回丢的簪子,今日丢的耳坠,也亏得还记得往哪儿寻。” 那个丫鬟做了个鬼脸,倒没有上回丢了簪子那般着急,这耳坠只是大街上随手买的,算不得什么贵重物,只是平日节俭惯了才花心思来寻,又顺手留下帮了点忙。 阿夏笑了笑,将茶点放下,又对后头的大娘喊了一声:“罗大娘,茶点我放这儿了,展大人与白侠士忙去了,大约是不用茶点。” 那罗大娘哎了一声,可谓是中气十足,只是她在忙活也没探出头来看一眼。开封府的厨娘有两位,有一位年前回老家了,罗大娘乃是新来的潭州厨娘,这会儿也是在忙活着给大伙儿备饭。 阿冬凑进阿夏边上,小声地问道:“阿夏,你可有瞧见今儿送进来的尸首?” 阿夏摇了摇头,有些稀奇的巧了阿冬一眼,“你不是最怕这些,真的问起来了?” 阿冬缩了缩脖子,“盖着白布呢,哪看得着,只是走了一趟公堂,听李家大哥讲的,汴京城都多久没出人命案了,还连着俩,听说脸柴府的柴颐少爷都被杀了,那岂不是三条命。还有还有啊,送来的尸首说是……”她用手比划着在脖子前一抹,一脸惊心动魄,“一刀断头……比大人的铡刀还干脆利落……”说着她整个人都抖了抖。 “……”阿夏皱起眉头,“李家大哥说的?” 阿冬说的李家大哥是个衙役,和阿冬眉来眼去好久,还给阿冬送过簪子,两家父母也瞧得上眼,就等着哪日下聘礼结亲了。 “也不是,我问的,且外头也都在说,马行街上好多人瞧见了,是白侠士杀的人。”阿冬小声道,“还是个老婆婆呢,那位白侠士好狠啊。” 阿夏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别瞎说,大人他们的事我们几个小丫鬟哪里懂……且展大人与白侠士交好,肯定不会看错人的,那老婆婆多半是个十恶不赦的凶徒,不然包大人为何不抓白侠士?”她对阿冬正色道,“阿冬,外头怎么说我们先不管,是非曲直包大人他们自然会定夺。再说,白侠士瞧着虽说有些不好接触,可你瞧瞧他待咱们展大人那可是真心实意的好,给咱们这些下人也多少是一个笑脸的。公孙先生都说得一良友不易,我们可别乱说话,平白叫展大人也伤心。” “我不就和你说说嘛……”阿冬嘟囔了一句,“怎么就教训起我来了。” “哪是教训你了。”阿夏伸手点了点阿冬的脑门,“包大人最近眉头老皱着,多半是开封有人起事而烦心呢。你说话也走点心,好歹咱们开封府一条心莫叫外头的人带跑偏了,他们不知道我们天天亲眼见着还会不知道吗?” “知道啦知道啦。”阿冬撇撇嘴,“说的我不长脑子一样,我还是去打扫院子罢。”说着,她就提着裙子往外跑了。 阿夏叹气,心道阿冬就是有点儿太没心眼了,傻孩子什么都一听就信。 身后传来罗大娘的笑声,“阿冬天性淳朴,阿夏倒是操心起她来了。” 阿夏笑着回头,“就怕被人骗了,我俩邻里多年,我又长她一岁,娘说和亲姐妹也无差,自然要多照看的。” 罗大娘只是探出了半个脑袋,露出一双眼睛,这罗大娘按理说年纪也有四十多了,可只瞧她这眼睛又觉得不过是个三十多的妇人。她笑着摇摇头,又问道:“今日开封多事呀?还人命案呢,这夭寿的,竟是杀人,太胆大了……我听阿冬念叨好一会儿了,你也别念她,她就是听的怕了才来说说壮壮胆子。” “包大人他们的事我哪里懂。”阿夏耸肩,“那柴府的管事还诬陷咱们展大人杀他们少爷呢。我就怕阿冬这东听一句西听一句,不知什么情况叫人给蒙了心思套了话,给府里添乱。” “也是。”罗大娘点头,手里好似在剥东西,嘴里飞快道,“小丫头没心思也怕叫歹人利用了。” “可不就是这个理,展大人多好的人啊。”阿夏也感慨着,又想到先头见白玉堂与展昭互相取笑的模样,转身要出门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对罗大娘嚷了一句,“大娘今天再做一回板栗罢,可好吃呢。” 罗大娘没应,因为阿夏已经跑远了。 另一头,展昭与白玉堂可不知后厨里还有这一遭。 果如小丫鬟阿夏所料,展昭虽拿话挤兑取笑白玉堂,可还是拎了剑随他悄悄摸出府衙去了。 有趣的是他们刚翻墙出了府衙就见柴府的另一个管事进了府衙大门,这回是驸马府的大管事柴福了,或者说柴福正是柴宗庆身边的随从,不似柴山乃是柴宗庆兄长家中调来的。柴福独一人来的,来时也是十分有礼,只说是报案,他们府上的公子被人杀害,请包大人去驸马府一看,完全没有柴山那胡搅蛮缠的劲头,做事十分有条理。柴山乃是得了消息就派人去告知柴宗庆,自己先跑来报案了,而柴福则是柴宗庆知晓后又派来的。 虽是大白日,可白玉堂与展昭翻墙蹬瓦的本事一绝,轻轻巧巧地躲开了人群,很快便来到第二甜水巷的邓国大长公主驸马府,柴府。 驸马府里仆从行色匆匆,俱是凝重着面庞大气也不敢喘,尤其是柴颐院里所有人都轻手轻脚就怕惹恼了悲极、哀极的驸马爷。屋里传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是个女子的声音,年纪也颇大了,正是柴颐亲母,想来柴宗庆第一时间还是告知了柴颐的父母。这柴颐本就是幺子,又是老来子,若不是柴颐父母看重柴宗庆,又道两家打断骨头连着筋,乃是血脉至亲,便是留个香火也无妨,因而才将幼子过继给他……可不成想一直都好好的,突然就没了儿子。 柴宗庆独一人站在窗前,也是一脸哀色。 柴宗庆此人虽是驸马,皇亲贵胄,又是柴氏子孙的旁系,却也是个稀奇的,半分不染贵胄的习气,文采斐然,虽被封为左卫将军实则一身文生气质,模样也生的儒雅,和柴颐俨然不同。他如今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眉头紧缩站在窗前也叫人心里生出几分唏嘘和不忍。 柴宗庆有心说几句,却见着兄嫂二人泣不成声,压在喉咙里的节哀、保重半点也说不出。 孩子送来他府上却没受到良好的教养,反倒宠的太过,如今也不知遭了什么人恨,竟是在府内被残忍杀害,他如何对得住哥哥嫂嫂。 展昭只在屋檐上瞧了一眼,黑沉沉的眸子里心绪难辨。 “被勒死的。”白玉堂也不知可有察觉展昭的心绪,忽然说道。 展昭闻言也往屋子里望去,他们这位置从上而下望进窗子里就能见那躺在床上的柴颐尸首。这一望,展昭就微微一蹙眉,心道柴颐的尸首叫人移动了位置虽说是情有可原,但怕是被抹去了不少线索;紧接着他才远远端详起柴颐的面容,那脸上凝固这一个惊惧的表情,眼睛像是要凸出来,脖子上隐隐还有痕迹。展昭想了想,正要对白玉堂指一指那尸首,白玉堂好似猜到展昭所想,已经一把逮过他的手腕,将他往那一头屋檐带去。 展昭神色不变,心里却已经一句“性急”的笑骂。 二人落在柴颐那屋子的顶上,白玉堂一松手,展昭就轻轻巧巧掀起了一块瓦片。 这回能瞧见柴颐的脖子了,上头的淤痕明显,但不像是用麻绳勒死的。 “铁锁链。”白玉堂又忽然道,他的神色有些古怪。 展昭瞥了一眼白玉堂,未来得及说话,二人听见又仆从从远而近,翻下屋檐跃了出去。 “这杀人的武功极高。”二人翻上了另一座楼的屋顶,一坐下展昭就道。他也瞧出那脖子上的痕迹是铁锁链扣在一起的样子,缠了好几圈,还留下了铁锈。 一般来说要将人勒死用绳子、布料都可以,而铁锁链从携带到使用都不太方便。 “若要勒死人,选什么趁手的都可以,但凶手偏偏用了铁锁链,要么他有必须用铁锁链的理由,要么就是他用惯了。”白玉堂并不意外,反而接着道。 驸马府不算森严戒备,悄悄溜进来一个心怀不轨的人并不难,趁其不备杀死柴颐也不难,未必是什么武功高强的人。但使用铁锁链就是另一回事了,二人均是倾向于猜测这凶手是用惯了铁锁链的人,又或者说这就是他的武器。 “这江湖上……”展昭话起了个头,苦笑着又没说下去。 这江湖上会用铁锁链当武器的人?他还真是一个都不知。 展昭便是不入朝堂也一直是游离于江湖的独行侠,少有打听江湖轶事。 “不在多数,也不在少数。虽说稀奇了些,总归有些人喜欢用,以那柴颐的脖子来看多半是使鞭的好手,平日拿铁锁链当铁鞭,免不了去信问问。”白玉堂嗤笑了一声,倒不是嘲讽,只是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别嫌麻烦,此事你便是寻个包打听也讲不清楚。” “还得麻烦白兄。”展昭像模像样地拱手道,被白玉堂一掌拍了开。 “和爷客气什么?”白玉堂随口就道,“不过是问问兄长几人,寻人打听打听,便是四位义兄不知,温老六兴许也知道些。事事礼数周全,你也不嫌膈应得慌……”他又急急忙忙把话止住,睨了一眼展昭,晃过神来,“展昭你诓爷呢?” 展昭但笑不语。 本是展昭有求于白玉堂,白玉堂定要拿他打趣,可这会儿白玉堂自己把话先应了……他就知道展昭这贼猫瞧着比谁都温良,一切开就是黑的。 白玉堂拎着长刀要走,又回头来瞧了一眼展昭,那神情不复往日的吊儿郎当,就连张扬散漫的口吻也有些较真,“展昭你可记得今日如何,来日如何。” 展昭神色未变,也未言。 白玉堂微微眯起的眼睛里瞧不出是冷硬还是平和,他转身便往御街去了,白色的身影在人群中陷空岛在汴京城自然是也有营生的,联系陷空岛自然是寻本家比那些驿站送信的快。 “……”展昭望了一眼天色,最终只是笑笑,眼底的忧色又悄然浮了上来。 他有意叫白玉堂掺和到柴府的案子里,而不是让他就此远离漩涡……一是心知白玉堂脾性,都已经踩进来了,他绝没有就此罢休的念头,也正因为了解,展昭委实不会劝白玉堂退离平白闹得生分;二是柴颐到底是驸马之子,尽管是过继的,这事儿也会捅到圣上面前,官家自然会重视此事,只要白玉堂又半点线索助此案告破,哪怕他只是个白身,柴府也要承情。自然地,其中和杀害柴颐之人有密切关联的孟婆当街被砍死一事自然就好说了。 展昭的心思透彻,对白玉堂当街杀人一事瞧的明白。百姓哪里知晓那么多,只知开封府来了个侠客当街杀死了一个老太太还打伤了无辜百姓,这是亲眼所见的,不出三天就能传的汴京城里里外外都通晓,而若是再进一步白玉堂的恶名就能传的满天下都是。 白玉堂杀孟婆之时不管不顾,事后也不在意,权当是为民除恶,管他背后骂名如何。 展昭却不能如此。 可偏偏白玉堂的一颗七巧玲珑心也瞧的明白展昭是何主意,还明晃晃的点出是展昭今日没见外,来日自然也不得见外。这都下水了日后再想把他独个儿抛出水外的事,展昭是想都别想,他白玉堂管定了。 江湖传闻锦毛鼠白五爷形容秀气却行事狠毒,展昭心知并非如此。 这人的心肠是软的、是善的、是至情至性的,若是剖开还有能叫人心尖滚烫的热血。 ※※※※※※※※※※※※※※※※※※※※ 今天有更新,嘿嘿,想不到吧! 你们都说五爷的心思有端倪了。 岂止是有端倪啊! 五爷说:你没得罪我,但得罪了展昭【认真翻译:你没得罪我,但得罪了我的人】 这心思昭然若揭啊。 然后你们说昭昭的心思还没出…… 诶嘿,昭昭的心思到底如何呢……【阿洛笑】 第二九回 郁难结,谈笑风生皆仇怨 白玉堂这一去一回本花不了多少时间, 但许是马行街上白衣人一刀断头一事已经插了翅膀在汴京城里里外外飞了一天,叫人去了信的白玉堂竟是饶有兴致地在陷空岛铺子对面的太白居叫了一桌酒菜,坐下听了半晌酒楼里的高谈阔论,十张嘴十种说法,各式各样头头是道, 随后, 又慢悠悠同展昭吃了饭才一同回了开封府。 他倒是没与展昭在众人面前露脸, 只听街上天马行空、天花乱坠的故事,那些口中谈论此事的人一个个比亲眼见到的还真, 不去当说书人简直可惜。 只是听的人有各是不同反应, 其中多的是心有余悸的大爷大婶嘀咕白衣人心狠手辣,也有文弱书生大骂世风日下、有辱斯文,还有江湖上走惯了的侠客面露哂笑不知是佩服白衣人在京畿重地毫无畏惧的胆量还是讥讽其不自量力, 一边叹气着年轻人心性,太过张狂、不考虑后果, 可眼底总有几分难言的羡慕……谁也不知, 他们话语里大肆评价谈论的白衣人就坐在同一座酒楼的一间屋里,端着酒杯神色淡淡地听着。谈论中难免还混有柴府的柴颐被人杀害一事, 只是此事尚未彻底宣扬开,不知详细如何,众人也就一提, 话题又绕到风头更胜的白衣侠客身上。 倒是跑堂小二端着菜走近这屋子时, 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与忐忑。 得亏坐在白玉堂身侧的人是展昭, 这汴京城里也无人不认得开封府的展护卫, 跑堂小二便是猜忌万分也有底气。 “展大人可是太白居的稀客啊,上回来可还不是展大人哩。”跑堂小二笑着布好酒菜,不忘对展昭寒暄两句。 展昭对吃食不吝啬,却也算不上回回讲究,这太白居上回来正是他出来汴京时尝了个鲜,随后忙于各种事务倒是不曾来过;且开封府的后厨大娘都是烧菜一把好手,手底下有真功夫才往开封府跑,就为了让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在府衙里也能吃好的,后厨大娘也是各显身手,展昭自然就不用去外头寻吃食。 展昭对跑堂小二笑笑,大约是心里揣了事,没有应话。 不过跑堂小二也有眼色得紧,再加上心里多少有对白玉堂的猜忌,快手放完,不再多说一句就下去了。 房门一拉,屋内静了,只有高谈阔论隐隐从外头传来,还不及窗外大街上的喧闹声响。 白玉堂漫不经心地侧头看了一眼窗外,毫无预兆地一句:“你对顾唯有疑?” 展昭抬起眼,却见白玉堂没事人一般自顾自吃起了酒菜,他二人近日颇有吃上顿没下顿的架势,一奔波起来早过了吃饭的时辰。就连现在也不是饭点,只是白玉堂硬是拖着展昭往酒楼走,还不忘取笑展昭劳碌命也就罢了连饭都舍不得给来客吃一口,这才随之进了太白居。 白玉堂只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将空碗筷往展昭这边一推,目光也落了下来,“孟婆一事,若说最能证明爷是在追捕开封府命案嫌犯的人,除了你,便是那位突然出现的副将了。” 展昭对此半句不提,反倒有意问询包拯。 “西北的折家军……”展昭的声音极低,这会儿房门紧闭,也唯有坐在对面的白玉堂能听到些许。 大宋西北有三支强军,府州折家军、麟州杨家将、青涧城种家军,其中折家军最为出名,折家军子弟乃是跃马弯弓出了名的健儿,世世代代都在风沙滚滚、洗面而来的西北驻守疆土。 展昭的目光微闪,“……已经多年没有归京了。” 白玉堂一挑眉,像是在揶揄展昭入京半年,竟是对朝堂局势里里外外都通透得紧,可他瞅了瞅展昭的面色没将话讲出口。 展昭似是犹疑,眉宇间却是沉静平常的,“折家军二十年多年前失了一将。” “折惟昌,此事我亦知。”白玉堂提及此人时,话语少了几分往日的猖狂,连一向的自称也收敛了起来,口吻亦有几分礼待与敬意,“据我所知,他是带病护粮,因而途中病故。” “那以后二十四年来折家军都未曾再出一位名将,世人皆道折家军式微,尤其是三年前,折家的云麾将军折惟忠也逝去……”展昭语气里有几分惋惜,“白兄可知云麾将军之子?” “未曾耳闻。”白玉堂未曾去过西北。 “展某为采一株药,曾往西北大漠一行,虽未得见,却有耳闻。”展昭说道。 白玉堂见展昭拿起了筷子,并未插话,心知展昭所说的采药一事多半是为赴鬼医将离之约,这事儿到底是翻过篇了,白玉堂自是不与展昭再论,而是细细听展昭说起西北折家军。 “云麾将军长子折继宣……”展昭顿了顿,才平静道,“展某听闻此人为政苛虐、横征暴敛,因而民多胥怨。后我曾与包公探听西北一事,可惜西北局势复杂,包公到底不过开封府尹,难以插手,怕是官家也所知甚少。” 白玉堂闻言嗤笑了一声,不冷不热道:“他倒未必是所知甚少,怕是无人可用才换不了人罢。” “……折家军非是折家人怕是压不下这支兵马。”隔了好一会儿,展昭仿佛才落下此言。以展昭的谨慎自是不会私下评论落人口舌,只是与白玉堂相谈又比往日多了几分无事不可言的洒脱。展昭不驳白玉堂,也是因白玉堂这话连嘲带讽、几分难听可到底是知分寸低声言语,再加他二人坐于厢房内,无人听这几句话,便是纵由白玉堂逞口舌之快也无妨。 不过,白玉堂未有再言,而是倒了一杯酒。 他到底是心思敏锐,不愿给展昭添麻烦。 展昭暗自摇头,心道白玉堂分明就是想问此事才来的太白居,可又压着脾性要全他的面子和顾虑,话都说了一半又给吞了回去。可他心里摇头,唇角却是扬了些许。 “顾副将此人瞧着是沉默寡言之辈,心思却机巧灵便。”展昭说道。 白玉堂抬起眼,只一句便知展昭所思。 折家军未必会有反心,但顾唯未必没有登高之愿,他扶着酒杯不浅不淡道:“那顾副将确是个好武艺的,只是带兵一事又是不同。”就那白玉堂自己作比,他自认不比大宋任何一个将领的武艺要差,提起长枪就能在千军万马中挑飞敌首,可也自认独一人对上千军万马又或者带领兵马是不行的,他虽傲气又自负,但其中更多的是对自己的了解。而照此话来看,顾唯倘使真有此等才华,未必肯仅在折家军里做一个副将……而今日他带着折家军归京,又忽然卷进开封府的案件中,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意外之行?他的一举一动究竟是与这汴京朝堂的局势动向有何牵扯,还是莫名搅进的一颗石子? “今日以暗器拦下我们三人的人,在那位顾副将追去后不仅逃脱了还寻了机会杀了柴府的柴颐。”白玉堂这话比前一句更直白些,像是要剖开要害点出展昭交织在心底的疑虑。 顾唯是否真的去追那人了?如今为何全无消息?随后那人杀死柴颐又是如何回事? 白玉堂眯起眼,“你有几分猜疑?” “……”展昭认真想了想,指尖点了酒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白玉堂飞快瞥过,再望进展昭的眸子里,那比潭水还深沉的墨眸里跳动着温润清光。 不过须臾,他便扬起眉梢笑了,“白费了爷的心思。”也不知是在言何事,他将酒一饮而尽,眉间风光霁月难以言表。 展昭轻笑,紧接着轻叹一声,“做局人快叫开封府上上下下都生疑心病了。” 明知是疲军之策,偏偏他们从包拯的名声仕途、官家的性命安危、朝堂的党派争端、天下大乱等等一路猜疑了个全,现在看谁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好似各个的背后都写了自己是凶手。也幸亏开封府上下也是一心,知晓身旁之人是个什么性子,没有闹出窝内斗的混乱来。单说今日展昭与白玉堂身上的案子就能瞧出这开封府上下对他二人的维护之意。 然而所有人还是被懵了心思,正如前几天白玉堂与展昭在街上所言,案子一个接一个的来,砸的他们稀里糊涂地跟着案子跑。 每个案子是各有进展也一一抓住了相应的犯案人,可稀里糊涂的感觉却越缠越紧。他们二人还有包拯、公孙策皆知继续下去就是被牵着鼻子越走越深,到时进了泥沼再想如今日这般轻而易举地翻身就来不及了,而这个念头越是清晰地提醒几人,他们就越是被这局面逼得头昏眼花。 谈到此时,心里还有郁气却再说不出了。 被诬陷也好、被各种案件缠身也好、胡思乱想地猜测幕后之人的意图也好……展昭心道正如二人在江宁府府衙那夜没能拦住霍黎的死一样,害人之心防不胜防,做局的人不是他们,总归是拦不住那沾了毒的筷子往谁的桌子上送。 二人未再有言语,垂着眼慢条斯理地一并用完酒菜。 白玉堂只要了一小壶酒,二人一盅酒尽,自然是纷纷起身。 “分头?”白玉堂习惯了快人快语,自是将银子往桌上一压,拎起长刀踩着窗沿就要出去。 他二人一顿饭、三言两语,心中一定,便有了新的打算。 而往日有了主意他二人都是分头行事的。 展昭本是想着下楼结账,结果这一拎起巨阙,脑子里紧随着转过一句白玉堂这急性子,心思就偏去白玉堂是怎么在身上带这么多银子的。如今金银匮乏,可白玉堂好似总能从身上摸出银子来,比汴京城里的王公贵胄摸银子时还要潇洒;且如今初春,白玉堂穿的轻便也不像是怀里能塞好几袋银子的模样。 他这么一晃神,白玉堂反而止住了脚步,蹲在窗台上瞧着他,神色悠然。 展昭哭笑不得,还是回道:“此次恐是不得分头,先回府罢。白兄许是又忘了,你我如今还都是‘戴罪之身 ’。”案子尚未有定论,他二人便悄悄跑出来了,展昭自觉不对,他向来不是冒失性子,怎觉得与白玉堂一碰面就容易跑偏。 “少和白爷攀关系,”白玉堂斜了展昭一眼,嘴角却挑起来,“展大人哪能有什么罪名在身,还是远着点,莫受了白爷牵连。”他翻上了屋顶,懒洋洋地摆着手往开封府去。 “白兄说的极是。”展昭话虽这么说,人却拎了剑跟了上去。 “你要先寻顾唯?”白玉堂前一句还是戏弄玩笑的话,后一句又转回正题。 展昭微微颔首,又笑道:“既是心有疑虑,不如上门去问,这可是白兄指教的。” “照爷的话说,刀往脖子上一架,什么阴谋诡计也都招了,也就你这猫儿尊着礼数,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 话音落下,展昭与白玉堂俱是落在开封府边上的小巷里。 白玉堂又添上一句:“只叫他们背地里阴谋诡计一通,平白叫人不痛快。” 二人回到开封府衙时天已经快黑了。 展昭先寻了赵虎打听府内之事,得知包拯与公孙策亲自去了柴府调查柴颐被杀一案。随后验尸却闹出一些麻烦,那柴颐的亲母说什么也肯让人动柴颐的尸首,只说他遭人杀害已经是万般惨遇,如何能死后也不得安宁,还是柴宗庆好说歹说才叫柴颐的母亲松了口;也亏得柴颐是被勒死的,公孙策检查尸身确认不用开膛破肚,不然那柴颐的母亲定是死不松口。 不过这一验尸还得出了些其他的,首先就是那少爷的后脑上被重物砸伤了,死前被砸伤的,凝血的伤口还混了铁锈,大抵是和勒死他的铁锁链一并的物件;其次是柴颐被捆绑过,手上都是麻绳留下的淤痕。 由此可见,柴颐与凶手至少有个正面相对的时刻。 行凶之人明明有麻绳却还是用铁锁链勒死了柴颐,多半那铁锁链是凶手惯常用的东西,这点与展昭、白玉堂的判断无二;只是奇怪的是,若是江湖人杀人,或者更进一步的说是买凶杀人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将他先砸伤绑起来,再勒死? 此外就是包拯安排赵虎去打听柴颐平日结仇之人,这一打听可了不得。 柴颐年纪轻轻、性子狂傲,莫说是在汴京城的平头百姓眼里是小恶霸,便是在同个皇亲贵胄、世家官宦的圈子里也是讨不得好。他还不能算是说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而是真的得罪人,只是柴颐又有几分聪明,不踩律法底线不杀人犯法,谁也拿他没办法。 赵虎跑了一圈明里暗里地打探,这家小厮说那家公子,那家丫鬟又说另一家少爷,仔细数数,柴颐可真是得罪了一圈人,哪个都有仇有怨,恨不得冲着他那张脸就先来三拳。唯一未与柴颐起过争执的只有襄阳王府上的世子赵七,但柴颐也是明里暗里嘲笑过赵七个头矮小像个小女娃娃,再加上赵七本人有一些荒唐的名声,常常与一些模样俊朗的男子进出,柴颐就当众嘲笑以赵七的个头不过是雌伏于人的兔儿爷,可以说是不假辞色。赵虎自认身为男儿,要是听着被这般指着脸胡说八道定会将其揍得连他娘都认不出,可那赵七却只是笑笑,连个冷脸都没有。 白玉堂一直未作声,只是心不在焉地跟在一旁听着,直到赵虎提起赵七才抬起眼,“襄阳王世子?” 赵虎有点懵,也不知这位白五爷怎的突然有兴致了,只能点头。 展昭也是疑惑地瞧了白玉堂一眼。 “赵七确实不像与柴颐有过节,或者说柴颐根本不像是与这个圈子的谁有过节。”白玉堂笑了一声,不冷不热的,有点摸不透心思,“我们来开封那天,他们几人就在同一家酒楼里聚着。” 赵虎一提起赵七,白玉堂就想起那柴颐他其实见过,或者说远远瞥见过,众星捧月般坐在一群游手好闲的少年中间。 而这些与柴颐明明结了仇怨还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世家公子、官宦子弟们果真也是心宽且不可小觑。倘若柴颐是被买凶杀害,指使者多半就在这个圈子里,就在那一日酒楼里聚着那些装模作样的人里头。 赵虎颇为吃惊地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想了一想,脑海里隐约出现那个面容秀气、个头矮小,笑容似乎还有几分眼熟的小公子。 他忽然道:“你猜这买凶杀了柴颐的人,可与他人有怨?”那嗓音浅浅淡淡的,好似心不在焉地随口一句,便是赵虎在场也听得出此话是对展昭所言。 而展昭一愣,紧接着眼底微微一变。 白玉堂侧头对展昭一笑,渐暗的天色下他的眸光里有敏锐又漫不经心的兴致,“猫儿,可有空与爷拜访拜访这位襄阳王世子?” ※※※※※※※※※※※※※※※※※※※※ 嘿嘿,今天有双更,想不到吧! xxx 柴颐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所以他死了。 人永远不能太狂妄于身份地位,因为容易被记住。 xxx 昭昭与五爷今日也是一边喝酒一边叹气:新案子进度0,幕后黑手调查进度0(???) 其实他们已经差不多查懵了,案子一件比一件麻烦,一点都不消停连个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自己还差点被带沟里,目前是强撑着进行分析,不要看他们镇静,其实脑子里早就出于稀里糊涂的状况了,都说了两个江湖大侠是不适合查案的嘛诶嘿嘿嘿 聪明人的坏处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想得越多啊越乱 他们自己也发现自己现在就处于这种状况里,但是没办法,还是忍不住会展开各种线索的联想 二位大侠纷纷表示郁气在胸【阿洛笑】 只不过二人半斤八两,所以就在对方面前强撑面子(???)抓到什么都先分析一下情况,以及谁也不好嘲笑谁 于是,断案如神的包大人……正在干什么呢【望天】 第三十回 怨未解,太学书斋又一命 暮色渐近, 夜风起。 白玉堂的提议却没得到展昭的回应, 也不知白玉堂跟哪儿的乌鸦怼上了,他才与展昭、赵虎二人说完, 就有一个小衙役叼着一只鸡腿急匆匆地跑来,脸色又是青又是白, 难看得仿佛就写着出大事了几个大字。 “展大人!虎哥!”那小衙役还没跑上前就十万火急嚷道,“太学出事了!”不过他大概是忘了自己还叼着鸡腿,那咬了半截儿的鸡腿随着他这话就直接掉在地上, 还就地滚了两圈,小衙役呆住了。 “……”这头的三人也一怔。 白玉堂终于在这十万火急中发言地接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刘府的二公子死在太学里了。”小衙役醒过神, 顾不得可惜那只大鸡腿,连忙道。 这话叫赵虎一下扭头去瞧白玉堂, 要不是心里信任展昭, 他都要怀疑白玉堂就是凶手了, 否则哪来这么巧的事, 白五爷这随口一言竟是乌鸦嘴般一语中的了。 “哪个刘府?”这话不是展昭接的, 而是突然推开厢房门的公孙策。 公孙策的神色凝重,刚从验尸房里出来还带着肃杀的血腥气,明明不过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却仿佛千军万马他一人可开。 他手里握着一张黄符,目光落在他们四人身上。 “彭城国公府上, 刘琦刘二公子。”小衙役赶紧回道, “我今儿回家, 正吃饭来着,就听对门太学一阵闹腾,好些人说是要报官,便去看了一眼,没想到竟是起命案。那刘琦公子被绑在太师椅上,像是被乱棍打死的。”说到这个,他不知为何竟是打了个寒颤,这小衙役随包拯学了不少,平日又多与公孙策打交道,自然也学了几分看尸体的本事。 不过小衙役这话还是叫白玉堂颇为稀奇地瞅了他一眼,这看过尸体还能叼着鸡腿跑这么远路,也是一种本事。 小衙役犹豫了片刻,又对他们几人道:“不过,那刘琦公子身上也有一张黄符,就是公孙先生手里那张,上头所写的也是那八个字。” “猖狂。”公孙策温雅的面容鲜少的有些冷然。 他抬起眉,“行凶之人趁我验尸不备,在屋内又无声无息地留下了这一黄符,我毫无武艺自是一无所觉,便是今日何时收到的也一无所知。”公孙策手里的黄符竟不是先头从柴颐和展昭手中得到的两张,而是新的,他的眉眼一向平和温雅如谪仙人,这会儿却是动了火气。 展昭闻言微微拧眉,好似明白了公孙策因而恼怒。 “这黄符……”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了一眼,亦是了然的目光,“是挑衅开封府。” 今欲行凶,特来告之。 早早地将杀人一事告知于开封府,可开封府依旧阻止不了这人行凶,黄符上鬼画符般的八个字像是嘲讽般落在开封府的众人脸上,一众人皆为之色变。公孙策神色冷然,径直关上房门去寻包拯了。 不过明明是同一个凶手,却非是同一种手法?莫不是要推翻铁锁链乃是常用武器这一猜测? 白玉堂与展昭对视一眼,心里的想法却对上了。 “你且去寻包大人,我去太学看看。”展昭话是对小衙役说的,手里却拍拍白玉堂的肩膀。 白玉堂一挑眉,竟是瞧着展昭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自己抱着长刀沉思。 “彭成国公又是哪个?”白玉堂叫住也要跟上的赵虎。 “原是彭城郡王刘通府上,刘太后母家,官家追封刘通,现在可不就是国公府了。”要是往日赵虎对这王侯也是糊涂的很,不过今儿刚到处跑了一圈,王公贵胄问了个遍,也记得清,彭成国公自然是从彭城郡王降爵后的封号。 “追封?”白玉堂一挑眉,“死的刘琦是刘通的孙子?这么说是赵祯舅家的公子,表亲?” 赵虎眨眨眼,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白玉堂竟是直呼了官家的名讳,心里难免有几分惊恐,惊恐之余还有几分难言的佩服。 刘通乃是刘太后的父亲,当朝圣上赵祯又是记在刘后名下的嫡子,自然刘家就是赵祯外祖家;随后刘通一死,这继了国公位的刘家就是当朝国舅家了。这刘琦的身份与安乐侯庞昱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比之柴家的过继子柴颐贵重多了。 这凶手倒是谁都敢杀,也不知敢不敢将这黄符送到大内皇宫官家的枕边去。 “此人性情如何?”白玉堂又问。 “花花公子,穿着模样再好也不过是个流氓恶霸,最是爱花天酒地、寻欢作乐。”赵虎张口就来,语气里免不了轻蔑之意,“我看他也是死有余辜,前些日子我亲眼瞧见他调戏良家妇女,还给人做了个局,叫老汉欠了一屁股债只能拿女儿还债,要不是正巧碰上了,那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白白被拉回府去了。那小姑娘可是才十二三岁的年纪。” 白玉堂眉梢微动,“他二人可有一并得罪过什么人?” “刘琦那厮狡猾的很,从来不在明面上得罪人,和柴颐两个性子,若不是我早见过刘琦有另一面怕是也要被骗过去,以为不过是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罢了。”赵虎想了想回道,对白玉堂并不遮掩,说话极为直白,“且我打探时不见有人特地提起柴颐与刘琦,可二人关系确是不佳,那刘琦的小厮提起柴颐就面色不好。” 白玉堂思虑片刻,又问:“刘琦与那赵七可有仇怨?” 赵虎微微摇头,“此事确实不知。” 说完,赵虎又补了一句,“白五爷要是需要打探此事,我再跑一趟便是。” 赵虎与王朝、马汉、张龙三人不同,心思机敏又有几分单纯,对白玉堂是实打实的佩服,认为武功高强有本事的人自当领头,而不是因为展昭看重白五爷就敬上几分。 “许是与案情有助,却要麻烦查上一查,有劳。”白玉堂笑道。 “白五爷说哪里话,老赵我如何看不出五爷这是为咱们开封府忙里忙外地查案抓人,再说这也都是为了查案,乃是我职责所在。”赵虎爽朗一笑,他为人活泼大方,也是个极有主意的,“先头那事五爷也不必再担忧,包大人寻了人作证,随后也派人去张贴了告示,将五爷是为开封府缉拿杀人要犯,未免祸及百姓才出手杀人一事阐明。上回黑虎门的杨辉和刘典都能闹成那样,这孟婆汤一毒有多厉害大伙儿都知晓,必不叫五爷蒙受冤屈、污了名声的。” 白玉堂虽未曾对此事忧心过,也是颇为吃惊包拯的行动之快。 不过想想白玉堂又释然,先头展昭与王朝所安排俱是条理清晰,包拯自然行事方便。 赵虎二话不说,这便出门打探去了。 白玉堂也未与其余人打招呼,独一人转过身,心不在焉地往外头走。 单从柴颐和刘琦被杀一案来看,若为仇怨□□根本不必多此一举做什么挑衅,瞧此番行径要么是江湖侠客看不惯官府、自诩正义才有的胆大妄为,要么便是恶意行凶、戏弄官府……前者可证柴颐与刘琦非是无辜枉死而是当真恶名在身,有人看不过眼;后者更麻烦,行凶之人根本不是特意寻得柴颐和刘琦,只是恰巧挑中了这两个身份地位都颇为特殊的少年,查案更难寻到线索。相同的是,然而都是拿人命开玩笑,不怪公孙先生也能为之色变,为医者最见不得轻贱性命之人。 可这般算来,柴颐是因为与其他王公贵胄结怨才被杀一事莫不是他想多了,那襄阳王世子赵七与此事无关? 白玉堂微微眯起眼,眉宇间几乎就写着不信二字。 那个襄阳王世子有古怪。 起码比突然冒出来的折家军顾唯要显得古怪多了,当面被柴颐取笑成那样还能笑面以对,未免深不可测了些。要知道赵七不能算是王公贵胄中被压迫的一人,恰恰相反,他在官家面前极其得脸,大内皇宫也能自由出入,柴颐的身份在如何特别也比不上皇帝面前的红人。真算来,襄阳王世子应当才是那个被众星捧月的人。 穿着人的衣衫,面上是人的笑容,底下却不知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倘使能亲自会会,许是能瞧出端倪,总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着实叫人不太痛快。 白玉堂眯着眼望了一眼来往的人群,从街角慢吞吞地走过,忽的一出手,逮住了一个从巷子里跑出来的小乞儿。 太学位于外城,与国子监一道靠近朱雀门,从御街一路向南走便能到。 这会儿太学里里外外都围了学子,穿着也同一,各个手里都抱着书,三三两两之间议论纷纷,太学的夫子要将众人赶走却没一个肯挪动脚步,气的一个老夫子吹胡子瞪眼的。不过奇怪的是也没有人推搡着要挤到里面去看看,房门大开,里面却空无一人。这会儿夜色近,屋内没点灯,若不是门口这里里外外围了人、说话声滔滔不绝,都要觉得阴气森森的。 正是嘈杂声嗡嗡响,一道影子从人群顶上越了进来,一身红袍官服、面容清正温和,正是展昭。 “展大人。”太学几位夫子倒是认得展昭,他们与包拯交情俱是不错,也见过展昭几次面。 展昭拱手一礼,一一问候几位夫子,也不多寒暄,径直道:“展某听闻太学有人遭害,便先一步来看看,包大人随后就到。” 一位年近五十、瘦瘦高高还颇有威严的夫子上前道:“展大人这边请。”说着就将展昭往那敞开着却无人敢再进一步的屋子去。 “这屋子是空出来的书斋,平日也无人进出。今日下午刘琦的书童说刘琦不见踪影,随后在太学四下寻找。他平日贪玩经常不来听课,老夫未当回事,不成想竟是酿成大错。”这位夫子声线平板,语气听不出半分愧疚之意,可面色却有些苍白,他是不敢再往前走了。 展昭一抬头,就见屋内的桌子都被推到一边,正中间留了一张太师椅,而果如小衙役所言,那刘琦就被绑在太师椅上,垂着头没有生息。 屋内昏暗,只有一句尸体垂头被绑在椅子上,鲜血满地,乍一瞧只觉得背后生阴风,心里蹿起一股寒意。 难怪太学的学子不敢再走近了。 展昭上前看了看,才知小衙役缘何说刘琦是被乱棍打死的。刘琦满脸是血,面庞扭曲不说,脑袋好似有些变形了,又如同开了的瓢,留出一些白白的东西混在血水里,叫人胃里直泛酸水、上涌一股恶心之意。展昭沉着脸又凑近检查了一番伤口,刘琦仿佛是被人用棍子往头上飞快地敲了十多棍,每一棍都的力道都重的能叫头骨开裂,却紧凑地仿佛是同时落下,极其凶残。也就是说刘琦是被活活打死的,展昭的神色越发凝重,江湖上擅长使棍的人不少,棍乃未开锋的武器,世人皆知杀伤力远不比刀剑,但是这般在须臾间落下十多棍的棍法、这对着要害头颅落下的力道……行凶者的武艺极高。 这凶案现场比展昭想象的要恐怖得多,无论是何仇何怨,这般作为未免太残忍了,饶是看惯生死的展昭有几分不忍。 展昭退了两步,稍稍缓和了脸色,才扭头对引他进来的夫子道:“可有人知晓最后见着刘琦公子是在什么时候?” “应是他与书童说去小解,大概是一个时辰前,随后便无人再见到。”夫子回道。 “还请……”展昭刚要说话,就听外头一阵高声,一个身形略胖的中年男子高呼着:“琦儿!”跌跌撞撞地冲开人群扑了进来,还有几个奴仆护着他。 那个男子从地上爬起来,一看被绑在太师椅上的刘琦,眼睛一红、脸色一白,连呜咽半句都无,竟是直接晕厥了过去,也不知一时哀极还是被吓晕了,倒是吓得跟来的几个仆从连忙推着那男子试图叫醒他。如今看来他就是这刘琦的父亲了,如今的彭城国公了。 展昭心底微叹,眼底却是冷色。 若是为挑衅开封府,随意挑中柴颐和刘琦二人…… 展昭握紧了巨阙,隐约见外头光影一闪。 他拎起剑就蹿了出去,与黑影前后一错,他落在屋檐上;而那人也停了下来,落在对面的屋檐上,黑靴踩在屋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人眉宇间好似也凝着迷惑与惊愕,一身红衣银铠未曾换下,身量高挑、眉宇英气,手中提着长|枪,正是白日里去追人就没再回来的顾唯。 “顾副将。”展昭的目光从顾唯手中的长银枪上略过,长|枪干干净净,红缨在夜色中飞舞。 顾唯沉静良久,凌厉的眉眼中那抹血光渐渐淡了下来,反问道:“你为何在此。” “此事,展某也正欲问顾副将。”展昭目光沉沉,温润清光均是收敛,压在如深潭般的墨眸里,气势半点不输顾唯。 “追人。”顾唯倒没有与展昭打太极,平静地落下二字。 “查案。”展昭亦是简单明了地答道。 二人对视,一时沉静。 温凉的夜空之上有一抹月光落了下来,屋檐下是须臾间噤若寒蝉的学子和夫子们、外头是喧闹的街道,而银辉洒在屋檐上二人的红衣上,又轻抚过黑沉的古剑与铮亮的银枪,无声之中仿佛又一股剑拔弩张之势渐渐拉开。 “……何人死了?”顾唯冷然地瞥过底下,又问了一句。 “彭城国公府府上的刘二公子刘琦。”展昭端详着顾唯的神色,心里多有思量。 他与白玉堂对顾唯均有几分欣赏之意,今日白玉堂在太白居问起他对顾唯的怀疑,他写的那个已经干了的字是无。展昭对此人没有怀疑,可这会儿顾唯来的太巧,没有怀疑又平添了几分怀疑。 “如何死的?”顾唯紧接着问。 “……”展昭的视线再一次从顾唯的长银枪上划过,“乱棍打死的。” 长|枪这种武器,本就是长棍转变而来。 而这位握枪的副将更可谓是天生神力,将这样沉重的长|枪也能挥舞地好似不费吹灰之力,要在须臾间十几棍子打死刘琦并不难,或者说……简单得就仿佛这个人就是凶手无疑。 顾唯闻言好似是想了片刻,眉梢都未动,只是忽然笑了一下,黑海般波澜不惊的眼睛直直望着展昭,他又说了一句。 “你刚刚说他是谁?” 开封内城的襄阳王府,一个少年小公子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搬了梯子要往屋顶上爬,来往的仆从也视若无睹,只管忙自己的,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少年小公子从屋檐上一探出脑袋,就见一双漆黑沟银边的云靴,雪白雪白的衣料随夜风一扬一落,而白衣的主人正站在屋顶上抱着一把一点花哨都没有的长刀,冷淡又嚣张地垂着眼看着他,唇角也是勾着笑的。月光下白衣人青丝披,那张冷峻的面容上五官精致俊秀,美得叫人惊艳。 赵七仰着头欣赏了少顷,微微一笑,“这位侠士果真是比花儿还好看。” ※※※※※※※※※※※※※※※※※※※※ 阿洛:夭寿拉昭昭啊你家五爷被人调戏啦啊啊啊! 昭昭:喵喵喵? 五爷:…… 阿洛:夭寿拉五爷啊啊啊你家昭昭去调戏人啦啊啊啊! 昭昭:……【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五爷:拔刀术loading…… xxx 其实小衙役学会的除了看尸体还有看了尸体还面不改色的吃鸡腿,非常有公孙先生风范【先生:???】 第三一回 心似铁,生死之间牵根线 “你刚刚说他是谁?”顾唯的话简单又直接。 “彭城国公府府上的刘二公子, 刘琦。”展昭还是一样的回复, 但他知晓顾唯在提醒他,顾唯根本不认得此人是谁, 且是头一天回汴京,如何回大老远跑来太学杀了刘琦。 顾唯又瞥了底下的人一眼, 转身欲走。 仿佛是想起什么,顾唯回头看了展昭一眼,“今日在开封府使暗器那人身着白衣, 轻功鬼魅,顾某技不如人,绕城跑了大半圈也没追上, 只知他出了朱雀门便跟丢了。” “……”展昭神色微动。 “和你那朋友一样干巴巴,一身白, 没别的颜色。”顾唯又进一步说道。 展昭瞧着顾唯跳下了屋檐, 没有上前阻拦, 反倒是又想起今日白玉堂在马行街将孟婆一刀断头、柴颐在第二甜水巷的驸马府被勒死…… 顾唯若是一直追着那人出了内城, 那用黄符为暗器意欲救走孟婆的人和杀死柴颐的是两个人, 便可猜测刘琦是顾唯所追之人所杀;可若顾唯与那人本便是一伙的,待顾唯追出府后,二人分头行动,一个去第二甜水巷杀死了柴颐再回头给公孙先生送那黄符,一个来外城杀死了刘琦也并不无可能。这些念头在展昭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已经跳下了屋檐, 冲着几位夫子一拱手, 口中道:“叫诸位夫子受惊了,展某得罪。” 几位夫子却是摆手,知晓这位展护卫瞧着舞刀弄枪实则是个温和性子,这几位夫子本就是平和性子,一心只读圣贤书,平生官场也无缘,且不似常人对江湖草莽颇有想法,反倒觉得展昭一身好本事来护开封周全、做包拯的得力助手是天底下再好不过的事。 一人更是上前道:“展大人也是为了查案,不当事。” 展昭看了一眼太学里里外外都还在的学子,这会儿天色渐晚,应当早就下学了,可太学里的学子除了些许权势滔天的,多是文武官八品以下的子弟及平民中的俊异者,家中未必富裕,哪怕下了学也要在书斋多温书几刻。若不是如此,这刘琦的尸首怕是到第二日才可能被发觉。 而在众位学子的眼皮子底下还能悄然无息地杀了一人,这凶手本事可谓是鬼神般了。 展昭正这般想着,就听四散的学子中有人小声道:“……就在我们书斋隔壁,我们竟然一无所觉,简直闹鬼了……” “……你没听刚刚屋顶上那人说吗,一身白……说的真跟鬼似的……” “慎言!子不语怪力乱神……”有一人打断了他们。 展昭且抱着巨阙在书斋外头等着包拯与公孙策一行人来,这一晃神起起伏伏的思绪又落在顾唯说的白衣人还有总是一身白的白玉堂身上了。顾唯并非指自己追的人是白玉堂,三人皆知当时白玉堂在屋子里头不可能又有个分|身在投暗器,可巧的是,那人身着白衣、用的一手好暗器,且轻功如鬼魅,与白玉堂极为相似,也不知真是巧合还是那人故意为之…… 顾唯是在提醒他。 “展大人?展大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寂静的夜色里灯火摇曳,有些晃眼。 展昭回过神,竟是先头跑回开封府报信的小衙役,而包拯与公孙策俱是坐着马车赶来了。 那位刘琦的父亲、如今的彭城国公正不知何时醒了,提着自己略胖的躯体、拉着包拯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包拯查出真相、还他孩儿一个公道,若是个外人瞧见了定是半点想不到这人竟是个国公。然而包拯却不意外,彭城国公在汴京城内早早就有些荒唐名声,文武不通也不爱美色,只好吃喝,生了俩儿子也是文不成武不就,二子更是花天酒地出名。但凡见过彭城国公本人的都说彭成国公有点傻气,一点不似亲姊妹刘后有才有德。 公孙策提着箱子往屋里去,心道包大人说的不假,这彭成国公不傻,且明白得很,只是这汴京里有人需要他傻,他便傻着。 这汴京城里的人多得是聪明人,也多得是看不出真面目的聪明人。 公孙策微微叹气,可聪明人太多未必是好事,开封城里仿佛妖魔乱舞一般乱作一团,他着实看不出到底是何人在此搅事博弈,害了不少人性命不说,又样样指着开封府打。他进了屋面不改色地看着中间那被绑在椅子上乱棍打死的少年,至多也就十六七岁,鲜血混着脑浆的画面让人作呕,屋子里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展大人在想什么?”小衙役小声道,“喊了展大人好几句都没回应,心事重重的……”他后半句没接上,展昭抱剑靠着门,平常总是从容沉静的墨眸里不仅是心事重重还有更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那头包拯一脸肃然地与展昭对视了一眼。 “白侠士未与你同行?”包拯在开封府不曾见到白玉堂,只当二人是一并的。 展昭眉梢微动,仿佛是有几分意外,他微微摇头,包拯才随公孙策进了先头关上的大门。 彭成国公好似天生胆子极小,明知里头是自家二儿子的尸首,也看过一回,竟是房门一开往里一望就又晕厥了去。 展昭又转回头,“白兄没留在府衙?” “展大人叫我去寻大人后,就没见着白侠士。” 只是展昭也不成想到这会儿他念叨的白玉堂正在襄阳王府里的屋顶上。 白玉堂呵了口气,嘴角轻挑,审视着这个个头矮小、形容秀气的少年小公子,好似听着赵七那句感慨他容貌的话也没有其余反应,可不过刹那间,寂静的风里传来一声响。 “……”赵七扬着脸,束发的发带却断成两截落在梯子下面。 白玉堂端详了半晌,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果然。” “……”赵七摸了一把披散的乌发,像是有些可惜地捻起其中一段,被白玉堂的长刀削了半截儿,平平整整的。可他面上的笑容好像不会变化,只是费了点力气爬上了屋顶,毫不在意道:“这位侠士突然来访可是有事相寻?” “孟婆与你何干?”白玉堂出其不意就是一句,单刀直入,没有半点拐弯抹角的意思。 “……”赵七大约是走了一会儿神,眸子里似有惊异之色,随后才笑眯眯反问道,“孟婆?” 白玉堂收了刀,“你与柴颐有怨。” “有。”赵七径直点头。 “你与刘琦有怨?”这回不是平直的陈述。 “这倒没有。”赵七又道,仿佛与前一个答案一样诚实。 “名字。”白玉堂忽然道。 “……”这回赵七没有回应,神色忽然变了。 可白玉堂也没打算听他回答,面容上亦是兴致缺缺。他足下一蹬,雪白的衣角扬了起来,紧接着他整个人都融在汴京城的夜色里,没有回头,悄无声息,犹若鬼魅。 很快,一个黑衣人出现在屋顶,半跪着身,不敢抬头看赵七一眼,口中道:“小王爷。” “他何时来的?” “来了有半盏茶了,坐了一会儿,听着小王爷走近才起身的。” 赵七看了一眼死一般寂静的襄阳王府,这王府里没有总是沉静无声,来往的仆从亦是死气沉沉犹若能走动的尸体。他忽的笑了一声,“从哪边来的?” “八贤王府上,今夜他从开封府出来后各大王府侯府都走了一趟,均只待了须臾,在屋顶上看了一会便离开了。”黑衣人答道。 “这么说来,本王要不是一时兴起,还碰不上他了。”赵七笑了笑。 黑衣人沉默不语。 赵七捻起被削断的乌发,好似有些疑惑不解道:“本王以为锦毛鼠白玉堂是一个桀骜不驯之人。” 身后的黑衣人依旧没有搭话。 “三年前他二人果真是初识?”赵七又自语了一句,好似不经意地问道,“刘琦死了?” “入夜时死了。”黑衣人只答能答且需要回答的事。 赵七笑嘻嘻的往后一靠,双手为枕,浑然不在意道:“死得好。” 这三个字落在寂静的夜色里就像是小石子落在潭水里,初时有波纹滚滚,再随后就没有更多的声响,独留风将树叶摇晃时的沙沙声叫黑夜变得更为狰狞,除了黑衣人与他自己再没有第三人听见。 万家灯火通亮。 白玉堂直到跃下屋顶也未有回头去看一眼,他冷然的面容愈发沉静,仿佛是漫不经心地在街上走着,瞧着不远处是酒家便去提了一坛好酒才慢悠悠地提着刀往开封府衙走。 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谁在跟踪你?”展昭不动声色道,他是从太学回来,刚进城没多久就见白玉堂大摇大摆地进了酒家。 “襄阳王府的人。”白玉堂侧过头,眉梢淡淡一挑,他今夜走了不少王府侯府,但只有这襄阳王府跟踪的人有点手段。 “你去见襄阳王世子了?”展昭并未露出惊色,只是温温和和笑着与他谈话。 “白爷去会会。”白玉堂像是与展昭说笑道。 二人走在大街上,犹若最平常不过的一天,有时展昭还要与一旁打招呼的人笑笑。 可白玉堂微微眯起的眸底压着冰冷冷的煞气,精致的五官好似比往日还要锋利夺目,叫人不可逼视,“赵七不会武功,”这是第一句,紧接着是第二句,“但这个人的心思比刀还要冷硬无情。” 白玉堂向来行事直接,能刀往脖子上衣架就解决的事,就懒得费嘴皮子,因而一颗七窍玲珑心在碰上展昭之前少有花心思的时候。但对这赵七,拿性命威胁是无用的,白玉堂正面见了赵七却临时改了主意应对。也亏得白玉堂慎重起见多费了些心思而不是真的就单刀直入,谁也不知打草惊蛇又徒生什么变化。 至于赵七到底是不是那条蛇…… 他像是想起什么,忽然打趣道:“猫儿,你莫不是与白爷五行犯冲?” 打从碰上展昭,哪件事不是要费劲心思?又或者说,打从碰上展昭,向来万分自负无事不可解之的白玉堂竟也觉得被搅合进了一个大局里头,越陷越深,往哪边走都仿佛处处被制肘,怎么思考都仿佛在别人的圈套里,愁眉莫展、束手无策,白玉堂可曾认定了他的字典里没有这几个字的。 “此事,白兄还得去问菩萨。”展昭一本正经答道。 “什么都问菩萨,猫儿你当是在讨姻缘不成?”白玉堂这话刚出口,自己且怔了怔。 展昭初听未在意,二人插科打诨惯了,顺嘴就接道:“白兄话可慢点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他话说的温温和和的,却好似在笑白玉堂不敬神灵小心闪了舌头,可侧过头瞧白玉堂时才仿佛回过神二人在瞎说什么。 “……” “……” 一时寂静,二人走了好一段路都无人搭话,也正好走在闹市上,虽未有言语却不显尴尬。 “刘琦一案如何。”白玉堂转而道。 “与柴颐之案非是同一个行凶之人,公孙先生尚且在验尸,以展某拙见,刘琦是被棍棒打死不假,然而非是乱棍所为,而是一套极为厉害的棍法。”展昭轻咳了一声接道,“此外,展某碰上了顾副将。” 白玉堂这便听出展昭的言下之意,嗤笑了一声:“倒是巧,怎不见展大人将他一并捉拿归案审个明白?展大人还不会专挑白爷这般软柿子捏罢,使唤起白爷、叫白爷束手就擒的时候可是硬气。” “白兄若是软柿子,这天下的柿子怕是都烂熟了。”展昭不紧不慢道。 白玉堂一哂,却也不驳。 过了拐角,他却又问道:“包公与公孙先生都在太学,你便回来了?” “先生托展某去查一人,此事还多亏白兄。”展昭回道。 白玉堂微挑着眉,就差没说此事白爷怎就不知道了? “白兄叫虎子去查刘琦,歪打正着查到一件事。”展昭停下脚步,仰起头看了一眼写着景连书铺的匾额,“柴颐与刘琦十日前曾看上了同一个姑娘。” 白玉堂何等敏锐,一看那匾额就反应过来了,“外城荒院里死的那个孟姑娘。” ※※※※※※※※※※※※※※※※※※※※ =0=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所以这章等我明天起来再修改…… 晚安小天使…… 第三二回 油纸伞,林中迷雾现踪迹 “那景连书铺不是在外城太学边上?”白玉堂紧接着又是一问。 当时杨辉信誓旦旦地这般说起来着, 便是公孙先生也点头确认了此事。 “两日前搬的, 太学要扩建书斋,书铺便暂时搬到内城来了, 张龙查此事费了些时间也是因为书铺搬家一时找不到掌柜的。”展昭头也不回地说道,人已经进了景连书铺。 柴颐与刘琦俱是汴京城里招惹不得的勋贵之后、恶霸公子,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就懂得男女之事不说,还曾传出在青楼里几日不归府的荒唐事来,比之安乐侯庞昱的恶名也是只多不少, 说来认得出安乐侯的人怕是还比不上认得这二位的人多。 他二人十日前看上同一个姑娘一事也不是秘密,大街小巷都多少知道点儿,只怪这二人当街打起来了, 事情自然比插了翅膀的鸟雀还飞的快些。那姑娘也怪可怜的,分明只不过为了给老父买药凑银子才出头露面在景连书铺里抄书, 不成想这般凑巧一前一后撞上了柴颐和刘琦两个八百年不走一次书铺的公子哥。 孟姑娘是个什么名讳无人知晓, 不过谁见着都说她姿色甚佳, 身形窈窕, 正可谓是秀而不媚、清而不寒, 叫人见之忘俗,这便叫柴颐和刘琦二人才见一面就念念不忘,都说要将她迎进门去。汴京城高门大户的府邸哪里真肯叫他们娶个不知来历的女子为媳,他二人这意思定然是要抬回府上做妾了。孟姑娘必然是不肯的,这一来二去的, 也不知怎么的二人级先打上了, 随后六日前孟姑娘失了踪影, 书铺掌柜的也只当是孟姑娘为躲避二位权势颇高的勋贵子弟,因而不声不响地离去,心底虽有些不是滋味,到底也没多想。 没想到这事才放下官府的反倒三番两次的上门来寻了。 展昭来之前已经寻了几个太学的学子问过此事,又与景连书铺的掌柜的详问了一番。 只是好几日前的事了,众人所言都十分含糊,说的也相差无几。 大约是刚搬来,景连书铺里还乱糟糟的没理好,老板娘也在铺子里,拿着根鸡毛掸子再扫灰。 展昭思虑片刻又多问了一句,“六日前孟姑娘就不曾来书铺了,掌柜的可知她最后离去时与谁一道?何时离去的?” 掌柜的先是直摇头,口中道:“六日前她与往日一般抄完书,整了东西,快入夜时离去的。” “那……”展昭又起个头,却叫老板娘打断了。 老板娘对着展昭面色还有几分不虞,这在开封府可不多见,她嘴里嘀嘀咕咕地嘟囔道:“我看那小姑娘心思不正,什么为父买药抄书换银钱,来勾搭富贵子弟还差不多,姑娘家在家做做女红,拿针线活换银钱不就好了,何必在一群书生中间抛头露面的,多半就是贪慕虚荣……” “胡说什么呢你!”掌柜的急了,赶忙呵斥老板娘住口。 见展昭和白玉堂都扬起眉毛侧头看她,有几分明白老板娘为何恼怒了。老板娘身材丰腴,有几分半老徐娘的风情,可要仔细说来又比不得年轻小姑娘的娇俏动人,自家书铺里突然多了个美人儿小姑娘哪里能省得下心。 老板娘涨红了脸,还更起劲地继续道:“……我说错什么了,你就替她说话,就瞧着她年轻貌美是了罢!小姑娘什么不学,就学些勾搭男人的本事,迷得两个公子哥都神魂颠倒的……” “你还把家里最好的伞都给她了,那伞值几钱你可知晓,伞面正是我最爱的牡丹花。她就抄了四日书,还抵不上那把油纸伞呢!” “你少说两句……”掌柜的尴尬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少说两句?你倒是叫她把伞还来啊,我攒的银钱买把心仪的伞你说了我多少回败家,转头就叫个小姑娘拿去使了,隔天连人带伞跑没了!”老板娘火气更冲了。 掌柜的赶紧上前,好声好气地哄了半晌才叫老板娘住了口。 展昭与白玉堂面面相觑,只得与书铺掌柜的先告辞了。 “你猜老板娘所言有几分准确?”等拐过街角,白玉堂忽然问道。 “白兄是叫展某猜想,孟姑娘碰上柴颐与刘琦是有意还是无意?”展昭并不侧头,反问道。 白玉堂想了一想,微微一笑,“白爷倒是多问了。” 本来开封府的事就因为东猜一点、西想一点而复杂得搞不清幕后之人的意图,这会儿着实没必要添乱,总而言之,那具死于黑虎拳下的女尸与柴颐、刘琦二人的死有了联系。那孟姑娘是故意与二人有牵扯还是意外陷入其中,都得查一查孟姑娘的身份来历,还有柴颐与刘琦是被何人杀害。 “包大人说查案溯源,”展昭看了一眼天色,温温和和道,“牵住一根头总能拉出尾来,是哪个先寻出答案来并不要紧。” 白玉堂瞧着展昭又往外城走,挑眉道:“想不到如今猫大人查起案来也有模有样了,这模样瞧着心里是有打算了。” “白兄说笑了,莫不是忘了刚刚书铺的老板娘说了什么?”展昭一脸淡然,仿佛白玉堂应该知晓他的打算。 展昭一顿,他二人的声音齐齐响起:“掌柜的接了一把伞给孟姑娘。” 二人相视一笑。 “开封府近日不像是下过雨。”白玉堂笑笑,与展昭一并出了朱雀门,嘴里却说起了好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府衙的阿夏说前几日快夜里时确是下了一场大雨,昨儿她收衣服时这般嘀咕叫我听着了,说的正是那日她忘了收衣服只得重新洗。书铺的那位老板娘既然说油纸伞珍贵,定是舍不得拿出来用,收在柜子里的,那日突然下雨,情急之中掌柜的就将这伞借了出去。”展昭回道。 “结果那日借出去后,连人带伞就没再来过。”白玉堂道。 “可荒院里并没有一把这样珍贵的伞面画着牡丹的油纸伞。”展昭又道。 白玉堂嗤笑了一声,“别说油纸伞了,那荒院里根本不像是人住的地方,若不是街坊邻里确实瞧见什么孟姑娘进出荒院,爷都要当那地儿是抛尸之地了。”他顿了顿又说道,“如今看来也差不了多少。” “孟姑娘极有可能那天晚上就遇害了。”展昭在路口停下,往左边是去太学,他望向右边。 “外城荒院在开封府的西侧,出了梁门,她从太学边上的景连书铺离去要回到那座暂住的荒院大可不必特意从内城过。”白玉堂接上话,先一步往右侧的街道去,从这条路直走右转便可绕着四四方方的内城小半周到开封府的西侧去。 展昭一笑,也随之跟上。 那位孟姑娘极有可能是在回荒院的路上就遇害了,外城虽算不得荒郊野岭,但也有些地方颇偏,见不着半个人。而随后弃尸荒院也是为了推迟尸首被发现的时间,从而顺利推动黑虎门的杨辉、刘典二人的玉佩之争,调虎离山,趁机对安乐侯庞昱下手。 展昭思索半晌,又在心底划掉对安乐侯庞昱下手一事。 这多半也是掩人耳目之举,或者说只不过是顺手为之的谋划,能杀死安乐侯叫开封府与庞太师就此交恶最好不过,若是被赶回的他与白玉堂救下也无所谓,反正救走牛头马面那二人的一事得手了。 展昭眼底微微闪烁,心道他这猜想假如无错,牛头马面二人当是十分重要的角色。 可惜包大人审问二人时,二人只装作一问三不知。 夜色渐浓,一红一白二人走在夜路上,家家户户传来些细碎的响动,灯火早早就亮起,而灯下有人私语。他二人却半句话也无,夜风袭来,卷起衣袍与青丝,心思平静中又攀延出一些微妙来。 未免漏了什么,二人难得耐下性子慢行,清冷的月光与暖橘色的灯火几相交织下,长长的影子也交错在一起。 “你上回……”白玉堂蓦然开口,不冷不热的声线像是在夜色里古琴的尾音,低沉悠然、清如溅玉。 展昭便侧过头去,面露疑惑。 二人本是并肩行,展昭这一停顿,白玉堂便快了一步,也只得转过身来。 只是这一转身,白玉堂却闭口不语了,夜风醉人、月光之下,白衣灼灼然。 “白兄?”展昭的墨眸里还闪烁着思索之色,准确无误地倒影出白玉堂的一身白衣来。 白玉堂晃了个神,才不动声色道:“……上回,我说到三口铡刀一事,你欲言又止,未说出口的事是什么?” “……”展昭沉默半晌,终于拧眉问了一句,“三口铡刀?” “……”白玉堂默然,面容有些古怪。 “还请白兄再给点提示。”展昭轻咳一声,笑道,“展某委实想不起是何时的事了。” 这回开封府的几日里,发生的事可不是一星半点,上回究竟是哪一回? “……”白玉堂动了动唇,刚要开口,就见展昭动了眉梢,紧接着整个人一闪,就从他身侧悄声越了过去,在不远处的林子里站住了脚步。 展昭从林子里拾起了一件东西,提高了些在月色下细看。 白玉堂远远看去,是个破了的灯笼;他亦是上前几步,未有进林子,而是蹲下了身,用手掀开野草,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白玉堂点了火折子,不多时就在泥地上寻着了好几个鞋印,杂乱地交错在一起,倒也十分清晰。白玉堂拿手指比划了一下其中的一个鞋印,有点踩偏了,像是踉跄中行走所留,又短又窄,极为小巧,是女人的鞋印。他稍微抬头,拨开草丛,能瞧见半个手掌印,几乎能想象那个女人被推倒在地的样子,再往前是半踩半拖的痕迹,一直通往展昭所在的位置。 “猫儿,留了鞋印。”白玉堂冲展昭招呼道。 展昭还在那拾到灯笼的地方打转,好半晌,他捡到了一只发簪却并未找到他期望找到的那把牡丹伞面的油纸伞。 他又跃出林子,身形轻巧,连鞋印都未留下半个,整个人都落在白玉堂身侧。 和道路上压实了土质不同,林子里的泥土松软,连下雨后留下的脚印十分清晰;白玉堂又重新点了个火折子,他二人这一眼判断起码有四个人从这林子进出过,除却一个女人的鞋印,还有三个男人的鞋印;其中一个男人鞋子比一般人要大得多,也更为清晰,且像是一条条横着的纹路,应是最近踩的,而另两个就小些,鞋底纹路相差不大不过一个深一个浅,应是人的重量不同导致的差异。 展昭沉吟片刻,自己抬脚与那两个小些的鞋印比了比。 “比你的小。”白玉堂挑眉道。 展昭将巨阙丢给白玉堂,又在边上踩了一脚,深棕色的泥土印出一个清晰的鞋印。 “比你重……猫儿你的骨头果真是假的?”白玉堂吃惊道,说着还自己也将巨阙和长刀丢给展昭,在展昭边上踩了个鞋印,果真比展昭要深的多,须知二人的身量相差无几。他打量着展昭,像是要将展昭拎起来感受一下。 “……”展昭没应话,而是盯着那个鞋印想了想,“柴颐与刘琦二人不可能比我二人更重罢?” “刘琦重不重爷不知,柴颐那几两肉……”白玉堂压下心思一哂,“不过他二人比不得爷是常事,要说比你轻那可不一定。” “从鞋印大小来说,确像是那二人的。”展昭拿巨阙寻了个完整的鞋印比划道,“十五六岁的年纪,这个重量,大半夜的将一个姑娘推进了林子……”他的话未尽却停了,二人都知晓未尽之语是何意。 “他二人都是勋贵子弟,要什么样的姑娘不能往青楼寻,要做这等事?还在下雨天?”白玉堂反问。 “确是不合理……”展昭眉头紧锁,眼底有几分不忍,他冲着白玉堂摊开手。 白玉堂的目光落了下来,是撕扯开的一段布料。 “可那孟姑娘应是死于黑虎拳手中。”白玉堂提醒道。 “这亦是展某想不通之处。”展昭收起那段布料,神色温和又隐忍,“且这林子里遭害的未必是孟姑娘,展某未能寻着那把油纸伞。” “……”白玉堂退了几步,远远眺望了林子一眼,指着原先的痕迹中尤为深且大的那些鞋印说,“这鞋印比我二人加起来还要重些,便是他生的再高大,也不该有这样的重量。”他转过身指了指不远灯火明灭的屋子,“他背着东西。” “柴木,鞋印是草鞋印,我见过。”展昭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也知晓那把油纸伞珍贵。”白玉堂说道。 “隔日被捡走了。”展昭知晓白玉堂话外之意,“捡走的人如果见着有尸体定会报官,他既没有报官而是随手捡走了油纸伞可见尸体被带走了。这鞋印如此深是因为他们二人抱着尸体的头和脚走动。”他盯着比他深的那几个鞋印,是朝外走的,盖住了朝里走的鞋印。 “唯一解释不通的还是孟姑娘死于黑虎拳。”白玉堂第二次提醒道。 “不。”展昭忽然抬起头,“你我都未曾听公孙先生说过孟姑娘的死因,只是全凭她身上的黑虎拳伤痕还有随后的调虎离山一计向前推断。” “你是说她曾伤于黑虎拳下,但未死,又被二人弄死了?”白玉堂随即领会展昭之意。 “又或者反过来。”展昭有条不紊地整理思绪道,“柴颐与刘琦强逼于她,结果出了意外,二人以为她死去将其抛尸荒院,随后被人利用此事,杀死于黑虎拳下,引出玉佩之争。” “若是如此,黑虎拳和玉佩之争的目的应是救出牛头马面二人,也就是昨日才定计才是,可这位孟姑娘五六日前就死了。”白玉堂微微摇头,“除非幕后之人一开始就料定我们会破了纵火案将他二人抓去牢里……” “但若是早有料定,何不避免此事,既然有心特地救牛头马面可见这二人十分重要不能被抓……”展昭接了话,又皱起了眉。 如此猜想,这设局人的行事作风简直自相矛盾,可见他们的猜想是错误的。 “且柴颐与刘琦又一前一后被设计杀害,这位孟姑娘难不成恶鬼来讨命……”白玉堂话说了一半忽然不说了。 “说到此事,”展昭只当白玉堂说笑,便也开口道,“今日在太学碰上顾副将时,他曾说他所追之人与白兄一般身着一身白衣,形如鬼魅。” 白玉堂嘴角微动,眼底隐约浮动深思之色。 展昭又自语道:“引出玉佩之争的人,何必又安排人杀死柴颐和刘琦二人,他应是知晓我们只要开始查孟姑娘一案就会查到他二人头上……” 他二人在路边站了良久。 夜风起时,白玉堂不冷不热的声线有起了波动,“变数。” 犹如石子掉进水里,咕咚一声,水面挡开波纹。 “我们一开始就想错方向了,他并非算无遗策,相反,每当我们更快或者有情况超出他预料之外,他就得换棋走。 ”白玉堂眉梢细微地挑高了些,他精致的面容在夜色中像是展开的画卷,自信又冷静、傲慢又跋扈,神采飞扬,生动又惊人地俊美。 “展昭,我们不是在局里,我们是在和他对弈。” ※※※※※※※※※※※※※※※※※※※※ 啊啊啊,我觉得我跟节日有仇 清明节三天假,我发烧烧过去的,上次中秋节我是台风过去的…… 好心痛…… _(:3」∠)_好难过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quq 第三三回 谁余辜,夺人命者皆有罪 “先查柴颐与刘琦六日前的晚上在何处……” 一个穿夜行服的黑衣人独一人翻身进了彭城国公府, 府内灯火通明, 挂了写白灯笼,其他的还未来得及装饰;刘琦的尸首也还未送回, 彭成国公倒是比柴颐的亲生父母好说话些,又或许是不愿见着那被打的不成人形的刘琦被这般送回府, 就应了开封府的要求,直接送去开封府了;但刘府的棺材已经连夜买来,里头放的是衣冠, 不管是丫鬟小厮还是少爷贵妇这会儿都穿着朴素、神色哀泣,灰白发色的老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中只叫我的儿啊我的儿…… 黑衣人只瞧了一眼, 眼底沉静,再瞧不出许多。 他寻了一圈, 不多时便寻着了刘琦的房间, 外头的台阶上坐着个小厮, 正在唉声叹气。 黑衣人在那小厮面前一招呼, 就将整个人提上了屋顶。小厮头晕目眩, 只觉闹鬼,差点尖叫出声,得亏黑衣人手快直接点了哑穴。 “你是刘琦的小厮?”黑衣人开门见山问道。 “……”小厮吓得脸都白了,直点头,又摇头, 心道莫不是阎王爷见带走他们少爷还不够还要拖家带口加上他。 “六日前你们二少爷在何处?” 黑衣人这会儿蒙了面, 又沉着声音问话, 听不出嗓音且不说还有几分可怖的威严,低沉的声音像是从耳朵里灌进去那般,叫小厮心神俱是失守。他一解开小厮的穴道就听小厮口中喃喃:“大仙、大仙饶命……我们少爷作恶多端您冤有头债有主别找我……我什么都没干……” “……” 黑衣人眼镜也不眨一下,依旧是那个问题:“六日前你们少爷在何处,你可知晓?”手中的长刀往小厮脖子上一搁,冰凉凉的触感叫小厮一个激灵回了神。 “不、不知道……”小厮才醒神这不是什么大仙,而是实打实的煞神,赶忙回话道。 然而这回答只叫黑衣人手中的长刀贴的更紧了些,小厮手脚软得出汗,口中虚道:“我、我真不知道,二少爷不爱让人跟着,也就阿凉跟的近些……”他便是天天跟着他们少爷也记不得六天前的事啊。 “阿凉是谁?”黑衣人又问道。 “少、少爷的书童……”小厮答道。 “他人在何处?”黑衣人几乎要拉不住小厮,因为小厮已经腿软的快从屋顶上滚下去了。 “柴房锁着,夫人说他没看顾好少爷,要给少爷赔命……”小厮这话音刚落就坐在地上了,夜风扫过他的衣襟,他一身冷汗地坐在地上好半天惊跳起身,见鬼一般晕倒在地。 而黑衣人已经挑开后院柴房的锁,找着了小厮所说的阿凉,或者说倒在柴房里奄奄一息就差一口气没断的书童。 黑衣人的眉间皱了皱,清亮的眸子沉沉静静,还能映出月光。 他上前扶了一把书童阿凉的脉,却听见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嘶。黑衣人垂下头,在微弱的光线中可以看到阿凉苍白如纸的面容和豆大的汗,裤子破破烂烂,而一双腿一双手都已经被打断,也许用打烂更为直观,手脚血肉模糊,也不知挨了多少棍棒,而他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虚睁着嘴里还在喃喃着些听不懂的话。黑衣人的眼底闪过一瞬的怒色,可他压下了眉宇间的阴霾,伸手捂过阿凉的额头,受了重伤,如今高烧昏迷,就这么丢着怕是活不到明天了。 黑衣人再不顾自己是来做何事的,将阿凉整个人抱起,走出了柴房。 他越出墙头时没有回头,身后还是大堂那痛苦的哀嚎,可一双透亮清润的墨眸里只剩可悲与漠然。 “猫儿。” 黑衣人刚跃下墙,就见一把油纸伞而来,他顾忌着手中抱着的人,竟是站直了身没躲。穿着白衣的人一愣,油纸伞往上一挑,换到了另一只手中,而白玉堂偏着头打量了他一眼,不问他怀里抱着的是谁,反倒伸手一揪将蒙面的面巾摘下,露出展昭那张温和中隐隐带着寒气的面容,“生气了?”白玉堂挑眉道,“这倒罕见。” 展昭不言,将长刀一放,见白玉堂伸手来接,便抱着那书童阿凉径直往开封府跑。他的身形极为平稳,被抱在身上的人更是一动不动。 他只望能赶上一刻是一刻,慢上半盏茶叫阿凉丢了性命他都于心难安。 开封府里大多屋子都熄了灯,黑黢黢的,未有验尸的厢房里灯一直亮着。 公孙策正在验尸,为了防止尸身过早腐化,这屋里放了不少冰,冻得公孙策有些面色发青,瘦长的手指更是青白青白的。他正弓着身、拧着眉,仔细地拿笔记录着眼前这具尸首的种种尸表特征,比寺庙里念经的和尚还要较真几分。 “先生!”展昭就这样突然推开了验尸厢房的门,吓得公孙策抱着本子跳了起来。 公孙策摔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一身黑衣的展昭沉着脸抱着个人进来了,要不是展昭怀里抱着的人身形较小,他几乎以为是白玉堂出事儿了,“展护卫?” “先生,快请看看他如何了。”展昭也来不及多想,先将阿凉往平日放尸首的台面上一放,大开大合的动作其实又轻又稳。 “这是何人?”公孙策只问了一句便不说话了,阿凉身上伤势严重,他摸了好半天的脉,又翻了翻阿凉的眼皮,检查起了伤势。而公孙策的眉头越皱越紧,展昭瞧着都有些心惊肉跳,只觉得公孙策下一句就要说没救了。 白玉堂抱着巨阙和自己的长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展昭带上了房门出来了。 “不看着了?”白玉堂又道。 “先生看诊时,多半嫌旁人碍手碍脚。”展昭回道,此事他来开封府不就便知晓了。 “脾气比白爷还大。”白玉堂揶揄道。 “……”展昭未接话。 “得了,别愁眉苦脸,爷死了都指望不上你有这么张脸。”白玉堂有些不得劲,总觉得瞧着展昭这样就浑身不舒服,“世家勋贵不把仆从当人命看你莫不是第一天知道?”白玉堂何等聪明,自是一眼就猜出前后,对展昭的心思也摸了个头。 “白兄莫要胡言。”展昭本不欲发言,可听着白玉堂嘴里没把门,那竭力压住的火又腾了上来。 白玉堂又愣了愣,还没弄明白自个儿哪儿招惹展昭了,分明是在为彭成国公府的人生气怎的转头撒他身上来了? “性命之事只得一次,莫要胡来……”展昭本是义正言辞,可声音低了下去,目光也随之转了过来,白衣灼然比不得他的澄澈眼眸烧得人心神滚烫,“展某早看惯人命卑贱的时候,死在展某手里的人也不计其数,只是,”他温和笑笑,神情在夜色中格外难辨,“入了官府却越发辨不出何人当杀何人不当杀罢了。” “……”白玉堂先是一怔,竟是笑了,“你觉得杖责仆从的刘府多半不是好人,可能强逼孟姑娘的刘琦和柴颐死有余辜,然而杀死刘琦害的仆从无辜受难的凶手亦是可恨?那你可曾想过,你这随手救来的书童指不定就是在刘琦身侧助纣为虐之人?”每一句都叫他离展昭更近了一步。 他抱着胸将脸也凑了上去,笔直的目光像是他那把银晃晃的长刀,能切开所有迷雾,直逼中心,“行事无忌、不知杀了多少人、当街砍死孟婆的白爷,可是你心底最可恨的那个恶人?法理无情,展大人要怎么断?” “白兄何必拿自己说事。”展昭微微一闪神,稳稳地站在原地,在白玉堂刺人的目光中也毫无退缩之意,他反问,“展某在此事上与白兄有何区别?” “可你莫忘了,猫儿,你如今是官。”白玉堂轻笑了一声,指尖缓慢地点了点展昭身上穿着的夜行服,平常他穿的是那一身正红色的官服,而不是这一身能融于夜色的黑衣。 “官可断民死?”展昭抬起眼,神色平静,依旧是反问。 “权势二字就是这般写的,贱民为奴,如若牲畜,可断生死;平民为民,见官则跪,冤罪加身,生死由官。”白玉堂退了半步,可不冷不热的口吻中那股锋利却半分未退,直逼人心的深处,叫灵魂战栗,“猫儿,你觉得可断不可断?开封府的包公手里就掌有三口断头铡刀,大内皇宫的那位天子一句话可叫满门抄斩、伏尸百万。你怀着一颗为侠者的心,何苦要入朝为官趟这趟浑水?” 展昭与白玉堂目光相对,他平静且温和地一笑,“所以,白兄,你且珍重。” “……”白玉堂直视着展昭。 好半天,一句干巴巴的话才落在夜色里。 “敢情白爷说了这么多,你就只盯着那一句了?” 展昭稍稍摇头,笑道:“白兄说的极是,展某今日受教。” “今夜去了趟柴府,柴府的丫鬟老实,与展某说明白了这几日柴颐的去向,六日前天快亮的时候她亲眼见着柴颐从外头翻墙进来,身上湿漉漉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魂不守舍的,喊了好几回都没反应。”展昭话锋一转,又对白玉堂说起今日所查之事,“刘琦那头只有这个书童阿凉或许知晓去向,可惜他如今昏迷不醒,生死难料。” 白玉堂瞪着展昭就差没看穿一个洞来,冷冷一笑,随手将搁在一边的油纸伞丢给展昭,先头他与展昭分头行事,他便是去寻着油纸伞了,“牡丹伞面的油纸伞,那樵夫大清早路过林子,见这油纸伞好看就拿回家去了,初时还不肯认,哼哼……”他撇了撇嘴,又继续道,“爷给你寻回来了,可见你那推断即便不是事实,也相差不远。” 展昭接住油纸伞,“许是得在与先生再问问孟姑娘的死因。” 正说着话,一个声音响起。 “孟姑娘死于黑虎拳下,此事先生与本官也有提起,其中可是有疑?”包拯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袍从走廊漫步而来,本欲寻公孙策,见二人在门口交谈,便走上前。 “孟姑娘可有其他伤处?”展昭又问。 “她的后脑有一处磕伤,先生猜测这出伤口可能是受击打后摔倒撞伤,血流不止乃是生前所留伤口,如今看来……”包拯面露异色,略一思索,便开口道,“她的磕伤并非在荒院被人击伤所撞,而是在他处引起?杨辉、刘典这等习武之人无须先击晕她再移尸,此事与柴颐、刘琦二人相关?” “……”白玉堂忍不住瞧了一眼包拯。 他二人忙死忙活绕开封走了个大圈子,这包拯转头就一语道破了? 三年前就从天昌镇得见包公从只言片语中拼凑整个案情的本事,可谓是断案入神半分不作假,如今再见还是令人拍案叫绝。 “大人所料不错。”展昭倒是习以为常,颔首道,“他二人恐怕在外城欲强逼孟姑娘就范,意外导致孟姑娘磕晕昏死,他二人慌乱之中只怕是以为孟姑娘死了,匆忙将其移尸,这油纸伞乃是景连书铺掌柜的所借便是落在那地。” “随后便是孟婆借黑虎门人之手杀死尚有喘息的孟姑娘,经玉佩之争引出此案……”包拯略一沉吟接下此话,与展昭、白玉堂推测无异。 “但那日柴颐、刘琦的行踪难定,尚无证据,此事不过我与白兄的推测。”展昭又道。 “既又推测那边求证,总好过一头雾水,只知柴颐、刘琦被江湖人所杀却毫无进展。”包拯笑道,他摸着胡须思索片刻,“倘使柴颐、刘琦之案与孟姑娘一案有关,那便是寻仇而非同一圈子的结怨了。然而孟姑娘已死,柴颐与刘琦被杀是否于此有关到不好定论,不若两条线都查上一查。” 展昭点头应是。 “柴颐的丫鬟的证词属下已经寻来,确有蹊跷。”展昭又道,“至于刘琦,他的书童如今重伤,也被属下带来,公孙先生正在医治……” 包拯拍了拍展昭的肩膀,“谋事在人,展护卫尽力,本官知晓。” “还有一事,柴颐与刘琦二人死相凄惨,凶手所用兵器也似乎颇为特殊,展护卫可有想法?”包拯问道。 “此事,展昭惭愧。”这事儿展昭还有意求助白玉堂来着。 包拯神色颇为微妙的瞧了一旁抱着巨阙和长刀不言不语的白玉堂,宽慰展昭道:“无妨,再查便是,十万火急的案子实际查来也急不得,出了错便回不了头了。今夜若无结果便去歇息罢,成日里奔波连觉也顾不得睡,该惭愧的该是本官才是。” 说着,他望了一眼紧闭的厢房房门,背着手回房去了,也不知他一开始来寻公孙策是为何事。 “……你们包大人有事瞒着你。”白玉堂在庭院的小石凳上坐下,也不知从哪儿拎出一坛酒来。 展昭在另一侧坐下,瞧出这坛酒是他二人刚在内城碰上那会儿买的,他神色沉静,并不为白玉堂所言之事意外,“大人不说,自有大人的道理。”他眉宇间开阔又洒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白玉堂只瞧了一眼便压下了眼,便是有千万言语也压在喉咙里不再多说一句,只因这种展昭所给予的信任,他也曾得到过。 白玉堂开了酒坛的盖子,酒香飘了出来,他眯着眼漫不经心地问:“可我若是想猜他隐瞒之事呢?你可要听?” “白兄要说,展某自是要听着。”展昭眉梢都不动,面上是温温和和的笑容。 白玉堂笑了,端起酒坛猛然饮酒一口,手指往唇边一抹,话也随之撂下了。 “孟姑娘那具尸体有问题。” “……”展昭微垂着眼,定定地望着白玉堂。 “你们的包大人看人通透,对你的性情万分熟稔是自然,可与白爷不过几面之缘……他那一眼可是希冀于我别提此事。”白玉堂回视于展昭,将酒坛子往石桌上一扣,“他知你心思淳厚,虽入朝为官,却保有一颗赤子之心,就怕此事你知晓后反倒拍手称快,说那柴颐、刘琦二人死得妙极,无心查出此案真凶。” “白兄何出此言。”展昭不动声色道。 “爷早说你有侠义之心何必进这朝堂漩涡。”白玉堂不应,反而嗤笑,“那孟姑娘的尸首上多半俱是生前几番遭受凌|辱的罪证,否则你我二人的推测和只言片语,哪里就能让包公猜出了个全还深信不疑?他早在你我二人之前就猜孟姑娘一案里另有隐情,恐怕叫你来查孟姑娘的时候就想到柴颐与刘琦在其中的所作所为了。不叫你知晓,是就怕你这颗赤子之心撑不住朝堂权贵用一身腐烂的皮肉做出来的恶心事。” 展昭的手握住了酒坛口的另一侧,目光平静。 “孟姑娘六天前就死了,那二人做出此事后,还能面不改色地去酒楼玩乐。”白玉堂抓着酒坛子不放,凑近了些许,半眯起的桃花眼凌厉又无情,“你猜,他们是不是第一次这么侮辱一个姑娘?就算他们是第一次害死了人命,你再猜猜,这汴京城内的勋贵掩埋的那些骨子里的恶臭到底散尽了没?若你知晓哪怕是包大人也审不了官官相护、无民伸冤的案子,也抓不住这些瞧着没出人命其实罪大恶极的凶犯,你可会失望后悔趟了这趟水?” “……白兄,”展昭轻轻笑了笑,眼眸里有温润清光,也有浩然正气,“展某少有做后悔的事。” “……”白玉堂凝视了展昭片刻,嘴角又挑起,像个大爷一般坐直了身,手里却不放开那坛酒,“这凶犯你可还要抓?” “法不容情,自然要抓的。”展昭正色道。 “我说猫儿,你隔两年该不会长成包大人那样罢?”白玉堂忽然打岔道。 “……” “你刚那口气就和包大人说话时一模一样,莫非你是包大人的亲儿子?”白玉堂又道。 “白兄。” ※※※※※※※※※※※※※※※※※※※※ 白兄,你脑洞太大了。 by昭昭 xxx 啊啊啊啊啊啊 _(:3」∠)_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我就是有点困了 我牺牲了洗头时间在赶文 明天我难道要顶着油头去上班吗? 心痛2.0 xxxx 据说很多小天使都看不到,所以我来重新编辑刷新试试 第三四回 一文杀,黑白索命接无常 “白兄你知晓杀柴颐、刘琦二人的是谁了。” 夜风拂人眠, 一夜再无话。 天稍稍亮时, 展昭起了身拣了帕子去洗脸,一开窗却见白玉堂身着一身素白色云雷纹边的长袍、手里拿着把不知哪儿弄来的折扇, 大摇大摆地坐在小院子的石桌上头。见展昭开窗,白玉堂还招了招手, 扬眉道:“来时见一家铺子开着,买了两碗羊双肠,还有一笼灌汤包, 猫儿,你可要用点?” “……”展昭啪的把窗户给关了。 白玉堂耸耸肩,不疾不徐的摇着折扇。 果然不过半盏茶时间, 展昭已经穿戴俱全地开了房门出来了。 白玉堂翻身下了桌子,往石凳上一坐, 一笼灌汤包往展昭面前一推, “今日这灌汤包怕是要不和你口味, 白爷尝过了, 不咸, 白爷没猫儿那么重的口味。” 展昭哭笑不得,这还记得上次喂了咸死人灌汤包的仇呢。 展昭只得坐下,也不听他胡言果真就拣了灌汤包吃了,皮薄馅大、灌汤流油、口感软嫩、 唇齿留香。展昭一口下肚,稍稍舔唇, 低声笑道:“白兄在吃食上果真是行家中的状元, 太白居的大厨怕是比不得白兄一根皮毛。” “猫大人您今儿舌头叫灌汤包烫掉了不成, 夸人可就不能夸句好听的?”白玉堂翻翻眼皮冲着展昭的手背一敲,左手拿筷抢走了展昭刚刚夹起的灌汤包。 “那还得白兄今日说几句老实话才行。”展昭老神在在地说道。 “你昨儿救的刘府书童命大,给公孙先生救回来了……”白玉堂又道。 “可曾醒了?”展昭正喝着那碗羊双肠汤,闻言,端着碗抬眉瞧白玉堂。 “没醒。”白玉堂丢下回答。 “……白兄今日来,不是与展某说笑的罢?”展昭无奈道。 “你想知晓杀柴颐与刘琦二人的凶手是谁?”白玉堂将手肘压在石桌上,手里的扇子一下打开,扇面上那就写着“傲笑江湖我一人”,狂妄得就差没把老鼠尾巴一并画上去,展昭盯着看了会儿,见白玉堂将扇子翻个面儿,上头竟然写着通天窟里的三个字:“气死猫”,不过与上次相比,这会写的可真是潇洒意气。 “自然是想知道的。”展昭面不改色地低头喝那白玉堂带来的羊双肠汤。 昨儿展昭便是这般一问,白玉堂就松开了酒坛子,起身说时候不早,这便回去歇息了。他那白影子跑的比兔子还快些,哪里能说只是白耗子罢了,独留展昭拎着那还满满的酒坛吹了半晌的夜风。 “那你可想起上一回欲言又止的话是何事?”白玉堂反问。 “……白兄是问哪一回?”展昭扶着碗笑道。 “你不用与白爷装傻充愣,昨儿我要说的话你心里门儿清,偏偏要白爷□□脸做那恶人挑明了包公隐瞒你一事,”白玉堂脸色一变,前一刻还笑意连连,后一刻便寒侵眉梢,“展昭你倒是浩然正气、理直气壮,也叫那偷听的包大人放心了舒坦了,白爷平白无故叫包拯记了一笔账,这可赔大了。” “白兄何时做起生意人了?”展昭一点儿不着急。 “陷空岛与白府满天下都是营生,有的是人喊白爷一声白员外,你说白爷算不算的一个生意人?”白玉堂哂笑,果然一脚踩进坑里,可一转神,他又察觉道,“好你个贼猫,给爷下套呢!” “白兄既然承认是生意人,那今日一问换一答,生意人诚信为本,白五爷又是江湖有名的侠士,当是不会懵展某的罢。”展昭不疾不徐地笑道。 “得得,白爷就说你这猫肚子里装的一块砚台,随便抹抹都是黑的,你们包大人瞎担心。”白玉堂装模作样一摆手,像是要服输,可一转头又将套给展昭丢了回去,“不过展大人既然认了白爷是个诚信,自然得你先答了。”他眉梢一扬,混世魔王般的神色,尾音拖得可长,像是悠悠然地撩了一把琴弦一般,“是吧,展大人?” “……”展昭将羊双肠吃了个干净,轻轻摇头,像是无奈,又像是习以为常,“那日白兄说铡刀是普通的铜所铸。” 白玉堂将眉梢放了下来,可眼底多少有些意外。 这是三日前的话。 他二人刚来开封府,展昭盯着那丢了铡刀的屋子老半天也不像是有个结论的模样,他便进屋说了一番他的推测,这句话便是那时他所言。展昭当时神色微动,似要反驳,却又不语,多半与此案没什么干系,可白玉堂思来想去觉得不追根究底有些心痒痒,便半是玩笑地逗展昭半是问了。 他从未想过,展昭是真的知道他问的是哪一日的哪一句话。 白玉堂盯着展昭,像是想从这张平静的面容里瞧出一朵不一样的花来。 他忍不住开口道:“你这般细心体贴地记着所有人与你所言所行,照顾每个人的心意,果真不觉得不自在?” 展昭像是稀奇地瞧了白玉堂一眼,“白兄怎会以为展某会记得所有人与展某的所言所行?”温和沉静的面容上带着浅笑,嗓音琅琅却好似敲在胸口那般沉闷又出奇的好听。 展昭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灌汤包,忽然抬手往白玉堂嘴里一塞。 白玉堂下意识一躲,左手的筷子一挑一转,竟将那灌汤包抢来顺手就往展昭嘴里塞,可还没到展昭面前又挑着眼一笑,直接塞自己嘴里了,“怎劳猫大人给区区鼠辈喂食……”他话有未尽之意,舔了舔唇像是在说白爷他就笑纳了,神情如此嘴里却戛然而止、调转话头,“你是说三口铡刀的铜并非一般的铜?” 展昭果真是拿白玉堂这说风就是雨、变化无端的性子没法,放下了筷子,与白玉堂道:“此事我也是听公孙先生所言。” “三口铡刀是公孙先生所绘制,此事我知,包公说先生大才,恨不得将此事告知天下。”白玉堂说道。 “先生曾与展某说这里头其实是个误会。”展昭笑道,“那日先生本以为包公有意难了他,叫他知难而退,离了开封府,他一气之下就画了三口铡刀作答,不成想包大人见了喜极,拍手叫好,专呈圣上。先生才想说他胡乱画的,已经来不及了。” 白玉堂咳笑出声,“我看先生有股呆劲。” “此事不假,展某……亦有此感。”展昭轻声笑。 “随后又如何?”白玉堂又问。 “本是寻铁匠用铜铸这三口铡刀,结果那一年一位铁匠四处寻好材料,碰巧在开封一带挖出了商时的太庙。” “……韩祁。”白玉堂说道,见展昭吃惊,他将搁在一旁的长刀往石桌上一放,“他徒弟韩沉所铸。” “难怪这般锋利。”展昭的指尖拂过这把无名又朴素的长刀,“一般的铁匠打不出这么好的武器。” “但依旧挨不得你的巨阙全力三招。”白玉堂平静地说。 他知晓自己从未得到一把好刀,如今这把长刀已经是自己设计的最趁手的一把了,但依旧比不上展昭手里的巨阙。上古宝剑,确实非同小可。 “商时的太庙如何?”白玉堂转回话题。 “你可知三口铡刀为何称作龙头铡、虎头铡和狗头铡?”展昭反问。 “可见不是照公孙先生设计的模样命名的。”白玉堂眯起眼,不过须臾便猜出展昭之意,“那太庙里压着三把邪刀?” 上古传闻有三把邪刀名曰:龙牙、虎翼与犬神,此三把刀曾为夏桀所有,用材俱为恶毒诅咒之物,带有邪灵。 “不过是碎片罢了。”展昭点头,“回炉重铸许是叫三把邪刀能再见天日,官家自然不许,又碰巧包公奉上三口铡刀的图纸,便叫铁匠将碎片融入其中,以正压邪,以免祸乱苍生。三口铡刀应叫做,降龙、伏虎、斩犬才是。” “来历倒是不凡。”白玉堂哂笑。 寻常百姓哪里能想到其中还有这段渊源。 “只是与此案无关,想来也不必说来干扰白兄的推断,便闭口不言了。不成想反倒叫白兄念念不忘。”展昭道。 白玉堂听出展昭是在笑话他,也不恼,“你果真要知晓凶手是谁?” 这话是第三次问了。 “总该知晓,何必被动行事。”展昭神色沉稳。 “你可还记得你从顾唯口中听闻,他追的那人身着一身白,与我一样,形似鬼魅?”见展昭点头,白玉堂用筷子搅了搅凉了大半的羊双肠汤,神色冷淡道, “凶犯的名头你总该听过,只不过他二人少有露面罢了。” “……”展昭思来想去也猜不到道白玉堂所说是何人。 “他们二人虽非兄弟却总是一块儿行动,说来与孟婆也有点关系。”白玉堂一笑,“黑白无常,一身黑衣范无救,一身白衣谢必安,铁镣铐取天下恶人命来偿,哭丧棒罚世上凶者寿此终。这二人,是江湖出了名一文钱杀手。” 一文钱杀手,便是他们认为该杀的凶徒,只要出一文钱,他们就会送那人去见阎王。 “……江湖传闻孟婆早年间得罪了黑白无常,但凡有孟婆的地方,就有二人紧随追杀而来。”展昭经白玉堂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了。 “柴颐是被铁镣铐一击砸中了后脑,随后被勒死;至于刘琦则是被哭丧棒活活打死的。”白玉堂说道,“江湖上比谢必安谢七爷棍法使得更利落、更有章法的或许还有,但比他更凶残的、招招致命的却是寥寥无几。” 白玉堂忽的将手中的筷子朝着屋檐飞了出去。 木筷子犹如尖刺般扎在瓦片里,微微颤动,而一个黑影缓缓地从屋檐飘了下来。 而展昭手里的空碗也紧随其后轻轻旋飞到空中,从屋檐上绕了半圈又落回桌面上。 展昭没少都不动,仿佛未曾察觉那碗飞过的地方有一个白影如鬼魅般窜了出来。 “猫儿,打反了。”白玉堂还颇有兴致地调侃道。 “这可是白兄先出手的。”展昭回道。 “你何时猜到是我二人?”身着黑衣的人落在院子里,颇为好奇地打量着白玉堂。他的脸黑乎乎的,不似包拯那种天然的黑色,而是将什么脏东西抹在脸上,胡乱抹了一团。 他的手臂上挂着一串铁镣铐,长长的锁链垂在地上走路时会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让人不明白他是如何带着这么重又容易起响声的东西无声无息地靠近此地的。而他的黑衣背后还绣了四个字,正在捉你。 “昨日你二人瞧着还毫无思绪。”身着白衣的人面容带笑,也是打量着白玉堂。 他身上的白衣与白玉堂的白衣不同,白玉堂的素色白衣一看就是质感绝佳、上层料子,又绣有暗纹,十分矜贵,他则是一身素缟,仿佛凶丧、吊丧之意,再加上面上擦了白色的粉末,极为骇人。更骇人的事他手里提着的那根长长的棍子,绑了白穗,与常人所见的哭丧棒极像,但又比那短些,白穗上染着污迹,仔细看来像是鲜血干了以后和一些不知明的东西搅在一起沾上的。 展昭霎时便想起刘琦那扭曲的脑袋还有与鲜血混合崩出的脑浆。 他轻轻握住了巨阙,神色安然。 “白兄果然聪慧。”展昭确实未曾想到是这二人。 展昭虽早在行走江湖时听闻世上真有黑白无常二人,但不是众口相传的索命鬼,而是两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人的名头,但也是头一回见,既然是头一回见,自然难以联想到这二人与开封府的命案有关系。 “黄符纸为暗器、铁锁链、砸伤的后脑勺上带着的铁锈,白衣人、好棍法,还有孟婆前阵子才出现。”白玉堂一个个说,“线索零碎了些,”他笑了笑,又道,“传闻黑白无常喜欢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柴颐后脑勺莫名被敲了一下随后才被勒死其实是还了孟姑娘后脑勺那一磕罢,想必刘琦那被乱棍打裂的后脑上也有这么一磕。至于用铁镣铐勒死和用乱棍打死只不过因为使不来黑虎门拳法便用了自家的看门绝技。” “江湖都说陷空岛锦毛鼠是个聪明人。”黑衣人笑了。 “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白衣人附和黑衣人道。 “谢必安,江湖人称谢七爷。”白玉堂的目光落在白衣人身上。 “范无救,江湖人称范八爷。”展昭则望向了黑衣人。 与孟婆一般,不过是江湖传闻中的人物,早就无人知晓究竟什么面目,什么名讳了。 但江湖人总归是知道的,黑白无常勾人魂,七爷八爷送阎王。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睡了,晚安 第三五回 何为侠,侠义法理矛与盾 长长的锁链像是鞭子一般破空而来, 在空气里发出炸裂的声响。 那一声来的快极。 展昭不退反进, 巨阙在手中打了个转就将铁锁链勾住了一端。那头的黑无常范八爷又笑了,脏兮兮的面容上好似总能咧开比春日还盛几分的笑容来。他单手一使劲, 锁链抖动着往上一绞,展昭的巨阙竟是脱了手飞了起来。范八爷另一只手也一甩锁链, 卷住飞起的巨阙。 抱着长刀的白玉堂见此连眉梢都不动,哂笑了一句:“猫儿,爪子可要给拔了。” “白兄见笑了。”展昭并不恼, 眼瞧着巨阙要被卷走,他整个人一跃,身形轻巧地贴着铁锁链而起, 宛若一只轻灵的燕子,踩着锁链一头径直往范八爷冲了去, 比被卷走的巨阙还快些。 清朗的面容平静、温和、微微带笑, 近在咫尺。 范无救带笑的面容一冷, 手中的锁链已经变了招, 将巨阙甩开, 锁链若鞭子就要勾住展昭的脖颈。 可展昭的手好似长了眼睛,一抓就将巨阙紧握手中,黑沉沉的古剑拔鞘而出,暗沉的光在看似又重又钝的剑锋上闪烁。白玉堂抱着长刀瞧着他们交了个正面,嘴角一挑, 长长的棍子从天而落, 来者正是谢七爷谢必安。白玉堂悠悠然一侧身, 目光还在展昭与范无救身上,展昭须臾之间对着铁锁链一斩,剑气纵横,范无救再躲已来不及,他只能低头抬手一挡即退,长长的铁镣铐被削出一截豁口来。 传闻古剑巨阙剑刃长三尺有三,柄长七寸,刃宽约五寸,重约十五斤,这是春秋时的尺寸,换到如今也是剑刃剑柄相加三尺有余,那重量更是实打实的。别看展昭身形灵活轻巧,挥起巨阙也好似甩筷子似的,一般人还真挥不动这古剑,一出手可能手腕都得脱臼。而与能穿铜釜、绝铁粝、胥中决如粢米的巨阙硬碰硬,绝大部分武器都只有断成两截、削出豁口这两条路。 那黑无常算是反应快的了。 可范无救拎着那铁镣铐,面色变了变,嘴角的笑容先是变得有几分狰狞,紧接着越发寡淡。 “白五爷还有心情关心展大人。”长长的棍子与白穗冲着白玉堂的脸横扫而来,谢必安冷然的面容上与范无救恰恰相反,慢慢地噙起了微笑。 白玉堂向后一仰头,再一错身,与那哭丧棒又错了开去。 谢必安大笑起来,哭丧棒大肆晃动,连绵不绝地朝着白玉堂的面颊袭来。白玉堂眉梢微动,左躲右闪,桃花眸中冷光涟涟,可抱着长刀的手未动。谢必安手中哭丧棒声势更盛,大有横扫六合的雷霆之势,却出其不意的一个变招,如鬼魅般跃起,疯魔一般自上而下重重重击。 白玉堂眉眼一抬,长刀闪过银晃晃的冷光,一个退步,脚下借了力,直冲而上,四目相对,只是一瞬刀光乱舞。 谢必安隐约惊觉不妥,可身形却僵住了。 白衣衣角飘然,白玉堂已经错开了谢必安,将长刀一甩,温热的鲜血溅在院子的篱笆和花丛上,叫白玉堂对敌时也平淡舒展的眉头霎时拧起。 谢必安紧攥着哭丧棒站了半晌,听那头铁镣铐哐当哐当断成一节一节,落在地上,像是才回过神一般半跪在地,鲜血从白衣上溢开犹若晕染开的花朵。 展昭还剑入鞘,轻笑道:“白兄,毁坏府衙公物,回头公孙先生怕是要寻展某的事。” “算白爷的。”白玉堂头也不回地说。 “白五爷果真财大气粗。”展昭这才微微笑着转过身来。而范无救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比之外头的石狮子也好不了多少,竟是不知何时被点了穴道。 谢必安的伤受的不重,可他眼底的惊色半分不少。 他与范无救江湖成名比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不知早多少年;前些日子他二人在金华碰上丁家双侠,那二人声名比之展昭、白玉堂也不算低,可一交手便知江湖年轻一辈不过仗着年轻才算是有个才名,本事确是有,算是个后起之秀,可到底经验不足,内力自然也不比江湖前辈深厚;正是如此他二人对上展昭、白玉堂也有了几分小觑…… 展昭身法灵巧,剑法根底扎实,对敌时滑不溜手,分明力气大的惊人可偏用迂回巧劲,在连绵温和的招式里叫人稀里糊涂地就被制服。 白玉堂更直接,他那把长刀不是什么名器,可来势刚猛、眼力精准,竟是叫他一招落败。 范无救看向二人的神色里竟有了几分惋惜之意,脏兮兮的面容先是扬起一个冷笑,口道:“白亏了这一身好本事,却成了朝廷走狗。” 展昭愣了愣,便知范无救这是诋毁包拯之言,他侧过头温和一笑,并不动怒,“黑白无常滔天的本事都用来杀人犯法,我与白兄自比不得二位高尚了。” 白玉堂笑出声。 黑白无常自诩江湖匡扶正义的一文钱杀手,行的虽是恶鬼之事,念的却是正道有常,然而杀人在法理一说上自是犯法的,江湖皆知黑白无常别的不做专行勾魂杀人之事,死在他们手中的人不计其数且俱是死状凄惨,展昭这话明褒暗贬,并不尖酸刻薄,却叫他们心里难受的紧。 这披了官皮的猫儿不好惹啊。 “我兄弟二人便是杀人也是杀当杀之人,你一助纣为虐之徒凭何取笑。”谢必安扶着肚子坐在地上回驳道,受了伤他的脸上有些苍白,可本就抹了白色的粉末,也看不出太多,不过额头虚汗倒是越冒越多,想必这一句话不讲的零碎都叫他费了好大力气。 “达官显贵奸|淫掳掠、杀人犯法就能活得好好的,我兄弟二人行江湖道义、杀奸恶之徒,怎么,你这朝廷走狗便要行律法把我二人斩了?”范无救也呵呵笑起来,可面上五官却冷冷淡淡的,有一种刀刻般的冰冷。 白玉堂听着这话挑了挑眉梢,竟是笑道:“有理。” 那柴颐与刘琦二人倘使真的辱杀孟姑娘,就是罪有应得、死的活该,便是白玉堂也是要对杀死这二人的黑白无常拍手叫好。 展昭未有回头去瞅拆台的白玉堂,只瞧着黑白无常二人半晌未言。 “猫儿,白爷就说你这官当的亏了,吃力不讨好且不说,出了事儿两头为难。不如辞官归乡,同白爷仗剑江湖去。”白玉堂慢悠悠地走上前道。 “白兄莫要与展某说笑。”展昭无奈道。 白玉堂耸耸肩,展昭未有抬眼自然不曾瞧见,可一旁的黑白无常看得分明,白玉堂话说的吊儿郎当、眼底却并无半分玩笑之意。 “这买卖划算,你果真不考虑考虑?”白玉堂哂笑道。 展昭抬起眼,温润的眉眼比春日里的风还和煦,眸里清光微亮,坦荡又诚恳。 他未多说一句。 白玉堂撇开了头,“白爷昨儿难得好心没有戳穿你们半路尾随,开封府的猫大人也给你们留了一夜逃命。”好似有些不自在,他又转了身在谢必安面前蹲了下来,心不在焉地嗤笑道,“第二日一早你们又送上门来,这会儿技不如人叫猫逮了,何必再多嘴自己是行侠仗义才杀人。” 黑白无常今日一早若是不来,这案子便是结了也不过多两张通缉令罢了。 江湖皆知黑白无常的一文钱杀手之名,却不知二人是何模样,多两张通缉文书根本拦不住他们在外逍遥。 白玉堂与展昭今日能一早发现他二人,昨夜他二人偷听时自然也有所察觉。 柴颐与刘琦行恶后被买凶杀死,展昭要查案、要知晓凶者何人、要追捕二人,可也应了白玉堂所给的一夜时间,是侠者的仁慈,亦是法理不容情的抉择。尽管对展昭而言,既是杀人嫌犯,哪怕隔了这一夜他也定要将凶手捉拿归案,这是对包拯的忠义。 原以为二人今日一早来官府是自首投案,如今看来是仗着一身本事特来嘲弄开封府众人的,却不料不敌展昭、白玉堂,这才有了如今的场面。 “我二人杀人犯法,那白五爷当街行凶又算如何?白五爷并非官身,捕凶杀恶也不过是行侠仗义之举,莫不是与我二人有什么差别?”范无救反问道。 他二人与孟婆素来有怨,自是最关心孟婆的下落,她被当街一刀断头的事早就了然于胸。 孟婆纵是开封府追拿的嫌犯,也不该叫白玉堂这个江湖侠客一刀送西天,这案子在他们看来就是借了白玉堂认得开封府的人而便宜行事,糊了面不让人揭开细看就放了人。 “还是说……”谢必安费些力气,缓声附和道,“我二人杀的是王侯公子……就该按律当斩,而白玉堂……你杀了一个没名没姓、不知身份的江湖老太婆……官府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他低声笑起来,笑声像破锣般刺耳。 “七哥此言差矣,都说鼠猫争名,我看啊是蛇鼠一窝。白五爷分明是走了展大人的后门了。”范无救也笑起来,他被点了穴道,笑声闷在胸腔里,面容上的神情多是不怀好意。 闻言,展昭温和的神色显出微妙的古怪,不似恼怒,反倒从中听出了些其他意味来。 “……”白玉堂含笑的面容霎时一冷。 他睨了范无救一眼,好似早知黑白无常有此问等着他,紧接着又张扬坦然地一笑,“你怎知白爷没有被判罪?” 谢必安原是因白玉堂的坦然一愣,极快回应道:“你若是被判了罪,如何还能来去自如?” “白五爷的脾性古怪举世皆知,若被降罪成了个阶下囚,如何愿意留在开封府里。”范无救亦道。 “你二人倒是比白爷更了解白爷了。”白玉堂讥诮道。 “我二人却是半点瞧不出传闻中眼底揉不得沙子的锦毛鼠如何会与助纣为虐之人为伍。”范无救还口道,面目俱是讥讽鄙夷之意,“正邪难辨,莫不是白五爷也被哄骗了去,以为这背着浩然正气的名头之人就真是一身正直了?” “八弟你且想想……年轻人到底是年轻眼拙,太早成名分不清妖魔鬼怪。”谢必安咳笑一声,一口破锣嗓子也嘲笑道,“跑江湖的事,还有的学。” “二位前辈……”白玉堂眯起眼,似笑非笑地提醒道,“技不如人也就罢了,话可仔细点说,闪了舌头、打肿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黑白无常俱是噎住了。 身为江湖前辈的二人如今可是不敌两个年轻侠客几招就落败被捕于此。 与白玉堂喜怒无常的脾气齐名的,便是他嘴毒刀快眼利,只是他惯常了冷淡懒惫,叫人只能记得他行事张扬狠毒,却忘了聪明人的一颗七窍玲珑心总能刀刀句句切中要害。 “这么说,白五爷还是犯了法的囚犯了。”范无救又道。 “这可不就在等着抓你们将功折罪,可得谢谢两位撞上刀来……”白玉堂讥笑道。 “白兄。”展昭拦了白玉堂。 白玉堂也果真就收了口不言。 展昭微微摇头无奈道:“他们有意拿法理、侠义为难展某,你何苦替展某胡搅蛮缠绕过此事。” 此话一出,黑白无常猛然回神,眼底俱是异色,他二人竟是叫白玉堂三言两语就差点蒙了,回话、问话、讥讽乃至心中所思所想,情绪如何都叫白玉堂带着跑了偏,就差鼻子上没牵根绳子带走。 他二人面面相觑,心底惊起对白玉堂的深深忌惮。 白玉堂眯起眼,仿佛是冷嗤了一声。 展昭无奈,神色温和中有难言的隐忍,然眉宇间开阔舒朗,犹若天上姣姣明月,又似人间灯光万千,“白兄,昨夜展某便言明,既入朝为官,展某早知会有今日抉择。”他平和一笑,“于官府而言,既是犯法那边是要抓的,法理所至,杀人无罪那天下早就大乱了;当然,为侠为义之道亦是展某心向往之。因而,展某今有一问,望白兄与二位前辈为展某解答一二?” 白玉堂挑挑眉,心道刚刚还叫他住口,这猫肚里全黑的,转头就是要给人下套了。 正要听展昭下一句,白玉堂扭头察觉院落外头有人急匆匆地跑来。 “展大人……!”那声音是张龙的。 张龙莽撞地一步冲进院子里来,高声盖过了展昭温水般的低沉的声线,“展大人,出事了!昨夜里好几家死人了!” 但所有人都听见了展昭的那句话,清晰犹若清晨第一束光穿过层层尘埃而来,比炸开的潭水更惊心动魄。 “敢问,何为侠者。” ※※※※※※※※※※※※※※※※※※※※ 越是急着赶文越是卡的厉害的越是身体各中出状况的我……今天一点也不萌。 听说第三三回审核中被锁了【歪头】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小可爱觉得不对,但是这个我实在是爱莫能助,网审这条不是我能干预的,所以小天使们再等等吧…… 明天还会继续更新的,有点累,先睡了,上周没更新,记个账,我腾出时间就多更几章补上。 晚安,我爱你们 第三六回 仇怨何,门仆一夜遇阎罗 张龙一进展昭这院落就懵了。 这一对蓝白一对黑白, 四双眼睛盯着他看, 白玉堂与展昭还好说,那身着黑白衣衫的人一个涂了个大黑脸, 一个涂了个大白脸,模模糊糊地对着张龙笑。青天白日的, 张龙觉得渗人得紧,后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死者何人?”展昭打了岔。 “今儿一早,汴京城里的郑王府、太原郡王府、京兆国公府、吏部侍郎袁府、户部尚书陈府, 刑部侍郎夏府……”张龙一张口就列了六家达官显贵府上,“管事儿的都来报案说自家府上死人了。” 话音刚落,本是面露疑虑之色的黑白无常竟是一时大笑, 谢必安就差没笑咳出口血来,“死得好, 都是些吃人肉喝人血的官老爷。” 这声大笑却叫张龙一时忘了先头所惧, 对着二人怒目而视, 喝道:“都是人命, 便是奸恶之徒也当查明白定罪后再论死法, 是非非是有人言,如何能不辨黑白就发罔顾人命之言!” 这一声暴喝犹若当头一棒,院落登时寂静。 树上的麻雀惊飞而起。 万籁俱寂后,白玉堂先是笑了一声,笑声明朗地好似打在黑白无常脸上的巴掌, 叫那二人隐隐觉得难堪, 在场之人皆知白玉堂笑的是什么。 黑白无常脸色忽青忽白, 到底没说驳张龙半句。 白玉堂笑的正是忽如其来的张龙却巧合中答了展昭先头之问。 白玉堂对展昭挥了挥手,“展大人查案去罢,白五未查明真相就当街杀人,便和这二位阶下囚去牢里坐坐,交流一二,回头好给展大人一个满意的回答。展大人若是何时有空了,记的提两坛好酒、一桌好菜来。”说着长刀一丢,一手拎起一人,毫不费劲地将面色忽青胡白的黑白无常二人直接从这院落里带走了,瞧着方向正是往府衙大牢去的。 展昭顺手接了长刀,哭笑不得。 白玉堂这哪是去坐牢,分明是将开封府的牢房当做太白居了。 “白侠士这是……?”张龙有些茫然,白侠士当街杀人一事他也知,不过此事不是翻过篇了吗? 孟婆手里所掌之毒便是张龙想起来也有几分畏缩,他倒不怕死就怕不明不白地成了别人的傀儡杀了所亲所敬所重之人,那才叫绝顶痛苦。白玉堂虽说是当街杀人于法不合但到底是权宜之计、为保汴京城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平安,是为救人,包大人没有定罪是当然的,张龙自认脑子不怎么机灵也想得明白其中道理,谁能说的出反驳之语来?尖酸刻簿之人的胡言乱语、胡搅蛮缠有是有,张龙觉得那不过是脑子长歪了的人不知道刀抹在自己脖子上是何滋味罢了,听几句恶言也就听几句,不当事。 怎的这会儿白五爷又要往大牢里去了,且他所带的二人又是何人? “你且与包大人禀报一声,杀柴颐与刘琦二人的嫌犯已捉拿归案,听候大人升堂问审。”展昭道。 “展大人是说那二人?”张龙吃惊。 “正是。他二人是江湖上闻名的杀手,诨号黑白无常。应是孟姑娘的亲属买凶杀人,其中详情还待细问,不过他二人应是不会扯谎否认。这哭丧棒还有铁镣铐你且寻人收好,均是物证。”展昭颔首,示意张龙看向落在地上的哭丧棒还有那断成好几截的铁镣铐。 “孟姑娘?”张龙越发糊涂了,“展大人说的孟姑娘,可是指外城那具女尸?两起案子如何会有关?那女尸不是说死于黑虎拳手中,乃是孟婆操纵刘典、杨辉二人所杀?”他一直跟着包拯办案,也是知晓些原委,却有漏了些关节。可他自个儿自言自语一番却又想明白了些,“展大人是说孟姑娘其实是柴颐、刘琦所杀,后引得孟姑娘的亲属买凶杀人?那黑虎拳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柴颐与刘琦派孟婆行凶,而后才有刘典与杨辉受控这一出?” “未必,其中如何还待审问,想来柴颐与刘琦的命案倒是可以暂且了结。”展昭回道。 不过他紧接着从张龙的话中隐约察觉了什么,又反问张龙:“你刚刚说什么?” “……?”张龙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你先头猜测……”展昭提醒道。 “孟姑娘其实是柴颐、刘琦所杀?”张龙问。 展昭摇头,“不是这句。” “黑虎拳?”张龙想了想,迟疑道,“柴颐与刘琦叫孟婆杀了孟姑娘,所以孟婆将此案栽赃给刘典和杨辉二人?” 展昭的神色顿住了。 孟婆是柴颐与刘琦的人,这一猜想未必没有可能,或者说得了目前线索的人可能都会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只是展昭又道孟婆为何又要杀庞昱,救牛头马面,这二点难以说通。展昭隐隐觉得其中另有关联尚未想明白,就像是缺了片的地图,看不出全貌来。 “照理说那孟姑娘应有一重病老父在汴京城,可案发之后却不见人影,是他买凶杀人? ”张龙见展昭半晌不说话又小声问道。 “我亦是有此猜想。”展昭压下心思,“黑白无常应是意外之中与孟姑娘的老父碰上……”他又一顿,眉间微蹙。 孟姑娘的老父有心买凶杀人,可见心中不平;既有不平,人在开封府哪有不找包拯伸冤的道理?哪有几个穷苦百姓知晓去寻什么江湖人报仇雪恨,还就这么巧碰上了江湖上有名的一文钱杀手。 且黑白无常对展昭的几番恶语,就差没指着展昭的鼻子骂为虎作伥,源头便是指向包拯,这其中要是没问题,展昭这脑子怕是给磕坏了。 “展大人?”张龙见展昭陷入沉思,忙叫他回神,那边可还有案子等着。 “今日报案死了何人?”展昭压下心思问道。 “都是些门仆。”张龙道,“且都死在大门口,一刀穿腹,大门都敞开着,第二日才有人发觉,这才拖到早上来报案。” “尸首可有送来开封府?” “都送来了,公孙先生一早被喊醒,饭都没吃就去验尸了。” “你去寻个小丫鬟备些早点给先生送去。”展昭说着,将白玉堂的长刀收进屋里。 展昭正要往前头寻包拯,却见院落石桌上那放着的两幅碗筷,和一笼没来得及吃掉的灌汤包,今日天色阴沉大有风雨欲来的架势,可累积于顶的乌云连半滴雨水都不落,平白叫心上添了几分阴郁。他心叹一声可惜,将桌上那把两面些了字的折扇往自己腰上一插,出了院落。 孟婆绝非受柴颐、刘琦指派的人。 他心底匆匆略过一些念头,甚至推翻了先前的一些想法。 黑白无常与孟姑娘老父碰上,这其中何人安排?江湖皆知有孟婆的地方必会有黑白无常,是否安排此局的就是见孟姑娘未死透叫孟婆补了一刀的人? 若真是同一人所为,孟婆便不是柴颐与刘琦的人,此人六七日前叫孟婆杀害只有一口气的孟姑娘,其实只是为了引出黑白无常杀死柴颐和刘琦,也就是说是拐了个弯弄死柴、刘二人;黑白无常是仗义行事,案子查来查去也是柴颐、刘琦,以及那位孟姑娘之间恩怨,自然查不到第三拨人头上,甚至以“孟婆就是柴颐与刘琦的手下、为了脱罪才安排了刘典和杨辉”来结案也能基本说得通,毕竟孟婆、柴颐与刘琦都死了,正是死无对证的境地。 然而牛头马面被抓成了变数。 这才玉佩案这一调虎离山的圈套,杀庞昱、救牛头马面,哪怕暴露在三起命案里还有第四个人存在也在所不惜。 此人功于心计又擅掌人心,一计一谋可谓是信手拈来,确与陷空岛、江宁府二次所交手的对局之人有相似之处。只是头两回是幕后人先设了局等着人一脚踩进来,而这回更似白玉堂所言的来回对弈,随他们所为而有了千变万化。 展昭提着巨阙进了前堂,变换的神色归于平静,再看不出更多心绪。 杀孟姑娘是为杀柴颐和刘琦,杀他二人则可能是为仇怨,那再往前的盗宝案、纵火案又是为何?牛头马面又是为何非救不可? 前两起案子看起来和后两起乍一看并无关联,但展昭心知绝非如此。 疲军之计是一点,此外…… 公孙策刚从厢房出来,便瞧见快步而来的展昭。 “包大人去案发现场了?”展昭先去了前厅,未有见着包拯才有此问。 “……包大人被召进宫去了。”公孙策将卷起的袖子一层层地放下,轻声叹气,“四月果真不是当出事的时候。” 再仁慈的圣上也不乐意瞧见朝朝岁岁平安的汴京城一到他乾元节要宴请外客的时候,忽然出了大批的人命案,身为开封府衙的包拯自然是头一个被问罪的。 且今日王侯大臣的门仆被杀,大门敞开仿佛要迎着凶手入门,明日可是否就轮到王侯大臣的尸体摆成长条等人围观了?后日又是否就杀进大内皇宫去了? 这节骨眼上出事,哪怕他们想多了不是冲着官家去的、不是冲着朝堂波荡去的,也足以引来太多的猜想和议论了。 “六家,死了六位门仆?”展昭问道。 “从一个身形较为壮实的受害人来看,伤口有七八寸长,用的应当是匕首。且依我之见……不是熟手。”公孙策也不多空叹,与展昭谈起正事。 他抬起右手握拳状,像是握了把匕首对着展昭的腹部猛然一捅,又在撞上前急急顿住,“从伤口方向可以瞧出动作是这样由右向左,凶手惯用右手,”公孙策收回了手,垂着眉眼道,“这一刀要是捅的熟练,一刀便可以毙命,可伤口差别极大,有的连着捅了五六次,有的一刀毙命,有的伤口上下裂口显然是手抖时叫被害人挣扎所形成……” “先生是说……”展昭听这句便明白公孙策的意思。 “从尸体僵硬与血坠上看,他们死的时间怕是相差无几,但几座宅子离得可不算近。”公孙策微微点头。 “多人作案。”展昭平静道。 公孙策沉默了片刻,“里头怕是另有恩怨,只是都卡在这个关节爆发,倘若无人谋划促成此事,着实叫人难以置信。” “可有其他线索?”展昭问的是尸检结果。 “其中一人手里拽着布料……”公孙策干脆将展昭招进屋里来,春日的清晨正是宜人的气候,可屋内放满了冰块叫展昭不由得骨子一缩。 展昭心道公孙先生成日蹲在这验尸的厢房里,面色着实惨白了些。 他这心思刚刚转过就见公孙策稍微撩起袖子,露出一双青筋清晰、指节分明的手,提起一具尸体的手腕,将他成拳状僵硬的手给展昭看,“他死后保持这个动作,手心里拽着撕碎的布料,应是从凶手身上拽下来的。”公孙策示范了一番受害者的动作,一只手抓住展昭的肩膀,“这块布料应是从这儿撕扯下来的,”公孙策点了点展昭的肩膀,紧接着指向这具尸体的伤口,“他身形颇为壮实,却被一刀捅死,可见动手的人比他要强壮些,且下手利落……” 说着他走到另一侧的尸体边上,“而这具尸体则截然不同,分明是瘦弱的身形,可伤口形状上看那人先是捅了半刀进去,随后又捅到底。”公孙策将尸首的手也抬起,“他的指甲缝里有些污迹,我看是挣扎的时候,一把抓住……”公孙策忽然拽住展昭的手臂,“想要让凶手放开手,若是无错,凶手的手臂上应有被抓伤的痕迹。” 展昭环视一周,目光落在腹部伤口杂乱的尸体上,“先生,此人……” “不似慌乱所为,更似泄愤?”公孙策好似能猜到展昭的疑惑。 展昭点头,“手没抖,伤口很干净。” 公孙策长叹了一口气,“那是刑部侍郎夏松府上的门仆,包大人曾言这位夏大人堪称庞太师第二了。” “还是个大奸臣?”展昭有些意外。 “奸臣一论不可妄言。大人说庞太师腹中就剩阴谋奸计,不然就是个不通学识的草包。”这话叫展昭忍笑,公孙策好似浑然不知自己说了什么,继续叹气道,“而这位夏大人……”他第二次将衣袖敛下来,眉眼也微垂,好似只不过漫不经心地评价,“文武双才,于文学上造诣颇深不说,谋策谋利果断阴狠,日后必有建树,但为人……不可说也,传闻早些年他与五鬼有些关系……” 他二人出了验尸的厢房,展昭将门一带又听公孙策低声叹气一声,喃喃自语起来。 “官家此人瞧着文弱如书生,其实心怀万里河山,否则如何敢这般用人。” 说罢,公孙策同展昭招招手,往书房去了,他还要将今日验尸的结果给笔录下来。 展昭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又想起白玉堂评论先生此人有股呆劲。他低笑着摇了摇头,可不就有股呆劲,这世道有哪个读圣贤书的书生敢这般私底下瞎议论官家的作为是对是错的。 展昭摸着下巴揣想了片刻,才隐约记起公孙先生说的五鬼不是与今日冒头的妖魔鬼怪一道,而是指先帝在世时,朝堂上的五位大臣,那可是闻名一时的大奸臣。 五鬼一称其实未有史书定论,只是民间百姓暗骂时留的诨名并称。这位夏松大人竟是与他们有牵扯…… 展昭提了剑径直翻墙,墙外人来人往,骄阳东升,与初来开封府那日一般一派和乐之相。 柴颐他们的案子还需找到买凶杀人的孟姑娘老父,此事白兄必有打算,他且先去查查这位夏府的门仆平日与何人有恩怨。 这大半夜的在自家宅院大门口被人捅了五六刀,竟是一点声响、一个旁证也无? ※※※※※※※※※※※※※※※※※※※※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累出毛病了,今天和基友聊的时候就突然觉得很挫败 想想自己在晋江真的很多年了,好像一直没什么长进…… 今天晚上发现到1000收了,谢谢小天使们 但是想想已经60w字了,更新了大半年了,1000收好像并不值得自豪hhh…… 如果数据就是实话的话,九年证明了我真的毫无天分,全凭一腔热血死皮赖脸的坚持到今天…… 哈哈瞎说什么抑郁的话 其实我是想说谢谢你们小天使们,1000收成就达成【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自己给自己鼓掌】 我还欠着你们上周的更新来着【跪】 今天双更,周五周六公司全体出游,当然我还是会找机会写文想办法把上周的补上的【谢罪】 晚安 第三七回 谈侠心,朱砂勾尽生死命 正如展昭所料, 白玉堂确是为弄清花一文钱雇佣黑白无常二人的雇主才进的大牢。 颇为昏暗的牢房里一阵阴风起, 两道白从看守的小衙役眼前略过 ,小衙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紧接着里头听见吱嘎一声细响,应是牢房大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声音, 叫这一早还没换班、直打瞌睡的小衙役一个激灵。 白玉堂也不与衙役打招呼,拎着黑白无常二人寻了个空牢房一坐。 看守的小衙役抱着刀一路小跑冲了进来:“什么人?!” 结果就见一张俊美的面容微微侧过头,明明含着笑, 可凌厉又张扬,叫人不敢仔细了瞧。 “白、白五爷?”看守的小衙役结结巴巴地叫道。 这小衙役名唤常千,原是巡街而不是干看守这活儿的, 照他的年纪也不够格来看押犯人;只是昨儿牢房出事,他的兄长常万受了重伤正在家里休养, 牢房缺人, 他便受了兄长嘱托来顶个班。平时常千也没有一整夜不睡的习惯, 这会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眼下全是乌青, 简直像是被人来了两拳,可一听牢房里有动静还是抱着刀想也不想就匆匆跑进来。 “来得正好,上个锁。”白玉堂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头也不抬,指着牢房大门毫不客气地吩咐道。 “这、这……”常千结巴了老半天。 “爷叫你锁上就锁上。”白玉堂斜睨了一眼, 语气里张狂得堪比九天神佛大驾光临, 他用下巴示意牢里的另外俩人, 嗤笑道,“回头杀人嫌犯跑了,你们展大人要被降罪,白爷可不同你们展大人受这气。” 这话一出,常千的视线自然就落到被白玉堂丢在牢里滚了个咕隆才爬起的一个……是两个人。 那二人都是背对着他,其中一个着黑衣,也正是如此衙役才以为刚才只有两条白影,没见着还有第三人,而这黑衣人背上歪歪扭扭的缝着一排字:正在捉你。 常千怔住了,总觉得这四个字曾在哪儿听闻过。 白衣人扭过头对常千惨烈烈地一笑,白色粉末的脸、鲜红鲜红的血,在昏暗的大牢里就犹若张着血盆大口的鬼怪。 这一笑吓得常千惊叫出声,也一咕隆跌坐在地,冷汗直冒地抖着手道:“鬼、鬼鬼鬼啊!” 谢必安的轻功何其鬼魅,只不过一眨眼就窜到牢房的木柱子前,要不是白玉堂抱胸站在大门口,他怕是就直接蹿到那衙役面前去了。谢必安对衙役招了招手,白白的脸上还是露着笑容,“我不是鬼。”谢必安虚着声神秘兮兮道,还指了指自己的衣襟正面。 常千定睛一看,只见白色衣襟正面也歪歪扭扭地绣了四个字:你也来了。 “我抓鬼。”谢必安一本正经地促狭道。 常千脸色刷的白了,“无、无常、黑黑黑白无常……” 哪个小孩儿没听过地府的黑白无常身上就写着这八个字,他娘在他儿时还老吓唬他说不听话迟早被黑白无常带去地府里头受罪,尤其是他被他哥用糖葫芦收买,给他哥上青楼打掩护的时候…… 范无救在那一头靠着墙哼哧哼哧笑起来,他被点了穴道,又叫白玉堂这么随手一丢,摔得可是七荤八素,却还是有兴致发笑。 白玉堂哂笑了一声,声线不冷不热,神色还有些懒洋洋的:“早叫你锁上,这牢里坐着的不是鬼却都是杀人犯,再犹豫会儿你就被弄成鬼抓走了。” 常千像是惊醒,从地上猛然蹦起来,三下五除二给大牢的门上了锁。他上完锁又盯着黑白无常二人脚底下的影子端详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把锁开了,对白玉堂小声道,“白五爷你可得先出来啊,小的好锁门……” 白玉堂正惋惜没顺手将那把折扇带来,留那儿指不定要被那贼猫丢哪个角落去。他闻言侧过头,难得好脾气地对衙役勾唇一笑。 “……”小衙役傻住了。 这张在常千看来俊美但不显柔和之色的面容上不知因想到什么而神采飞扬,唇角轻挑,一双桃花眸有千变万化的眼波流转。 “你放不得爷,只管叫你们展大人提两坛好酒来请。”白玉堂轻声笑道。 那双桃花眸在昏暗的光线里有水落深潭时迸溅的粼粼波光,有刀光剑影刻出的锋利柔情,叫人触不敢触,又忍不住想抬眼细细观望。 常千正疑虑,白玉堂已经垂了眼,懒洋洋地挥挥手,给范无救解了穴道。 “那白五爷可要镣铐绳索将这二位嫌犯绑牢……了?”常千说着瞧了那二人一眼,谢必安还是那张扑着白|粉的脸,越是笑越是诡异,他打了个哆嗦,舌头也打了个卷儿。 “不必,你且去罢。”白玉堂说。 “那、那我便……牢房简陋,白五爷办完事儿要出来可唤一声,一会儿就有人来接班了。”常千只当白玉堂是要审问这两个打扮成什么黑白无常的人,思来想去还是扭头走了。 白玉堂听常千三番五次地献殷勤,又笑着喊住了他:“你若换班有空……” 常千一下转过身,就等着白玉堂下半句。 “便去知会展昭一声,别把爷刚写好的扇子给丢了。”白玉堂轻笑道。 “得嘞。”常千连连点头,这才跑出去。 “这开封府上上下下对白五爷果真熟稔的很。”等小衙役跑的没影儿了,范无救滕然坐起身。 “总归比你二人初来乍到熟稔些。”白玉堂神色懒惫地应了一句,先头面容上的笑早收了个干净,这喜怒无常的变脸本事他这也算得上独一家。 所有的牢房都建得四四方方的,白玉堂在门口一角站着,一身素白色云雷纹边的长袍透着一股子矜贵,上层料子在光线中显得一尘不染,手中又未提长刀,俨然一副文生贵公子的派头;白无常谢必安一身素缟染了血、沾了尘,灰的灰、土的土,靠在接近走道的这一面木柱子上;黑无常范无救本是在对面墙角边坐起身,又上前看起谢必安的伤势来。 “七哥伤的可重?”话虽这么问,范无救却知谢必安先头轻功如常,伤的应是不重,只是割了一刀口子鲜血染得一身白成了半身红,十分吓唬人。 “却要问白五爷缘何手下留情。”谢必安摆了摆手,扭头望向白玉堂。 他这话意思有些微妙。 范无救察觉谢必安之意,也望向了白玉堂,眼中隐有期待之色。 不料白玉堂头也不抬,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瓶丢给了谢必安,好似根本没察觉他二人的心思,不冷不热道:“我饶你一命,换你一个问题。” 谢必安先是一惊,神色变化又是一怒,他未接小药瓶,冷声问道:“……你、你果真要为展昭那等朝廷走狗办事。” 白玉堂充耳不闻,半句不多说。 “你问罢。”范无救说道,伸手将小药瓶捡了来。 “八弟。”谢必安错愕地喊住范无救。 “七哥,治伤要紧,他下手再轻也是伤筋动骨,你强撑着身体用轻功不就是为了叫我放心,若不是……”范无救摇摇头,若不是被白玉堂戏耍叫谢必安乱了气息,他也不会发觉。范无救一边按住谢必安的手,一边给他解衣衫看伤势,口中又道,“且我兄弟二人虽是杀手,可行事坦荡,有什么不敢说的?” “八弟言之……有理。”谢必安叹口气,也由着范无救往揭开与伤口黏在一起的衣衫。 他这伤口不深,就是一刀下来一长条,随后又被白玉堂拎来牢房,血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亏他忍着半句不哼。 白玉堂只当对二人的嘲讽之言充耳不闻,等范无救紧皱起眉头给谢必安腹部的刀伤上了金创药,才不紧不慢道:“雇用你二人的是何人?” “……”范无救将自己的衣袖撕开,给谢必安包扎之用,未有立即回答。 白玉堂也不甚在意,抬眼望向强上方的窗户,外头天色阴沉、乌云密布,可还是有光倾泻进来。 他好似在辨别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恍惚又想起三年前在松江府的大牢里,外有江天一色无纤尘,窗现皎皎空中孤月轮。 而那时的展昭连夜奔波不过为不过一月,见面不多五日的人能证一身清白。 白玉堂偏过头,华美的容颜上若有若无地带着嘲讽的冷笑,他眯着眼不冷不热道:“可是一位姓孟的重病老伯告知你二人他闺女被柴颐、刘琦二人辱杀,他又被位高权重的柴、刘二家赶出了汴京城?” “你果真知晓此事。”谢必安横眉冷道。 “原是不知,不过也不难猜。”白玉堂说。 “明知官官相护、助纣为虐、鱼肉百姓,你竟不管不顾,还听之任之,白玉堂也不过如此,枉为侠义之名。”范无救呵笑道,字字扎心。 白玉堂掀起眼皮,仿佛这话不痛不痒,只问道:“那位孟老伯在何处。” “问他作甚,莫不是你想杀人灭口。”范无救猛然转过身。 “问你便答,你二人行事坦荡可不是爷说的。”白玉堂讥诮道,“还是说,”他眯起眼,尾音轻挑,“黑白无常行事坦荡,可惜言而无信?” 黑白无常二人俱是一口火气闷在胸口,差点憋死。 “你二人这会儿若不说,应是只有无人知晓他在何处,”白玉堂扬起眉梢,似笑非笑地瞧着二人压着怒吃亏,“要是他一死……” 他仿佛是刻意地顿了顿。 “既无人知他在何处,又如何会死。”谢必安堵住了白玉堂那一顿之后意味深长的半句。 “那可未必。”白玉堂冷然道。 “枉费心思。”范无救亦讥讽道,脏兮兮的面容隐有得色,“便是我二人今日成了言而无信之辈,也绝不害了孟老伯的性命。” “你二人果真不说?”白玉堂眯起眼。 “你便是叫我二人下一刻刀落头断,也别想知只言片语。”谢必安将小药瓶往地上一放,口吻硬朗道,“这药还你,你所问我二人未答,若这会儿要拿命,你来取便是。” “有胆色。”白玉堂掀起眼皮,仿佛是在赞叹,“你二人莫不是以为白爷把刀留给展昭了,就拿你二人没法了?” “笑话,黑白无常勾魂夺命、杀人无数。”范无救嗤之以鼻道。 “又何时将性命托于虚无缥缈的可能上。”谢必安亦是笃定道。 “正好,到你二人这结了案,省的那猫还要翻两起案的关系,忙得饭都顾不上吃。”白玉堂将落在窗外的目光收了回来,站直了身。 牢房外的树叶摇晃了起来,新冒头的绿叶将熬了一季的枯叶顶了下去,枯叶在风中飘零、落地。 阴云压城、狂风忽起,街道上的竹篓子给吹翻了,摊子的主人连忙上前去捡。 一只手轻轻松松抓住了被风吹起的空竹篓,那是一只一看就很软的手,有点像女人的手,纤细、干净,一看就是没干过粗活的。那摊贩连忙抬头要道谢,却对上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也不知为何不肯好好梳理,像个乞丐,头发下一双眼睛倒是灿若星辰,不过他与常人最不同的还是左衽的衣服,看着着实古怪。 那人也有些古怪,对摊贩神神叨叨地笑了笑,松开手就自顾自走了。 这会儿摊贩才发觉那人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支笔,作的也是书生打扮,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里。 “哪里来的疯书生。”摊贩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全然忘了竹篓子还是那人给他捡回来的。 摊贩想了一会儿又觉得刚才那个疯书生手里的笔可有趣,那色泽像是玉石所制,通身洁白,上头刻着的好似鸟雀,摊贩记不太清,只是随便瞅了一眼,觉得那模样像是张开翅膀的鸟。若说还有什么奇特之处,那便是那只玉笔笔头沾的非是黑墨,而是朱砂。 “刚子哥,想什么呢,站大陆中间,不嫌挡道啊。”挑着两篓子鱼的小伙子从边上路过,见是熟人便停下了。 “哎唷,送哪家啊?今日第三回碰上了吧,这还是一大早。”摊贩一扭头,就瞧见自家邻里。 “太白居,那大厨说是一早来了个贵客,一开口就要了一整桌的鱼,什么红烧清蒸水煮,不重样的各来一份,还必须每条都是活鱼现杀。”小伙子笑道,“也不知这得越多少人一桌吃,贵死了……哦说是定了中午,太白居便叫我今日多送些去备着。” “白便宜你了。”摊贩取笑道。 “去去,正经做生意,哪里来白便宜一说。”小伙子嫌弃道,“还不赶紧让道,要耽搁了,鱼在路上死了一条,我可跟你没完。” “哪那么容易死,小伙子就是火急火急的,没你爹稳。”摊贩也就让开了道。 那小伙子走了几步,又扭头好奇问了句:“你先头自己念叨什么书生、什么笔啊的,你要送孩儿去学堂啊,他这才几岁!” “不是,我不就见一个疯书生在路上乱走来着,瞧着就是神神叨叨的,他那笔点的还是朱砂。”摊贩说道。 “这有什么稀奇的,上回我去寻公孙先生给我老爹看病……”小伙子说道。 “你爹病了?”摊贩打岔道。 “老毛病,腰腿疼,先生说少干重活养着,不碍事。”小伙子回道,“这不就让我来送鱼了。” “也给你爹炖炖鱼汤,养身子要紧,急着赚什么银子。”摊贩叮嘱了两句,便叫小伙子赶紧送鱼去。 小伙子挑着鱼篓子快步走,叫摊贩一打岔也忘了要同摊贩说什么,总觉得话还未说完,一边走还一边努力回想,死活想不起来,越是想不起来就越纠结,皱着眉头使劲想。结果快到太白居后门,他急急刹住脚步,远远瞧着一个书生拿着笔在墙上勾了个叉,朱红朱红的颜色印在白墙上格外刺眼,小伙子啊了一声,欢喜道:“想起来了,说的朱批来着。” 小伙子再抬头看一眼,那书生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歪着脑袋打量着白墙上的醒目红叉,证明他不是错觉。 “师姐?”又有几个姑娘热热闹闹地从卖头面的铺子里鱼贯而出,冲着那个身形娇小的姑娘唤道。 那姑娘转了头,一张姣好的面容隐隐带着英气,一看就是江湖女子,与百姓家常见的娇柔姑娘多几分爽朗娇憨之气,也是一番滋味。再接着就听铺子里出来的姑娘们一个举着手镯,一个拿着步摇,冲到姑娘身边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师姐师姐,你戴这个,到时候给展大人端杯茶,好叫他看看这一双纤纤玉手。”一个笑道。 “师姐师姐看这个,在展大人面前走一走,好晃花了他的眼。”另一个也笑道。 小伙子叹气,开封府的漂亮姑娘也好、寻常姑娘也罢,都有心上人了,且心上人都是开封府里那位年轻俊朗、温和有礼的展大人,哪里瞧得上他这般寻常人家。 他将肩上的担子扶稳,又想起什么而笑了笑,将两篓子鱼送进了太白居后门。 太白居的伙计见他独个儿直笑,也不由得跟着一起笑起来,问道:“这是碰上什么好事了?莫不是要娶媳妇了?” “哪里是。”小伙子连连摆手,将鱼放下,才擦把汗道,“就路上碰上熟人,说什么朱砂笔,我想起公孙先生说文人用笔墨讲究,写字儿这事用什么颜色的墨不能胡来。” “还有这讲究?”太白居的伙计数了数鱼,确认都是水灵肉厚的活鱼,就应了小伙子一句,转头喊掌柜的来。 太白居的掌柜的正拿着笔墨记账,往这边走也听着二人说话,插口道:“那是有讲究的,古来就有丹书不详一论。” “对对,公孙先生也是怎么说的,丹、丹什么来着?”小伙子说着说着又懵圈了。 “丹书不详。”掌柜的摇头笑道,“古来有论,丹书乃天书,寻常百姓自然用不得,唯有官家才能用朱笔御批。” “对对对,”小伙子连连点头,“公孙先生还说柴家就有那什么丹什么,乃天家所赐,就是这东西能保柴家那帮孙子平安,有罪都能免刑,咱们官家都不能斩他们。” “丹书铁券。”太白居的伙计都忍不住提醒道,他往日跑堂记菜名,记性特好。 “且公孙先生说的应不是孙子……而是后代子孙罢。”掌柜的擦了擦头顶的虚汗,“你这回头出门可谨言慎行,祸从口出啊。” 送鱼的小伙子一脸茫然。 掌柜的给小伙子记了账结清了鱼钱,又嘀咕道:“倒还有一种人可用朱批。” 小伙子没细听,挑着担就往家去了,就怕谁家要送鱼,他那腰腿疼的老爹又闲不住亲自上了。 “什么人?”太白居的伙计被勾起了几分好奇,一边心不在焉地擦桌子一边竖起耳朵听掌柜的下一句。 掌柜的刚记完账,一抬眼就瞧见了,默不作声地走上前,伸手一手背敲在伙计的后脑勺上,“什么人?” “勾生死簿的阎王爷!” ※※※※※※※※※※※※※※※※※※※※ 恭喜白五爷紧随昭昭之后达成【百分百嘴炮失败】 我难道真的不是亲妈,为什么主角嘴炮总是失败呢【陷入了沉思】 xxx 其实我想说的上章好像都说了…… 今天只有两章,不用等第三章了,当然上周欠的还是要想办法还上…… 总而言之,想不到说什么的时候就表白小天使!!! =3=爱你们么么哒 对了,感谢阿曜和炎飞小天使炸的地雷 顺便和白玉昭明小天使道歉,我明明说周末会更新的,结果没能兑现 quq对不起 第三八回 馄饨摊,线索当从民中寻 汴京内城东, 小甜水巷, 刑部侍郎夏府。 夏府的仆从纷纷火急火燎地提了一桶桶水清洗大门口,那夏府管事的面上无肉、两腮内陷、下巴尖细, 有几分尖酸刻薄,正指着好几个仆从死催, 口中滔滔不绝的不是老爷回怪罪就是动作快点、死在大门口太晦气云云,又装模作样掐着嗓子说话,叫听的人怪难受。 展昭刚进小甜水巷老远就瞧见这一仗势, 不由得眉头一紧。 昨夜出了人命案,这一早就忙着清理血迹,不说这案发现场还没勘察取证就被抹去了痕迹, 单是这轻视人命的面孔就叫人心头不适。 夏府的院落不小,是典型的四合院, 展昭匆匆瞥了门口两眼, 青石地板上的血迹尚未洗净, 好大一滩, 颜色深沉, 而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也在鼻子边游走。恐怕也只有被连着捅了五六刀的夏府仆从能弄得满地血,展昭收回目光时,从往内的门隐约瞧见了一个血印。他扫过埋头苦洗地板的仆从,还有走远的夏府管事,足下几个起落, 轻轻巧巧、毫无声息地落在第一道门洞的顶上, 身子往下倒挂, 视线从那血印上扫过,双脚一蹬整个人秋千似的荡了出去,犹若一道飞燕从夏府无声无息地越了出去。 果如他所料,那是个血手印,半截手指清晰地印在上面。 展昭落在巷子口,伸出自己的左手,右手在手指一半的地方划了一下,“应是左手……只是未免太短了些。”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夏府。 区区一个刑部侍郎,可有一间不小的四合庭院。虽说展昭早知大宋为官者俸禄都不低,但那院落往里头瞧可见一花一草、雕刻花盆无不精致贵重,展昭不认为那只是夏松的俸禄得来的。 展昭提着剑往巷口走了几步,见巷口有个摊,一个老婆婆正在下小馄饨,热气蒸腾,香味扑鼻,老婆婆瞧着满头白发,手脚却十分利索,也不知在这开了多久的馄饨摊了。 他笑了笑,寻了个位置坐下。 “展大人啊。”老婆婆一转头,嘴巴就笑开了。 “来买馄饨,还有吗?”展昭温温一笑,将巨阙搁在桌上,伸出一根手指,“要一碗,展某带走。” “有,当然有。”老婆婆笑道,“不留在这儿吃吗?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展某吃过了,是带给朋友的。”展昭轻笑道,早上白玉堂端了两碗羊双肠,但他自己却一口没喝上,只吃了个灌汤包,“莫要加葱。”他又道。 “挑嘴可不好呀。”老婆婆打趣道,说话的语气像个开开心心的小姑娘,手里却照展昭说的下了馄饨。 “白兄不挑葱,只是不爱馄饨里加葱。”展昭低笑,好似也在打趣谁。 “展大人若不是多嘴一句,老婆子还当展大人是在说心上人呢。”老婆婆盖上锅盖,在一旁准备了个食盒,“瞧瞧这记得多仔细,我儿子都记不得我不爱吃芹菜。” 展昭好似没听见,偏头瞧了一眼西方,神色温和沉静,眸光里仿佛烫着温温的笑。 “展大人且喝杯茶,我在这摆摊这么多年,可从未见展大人上这儿买一次馄饨,”老婆婆也不回头,手里包着馄饨,神色温柔又慈祥,“今日是为早上夏府的案子来的罢?可是有事问老婆子?” “婆婆的馄饨好吃。”展昭道。 老婆婆但笑不语。 “婆婆机敏,展某不如。”展昭微微垂头一笑,“敢问婆婆可知今早没的是何人?与何人有来往?” “夏府的门仆,名唤夏海。这小子是夏家的家生子,他老子没什么本事,可他有两个兄长,名唤夏江夏河,都是夏松夏大人身旁的红人。 ”老婆婆手里动作利索,嘴里也答得不慢,“至于来往么,多是写狐朋狗友、混混毛贼,展大人是想问他往日与何人有怨罢?” 展昭不插话。 老婆婆便继续道:“结怨的可大有人在,展大人要我仔细说几个却是说不出的。那夏海往日仗着兄长在夏大人面前有几分脸面,因而行事向来无所顾忌。” 展昭沉吟片刻,问道:“夏海往日为人可是跋扈了些?” “岂止是跋扈。”老婆婆平静地说,手里将馄饨在案板上整整齐齐摆了一排,“我看啊,猖狂得快不知自己只是个奴才了。” 闻言,展昭一边的眉毛扬了起来。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要什么本事都没,白长那么大的个头,全靠家里养着。不学无术还以为是什么大少爷,染了一身吃喝嫖赌的毛病。”老婆婆慢慢悠悠道,说的都是这小甜水巷里人人都知晓的事,“不然以他二位兄长在夏大人面前得脸也不该只是个门仆,就是他自个儿不学好,竟然打起夏府借住的表小姐的主意,若不是夏江夏河求情早该被打残了扔出夏府,还能留作个门仆也不只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德。” “夏海好色好赌?”展昭老婆婆的话中捕捉到重点。 “可不是。”老婆婆往案上摆了两个碗,舀了些汤,才停下来对展昭道,“好色倒在其次,夏海尤为好赌,可手气不好,每每都要输个精光叫他二位兄长去赌坊赎他。”老婆婆不说夏海如何猖狂,反倒说起了别的,仿佛只是和展昭闲里说几句闲话,“他欠了赌坊一屁股债,可赌坊却不敢拿他如何,有时夏江夏河便是没钱赎他,赌坊也得将他放出来。” 展昭的眉毛又放了下来,“婆婆的意思是,这夏海得罪了赌坊的人。” “自然是得罪了,老婆子可不止一次瞧见赌坊的人来巷子口堵人,催债又不能催到夏大人家里去,他们自然要不到银子。”老婆婆掀开锅盖看了一眼,馄饨香味扑鼻,她捞起馄饨,满满当当地装了两碗,又拿出个食盒放进去。 老婆婆转过身,瞧着展昭沉思的面容笑了笑,“老婆子不懂查案的事,胡言乱语了,展大人见谅。近日开封府人命案子多,咱们老百姓心里多是慌的。” “开封府的案子包大人定会一一查个水落石出,且请婆婆放心。”展昭说道。 “老婆子自是信包大人的,展大人辛苦。”老婆婆递上了食盒,“老婆子手艺一般,这馄饨展大人也担待吃些。” 展昭单手拎剑,另一手将铜钱放在桌上,才接了食盒,“回头展某将食盒送回来。” “不妨事,展大人摸着空了再来便是。”老婆婆又开始包馄饨了。 展昭走了两步,又退回来问了一句,这话问的又低又轻:“敢问婆婆,那夏海经常去逛窑子?” 老婆婆抬眼看了看,笑道:“他可不像展大人是个正经人,自然是成日里往窑子跑。”这话分明是瞧出展昭害臊了。 展昭听出老婆婆在打趣他,依旧绷着温和的面容不接话继续问:“婆婆可知他常去的是……” “这老婆子便不知了,展大人应该问问夏海的二位兄长。”老婆婆嘴里说着,这才发现桌上的铜钱给多了,连忙又塞了几个到展昭提剑的手里,“那一碗是老婆子送的,不要银子,展大人就端去尝尝罢。” 展昭倒也未有推拒,转身走了。 只是老婆婆不曾瞧见展昭这一转身、大拇指向上一挑,几枚铜钱接二连三地飞了出去,在半空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无声无息地落在她收钱的碗里。 蹲在巷口的一卖胭脂的姑娘仔细瞧了瞧展昭,大约是瞄见了。 展昭冲那姑娘一笑,叫买胭脂的姑娘红了脸,自己提着食盒稳稳当当地回开封府去了。 照卖馄饨的老婆婆所言,这被杀害的夏海极有可能是遭惹了赌坊之人,催债人见夏海无意还钱却老来赌坊占便宜便起了杀心。 若只死了个夏海,这未必没可能,但昨夜可是一口气死了六个,总归不会六人都如此罢。 且这被杀的六人究竟是何联系?六人是因为个人仇怨被杀还是因为这六府的主人被杀?前后的案子又可否有干系? 从血泊的位置可以判断尸体倒下的位置,距离门洞还有些距离,那上面的血手印多半是凶手所留。这个长度连自己的手的一半都没有,莫不是个孩童?那夏府的门仆生的高大,若是个孩童如何连捅五六刀将其弄死,还不引来丝毫注意? 虽说老婆婆道那夏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可那个身形总归不会一碰就倒。 门洞上的血手印既是凶手所留,凶手必有走上前的理由,那时夏府果真是有人瞧见了,只是为何不出面作证? 展昭越是往深了想,越是糊涂。 他在府衙门口停下了脚步,叹气,也不知包大人何时从宫里回来。 “展大人!” 展昭还在走神,就听一声喊。 他定睛一看,一个小衙役冲着展昭直招手,可不就是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常千。 “展大人你可算回来了。”常千跑上前来。 “府内有事?包大人寻我?”展昭问道。 常千摇头,“包大人还未回来,是白侠士进大牢去了。” “此事我知。”展昭道。 “白侠士说让展大人莫丢了他的扇子。”常千又道。 展昭哭笑不得,“就为这事寻我?”白玉堂支使起开封府的衙役还真是一点不客气。 “还有,白侠士说自己不出大牢,要展大人亲自去请。”常千大约也觉得自己这话传的没意思,又摸着后脑勺补了一句。 展昭无奈笑笑,开了食盒的盖子叫常千端走一碗馄饨,“麻烦你跑这趟,吃了去歇息吧。”说着,他提着食盒便要往大牢去,又喊住常千,“王朝大哥他们四人可在府内?” “王大哥去郑王府了,马大哥陪包大人进宫去了,张大哥应该在府里,早上还没见着虎哥。”常千捧着馄饨一一回道,一听他这话就知平日里跟谁亲,“展大人可要寻他们,我去喊张大哥?” “不必了,你且先回去罢。”展昭摆摆手,去寻白玉堂了。 他有意叫王朝四人帮他查几件事,只是这脑子里稀里糊涂的,总觉得有个念头盘旋不去却始终想不出是什么,还是寻白兄参谋参谋为上。 且这夏海的案子里又是赌坊又是窑馆,赌坊还好说,这窑馆怕是要麻烦白兄…… 这心思一拐,展昭摸了摸鼻子,不由暗笑自己似乎将白玉堂与窑馆连到一块了,若叫白兄知道怕是又是一桩官司,他那口舌可不饶人。 只能怪他二人相遇总是能在前前后后与窑馆扯上些干系。 牢房昏暗,外头的光穿过窗斜射进来,尘埃漂浮清晰入眼。 展昭提着食盒,神色悠然地沿着走廊转了弯,越过走廊,还未道大牢。 鸟雀从枝头上飞起,一股铁腥味扑鼻而来,展昭神色微变,犹若飞燕轻巧又飞快地撞进大牢里去。 远在宫里的包拯站在垂拱殿门外好些时候了。 包拯自然是心急于出宫破案,这时候耽搁了,罪证许是早被洗干净了,可他还是面不改色、身形笔直地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在那张黑漆漆的面孔上无人能瞧出更多的心思来。 包拯心知这不是汴京城接连出事引圣上不满而有意罚他,而是今日一早死了门仆的六府主人在垂拱殿里吵着欢。 这边一句:“今日死了个门仆,开了个大门,明日臣这项上人头丢了都不知。” 那边一句:“恶徒猖狂,那包拯究竟如何当的开封府尹!” 再有人接一句:“听闻前两日驸马府的柴公子,还有刘公子也死于非命……” 最后是一句忧心忡忡的总结: “这开封府的安危可忧啊圣上!” 包拯的眉梢都不动,隔着门都能听到里头吵吵嚷嚷,不知有多少唾沫冲着官家的脸去了,也就这位当今大宋天子脾气好,换先帝定是拖出去先打几板子再论。只是这么久圣上还没个动静,怕是心里头也揣着火气,包拯平静地看着门上的雕花,像是有意将上头的雕花数清楚有多少瓣。 一旁的小宦官忍不住瞧了包拯一眼,心里暗暗佩服包大人果真是沉稳,里头都吵翻天了,还能不动声色地等着。 “传开封府尹包拯进殿。”宦官偏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 包拯终于跨进垂拱殿,稍稍抬起头,目光从郑王、太原郡王、京兆国公、吏部侍郎、户部尚书的脸上一个接一个地扫过去,平静而锐利的目光好似能看进人的心里去,叫那几人心里腾升起几分心虚。最后包拯从刑部侍郎夏松身上收回了视线,对着殿上单手托腮、神色平和的赵祯一拜道:“臣,包拯,参见圣上。” “包卿毋须多礼,请起。”赵祯扶着茶盏笑了一句,并未为难包拯。 包拯起身,从赵祯平和的目光中瞧出几分意味深长。他未有推脱,只开门见山道:“昨夜六府门仆遭害一案……”包拯第二次扫过六人,其中郑王单独站在右边,太原郡王与京兆国公乃是姻亲、自然站的近些,吏部侍郎袁贞与刑部侍郎夏松则都十分恭敬地站在户部尚书陈子彬身后。 郑王乃是柴氏子孙,虽说柴家人多有傲慢之辈,可郑王为人谨小慎微,一向不与朝堂大臣来往,尤其是先帝疑心重,郑王年轻时就不敢掺和朝堂的事端;如今郑王年岁已高,今日会来若非是受了其余几家挑唆、便是他有心看看如今这位年轻的帝王对他们柴氏后人是何打算,须知前两日才没了个柴颐,那才是柴家后人,门仆死了一事这六人怕是根本不关心。 至于太原郡王与京兆国公都不过是名头上的王侯勋贵,虽说姻亲关系盘根错节,实则无权无势,唬一唬平头百姓尚可,实际上还不如吏部侍郎与刑部侍郎。 这六人,三人乃朝堂实职,三人乃异性王侯,昨夜六府出事,就如今来看有两种可能。 包拯心中瞬息万变,口中接着道:“臣今早尚且听闻,还未查的线索,还望圣上宽限些时辰,臣必会查个水落石出。” “包卿可有想法?”赵祯问道。 包拯沉稳道:“些许猜测,还需调查印证,尚能论断,断案讲究实证。” 他的目光稳重而又威严,叫人往往不敢逼视,跟别说从中探究他所言虚实了。 “好极。”赵祯干脆的一句将其余六人张口未言的嘲讽挖苦心思都给堵了回去。 赵祯犹若未觉,笑眯眯道:“那倒是朕占了包卿的时间,叫包卿没能及时查案了,不然这会儿朕应该看包卿大显身手才是。” “臣有罪。”赵祯话音刚落,郑王六人竟是齐齐跪了下去,各个背后冷汗涔涔。 赵祯可不是在说自己占用了包拯的时间,而是他六人在垂拱殿里吵吵嚷嚷,并无半点实质用处还拖累了包拯查案。 “众卿何罪之有,既然出了人命案,你几人配合包卿好好查出真相便是。”赵祯面容含笑,好似半点不知六人为何而跪。 “臣领旨。”六人又接二连三道。 “不用领旨,这便去罢,朕这宫里又没有线索。”赵祯挥挥手,像是赶蚊子苍蝇般把六人赶出了垂拱殿,又对着根本无意告退的包拯道,“包卿且留留,朕前几日所问之事可有答了?” 落在最后的户部尚书陈子彬顿了一步,出了殿门。 包拯心知赵祯问的是半夜在大内皇宫留书的白玉堂,苦笑白侠士这麻烦搁了几日官家还没忘呢。 他躬身道:“圣上渴求贤才之心,臣心知。” 赵祯又扶着茶盏抿了口茶,轻笑道:“你不说,我可问展护卫去了,开封府出了个本事奇高的江湖人他展昭会半点不知?” “展护卫性情淳厚,圣上莫要玩笑于他。”包拯又道。 “包卿这话说得。”赵祯也不生气,神色有些意味深长,“你既要压着,那边压着,朕有时间等。不过昨儿柴宗庆那过继的儿子死了,彭城国公府上的二公子也死了,包卿,这开封府前前后后死了十人了,朕可是不受上天待见?” “圣上言重。”包拯连道,作势要跪,分明是瞧出赵祯虽坐镇大内,从不出宫,但对汴京城里发生的事十分通透。 赵祯说死的是十人,六人是昨日的门仆,二人是柴、刘二人,还有一个是外城的孟姑娘……以及当街被白玉堂一刀断头的孟婆。 赵祯托着茶盏的手指微动,一旁时刻注意赵祯眼色的陈林连忙上前扶住包拯。 “包卿可莫要说自己无能这些屁话,”赵祯扬眉道,“包卿若是无能,这满朝文武多要汗颜。” 包拯沉默了片刻,躬身道:“圣上,此话有辱斯文。” 赵祯大笑出声,“得了,查你的案去。汴京日日夜夜不安宁,朕这寿宴还办不办了。” 他放下茶盏起身要走,又停下瞧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包拯,“包卿可有它事上禀?” “臣确有一事。” ※※※※※※※※※※※※※※※※※※※※ =-=浪了几天,忙了几天,一回神已经今天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卟……】 然后我就回来更新了么么哒 第三九回 赌与诈,锦鼠一伤引猫怒 “白兄!” 食盒掉落在地, 滚烫的馄饨汤水洒了出来。 昏暗的牢房里, 风起烛灭,几个衙役晕厥在旁, 尚有气息。 在往深处还有呼吸之声,那是被关押的安乐侯庞昱等人, 但展昭却顾不得去看牢房深处关押的其余人可否安好了。拐角的第二间牢房断了一根木柱子,里头站着一人,光穿过尘埃落在他身上, 一身白衣染着鲜红的血色极为刺眼。四下寂静,他微垂着头神色难辨,迎面而来是铺天盖地的凶煞之气, 而整个牢房里都溢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在他脚边倒着二人,身着一黑一白的衣衫, 满地鲜血, 毫无生息。 白玉堂稍稍抬起眼, 手中虽未有带着他那把长刀, 那双桃花眸里却全是刀光锐利, 叫人心神打颤。 “展大人。”白玉堂笑了笑,语气听着不冷不热,浑身的煞气却像是一松,若非汩汩流淌的鲜血骇人,那狂狷锐利的杀气犹如幻觉。 “展大人来得真不是时候, 也不等白爷先毁尸灭迹。” “……” 展昭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白玉堂的衣衫上, 似在辨别那是谁的鲜血。 好半晌, 他才皱眉道:“白兄受伤了,伤的可重?论武艺,凭他兄弟二人联手也不低白兄,如何能伤白兄?” “展大人果真不问白爷为何杀人?”白玉堂面上并无意外之色,但垂眼轻笑了一声,不答反问。 “自然要问。”展昭平静道,“但还要白兄包扎伤口在先。” “昨夜死了六人,公孙先生忙着验尸,怕是没这个空了。”白玉堂提醒。 “救死扶伤展某无能,白兄若信展某,上个药、包扎个伤口且可一试。白兄是被何物所伤,可否让展某一看伤势。”展昭坚持道。 “展昭你也不怕你那三脚猫的本事……”白玉堂话还未完,竟是双腿一软,半跪在地,“反把白爷折腾出毛病来……” 展昭已然进了牢房急急扶住白玉堂,“白兄?”他沉稳的面容隐露焦色,“他二人先头藏拙?” 白玉堂冲展昭笑了笑,桃花眸里满是光彩,口吻隐有揶揄嘲笑之意:“猫儿,你果真是包拯亲儿子罢,不然这眼力怎么进的开封府?” 展昭一愣,低头却见地上俩稻草人裹着黑白无常的长袍。 而他身后一阵风起,两道鬼魅般的身影一跃而过,闪电一般从大牢中飞了出去。 展昭未有回头,心知他这是被白玉堂诈了一回,却毫无追逐之意,只拧眉盯着白玉堂满身血色,墨眸之中只余怒气,“你是故意叫他二人……” “你再不跟上,人就追丢了。”白玉堂懒洋洋地打住展昭的话。 牢里好半晌寂静无声,展昭压着火起了身,温和的口吻比往日要低沉些许,“白兄先寻公孙先生看看伤才是。” “你果真不追?”白玉堂反问。 “自会去追,白兄不必忧心。”展昭话虽这般说,却扶着白玉堂并未挪开半步。 “白爷不过皮外伤,你若追去指不定就知晓孟姑娘的老父如今藏于何处;可你若是不追,白爷这放跑嫌犯的罪名可跑不了了。”白玉堂轻笑了一声,瞧出展昭是定要查看白玉堂的伤势再论其他,干脆盘腿坐在地上。 “白兄由着他二人打伤于你,不就是有意拖着展某,望展某莫要去追?”展昭平静道。 闻言,白玉堂倏尔抬起眼,桃花眸一瞬神采飞扬,似有流光。 大牢外头,两个穿着衙役衣衫的人蹲在不起眼的一角墙头上往里看,一个面上抹的混黑,一个面上抹的粉白,仿佛在煤炭堆和面粉堆里滚了一圈,好好洗了个脸。 “七哥果真信他?”范无救道。 “不信。”谢必安笃定地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府衙内,四下安静,无人发觉二人,更别说有追兵了,“但至少……”谢必安苦笑了一句,“第一个赌我们输了。” “七哥是怀疑……?”范无救这话未完。 “走!”谢必安急急打断,脸色阴沉地跃下墙头,两三步就如鬼魅般穿过人群,消失不见。 范无救迟疑地在墙头蹲了片刻,隐约从阴沉的天色里瞧见一丝漏出的日光,那日光太过强烈,照得他眼睛生疼,就好似那牢狱中的白衣人自负猖狂、叫人不可逼视。 他又脏又黑的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自语道:“七哥,这第二个赌,怕是我们也输了。” 语罢,范无救也跃了下墙,朝着城南去了,他的轻功与白无常谢必安如出一辙,形如鬼魅、快若闪电。 …… “白玉堂你……堂堂锦毛鼠何必戏弄于人!今日我兄弟二人落在你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若想从我们二人口中挖出别的,一句话,下地府来问罢!” “白爷不用你们二人的命,只与你二人打两个赌。” …… “……展昭,追丢了。” 白玉堂低笑,二人俱是耳聪目明,凝神注意当然能听到那二人从府衙离去。他的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竟也张杨明丽,犹可入画,“包大人怪罪于你,可别拖白爷下水。”他说道,好似忘了这嫌犯是他放跑的。 牢狱内迟迟未有追出展昭竟是也盘腿坐了下来,神色无奈,“白兄被何物所伤?” “谢必安的暗器,”白玉堂懒洋洋道,自个儿抬起手,露出侧腰破了口的衣服,“爷都说了只是皮外擦伤,你偏不信。”正如他所言,不过是轻伤而已,若伤口未有中毒绝无大碍,只是不知为何小半件衣袍都染了血。白玉堂冲展昭得意洋洋一笑,“你这猫儿全是虚架子,这都被骗,往日肚皮里的墨水全喂鱼吃了不成?” “……” 展昭这才察觉那衣衫上的血色竟是始终保持这鲜红,照理说隔了这么久这血色早该变成暗红色。 白玉堂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顺手丢给展昭,“百毒门那个对你有意思的丫头给的。” 展昭一时没能理解白玉堂在说什么。 “雪子粉,蘸水即化,乍看犹若血水。”白玉堂站起身来,“来开封前曾听温老六说,百毒门的门人因武艺不强,又怀揣奇毒容易遭人觊觎,百毒门掌门人心忧门内奇毒遭歹人利用,叫门下弟子均学诈死之术,一是龟息闭气,二便是这犹若血水的雪子粉,乃百毒门的掌门人所炼制,无毒、犹若血腥之味。”白玉堂扬起眉梢,“昨夜寻蜀葵借了一瓶,假若不是白爷说你用得上,她还不肯借。猫儿,你这可是招蜂引蝶而不自知啊。前头勾走了丁家妹子,今日又是个百毒门掌门真传弟子。”这话越说越偏。 “……”展昭听白玉堂胡搅蛮缠、胡言乱语也不出声,往日笑吟吟的面容这会儿却是嘴角都懒得勾一下,眸光深沉、难探心思。 白玉堂撇过头,心知展昭这是当真起了火气。 白玉堂又道:“白爷何时负气行事,便是要赌,也定是十成的把握。” 展昭握紧小瓷瓶,面色愈发沉静,“白兄昨夜不与展某言明,便已定计今日所为。” “江湖盛传黑白无常认死理、不懂变通,白爷只好叫他明白明白什么叫变通。”白玉堂见展昭终于肯搭话,眼底一喜,面上还是冷淡之色,可嘴里不忘解释,“他二人认定包公清正不过虚名,定是曾听信谗言;孟老伯死了个女儿分明心有不甘却不来报案,又这般巧碰上黑白无常二人,便是我不说,你也知幕后之人在其中出了多少力。我不诈二人一回,这案子你还要不要破了?” “走罢,寻公孙先生借些金创药,我那瓶刚送人了。”白玉堂刷的打开不知何时从展昭腰上顺来的折扇,话至末尾,他又出言叫展昭安心,“这赌约白爷赢定了,你且等半个时辰后他二人乖乖回来便是。” 他往牢房外走了两步,紧接着添了一句:“白爷就信你这三脚猫一回……还请劳驾展大人挪个位,给白爷上个药。” 展昭盘腿坐于地,并无起身之意。 白玉堂本是嘴角勾着笑,俨然一副得了便宜的神采,才迈出牢房门却见洒了一地还冒着热气的馄饨,目光随之一顿。 “白兄之意,这身上的伤,不是你三人打斗所致……”展昭背对着白玉堂,声音清朗好似与往常无二,“而是你不还手,叫谢必安动手伤你作为交换。” 白玉堂望着馄饨不语,也不知可有听到展昭所言。 “展某想来,赌约有二。”展昭继续道。 “其一,白兄受伤,无论伤势如何,展某定然不会弃白兄不顾,前去缉拿逃犯。” “其二,如今只有黑白无常二人知晓孟老伯下落,他二人不肯吐露,而孟老伯有异,这会儿定是已然出事。” 后者为证孟姑娘之案另有黑手暗中操作,而前者……为证御猫展昭乃是重情重义的侠义之士,绝非徒有虚名之辈。为得黑白无常二人的信任,白玉堂不惜以伤己作为交换。只不过一点小伤,相比得到的结果对白玉堂而言确是划算的,白玉堂生性自负,能直来直往亲自解决的事绝不委托与人。 展昭闭了闭眼,嗓音温和却笃定:“白兄,等上药之后,还请回松江去罢。” 白玉堂神色微变,“展昭。” “白兄,开封府的案子已叫白兄深入甚多,前几日抓住那盗宝人可见盗宝案借鼠猫之争的名头不过是那二人欲引风波罢了,非是挑衅白兄。白兄随展某归京不过几日,平白四处奔波、徒惹杀人罪名……天下之大,锦毛鼠逍遥自在、无处不可去,又何必留于这汴京朝堂的漩涡之中。如今朝堂势力牵扯诸多,官官相斗殃及无辜……”展昭坐在原地,那雪子粉沾水的鲜红色沾上了他衣袍一角,可他岿然不动,口中字字句句平稳得能扎进人心,“白兄不如、归去罢。” 白玉堂气笑了,大步踏前,“好你个展昭。” 他一把拽住展昭的衣领,目光如钉子般自上而下打入展昭眼底,“过河拆桥你倒是来的顺手,叫白爷前后空忙一场,倒问问白爷乐不乐意。” “白兄不必装作不明白展某的意思来激我,”展昭和气一笑,“来日展某定会寻白兄喝酒赔礼。” 耳边生风,白玉堂脚下一退,左手挡下展昭毫无预兆的一记手刀。 展昭的视线从白玉堂的腰部掠过,眉间隐隐一蹙又松开。 “展昭你不必拐弯抹角。”白玉堂稳住身形,嘴里连嘲带讽半点不客气,“白爷不过一点小伤,叽叽歪歪怎么跟个……” “……”展昭抬眼。 白玉堂顿住了话头,这一端详的须臾,他那桃花眸里的戾气竟是全收,瞧着展昭的面色忽而低笑起来。这一笑几许风流难掩少年颜色,比之当年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眉清目秀还要叫人惊艳万分。 展昭平静如潭的眸光好似微微闪烁不解,又安然如常地压下了这一抹困惑。 “展昭,”白玉堂倚着墙,抱着胸,这喜怒无常的脾气变换的极快,“你去查昨夜似的六人,可有所获?” “官府查案,展某自会料理。”展昭依旧是先头的态度,半句不与白玉堂多论。 “那白爷自己去问。”白玉堂眯眼道,语气嚣张,整个人更是大模大样地往牢房外走,俨然要单干查案去了。 “天下之大,白爷哪里去不得?你这汴京城如何又留不得?” 他与展昭擦肩而过,微挑的嘴角是笃定的傲慢与轻狂。 “……”展昭单手拽住白玉堂的前臂,低叹一声,“官家恐要招安你这半夜入宫题诗、不受朝堂权势把控的江湖侠客。” “也指望白爷耀武楼耍一场猴戏?”白玉堂顺口就接上,话里无半分正经,总不忘取笑展昭。 “白兄早日离去,展某方能安心查案。大人前回被召入宫已提起此事,今日入宫未归多半又要提及,大人乃忠君之臣,明知白兄所为,问及不答已是欺君。”展昭道。 “白爷又不是见不得人,不就一个大宋皇帝,你何必这般紧张。”白玉堂道。 “……白兄明知展某非是此意。”展昭 白玉堂偏头看展昭,“白爷以为你当真是为了这鸡毛蒜皮的小伤……” 展昭眸光沉沉,亦是通透明亮。 白玉堂从不惮于对视展昭的眼睛,展昭赤诚带人、忧人所忧,他亦是坦坦荡荡、无愧无羞。 好半晌,展昭才苦笑一句:“蒋四哥曾言白兄性情跳脱,展某不以为意,只当白兄聪慧如何会只顾喜好打算行事,如今看来展某眼拙了。白兄果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心有谋划也不顾他人所思,只管拿结果与人炫耀。” “展小猫你也知晓瞒着人只管自己行事叫人不快?也不知何人三年来硬撑着约定,不肯叫人插手帮忙也就罢了,连音讯……”白玉堂挑眉,这话到底是没说完,知晓这账当日在陷空岛就算了,不该旧事重提、斤斤计较,他又改口道,“你提着馄饨来,多半有求白爷才临时抱佛脚讨好一番……”口中所言牛头不对马嘴,好似就将展昭所言翻了个篇。 白玉堂神色笃定,“查昨夜六人之死想来有的是要白爷出手。” “……白兄是天下少有的聪明人。”展昭说。 白玉堂扬着眉梢不接话。 展昭松开手,好似是被说服的妥协,又仿佛将那些无法言喻的心思都堆积在犄角旮旯里,他开口道:“昨夜死了六个门仆,乃是在相近时辰被杀害,可见凶手不止一个。查此案要从两条线走。”展昭竖起食指,“其一,六府之间的联系,行凶之人是被六府的主人招惹,也就是郑王、太原郡王、京兆国公、吏部侍郎袁大人、户部尚书陈大人以及刑部侍郎夏大人之间另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而昨夜杀害门仆不过是威慑。” “第二,六个门仆便是凶手欲杀之人,应查六人之间的联系与被害相同之处。”白玉堂道,“你直说便是,线索在何处?” “公孙先生说夏府死的门仆夏海被连捅五六刀才毙命,而其余五位伤口各不相同。”展昭说。 “泄愤杀人,你倾向于后者。”白玉堂半眯起眼。 展昭微微颔首,“夏府卖馄饨的老妪尝言夏海常日沉溺于赌坊窑馆,所欠银钱不计其数,且曾有意调戏夏府表小姐。” 白玉堂偏着头端详了展昭良久。 “展某猜想不对?” “不,”白玉堂负手往外走了好几步才接上后半句,“想不到你这薄皮猫儿对窑馆的忌惮一点没长进。” 话音刚落,白玉堂已是脚下生风,连影子都没留半个。 “……”展昭站在原地,温和平静的面容并不似往日被打趣的尴尬羞恼,却是渐渐浮出忧虑之色。 白玉堂自是不知他见牢狱中这白衣染血的后怕。 今日白玉堂敢为赢得黑白无常的信任、为破案而伤己,来日…… 来日他未必不敢不告而别、单枪匹马地去与敌叫阵。 ※※※※※※※※※※※※※※※※※※※※ 你们都知道展昭担忧的事指向的究竟是什么……对吧。 说来昭昭和五爷都是这种性情的人,觉得能自己搞定就不和别人商议一下。 觉得自己有把握,那就自己上。 倒不是拿命去赌,而是真的认定自己应该担负责任或者自己有能力去做那便去做。 所以,昭昭这时候就察觉到这种事不太妙了诶嘿。 第四十回 许一言,风流天下是谁人 “猫儿。” 展昭才唤醒被击晕的几个衙役, 走出大牢, 头顶就飞来一颗小石子。 他伸手一接,顺手还了回去, 目光也随之抬起。 白玉堂坐在屋顶上招猫似的笑,一身染血白衣未换, 张扬又炽烈,犹若天边漏出的一道刺眼日光, “好慢, 可叫白爷好等,平白叫公孙先生教训了一通。” 就这么会儿功夫白玉堂已经寻公孙先生包扎完身上的小伤,连他那把长刀都从展昭屋里带出来了。 “白兄被训是因受伤一事, 便是展某受伤,先生也要多念几句, 少不了的。”展昭道。 白玉堂从屋檐上跃下身来, 手一抬, 长刀刀柄挑中展昭的下巴, 他笑的比百花齐放还明丽些, “但猫大人忘了要给白爷上药来着,本该你去借药,这挨训的可就不是白爷了。” 展昭瞥过白玉堂,好似要开口说什么,又转为温和一笑。 白玉堂恍然回神, “你这贼猫故意磨磨唧唧, 原是等公孙先生这遭。公孙先生一见伤者, 念叨起来得活像相国寺里的诵经和尚,这才受点皮外伤就嘀嘀咕咕叫人脑仁疼的不行,此事你早就知晓。” 展昭提着剑往外头走,“白兄若受伤再重些,还会被先生按在床上,灌两日鸡汤好好休养。且白兄总该为受伤一事得到点教训。” “这话说的,展大人行走江湖多年莫不是从未受过伤?”白玉堂追至展昭一侧,口中不忘驳道。 展昭踏出府衙大门,脚步一顿,“展某只望白兄来日莫要……” “展大人!”也不知从哪个街角拐过弯来的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人大老远就喊道。 白玉堂仔细瞅了几眼才从那满脸的大胡子下瞧出赵虎的模样来。 展昭这话打了岔,便闭了口,提剑迎上赵虎,“可是昨夜之案查到线索了?” 这一早府衙里就不见赵虎踪影,又做此般乔装打扮,多半是自己暗中去探访昨日之案了,赵虎机灵、遇事应变灵活,最是爱潜入百姓之中去当个好事人打听线索。赵虎常笑一座城池之中这寻常老百姓就是眼线,家家户户的长舌妇人、来回奔走的走卒摊贩都盯着大官大户的家长里短,便是谁家姨娘怀了孩子又被害没了都一清二楚。但平头百姓对官府总有忌惮,说话也留三分,就怕说错话给自己招惹祸端,反倒是老百姓之间哪怕是个陌生人也会多说几句。 “这六个门仆都不是什么良善百姓,浑身恶习不说,还仗势欺人。不过奇怪的是户部尚书陈府那门仆陈良,他是个赌徒,逢赌必输,钱还不上就想偷主人家财,被逮着砍了小指。 ”赵虎也不拐弯抹角,一上来就说起自己今日暗访所得。 “他偷东西竟是没被赶出府?”白玉堂奇怪道。 赵虎这一转头,紧接着惊奇道,“五爷您这是受伤了?” “遭人撒了朱砂粉。”白玉堂笑笑道。 赵虎揉揉鼻子,心道这分明一股子血腥气,怎能说是朱砂呢。可他见展昭衣角也沾了些许,白玉堂与展昭又都不欲多言,便按下心思不问,口中答起先头所问,“此事我也纳闷,照理说他签了卖身契,要杀要赶全凭陈府处置,这种偷东西的家仆竟还放心留作看门之人,这不是等着监守自盗吗。”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 “可知他欠了哪家赌坊银子?”展昭问道。 “养乐坊。”赵虎这就干脆了。 “便放放此事,其余几人又如何?”展昭道。 “吏部侍郎袁大人府上的门仆袁小于好酒,且好色,一有银子就喝花酒逛窑馆。”赵虎又道,“有趣的是,他爹袁大成好赌,原本也是在袁府看门的,一个老赌棍了。二人还曾为抢银子去赌坊还是去窑馆大打出手,这事儿街坊邻里都知道。” “袁大成该不会也在养乐坊……”展昭迟疑道。 “没错,就是养乐坊,欠了不少银子了。”赵虎道。 “这养乐坊可有意思,各个赌棍都欠银子讨不回。”白玉堂嗤笑了一句。 “五爷所言不错,我也怀疑养乐坊有鬼,这回来正是打算回了大人再去养乐坊一探。 ”赵虎道。 “郑王府、太原郡王府和京兆国公府上的三位门仆也是好赌?”展昭问。 “那倒不是,他们本就相识,不是家生子,而是外头买来的,据说还是老乡,太白居的跑堂小二说他们三人隔三差五聚在酒楼喝酒。”赵虎道。 白玉堂闻言眯起眼,“这三府上给个门仆的月钱如此高,竟隔三差五往太白居跑。” “五爷说的极是,”赵虎连忙赞同道,心道江湖传言白五爷脾气不可捉摸,定是眼红之人胡言乱语,这白五爷句句都很对他老赵嘛,他又接着说,“随后我便去三府打听了月钱,高是高,到底是王侯勋贵的仆从,但还比不上我的俸禄呢,哪有那么多银子使。” 白玉堂闻言审视了赵虎几眼。 这赵虎才出门半日余,就打听了如此之多,可见其本事。 这开封府确是招了不少能人。可人人都知开封府有个断案如神的包公,有个学识渊博、妙手回春的公孙先生,还有个武艺高强的展护卫,哪里能记得四个六品校卫在查案之中屡屡所立的功劳,他四人非但没有不满之心,还任劳任怨地似是抢头出力……包公一早被召入宫中,想来今日去查着六个门仆的身世一事也是赵虎自发所为。 展昭沉思片刻,“可曾打探到这六府间平日的往来?” “这……”赵虎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将今日暗访所得细细想了一遍,才接话道,“京兆国公和太原郡王两府乃是姻亲,户部尚书家中有一闺女,似是有意与太原郡王府上的三公子结亲,至于袁大人和夏大人乃是同窗,不过这袁大人年纪大的多,不比夏大人头一回科考就上榜。展大人可知榜下捉婿一事?” “……?”展昭茫然。 白玉堂轻咳一声解释道:“据闻汴京城放榜之日,满城高官勋贵都叫家仆在榜下等候,争相将登第士子抢回府上做女婿,此事便是榜下捉婿。” “五爷见识广博。”赵虎笑道,“那夏大人因名头大,当时被各家争抢,其中便有京兆国公和郑王府。若说六府的联系……我没什么大本事,只能打探到这些了。”赵虎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这六府确有些古怪,尤其是户部尚书和刑部侍郎,家中未免太奢华了些,听闻二人本非大族公子出身……” 这话叫展昭与白玉堂瞬间意会。 贪污之嫌。 “大人入宫未归,等大人归来,你再将今日探听所得禀报一声,许是会有其他发现。”展昭叮嘱赵虎道。 赵虎点头,要进府衙去寻公孙策又刹住脚步,“展大人这是要出门?” “你等大人归来便是,这养乐坊,我去会会。”展昭看了一眼东北方向,又将目光落在白玉堂身上。 “知晓了知晓了,白爷这便给展大人跑个腿,展大人可满意?”白玉堂懒洋洋道,嘴上句句敷衍,但面上勾着笑意,一点不见话语中的勉强。 展昭苦笑,“白兄明知展某非是此意。” “这么说白爷意会错了?那咱们换换,我去养乐坊。”白玉堂用手指比划走路的动作,又转头喊赵虎,“可知那袁小于常去的有哪些窑馆?展大人要去逛逛……” 这一声可不小,府衙前堂的衙役丫鬟都纷纷探出脑袋来瞧,前堂一时寂静。 赵虎傻眼地站在原地,结结巴巴道:“汴京有名的几家窑、窑馆都、都有去。” 丫鬟们相互间小声嘀咕起来,院落里叽叽喳喳全是姑娘家的声响。 “……展大人要去逛窑子啊。” “没想到展大人竟然也会去逛窑子……呜呜呜……”年纪小的小丫鬟说着就呜咽起来。 “展大人竟是要喝花酒了,莫不是被哪个狐媚子迷了神!”胆子大些的丫鬟也是着急。 “……”展昭的神色渐渐浮现些许尴尬。 白玉堂斜瞥了一眼,却见展昭面无表情,耳尖早已通红。他又轻咳一声,众人将目光落在白玉堂身上,白玉堂才道:“展大人要去查查有没有袁小于被杀的线索,许有人知晓平日他与何人结怨。” 院落里细细碎碎的哭声一顿,小丫鬟们眨巴着眼瞧着白玉堂。 “是查案呀。”一个娇俏的小丫鬟说道。 不过呼吸间,探着头又是伤心又是垂泣的丫鬟们纷纷红了脸,自感丢人,霎时从院落里跑了个干净。 远远地还传来丫鬟黄鹂鸟般的嗓音:“刚刚那个公子是谁呀?长的真俊呀!” “他好像一身血,是不是受伤了呀?”另一人接口道。 “大娘说是展大人带来的,姓白,我听王朝大哥他们都喊白公子五爷呢。若他真是受伤展大人怎会不急,展大人是世上顶好的人了!” “你还有脸说呢,也不知是谁刚刚听闻展大人要去逛窑子就掉金豆豆。”一人大笑起来。 “白五爷,这称呼好生威风,模样与展大人相比也不差呢!我还以为只有展大人长得史上绝无仅有的好看呢!” “可不是!比姑娘家好看多了,叫人瞧了惭愧。” “那他就是展大人的心上人?”一个胖乎乎的小丫鬟跑慢了些,傻傻地插话问,好似一点儿没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 “你傻呀。”黄鹂鸟般嗓音的小丫鬟拉住那个胖丫头,点了点她的额头,“那可是个大男人,虽然比姑娘家还貌美,也不能这样胡说,小心叫人听了生气、抢了你的糖炒栗子。快走快走,衣服还没洗完呢。” 赵虎在原地摸着头干笑,心道白五爷这不是故意戏弄展爷么! 他结结巴巴道:“袁小于常、常去的就松、松松竹馆、兰香阁还有烟翠楼。我我、我这就就、先去寻公孙先生了。” 话音才落,他就和一干衙役跑的没影了,徒留展昭与白玉堂在大门口大眼瞪小眼。 “松竹馆、兰香阁和烟翠楼,展大人可有的跑。”白玉堂笑道,他说着目光上下打量展昭,“你这猫虽贼,却有身好皮囊,开封府的小姑娘以后嫁不出,你们包大人可要寻你算账?” 这传闻风流名满天下、四海红颜知己的白玉堂竟是嘲笑起展昭招小姑娘。 展昭哭笑不得,“白兄。” “也罢也罢。”白玉堂自说自话,桃花眸里满是乐不可支的笑意,偏偏面上一本正经地胡搅蛮缠,叫人气不打一处来,“若是展大人跑一趟窑馆,叫落花无情的窑姐儿也得有心了,这汴京城的窑馆生意还做不做了?还是白爷好心跑一趟罢,回头展大人可别忘了好好谢白爷。” “可多谢白五爷,此案了结请白五爷好好喝一杯。”展昭也正经其事道。 “上好的梨花白、陈酿的女贞陈绍,就怕展大人的俸禄不够白爷喝的。”白玉堂又负着手慢悠悠地走到展昭前头,“且展大人问案不仔细,白爷这趟怕是白跑,得亏白爷心细。” 展昭绷着脸,这一转眼又心笑白玉堂自夸起来真是半点不惭愧,又忍不住留意白玉堂所言。 “前头白爷寻公孙先生借药,他说那夏海有个姐姐今日来问何时能带夏海尸身回家下葬。”白玉堂不再插科打诨,慢悠悠道,“又怒言她这弟弟死了活该,虽是被杀但亲属无冤可申,叫公孙先生告知包大人不必查了。她这话是气话不假,却半是知晓夏海平日作为,想必夏海常去的是哪家窑馆也是一清二楚。” “除了二位兄长还有个姐姐?”展昭确是吃惊,转而又道,“该不是名唤夏湖罢。” “猫儿,你连人家闺名都知?”白玉堂挑眉。 展昭无语,“他还有两位兄长,一个夏江一个夏河……” “那你不妨猜猜这会儿她在何处?”白玉堂伸出手指,修长的食指在展昭面前晃了晃,“你若是猜准了,这趟白爷跑,放你去那赌坊晃悠晃悠;随后那顿酒也白爷请了,不仅如此,今儿白爷请你吃全鱼宴。” “酒还是我请,只须白兄许诺一事。”展昭眼睛都不眨道。 “你说。”白玉堂说。 展昭的目光穿过白玉堂的手指,对上他那双无情又多情的桃花眸,他平静一笑。 “来日白兄再有定计行事之时,且先与展某商量一声。” “……”白玉堂晃了神,嘴角像是惯常的嗤笑可又收了回来,目光定定地落在展昭眼里,“一言为定。” 展昭拎着剑转身跃上屋檐,“夏湖在城南的棺材铺。” 他回头瞧着白玉堂笑容清朗又真诚,“这窑馆还是白五爷跑罢。”语罢,展昭的衣角一摇一摆,人朝着东北去了。 ※※※※※※※※※※※※※※※※※※※※ 案子要查,恋爱,也是要谈的hhhh 所以说,有什么计划大家先通个气商量商量,也好携手一起大杀四方嘛。 不要单枪匹马的对战,要知道,鼠猫联手天下我有! 今日大概只有两更罢。 我出去浪的都不会写文了【喂】 至于我去哪里浪了……我在大美鹭岛上浪着。 第四一回 棺材铺,相逢之处有乾坤 马行街, 养乐坊虽开在小巷子里但半点不隐秘, 人来人往、吵吵嚷嚷。 大宋初年太|祖禁赌甚严,在汴京城开赌者一律斩之, 然而今日汴京城的柜坊已有百余户。 人声嘈杂,相比起对门的大兴赌坊, 养乐坊更为奢华,人也是挤得满满当当的。除了大堂里的银钱阵阵响,还有隐隐约约的酒香从楼上的飘出, 更有女子银铃般的笑声,那是被喝酒遛鸟的闲散富贵公子带来玩乐的窑姐儿,一身艳俗的脂粉气。 大堂里鱼龙混杂, 瘪三混混居多,都是些老赌棍, 挤在各张赌桌前。 “大大大小小小”的比拼喊声从人群中传来, 仿佛声音压过对方就能开出自己想要的大小来, 银钱敲在桌上哐哐响。 “好了好了,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啊。”站在赌桌前的人拍着桌子催促。 另一边的后院里围着斗鸡的人, 叫喝声震耳欲聋,其余还有投壶的、打马的、斗促织的,还有长行局、叶子戏等等,在各个厢房里热闹非凡地进行着。 展昭的身形轻巧地落在大兴赌坊的屋顶。 他的眉梢动了动,目光从养乐坊门口那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身上扫过。 “这养乐坊有护院, ”展昭低声自语了一句, “比一般赌坊大且……” 在汴京城里背后若没有半点势力, 无论是酒楼、赌坊、戏园子还是窑馆,哪怕怀有一技之长,也寸步难行。这京畿重地、朝堂风云的漩涡中心,眼红一家铺子的红火便以势压人的手段比比皆是,展昭虽未有深入其中,也知其中水深。养乐坊和其他赌坊开在一起,幕后势力可不小,请的几个护院都懂点拳脚功夫,且这养乐坊开了不过两年就如此势大,东家不说背后有势,手中钱财也不少。 可这样的赌坊如何回收不回赌棍欠的银钱? 展昭在江湖上行走是自然进过赌场,知晓赌场里混迹的人并非运气绝顶之人,里头多是赌不能戒的混混、出老千的老赌棍,也有故意坐庄做局又或者趁机高利借债叫人赔的倾家荡产的东家,可以说赌坊就是凭借这些赚银子的。展昭生平不喜进赌场作赌之人,自己更是少有作赌,但总归拦不住将身家都往赌坊里押的人。 赌坊均是想方设法地从赌棍手中骗银子,如何会由着欠钱的赌棍活的逍遥自在。 除非这赌坊背后的势力比不过欠钱的几人。 所谓打狗也看主人,可死的六个门仆不像是会受几家主人重视的身份。夏海因有两个兄长还能勉强算有底气,袁大成是袁小于的父亲,父子关系状似不和,又如何能平安无事?更别说陈良还曾偷过主人家的东西,不过他这偷了东西还能留于府内本就古怪。 展昭耳尖微动,隐约从赌桌嘈杂纷乱中听见两个不太一样的声音。 他抬起眼,目光微闪。 “……这……日后你我该如何是好……?” “你这问我……我这不也心急吗,谁知竟会有这等事……” “如今没了……依我之见,倒不如……听了那位之言……” 这声音是从赌坊二楼传来的,但具体是哪个屋子一时难以确定。 暗访赌坊这事儿放在以前,展昭只需卸了兵器装作好奇逛赌坊的公子哥便可。江湖人皆道展昭长相纯良、浩气凛然、脾气又好,白玉堂却道这长相最是好骗人,能与之匹敌的只有包拯那张义正言辞的脸,倘使骗起人来一蒙一个准,这才戏称展昭这猫瞧着忠厚纯良,其实一肚子坏水。 可如今这招却不行,至少在汴京城里,人人都认得开封府新来的展护卫是个如何俊朗的侠客。 展昭轻身跃到养乐坊屋顶,来回走了几步,随手一撩,挑起一块瓦片,又垂头一看,黑压压的全是脑袋。屋内好几桌是在打麻雀牌,边上站着人围看,竹子做的牌面被人敲在桌上噼里啪啦响。 展昭想了想又掀起一块瓦片。 往侧边望去,房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两个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胖子,笑的见牙不见眼,可又隐隐带着愁容,神色古怪得很。 他二人正在小声嘀咕,见有几个贵公子上楼来了他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赶忙迎了上去,口中道:“什么大风把您吹来了,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嗓音与先头展昭所闻相似,且说话总像是断气般一顿一顿的。 展昭盖上瓦片心道先头说话的就是这二人了,可他二人不像是要再言先头之语,且得耐心等等。 却不想展昭这一等,这一整日便过去了大半。 另一头,城南棺材铺,或者说寿财店,也开在犄角旮旯的巷角里,连个铺名都没,可只要大街上随便寻个汴京人氏问问便绝不会指错路。 汴京城熟识的都知晓这家棺材铺开了又几十年了,所用棺木更是上等木材,都从柳州千里迢迢运来的,民间有言“生在扬州、食在广州、着在苏州、住在杭州、死在柳州”,这死在柳州便是指柳州产好木,入水则沉、入土难朽、香如梓柏、色如古铜,做棺材最是好;不仅如此,这棺材铺做棺材的手艺绝佳,达官贵人家中有人仙去也会寻他们家做棺材。虽说棺材铺生意红火不能算是什么好听的话,但这棺材铺在汴京城的几十年里当真没有哪家能争得过。 做棺材的周老师傅是如今年事颇高,算得上老仙翁了,可手里的活计可是半点不虚,雕工又快又稳,有人说周老师傅若是去当个木匠说不定做的东西送进宫去都行,唯一可惜的是他这人做了一生的棺材,却终身未娶,更别说有个送终的孩子了。听闻周老师傅少年时与自家表妹定亲,二人是打小的姻缘,可惜后来连年战乱,亲没结成,他也未能护得表妹平安,只能给她做一口棺材,叫她入土为安。打那以后周老师傅终身未娶,一生做棺,还曾笑言希望这仙去的人看在他做的棺木的份上,能下地府后多多看顾他表妹,别叫她下了地府还吃苦,最好来世托个好人家,汴京城百姓皆道周老师傅是个痴情人。 白玉堂不急着进棺材铺,而是打量了一番门口挂着的对联。 一是“一生见财”,二是“天下太平”。 白玉堂挑挑眉,心道这副四字对联倒是有趣。 传闻地府押鬼的鬼差黑白无常身上所绘八字有两种说法,一是谢必安与范无救身上的“你也来了”、“正在捉你”,二便是这“一生见财”、天下太平。这棺材铺用这四字对联倒也不错。 白玉堂进门前瞧了瞧自己这一身血衣,心道这周老师傅年事已高,铺子里头又昏昏暗暗的,可莫要吓晕过去才是。 这思虑的功夫,有个尖嘴猴腮、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白玉堂往侧边一躲才发觉这男人双目无神、脚步虚晃,直面而来时竟是将他当不存在,若不是白玉堂反应及时,差点就被这人一脑门撞上来。 这家中若是没了人,最亲之人自然是这等反应,瞧这男人的神色不是死了爹娘就是死了媳妇。白玉堂一想又觉得不对,这男人岁数怎么说也四十有余、将近半百,家中父母怎么说也是六七十了,这年纪非是习武之人倘使西去也算得上寿终正寝,至于死了媳妇……白玉堂心道若真是如此也是个痴情人,只是他又觉得如此魂不守舍更像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白玉堂站了一会,又偏头看了一眼,心道莫非昨夜死的六个门仆中有此人的亲子不成,总归不会是兄弟罢。 昨夜死了六人,其中三人乃是外乡来的,父母兄长不在汴京,另三人分别是夏海、袁小于和陈良。 展昭言那夏海如今二十多岁,有两个兄长,夏江夏河,这二人在夏海死后连府衙都未曾来过一趟,且夏海丧葬一事既有他姐姐夏湖出面,夏江夏河不见得会往棺材铺跑。想来也是,夏江夏河乃是刑部侍郎夏松近旁侍奉之人,夏海二十多岁的人还窝囊到只能给人看门,寻常百姓家的姑娘十五岁及笄之后便可出嫁了,再晚也不会二十多还留在家中,夏湖多半是出嫁之女,却要回头给夏海置办白事,可见夏江夏河并未有多待见夏海。 由此看来,此人极可能是袁小于或者陈良的父亲。 袁小于的父亲袁大成是个赌棍,不说父子不和,除非袁大成浪子回头、因亲子被杀悔悟,否则老赌棍宁可将这办白事的银钱拿去赌了。 白玉堂瞧着那个中年男人走远,这一转头又见屋里走出个中年男人,一张马脸,个头挺高,五五分的身材,身上一股血腥气,多半是个屠户。白玉堂偏开一步瞧见他左手断了四指,应是早年断的,他的神色也与先头那位无二,犹若魂飞三界之外,走路还跛脚,这要踢上点东西定是要摔个四仰八叉。该不会他二人就正好对上袁小于与陈良的亲眷了罢? 白爷这八百年不上一回棺材铺,这第二回上就这么巧碰上与昨夜案子有关的二人? 白玉堂仔细辨别了一番屋内的脚步。 这下可就奇了,屋里走了二人,竟还有起码六人在里头,其中三人武艺不俗,不由心道这开封府莫非近两日死的还不止十人? 他思来想去还是自己进去寻人,结果这正面就碰上一个熟人,一身红衣银铠换下、一杆长|枪未提,穿着深紫色云锦长袍的顾唯,少了几分将士的凌厉肃杀之气,添了几分自在的痞气,依旧是薄唇冷然、眸中一点星光似血光,英武不凡叫小姑娘面红心跳,就这么从棺材铺里头走了出来。 白玉堂一愣,那顾唯也是一愣。 “顾副将有礼。”白玉堂难得好脾气道,嘴角挑起的弧度却有些意味深长。 “……”顾唯隔了好半晌没回话。 “副将,这是……?”紧随顾唯来的还有个灰衣的年轻人。 白玉堂记性好,自然记得此人前几日是同顾唯一并来的汴京,多半也是折家军的一个小将士,这顾副将身旁的亲卫。 “您朋友?您不说这是头一回来汴京吗?蒙兄弟们啊?难怪刚来就跑不见人影。”灰衣的年轻人话多,嘴里仿佛闲不下来,这一转眼又憋了好几句。 “我不认得。”顾唯终于道。 “……”闻言,白玉堂提了些兴致,上下端详了顾唯一番,确认顾唯这话不是糊弄人,是真的认定了他与自己不认得。 灰衣的年轻人愣了会儿。 顾唯又补了一句:“开封府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展昭的朋友。” “就、就那个圣上一时兴起册封的品级古怪、职位稀奇,凭空跳出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啊!”灰衣年轻人一捶手心恍然大悟道。 顾唯瞧了年轻人一眼。 白玉堂也瞧了一眼。 灰衣年轻人只觉得背脊一凉,还不等他辨别这又凶又狠的冰冷目光是从谁身上来时,白玉堂与顾唯齐齐抬起了头。 他二人均听着一个的动静,是棺材铺后院里头有人踩着墙上了屋顶。 很快,他们二人各对上了一张脸,一张脏兮兮煤球滚过的脸和一张白刷刷面粉扑过的脸。 四人俱是一默。 棺材铺门前的老树落下一片输液,顾唯滕然腾身而起,冲着那白刷刷的脸的主人伸手就是一掌。 黑白无常面色一变,有意就势一躲,几乎要从屋檐上滚了下去,险险才稳住身形。 “白老五你言而无信!”范无救拽住险要跌下去的谢必安,怒骂道。 顾唯没带银枪,轻功也比不上白玉堂块,叫随后踩着影子而来的白玉堂反抢在前头单手卸了顾唯掌中力道。 长刀一撇未有出鞘,只是拦了一刀,“副将且慢。” 顾唯眯起眼,在屋檐上站稳了,“你与他二人是一伙的?” “副将说笑了。”还是简单的应答,白玉堂神情懒洋洋的,丝毫不像是有细细辩驳之意。 “前些日子汴京城死的二人是他二人所杀。”顾唯又道,话中似是疑问却含笃定之意。 “你若是说柴颐和刘琦。”白玉堂慢条斯理道,神色好似事不关己,“那确是他二人所杀。” “你那开封府的朋友,应是在追捕此二人。”顾唯目光未动,直直地落在白玉堂身上,“他前几日怀疑彭城国公府上的二公子刘琦乃是被我所杀,今日我有意捕他二人到开封府还我个清白,你可要拦?” 白玉堂一挑眉,“抓捕凶犯一事,自有开封府。顾副将既是清白,开封府行事公允,无凭无据自然不会诬赖于人,顾副将过虑了。” “只怕我今日不管闲事,你这所谓江湖侠客满口满心的侠义,当朝堂审凶断案是儿戏,转眼放走了真凶。”顾唯平静的声线犹若凌厉的长|枪直指胸膛,“展大人信你不假,顾某却与你素不相识,难说一二。” 场面一时剑拔弩张。 还不等各自有反应,忽然一道长长的“呜呜”声从后院响起。 小院寂静。 “年轻人火气小些,小老儿这儿可还有小女娃,吓着了该如何是好。”后院里传来一个嗓音,一个身着驼色交领罗衫的鹤发老头背着手弓着身慢吞吞地走了出来,身旁还躲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妙龄少妇,许是少见江湖人舞刀弄枪,这会儿也是心惊胆战地跟在老头身侧。倒是老头的脚步走得比她这个年轻人还稳当些,提着一壶嘴口冒烟的滚烫开水,单手将院里石桌上的茶具一一摆开,倒入开水。 他未有回头,只是笑着道,“有什么话不能坐下好好说,相见即是缘分,不如与小老儿喝杯茶?” “……”白玉堂心底一惊,便是顾唯也忍不住瞥了下去。 在此之前他二人可从未察觉此人身怀武艺,这棺材铺的周老师傅武艺远高于他二人,难怪此人高寿至此。 “周老师傅,我弟弟那棺材就这么定、定了罢,好了我回头叫人来取,我、我这就先先走了。”那女子小声道,面上笑意勉强,还时不时地瞄一眼屋檐上的人,生怕这一句招惹了哪个江湖煞星,她一个小老百姓哪里几条命都不够他们杀的。 “也成,这棺木等三日后你叫你那二位兄长来抬便是。”老头笑笑。 “正是正是,我这便……”女子得了这话,连忙点头,正要一溜烟儿小跑出去,却被白玉堂叫住了。 “夏海的姐姐夏湖?”白玉堂收了刀,犹若鬼影般这前后一摇摆就落在夏湖身前。 眼前之人容颜俊美可眼角有凶戾之气,又加上那一身白衣染鲜血、一把长刀垂地,一看即使不可招惹的江湖忍,夏湖的脸色刷的死白。 白玉堂神色淡淡地瞧着夏湖,没有下一句。 夏湖吓得僵住了,好半天才意识到白玉堂在等她回话,“是、我……我是,英、英雄有、有何……”夏湖话都讲不利索了。 “你弟弟夏海……”白玉堂这才刚起个头。 夏湖腿脚一软,几乎要给白玉堂跪下了,“英、英雄饶命!夏海往日胡作非为,若是招惹了您,冤有头债有主,求求您莫要祸及亲眷,我我我不过是个出嫁女,我什么都不知道!”夏湖截住了白玉堂的花头,吓得说话跟炮仗似得噼里啪啦响了一通。 ※※※※※※※※※※※※※※※※※※※※ =-=我来了! 我现在脑子里全都是剧情,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表白小天使吧!!! 反正表白肯定没错的! xxx 改个标题错误 第四二回 养乐坊,你来我往论无常 “刘琦死的到痛快, 欠我的银子就不还了?” 本以为今日是探查无果的展昭又掀开一块瓦片, 低头一看。 只见一个公子单手搂着个浓妆难辨的窑姐儿在打叶子戏,手从窑姐儿的皮肤上慢悠悠地游走, 惹得那窑姐儿咯咯直笑;更奇的是他侧边也坐着个公子哥,竟是对怀里抱着个十多岁的少年上下其手, 且少年还抹了胭脂水粉、衣衫半褪,另外两个公子哥视而不见地说笑,也不知这地儿到底该算是赌坊还是窑馆了。再边角露出了一双鞋, 金丝云纹黑靴,大抵也是个公子哥,只不知是何模样, 只觉得这鞋看上去小了些,想来这公子哥年纪也不大, 好好的学堂不上, 竟也与这些斗鸡走犬、不学无术的富贵公子走一块儿。 展昭又面不改色地将那瓦片给放了回去, 听着那细微的声音, 挪动了几步, 又掀起一块瓦片。 只听吱呀一声细响,屋门被带上了。 屋里无人,点着一炉香,袅袅而升。 展昭思虑片刻又掀起一片瓦片,自己跳了进去。 瓦片被随手一甩, 只听咯哒两声细响, 瓦片归位。展昭这才打量起这屋子, 桌椅家具无不精致,所用陶瓷更是精美,便是那点着香的铜炉、串珠的隔帘子也不是便宜货,床帐所用布料比展昭的衣服所用布料还要精贵些,展昭心笑若是白玉堂来说不定连这架子上放的瓷器是哪年哪朝、哪个窑所造都说的出一二。 一个赌坊哪里需要这般奢华的屋子,又不是客栈或者大宅院的少爷正屋。 又或者这便是养乐坊东家往日所住的屋子,凭这大赌坊的家底给东家弄个这样精致的屋子确也说得过去,全看这养乐坊的东家是个什么性情的人。若真是养乐坊的东家的屋子,这人平日喜好奢靡的性子总是跑不掉的,开赌坊来钱容易,也多半不是什么好人……展昭这一走神,隐约察觉何处不对,他退了两步,不由一惊,眼前竟是泛花、半是眩晕! 这香有问题! 展昭急急踏至门前,正欲开门潜入探查,却听外头脚步声渐近。 “公子这边请。” 展昭屏气,不动声色地往床后一退,悄声无息地隐了身形。 这么一会儿功夫,有人推开了房门,一个人随之踏了一步。 展昭余光一瞥,又是那只鞋,金丝云纹黑靴。 但很快,那只鞋收了回去。 那头传来冰冰冷冷的声音,让人能想到他在笑,可是那笑声能把心髓都冻起来,“这就是你二人的待客之道?” “这、这……我……小的这不、不太明白……”有人应话了,结结巴巴,但还能从中听出迷惑不解。 展昭抬眼看了那香炉一眼。 香才烧了不及五分之一,可见是前脚推门出去的人点的。 展昭记得那个脚步声,比之外头公子哥的脚步要沉重些,但比之另两人又要轻快不少,从体重上判断可见是介于这两者之间,而外头迎着公子哥的两人不仅脚步沉重还行动缓慢、呼吸粗重,多半是两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赌坊这屋子的位置偏僻,一般不会有人特地进赌坊摸进这屋子里点香,再加上屋外迎接公子哥的二人嗓音与先头展昭隐约所听见的无二……展昭前后连着一想,便知这二人乃是养乐坊看场子的管事,如今要招待这位公子哥,便特意寻了手下进屋点香迎客,可那人哪里认得出这些富贵子弟用的香其实是有差别的。 反倒是这公子哥反应果真奇快,这才开了门还没进屋就发觉这香有问题。 展昭这思绪才掠过,就听那头公子哥漫不经心道:“催情香,他这屋倒是尽倒腾这些玩意儿。” “……”展昭差点泄了一口气,绷着脸愣是一动没动。 “你二人今日莫不是想叫我瞧瞧你们这一个肥头大耳,一个满脸横肉演活春|宫不成。” 展昭总觉得这公子的嗓音有些许耳熟。 “这、这都是东家的东西,我二人从、从未动、动过。”另一人这下明白贵客缘何发怒,心里暗骂手下人没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口中连忙说道。 “得了,他这屋子叫人作呕的很,换间罢,人都不在了留着作甚,早该烧干净了。”公子哥说着慢悠悠地往隔壁的屋子去了。 留在原地的二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位与东家怎么瞧着……” “嘘,不要命了?” “……这不是……”这声音只能压得更低了些。 “我知道,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你当咱们这赌坊还能有别的退路?别说你不知那屋里头这位究竟是何人。” “怎会不知!这汴京城能解决咱们这烂摊子的他定算是头一个了。” “还得看他乐不乐意……咱们这养乐坊怕是到头了。” “谁能想到东家……”这话说了一半又被叹气压了下去,“我看咱们这事悬,你看这位跟老东家绝非……先头那模样,你说他要是知晓老东家所为,头一个把咱们这养乐坊捅出去……” “呸,你真当他一无所知?他如何会找上我二人?瞧着年纪小,心思可真不小,我看他比老东家还难对付。今日他这分明是掌了把柄来要挟我二人的,看上的无非是……” “财。”这个字眼展昭的脑中飞快闪过。 养乐坊可以说是汴京城最大的赌坊了,家底厚实远超一般人的想象,那位公子假若知晓这养乐坊的底细,想趁机将其收入囊中……难怪这二位管事暗自心忧公子哥并非想要接这烂摊子,而是仅仅想要趁机大捞一笔。 只是…… 展昭抬手一扬,一阵清风,香炉上的烟一个摇摆,紧接着香便灭了。 他窜到窗边开了条缝,借了口气,又贴墙而站。 这养乐坊到底有何古怪?所谓的老东家留下的烂摊子又指何事?还有这养乐坊的老东家…… 展昭的心思从昨夜的六门仆之死一案上走过,仿佛从中捕捉到些明朗之意,又一闪而逝。 隔壁终于传来一声低响,是茶盏扣在桌上的声音。那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两个管事的擦着汗给公子哥倒了杯茶,也不敢在圆桌的另一边坐下,反倒像是两个受训的小媳妇,乖巧地垂着头站在一旁等公子哥回话,这场面怎么看都显得可笑。 那公子哥也真就笑了一声,少年音色,尚未变声,清清澈澈犹若玉石相撞琅琅之声。 俩管事的更为紧张地站直了身,尴尬地擦汗道:“公、公子可有何吩咐。” “何必紧张,这养乐坊可是你二人的盘子。”公子哥浅笑低语,下一句叫屋内一片死寂。 “莫非刘琦往日除了叫你二人作局骗钱,还干了其他作奸犯科的事,担心被人给逮住了?” 好半晌,那两个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管事才咽了咽口水。 “公、公子这、这玩笑小的可开不起。”一人小心翼翼先开了口。 “是、是啊,刘东家往日只叫我二人好好看管赌坊,且我等小民如何会罔顾大宋律法做出作奸犯科之事。”他这话听着心神不宁,几次舌头打结。 “你二人还知道大宋律法?有意思。”那公子仿佛未曾察觉二人的异常,又笑了起来,“既然靠山倒了,你二人在汴京城里开赌坊就没有半分后怕?” “ 开封府的包拯手下能人不少,查你们这破绽百出的赌坊更是易如反掌。往日有个刘琦的名头给你们挡风,平头百姓不敢告你们作局坑得他们倾家荡产,如今可不一定。”公子好似站起来,在屋子里慢悠悠地走了两圈,大抵是在绕着管事二人,“彭成国公的二公子,整日花天酒地、混混度日,性子倒是与他那见风使舵的父亲一样,狡猾得叫人想要花心思逗弄,着实有趣的很。”公子停下脚步,状似轻笑着摇了摇头,隔着墙那难辨的声线落到展昭耳中,“可惜,色字当头,到底没有他父亲聪明。在这汴京城还敢作妖,也不知是招惹了谁,他这一死我在汴京城里就真没什么可玩的了。” 他每多说一句,那赌坊俩管事背上的冷汗就多冒一些。 “还、还请公子救小人一命!”俩管事扑腾一声就给公子哥跪下了。 “哦?” “小人定为公子当牛做马,赌坊所的银钱日后便是公子所有。”俩管事又齐声道。 “说来那彭城国公府上还有个大公子,怎么不见你二人去投靠他?”公子不应二位管事,反倒问起了别的。 “大、大公子……”这话起了个头。 另一人赶紧道:“那彭成国公的刘睿眼高于顶,根本不将我二人放在眼里,如何有公子的慈悲心肠。” “慈悲心肠?”公子眯起眼笑,“这可是头一回听说。”他忽然逼近了一人,那秀气的面容上神情明明是天真又和气的笑容,却叫人骨子里阴森森的寒冷,“我还以为刘琦成日同你们说我似个女儿家,到了男子手中,再怎么受人摆弄也没个脾气呢。” 登时,两人都被吓得惊坐在地,却见公子朗声笑着出了门,不消片刻便拐回最初的屋子去了。 展昭隐约察觉这三人话中藏话,口中所言与他所听非是同一件事。 但这赌坊乃是刘琦所开,昨夜六人的命案竟是又与柴颐、刘琦之案有了关联。 展昭窜出了窗户,翻上屋顶,直至巷口才跃了下去,却丝毫未曾察觉养乐坊二楼撇开的窗户里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并没盯着他瞧,而那眼角十足的天真愉悦。 …… 城南棺材铺中。 白玉堂好半晌没说话,目光里倒瞧不出丝毫不耐烦的意味,只慢条斯理道,“我是开封府来查案的,有话问你。” “……官、官爷?”夏湖更是傻眼,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穿着衙役衣服、两脸抹得脏兮兮的黑白无常二人。 看起来那二人更像是官爷。 “你不用看他二人,他二人穿了官服也没法替你伸冤。”白玉堂说。 “……官爷有什么要问?”夏湖小声道。 “夏海往日得罪了何人你可知晓,据闻他好赌好色,常去的赌坊是哪家,又可是常逛窑馆?”白玉堂一一问了。 “我……”夏湖嚅嗫了半晌,“我不知。”她来回偷瞄白玉堂的神色,深怕这句不知一出,白玉堂手起刀落,她的头就飞了。 见白玉堂果真神色微微变化,夏湖脸色又一白,赶紧补充道:“我就知道他看上了兰香阁的什么窑姐儿,赌坊许是大兴赌坊,要不然就是养乐坊……” 白玉堂不言。 “我说真的,那挨千刀的要么在夏府当差要么夜不归宿,就知道赌钱喝花酒,谁知道他每日跑哪得罪人。”夏湖急的满头大汗。 “小女娃,你便去吧,这年轻人未有为难你的意思。”周老师傅插了一句话。 闻言夏湖眼睛一亮,见白玉堂果真没有理会她,话不多说转身拔腿就跑,腿脚利索得惊人。 “周老。”谢必安虽说顾忌白玉堂与顾唯,还是拍了拍范无救的肩膀,一并落了下去。 “你二人刚来汴京就杀人了?”周老泡了壶茶,好似对黑白无常二人的身份十分相熟。 白玉堂抱着胸挑起了眉梢,想起门口的那副对联。 这位武艺深不可测的周老师傅与黑白无常二人只怕不仅是十分相熟,且关系匪浅。 “周老当知,我兄弟二人只杀当杀之人。”范无救此话便是认了。 二人本就是江湖有名的杀手,对此断然不会否认。 闻言,顾唯冷哼一声,“你二人是杀通敌叛国之人,还是谋逆造反之人?何为当杀之人,不过区区江湖草莽可有依据评判谁人当杀、何者为恶,大言不惭。” “我二人不比你这大宋将士,可柴、刘二人身为王侯勋贵子弟,仗着权势强逼民女之后还将其杀害,随后又将其父赶出汴京城,叫他生机困顿,差点惨死荒郊野岭,你倒说说此人当杀不当杀。”范无救嘴角也是一声冷笑,应对顾唯之言,倒没了被白玉堂挤兑得哑口无言的境地。 “你身为大宋折家军将士,戍守边疆,我兄弟二人自是佩服,可你也不过一个毫无声名的小将,在边疆多年,如何能知这朝堂官官相护,汴京更是王侯勋贵肆意妄为的地方。我二人杀得就是这些鱼肉百姓之人。”谢必安亦道。 顾唯眯起眼,未有驳他二人一句花言巧语,反而瞧了一眼白玉堂。 “他二人既是这般道义,你放了他们便是叫你那进了开封府的朋友难做。本是一起人命案,开封府倘使均是贪官污吏、查不得此案也就罢了,侠义之人除恶扶弱顾某亦是佩服;偏偏开封府也有行事公允的包公,这名正言顺的事叫江湖插了一手,人人都如你等,这大宋律例难不成只是一纸荒唐言。” 白玉堂似是意外于几番见面都颇为沉默寡言的顾唯多话,眉梢隐隐一抬。 “想必你当街杀人一事,已叫包公与展大人头疼不已。”顾唯又点出此事。 “开封府的包拯,呵,徒有虚名。”不待白玉堂开口,范无救又冷冷嗤笑。 这话叫白玉堂侧过头,目光冷然,“二位口舌伶俐起来也比得上梨园唱戏之人,既有此闲心,今日我与你二人作赌一事,你二人可有定论。” “白老五也有脸问此事,第一赌你说无人追我二人,你现在又在何处?至于第二赌,”谢必安笑的越发渗人, “孟老伯活的好好的。” “第一赌,白爷只说展昭不会追捕你二人,”白玉堂一点不意外,反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倚着墙不冷不热道,“至于白爷在这里是为查昨夜之案,你两个不入流的小杀手还真当有什么价值叫白爷亲自跑这趟。”紧接着他的目光一冷,“至于第二赌,孟老伯没死得益于这棺材铺的周师傅,你莫以为未尽之语能瞒住白爷。” 谢必安张了张口,哑口无言。 “头一回你二人说宁可言而无信也要不可说出孟老伯所在,如今莫不是又要食言?一文钱杀手果真是好本事。”白玉堂冷嘲热讽道。 一时之间谢必安与范无救均是面红耳赤,尽管那两张抹了东西的脸看不出更多的神态。 “我二人确会依约回开封府,”范无救梗着脖子道,“此事不用你提醒,只不过要等孟老伯清醒罢了。且你说错了一点,孟老伯虽说出事,并非被人所杀,而是自尽被周老救下,你所言之事未必为真,孟老伯多半是因爱女已死、生无可恋才会自寻短见。” 白玉堂的眉间一蹙,“你说他是自尽。” “正是。”谢必安神色虽未有自得之色,可眼中对白玉堂的针对意味却是明晃晃的很。 不想白玉堂根本不理会他二人,而是紧皱着眉头,心头隐隐爬上了一个古怪的忧虑,只是这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他究竟为何事起忧。 “周老师傅,此番白五打扰了。”白玉堂对周老拱手一礼,也不与黑白无常再做纠缠,有意这就调头去查兰香阁的底细。 孟老伯自尽一事绝对有鬼,与昨夜命案的凶手许是无关,可这开封府自盗宝案起至今的案子定是另有联系。白玉堂早与展昭有言在先,他们在与幕后之人对弈,如今案子查的越快,便更有利于得到线索赶在幕后黑手前头。 见白玉堂头也不回地离去,范无救与谢必安均是面露惊色。 “周老见谅,顾某也多有叨扰,这便告辞。”顾唯瞥过黑白无常二人,心知这对江湖兄弟如今逍遥自在乃是开封府另有打算,他一个初到汴京的武将还是莫要插手为是,遂也一拱手,带着灰衣年轻人离去。 周老坐在石桌前喝茶,自始至终稳坐泰山。 他好似瞧了一眼尚有些阴沉的天色,悠悠之声落在几人耳中,好似在唏嘘,又好似在哀叹,“年纪轻轻就造孽,一个个都赶在我个糟老头前头进棺材,这棺材做起来可不容易,白费了我的好木头。” 顾唯的脚步一顿。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天使我爱你们!!!【反正表白就对了】 第四三回 恨难消,人皮之下是兽心 乌云蔽空, 不见月色。 展昭独自坐在府衙大门之上, 他这奔波一日才惊觉白玉堂去查窑馆竟是入夜还未归。 “展大人不去听他们几人缘何杀人?” 展昭一动不动地坐着,“今日怠慢了顾副将。” “展大人公务繁忙。”这话顾唯是第二次说, 他站在府衙大门屋檐的另一角,夜无月色, 顾唯的面容也模糊不清。 好半晌展大人才道:“他几人无意说出为何杀人,先生审不出,大人恐怕也审不出。” 夜色渐深, 庭院深幽,花枝随风微颤,屋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映在窗上。 他二人说的正是公堂之上被赵虎、张龙带回的八人, 都是汴京城的平头百姓,都是年近半百的中年汉子, 有的高大有的瘦弱, 他们之中有屠户、有油翁、有木匠、有铁匠, 也有倒夜香的、酒楼帮厨的……都是最平常不过的百姓, 是汴京城里热热闹闹、一边欢笑一边吃苦过日子的常人, 可如今他们都面色死寂,任公孙策口舌费尽也不能叫他们动容多说一句——为何杀人。 而他们所杀的,正是昨夜的六府门仆。 何人定计,何人备好武器,何人查清那六个门仆当值之日……这每一条都交代清楚了, 就仿佛是约好一同上门的阎罗, 一敲开门就让有来无回, 大罗金仙也救不回。 张龙与赵虎被展昭派去查开封近两月家中女儿离奇病死的人家,也不成想这一问一个个全都招供说是自己杀的人。 “我与虎子白日装作巡街,寻上门随口问了几句家常,问问他们闺女白事如何,可有需要帮把手的地方,这一个个的也不知为何就知晓我们是来问案的,竟是当场痛哭起来,说自己对不住包大人,杀了人了。”张龙说。 “可不是,卖猪肉的张屠户平日多爽利一人,都说好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这一哭可把我老赵吓了一跳。”赵虎点头接着道,“我与三哥问话,他们却又说不清楚,只知他们昨夜那几个门仆就是他们联手定计所杀。” “然而问起为何杀人,一个个又跟吞哑药了一般,死活不肯说半句。”张龙又道。 “我二人无奈,只得将人都带回来了。”赵虎摸着后脑勺道。 “……他几人之中可有人左手断指?”展昭忽然问道。 赵虎一拍大腿,“就张屠户啊,卖猪肉的张屠户,前几月我去寻他买肉时他那手还好好的呢,今儿一见竟是少了四指。展大人你怎知晓此事,你见过张屠户?” 展昭微微摇头,面露苦笑,“他们几人既然认罪,定是告知于你二人分别杀了何人,吴大伯身体抱恙,昨夜行动之人定没有他。那位张屠户……可是杀了夏府的夏海?” “神了!”张龙也道,“展大人竟也有包大人那般本事!那张屠户就是说自己杀了夏海,还一边痛哭一边痛骂夏海,简直说是深仇大恨也不为过了,偏偏我问什么都不肯作答。” 展昭又想起夏海被捅了五六刀,还有夏府门洞上那个血手印。 公堂之上,公孙策拿着桌案上这一下午与展昭一并整理出的一纸名册,这是从花名册上摘录的汴京城内半年内报病死的姑娘家,共十四位,其中八位乃是这两月病死,再往前或许还有。往日未曾察觉,汴京城内百姓往来众多,每日出生、逝世的更不在少数,如何能想到这其中竟有问题,而此事就发生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公孙策也不由得苦笑一声,他这开封府六品主簿真是白当了。 他一一端详下头的八张面容,均是两眼无神、生无可恋。 此事,还得从顾唯离开棺材铺说起。 他与那灰衣年轻人走出巷子,便对年轻人摆摆手,“我有事,你且先回去。” “头儿,今儿兄弟们不是说去那驰名已久的太白居吃顿好的吗,你这往哪儿去?”灰衣年轻人连忙拉住顾唯。 顾唯瞥了他一眼,目光犀利又深邃,犹如波澜不惊的黑海,叫年轻人感觉膝盖、脖子都被顾唯那杆长银枪给戳了个对穿,凉飕飕的很。不等灰衣人扭头跑路,顾唯随手将身上的钱袋丢给灰衣人,又笑骂着揣了年轻人一脚,“管到你爷爷头上了?只管点去,回头寻了空我会去的。” “得嘞。”灰衣年轻人爽快地摆手,“头儿您走好,好酒好菜我替兄弟们先谢过,哥您就不必来了。”话毕,整个人都钻进了人群。 顾唯站原地无奈笑笑,调头漫不经心地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又与几家摊贩说了几句话。 其中一个卖果子的摊贩给他伸手指了个方向,大约是在指路。 顾唯便顺着摊贩所指的路去了,才拐进巷子,他侧身一躲掩去了声息,听着急急的脚步声,双眼微眯,贴墙而立时犹若融进了阴影没有气息;再过一呼吸间,顾唯一翻身踏了一步便将追踪来的人逼至墙边,单手轻松锁喉,行如闪电,又狠又准,叫人反应不及。 一个样貌姣好的姑娘被逮了个正着。 “这几日是你在暗中跟踪我。”顾唯眯着眼,眼中的凌厉与血气直钉进对方眼底。 那姑娘被吓住了,面容滕然涨红,非是被抓住的羞恼而是她身材娇小,双脚被顾唯提离了地面。 “是你。”顾唯认出这姑娘是头一日来汴京时碰上的江湖人,与开封府的展昭还有先头那白玉堂也相识,他的手松开了些,“为何跟踪于我。” “咳、咳咳……放咳……放开……”蜀葵急的直咳。 “……”顾唯果真就松开了她,“顾某得罪了。” 蜀葵的眼珠灵活一转,整个人就朝着巷口窜出去,口中大喊道:“非——” 顾唯单手将蜀葵拎了回来,抵在墙上,另一只手精准地捂住她的嘴巴,“姑娘,你若再胡言,顾某便只能将你捆起来丢在这里了。”顾唯微微一笑,“到时你何时才被人发现,顾某可说不准。” “……”蜀葵面露惊恐。 “顾某无意对姑娘做什么,但姑娘屡屡跟踪顾某,可否说说有何意图?”顾唯道,他第二次松开了手。 “我就今天瞧见你,还是觉得你眼熟,所以想跟着再多看两眼罢了。”蜀葵咕哝道,鼓着脸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满眼的小心思。 顾唯上下打量了蜀葵一番,面色显然并不十分相信。 “我说真的,我哪有空天天跟着你,有这空我还不如跟着展昭。”蜀葵撇嘴。 顾唯挑起眉,“你……”他这话起了个头又改口,“顾某与姑娘素不相识,姑娘怕是认错了人,你若真要继续跟着顾某,可别怪顾某将带进你不想去的地方。” “你要去何处?”蜀葵不免好奇,眼巴巴地瞧着顾唯。 “逛窑子,喝花酒。”顾唯头也不回道,语气里也不知该说是流氓痞气还是理所当然的风流,“姑娘也想作陪不成?” “……呸,色鬼,都不是好东西。”被丢在巷子里的蜀葵气得满脸通红。 远去的顾唯微垂着眼,眼底的仿佛波澜不惊叫人看不透心思。 跟踪的人不是这个姑娘。 功夫还要更好些、也更懂得跟踪人的技巧,绝不是这个轻而易举就被逮住的姑娘。然而他初来汴京如何会引来注意……莫非是为近日开封府的案子?听闻这几日汴京城里案子一日比一日多,昨夜还死了六人,一早闹到了官家的垂拱殿前,包公果真是官家面前的红人,乾元节将近,汴京城闹成这样都未有治包拯罪之意。 顾唯一边思虑,脚步也不慢。 这路不是与蜀葵所说往窑馆去的,恰恰相反,他是往开封府去的。 正巧他有意叫开封府查一查一件事。 可他尚未到开封府就在东十字大街的路口一眼瞧见了展昭。 展昭行色匆匆、面色冷峻、眉头紧缩,被顾唯拦住时展昭还若有所思,头也不抬手已然起势有还手之意。 二人一交手,展昭才晃过神,脚下一退,拱手一礼道:“原是顾副将,展某失礼。” 顾唯上下打量了展昭一眼,才道:“展大人公务繁忙,是顾某叨扰了……” 此话一出,展昭便知顾唯这是有事寻他,并非大街偶遇打个招呼罢了,果不其然顾唯下一句便是:“只是近日碰上一事,心有不解,顾某小小武将心有余而力不足,想托府衙之人调查一二。” “顾副将是说有官司?”展昭心里挂着事,这一句口吻平常温和,可问的却极为直接,“不若顾副将边走边说?若是官司还是寻包大人才能查个明白。” 顾唯瞥了一眼展昭一直未有松过的眉头,微微一颔首,“顾某长话短说,此事要从折家军以为姓吴兄弟说起,他乃是汴京人氏,应召入伍,如今戍守边关。”他也不打哑谜,一边与展昭往开封府衙去,一边娓娓道来前因后果,“本次归京,他未能被选入队列,因挂念着家中老父与年幼的亲妹,便叫我去探望一番。” 展昭面露迟疑,“这位兄弟,可是已经……?” 顾唯一默,“此事他家中老父尚且不知,还望展大人莫要多言。” “既是如此,为何不尸骨还乡?”展昭皱眉道。 “他家中老父身子不好,受不得刺激,且我那小兄弟也留有遗言愿尸骨焚烧后仍守家国边疆,我如何能不允。”顾唯神色平静,仿佛毫无同情怜悯之意,但波澜不惊的深邃眼眸里褪去了凌厉之色,只余难言的柔和,“来日若有机会定当告知,却非是今日。” 顾唯抬起眼,“这便是顾某有心托府衙之人一查的事,我这位小兄弟的亲妹就在前些日子病逝了。” “病逝?”展昭颇为吃惊,方才明白顾唯缘何顾虑于说出战死边疆一事。 “伤寒、久治不愈,吴老伯是这般与我说的,但我偶然发觉屋里连半点药味也无,这倒也罢。昨夜头七,今日一早尸身入棺,我亲眼瞧见那尸身脖颈出的淤痕,分明是吊死的。”顾唯道。 这二人快及开封府衙门口,听闻此事展昭不知为何脚步急急一顿,“你说她是自尽的?” 顾唯微眯起眼,总觉得展昭这一句与先头在棺材铺听闻孟老伯自尽的白玉堂反应相差无几。 他未有发问,只颔首道:“不错,此事不值得惊奇,顾某知晓寻常百姓家中有姑娘想不开自尽为全名声报病逝也是有的。” “但古怪的是,我从街坊邻里口中得知,吴家姑娘活泼娇俏、性子极好,从不与人起争执,已经与人定了亲,父女相依为命也从未有不和,她死前更未曾有人听闻异常。邻里都说吴家姑娘未有传出染上风寒,反倒是一夜之间暴毙而亡,更有人私下嘀咕她是不是被人所害。” 展昭的面色愈沉。 “吴老伯办白事手头紧,今日我便去棺材铺结了棺材的尾款,也巧碰上一事。”顾唯又道。 他望着展昭的眼睛,似乎试图从中寻找出一星半点的线索,但那双墨眸沉静又明亮,赤诚又纯善,反叫人又忍不住退回了视线。顾唯接着道:“在我前头有二人也来结棺材尾款,随后棺材铺的周老师傅告知与我,那二人也是死了闺女,报的病死,而这两个月死了八个姑娘……” “全是病死。” 喧闹与嘈杂仿佛一瞬间静止下来,尘埃流动、果子落地、孩童跌倒都仿佛遥不可及。 …… “猫儿。”远远的,有一声穿过寂静的夜空而来。 白玉堂仿佛是从天而降,听远处又细微的瓦片咯哒声,再随后他就身着白衣落在展昭身侧,染了鲜红色的衣角绷直成一个格外凌厉的弧度。他这一声喊也叫展昭从回忆中惊醒。 “白兄,养乐坊乃是刘琦所开。”展昭一见白玉堂便道,“三起命案均有关联。” “兰香阁的东家是柴颐。”白玉堂亦是开门见山道,目光锐利地仿佛能撕开夜色。 他这一日调查兰香阁费了不少功夫,第一是大白日里窑馆闭门,所有人都忙着歇息,老鸨睡的更是死猪一般,呼噜声震天;第二是心忧打草惊蛇坏了展昭的事,否则他那把银晃晃的长刀往这些市井小民的脖子上一架,基本上该招的都招了。却不想入了夜,他这白衣影子叫老鸨花眼瞧了个正着,那老鸨一脸见鬼的惊恐神色,脸色惨白如死,对着屋里的佛像直拜,双目之中满是惊惧之色,嘴里还叨叨咕咕个不停。 白玉堂仔细听了片刻,发觉这老鸨做贼心虚,满口胡言乱语:“冤有头债有主,都是柴、柴颐做的,不关我的事,你们已经把他带走了,就不要、不要来找我了。” 白玉堂料想其中有鬼,又见自己身上的白衣染血,便打起了装神弄鬼的主意,问了个清清楚楚。 “此事你且先听我说完。”白玉堂抢在与展昭各说各话前打断了展昭,“兰香阁的老鸨说柴颐生前常常带一些姑娘进兰香阁,但她不知这些姑娘从哪来的,也未曾见过,只知她们绝非柴府的丫鬟,更不是别楼的窑姐。” “……”展昭心头已知白玉堂此话何意。 便是顾唯也是见二人神色才猛然面色一变。 “兰香阁开了两年,他前前后后带了三十多位姑娘,最初是外乡女子,隔的时间也长,可到这两月,柴颐起码带回了八位女子。”白玉堂语气没有激烈之意,可字字句句犹若针扎似的落了下来,“便是兰香阁的老鸨也不知他如何带回这些姑娘,只知给柴颐打下手的人绝非柴家的仆从,而且隔日这些姑娘就会被送走。” “八位。”展昭望向顾唯,“开封府八家女儿病死。” 白玉堂目光微凝,“你可还记得郊外女尸一案,乃是柴、刘二人一并下的手。” “赌坊乃是刘琦所开,他二人暗地里强逼清白民女并非头一回。”展昭口吻一如既往的平静,可星光一般璀璨的墨眸在深处隐隐化开属于侠客的杀机。 柴颐与刘琦可是两个方才十五六岁的少年,家境优渥,有什么是他二人得不到的?展昭的眼前飞快窜过近日的案子,从郊外发现的女尸,到被黑白无常二人以恶毒手段杀害的柴颐、刘琦二人,再到昨日惨死门口的六个门仆。 他回头望向公堂,里头跪着八个汉子,年过半百,半生未做过一件恶事,战战兢兢地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一个个都成了手染鲜血都成了阎罗。 那些生无可恋、双眼无神的面孔都在咬牙切齿地述说着,此仇不报难消心头只恨! 他们不说为何杀人,谁都能猜到些许缘由。为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些以报病死的闺女死后能全一个名声。 “你既然说赌坊乃是刘琦所开,他往日在养乐坊作局骗钱,但却并不上门讨债,便是将那些欠钱的人收归己用,暗地里往返于养乐坊与兰香阁。可见暗中偷出这些清白女子的就是这些欠债之人,以这六人的性情随后是否对那些姑娘动手,你我皆知。”白玉堂说。 他微眯着眼,一双桃花眼中是纵横的凛冽杀气。 “这个驸马府的养子,柴家后人,还有那彭成国公府的刘琦,是真如黑白无常所言——” 这汴京城里多的是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也许是久经官场的老狐狸,也许是不及弱冠的少年贵公子。 阴沉的夜色下那二字就如若锋利的刀风劈开了一切,狠戾、冰冷、无情。 “当杀。” ※※※※※※※※※※※※※※※※※※※※ 写完这一章突然想起一个真实的事。 某一年,四个未成年的少年闯入一户人家盗窃,却对漂亮女主人动了心思。 他们蹲守在这家中,等女主人及其丈夫归来,将其按住,在丈夫面前轮流侮辱了女主人,并将其折磨致死。 少年这种美好的词语,他们根本不配。 人心难测,谁也不知道斯文的人皮之下到底是怎样的妖魔鬼怪。 你说,是吗? 晚安,我的小天使 ps,改了几遍有点糊涂了,可能有部分没讲完的bug等我修改 还差一个小案子这一卷就终于可以完了,终于要将所有的案子收尾了,生怕有bug的我今夜感到夜不能眠…… 第四四回 日审阳,粉墨登场把台搭 四月初六一大早, 厚厚的乌云被一抹日光拨开了。 往来集市的百姓都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连摊子上的生意都顾不上了。 “……李大哥你这鱼还卖不卖了!”买鱼的妇人瞧那卖鱼汉子只和人说话,喊了两三回都不应, 急眼道。 “卖卖卖,要几条啊。”李姓汉子连忙上前, 耳朵还听着边上那几人说话。 “都跟你说了几回了?草鱼两条!”妇人气的叉腰,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嘴里又紧接着嘟囔道, “这一早的都做什么呢,卖猪肉的张屠户这么晚了也不见开张,我还指望着今儿做给我儿做酱肘子吃呢。” “张屠户叫官府抓了, 你这还不知道呀?”卖鱼的汉子惊道。 “什么?”妇人比卖鱼的李家汉子还要吃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昨儿他不是还好好的吗?他那么老实的人能做什么, 莫不是抓错人了?他家才死了闺女, 这又出事, 惹丧门星了不成……” “可不止呢, 我隔壁的王大哥也是昨儿送官去了。”另一人插嘴道。 “说是今儿要审案,许是带去做个证人,包大人不是常说嘛,断案子可是要讲究人证物证的。”卖鱼的汉子说道。 “前儿晚上不是死了六人吗,说不定是他们瞧见什么了。”有人附和道。 也有人小声道:“说来也巧, 昨儿送官的几个家里好似都没了人。” “都没了闺女吧?说是病死的,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唉……” “晦气着呢,人还没娶进门就没了,说是风寒没的,谁知道如何。平日里也没听说什么,说是连个大夫都没请,我看就是有鬼,还叫我儿子平白担上克妻的名头。”一个大娘拧着眉也听着这边的议论纷纷,加入其中,话语十分尖刻道。 “怎么说话的,人家闺女清清白白的,性儿又好,往日都是你我看着的,那会儿你攀上亲了还四处炫耀,这人没了你就知道说风凉话了?”另一个大娘立马驳道。 “我还不能说两句了?谁家清清白白的姑娘死的这么不明不白的?”起先说话的大娘惹出几分气性,这说着仿佛都要打起来了,叫围观的百姓连忙拉住。 “都少说两句,死者为大,为自家积点德。”一个弓着背、长胡子的老头儿拄着拐沉声打断了几人。 “开封府的衙役可有说是怎么回事?”隔了一会儿,见着人群就要散了,又有人小声问起旁边的人。 “没个说法,不过我那在开封府当差的兄弟说,昨夜包大人从宫里回来后一夜没睡。” “什么案子啊,竟叫包大人也如此为难。”另一人说道。 “因果天道,报应不爽。”一个书生背着手慢悠悠道。 几个听着的人连忙上前拦住书生,“你可是知晓一二?” 书生瞅着几人求知若渴的面庞,冷冷一笑,装模作样的抬起头,慢条斯理道:“这有何难,前日死了六人,那六人的名声你我皆知,汴京出了名的恶棍,仗着在当官的府上当差,做的恶事可不是一两件。且你们不妨想想昨儿被抓的人又家里都死了闺女……” 几人还是一脸茫然,“这……两事儿可有干系?” “糊涂!”书生气道,一脸的孺子不可教也,“这还看不明白,定是那六人对他们闺女心怀不轨,调戏民女,几位姑娘不堪其辱为证清白才香消玉殒。所为冤有头债有主,这几户人家的父母定是寻仇去了这才有前夜的案子,指不定那什么良家女子早就与人暗通款曲,眼见着要嫁人了被人发觉这才自尽了事。” 书生自以为这话讲的明白,有些自鸣得意,可几个百姓寻常哪里像他这般说话文绉绉的,听了好半晌也没给个回应,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 书生只得摇摇头,满脸清高要走,又被一人拉住,他转身正要发怒,却见此人长得高大强壮,打他三五个都没问题,吓得变了脸色小声道:“这、这位壮士……可、可有……?” “只是有一事请教公子。”说话的却不是这位壮汉,而是一个年轻的少年嗓音。 一个少年小公子从壮汉身后探出了头,笑眯眯道:“你刚刚说的,既是那前夜死的六人对人家姑娘欲行不轨,才引来仇杀,怎的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闻那几位姑娘就在家病了两日就没了,如何碰的上这些人?” 这话引得好几人也牛头来看。 “这……”书生闻言刚要作答,张了张口仔细想想又睁大了眼睛,竟是哑口无言。他只能狼狈憋红了脸,“这、这我如何得知,他们做出下流之事,定然是不会叫人知晓。” “既是不知,公子这话恐怕便是诽谤了,公子一看就是读了十年圣贤书,怕是要仔细些说话,莫叫圣人汗颜出了公子这等门生。”少年小公子的声音清清澈澈犹若玉石相撞琅琅之声,只教书生面红耳赤说不出半句话来。 “原是诽谤之语。”有个老汉听明白了。 “什么心思,那张屠户家多好的姑娘,其余几家也是温温柔柔的知礼性子,我看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又有人说道。 “牙尖嘴利的本事尽用在歪道上,还读书人呢。”一个大娘也翻白眼,“说话一点不留口德,穷书生,读几本书了不起啊。” 远远的还有几位书生只是冷眼瞧着这个书生口出狂言,也不搭话。 四周议论纷纷、指指点点,那书生气急,瞥见那几位书生里还有他的同窗,脸色愈发难看,自知丢了面子,反倒起了好胜心,大声道:“便是我说的有几分不准,也不失为一种可能,今日开封府既是要审案,不如与我去听个明白,看看我说的是对是错。” 说着,那书生就气势汹汹地朝开封府去了,百姓最是爱瞧热闹,好事者也不少,也均是紧随而去。 倒是那个少年小公子和身旁的壮汉在大街上站在原地,小公子面容笑眯眯的,瞧不出心思,只是觉得那秀气的面容和微挑的嘴角瞧久了无端的让人感觉冰冷与害怕。 “小王爷。”一个老仆弓着身、背着手凑近道,“王爷来信了。” 小公子眉毛一挑,“父亲闲着了?莫非他那鸟又死了?” 那老仆不说话,只弓着身站在赵七边上等着他下一句。 赵七仰起脸想了片刻,嘴角还带着笑,“前几日可是有人送了两只白鹦鹉来,你支个人送去襄阳,就说是本王献的孝心,本王可没空回去陪他学舌。” 老仆只点点头,对赵七口中大不敬的话语充耳不闻。 赵七迎着街道上的晨风轻快地走了几步,秀丽乌黑的长发束在后脑随风扬起,几乎甩了那老仆一脸,“去信叫襄阳矜持一点,该收就收。开封府这地风水好,聪明人都扎堆了长,他再这般大手大脚的动作,那点家底还不够他赔的。” 老仆面不改色,却是低低地问了一句:“小王爷以为……?” “旷世奇才、不可小觑。”赵七轻笑,面容上满是愉悦,“名垂千古的风流人物,大业或可成或毁于一旦,全看他们这棋准备怎么下。” 老仆的神色微凝,动了动唇,什么都没说。 “此话莫要叫父亲知晓,他那脑子……”赵七的脚步顿了顿,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划,“才这么小。”他对着汗流浃背的老仆笑眯眯地说,“除了扼杀于摇篮也想不到别的招了,也不怕人家顺藤摸瓜把他老巢掀了。他要是有空还不如把襄阳那什么楼给修修,别成天盯着一件黄衣的底纹绣了几朵花。” 隔了一会儿,赵七又道:“命人安排罢,这汴京城没得玩了,该去收网了。” 赵七晃晃悠悠地走了,身旁还跟着那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恍惚间还低语了什么:“若能为我所用……可惜!可惜……” 青天烈风日高照,老仆那满脸褶皱的面庞上全是冷汗,心里却知这是赵七在警告他了。 老仆又远远瞧了赵七一眼。 赵七没有和人群一般往城西的开封府衙去,这瞧着怕是一路往大内皇宫去了,这位小王爷也算得上官家眼前的红人,宫内宫外也来去自如。老仆刚要叹气,却见赵七停下脚步对着街对面铺子笑了笑。老仆定睛一看,在药铺门口坐着个头发散乱的书生,他垂下眼转身往襄阳王府去了。 而开封府衙犹若人群所言一早就准备升堂问审。 府衙门口站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衙役大抵是得了令,不拦着,只立成一条线做围栏,也好盯着百姓们莫要相互间推搡。 包拯就坐在公堂之上、公正廉明那块匾额之下,那张乌黑的脸沉沉的,除了端庄严肃在看不出其他的;倒是一旁站着的公孙策眼睛下两团乌青,在他那张白皙面孔上十分扎眼,一看便是熬了一整夜。 门口的人群又小声说起昨夜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果真是为案子愁了一夜,纷纷猜测这案子不好破。 一身袖领口皆绣黛蓝色丝线的白衣,内衬豆绿色里衫的白玉堂正抱着长刀,潇洒地站在府衙大门的顶上,他虽与开封府衙的人俱是相熟,但到底算不上官府的人,这升堂的时候也不好凑近了站。 包拯的惊堂木种种一响,“带人……” 还未听他说带何犯人,就有人从百姓中央挤了进来,正是柴、刘二府上做主的柴驸马柴宗庆,以及彭城国公府上的刘夫人。白玉堂瞥了一眼那因丧子而气势汹汹的刘夫人,嘴角一歪。这位刘夫人出门倒是记得粉黛抹脸、金钗满头,还穿了件鲜艳至极的衣衫,知道的是丧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她十八年深仇血恨的对头,听闻彭城国公圆滑,怎的他夫人如此不体面的外出也不拦上一拦,倒不怕这抛头露脸的模样叫人戳脊梁骨。 刘夫人先声夺人,“且慢!” 刘夫人冲进了公堂,那满头的金钗看着都叫脖颈沉,可她丝毫不显压力,而是厉声道:“包大人,我儿惨遭杀害已有几日,缘何还不破案拿犯人,反倒有空在这升堂问审了!” “既有犯人捉拿归案,自然要升堂问审。”包拯不紧不慢道。 “敢问包大人审的哪起案子,不过死了几个门仆罢了,莫不是还比得上皇亲贵胄更尊贵些?平白浪费时辰,倒不如早些将害我儿的凶手早些拿下,还我儿一个公道。”刘夫人冷嗤道,多半是从谁口中听闻今日要审门仆之案而匆匆赶来,她目光冷淡,话语里尽是高高在上的傲慢。 此话一出,里里外外均是一片哗然,围堵在外头看热闹的百姓都变了神色。 与刘夫人一并来的柴宗庆亦是眉头紧缩,冷喝道:“国公夫人慎言。” “刘夫人的意思是,本官应该先将令郎的案子查清后再论其他?”一向威严公正的包拯却未有发怒之意,只是平静地望着刘夫人。 “自当是如此。”刘夫人强硬道,她年纪不算大、面容精致,这番作态更显傲慢,好似这公堂上审案的开封府尹也该是彭城国公府上的一个小仆从那般乖乖听话才是。 与衙门外的喧闹的人群不同,公堂之上一片死寂。 包拯本就黑沉沉的面容正对上刘夫人,久而不语,紧绷的面色叫人只想退避三舍。 到底是不比究竟官场的包拯,刘夫人心底一虚,声音也抬高了些许,“且包大人莫要忘了我儿的案子是先于门仆之案,怎么也该有个先来后到,包大人难不成徒有虚名破不了我儿的案子?” “你……”赵虎气得不轻,才张口就被王朝按住了肩膀,只得握着拳头、绷着青筋不说话。 刘夫人许是见包拯沉默,公堂上站着的衙役也敢怒不敢言,底气足了些,腿也不软了,又色厉内荏道:“这案子搁了好几日,眼见着就要头七,我可怜的儿尸首还在你这开封府衙里停着,为娘的见都见不上一面。包大人今日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儿一个说法。” 谁都瞧出刘夫人这是来者不善,原是常言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才没有人呛声,心知这为娘的心都是长偏的,可人群里又忍不住小声道这皇亲贵胄和天家沾边的夫人,往日都缩在高门大户里,只当便是眼高于顶、说话也是体面的,没想到今日一见仿佛泼妇一般得理不饶人。 白玉堂偏头看了一眼府衙外头,有几座轿子抬着人往府衙后门去了,而一个小衙役用木棍子扛着一个布包往前堂来了。 他眉梢不动,口中道:“那彭成国公是故意叫他这蠢极的夫人来府衙应场子的罢?” “听先生说,彭成国公其人,”展昭也不知是何时翻上屋檐来的,恰恰好落在白玉堂身侧,正红色官服一角一起一落,神清眸正、身形挺拔,他温和的嗓音也随之落下,“糊涂得正是时候。” “狡猾的也恰到好处。”白玉堂嗤笑了一声,“难怪能养出刘琦那样的儿子。” 展昭提剑不语。 “他若是不叫这刘夫人来唱戏,这戏台可就白搭了。”白玉堂垂下眼皮,目光冰冷笔直地射向公堂之上的刘夫人。 “人死了,这账总得有人来算清。”展昭平静道,剑眉星目,炯炯逼人,他望着下方,好似谁也没看,又好似看着所有人。 ※※※※※※※※※※※※※※※※※※※※ 啊啊啊啊太忙了,而且又在写剧本,两个故事一起写特别容易窜,我都不敢写quq 今天写的时候也有点束手束脚的,总感觉很容易跑偏啊啊啊 quq心疼自己,想要小天使的抱抱【小天使都走光了你个笨蛋】嘤嘤嘤…… 第四五回 命来偿,敲锣打鼓把戏唱 包拯终于开口, “赵虎。” 他的目光从刘夫人身上转向柴宗庆, “带人犯谢必安、范无救上堂。”不等刘夫人又多话,包拯紧接着道, “请公孙先生当堂陈述受害二人柴颐、刘琦验尸结果。” 人群里还在小声嘀咕:“谢必安、范无救又是何人?怎的未曾听过?” “就是,也不见展大人何时抓捕过这二人?不是说和昨夜被抓的张屠户有干系?” 不等人犯押上堂, 公孙策走出两步,好似早有预备,双手作揖俯身一拜。 “回禀大人, 死者柴颐、年十五,汴京人氏,于四月初四午时被绳索等物缠颈窒息而死, 死前后脑曾遭受重击、受绑于柴府屋内,从发变血坠分布来看, 尸身并无挪动痕迹。而脖颈上留有铁屑, 大人请看……”说着公孙策冲外头抱着包裹的小衙役招招手, 小衙役跑进来, 将木棍子挑着的包裹往地上一放。公孙策解开包裹从其中拣起一节铁锁链, 正是被展昭砍成好几截儿的铁镣铐,“此物乃是展护卫制服凶徒时所砍断之物,原是铁打的镣铐,这中间的锁链正与柴颐脖颈上的淤痕吻合,学生猜想凶器与此物相差无几。” “竟是铁镣铐。”外头有人惊呼。 “造孽, 用此物缠住脖颈怕是受罪的很……”也有妇人道。 亲眼见过养子尸首的柴宗庆的面色更难看了几分。 包拯并不惊讶, 今日公堂之语在昨夜早有定论, “第二人验尸结果又如何?” “第二为死者刘琦、年十六,汴京人氏,于四月初四酉时在太学遭人乱棍打死,头部、肩部等多处遭受棍棒重击,报案时已不治身亡。据起书童以及同窗所言,刘琦离去时间不长,却被绑在太学一室内惨遭杀害、无人察觉。从尸首的伤口来看,纵使是棍棒之物随处可得,想要学生斗胆推断亦是身怀武艺的江湖人所为,所用更是有其章法的棍法。”公孙策依旧不紧不慢道 “我可怜的儿啊!”刘夫人唱念俱佳,拿着帕子就拭起泪来,好不凄凉。 “依先生之见,此乃江湖人寻仇所致?柴颐、刘琦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又是从未离京的官宦子弟,如何能惹得江湖祸端?”包拯半点不受刘夫人影响,口中话语便是明知故问,为的正是在场之人能对此案起因经过结果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公孙策未有颔首,只道:“亦有可能是往日结怨,引来买凶杀人。” “胡言乱语,我儿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如何会与人结怨!”刘夫人立即反唇相讥。 公孙策不驳,老神在在地站着,不喜不怒,看不出深浅。 “先生可还有补充?”包拯又问道。 公孙策弯腰捡起地上那根小衙役挑包裹用的木棍,这时众人才从上面看见一些染了颜色的古怪白穗,瞧着竟是一根哭丧棒,“大人请看此物,此物乃展护卫从凶徒手中缴获的武器。” “这定是凶器了!”外头一人拍大腿道,“前头死了两人,后头展护卫就抓到两个用这两种武器的江湖人!” “话可不能乱说,说不定只是巧合呢!”也有人不服。 “巧合?你当茶楼说书啊!”人群中也有嗤笑之声。 “此二物所属何人?”包拯沉声问道。 公孙策看了一眼外头,赵虎押着身着囚服的两人从另一侧朝公堂而来,“江湖传闻有两位杀手,只凭一文钱便可替人办事杀人,诨号黑白无常,一名谢必安、二名范无救,正是此二人随身所配的武器。” 那二人往公堂上一跪,一个面扑得粉白,一个脸染的乌黑,正对包拯时那面容上并无敬意。 众人这才回神,“这可不就是包大人所提二人?” “这是何时抓的人,竟是一点风声都不曾得。” “这柴颐、刘琦的案子怕是早就破了,不愧是咱们包大人。我看啊,刘夫人今日猴急、不分青红皂白自顾自拿乔,指着包大人的鼻子说话,转眼就平白闹了笑话。” “可不是!” “彭城国公府的面子都丢光了。” “该!就她不把人命当人命看,就她儿子宝贵,真当是个人物了不成,再高能高过天家去?我呸!” “你们别以为她当了彭城国公夫人就是什么大户出身,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商家女,其实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当年趁着正室病去、又有儿子傍身,这才缠着彭城国公被扶了正,那彭城国公也是个糊涂的!” “难怪尖酸刻薄,一股小家子气。”这几句便是嘴碎又耳长的妇人所言了。 说着,外头围观的百姓就笑起来,还有更糙、更不堪入耳的嘲笑讥讽响起,惹得众人大笑。这几声虽不高,却像巴掌一般打在趾高气昂的刘夫人脸上,闹得刘夫人一张精致的脸都扭曲了,一会儿青、一会儿红,难看之色都不用别人意会。 立于府衙大门上头的展昭轻叹了一声。 “展大人莫不是宅心仁厚,这便听不下去了?”白玉堂听着那声叹,半眯着眼不冷不热道。 展昭温温一笑,未有作答。 “敲锣打鼓地都来了,好戏,这才刚开场。”白玉堂冷声道。 白玉堂这厢话音刚落,包拯的惊堂木再响,威严沉稳的面色依旧绷着叫人退避三舍的气势,“人犯谢必安、范无救,你二人在京畿重地、朗朗乾坤,以残忍手段杀害柴颐、刘琦二人,尔可知罪!” “知罪?”涂着黑花脸的范无救像是在来回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喉咙深处发出的讥讽便是傻子都听得出。 “这般说来你二人不认罪、未曾杀人?”包拯自上而下望着范无救。 “人,”谢必安抬起眼,没有笑,神色平淡,“自然是杀了的。”他语气平稳地陈述事实,“邓国大长公主驸马府、左卫将军柴府上的继子柴颐,彭城国公府上的二公子,前者……” “我杀。”范无救眉毛不动,“后者……” “我杀。”谢必安慢慢地、平静地说。 “他二人,该死、该杀,以命偿命,死不足惜。”二人异口同声,仿佛平静无波的湖面丢下了石子,引起了轩然大波。 “大胆刁民!”刘夫人怒喝。 黑白无常冷冷一呵,半点不见在白玉堂面前几番落于下风的模样,也没有在顾唯面前牙尖嘴利的能耐,只是双双注视着这位彭亨国公夫人,抹了东西的脸看不出神情,可那眼底的不屑与轻蔑几乎能溢出来。 刘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不断喘气,一扭头,嘴里连珠炮似的一长串:“包大人,这些刁民口出狂言,杀害我儿不够,还要污蔑我儿名声,你还不将二人押入大牢呈于刑部,待秋后处斩!” “刘夫人且息怒。”包拯并不与刘夫人对视,而是目光凛然地望着黑白无常,“你二人对杀害柴颐、刘琦二人供认不讳,但据本官调查所知,你二人乃是头一回进京,平日与柴颐、刘琦无冤无仇,缘何道他二人当杀,又缘何杀害二人,其细细……” “分明是江湖草莽胡作非为,哪有什么理由!包大人何必听歹人多家狡辩,可怜我儿,年纪轻轻无辜丧命!”刘夫人见包拯不如她所愿行事,又出言打断。 白玉堂微微蹙眉,就听一个声音突然道:“彭成国公为了保他这权势,倒是连这样的女人也敢扶为正室。” 他与展昭均是侧头瞧了一眼,今日来看审案的人不少,围堵在门口的除了百姓、汴京城各家官宦的仆从,还有不少江湖人,因而二人并未在意,可这一回头可了不得,墙上竟然蹲着个身量不高、衣着鲜亮的小白胖子。 那小白胖子仰起脸白玉堂咧嘴笑了笑,“白五,你这身穿着去花楼听小曲儿招小姑娘不错,怎的跑来官府听案子来了。” “……”白玉堂定了小白胖子一会儿,慢吞吞地扭过了头,对展昭道,“柳青。” “……白面判官柳青?”展昭迟疑道,望着墙上那人,确如传闻那般白馥馥一张面皮,微须、叠暴着环睛,一看就诡计多端,明明长成一个团子,但不似庞太师长着一张极具欺骗性的和善脸,反倒是一看就觉得精明强干。 “白面胖子柳青。”白玉堂纠正道。 “……”柳青眼皮一抽,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这挑剔的白毛耗子竟然在一只猫面前毫不留情地贬低他?到底谁跟他相识三五六七年啊!须知柳青在江湖上算不上鼎鼎大名,甚至因为手中那鸡鸣五鼓断魂香而有几分名声狼藉之意,但在外头人面前,连白玉堂一向很给他柳青面子的。虽然……白玉堂嘴毒这一事他已经领教多年,由此可见展昭此人对白玉堂而言想来是能开得起玩笑的关系,光是这般想想就非同一般了。 柳青脑子里刚划过这年头,端详展昭的眼神也有了几分深意。 “久仰。”展昭恍若未觉,倒是很和气地拱手一礼。 “不比展侠士大名。”柳青也拱拱手,努力把那张精明的白面团子脸笑的更为和善些。 早听闻鼠猫相斗是假,白玉堂交了个真心朋友是真,可百闻不如一见,心里可免不了要吃惊的很。说来这二人性子南辕北辙,白玉堂怎么也不像是会掺和到官府事中的人,他性子孤傲,爱怎么来便怎么来,容不得别人置喙多嘴,如今行事反倒有几分随了展昭之意,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柳青面上不显,脑子里的心思可谓是瞬息几变 三人这么一过面,底下也是几番变化,竟是一句高声:“我兄弟二人与柴颐、刘琦的仇怨包大人要问,草民自当是知无不言,只怕是包大人听不得。” 此话一出,自然四下皆静。 “本官如何听不得?”包拯目光炯炯,似有穿过千山万壑的通透心思,犀利如剑,直逼人心。 “惹祸上身。”范无救一字一顿道。 包拯落在在场诸位身上,“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他顿了顿,紧接着道,“但说无妨。” “包大人要听,我们却说不得,便是我们说得,这外头的平民百姓却听不得。我二人不过江湖草莽,来去自如、命如草芥随风去,可外头因今日之案而来的百姓怕是要砍的刀都豁了口。”谢必安虽跪在地上,脊骨却挺得笔直,如松如竹,不畏强风。 他二人的话跟打哑谜似的,与包拯你来我往,叫里外不明真相的人听着更加糊涂了。 场面僵持了片刻,刘夫人拧眉厉声插话道:“装模作样,多是狡辩之辞!” 这回谢必安落在刘夫人身上的目光又冰又冷,微微眯起,隐含杀机。 刘夫人心里一声咯噔,嘴巴下意识就闭上了。 “既要说其中缘由,敢问大人一事。”范无救神色冷淡,每个字都慢吞吞的,像是慢悠悠落在屋檐的鸟雀又被忽然惊飞时翅膀煽动的声响,“锦毛鼠白玉堂当街杀人,大人缘何不判?我可记得那事与我二人的案子正是同一天。” “同样是杀人案,同样是江湖草莽,我兄弟二人穿着囚服,跪于公堂之上,而他白玉堂在大门口看戏。”谢必安冷冷一笑。 “包大人叫我二人如何相信,今日这般审问说辞不是为了叫我二人供出买凶的同伙,而是有意秉公办案?”范无救道。 “这般说来你二人并不认得白侠士所杀之人?”包拯丝毫没有停顿,紧随着反问。 “……”谢必安眼底微闪。 站在府衙大门上的展昭与白玉堂未有反应,柳青托着下巴轻声啧了一声,好似在讥笑黑白无常二人这话。 果不其然,外头的百姓先说话了,“此事包大人可是贴了告示的,那日缉拿要犯,未免伤及无辜,那位白侠士才会无奈之下出手杀人。” “正是,那老太婆还绑了个女娃娃,要是白侠士不出手,那女娃娃怕是要折腾出个好歹来!” “为救人而杀人如何能一样。” “说到底那人也是伤了百姓,我听闻有好几人受伤……” “说什么浑话,我大哥当日就在其中也是受伤之人,说起这事也是一阵后怕。那老太婆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竟然叫他不由自主地上前对白侠士动手,要不是白侠士及时杀了那妖婆,马行街上的人怕是没人幸存了!” “竟有此事!菩萨保佑,多亏白侠士仗义出手……” “什么妖法,胡言乱语!子不语怪力乱神!” 不一会儿,外头的百姓先吵作一团。 你一言我一语,不是在讲当日之事便是在与人争论是非、各执一词,谁也辩不过谁,但到底无人觉得白玉堂无罪释放一事是错的。 “他这话要是拿到你面前逼上一逼,可能你还就放了他,怎会傻到拿到公堂上来说。”蹲在墙头的柳青又啧啧两声,“单说你杀了孟婆一事,传及江湖,闹得沸沸扬扬的,无不拍手称快;再添那到底是为救人,连汴京的百姓都说不出其他话来,用来举例也未免……” 白玉堂瞥了柳青一眼。 柳青嘴角撇了撇,掐住了话头,心道白五今日真是转了性子了,又不是说他坏话怎的一句也听不得了? 这般想着他的目光从展昭身上掠过,落在他深沉的墨眸中,隐隐有所悟,仔细想来又一无所知。 白玉堂垂着眼扫过底下的百姓,其中不乏有当日在马行街因他当街杀人而露出厌恶、憎恨之色的人,今日却又改口说起他如何如何侠义、如何如何英勇,几句煽动之语就能闹得人心浮动、人云亦云……人心、这便是人心,善变。 日头高照,白玉堂的眼底冰冰冷冷含着森寒的煞气,似是又想起三年前在松江府面对温蝶之死所遭遇的一切。 究竟是有人算计了人心,还是少有明理之人看清世事? 展昭忽的抬了抬手肘一撞白玉堂的手肘。 白玉堂一愣,侧过头,桃花眸里半分寒意杀意也无,只有粲然之色、神采飞扬。 可展昭抱着剑一本正经地盯着下面的公堂,并无开口之意,好似刚才的动作只是无意间的偶然,手指又轻轻搔了搔自己的下巴。 蹲在墙头的柳青感觉到了一种迷之沉默,得幸包拯惊堂木一拍,四下一静,将他的目光又引走了。 “……自然是认得的,我兄弟二人难得进京便是为解与她之间的仇怨而来。”范无救终于开口。 谢必安眸光闪烁,“此人诨号孟婆,手中掌有奇毒,曾假我二人之手,杀害我妻女,此乃血仇,想必此事开封府衙内的百毒门弟子也能做个证。”此言叫公孙策都侧头望来,谢必安垂着言,平静地仿佛只是煮酒、喝茶、对论诗词,“白玉堂杀了她,我兄弟二人倒是感激不尽。” 范无救淡然的神色微微变化,有几分吃惊谢必安说出此事,还是接话道:“我二人提起此事,实为问包大人与在座各位一句,照大人对白玉堂当街杀人案的判法,可否理解为,只要杀的是当杀之人就该无罪释放?与白玉堂此人同开封府衙关系甚密并无干系。” 一旁站着的公孙策微微蹙眉。 “大宋律法上书,杀人伏法,认罪当诛。” 他二人许是早在上公堂之前就有了决定,此事更是异口同声,字字如滚珠落玉盘,闻者皆沉默不语。 “若杀的是十恶不赦之徒,杀的是祸害黎民百姓之辈,这罪当如何判?我二人不问脱罪而来,杀人偿命、天道轮回,亦非我所惧。只敢问堂上堂下诸位,皆是人命,何为公允?” 公堂之上,包拯面不改色,丝毫不被他二人这一番接连出招而搅乱思绪,“全凭你二人如何证得你所杀的是当杀之人?既有冤情,为何不报官,私害人命如若错杀又当如何?” “既有侠心,自有行错事以命偿命的准备。”范无救道。 二人终于朝着包拯磕头叩拜,好似真心实意,嘴里却更为放肆:“柴颐、刘琦确由我二人所杀,今日却要状告二事,其一,柴、刘二人合谋奸|杀民女孟三娘,抛尸荒野,撵其老父;其二,开封府衙同流合污,不接此案,反将孟父赶离开封!” 黑白无常两张脸抬了起来。 “包大人今日是审,还是不审!” ※※※※※※※※※※※※※※※※※※※※ 今天写的时候发现前面出现了一个小bug 其实怪我手癌,就是那个张屠户第一次登场,白五爷见到的他左手是只剩下四指,且是刚断没多久的,我当时脑子一抽,手一惨,就写错了,quq回头改改 第四六回 疯老头,是冤是诬当堂对 公堂上下俱是针落可闻声般寂静。 “他……他说状告何人?”先发声的是外头的百姓, 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是说包大人吗?”有人喃喃, 口中多是不可置信。 “好似说是开封府不接状子、不审案子,包庇权贵。”也有书生大抵是听明白了, 小声与人说起来。 “这如何可能,包大人最是清明廉正, 是为民伸冤的顶顶好官,咱们大宋谁人不知的青天大老爷。”立即有人辩驳,话语翻来覆去吵吵嚷嚷难以听清, 可总归是那么几句话,出自提着菜篮子的大娘口中,出自年纪轻轻来看热闹的十一二岁小儿口中, 出自两鬓斑白、眼睛浑浊的老头口中,纵便是人常道, 千张嘴万种说法, 这会儿却仿佛早就统一了口径, 俱是不信。 可展昭立于府衙大门之上却看得清楚, 这些淳朴善良却也容易动摇、容易偏听偏信的百姓们眼底微微闪烁, 心里到底还是泛起了嘀咕。 渐渐地,大约是为了说服自己相信开封府或者说相信自己并未有被骗,他们大宋还是有个顶顶好官的……这些话里还出现些许指责、叫骂黑白无常杀人犯法还满口胡言、诬赖包大人云云之语,若非此处乃公堂而是街巷之上,光是臭鸡蛋、小石子、唾沫星子都要横飞而至砸黑白无常二人一脸了。 嘈杂难听的辱骂声中, 黑白无常面色无异, 只盯着沉默不语的包拯, 仿佛只等面色沉沉的包拯是如何回应。 比起外头面露怒容焦色的百姓,包拯与公孙策等人倒是一个个神色沉静,颇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淡然。 “你二人欲先告哪一桩?”包拯问道。 “只问包大人欲先审哪一桩。”谢必安与范无救对视一眼,回道。 “你二人今日有疑,未免前一桩本官审的不公允,就从第二桩审起罢。”包拯说着双手扶住官帽,众目睽睽之下,轻手一抬,将官帽取下,置于桌上。外头就是百姓的哗然之声,包拯目光灼然,面色肃然,他走到大堂之上,指着桌案之上的官帽,又对着外头的百姓手臂一展,“开封府尹官帽主审,开封府衙百姓为证,此桩原委你我当堂对质,意下如何?可算公允?” “大人!”一旁的张龙赵虎心有不满。 王朝一手拉住一人,叫他们瞧瞧一旁岿然不动的公孙策,二人憋了又憋,这才按捺了性子。 同时,外头蹲在墙头的柳青忍不住拍手一句,“妙极!” 他摸着自己的又圆又白的下巴感慨,“这包拯确实有几分本事,难怪满天下的人都佩服。” 黑白无常面容微微变了又变,许是未曾想到包拯竟是这般作态,倒叫他二人像极了话本里咄咄逼人的恶人,然而心底又忍不住升起敬佩之意,不由怀疑自己可是果真误会于人。他二人定了定神,未有松口之意,极有默契道:“自是应当如此。” “敢问孟三娘一案,何人何时曾来开封府衙报案,遇上的又是哪个当值的衙役?”包拯先开口道。 “三月廿八那日中午。”谢必安答道。 “孟三娘老父孟伯见她一夜未归,便出门往来寻。孟三娘往日在景连书铺抄书赚些银两,可那书铺掌柜说她前一夜早已归去,翌日也未曾来,他便回了那外郊的荒院,这才发现孟三娘被人杀害,弃于荒野,他将尸首带回荒院,便来寻开封府衙报案,可在开封府衙大门口叫两个衙役拦了去。”范无救冷然道,唇角还是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显几分讥诮, “随后在听闻孟伯报案原委后竟是径直将孟伯送出强行送出城外……若非孟伯碰上我二人,以孟伯病躯在荒郊野岭怕是残喘不过几日就西去,此案也无从查起了。” 也正是因为此事,正因为包拯曾有叫他兄弟二人也佩服的清名,他才对这满天下盛誉的包拯恨极恼极,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官场之上无清名,这包拯也不过是个徒有虚名之辈。 相较于范无救,谢必安的神色更阴沉些,白白的脸更像是大白日里出巡的游魂。 “那敢问苦主何在?”包拯八风不动,他神色如常地对上黑白无常二人,“你二人只听他喊冤,可曾求证只字半语?又是如何得知孟三娘乃柴颐、刘琦二人联手所害?” “我二人自有我二人的手段,自然不会冤枉了柴、刘二人。”范无救古怪地笑了笑,“这汴京城我头一回来,可汴京城里有眼睛的可不少,能知晓那夜柴颐、刘琦与孟三娘一并离去的人也不少,且那刘琦不知悔改、将此事当做笑料告知书童,取笑孟三娘想当贞洁烈女白白送了命。个中污言秽语公堂之上我便不多说,总归叫我二人听了个正着。” 范无救顿了顿,像是想大笑出声又压了回去,眉目间锐利如冰刀血刃:“包大人说说,这可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大胆!卑贱之人竟敢诋毁王侯子孙!”本因为包拯不按常理出牌而稀里糊涂的刘夫人总算是回了神,搞明白这范无救是在告她儿子。 她立马冲了出来,头上的发簪步摇都在摇晃,面上胭脂水粉掉了不少,唾沫星子几乎就喷在范无救脸上,“包大人你竟是任由这些卑贱之人侮辱勋贵?!” “……”包拯未言。 刘夫人直直盯着包拯,就差没将食指戳到范无救的鼻梁上,见包拯神色平静,莫名气虚了几分。可她本就是个浑的,紧接着就如同泼妇骂街般,瘫坐于地,大哭大闹起来,“我可怜的儿啊!死后也不得清净,叫庶民刁民如此诋毁,还有没有人做主啊!” 公堂上下俱是瞧着她哭闹了好半晌,无人说话。 这诡异的寂静仿佛戏台上唱砸了戏,叫刘夫人心底越发没底,哭闹之声也渐渐小了下去,好在这回无人嘲笑了。 这时,包拯微微一笑,对范无救颔首道:“此话不假。”他这一颔首更多的是对范无救此时的冷静有所赞许,没有脾性上来直接折了刘夫人指向他鼻子的手。 他赞同后又继续道:“只是审此案前,我既有言在先,自得先洗刷身上的污名,否则便是审案,你兄弟二人心有芥蒂想来也不会据实道来,因而有几句话欲问苦主。”他的神色清明,虽未有立于居高临下的桌案后方,甚至不已官位自称,却一身正气凛然,伟岸的躯体似松似钟,不动不摇,叫人打心底相信他包拯所立之处便是大宋法理的最坚定的那条底线。 谢必安看了一眼外头越来越多地围来的百姓,终于道:“包大人明理,草民佩服。苦主孟伯就在城南棺材铺,包大人有何话要问?” 包拯凝视了黑白无常一眼,对一旁的王朝道:“传开封府衙一众衙役上堂。” “公孙先生。”包拯负手而立,“开封府衙花名册何在?” 公孙策眼睛也不眨,仿佛是戏台上排演过上千遍的戏码,伸手就取出早就备好的花名册,在黑白无常面前轻轻一甩手,折页的本子如瀑布般摊开了。 公孙策道:“开封府衙三板衙役,除开四位六品校尉,统有门子二人、 皂隶二十人、马夫十二人、禁卒八人,轿夫与伞扇夫六人,灯夫四人,库卒二人,仓夫四人,民壮三十人,在编八十八人,另有白役四十人,一百二十八人。” 话语间,衙役们已然在王朝指挥下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站在大堂外,公孙策走上前,指着外头的人对黑白无常道:“开封府衙衙役俱在此外,但请苦主一寻是哪个开封府的衙役胆敢将苦主撵出开封!” 他神色平常,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风流,叫人心头一震,“开封府未有徇私枉法之辈,亦无贪财怕死之徒!” 话音落尘之处,势不可挡、难以逼视。 包拯望着府衙外头看热闹的百姓,口吻沉稳而笃定,“我开封府的登闻鼓一日不倒,这天下就没有接不了的案子。” “好!!!”也不知是谁起了头,百姓忽的叫喝起来,其中还夹杂这几句赞美,说包拯是天底下最好的青天大老爷,说公孙先生文人风骨举世无双……此番局面又变,原是百姓心底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包拯往日清名都是做出来敷衍老百姓的把戏,便是不信黑白无常的话,也生出了个疙瘩,等着哪日膨胀酿成大祸;可如今却又松了口气,心道包大人与公孙先生绝不会欺骗他们。 公孙策与王朝点了点头,王朝紧接着喊道:“传景连书铺掌柜的,开封朱雀门、南熏门守卫上堂!” 谢必安与范无救的神色微动、抿嘴不语。 首先来的是两个魁梧的汉子,紧随其后的才是那景连书铺的掌柜。掌柜的心里犯怵,行了礼后也不敢多言,低着头、缩着脖子,等包拯发话。 “掌柜的莫慌,”包拯瞧出景连书铺的掌柜的不自在,“我只有两句话要问问掌柜的。” “大、大人请说。”掌柜的定了定神。 “前半月曾有一位孟姑娘在你的景连书铺抄书,可是如此?”包拯这句话是好几人与掌柜的问了几次的,这般再提一是为了叫外头百姓知晓,而是安掌柜的心。 掌柜的点头,“却是如此,不过她八日前就未曾来过了。” “可有人上门来寻?”包拯问道。 “不曾,草民也当她是银子够了,这便不来了,本来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就多有不便,银钱也是一日一结,因而未曾追究。若不是前两日开封府的上门来问,草民早忘了此事。”掌柜的道,他紧接着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她竟是香消玉殒,若草民能早些发觉异常,断然不会叫她尸首落于荒野几日……” 黑白无常神色微变,便是傻子也瞧出他二人怕是被蒙骗了,这才杀人犯法引来祸事。 包拯又转而望向两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三月廿八当日可是二位在朱雀门、南熏门当值?” “回大人,确是如此。”两汉子颔首。 “还请苦主上堂辨认一二,是哪位衙役将他撵出开封。开封城门守卫在此,虽说时日已久,也许还能记得一二。”包拯对黑白无常道。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也瞧不出神色如何,只是相□□了点头,一并吹了个口哨。 哨声刚落,蹲在墙头的柳青蓦然起身,面上隐有惊疑之色。不多时,围堵在外头看热闹的人不知怎么的就分开一条道,一个驼色罗衫的鹤发老头背着神色憔悴、满头灰发的老者慢悠悠地走了来,无人敢拦,反倒一个个中邪着魔似的让出道来。 公孙策见罗衫老者气度不凡,定睛仔细观之,才惊道:“周老师傅?” 此人正是城南棺材铺的周老师傅,而他身上背着的老人比他年纪还轻,大约五六十岁,则是这起案子的苦主孟伯。 公孙策见孟伯面容有异,下意识地上前扶了一把脉,周老师傅放下孟伯便退之一侧,慢悠悠地又走了。马汉有心相拦,外头的展昭却对他摇了摇头。 孟伯浑浊的目光落在公堂众人身上,最后不知所措地望向黑白无常。 “这位老人家可是孟三娘的父亲?”包拯敛了一身气势,温声问道。 “三娘……”孟伯先是怔了怔,木然的神色渐渐起了变化,“ 是……是,我闺女儿三娘叫人害了…… ”浑浊的眼睛落下泪来,嗓子里沙哑地滚出了几个字眼,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令人观之动容。若非心底凄苦,如何能有这般神态,先头认定黑白无常被骗的百姓这会儿又摇摆不定起来,心道平头百姓无权无势,死了闺女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再添孟伯身形瘦削如柴,脖颈上一道刺眼的粗绳淤痕,更似孑然鳏独、无处立身之人,十分可怜。 包拯见孟伯话都说不清,便又对景连书铺掌柜的道:“你们可曾见过此人,孟三娘的生父。” 掌柜的仔细盯着辨认了一会儿,才摇了头,面上亦有同情之色。 包拯又将视线落在两个魁梧的汉子身上,瞧出他二人欲言又止。 “我是见过的。”这话是南熏门、也就是开封外城南边城门的守卫说的,“哪一日倒是忘了,怎么也说也有七八日了,他那日一边走一边哭,和一个老太婆走在一块儿快天黑时出了城,最近出城的人少,进城的人多,我留了心问了两句。”汉子迟疑地端详了几番孟伯,又继续道,“上前问时,那老太婆还说来京寻闺女,没想到寻不着人,只能回老家去了。” “确是个老太婆,不是开封府衙役?”这话是王朝问的。 “当然,你们开封府的衙役我虽认不全,但总归脸熟,汴梁口音一听便知,那老太婆定是个外乡人。”守卫又道。 朱雀门的守卫汉子也插了一句话:“老太婆我没瞧见,不过我见着他在朱雀门那附近独自徘徊了好久,还当是哪家的老儿犯了病走丢了,与我一块儿当值的人都有瞧见,皆可为证。不等我们去问,他又自个儿出了内城。” 几番证词都与先头所言有所出入,可哪边都不似骗了人,围观的百姓瞧瞧这边又瞧瞧哪边,心里更没了主意,就盼着包拯快点审出个结果来。 “孟伯可记得当日与你一并出城的是何人?”包拯耐着性子问。 “是、是开封府……开封府的衙役撵我出的城……”孟伯喃喃道。 众人望着孟伯的目光有些古怪了。 “开封的衙役俱在此处,你可认得出是哪位?”包拯指向外头站着的衙役。 孟伯神色憔悴又茫然,目光从众衙役身上来回扫过,除了满脸哀戚竟是答不出更多来,嘴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开封府的衙役撵我出的城……” 外头的一个少年郎不由低声疑道:“这老头莫不是疯了?” ※※※※※※※※※※※※※※※※※※※※ 我!来!啦! 有没有小天使在等我呀! 有的话,今天就三更哦! 小天使:没有,滚 我:quq,但是我还是有三更。 第四七回 案相联,是戏是真难辨别 “可不是, 都有人说他不是被开封府的衙役送出城的,怎的睁眼说瞎话。”一个大婶也猜疑道,搞不清这前前后后究竟是怎么回事。 “造孽啊,倘使是疯了, 疯言疯语的这不是误害了人命了!” “只怪那二人,怎的也不查查清楚,就动手杀人了呢!”又有人唏嘘道。 “江湖人杀人不眨眼啊, 哪里像咱们包大人那般仔细,按我说江湖人就是仗着一身武艺太胡作非为了些!早该惩治了” “可莫胡说,刚才那什么黑白无常可是说亲耳听到那什么柴颐、刘琦杀人了的,这才动手!” “谁知道是不是他胡诌的狡辩之词, 凶徒之言焉能轻信?” “便是真的那也该报官啊, 杀人犯法,怎能凭心意行事。” “你可不听前头所言,, 正是这老头疯言疯语叫那二人误解了包大人, 还以为是开封府不接案子呢,这才有了这般命案。” “都说了凶徒之言不可尽信了……” 公堂上的你一言我一语,问的清楚明白, 外头的百姓七嘴八舌地说几句,相互间争个口舌之快, 也以为对此案原委清晰明了, 就连黑白无常二人都沉默寡言起来。 不成想忽闻惊堂木一声炸响, 三魂七魄一震, 包拯已然坐在桌案后。他面容沉沉,官帽依旧搁在桌案之上,口中沉沉道:“公孙先生,外城荒院女尸孟三娘验尸可有结果?” “回禀大人,”公孙先生自然而然地接话一作揖,“死者孟三娘,年十八,于三月廿七夜被黑虎拳法所杀,后脑另有一磕伤,且生前曾遭奸|污之辱。” “……黑虎拳?”百姓面面相觑。 本有定论的案子又起了波折。 柳青偷瞄了一眼神色平常的展昭与白玉堂,心道这审案子可比听话本还有趣了,怪道白玉堂也肯耐着性子在这呆着。这才一会儿,一起案子牵出多条线,背后牵扯的势力也展露出冰山一角,来回反转,真是精彩至极。 “……此事我知,江湖上有一门派叫黑虎门,学的拳法就是黑虎拳。”一个跑江湖的小子说道。 “怎会是黑虎拳,不是说柴家和刘家那二人将其……?” “莫非是柴、刘二人买凶,杀人灭口?” 外头没个结论,包拯目光一凝,“传黑虎门刘典、杨辉上堂。” 骄阳当空,百姓翘首望了好半晌,才瞧见张龙押着两位莽汉上堂来。 “那不是前几日在开封府衙门口打起来的人嘛!竟也有干系不成?”有眼尖好事的立马喊道。 刘典与杨辉两个江湖莽汉俱是长得虎背熊腰、魁梧健硕,瞧着比那城门守卫还要强健高大几分,在大牢里关了几日也不知经历了什么,竟是一脸木然,半点不被外头之事牵动心思。 议论纷纷的人群里挤出一个人来,一声娇脆的呼喊紧随而至:“师兄?” 刘典浑身一震,猛然回头,在人群中准确捕捉到穿着鹅黄衣衫的年轻女子,正是他早已互通心意的师妹。 他忍不住向前踏步,被张龙一手拦下,刘典只能急道:“师妹!你怎会在此!” “你已十多日未曾来信,我心忧你……”年轻女子面含焦色,这几日更是难以入眠,眼下两团乌青,“好端端的,师兄怎会陷于命案!” 刘典张了张口,竟是语塞,一个魁梧莽汉、英雄人物竟是生生淌下泪来,“师妹、师兄对不住你,对不住师父的教诲,遭人算计,结下人命官司,害了无辜之人性命,你……”刘典喉间哽住,背过身去,“今日刑罚难逃,是我罪有应得,师妹且不必等我,且归去罢。” 年轻女子闻言惊得瞪大了眼,忙唤了一句:“师兄。” 可刘典再不回头,此番动静叫人唏嘘不已,好几家娘子都心中微动,明白刘典话中之意。 杨辉瞥了刘典一眼,二人本是冤家路窄,面面相对,横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谁也瞧不起谁。可这会儿杨辉却笑了一声,眉梢眼角全无平日的轻蔑与厌恶,“此案你确敢应下?” “本就是我杀了人,有什么不敢应的。”刘典冷冰冰道。 “……”杨辉面色一顿,又笑了一声。 这话隔了片刻,杨辉快刘典一步进了公堂,低声道:“是我杀了人。” 语罢,杨辉头也不回地朝着公堂上的包拯一跪,早忘了平日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倔然,跪匐在地,朗声道:“罪民杨辉参见包大人。”他的神色中没有半分屈辱和不情愿,只有洒脱与豪气,有他立身于世的根。 包拯见刘典也紧随之跪下,拧眉道:“堂下何人,所犯何罪?” “罪民杨辉,与三月廿七夜遭人算计,杀害平民女子孟三娘。”杨辉抢先道。 “何人算计于你?如何叫你杀人,据实告来,不可有半句隐瞒。”包拯道。 “江湖曾有奇毒地府十日游,乱人心智、迷人记忆、受其操纵,其掌毒者孟婆在我二人初来京时,便将我二人掳去,又在三月廿七夜叫我二人出手杀害孟三娘。”杨辉又抢在刘典前头,论口舌之争刘典到底弱他几分,“此毒解后,我尤能记得当日之事,孟三娘被我亲手所杀,罪无可赦,愿听从大人发落。” “此事……”刘典刚要开口。 杨辉又道:“当日孟婆派我二人出手,刘典只将孟三娘打伤,而随后又死于我手,虽绝非我愿,但亦是酿下大错!” “你——”刘典气得一把按住杨辉的肩膀。 外头的白玉堂挑起眉,仿佛当真是看戏般评价了一句,“虽说是个外门弟子,倒也不辱没了侠之一字。” 展昭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微微颔首,面上又有叹气之意。 里头杨辉将刘典的手挥开,神色不变,“刘兄也早些认罪了罢,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生死有命,却不能滥杀无辜,今日理当受刑,可莫要叫天下人看了黑虎门的笑话。” 刘典眼底几番闪烁,终究是颓然道:“罪民刘典,虽受控于孟婆之手杀害无辜女子实非所愿,但听大人发落。” “孟婆为何要你二人杀害孟三娘,她与孟三娘又有何仇何怨?你二人如何证明杀人一事乃受控所为,而非你二人心生歹意?”包拯似是半点不留情面,字字句句如针扎般问到公堂内外之人最关心的要紧处。 “我二人初来汴京,也是初次相识,自是未曾见过孟三娘。”刘典先道,只是此话并未让外头的人信任几分。 紧接着杨辉又道:“若我二人真有歹意杀害孟三娘,几日后又何须拿着孟三娘的玉佩在官府门口惹出玉佩之争,引来包大人注意,而后发现郊外女尸。若我二人逃之夭夭,天下有三大黑虎门,黑虎门人不说内外门弟子无数,便是偷偷学习黑虎拳法的人也不计其数,如何能查到我二人头上。” 外头的百姓纷纷点头,心道此言有理,哪有凶手自己撞上官府让查自己的。 杨辉顿了顿,侃侃而谈道:“我二人回来官府门口惹是生非,正是孟婆所令,不得自主,等包大人查到外城女尸,此案就顺理成章地落在我二人头上,百口莫辩。想来孟婆正是有意为奸|污孟三娘的人洗脱罪名、料理此事,这才有我二人今日……” “且关于地府十日游一毒,又称孟婆汤,江湖闻名,大人若不信大可随便寻个江湖人问问。” 寥寥几句,就叫外头的百姓炸开了锅。 “江湖竟有这般奇毒……” “可还记得先头所说的妖法,不就是这般?” “这般说来白侠士当真是为捉人犯……” “你还不信了?那日你不是就在马行街?要不是白侠士,恐怕你……哎……” 杨辉又是俯身一拜,“包大人,我二人害了人命不敢推卸,亦不求从轻发落,只求此案能得个水落石出,还那孟三娘一个公道。” 刘典绷着脸,也是一拜,“罪民认罪,也求包大人查清此案。” “你二人可知孟婆是为谁做事?”包拯肃然道。 杨辉与刘典俱是摇头,“我二人被孟婆带去外城时,那孟三娘早已晕厥,后脑磕伤、流血不止,衣衫凌乱遭受凌|辱,是谁所为,我二人半点不知。” “大人你听听,那什么孟三娘分明是两个江湖草莽所杀,怎能赖到我儿头上。可怜我儿白白送了性命,你可不能饶了这两个凶手!”本已偃旗息鼓的刘夫人也不知是不是对公堂之事听了个一知半解,还是一心觉得她儿无辜枉死,又跳出来指着杨辉、刘典的鼻子大骂,又抹眼泪哭得梨花带雨,嗓子比街上的泼妇、悍妇还要尖锐刺耳。 任谁瞧着这打扮精致的国公夫人都有些神情微妙。 “那死的刘琦莫非不是她亲儿子?”墙头站着的柳青忽然道,白白胖胖的精明面孔上也有了几分狐疑,“还是这国公夫人真的是个傻的?”要知道柴宗庆从头到尾都闭着嘴,站在一旁仿佛不曾来过。 “那彭城国公当真是故意将她送来的?”白玉堂也挑眉瞧了一眼展昭,问道。 “许是。”展昭也有些迟疑。 “不管谁派来的,这可来的妙,没她这戏可唱不下去了。”白玉堂又慢慢悠悠地道。 果真如他们三人所言,听着刘夫人又急不可耐地跳出来,黑白无常一声冷笑。 谢必安讥讽道:“国公夫人莫急,包大人总会审到你那宝贝儿子头上的。” 范无救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刘夫人,面容古怪得好似地府来的恶鬼,“行恶自有天收,刘夫人,令郎亲口所言奸|污孟三娘,我二人便是人证。” “你二人本就是罪大恶极的嫌犯,还是臭名昭著的杀手,谁知道收了谁的银子朝我儿身上泼脏水……”刘夫人厉声道。 黑白无常双眼微微眯起,唇角浮现难言的笑容。 刘夫人下意识地闭了口,似是察觉了什么。 “我二人的话不算,总归还有一人可作证。”范无救眯着眼,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眼睛紧盯着刘夫人不放,叫那色厉内荏的国公夫人背后满是冷汗、双腿亦是打颤不已。 “刘琦身旁有一书童,对他所行恶事俱是知晓。”谢必安目光如炬,“还请包大人传此人上堂。” 包拯扫过底下,微微颔首,应允了黑白无常所求,对王朝道:“传刘琦书童阿凉上堂。” “……”刘夫人的面容一僵。 瞧的仔细的白玉堂轻声嗤笑一声,手肘压在展昭的肩膀上,懒洋洋道:“看来这位国公夫人还未发觉那书童被你救来了,你这猫多管闲事倒成了瞎猫碰上死耗子。” 展昭垂着眼,听到车轮在青石板上咕咕作响,才低声轻叹了一句,“白兄慎言。” 被公孙策全力救回一条命的少年失去了双腿和双手,坐在四轮车上苟延残喘,全靠他人推着那四轮车才四处行走。从今往后他无法凭自己一人生活,而现今他便要去面对带给他这一切痛苦的人。阿凉的面容是病态的苍白,唇角弯起,带着浅笑,他的长相算不得俊朗倒也是个白净文弱的少年郎,可他的眼底却闪烁着恶毒和报复的光芒,离公堂上的众人越来越近。 展昭眸光灼灼,仿佛洞察了人心,又好似全然无知。 白玉堂瞧着推四轮车的汉子,个头挺高、五五分的身材,垂着头不知是何面貌。白玉堂忽然道:“可是后悔了?”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一旁的柳青摸了摸后脑勺,总觉得好几月不见白老五,这脾气又不可捉摸了些,尽叫人猜他那多变的心思。 可展昭却认真地想了想,坦然道:“算不得后悔,救人时哪里会想他究竟是不是什么恶人,做过多少恶事,全为一条人命罢了。等知道了,也总有报应等着他。” 白玉堂唇角挑高了些,一双半眯的桃花眸里泄露些许不合时宜的笑意。 他知展昭之意,尽管展昭进了官府后行事几番受掣,可那颗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的心总归是不变的。救人是要救的,若救的人是个恶人,那再将恶人该有的还予他便是,送官也好,抬手一剑杀了也好,其中有为侠者的无情与自负,也有展昭的从容与慈悲。 话语间,那四轮车终于还是进了公堂。 轮子每每往前推一步,刘夫人那张精致的、描眉点唇擦了胭脂的脸上就越发僵硬,好像有什么东西龟裂开来,和先头撒泼、苦恼不同,是惊恐,是不可置信,但这不是对黑白无常之语,也不是这个被展昭救来的书童阿凉,更不是对亲生儿子的案子。刘夫人指着包拯,有恃无恐的底气一一碎裂坠入无底的深渊,终于,喉咙里像是一声歇斯底里却虚弱至极的惊呼:“你——你怎么敢?!——那是……你怎么敢!——你疯了!” 就连打从上了公堂就没多说一句的柴宗庆眼底也流露惊愕之色。 包拯平静地笑了笑,从他乌黑肃然的脸上难以辨别那微小的笑意究竟是何意。 公堂内外几乎无人察觉,唯有公孙策从容地按住发颤的手,将公堂之上的一切记录在案。 “国公夫人。”阿凉的四轮车停了下来,他对国公夫人笑了起来,十足的小人做派,“恕小的失礼,不能再给您行礼了。” “……”刘夫人慢慢地扭过了头,惊惧的面容仿佛定成了蜡像,听阿凉字字句句落下时,心底绷起的每一个弦都断裂开来。她意识到了什么,手臂古怪地在虚空中挥了挥,又或许是抓了抓,再也无法保持从进入公堂就有的强硬与笃定。 刘夫人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是浸泡在水里,虚弱而沉重,含糊不清:“今日——今日之案……这般局面是你定好的……”这一刻诸多年头从刘夫人的脑海里划过,包括许久之前她那总是藏头露尾、怕这怕那的夫君,彭城国公府的主人,在包拯每每加官进爵时都案子念叨包拯是个疯子,瞧着端正肃然,可天下哪有他这般将法理置于人权之上的人,脑子里亦是离经叛道的心思。她只当彭城国公一如既往的胆小罢了,反正这官场上的每个人都比她夫君有本事,都是彭城国公口中不可招惹的人,可如今她却明白包拯当真是疯的,是不要命的疯子。 刘夫人踉跄着退了两步,惊愕道:“这才是你要审的案子!” 包拯恍若未闻,将桌案上的官帽郑重地戴在头上,惊堂木第二次敲响。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草民阿凉,汴京人氏,原乃彭成国公府上刘二少爷刘琦的书童,今日以贱民之身,告发我主刘琦,背主所为甘愿受杖刑。”阿凉的声音沙哑,是受尽折磨后再也无法恢复的嗓子,里头的恨意惊人。 “刘琦与柴家公子柴颐借王侯勋贵后人之便,合谋掳掠清白女子,将其奸|污,做起清白女子与官场贵人的皮肉生意,两年来行恶诸多,枉顾人命!” “请包大人明察秋毫,还我汴梁清白女子一个公道!” 字字顿顿像是重物落在每个人的心头,发出沉闷的声响。 紧接着那心口好似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惊涛骇浪狂涌而至,冲进了在场每一个不知情的人心里。 站在一旁的柴宗庆心底一凉,整个人都晃了晃,隐约虚弱又震惊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那张头顶月牙的黑脸望着公堂上的人,望着外头因为这起案子聚拢来的越来越多百姓,人群聚集时的无声压抑显得整个公堂犹如万古荒漠一般死寂。 在这样的死寂中,推着阿凉的四轮车的汉子也扑通一声跪下去,抬起一张双眼通红的马脸。 “求包大人做主,还我女儿一个公道!” 而同时坐倒在地的还有刘夫人。 她瞪着包拯就像是在瞧着一个妖魔鬼怪,前头审的每一桩都是为这一刻铺戏台,敲锣打鼓哄骗着、催促着、算计着将所有角儿拉到戏台之上;她的牙齿磕磕绊绊地敲在一起,连带着从骨头里打颤的悚然:“你这是要踩天家的颜面,踩整个大宋朝堂的颜面!”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包拯语气是惯常的不可置疑,“带兰香阁鸨母,养乐坊掌柜的上堂。” ※※※※※※※※※※※※※※※※※※※※ 戏台铺开,角儿请齐,真正要审的案子,来了。 第四八回 狗咬狗,是罪是孽天在看 包拯从宫里回来时, 夜已深得伸手不见五指。 虽有一轮明月高挂, 汴京城里却是黑灯瞎火,人人好眠。包拯也不敢叫人抬轿, 怕是瞧不清路摔的糊涂,便叫灯夫打了三个灯笼走在前面引路, 可不成想,整个开封府衙灯火通明,大门敞开, 睿智通明、少有为难的公孙策站在公堂之上。 “大人,我公孙策入开封以来一无所求,幸得大人往日提拔。”公孙策目光从容, 他掀起衣袍一角,朝包拯一跪。 “先生这是何意!”包拯一惊, 赶紧上前扶住公孙策, “且快快请起, 先生若有难处你我商议便是。” “此事非同小可, 却不能听之任之, 大人,公孙策心知大人心怀天下、处事公允,愿为苍生请命……”公孙策注视着包拯,他未有亲身经历官场险恶,也不敢自称人情练达, 但聪慧如他自知这话一说出口, 便是押上了包拯的官途与来日。大宋到底是姓赵的天下, 这天下人在不被注视的地方逍遥自在,像是江湖人的肆意妄为,像是读书人的口舌之快……而一旦进了朝堂,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睛里,在官家的审视之下,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因而朝堂百官总是将自己揉捏成滑不留手的团子,不叫人逮着把柄,才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飞黄腾达扶摇直上,包拯于他有赏识之恩,可他此番请求确是要逼包拯上绝路。 公孙策瞧着摇曳的烛火,那里头有八个年近半百的的中年汉子的面容,也有数个在如花似玉、待字闺中的年纪里不堪受辱自绝而亡的黄花闺女。 “请大人彻查汴京城王侯勋贵暗中掳掠、玩弄清白民女一事,还百姓一个公道。”公孙策清雅的嗓音终于落了下来。 这起案子不仅仅是人面兽心,不仅仅是少年人的胆大妄为,更不仅仅是玷污女子清白…… 是勋贵子弟凭借权财之便,叫全汴京的人装聋作哑,私底下一次又一次地坑害手无寸铁、无权无势的无辜百姓,其中相关的绝非只有柴、刘二人,还有诸多王侯世家、官宦子弟以及赵姓子孙;这是天家的丑闻,足以动摇百姓心中大宋天家的地位,甚至可能会成为赵氏在历史上的污点,进而可能引发天下祸乱四起。 前朝太宗曾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对天家的信任与拥护亦是江山稳固的必要条件,公孙策自问读尽圣贤书,国之本也,焉可动之? 此案审不得。 公孙策的眼眸里跳跃着不灭的火光,“大人,此案要掀开了审。” 掀开手掌权势的那些人的遮羞布,将他们的颜面踩下去。 日上三竿,艳阳高照,围在开封府衙大门口的百姓仰着脖子往里瞧,各个都专心致志。 天上忽的闪过一道晴天霹雳,隆隆雷声砸在耳旁,也砸在心头。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块跳了跳,好似半晌没能明白里头那个坐着四轮车来的少年书童究竟说了什么话,告发的又是何事。 奸|污清白女子……? 彭成国公府的公子……和邓国大长公主驸马府的公子?皮肉生意? 汴京城里还有这事?怎的从未听说过? 百姓四目相对之处俱是茫然不解。 公堂上的柴宗庆亦是感觉眼前一黑。他知晓他那养子必然是暗中做了什么错事才会遭人以残忍手法杀害,与刘琦奸|杀孟三娘引来杀祸柴宗庆也心道自己管教不严,此番柴颐可谓是罪有应得……但柴颐到底是柴家后人,包拯敢审已是叫他吃惊,可万万没想到这随后翻出来的案子……竟是……竟是……! 站在柴宗庆边上的王朝扶了柴宗庆一把,目光对视时,不掩对这位驸马的厌恶与冷漠。 柴宗庆只觉气血直冲而上,竟是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包拯坐在公堂之上,未有理会因养子而晚节不保的柴宗庆,他的视线从坐在底下、从容记录今日之案的公孙策身上,转到哆哆嗦嗦地被带进来的三个胖子身上。其中有兰香阁的老鸨,还有两个养乐坊的掌柜的,前者长得珠圆玉润、体态丰盈,后者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相同的是二人一进这公堂,与神色威严的包拯一对视,三魂七魄已经去了大半。 不等包拯发问,这三人就匍匐跪地,将东家何人、所行何事说的一清二楚,还不忘替自己辩驳两句一切都是柴颐、刘琦二人所为,他们只是开门做生意,又签了卖身契听命于人,不敢违抗,但绝没有参与其中。 “他二人如何行事?”包拯沉着声开始审问。 “……”三人先是沉默,紧接着争先恐后地往前爬了几步。 “回、回大人……我那地方本就是烟花柳巷,多得是姑娘,可东家,我、我是说柴颐他就不爱那些窑姐,就连卖艺不卖身的也瞧不上。”兰香阁的鸨母双目惊惧,嘴里叨咕叨咕语速极快,“我初时当他虽开个窑馆,但到底是个少年郎,当真洁身自好,没想到后来、后来他自己、自己……” “……”包拯定定地望着她,就像是神佛自上而下的目光,不怒而威。 鸨母的声音小了些,终究还是磕磕绊绊地说完了,“他自己带姑娘来……不是什么丫鬟婢子,是不知哪里掳来的姑娘……” 严肃的公堂上有人笑了一声。 很轻,是讥诮。 “回禀大人,”坐在四轮车上的书童阿凉说道,一眨不眨地盯着坐倒在地的刘夫人,笑容恶毒又怨恨,“掳走姑娘的都是汴京城里最低三下四的老赌棍,而姑娘分别是这汴京城内外最寻常不过的平民。” 养乐坊的两个掌柜的浑身一抖,感觉有一只手掐住了他们的脖子,憋得面庞又红又紫,却连大气都不敢喘。 “此事,小的许是说不出原委,但是养乐坊的掌柜的一清二楚。”阿凉可不管两个长相凶恶却抖如筛糠的人此刻是何想法,只想将心中所知一吐为快,绝不叫任何一个与此相关的人置身事外。 包拯、还有全公堂内外的人的视线都落在养乐坊的掌柜的身上,没有人先说话。 那些激愤难听的辱骂之词和握紧的拳头都像是一股无处可去的怒气,积压在百姓心底,充斥在那一双双明亮而愤怒的眼睛里。 无形的逼迫叫两个掌柜的冷汗直落,“大人,掳掠女子的都是在养乐坊欠债之人,本该是有养乐坊的护院催债,但东家……刘、刘琦说不比追究,只叫我们将他们带去见东家便是,其余的我们……” “你们也不知?”阿凉的嗓音沙哑,所含之意却是尖刻的。 “……”两位养乐坊的掌柜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几番嚅嗫到底没说出一句肯定的话,这里里外外看着的都不是傻子,甚至为数不少的聪明人,全天下都稀罕的绝顶聪明人。 不等两位掌柜的想好如何回话,连珠箭般的话语已经朝他们射来,阿凉的语速一句比一句快,嗓子一声比一声高,“你们也不知他们看上哪家的闺女?你们也不知他们何时动的手?你们也不知他们将掳掠来的女子送去兰香阁?”那些刀尖扎进肉里的字词剖开了案件的血肉露出里头肮脏的骨头来,“还是说,你们也不知道如何安排赌局,将人哄骗得倾家荡产然后送到他二人手里去为恶?听闻那些为刘琦行事的人前夜死了,你们可还睡的安稳,就不怕那是被害的厉鬼寻上门来?” “你——”掌柜的一张脸像是气球一样鼓起来,眼睛瞪得极大,嘴巴里吐不出半句反驳,只能飞快地吸着气。 “我?哈哈哈哈……对,对极了,我也是如此。”阿凉毫不在意地大笑,明明是个十足得志的小人模样,却坦然地认下自己的罪责,“我也是刘二少爷的帮凶,给他买迷香、买药,给他传达命令的奴仆,给他守门听着他强占奸|污民女。” 他努力地将头垂下去,靠近那二人,四肢瘫痪的他这般姿势十分古怪,而凑近的眼睛像是淬了毒,闪烁着让人胆寒的光,“你以为我还会在意?你瞧瞧我这样子罢,是生是死还有什么区别?” 两个掌柜面容上的横肉僵硬地抖了抖,分明眼前的人手无寸铁,也无法伤害他们分毫。 可他们直到眼前这人已经疯了,破罐子破摔,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什么话都敢说。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条狗逼急了也要跳墙,阿凉被刘夫人下令活生生打成了残疾,凭借他贱民的身份,后半生绝无指望,早已生无可恋,倒不如豁出了一条命,将所有人一块儿陪葬! 阿凉已经直起身体,唇角的弧度轻蔑又冰冷,还有难言的快意:“我今日便是获罪而死也要背主将这一切告发于世,叫全天下人好好瞧瞧,这汴梁高高在上的勋贵子弟平日里都是些什么样的丑恶嘴脸,做出的又是什么样的禽兽之事。” “住口——”刘夫人惊叫。 阿凉下意识地闭了嘴,连带着身体也下意识地颤抖起来。 这是他多年为奴、又在前几日惨遭刘夫人下令毒打而印刻在骨头里的恐惧。 但他回头时目光首先落在包拯头顶那块公正廉明的匾额上,阿凉唇角弯了起来,笑容带着扭曲的快意,因为他从刘夫人的面容上看到了恐惧和哀求,“刘夫人在说什么?住口?”他轻佻地望着刘夫人,就像是在戏弄他的猎物,而这猎物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都是高高在上,不屑瞧他一眼、当他是个牲口的主子,主仆有别,如今这主子竟也要恐惧于他口中所言,也要对他有所哀求,这一刻的地位反差阿凉心底从未有过的畅快。 怪道人都爱权势,权势能玩弄人命,能叫人俯首帖耳、为奴为婢。 可惜他今日的权势是借的,甚至是用他自己的命换的,既没有退路,他便要叫这些人陪他一块儿下地府。 阿凉的目光更加怨毒,“刘夫人,二少爷对那些女子动手时,可没有人叫他住手啊。他成日在外头胡作非为,还装的一副人模人样的,想必你是知道的,不是吗?那可是你捧在心尖尖上疼的好儿子!做了什么都不过是年纪轻不懂事,小孩子瞎闹着玩玩,不过几条庶民的命、几个讨了儿子欢心的女人罢了,合该原谅不是吗?” “不……”刘夫人先是一怔,紧接着就赶紧否认,“我决然不知。” “……” 众人的目光更是微妙,阿凉笑的越发畅快,就连跪在大堂上的黑白无常都弯起了嘴角。 狗咬狗,一嘴毛。 刘夫人这才意识到这一声否认却是错了,大错特错。她猛然扭过头去看公堂之上许久不发言的包拯,那张乌黑的脸上除了肃然根本瞧不出其他,但她直到她这一句已经承认了她的亲生儿子是做了那一切的,只是她……全然不知。 全然不知? 恐怕这全天下的人都以为被她当成了傻子。 可刘夫人不敢认,也正如她自诩有几分小聪明,也得了彭城国公的亲口确认,这案子不能审,便是审也不可能掀开来审。那一层遮丑布下的是天家颜面,哪怕她儿子只是一个外姓王侯的儿子,连爵位都继承不了,但也是与天家沾亲带故的,更别说柴家后人是太|祖遗命指明了不能动手的人物。包拯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审此案,她一旦认了,作为知情人便也是给天家抹黑的人之一,是祸端之首,罪无可赦,等着她的……必然只有死一条路。 这才是她真正恐惧的和希望阿凉闭嘴的缘由。 刘夫人如何也不敢相信包拯竟敢真拿自己的官途去赌,果真如彭城国公所言是那粪坑里的石头、脾气又臭又硬,不知变通却身居高位……这案子一开始审,包拯就没有回头路,不论结果如何他都已然将天家置于天下悠悠之口,官做到头了!圣上绝不会轻饶他。 “不,分明你将污名脏水泼了我儿一身,我儿不过十五岁的大好儿郎,自然不会做出这等事。”刘夫人咬死了牙,“他既没有做过,我自然是决然不知这莫须有的事了。你们这些人分明是趁着我儿已死,不能再出面辩解一二,这才想方设法地把恶心事推给我儿。” 只要案子没有破,这些人的话就是胡言乱语,彭成国公府才有一息尚存的可能,而被圣上盯上的就只会是这不顾大局的包拯! “无耻之极!”听着刘夫人之言,一人忍不住咬牙切齿道。 跪在四轮车边上的马脸汉子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像是随时能扑上来,用牙齿、用双手撕开刘夫人虚伪的高贵皮囊,将她血肉里的无情和冷血都挖出来,让她给他那无辜的女儿跪下磕头认错。 “那是张屠户?!”围观的百姓惊道,因着牵头他背着身无人认出,如今侧头死死盯着刘夫人而露出了真面目。 “他怎会在此?” “张屠户昨日和好几人被官府抓了,还以为是前几日的命案相关……” “你们可还记得张屠户先头之语……” “他女儿不是病死……?”有人这话起了头又下意识地压了下去。 渐渐地,人群里意识到张屠户为何在公堂之上,他所言所行又是何意。 “昨日被抓的可不只是张屠户……”又有人笑声说道,“我记得来府衙前有人说被抓的几人都死了闺女……” 人群里的骚动起了又落,终于又一次陷入死寂。 张屠户盯着刘夫人,恨不得啖其肉、扒其筋、饮其血,让她也尝尝切身之痛! 他是八人之中唯一一个被公孙策劝服走上公堂的人,他们亲手为女儿报了仇,杀死了那几个门仆,不愿女儿死后还被玷污了清白之名因而三缄其口。可张屠户知晓自己心中的滔天恨意如何也压不下去,真正残害他女儿的是这些所谓的贵人,手掌权势便以为高人一等的王侯官宦……而他那可怜的女儿又该如何能瞑目?! 黑白无常以残忍手段杀了柴颐、刘琦,而这个明知儿子在做什么恶事却不闻不问甚至乐观其成的刘夫人,还有那无数参与其中的官宦和王侯勋贵,他都要如公孙先生所说的,一一扒到亮堂之处,以慰女儿在天之灵! 张屠户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份信,缓缓的从心中倒出了一个护身符,“你可认得此物?” “你不认得也不要紧,这汴京城认得此物的人不少。我女儿芹娘与你儿子素不相识,可却有你为你儿子求来的贴身之物,里头还装着你儿子的生辰八字。”张屠户不等刘夫人反应,就笑了起来,面容比哭还难看,每说一字就心如刀割一分,“那日她受辱时偷来此物,并以血书一封说明当夜掳走她的人名,为的就是今日能够叫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有一日得到报应。” “我手中还有我所杀的夏家门仆夏海与你儿子往来行恶的种种证物,你大可再辩驳,你看这天下还会有多少人信。” 张屠户的目光钉子一般钉住了刘夫人,也钉住了这起案子,让它再无被狡辩之词翻供的可能! “人在做天在看,你儿子不得好死,你也一样,国公夫人。” ※※※※※※※※※※※※※※※※※※※※ 最近微博又起风雨,看到几个傻子堵上了未来,忽然想到文人风骨,虽说两者应是不相干的,却忍不住问了问先生。 公孙先生想了想,于我道: “权贵不能折辱之,生死不可屈膝之。 说什么为大局着想而黑白不辨、牺牲小小沙石赢得全局才是处世之道,然,焉能说来日大局不会因为这一沙石的细微变动而一败涂地呢?” 愿我自少年而来,向死而去,始终难凉心口热血。 晚安,我的小天使们 第四九回 命案结,是罚是刑各有归 第一道晴天霹雳后, 晴朗的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要下雨了!”远远的集市里有人喊道。 挑担的、摆摊的都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准备躲雨, 不过片刻,阴沉沉的天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可尽管风雨来的突然又猛烈, 开封府衙外头听案子的百姓没有一个离开,被豆大的雨水洗刷的一张张面庞上, 是他们定定的目光,那是等待包拯判决的目光,其中有万众的期许和信任, 也有猜出其中厉害关系的惊疑与担忧,但更多的是为今日公堂所立的苦主哀叹。 柳青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见一向爱干净的白玉堂竟是一动不动地同展昭站着淋雨, 面露惊奇,犹豫半晌到底没有离去。 电闪雷鸣、雨声隆隆中, 张屠户将柴颐、刘琦二人所犯之事的证据一一铺展到众人面前, 这位健壮的汉子终于显出颓然之色, 仿佛在说出此番话语后就苍老了十几岁, 他押上了女儿死后的清名, 豁出去了自己这张脸面,只想求一个公道。 随后包拯又叫衙役去汴京城里去寻几个江湖人、马行街当日遭孟婆控制之人,和百毒门的几个弟子一同上堂作证那孟婆汤一毒的真假。 公堂之上,刘夫人面如土色、四肢发软地瘫坐在地上,精致的发髻歪了却再也顾不上许多, 另一旁口吐鲜血的柴庆宗亦是脸色惨白犹如, 犹若一只破败的风筝从高空之上坠落, 一路跌至深渊。 包拯将红头签重重掷于地上,语气平稳道:“今有四案,其一,谢必安、范无救受雇杀害柴、刘二人;其二,黑虎门刘典、杨辉受控杀害孟三娘;其三柴颐、刘琦两年来奸|污民女;其四,张屠户等八人为女报仇杀害汴京六府门仆。” 惊堂木一落。 “杀人犯法,柴颐、刘琦二人身为王侯之子,私下集结多人掳掠奸|污民女,奸|杀孟三娘,害死数条人命,理应处斩;然柴、刘二人已死,现判谢必安、范无救二人知案不报、私下动刑,仗三十、流放千里、徒刑三年;刘典、杨辉二人虽杀害人命,实遭无妄之灾,情有可原,仗二十、徒刑二年;张屠户等八人同知案不报、合谋杀人,仗十,徒刑三年。”字字句句落在人的心头。 “兰香阁与养乐坊即日关门,财物充公,鸨母与二位掌柜知情不报,又行帮凶之事,残害百姓,发配充军;刘家书童以仆告主,虽有帮凶之实,念在告发有功,免去仗刑,即日关入大牢,不得释放;孟三娘其父孟伯阻挠官府办案、雇佣杀手杀人,念在实因受奸人蒙骗,关入牢狱一月。” 包拯的目光从底下之人一一掠过,又望了一眼在府衙大门上的展昭与白玉堂。 他好似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又道:“开封护卫展昭。” 白玉堂一愣。 展昭却好似早有所知,对白玉堂微微摇头,跃下了屋檐,“属下在。” “孟婆乃本案至关重要的嫌犯,然缉拿孟婆未成,后致孟婆当街被杀,虽白侠士为救百姓而杀人那里无奈之举,但实属你办案不利,罚俸三月,可服判?”包拯绷着脸,一张黑面仿佛真的铁面无私,半点不讲人情。 展昭衣袍一掀,被雨水打湿的衣衫甩出了水珠,他单膝跪地,仿佛每一根发丝都是服帖的,就如同他平静的心思,“属下服判。” 可展昭知晓包拯坚守法理,亦懂人情。 白玉堂握刀的手一紧,目光凛然,犹若彻骨寒风能将人撕的粉碎,一旁的柳青只觉得白玉堂眼见着就要发作,竟是又垂下眼不闻不问了起来。大雨瓢泼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衣衫上……湿漉漉的白衣掩不住他一身逼人煞气。 展昭似有所觉,起身后又回头望了一眼,动了动唇没说话,仿佛是微微一笑。 白玉堂瞧着展昭面色片刻,竟是稍稍偏过头,目光锐利地望向府衙里头。 有人! 果不其然,就在里里外外的百姓都高呼大人英明,此案真相大白、尘埃落定,犯案人能够得到应有的惩罚时,一个稚细却并不清脆、尖细却不柔媚,暗含嘶哑的声音高呼起来:“皇上驾到!” 一个年轻的宦官从公堂后头先出来,然后站在一侧,再紧接着身着红杉袍、面容白净文弱,又隐含贵气的年轻人从里头漫步而来,他走得轻轻巧巧的,半点没有气势,身形还有些瘦弱,他的目光安静而温和,落在公堂之上,正是大宋天子赵祯。 “……圣、圣上……”刘夫人吓得身子一歪,跪倒在赵祯面前。 有人惊叫出声,“竟……竟是皇上!”外头的百姓闹哄哄地、也纷纷跪倒在地 赵祯竟是在这开封府衙里头,谁也不知他何时来的,在这公堂后头又亲耳听了多少。 刘夫人惨白着脸,满额大汗淋漓,她双唇发抖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扑到赵祯面前:“圣、圣上,我儿绝非……” 一个小宦官拉了刘夫人一把,将她拦下。 赵祯面容悠然,伸手挥开那个小宦官,慢吞吞地走到刘夫人面前,居高临下的目光有几分可惜、几分和善,可却仿佛无声无息的威慑掐住了刘夫人的脖颈。赵祯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有些失望,轻声道:“母后宽和仁厚,教导朕定要牢记圣人所言,明礼明德;国公夫人,自朕登基以来,母后仙去,朕可曾苛待了国公府?如何就叫尔等王侯之子学会苛待朕的子民?” 赵祯未有面露心痛之色,只是平静地望着里外跪着的人,仿佛一句扪心而问,“孩童尚且知恩图报,莽汉亦明事有可为有不可为,王侯之子莫非不通文墨、不知礼义廉耻?朕的子民何辜何错?他们年年上交的朝贡与官税,就用来养肥你们的胆子去吞食他们的血肉?” 寥寥数语,竟叫里里外外听着的百姓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公堂上的张屠户更是抹着眼睛无声痛哭。 “传旨,”赵祯从刘夫人身侧走过,因不见喜怒更难揣测心思,“褫夺彭城国公封号,贬为庶民;刘家三代不准为官,家财一律充公。柴宗庆教子无方,罚俸三年,在家闭门思过;柴颐、刘琦既然已死,祸不及亲属,然,知情者均罪无可赦。” “圣、圣上!”刘夫人吓住了。 可还未完。 赵祯又道:“包卿,彻查此案,但凡与奸|污民女相关者,无论王侯勋贵、官宦世家,一律捉拿归案。”他的声线是平稳而温和的,就像他的面容总是给人毫无威胁的印象,今日他没有含笑,分明还是仪态舒适,可就像是高高在上、闭眼休憩的猛虎终于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臣、遵旨。”包拯跪地服拜,嗓音沉稳,神色郑重。 公堂内外的人亦是一一拜服,无数人面容上只有一词可形容:大快人心! 此案已了,赵祯转身往外走,身后的小宦官连忙喊了一句:“摆驾回宫!” 百姓一个挨着一个跪在外头,大雨磅礴,却有些凄凄惨惨。赵祯又顿了顿,面上隐有悲悯之色,目光却从空荡荡的府衙大门顶上掠过,微不可察的挑起眉梢,他口中又轻声道:“柴颐、刘琦有错在先,今日为此案而杀人者,仗刑且免了罢,两位侠士应侠心而打抱不平,流刑也不必,徒刑皆减一年;包卿秉公办案,朕心下甚慰,到底都是朕的子民,何苦叫官逼民反?叫朕于心不安。且快结案才是,天降大雨,再等等明日怕是这全汴京城的百姓都要伤风了。” “臣,领旨,谢主隆恩。”包拯道。 “草民谢主隆恩。”黑白无常等人均是一震,低下了头。 “皇上圣明!”紧随着,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与跪拜声响了起来,震天动地。 远处,好些没来听案的百姓面露迷惑,而赵祯坐轿离去后,百姓们不顾风雨大作竟是奔走相告,将今日之案说书般告知亲朋好友,也将官家的仁慈口口相传。而这些赵祯好似浑然不知,只在快进宫前掀起了轿帘,望了一眼西边,朦朦胧胧的磅礴大雨中,白衣人立于屋顶之上,冷漠而不羁,仿佛这天地之间这至高无上的帝王和千万百姓是一样的,并无孰轻孰重的差别,更无地位高低的论断。 “圣上可又吩咐?”陈林凑上前,见赵祯不语,便小声劝道,“雨大,圣上莫要淋着了。” “你倒是胆子大了。”赵祯瞧了陈林一眼,这个跟随他已久的陈伴伴偶尔会这般大胆的说话,可到底是垂着眼,揣摩着他心思的几句劝导,将他置于顶上、与天同高,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如此,为官也好为侠也好、为民就更不用说了,瞧着他时总怀着点敬畏,鲜有正面相视的,也唯有仙逝的先帝先后使用审视的、自上而下的目光瞧着他的,而今……赵祯笑了笑,将帘子放下,又问道,“今日初几了?” “回禀圣上,今儿四月初六了。”陈林赶忙回道。 “初六……”赵祯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了一会儿,随着轿子被抬动的轻微摇晃,这声音也低了下去,仿佛他已经在轿子里睡着。 但陈林一直老实地跟随在轿子边上,亦步亦趋。 良久,赵祯忽然说话了,“还有八日。” “圣上可是说乾元节?宫里都在预备着呢,皇后娘娘处处盯着,就心念念着要给圣上好好庆生。”陈林笑道。 赵祯轻笑了一声,“爱妃不过是搬了椅子坐着,叫下头的人平白紧张,她就爱这般瞎胡闹。”他像是无奈,可语气却是轻快的,“你可记得去同她说说,该节俭的还是要节俭,年年都有,不必铺张浪费,回头折将军、种将军、杨将军都上门来找朕讨粮草,朕拿不出可丢人了。” “这话还得圣上亲自去说,皇后娘娘只听得圣上的话。且娘娘有言,年还每年都过呢,乾元节哪能有寒酸的,娘娘生辰圣上也是什么好东西都往宫里送,怎的自己就舍不得了,娘娘这是心疼了。”陈林笑道。 赵祯又笑,“胡说,她往日就馋嘴,哪里还要什么其他好东西。” “这话圣上说的,老奴可没听见。”陈林立马道。 很快,赵祯又道:“叫御膳房备些姜汤,驱驱寒,若是伤了风可当真不好受。”至于给谁的,便是不说,这前前后后的宫人宦官也都明白,虽说都守着宫规闭嘴不言,可各个垂着头微笑起来。 唯有陈林隐约察觉赵祯这话语里另有心事。 “还有八日,包卿怕是还有的忙……”轿子里微不可闻的声音像是在喃喃自语。 陈林面容一凝,绷着脸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去垂拱殿罢。”赵祯又道,“包卿说前几日门仆被杀的是哪几家来着?” “……”无人答话。 广大的大内庭院里,这简朴的深烟色轿子在大雨中稳稳地前行着,一点儿也不似一朝天子的御辇,很快便淹没在雨中。 …… “你们的皇帝倒是很懂借势借力。” 展昭站在走廊上,身后一句轻飘飘的话语自风雨中而来。 展昭扶着剑,偏头回眸,一双墨眸仿佛隔了雨帘,仿佛掩去了灼灼清光,愈发温润,“白兄。” “昨日包大人出宫已晚,定然没有机会将此案告知赵祯,可第二日赵祯却来了开封府衙。”白玉堂的身形落在走廊里,一身白衣都在滴水,连豆绿色的里衫也湿透了,可他捻起发丝,嘴里毫不在意道:“今儿一早你便往宫里去了罢。” “白兄聪慧。”展昭微微一笑,紧接着道,“不过聪慧归聪慧,还是请与展某到后厨喝碗热姜汤才是。” “白爷身强体健,淋场雨罢了,你倒是嘴多。”白玉堂话虽这么说,人却跟着展昭一并往后厨去了。 展昭一手提剑,另一手却撑起了一把搁在一旁的油纸伞。 白玉堂抱着胸瞅了一眼颜色花哨的油纸伞,慢条斯理地嘲笑道:“猫儿,你这伞怎的好似姑娘家用的?” “先头府内的丫鬟阿夏见下雨了,便给展某留了一把,展某好些日子未有买过伞了。”展昭打着伞站在台阶下,也并不在意白玉堂调笑,只当白玉堂嘴闲总要不饶人一会儿,他微微扬起眼睛,站在雨中好似烟雨江南画中走出来的人物,眉目如画,“白兄瞧不上归瞧不上,这大雨天还是多担待些。” 照理说,这走廊到后厨不过短短几步,他二人轻功快如影,何须整把伞慢行。 可白玉堂心里头这句话还没溜过去,人已经鬼使神差地进了伞下。 白玉堂抱着长刀,因油纸伞不大,两个大男人一同撑伞,只能肩并肩贴着站在一块儿,他便有些不自在,嘴里又道:“今日之案乍一瞧是王侯之子鱼肉百姓,给天家抹黑,叫姓赵的颜面尽失;可包大人使得一手好计,请来赵祯听审,包大人先按律重罚,再由赵祯出面减刑,以显天家仁德,反倒让汴京城乃至全天下人都知晓大宋天子仁德爱民,赵氏天家威信大涨。” 展昭不语。 “天家无信,江山将乱。”白玉堂眯着眼道,“我知你们何意。” “白兄可笑话展某也成了……”展昭温声道。 “自然是要笑话的。”白玉堂懒洋洋地打断了展昭,他笑了起来,望着瓢泼大雨仿佛眉眼都溢出愉悦来,“审时度势?算计人心?这种事哪一件爷没做过,展大人既然不是真的迷惑于此,何必要来问白爷?”他抱着剑目光笔直地落在前方,“你心意已定,不为外物所动、不因他人之言乱志,该是如何,那便是如何。展昭莫非还需要他人来认可,才能算是那个光明磊落的展昭?” 展昭微微摇头,“果真是叫白兄见笑了。” “那姓赵的当皇帝没什么不好。”眼见着要拐进后厨,白玉堂忽然道。 “他这仁厚明德、爱民如子是真是假不论,若能从始而终,临到死前也这般待这天下苍生,那多几分大宋子民的拥护、有几回你这样的人谋算有何不可?”白玉堂又提着刀进了雨中,冷然的嗓音中带着某种奇异的温度,雨水好似隔开了二人,可他的长刀末端与展昭的巨阙剑柄恰恰好挨在一起,便是世间再大的风雨雷霆都断不开联系。 白玉堂在厨房门口顿了顿,“好过百年前天下大乱,好过黎民苍生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好过人人拿起刀成了战场上不起眼的兵卒。大宋自赵祯登基掌权以来广开言路、轻徭薄赋,作风俭朴,从不以私欲扰民,因而百姓能安居乐业,大宋繁华处更是商铺林立、夜不闭市;朝堂虽说不乏贪官污吏,但也少不了包公这般清正廉明的好官。”他回头瞧了展昭一眼,多情的桃花眼从眼角闪烁着平静和理解的光华,熠熠生辉,“你宁可抛却自由之身,入朝为官,不就是为了这些?” 为了助包拯这些清官一臂之力,整治大宋朝堂上的贪官污吏;为了将藐视王法、大奸大恶之人一一捉拿归案,还大宋百姓一个安稳的盛世,南侠展昭藏起了所有的锋芒和豪侠惯常的洒脱与惬意,隐忍内敛地站在朝堂风云中,立于包拯身后做一个小小的护卫,从此闲云野鹤都是过往云烟……所以,大宋天子既没有对不起百姓,那为他谋算,从而确保这天下如安康盛世,有何不可?亦是初衷不改尔。 展昭手中的油纸伞稍稍倾斜,露出他伞下温和谦恭的面容。 “白兄莫要入朝堂。”他平静的声线像是从雨水中惊起的鸿毛,连同那一瞬扬起的动容,飘飘然又落下了。 ※※※※※※※※※※※※※※※※※※※※ 我!来!啦! xxx 昭昭:白兄莫要入朝堂 五爷:谁说爷要入朝堂?爷只是来看看你 阿洛:氛围彻底被破坏了 第五十回 鬼门开,地府鬼神游汴梁 雨声哗啦啦响, 白玉堂眯着眼睛。 “大人虽有此愿, 能得白兄助力最好不过……展某……”展昭这话顿了顿,便没了后音, 仿佛不知这起头的话语后头究竟是想说什么。 “那赵祯心思狡诈,爷才懒得与他多费口舌。”白玉堂摆摆手, 进了后厨,白衣甩了一地的水珠,那张俊美的面容上神采飞扬。才不过片刻, 他又叫唤起来,活像是个泼皮无赖,又像是个混世魔王, “猫儿,你莫非是懵你白爷的, 哪儿来的热姜汤。” 展昭合了伞, 轻笑着摇了摇头。 那些“白兄虽拿话语夸着大宋的天子, 却在字字句句里漏出的不喜之意”和那些“大宋天子聪明至极, 做皇帝没人懵得了, 又是难得的仁智之君,对天下来说是好事,可历代帝王心术却是共通的,总爱将事事掌控在手里”,都掩埋在二人相望的眼神中, 掩埋在各自的肚子里, 不去问, 也不去答。至于“展昭知不知道赵祯当时以‘御猫’之名昭告全天下,除却千金买马骨的赏识之意,还有意困住展昭这个名满江湖的侠客,绝了他一走了之、重回江湖之路”,“白玉堂又究竟是否了解,与展昭走的越近,越容易叫人逮住把柄困在朝堂这牢笼之中”,以及罚俸一事为的是谁,自然也是问不出口的了。 “白兄怕是来得晚,姜汤早叫府内衙役分了个精光。”展昭也进了后厨,“这会儿恐怕是得再煮了。” “你别是指望爷陪你在这后厨折腾?”白玉堂挑眉反问。 “早知道白五爷精贵,懒得动手,”展昭也不知在哪儿寻出个茶壶,又端了两个碗,热气腾腾,在桌边一人分了一碗,“展某自个儿先备了一壶。” “你这可是偷偷藏着吃独食了。”白玉堂揶揄道。 “人人都有,且白兄与展某一道,如何能算吃独食。”展昭一本正经道。 “算上个我,才能不算是吃独食。”门口突然探出个脑袋,白白胖胖,圆溜溜的,像极了一个欠抽的马球,尤其是那脸上还噙着精明的笑容,正是不知何时离去又归来的柳青。 外头雨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响犹若大珠小珠滚落在玉盘之上,极为动听 柳青一溜烟跑进来,他那滚圆小白胖子体型没想到出乎意料的灵活,转眼就在桌子另一侧坐下,“展大人,可还有多余?这雨里淋一淋果真还挺冷。” 白玉堂瞥了柳青一眼,没说话。 展昭拎起茶壶,水声轻响,尚有一碗余,他正欲起身再取个碗来,却被白玉堂单手顺走了整个茶壶。 白玉堂不紧不慢地提起茶壶往自己碗里倒姜汤,眯着眼不冷不热地嘲笑道:“你缺银子使了?连碗姜汤都买不起,汴京城的铺子酒楼多得是,自个儿买去。” “白老五你咳错药了啊,往日不是最嫌弃这味怪?卢夫人叫你喝两口都要摔碗闹脾气,今儿这姜汤里有十全大补丸不成?”柳青见白玉堂不给他留面子,嘴皮子一转就揭起短来。 若叫白玉堂往日的古怪脾气,昨儿欢喜今儿厌恶没个准,才不管柳青如何讥讽都是充耳不闻,可今日白玉堂还真就喝姜汤听柳青这嘀嘀咕咕一大段就呛了一口。 “……”展昭才侧过头,就听白玉堂喝药似的一口灌下姜汤,大拇指抹着嘴角强硬着面容问话,“你跑汴京做什么?” “还不是你在汴京惹事,传的满江湖都说鼠猫交恶,正大闹东京,我这不是来瞧瞧要不要搭把手么。”柳青大言不惭道。 “……哪儿来的消息。”白玉堂的目光凉飕飕的。 柳青懒懒道:“哪儿来的消息?除了汴京城,外头传的花样可不少,说书的编的故事都快上天了,什么锦毛鼠当街一刀断人头;什么美英雄大闹内宫、杀人放火留诗句;还有说你偷了开封府三宝,写了打油诗挑衅御猫展昭,那打油诗还真有几分你往日讥讽人的风范,我想想怎么说来着,‘我今特来借三宝,暂且携回陷空岛。南侠若到卢家庄,管叫御猫跑不了’,与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口吻一模一样,依我看这几日消息估计都能传到松江府去了。” “我这不怕你在汴京城里吃亏,好心好意地来帮忙,没想到啊……”柳青啧啧两声,伸了个懒腰,“要不是我带了脑子来,在汴京城多打听了两句,还真能被你二人肩并肩站在府衙大门上面说笑吓得三魂七魄齐飞,立马送自个儿去见阎王做个真判官去。” “此言可真?”展昭越听,越是拧起眉头。 “好事者多言胡编乱造罢了,展大人不必困扰。”对白玉堂不留情面的柳青转头就笑眯眯地安抚起展昭,“要我说,这人胡编乱造之人也对白老五你明白得很啊,哪个不听了那打油诗只当是你作的?” 展昭却与白玉堂对视了一眼,不掩凝重之色,“开封三宝确实被盗后尚未寻回。”寻回的只有那三口埋在开封府地底的铡刀。 柳青本是自己寻了茶壶倒茶,这手一抖,茶溢了一桌,手忙脚乱地寻抹布擦起了桌子,“那开封三宝果真被盗了?” 展昭与白玉堂俱是不语。 “好家伙,这是要搞事啊。”柳青摸着自己双层还是三层的下巴上的胡须小声道。 说来他二人本就是为此事才匆匆忙忙进京,但因铡刀被寻回,再添开封府丝毫不疑鼠猫之争不过是盗宝贼闹得噱头罢了。且随后那两个盗宝贼也被捉拿归案,现在还在府衙大牢里蹲着,为何借鼠猫的名头也有了猜测,他二人自然不再理会此事。只是没想到这几日后,旧事重提不说,还闹得全天下皆知。 “白兄,那大内题诗一事……”展昭话未尽,白玉堂便微微颔首。 “那诗是我作的不假,但我写了个字条夹在赵祯的折子里,便是开封府也只有你我几人知晓,如何能传的满天下皆知。”白玉堂的指尖在桌上敲了敲,话虽这么说,他与展昭心里都有了猜测。 “那两个盗宝贼如何了?”白玉堂偏头问。 打从捉拿归案,也不见包拯有意升堂问审,前两日包拯有意提审,结果接二连三的案子没给人喘口气的机会。 “如今应是还在大牢里关着。”展昭端着碗想了想,“那二人是为陈州案不服包拯,因而死活不肯开口,大人也不是用严刑逼供的人,铡刀也寻回来了,便关在牢里等着。” “那庞昱不就在大牢里?”白玉堂扬起一根眉毛。 “倒不知他们相处如何,”展昭笑了一笑,“也不知陈州一行后遇见了什么,上回遭刺竟然一点儿不闹,等公孙先生看了看伤势就乖乖回大牢里蹲着了。反倒叫庞太师吓了一跳,支了人来问话,有意接庞昱回府,被庞昱自个儿打发回去了。” 白玉堂眉毛动了动,“他跟着柳眉在外波折周转了三年才归京,遇到追杀想来也不会少,多半是习以为常了。” 柳青的神色微变,“白老五,我那妹子好些日子没见了,也没个下落,怎的与安乐侯庞昱搅和在一起,这追杀一事……” “柳姑娘是柳兄……”展昭有些吃惊。 “阿眉是我义妹。”柳青道,“我老头有个同姓的拜把子兄弟,是陷空岛的老人,见她聪慧伶俐却孤身无亲,便收了她做义女。逢年过节也来往许多,与我自然是兄妹相称。她怎的被追杀三年,我半点不知,白老五你却也不说?” 白玉堂闻言只是搁下碗,不冷不热道:“她遭人追杀与爷何干?且三年来她遭追杀从未叫陷空岛知晓几分,又与庞昱同行、行踪不定,你若有心为何不寻?” 柳青被噎了一回,心里叹气白玉堂所言不假,自己这当哥哥的都失职,何况柳眉瞧着娇媚柔弱,心底却是要强,说是自己义妹实则只当自己是陷空岛的一个下人罢了,自然什么都不会说。说来柳青与白玉堂交情不错,可与卢方却是上辈子结了仇,总是不和陷空岛的人来往,更别说打听打听义妹阿眉近况如何。卢方看他哪哪儿都不顺眼,总怕自个儿将白玉堂带坏了,也不想想白玉堂这人主意大,哪里肯听别人多言,自己的心思与白老五的七窍玲珑心一比那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谁还能骗白五爷?白五爷骗人还差不多。 也只有卢方还当白玉堂是个心性不定的少年人,须得好好宠着、领着、管教着,其实早勾的满天下姑娘丢了心、捉弄得天下人都知他文武双全、智谋无双,不可招惹。 柳青这心思一转,又想起柳眉对白玉堂含有几分情意,这才引得他气恼胡乱说话。柳青摇摇头,心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白玉堂这阵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风搅乱了天下不知多少汪春水。 “说来柳姑娘与安乐侯同行,也算得上能为庞昱作证之人了。”展昭见氛围尴尬,出口调解道。 白玉堂瞧着起了气性,还是冷着脸应了展昭之言,“她一贯行事周密,怕是连追杀之人的证据也留了不少以备后用。” “若能如此再好不过。”展昭展眉一笑,“陈州案因时隔已久,到底是无法告破,当年在陈州鱼肉百姓,惹得陈州民不聊生之人怕是抓不回了,但也不能叫人平白背了锅顶了罪。也未有陈州案有个定论,以证包大人未有包庇之意,才能撬开那两个盗宝贼之口。” “怕是没有你想的这般容易。”白玉堂又冷言提醒道,“便是再多人证明当年庞昱在陈州被人顶替,百姓也怀疑是狡辩之辞,除非当年顶替他的人被抓。” 展昭轻轻叹气。 他二人去年在江宁府就探讨过此事、庞昱被抓那天也谈起过,安乐侯庞昱遭人作局,那陈州作恶的假庞昱定是已经被灭口。 “江宁府一别后,一年未见柳姑娘,这会儿寻起来也不容易。”展昭说。 柳眉送庞昱归京,可庞昱半句未曾提起柳眉,想来柳眉已然离京,天下之大寻一人自是艰难的。 “她若是离京,我也无法;不过她若是还在开封,我到有办法寻她一寻。”柳青道,这话一是自个儿也想确认柳眉平安无事,二是瞧出展昭为难结个善缘,三自然是白老五面子大。 展昭忖度一二,起身拱手道:“柳兄若能叫柳姑娘来做个人证,展某感激不尽。” “欸,”柳青也赶忙起身一挥手,他这小白胖子做起这种潇洒的动作叫人觉得十分好笑,可他偏不觉,正经道,“展大人说哪里话,展大人既是白老五的朋友,自然也是我柳青的朋友,朋友之间自是不用这虚礼,且我也不知阿眉是否离京,等当真寻到人再论罢。” 说着,柳青想想便要告辞。 白玉堂一伸腿,他那大长腿自然就将柳青直接拦了下来,“你来开封何事?” “……”柳青瞧了白玉堂一眼。 白玉堂轻嗤了一声,“爷进大内皇宫是初二那日,今日出六,这瞎编乱造又成型的传言传出去必不过三日,你若非早在开封附近,如何能来的这般快?真当白爷是傻子不成。” 柳青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闪过几分尴尬,又笑了笑,只教人觉得他这人不老实,两只环眼里诡计多端。 他道:“不可说。” 白玉堂也不甚在意,收回腿,提了搁在一旁的长刀起身。 “……不过你那传闻是真,你还是回书陷空一封为好,省得你四位哥哥担忧。”柳青道。 白玉堂懒懒地挥了挥手,让柳青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无意探究柳青藏藏掖掖着的意图。 衣着鲜艳的小白胖子就这么窜进雨里,雨雾蒙蒙,很快就只剩一个虚影。 白玉堂眯着眼,自然没看漏柳青扫过展昭的那一眼,他二人结识多年,也算得上无话不谈,今日不肯说也是顾忌着展昭。但白玉堂句句表明展昭非是外人,柳青还是有所忌惮,想必他在汴京附近所行之事与官府扯上了关系。 “……今早去宫里时,碰上了庞太师。”展昭将用过的碗浸泡在水里,才拎了巨阙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白玉堂眉毛一挑。 “听闻庞太师有个外孙,名叫孙珍,在凤阳府当知府,因其母是庶女,与庞太师关系一般,孙珍成日里想着巴结庞太师。”展昭将那把油纸伞又打开了,“如今庞太师的寿辰将近……”他一笑,未尽之语自是明了。 白玉堂微微蹙眉,“孙珍此人……?” “贪得无厌、剥削民脂、造恶多端。”展昭平静道,“我离京前,大人就在暗中调查此事,大人出仕时曾在凤阳府定远县做过知县,可如今凤阳府连年荒旱,银钱买不起粮米,大人桌案上的折子就等着弹劾此人。”他又轻声一笑,“的柳兄是凤阳府人氏,应是最了解不过,我又听庞太师与圣上哭自己被截了寿礼。” “是何物?”白玉堂问。 “松景八盆。”展昭这四字里没了往日的温和,反倒有几分狂狷的讽意,与这漫天的雨水一并落下,就转眼消弭不见。 白玉堂自然是听出展昭说的真意不是松景八盆,而是黄金千两。 大宋金银匮乏,千两黄金如何来的不言而喻,在生死面前自然是千金买粮米更为重要。 “想来柳兄非是不能说,而是不愿说,省得以后给展某添麻烦,此番展某承他情了。”展昭温声道。 “只怕不止为此。”白玉堂半眯着眼不为所动。 雨声哗哗地下着,院落里的树枝不住地摇摆,闪电撕开天空,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响。 二人打着一把油纸伞又进了雨中,未有商量去向,却齐刷刷地朝着府衙大牢去了。 “……你可知柳青为何被江湖称为白面判官?”白玉堂忽然道。 雨水打湿了二人的黑靴,展昭的声音迟迟地响起,“白面应是指他的相貌,”任谁瞧见柳青那脸都能想到白面团子之类的,“判官,应是指柳兄所用武器判官笔罢?” “对,也错。”白玉堂说,神色有几分得意洋洋,有几分嚣张快意。 “愿闻其详。”展昭扬眉道。 “柳青的师父是金头太岁甘豹,学的是刀法,此外还随甘太爷学了一手制药的本事,手里掌这一秘方,唤作‘鸡鸣五鼓断魂香’,世上怕是少有比这更厉害的蒙汗药,再武功高强都顶不住一缕烟。”白玉堂一开口就把柳青的老底掀了个干净,“他自诩侠肝义胆,少用此物,因而名头不显。” 展昭眉梢微动,面含笑意,“确有侠肝义胆,算不得自诩。” “柳青不爱用刀,用的是一柄七寸长的判官笔,因而江湖人称白面判官。”白玉堂又道,“可事实上,他是自个儿想要这诨号,这才用起了判官笔。” “判官?”展昭听出白玉堂的意思。 “柳青被送去拜师甘太爷前,曾被歹人绑走,差点丧了命。”白玉堂说,“那时救他的是个红衣白面的书生。” 眼见着要到府衙大牢,白玉堂顿了顿,才眯起眼似笑非笑道:“左手掌生死簿,右手执勾魂笔,人称、府君崔珏。” 展昭一愣。 “猫儿,这汴京城鬼门大开,地府里的大人物怕是通通要来走个遍,这案子还没完呢。” 滂沱大雨中,柳青没有打伞,在巷子里漫步穿梭。 终于,他在一堵墙面前停了下来,剥落的墙皮上画着一个鲜红的叉,若是往前转个弯,就能瞧见宅院大门前挂着的白灯笼和写着“刘府”的匾额。 柳青伸手,用指甲刮了刮墙面上那个红叉,指尖上很快染了红。 ※※※※※※※※※※※※※※※※※※※※ 我总觉得我有什么要说的,但是,我忘了。 嗯,这就尴尬了。 算了,和小天使说么么哒就好了。 么么哒~ 第五一回 试金石,风雨前夜灯火明 这场大雨下了五天, 好似要洗刷掉那起案子里头暗藏的血腥味。 汴京城里太太平平地过了七天, 再没有生一起案子。 百姓交谈时也只能翻来覆去地将那日开封府包拯审案如何如何厉害,骗得恶徒团团转不说, 还将那些欺压老百姓的权贵都抓起来,果真是铁面无私、为国为民的青天大老爷;还有那官家竟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听审, 不仅英明神武还仁慈爱民,是顶顶好的。而没去听审的百姓都捶胸顿足十分遗憾,也与人口口相传着此事, 仿佛自己当时也在现场瞧了贵人一眼。 然而在有趣的事说上百遍千遍也会腻,汴京城的百姓自然又盯起眼前的日子了,毕竟瞧一眼贵人也不会得到泼天的富贵, 柴米油盐还是要自己搞定。 倒是朝堂像是忽然炸锅般动荡起来,在赵祯旨意下, 包拯彻查柴颐、刘琦奸|污民女一案。 此番包拯行动突然, 疾如风雷, 先将养乐坊查抄, 涉案的老赌棍全都捉拿问审;不等朝堂百官反应, 短短五日实证已然一一呈上,不知道得还以为他这是蓄力多年只待这一刻,涉案的朝廷命官通通落马,王侯勋贵、龙子凤孙无人能免罪;其中不乏与庞太师一派相干的官宦,可庞太师初六那日一早寻官家说自己寿礼被为非作歹的江湖人截了, 惹得圣上发了怒叫庞太师回家闭门思过, 那些官宦求助无门只能在家等死;还有后宫妃子娘家的公子哥, 为了这根独苗苗,那妃子在赵祯殿外跪了一整夜,可惜赵祯铁了心不给任何人留情面。这也让刑部与大理寺都不敢懈怠,审案奇快,等到七日后列出的名单摆在赵祯的桌案之上。 这汴京城下了五天大雨,汴京朝堂亦是疾风暴雨敲打了整整五日。 初时庞太师惹怒赵祯,被罚闭门思过还有不少人看乐子,心道这老狐狸也有脑子灌水的时候,眼瞧着乾元节将近,他倒是眼巴巴地上门说自己的寿辰和寿礼,在官家面前还能有他的事?哪怕他国丈也得排后! 然而包拯掀起此案,众人大惊,这才明白庞太师不愧是老狐狸,得了赵祯一句闭门思过就关起门来什么也不管了,分明是有早又预见、故意为之,这才完好无损地避开了这场朝堂灾祸;他连圣上的心思都早早摸透,宁可割舍自己一派的官宦也绝不越过雷池一步。 又有人在私底下叹气,暗道此案后置身事外的庞太师在圣上心里头地位又高一截,想把这大奸臣拉下马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许是这场大换血引得朝堂百官做过亏心事的都心生惧意,一个个夹起尾巴做人,暗地里什么瞎搞的动作都停了,朝堂不仅没有因为这场动荡而引发乱子,反倒焕发了新的生机,各司各部效率奇高。 而赵祯与白玉堂所说的未完也迟迟未来。 可开封府的众人皆知,结案后风平浪静的四日不代表一切已经结束了。 虽说从孟婆案起出的人命案都已经告破,也找到了相互之间的联系,但头两起案子还是来的莫名。都是地府的妖魔鬼怪,其中要是没有联系,开封府的众人不信。 白玉堂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提着长刀,翻过开封府衙的院墙,轻巧地落在展昭的院落里。 “哇——”一个小丫鬟正抱着衣服埋头往屋里走,这青天白日的白影在眼前一晃和大黑夜里瞧着包大人四处乱逛一样可怕,更何况这会儿黄昏将近,橘光映落霞,说亮不亮说暗不暗,吓得退了好一大步。 “……”白玉堂站稳了身,眉梢一挑。 白五爷何等俊秀,桃花眼便是不带笑意都能显出几分似真似幻的情意,更别说他今日心情不错,意态闲适地这般随性一回眸更是惊艳,再添在落日的柔光下细致的肌肤还有微翘的唇角分外醉人。 小丫鬟阿冬滕然红了脸,比之油焖大闸蟹也差不了多少了,忙把展昭的衣物往白玉堂怀里一塞,扭头就跑。 一边跑,阿冬还一边想,白公子可真俊,怪道人常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白公子可不就与展大人是朋友,二人站在一起养眼的很。 “阿冬?阿冬!”正在扫院子的阿夏喊住阿冬。 阿冬懵了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可脑门已经撞上了柱子。 阿夏连忙上前,冲阿冬摆了摆手,“可还无碍?你怎的走路不看路?撞疼了罢?我们去寻公孙先生看看……” 阿夏还在说什么,阿冬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望着厚厚云层里的橘光忍不住想,自己莫非是撞坏了脑子,怎觉得白公子与展大人站一起养眼? “……”另一头,白玉堂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将差点落地的衣物捡回来。 “阿冬?”展昭屋里传来水声。 白玉堂放平的眉毛又抬了起来,屏住气,将酒坛往院落的石桌上一放,自己托着展昭的衣物出其不意地抬脚一蹬。 房门大开。 屋内烛光因风摇曳,屏风之后的木桶旁站着一人,未着衣衫的瘦削身影映在屏风上,一旁的木桶似乎还冒着热气。 “白兄?”屋内人隐隐松了口气,却又带着无奈低语道,“白兄每日都要捉弄展某不成?”展昭动作并不匆忙,双手一抖从容地将里衣的领子摆正,又左右交叉系好带子才披散着半湿的头发慢吞吞地走了屏风。 白玉堂单手托着衣物,闪烁的目光中隐隐跳动着迷惑,从展昭劲瘦的腰身转了转又瞧了瞧展昭尚且有水珠的脖颈,紧接着才把视线落在展昭含笑的面容上。 展昭并未察觉白玉堂刹那间的失神,伸手欲拿白玉堂手上的藏蓝长衫。 白玉堂果断一缩手,展昭抬掌一顶白玉堂的手腕;可白玉堂反应更快些,一翻手,将叠得整整齐齐的蓝衫掂给了另一只手。展昭眼睛也不眨,脚下步子一错,整个人转了半个圈,右手就将那蓝衫捞了回来,轻轻一抖,往肩上一披,微微摇头道:“白兄忘了自己的刀。” 白玉堂这才垂头瞧了一眼右手握着的长刀。 展昭若不是那一捞捡回了衣服,这蓝衫怕是一半落了地,白洗了。 白玉堂眯起眼,嘴角的笑也懒洋洋的,仿佛只是往日那般捉弄一番尽了兴便罢。他嘴里轻啧了一声,又不饶人道:“展大人好不得意,衣食都等着人送上门来,比爷还有派头。” 展昭无奈一笑,不与白玉堂口头辩驳。 白玉堂果真就失了兴致,转头往石凳上一跃,也没个坐相,只蹲在上头单手托着下巴歪头瞧展昭:“好酒白爷带来了,这好菜,猫儿总该负责罢?” 展昭往屋里去片刻换了那双木屐,穿戴得齐齐整整地才出了屋子,只是头发到底没干,见天色已晚也偷懒了一会。 蓝衣黑发剑眉星眸,无一不是瞧一眼就打心里头舒适。 “白兄来来回回这么多次,怎就记不住展某这儿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下酒好菜。”展昭在白玉堂对面坐下,在桌上摆了两个酒杯。 “那可得怪你这东道主不长教训,爷来来回回这么多次,怎的也不聪明一回?莫非这脑子里装的不是脑子,是木鱼疙瘩不成?”白玉堂反嘲笑展昭起来,手里更是不客气,拣起酒杯就往里头倒酒。 展昭本是不还嘴,可白玉堂先是得意洋洋,紧接着又撇嘴一脸无趣,终究是笑眯眯地反问:“明知展某是个木鱼疙瘩,白兄缘何还要往这跑?” 白玉堂真叫展昭噎了一回。 他便早知展昭这正气凛然、温厚老实的猫皮下头是墨染的狡诈心思,可到底还是乐此不疲。 “展大人?”院子外头有人喊了一声,探出了个脑袋,正是先头跑开的阿冬。 她的目光从里头转了一圈,瞧着展昭半湿的乌发披散着有几分意外,又赶紧低下头,双手一伸,递上来一个托盘,“我见白公子来,像是寻展大人喝酒,我寻思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便让大娘备了些下酒菜。” “多谢,有劳了。”见阿冬无意进院,展昭起身来取,温声谢过阿冬,想了想又道,“以后不必如此麻烦……” 阿冬练练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我、我先退下了。”说着整个人满脸通红地跑出去老远。 展昭面露迷惑,回头却见白玉堂改蹲为坐,翘着二郎腿,手肘压在桌面上,支着脸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说出什么调侃之语。他只得先轻咳一声,开口道:“白兄去信陷空,可有回复?” 白玉堂一眨不眨地盯着展昭,好半天才懒洋洋道:“不过七日罢了,大哥能否收到还是另说,那传闻若是比爷的信快一步,怕是四位哥哥已经等不及快马加鞭来汴京一问了。”他心里又暗笑展昭这没话找话的本事……当真是生怕别人听不出这是转移话题。 “展某累及白兄,还叫四位兄长担忧了。”展昭搁下托盘,不无惭愧道。 “你自个儿都知道是四位兄长,这心思便省省罢。”听展昭所言,白玉堂仿佛刺展昭两句就浑身不舒服,但又知展昭并不是客套之语,便真就转了话头,“这都七日了,你们开封府这案子反倒毫无进展。” 展昭微微颔首,还未及言语,就听白玉堂紧接着一句:“那盗宝贼二人还是闭口不言?” “陈州案不结,怕是宁死不语。既是好心行侠仗义,大人自然不会屈打成招、哄骗他二人,且等明日之后……”展昭顿了顿,未有言尽。 “好心。”白玉堂轻嗤了一声,“是不是借题发挥还难说。” “连黑白无常这样的老前辈都能受人蒙骗,倘若再有个陈州来的苦主如孟老伯那般……”展昭说着便走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玉堂眉梢微动,“倒也未曾听你提起,包公何时提审的庞昱?陈州案究竟如何,到如今还是你我的猜测,那庞昱身为当事人总该知晓一二罢。你既然说明日之后,想必是已经……” “那日刘典、杨辉在牢里大闹,打伤庞昱,我二人随后去查柴颐一案,包大人欲查黑虎门二人与安乐侯的恩怨,便已提审。”展昭说。 白玉堂只是挑眉。 “陈州案……”展昭轻轻摇头,此案尚未定论,未有继续谈论。他眉眼间浮起一抹淡淡的忧色,转而问道,“柳兄还是未有消息?” 柳青正是为陈州案的庞昱先后受刺杀才寻得柳眉。 “许是找不见人,自觉羞愧,离京去了。”白玉堂满不在乎地将倒满的酒杯推给展昭。 七日里头五日开封府在查柴颐、刘琦的案子,等此案尘埃落定,再议陈州案恰到好处;可展昭与包拯谈起护送庞昱一路的柳眉其人,公孙策也想起在江宁府所遇到的柳姑娘,对江宁一案里死去的多条人命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卦珠至今印象深刻,三人心忧江宁一案与陈州案另有联系,便压下此案再等上一等,不成想,这一等,又两日要过去了,而乾元节近在眼前。 “白兄何必宽慰展某,柳兄非是这般不知轻重之人,便是寻不着人也定会来言明,可那日后他便没了消息……”展昭扶着酒杯微微蹙眉。 白玉堂一口酒尽,“你莫要小觑了他,武功是差了些,除了那迷香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但他与你不同,从不叫自己轻易置身险境。”白玉堂神色淡然,确是没有多少担心,“便是险境他也早早备了脱险的退路。” “……白兄应拿自己作比才是。”展昭的神色停顿了一瞬,忽然道。 白玉堂先是一愣,紧接着便知展昭所言何事,他动了动唇到底没有起脾性,反倒有些理亏般偏开头,很快又转回来对上展昭的眼睛,“明日乾元节,宫中摆宴,人心最是松懈,设局人憋了几天不会放过这时机,你多……”见展昭眼底映着夕阳、清光温润,还带着笑意,他嘴里转过味来,硬生生地掰成了一句又冷又硬的“好自为之”。 “临入夜了,白五爷还赶来亲自嘱咐,展某自然要谨记于心。”展昭不紧不慢地说着,抬起满满的酒杯,面上笑意也不知是领了情的温和还是不肯吃亏的打趣。 白玉堂莫名地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可心神却是宁静的。 酒杯相撞,二人囫囵吞枣般饮下这杯酒。 这猫——嘶,往日瞧着的正经沉稳、正人君子都是假的,剖开那表皮下的灵气与洒脱才是真的,才是三年前在安平镇初遇的那个少年侠客,也不知斯斯文文的模样骗了多少人。 他那双神采粲然的桃花眸垂了些,仿佛是漫不经心地转回话题道:“庞昱入京前一直遭人追杀,你猜那孟婆究竟是谁的人?” “总归不会是柴颐、刘琦的人。”展昭轻声道。 孟婆用孟婆汤操控了黑虎门的杨辉、刘典二人去杀孟三娘,可以看作柴颐、刘琦二人杀人灭口;但随后孟婆却叫杨辉、刘典跑来开封府衙门前闹腾什么玉佩案,故意牵出孟三娘一案。便是当日孟婆没能被抓,开封府断定刘典、杨辉乃是强逼孟三娘不成、将其杀害,几日后又为杀庞昱前来开封府衙做戏……这一前一后不就明摆着告诉众人,刘典与杨辉是受人指使。 他二人与庞昱素未谋面、又能有什么仇怨?刘典再怎么嫉恶如仇也不至于傻到闯进开封府衙去杀人,陈州案如何等包公审完送庞昱上断头台不是更加大快人心?便是他二人觉得包公徒有虚名也可等此案了结,庞昱被放再行事。 再说孟三娘一案乍一瞧是刘典、杨辉所为,杀人偿命也只能判个秋后处斩,决不能在乾元节关头斩立决,等十日后孟婆汤效用一去,他二人自然能告知开封府受孟婆控制一事。 那么此案乃是孟婆闲来无事杀人、戏弄官府? 按说孟老太此人行事诡谲,本就不能以常理推断,但她又叫刘典、杨辉刺杀大牢里的庞昱,牛头马面趁机逃脱也是事实…… 虽然案子结了,但其中猫腻开封府几人都是压在心里。 假若孟婆是柴颐、刘琦的人,操纵刘典与杨辉也是为了顶罪;那么随后被抓的牛头马面也是柴颐、刘琦的人,孟婆大可以操纵其他人闹事,行调虎离山一计……这才能将柴颐与刘琦从中摘出,对孟婆来说也不是难事。 可见孟婆不但不是柴、刘的人,还与他二人立场相反。 从林子的痕迹、孟三娘的尸首等等痕迹来看,孟三娘受到柴颐、刘琦二人强逼时,多半撞了脑子就昏死过去,以至于柴颐、刘琦以为她已经死了,这才移尸掩盖;而事实上孟三娘未死,另有人发觉奄奄一息的孟三娘后,让孟婆操纵黑虎门弟子补了最后一刀。 换句话说,刘典、杨辉被孟婆操纵杀了孟三娘,再来开封府衙闹事开始,就像是有人推波助澜要开封府查出此案,致柴颐、刘琦二人于死地。 而孟婆无论是非被抓或是被杀,孟婆汤十日效用内柴颐与刘琦的案子都能了结,所以无所谓开封府察觉刘典、杨辉受控制一事。 孟婆与柴、刘二人也算得上无冤无仇,何苦谋算此局;真有仇有怨也不是这般苦心算计,最后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赔上了……可见她身后有人,另与柴、刘有怨。 展昭垂着眼,抿直的唇泄露了几分心绪。 开封府审这个案子,甚至将这个案子翻天覆地的掀至众人面前……怕全是幕后人算计好的,因而证据都一一送到了眼前,先杀孟三娘、再杀柴颐与刘琦,就连张屠户得到的那些证据有好些也非是他女儿能轻易拿到的东西,绝对是另外有人预备的。 展昭心中不免猜测孟婆被杀许是意外,但更多的却可能是谋局人有意让白玉堂杀死孟婆……当时包大人与公孙先生遭人行刺,展昭必然腾不出手去追孟婆,唯有白玉堂。但凡谋局人通晓一点白玉堂的心性,都能让孟婆之死化作必然。 也正因为如此,此人的意图越发让人不明白。 为何要杀孟婆?又为何要掀出柴颐、刘琦的案子? 后者可以说是谋局人与柴、刘二人有仇或是更进一步为朝堂动荡……那么前者? “且得证明孟婆与牛头马面有无关系,她是只为了杀庞昱,还是为了围魏救赵,又或者二者均有意。”白玉堂的手指缓缓的敲着桌面。 若牛头马面只是自己趁乱逃跑,则代表此案相关的除了柴颐、刘琦外,起码有两拨人……发起意图不明的纵火案的牛头马面一拨,刺杀庞昱以及算计柴颐与刘琦性命的一拨。 至于孟婆与牛头马面…… 黑白无常与孟婆分明交恶,还是在幕后人算计下牵扯进同一起案子,更是在开封府衙捉拿孟婆时因不知情况出手救人,仿佛是同仇敌忾的盟友……这孟婆与牛头马面是不是一伙也难说。 “爷瞧着孟婆身后的人与柴颐、刘琦仇怨也不小,拿人命当你们开封府的试金石。”白玉堂冷笑了一声。 这案子开封府不掀,怕是他们自己也会掀开。 包公不审此案反倒中了圈套,在江湖人士、在百姓心中的分量和信誉自然也就降低了;而若是掀开,朝廷必是伤筋动骨,包拯也极有可能被失了颜面的天家冷落,官途毁于一旦,这大宋朝也失了一个好官。 为此,幕后之人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甚至不惜派人动手去推波助澜,牺牲数条无辜人命,细细琢磨其人谋划非同小可。 见展昭久久未回,白玉堂抬起眼,仿佛又瞧见那双墨眸里诸多难言的心思。 “明日……”白玉堂话起了个头,只是将酒杯往桌上一放。 天色渐昏,落日西沉,石桌旁的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展大人!”外头传来急急的叫喊声。 他二人想也不想,拎起刀剑就跃了出去,迎上了一边跑一边喊还一边大喘气的小丫鬟阿冬。 阿冬跑的急话都说不利索,“展、展大人!外、外外头……有人寻、寻你……” ※※※※※※※※※※※※※※※※※※※※ 阿洛:白五爷你…… 白五爷【面不改色】:怎么? 阿洛【叹气】:食色性也,阿米豆腐阿米豆腐 白五爷【面不改色、同手同脚地离开】 展昭:???【黑人问号脸】 xxx 好了,本周最后一更,三更任务达成。 下周有时间还会来的么么哒,小天使们晚安。 xxxxxx 由于卡文,重新审视了一下全文,以及对判官生死簿的五一回起,也就是这一回起发表的六话,做了修改bug和补充剧情的调整,因为又新增加内容进行前后梳理,所以大概需要小天使重新看一遍么么哒。 之后的更新也会慢慢跟上的……我还在做结案调整,感觉想结案,然而又控制不住地爆章节了。 第五二回 乾元节,水袖一舞横生节 “何人来寻?” 展昭止住了脚步, 最后一丝金光从西山那头消失, 橘红色的晚霞染上他的面颊又极快的褪去犹若退潮;他的墨发披散,每一根头发都仿佛被墨水染黑, 映出余霞的光辉。 “那、那个——”阿冬原本是急,后来就成了羞, 满脸通红半天没能卡出一句。最后,她只能指了指外头。 展昭这便转头往外跑,这回被白玉堂在墙上按住了肩膀。 展昭回头瞧了一眼, 一根白带从他眼前闪过,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接。 白玉堂已经越过他落在墙下,还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嚣张又大爷地走在了前头,好似那一番折腾不过是为了捉弄展昭罢了, 长长的青丝随着他的轻功一扬一落, 飘扬的白色发带随风飘扬。 展昭轻笑了一声, 伸手将自己的头发用那根白带随手束起, 这才跟了上去。 开封府府衙大门口, 一个弓着身的瘦弱男人正来回踱着步子,眉头紧紧皱着,瞧着说不出是紧张多一些还是惴惴不安多一些。在开封府衙大门口站着的两个衙役满脸好奇,已经瞧了那人好几回了,自然也认得出这人是谁, 可不就是偷鸡摸狗被包大人关在大牢里好些日子, 昨儿才被放出去的魏明魏老酒嘛。 俩衙役被魏老酒来回转悠地头晕, 喊他问话,这魏老酒还蹬鼻子上脸非要等府衙里的大人来才肯说。俩衙役只能叫路过的小丫鬟阿冬去给展大人报个信,这会儿王朝大哥四人去吃饭了,谁知道魏老酒有什么大事,不急着报给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还是让展大人来问问为上。也亏得在门口当差的俩衙役脾气好,换个人指不定就把魏老酒绑了,压一句妨碍公务就丢大牢去了。 魏老酒绕圈走着走着自己把自己折腾晕了,坐在府衙大门的台阶上喘气。 俩衙役又面面相觑,心里嘀咕这魏老酒是个什么毛病。 天上就落下一道白影,似落雁、似飞鸿,衣角像是从他们脸上划过去,轻飘飘的质感。 紧接着飘逸潇洒的身姿、青丝顺滑随风扬起,衙役眼前一花,忍不住就拿手揉眼睛。坐在台阶上的魏老酒正低着头,一双黑靴就停在面前,他扬起头,先是瞧见一身精致的、把他论斤卖了都买不起的衣衫,别看这衣衫只是一通的白,可瞧瞧上头的暗纹、瞧瞧边角的细密针脚,再瞧瞧这丝滑的质感和怎么折腾都不起皱的垂感就知道是有钱人都未必用得起的锦缎。 魏老酒心道:这布料他是见过的。 魏老酒对上了白玉堂的眼睛,只觉得脖子有些酸,眼睛也有些酸。分明这天色已暗,可这一身白的年轻人像是炽烈的白色焰火,太过耀眼刺目,是这渐近的暮色里最夺人眼球的存在;而他的目光垂下来时更是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锋利,叫人避无可避。并非居高临下的蔑视,但确是高傲嚣张的自信。 白玉堂停了下来,微眯的桃花眸掩去了难辨的心思,“是你。” 他记得此人,尽管只有一面之缘。 那魏老酒自然也是记得白玉堂的,他跳了起来,有些紧张又哆嗦地开口了,“英、英雄!”那口气简直像是喊什么远近驰名的山大王,下一句许是就要脱口而出一句“饶命”。 随后来的展昭自是轻笑出声。 白玉堂充耳不闻,挑起眉梢道:“怎么,大牢没坐够?那你可得求求你们展大人,叫他多给你几天牢饭吃。”这话也不知究竟是在嘲笑谁了。 “不、不是,”魏老酒急了眼,许是怕真被丢进大牢里再关几日,连忙道,“我瞧见那二人了,就、就那两人。” 一时情急,他这舌头打了卷,硬是没说出他要说的是何人。 原是有几分好笑,想要叫魏明缓一缓气再说话的展昭忽的变了脸色。 白玉堂亦是眉头一紧,逮住魏老酒的前襟,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带牛头马面的面具人?” “那两个侏儒——”魏老酒叫了出来。 “在集市里我瞧见,不是,我闻见了!”大牢出事那天,魏明也关在大牢里,牛头马面趁乱被人救走,白玉堂便是察觉此事问了魏老酒,那会儿魏老酒还道是俩发疯的煞神是要取他姓名来了,吓得都快尿裤子。这事儿他自然隔了多日也忘不了,这一闻见那古怪的味道就想起来了。魏老酒是个惯偷,鼻子贼灵,心里嘀咕常人的钱味是一股人味、油脂味,可那二人不同,“他二人身上的钱味混着土味,与旁人不太一样。”仿佛土里带出来的味道。 白玉堂轻声嗤笑一声,“才要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他与展昭才提起要先弄清牛头马面人的底细,弄明白他二人是如何从大牢里逃脱、与孟婆是何干系,才好查清这开封府前前后后的案子……这魏老酒、或者说那二人就送上门来了。 “何处集市?”展昭问道。 “朱雀门不远,刚从外城进来,我、我在那儿……”魏老酒这话未完,就觉得脚下一虚,原来是整个人都被白玉堂提了起来,摇摇晃晃,不像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像只毫无反抗之力的狗。这还没想完,魏老酒已经自己唾弃起自己贫瘠又胡七八糟的脑子了。 白玉堂身形颀长,瞧着瘦削,力气却不小,单手提着魏老酒毫不费力地跃上对面的屋顶,“猫儿,去看看。” 展昭未有应答,人紧随而上踏上屋檐。 一蓝一白二人暗下的暮色和刚刚升起的月光,顺着屋檐不一会儿就消失了踪影。 府衙大门口的两个衙役瞪着眼好半天,一扭头正巧对上叼着根竹签子的赵虎。 赵虎正给四周跑着的、唱童谣的孩子们掏了一把糖,几个孩子与赵虎道了谢,嘴里一边嚼着糖一边拍着手念着汴京城里最耳熟能详的几句童谣,嘻嘻哈哈着四散而开。 远远地还能听到孩子们的童言稚语,摇头晃脑的模样还以为是在念孔孟之语,实则在念叨那开封城里最耳熟能详的童谣:“朱雀门,门叠门,黄泥墙头几扇门;车马道,道压道,州桥明月几条道;开封城,城摞城,地下埋有几座城~” “怎的?”赵虎眼睛一扫,就瞧出两衙役齐齐对望着走神,不以为意,下一句又问道,“今儿白五爷可有来府里?” 他这饭匆匆忙忙吃完了正是得了一消息,先一脚赶回来寻白五爷来的。 白五爷日日往开封府衙里头跑,初时王朝四人都觉得古怪得很,须知江湖传闻白五爷最是不耐烦与朝堂打交道,见了官府中人更是冷面活阎王、一句也不多说,不过王朝哥四个又私底下谈及这还是吃了展大人的面子,可见白五爷是真心拿展大人当朋友的,连往日脾性都忍得。别说朝堂之上,就连满江湖算来也是头一份。赵虎明着不说,知晓这话叫外头人听了不好,心里却知以他所见的锦毛鼠白玉堂对官家都未必又这般好性子。 “来是来了。”门口的衙役回话,指了指东边那颇圆的月亮,“不过赵哥你来晚了,白五爷同展大人刚出了门。” 赵虎心里想这大晚上的展大人怎又出门、明日可是要宫宴,包大人都说了今儿叫他好好歇息;又接着瞧了一眼东边升起的月亮,心道今儿四月十三,快及满月,月亮也挺圆,这两头的心思撞了,赵虎嘴里打了结,下意识一句:“展大人和白五爷奔月去了?” “???” 两个衙役一时间给问懵了。 “什么?展大人和白五爷奔月去了?!”正扫院子扫到门前的阿夏一脸茫然又震惊地探出头,展大人和白五爷功夫这么好,还能上天?! 赵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冲阿夏哈哈一笑,“不是,说岔嘴了,是问他二人做什么去了?” “不知,就来了个人,就那谁,”衙役也回了神,“经常偷鸡摸狗被抓的那个,上回还是赵哥您给关进去的。” “魏老酒?”赵虎反应极快。 “对对,就他,来寻展大人,随后白五爷就拎着他走了,展大人也去了。”衙役相当准确地用了个拎字。 另一个衙役附和,“对对,来去匆匆的,好像说是瞧见了什么人。” 赵虎摸了摸后脑勺,心道莫非又是出案子了?听着又不太像,真出事了展大人怎么说也会叫衙役给包大人报个信……明儿官家大寿,可别又出什么岔子,给包大人添乱了!不过展大人亲自出马还带着白五爷应是不会出差错了。 赵虎思来想去,还是心里头一拍案,“包大人可在书房?”这话也不知是问谁,人已经朝着书房小跑着去了。 门口的俩衙役又对视一眼,对这些来去匆匆的大人的心思想不明白,只是心里头又不约而同想起赵虎那句奔月来,与赵虎这略显笨重的身姿比较起来,那二位一个飘逸如影、一个轻巧若燕,踩着光而去的模样,当真有几分奔月登仙的架势。 赵虎可不知两位衙役心里在嘀咕些什么,只是迈着大步一路往后院走。 他倒不是担心展、白二人,虽说二人年纪比他都小,但武功高强不说,人比他赵虎也聪明百倍;只是开封府衙里的人心里都紧着根弦,这一夜要是出什么事功夫最高的二人都不在且得提前告知一声包大人,赵虎管这叫未雨绸缪。 赵虎拐过走廊,瞧见包拯在书房门外的院子里负手而立。 “大人?”赵虎瞧着虎头虎脑,脑子却是四人里最活的,一眼瞧出包拯面无表情的大黑脸上满是愁绪,目光又紧接着从包拯手上的一张纸条上掠过。 包拯侧过头,“可有事?”他神色如常,声线亦是平稳有力。 “展大人同白五爷出门去了,听闻是魏明瞧见什么人。”赵虎也不问包拯心忧何事。 包拯微微颔首,亦是知晓赵虎说的魏明是何人。 他先是抬头望了一眼越发明亮的月色,才道:“展护卫有分寸。”他说着自己往屋子里去了,早就有小丫鬟在黄昏时就给他屋里点了灯,包拯取下灯罩,将手里的纸条叠起来烧了干净。 火光在包拯和赵虎眼睛里跳跃。 赵虎眼尖,瞅见那纸上不过寥寥几句话罢了,只是折了两层,除了首字那个希字,再也瞧不出别的。 他垂下头,心道这像是哪儿带来的密信。 “你也早些休息罢,”包拯将纸条烧尽的灰尘丢在铜盆里,“明日宫宴展护卫同本官进宫,你四人……”他沉吟片刻,改口道,“今夜你去个地方。” “大人请吩咐。”对于包拯的临时变卦,赵虎毫不迟疑地点头,人也进了书房。 “前几日展护卫与本官提到西北的折家军护送回鹘公主来京贺寿,有位顾副将前两日在开封破案一事上助力良多。”包拯慢慢踱步道桌后,将桌上的书收了起来,下面竟是藏着一张开封府的地图,“你便去拜访一番罢。”他这话平平淡淡,单手捻着胡须,也瞧不出这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 赵虎点头,也不问包拯缘何叫他入夜才去拜访。 二人又说了几句,赵虎出门时,公孙策正抱着一摞书站在书房门口,也不知何时来的。 公孙策将一摞书放在桌案上,好似轻声叹了口气,“大人可还是在为此案烦心?大内守卫森严,此事……” 包拯沉默半晌道:“先生可知刘蒙为何受封彭城国公?” “刘太后。”公孙策简单明了地答道,这彭城国公的封号是其父彭城郡王刘通作为刘太后之父,死后受封彭城郡王,随后降爵所得。 “那先生可知刘蒙在这之前也是朝中极有地位的朝臣。”包拯的声音在越发黑暗的夜幕里就像是一缕青烟飘起又消失,这话叫人不知所云,更难以想象包拯所言的是那个满汴京城皆知荒唐名声的彭城国公。 “天圣七年,刘蒙辞官。”公孙策平静道。 包拯将灯罩重新盖上,“刘蒙是个聪明人,依我之见,不输刘太后。” 公孙策久久未有回话,王朝、马汉、张龙三人倒是先来了。 灯火跳动,书房里的人来来去去。 一夜无事。 只是谁也没料到,展昭与白玉堂二人这一走,竟是一夜未归。 第二日,天蒙蒙亮,官家就颁布了旨意,乾元节一日,与民同乐、大赦天下。 汴京城里到处都是喜乐之色,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片和乐,便是大牢里那些不得释放的犯人也得了一顿酒足饭饱。 申时末,宫宴尚未开席,满朝文武一一携家眷进宫,当然,品级低的朝臣不得入集英殿内,正殿偏殿都坐满了人;而皇亲国戚、王侯勋贵、肱骨之臣以及藩国使节亦是早早聚在集英殿中;酉时到,宫宴开,赵祯携皇后庞氏入座,众朝臣相继祝寿,契丹、回鹘等外族皆派遣贺使,带着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稀奇玩物来汴梁贺寿,那位回鹘公主自然也在其中,远道而来不仅是为了贺寿更是为了两国邦交,换句话说,和亲来的,她便是今日的贺礼。 那十五六岁的回鹘公主微垂着头,是与汉家女子不一样风情,今日未戴面纱,深邃的五官让人想到明亮开阔的大漠,而她便是那儿长大的女子。不过明眼人都瞧出这回鹘公主眼底压着几分愁绪,想来并非真的愿意远嫁大宋,再想想宫内独宠的庞皇后,怕是来了也不能得了好。 可没有人多嘴,自然也无人察觉那回鹘公主若有若无地将目光落在场下的一张小桌子,桌旁所坐之人正是从西北护送回鹘公主而来,因代表着在西北坐镇的折家军才入了这集英殿正殿的副将顾唯。众人听闻同行的还有一位副将,只因路上水土不服、昨日打落更时才进京,随后谁也没见就窝在屋里歇息,所以今夜宴席也未有出面,到底不知是个何等人物。 今日顾唯亦是身着便装,尽管未带那柄长|枪,但眉眼凌厉,浑身一股杀伐之气点着眸中星光,叫任何人都不得小觑。 无论回鹘公主的目光如何幽怨,顾唯都垂着眼扶着酒杯,一动不动。 各方祝寿毕已是酉时六刻,宫女们端着山珍海味一一上来,宫宴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场面恢弘。 赵祯给包拯安排的位子特殊,就在八贤王边上,众朝臣心知这是官家表明对包拯的重视之意。 而那位在前几日被赵祯呵斥去闭门思过的庞太师今日也来了,显然是解了足禁,就坐在包拯对面,朝臣看着庞太师胖胖乎乎的身躯还有和和气气的笑容,心里头又嘀咕这老狐狸果真算计的妙极,却总是揣着一副自己只是个观赏之用的吉祥娃娃、摆在屋子一角的弥勒佛,真是叫人气急。大宋以士大夫出名,这满朝文武只要不是庞太师那派的,各个都看庞太师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认定了那胖胖乎乎的身子里装的也不是肥肉而是坏水! 庞太师似乎是对众朝臣的目光有所察觉,抬起眼露出了个乐呵的笑容。 众朝臣只觉心里一堵,低了头,要不是想着眼不见为净,就是恨得牙痒痒,一个个心道如今能与庞太师在圣上心里分庭抗礼的也只有开封府尹包拯了。 众人又将目光落在庞太师对面的包拯身上,可包拯好似一无所觉,一张漆黑的面容上找不到除了威严肃穆以外的神色。 “怎不见展护卫?” 包拯听着耳边有声,是那位儒雅贵气、面如冠玉、大有魏晋之风的八贤王赵德芳小声与他问话。 赵德芳眼底有几分好奇,须知往日进宫展护卫定是紧随包拯其后的。 包拯心里微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展护卫今日有些不适,便叫他留府歇息了。” 八贤王疑惑,“这习武之人也要头疼脑热的时候?” “年轻人,仗着底子好总归有些胡闹。”包拯轻轻一笑,心中忧色半点不露。 展昭与白玉堂昨夜离府,久久未归,今日宫宴要紧展昭心知,如今赶不回来,只怕是出了岔子。 八贤王只是深深望了一眼包拯,未有再问。 见菜肴铺了满桌,赵祯自是举杯与朝臣共饮相庆,集英殿内外各自吃酒笑谈,一时之间其乐融融。 许是见偶然瞥见包拯与八贤王私下谈话,贺寿的契丹来使扬起眉头,忽而站起身对赵祯俯身一拜,开口道:“皇帝陛下,早听闻你们大宋有一人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 这话一起头就不怀好意,再加上那别扭的大宋官话,里里外外都只能静下来,否则怕是无人能听懂他所言何事。 大宋朝臣相互间偷偷对视,知晓这契丹来使哪怕是来贺寿的也不怀好意。 果然,就听那来使对赵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道:“如今担任的正是开封府尹一职,原是有心请教一二,可我进汴梁城几日,就听闻这京畿重地发生数起命案,想来汴梁城内并不周全。我们可汗叮嘱于我,宋辽结交数年,不得有失,既然天下第一聪明人都搞不定,不如从随我来的契丹勇士里挑选一二护卫陛下,陛下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集英殿内外俱是呼吸都轻了三分,不少朝臣面色发赤,已有怒色。 打从先帝真宗在景德元年十二月与争战四十余年的大契丹结缔了澶渊之盟,自那以来礼尚往来已有三十余年,每年大宋岁币契丹三十万两,以求两国边境之和。因大宋富饶,民生和乐,这三十万两对大宋而言还不及每年重兵的百分之一,再添二国来往,多得是商贸之事,这三十万两来来去去又回到了大宋百姓和朝堂的口袋,不少朝臣与百姓也认为是赔一赚十之举。 可结了盟约,到底是外族异国,对大宋朝该有的觊觎亦不会少。只不过大宋满朝文武皆知那契丹境内那耶律宗真继位亲政后,出了不少异声,百姓困苦不免怨声载道,再加上澶渊之盟在前,大宋也不可能被一口吞下只能按捺着眼馋,不好轻易撕破脸,便保持这相对的和平罢了。 既然连年无战,这两国来往,文斗武斗自然是少不了的。 不过契丹使节皆知这大宋朝上的文官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厉害,明明一个个都是瘦巴巴的条儿,骂起人来一个脏字不带能把人祖坟里的人物都跳出来横着竖着鞭尸一万遍,气还不带喘的,因而契丹来使换了个法子,每每来京就带着契丹勇士武斗,闹得大宋满朝脸面上不太好看。 今日官家大寿,这契丹来使这般口出狂言,自然引怒。更别说这契丹来使是指着大宋重文轻武的弱处捅刀子,嘲笑大宋无人,叫京畿重地也闹人命,指不定什么时候大宋天子的脑袋也搬了家。 赵祯眉梢不动,竟是温声取笑了一句,“包卿,你这可被小觑了。” 包拯八风不动,起身一作揖,“若论武艺,陛下身旁的小小侍卫亦敢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若论执法问案,大宋严明执法,百姓和乐,不以恶度人,亦不姑息行恶之人;至于聪明人……”包拯顿了一顿,瞧了一眼那契丹来使,随后又道,平平静静道,“臣只知使君独一人昨夜留宿烟翠楼,丢失了随身玉佩,倒算不上聪明。” “……”那契丹使节本事面带微笑听着,渐渐地,那挑衅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尴尬和手足失措,叫人一看便知包拯一语中的。只是谁也不知这事儿是包拯如何得知,这才显得几分厉害。 “不过想来使君身无武艺,却在不甚周全的汴梁城里在外留宿,汴梁城的周全应是无须过忧。”包拯语气平淡毫无起伏,仿佛不是针对于使节的辩驳之语,而是被问及于他这才起身回话一二的事实陈述。 契丹使节一个外族人都敢在汴梁城里大晚上随意留宿在外,这城里的安危自然是无忧的,须知如今这全天下也就大宋敢夜不闭市,他先头所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包拯微微一笑,那张肃然的面孔上一派正气凛然。他的目光落在契丹使节脸上,口中忽道:“好比使君焉知今夜杯中佳酿非是穿肠毒|药?” 契丹使节胸中一堵,心道大宋朝的文官果然嘴皮子利索。 他的刁钻问话被顶了回去,原是就此闭了嘴,可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气不过又一笑,大放厥词道:“包大人说皇帝陛下身旁的小小侍卫竟是能取将士首级,我却不知大宋如此英才,又与我契丹儿郎较之如何,不如趁此良辰美景比划比划如何?”听起言语自然知晓他是不信包拯所说的什么武艺高强的侍卫了。 包拯闻言微不可察地瞥过赵祯,心知如果展昭今日在宫内当差亦或是随他来此寿宴,自然无惧,可偏偏展昭同白玉堂昨夜出行尚未归来,倒未必能解近忧了。 可他面不改色,口中不紧不慢道:“大宋自古便有旧俗,寿宴不宜舞刀弄枪,与你契丹不同,使君若有心不若等今日一过,再论高低。” 不等契丹使节说话,赵祯先开口道:“大善,朕亦是极为好奇这场武斗,今日大宴宾客,在这集英殿确是施展不开拳脚,明日再开一席,尔等观之如何?” “圣上英明。”集英殿内齐齐地传来朝臣之语。 此话一出,契丹使节自然不得多言。 此番揭过,吹拉弹唱、管弦之乐响了起来,礼部安排教坊司的舞姬相继入殿,领头的舞姬站稳后竟是双臂一展,长长的袖子落在地上。 赵祯眉梢微动,一旁的庞皇后轻笑了一声,也有几分新奇道:“竟是水袖。”须知水袖舞在汉唐风行一时,可百年前战乱后却无人能跳,礼部今日的安排果真是叫人吃惊了。 领头的舞姬微微一笑,足尖点地一跃,她足腕上带着的铃铛继而响动了起来。 静时不觉,动时这舞姬犹若铺开的画卷,一身青衣不知如何染得色,深浅变化犹若水墨铺开极为美艳,而舞姬纤细的腰肢柔软灵动,每一步都踩在鼓点上,胡琴悠悠,长袖犹若流水清泓,宫宴诸位的面容上轻轻滑过,就仿佛是羽翼从心尖上轻轻一扫。 无人在意这舞姬是何面容,只知那裙袂飞舞蹁跹,长长的水袖勾得人心思柔软,一并沉入这弦乐之中。 正是靡靡之声、众人沉醉时,异变突起。 舞姬微微笑着,面容上的弧度不曾又半分的变化,她踩着琵琶之声一跃而起,那长长的水袖在空中展开,仿佛契丹使节先头咄咄逼人的言语在这一刻一语成谶,柔软的布料绷的笔直,好似成了索命的尖刺,直扑赵祯的面容而去。 ※※※※※※※※※※※※※※※※※※※※ 诶嘿,我来了。 xx 赵虎:大人,展大人和白五爷出门去了。 包拯:去哪儿? 赵虎:奔月去了。 包拯:??? xxxxxx 修改么么哒,具体看第五一回的作者有话说 公孙策:??? 开封府众人:不好啦!展大人和白五爷私奔上天去啦!!! 赵虎:??? 第五三回 集英殿,只身谋反是刘家 “刺啦——” 惊险至极中, 有人似要尖叫, 可布匹断裂开的声音从每个人的耳边掠过,将这一声掐在喉咙里, 集英殿里所有人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一人从天而落,单手卷住直冲赵祯长长的水袖, 他的面容含笑,眉眼如锋利的刀,有几分凌厉、几分痞气, 背对着赵祯朝着舞姬一步一步走近,而水袖也被他须臾间卷在手里,好似要搂住舞姬纤细妙曼的腰肢。那舞姬依旧微微笑着, 从那人的手臂里一滑,水蛇一般扭开, 整个人借了对方臂膀的力, 倒着缠了上去。 那人并不在意, 卷着布的手臂一收, 又将舞姬拦进怀里。 舞姬还没挨到他, 他的动作又一变,单手一转将舞姬另一只手上的水袖也卷了进来,三下五除二打了个漂亮的同心结,动作轻巧利落。 赵祯坐在上头微笑,扶着酒杯好似对这场面并无半点吃惊之意。 本是大惊的朝臣松了口气, 而有几分看好戏的藩国使节各个惊疑地瞧了一眼赵祯, 都不免心道这大宋天子还玩这手?随即他们有悄悄地扫了几眼先头大放厥词的契丹使节。 那契丹使节面色接连变化, 心道这赵祯不知何时做的安排,莫非是猜中他今日一语给他的下马威不成? “那是何人?”有大臣低声问,指的是拦下舞姬的年轻人。 “不知,未曾见过。”坐得近的大臣纷纷摇头。 “不就是坐那儿的那位。”很快,有人发觉那有一桌空了人。 又有几人思忖了片刻,小声道:“副将。”他们的桌面上沾了酒水写了一个硕大的“折”字,几位朝臣心照不宣地点头,这才真的心头松懈,想当然是圣上自个儿出的主意,最近边疆不太平,这是叫人在寿宴上露两手好杀杀这些藩国使节的威风,叫他们知晓大宋军中能人辈出并不好惹;而我大宋天子更气度非凡。 果不其然,赵祯笑了一声,温声道:“看来朕还得小心为上,顾副将卸了兵甲依旧勇猛,想必这大内禁了兵器也无用。” 顾唯侧过头,目光一如既往地锐利,“臣今日鲁莽,冲撞了圣上,还请圣上降罪。”话虽这么说,他却站在舞姬身侧,未有下跪讨饶之意。 “我大宋将士勇猛,亦有虎狼之势,何罪之有?传朕旨意,赏黄金万两、绸缎十匹。”赵祯神色平和,谁也没瞧见他的手在桌案之下握住了庞妃发抖的手,但他的目光去却准确地捕捉到顾唯按住舞姬命脉的手。赵祯毫不怀疑那舞姬但凡有异动,顾唯都会当场扭断此人的脖子,也正是因为这种笃定,他的面容上更是显得意态闲适。 赵祯身侧的庞妃也轻声笑了笑,与发颤的手不同,娇媚的嗓音没有一丝颤抖,“圣上,顾副将常年戍守边疆,是我大宋的大好儿郎,那有空花那黄金万两。古有云,英雄自当美人配,不如将这舞姬赏给顾副将才是。” 赵祯瞧了一眼顾唯,微微颔首道:“爱妃说的极是。” 顾唯面不改色,只道“谢主隆恩”,也不松开舞姬绑成同心结的袖子,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的腰肢一搂,嘴角微挑带着舞姬径直坐回了原座。一旁的朝臣见顾唯得了官家看中这副将,都端起酒杯你来我往地恭贺起顾唯,心道此人定是前途远大。 外头响起阵阵烟花之声,这一番虚惊之后集英殿上又是一派和乐,唯有底下的礼部的薛尚书满额冷汗,隐隐察觉到不对之处。 这教坊司的礼乐之事可是有礼部安排的,可他身为礼部尚书…… 薛尚书年事已高,这会儿心惊肉跳,整个人脸都白了,紧接着就觉得四肢有些瘫软。他盯着自己面前小桌子上的菜肴,眩晕感从脑子里一路通道脊髓里,他手里的筷子先脱了手,发出啪嗒一声脆响。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先头包拯几番言语怼得契丹使节无话可说时那句“使君焉知今夜杯中佳酿非是穿肠毒|药?” “有……”薛尚书察觉到了什么,张了张嘴。 但他话终究没有说尽,眼前一双双筷子都脱了手,装满酒的酒杯滚落在地上,二胡的弦发出尖锐刺耳的长音。 集英殿的大门在炸响的烟花声中发出“吱呀——”的长音,重重地关上了。 人影幢幢的集英殿里从歌舞升平陷入了一片寂静。 有一个人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从偏殿走了出来,披头散发、活像个疯子,左手拿着本书,右手高举着一只沾了朱砂的笔。 他推开了集英殿正殿的大门。 …… 汴京内城。 一片漆黑之中传来细细索索的声音,紧接着是哐当哐当的锁链声。 很快,火折子亮了起来。 里头的人一时不适应这明亮的光,只能将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脑袋也撇到一边去,眼睛非常不舒服地流下眼泪;他很快听到外头传来吃惊的一声,“柳青?”是两个叠加在一起的声音,极为耳熟。 柳青一愣,整个人也摇摇晃晃了一会,锁链撞在墙上依旧是哐当哐当的声音。 外头并肩而来的一蓝一白可不就是展昭和白玉堂,柳青有意说话,但嘴里塞了布团半天也只能呜咽两声,也不知被人困于此地多久。 展昭眉头微蹙,见柳青原本白白胖胖的脸都瘦了一圈,自那日开封后厨一别到今日足足过去了八日,柳青毫无消息莫不是早就被关押起来? 展昭拔了巨阙刚要动手将其放下,却被白玉堂伸手一拦。 “白兄?” 白玉堂微眯着眼,不冷不热的声线沉入黑暗之中,“你被谁困在此地?” 柳青面色一变,呜呜啊啊一句不知说了什么,那神情分明是恼怒白玉堂怀疑于他。 “你走之前,说是去寻柳眉。”白玉堂眉毛都不动,一点儿不为怀疑柳青而生愧。 “……” 无声的对峙中,柳青的眉眼难免显露几分失望。 火折子上的火光微微摇晃,展昭上前两步,只听哐当一声响,吊着柳青双手双脚的铐链须臾间断开,重重落地。 “白兄无意怀疑柳兄,柳兄莫恼。”展昭温温和和道,这平静的声线将二人的氛围缓和下来。 “只怕你这放了他,他就躲躲闪闪不言不语了。”白玉堂冷着脸道。 白玉堂自然不是怀疑柳青。 他与柳青相识多年,以他白玉堂的性子断然不可能怀疑朋友。只是白玉堂知晓柳青这般聪明人从不立于危墙之下,落到这般地步定是他熟识之人所为,再加上柳青本是为寻柳眉离去,叫人不得不猜想其中干系;更别说柳青瞧着被困于此多日,实则面色不显憔悴、身无外伤、吐息平和可见内伤也没有的,如今不威胁一番柳青绝不会实言相告。绑他的人他柳青要是不认得,白玉堂的名字倒过来写! 柳青伸手将嘴里的布团取出,本是恼怒的面容渐渐平静了。 他端详着白玉堂的神色良久,终于,在黑暗中响起他的低声惊疑:“你怀疑的人是阿眉……?!” 柳青似是想起什么,猛然从地上站起,似要拽住白玉堂的衣襟问个究竟,却被满地展昭砍断的铁锁链绊了一跤,“所以你从不与我说一声阿眉与安乐侯搅和到一起还遭人追杀满天下跑一事?” “……”白玉堂的目光自上而下,嗓音依旧是不冷不热,好似没什么情绪,“去庞府当日,我碰巧瞧见柳眉扮作小厮离去。由此可见庞昱与柳眉回京才几日,与展昭入京也不过前脚后脚的事,此事除了庞府怕是无人知晓;可偏偏开封府盗宝案就踩着这个节点出了,拿爷当幌子,就等着我二人一进京,就将刚回来的庞昱捉拿归案。三年前陈州案里庞昱招人算计,便是有口也说不清当日在陈州与他长相无二的人是谁,包拯一刀斩了庞昱,朝堂之上庞包就此两立;今日依旧是同一目的。” 展昭收剑不语。 白玉堂目光锐利,犹若利剑自天而降,直戳要害,“你口中的义妹柳眉几年前在柳老引荐下入了陷空岛,又接手陷空岛的情报自己跑去安平镇做一个花魁,因柳老与你父亲的关系,与你更是以兄妹相称。如今柳老已死,你二人关系疏远,我问问你,你可知她来历?又究竟是在为谁办事?” “……我只知她是我义妹柳眉,虽说我二人关系寻常,你不信她,可我信她。”柳青凝眉道。 “她还是当年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海棠。”白玉堂冷声,“爷不问不代表爷是傻子,她说自己是随几个女童被拐被冠以花名,可若是你,还会多年来一直用着拐子给自己取的名字作为自己的标识?江宁府前前后后死了的那些女人莫非都是傻子,连更名改姓多仇家这般简单的事都不懂?恰恰相反,那些在江宁府死的女人一个比一个聪明,而在江宁府的那套说辞有真未必无假,还要爷与你重复一遍,叫你自己也猜猜看?” 柳青沉默半晌,才低声道:“我非是被她所绑,在汴京城,我压根没找见她。” 展昭手里的火折子烧到了尽头,又重新摸了个新的。一暗一明之间,这话头终究还是就此打住了。 “你二人如何寻见我的?”柳青又问道。 这回白玉堂抱着刀懒得搭话了。 展昭见二人没了火气,不答反问:“柳兄可见着有二人往这边来?” “……?”柳青一脸茫然,“除了给我送饭的哑巴,我没见过他人。”不过展昭这一问也叫柳青弄明白三人会在此碰上纯属偶然,否则他怕是还得再关个几日。 “我二人追着前几日逃脱的囚犯进从外城的太学后头一口枯井进了地道……”展昭解释道,“这地道颇深,又昏暗,连声音都传不远,还尚未寻至出口。” 当时他二人随着魏老酒的指点到了外城,那牛头马面又不是死的,自然早就不见踪影,也亏得魏老酒机灵来之前就寻了几个路边的小乞丐帮着盯梢,这才寻着二人踪迹。 而后更是离奇,顺着枯井就进了开封城的地道里头,那二人跟西北草原大漠里的土拨鼠一般下了地底如鱼得水,一溜弯儿就消失不见,徒留展昭和白玉堂在地道里打转了一夜一日。 若非碰上柳青,他二人连火折子也不会点。 最奇的是,这开封城的地道极深又四通八达,也不知是何时所挖建的,竟是无人所知。 白玉堂瞥了一眼展昭,他眉宇间平坦好似并不为如今困于地道而困扰,但他二人在地道里走了约莫有一天一夜,外头宫宴应是开席了也不知是如何情况,原是抓人为快些破案,反倒在这莫名其妙的地道里误了时辰,展昭如今心底怕早就是焦躁不已。 且那二人的底细……与这四通八达的地道。 “往日给你送饭的哑巴是从哪边走的?”白玉堂问道。 柳青看了一眼他每日被吊着的背面,见二人隐有失望之色又补充一句道:“那送饭的哑巴再过一会儿就来了。” 展昭与白玉堂齐齐望向柳青。 …… 寂静的集英殿里。 突然传来“笃笃笃”的敲砖声,一张桌子连着上头的菜肴一块儿被猛然掀开,桌案倒下次瓷做的精致盘子碎了一地,在这突兀地刺耳响声中,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那是个年轻的公子哥,至多不超过十九岁。 他先是瞧了一眼里里外外晕厥的人,还有一旁零零散散站着举着兵刃、脸带面具的宫人,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兴奋,整个人都爬了出来,冲大殿里头喊道:“崔珏?” 除了他自个儿的回应,没有人应他。 他没有在意,一脚踹开晕厥在一旁的大臣,在安安静静的集英殿里像是巡视一般来回走了走,这殿内倘使有一人醒着也能叫出他的名字,刘睿。原彭城国公刘蒙的嫡长子、那被乱棍打死在太学的刘琦长兄,刘大公子、刘睿。 “崔珏呢?”刘睿逮着一个戴面具的宫人。 “府君在正殿,这里是偏殿。”那戴面具的宫人回道。 刘睿毫不迟疑地往正殿去,他的脚步有些急,但并非着急,而是一种兴奋的、轻快的、得意的急切,却又每隔几步忍一忍、压一压自己膨胀的心思。 正殿的朱红色大门也是关着的,上面每一处雕花都显露着此地的显贵与不凡,更别说那挂着集英殿三字的匾额了。这里是集英殿,是大宋科举殿试之地,亦是当今圣上宴请满朝文武之地,而这里,即将属于…… 刘睿猛然推开正殿的大门。 正殿里头的人更多,但大多人都一样晕厥在桌案上,就朝堂之上最是威风的庞太师还有黑面活似鬼神的包拯也不省人事,醒着的只有最上方那个身着褚色常服的当今圣上、赵祯。 刘睿对上赵祯平和的目光时,最先的反应是心虚而胆颤地错开。那是多年来高高在上、立于万人之顶的帝王,是言语之间就能定下百万性命的天子,刘睿的膝盖下意识地想要扑通跪在这金灿灿的地板上。但刘睿马上就瞧见了披头散发坐在一旁、翻着本书头也不抬的疯书生,他心里残余的、快被赵祯一个对视打得烟消云散的胆气又充斥着满胸。 这里是他的。 刘睿大步上前,像是审视自己的所有物一般轻蔑地扫过整个正殿,然后对着怀里抱着晕厥的庞妃,软趴趴地瘫坐在椅子上的赵祯一笑,满不正经地做了个叩拜的模样,“草民参见圣上。” “……”赵祯瞧着他,不语,转而瞥了一眼一旁的疯书生。 集英殿上的朝臣不过呼吸间纷纷神色恍惚地倒下、便是外族使臣也不例外;随后这疯书生今夜入宫门如入无人之境,从集英殿的大门口一步一步走来,却无人阻拦。而在今日之前赵祯也从未听闻此人名声,却叫这集英殿众臣与他这大宋天子一并成了手中俘虏。 刘睿见赵祯不语,胆气又膨胀了几分,心知赵祯这会儿没有多少说话的力气才是。他背着手凑近笑道:“可是意外我如何会来此地?” 赵祯瘫靠着椅背,一动不动地望着刘睿,半点瞧不出是个心思。 “彭城国公的世子,现在只是一个庶民,以后连降爵的王侯之位都没了,怎么能出现集英殿,大宋天子的乾元节寿宴之上。”刘睿指着自己,与刘琦那张十五六岁就花花公子样的面孔不同,他往日更矜持、更高傲,对低人一等的平头百姓总是不屑一顾,因为他是当今天子的堂弟,没错,当今天子的母后是他的姑母。 哪怕全汴京城的人都知晓彭城国公是个摊烂泥,知晓刘大公子文不成武不就,知晓刘二公子成日花天酒地,也不妨碍他做他金贵的公子哥。 可是如今,他被贬为庶民,他们刘家从他往下三代都不得为官。 只因为他那自诩聪明一世的弟弟玩弄了几个平民女子,国公府如今连刘府都算不上,成了全汴京城、不,是全天下的笑话。 刘睿轻轻地笑了起来,抓了一把自己额前碎落的头发,“好歹也是我堂哥,圣上怎就一点情面也不讲?我刘家又不做外戚专权之人,你能宠一个妃子容一个庞太师,怎就容不了我那几年前辞官的父亲?” 他将头发向后一撩,冷然道:“也对,这天下谁人不知你不是姑母的儿子,而是一个低贱的宫女所生。姑母给你生母留了情面以皇后之礼下葬,你还真当自己是先帝的嫡子能继承大统了?什么仁慈爱民的官家,踩着我弟弟的尸体、我刘家的脸面,给天下人做样子倒是有模有样。” 刘睿凑得更紧了些,唾沫星子好似要正面喷在赵祯脸上。 “就你这般弑母夺位之人也有脸被称为仁君,我呸!” ※※※※※※※※※※※※※※※※※※※※ 我想……刘睿大概是全文智商最低,智商全程不在线,而且还作死的那种地主家的傻儿子。 判官崔珏:我就喜欢这种傻孩子,最好骗了。 xx 本周工作忙,只有两章么么哒。 有时间的话下周还是回来的么么哒,那么下周三(大概)见? xxxxxxx 修改,具体请看第五一回的作者有话说么么哒~~~ 第五四回 万人上,子虚乌有野心涨 集英殿通明的灯火燃烧时发出嗤声。 赵祯终于抬起眼正眼瞧了一眼这人, 刘府的大公子。 刘睿和汴京城里声色犬马的那些勋贵公子不同, 往日甚少露面,比赵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更为羸弱的躯体和病态的面容;听闻刘睿不爱读书、身体孱弱也无法舞刀弄枪, 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和花花名声,平常只爱逗鸟, 就像是少年已垂暮,无欲无求。 赵祯也曾好奇过刘蒙所养的嫡长子怎会是这般文不成武不就,刘蒙心机深沉, 有心藏拙、淡出朝野后才渐渐有了荒唐之名,其子刘睿未必没有韬光养晦之嫌,更何况刘睿儿时就有聪颖之说。 然而赵祯派人几番探查确证刘睿无能且性情自大、不足为惧。 赵祯的眼睛又垂了下来, 手指缓慢地梳过昏厥的庞妃的发丝。 如今看来只有性情自大对的上。 眼前的人轻蔑而又兴奋地打量着集英殿的每一个角落,审视着晕厥的每一位朝臣以及家眷, 那两坨微红的面庞上是渴望身居高位的野心, 和与之不相匹配的孱弱身躯里胆颤的恐惧。刘蒙果真是遵循刘太后的遗言, 养废了一双嫡子, 可惜便是如此也逃不过覆灭的结局。 许是见自己的言语未能打击到赵祯, 甚至没能从赵祯脸上瞧出半点难堪或是愤怒之色,刘睿的面色有些绷不住,手里攥了攥拳头才将凑近的脸缩了回去。 刘睿穿着依旧是锦衣华袍,赵祯虽是下令将刘府家财充公,但总没有人去扒光刘睿的衣服, 甚至宽限时日不曾去催刘府一众交出府宅。 除了额前的碎发, 每一根发丝都紧紧捆扎在刘睿的后脑上, 一丝不苟,一如往日那个矜持、虽不同文武但自忖高人一等的王侯世子。他在赵祯的桌子前的台阶上来回踱着步子,不再是一开始那般强硬的意态闲适,脚下的步子有了几分恼意,在他左脚勾右脚狼狈摔倒之前,刘睿终于停了脚步。 “我就知晓……姑母就不该留你这种冷血无情的小人。”许是殿内太过寂静了,又许是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神态,刘睿轻柔着嗓音继续道。 刘睿伸手取来赵祯桌案上的御杯,将杯子里的酒都倒在地上,歪着头看了一会,丢开酒杯,一步一晃地走在中间。金灿灿的地板上铺上了红毯上,衬得刘睿的花青色长衫极为显眼,更别说他面孔上夸张的笑容。 他走到最近的一张桌案边上,毫不犹豫地一脚踢翻了倒在一旁的庞太师滚圆的躯体,“什么明君。” 刘睿冷冷嗤笑起来,“姑母为你们赵氏的江山殚精竭虑,往前十年,朝野之上谁人不知姑母有吕武之才,若是她尚且在世,如何会叫这种人横行朝野。姑母离世五年,庞吉便横行霸道了五年,到了今日你更是得寸进尺,对刘府动起了手。宝慈殿的火怎就没让你有几分自省?!”他扭过头,目光犹若一道利剑穿向赵祯。 “……” 可赵祯的目光不浅不淡、温和平静,虽无半点气势,却让这道利剑落在棉花之上,失了力道、无疾而终。 “这么说来,宝慈殿失火也与你有关了。”赵祯说。 赵祯终于没让刘睿继续唱独角戏,而是想起什么一般开了口。 “母后在宝慈殿仙去,你倒是连个清净地都不给她留,反倒拿她在天之灵做文章,果真儒慕之情溢于言表。”平平静静地话语说不出是尖酸还是刻薄,但就是直指人心。 刘睿心中一滞,踏前两步,面上未有失态,“你也配叫姑母母后,也配留着姑母的遗物好装作大孝子的模样?” “真叫人恶心。”刘睿冷蔑着神色,轻柔着嗓音。 他笑道:“姑母登帝才是众望所归,而不是你一个无才无德白白捡了便宜的皇子。”刘睿的脸色一冷,“自然是我买通了郭安,他乃是郭槐子侄,忠于姑母……一个宝慈殿就让你借忠孝治天下,还是一把火烧了还姑母清净的好!” 刘睿并非头一次见赵祯,相反,他太早就见过这个男人,从他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时就见过。 正因为如此他深知这个年轻的男人哪怕黄袍加身也毫无帝王之气,朝野与军中也偶有私下异声说赵祯身上那股贵气顶多是个闲散王爷的料,八贤王起码还有个贤德睿智之名,他赵祯有什么?成日笑得跟个喇叭花似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任由百官对着脸吐唾沫星子谏言,也就抹抹脸听着,还养出了个全天下皆知的大奸臣。 赵氏人丁单薄,先帝愣是没折腾出其他的皇子,便是刘太后之子也因小产未能降生,这才叫无才无德却无兄弟争位的赵祯捡了个大便宜。 刘睿紧紧盯着赵祯,模模糊糊地又想起姑母刘娥的面容。 因赵祯打小被养在八贤王府上,天禧四年先帝患病才回宫,因而与刘太后也就是当时的刘后刘娥不亲;先帝驾崩,朝堂动荡,刘蒙不再入宫拜见刘娥,反倒是嫡长子刘睿三四岁便时常往来于大内皇宫,深得无子的刘后喜爱。 当时的刘娥已然是年过半百的高龄,可她除了略显松弛的肤质,面容上脸一条皱纹都无,肌肤依旧脂玉一般白、头发依旧墨染一样黑,舒展着眉宇坐在高位上瞧着她时不像个沧桑的老人,而是世上最尊贵的妇人,是全天下的主人,气度沉静非凡。 时常入宫的那段岁月里,刘睿见过姑母治理朝政、批阅奏章,她博古通今、熟知政事,掌权以来,她号令严明、赏罚有度,更是为了天下太平叫刘家一一请辞离开朝堂,免得哪日外戚专权祸害朝政。 刘睿认定姑母乃生平所见最有才华又性情柔善的女子,与他愚蠢的继母简直是云泥之别。他甚至想象过他那早逝的生母就该是刘娥这般模样,外可执掌朝政、内可相夫教子。 所有人都记得彭城国公的嫡长子,却忘了他是正室所生的世子而不是刘琦那样由小妾扶正的蠢女人所生的儿子;所有人都记得彭城国公父子愚蠢无能,却都忘了十多年前刘蒙也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他刘睿自然也算不得傻瓜。 可他年岁渐长、心智启蒙,未免前朝异议,七岁后刘娥不再轻易召他入宫,而体弱多病的皇太子、或者说那时已经登基却尚未掌权的赵祯终究还是占领了刘娥的目光。 刘睿平静地打量着赵祯,几乎没有去遏制眼底的嫉恨。 刘娥最后一次召他入宫时,天圣七年,他已经十岁了。 刘娥与刘睿说了一个人,东汉末年名士孔融,说他儿时让梨,大时不孝,虽有才名却激怒曹操而死;刘娥像是告诫又像是叮嘱地同他一遍遍地说着“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刘睿知晓姑母是叫他莫要聪颖一世,要懂得藏拙,要成为一个无能、无害、无用之人;他父亲明白姑母之意,做的也更绝,自古难测帝王心、口诛笔伐皆罪责,他十岁前本就被父亲刘蒙拖着不能读书,这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别人入学启智,他却得因病留家,不听、不看、不问,只要做个酒囊饭袋就好,比大家闺秀还要可怜几分,须知大家闺秀还能读书识字、读史明理;还有他继母,那个目光短浅的商户女巴不得将他养成一个废人,成日里吃喝玩乐的事儿都叫人教着他,好叫哪日刘琦承了那世子之位。 这一憋,就是将近十年。 而他最为仰慕的姑母也已经逝去五年。 “若非是、若非是……!”刘睿轻声低喃了什么,却又闭了口,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锵的一声拔刀,刀尖指向赵祯。 他的目光变得凶狠,轻柔的、矜持的嗓音里也有了凝如实质的恨意,“是你杀了姑母。” 许是刘睿的神情太过古怪,赵祯落在滚了一地的庞太师身上的目光又转回到刘睿身上。 刘睿所言赵祯初登基时听到的并不少,朝野军中私下交谈,言语间不乏惋惜先帝未能多生个儿子,或是刘后之子得以保全,仿佛谁都会比赵祯这个不似皇帝的人当皇帝好些。所有人都在摇头,赵祯,太平庸了。 但六年过去,大宋安稳,这声音已经不多见了。 如今年过十九尚未及冠的刘睿好似还活在六年前、活在十年前。 至于弑母…… “你说朕,弑母夺位?”赵祯轻轻一笑。 刘睿手中的匕首在赵祯面前晃动。 赵祯面不改色,又是一句,“你可知明道元年宫内也起了一场大火?” “……”刘睿眯起眼没接话。 赵祯所说的明道元年,也就是天圣十年,大内失火一事他是知晓的。当时宫内刚刚修缮文德殿,转眼间却烧的干净,甚至火势蔓延至其他八处宫殿,结案只道是天灾,可见天谴惩戒这大宋天子。 赵祯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你可知当年所谓天谴惩戒叫朕修德之语话外之音……是何?” 刘睿本是在笑,可笑容渐渐僵了。 明道元年或者天圣十年,刘太后尚且在人世,独揽大权,赵祯尚未亲政……那场天火若是在告诫掌权之人,那告诫的定是垂帘听政、越俎代庖掌控朝堂的刘太后。更有趣的是,随后第二年,明道二年,刘太后就病逝了。 “这天下本就是赵氏的,何来夺位一说?母后念及朕登基时尚且年幼且体弱多病、不便过久处理朝政,才从旁辅佐于朕……”赵祯手中拂着庞妃的发丝,像是在安抚她入眠,面上温和不见惊慌之意,口中不紧不慢地解释一顿。 像是不屑于与刘睿继续争辩一般,赵祯又转而道:“刘睿,你已被贬为庶民,却擅自带人进宫。”他的目光从晕厥的满朝重臣、到那个神鬼不觉就潜入集英殿的疯书生,最后落在刘睿那嫉恨与凶狠都掩不住兴奋的面孔上。 “你今日来究竟替母后来打抱不平、还是替天行道?”赵祯微微笑着,不像是不能动弹、被危及生命的阶下囚,声线平稳没有强硬、也没有勉强,只是平平静静,像是在佛前点了一炉香、与闲人碎语二三句,“又或者说……” 刘睿不知为何反倒退一步,手中握着的匕首也微微发起颤来,烛光在刀面上闪烁。 “你带人入宫是为谋朝篡位,荣登帝王之位?” 那一句轻飘飘地滑进耳朵里,像一缕青烟,顺着耳朵钻进了五脏六腑,在血管里犹若爆竹般炸开,引动四肢百骸都战栗起来。 什么无德无能、什么奸臣当道、什么弑母夺位……不过都是他今日擅闯大内皇宫、迷晕朝臣、刺杀皇帝的借口。 或者说,是他借来的胆气,古来有言,出师有名。 刘睿倘若真为此而来,缘何要将满朝文武都毒晕,而不是叫他们都听一听、辩一辩当年是如何回事?他自是不敢面对满朝文武的口诛笔伐的,哪怕这些人都不能动弹,直有一张嘴、一双眼,也能叫自诩矜贵的刘睿羞愤欲死,所以他的观众只有赵祯和那个疯书生,以及他自己。 刘睿面上的神色仿佛是被戳穿的恼怒,夹杂着不可言喻的兴奋,还有掩埋在下面的恐惧。 “杀了朕,你可是自负坐得稳这位子?”赵祯这话不似质问,更似是满足自己的一时好奇。 不是赵祯驾崩赵氏江山就能一败涂地继而叫人取而代之、从此天下改姓的;如今天下太平,便是赵祯无子,他赵家也并非找不到一个人来当皇帝,更遑论八贤王尚在,赵氏就还有贤德之人可坐那位子。以刘睿的心智,哪怕再傻也能想到杀了赵祯,他也无法登基,如何就敢只身前来刺杀?刘睿与刘娥沾亲带故不假,却不是刘娥的儿子,更不是赵氏子孙。便是满天下人觉得赵祯这皇位是捡来的便宜,也轮不到他刘睿来坐,又怎会生出心思与胆气冒天下之大不韪、犯上作乱,做这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 更别说弑母此事子虚乌有,当年在场重臣不少,刘太后乃是寿终正寝人人皆知;哪怕他当年当真弑母夺位,也是天家之事,会动摇赵祯的帝王之位却动摇不了赵氏江山。 刘睿突然恍过了神,恶狠狠道:“果真是你假借天火告诫姑母,逼死了姑母!” “……”赵祯的神色有些古怪。 “……我就知道,本该是我的。”刘睿轻轻笑起来,他压抑着亢奋,轻柔的嗓音却有几分变了调;像发了疯,全然不顾赵祯所问,他张开双臂,像是在展示他背后的一切,浓重的夜色与辉煌的宫殿内他的身影显得更为羸弱。 他说:“若不是你夺了姑母的天下……” “……?”赵祯这回眉眼都抬了起来,镇定如常的脸上好似闪过茫然之色。 “你不必再花言巧语,今日——”刘睿缓了口气,并未进一步解释,而是踏步上前。 他的呼吸重了些,是紧张和快要得手的快意,但并未露出狰狞之色,“就是你的死期!”话音落下时,他抬起了匕首朝着赵祯的正脸刺了上去,又快又急,刀尖所对着的正是人体最为脆弱又最为致命的脖颈。 可是有一只手比他更快。 一直坐在一旁翻书的疯书生似是察觉什么,猛然抬起头,正对着的集英殿殿门像是被狂风撞击而开,外头的风灌得人忍不住眯起眼。一道比闪电还快的残影从眼前掠过,那是一个白衣人,眨眼间就从书生的身侧掠了过去。白衣人的手也握住了刘睿的手腕狠狠一折,只听咯哒一声响,刘睿发出尖锐惊人的痛呼,穿透耳背,匕首这才迟迟坠落于地。 书页飞快地被吹动,疯书生已经起身回掌,可一把黑沉沉的剑斜削了来。 他匆忙中一躲,整个人都退了三步远,披散的、乱糟糟的头发断了一大截。 疯书生仿佛是一愣,那发丝就随风轻轻飘落在地。 眼前提剑的蓝衣人头上的白色发带随着身后灌进的大风扬起,他面容如玉、气质温润,可墨染般的黑眸沉静深邃闪烁着灯火,分明毫无气势自有一股杀人不见血的气场叫人不可逼视。 一旁的白衣人抬腿就是一踹,折了手的刘睿毫无反抗之力、重重撞在柱子上,落在地板上又滚了滚,一口鲜血吐了满地。白衣人这才抬起眉,如画的眉目在夜色烛火中不显柔和反而锋利如刀,一身白衣更是炽烈灼然,犹若披荆斩棘前来救驾的英勇之士。 赵祯拂着庞妃发丝的手一顿,缓缓扬起脸,正对上白玉堂那张俊美又锋利的面容。 这一对眼,白玉堂就语气凉飕飕地轻嗤了一声:“你没有中毒。”那口吻不像是在对这大宋的天子说话,而是他白爷随手在路边救的一个乞丐。 这大内皇宫里,或者说在大宋天子面前,还一身煞气不肯收敛的人,赵祯真是头一回见。连刘睿刺杀都处之淡然的赵祯眼底不由得露出稀奇之色。 但白玉堂可不会思虑这语气够不够有礼,是不是以下犯上。 他只知被她一脚踹出去的人下盘不稳、并无武艺,那一刀,赵祯没有中毒便自己就可以轻松躲开,并不需要他与展昭急匆匆赶来救驾。 白玉堂又侧过头在集英殿晕厥的满朝文武中飞快扫了一眼,毫不意外地瞧见顾唯推开倒在他身上的舞姬站起来;紧接着是面沉如水的黑脸包大人慢吞吞地坐直了身体;大概被踹了一脚滚了几圈的庞太师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抹了抹脸,活像个受欺负的四喜丸子;还有那个儒雅贵气的中年男人,应当就是八贤王赵德芳了……当然,也没有更多了,包含赵祯身侧的庞妃在内里里外外、满朝文武都晕厥不醒。 “你——”见大殿里这些人望过来,刘睿从脚底心冒上来一股凉气,“你们——”这句话他终究没能说完,就哇的一声满口鲜血,白玉堂踹中心窝子的一脚虽收了力道也不是他这弱不禁风的躯体矜持的贵公子模样顷刻就狼狈不堪起来。 赵祯自始至终都没离开那个位子,只是微微一笑,连一个大幅度的动作或者一个简单的手势都没有,轻声道:“拿下。” 那一刻帝王威仪尽显。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过十二点了! 是不是赶不上了!!! 赶稿累死宝宝了!!! xxx 阿洛:圣上,你那一刻的心情是不是,刘睿脑子不太正常? xxxxxxx 修改,具体请看第五一回作者有话说么么哒!!! 赵祯:……差点没法按剧本走,他脑回路怎么和我们不太一样? 阿洛:这是崔珏的锅 崔珏【微微一笑】 第五五回 掌生死,成王败寇俱谋算 须臾间, 集英殿四周刷刷地出现了一个个身着黑衣的影卫, 静默无声地架住了前一刻还拿刀欲取帝王命的刘睿。 刘睿不可置信地睁着眼,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眉宇间的亢奋与得意还未尽消,天真与野心还在膨胀, 而那掩藏在心底隐隐的、始终存在的不安与恐惧终于挤开了那些被刺激和野望蒙蔽的脑子,从面孔上一一展露了出来。 “崔、崔珏!怎么回事!”刘睿在集英殿喊出了声,这声音不大反而因为惊恐掐在喉咙里有些嘶哑和破碎, 但殿中太过寂静,因而十分刺耳。 集英殿里无人应答。 大门外头传来械斗之声,不过须臾, 几声闷哼之下,也归于寂静。不用想也知偏殿那些戴着面具混进来的宫人如今已悉数被拿下。 他仰起头, 看着自己衣襟上鲜血还有面前的幢幢人影只觉得头昏脑涨, 吓得急呼, “崔珏、崔珏救我——!”他又急又怒, 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在刀光中他不住地张口,“崔珏,”他的目光在大殿里疯狂地扫动,所有人都瞧的出他在寻着那个给他胆气的人,“你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崔珏?” 刘睿知道有什么不对, 但他不明白怎么会就突然变了, 这叫他目眦尽裂, “崔珏!” 除却面无表情的影卫们,清醒着的几人神色都有几分古怪;包拯神色凝重,与此不同的是赵祯与庞太师都有几分玩味之色。在场之人不是傻子,眼前之事也显而易见,刘睿仰仗的只有一个崔珏,不是刘国公的嫡长子,不是刘娥刘太后的侄子,而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疯书生。 但他口中唤着的疯书生却吃吃地笑起来。 他也被黑衣影卫围着,与刘睿的情况不同。 他只身立于包围圈里,正对着拎着古剑的展昭,神色说是淡然又似疯癫,“公子,我同你说过好几回,这是一条去而无返的路,而路……”崔珏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刘睿身上,“是大公子您自己选的。” “可、可你说能成事……”刘睿慌张道,“你说开封府的展昭已被你寻人引开,御膳房的菜肴也叫你下了毒,宫人被你调换成我们的人,还、还有大内守卫和集英殿大臣都……他们如何、如何就能无事?!”若非如此他怎敢亲自前来行谋逆之事。 崔珏歪着头,乱糟糟披散着的头发下一双眼睛灿若星辰,笑得弯了起来。 “公子,谋反乃重罪,成王败寇,这条路不是生便是死。事无全分把握,某早就几番劝告公子,大业未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公子却不听某这忠言逆耳。” 他将手里的书翻到了最后一页,那只柔软、纤细又干净得像女人的手好似有些惋惜地抚摸着上面的红名,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那个红色的小字写的正是这大宋天子的名讳,光是这两个字就能叫他上一万次断头台。然而崔珏丝毫不觉,他从怀里掏出了那只通身洁白的玉笔,将那个名字画了个圈细致的涂抹掉,又轻巧地写了几笔,毫毛上鲜艳的朱砂红与那笔身上展翅高飞的凤凰仿佛都在昭示天下崔府君掌控生死的勾魂笔。 话本传说判官崔珏掌控阴律司,左掌生死簿、右执勾魂笔,断人生死。 江湖亦有红衣白面的书生喜欢拿着纸笔行走江湖,人皆称道少年英才、仪表堂堂、智勇双全,虽说来历不明但江湖传闻里此人所行之处无恶可逃、手段狠辣,在十五年前俨然是另一个行事不羁却好行侠仗义的白玉堂。久而久之,又有传闻,但凡写在这书生记录在册的人都逃不过一死,因而人称府君崔珏。 但他已经是江湖上的旧人,至少十年未有过消息,旁人不免猜测英才早逝,许是早在哪一天惩奸除恶的路上碰上硬茬子,从此命归黄土。 崔珏没能写完,烛火闪动中有一道银光。 那只传闻中的勾魂笔在崔珏手里断成两截,崔珏的手指捏住了刀身,掌心溢出鲜血来。 白玉堂眯起眼,“将柳青关在大相国寺地底下的人是你。” 白面判官柳青生平佩服的只有三人,一是其师甘太爷,二是陷空岛锦毛鼠白玉堂,三是救命恩人府君崔珏。他早与展昭谈起这一江湖旧人、府君崔珏,也猜测柳青许是为寻崔珏才来的开封府,却未有进一步猜想。 白玉堂举着刀更进一步,“今日集英殿内满朝文武晕厥是因为鸡鸣五鼓断魂香,是你故意将他招来汴梁。”正因为如此,柳青几番遮遮掩掩,满腹心思藏在肚里。 崔珏已经握不住拿刀,白玉堂这刀的势头几乎能将他的手一刀断成两截。 他眼底闪过吃惊,白玉堂与展昭均是轻功高强之人,崔珏不意外,可年纪轻轻却内力雄厚,这便不是一般人了。 崔珏退了两步,松开了刀,“是鸡鸣五鼓断魂散,这是迷药,那是迷香。因着公子要与当今圣上说说话,便只有大宋天子的桌案上没下此物,另外几人能醒着想来是今日粒米未沾了。哦错了,某说错了,如今这一局面却是你们早料到御膳房有异,定然是将饭菜都都换了,又为不泄露,自己下了迷药。”他微微一笑,半点不为被围困而恼,“所以说柳青来与不来于我无差,非是我招他来的,而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白玉堂垂下刀,血珠顺着刀锋滑了下去。 他冷笑,“不过是江湖上的诨名,真当自己是地府的判官不成。”话还未完,长刀已经抬了起来,与往日不同,这一刀很慢,但是呼吸间它已然抵住了崔珏的咽喉,“既是地府的鬼怪就回你的地府去,少成日里在人间晃悠。” 崔珏一动不动,那本生死簿不知何时散了架,一张张用朱砂写了名的纸落在地上。 “展大人好本事。”崔珏说。 白玉堂身后,展昭轻轻还剑入鞘,谁也没瞧见那一瞬纸张翻飞时是如何化作利刃直切白玉堂的要害而去,如何挡下这锋利无常的一刀,只有蓝衣人的黑沉沉的剑化作虚影。 “府君崔珏……如今可是觉得有恃无恐?”展昭垂着眉眼道。 崔珏侧过头望向被制住的刘睿,虽说面上惊恐倒也不是个立马跪地求饶的窝囊废,只是紧张地、充满希冀地瞧着他,等着他此番从容不迫之下的后招,毕竟刘睿是最了解崔珏的本事的。 他笑笑,“展大人莫非这一夜一日另有所得?” 展昭稍稍抬起头,“不,正如刘府公子所言,我与白兄都被你派去外城的牛头马面引走,在开封城的地道里走了一夜一日。” 展昭的话让好几人为之侧目,连坐在原位上的赵祯也是神色微微闪烁。 “此事某可不敢居功,”崔珏眼睛也不眨地说,“还是展大人与白五爷先发现的人,某只是将计就计,现在还不知二位是如何察觉牛头马面的下落的。” “展昭你何必与他废话,他有恃无恐的不就是早早把控了大内皇宫的御膳房,在满朝文武的菜肴里放了孟婆的毒物‘十日游’。不说此物百毒门总归有破解之法,一刀砍了他自然也不必担忧他操控大宋朝堂;既然包大人早有准备,怕是中此毒者寥寥无几。”白玉堂的神色显出几分冰冷与不耐,若非是在宫中,他早一刀砍了这装神弄鬼前前后后折腾的人,只是念及展昭如今是官家御封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这才没有给展昭惹麻烦。 崔珏灿若星辰的眼睛微微紧缩,面容上的神情说不出是疯癫还是镇定,只夸赞道:“白五爷是个聪明人。只是破解之法……”他无声笑笑,不继续评论。 “他既然有恃无恐,自然是有人中毒,而操控者另有其人。”展昭平静道。 崔珏坦然一笑,就差没说正是如此了。 展昭看了一眼一旁端坐的包拯,才开口道:“开封三月来分别生了盗宝案、纵火案、郊外女尸案、柴刘被杀案、六府门仆案。” “盗宝案丢了开封三宝与御赐铡刀,盗宝人是为翻出陈州案而来,此案亦是为了让开封府自顾不暇,自然也没心思理会孩童间小打小闹的纵火案。” 这些话没叫崔珏失态,反倒是被架住的刘睿整个人摇了摇,证明展昭所言不错。 白玉堂扫过崔珏那无所顾忌的模样,忽而轻声道:“尝闻三口铡刀乃三把上古邪刀的碎片所制。” 崔珏这回真的一愣。 “三口铡刀并不好偷,所以只是埋在开封府地底,若拿白爷作筏子引出陈州案,只须那开封三宝足矣。”白玉堂不冷不热地说,“可随后盗宝人还是再度登门带走了三口铡刀,不是为了陈州案,也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是为了验证开封府的那首童谣——开封城的城摞城传说……” 他的长刀稳稳的贴在崔珏的咽喉处,“开封府衙的人知晓三口铡刀的材料来自于商朝太庙,从地下挖出来的;也就是说自夏商以来,开封城在朝代更迭中次次重建,这地底下摞着各朝各代的开封城,自然也各朝各代遗留的宝物。” 展昭神情沉静,“除了昨夜在地底走了一遭,宫内起火那日我曾寻见一地道从内城通向大内皇宫,那地道有部分新挖的,有部分是修建已久的。” “……”集英殿里一静。 “那牛头马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牢狱,分明是个侏儒的特殊体型却能在开封城内多日不被逮住……”白玉堂眯着眼。 展昭亦是不顾四周之人凝重的面色继续道:“我二人昨夜确是未曾逮到牛头马面那两个面具人,但确认了一点,他们并非侏儒。” 昨夜魏老酒带着他与白玉堂远远寻见的是两个正常体型的男子。 不是魏老酒出了错,而是那二人会江湖上极有名的一种功夫——缩骨功。 这江湖上,唯有一种人会花费几十年的精力不修内功不练武艺,花心思去研究缩骨功。 掘人祖坟盗墓贼、千古骂名土夫子。 “魏老酒说他们身上的钱带着土味,因为每日做的就是挖土掘坟的勾当。偷铡刀是为了确认此物乃上古邪刀碎片所制,也验证城下埋城这流传已久的说法是真是假。”展昭对上崔珏的眼睛,“随后的纵火案是在寻开封地底下的地道口,甚至不惜亲自挖通此道。白兄曾言失火的余老伯家后院有个酒窖,瞧着和太学后的枯井一般,而太学后的枯井能通往开封城地道,余老伯家的酒窖则不能,可见但凡纵火的地方……”展昭从怀里拣出一条白绢,这是白玉堂纵火案后就给他的,“都是被排除的点,是那些盗墓贼在相互告知。宫里失火是为搅乱视线,也是为了让圣上对开封府衙不满。” 当然宫内失火还另有缘由…… 赵祯眉梢不动,知晓白玉堂与展昭二人是刚赶到宫中,并未听见他与刘睿的谈话。 “你放出城摞城与铡刀的消息就是为了让盗墓贼来掘盗洞寻地道,好叫你的人手一并随江湖人进京,神不知鬼不觉地探入宫中。”白玉堂说。 “至于牛头马面二人被抓进牢里,你费心费力把他二人又救出来,是为了叫这汴梁城里的盗墓贼安心继续挖寻地下城,以及你所需要的地道。”展昭接上了后面的话。 “……”崔珏沉默了片刻,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不像是被揭露行径的犯案人,反而像是同展昭、白玉堂一并查案、分析来了。 崔珏吃吃地笑了笑,又补充道:“只是那些盗墓贼不可控,也不够谨小慎微,竟是闯进了宫里还被后宫的两个妃子瞧见。” “你便寻孟婆用了孟婆汤,搅浑了两个妃子的记忆,掩去此事。”白玉堂的声音冷冰冰的,又有几分漫不经心,“爷在客栈碰上了两个吵架的江湖人,想必记忆被搅混也是因为半夜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事,如今还在大牢里关着。孟婆分明已死、十日之期已过,可除了黑虎门的刘典与杨辉恢复了记忆,那孟老伯竟是毫无清醒之意,甚至差点自尽身亡,导致这案子差点就算到黑白无常头上,可见孟老伯中毒之深。其中可以说是年事已高因而未能摆脱控制……” 白玉堂顿了顿,“但也可推测孟老伯在内的多少人不是因为中孟婆汤太深而未能摆脱此毒,而是你手中还有一人能掌控此毒。” 白玉堂在马行街上当街杀人,为的就是不叫这孟婆汤脱离掌控,成为汴梁大害,没想到杀了一个孟婆,还有第二个孟婆。 “白兄杀孟婆是你故意设局为之,让我等以为孟婆汤就此无人再用而掉以轻心。”展昭道。 “……” 崔珏垂着眼好半晌,四下寂静,众人好似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某有一事不解。”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这二人身上,“这些事你二人何时想明白的?” 无人作答,唯有烛火跳动声。 “莫非是昨夜?也是,若不是发觉牛头马面是练了缩骨功的盗墓贼,也不能这么快全连上。”崔珏笑了起来,“那某看来真是失策了。” 可包拯突然站起了身,没头没尾地一句,“从你给礼部尚书下毒开始。”从礼部尚书上朝时忘记自己在奏折里写了什么开始,从一向相处和睦的宫妃争吵开始,这些人都是孟婆汤的中毒者,可孟婆死后却依旧稀里糊涂。 “……”集英殿里拂过一阵夜风。 “乾元节寿宴离不开礼部的前后安排,礼部尚书不容有失。”包拯平静道。 崔珏的笑容也僵硬了几分,似是冷淡又是惋惜地叹气,“包大人果然是天下第一聪明人,难怪有人将舞姬轻而易举地截了下来。”他望了一眼始终抱着胸站在一角的顾唯,此人从西北折家军而来,又是此局之外的人了。 “礼部安排的舞姬与宫人,宫内的御膳房,”包拯声线沉稳,寥寥数语将崔珏今夜的安排点破,“还有六府。” 崔珏星辰般的眸子沉了沉。 “郑王府、太原郡王府、京兆国公府、吏部侍郎袁府、户部尚书陈府、刑部侍郎夏府……”包拯一一点名,目光也从集英殿里那些晕厥的朝臣身上掠过,“六府门仆具有得罪主人,却能留在府内,又在同一夜被杀,个中安排绝非巧合。”包拯神色平静而笃定,“你让张屠户八人联手杀人,六府对此早有知晓,甚至故意安排六人在同一个晚上当值守门。他六人手中掌握了一些府内的把柄,这些本在刘琦手中,刘琦死后则落入了你和刘睿手中。” “柴氏后人郑王府曾有复朝之意,因未能成事而断;太原君王与京兆国公与刑部侍郎夏松有旧,私放犯人,搅乱刑法之事。” “吏部侍郎暗中卖官鬻爵,而户部……” “私自挪用国库,甚至私扣军饷,偷换军粮。” 包拯目光如炬,“条条都是抄家灭门的罪状,本官猜想这些把柄却不知如何被门仆得到,转手交给刘琦,彻底成为了刘琦的人,这才使他们相安无事地留在府内。你与刘睿算计孟三娘的案子,借孟婆之手搅乱视察,也让黑白无常杀了刘琦,想必最大的目的就是这些东西了。”他看的不是心思深沉的崔珏,而是那个在今夜集英殿从洋洋得意道出尽洋相的刘睿,“今夜寿宴准备,并非是巨细靡遗,而是这朝堂最重要的那些朝臣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睿惊得蹬坐在地,低了头不敢与包拯对视。 崔珏想了一想,转头看向顾唯,“折家军多年未曾入京,这位将军从西北远道而来,不仅是为了护送回鹘公主,怕还是为了暗中上京禀报圣上军饷被扣一事罢。” 顾唯只是眉峰一动,不答。 崔珏低声笑了起来,“京中案子一件接着一件也难不倒包大人,某竟不知包大人何时将这些一一查清。”他终于将自己的头发扫开了些,眯着眼睛打量着包拯,“这些都不错,不过包大人还漏了一点,刘琦与柴颐二人胆大包天到奸污清白民女也是某引导所为。不过他二人色胆包天,做事倒是一向偷偷摸摸、谨慎小心,你可知他们如何会惹上孟三娘?” 崔珏顿了顿,面无表情道:“孟三娘是自己寻上门的,她的老父并非真的急病,而是她自外乡而来、盘缠用尽、无处落脚,又本就有意在书铺招惹个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就此攀上富贵,却被我碰了个正着。我给她指了条明路,驸马府上的养子柴颐,国公府上的花花公子刘琦最是喜爱女子貌美,她果真就想法子勾上了二人。可她满心思从二人中挑出一个如意郎君,却不想遇上的是两条饿狼,招惹几日就只想把她吃抹干净。而孟三娘一死,刘琦必死无疑。” “……”刘睿猛然抬头,好似想不到崔珏会说出此事。 崔珏瞧了一眼又惊又惧的刘睿,刘睿最是知晓他的本事,因为是他在刘睿的渴望中亲手设局将他弟弟刘琦送上死路,也是他给刘睿谋划安排了今夜的刺杀谋朝大计,更是他自刘太后夢、周身满是把自己当废物养的时候对他施以援手。 刘睿吞了一口口水,见崔珏面对大内影卫、面对白玉堂搁在脖子边上的长刀依旧淡然的神色,心里又生出几分希冀来。 果如刘睿的期望,崔珏抬起手,手指在白玉堂搁在喉咙前的长刀刀锋上划过,划出一条血痕,血珠滚落, “你们确实是在寿宴开始前就早早做了准备,提防着御膳房和宫人,提防着六府……” 崔珏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轻巧的言语化作雷霆。 “那包大人可曾猜到,你们开封府的人,究竟是何时中的孟婆汤?” ※※※※※※※※※※※※※※※※※※※※ 庞·被踹了一脚只能在地上打滚而不敢跳起来骂人·四喜丸子·吉:…… 包·面无表情·内心在偷笑·拯:…… 赵·我就静静看你装逼·朕才是逼王·位子都不挪·光顾着爱妃·祯:…… 赵·八贤王·打酱油·德芳 顾·差点被自己打晕的舞姬压死·我也不知道我来干什么·可能是来听戏·唯:…… 流浪了一夜一日的展昭和白玉堂不知如何面对这个集英殿 xxxxx 修改,具体请看第五一回的作者有话说(づ ̄ 3 ̄)づ 第五六回 诈与骗,舌灿莲花言者谁 霎时, 烛光灯影之中闪过银光, 有什么东西飞落在地,滚在金灿灿的地板之上。 众人再望去, 那滚落在地的竟是一根手指,心中俱是一惊一凉。 崔珏抹过长刀的手指被削断在地, 鲜血汩汩,瞧着十分骇人。集英殿里的大多数人都感到背脊窜上来的冷意,那刘睿更是吓得喘起气来, 那声尖叫掐在喉咙里、也被冻在持刀之人千万年的寒冰之下,像极了一只可笑又可怜的猴子。 但除了围着他的影卫,无人在意他的滑稽之相。 而白玉堂眯着眼满面寒霜逼近一步, 字字平稳,周身凶戾之气大起、杀意滔天, “如今能操纵孟婆汤的是何人, 你说是不说!” …… 夜深露重。 因是乾元节, 一向简朴的大内皇宫和开封内城也有了几分张灯结彩、欢笑喜乐之意。 红色宫墙之内四下寂静, 虫鸣之声清晰;宫墙之外人来人往, 大街小巷多得是老少妇孺笑谈慢行。 偏僻的街巷阴影之处,一个弓着背的老头儿走了过去,摆了摆手。不过须臾,街巷里头传来微小的动静,一整队身着轻甲、手提钢刀的人马飞快地跑了出来, 动作利索地翻过了墙。领头之人瞧了一眼天色, 又拧着眉回头看了一眼那老头儿, 也翻墙而入。 老头儿头也不回,拐进另一条巷子,直起背给自己捶了捶,借着明亮的月光摘下了自己面庞上的白胡须,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竟是开封府的赵虎。 他在墙边站了片刻,大约瞧见了什么,凑近墙看了一会儿。 月光照在赵虎的脸上,也照在墙上的红叉上。 “虎子哥。”有人轻声喊道。 赵虎回了头,一个小乞丐躲在角落里冲他小声喊话,满眼焦色。 他大步走上前,“怎么回事?” “假的。”小乞丐飞快地说,“我瞧见人从外城别院里出去了,像是突然变出来的,不知是早就在那儿还是……” 赵虎一拧眉头,又看了刚刚那队人马跃进的院墙,里头毫无动静,再远些的宫墙瞧着森严寂静,里头的红墙碧瓦、雕梁画栋、娇娥美人更是不能探知。他当下对小乞丐道:“你且去府衙一回告知一声王朝大哥,莫要慌张,如今城门具是有人看守;你只管叫人在盯着点街上,莫要吓到人,回头人挤人要闹出大事。” 小乞丐点了点头。 “其余几府如何?”赵虎又问。 “什么动静都没,早早熄了灯。”小乞丐说道,“倒是庞太师府上热闹得很,对了,路过府衙时,看见公孙先生在大门口扫地。” “扫地?大门口?”赵虎懵了一脸,但很快他又想起什么,面色变得凝重。他拍拍小乞丐的肩膀,也轻身飞快地翻过了院墙。 小乞丐摸不着头脑,只能转身去府衙寻王朝,跑出了拐角时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宅院大门口挂着的灯笼,灯光扑在那匾额上莫名的有些阴森森的。小乞丐想了一会儿,隐约记得虎子哥教他这两个字念作刘府。 …… 集英殿内,白玉堂的刀上滴下鲜血。 谁也不怀疑他这番狠辣之态是预备着下一刻一刀削断崔珏的头,就像削断这根手指,就像削断马行街上孟婆的脑袋。 崔珏瞧着自己被削断的右手拇指,血腥气扑鼻,却是眉头都不皱,哪怕白玉堂这一刀叫他这判官再无提笔的可能。 崔珏打量着白玉堂,眼底有几分吃惊也有几分赞赏。 横刀最是难练,可那一刀又快又狠,在离他脖颈这般近的距离里削去了他的手指却不伤其余,刀气分明是大开大合的纵横之意却能紧紧地压在掌寸之间、不逾矩分毫,恐怕除却他二人,这集英殿再无第三人感受到那冰冷的杀意凝成线的可怕。 此人少年英才、喜怒无端,狠辣无情的行事瞧着更是亦正亦邪,确是不俗。 崔珏轻声笑了笑,低声仿若疯癫地问:“白五爷动怒,是为问自己可否中了此毒,还是……” 他灿若星辰的眼睛紧紧地凝视着白玉堂。 江湖皆知锦毛鼠白玉堂行事无端、无惧无畏,莫说藐视王权,就连他人言语、世间伦理俱是不予理会。江湖人道年少轻狂,可崔珏在汴梁城的几日多番观察所知不同,白玉堂绝非因年少而不知天高地厚,而是心知万事无可惧、世间之事无他不可解的自负,这是常人难有的气度。想来哪怕某日白玉堂性命掌在他人手里也该是面不改色、不受胁迫的模样;可偏偏这会儿白玉堂动了怒,能一刀了断他性命、了断此因缘,却迟疑地选择斩断他一根手指为告诫…… “还是……在为展大人发问?”他缓缓吐出下半句。 “白兄。”展昭的声音才起。 眨眼间的银光之下,第二根手指落在地上,鲜血溅到崔珏的面容上。 “无用之语。”白玉堂冷然道。 都说十指连心,集英殿的众人都难免心中凉飕飕的,手指发颤,仿佛被削断手指的不是崔珏而是自己。 崔珏依旧在笑,扶着脸笑声由低到高,仿佛断的根本不是他的手指,满面疯癫之色又渐渐恢复从容之色。 白玉堂这双冰冷无情、满含狠戾的桃花眼里分明是焦虑、忧色……还有不可言诉之意。 崔珏说:“某今日为公子谋事,如何能将底牌都轻易交出来?” 白玉堂仿佛万事无所忌讳、视王权为无物,可事实上却早是忍了又忍的结果。 崔珏的目光灼灼溢光,独他一人的笑声一顿,集英殿便又陷入了寂静,他平静道:“谋逆不成是小觑了包大人的本事,几番谋算成了空着实可惜。如今怎么说某也该尽职尽责,先护公子平安离去才是。” “崔先生……”一旁的刘睿小声又感动地叫唤了一声,牙齿碰撞时隐有激动之意。 那一句崔先生可谓是刺耳至极,全然忘了先头如何连名带姓的嘶吼,更别说他这一声激动之中还有本该如此的意味。 崔珏扫了刘睿一眼,没有应答,仿佛漠不关心又仿佛忠心耿耿。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白玉堂身后的展昭身上。 “还是你们打算现将我二人关入大牢?杀了我二人倒是好说,白五爷一刀、血溅五尺的事罢了。可某不能保证第二日来刺杀大宋天子的人是展大人还是白五爷了,这大内没有千军万马可拦不住你二人。某不妨告诉你们,孟婆汤绝无解药,便是百毒门在此某也无惧,此事你们应当知晓,否则开封大牢里坐着的几人如何还未清醒?” “除了杀死下毒之人,你们别无他法,此毒会一直埋在你们体内随时在操控下爆发。”崔珏慢条斯理地说道,状似疯癫又淡然的面孔上依旧是有恃无恐的、隐隐带着期许的笑容。 刘睿闻言猛然抬头,眼中流露大喜之意,比烛火还要明亮些。 “说来某也十分好奇,你们猜猜,如今对大宋朝堂有威胁的包拯,我们这大宋天子可会选择弃之?到时,你们又当如何自处?” 崔珏的声音清晰地显露出恶意,“本来这御膳房给满朝文武都下了孟婆汤,还能做包拯的保命符,毕竟圣上总不能砍了所有朝臣的脑袋。但如今你们早早换了菜肴,只有开封府的人中了孟婆汤……” 坐于原位的赵祯眯起眼,未有发言。 “这般看来,杀了大宋天子还能保你们的包大人性命无忧,不是吗?”崔珏哂笑着,明明是疯言疯语,然而每一句都踩在刀柄上,将刀子插到众人的心口处,“南侠展昭名满江湖却肯入朝堂不正是为了刚正不阿的包公?亦或者,你们相信帝王之言,当真会将中了孟婆汤的包拯留在朝堂?” 崔珏朝着展昭要上前一步,却被白玉堂的长刀拦下。 他不甚在意,冲着展昭晃了晃血淋淋的手,“听闻展大人宅心仁厚,怎能任由白玉堂当众行凶?”他想了一想,又补充道,“展大人如今也是官府之人,见江湖人动用私刑却不加以阻止……” 崔珏收了笑,垂下手,面无表情道,“莫非心中也是赞同白玉堂这等江湖习性,留有藐视王权之心?” “……”展昭仿佛是有些意外地望向崔珏。 他眉间微动,丝毫不为崔珏诛心之语所恼,认真道:“你刚刚说我们开封府之人中了孟婆汤?” “正是。”崔珏点头。 展昭紧接着道:“好,此事连包大人都未曾料到,可见你早已寻人潜入开封府,藏于府衙仆从之中。开封府清水衙门全天下皆知,仆从极少、不说名字便是性情来历展某皆能说出一二,因而不可能是被人临时替换。你派人潜入只有两种途径,其一,人事变动,近日唯有后厨那位潭州罗大娘是两月前新来的,展某也确实不相熟;其二,仆从家中另生事端。” 崔珏不语。 “百毒门的蜀葵姑娘曾言孟婆汤以某种香料为引,可知孟婆汤一毒非是闻者即中;而孟婆曾在马行街凭借孟婆汤控制素未谋面的百姓,手法不得而解,匪夷所思,展某却奇怪她当日未有操控白兄借以逃脱之举,性命攸关之际,可见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也就是说毒非是凭空而来。”展昭目光沉沉,语气平静。 “展某猜测当日孟婆是先以毒针穿穴,马行街的百姓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自然抵挡不得,而白兄内力深厚,莫说穿穴、便是一动手便会叫白兄察觉,反倒泄底,这才使孟婆退而选其次。” “蜀葵姑娘在开封府数日都未能察觉府内众人中毒,下毒之源也迎刃而解,无非是水或者吃食。蜀葵姑娘与其师妹都不曾中毒,因为毒是单独下的。” “孟婆汤既然称作十日游,是以只有十日功效,凭此控制仆从下毒极有可能生变;威胁仆从以达目的也不切实际,瞒不过包大人与公孙先生;如此推断,倒是那位两个月前来的新厨娘有几分嫌疑,说来开封府只有两位厨娘,另一位刘大娘近日总是有失水准不是往饭菜里加大量的盐巴,就是缺盐少糖,如今想想应是受孟婆汤一毒而混淆记忆之故。” “孟婆汤说是毒不如说更似蛊,不是任何人都能操纵,因而御膳房里原打算给满朝文武的菜肴里下毒的,想必就是随你一同进宫的厨娘了。” 展昭顿了顿,问道:“展某的推断可有错?” 言语错落间,离殿门口极近的顾唯微微侧头瞧了一眼展昭,对着影卫一挥手,其中一个影卫飞快地窜出了门。 崔珏好似未觉,立于原地细想起展昭之语,好半晌才点点头,“虽有疏漏与不通之处,但结果确是无错。” 很快,那个影卫在门口冲顾唯摇了摇头,御膳房一早就被他们掌控,但不曾在御膳房抓到展昭所言之人。顾唯并不意外,倘使能捉到,崔珏不至于对展昭所言无动于衷。 展昭偏头看了一眼包拯,才垂眼道:“既然我们开封府的人都中了毒,你如何能证明我不为,不是你所操控?”这话又绕回了崔珏先头所问。 崔珏一愣。 “白兄近日往来于开封府,未必没有中毒。你又如何证明,白兄今日在宫内行凶、动私刑不是你为激怒圣上故意为之?” “……”崔珏眨了眨眼。 “……” “某为何要自断手指?”崔珏反问。 “……” “莫非某是个傻子?又为何要激怒大宋天子?”崔珏又问。 “展某若知晓你的心思,如何会中毒而不自知?”展昭神色坦然,“至于激怒……你且忘了先头自己所言。开封府之人都中了孟婆汤,俱在你掌控之下;你不直接叫我们刺杀圣上,却言语挑拨叫圣上降罪,我们自得为了保命成为谋逆之徒,或是与朝堂为敌,或是远离朝堂。” 这手法与设局骗黑白无常杀柴颐、刘琦,又掀开孟三娘一案让包拯来个板上钉钉是一样的,一旦得逞都是借刀杀人、抽身事外。 “……妙极,江湖传闻南侠展昭忠厚老实。”崔珏不由得拍了拍手。 “江湖也传闻展某虎背熊腰。”展昭说。 白玉堂竟是挑着眉轻嗤了一声,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轻哼,引得赵祯与庞吉都面色微妙地扫了白玉堂一眼。 “不成想展大人是个巧言善辩、舌灿莲花之人。”崔珏只盯着展昭又道。 “展某非是能言善辩,只是这会儿身不由己,是非曲直虽说清者自清,但有时少不得为自己辩驳几句。”展昭神色认真。 “……”一时无言。 一旁主事的几人哪个不是人精,不说大宋天子赵祯、素有睿智贤名的八王爷、天下第一聪明人包拯还有那大奸臣庞吉,便是总瞧着沉默不语顾唯也瞧的出展昭的辩驳非是为自己,而是为大殿之中、寿宴之上、圣上面前百无禁忌、提刀行凶的白玉堂。 展昭好似浑然未觉,和和气气地继续说道:“只是有一事展某尚未想通,还请赐教。” 崔珏不置可否,只一双眼睛透过乱糟糟的头发望来。 展昭的目光落在满地纸屑上,上头是朱砂所录的名字,有孟三娘的命、柴颐与刘琦的命、开封多家女儿的命、六位门仆的命,还有无数许是当杀又许是不当死的人命,这便是崔府君的生死簿。 他抬起眼,白玉堂正紧紧蹙着眉头,手中的长刀未收,一身煞气却不见踪影。 这一对视白玉堂一怔,二人具是想起一事。 展昭口中所问也随之一顿,无人察觉他这一瞬息万变之下换掉的话语,“你不是傻子,因而能从盗宝案乃至更早就开始设局,接连谋算之下让前前后后多少与你无关之人都成了你的棋子,在汴梁里犯下种种案子,使得开封府来回奔波弄不清你的意图;但你是疯子,明知今日所为不可能谋朝篡位,却哄骗刘睿到此,犯下谋逆大罪。” 刘睿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微抬的脸上飞快地掠过茫然之色。 “你若诚心助他,如何会用这拙劣的刺杀手段,又如何会叫他来亲自动手?开封府之人中毒,我可以成为行刺凶手、白兄可以、深得圣上信任的包大人也可以,你早早控制的后妃自然也可以……但你偏偏选择了让刘睿在乾元节寿宴的今日亲自进宫。”展昭的声音清晰地落了下来。 “自然,你还需给群臣下毒、掌控他们进而助刘睿登帝的目的,这才将刺杀安排在今日。” 登帝非是刺杀赵祯而已,还要拿到调兵谴将的虎符和皇帝神宝、大宋受命之宝等印,才敢有底气一说黄袍加身;然群臣不服,无以立帝,孟婆汤一毒是为将生米煮成熟饭,十日掌控改朝换代已成,便无悔改可能。这些展昭原是江湖出身半点不懂,却因公孙策怕他在朝堂之上吃亏,日日耳濡目染之下逐渐明了,才有今日一言。 但这不足以成为刘睿亲自前来动手的理由。 刘睿完全可以躲在角落里,等着赵祯被杀、等着尘埃落定,手掌虎符、玉玺,荣登大典,号令被孟婆汤控制的群臣,镇压不服的百姓。 崔珏忖度片刻,微微笑道:“确是某思虑不周,未能护得公子周全,未能劝阻公子耐心等候。身为谋臣,此事是某失职了。”短短两句,叫刘睿激动后茫然、紧接着又猜忌的面孔上浮现羞愧之色。 白玉堂眯起眼,像是在揣度崔珏那微笑的面容下所藏着的心思,但始终唯有插言。 展昭轻轻叹息一声。 他拔出巨阙,剑尖竟是插这一张纸条,上头的用朱砂写了几个字。 “你乃习武之人,这殿中多少人未曾昏厥你俱是知晓,刘睿既杀不死圣上,等着他的便是死路。谋算此局的人是你,主事之人是你,算计刘琦性命不惜牵扯数条无辜性命的是你,定要开封府掀出刘琦所为之事使得国公府被褫夺王侯之位的亦是你。你要杀的人不是大宋天子,而是刘睿;你要谋算的不是大宋江山,而是彭城国公刘府。” 殿外的风将他手里的纸条吹落在地,飘到茫然四顾的刘睿面前,而那朱砂写的红名也展露在眼前。 “你非是刘睿的谋臣,恰恰相反,是送他去地府的恶鬼。” 刘睿扑住字条,大内影卫的刀通通架了上来,可他不管不顾,攥着那张字条登时红了眼。 “展某还请赐教,你是何人,与刘府满门又是何仇何怨?” 字条上写着刘家满门四字,最后的门字因为没来得及写完而勾出了长长的一条,恨意力透纸背……正是崔珏刚刚所被白玉堂打断的最后一页。 ※※※※※※※※※※※※※※※※※※※※ 卡……文……了…… 疯狂的卡文…… 焦虑了好几天都写不出来…… 而且写到这章的时候很明显感觉到我想写的伏笔都还没连接上,没表达出来……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写……出……bug……了…… 看到榜单黑屋就在眼前…… xxxxx 修改,具体请看第五一回的作者有话说么么么么么么哒! 其实可以小小伪更一发……但是……感觉……自己……对不起……等文的诸位……小天使…… 哎。 最近为爱发光发着发着不知道是自己没电了,还是脑子崩坏了。 想想还有好长的路要走,还是得坚持…… 有点难过。 晚安,小天使。 第五七回 太师言,求生求死一念间 良久, 寂静的集英殿中,崔珏悠悠地长叹了一声。 “公子这是为几句话怀疑于某了。” 刘睿的脸色变了又变,不答。 但他双眼微红,双手捧着那半页纸条, 显然还有几分狐疑。 “展大人入了官场,也成了攻于心计之人,懂得用诛心之语挑拨离间了。”烛火嗤嗤声中, 崔珏又轻声说道,“却不见当年南侠的阔达风采,可惜,可惜!” 白玉堂冷嗤了一声, “实话实说如何算诛心之语, 比不得你心思狡诈。” 崔珏侧过头,“那为何展大人要将此页前半夜一剑斩去,”他指着地上的纸屑慢条斯理道, “那上头写的不正是某的姓名?”崔珏轻轻摇了摇头, “公子疑某,可是忘了某的性命是当年公子所救,早立下毒誓为公子谋事, 如今也有五年之久。今日谋逆败落,自然是与公子同生共死……” 刘睿胸口几番起伏, 面色阴沉, 没有应话, 亦没有表态。 但他的神态可见崔珏之言不假。五年前他于判官崔珏有救命之恩, 这才得了这人的效忠,让他鞍前马后地为自己办事。到如今为止,崔珏暗中跟随他已有五年之久,他自是最信任于崔珏,怪道他那句崔先生几分激动更多的却是理所当然。 刘睿不表态,崔珏又叹了口气,冷淡的神色透露几分惋惜之色。 “……先生。”刘睿抿着唇,眼底情绪波涛汹涌,终是呐呐开口。 “今日不该留此多言。”崔珏微微一笑,知晓刘睿这是服软信了他,“诸位是该做决定了,”他望向赵祯,又转向白玉堂与展昭二人,“若要拿下,那开封府一众怕是要同公子一并到黄泉路上做个伴,包大人与公孙先生不说,那给二位大侠端去孟婆汤的开封府小丫鬟亦是无一幸免,”他这话里自然带了几分胁迫之意,“倘若白五爷与展大人愿大发慈悲,护我公子离去,我便告知二位孟婆下落如何?” 崔珏眼中闪烁,“先头展大人说起孟婆之死乃我设局,此话不假,却漏了一点。死的并非孟婆本人,而是孟婆多年来跟随的仆从,江湖上到有人将她当做是孟婆……某曾偶然得知百毒门的掌门人便是如此认定,又恰巧在开封府衙旁瞧见了百毒门掌门人的关门弟子在开封府,便决定谋划此局。你二人从未疑心,倒是出乎某意料之外了。” “展大人说的不错,孟婆汤是蛊非毒,母蛊只有孟婆有,子蛊却有千千万,因而能操纵孟婆汤的也只有一个孟婆。子蛊未发作前会一直在你们体内休眠,直到母蛊的互换下苏醒,十日而死,倘使超过十日定是再被下了一次子蛊。世上,绝没有第二个孟婆,自然除了让它发作等它死去再无别的破解之法,或是杀死孟婆。” 展昭与白玉堂俱是眉头一蹙,他二人确是因为蜀葵那声叫破才认定了死的人是孟婆,没想到这也在崔珏谋算之中。白玉堂更是心含怒意,知晓当日马行街那真正的孟婆必然是在场,可他却未能察觉,今日才中了此局。 细细想来那孟婆是成名已久的江湖老前辈,经验老道、心思诡谲,便是功夫差上几分,也不该这般轻而易举地被逮住。 “今日二位若能搭把手,以二位的本事,公子定然平安。随后某定告知真正的孟婆身在何处,二位意下如何?”崔珏像是在与展昭、白玉堂谈生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开了价码。 可他这话虽这么说,殿内无人肯信,毕竟展昭、白玉堂若真护送二人离去便是在赵祯眼前放走谋逆之人,而崔珏指不定一出这宫殿就下令叫孟婆操纵展昭、白玉堂杀个回马枪。赵祯不可能会放走他们,放走崔珏与刘睿更是养虎为患,更别说他们还把控了一个包拯,这大宋朝堂上最为重要的朝臣之一。 集英殿中的影卫不免将目光落在展昭与白玉堂身上,心道他二人真打算如此,那必定在官家一声令下是一场恶斗。明知聪明人绝不会听从崔珏的建议,还是有不少人心神动摇,手中武器也有指向展、白二人之意;其余也有人偷偷瞄了几眼赵祯,无法从赵祯的脸上瞧出半分意思。 包拯不知是在想什么,沉着脸未有言语。 一个和和气气的声音响了起来,“照你的意思是,开封府衙上下都中了毒,能否解毒全看那个叫孟婆的女子。” 众人抬起眼,竟是捏着茶点默不作声地听完他们所言的庞吉庞太师。 “那这会儿只要她还在汴梁城内,便关闭城门抓捕便是,关你二人性命何事?”随着庞太师和气的笑容,他的后半句也落了下来。 “……”崔珏仿佛是才想起这庞太师也在,也笑了笑道,“怕是抓捕孟婆之前,白五爷与展昭已经杀了我们的大宋天子。” 庞太师拍了拍手说,“言之有理。” 他有些可惜地将那好看的茶点放在桌上,端着他那大大的肚子站起身,活像个四喜院子伸出了四肢,“你刚刚的话是说,你是效忠于……”庞太师的手指向了刘睿,“他的对吧。” 崔珏不语。 “我看你被这位姓白的侠士连断两指都面不改色,是个英勇之人,怕是凌迟之刑对你也是无用。”庞太师又道,“便是严刑逼供也不能从你口中得知孟婆的下落。”他慢悠悠地走到被影卫所围的刘睿边上,连带着他那一肚子坏水也一并挪了过去。庞太师拍了拍刘睿的肩膀,对刘睿十分友好地笑了笑。 刘睿看着庞太师胖胖乎乎的脸,感觉心里忍不住一颤。 “这位刘公子,怕是挨不得刑罚吧?”庞太师笑眯眯地说。 “……” 集英殿里霎时一静。 “那位白侠士与展大人都是关心则乱,没转过弯来,只想着撬开你这铁嘴。”庞太师瞧了一眼拿刀对着刘睿的白玉堂,还有提着剑的展昭,仿佛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摊了摊手,“包黑子一向不爱严刑逼供,更怕折损了咱们开封府难得的两个年轻侠客,自然也想不到这一茬……” 庞太师站起身,笑得如弥勒佛的面孔一冷,登时成了怒目金刚,口中只落下四个冰冰冷冷的字眼:“拿下,用刑!” 四周的影卫也果真一把按住了试图挣扎的刘睿。 崔珏刚要踏前却被展昭、白玉堂的刀剑一左一右交叉拦下。 “崔珏!”刘睿大惊失色。 “你既然效忠于他,总归不会叫他受着严刑之苦罢?”庞太师转眼又笑得和气,“说来时间紧迫,咱们也快些,谁知道你与那孟婆说了何时对开封府衙的中毒人下手呢?”他笑眯的眼睛里和善得能叫人背脊发凉,“谋逆不成,你二人都已经被困我大宋王朝的大内宫殿之中还有恃无恐,妄图全身而退?拖出宫外,莫要脏了这天下才子齐聚的集英殿。” 两个影卫一声不吭地将刘睿拖出了宫殿,任凭刘睿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地拽住刘睿的双臂。 刘睿吓得面色发白,满额大汗,双腿发软几乎不能站立,口中呼救,“崔珏救我!崔珏!” “……且慢。”眼见着刘睿就要被拖出宫门、受以极刑,崔珏终于开了口。 但影卫没有停,只管冷脸拉着瘦弱的刘睿往外走,刘睿的神色已经不仅仅是又恨又怕了,早就被压紧紧压在兴奋之下的恐惧像大海上的波浪一般滚滚而来,将其覆没,窒息般的扼住了他的咽喉。 不—— 刘睿惊恐的神色上几乎能读出他未尽的话语,这才是谋逆的下场,比死更可怕,受尽非人的折磨却不能轻易死去,他没有见识过但他知道。那些刑具回夹住他的手指、夹住他的腿,也有可能用鞭笞,然后盐水泼在伤口之上,又或者像崔珏那样被削断了手指、挑断手筋,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他留着一口气再但受尽折磨。 “孟婆天亮之前未能得到消息就会动手,公子少一根汗毛,受控来行刺的就多一人。莫以为孟婆不在宫里就无事,既然是蛊,孟婆自有办法在千里之外叫子蛊发作。我二人若未能平安无事,开封府上下皆是逆贼。”崔珏又道。 崔珏顿了顿,望向了始终坐在位置上沉默不语、面不改色的赵祯,平静道:“圣上莫非是想将开封府衙上下杀尽了?白五爷与展大人应当不想束手就擒在受控之前被大宋天子所杀罢?” 赵祯神色不动,但终是伸出手指轻轻在桌案上敲了两下。 这回影卫停下了脚步,然而并未有松开刘睿的意思。 庞太师好似有些惋惜地抚了一把胡子,这殿里清醒着的除了一时没转过弯来的白玉堂与展昭,哪个想不到他所言之语。只不过这事儿却不能叫其他人做,仁厚的官家做不得、贤明在身的八贤王做不得……当然,刚正不阿的包拯做得却因自己的性命也在敌手难免有为私利严刑拷打犯人的嫌疑,自然不能越过天家做这个主。 也只有他这恶名扬天下的大奸臣该做。 他又向着刘睿走了几步,胖胖乎乎的身子蹲了下去,笑呵呵道:“展大人刚才说到他……”庞太师这回指向了面色冷淡但有些阴沉的崔珏,“不忠于你,这次的谋逆是为了送你们刘家下地府。” 就像是一只恶狼披着狐狸的皮毛,要么躲在林中不声不响,要么就是一口咬住要害死不松口,庞太师微微笑着,叫刘睿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恐惧,“你是不是想要弄明白此事如何?如今老夫有一计……只要看看是你的性命要紧,还是那孟婆的下落要紧,他若当真效忠于你,想必你问他,他是会答的,对吧?” 这最后一词是对着崔珏说的。 “……”崔珏紧紧盯着庞太师的面孔,庞太师的笑容依旧是和善的。他不等刘睿开口便轻声笑了笑道,“但若是某说了孟婆的下落,公子便真的性命不保了。”唯有不说才能让这些人顾忌,才能保下他二人的性命来。 “错了。”庞太师摇头,像是再说孺子不可教也,“谋逆之罪,怎还能有机会保命?”他和气地说,“这孟婆的下落……”庞太师拍了拍刘睿的肩膀,“是看圣上能不能仁慈地给你留个全尸,还是五马分尸或是腰斩而亡罢了。你该希冀的不是如何保命,而是死前能不能少受点折磨才是。” “……崔、崔珏……”刘睿的脸上已经被吓得满是眼泪,稀里糊涂地听庞太师这一讲,颤抖着嘴唇好似就要喊那崔珏照庞太师所说的做。 “公子。”崔珏猛然一声冷喝。 刘睿登时醒神,紧紧闭上了嘴。 他自诩聪明自然不完全是个傻瓜,这会儿他被抓,一旦他真叫崔珏说出孟婆下落,就当真一点保命手段都无了。接下来生死如何定论,全看赵祯打算如何处置中了孟婆汤一毒的开封府上下,尤其是朝堂重臣包拯。 庞太师又有几分惋惜地摸了摸胡子,好声好气道:“看来刘公子是打算尝尝凌迟而死了。”这话语用词一点没有好声好气,字字句句都是在恫吓于人。 刘睿咽了咽口水,呼吸有几分急促,可眼睛死死盯着崔珏,咬紧了牙关不语。 庞太师再起了身,一挥手,“不见棺材不掉泪,老夫今日还真得做个恶人,幸亏往日里这菩萨是没拜过的。” 影卫径直将刘睿拖出了宫门。 崔珏的身影一闪。 但与所有人预料的不同,崔珏不是朝着刘睿去的,他这一掌拍向了茶楼听戏般闲坐的赵祯。他有意拿官家性命威胁,这念头从众人脑子里匆匆滑过。 好几人反应不及,八王爷回神时眼底闪过惊色,倒是那半分武艺都无的赵祯眉头都不动。 紧接着一刀一剑毫不留情地落在崔珏身上,有二人比崔珏更快。不过刹那,崔珏重重落在地上,也亏得反应及时,崔珏的手往地上一撑,才制住退势。但他抬起头时,口中鲜血也哇的吐了一地。展昭与白玉堂均是收了力道,可架不住二人齐攻,浑厚的内力像是迎面冲进了他的条条经脉,叫多条经脉都扭曲断裂,重伤不已。 白玉堂与展昭这才轻巧落地,集英殿中的影卫不免露出惊异之色,心知这一刀一剑虽未出鞘,可他们自己也是挡不下的。江湖人竟是身手如此高强不成,须知他们可是算得上这大内皇宫最精锐的部队了,否则又怎会是官家的贴身影卫。 一旁的庞太师见崔珏落地,好似事不关己地笑了笑,“这位侠士可得惜命,这开封府衙里头多条性命还在你手上,还是在这儿多喝两口茶才是,看看刘公子隐忍五年来谋反,如今是想求生,还是求死。” 话音刚落,宫外就传来了凄厉的尖叫。 是交臂历指还是炮烙插针,宫内众人不得而知,可这痛呼仿佛九回肠断、摘胆剜心之苦,先是一声又高又利,响彻集英殿内外,在集英殿众人的耳朵中久久不绝;随后是呜呜咽咽的连呼,是叫声、呼声、骂声,轻微的喘气都能随夜风刮进宫门里头来,每断一回都叫人怀疑没有下一回了。那些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痛入骨髓的情绪在寂静的火烛摇曳中都能在脑子里补充出来,引着其他人从指尖、从脚掌心窜起一股颤意,顺着四肢百骸、见缝插针地钻进心神。 求生,自然得挨过这酷刑。 而求死……自然得叫崔珏开口说话。 展昭稍稍垂眼,心知自古以来酷刑难捱,未亲身经历不知其切肤之痛,意志坚定之人许是能守住心神一二,但养尊处优的刘睿……绝无可能。 白玉堂瞥过展昭眼底一贯的平静与深邃,那斯斯文文的表象下是侠客该有的无情与冷漠,也有展昭独有的慈悲与不忍。若非今日之事牵扯包拯与开封府上下数条人命,以展昭的性子,是绝不同意以严刑拷打换取一句服软之词。 这非是展昭的天真,而是纯善。 江湖传言多半不准,可展昭是个好人,而他白玉堂是个狠辣之辈,这两句话百晓生说的都不假。 然而世间为恶之人若是光凭嘴皮子就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此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便也没有这天下的苦怨恩仇一说了。圣人所说的天下大同,到底不过是写在书本里的天下大同罢了。 一盏茶过,庞太师随手捏起一旁桌案上那不能吃的茶点,又悠悠开口道:“且去问问刘公子如何说话。” 一个影卫领命快步越出宫门。 崔珏抹了抹嘴角的鲜血,灿若星辰的眼底瞧不出是如坐针毡还是悠然神定,倒是额角的青筋暴跳可见他非是不在意。终于,他轻声一笑,“太师明知故问了,公子想必是求死的。”崔珏站起身,“可某却不能叫公子求死,今日公子百般咒骂但求一死,来日公子会谢我的。” “叫一个苟延残喘的人谢你救命之恩?”庞太师笑呵呵地问。 崔珏无言。 烛光闪烁,崔珏眼底也闪烁不定,好半晌才迟迟笑道:“便是不必谢我,活着总好过死了。” “那可不一定。”庞太师将茶点慢条斯理地掰成两截儿,口中更是悠然,仿佛那宫外的凄厉叫声、呼声、骂声不能叫他动摇分毫,“刘公子养尊处优多年,哪里能过缺胳膊断腿乞讨为生的日子,活着不舒坦,还是死了干净。还是说你以为你能卷土再来?”庞太师慢慢地摇了摇头,“如今天下大好,圣上仁慈许是顾念几分……老夫可没打算让你们活着离开此地。” 展昭眼观鼻鼻观心地拽住白玉堂。 白玉堂拎着长刀,刀尖轻轻颤抖,那是发怒之兆。 谁都听得出庞太师这其中未言尽的话是指崔珏与刘睿必须以谋逆之罪斩首示众、昭告天下,哪怕开封府上下死绝给他们二人陪葬。 这般狠毒的指令自然能破崔珏所谋划的局面,可这话不能叫仁慈英明的官家和睿智贤明的八贤王说,却着实代表了天家之意。 庞太师看着那块茶点落在桌案上,转头看向跑回来的影卫,“当然,老夫说了不算,还得刘公子亲口说才是。来说说,刘公子是个什么吩咐?” “刘公子说,”影卫眼睛都不眨,面无表情道,“让我死。” 风熄灭了离宫门最近的那盏灯,一缕青烟冉冉而起。 外头的惊人刺耳的尖叫与痛呼渐渐地轻了,不是因为酷刑停了,而是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刘睿再也没有呼痛和咒骂的力气。 “侠士可要去亲耳听你主子下令?我们到底是支换不动你这样有忠有勇的侠义之士的。”庞太师笑眯眯道,每一句都像是拿小刀挑开血管那般轻巧又刺耳。 崔珏平静地、缓缓地闭上了眼,像是淡笑,又像是释怀般道:“便是以仁孝治天下的今朝,这宫里也少不了酷刑。” 展昭偏头看了崔珏一眼。 崔珏又抚着自己留血的断指,轻轻巧巧道:“孟婆今日在御膳房下了毒,就从后苑地道离去,牛头马面二人接应之下,如今应当是在刘府。” 红墙宫门之外,赵虎翻墙进了刘府,四下无声,静得犹若一座死宅。 ※※※※※※※※※※※※※※※※※※※※ 我我我我回来啦!!! 但是小天使们请注意!由于上次卡文……嗯,我重新审视了全文(还发现了大约50个小bug与未解释伏笔???)然后对第五一回到五六回做了调整和修改,增加了新的内容以便剧情合理化。 所以!!! 小天使们看这章之前,大概要从五一回重新开始看起么么哒。 另外,我打算这个案子结案之后,把这次发现的前文bug给清理一下。 我的目标是……三章结案(已经发现不可能了,g一立就容易爆章节或者爆字数……害怕) 然后,晚安,谢谢你们陪伴我,安慰我,等待我,在我困难的时候依然爱着我。 每一个小天使,都是我最宝贵的财富,爱你们。 再说一次,晚安,我爱你们。 第五八回 孟婆蛊,生死轮回何模样 开封城一夜正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无人察觉大内一声急令之下, 内城外城各大城门纷纷关闭,一队队整整齐齐的人马沿着墙在城门口内外停下,排兵布阵、令行禁止、守卫严明。 朱雀门城门之上,一个叼着狗尾巴草、头戴一顶乡野常见草帽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布衣, 坐在城墙之上,十四的月亮将满未满,月光姣姣落在这青年身上。 很快, 一个穿着盔甲的小兵一路快跑上城门。 “叶副将。”小兵上气未接下气就又快又急地小声喊道,声线里有几分小心翼翼,也有几分惊慌失措。 那戴草帽的青年侧过头来,月光只照亮了他的半张脸, 那是一张不太能叫人记住的脸, 算不上英俊,还被头发遮住了一只眼睛,可他一张嘴笑就整张脸都熠熠生辉起来, 嘴角的笑容更是灿烂如阳, “怎的,你们副将还有什么吩咐?不是派了人去抓那什么蓄意谋逆之人了么。” 小兵的声音更小了,嗓音里还带上了几分颤抖, “副将,原刘国公府的人逃了。” 姓叶的年轻人的草帽抬得更高了一些, “逃了?” 这声调极轻, 连语气都听不大出。 月光照在他剩余的半张脸上, 或者说, 照在他遮住了半张脸的奇异白发上。一阵夜风拂过他苍白的头发,露出他被风沙搓过的另半张脸,那下面闭着的、留了一道奇长伤疤的眼睛在月光与白发之下极为狰狞,与他这越发灿烂的笑容截然相反。 “你说,逃了?” 小兵咽了一口口水,几分哆嗦地快语道:“副、副将,随、随开封府那个姓赵的校尉去刘府的人马自打进了那院子就没出来过,我们几个在外头守着的人等不到消息,寻了人进院子,也再无回应,这才前来回禀。” 叶副将舔了舔唇,嘴角的笑意越发灿烂,“我记得那开封府姓马的校尉带了咱们的人马,正在满开封府查封地道口。” “是的。”小兵点头。 “有点意思。”叶副将站起了身。 若是那队人马是为抓人而进了地道,那随后探入的人也该给个消息,而不是不声不响地没了回应。可见这进了刘府的人马确是遇到什么凶兽了。 “你再跑一趟开封府衙,看看那头什么意思,六品校尉在府衙可是不小的官儿,倘使平白折了,也该给他们报个丧。”他这话说的毒,多半没有人爱听。 小兵还没点头,就见叶副将伸了伸腰。 “哑巴真不地道,看大门有什么意思。”叶副将先是轻啧了一声,紧接着嘴角咧开一个灿烂又锋利的弧度,“我且去探探是什么个龙潭虎穴。”话毕,叶副将往后一倒,整个人从城楼上掉了下去,他张开双臂,在小兵一眨不眨、习以为常的目光中重重地落在城门下的地上。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 那叶副将扭了扭脖子在烟尘之中站起身,双手抱着后脑勺,一头奇异的白灰色长发在月光下极为耀眼。他高高吹了一声口哨,一匹兔褐色的马不知从哪儿一跃而出发出长长的一声嘶鸣,他捡了搁在墙边的一柄长兵,一步跃上马,不过眨眼睛连人带马消失在大街小巷之中,犹若夜色中急闪而过的一道闪电。 他的草帽这才飘飘忽忽的从城门上落了下来。 城门之上一人探出头,也是个身着盔甲的小兵,急切对前来报信的小兵道:“你同叶副将说什么了?忘了顾副将叮嘱莫要让叶副将单独行动吗?” 报信的小兵缓过神,“顾副将如今在宫中,能做主的也只有叶副将……”他说着就往城门下头跑,“我、我先去开封府衙……你若有法子不如同宫中的顾副将报个信儿!”话音在夜里越跑越散,人已经一溜烟儿不见了。 只有城门前的兵马一动不动地守着,好似先头之事都是南柯一梦。 离朱雀门不远的热闹大街上,小乞丐东窜西拐,因着这会儿城内百姓都要回家,他这穿行哪怕像条泥鳅也真是费了好大力气也费了不少时间。也不知多久小乞丐才跑了大半个开封内城,挤过人群,像是只无头乱飞的苍蝇一头撞进开封府衙的大门里。 “什么人!”只听一声轻喝。 伴随着半声哎呦,小乞丐摔倒在地。 对面的那人也是反应不及,明明瞧着这小乞丐跑进门里也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撞了个七荤八素,正是留守开封府衙,提着扫把在大门前扫地的公孙策。 “公孙先生!”小乞丐一眼认出了这谪仙人一般相貌清逸,但实则与天下书生都一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手无缚鸡之力,被孩子一撞差点没飞出去的公孙先生。 “先生!”同时响起的还有王朝的声音,他赶忙上前扶起公孙策,另一手还腾了空去捉那小乞丐。 公孙策好似被撞懵了神,好半晌都没起身回应。 “先生!”第三声响了起来,是从外头快步而来的马汉,他一向沉默少言,这会儿也不得不多说几句,“全城能查到的暗道口只有太学、大相国寺、观音院,榆林巷已经废了的枯井,张婆婆院里的那口枯井原是被展大人与白五爷封了,今夜去看又给挖开了。” 公孙策眉头动了动,这才扶着扫帚起身,“如此看来那两个盗宝贼与这伙人未必无关了。” “不如再提审……”王朝说。 公孙策微微摇头,“陈州案不破,他们二人硬气的很,且我观之二人神色笃定、对包大人亦怀有不屑之意,假若另有苦主,与黑白无常遭孟老伯蒙蔽无二;便是……” 公孙策未有话尽。 他的目光落在开封府内几人身上。 早在白玉堂当街斩孟婆之后,他与包拯便对此事有疑,为此包拯入宫时还特意请旨一见后宫起争端的宫妃,他也几番审问客栈闹事的两个江湖人无果。随后孟老伯在审案当日言辞模糊、状若疯癫,又听白侠士曾言孟老伯自尽被救,二人断定孟婆之死有假,孟婆汤还在发挥着作用。如今这汴梁城里谁说了真话、谁说了假话怕是都难轻易听信半句。 而上回他二人从外城归府遇伏,分明中毒却料定公孙策能解,可见开封府内进了人,又或者说开封府内有人遭了控制。只是尚且不知是谁,疑神疑鬼反乱人心,他二人从未提起此事。 也正是如此,公孙策与包拯暗中商议今日开封府的案子是分开查的,展昭、白玉堂自有查案手段,他们暗中行事,免露痕迹,亦是担忧开封府内的人早就中了孟婆汤。 小乞丐被王朝拎起来,挣扎两下,猛地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忙道:“王哥,虎子哥说叫我来报信。” “怎么说的。”王朝将小乞丐放下,他自然知晓赵虎在开封城里有不少耳目,包括这样的小乞丐。 “那刘府别院里突然冒出了好多人,也不知是不是原就在那儿,那刘府里是个空壳,假的!”小乞丐将这话又同王朝重复了一遍,“我同虎子哥说完,他就叫我来跟您说一声。” 王朝与公孙策一对视。 “赵虎如今何在?”公孙策问道。 “他进刘府了。”小乞丐道,“我说公孙先生在大门口扫地他就进去了。” 公孙策快步进了公堂,眯着眼在桌案上那张平铺的开封称地图看了许久,手指点了点大相国寺、太学等地,均是马汉所搜到的暗道口,轻声道:“都是早年就有的……而刘府……”他的手指停在第一甜水巷的刘府,这宅邸乃是先帝所赐,因刘后受宠,这位置自然是极好。 “先生,别院在外城。”马汉道。 “果真不出所料。”公孙策点头,目光从地图上掠过,停留在离别院最近的外城城门处,“马汉带人,赵虎既然在后,我们便包个饺子,无论如何也要将人拦下;如今张龙与禁卫军盯着城门,王朝去寻张龙带上一队禁卫军,这事儿可不能只有开封府插了一脚。”他的眼睛里跳动着烛火,是运筹帷幄的笃定,“包大人这瓮中捉鳖之计怕是有漏网之鱼,本是叫赵虎也多注意地道一事,却是撞了个正着,就不知这从别院出来的是儿子还是老子了。” 马汉与王朝领命立刻出了府衙,恰巧和一个身着盔甲的将士打了个照面。 公孙策抬头见是个没见过的小兵,只觉得眼皮微微一跳,犹若一个相师在哪里算漏了一卦。 外头夜色愈深,已过亥时七刻,自宫宴开席到这会儿已经过了快三个时辰,将近子时,街上热闹的人群都要渐渐打道回府,宫内却仍未散席。 天上月光灼灼、乌云尽散。 公孙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却不知如今宫内已将逆贼悉数拿下。不过他对观星亦是略通皮毛,紫微星明亮高挂于空,想必宫内并无大碍,唯有他给包公的迷香至多也就三个时辰的功效,这集英殿内的群臣…… 若是此计有惊无险,他本该是等着进宫一趟,可如今……公孙策望向那个快步跑进来的小兵。 宫门红墙之内,正如公孙策所料一切已平。 严刑拷打之下的刘睿倒在集英殿外的石板上,那一身花青色的长衫被血色染得发黑,湿漉漉的,手指和双腿都还在细细地发颤,面色死灰,十分可怜,早无贵公子的骄矜之色。而被影卫押着的崔珏没有府君算无遗策的风采,但也不显狼狈,只是那个神色冷淡又显疯癫之色的疯书生罢了。 崔珏从刘睿身旁走过时,刘睿连眼睛都睁不开,只留了一口气在。但崔珏知晓谋逆为死罪,刘睿生不如死地活过了今天,也活不过明天,便是因为乾元节活过了明天,也活不过这个秋天,剩下的日子他都得在牢里数着斩首来临那日,想来等死也是一种极致地残忍。 崔珏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刘睿身上,像是叹气一般说道:“公子可怪罪某拦着公子莫要求死?” “……”刘睿只痛苦地呵了两口气,牙齿磕磕绊绊地撞了一下,连声痛呼都没有,只有一双半睁不睁的眼睛里充着血。 “公子可有后悔听从某一家之言就莽撞谋逆?” “……” 影卫推了崔珏一把,自是不会等他二人再多说什么,而其他几个影卫毫不留情地将刘睿从地上扯了起来,刘睿像是提线木偶般被影卫抗在肩上,送去了天牢。 崔珏自是没有再抬头去看一眼,站在原地像是笑了一笑,那弧度癫狂,着实瞧不出真意,仿佛快意又仿佛苦涩,又有几分释怀。 再远处是十几个影卫从夜幕里远去的身影,崔珏话音刚落,影卫们便在官家指令下前往刘府捉拿那手掌可怕蛊毒的孟婆。 集英殿门大开着,白玉堂抱着长刀望着崔珏被影卫押着走远的背影,终于眉头拧了拧,回头看了一眼展昭。 展昭神色不动,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沉静模样,倒是手中巨阙轻轻摇了摇。 白玉堂瞥了一眼赵祯和装作不知的庞太师、从头到尾都抱着胸仿佛局外人的顾唯,以及有心劝阻但终究没有发言的八贤王与包拯,那一眼几番神采奕奕、嚣张冷傲却在烛火明亮的集英殿中犹若一把刀子剜了下去,十分凶戾。 他嘴角微微下撇,一双桃花眼里冷光凛凛,也懒得留在此地多言,竟是一声招呼都不打,踩着墙影一窜而上,一身白衣起落,整个人就已经落在远处高耸的墙头上。 展昭无奈,也升起几分心惊肉跳之意,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赵祯的神色,心知白玉堂潇洒张扬惯了,一身傲骨无人能折,便是大宋天子也不行。 白玉堂虽说枉顾礼法,但不是什么无礼之人,当然愿意对包拯执手一礼是对包拯心里服气,可对赵祯,他确实瞧不上眼。更别说这会儿白玉堂心中不快,展昭知晓这是因为官家说的是拿下,而不是斩杀。孟婆本就靠孟婆汤纵横江湖,十分诡谲,哪有那么好拿下,不如当场击杀才免于后患。 可见官家有意活捉那孟婆。 这江湖上的东西超脱了皇帝的掌控,他怎么也是要瞧一眼的,甚至更进一步地说,收为己用。若非展昭此时身中孟婆汤,去了反可能成了帮倒忙的,这会儿赵祯定是派遣他前去的。 可这会儿到底是在大内皇宫,白玉堂这番行径已叫不少影卫登时变了脸色。若非白玉堂武艺高强,那几个影卫拦不下他,这会儿怕是已经刀剑相向、连番呵斥了。 赵祯仿佛是瞧出展昭的心思,忽而一笑道:“这位侠士的脾气瞧着可比展护卫大多了。”这话听不出何意,但绝不似夸奖。 展昭只得代以告罪,“白兄性情率真,今日无礼……”他与包大人先头就提到官家有心见白玉堂一事,不甚乐观,今日情急二人一并进了宫,却是避无可避了。 不料展昭这话才起了头,赵祯却托着下巴轻快笑着打断道:“好歹是朕的救命恩人,有点本事的人有点脾气也正常的很。说来我大宋俊才辈出,这一夜,朕竟是连着被英雄人物救了两回。”这话头一转又像是不当白玉堂的嚣张一回事了。 顾唯听着此言,当即行跪拜之礼,起身时腰板笔直丝毫不见低人一等,“臣乃大宋将士,为圣上解忧自是职责所在,非是救人之举。” 这话本是无错,可与白玉堂相比显得白玉堂更不识相了。 展昭少有地在心里捏了一把汗,只觉得这比缉拿犯人和破案子还要难多了。这言语地停顿间展昭的心思可谓是瞬息万变,先是匆匆想道白兄是陷空岛出身,非是孤身一人;随后不知怎的却想起三年前在安平镇初见那少年华美又嚣张的气焰和浑身带煞的模样;展昭不免有几分苦笑,早知就不该允了白兄一并上京。 不过他想了想白玉堂任性无常,哪里须得他允不允,乐意来便来了。这般念头一落,展昭心里微微摇头,他既然带白玉堂来了汴梁城若真有是非自得随他平安而去,回头便是一身官袍卸了,还照常能做包拯身后的无名护卫,若是不能平安…… 展昭未有细想,又同赵祯告罪,“白兄年少顽劣、少年心性,陛下恕罪。” 赵祯起身走了走,先笑眯眯地打量了展昭一会儿,又走到殿门口抬头朝着宫外瞧了一眼。他常年灯下看折子,目力不佳,夜里漆黑更看不远,不知怎的总觉得这一眼确是瞧见外头那分明负气而去的白衣人正蹲在红墙头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展昭瞧。 赵祯忍不住一笑。 殿内人俱是不解,赵祯却摆摆手,“行了,折腾了三个时辰这寿宴也该散席了,难得过一回生辰,还不叫朕多睡两刻。”见影卫将宫内痕迹清理干净,他又坐回位子上,扶住了即将转醒的庞妃。 展昭瞧了包拯一眼,见包拯点头,便拎着剑也赶紧跃出宫墙。 集英殿内的朝臣随着影卫一道道影子消失,而一一转醒,满脸茫然,却听上头官家轻声笑道:“太师今日献上的一醉香果真是少有的佳酿……” 朝臣茫然四顾、面面相觑,如今何时,他竟是喝醉酒了不成?何时喝醉的,他怎的一点印象都无,只觉得头痛得紧,也不只是喝了什么酒了。便是外来使节也有几分慌乱之意,全然不记得何时醉去,那契丹使节更是恰恰巧对上了包拯的眼睛,那句杯中佳酿与穿肠毒|药在历历在耳,吓得差点扑倒了桌子。 殿内这是要善后了,这本不在寿宴上的人自然这会儿也不该在。 展昭的身影落在红墙上,听集英殿里渐渐传来喧嚣、狐疑之声,却仿佛无人怀疑这集英殿里在三个时辰里生了一场未遂的宫变,至于刘睿谋逆回头自有寻着证物等等名头结案。 白玉堂早就站起了身,动了动唇,仿佛惯常地那些入朝堂不得洒脱的讥讽就在嘴边,又自己给咽了下去。赵祯目力不佳,可他白玉堂耳力却甚强。 “白兄倘若不乐意,赶在他们前头未必不可。”展昭忽然道。 白玉堂猛然侧头望去,可展昭仰着头看夜空,仿佛对上头有几颗星星更有兴致,半点不知自己说了何言的模样。 白玉堂嘴角一哂,“不说那几人未必能活捉孟婆,指不定几番折损只能选择当场杀之;便是他们真抓回来了,爷在这宫里又不是没杀过人,他们还能拦得住白爷不成?” 展昭本是心头无奈,可听白玉堂这般猖狂却轻声一笑,“倒像是白兄才会说的话。” “还需个像字?”白玉堂竟有几分自得之意。 展昭也就真的摇了摇头,“今上仁慈,多半是有几分好奇,并非……” 白玉堂睨了展昭一眼,嗤笑道:“你说这话自己可信?你当他是包大人不成?此物用于朝堂是大害,爷当然知晓他不可能蠢到拿此要挟你我为朝堂奔命,如今孟婆未必能活捉,但爷的刀可就在这里。别说你没想到他身为皇帝率先将此物用在何处。” “……军中。”展昭好半晌才吐出二字,像是叹息。 白玉堂马行街干脆利落地杀了假孟婆其中更多的也是因禁卫军的人马闻讯而来。母蛊为一,子蛊千千万,对千军万马而言最是好用,哪怕只有十日效用也能扭转一切不利局面。 “孟婆汤一蛊霸刀,可江湖上对孟婆的传闻却并不多,可见孟婆能驾驭此物也是有代价的,绝不是随心所欲可用;然而到了他手中,付债的可就不是他自己,自是想怎么用怎么用,不用顾忌孟婆如何。” 白玉堂眼底一冷,“他许是为大宋子民、为大宋安定,但人心善变,更何况他本就掌权天下,帝王心思难测,一人为害,乱及苍生。” 夜风将他冰冷尖锐的话语揉碎,落入始终平静的展昭耳中。 “你愿随包大人信他这明君一回,爷可不信。” “孟婆,绝不能留。” ※※※※※※※※※※※※※※※※※※※※ 宝贝儿们我来啦。 从今天起每天十一点之后会有一更。 持续大约一周,到这卷完结么么哒。 由于是存稿,突然想不起想说什么了。 总而言之表白小天使就对了。 爱你们么么哒,晚安。 第五九回 天有意,白发独眼斩妖魔 “展昭。” 风扬起白玉堂的白衣, 柔软的布料绷得笔直,和口中字字句句一样似刀尖,“他若真活捉了孟婆,便是得罪这大宋朝的皇帝, 这孟婆的项上人头白爷也取定了!” 展昭在月光之中捕捉到白玉堂微挑的桃花眼里不冷不热的月光,极为扎人,那是一种激烈不服管教、不服世俗、不服礼法, 只断正邪、是非、对错的棱角,是白玉堂独有的张狂与风流,而不是江湖传言万花丛中过、红颜遍天下的风流。 “爷非是与你为难,但此事你果真要拦着爷?”白玉堂说。 展昭始终未有言语。 二人陷入沉默。 集英殿里的朝臣开始三三两两的离宫而去, 满脸茫然, 仿佛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有人双眼相对、眼底俱是闪烁之意,对集英殿里连个宫人都无的事与先头所谓醉酒一事有所猜测,只是官场之上多得是人精, 官家说没事, 那便是无事,容不得置喙,且前几日包拯掀出的君王一怒、朝堂动荡还叫众人心有余悸, 闭紧了嘴当自己不知,再看两日风头才是;还有外族来的使节, 几乎怀疑这是一个针对外族人的下马威, 那些朝臣看着一脸无知, 但中原人狡猾多变最擅装模作样, 说不定就是戏弄他等…… 而对今夜事端早就有底的六府……更是一句不敢多言,连自己带进宫中的被换的宫人不知去向也不敢表现异常,心里已经在猜度看上去和和气气的赵祯到底经历了何事,又是否知晓他们在其中闭了只眼。 这些朝臣自然无人能在夜色中凭着一轮圆月发觉站在红墙头上的两人。 渐渐的,喧嚣在此归于寂静。 白玉堂抱着长刀侧头看向东南方向,刘府所在的第一甜水巷就在那个方向。 呼吸间,温和又沉静的嗓音响了起来,像是温水从茶杯里漫了出来,又好似素手拨弄七弦琴那不经意的动听。 “展某入了朝堂……”这话刚刚起了头,展昭就轻声笑了一声。 白玉堂盯着展昭,像是在等着展昭下一句身不由己,决然狠戾的笃定之下是连自己也不知心头所起的微妙紧张。而展昭这一笑里未尽的后半句,与那依旧温温沉沉、瞧不出丝毫端倪的面容都沉进了夜色里,可白玉堂却是心头一松。 也正是这心头一松,白玉堂撇过头心知自己话是撂下了,几分狠戾半句不肯退让,可连自己也不知这刀在展昭面前拔得出拔不出……又或许是心知,展昭绝不会为难于他,反之,亦然。 这刀,早被滚烫的心思熔在鞘里、是拔不出的。 只是出乎他二人意料的是,前去刘府的十几个影卫竟是无功而返,不仅如此还带回一个消息。 孟婆死了。 子时月高挂,渐渐寂静下来的汴梁城里传来一声马的长嘶。 只听马蹄落在青石板上笃笃作响,有一人纵马而来,穿过已然无人的大街小巷,身着布衣、一头奇异的白发随风而起。更近一些,瞧出那是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瘦巴巴地、个头挺高,分明不显得魁梧却给人一种矫健有力的感觉;而他脸上的一只眼在月色下极为明亮,另一只眼闭着上头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像是个夜里从深山老林跑出的妖怪。 他嘴角勾着笑,那弧度在月光下分明是是兴奋又灿烂的,可却隐隐染着一股嗜血之意,叫人瞧见了都觉得瘆得慌。 更凶悍的是,他的手里提着一柄奇长的兵刃。 这人瞧见了死寂的府宅大门前匾额写着刘府二字,他牵着缰绳,骑着马根本不停歇,也不打算下马。 他座下那匹体格不大但身躯显粗、头大额宽腿又短、一身兔褐毛色的马一跃而起,坚实有力但一看就知是不擅长跳跃的四肢竟然出乎意料地一发力带着这人越过了围墙,跳进了死寂的府邸。 府邸内有一人猝然回头。 可这一回头只觉得满眼通是又冷又亮的光,背脊直窜上一股凉意,许是多年的经验发挥了作用,这人前雷火相撞、千钧一发之间向侧边下了腰,堪堪躲过这杀意纵横地一刺。 然而这一躲并非让此人真的就周全无忧了,那手握长兵的年轻人好似笑了一声,月光下隐约可见他的动作轻轻一翻,手里的长柄也翻了过来,再一勾,长兵叫他收了回去。侧身躲开的人原本不以为意,目光一撇却是心头大骇,纵马跃墙而来的人所用武器不是心中所猜想的长枪、长矛抑或是棍棒,而是一柄似枪又似戈的古怪长武器。 那人被这一刺一勾逼得只能任由自己向后仰倒,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而这一摔才在月光下瞧明白来者所握何物。 此物在江湖之中名头不显,但无人不知,乃是枪与戈结合之器,多做仪设只用,又被称为礼器,正是一柄长戟。 武林中人向来少用长兵,一是长兵过重使用不便、往日行走江湖更是携带麻烦;二是难学,虽有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可光是枪法就极为难练,花精力也未必能练出个什么花样来,更别说存世枪法极少了,反倒是棍棒在江湖上有些名头,好比少林长棍,好比丐帮短棒。军中一些兵种是用长兵的,如长矛、长枪,在千军万马排兵布阵的时候最简单的刺就能发挥一个可怕的效果,而不少领头将士也素爱纵马提枪上阵。 而眼前骑马来的人虽着布衣,却有一身浓重的杀伐之气,也不知在手中扣下了多少条人命。与武林中人的煞气不同,这是浓重又沉厚的血腥气,至少有数以万计的人头曾被他一马一戟斩落,血流如泉,才积累了他这一身的嗜血。 他手中提的是一柄月牙戟,那月牙尖勾随着主人的一进一退,直戳敌手之目而来。 年轻人仿佛不低头也知道这马下之人是个如何躲法,招式连绵凌厉紧随而上,仗着骑马、武器又长逼得马下人根本无力还手,还反被困在方寸之地进一步不行、退一步也不行。 马下的人心中惊涛骇浪,三四招吃下来简直狼狈不堪,心知这般下去不是被一戟穿身而死就是内力耗尽、被活活累死这圈里。不过这人吃惊归吃惊,躲闪动作倒是仿佛不用脑子思考,狼狈之余竟还捡着机会往后一跃,跳出了骑马之人用长戟划定的方寸之地。 有什么东西随着这一跳甩了出来,在月光下隐隐发亮。 骑马来者长戟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儿,没去阻拦,或者说……夜风拂动他长长白灰色头发,他笑了起来,笑容灿烂地堪比天上日月之光。 这一跳他没法阻拦。 “有意思。”他说道。 马上的年轻人舔了舔唇,嘴角牵动着翘起一个弧度,“还是个女人。”他没有被遮住地那只眼睛里微微闪烁这光辉,那是一种锁定猎物的光,兴奋又嗜血。 他的眼睛像是钉子一样钉住了对方。 这龙潭虎穴般叫他丢了不少人马的刘府里一片死寂,那些人都堆尸体一般躺倒在地,包括那个开封府衙里的那个姓赵的六品校尉,若说有什么好消息的话,从呼吸来看,这些人还是活着的,院子里没有血腥气可见也没有受伤。而一个女人站在中间,她也身着布衣,头发都盘了起来,腰间系着围裙,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妇女,一眼望去长相也平实得很,看不出丝毫特别之处。 若是开封府衙的丫鬟在此,许是觉得此人与开封新来的罗厨娘长相有几分相似。可这年轻人是不认得的。 他只知一点,他竟看不出这个女人的年纪。 乍一看这个从他戟下逃开的女人像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可是一双妙目水灵灵的,又有几分三十多岁半老徐娘的妖媚风情;而那双手更可怕细细嫩嫩、指若柔荑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才有的手。 但他隐隐感觉这个女人的年纪比想象中要大很多。 而先头他未曾拦下这个女人也是因为她随手甩出的那几发细针,此人擅长的是暗器。 “看来和将军夸海口了,这京中能人异士还真不少,此番进京不算无趣。”叶副将笑道,面孔上的笑容灿烂得有些过分。 站在对面的女子掩口而笑,却是不接话。 “哑巴说京畿重地、官家寿宴,不得见血。”叶副将说道。 “不过……你动我的兵,我取你的人头,也不算师出无名、乱杀无辜罢?”他笑。 这话语还未全落,他甚至没下马,提着长戟已经接二连三地攻了上来。 与顾唯一人一枪便是千军万马、纵横江山、层层叠叠、一枪比一枪骇人的气势不同,这位叶副将手里的戟像是贴身的丝线、缠绵的长绢,完全不用在意守势,只管一招接一招朝着致命之处招呼,每一招都是一样的力道、一样的狠毒,不留半分余地。 当然,二人同出折家军,也有相似之处。他们都是仗着长兵将人圈在越来越小的地方,行云流水、连绵不绝的招式逼得人喘不过气。 习武之人皆知戟这一兵器虽被称作礼器,非是不实用,而是太过挑人,没一定本事根本无法驾驭这又重又长的东西。 眼见着叶副将的长戟就要勾着女子的衣衫,叫她满地打个滚儿,来个穿肠通肚,叶副将竟是自己顿了下来。 “……有毒?”叶副将歪了歪头,从布衣上摸到了一根银针,伸手拔了下来,也不知是何时扎中他的臂膀的。 “这位小将军好似同上回捉拿我仆从的小将军是一路人。”女子缓了口气,竟然笑着说起闲话来。 “哦?”叶副将挑了挑单边的眉毛,“这么说顾唯那哑巴早来汴梁几日,比我更早碰上有趣的事了。” 女子仔细瞧了叶副将的手臂一会儿,隐隐在月光下看见一个小红点,这才拍了拍手,浑然不怕地走上前来。 “那位小将军不似个哑巴呀。”女子笑吟吟道。 “那是你没见过他杀人。”叶副将也笑,“他真要杀人的时候从来不说话、也不爱对手多说废话,那柄长|枪能像铡刀一样一眨眼削七人脑袋,是西北最疯狂的马贼闻风丧胆的哑巴。”他扭了扭脖子,继续道,“可惜啊,好久没仗打,他话比你还多,这入了京还管起我来了。” 叶副将的长戟稍微垂向地面,杀气纵横,“要知道我这兄弟都快生锈了。” 四周堆成尸体一般的人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一个个像是尸体般拣起了自己的兵器,像是失了神志般拖着笨重的身躯将叶副将围了个圈。 叶副将轻啧了一声,摇了摇手里那根银针,“他们中的和我中的是一个东西吧?” 女子将碎发撩到耳边,十分识相地点点头,“民女没别的本事,活了这么久,也就只会这一招。” 叶副将摇摇头,将银针随手丢在地上,不赞同道:“牵人如线偶,一招可制千军万马,足矣。” “小将军谬赞。”女子笑吟吟地回道,“可惜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不得已在这汴梁城里听人号令,不然呀,与小将军别处相逢定是喜事。”她说着又故意叹口气,“原是想着一人补一刀,可累得慌,这会儿有小将军这样武艺高强之辈……” 叶副将隐隐闻到一个奇异的香味,他手里的长戟翻了个面。 “……定是事半功倍,一下就能死的透透的,气死那大宋皇帝。我也好早些离了汴梁城,不必再怕千军万马查上来了。”女子柔柔的嗓音一变,露出几分苍老之态,那一身布衣渐渐染出颜色,粘稠温热的鲜血莫名其妙地从女子身上疯狂地渗出,滴落在地,俱是啪嗒啪嗒地响声。 先头她不操纵这院落里的人,就是为了不叫眼前的小将军如当日马行街上的白玉堂一样早有警惕,也好出其不意地将子蛊下到他身上去。 而如今…… 院落内所有人都朝着叶副将更近了一步,手中兵刃高举,朝着叶副将的面容挥来,全然不记得眼前之人是他们往日又敬又怕的副将。 而骑马的叶副将也随着女子的嗓音抬起了长戟…… “西北边来人了,轻功还行,有十八人。”叶副将垂着眼忽然说。 他牵动缰绳,不等女子明白他所言何意,整匹马长嘶一声从包围圈里一跃而起,犹若一道闪电自上而下扎中了女子的躯体,将她猛然向上一挑。女子大惊失色,颤抖地双唇好似要问出一句,“你缘何不听我操纵?” 但没机会了。 十八个影卫包围了刘府,纷纷踩着刘府的墙翻了进来,却见白发的瘦弱年轻人骑着马站在院子中央、举着一把长戟将一个女人挑了对穿,鲜血四溅,灌了白发独目的年轻人满脸,而四周身着盔甲的兵士像是被风吹散的沙雕,失了力重重倒地。 那白衣年轻人在月光下舔了舔嘴角的鲜血,惋惜道:“有点意思,可惜不痛快。” 这一幕叫来此的影卫心中升起几分瘆人之意。 “叶副将?”有影卫认出了这是昨日曾入宫拜见官家的西北折家军另一个副将。 叶副将那死透的女人往地上干脆利落地一甩,瞧着身着便服的诸位影卫,灿烂一笑,“官家叫你们来捡人头?不好意思,来晚了。”刘府在第一甜水巷,西北边自然是那大内皇宫了。 他牵着马慢悠悠、乐悠悠地要寻出口往外走,被一个影卫拦了下来,“陛下让我等来活捉一个善用蛊毒操纵人的女子,名唤孟婆,叶副将你……” 叶副将瞟了那影卫一眼,指向那地上挡不下他一招的女子,“我说了,来晚了。” 他摸了摸自己手臂上被银针扎了一个小血点的皮肤,又舔了舔唇,眯起的视线落在远处的屋檐上,好似是瞧见了什么东西。“蛊虫……”好半晌,叶副将像是喃喃自语了一句,又对影卫大大咧咧地招了招手,“你们若有空不如寻一寻这谋逆的刘府中人去哪儿了,留了个女人断后,正主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呢。”他语气里还有几分俏皮地加了语气词。 “……”影卫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是先回宫禀报,还是先捉拿叶副将所说的、不知去向的刘府中人。 而那叶副将已经双臂搭在长戟上,骑着马从街道离去了。 夜风仿佛又拂来这个白发独目的年轻人的低语,叫人毛骨悚然。 有影卫想要将此人带回宫里去,毕竟这人不明情况就杀了孟婆,也叫他们无法复命。可另外有人拉住了他,摇了摇头,见叶副将身影消失在街巷后,才低声说了一句,“折家军几代名将逝去,如今有式微之态,可名头依旧远盛杨家将与种家军,你可知为何?” “为何?” “传闻折家军里有一个疯子一个妖怪,疯子是千军万马独取敌首、毫发无损的哑巴,妖怪是铜筋铁骨、千刀万剐都弄不死的独眼,武艺尚且不论,二人俱是行伍打仗的好手,手底下各有一支奇兵。这人,定是那白发独眼的妖怪叶小差。” “但他杀了孟婆,我们交不了差,总该叫他去面圣。” 拦下人的影卫摇了摇头,“哑巴顾唯的性情官家叫我看了好几日,都没摸透底,昨儿又来个叶小差,更是古怪。你也知晓他二人上京可不是为了贺寿,而是为前些日子户部克扣军饷一事,如今西北边的李元昊……陛下看重二人,此事还是交由陛下定夺为上,我们不可与他们起冲突。” 十几个影卫面面相觑,留了几人守着刘府;又有几人飞快往大内皇宫去,飞奔的路途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叶副将离去的街道却偶然瞥见一白一黑闪过,他们揉了揉眼,未有察觉异样,只觉得今夜经历的一切让背脊发凉。 那句被风吹散在夜里的低语又清晰了起来。 “蛊虫惑人?啧……也先得能在体内活下来。” ※※※※※※※※※※※※※※※※※※※※ 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在顾唯进京的时候说过,还有另一个副将的。 啊哈哈哈这个角色我从卷三的时候就说要写上,终于在快卷末的时候出了。 今天,我终于写完了这一卷。 改了又改。 这章是第五九回,日更到六五回,如果没有六五回,那就是我把□□一整章发完了(应该不是吧) 憋了两周整理了所有的伏笔,总算是畅快的写了大概……三、四万字?我也没统计。 快九月了,那么,就当做送你们的开学礼物啦。 晚安,小天使们。 我可以考虑修改前文和下一卷的事了啊哈哈哈哈。 第六十回 凤凰笔,旧案多年惹猜忌 天渐渐透出曦光。 浓重的夜色像是在不经意间就变得透亮起来, 就像沾墨的笔掺了水越来越淡,也越来越明亮。 展昭又踩着红墙碧瓦往上轻巧一跃,藏蓝色的衣角错落间东边的日出金光漏出了几分,他的身影直冲而上, 落在墙头上。白玉堂正抱着长刀站在墙上,金红色的太阳不能叫他紧抿的唇线显出丝毫柔软,反衬得他面色冷硬。 白玉堂偏头瞧了展昭一眼, 一双桃花眼未有含笑却上扬了些许,显得锐利了些张扬了些,也舒心了些。 “此事已了?”白玉堂说。 “近日京中之案皆是刘睿为谋逆指使崔珏设局所为,包大人白日应会提审刘睿与崔珏, 待公孙先生录案在册, 罪魁祸首签字画押便是了结。”展昭道。 昨夜影卫前去捉拿孟婆,却只带回孟婆被西北折家军副将一戟斩杀的消息,仿佛天意不叫大宋的天子见识一番江湖毒辣之名的孟婆汤。而叶小差是带兵捉拿要犯, 又因亲兵遭控, 这才动手杀人从而救人,哪里知晓官家的旨意,自然是不知者无罪, 且为平谋逆添功当重赏。顶多只能算叶小差杀意太重,明知是与谋逆相关的人当抓而不是私下斩杀, 但他乃西北军中将士, 与京中把守的京师兵马自然不同。 算来算去, 此事也就作罢。 自然的, 白玉堂便轮不着为这活捉孟婆一事起性子,与展昭之间的为难也消抹于这意外之中了。 谁能想到还有个武艺高强、嗜杀好战的叶小差横插一脚,又仿佛天意不叫两个年轻人为难。 不过白玉堂心底也意外折家军中武艺高强之辈确实不少,前头出了个顾唯,这回又有个叶小差。那十几个影卫武艺不差,但知晓孟婆擅蛊,小心行事还是能有机会捉拿孟婆,不像白玉堂说的那般不堪,顶多要在里头折几条人命罢了。可那叶小差确应是不知孟婆一事,二人头回碰上,还能将孟婆斩杀,可见不俗。 只是里头的古怪,二人未见过那叶小差也不知究竟如何。 随后禁卫军统领又来报,在刘府别院捉到了从刘府地道而来、欲趁夜从汴梁城离去的刘蒙等人,刘家满门具被捕归案,以与刘睿、崔珏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而随着这些人落网,这刘家谋逆一案,从三月借鼠猫之名盗宝,随后犯下重重案子,在这一日就这么轻飘飘的落下了帷幕。 包拯早有准备的瓮中捉鳖之计更是在这迷雾重重的案子里一举把住了命脉,轻而易举地解了难题。 展昭与白玉堂先头留在宫中是为等孟婆被捉拿归案;其次是宫中几番折变,展昭作为御前四品带刀侍卫自然要留着以防再生事端;其三是官家召见制出迷药的公孙策,给庞皇后把脉,确认她此番身体无恙,展昭自然也要等公孙先生与包大人出宫。不过后两者与白玉堂无关,白玉堂却在这宫墙上站了一夜。 如今天亮,包拯与公孙策皆已出宫,展昭便是寻白玉堂离宫去。 白玉堂忽的瞧了展昭一眼,“有疑?” 展昭扬眉回视。 “有疑。”白玉堂又说道,这回语气更为笃定。 展昭眉宇间隐隐蹙起,不细瞧时难以察觉,但到底是有疑的,只是昨夜集英殿里的聪明人不少,无人提起、包大人更是少有发言,这才按捺了这心口呼之欲出的疑惑。 展昭想了想,“府君崔珏此人,白兄观之如何?” 白玉堂未回,而是伸手指了指外头,白衣随风卷起,从墙头借了力在灼灼然的金日之下只留一道光影。展昭拎着剑,自然紧随而上,燕子飞与白玉堂的轻功路数不同,在这朝阳中犹若一只展翅的飞燕,一只潇洒又优雅的鹞子,似慢又快地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白玉堂踩了金瓦又借力而起时,展昭好似却轻巧地掠了过去,仿佛尘埃浮游他就能无凭而起。 大内。 垂拱殿桌案上燃了半宿的烛火熄灭了,书页被风翻动。 陈伴伴弓着身进了垂拱殿,小声问询:“圣上可要歇会儿,这一宿未睡了。” 赵祯好似在走神,陈伴伴这第一声他未能听见,好半晌才侧了头,将手里举着的半截玉笔放进盒子里,上头的雕刻的凤凰展翅栩栩如生。他将盒子往陈伴伴面前一扔,几分轻快道:“陈伴伴,你且给朕辨认一二,此物,朕好似儿时见过?” 陈伴伴定睛一瞧,正是被白玉堂削断的那只判官玉笔,不知何时被赵祯给捡来了,登时吓得冷汗上背。 …… 二人最终落在大内皇宫东侧的马行街上。 大清早的马行街上商铺才两两三三地开了门,早点铺子到有人在排队,卖饼的大娘笑吟吟地开张,包子铺前喊着要肉包的、菜包的各种都有,刚下锅不久捞上来的油条色泽金黄、形状饱满,让人食指大动。斜对面的铺子是新来的,做早点的是个未及三十的妇人,她用大的蒸笼蒸了糯米饭,一旁的炉子上煮着加了香薰的肉汤,味道扑鼻而来,案上还备好了切碎的油条。不过因为这汴梁城里一早吃糯米的人少,便只是驻足观望。 展昭瞧了一眼,想起这妇人是从江浙一带来的,好似是温州人氏,与汴梁城里那温州漆器的东家是老乡,二人若是不讲官话竟是这城里没一个能听懂他二人在说什么。 白玉堂倒是闻着肉汤香味,便将长刀往一旁空荡荡的桌子上一搁,挑眉对那妇人道:“店家可有什么拿手的?” 那妇人许是头回见着一个俊公子,还提着把长刀,先是一愣,随即大方一笑,操着一口不大熟练的官话回道:“这位侠士,鄙店开张不久,如今只有糯米饭,可要来一碗尝尝?” “那便先来两碗。”白玉堂伸出两根又长又白的手指,笑着一扬下巴,示意妇人看向展昭,“若得了咱们开封府展大人的欢喜,日后定是生意兴隆。”白玉堂眼梢带笑,还几番得意问展昭,“猫儿你说可对?” 展昭只得笑着摇了摇头,在白玉堂一旁的板凳上坐下了,巨阙亦是搁在长刀边上,口道:“有劳了。” “二位慢等。”妇人取了两个陶碗,先是从蒸笼里打了蒸熟的糯米,紧接着是往上放了些切碎的油条与香薰,再浇上一大锅勺滚滚热的肉汤,端上来两碗糯米饭可真是色香味俱全。 白玉堂取了筷子,先尝了一口,便笑道:“这油条怕是炸了两遍罢。” “侠士好本事。”妇人也笑,“若不炸两回哪有这么脆。” 白玉堂挑挑眉,朝着展昭一脸自鸣得意的模样。 “侠士好本事。”展昭心里好笑,面上却老神在在地重复那妇人之言,自然是笑话白玉堂这一张好嘴才一口就尝出人家做菜的手艺了。 细细说来,二人打从前夜随那魏明魏老酒去寻牛头马面,就再未进食。魏老酒当展昭、白玉堂这一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也没想到去开封府报个信,而开封府里包拯从前夜开始布局,也无人去寻那魏老酒问个明白。他二人在地道里走了一夜一日,打了不少转,早已是饥肠辘辘,又在宫里待了一整夜,愣是没人想起吃饭一事,这便耽搁到了今儿早上。 两个快饿坏的江湖大侠自然是大快朵颐,免了吃饭笑谈。等这一碗糯米饭下肚,那妇人又端了两碗汤上来。 展昭一瞧,黄澄澄、金灿灿,飘着蛋花,在朝阳下甚是好看,他先是迟疑道:“鸡蛋汤?” “甜蛋汤。”妇人笑了,“热开水打鸡蛋加糖,我们那儿常喝,不知展大人可有尝过。” “倒是未曾吃过。”展昭道,这才尝了两口。 白玉堂本就口味偏甜,这一碗轻松下肚,“倒也算不上甜。”他摸了银子丢给妇人。 妇人一瞧,这才大惊,“侠士这银裸子,鄙店可找不开啊。” 白玉堂一愣,反应也快:“手艺不错,便收着罢,权当庆贺你新店开门大吉。” “这可使不得,这糯米饭又不是什么燕窝鱼翅,哪里值当……”妇人连忙要推拒,这银裸子她怕是十天半个月都赚不到。 展昭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揶揄道:“白兄这散财童子的称号果真是不假,店家便收了这好意罢。锦毛鼠白五爷出出了名的挑嘴,能叫他满意地可就少了,若有来日店家再给他几碗,他怕是赚了。”他知晓白玉堂身上怕是没有比这银裸子更小的了,若是换成铜钱怕是白玉堂就真名副其实的一个腰缠万贯了。展昭自己倒是带了铜钱,不比白五爷豪气冲天,可这会儿却没有站出来替白玉堂省银子。 这开早点的店家其实开店也有三日了,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糯米不好克化,少有人大清早就吃,因而这妇人近日怕是有些窘迫,白玉堂大方给银子自然也有顺手行义之心。 妇人见展昭与白玉堂起身提了刀剑离去,又怕她这平头百姓多嘴得罪二人,攥着银裸子接也不是、拒也不是。 可这一回头,妇人又见桌案上留了铜钱,瞧着位子应是穿蓝衣的展大人所留,正是两碗糯米饭加上两碗甜蛋汤的钱,而白玉堂那枚银裸子当真就是庆贺她开张大吉才多给的赏钱了。妇人忍不住便红了眼,心道这开封城里的大人果真是侠骨热肠。 展昭与白玉堂慢悠悠地顺着马行街往南走,只当饭后消食,不急着赶回开封府衙。 路上往来行人多于展昭打招呼,话语间不免寒暄几句,笑问展昭一早可是出来吃早点,要不要尝尝自家刚出锅的东西。 等出了马行街右拐道东十字大街,这才缓口气。 “孟婆一事,你我可有察觉被骗?”白玉堂忽而道。 这听着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却将二人出宫之前所问接上了。 崔珏此人如何? 崔珏安排假孟婆在马行街被白玉堂一刀斩杀一事,他二人可有半点察觉被骗? 恰恰相反,二人深信不疑,这才稀里糊涂地顺着崔珏的局往下走,顺藤摸瓜查出柴颐、刘琦一案,可见崔珏才智绝佳。 展昭神色不变,沉默半晌才道:“他二人有孟婆汤,有这汴京城下四通八达的地道,手中更是养了私兵和不少有能耐的江湖异士。徐徐图之,使官家庸碌无为甚至行以暴政,再把控满朝文武,在京师兵马中投入孟婆汤将其把控……前前后后累加,未必不能成事。” 白玉堂挑眉,“隐忍五年,可偏偏选择了在这乾元节里名不正言不顺的谋逆。” “便是孟婆这一年才成为他二人麾下的人,五年忍得,再一年两年又如何,刘睿尚未及冠,而陛下年过廿八尚无皇子,他们难道还能怕那年事已高的孟婆死了不成。他跟随刘睿五年,为他编织此局五年,到了收网时却漏洞百出。”展昭语气平平,听不出丝毫意味。 “你说昨夜集英殿里除了刘睿那个傻子,有几人是信崔珏最后那番作态就是对刘睿忠心耿耿了?”白玉堂说。 展昭不言。 “可集英殿里提都不提,都装了睁眼瞎。”白玉堂轻嗤了一声。 “包大人怕是有所猜测,这才不提。”展昭半垂着眼。 “你不如说,他不提,怕是此事更深一步到底是涉及天家的。前一次那刘国公的刘夫人说包公踩天家颜面,可到底祸首不是赵家的人,赵祯特地出面更是叫天家于民间声望大盛,可这回包公……”白玉堂的心思跟明镜似的,将这里头的弯弯道道想得通透,他瞥了一眼展昭微蹙的眉头,嘴里到底改了口,“你我皆知包公耿直刚正,此案昨夜他不说,但一定会查,这你还不信?” 展昭听白玉堂此言,倒是一笑,“包大人自然会查,可崔珏原是个江湖人却为刘睿处处谋划,又处处将他推及死路,叫刘家祸及满门。府君崔珏从江湖消失踪迹约有十年,便是来到刘睿身侧也有五年之久,定是早年的旧案……” 旧案,又涉及天家,只怕是多年前的冤假错案了。 若非是冤假错案,集英殿里的人包括官家、八贤王、庞太师还有包大人,自然是理直气壮地掀开了那遮羞布说的。 他二人心底对当时那句崔珏与刘府满门有深仇大怨的猜测是不变的。 展昭与崔珏对上话时,原是不信他所言的开封府上下都中了孟婆汤一事,若真中了,完全可叫他二人前来刺杀帝王,而不是自己这般胡搞。刘睿是个傻子,可那府君崔珏有如此才智给展昭、白玉堂二人设套,难道也是个傻子。 可见孟婆汤一毒是真的下了,府君崔珏正需要刘睿是个傻子。 而府君崔珏与刘睿,或者说与刘家满门是实打实的深仇大怨。更奇的是,既有仇怨,崔珏杀他刘家满门也是简单至极,却偏偏几年来在刘睿身侧当那打下手、出谋划策的谋士,硬是将赵祯也算计在内,费尽心思给刘府安一个谋逆、株连九族的死罪……甚至罢他自己的命也算计在内。 “他五年前就在刘睿身侧,这案子还得往前推。”白玉堂又道,又一次伸出了他的两根手指,“想查清楚就得先弄明白两件事。” “第一,崔珏与刘府的仇怨。”展昭道。 “第二。”白玉堂眉梢扬扬。 “府君崔珏的身份来历。”展昭又道。 “可还记得天长镇的白骨案。”白玉堂的声线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被热闹掩盖,却又清晰地传入展昭的耳中,“他兜了个大圈子就是为了叫刘家满门抄斩,你说有几分可能,他当年亦受此害。”他抱着刀侧仰着头瞥过那红色的宫墙,“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血债血偿。” 展昭脚步一顿。 “崔珏昨夜之言不可尽信,”白玉堂轻声说,“但提起的那孟三娘主动寻上柴颐与刘琦我是信的。” “书铺老板娘的话历历在耳,也算能佐证一二。”展昭微微颔首。 “那么,猫儿你猜,”白玉堂嘴角挑开一个张扬的笑容,“孟三娘所住的那外城荒院是不是也是一个意外?这汴梁城里寸土寸金,别说内城,便是外城也多不得这么大一个宅子荒废。” 展昭偏头瞧见白玉堂的一双桃花眼底映着朝阳,眼波流转,熠熠生辉,是笃定又自信的光华,叫人望之入神。 “那日在外城查孟三娘时,你碰上了百毒门那几个丫头,白爷独去打听那荒院的事,听闻一事。” “那荒院是在十多年前是一个官吏的宅邸,世代为官算不得寒门,院里种了满院子的桃花树,也是一时美景。大概九年前,那官因祸乱朝堂的罪名落马,满门抄斩、连同家仆无一幸免。宅邸本是要卖人,可不知何时传起了屋内官吏当年害死了不少人命,都埋在这下面,冤魂无数,买了宅邸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傻了,这才渐渐荒废。” 白玉堂望进展昭眼里,深潭般的墨眸仿佛有了几许微波荡漾。 “那户人家正巧,姓崔。” 大牢之中,一个身着官服的人缓慢地走过过道,在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乌黑的面容上一双犀利的眼睛捕捉到里头关押着的年轻人。 一句平平淡淡地疑问,扫开尘埃,如惊雷疾走而去。 “你原名,可是唤作崔钰。” ※※※※※※※※※※※※※※※※※※※※ 完全不记得要说什么了。 嗯。 不过小天使们……为何突然在评论区排起了队=-= _(:3」∠)_ 已经开始想下一卷,但是总惦记着这一卷有没有bug,哎呀呀。 今天我早点来了,所以也能早点睡啦。 晚安宝贝儿们。 第六一回 判官情,救命恩义难忘却 “五爷您且等等, 我去问问可有人见着。” 白玉堂提着刀将与他说话的小乞丐挥走。 才进了四方客栈,他就与那四方客栈的老掌柜碰了个正着。 “客官,您可回来了!”掌柜的一见是白玉堂,眉头上的愁字一下舒展开了。 白玉堂一挑眉, 哂笑道:“怎的,怕爷赖了你银子不成?”他这白日夜里都往外跑,可要歇息时到底还是住在这四方客栈的, 只不过有两夜不在罢了,须知白玉堂是包了十日上方,交足了银子的。 “那怎会。”客栈老掌柜连忙摆手,紧接着又道, “昨儿夜里来了位侠士, 死活说是要住这客栈天字一号上房,我同他说了几回这上房已经被人包了,他也不肯将就, 还说我哄骗他, 说天字一号房里没人在,我劝他去其他客栈,他也不肯。我这……” 老掌柜一跺脚, 这可急的,“昨夜他自顾自就住进屋里去了, 客官您不在, 我、我我哪里拦得下这江湖侠客。”说到最后他也不敢大声了得罪谁, 说话都有几分结巴之意。 白玉堂倒是笑了, “他只要你这四方客栈的天字一号?” “可不是。”老掌柜道,“我这天字一号里又没宝贝。” “你不必惊慌。”白玉堂将长刀换了手,两三步踏上楼梯,“白爷正有事寻人找他,你且叫人烧些水,回头给爷送来,跟这儿那猫跑了两夜真是……”后半句也不知说了什么,他已经消失在楼梯后头。 白玉堂一脚踹开了天字一号房的大门。 房里正有一个衣着光鲜的小白胖子坐在桌边喝茶,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那大爷般的二郎腿抖得跟筛糠似的,可不就是前夜被展昭、白玉堂从地道里救出来的柳青。 白玉堂昨夜随展昭进宫时便与柳青言明有事上四方客栈寻他。那会儿柳青还出声嘲笑,说是依他之间寻白玉堂还是往开封府衙跑更容易找着人,可这会儿还是跑来四方客栈。 这世上知晓他白玉堂在一客栈住着还偏要抢这天字一号房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松江府的瘟老六,一个便是白面胖子柳青,他们就知晓白玉堂住便要住最好的天字一号房,因而开口就要住这屋。 不过白玉堂本就是打算回客栈梳洗后去寻柳青,柳青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白玉堂的长刀往边上一搁,坐在桌子对面,倒了杯茶,“怎么,现在要坦白把你困住的人是谁了?” 柳青瞧了瞧白玉堂的面色,眼睛一转,“你知晓了?” “别说爷知晓了,便是你心念着莫叫开封府的展昭知晓,也白费劲了。”白玉堂斜了一眼柳青。 “他……”柳青犹豫再三,“他可是犯了事?” “谋逆之贼,你说他犯得何事?”白玉堂的语气轻飘飘的,落在柳青心上可就是实打实、沉甸甸的铁拳。 柳青面上未有大惊,仿佛有所预料,只是叹了口气,“我却想不到府君崔珏也卷入朝堂这摊浑水里去。”以柳青精明,如何想不通在开封城地下弄个地道会是牵扯多大的事,只是到底不愿相信当年江湖上惊才艳艳、威名赫赫的府君崔珏会走上这条道。 “你对他这救命恩人敬仰已久,莫非连他身份来历都不知?这回该不会是惦记着从狗头铡下救他一命还你当日恩情罢?”白玉堂端着茶杯,饮了一口茶,半眯着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柳青良久未言,又是悠悠一口长叹,偷偷瞄了一眼白玉堂,试探道:“我若说理应如此,你可是要喜新厌旧随了你那新的相好的展昭,忘了我这旧友,与我为敌了?” 白玉堂冷嗤了一声,语气里像是掉冰渣子,“爷便是喜新厌旧,你这有苦还能寻谁诉?更别说你那救命恩人却差点送爷命归西天,干他展昭何事,爷昨日没一刀砍了他脑袋,你就烧香拜佛算自己面子还有几分用罢。” 柳青有几分吃惊,“他能拿你如何?” “你往日爱听江湖趣闻,总归听过孟婆汤的名头。”白玉堂的茶杯往桌上一放,瓷做的杯子倒没事,木桌子裂开了一道长口子。 “你——”柳青原只是吃惊,这下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不错,就是你那救命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叫白爷中这傀儡蛊虫之术。”白玉堂冷然道。 “孟婆不是已经死了?还是被你当街断头?”柳青道。 “假的。”白玉堂凉飕飕地落下两个字。 柳青脑子一白,一把拽住白玉堂,大急道:“那孟婆汤厉害得紧,赶紧寻人解了才是,你怎不早说,非要与我在这瞎扯胡话。府君崔珏怎与孟婆有了干系,如今孟婆何处你可知晓?” 白玉堂纹丝不动,又是斜了柳青一眼,“都是地府的鬼差,有干系也是常事。” “你可莫要小觑那孟婆汤,发作起来当真是六亲不认。那开封府衙里关着的黑白无常,当年名头何等厉害,还不是被孟婆一朝控制,亲手杀了自家满门血亲。若非如此,他二人何苦追杀孟婆多年。”柳青见白玉堂不为所动、来神在在,更是气恼这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白玉堂半眯起眼,不知是在想什么,又盯着柳青好半晌才对满头大汗的柳青笑了一句,“你先头要同白爷论个新旧,这会儿白爷也同你论论,你倒说说,是你那救命恩人要紧,还是爷这手足要紧。” 他二人相交多年,没拜过把子却早已情同手足。 柳青又是一愣,这转头的功夫忽然就想明白了,“孟婆又被你杀了?” 白玉堂知晓柳青心思灵巧,不再与他多费口舌,只嘴角一撇,“若非此蛊已解,你当白爷会来见你?倒不是被白爷杀了,而是这东京里多得是能人。” 柳青放下几许心思,忍不住就抬脚踹白玉堂,“好家伙,如今也糊弄起我来了。” 白玉堂从长凳左侧平稳而迅速地移到右侧,躲开了这一脚不说,翘起的凳子还挡了一招,叫柳青这一脚结实地揣在凳子上。 木凳子腿自然没有柳青内力结实,立马断落在地。 可白玉堂还是好好地坐在凳子上,连摇晃一下都无,“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这救命之恩,谁知你这脑子会不会轴住了,为个不明身份的人连法场也闯一回。” 柳青默然。 他先头听白玉堂所言,确有截法场之意。 柳青动了动唇,才颓然小声道:“他当年若不救我,这会儿哪有白面判官柳青,我今日不救他,又何谈为人,何谈快意恩仇?这侠客往日都是说了好听的不成?” 白玉堂不接话。 柳青便给白玉堂的茶杯里倒茶,想说什么,到底没说。 要往日,白玉堂与展昭没什么干系,柳青自是没这个把握,也求白玉堂给兄弟一个情面,与他一并截一回法场。可世事难料,他要真说这话,岂不是拿自己的恩去挟别人的义。只怪白玉堂这七巧玲珑心看的通透,把这话点破了,这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两头为难,尴尬的很。 “你便知晓他底细,不是个大奸大恶之人了?你当知他所为之事,稍有不慎,便是这天下生灵涂炭。”白玉堂见茶杯满了,才缓缓道。 白玉堂盯着柳青的眼睛,“柳青,快意恩仇是侠是义,可一人之恩引苍生之乱,这叫贼。” “你占了理,你那姓展的朋友占了大义,如今都不必做这抉择,自是口头松快。”柳青气得拍桌就是一句直言。 白玉堂眼底一晃,伸手接住了那茶杯,另一只手将长刀取了回来,搁到腿上,不恼不怒道:“人,我陪你救。” 柳青先头那一掌叫桌子彻底裂成两半,茶壶摔落在地,人就站在中间愣住了,“你说什么?” 白玉堂抬眉一笑,“如今乾元节刚过,天下大赦,崔珏不可能近日被斩,便是定罪也是秋后问斩,我只有一条,查清此事后他大奸大恶、死有余辜,而你还要救,就别怪爷救了人反手给他一刀。”他饮下那杯茶,将杯子啪的往地上一丢,“救他一命是你要了结你的恩义,杀他是白爷为民除害,你不服大可以寻爷替你这恩人报仇。” 柳青沉默良久,才哭笑不得道:“白老五你出的这叫什么馊主意。” 这救出来再杀,岂不是多此一举,还搭上他二人截人犯的天下通缉之名。 “这叫全了你的报恩之心,好叫你心安理得。”白玉堂嘴角挑起,“你救你的恩人,我杀我的贼子,并不冲突。” “你——”柳青这一口气憋得脸通红。 白玉堂神色不变,更显嚣张之态,语气冷冷道:“你便是说他以前救过再多的人,也抵不掉他为所谋害死的汴梁城数条无辜百姓性命。一日为善就能抹消来日为恶,你还当人命是就一条两条来换杀一条这么个儿戏算法不成?” “这汴梁城……”柳青面上五色交加,口里迟疑,“多件命案果真是他算计……” 白玉堂冷哼了一声,“你往日的精明都给狗吞了?你当爷让你查的是什么?” 柳青忍不住就要叹气,在屋里来回走了两步,才道:“我也不知他缘何成了这般,性情也大变,我赶着入京也本是抢庞太师那寿礼千金,后来又从京里出来的江湖人提起有人在墙上画红叉……” 他看了一眼窗外,才继续道,“这亦是府君崔珏有的标记,我寻他已久,自然就入京而来。” 白玉堂不语。 柳青紧接着道:“我对府君崔珏所知不多,只是当年为寻救命恩人,几番恳求师父,这才有所耳闻。” 他所说的师父自然是江湖老一辈里名头极大的金头太岁甘豹甘太爷了。 白玉堂眉梢不动,仿佛对柳青并不在意。 可白玉堂不听,柳青却偏偏起了性子要说个究竟,好叫白玉堂明白他非是是非不分要与歹人纠缠不休,硬凑上前来道:“你向来对江湖趣闻只听一耳朵,少有上心,你知他初出江湖因手中红名册有了府君崔珏生死簿之名;那你可知他为何要记那红名册?” 白玉堂兴致缺缺抬起眼,懒洋洋道:“为何。” 柳青得意一笑,满脸写着“就知你不知”,他坐了回去,如今二人只见没了桌子,却有几分尴尬,他丝毫不觉,抱着胸又道:“那生死簿一开始记得不仅仅是名字,而是那些人往日罪行。” “哦?”白玉堂声调微扬,示意柳青继续。 柳青想了一会儿,仿佛有几分惋惜,“他往日从不杀无辜之人,生死簿上所记下的定是那人生平罪行,唯有一一查清、证据确凿,他才会设计动手杀那恶人。红衣判官、朱砂点生死,当年是何等潇洒的少年英杰、侠义之士。” “可如今却是个枉顾人命的凶手。”白玉堂冷不丁提醒道。 柳青不能辩驳,只摇头,“许是人心善变罢,我着实想不出能有什么将当年嫉恶如仇的崔府君变成今日模样。” “你寻他多年,果真一点不知他来历?”白玉堂这话是第二次问了。 “他在江湖出名时才十五六岁,那会儿我才六岁,可他二十出头也就是九年前突然就在江湖上消失踪迹,师父只说他查到他初出茅庐之时就像个书生公子,行事颇有风度,不似个练武的江湖草莽,才智高武艺一等,想来应该是出身良好。” “你说他九年前消失踪迹。”白玉堂眯起眼。 柳青板着手指算了算,“不错,九年,大约是天圣七年的事。” “你可知他本名?”白玉堂问。 柳青摇头,思索一番又道,“不过师父与我说过一个传闻,一开始起初他行侠仗义的时候,在那被他取走人头的贼子府上写了大名,他写的其实是崔钰二字,是百姓不识字,只觉得与地府传闻的那府君崔珏名字无二,再添他手里拿着的那红名册,久而久之就起了个诨名,府君崔珏。” 他这话音刚落,白玉堂提了长刀,从柳青身侧一跃而过,白衣从柳青的脸上擦了过去,就差没甩给他一个巴掌。 柳青连忙起身喊人:“你这上哪儿去?” “查案。”白玉堂丢来两个字,人已经踏着屋檐跑了老远。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正是客栈的店小二。 “客官,您要的水好了,可要现在送来?”店小二小心翼翼地问道,白玉堂进来时就没关门,店小二的目光忍不住落在断成两截的桌子和少了腿的凳子,一个哆嗦,心惊肉跳地想着二人莫非大打出手了?那厉害的白衣侠士难不成败退了? “我要的水?”柳青一愣,紧接着想起白玉堂这才刚回来就急匆匆地往外跑,这定是要了热水准备梳洗,如今竟是连干净都顾不上了。 柳青与店小二吩咐道:“他有事出去,你且等他回来再送来。” 说着,柳青从怀里抹了一串铜钱丢给店小二,“损坏了你们桌椅,这算赔偿,你在给我开间上房。” 店小二傻了半天才连连点头,搞不清楚这前前后后是怎么回事,只道:“客官您随我来。” 柳青这脚步踏了一步,忽的回头看了一眼窗外,一句恍然大悟脱口而出,“好小子,你这套我话来了!” 他本是今日来打听崔珏之事为一,告辞为二。柳青知晓崔珏所为之事与朝堂相关,定是要被关入天牢定了死罪,他假装告辞一番,叫白玉堂以为他离了京,来日好去截一回天牢。可白玉堂三言两语挑破此事,叫他留下来查案不说,还不动声色地把他的话套了个干净。 “好你个白老五,查案关你一个江湖侠客何事!为了个展昭,连兄弟的话都来套!” 柳青骂了一通,却知白玉堂这急匆匆去见的不就是开封府衙的御猫展昭。 “什么鼠猫之争、大闹开封,我看分明是耗子叫猫迷了心窍!”他骂骂咧咧地跨出了房间,前头的店小二缩着脖子一句也不敢插话。 柳青随店小二换了间房,嘴里骂还没停,开了窗就见底下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巷子里头匆匆走了过去。柳青先是一愣,跳下窗子一伸手将那人逮住了,“阿眉?” 那小厮模样的人抬起脸,眉眼娇媚,竟真是那随庞昱一并进京后独自离去的柳眉。 而另一头的白玉堂不知柳青气得破口大骂,又果真寻着了柳眉,倒如柳青所料一路便往开封府衙去,犹如入自家后院一般轻松翻墙进了府衙。 他这进了开封府衙还没撞上人,盯着院子里刚刚晒好的衣服竟是顿了顿脚步,低头瞧了一眼身上的白衣。 往日白衣不染纤尘,自是看上去潇洒至极,可他在外头奔波了两夜,还是在满是灰尘的地道里走了一通,这白衣就更显脏了…… 白玉堂也不是一点脏都忍不得,只不过公子脾性多少有些嫌弃,若是为大事正事,便是穿着邋遢几分也忍得。 他抬头瞧了一眼正屋,往前是公堂,往左是前厅。 白玉堂微妙的有几分迟疑,他这一愣神的功夫就听这清晨鸟鸣之下还有一个温润清朗的嗓音在与人低语,离这儿有些距离,可他耳力出众自然是听得清楚。白玉堂心头匆匆跑过的胡乱心思刚一抬头就压得没影了,而他人已经向着府内去矣。 ※※※※※※※※※※※※※※※※※※※※ 昨儿忘记更新了,_(:3」∠)_周五出去浪了一波,结果回来就洗洗睡了,怪我。 所以今天两章都放出。 _(:3」∠)_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食言,所以今天吃坏肚子,正在床上瘫着。 感觉差点死在回家的路上。 xxx 有个小天使提到感情戏,我想了想。 难道……感情戏不是一直在进行??? 暗波汹涌中高歌猛进来着。 第六二回 言又止,旧案蒙尘不可说 展昭与白玉堂从马行街出、在御街与东十字路的岔口分了两路, 为的就是两件事。 其一,崔珏与刘府的仇怨;其二,崔珏的身份来历。 这两件事都不好查,刘府身为皇亲国戚, 能牵扯其中也会与天家相关,行事定然要先将自己摘出事外;而崔珏是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江湖人,而且早从江湖消失踪迹, 可谓是旧人,难查。 他二人兵分两路,白玉堂回四方客栈一为梳洗,二为回头独自去寻柳青, 为此还特地叫小乞丐帮他在城里四下问问。柳青找寻府君崔珏多年, 定是多少知道些底细。 而展昭则回府衙查一查往年的卷宗,尤其是外城的崔家荒院。孟三娘没钱偷偷借住在荒院确有可能,但这前后之间又未免巧合了些。 当年姓崔的官吏落马, 开封府的卷宗定有记载, 若问公孙策许是更为方便,毕竟开封府衙里的卷宗公孙先生都是看过的,旁敲侧击或许便得其真相, 再说公孙先生向来言语不忌,说不定就说了。可公孙先生今日与包大人一并出宫, 只怕包大人会与先生叮嘱几句, 这打听一途也就只是个念想。 然而展昭半路叫马汉截了道, 才知昨夜赵虎在刘府遇上孟婆一事, 二人同去第一甜水巷,将赵虎带回,路上还恰巧碰上了那养猫的张婆婆来开封府衙问三花猫下崽一事,这一前一后的安顿自然耽搁了不少时间。 等展昭回了府去寻卷宗,却被公孙策逮了个正着。 “……先生。”展昭专心查这天圣七年的卷宗,才匆匆看到开头几个字,便察觉有人从外头来,听脚步声正是一夜未歇的公孙策。展昭若是躲了去也不难,别说公孙策并无武艺,便是江湖中人也少有能察觉他来去无踪的本事,可展昭心知这番行事是欺骗先生与包大人,因而不躲不避,正对上公孙策推门而进的目光。 公孙策久久沉默。 “先生。”展昭又道。 “包大人就知你二人不会放下此案。”公孙策微微摇着头道。 “是属下……”展昭不免惭愧。 公孙策从展昭身侧走过,将展昭手中所拿的卷宗也拿了回来,开口打住了展昭之语,“你与白侠士才思敏捷,发觉其中端倪并不奇怪,要查到底也不奇怪。”他顿了顿,又道,“我虽未有入宫,却知刘国公是个聪明人不会谋逆,而他儿子也没这胆子,可偏偏……” 展昭望着公孙策,隐约觉得公孙策无意告知他此案真相。 公孙策幽幽叹了口气,“你与白侠士离府那夜,包大人收到一封密信,你猜是何人送来的?” “密信?”展昭一愣。 “刑部侍郎夏松夏大人派人送来的。”公孙策也不真叫展昭猜测,他望着窗外树上的鸟雀,清逸的面容上有几分难言的意味,“是一份告发信,告发的正是前彭城国公府上有意谋反,此人聪明,知晓他所犯之事还算不上砍头重罪,也知刘家谋逆不可能成,而一封告发信更能救他夏府满门。”公孙策扶住窗棂,拧起眉头,“正因为如此包大人在昨夜寿宴早有充足准备。” “可我瞧着包大人来日来的准备大半都没派上用场。”公孙策说。 展昭眼底微微闪烁,隐约猜到昨夜定是兵马调动护卫汴梁安宁,宫内影卫蹑足潜行、设下重重埋伏,没有他与白玉堂,也能将谋逆之臣一举拿下。 公孙策回头看了展昭一眼,“我同包大人都想不明白,刘府如何能谋反,手里无兵、朝堂无势,全凭几个江湖人,想在这太平盛世改朝换代叫刘家坐稳江山,不可能。”最后三字他说的笃定而自信,浑身俱是士人才有的意气与风骨。 然而展昭想了想那府君崔珏的谋划与那厉害的孟婆汤,心道若是墨入池塘、日日累积,未必不成,而包拯既有察觉,一开始便不会闹到这种地步。 正如公孙策所说,不可能。 公孙策不知展昭心底所思,只垂着眼,“展护卫,本朝以何治天下?” “孝。”展昭答道。 当年宋太|祖赵匡胤谋取后周柴氏的江山,身为将军,却黄袍加身,一朝成天子,说得好听是禅让,说的难听是不臣不忠。 忠孝二字自古就是治天下必举之言,忠不能提,自然是孝了。 公孙策摇了摇头,“展护卫,你与白侠士无非担心此事乃过去的冤假错案导致,但并非如此,满门被诛、双亲之仇不假,而一人逃亡在外、萌生复仇之心,引得开封城里俱是血雨腥风……若真是冤假错案,便是谋逆之罪已定,包大人也会掀出此案还当年一个真相。此案你还是,莫要查下去了。” 展昭定定地看了公孙策和他手里的卷宗一会儿,轻声道:“大人可会查到底?还是说,大人已经知晓真相。” 公孙策不答。 展昭拱手退去,还未出门,又听公孙策低叹:“此番可会叫你对大人失望?” “先生与大人顾虑无非天下,展昭所求亦是天下太平;而大人知晓其中非是冤案因而闭口不言,那展昭知与不知,又有何干?” 温和清朗的嗓音随蓝衣的最后一角从屋门口消失,那绷直垂落的衣料像是主人的性子既柔软又耿直,既体贴又棱角分明。 展昭一抬头却见白玉堂抱着长刀靠墙而立,也不知他何时来的开封府衙。 屋内的公孙策缓缓地铺开卷宗,上头所录的正是天圣七年数位朝臣因祸乱朝堂一罪,满门抄斩。他的手指从附录的名簿上一一掠过,那上面男女老少,无一幸免,甚至大多数人死时不明白自己是为何而死,只知自己老爷犯了错他们都逃不了这一难,想必那日刑场之上哭声震天动地,鲜血更是流淌如溪。 公孙策眼底闪烁着悲悯,官场水深,一人的抉择走了岔道,便是这样的结局。 非是冤案,却有不少人无辜枉死。 公孙策将卷宗猛然合上,快步至屋门口,清晨的阳光在万里无云的青天之上十分刺眼,他口中那一句也不知落在谁耳里,像是重重鼓声穿过风而来,“那崔珏,若是当年旧人,原名当是崔钰,原吏部尚书崔潜的幺子。” 包拯叮嘱他莫提,莫叫两个年轻人知晓,非是不信任二人,更不是惧怕掀开了什么天家的丑闻;而是为了不让他二人涉入朝堂之水太深,以致来日不能脱身。这水下头都是各种各样的人,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和理想,为了这些他们能杀尽一切无辜之人。 可那两个年轻人的信任却叫人不忍心辜负。 公孙策目光清澈,神色从容中含着几分悲悯与惋惜,而门廊之外哪还有那一白一蓝的年轻人。 风过。 垂拱殿的书页又被风吹过几页。 赵祯伸了个懒腰,叫陈伴伴收了那盒子,吩咐御膳房备些吃食送到庞皇后寝宫去,今日无朝,他不如去看看庞妃如何。 “小祯子?”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 很快一个少年郎从门口探出了脑袋,乌发秀容、笑容更有几分稚气,正是赵七。 赵祯一愣,笑道:“昨日称病不来,今儿倒是活蹦乱跳。” 见赵七摇头晃脑、毫无规矩的进了殿里,一旁的陈伴伴垂着头不声不响。 赵七笑嘻嘻道:“我这不是病一好就来给你祝寿?虽说晚了一日,我这可是带着贺礼来的。难不成你要看我一脸病容,回头你那些臣子就要骂我大不敬,把病气过给你。”他嘴里你呀我呀的,仿佛半点没有当眼前人是大宋的天子。 “你想说礼部的薛尚书罢。”赵祯笑着同他招手,“他平素古板拘礼少不得念你几句,你来得正好,久不与人手谈,正手痒。” 赵七也就在赵祯对面坐了下来,“我看你是技痒,有心与我炫耀你这围城取子的本事,该不会是没看奏折,偷偷看棋谱去了罢。” 陈伴伴摆好黑白棋子,静静退下,并不提醒赵祯原有意去看望庞妃一事。 清晨的风刮落了几片老旧的树叶。 开封府衙后院里,展昭与白玉堂落在院落的石桌两旁。桌上还放着那坛两日前的晚上白玉堂带来的酒,阿冬送来的下酒菜倒是已经收了,还特意将酒坛重新盖好。 一刀一剑往桌边一放,二人视线交错而过。 白玉堂伸手拎起石桌上的酒,晃了晃,里头还装了大半坛。 他挑眉揭开盖子印了一口,一抬手丢给展昭。 展昭单手揽过酒坛,亦只是饮了一口,又将酒坛放下。酒坛底部与石桌磕碰,在静悄悄的风起鸟鸣之中有些刺耳。 “天圣七年。”白玉堂道,“府君崔珏从江湖消失踪迹。他原是个公子哥,又传闻原名是叫崔钰,误传为崔珏,可见他确是姓崔,而那天圣七年被满门抄斩的崔家……” 展昭抬起眼,眼底比深幽树林里的一弯潭水还要沉静。而白玉堂视线落在展昭的眼里,紧紧盯着展昭、像是在凌厉地逼视,往那沉静的深潭之中一口气丢下了无数颗石子,不搅他个天翻地覆决不妥协。 “你果真要随先生所愿,不查了?” 展昭温和又从容地点了点头。 白玉堂猛然凑近,单手抓住了酒坛另一侧,在一双桃花眼里俱是冷光,“展昭,爷同你说过,那府君崔珏对柳青有救命之恩。” 这话点到为止。 展昭自然意会白玉堂言下之意,他的目光落在被白玉堂紧紧拽牢的酒坛,还有白玉堂修长干净的手指,尽管心底升起怒意,白玉堂的手依旧很稳。 可展昭若是松开手,这泥做的坛子自然就承不住白玉堂的力道,碎成几截。 展昭恍惚间想起来开封府前蒋平曾与他言,白玉堂性子强势,鲜有低头的时候,只怕这股不服的劲头和那最自负不过的自尊总有过刚易折的一天,蒋平自是不能拿话挤兑白玉堂的,反正怼了白玉堂也不听,因而蒋平才指望展昭拉的住这人二十年不改的少年气……人总归是人,没有事事通晓的时候,而太过聪明的人,容易吃自诩聪明、傲慢自大的亏。 展昭目光沉静,映出朝日的微微波澜,“那宗卷展某看完了。” 白玉堂先是一怔。 “你说的不查——”白玉堂猝然醒神,嘴角已经挑了起来。 展昭温温一笑,从怀里摸出了另一卷卷宗,“回府之前,展某去了一趟大理寺。” “白兄说开封外城的崔家曾是官宦,因祸乱朝堂被斩,开封府未必有宗卷备案,但大理寺定有。”展昭将宗卷推给白玉堂,“展某去府衙寻宗卷,只为比对卷宗说法是否相同。” 白玉堂接过那卷宗翻开一看,便知展昭为何要比对。 因为卷宗里写的实在是太简单了,寥寥几语就将数位朝臣定了罪,廷辩皆无,前因后果俱不详实,反倒是被诛杀的名录全都记载在册。便是看了这卷宗也不知当年真相,唯一能确认的唯有崔家有个叫崔钰的,是被斩的吏部尚书崔潜幺子。展昭做比对是为弄明白开封府衙是否也对此案含糊其辞。 白玉堂的手指在崔钰这个名字上敲了敲,“死人。” “照理说,崔钰已经死了。”展昭点头。 “要么崔珏与崔家无关。”白玉堂将卷宗丢开,“要么当年抓人的偷偷放跑了人,而审案的不知真相或者睁只眼闭只眼;要么这崔钰一开始就不在崔府……” “白兄曾言柳兄儿时被府君崔珏所救,可见崔珏成名极早。”展昭说,“展某猜测这位崔小公子早早离家出走、行走江湖,而京里的崔家便寻了个替身做这个崔小少爷,判案时自然就漏了此人。” “现在的问题就是崔家,或者说当年落马的官宦犯的究竟是何罪,与刘家又有什么关系。刘家置身事外,可是一点把柄没挨着。”白玉堂眯起眼。 展昭微微摇头,“错了,白兄,刘家并非不受波及。刘蒙,是天圣七年辞官的。”也是那之后刘家在朝堂销声匿迹,成了如今这个看似荒唐的刘国公。 他们唯一缺的一块图便是当年祸乱朝堂的罪名之下语焉不详的真正原因。 二人视线又一次交错。 白玉堂忽然伸手,两指并立,虚影重重之中点向展昭。 展昭侧身一躲,单臂架开了白玉堂的招式。 白玉堂反手一掌,掌风波及酒坛,只一刹酒坛破碎,余酒炸溅,展昭只得退了几步躲开。而这会儿白玉堂却不多还招,提了桌上的长刀就起身一跃,整个人落在墙上。 “白兄。” 白玉堂的身影一顿。 “展昭,你说不查,是已猜到真相。” 白玉堂立在墙上,背着身未有回头,“如今你身为朝堂之人,自然,你也不能说。但是此事我得于柳青有个交待,否则我与他不知真相,那崔家获罪是死有余辜也就罢了,但若不是这法场白爷还是要与柳青走一趟。我不能绑了他叫他做那忘恩负义之辈。” 展昭的目光落在那个酒坛上,“随后你定会杀了崔珏这谋害无辜百姓的祸首,将人头送回官府,省得官家降罪开封府衙。”仅一句就戳破白玉堂的打算。 “……” “白兄打算寻谁查此案,那被捕的刘蒙,还是年事已高、在朝数载的朝臣?”展昭见白玉堂不答,又问道,“在白兄刀下惜命的人不少,可大宋文人最重气节,哪里肯因惜命而开口,白兄总不会真提刀杀人罢?” 好半晌,白玉堂终于微微侧过头,桃花眼里是朝日的万丈光芒,“猫儿你忘了,死人的事,问死人最快。” 白玉堂这话溢出,展昭立即想起一人。 “世代住在汴梁城的百姓对旧事说不出一二,更不知朝堂风雨,但有一人怕是知道的。猫儿,早些将大理寺偷来的卷宗还回去罢。” 白玉堂已经跳下墙,几个纵跃,一身白衣消失在更远处的屋檐之上。 展昭拎起巨阙,捡起桌上被酒洒了些许的卷宗,那股酒香萦绕在院落里。 他二人轻功相差无几,白玉堂这突如其来的几招便是要逼展昭退开,好占了离去之机,不叫展昭出手拦他。 展昭看着卷宗上滴落的酒水,不知想了什么。 良久,风里才有温和的声音传来。 “展某何时说不能说,分明是你叫展某莫要多言。白兄这急性子怕是改不得了。”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何处无天子耳目?展昭入朝为官,言行多受桎梏。在朝为官则祸从口出,包拯与公孙策拦下二人,甚至白玉堂独身离去,都是为了展昭不趟这浑水。知道的越多越容易陷入漩涡之中,成为掌权者的眼中钉、肉中刺。 “昭儿,江湖纷争不少于朝堂,人却常言江湖清净,官场险恶,你道是为何?” 展昭用内力烘干了卷宗,好好卷起塞进怀里,转身离了这院落。石桌之上酒水流了一地,滴答响声抹去了喃喃低语。 “父亲,你当年可是说朝堂之上、黑白之间没有界限,可是一团浑浊。” 能叫开封府衙和大理寺的卷宗都含糊其辞,可见其中有疑;但包拯这般刚正不阿之人都认定其中非是冤假错案,那崔尚书和数位朝臣非是死有余辜的奸恶之辈,但在那起官司里却难逃死罪。 白玉堂心思何等玲珑,便是不懂朝堂之事也能猜透一二,可光凭这些猜测的真相不够拦下柳青,他还是要查到底。而他那颗七巧玲珑心里装着对强权的蔑视、对奸邪的不容、对是非黑白的明朗界限,还有鲜有人明白的细致与体贴。 朝堂斗争、权位交接,党派与求荣追利的抉择之中必有无数牺牲者立坟。 “大宋以孝治天下,而崔珏与刘府的旧案恩怨便是来自于大宋天子孝敬的先太后刘氏。” 崔家死于什么,这个真相绝不能从展昭口中得知。 “刘家,确曾有不臣之心。” ※※※※※※※※※※※※※※※※※※※※ quq闹肚子,歇会儿。 今天提早了,明儿还是十一点,希望不要再出现别的什么意外了。 晚安小天使。 第六三回 弄权势,不忠不臣贼心谁 “天圣五年方仲弓上书, 请太后刘氏依武后故事,立刘氏庙;天圣六年,数位朝臣同请旨太后刘氏登基加冕;天圣七年,太后刘氏问话鲁宗道, 唐武后如何;同年,程琳献《武后临朝图》,数位朝臣再次上书……” “刘家确曾有不臣之心, 但非是谋逆之举,而是有心扶刘太后上位,来日李代桃僵、将赵氏江山换成他刘家江山。” 崔珏的脸像是抽动了一下,手指收拢。 四下寂静, 包拯冷静的声音便极为清晰。 “先太后刘氏亦曾动心。” 开封城南, 棺材铺。 门口依旧挂着对联,一是“一生见财”,二是“天下太平”。 白玉堂单手推开了半掩着的门, 里头坐着一个青衣鹤发的老头, 手里正举着一块木头在朝阳底下细细观察。 “来稀客了。”周老摆弄着木头慢吞吞地说,“这位小友瞧着有几分面熟。” 白玉堂拱手一礼,并无素日猖狂之态, “白五冒昧来访,有意请教一事。周老做棺材多年, 可知开封外城崔家。” 周老侧头瞧了白玉堂一眼, “小子, 你不知被冠以蓄意谋逆、不忠不臣之罪而斩首的人是不允许被收尸的吗?”既然无人收尸, 更别说来寻他做一口棺材、入土为安了。 “蓄意谋逆、不忠不臣。”白玉堂缓慢地重复道。 过了一会儿,棺材铺里隔着门又传来三个字:“被冠以。” …… 崔珏猛然转过身来,虽未有言语,总是淡然又疯癫的面容却大动。 “吏部尚书崔潜亦在牵头上书之列。”包拯的目光平静而笔直,“这些人中有些是猜度太后刘氏的心思而献媚的庸臣,有些是前彭城国公刘府在朝堂上的势力,而吏部尚书崔潜便是听从刘蒙之意连番上书推动此事的重要朝臣之一。” “而太后刘氏于天圣七年表态绝无登帝之意,未表明她非是三表推拒、有意临朝为帝,她下令将上书朝臣以祸乱朝堂、蒙蔽圣听、不忠不臣的罪名……” 包拯目光始终平静。 “……俱全拿下,株连三族、一并问斩。”十二个字像是十二把刀子捅进了崔珏心里。 “其中包括你的父亲崔潜,以及你、幺子崔钰。” “大人先头所说的名字,与某的名字听起来有几分相似。”崔珏站在牢狱里,瞧着外头的光,不知隔了多久才头也不回回道:“原是个已死之人的名字。” 包拯负手而立,这牢狱里空空的,与刘睿以及刘府等人所关押之的天牢不同,这里是开封府的牢房最里间,在外头还关着黑白无常等人,影卫特地将崔珏送来开封府自是听了官家旨意,让包拯审问清楚此案。 包拯平静道:“你总归是知晓本官说的是那个钰字。”这钰字不少,可崔珏知道的只有一个与珏相似的钰字。 崔珏眼底晃过无数人影,有他待字闺中的亲姐、有他的双亲、有教他武艺的管事爷爷、有会做桂花糕的外祖母、有比他更为年幼也曾豪言壮志说过来日与他一并游走江湖行侠仗义的族弟、还有那个装作卧病在床、代替他成为京中崔家小公子的书童……而那些人都在那道太后懿旨之下成了一具尸体。 可他不语,只是笑了笑。 “刘家谋逆一事已成事实,刘睿受你唆使所为还是自己起头挑事谋反,结果都一样,谋逆之事,为首主谋也好、胁从旁凶也罢,都逃不了一死。”包拯平静道,也点出了崔珏不肯言语的真意。 崔珏是要死的,刘家也是。 “你从开封府衙盗宝案起,正如展护卫所说惹出多起命案,残害无辜百姓,不就是要给刘睿制造一个你能把控汴梁城、玩弄身为开封府尹的本官、更进一步,助刘睿一招谋逆篡位的假象。” 而刘睿也确实信了。 崔珏忽然笑了。 “大人想问什么?”崔珏收了笑问,“案子你们破了,谋逆你们拦了,蛊毒你们解了,包大人还要来同某断案作秀什么?事到如今,我与公子都已是牢狱里听候发落的罪臣,便拿纸笔来,某签字画押认罪便是,不用包大人一字一句的与某炫耀包大人这天下第一聪明人的活招牌。”他的每一句都不疾不徐,可又字字讥诮,隐隐透出几分不耐。 “签字画押的不过是一半的真相,自然算不得破了案。”包拯从容不迫地回应。 “真想便是真相,哪有什么一半,大人说笑了。”崔珏不为所动,那一瞬间被包拯的话语撬开的一个角落像是又用滚烫的铁水烙上了、缝合了,不给人探知的机会。 “昨夜,刘蒙等人在别院被捉拿归案。”包拯不接崔珏的话,而是提起另外一事。 “他是从地道跑的罢,这开封城底下的地道他刘家比我知道得早多了。”崔珏平静地说,“若非公子告知于我,哪里来的今□□宫一事。” “刘家早知开封城地道,亦明白个中危害,确多年未有上报,可见他窝藏祸心,光是这一条就能治他死罪。”包拯说。 崔珏仿佛是又笑了一下,无声的。 包拯恍若未觉,只道:“他这样聪明了一辈子的人,不道最后关头不会想着逃亡在外。” “不错,刘蒙聪明,而聪明人总是无情的。”崔珏冷冰冰地说道,“明明自己心里也念着此事,可偏偏不看好公子谋逆之举,一心想着大义灭亲。因而他被我绝了后路,想必你们的人马到刘府却发现刘府的人偷偷跑了,丢下刘睿一人……”他停顿了一下,似在冷笑,“本以为他如今只有一个儿子还会顾念几分,看来在自己的人头面前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亲儿子。” “这么说来,你只忠于刘睿,而非刘家。”包拯逮住了崔珏话语之后的漏处。 “……”崔珏的头动了一下。 他的脸色在昏暗的牢狱里有些憔悴,外头的光从高高的窗子照进来,把他面容上的古怪笑容都照得发亮。 “和包大人果真是一句也不能多说。”崔珏像是胆战心惊地扶着胸口说。 包拯神色不变,自顾自道:“或者说,你只叫刘睿听命于你。” 牢狱里猝然没了动静,缓慢交错的呼吸声也沉了下去。 崔珏扶着胸口,脸一点点地冷了下去,就像是变成了一具站立着的、冰冷无情的尸体,又或者说,变成了那个鬼一般在地府决人生死寿命的府君崔珏。 “他不曾听命于我。”崔珏说。 崔珏微微笑,笑容里流出冰冷的血来,“他只是愿与我学圣人之言、听治国之道、论朝堂政事罢了。” “学圣人之言、听治国之道、论朝堂政事。”包拯一字一词地重复,“你曾言你五年前被他所救,因而成了他麾下谋臣。怕是从那日起,那个十三四岁依旧被勒令不得进学的刘睿被你所言蛊惑、麻痹大意、野心大涨、妄图登帝。刘睿的自大与无能全拜你五年来的精心教养。” “崔先生”,刘睿曾是这般称呼崔珏的,只是那时听来讽刺至极。 “在刘蒙眼皮子底下,你这般行事整整五年……”包拯这句话未有说完。 崔珏的眼睛却动了动,“五年师生恩,一朝黄泉路。”他说,“刘睿便是受尽酷刑折磨也想不到这是某故意为之。” “某就是想让他死前也尝尝酷刑,尝尝钻心之痛。” 他抬起头刹那,看到包拯沉沉的面容还有那仿佛黑暗之中向着光明的月牙,像是不能忍受这些,崔珏又垂下头,“包大人你说刘家如今难逃一死,主犯也好帮凶也罢,都是死罪。”他的声音温柔又冰冷,“可刘蒙被亲生儿子的无知无谋主动送上断头台,总比亲生儿子被骗多年、成了别人傀儡害他刘家死在铡刀下,要痛苦的多,不是吗?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某用四年查到刘家头上,又隐忍五年,就等着圣上降旨将刘家以谋逆之罪抄家灭门。” 崔珏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样才解我几分恨意,同我一并有几分痛意不是吗?” 包拯不言。 崔珏的声音低了几分,“然而……便是如此,他哪里知晓我赶回京城却只见崔家满门尸首的万箭穿心之痛。” “你们这些掌权者,把玩人命,只把这些活生生的性命当做纸上的几句话……”崔珏的牙齿磕碰间轻轻透出了一种无望的恨意,“哪里知道那是血淋淋的。” 这回他不等包拯接话,又笑道:“不过某这手里也取了不少人命,那些名字也是我名簿上的几句话罢了。” 包拯端详崔珏的面容半晌,才道:“当年据闻崔潜有一幺子,好行侠仗义,因而尚且少年便离家在外做了个江湖游侠,想必是逃此一劫。” “是啊,某当年杀的也是大奸大恶之辈,希冀的也是惩恶扬善、行侠仗义、天下太平,怎么这些善非但没报到我的血亲身上,反倒把血债都记给他们了呢?”崔珏轻声说,言辞里尽是天真的不解,“包大人,若是我杀人,枉顾人命,那算我头上便是,为何……要算在尚不知人事的人头上?” 包拯心头那句那时是怪不得他的,却到底说不出口。 崔珏又道:“还好,刘蒙总归是恨刘睿的,老子恨儿子,怀恨而死,也是痛快的。”笑容有些癫狂、有些嘲讽、有些残忍、也有些快意。 “大人何时认出某?”崔珏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又转而问道。 “你那凤凰玉笔是崔家遗物,是早年先帝所赐,称赞崔尚书妙手丹青。”包拯指的是被白玉堂一刀削断的笔,“在发现孟三娘尸首时,本官也查过那荒院旧事。” “那么……包大人早知有人把控了宫中的御膳房与礼部安排的诸位宫人,亦知晓六部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携带的家眷中混入了我的人。”崔珏又说道,“但包大人可有猜着今日谋逆的是刘公子?或者说,是何时猜着的?” “夏大人告发刘家谋反,但刘蒙是个聪明人,不会放刘夫人来唱那处戏。”包拯回道。 “原是此处漏了马脚。”崔珏微微点头,“刘蒙早被我关押,刘夫人亦是被我以刘蒙名义哄骗去。” “你知晓本官定会掀开此案,就此刘琦死后身败名裂,官家为天家颜面定会褫夺刘府侯位……而你也可以凭次进一步鼓动刘睿下定决心在乾元节谋反。”包拯说道。 崔珏笑笑,“刘公子受不得一点委屈,也忍不得一日平民一般的生活。”他盯着地板上的光点又道,“大人明察秋毫,料事如神。” “是你要这般告知本官,夏松告发亦在你预料之中。”包拯语气平平,丝毫不为崔珏的夸赞所动,“显然,从头至尾你都无意谋害官家性命。”甚至无意保全自己的性命。 否则今日之局不该是虎头蛇尾的一场虚惊、一场闹剧,也叫他们调兵遣将、步步为营,所做的绝大部分准备都成了空。 好半晌,牢狱里寂静地像是要吞没二人。 崔珏呼吸急促了几分,很快又放松了几分,神色癫狂又淡然,“是刘家有不臣之心,也是刘太后有登基加冕之意,也是是我崔家在这朝堂抉择中、为求荣得势选择了刘娥。可此事不成,刘娥反悔,便弃了我崔家,叫崔家满门一百三十二口人用命填出了他刘家的安稳……”他的目光扎人,犹若千年冰封的洞窟里垂下的冰锥吊在人心之上,叫人惴惴不安。 “还有这大宋朝堂、他赵祯江山的安稳。” 那几个字轻飘得像是尘埃,恍惚间仿佛泄露出几分茫然。 “阿钰聪慧,来日必有大成,可怎能凭小聪明躲懒不读诗书?阿钰究竟想要如何?” 对手无寸铁之人遭害视若无睹已是不该,推波助澜谋害无辜百姓…… “爹爹,官场无趣,多是挟势弄权之辈,两相倾轧。阿钰不想做官,只想做游走天下、锄强扶弱,为天下太平奉上一己之力的江湖大侠!” 早是与邪魔为伍,不配称侠。只是杀父弑母之仇,不报,枉为人子,活不能安寝、死不能瞑目。 崔珏背过身,看着自己被削断的手指,白玉堂的刀可真是狠毒,也算是他谋害无辜百姓的一些利息了,总归这条命也是要还的。他笑了笑,对包拯道:“包大人问完了?那么,某只有一事不解,还请赐教。” 包拯八风不动,甚至脸都没抬。 “某问一句包大人,当年刘太后自己想明白不得称帝对不起先人,下旨将上书之人全斩了,还是在与今上对垒之中棋差一招……大人可敢答某?” 包拯对上崔珏的目光,那双眼睛灿若星辰、也死寂无星。 他说:“明道元年,先太后刘氏着天子冠服拜太庙。” 崔珏先是轻笑了一声,这声音在空荡荡的牢狱里传的很远,又传回来,走了调,有些诡异。 “难怪。” 紧接着他大笑起来,笑的两眼流泪,笑声像是要震动整个牢狱,每一粒尘埃都在笑声中游走、摇摆、沉落,像是卷进了因可悲而大恸的心神之中,引得外头的人都忍不住扭头往里看,却又什么也瞧不见。 “难怪刘睿被刘家养成了一个不学无术、听你哄骗的人。”包拯接上了崔珏的话。 刘娥比谁都明白刘家根本不是赵祯母族,而谋朝篡位之举当日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日却未必,所以唯有嫡子双废、无人进朝,做个空架子显贵才能保刘家香火。但也正因为如此,儿时聪颖、郁郁不得志的刘睿才这般容易被崔珏带上歧途,异想天开地认定当年刘娥要是称帝,他是有机会接位得天下的,这天下也本该有他刘家一份,野心大涨。 “包大人,这就是某的答案。”崔珏擦着眼角笑出的眼泪说,“世人皆道今上妇人之仁、软弱可欺、毫无君王之风。他是不是明主另说,但以他的心计、以他行事布局的耐性,说是天下第一人也不为过,赵家的江山如今也只有他坐得稳。” “这汴梁城最终是胜者的戏台,朝堂党争、两相倾轧、各为其主,是生是死、是荣华富贵还是满门皆诛都无关是非黑白,不过一人抉择矣。当年是父亲选的路,而我今日所为不过是这一路少了刘家那些主事人而心有不平罢了。不论九年前是刘太后反悔才弃了我崔家,还是赵祯夺权赢了天下、处死我崔家……” 崔珏的眼里灿若星辰,熠熠生辉,风采昂扬,好似还是当年那个红衣白面、纸笔之下取人性命的少年书生。 “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可杀乱贼,不可杀明君。” ※※※※※※※※※※※※※※※※※※※※ 我来啦,好像迟了点,在想标题来着,后来突然发表不了好气。 判官生死簿到这里可以说是结了。 这是一个上一辈弄权,害了下一辈的故事,也是皇位更迭、掌权交接的斗争故事,更是明知复仇无路依旧踏上复仇之行的崔珏的故事。 而在回忆中九年前朝堂上的腥风血雨不过冰山一角,刘睿小傻瓜可以说是非常无辜可怜的牺牲品了,但是现实残酷,在政治中,往往相互倾轧,只要有野心,就要做好覆灭的准备。在这里无论是崔潜还是刘睿都是一样的,连带上他背后的整个家族。 还有两章是给整卷收个尾巴么么哒。 xxx _(:3」∠)_昨天闹肚子最后发展为发烧中暑,也是挺悲伤的。 不过今天爬起来又是一条好汉hhhh 看到xixi小天使的留言quq,感动哭,感觉一下子无病无忧满血复活,爱你(づ ̄3 ̄)づ╭?~ 能因为桃花酒遇上你,遇上你们所有人,真是太好了。 第□□回 藏隐忧,朝堂风云祸江湖 包拯神色清明, 目光沉沉。 天圣七年的案子是冤案吗?不是,那是在朝为官之人扶持太后登帝不成而祸及满门,欲改赵氏江山的朝臣于赵氏而言自然是乱臣贼子。 可他们就该死吗? 不说那些无辜的稚子妇孺,就连那几位做主上书的朝臣也是生平从不为恶, 一心为民生社稷谋划过江山几何的官宦,便是有几分私心计较荣宠,揣测上位者心思求从龙之功, 又哪里担得上大奸大恶、不忠不臣之名。敢问这朝堂之上有多少朝臣没有心思身居高位、世代荣宠,伴君如伴虎,路摆在面前,看各自是如何战战兢兢抉择罢了。 但这江山是赵氏的, 容不得任何他人来算计。 先太后刘氏是个有治国之才, 也是个明白人,因而也能狠毒到对上书所有朝臣都赶尽杀绝,断绝此路换得身后贤名与赵祯信任, 也保她父族刘家的世代安宁。而这朝堂之上谁人不知这是一起翻不了的案子, 那些死去的无辜之人是翻不了这罪名的。 包拯便是想审这旧案,又还能翻出什么其他的公道来? 如果要说不公道之处,那便是掌权者的心狠手辣了。 牵着绳子的人, 说那些都是余孽同党,杀便杀了, 三岁孩童还是七十老妪的命都不过他们手心中的尘埃罢了。 许久的沉静之中, 二人相视的目光之中俱是对朝堂的心知肚明。 昨夜集英殿的赵祯、八贤王还有庞太师明白, 在开封府衙拦下展昭的公孙策明白, 三言两语隐约猜到真相的展昭明白,从棺材铺周师傅口中得知原委的白玉堂亦是明白。 既不能说翻案的公道,那便只有仇怨。 那无辜的亡人是该恨一家之长的错误抉择,还是该恨刘太后的败退与狠绝,又或者是该恨牵头的刘家,还是该恨最终把控朝堂、眼睁睁地看着懿旨下达的当今圣上? 崔珏无一不恨,恨他父亲,也恨刘家,自然也恨极了太后刘氏与今上赵祯,只是父亲被斩、刘后薨逝多年,最终他选择挥刀的是那刘家罢了,这是他心中仅剩的对天下的仁义与侠心。 “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包拯应答崔珏,平静的声音最终还是穿过这浮沉的罪恶指出真实来,“却不是杀害无辜百姓换你想要的还治其人之身。” 崔珏神色不变,仿佛再没有什么话语能击倒他心里由仇恨浇灌而成的磐石,“不错,崔钰九年前就死了,而崔珏只是来讨命的地府恶鬼。而恶鬼自然不会理会将仇人拉下地府时,会不会错带上其他性命。”行恶便是行恶,没有为报仇残害无辜就脱罪之说,他走上这条路时,江湖那个行侠仗义的红衣白面、少年书生就死了。 “是某算计的人心,谋划的此局,这回包大人总归是得了全部的真相,”崔珏在原地坐下,闭上眼说,“……便离去罢,某已无话可说,包大人将某所言写入卷宗某定也供认不讳、签字画押。” 但包拯未有背身离去,而是在尘埃起伏中,嗓音沉沉、口吻笃定:“你从未见过白侠士。” 崔珏闭着眼,大有不听不答、不言不语的架势。 寂静的牢狱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声:“包大人。” 是巡视的衙役。 包拯只看了崔珏一眼,便也不在多言,对衙役微微点头,负手而去。 牢狱大门外,王朝独一人在此等候,见包拯从里头出来便迎了上去。 “先生可备好了?”包拯轻声道。 王朝从包拯的口吻中隐约听出了几分叹息,仔细观之,包拯面色无常,他垂了眼没有开口问,只答道:“先生具以准备周全,只待人犯签字画押,如今就在书房。” 包拯微微颔首,“叫先生来罢,宫里影卫便在牢狱里等着,便呈一份给官家。”他来牢狱之前便与公孙策说了自己的推测,叫公孙策记录在案拿来给崔珏等人签字画押,一是知晓官家正等着此案结果,二是对自己推断的笃定。 王朝应是。 包拯又问:“展护卫何在?” “展大人回府了,应是在院落里,倒是我来时见白五爷也独自离去了。”王朝回道。 包拯想了一会,竟是顺着走道出了府衙,徒步向东走了老远,目光落在朝阳之下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汴梁城百姓和乐,无人知昨夜如何凶险。街上有提着篮子与贩夫讨价还价的女子,也有坐在门口读书的孩童,一个卖酒老儿走路崴了脚,眼见着就要摔倒,就被一个高大细条的江湖汉子扶住了。包拯心里一口浊气像是清了几分,瞧见那江湖汉子笑容爽朗、金黄面皮上长有黄须,虽拎着一把刀却半点没有白侠士那般狠戾之气,倒是眉目间风尘仆仆的焦色极为醒目。 包拯暗自摇头,似是自语了什么。 王朝紧跟着包拯而来,面上有几分疑惑,身在闹市未有听清包拯言语,只觉像是在说白五爷。 包拯与王朝同行了几步,便有百姓认出身份与他打起招呼来。包拯与百姓聊了几句,才与王朝离去,口中又对王朝道:“明日宫内又要开宴,你回头且与展护卫告知一二,官家有意叫他出面。” 王朝微微吃惊,不明就里。这昨日才寿宴完,怎的明日又要开宴,官家不是一向节俭? 包拯未有答疑,只顺着路走。 王朝这才回过神,追赶上去问:“大人这是要去……?” “走走。”包拯先是说道,很快又回头望了一眼府衙的方向,平静地接了下一句,“但许是要先进宫了。” …… 垂拱殿内。 “不行不行。”赵七将黑子一丢,“弃子投降。” 棋盘之上,白子稳坐钓鱼台,绞杀黑子大龙不说,还将黑子赶到边边角角里去,当真是棋面无力回天。 赵祯便一颗一颗收棋子,笑容轻快道:“你不认真几分与我下,还想保你那一亩三分地?再来一局,好拿点真本事出来。” “真本事?”赵七语调调高了些,仿佛不服输般拿手一拍桌案,“那可要打的你丢盔弃甲哭鼻子的。”这话说的大逆不道,而他神态自然,绝非第一次大言不惭。 “朕便让你两子。”赵祯说。 赵七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要你让子,我赢了小祯子金口玉言应我一事。” “说来听听。”赵祯把玩着棋子道。 “叫我回襄阳快活几日,这汴梁城太闷了。”赵七笑嘻嘻道。 “皇叔叫你回去?”赵祯垂着眼拣完了白子又开始拣黑子,心不在焉地问话。 “没,他逍遥快活哪里记得我。”赵七帮赵祯拢了一把棋子,又继续道,“我倒是想吃那三镶盘、红烧蹄膀、酱猪大骨,还有金刚酥、玉带糕和襄阳大头菜。” 赵祯笑着摇头,“御膳房哪个做不来?得了,赢了朕,便放你去襄阳快活几日。不过朕话说在前,回来时得给朕带一罐孔明菜。”他说的孔明菜便是赵七说的襄阳大头菜了,非是认定赵七会赢,而是应了赵七输赢不论都允他回襄阳。 “好说,猜子罢!”赵七把装黑子的坛子抱过来催促道。 赵祯摸了一把白子,殿内忽然出现一人。 “圣上。” 赵祯看着赵七摸出一颗黑子,才侧过头,“包卿有结果了?” “崔珏乃崔潜之后,当年漏网之鱼,为报家仇才谋划昨夜之案,如今俱以提审招供,签字画押。”影卫单膝而跪,将一叠纸递给赵祯,犹疑片刻又道,“另有涉案江湖人士数十,均已拿下;包大人所说的牛头马面、擅长缩骨功的二人尚未抓到,刘府与刘府别院均无二人踪迹,他们应是随孟婆回到刘府后便离去了,城门守卫还在……” 赵祯一抬手,打断了影卫的话,也无意细看影卫送上来的一叠纸,“江湖人……”他轻声笑了笑,也不知这三个字中是什么样的意味,只是温吞的口吻中隐约有一抹杀机。 影卫背脊微凉,一帮江湖人就闹得这大宋最要紧的汴梁城鸡飞狗跳,甚至入这大内皇宫如入无人之境,这已是他们的失职。 可赵祯好似没当回事,很快便又道:“此事你让开封府去办,叫包卿去头疼这些江湖人。” “是。”影卫领了命便起身要从垂拱殿退下。 一旁的赵七扭了扭僵直的脖子,像是信口一问,又像是想起什么:“江湖人?” “可不是你话本里看的那些。”赵祯取笑道。 赵七耸肩,“是去年扬州武林大会那样的乌合之众?还是包拯边上那个展护卫那样武艺高强的侠客?” 赵祯神色微动,目光落在还未退下的影卫身上。 这影卫便猜到赵祯意思,想了片刻,“去年二月却有一封扬州来的信,说是大批江湖人,且都是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中的弟子现身扬州。”而当时也曾禀报给赵祯,赵祯并未在意。 赵祯微微颔首,将手里的白子放开,对赵七道:“你先手。” 赵七拣了颗棋子,往棋盘上一弹,蹦蹦哒哒的珠玉脆响过后才缓缓停在一个点上。赵七笑嘻嘻地扬起脸,“就下这罢。” 赵祯一看赵七随手落子的位置,非是星位,靠近边角,第一手下的并不好。他便挑眉道:“你这是归心似箭,知晓能回去了,又敷衍朕了?” “怎会,定是拿出本事与陛下对弈。”赵七笑眯了一双眼。 赵祯对影卫摆摆手,“与陈伴伴说,瞧瞧皇后精神如何,若无大碍便传令下去,明日午时摆宴后苑。昨日朕与那契丹使节的约定还未曾兑现,回头把展护卫给朕唤进宫来。”他想了一会,又补充道,“还有昨夜杀那孟婆的是谁来着?武艺倒不错,不知比之昨夜的侠士如何。他来见朕时,朕可没瞧出他的本事,顾唯不就出宫去唤他了么,还未进宫?” “折家军副将叶小差,随后属下查了一二,此人出身贫寒,无父无母、孑然一身,来历倒是清白。这会儿应是在进宫的路上。”影卫回道。 “他那一头白发可是天生的?”赵祯一边漫不经心地下棋,一边问话。 “原非如此,据闻五年前一夜白头。”影卫对远在边疆之事也不甚了解,自然答不上话。 赵祯温温一笑,“既是我大宋将士,便是白发妖怪又如何,明日叫他同顾唯也来,给朕争一回面子。”话毕,他便挥挥手,让影卫退下了。赵祯抬头瞧了一眼棋面,又瞧了瞧不声不响、好似在认真算棋的赵七,才慢悠悠地对赵七笑道,“你今日进宫,想必连行囊都备好就等朕旨意了,且再等一天罢,吃了这饯行宴再走。” “那不行,我都准备好了,且你那宫宴又没什么意思。” 说着赵七头也不抬,伸手落了一子。 “不如以棋局为赌,我赢了,你可就应我今日离去。” 赵祯瞧了瞧定了棋局大半江山的黑子,挑了挑眉,还未言语,就听外头有小宦官传话,“圣上,庞太师与八贤王在殿外求见。” 赵祯笑了,手里落下一白子,“传什么话,叫他们进来便是。” 庞太师与八贤王一并进了殿,老老实实地行礼,口称“陛下”,对赵祯对面毫无坐相的赵七视而不见。 倒是赵七冲八贤王招了招手,笑眯眯道:“八叔。” 庞太师瞧了瞧那赵七,竟是进了这垂拱殿就闭嘴不言了。 赵祯一乐,手里与赵七下棋,口中先取笑庞太师,“太师今日倒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这才出宫转头就进宫,莫不是回去就喝了杯茶?” 庞太师弓了弓他那胖乎乎的躯体,也笑呵呵道:“老臣回去喝了口茶,不由可惜昨夜没能吃完的点心,只得厚着脸皮进宫来讨了。” 赵祯神色不变,温和的目光里像是流淌的水,让人想不到里头到底是暗波汹涌还是澄澈如溪,他偏过头,“八叔也是来吃点心的?” 八贤王想了一想,轻声道:“陛下,数十草莽虽不过乌合之众,却已有影响朝野之势,今天下武林门派林立、仗剑习武之人渐多,若不束之,恐有大害。” 垂拱殿内一静。 赵祯久未言语,门口的两个小宦官大气也不敢出。 便是庞太师也未想到八贤王如此直言不讳、直点要害,但思之脾性中正耿直,且官家仁慈、善纳谏言了,这般说话最恰当不过了。 赵七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盘上发出脆响,也打断了殿内的寂静。 赵祯将目光转而落在庞太师身上。 庞太师叹口气,也道:“无论是山贼作态为害一方,还是聚众成派、剑指东京,都不容小觑,便是有我英勇的大宋兵马,那也该是保家卫国、戍守边疆之士;大宋朝臣多是科举文试出身,哪里扛得住这些流氓地痞刀剑相向的威逼。”这面容姿态虽还是那个笑呵呵的弥勒佛,却更有几分苦口婆心之意了。 庞太师一顿,话锋像是也随口一转,一句带过,“更别说其中还有像展护卫这般名满江湖又武功高强的高手,偏偏这些江湖草莽不把朝堂放在眼中。” 赵祯手里下棋,心里却明镜一般知晓庞太师这非是说开封府的展昭,而是昨夜同展昭一并进宫的白衣侠客。 那个白衣侠客一瞧面相便知是那种嫉恶如仇、见个贪官污吏抬手就给你一刀的人。 而庞太师正巧是天下闻名的大奸臣。 “那太师有何见解?”赵祯的视线回到棋盘上。 “禁兵刃、限门徒、录官册。”庞太师眼观鼻鼻观心地吐出九个字,字字狠极,非杀招却绝后路。 第一,禁止百姓使用兵刃,限制民间各种兵刃制式;第二,限制各门派招收弟子的人数;第三,江湖门派一律录于官册报备,不从则以邪门魔教名义剿灭。 “另,禁城内械斗,违者,杀。”庞太师语气温和,却叫人能打个哆嗦。 赵祯提子的手顿了顿,“你这可是乘人之危。” 闻言庞太师没有抬头,赵祯对面的赵七得意洋洋地翘起嘴角,指尖在棋盘上敲了敲,“圣上,一心不可两用,而一言不等马追。”这回赵七老老实实地唤了尊称,可面上毫无拘谨之色,像是个胡闹又调皮的孩子。 棋盘之上不知何时白子丢了大势,黑子犹若蚂蚁吞墙,一点一点啃食了白子的江山,绞杀了大龙。 赵祯只能放下棋子,像是叹气,语气却是轻快的,“归心似箭啊,走吧走吧,御膳房的东西你看不上,就晓得街上的零嘴儿。” 赵七跳下椅子,摆摆手,“圣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商议大事为上,专心,专心!”说着,他人已经一摇一摆地走出了垂拱殿,丝毫没有守礼之意,也难怪礼部薛尚书看见他就念叨胡闹、不合礼。 赵祯温和带笑的声音从赵七身后传来:“太师昨夜叫那白衣侠士吓着了?” “不如说老臣心忧江湖势大已久,圣上过去未有看重此事,想必昨夜八王爷亦有……” 赵七撒了欢地跳出垂拱殿,那庞太师的言语越发模糊。而他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地越过一道道宫门,先是碰上了两个常服的年轻男人,其中一个面色寡淡、沉默少言,另一个一头白发、独眼含笑,正是折家军来京的两位副将。三人未有视线交汇便擦肩而过,仿佛不相干者引不起二人丝毫兴致。 赵七这才在下一道宫门前回头瞧了一眼那二人。 那二人走路极快,分明瞧着是平常的步子,这便赵七才走了百步远,他们已经数倍于赵七,在红色的宫墙下只剩两个黑点,这会儿离垂拱殿怕也是不远了。 赵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露出一个笑容,“真有意思。”他说。 紧接着他又惋惜地重复了一遍:“真有意思。” “襄阳王世子。”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赵七慢慢转过头,在渐渐刺眼的朝阳下正对上一张乌黑的脸。 ※※※※※※※※※※※※※※※※※※※※ 明儿结案啦。 脖子有点痛……我已经忘了刚开始我想说什么了。 今天做作业做得太晚了,回过神已经这个点了。 幸好还没过了今天。 晚安啦宝贝儿们。 第六五回 鬼城谋,指南攻北探真相 “包大人, 庞太师与八叔前脚刚进殿,你便后脚就来了,莫非是约好的?怎也不叫他二人等你一等?”赵七笑着应道,高高束起的马尾也要晃了晃, 秀丽的面容叫人心生好感。在这森严的大内皇宫里、在这高大的红墙宫门之下,他通身的少年气更添了几许与众不同的逍遥自在,不像是皇室贵胄的子弟, 像是天下最喜高飞的鸟,又像是草原上撒足狂奔的马。 “世子今日便要离京了?”包拯是独自一人进宫的,身旁自然也没有王朝,却也没有其他引路的宦官, 可见官家对他看重。他不答赵七之问, 好似对庞太师与八贤王在宫内一事并不意外,反倒轻而易举地点出赵七准备离京一事。 “便要走了。”赵七耸了耸肩,也不在意先头所问, 更不包拯如何知晓他要离京, 指着大晴天道,“出去走走,天要下雨, 圣上心忧,还劳包大人多加费心。”这后半句话还没落下, 他已经背过身摆摆手, 错开包拯往宫外而去。 包拯这才望了一眼垂拱殿, 乌黑的面容上似有隐忧一闪而过。 “江湖人……”他低声自语, 淹没于口的话语似是惊飞了树桠上停留的鸟雀,又是孤身一人穿过宫门往里头去,就像那赵七独自穿过宫门而出一样。 垂拱殿内,赵祯轻轻搁下茶盏,殿内只余呼吸之声。 “太师果真以为江湖人士能左右朝堂?”赵祯的嗓音轻轻巧巧,就像他的目光总是毫无重量、轻若鸿毛,叫人感觉不到这个大宋年轻的皇帝的威严,可他的言语之中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笃定与自信,比之将士、比之侠士,非是豪情万丈,而是君王掌天下的气魄,“左右这天下?” “这天下少不得武艺高强之辈,倘若人人都暗藏贼心,行刺杀之事,圣上便是有影卫重重保护,也难免意外。老臣身无武艺,圣上亦是如此,因而老臣心忧心惧、日难食夜难眠。更别说江湖之中还有像那孟婆一般手段诡谲之人,以有心算无心,怕是来日灾祸无穷。”庞太师眼皮都不抬,像是早已备了腹稿,而这几句话更是句句难听,叫人想不到这是天下闻名的大奸臣,反倒像个尽忠尽责的贤臣。 八贤王立于一侧不语,但他今日与庞太师同行,自然在此事上是支持庞太师的。 赵祯眉梢一动,动手收拾起棋盘上的黑白子,“太师言之有理。” 话虽这么说,赵祯神态从容,毫无紧张之色,他偏头扫了外头一眼,对庞太师与八贤王笑了,“你我既然都是身无武艺之人,不若听听别的意见。” 庞太师这才微微抬起头,又垂下眼。 赵祯已然冲外头的小宦官招了招手,“唤他二人进殿。” “臣参见圣上。”二人同声而跪。 八贤王侧了半身去看,来者正是顾唯与叶小差,前者昨日在寿宴见了一面,后者因那灰白色的奇异头发与独眼的特征也早有耳闻。 赵祯收了棋子,一拍手,“正说起如今的江湖人各个手段高强,顾卿昨夜与两位江湖侠士有一面之缘,叶卿更是昨夜擒贼杀了那孟婆,你二人且说说是何看法。”他早就见顾唯与叶小差,自然对二人有了几分熟稔,一开口便是开门见山了。 顾唯微微抬起的视线,隐约从赵祯含笑的目光中探知一二,才面色不惊道:“昨夜两个江湖人,府君崔珏根基扎实,应是武艺不弱,然而不知为何内力虚无,许是虚有其表;而比之更为年轻的白玉堂,陷空岛锦毛鼠,可与之过招,但不可匹敌。” 叶小差眉毛一挑,许是顾忌人在垂拱殿,没说话。 顾唯又道:“白玉堂与展昭二人武艺不相上下,臣与白玉堂有幸指教两招,此人轻功甚强不说,年纪轻轻内力远远深厚于崔珏,怕是只有开封府展大人能与之一比。以臣之见,江湖人纵便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而白玉堂,以一敌百,毫发无损。若江湖人都有他这般本事,大内皇宫无人能拦。” 此话一出,殿内之人面容皆有微变。 顾唯顿了顿,“只论武艺,臣,不如也。” 叶小差瞥过顾唯,嘴角像是拉开了些弧度,露出了些许兴致。若非顾唯目光冷冽,以叶小差的性子怕是这就要请旨去和那白玉堂过两招试试了。 “白玉堂。”赵祯提起这个名字,轻声笑了笑,全然没有殿内之人的忧心,“那顾卿认为如何能拦?” “若他心意已决,能杀,不能拦。”顾唯语气平平,“两条办法,其一,排兵布阵、耗起精力、围而杀之,千人可换一命;其二,白玉堂性傲,手中武器亦算不上强兵利器,引其怒气,疏其防备,哄骗入局,机关困杀。”前者短计、后者长计,亦可见他对白玉堂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是何等高的评价。 闻言,一旁庞太师眯起眼打量着这个年轻的折家军副将。 顾唯的面容冷峻,目光寡淡,嘴角含笑,字字压着凛冽的肃杀之气,像是深邃而波澜不惊的黑海将人吞噬。 赵祯摇摇头,无人瞧出他这一摇头是何意,赵祯已然偏头望向叶小差,“叶卿昨夜所见之人如何?” “圣上问那个女人?”叶小差笑容灿烂,“没什么本事。” 这回殿内之人露出讶异之色,他们俱是昨夜在集英殿听闻孟婆本事的人,可偏偏杀了孟婆的叶小差说此人并无本事。 可叶小差只笑不语,好似在坦然地说“就是没什么本事,没什么好讲的”。 “圣上。”庞太师开口,“那白玉堂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本事,今日尚无异心,来日又当如何?且难说江湖中没有比他更强的人士……” 庞太师话还未完,叶小差这回伸出手指打断,“这我倒知道一二,”他脸上带了些兴奋的笑容,便是顾唯瞧他一眼也没打住他的兴致,“江湖之上出了名的有南侠展昭、北侠欧阳春,丁氏双侠,白玉堂出自陷空岛,乃是五鼠之一,武艺最高。其余诸多侠名传天下,虽未有见过,总也有不虚其名之人,至于剩下那些深藏不露的……这汴梁城里就有一位高强之人。” 顾唯按住叶小差,将他的话也塞了回去,自己接上话道:“圣上若忧心,只需请得此人,便能保大内几年无忧。” “城南棺材铺的周老罢。”赵祯笑道。 “……”殿内又是一静。 “朕就说几个江湖人,闹得你们这朝堂重臣心思几变。” 赵祯这话有几分取笑之意,他起了身,正欲继续开口,却听外头小宦官道:“圣上,包大人求见。” 赵祯乐了,“一个接一个来?怎不约好了一并觐见?这垂拱殿的门槛怕是要给你们一来一回的踩烂了。”见庞太师与八贤王俱是不言,赵祯冲小宦官挥挥手,很快包拯便踏入了垂拱殿。 包拯目不旁视,与赵祯行了礼,便是一旁的庞太师微妙的眼神也视若无睹。 “包卿今日可是个大忙人。”赵祯笑道。 包拯不言,倒是庞太师道:“忠君之事,解君之忧,包大人自然是恪尽职守。” 赵祯挑眉,瞧出庞太师这一句话就给包拯下套了,他二人向来是立了两边,平日里八贤王多是支持包卿,因着包拯开封府里头的展护卫与白玉堂有几分交情,今日八贤王难得支持庞太师,倒显得包拯沉默有几分势弱、几分不善言辞了。赵祯摸着下巴又笑笑,帮包拯接下了这话茬,“包卿前脚才审了天牢人犯,这会儿怕是茶都没来得及喝,可是有何要事?” 包拯瞥了一言捻着胡须装傻的庞太师,慢吞吞道:“近日开封之案追溯天圣七年,又由开封府衙盗宝案起,如今要结案,自然要连同盗宝案一并结了。” 庞太师笑呵呵如若弥勒佛的脸登时与天边五颜六色的云霞一般。 殿内的八贤王、顾唯和那叶小差为能反应过来,赵祯已然面带笑意。 太师与包卿相争,果真是一次也没讨得好。 盗宝案的两个贼人是为陈州案有冤,而安乐侯庞昱却在庞府逍遥这才盗了开封府的三宝与铡刀,有意逼包拯捉拿庞昱;如今要结这盗宝案,自然得从三年前的陈州案审起。可此案已过三年,便是赵祯知晓他那小舅子庞昱人傻胆怂做不来此事,相信其中有诈,也早没了蛛丝马迹、更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果不其然,包拯躬身一礼道:“圣上,三年前安乐侯庞昱在陈州犯下大案,在外三年;如今既已捉拿归案,臣有意重审陈州案,也好叫那盗宝贼心服口服,结了今日的盗宝案。” 庞太师的亲儿子还捏在包拯手里,能不能审明白陈州案可全看包拯,又如何有底气与包拯唱对台戏。 先头柴、刘一案里,庞太师装聋作哑,叫朝堂上自己一派于此有瓜葛的全部落网,也正是早与包拯有约在先。他知晓陈州案再查困难,指望着断案如神的包拯掘地三尺查出陈州案真相、还庞昱一个清白。 包拯只当没瞧见庞太师的脸色,平稳的声线落在殿里,“正巧三年前展护卫和白侠士二人都与安乐侯有过一面之缘,江湖百毒门弟子在陈州案时与安乐侯一并离去陈州,而陷空岛有一人与安乐侯更是三年来往……想来个中详情,尚待查明。” 此话一出,殿内久久寂静,只有庞包二人视线交汇,也不知下头是激烈的碰撞与恼怒,还是平静的审视。 赵祯暗笑摇头,太师还是棋差一招。 能不能救庞昱,恐怕是要看白玉堂和诸位江湖人的证词。庞太师前头还在说白玉堂许是来日有害、对江湖人更是提出条条框框,这会儿怕是恨不得将这话重新吞到肚子里去,只庆幸说这话时白玉堂可不在这垂拱殿里听着。 他这一转头,先头离去的影卫窜入殿内。 远在开封府衙,展昭进了府衙大门就忍不住一声喷嚏,同时响起的还有越墙而来的另一声。 展昭眉梢微动,与茶白外衬、桃红内衬,一身风流公子相的白玉堂一个对视。 白玉堂从展昭眉眼中瞧出几分稀奇,像是奇怪他白玉堂也有打喷嚏的时候,平白生出几分不自在,只得轻咳一声:“柳青不知上哪去了,但定了四方客栈的上房,应是不会擅自行动。”他从周老口中得知当年真相,本欲以此说服柳青,却回了四方客栈找不见人,等了好片刻顺便梳洗了一番,这才调头来开封府衙。 至于白玉堂本有意独自一会崔珏的心思,这会儿碰上了展昭也压下不表,且便是他见了那崔珏,也未必能叫那人有半分悔改之意,报仇也好,行恶也罢,再多言语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展昭去了趟大理寺,又在街上溜达了两圈才回来,没想到与白玉堂碰了个正着。 “展大人!” 展昭还未答话,就听张龙气喘吁吁的从府衙里头跑来,面色焦急,吐字飞快:“展大人你可算回来了!大事不妙!那关押在牢里的黑白无常二人,谢必安与范无救从大牢里不见了!” 展昭面色微变。 垂拱殿里影卫话音刚落,本是宽松的氛围霎时变得落针可闻。 “你是说前几日杀了柴、刘二家公子的两个江湖人?”赵祯面容还带着浅笑,这轻巧地话语竟是叫人一时辨不出是怒是忧。 “狱卒如何?”展昭忙问张龙。 “看守的衙役被人打晕,倒无大碍。先生带人提那崔珏去天牢,这才发现此事,已经查看了二位衙役的情况。”张龙道。 白玉堂这才知晓崔珏没有直接被带去天牢,而是先送来了这开封府衙审问。 展昭提了剑就要往大牢奔去。 一旁的白玉堂不知想起什么,拧着眉没有跟上,而是拦下了展昭,转头问张龙:“那崔珏还在牢中?” 张龙点头。 白玉堂紧接着道:“那看守的衙役身上钥匙可还在?牢狱内可有打斗痕迹?” “在的,并无打斗痕迹。”张龙思索回忆片刻便答道。 展昭这才望向白玉堂,似是听出了白玉堂言下之意。 “属下查看了开封府衙大牢,锁链从内而断,钥匙在晕厥的狱卒身上,且无打斗痕迹……那二人是自己跑的。”垂拱殿内,影卫低着头,不敢与赵祯直视。 “猫儿,先头我们见黑白无常二人,便叫他二人浑说什么包大人给弄昏了头,”白玉堂沉着脸,眉宇间浮上狠戾之色,“却忽视了一事。” “今日柳青提起,我正觉哪里不对,那黑白无常与孟婆有满门血仇,又追杀孟婆多年,紧跟着孟婆去向,究竟知不知晓当日在开封府衙的婆子是假孟婆。” 黑白无常若知晓那是假的,为何白玉堂杀孟婆传的天下皆知时不捅破?相反,他二人若当那婆子是真的孟婆,又为何在前厅出手救下此人?分明有满门血亲之仇,却对孟婆汤一毒丝毫不加提防,被孟老伯所蒙骗,杀死柴颐、刘琦……就算先头不信任展昭与白玉堂,随后柴颐、刘琦的案子破了,这么多天足够他们说个清楚明白。 他二人所言之语到底又几分真、几分假。 因黑白无常笃定包拯乃是欺世盗名之徒,走偏展昭与白玉堂的注意力,竟是信了那黑白无常真真假假交错的狡辩之辞。 “这么说来,朕中意他二人为民请命,却叫两个江湖人给戏弄了一番。”赵祯轻笑道,不见喜怒的神色令殿内呼吸声都低了两分,“包卿,你这后院失火,一把火烧的可够远的。”任谁都明白这先头提起的江湖势大这一论断又要再起波澜。 “传旨——” 展昭与白玉堂二人正是细想被骗前后,辨别黑白无常话语有几分真假,忽听外头传来一声叫喊。 “五弟。” 一个金黄面皮、身形高大细条的汉子从人群中挤出,竟是远在陷空岛的韩彰韩二爷。他见白玉堂面色阴沉地拦在展昭面前,便冲白玉堂急急走来,口中叫嚷:“五弟,大哥去信于你怎不回!且莫要在此闹鼠猫之争,快随我回金华,白府出事了!” 白玉堂与展昭先是一懵,隐约有什么东西从二人脑子里闪过。二人竟是丝毫不理会韩彰,转头就往府衙大牢而去,一白一蓝窜进过道,像是两道鬼影,又不约而同地在一间关着两人的牢房面前停下,同时一抬脚踹了进去,那牢固的大门应声而倒,他二人已然一人提起一人的衣领。 “是谁叫你二人以鼠猫之争的名头在开封府行偷盗之事!”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 那从二人心头闪过的心思连通了许多不解之处,第一便是那崔珏之计全然不必以鼠猫之争将还乡祭祖的展昭招回来,还附带了一个白玉堂。 被逮住衣领的正是那偷了开封府铡刀,因陈州案而痛骂包拯,躲藏在张婆婆家被展昭抓回的两个盗宝贼。 “你二人为陈州案而来,有心逼包公审案抓庞昱,无须这鼠猫的名头。”白玉堂冷冷道。 “偷铡刀是为查铡刀所用材料,也是为陈州案,但三宝却与鼠猫之争有关。”展昭亦是沉声道,说的正是柳青告知的那锦毛鼠盗三宝的传闻。 那二人猝不及防被拽住,尽管在牢狱里也过安生日子的二人一时懵了,张口便是:“我二人才没有偷三宝,那三宝是别人拿走的!” “至于鼠猫之争,何来此事!陷空岛锦毛鼠何等狠毒之名,我兄弟二人是为打抱不平,犯得着去招惹那座煞神?” 白玉堂眯起眼,忽然道:“但你二人知晓。” 那二人余光对视,未有答话。 展昭自是发觉二人闭嘴之由,将手中人拎高了些,和气的嗓音里尽是不容商议的笃定:“包大人已请旨重审陈州案,安乐侯庞昱就在这大牢里关着,想必你二人也知晓。今日你们非是苦主,如若不答便是扰乱查案,这盗朝廷重物的罪名可跑不掉。” “我说我说。”眼见着白玉堂握刀的手顶开了刀鞘,高个瘦如丝瓜的人连忙道。 矮个又胖如冬瓜的人颓然接话道:“他自称什么鬼城阎王,戴着鬼面具,我们不曾见过真面目,偷铡刀的主意也是他身后牛头马面二人出的。不过我们当真是为陈州案来的,苦主是数位陈州女子,曾受庞昱欺侮,此事若没有结果,便是你二人提刀杀人,我们与绝不会说出铡刀在何处。” “不错!”高个的人也道,被抓数日,他二人却是不知铡刀早被寻回,只当是张婆婆报案露了马脚。 鬼城阎王。 除了崔珏果然还有一拨人,甚至可能府君崔珏就是那鬼城阎王的人。 白玉堂还欲再问,韩彰倒是跟了上来,开口便问:“五弟,究竟如何回事?” 只是义兄弟二人还未言语解释一二,韩彰瞪大了眼睛盯着过道里头,公孙策带着几个陌生的衙役站在里头,一并的还有府君崔珏。崔珏目光微动,与韩彰打了个照面。 “是你……!”韩彰面色半是讶异,半是怒极,指着那崔珏正要说话。 外头翻身而进一个影卫,一找见展昭便对其一礼,口道:“传圣上口谕,命御前带刀侍卫展昭下江南查去年扬州武林中人聚集一事,另将讨饭谢必安、范无救二人捉拿归案,即刻启程。” 毫无波动的声音从牢狱之中传开。 垂拱殿的门缓缓关上,也将包公等人挡在了殿外。见赵祯坐在椅子上伸手按眉心,陈林弓着身端了杯茶上前,“皇后娘娘问圣上……” 话还未完,赵祯就摆了摆手,“让爱妃先用膳罢,不必等朕了。” 陈伴伴望着赵祯三缄其口,还是低头轻声道:“圣上果真为江湖势大忧心?” 赵祯竟是轻笑了一声,“你真当区区几个江湖人便能搅动风云至此?行刺杀人他们拿手、便是有几分聪明,能设局用计,又哪里懂朝堂政事。六府的把柄是区区几个门仆能随便弄到手的?太师之子是谁都能算计、替换、追杀的?而庞昱又招谁惹谁能叫人这般看重他的性命?在朝堂之上多得是谋算,少有意外之说。” 赵祯的眉眼柔和,看不出丝毫恼怒之气,可正是这般不辨喜怒叫人心中忐忑。 他闭上眼,语气平平,“崔珏背后自然是朝堂上的人出手相助、搅乱一池子水;多半是想挑动江湖与朝堂之间的那根弦,再给包卿与太师打个杀子之仇的死结,最好让朕也掺一脚,猜忌一番……呵,朕这江山越发不安稳了。” “可惜,包卿亲自去审也撬不开崔珏那张嘴,此人确实心智坚定,若非当年……许是当年其父崔潜一般的人物。” 陈林垂着头听着,思来想去还是开口道:“可江湖之上总归有仗着武艺……草莽哪里懂得个中利害,为名利卖命之人比比皆是,便是昨日那白衣侠士,不说他今日就藐视王权,人心难测,他且还有亲属,倘使……”陈林在宫中多年,耳濡目染亦能有几分通透,这话便是说透了庞太师与八贤王所担忧的要害了。 “你说白玉堂?”赵祯睁开眼,嘴角扬起了些,“那确是个性子古怪的,不将朕放眼里的,朕也就见过这一个,倒不是无知而无惧,而是通透才无畏。”他打住了陈林的话语,“不过你若指他,便放心罢。这江湖上出不了第二个展昭,也没有第二个全然藐视王权礼法的白玉堂,且我大宋还有顾卿、叶卿这般英勇儿郎不是?”言语之末尽显这个年轻帝王胸怀天下、海纳百川的气魄。 赵祯起了身走到窗边,单手推开了窗户,天上日头越升越高。 “人心难测此话不假,八叔与太师的担忧朕亦明白。但只要展昭不变,那白玉堂便不会变。”赵祯不知在想什么,又轻快笑了笑,这回陈林听出了几分快活之意。 “至于展护卫……包卿在此,朕有何忧。” 短短几个字,仿佛尘埃落定那般清晰。 “那扬州……”陈林起了个头,发觉自己逾越,又闭了口。如果赵祯非是担心江湖人起事,又为何要叫展昭往下扬州。紧接着他又想明白了些许,黑白无常总归是落了圣上面子,自然不能就当没发生过;至于扬州的江湖人……许是官家多少有些上心了。 赵祯好似没听见陈林那断了截儿的话。 鸟雀扑腾着翅膀飞出了红色的宫墙,仿佛也带出了一声含笑的低语,“……早闻展护卫还乡祭祖还带了个美人眷属归京,子民果不欺朕矣。” …… 过了晌午,日头高照,万里无云。 汴梁城门口,依旧是挑担吆喝的小贩、来往的男女、吵着要吃糖葫芦的孩童,四月中旬,天气渐热,这一派和乐之象却没有半分变化。 “二哥,我且先快马回金华,你车马劳累数日,便多歇两日。” “我看不妥,金华一事蹊跷,我实在忧心,五弟,我还是同你一并……” “我的本事二哥还会不知,且展昭今日与我同下江南,他武艺与我相差无几,二哥且莫忧心。且还劳烦二哥在开封寻一寻白面判官柳青,将此信交托于他。” 两匹高大的骏马之上是一白一蓝的两道身影,与那送别之人简单几句言语后,只听一声轻呵,两匹骏马撒开了腿,向着城外南方疾驰而去。 烟尘滚滚而起。 城门口隐约响起百姓吃惊地低语:“展大人又离京了呀?” “说是给官家办事呢!这是受官家器重呢!” 汴梁城外十里亭,一个衣衫褴褛的大胡子乞丐正躺在亭子上喝酒,酒香四溢。亭中一个娇俏秀丽的小姑娘张开双臂在围栏之上又蹦又跳,金衣绣百花,极为精致华丽,头上带着的朱钗更是万中无一的别致,亦可证她依然是过了及笄的年纪,只是个头矮小罢了。 亭上的乞丐猛然坐起身,盯着远处的官道低声道:“来了。” 闻言小姑娘围栏上突然摔下来,被一个身着粉衣的年轻人拦腰抱了起来。 小姑娘偏头望了一眼官道,笑眯眯地托着腮,“你这般黑,穿不来粉色,没有他穿起来好看。”小姑娘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个苍白的鬼面具,戴在粉衣人的脸上,遮住了粉衣人小麦色的脸,小姑娘笑嘻嘻道,“这样就好了。” 粉衣的年轻人不答话,只将小姑娘抱着放在栏杆上,让她坐好,这才低着头退开。 而远处的官道上,骑马的两个年轻人转过了拐角,沿着官道往东南方绝尘而去。 大胡子乞丐便从亭子上跳下来,对小姑娘道:“一路追赶拦了数回,总算是拖了那彻地鼠几日,小王爷你这动作可不够利索。” “那可怪不得本王。”被唤作小王爷、做姑娘打扮的竟是与赵祯言明要出城的赵七,赵七扬起脸笑,还俏皮地用着语气词,“他们厉害,小觑不得,下了几次棋都只是险胜呢。” 隔了一会儿,赵七低头,像是叹气一般说:“你说他二人怎这般相互信任,不过相识三年罢了。” 大胡子乞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酒,笑了笑,一口黄牙呵出酒气,“小王爷羡慕了。” 赵七笑着摇头,拎着裙子跳下围栏,险些摔倒在地。大胡子乞丐没扶,那退开的粉衣年轻人眼疾手快扶住了赵七。 “他二人可走了?”赵七轻声。 粉衣人先是点点头,隔了好半晌又紧盯着赵七,“小王爷为何要放走黑白无常,稍有不慎便叫赵祯想着你今日赶在今日离京。”粉衣人也轻声说话,他的声音极为沙哑,像是指甲从木板上抠出来的声音,让人浑身不舒服。 可赵七不在意,弯起眼,“或许来日用得上。” 赵七说的是或许,但口吻却极为笃定。 “且我们本就约定他不说破白玉堂杀了假孟婆,我们则交出孟婆的命,这是交易。至于带二人离京,不过是将牛头马面送出城顺道罢了。”赵七见两个带牛头马面面具的侏儒牵着一匹黑马来了,便捻起路边的小花儿,笑眯眯地走上前去,“他二人倒也敏锐,一听白玉堂与他们作赌孟老伯会死,立即猜着其中有孟婆的手笔……幸亏柴颐与刘琦当杀,这交易才能成。” 粉衣人跟在赵七身后,动了动嘴没说话。 赵七又笑,眼角明媚又天真,吐字轻巧如风,“你以为他二人输给展昭与白玉堂便是徒有虚名?不过是在这汴梁城里有所顾忌因而尚未显露山水,否则他二人如何追杀孟婆多年,逼得孟婆投靠于我?便是他二人在京中的性情也难说真假,黑白无常,可怕的紧。” 其中一个侏儒跪下身,任由赵七拿他当脚凳,爬上了马。 赵七这一身裙装骑马不便,不由蹙眉,引得大胡子乞丐侧目。那乞丐取笑赵七道:“小王爷刚出京就迫不及待地换了衣衫,便是当真不爱戎装爱红装,等回了襄阳又得换回去,何苦来哉。” 赵七不与作答,眺望了一眼这大宋的东京汴梁城,此地位于平原,视野开阔、漕运发达,但远没有咸阳、洛阳、金陵等地建都的周全,反倒是一马平川、易攻难守之地,可偏偏大宋太|祖选了此地。 “鼠与猫……”赵七伸手将粉衣人脸上的面具抓来,戴在自己的脸上,转手又将手里捻着的花儿压在粉衣人的鬓角。 “差点被抓到了,真可怕。”赵七笑嘻嘻地一甩马鞭,那匹乌黑的大马犹若脱弓的箭笔直地射了出去,乌发被风扬起,那好几日前被白玉堂一刀削平的头发也露了出来。 亭外其余人马亦是上马紧随在后,沿着官道的岔口朝着西南而去。 交错岔口往东南的官道上,急行的两匹快马踏着笃笃马蹄声,风中依稀传来骑马人交谈。 “……白兄,韩二爷所言非是多虑,偷三宝借鼠猫之争的名头原先我二人看来是多此一举,却是我们想岔了。” “你不如说崔珏与爷素未谋面,却能几番照爷的性子谋算。” “盗宝引陈州案转移视线是真、招来江湖人是真、崔珏报仇是真,许是还有其他企图,但鼠猫之争非是为了将展某召回汴梁……” 风中传来一声嗤笑,话语中隐含薄怒,“金华,猫儿,这才是真正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展昭眉宇间隐有忧色,温声郎朗,口吻笃定:“汴梁一案中躲在重重迷雾之后的阎王目的怕是一如当日陷空之局,一开始,便是白兄。无论汴梁多案是个什么企图、什么结局,总归叫白兄离金华甚远,又失了耳目,叫他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白玉堂像是想起什么而扭过了头,猛然拽住马缰绳,“可还记得爷前些日子问你赵祯眼前的红人?” “白兄要问襄阳王世子赵七?”展昭微微抬眼,骑着马从白玉堂身旁跃过。 “自然问的赵七。”白玉堂又是快马而行,紧随而上,“自武韦之乱后,这些权贵最忌女子当政,赵祯怎叫一个女公子封了世子。” 他的声线不冷不热,却显得张扬又冰冷锋锐,像是尖刀斩开了长风。 “先头忙于离京,我且未来得及与你提起,三年前陷空一案齐桦身无武艺,绝非打伤三哥的粉衣公子,却因自尽不了了之;可今日二哥却与我说当日的粉衣公子正是那府君崔珏。而去岁江宁府有人从陆离手上要走了含笑的洗衣丫鬟,亦是胡乱接了案,我二人追去城外与一人有一面之缘,可莫要说你记性差忘了。” “猫儿,你猜猜当日上岛的崔珏,有几分可能带着的正是个头矮小、瞧着不过九岁……?” 快马疾行、飞沙走石,再难辨后音。 …… 十里亭内的桌案上,一把断了半截的匕首插着一张信纸,头尾皆被撕烂,只有中间寥寥几语,笔画仓促可见写信之人如何急切。大风将这字条从匕首上刮开,飘舞了一阵,落在高高的枝丫上。 阳光普照隐约可辨几字。 “……弟,金……府祖坟遭歹人挖……,见信速归……” <乱·阴阳开封·结> ※※※※※※※※※※※※※※※※※※※※ 这卷结了。 啊哈哈哈。 简单说两句前几天忘记要说的话。 1.包大人,身为本文中第三个施展嘴炮之术却失败撬不开凶手嘴巴的人,惊不惊喜?开不开心? 包大人:…… 不过起码包大人察觉了真相,他意识到崔珏身后的人目的是白玉堂。 2.你们还记得陷空一案意指金华吗,啊哈哈哈哈,没错从一开始的鼠猫之争起,就是为了把白玉堂骗到开封来,当然还有各种其他理由,你们自己悟吧。 3.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陷空九流一案里,齐桦没有武艺,但是真·粉衣公子打伤了徐庆。 4.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怎么又是这个开头)曾经有个指导过阿昌去后巷的大胡子乞丐,【阿c你猜的不错,这个人确实不仅仅是路人甲】 5.似乎还有很多别的话,但是最重要的是,我看到大家都很担心白五爷 诶嘿……你们都没想到吧,赵祯是第一个发现咱们的白五爷对昭昭动了……【嘘】 最后,这章九千多字,总算是把这一卷给完结了哈哈哈哈,我本来想把阎罗敲门一案的破案情节稍微详细化一点,上次看的时候感觉有点赶了,不过这几天浪的飞起【不是】,但还是会找时间改的。 信息量有点大你们可能要慢慢想,有问题可以问啊。 我记得顾云小天使似乎看穿了小王爷的底细,厉害,发小红花! 然后三七五九小天使说道白五爷会去见崔珏,确实是有这个打算但是他见了展昭之后又放弃这个打算了,不过之后他也算是意外见到了。 最后的最后,下一卷去金华啦啦啦啦~ 我相信你们应该看得懂最后那封信说了什么。 没错,我把五爷祖坟给挖了【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白五爷晚上不要来找我谢谢】 那么,下一卷: 疑·桃源仙境 小天使们晚安!!!!!!!!!!!!!!!!!!!!!!!!! 爱你们!!!!!!!! 第一回 端午别,婺州梅雨迎新客 五月五, 端午。 仲夏临江龙舟舞,五毒尽出挂菖蒲,闻香解粽灵均祭,雄黄半酌兰汤沐。 满天下所过之处无一不是挂艾草招百福、饮雄黄驱万毒, 粽香飘了各家各户。便是远在大宋国都的汴梁城也办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龙舟赛,向来勤政的官家亲临,一听便能想到金明池旁的热闹与祥和。可各种馅儿的粽子还没能吃完, 赛龙舟斗百草的兴头还没过去,这端阳转眼便至芒种,江南梅子黄熟,农家偷不得浮生几日闲, 就开始下地农忙。 芒种后一日恰逢第一个丙日, 江浙一带便算是入梅了。 而连绵不绝的大雨不仅让山林葱郁、色泽朦胧,更叫官道也泥泞难行。 婺州城城外的官道上,廖无人烟, 城门口的守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歪着头几乎快要睡过去。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往常来往商客不多,这梅雨时节就更少了,这守卫便是当差也只是站着出神罢了。 倒是与各县城小镇、山中村庄想通的小道上会有挑担缓步而来的农家, 许是卖果子的,那些果子淋了雨更是又嫩又鲜、十分诱人;又许是卖菜的, 大白菜、小青菜、茄子、萝卜……各式各样, 齐齐整整地摆在箩筐里, 新鲜又好看。而这些挑着重担来的农家又妇孺、老人, 也有十多岁当家的少年人,迫于生计总归要做些买卖,换些布料裁衣,换些大米糊口。 也有在山林间打猎得了好东西的猎户赶来城里,野兔、山雀不在话下,但多是自家的吃食,而野猪、野鹿、野虎、野熊这些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寻常猎户手里没点本事不敢去招惹野兽,不小心便是要赔上性命,也无人说理,倘使半年能扛来一只就能换不少银钱供大半年的生活了。 许是真的站累了,年轻的守卫见四下无人,便抱着朴刀,背靠着城门石墙,往地上一坐。他也不嫌雨水覆了一地,不一会儿便听着稀里哗啦的雨声打起盹来。 夏日雨声先是淅沥淅沥响着,瞧打在石墙上,敲打在城内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随后是哗哗不断,从远而近,渐渐变成轰轰响,只有几声清脆的鸟鸣能穿过雨帘而来。 阴沉发黑的天上仿佛积攒着几年未透气的乌云,带着一条呼风唤雨的龙呼啸而过,风不大,可雨能让人的心从熊熊大火冷到冰天窟窿。农谚常道:吃了端午粽,还要冻三冻,正是因为这梅雨时节里冷风嗖嗖,连这几日都见不着太阳。 那守卫猛然一个喷嚏,硬生生把自己从睡梦里打到了梦外。 冷风从鼻子前拂过。 他揉着自己的鼻子茫然地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明白自己是在哪儿睡着,扭了扭脖子,小声咕哝道:“这雨也没个完了,家里没一件衣服能干。” 话虽这么说,可这位年轻的守卫也知道天公不作美,一日不能晴,且每年这会儿都靠死熬,相比起怕过涝的农家,他只不过穿几回黏糊糊、容易发霉的衣衫罢了。 守卫叹口气,目光无神地穿过重重雨帘。 他在这婺州城当守卫也有几年,城门口的风景一成不变,他自然看不出更多新意来。也不知是不是他心里的念叨叫天公听见了,守卫隐隐约约地从一成不变的山林风雨中听见有人在吟唱。 那是他从未有听过的曲调,嗓音不辨男女,空灵、温柔,融在这一场大雨中,叫天公的雨声也为它和声相伴。 守卫忍不住想,怕是仙乐也不过如此了。 他正沉醉其中,犹若喝高了酒一般,脸上浮起两坨红晕。 一阵笃笃而来的马蹄声踏着雨水与泥路而来,又疾又猛,仿佛带着一抹金光要踏碎天边的乌云,也踏碎了守卫沉醉游走于天际的心绪,把守卫一下从呼风唤雨的云端无情地扯回到穷乡僻壤的小城门口来。 这一回神,守卫再去听辨风雨时,哪还有什么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仙乐吟唱之声,稀里哗啦的雨声不仅没让人心情宁静,反而添了几分浮躁。 那靡靡仙乐竟犹若黄粱一梦,叫守卫怎么也分不清自己是当真听到了,还是深入梦中。 林子里响起乌鸦的叫声,像极了几声嘲笑,很快便被雨声覆没。 年轻的守卫不由恼怒了几分,瞪大了眼睛去看官道尽头的拐角,将自己被打扰一事怪罪于雨中前来的这个陌生人的不识趣。 终于,有人骑着马从雨幕里一路穿梭而来。 先是一个黑点儿,但很快就更大更清晰了些,显露出一个体型庞大、气势汹汹的人影来。 守卫心里发怵,吞咽着口水胡思乱想道:来往的百姓干的虽是农地里的体力活,但也没有长这般块头的,反而是因为缩衣节食多少都面黄肌瘦,哪里像眼前这个骑马来的人,体型壮得跟熊一般。 这婺州城虽说是四通八达的江浙一带镇店,实则藏在重重大山里头的小盆地,三面环山夹一江,东有大盘山脉连九州,横拦会稽山,南挨仙霞岭,北接千里岗,群山之中,高低起伏的山脉跟叠了千万道壁障一样,官道七扭八拐不说,翻了错一座山峰,可能就不知往哪儿去了。 也正因为这地界不好走,与外头来往自然也少,就成了个偏僻的小地方,江湖草莽都不爱往这里去,没热闹的地方哪里能名扬万里。 守卫翻来覆去的想着,想不明白还会什么外人往这儿走。 所以……难不成是山贼土匪? 他脑子里的心思还没翻过篇儿,冷冷的雨天里竟然额头冒起了汗。而那骑马来的人又近了些,守卫又隐约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忍不住就定睛细看。 雨水哒哒、马蹄笃笃。 这回凝神一看,守卫灵光归位,总算从那个看似虎背熊腰的壮实身影看明白自己想岔了。 这人,是穿了一身厚重的蓑衣。 阴沉灰暗的天,层层叠叠的雨,微微摇晃的深色树林,泥泞的黄色土地,还有那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俨然一个雨日出行的农民,骑着高头大马、其实排山倒海地疾驰而来。雨水被马蹄甩溅而起,不过眨眼的怔神,这人已经拉住马缰绳在城门口扼住了自己前进的势头。 纵马人用手里的黑长棍……守卫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不是长棍而是包裹在黑布料里的武器,从长度来多半是剑,他还没想完,那人已经用手里的武器顶高斗笠,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容,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 比少年人多了几分成熟,但又不是饱经风霜的青年人,墨一般黑的眼眸中凝着难以想象的平和与活力。 守卫想了一想,只觉得这人的面容和善,照他娘的话说,模样还挺俊,起码比隔壁那个招蜂引蝶的书生俊多了。 紧接着纵马人从马上一跃而下,厚重的蓑衣好像不会对他的行动造成丝毫阻碍,雨水沿着深赭色的蓑草不断垂落、接连不断的落在地上。 他对着坐在地上的守卫微微一笑,居高临下的目光本该令人不适,可他从眼角到唇角扬起的弧度仿佛在这雨天里蓦然铺陈开的几缕金灿灿的阳光,和煦、温暖,并不刺眼,沉静的稳重之中还带着些许潇洒的灵气,是侠客的洒脱,亦是君子的谦逊;便是眉宇间有一股风尘仆仆的倦意,也挡不住他坦荡的目光和那讨喜的笑容。 城门守卫仰着头看着这人,竟是从这人手中瞧见一个啃了一半的粽子。 他愣了愣,游走的神思从端午都过了快一个月了,到粽子是什么馅一路跑到今天晚上吃什么上,直到蓑衣人冲他晃了晃手才惊醒。 许是觉得坐在地上太没威严了,好歹自个儿也是个官爷,守卫从地上站起来,佯装镇定地拍了拍湿漉漉的裤子。但尽管如此,蓑衣人于他而言依旧是得扬起脖子才能对上脸的人,因为这人个头比他高得多。 守卫猛然想起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是怎么回事了。 “请问这位兄台,能否与你打听一事?”蓑衣人人温和的声音随着守卫复苏的记忆而来,“兄台可知金华白府?府邸可在城中?该如何前往?” “……”守卫的腿打了个趔趄,大约是整个儿都软了软。 他瞪着眼前的蓑衣人,就像是瞪着某种从未见过的怪物,小小的眼睛也变得圆溜溜的。 仿佛有一个音调不高却极为张扬的声音,穿过乏味不变的风景,如若这铺天盖地的大雨一般冲刷着他的记忆。 那是个大晴天,也是马蹄笃笃从官道上来,扬起滚滚飞尘。 那是一个白衣人,俊美的好颜色即便白衣下撘着葱绿内衬丝毫不觉得俗气,还有那豆绿色勾边的密密针脚像是在昭示这布料有多么昂贵,而这人又是如何的非富即贵。 白衣白马人,长刀黑发眸寒星。 守卫极力地思索当日那个白衣人到底与他说了什么,是居高临下的目光还是傲慢嚣张的神态,又或者是如何不屑的口吻……他最终拧着眉头,惊讶地发现白衣人甚至未与他有过视线的交汇。 白衣人策马而过,衣角飞扬,倒不觉得冰冷或是高傲,而是如若张扬又锋利的西风,笔直地斩开世间一切阻路之物,神佛不可挡,直冲进了城里。 守卫从起身到有意去拦,再到直接放弃不过一个念头罢了。 守卫把一切能想到的关于江湖与侠客的形容都落在这个白衣人身上,白马长刀、英俊潇洒、来去如风……连同他对江湖的所有想象都在此落了地,落在了这个白衣人身上。 城门守卫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些,随着这一幕而闪过的画面在他的眼睛里生出了一些糅杂着愤怒与惊恐的东西。 蓑衣人先是迷惑不解,目光轻轻扫过守卫的腿,那双发软的腿正可见地颤抖着。 守卫慌乱地去拔自己腰配的刀,拔了两次都没摸到刀柄,第三次才勉强拔出来。他将刀尖正对着蓑衣人的鼻子指去时,已经给了蓑衣人足够的时间侧头躲避,但出乎意料的是守卫自己却还往后退了一步,整个背部递上了墙,也不知是拿刀逼退对方还是吓退自己。 因为手不稳,守卫手中的刀摇摇晃晃,看不出丝毫的威胁。 蓑衣人想了想,伸出那只握粽子的手,食指和中指精准地向上竖起,夹住了刀身。 这一夹轻轻巧巧,好似不含力道,可那刀再也没有抖动。 大雨滂沱,雨声啪嗒啪嗒、哗啦哗啦,像是交织的乐曲,更加清晰,但这阴沉沉的天气让人心神攀上了寒意,丝毫感受不到欢快之意。 “你……你……”守卫哆哆嗦嗦地开口,瞪大的眼睛里瞳仁缩小了,只剩下恐惧在打转。 蓑衣人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不是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人,而是妖魔鬼怪。 林子里又飞起了几只乌鸦,发出古怪又凄厉的叫声。 蓑衣人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手,啃着粽子往城外退了三步,高高扬起头看了一眼城门上头的刻着的两个字。 婺州。 是婺州城没错。 只听当啷一声响,蓑衣人再回头,那年轻的城门守卫已经头也不回地跑进城里,佩刀遗落在地,刚刚还在打颤的双腿这会儿比兔子的腿还要利索。 婺州,旧称东阳郡,宋延唐制,又因位于金星与婺女分野,被称为金星与婺女争华之地,当地人也自称金华人氏,比如江湖人提起锦毛鼠白玉堂一说他是陷空岛的白五爷、二说他是金华的白员外。 蓑衣人上前蹲下身,目光落在那把刀上。刀身倒映出他俊朗的面容,不是妖也不是鬼,而是个面含正气的人。 他抬起头,隔着雨望向城内,大雨朦胧了他的墨眸,也朦胧了这山林间的婺州城。 城门往内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那城门守卫跑不见后再瞧不见任何身影,虽说是大雨天不便出行,但这街道给人一种荒芜的气息。 蓑衣人起身牵住一旁的骏马。 那枣骝色的大马斜着眼睛瞧展昭,乌黑的眼睛仿佛含着灵气,透出一种暴躁的情绪,轻轻的嘶鸣仿佛在嗤蓑衣人。 蓑衣人便瞧了一眼那马,将手里的半个粽子慢条斯理地吃完了,剩下的粽叶被他好好地用绳子卷起来往林子里甩去。 “五月,闰五月。”蓑衣人轻声咕哝了一句,“这梅雨来的真不是时候。” 他是入梅之后才从扬州拐道江浙路,因梅雨连绵、时大时小,又连日阴沉见不着一个好天气,本来最多三五日的行程一拖再拖。路上泥泞,更有塌山的危险,便是他有心顶着雨天赶路,也实在扛不住雨大得跟天要塌了一般。 才到婺州地界已然是五月下旬,又一个闰五月眼瞧着就要紧随而至,便是再大的雨他也等不下去执伞慢行了,他这才向农家使银子买了蓑衣、骑着快马,淋着滂沱大雨往这婺州城来。 白玉堂四月中旬离京时宽慰韩彰,有展昭一并南下,毋须忧虑,这才劝住日夜兼程而来的韩彰在开封歇息几日。但事实上,二人一并南下不假,可到了久违的江宁府就兵分二路,白玉堂继续南下从杭州再转去重重山峦之中的金华,而展昭则往东北方向转去了扬州,为的正是官家那道调查扬州江湖门派弟子集结的口谕。 虽说扬州一事都已经过去一年半载,官家这后知后觉得未免晚了些,也明知查不出个三四五六,展昭还是得奉旨行事。 他二人江宁府一别时白玉堂便又出言取笑展昭入了官府哪里能落半分好处,反倒是备受掣肘,又没了自由身,东奔西跑全看上头一句话。 可展昭没从白玉堂的话里听出奚落之意,反倒听出白玉堂是宽慰展昭安心前去扬州办事,他独自前去金华也无碍。 现今算算日子已经是闰五月初二,二人别过也有将近一月。 他摸着马头,竟是压着眉眼笑了一笑,牵着马慢慢地进了城,而听不出心绪的温润嗓音犹若鸿毛一起一落,沉在雨中、不留痕迹。 “白兄想是遇上了大麻烦。” ※※※※※※※※※※※※※※※※※※※※ 啊哈哈哈我又来了了了了了! 是不是很像我啊! 我去构思这一卷的案子去了来着。 顺便把上卷的预告修改一下,本卷正式定名,疑·桃源空城。 让我们去金华啊,铲一铲白五爷的祖坟,让他祖上都知道五爷媳妇儿(划掉)心上人来了! 第二回 临空城,济世堂前无人语 展昭淋着雨在婺州城里走了大半日, 一没找到落脚的客栈、二未寻见打尖的酒馆。 他牵着马,目光穿过雨雾蒙蒙,打量着这个被群山包围的城池。 因着此地偏僻,少有行商坐贾, 酒馆、客栈少些也不是不能理解,可仅剩的几家也是大白日里大门紧闭、俨然一副拒不接客的模样,就有些古怪了。不仅如此, 连大街之上的商铺也家家户户都关着门,百姓住宅更是门窗紧锁,与南下以来所经城镇的繁荣和乐之象截然相反……大半日下来,展昭除了婺州城城门口碰上的那个守卫, 再没瞧见第二个活人, 大街上竟是连个乞丐都无。 雨声隆隆,可城中寂静。 若不是展昭心知这会儿乌云密布瞧着昏暗,其实才刚刚申时, 瞧着这街巷空空之象真要以为自己三更半夜出行了。 这婺州城未免太古怪了些。 虽说是雨天, 难不成这婺州城的人都不用出行,都不用做买卖的?且他入城之时未曾听到丝毫收拾东西匆匆关门回屋的声音,街上干干净净连个被风吹动的竹筐都无, 可见早在他来之前,这城内就是这般寂静了。 总归不是所有人都在这大雨天里外出了罢? 展昭在雨中站了片刻, 弄不清自己已经走过几条街, 雨水顺着斗笠与蓑衣滑下, 他的黑靴早就从外到内湿得彻底, 这会儿踩在青石板地面上还能滋出水来。 还是说城内不欢迎外来人?前头跑走的城门守卫对他这个外来人可没有驱赶之意,也不是惧怕与外来往的模样。 那么,是因为他所提起的……白府? 展昭又走了半柱香,在一家客栈前停下,这是他途径的第三家客栈。他的目光落在木门前挂着的木牌上,倒是一个普通的木牌,长条状,上下俱是尖角,涂了暗红的漆,中间刻了一个符。展昭已经不是第一次瞧见了,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这木牌,十户里也偶然才能见一户没有这木牌。他上前细看,那阴刻的符像是图标又像是字,左边瞧着像是延伸的树杈,右边则像是方天戟的顶部。 他摸着下巴想了半晌,隐约想起这似是篆体的写法,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字。 只是他未曾学过篆体,这一时半会儿的也认不出是何字。 展昭身后的马发出哼哧的声音,好似在催促展昭。他未有回头,伸手敲了敲客栈的门,朗声道:“掌柜的可在?” 温润的嗓音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传开,像是白水注入瓷杯,乍有回响,紧接着就被雨声淹没。 展昭又敲了敲门,咚咚作响的木板始终得不到半丝回应。 “掌柜的,可否住店?”他又道。 无人应答。 展昭这才回头去瞧自己那匹枣骝色的大马,像是叹息了一声,“如今只得去叨扰白兄了。”借居友人宅邸倒是展昭从未有过的,早年行走江湖做惯了独行侠,自然没那空闲去江湖结识的好友府上拜访一番。仔细说来在白玉堂之前,他故交不少,却鲜有与白玉堂这般深交了。 展昭思来想去,还是牵着马沿着街道往前走。 无论如何,也得先知晓白府到底位于偌大的婺州城的什么位置,总不能像是瞎猫一样胡乱转悠罢? 婺州城瞧着是座偏僻的城池,但到底是一州主城,比不上松江府、江宁府,但也算不上小,展昭初来乍到,要绕着里里外外走一圈,从街巷之中寻那白府恐怕要费不少时辰。且他心中那抹隐忧始终未散,这会儿不免生了几分悔意,不该叫那城门守卫跑了的。 一人一马在空荡的街道上好似胡乱转悠地走着。 这白府不好寻,官府总归是好寻的,先头跑掉的城门守卫必然是朝着府衙去了,由此来看街上虽然无一百姓,官府的人还是在的。 展昭的身影顺着街角拐了个弯,半分未有察觉他身后的各家各户正缓缓地、悄悄地开了一条缝,一双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透过缝隙端详审视着突然到来的外乡人,他们相互之间并无交流,又无声无息地合上了门缝与窗缝。 拐弯的展昭在街巷上顿住了脚步。 非是他找见了府衙,而是他路过了一家开着门的铺子。 门前倒是没有挂着那个木牌了,而是挂着葫芦,可见是家药铺。大门确是敞开着,但不如说是倒在一旁,木板做得门上还扎着一把斧子,至于妙手回春的匾额早就摔落在地,裂成好几块,也不知曾经历何等遭遇,光是瞧着都觉得有几分心惊胆战。 展昭未加思索便轻身跃了进去。 铺子厅堂狼藉,柜子、瓶子东倒西歪,碎的碎、坏的坏,装了药材的大柜子空空的,每个小柜子都被扔在地上,草药散了一地,也不知遭了多少人踩踏,无论名贵与否都无一例外。 展昭在厅堂偏左的地方瞧见了地板上的一大滩黑色污迹,墙上、木头家具上也有好几小滩,早已经干了。他用手指抹了抹,从这些发黑的污迹粉末中辨别出并不清晰的铁腥味。 他的面色微沉。 展昭起身往屋子里走,手刚掀开帘子就有成群结队的苍蝇飞了起来。他吃了一惊,只见被他惊动的苍蝇群在大堂里来回飞动着,黑压压的一大坨,嗡嗡的声音头皮发麻。展昭环视一周,却发现掀了厅堂的帘子往后除了向上的楼梯,竟然又是一个厅堂,又有朝着另一头街道的大门。与那边的药柜不同,这边摆着几张长长的卧榻,展昭这才明白过来,这边是医馆,那头是药铺,中间相通,实属一家,想来大夫是在这头坐诊。 自古以来,医馆就极少,非是普天之下的大夫少,而是医馆营生实在不如人意。但凡精通岐黄之术又名气颇大的老大夫都被达官贵人请去各家府上看诊,甚至就在显贵府上常住,这些大夫却少有再开间医馆坐诊堂中的,吃力不讨好且不说,赚的银子还不如单开药铺赚的多。 愿意做这坐堂医的不是没名气的乡野郎中,就是心底极善、分文不收的名医,比如公孙策就一身好本事就常常给百姓看诊不收银子。 而前者往往因没名气而无人问津,医馆营生也就更加冷清,久而久之,开药铺的多了,开医馆的却少了。 但有一点,能开医馆的大夫有没有名气不论,本事定是有的,不然砸了招牌事小、害了人命可是要被送官的。 展昭穿过医馆厅堂,随意地打量着里里外外的景象,试图从中寻找出一丝痕迹来推测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曾有人在卧榻上治伤,曾有人在看诊的桌子旁排过队伍,有人穿过通道去后头抓药,如今屏风倒在一旁,椅子也挪了位置,花瓶碎了……像是一起突如其来的暴风摧毁了这医馆厅堂里的一切。 快及门口时,他轻巧的脚步一顿,也出乎意料地一脚踩碎了地上的一小片茶杯瓷片。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厅堂正前方的大门口,那里有五个身影,有高有矮,排成一排,似乎清爽的雨水味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古怪的腐臭味。 展昭握巨阙的手一紧一松,墨眸微微颤抖了一下,难辨其中是惊愕还是惊痛。 天上猛然一道惊雷。 闪电照亮了五个身影,五个跪着的人,有两鬓斑白、年过半百的老人,有二三十岁的大汉和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还有两个孩子、一个七岁大,另一个更小些……五人双手被绳子捆住,僵硬地跪在雨中、垂着头。 展昭却连呼吸都轻了几分,没有上前。 那硬生生扼住的脚步像是被浆糊黏在地板上的纸片、被钉子钉在石头里的布条,一动不能动。 这五个人已经死了。 雷光之下,五个年龄不同的人被木棍从脖颈下三寸的背部朝着躯体捅了个对穿,包括两个年幼不知事的孩子也难逃此难。 仿佛僵硬了的尸首在雨中散发这一股难闻的味道,,垂着头不知生前是何心绪,地上没有血迹早被连日大雨冲刷干净,而衣裳上的血迹早就变色发黑、模糊一团,任天降瓢泼大雨也冲刷不掉。五具尸首像是五把尖刀恶狠狠地、猝不及防地插进展昭的心口。 夏日高温,连日梅雨。 厅堂内黑压压的苍蝇怕正是为这腐朽的尸首而来。若非天降大雨,这些苍蝇定是闹哄哄地附着于尸首之上,啃食着他们的腐肉。 这僵硬的、已经发尸臭的死人身份底细不问自知,可这些尸首到底是几日前的?他们何时死的?为何被杀?又是死于何人手中?竟是这样一番残忍如若法场处刑而死的场景,叫人不忍细看…… 展昭抿直了唇,眸中闪烁着不知是怒气还是痛色。 这远离汴梁的偏僻之地,深山老林重重包围下的婺州城池,究竟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残忍之事,竟是逃脱于法网之外,无人顾之。 敢问这婺州城官府何在?王法又何在?! 展昭缓步上前,脚步依旧轻巧无声,连水花溅不起,可他猝然拔出长棍、扶住那具老人尸首的手却有了几分从颤抖。 展昭忽然抬起眼,笔直的目光越过重重雨雾,像他袖口的袖箭一发射了出去,平静而锐利。 街巷对面的铺子二楼窗户砰的一声关上了,那响声在雨中极为清晰,而那窗缝中小心翼翼窥视的目光像是被洪水猛兽吓到,又或是被这正气凛然的对视刺痛,赶紧缩回了缩回了黑暗之中。这些目光带着审视,恶意的审视,既好奇又害怕,展昭非是没有察觉。从他进城开始,他便知这些紧闭的门窗里头都有人,家家户户都有目光在谨慎地打量着他这个外来者。 也正因为如此,他更加琢磨不透这婺州城的古怪。 展昭垂下头,被他丢开的长棍的顶端是铁打的尖刺,染着刺目的血色,失去支撑的尸首正面撞倒在地,先头他半跪下|身才勉强扶住。 他丝毫不介意这难闻的腐臭味,试图将尸首平放。可没想到这些屈着的僵硬尸首并不能完全放平,便是仰倒在地膝盖也是保持跪姿屈着的,身体也弓了起来,显得有几分可笑。然而展昭垂着眼,半点也笑不出。 公孙先生曾言,人死半个时辰后,躯体开始僵直,两个时辰后僵硬渐渐蔓延至全身,一两日后开始缓解僵直,三至七日方能彻底软化僵硬。但天气对此又有影响,所以也未必说得准,倒是有一点,僵直若因天热而早些来,软化也会早些。 展昭镇定又仔细地检查了尸首的状况,虽说不是仵作也大致能推算五人被杀不过两三日的事。 他的目光落在每一具尸首的已经凝固的神色上,在那些混合着愤怒、惊恐、痛苦、悲哀的面容上看到了五双瞪大的眼睛。 他们仰躺在地,瞪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好似在控诉这天瞎了眼、这命聋了耳,叫他们遭此大难、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 便是展昭闭上眼也能清晰地在脑海里映出这五双眼睛。展昭稳了稳心绪,郑重地将手捂住老人的眼睛。 “此事……”展昭轻声说了两字,再没有说下去,往后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无人可知,便一并没于磅礴大雨之中。 只是斗笠下的眉眼既清且柔,沉静而坚定。 老人的眼睛,终归是在他的手掌下闭上了。 展昭提着巨阙起身,却听被他留在前一条街的马发出高高地一声嘶鸣,嘶哑而凶猛,如若森山老林里的野兽在与敌对峙,在威慑于人。 紧接着他听见众多的脚步声齐齐地包围而来。 人数约莫也就二三十,算不得整齐,步伐有些虚浮,但都是或年轻或年壮的汉子,呼吸褪去了起先躲避时的谨慎与小心,开始大口喘气,可见飞快跑动非是往常的行径因而体力跟不上,恐怕种庄稼的老汉都比不上。 但是展昭依旧是缓慢而谨慎地解开了巨阙上绑着的黑布。 他耳尖微动,轻轻一侧头,一只利箭从他发丝边角擦过,深深插在木门上,箭尾微微摇晃。展昭目光扫过,脚底借力一跃,一手抱一具尸首,飞快地撞进屋子里头去。紧随着是连续九声响,一排箭扎在他起先站着的位置。 展昭眼底闪烁,从那没有箭羽、瞧着才六寸左右的箭矢,寻常箭矢越有两尺,便是弩用箭矢也有一尺六寸左右,可这六寸长说是暗器太长、说是箭矢太短的东西由铁打造,来的速度可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也精准得多。 且这射手射箭时几乎没有考虑展昭的移动对他准头的影响,大雨磅礴却只管射箭,这作风不似弓手,而似弩手。 展昭那瞬间只想到一个东西。 元戎弩。 《魏氏春秋·诸葛亮传》曾载一物: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名曰“元戎弩”,又或者说,诸葛连弩。 展昭靠坐在厅堂门上,侧着头向雨中看。 诸葛连弩虽说在史书上赫赫有名,但图纸早已失传,将近七百年过去,根本找不到此物的制作手法,倒是传闻蜀中唐门对此有所研究。今日这弩手又是哪里弄来的连弩,从威力与准头上来看绝不逊于史书所载。 来者……又或者说从他拐入街巷就开始瞧瞧跟踪他的这二三十人究竟是何人? 展昭的目光落在供着审 大雨掩盖了不少痕迹,包括暗中射箭之人的位置,但从他的感觉来看此人离这条街、这家医馆不远,只是借了包抄的人数不少作为掩护,又有比展昭更熟悉地势的优势叫展昭一时无从察觉。 可那射手与这院子的距离决不会超过百步。 展昭盯着外头剩下的三具尸首,是两个孩子和那年轻妇人。他背倚着门,外头风雨大作,落在黑瓦屋檐和青石地板上的声音极为动听,可这样一个雨日混着尸臭与血腥气却叫人抑郁不堪。 他又蹿出了门,几乎是他闪现的同时,连弩响起,几发箭矢破空而来。 展昭耳力出众,自是轻松躲避,像是轻快的燕子,难以捕捉,笨重的蓑衣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 许是猜到展昭是为那三具尸首而来,见连着四五发都射不中展昭,剩下的五发通通朝着尸首而去,展昭眉梢不动,甚至头也没抬。 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响起,他像是霎时消失在雨里,那五支铁打的箭矢都被削断掉落在地,没能挨到尸首一点儿边际。几乎是同时,本来举着朴刀小心翼翼包抄两条街道的人都吓住了,因为那个据他们本有将近百步远的人像是鬼魅一般一晃就到了面前,斗笠下是何神色谁也不曾瞧见,唯有连弩被抢走,而黑沉沉的古剑抵住了摆弄连弩的人的脖颈,在闪电下隐隐藏着不动声色的杀机。 一时之间,无人敢动。 展昭的目光扫过这些雨中行进为了不露痕迹连蓑衣都不穿的人,二三十人,准确的说,二十八人,都穿着统一的服饰。这些人,拿着朴刀,用着连弩,实则一点武艺也无,非是刺客杀手也非是江湖人。恰恰相反,他们穿着的是官府统一发的官服,他们是官兵、衙役,是官府的人。 展昭想着那个跑走的城门守卫,心知是那守卫通风报信去引来这些人的跟踪与包抄。 但为何要如此? 展昭压着心底的迷惑,微微抬起头,与他那把古剑巨阙一般黑沉的眼眸极为平静。他将弩手的脸转向医馆的方向,药铺“妙手回春”的匾额砸了,这医馆“济世堂”的匾额倒还挂着,而那下面还有三具尸首;与这强硬的动作不同,他的声线比文弱书生还要温和知礼,“敢问一句这位官爷,济世堂一家五口为何而死,你们可知?”他微笑着,是那个温润慈悲的君子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侠客。 雨声哗啦啦地更响了些。 二十八个汉子都屏住了呼吸,脸色吓得青白,哆嗦着唇,无一言语。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十一太忙了,节后回来第一天就发炎变成感冒感冒变成高烧。 感觉自己已经烧得质壁分离。 坚强的爬上来发更新哈哈哈快爱我。 不过我不行了,我去躺着了,小天使们晚安 第三回 惊围困,龙潭虎穴抢二子 梅雨闹重山。 雨雾中, 展昭温声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他没有问婺州城里为何大白日里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也没有问他初来乍到,这些官兵为何要偷偷摸摸包抄捉拿他甚至要置他于死地;更没有问这大宋汴梁都未见过的奇物诸葛连弩怎会出现在这偏僻的、重山包围下的婺州城里。 他只问这些官兵,这些婺州城的知州府衙衙役,他们辖内百姓横死, 他们知是不知?医馆一家五口遭残忍杀害无人收尸,他们管是不管?! 常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便是罪大恶极被送上法场的人犯尸首也有人拖去埋了, 何况这一家五口,老少妇孺,显然是遭人残忍杀害,尸身腐烂三日无人收殓。他们是犯了什么样的罪状要承受这等人祸?婺州城的父母官何在?城门守卫神色如若平常, 这城里的人莫不是都瞎了不成? 展昭的嗓音里不含丝毫凶戾与杀意, 可其中的正气却像是顶住脊梁骨的尖刺,扎入了这二十八人的心里头去。 他们各个垂着头打了个寒噤,或是哆嗦恐惧, 或是面色发青, 好似展昭问了什么不该问的禁|忌。 展昭凝视了那弩手的面色片刻,单手将连弩翻了过来。 此物设计精巧,确是从未见过。 以展昭往日的脾性断然不会为难这些只跑腿、没实权的衙役, 可今日他抵着弩手的巨阙未有半分松动之意,好似什么时候他们嘴里能吐露让他满意的答案, 他什么时候松手放人。 渐渐的, 展昭从这二十八人其中三人的眉眼中隐隐察觉一种古怪的疑惑, 先头拿弩的人更是若有所思。 展昭偏了偏头, 在沉默中第三次出声,“你们既然答不上,那展某便换几个问题。”他收了巨阙,不在意这二十八个汉子拿朴刀对着他的威胁,手中摆弄着那个诸葛连弩,半垂下眼,神色冷静又安然,“若这回答不上……” 他话音未完,手里摆弄的连弩猛然往青石地板上射了一支□□,铁打的□□深深穿进石板里头,力道极为可怕。这是他刚刚装进去的一支,才不过片刻展昭竟是将此物的装卸机关都弄明白了,这惊人的事实叫他们脸色惨白如纸,比起天上的雷光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展昭微微一笑,温和犹如君子,口中所接的话语更不含半点威慑,“展某只好亲自上门寻你们的知州大人问问了。” 他也不等这二十八人开口应答,只将连弩丢在地上,竖起手指,“三个问题,”他说,像是笃定他们会答,“第一,这婺州城的知州何人,如今何在?” 二十八个官兵俱是一怔。 “第二,婺州城于何地立坟头山。” “第三,”展昭顿了顿,好似在犹豫,最终出口的问题却叫人吃惊,“济世堂一家五口姓甚名谁。” 他该问问白府,问问白府位于何处,问问各中恩怨。 以白玉堂嫉恶如仇的性子如何会叫婺州城里发生这般惨事,又有三日无人收尸之哀。如今此事已生,白玉堂怕真是缠上了天大的麻烦;二人将近一月未见,白玉堂若有事陷空岛如何毫无反应,卢大爷四人莫非半点不知?展昭心中的忧虑愈是见婺州城的古怪愈是增多,几乎溢于言表。 可城门守卫一事却叫他登时想起三年前陷空一案。 怕只怕当日在陷空没成的事,又转到婺州布下天罗地网将独行的白玉堂逮了个正着。也越是因为心忧,越是不敢细想此事,心中难免有那么几分心思指望向来足智多谋的白玉堂切莫真踩进圈套里去。然而展昭又心里通透,他的这位白兄脾性总归是急了些。 这婺州城究竟如何展昭尚且不知,上回运道好碰上了个老潘,这回官府的态度显然与上回不同,还是谨慎行事,先查明一二再论。至少得先与白玉堂碰个头,将这婺州城的古怪弄明白。 既拿定主意,展昭便压了万般忧虑的心思,又将目光落在这二十八人身上。 展昭收回手指,扶着斗笠和和气气地笑,“几位官爷可有答案了?” 二十八人面面相觑,面上依旧闪烁着犹疑与古怪之色。 未等他们答话,雨里出现了一些骚动声。 是人群。 远比这二十八人多数倍的人群,从街巷两头慢慢地拢了过来,也没有穿蓑衣,淋着大雨,黑压压地涌了过来,叫这二十八个官兵登时面色大变。 展昭从他们身上湿透的旧布衣衫瞧出这些人都是最平凡不过的百姓,其中有庄稼汉、也有猎户,无一例外都是男子,想来正是这婺州城里紧缩大门里头的父老乡亲。可他们这一出场可比土匪还要凶悍千万倍,各个手里举着长长的木棍,气势汹汹地走近,将展昭与二十八个衙役团团围住,也没有什么领头的,人群里就恶声恶气地传出暴喝。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在婺州城闹事!” 展昭眉梢微动,目光很快就锁定了最早发言的男人,个头不高,瘦巴巴的,神情显得有些凶神恶煞。可仔细看来,这个不高的男人与其他人并无太大差别,俱是面黄肌瘦、凶字满脸,传达着不友好的信息。 展昭正端详着诸位百姓的面色,上头的窗子突然开了。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探出了脑袋,先是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群人一圈,才哆哆嗦嗦着声音道:“他、他要找坟、坟头山,我听见了、他要埋了济世堂那五口子……” 团团围拢的百姓眼底一沉,似有凶光大起,茫茫大雨也隔不开他们眼角透出的狰狞之色。 展昭先是一怔,紧接着有什么飞快地从他脑子里闪过,就像是一道惊雷撕开了昏暗的天幕。 他的眼底带上了几分不可置信,缓缓地转过头望向济世堂,还有三具尸首倒在铺子外面。 而一些举着长木棍的百姓走近了,见那三人离了穿刺的木棍仰倒在地,竟是想也不想抬起脚踹了过去。那僵硬的孩童尸首翻了个跟头,仿佛是个圆不隆冬的轮子滚道了边上,踹人的几人竟是面上露出几分快意与轻蔑,对另外两具尸首又是抬起了脚。 但很快他们面孔上的神情绷住了。 一把剑抵住了他的脚。 那是一把黑沉沉的古剑,不透光,看起来厚重而刃宽,与平常所见的长剑相比既不华丽、也不锋利,叫人想不到怎会有人使用这样的钝剑,更让人想不到使剑的人是个面相温文尔雅、便是穿着厚重所以看上去也没多少力气的瘦高年轻人。但所有人的寒毛都在这把剑下倒竖了起来,仿佛这不是一把钝剑,而是被封着的世上最凶恶嗜血的猛兽。 直到这时那头的人群里才传来哗然之声。 展昭究竟是何时从这里穿过重重人群的包围,到另一头去的,任谁也未曾发现。江湖传闻的侠客武艺高强,能飞檐走壁,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可这般本事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叫所有人心里咯噔一声,惊骇非常。 倒是在楼上探着头的老头瞪大了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非是展昭轻功幻化如仙,而是他这一起一落轻盈地如若燕子,从人眼前消失,再落在那一头,无须穿过人群,只从人头上面掠过,又急又快,雨声磅礴自然是无人察觉。 展昭单手勾着那个被踢开的孩童的尸体,一手拎剑,抬起脸时神色自始至终都温和平静。 围着的众人不由得心里狐疑,眼前的年轻人虽说一身侠气,可观起脾性又好似泥做的菩萨,遇上烈火就崩,遇上洪水就化,因而乍一看和气的犹若没有脾气一般。可展昭面对面站着的那个汉子却从后颈肉感受到又一阵寒意,忍不住缩回了脚退了一步,连目光都不敢与展昭再对一眼。 这不是严冬寒风或是冰窖彻骨的那种寒意。 没有芒刺在背、锐气难当,而是春寒料峭,仿佛微风拂面、细雨触肤,在那双微蹙的眉眼下,谁都会心生愧意、还有忐忑不安的寒意,待回过神来已然忍不住细思自己可是有哪里不妥,又是否做错了何事。 其余人可不管不顾,见展昭护着济世堂两具孩童的尸体,竟是怒上心头,重重包围而来。 “放下!” 有人喝道。 “放下那孽障!” 很快一群人都急喝道,并不是很整齐的声音,却都凑成了一句话,恶毒中透着巴不得人下地府受恶鬼折磨的恨意。 展昭拎着剑缓缓地转过头,那目光那样的平易近人、深邃温和,是菩萨一般的慈悲。 最前排对上他目光的人有了一瞬的怔忪。 不过眨眼,展昭的手腕微动,巨阙轻轻地在雨中划了一道,雨水仿佛与他的剑融为一体,从他的剑到最前排的那些人的脚跟前,雨势陡然变化! 落在他剑上的雨水就像是弹弓上的小石子在一瞬绷直朝着所有人飞去,包围着他的人甚至还没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就觉得胸口一痛,向后仰倒而去,人挤人、人压人,不过须臾肉墙就摔成了一堆案板上的肉泥,登时痛呼此起彼伏。 而站着远些的二十八个官兵目瞪口呆地看着肉墙倒塌,而那一阵眼花缭乱的雨势突变后,穿蓑衣的年轻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雨声隆隆,不留痕迹,就像是这个年轻人从未出现过。 一并不见的还有那两具孩童的尸首。 他们的目光落在青石地板上,那是古剑剑尖所对的地方,石板开裂,半边下落,半边翘起,正是那个包围圈的脚跟前。所有人心中不免大骇,这连石板都能隔空轻轻松松划开的剑,如果手起刀落划在他们的脖子上,能有几人侥幸活下?怕是比起屠夫宰杀案板上的畜生还要轻松容易。 “邪……邪魔……”有人喃喃。 “是邪魔……”有一个人低语就有第二个人应和。 他们视线交汇,雨雾中一双眼睛像是失了焦般漆黑,嘴里一声接一声地呢喃低语着,“邪魔,那是邪魔。”像是寺庙中和尚齐念经,声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而他们眼睛里先是惊恐与惧怕,渐渐地,这股惧意从眼角化作凶狠与恶毒,变得狰狞似鬼,那些个面黄肌瘦几乎能看到头骨轮廓的脸上是让人手脚冰冷的神色。 此番场景,犹若修罗炼狱,竟叫那二十八个官兵贴墙而立,大气也不敢出,好似生怕这数倍于他们的百姓会发现他们。 雨水从后颈渗入到他们的衣服里,也渗到心里。 直到那些百姓狰狞的神色渐渐和缓平静,口中念念有词的从“邪魔”变成了其他听不懂的东西,他们抓着长长的棍子,摇摇晃晃着身躯顺着街道走远,犹若潮水褪去。 那二十八个官兵才阴沉着面容对了一眼。 头顶上的窗户也砰的一声关上了,他们既没有长吁也没有短叹,只是安静地站在雨里,微微佝偻着背,仿佛对今日之事并无多少惊奇,连半分气恼都无,反而像是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有人手里握着的刀尖后知后觉地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朴刀落了地,发出清脆的声音。那衙役登时惊醒,赶忙将脱手的刀捡回来,塞回腰间挂着的刀鞘中去。然而他手忙脚乱的,整个臂膀都在颤抖,不仅没塞回去反倒又一次脱手落了地。 还是另一人按住了他的肩膀,帮他利落地还刀入鞘。 这人非是领头之人,而是二十八人里唯一一个用那元戎弩的官兵,许是擅长射奕,因而手极稳,心态也强于旁人几分。弩手将地上的元戎弩捡起,低垂的头看不清神色,倒是手指来回抚弄那连弩,确认这稀奇之物没有被刚才的年轻人损坏。 “那……不是同一拨?”良久的沉默里,一个人小声问道。 “不是说是那白……”另一人且刚刚想要应答又顾忌着什么没敢继续。 “也未必定是同党。”提着连弩的人轻声喃喃。 “就是。”又一人附和道,“我瞧着他们像是没见过此人,若真是同党,怎会连名都叫不出。他又缘何问起那济世堂的吴家五口?我看他容色清正,不似奸恶之人。” “婺州就芝麻大的地儿,这人你我从未见过,又从城外而来,多半是初来乍到。回来报信的怎么说的,不是说他上门来寻那人?别是报错了信,这要不是此人功夫实在,咱可真错杀了人。”见好几人谈论,其余几人更是放开了胆子说话。 “错杀?”听到这词有几人色变,有几人面含讥诮。 “城门报信的亲耳听闻此人打听金华白府,咱这还能有第二座白府?”这头半句声高,后半句又压低了声,几人的话语间无意识地蔓延着一种不可言喻的恐惧。 不知是叫这哆嗦惊出了几分胆子,还是因为今日之事几番恐惧化做心头一股恼怒,一人冷声道:“你还真当如今这婺州城里还有王法?还错杀?便是哥几个的脑袋都是绑裤腰带上了,走两步都能听到一声咕隆响。早闻姓白的是江湖中人,你看先头那人武功高强还能与姓白的不熟?今日围堵指不定是窝里斗或是与咱们做戏。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读了几本书学了几个字就当自己是个看相算命的不成?” “你且忘了姓白的当日是如何……”此话终究未尽,却明明白白透着遗憾与怨怒。 短短数语,活络起来的氛围登时冷似冰窖。 几人从雨里走了几步,二十八位个头不小的汉子像是撞鬼了一般一个个脸色发青。 “先回罢,依我看此人便非是那姓白的同党,也与他干系不小。他二人俱是武功高强,便是我们来成百上千人怕是也逮不住。”一人又是小声道,许是知晓自己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妥,他又添了一句,“不如回去……再做打算?” “打算?还能作何打算?如今田知州……” “住嘴。”有人低喝。 “……他既是进了婺州城,总是要现身的,倘是与姓白的有关就更好说了。咱把好了那白府,只要他往白府去一回便能揪出他的狐狸尾巴,是忠是奸不问自知。” 又好像有人笑了一声,也不知讥讽的是何事。 随后再无人接话,几人便淋着大雨往主街道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雨中。 任谁也没瞧一眼济世堂门前倒着的女子尸首,老人与男子的尸首都在屋中,孩子的尸首显然是被年轻人带走;独留那年轻妇人,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用几分可笑的姿态仰望着天,瞪大着眼,雨水从眼角滑落,像是流不尽的泪水。 有人悄悄地打开窗缝看了一眼重新陷入死寂的巷子,又急急地关上了。 不多时,街上走来六个汉子,手里拿着长棍,也没有穿蓑衣,与先头那些包围来的人不同,他们的面色没有那般发黄不堪。走近些许,他们的目光落在济世堂门前的女尸上,难辨个中几分心绪,但绝非一丝一毫的善意。 走在最前头的汉子向后面几人招了招手,四人进了屋子,他则与另一人走近了女尸,因为尸臭冲鼻,两人还皱了皱眉头,用手在鼻子跟前摆了摆。 “果真是要带走?如今法事已断,留这些何用?”一人捏着鼻子,扭着脖子问道。 “那人既带走两个孽种,定会归返再寻这三;护法有言,此人打断法事,定要叫他拿命来偿。”最前头的汉子冰冰冷冷道。 他们直接将长刺穿回妇人尸首中,就像屠夫宰杀猪狗一般熟练。许是不想脏了手,二人又各扶一边长刺,将女尸横着拖走,女尸膝盖在潮湿的青石板上不断地摩擦磕碰,发出奇怪的声音。屋内的四人也将其余两具男尸这般带走,那老人更是脸着地,虽说这早已死去,这脸上依旧显得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 而六个汉子却神色漠然,好似拖得不是一具人尸,而是一坨剁碎的猪肉,残忍又无情。 无人察觉屋檐上正有人望着他们,压低的斗笠下是一双润着清光、含着暗涌的眼睛,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去的展昭。 展昭看着两个孩子的尸首,终是握紧了剑,不声不响。 他仰头望了望天色,面上说不出时候愧意还是怒意,挥剑时从来都稳如泰山的手此刻竟是有了几分颤抖。 展昭心知,抢回济世堂的三具尸首自是不难,以他的本事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他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先头打开的窗户上,难的是在这大雨磅礴,满城耳目之下,带走五人。 莫说万无一失,只怕回头受罪的还是这济世堂的一家五口。 那些街巷暗处窥视着的、饱含恶意犹若利箭的眼神若有实质怕早是将他穿成了筛子。这满城闭门不言的百姓,就好像这天降的梅雨,无孔不入,将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相互传报,使得偌大一个镇店犹如山贼土匪的窟窿窝、世上最难闯的龙潭虎穴。 且那官府衙役所言…… 展昭拧着眉,一拎一夹两孩子,穿着厚重的蓑衣飞檐走壁,身形依旧灵巧地如若一只穿行于街头巷尾的猫,便是有人发觉他的身影也只是片刻就眼睁睁地瞧着他变作幻影。他既没有跟着六位汉子去抢人,也没有跟着远去的官兵找官府,更没有依衙役们所猜测寻去白府,而是直奔城门而去。 他要出城。 ※※※※※※※※※※※※※※※※※※※※ 本来昨天要发的,昨天出去打吊针了……_(:3」∠)_还是吊针容易退烧 今天还会有更新的,晚上十二点之前吧,么么哒 病好多了,就是药好难吃哇quq 白五爷失踪的第三回,想他。 哈哈哈这回展昭闯龙潭虎穴,五爷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不慌,我会尽快安排二人相会的。 上一回的案子写的太太太长了,这回试试看能不能稍微短点【g又立了捂脸】 总而言之,爱你们小天使=3=我回来了,谢谢你们总能在这里 第四回 哀心死,白发苟且黑发亡 远近高低的重山之中, 雨水朦胧、绿树成荫。 因是雨天,乌云密布,山林之中自是比往日还要阴沉些,这会儿已然过了酉时自然是昏暗将进入夜。 展昭望着眼前的小山包, 只削了一块木牌立了个无名无字的墓碑,此番行径一是思虑二子长辈尸身尚未救回入土,怕是难安稚子在天之灵;二是心忧此地叫婺州百姓发觉, 唯恐令生事端,倒不如先不立碑,旁人不知埋的何人,恐引晦气上身自然也不会挖。展昭轻声叹了口气, 片刻这声就淹没在雨里。 展昭侧过头, “阁下既一路摸着展某的踪迹,何不早早现身?” 到处偷借趁手的工具,他在此费了不少时辰, 可惜最终连棺木也不能打造一副;此外他选的这地非是婺州城的坟头山, 却也离婺州城不远,乃是一处半山腰,侧头便能穿过树丛望见山下的婺州城。这回被人发觉踪迹, 展昭并不意外,不过来者不过是个毫无武艺的人, 却叫他始终没有点破。 不过须臾, 树丛里传来动静。 一只皱巴巴的手拨开了树叶, 从树后钻了出来。这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人, 步履有些颤抖,吐息亦是打着颤,身躯微胖,但是并不是发福的胖,而是一种虚肿。雨夜昏暗,可展昭依旧能辨别出这位老妇人面容上的虚弱与蜡黄,而衣衫褴褛不说,湿透的灰白头发尽是狼狈之色,沾了雨水与泥水,也不知这一路摔了多少次。 展昭凝望着这个爬到半山腰已然气喘吁吁,还是几番忍着呼气,生怕惊动自己的老妇人。同样,老妇人也在端详着他,与城内之人含着恶意的窥视不同,她的目光里含着几许泪。她上前两步,在泥地里一不留神就滑了一脚,正要正面着地,却被一只手轻轻巧巧又坚实有力地扶住了。 老妇人登时呜咽一声,含糊地一句像是心口被撕裂开那般剧痛,“我的儿啊……” 老妇人仿佛失了力,一下跪了下去,在这大雨天里扒着展昭的蓑衣大声痛哭,那是近乎于惨叫的哭声,扯着嗓子,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展昭的双臂稳稳地扶着老妇人,没叫她的膝盖就跪倒在地,这凑近了才发觉老妇人一只眼睛已经瞎了,且像是新瞎没多久,而他嘴里拨弄不出半句安抚的话语。她为何而哭,为谁而哭,如何能瞎了一只眼还一路尾随行踪小心谨慎的展昭到了这里,展昭半句也没问。都说白玉堂一颗七窍玲珑心,什么妖魔鬼怪、真情假意都能一眼看穿,可展昭如何不通透、比谁都看得明白? 二人素不相识,展昭并无不耐之意,反倒将自己的斗笠戴在老妇人头上,又将蓑衣接下给老妇人穿上,任由老妇人将心中压抑一哭而尽。 这一哭,天色全然黑了。 老妇人哭竭了力气,全靠展昭扶着才能勉强站稳。 她这才嘶哑着嗓音,语气发颤道:“恩公大恩大德,老身永世难忘。”她手指无力地揪着蓑衣,几乎要给展昭行跪拜之礼,只是她早先痛哭力竭这才被展昭扶稳了连跪拜都做不得,“老身……”她又哽住了。 展昭轻轻地拍了拍老妇人的背,缓和的力道静悄悄地抚平了她心口堵着的气。他微微张口,终究没有落下一句节哀顺变。哀大莫过于心死,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当事人想不通,如何能节哀,旁人再真心实意的劝慰又如何能劝进心里去。 世上最锋利的武器不过言语,世上最无力苍白的亦不过言辞。 老妇人颤颤巍巍着步伐往墓碑前去,展昭便扶着她,叫她凑近去瞧一瞧两个孩子的墓,也算是有些许慰藉。 老妇人刚走近些,瞧着那无字的墓碑,就忍不住上前抱住那薄薄的木牌,眼泪又是无声汹涌。 “老身朱氏,非是婺州城内人,先夫三年前病逝,独自居于离此城五里外的山中村庄,将小女托付于吴家已有八年……”老妇人断断续续吐露的每个字都含着无望的痛意,“三日前入城探望小女与外孙,却不料……不料……”她垂面而泣,哽不成声,怎么咬着牙也说不出当日所见是何等刺目痛心。 未尽之语,竟是悲恸。 展昭见那五具腐烂的尸首便有猜测一家人惨遭杀害不过两三日,这位入城探亲的老母亲只怕是亲眼见到了亲女儿还有外孙外孙女,女婿与亲家公是如何被捆绑压在济世堂前,活活被杀害。只怕是这只瞎了的眼睛也是成日以泪洗面这才生生哭瞎,城内眼杂,想来这三日来,她只能闷头落泪,这般撕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哭却是没有的。 人间炼狱的煎熬再比不过这般。 “我却是个胆小的……”朱老夫人闭了闭眼,“几番想着给小女收尸,被人逮住痛打了几回竟是再不敢露面,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儿孙一家枉死、又受尽侮辱。若非……若非早年有人受了吴家恩惠收留于我,我这条老命也该丢在城里。” 展昭蹲在朱老夫人身侧,试图将其扶起。天降大雨,泥地潮湿,只怕是老妇人身子骨承受不住这双重打击。 朱老夫人手上发了力握住了展昭的手,却又是那样虚弱无力,犹若抓着水里的浮萍,人却没有起身,“还望恩公莫要笑话老身,年岁大了不是怕死怕疼,我只怕……只怕死了就真无人寻到机会给他们收尸,为他们伸冤。”字字血泪。 “恩公……”朱老夫人却要跪地,“老天有眼,却叫我遇上了恩公,这里的官府不敢管,也不敢接案子给我女儿一家收尸,今日恩公仗义行事……” 展昭牢牢地扶着朱老夫人。 “老夫人礼重了。”展昭郑重道。 朱老夫人眼含泪微微摇头,“侠士当得起。” “展某今日所为到底举手之劳,老夫人这般却叫展某愧疚不及,未能带走另外三人,是在于心有愧。”展昭轻声道,“若非展某鲁莽行事,也不会叫吴家三人后被那般侮辱,是展某行事欠缺考虑,朱老夫人不怪罪展某便是大幸,那里当得起这声谢礼。” 朱老夫人眼睛通红,“那些畜生……他们都不是人……”她这语气说实在愤恨咒骂,倒不如说是痛彻心扉,“便是离世了,那也是人啊……” “亲家公做了四十余年的大夫,一生扶贫助弱、积善积德,一手岐黄之术也是几十年来都为人称道,那些人里难道就没有寻济世堂看过病?当年救命的时候喊活菩萨,翻脸不认人的时候却比毒蛇还要无情……老天怎么就不长眼,让他们一家遭此大难。”既是提起先头所见之事,朱老夫人又哽咽起来,前一刻还说老天有眼,这会儿又怨恨老天怎就瞎了眼,话语仿佛颠三倒四像个疯婆子,可展昭却明白她是何心绪。 她这般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时候,说的尽是往日吴老大夫救死扶伤、医者仁心,悲痛于这世道叫好人歹命,再缓过神时天色愈发暗了。 展昭心知雨夜在外头太久,便是有这蓑衣,也到底伤身子,便欲将老妇人扶起。他缓声道:“朱老夫人,天色已晚,你近日借住谁家,展某且先送你一程。” 这一语像是什么可怕的咒,朱老夫人猛然惊醒,一把抓着展昭的手。 “天黑了。”朱老夫人惊慌地爬起身,目光穿过树林往山下的城里望去。 “天黑了……”她又念叨道,“回不得了,回不得了,太晚了,是他们的时候了。” 这话说的莫名,没头没尾。 展昭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婺州城。 白日里寂静如空城的婺州城内,到了大晚上却显出了人气,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先是灯火熹微,不久就齐齐地亮起了一整排,像是演练了上千遍,霎时间灯火通明。 很快,街道上也尽是灯光,不是热热闹闹、如火如荼,伴有欢声笑语的那种灯火,是越来越多的人举着灯笼的人从家门里出来了。他们像是游魂一般安安静静地走在街道上,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远远瞧着像是大晚上闹集市,可哪有大雨天晚上开夜市的?若非都是橘黄色的暖光,只怕要被看作是墓地里游晃的鬼火,越是火光温暖,越是心中冰冷。 紧接着这些人分了两队人,一队在城内的街道上来回游晃,另一队则顺着另一边的城门出了城,排着长龙一般的队伍上山去了。照理说这婺州城三面环山,应是只有一座城门,可展昭仔细观之 却发现后头不知为何竟也开了一座小城门。 “他们要往何处去?”展昭问道。 “……”朱老夫人未有作答。 她怔怔地看了好久,空茫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直到展昭又同她言语,她才许是缓过劲了,握住展昭的手道:“恩公……我女儿女婿还有亲家公的尸首被带走,只怕他们是要引你出面。老身非是不知好歹之人,抢回两个孩子,已同如再造之恩,随后之事恩公千万莫再掺和,他们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恩公前去……” “朱老夫人……”展昭且要说话,却叫老妇人打断。 “恩公且听老身一言,”朱老夫人强作镇定,拍了拍展昭的手,也打断了展昭,“我知恩公侠骨热肠,老身虽是山中粗野之人,也有幸在先父教导下识得几个大字。 “恩公且看看这些人,白日闭户、雨夜上山。”她指向城内之象。 展昭看着那条灯火长龙慢慢地望山内去,分明是极其美丽又壮观的景象,却硬是在雨夜中引出心中极少有的胆寒,仿佛那背后有着一股毛骨悚然地力量再操纵这本不该出现的景象。 “他们都疯了。”这不是讥讽,朱老夫人强作镇定的语气里竟是恐惧。 “这座城的人都疯了。”她说。 “他们哪里还记得杀人犯法、犯罪伏诛,又哪里把人命放在眼里,连官府都不敢与他们当面叫阵,更不敢接我诉状。你看他们冷漠无情,可他们个个心怀欢喜,心甘情愿地变成这般,老身活了这么久什么话没听过?可依旧不能理解他们的疯话,还有些不能理解的人,还有些……”朱老夫人没说下去,而是转而道,“恩公仁慈定是一早瞧出这些人不过平头百姓、山野村夫,便是先头抢人也没有下重手害及他们性命。既有顾忌,恩公哪里能逃得过那些疯子的圈套,双拳难敌四手,便是恩公武功高强,只比他们有半分良心,就立于弱势。” 展昭目光迥然,瞧出老妇人先头大哭果真是结了心头郁气,这会儿竟是话语中条理清晰。 由此可见这位朱老夫人是一直待在济世堂附近窥视,寻求机会带走她女儿女婿一家的尸首。只不过他这么凭空插了一脚,反倒害苦了吴老大夫和那对年轻夫妇死后还要平白受罪。 朱老夫人郑重地拉着展昭的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风吹得纸条直晃,上面的墨迹已经有些渗了水晕开了,但是并不多。老妇人的手也在颤抖,和她那浑浊的眼睛里压抑的痛苦与希望的火苗一样颤抖着,“……恩公若真有心相助,不必往火坑里跳,老身且求恩公一事。” “这是婺州城知州不敢接的诉状,我前两年听闻咱们大宋东京有位青天大老爷,名唤包拯,是最重是非曲直,不畏强权的。”朱老夫人双唇发颤道,“我想亲自去开封伸冤,可婺州城离开封实在是太远了,我一次也未曾离开婺州。且不说会不会半道迷途,我年岁到底大了,身子骨也一向不好。我怕我死在路上再无人理会我可怜的女儿女婿冤情滔天,也再无人知晓婺州城的疯人疯语,更怕我这一走就没机会回来给她们收尸,又或是侥幸能归来也寻不见他们的尸首,不能为他们发丧,不能叫他们入土为安……老身……于心不忍。” 眼泪从她的眼睛滕然滑落,沿着她面孔上一条条皱纹,无声无息地滴下。 “我怕,我怕的太多了……最怕的便是死后无颜面对泉下的女儿。” 朱老夫人将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塞进展昭怀里,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竟是含着泪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几分的笑容来。 她这回趁着展昭不留神,一膝盖跪在地上,直挺挺地拜了下去,就像是拜神拜佛那般虔诚,“可恩公年轻力壮又是个武功高强的人,若是愿意,定能快马加鞭,告知包大人。我不知传言真假,那包大人若是不予理会,不愿跑来千山万水之外的婺州城审一家平头百姓的案子,老身却还有不情之请,只求恩公能费心思告一回御状。都说当今天子乃是大宋福泽化身,定会还我女儿一家一个公道。” “倘若这也行不通,那就……”朱老夫人话说到这里,就哑了声,喉咙里像是堵着千万斤重的东西,茫然又无望。 那还能如何? “倘若这也行不通……”她又道,像是在自问还有什么法子,她还能想到什么法子。 她苟且偷生不去寻那些人拼命不就是还希冀着这条道吗? 展昭将朱老夫人轻巧地扶起身,笃定道:“行得通的,不用告御状,此事只要告知包大人,他定会彻查到底,还吴家五口一个公道!” “若真是如此便好,甚好。”听了展昭所言,朱老夫人轻声啜泣,只有头几个字能听明白在说什么,其他的都含糊在嘴里,有了那么几许希冀让她支撑柱自己这副衰老无力的躯体。 “只是展某一时半会确实去不了开封府。”展昭说。 朱老夫人的面色僵住了。 这番推脱之辞在她耳中如若惊雷。 朱老夫人望着展昭笃定的神色,缓缓回神,陡然明白自己说了什么,面色一白急道:“恩公,是老身强人所难,如今走投无路竟是说起胡话了。恩公若是愿意跑一趟东京,递状子给包大人便是莫大的恩情,若是不愿也无妨。至于告御状更是非同小可,老身妄言了,惹恼了大贵人只怕连累恩公,这如何使得。”说着她便伸手要将那塞进展昭怀里的诉状抢回来。 展昭握住了朱老夫人的手,这双苍老满是皱纹的手上多是泥泞,还有或许上山是跌倒划破的伤口,或许被人用棍子抽出来的伤痕。他轻柔又小心地从老妇人手中取出诉状,将其谨慎又郑重地放进怀里。 “朱老夫人,展某失礼,未有于你早早说明一二。展某姓展名昭,如今正是于开封府包公手下当差。”展昭从腰上的钱袋里摸出了一块木牌,轻轻放到老妇人的手中。 “此事,展某定会竭尽全力。” 朱老夫人望着展昭温和又坚定的神色,又仔细看了许久那块放在她掌心的腰牌或者说符牌,正面刻着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开封府等等字样;她颤抖的手将其反过来,上头特别显眼的写着展昭两个大字,其余还有小字。 她嗡嗡响的耳朵接收的话语终于被脑子弄明白,经不住这打击与希冀来回交串的心神,又一次失声痛哭。 ※※※※※※※※※※※※※※※※※※※※ 好像有小天使察觉了这案子是怎么回事了。 其实这不能算是案子,而是这个偏远地区的一个悲哀的故事。 总而言之我脑子有点乱,我先发了,干个作业再来看看有没有写错的地方么么哒 第五回 灯笼夜,再入虎穴探实情 “但凡老身所知尽数书于诉状一纸上……” “侠士若是所问再多, 老身也答不上了。怪只怪老身入城不过三日,便是收留老身之人对城内之事也是三缄其口,只道不能说,说了就叫那些人知道。因而此事便是老身也所知不多, 他们为何要杀害我儿,又变得这番古怪。若真要论渊源的话……” …… 夜色正浓,雨水哗哗, 城内依旧灯火通明,将人影照得极长。 那些提着灯笼在婺州城内排着队行走的人,将整座城池围得像是一座鬼城,其中有精壮的汉子, 也有年迈的老人、个头矮小的孩子, 领着孩子的女人……他们打着伞,无一例外都是精神颓靡、面色蜡黄,没精打采地提着灯笼和长棍、一摇一摆地走动着, 犹若行尸走肉。可他们的眼睛都瞪的很大, 眼白里有血丝,眼睛下有乌青眼袋,不停歇地往前走动着, 如梦寐夜行之人,但凡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将他们惊醒。 身着单薄蓝衫的展昭翻上城墙, 一遍遍地打量这从城下经过的人。 但他这么看了一圈, 依旧没有得出任何有用的结论, 只能猜测这些若是夜夜这般出行, 那白日里自是闭户不出在家里歇息。可白日里不农活、不营生,往后日子便是坐吃山空不成?又或者并非白日都不出行,只是今日他的到来改变了城内人的习性? 展昭回头看了一眼城墙外下头。 朱老夫人站在城外的墙下。 夜雨虽大,他独自在外待一宿也无事,可朱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倘使病了求助无门才是要命。无论如何他也得将朱老夫人先回去,他也好放心一人行事。 展昭从城墙上跳了下来,鹞子一般轻巧落在朱老夫人身侧。 “城内如今来往人数太多,不好行动,他们整夜都会这般?每夜如此?”展昭先是说了情况,又转问朱老夫人。 “自我入城三日所见,每夜如此。过了寅时,上山的人归来,他们才会打道回府。”朱老夫人在城内三日自是早知此事,“夜里是他们的,若是叫他们发现定会被乱棍打死,我听闻街上的乞儿因无家可归夜里在外头都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展昭眉梢动了动,面色越发沉了些。 “今夜定是入不了城的,一到夜里正城门便紧闭,城内虽说灯火通明实则是禁宵之夜,是他们的夜晚,不如等寅时之后……”朱老夫人又道。 展昭微微点头,“等不及那时了。”他说道,“查案重在抢时间。”单手将穿着厚重蓑衣的朱老夫人一拽,一翻身背起,“老夫人得罪了。”话音落下,他足下借力,整个人直线上冲,犹若姿态优美的飞燕带着个人也轻松越过高高的城墙。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展昭和朱老夫人都落在城内的一座屋顶上。 展昭并不低头去看提灯笼的人,踩着屋檐瓦片化作雨夜中的一缕青烟,脚步却无声无息,丝毫惊动不了下方提着灯笼的人。也多亏这场夜雨的掩盖,若是往日夜里他们定是举着明亮的火把,他这身形总会被发觉一二。 不多时,展昭又在济世堂的屋顶停下了。 朱老夫人今日能看到他所为,收留朱老夫人的人家应是在这附近了。只是这街道上还有人,只怕是没法从正门过,不过既然家家户户都出门了……展昭带着人径直撞上济世堂对面的窗户,也正是先头在众人面前告发他欲下葬济世堂五口的那个老头的家。 展昭的手速极快,巨阙从出剑,挑开窗户里头的栓,再到单手空中还剑入鞘,不过一个呼吸的事;而他已经背着朱老夫人踩进被开的窗里,空出的手再将窗户一阖,无声无息。 便是白玉堂在此也要为展昭这一身轻巧的功夫称道一句妙极。 展昭一放下朱老夫人便靠在窗缝边朝下查看了一番,楼下人照常提着灯笼慢吞吞地行走着,毫无所觉。他安了心,才转头对朱老夫人低声道:“老夫人先留宿于何地?” 朱老夫人虽说从未见过这般高强的本事,更不知展昭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将她从城外带进、不惊动满城街道上来往的人群的,以她的年纪如何能受这般颠簸刺激,可这须臾发生的太快,惊还未起就已然消退。 她依旧镇静地答道:“济世堂正对面往左两间。” 展昭闭眼回想了一番这条街巷的格局。 “窗户过不了,没有院子。”展昭提起剑,已然有了决断,“朱老夫人,展某会在另一条街巷引起骚动,这些人正是聚精会神的时候,但凡风吹草动都能引走他们,你那时找机会从正门入便是。” “这……”朱老夫人连忙拽住展昭,“这不妥,恩公这是以身涉险,老身哪里……” 展昭安抚地笑了笑,神态与口吻都与往日稳重不同,墨一般黑的眸子深邃又坦然,也不知是宽慰朱老夫人还是当真这般笃信:“这天下能留展某的地方不多,至少这婺州城不行。” 话音刚落,他又开了窗翻身入了雨雾。 朱老夫人还想要拦,却是连他虚影中的衣角都抓不着。 她在这陌生的屋里站住了,神色说不出是对展昭为她一个活不长的老婆子孤身犯险的心忧,还是对展昭有这般好身手的庆幸。朱老夫人太过面色复杂,甚至为自己含有这般复杂的、指望别人为自己出头的心思而感到惭愧与难堪痛苦。在城内三日,她比谁都明白这些在外头提着灯笼雨夜行走的婺州百姓都成了什么样的疯子怪物,可她却将这重负交托于一个素无交情的年轻人,既自私又卑鄙。 她却来不及多想,不多时,外头果然传来骚动,街上一大片灯笼都朝着同一方向涌去。 那个瘦高的年轻人如若他的名,日明为昭,光明磊落、坦诚可信,所言之事绝不会轻易食言。 朱老夫人沿着楼梯踩着颤的步伐下楼,趁着街上无人,顺着敞开的大门飞快地往左侧两间的屋子跑去。这屋子自然是关着的,她敲了门,里头一个大娘打开门缝瞧了一眼,脸色刷白:“老夫人跑哪儿去了!这夜里如何能出行?”她慌忙开门迎朱老夫人进屋,又将木板门关得牢牢的,桌子柜子都往门前堆。 “您便是并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元娘。”大娘说的元娘便是嫁给吴家儿子的朱老夫人亲女,“她若泉下有知你几番不顾性命冒险,该有多伤心,老夫人便听我一声劝吧,这城里的人当真是中邪了。”她絮絮叨叨地话语听着像是不虞的怒斥,细听却知她见朱老夫人悄悄出门入夜不归是又多心忧恐惧,若非如此她如何能守在门前一听朱老夫人敲门就开门查看。 朱老夫人握着大娘的手拍了拍,含泪的眼睛带了笑,没有说自己入夜不归是为何,只记得那个将蓑衣脱给他穿的年轻人离去前那个坦然又真诚的神情。“有救了。”她说,连日来愁容满面的模样竟像是豁然扫开了乌云,而眼泪克制不住地刷刷下落,“这回真的有救了。” 大娘却叫朱老夫人说了个糊涂,连忙给朱老夫人擦眼泪,急道:“您可别哭了,上回就哭瞎了一只眼,这再哭瞎您叫我们如何办才好,如今城里连个看病的大夫都没有。” 朱老夫人紧紧拽着大娘的手,口中哽咽不能言,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 “莫慌,老身无事,此事有救了,婺州有救了。” 此屋内再多言语不表,街上被引走的人却是闹哄哄地随着击中自己的石子,往一处涌去。 等他们人挤人围到一起才发现这竟是婺州府衙门口,但谁也没找见最初引来骚动的人,只能在府衙的衙役打开门、提着刀鱼贯而出时,对视片刻,慢慢地回到自己原来的队伍里去。衙役们又将门关上,正堂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为何要开门?”一个书生打扮、蓄着小胡子、颇有一番鹰顾狼视之相的男人走了出来,又瞧着雨大,在下台阶前停住了脚步。 “杨主簿。”一人道。 “是那些人包围了府衙。”另一人道。 被唤作杨主簿的男人闻言面色有些阴沉,“胡闹!便是如此也不该开门,如今是什么状况你们忘了不成,这夜里如何能开门?倘使他们发了疯要闯进来……你们莫不是也想像济世堂那般?一个个都不要命了?” 几个衙役面露愧色,夜色下一张张脸都是发白的。 府衙里陷入寂静,这位杨主簿发起火来,愣是无一人敢接话。 “可知他们为何包围府衙,往日他们便是夜里出行,也从未这般行事乖张。”杨主簿叹了口气,又缓声问道。 “……不知,打了个照面,他们便走了。”好半天才有个小衙役壮着胆子回话,“我看他们像是在寻人。” 杨主簿轻声惊疑了一声,“寻人?” 他在原地走了两步,扭头望向其中一人,正是白日在城门口当差的年轻守卫,“白日你可是说今日有外乡人进城?” “对对,瞧着像是个江湖人……”那年轻守卫连忙点头,“他说他要寻金华白府。”后半句便都是哆嗦了。 “寻金华白府寻到府衙来了?”杨主簿冷冷道。 又是无人作答。 隔好半晌,先头壮胆的小衙役又小声道,“那人的马,今日给牵回府衙了。”见杨主簿若有所思的阴郁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吞咽了一口口水,“且三哥说今日在济世堂,那人也说三个问题不答,就要来寻知州大人……” 杨主簿微微眯起眼,“你说寻田大人。他既与那白府的人有干系,缘何要寻田大人?”他本就是鹰顾狼视的凶狠之相,这一眯眼更是威慑十足。 “他欲问济世堂……”另有一人也是知晓白日之事,见杨主簿虽面色可怖但并无怪罪之意,便也鼓起勇气出声,“我瞧他面色是为济世堂一家五口之死不平,且今日他从那些人手中带走了吴家的两个孩子尸首。” 闻言杨主簿面色一变,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愕,“你说他带走了人?” “不错,所有人都看着呢,当真是武功高强之辈,一眨眼就跟鸟儿一样飞走了,谁也逮不住。”好几个衙役都纷纷颔首。 杨主簿先是欣喜,紧接着又是冷喝:“白日为何不报?” “主簿您今日在书房未出,这……” “是我之过,往后这等要事定要速速上报,明日多派些人手在城内寻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将此人请回府衙,决不能出任何差错。”杨主簿也想起入夜前之事,有些不自在倒也坦然认了错,又改口下了令。 一众衙役俱是领命。 杨主簿望了一眼被灯火照亮的天空。 这婺州城的雨,下了很久了,可他知道这还只是个开始。 ※※※※※※※※※※※※※※※※※※※※ 这章好像没写完,但是我还有作业没写_(:3」∠)_ 昨天也是生病导致没写作业,堆了两天,我先发上去,接下来会看看要不要改 没有五爷的第五回,想他想他想他。 这确实是一个悲伤又有点儿恐怖的故事,可能会有点虐,当然不是虐咱们鼠猫,只是案情本身……嗯…… 好了我去赶作业了quq十二点之前要交呢,晚安小天使 第六回 人走忙,五更亮鼓俱欢颜 这一夜终究是在紧绷的神经中静悄悄地过去了。 雨声隆隆, 街上的灯笼换了几波,可提灯笼的人面孔上的麻木与冷漠却总是相似的。鸡鸣之后,寅时刚至,另一头小城门外的山上有人提着灯笼穿过树林与雨, 缓缓地下山了。由灯笼连成的长龙随着第一个人所担当的龙头,从山顶一路往山脚来,在城内哪怕隔着高高的城墙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街道上的人都站住了。 他们麻木又冰冷的表情扭动了一下。 远远望去暖橘色的灯光映照着的一张张蜡黄的面容上, 嘴角和眼角渐渐往上提,露出了祥和又怪异的笑容。 那黑暗中被暖灯照亮的笑脸显得可怖极了,没多久,他们弯下了腰, 将灯笼有条不紊地搁在脚边, 连伞也一并收了起来。 冰冷的雨水将他们的头发浸得湿透、将他们的面颊打得惨白,这些人却丝毫不觉,一个接一个屈下了膝盖, 跪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他们朝着山那头的小城门, 恭谨而慎微地垂下了头,身体弓成一个弧度,前胸挨着大腿, 前额重重地、毫不犹豫地磕在青石板上,一动不动。 灯笼里的烛火渐渐被大雨浇灭。 黎明前的黑暗像是巨兽张开了口, 笼罩了整座城池。 婺州城内只余雨声与微弱又清晰的众人呼吸之声, 一刻钟乃至一炷香,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了, 这漫长的时间里没有人起身,甚至没有人在这黑暗中动一动,不顾跪倒在地带给身体如何的负担与痛苦,僵硬地犹若那济世堂前的尸体一般。 没人能在黑暗中看到这俯身而跪的重重人影神情是死寂还是狂热,但他们的背影俱是虔诚的,与寺庙佛像前参拜的信徒无二。所有人都认定自己如今就在神佛的注视之下,相信一举一动的诚意能使神佛动容。 而万籁俱寂中,最早有动静的是府衙。 将近寅正三刻,府衙厢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守在府衙正堂的衙役很快被惊动,他们哈欠连天地揉着困乏的眼睛接二连三地站起身,也不问是何时辰,与厢房里开门而出的衙役头也不抬地交了班。 从厢房里一边套着衣服、正着腰带走出的衙役也一个个没睡醒的模样,举着刀一个个蹲在大堂门口望着这漆黑又寂静的雨夜走神。 眼见着就要到五更天,但城内因无人巡城,更别说如常日敲击铜锣为号,因而到了时辰也这些交班而出的人并未有立马离开府衙。 他们都在等。 这一等像是水滴落的前一瞬、像是蜡烛燃尽的最后一刻,短暂又无尽漫长。 突然,寂静的城里传来吱呀的一声长响,并未有传出多远,但所有人仿佛都有所感觉,是城那头的小城门拉开了。 举着灯笼的人上山的人终于又提着快熄灭的灯笼,走回到婺州城的小城门。这些人多是年轻的妇女,也有十多岁的少年郎,谁也不挤谁,排着队安静地进了城,漆黑的城内又一次有了亮光。随后他们又在满街俯身而跪的人中各自寻找自己的家人,相互搀扶着,然后一并提着灯笼带着伞回家。 家家户户的房门开了又关,无人说话,匆匆忙忙,犹若游魂。只是偶尔人群中会有因身体麻木而起身时又跌倒的身影,还会传来几声含着激动的低低的啜泣,但两家人之间却没有问答之语、没有关切的目光,仿佛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十分古怪。 不过须臾,街上一走而空,再次陷入黑暗。 一直蹲在府衙门口查看的衙役登时跳了起来,瞪着酸涩的眼睛,三下五除二将府衙大门利索打开;交班后就在走神的衙役们像是得到了鸣镝冲锋的军令,冒着大雨冲了出去。 他们不用再多考虑,轻松分了三拨人马,一拨往正城门去,一拨则去了鼓楼。 随着亮鼓的时候鼓楼传向全城的鼓声,城门开启,无声而有序,一如最平常的城镇的一个最平常不过的早晨。第三拨人这才赶到小城门,几人合作将小城门关牢,又小心翼翼地贴上封条,见万事周全、如往日一般并无纰漏,他们竟是就靠坐在小城门门口虚脱一般长长地吁了口气。 “……头儿,您给我再留个人啊。” 正城门口,年轻的城门守卫低声却急切道,正是昨日那个被展昭吓破胆的小哥,拽着他们这一拨人的领头在墙角苦苦哀求,愣是死活不松手。 “这您说要再昨日那般……”守卫心知这连着三日都是他当班,可他再大的狗胆都叫昨日吓成了鼠胆,根本经不起风吹草动的折磨。 “你倒有脸提昨日。”领头的登时脸色一黑,低着声咬牙切齿道,“几班衙役中就数白日守城门的活儿最松快,可瞧瞧你怎么办事的!”领头的拽下守卫的手臂,一脸没好气,因他的年纪大些,约莫也有三四十岁,是个十几年老衙役了,因而显得极有威严,“昨日去抓捕那外乡人的兄弟都说那外乡人面善且为有侠义之心,为济世堂吴家打抱不平不说,且侠肝义胆将吴家的尸首都带走了两具,你却说他与姓白的蛇鼠一窝,差点叫咱们不分青红皂白一弩给崩了。” 守卫不敢应话,可面上却仿佛有几分不满,仿佛说也得他们有本事真崩了那人。 昨日究竟是什么情况,他是有所耳闻的,那个穿蓑衣的侠客近乎上天入地的本事可谓是神乎其神。 领头的也瞧出守卫面上之意,也没打算就此放过他,口中字字句句与骤雨急降,冲着守卫劈头盖脸而去,“那人本事高强,没误伤了他性命却是好的,可城内什么状况你难道不知?倘使得罪了此人,要同官府作对,后果你自问可受得住?” 守卫嘴巴颤了颤,也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登时白了。 “府衙的几位兄弟听你传信猜度是白府助力,决意趁此人尚未与姓白的汇合前,拼上几条性命也要将其先行斩杀,免得成了另一个……为你一句话,连弩手也跟去了。你莫非不知如今府衙如今还剩几人?”领头的见他有几分悔意,又冷言提点道。 “可那人的确说自己是来寻金华、金华白、白……我当真没听错。”听领头的这般将此事归咎于他,守卫压低了嗓音大急道,“非是我错报……” “话总是你带来的。”领头的冷着脸半晌,才松开手“可你却说不清那人与姓白的是有情分还是有仇怨,如今是来寻仇还是寻友,你真当城门守卫只是打打盹的好差事?” 守卫满头冷汗混入雨水难以分辨。 领头的闭了闭眼,收敛了气性,语气里却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你我总归是有几分亲缘,我心知你几年前进了府衙是有心添些家用;这几日也是想方设法,还托你姨母来求这个情面想要离了府衙。可如今事态紧急,其实说走就能走的?” “你也不想想——”领头的高了半声,又抿着唇压低了嗓音,“你也不想想离了府衙难道就能落得好处?” “城内的人……没了府衙上下一心,谁能互你一家周全?可别说你也想跟了那些人去。府衙内如今人手不够,才排了你三日的差,我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知你几日来城门守卫怎么当的,也没脸和杨主簿提。”他冰锥子似的目光射中了守卫,口中不客气道,“你若是真不想活了,也不用再与我提,自己提裤子要滚多远滚多远。否则——” 领头的再不多言,扭头看了几眼城门下眼观鼻鼻观心的其余人。 “回了。”他招了招手,“别以为今日不当班就可以松懈了,杨主簿昨夜下了令,天黑之前务必寻着昨日的侠士,请回府衙。” 其余几人连连点头称是。 几人将那年轻守卫丢在城门口,趁着天还未大亮往回跑。守卫眼巴巴地望着尚显昏暗的天色,和消失在街巷的身影,只得缩着脖子在昨日坐的地方蹲下了身老老实实的当差。可他心里那抹忧惧并未被领头的那警告之语压下,反而因独身一人留守而心神摇晃,身体更是止不住的发抖。 守卫一会儿瞧瞧城内,一会儿往往城外。黑瓦白墙的楼院静静地立着,像是一只只巨大的笼中野兽蹲守在城内,那里面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审视、观察着他,雨声虽大,天地之间却无人声、死气沉沉;城外摇晃的树林里黑黢黢一片,加之层层叠叠的雨,除了那条曲折向远方的泥泞官道,就是两眼抓瞎什么也看不出。 树林里好似又传来乌鸦叫声。 守卫一个激灵,赶紧抱住了腰间的刀,警惕地环顾四周。 雨声,静谧的空气里只有雨声,没有他担忧的人出现,更没有想象中的妖魔鬼怪。 守卫松了口气,暗骂自己有毛病,这隔三差五都守城门,比自家门还熟悉,怎就怕了起来,难怪头儿也忍不住要骂人。守卫渐渐放松下来,可身体却止不住的发颤,他怔怔地盯着地上的水洼出神,如往常那般算着时辰看什么时候会有城外之人挑着担来城内。雨声在风中高低起伏,耳边仿佛是时常听到的美妙仙乐,他呼了口气,心道留守城门也不错,其他兄弟还要满城寻那侠客,这活苦累不说,还容易与那些人起冲突。 城门守卫又看了一眼城内。 离去的人自是要回府衙再听杨主簿安排白日巡城,进而抢先一步寻着昨日的侠客,这回早就不见踪影了。 只是他们谁也不曾想到,如今这府衙众人心心念念要寻着的侠客昨夜就在府衙的屋檐之上冒着雨坐了一整宿,虽说算不上一步未挪,但敛了气息愣是无人能察觉。 因着梅雨连日,便是天亮了,也是乌云多多、阴沉沉地压在头顶,并无半分曦光,可比起黎明前那浓重地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这天到底算是亮了。 展昭抱着剑,眉宇微蹙,带着沉思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婺州城内。 府衙位于正城门入城主大街第一个岔口右拐往里的巷子里,也正是因为离正城门不远,那年轻的城门守卫刚入城没多久就失去了踪迹,而他顺着主大街直走自是寻不着府衙反倒被官府的官兵盯上了。 展昭目光所及方向正是济世堂所在的街道,这屋檐再高也不是钟鼓楼,眺望不见济世堂前的全貌。 不过便是能看见又如何,没能一并带走的三具尸首已叫那些人拖去,不知是何下落,更不知是何下场。展昭心底吁叹,不免希冀那些人看在三具尸首是做引诱他的陷阱之用,莫要再添折磨,可又心中明白这话无非自我宽慰的无用空话。瞧昨日所为,他们分明不将那济世堂的吴家五口人还当做个人来看,更别说对死者怀有敬意,他这希冀自然显得几分天真可笑了。 倘使白兄在此怕又是几番冷言讥讽。 展昭眼底微微闪烁,心头起起伏伏的几番心思又压了下去,转而思索起眼下之境,仿佛浑然不知那心思这么一压犹若藤蔓的种子落地生根,张开密不透风的网开始缠绕生长。 展昭顺手捡起脚边的一片瓦,又未免雨水落入漏了行迹,只是稍稍抬高,并不与往常那边掀开。 他在这府衙屋檐上呆了一整夜,却始终不曾见到婺州城真正该出面的主事人、婺州的知州,反倒瞧着众衙役都是听那姓杨的主簿命令行事。照昨夜几个衙役与那姓杨的主簿所言,婺州知州姓田,言辞间对这位田大人恭恭敬敬并不排斥,即使如此,田知州为何不出面? 且展昭所以疑的并非只此一事。 展昭扫过屋内,这是府衙书房,屋内正是那杨主簿。自昨夜动静大起,这杨主簿就和外头的衙役一并没阖过眼。衙役好歹还换了一次班歇息了一阵,杨主簿却是心事重重地在这屋内走了大半宿,几番坐于桌前意欲提笔写上什么,又摇头叹气搁下笔,他那张颇有鹰视狼顾之相的面容没了昨夜里威慑于人的阴沉,独处时眉宇间几乎写满了愁字。 这么几番来回后杨主簿大抵是有几分熬不住,快天亮时在书桌旁眯着眼打了个盹。 展昭抬头望了一眼府衙,除了厢房里歇下的衙役,其余人俱是未归。他略一沉吟,昨夜虽说人多眼杂,但在这几个并无武艺的衙役眼皮底下展昭还是将府衙状况大致摸了个透。 如今府衙里的人不多,算上杨主簿前前后后也才四十七人,作为一个州的衙役倒不算少,但比起整个城的百姓就太少了些,也难怪有元戎弩那般奇珍利器也不敢在满城古怪的百姓面前摆官威;说来展昭虽入朝为官,却对些许制度所知不多,隐约记得各州应有镇兵,便是厢军,哪怕俱是招募来的杂役兵也不该这般毫无人手;此外这四十七人俱是男子,便是开封府那样的清水衙门也有几个丫鬟、大娘,可这婺州府衙中却是一个女子都无,展昭猜度是夜里无女子留宿府衙;另有后厨空空如也,除了米与面粉竟是一无所有,别说鱼肉禽蛋,任是报的上名的瓜果蔬菜通通没有,便是每日采买,这后厨未免太干净了些。 最奇的还是婺州城内到了这般境地,这婺州知州竟不在这府衙之内。 哗啦啦的雨声里传来嗒嗒的脚步声,展昭将黑瓦放下,转身沿着屋檐翻身而下,双腿一勾,拎着剑就盘柱而上;正听着一人敲门喊“杨主簿”,展昭卡着杨主簿被惊醒起身开门的空当,从窗子翻了进去,内外风一通,无人察觉开窗时那一瞬变大的雨声和风声,展昭已经带上窗跃上房梁。 “如何?”杨主簿没头没尾便是一句问。 “兄弟们且已巡城归来,四处查看确认昨夜无事。虽尚未打听到昨夜骚动为何事,但并无出人命,亦无人冲突受伤,更无破门而入之事。”那衙役好似习以为常,知晓杨主簿所问,张口便答。 杨主簿长吁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他翻来覆去地说道,语气中难免泄露出几分心惊胆战与劫后余生之意。许是知晓这般不妥,他又轻咳一声道,“其余人何在?” 衙役嘴角有几分笑,心知这面相阴冷的杨主簿实则最为心忧民事,昨夜那些人惊围府衙,只怕杨主簿嘴上不说实则担心了整宿。他不敢太过放肆,很快正了脸色回道:“昨夜杨主簿说要寻那位外乡侠客,我便叫几个兄弟们先去了。” 杨主簿微微颔首,“是该如此,到了时辰也叫他们回来吃早点。此事虽急,我如今想想那侠客倘使不愿现身,便是我们心急如焚也只能做尽无用功。今日正是事态紧急,本就日日熬着,你们可莫要坏了身子。” 衙役眼底闪过几分感激之意,“杨主簿放心,我们定不会误了此事。” 杨主簿拍了拍衙役的肩膀,隐隐像是叹了口气,“此人……” 杨主簿思忖片刻,“你们小心行事,昨日我话说急了,如今想来怕是不妥。虽听你们所言那是个侠义之人,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且江湖人多与官府过不去,心头血一热为那济世堂的案子恐不肯听官府之言,只当我等狡辩于他,若起事端你们对上这等江湖人是讨不了好的……我又怕他记恨你们昨日逮捕他一事,听闻济世堂的有三人尸身那些人带走,你们若赶在那些人前头请一请他是好,若请不来,便告知莫要落了那些人的陷阱。尽人事,且听天命罢。” 衙役点头称是。 “且去罢。”杨主簿想着无事再叮嘱,便说道。 衙役正要转身,又听杨主簿补问了一句:“东西市如何?” “尚未开市,”衙役回头道,“我们巡城时尚未瞧见有人,这会儿……”衙役顿了顿才接着道,“却是不知昨日意外之后,东西市是否如常开市。到底没有这般先例。” 杨主簿想了一想,“确说不准,按往日先预备着,我昨日看后厨存粮已然不多,今日开市定要采买。孙大娘可来了?” “还未,主簿可是饿了?可要小的去催催?”衙役迟疑道。 杨主簿摆手,“孙大娘肯来府衙实属不易,本就是强人所难的事……”他看了一眼外头的雨,“昨日动静太大,只怕……你今日带几个人去,若孙大娘来,且护送一番;若不肯来,今日你且看看兄弟们能不能自己……这城内……”他话语里有几次含糊,仿佛三言两语里俱是叹息。 心知杨主簿为何几番语焉不详,衙役只得沉默。 杨主簿又摆了摆手,叫衙役退下了。 他立于门口良久,望着清晨的雨片刻,苦笑自语道:“往年清闲强作愁,而今愁容难赋诗……”杨主簿微微摇头,拉上了房门,回过头时那倦怠的面容上登时目光锐利,“何人?!”他对上一双年轻却深邃的墨眸。 展昭不知何时坐在书桌前,巨阙被他搁在腿上,手中拿的正是杨主簿一整夜都没写出一句话的信纸。杨主簿几番揣度琢磨的正是一封向外不知写给谁的书信。 他挑起半边眉毛,温和中带了几分鲜见的张扬,“听说你在寻我?” ※※※※※※※※※※※※※※※※※※※※ _(:3」∠)_我来补标题了。 昨天赶稿太晚,今天好困。 第七回 打机锋,惊得旁门称桃仙 “你、你是……!?” 话才脱口而出, 杨主簿几乎是同时就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俊朗的蓝衣人,正是昨夜众衙役所提的侠客,更是在那婺州城百姓围困之中带走济世堂两具孩儿尸首的英勇之士,亦是他下令叫府衙里仅剩的四十多人满城寻觅的外乡人。许是知晓这个无声无息、莫名其妙出现在府衙的人非是什么凶徒, 他很快镇定下来,端详着展昭,锐利的目光中不掩吃惊之色。 杨主簿似乎并未想到衙役们所说的年轻侠客有这么年轻, 武功高强又是远超他的想象。 “敢问侠士是何时……?”杨主簿这话问的有几分尴尬。 “刚来。”展昭答道,面上带着笑容,温和又有礼,“大清早冒昧前来, 未曾告知, 着实打扰了。” 展昭将那张滴了墨、被揉成一团又铺平的信纸放下,单手扶住了他的剑,又道:“只是在下有心拜访婺州知州, 因而没能准备给杨主簿一封拜帖, 在下便舍了这几分小节,擅自进屋来了,还望杨主簿勿怪。” 这话便是点出展昭已经弄明白杨主簿的身份了。 但杨主簿却对眼前的侠士几乎一无所知, 谁握着二人谈话的主动权,不言而喻。 “官府大门为大宋子民而开, 达官显贵还是引车卖浆俱是毋须拜帖, 侠士自便无碍。”杨主簿答得即有风度。 展昭打量着这张昨夜里瞧着几分鹰视狼顾的面孔, 掩不住的倦容并未消去眼角的锐利, 倒叫人想起白玉堂总是微挑带着狠戾的桃花眼。可不同的是,白玉堂的眼睛是张扬的、自负的、神采飞扬的,瞧着是个似正似邪的人,实则那双眼里含着邪魔不可挡的正气与侠义;而眼前的人因面相的阴沉多少显得狡猾凶狠了些,显得不善、攻于算计,是常言道不可与之来往的刻薄心黑面相,心术不正,不是什么好人,茶楼说书广为流传的就有一人便是这般面相,正是三国辅佐魏武魏文的司马懿。 “既是如此,”展昭说,和气的面容上没有半分侠客的犀利,举止言辞反倒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下初来乍到,可谓是人生地不熟,凑巧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不知杨主簿能否解答一二。” 杨主簿笑了笑,审视了展昭片刻才谨慎道:“下官才识浅薄,若能答上一二,自是知无不言。只是入了这官府,还望侠士报上名号,也好叫下官知根知底,放心说话……” 他瞧出眼前的侠士此时并不信任于他,别的不说,当是侠士自称一词……江湖人喜好自称在下不假,但头回见面倘使无意交恶,自是要报上名号的,此人便是姓氏也不欲透露于他。 杨主簿眼神闪烁,心底生出了一个念头,这位侠士莫非名满江湖,透露姓氏便回透露了自己底细不成?可若是如此此人大可以编造一个姓氏糊弄于他……杨主簿压下心头几番波折,他早知江湖人对官府总归是少几分信任,且婺州城又是这般状况,添之昨日婺州衙役与此人冲突,就差没无缘无故要了此人的性命。此人今日潜入府衙,没心头一恼抬手就将自己杀了便是他展露于官府的最大善意了。 “……还望侠士体谅,官府内的事总归不是什么都能开口说的。”杨主簿紧盯着展昭的手势。 展昭扫过杨主簿身侧那只僵硬地几乎绷住的手和腿,神色坦荡道:“杨主簿大可放心,在下虽是年纪尚轻,却行走江湖多年,非是鲁莽之人。在下对草菅人命并无兴致,江湖道义这杠称也时时刻刻提在心里。便是杨主簿答不上来,也无性命之忧。” “……”杨主簿的额头上隐约出现了薄汗。 他自是听出了展昭的言外之意。 和杨主簿截然相反,甚至比起白玉堂那锋芒毕露的样子也不同,展昭面相和善。展昭的面相是最讨喜,谁都愿意与这般君子人物亲近,且他说话又总是带着三分笑意、和和气气,才华一身却从不显出高人一等的威风,提着一把钝剑哪怕怀有绝世武功也不以此胁迫与人;他像个温和斯文的书生,又没有书生那股饱读诗书自然而然形成的自命不凡、清高风骨,因而乍一看都觉得此人老实如没脾气的泥菩萨,亲切似十年旧识的邻人。 可正因为他坦诚、真挚,与人不耍花招,这些坦坦荡荡的字句就像是递给心虚之人的锋芒,让人不敢接。 展昭仿佛浑然不觉杨主簿异样,口吻平稳,“自然,在下也不问朝堂秘辛,更不问这婺州府衙管辖外的事,想来杨主簿在这穷乡僻壤、深山老林也所知不多。在下欲问之事,昨日应是曾有人与杨主簿禀报,问的,”他的手指落在桌案上,尾音也随之落下,“正是济世堂一家五口之死。” 杨主簿的目光落在展昭的指尖上,眼睛随之一颤,展昭竟是不知何时从这书房里寻出了济世堂吴家五口被杀一案的卷宗。 案卷摊在桌面上。 展昭目光笔直地望向杨主簿,他手指所点的卷宗里面只有空白的、崭新的纸页,一个字乃至一滴墨都没有,干干净净,这才四日前才发生的重案,无辜百姓,一家老少无一幸免,卷宗却是比起那五具死状凄惨、无人理会的尸首还要叫人愤怒而无力的空白。 “杨主簿,此事可能说上一二?”展昭将虽是疑问的话却透着不容拒绝的笃定。 “……自然可以。”杨主簿双唇颤了颤,声线却是镇定的,他对上展昭的面容,“只是侠士非是官府之人,此事且听且怒却不可冲动行事;只是你我素未谋面,今日下官之语,便是犹若妄语,还请侠士莫要以为下官是为保命睁眼瞎说。” “在下洗耳恭听。”展昭眉梢未动,说道。 房间里陷入了一瞬的沉寂,清晰听清了窗外的雨声哗啦。 “婺州官府无能,下官亦是无才之辈,然此下所言句句属实,绝非推脱之辞。” 杨主簿提起一旁的茶壶倒出了两杯水,一杯搁在桌案,一杯一饮而尽。他的目光仿佛越过虚空,望进尘埃,几番思虑嗓音略哑道:“春秋百家争鸣,秦时法家独胜,汉起黄老先盛后有孔圣人传承百年,释教从西而来,释道相争,唐起相容……此乃大教大派大学大说。”可所说之言与展昭所问仿佛没有半句干系。 展昭耐心十足地扶着剑,未有插言。 杨主簿舔了舔唇,握着茶杯的手有几分紧张,“其中另有弥勒教、大乘教先后盛起,因弥勒下生、白衣天子之言遭灭。唐乱几十年,白莲结教自释教而来,太|祖一统大宋,却知莲社源自释教,教义念佛持戒、半僧半俗,又与江湖门派有所关联,已成大教,未断此根,祸……从此出。” 他目光定定地望向展昭,手却指向窗外,“民间结教,旁门左道,异端邪说,争相模仿。”杨主簿余下几句分明声如蚊呐,可每个字都在房里那么清晰,“婺州城十多年前兴起一教,不知其源,只知上奉桃木仙人,名曰……” 展昭忽的想起婺州城内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的木牌,长条状,上下俱是尖角,涂了暗红的漆,中间刻了一个符。 那阴刻的符像是标记又像是文字,展昭记得那是篆体的写法。他伸出手指沾了沾杨主簿给他倒的那杯水,在一旁空置的桌面上画下了那个阴刻的符文,“桃木。”展昭轻声道。 “桃木教。”杨主簿说。 桌案上水渍渐干,展昭的目光却一动不动,那符文左边瞧着像是延伸的树杈,右边则像是方天戟的顶部,这字他未曾学过,但却从杨主簿的话语中猜出了,“是篆体的桃字?” 杨主簿微微点头,他自然是认得这个字的,“侠士应是在婺州城各家各户的门前的木牌上瞧见此字。” “但凡门前挂着木牌的人家昨夜俱是提着灯笼出行。”展昭昨夜便已发现此事,那收留朱老夫人的人家门前并未有挂着木牌。 “正如侠士所猜想。”杨主簿道,“婺州城百姓家门前挂着的木牌乃是用桃木所制,所刻的也是篆体的桃字,而这些有桃木牌的人家俱是桃木教的教徒。下官敢说全城将近九成的百姓,俱是信奉桃木教,拜那桃木仙人,已有十多年之久。” 展昭的眉梢动了动。 杨主簿见展昭未有言语之意,等了片刻才放下茶杯继续道:“城内所见种种想来在侠士眼中俱是怪异至极,只因他们所行的都是桃木教教内之事,昼伏夜出、夜行上山,就如同佛门弟子吃斋念佛,剃度抄经,与常人习性不同……” 展昭盯着杨主簿,眼底浮闪的光华有些惊人,叫人不能直视,“便是再不同的习性,其中也不该包括杀人辱尸。” 杨主簿的话被展昭这一句截断,像是被一剑削开了天灵盖,眼睛忍不住瞪大。 他嘴巴动了动,脸上也抽搐了一下,“这话从侠士一个手握兵刃的江湖人口中听闻,却有几分可笑。”他轻声道,面容上的阴沉着最终化作一声自嘲的低笑。 展昭无意与杨主簿争辩江湖行事与滥杀无辜并非一事,也自认江湖人的快意恩仇到底是夺人性命,但这会儿却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且若就此打住、被杨主簿的一声自嘲吓退,便不是他展昭了。“在下欲问吴家五口之死,杨主簿从渊源说起,却是拐弯抹角了些,不妨直言。”展昭的手指点了点空白的卷宗,温声提醒杨主簿。他面上没有太多神情,甚至对杨主簿所言而意外、愤怒或是皱眉等等都没有,显得从容又温和,平静的目光说不出是侠客的无情还是热诚。 杨主簿看了一眼那空白的卷宗就收回了眼神,仿佛被刺痛般急切地倒了杯水,借着喝水掩饰心绪。 “……侠士,应是有所猜测了不是吗?”他说,在漫长的沉默对峙中,放下杯子。 济世堂吴家五口到底怎么死的,还需要他多用言辞描绘?不,面对面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展昭捡起桌案上被杨主簿搁在砚台的毛笔,一夜过去,砚台中的黑墨早就干了,他将茶杯里的水倒了些许进去,取了墨条轻轻推了一圈。 “婺州城有多少户?”展昭不答反问。 “城内约有万户人,城外山中另有村落无数,这群山包围之地,足有进两万户。”杨主簿未有察觉展昭之意,口中作答道。 展昭又磨了两圈墨条,出其不意道:“捆绑杀人者几人,围观者几人?” “杀人者五人,围……”展昭虽问的稀里糊涂,但杨主簿听得清楚明白,可他话脱口而出又登时惊醒,一步上前就要夺下砚台。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府主簿、文弱书生,再快又哪里能及得上手如闪电的展昭,几乎是眼前虚影一闪,那烟台从右挪到左边、毛笔已经沾了墨,展昭的右手拽住杨主簿的手臂。 “你……!”杨主簿大惊。 展昭笑了笑,口中坦然道:“杨主簿毋须忧心,在下未曾熟读圣人言,也不曾十年科考作策论,但也识得几个字。且在下幸得一友,学问了得,曾右手受损握不得,费了一年之久学用左手,习的正是楷书。前些日子下江南一路乏味,便出言请教,这位友人便恰巧教了展某左手作画与右手提字的区别,今日虽是头一回尝试,也不会毁了你这官府卷宗。” 他右手拽着杨主簿的手臂,却叫杨主簿便是运足九牛二虎之力也愣是一动不能动,而左手握着毛笔,不由分说在空白纸页上挥墨泼毫不带停歇,铁画银钩、行云流水。 “景祐五年五月廿八戌时二刻,婺州城东济世堂……” 整齐的字迹清洗干净、棱角分明、挺劲有力,若是相熟之人在此定是认不出这是展昭的字迹,反倒更似白玉堂一手书法,颇得柳体真意,常人往往难以想想一个右撇子如何能以左手写出这般遒劲有力的字。 杨主簿越是看越是心惊。 这个年轻俊朗又斯斯文文的侠客不仅武功出神入化,一手楷书极具柳体精髓,令人拍案叫绝;更可怕的是他落笔如云烟,极快却没有半笔出错,笔划干净利落绝不留多一毫的墨迹。不过片刻展昭已将四日前济世堂前的惨案一一写明、巨细无遗,仿佛当日他就在这婺州城的济世堂前,和所有围观百姓一同看着这吴家五人是如何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折磨致死。 空白卷宗眨眼间被字词填满,那些字眼像是血泪所勾画,任谁看一眼都能流出鲜红刺眼的血来,而那些针扎心口般刺痛的画面都随着文章一一浮现,触目惊心。 杨主簿知晓这位侠士当日绝不可能在婺州城,换句话说,他确实是昨日才进的城。 可就一夜的功夫,此人就已经弄清四日前的命案,相比之下他这位婺州城的杨主簿所知也不会更多。 展昭自然不会说他如今所知俱是朱老夫人亲眼所见,杨主簿如今反应却正是朱老夫人关于四日前所见句句属实、绝无夸大虚假之辞。他搁下笔,举起卷宗稍稍抖动,另一只手也松开了杨主簿的臂膀。 杨主簿登时失了力,扑通一声跪倒在书桌前。 卷宗上的字字句句都落在他眼中,是他早明了于心却被几番问询之下,翻来覆去、顾左右而言他,始终说不出口的真相。他垂着头,许是心神大乱,那本狠厉不善的面相竟也有几分可悲可怜,“你……” 他的嗓音干哑,咬紧牙关,不知是觉得难堪还是悲痛,脸色难看到极致。 “你早知此案如何,缘何还要一早前来官府问案?” 展昭瞧了一眼杨主簿,温和说道:“你问在下明知故问,在下亦有一问。” 那温和的嗓音拨开云雾,像是不能直视的日光笔直而灼热地从天的那一端照射下来,利箭一般耿直、执着,避无可避。 “杨主簿明知济世堂一案真相如何,为何不将命案录写在册?又为何不捉拿人犯审问?” ※※※※※※※※※※※※※※※※※※※※ 出了一点儿问题!小天使们看过来!!! 下一章是不完全的,我本来想把写好的一半发上去,不知道是抽了还是我复制错了,后面多复制了一千字重复,现在在网审无法修改,等这个没问题了我就改了发上来。 quq本来还想说今天有个惊喜给你们呢! 临时工作增加,导致稿子没能赶完对不起诸位quq。 明天来改标题,太累了,想睡了。晚安。 想了一会没睡着,突然想到第八回我可以发这里。 回头能改后一章就删掉。 给你们的惊喜(ps,有人看得出昭昭这是在试探杨主簿吗?) 发现一早能改了,么么哒,下一章已经替换 第八回 问罪难,束手无策愧于心 “杨主簿明知济世堂一案如何, 为何不将命案录写在册?又为何不捉拿人犯审问?” 杨主簿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发笑,像是听到滑天下之大稽的话,笑声低低沉沉却一刻也不能停。这个才三十多岁的男人跪在桌案边上, 像是被展昭那听似正义、实则虚无缥缈、高高在上、太过轻松的言辞逼到的深渊尽头,他的手指紧紧抓着桌角,指尖发力而变得青白, 整个人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展昭望着杨主簿发笑,温和从容的面上依旧是平静的。他未有言语,在这样用尽力气、似哭般的笑声面前显得无情且不近人情。 杨主簿独自笑着笑着,犹如大梦初醒。“是了……”他喃喃自语道, “你便是为此而来, 便是为此而来。” 这位侠客有这般本事一夜查清四日前的命案,何须多此一举跑来官府问询,莫不是想从官府口中核实此事真假?不, 眼前之人分明是对所知真相笃信不已, 才来看看官府是何说法。 可他得到的却是一卷空白的卷宗,一群不作为的朝廷命官。 杨主簿的面色登时一变,近乎狰狞地看着展昭, 手指重重戳在那卷卷宗上。 他指着纸上的字字句句,面色阴郁得可怕, 压着声一字一顿地反问道:“录写在册?” “杀人者五, 捆绑者十二, 破门砸毁济世堂者二十余人, 另有雨夜举火把者以便行刑者上百,围堵济世堂者上百,拍手叫好者上千,咒骂侮辱者上千,提杖守于外围者上千……凡阻挠者皆被杖打重伤,昨日一早因此伤不治身亡者五。五人动用私刑残害无辜,全城百姓几乎俱为帮凶。此案你且捉拿何人、审问何人,杀人者为主犯,其余人又当如何?”杨主簿口中的话语像是那诸葛连弩,一口气连射数十只□□,每一箭都直指要害。 杨主簿抬起头,深深望进展昭那双深邃的墨眸里,又是恨又是怒,目光凶狠锐利。 “这位侠士,你以为你只不过是晚来几日罢了?” “你以为你若是早来几日,便能免了这一场无妄之灾?”杨主簿声音嘶哑,仿佛所吐每个字都能呕出血,歹毒又直接,“便是你当日在此能如何?万人围困,俱是发了疯的平头百姓。圣人曾曰不语怪力乱神,下官且问此事大罗神仙可能救?” 展昭望着杨主簿发红的、满是血丝的双眼不语。 “卷宗空白,不错,一因下官不敢录写,二因下官不知如何录写。下官不敢说读尽圣人言,却敢倒背大宋律法。我如何不知吴家五口冤枉惨死,可又能如何断城内万户人的罪责?”杨主簿的额头上青筋绷起,口中的声音却压得越发的低沉,整个人犹若被绑了重石沉入湖底,言辞激烈正是他费劲全身力气的挣扎。 “一朝令下,万人获罪而死?” “下官没有侠士万人中来去自如的本事,府衙的四十余人已是最后兵力,便是偶然得了元戎弩这等奇物,也根本挡不住外头发了疯的成千上万的百姓。那是万户百姓,是抬头也一时看不到边际的重重人群包围。下官也没有侠士这般胆气,便是想如实誊写也提不起笔,这里是一座城,是我大宋受邪说煽动的百姓,他们目不识丁,只懂农忙秋收,是最普通的婺州子民。恕下官无能,没有这般叫伏尸上万的决断。敢问侠士可能赐我一计半谋,今之婺州城犹若下官且为之奈何?” 杨主簿唇舌之间崩出的字像是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良久的沉默中,展昭站起了身。 他的古剑顺着他的膝盖单边下滑,剑鞘磕在地板上发出声响,就像是铜钲被猝然敲响,吓得心口登时一跳,也打乱了杨主簿被逼到极致的反问。 展昭单手捞起剑朝着杨主簿走了一步,在杨主簿的脚跟前站住,目光从容地居高临下,“你说桃木教乃婺州城内祸根,而桃木教这一祸根却来自当年白莲结社为得根除。你说的不错,旁门左道确有奸邪,残害无辜,以颂法事,已是魔教所为。在下却要问一句,官府如何能任其发展壮大至此,又任由城内百姓不受教化,受魔教之人愚弄驱使?莫不是你们拿了朝廷俸禄,每年管着将百姓赋税按时交于朝堂、不闹事、不出人命,保你们政绩无差错,升官发财即可,不必计较百姓死活?” “官字两张嘴,贪入不出,却怪民智不开,愚民受惑,引来大乱。” 展昭在杨主簿面前蹲下了身,平直的目光灼然,“杨主簿,在下无权说此话,想来江湖草莽哪里懂朝堂事,为官治一方亦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小事。但今日却要问一句,”他的手指指着杨主簿的心,“读圣人书,得帝王禄,莫不是忘了教化万民才是你们父母官当做之事?” “民智未开,魔教胡为,你说桃木教在此地兴起有十多年,想必你在婺州也不是一日两日,做这婺州主簿也不是头一天。” “桃木教兴起之初,官府又在何地?” “……下官,”杨主簿张了张口,面上又是惨白又是发红,“下官羞愧。” 到底是张口结舌、无力反驳,明知展昭这些话是过分的,远不是当局之人所能处理的,却依旧无法面对这些话而涌上心头来的羞愧难当。 “……”展昭在无声的沉默里微微笑了笑。 这个笑容平和、坦诚,还带着些许安抚的慈悲,叫杨主簿心生迷惑。 展昭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你且可说那时你尚未上任,也大可以说那时官府未能察觉一方教派为成为如今之害,总归是世事难料。” “听口音,杨主簿可是婺州当地人氏?”展昭忽然问道。 杨主簿蹙着眉头,未有作答。 展昭不甚在意,他站起身,见桌案上卷宗字迹渐干,才又瞧了一眼杨主簿,“昨日展某遇上了婺州官兵,问了三件事。”展昭的手在卷宗上轻轻拂过,确认上头所有的字迹都干了,便抬手向杨主簿示意了一下窗外。如今已是卯时,天色大亮,兴许再过些时辰还会更透亮一些,但雨天天色阴沉到底不是日头高挂的时候能比。此事屋内的燃了一夜烛火未灭,将他二人的面颊上映照出不太明显的光影。 展昭将卷宗慢慢地卷起,“不知昨日那几位官爷有没有带话给你,瞧着现今你便是婺州府衙里做主之人。” “……”杨主簿仿佛尚未醒神,一声不吭。 展昭心知杨主簿对他所言非是充耳不闻,轻声继续道:“若是杨主簿不知,展某便多提一次。” “其中两事展某已有所获,便不赘述。”展昭熟练地将卷宗整好,“只问一问这第一,展某花了一夜时间尚未得知之事。”他的目光像是箭矢将杨主簿捕捉围困,“这婺州城的知州乃是何人,如今又在何地?” 杨主簿的身形一颤。 展昭将卷宗递到杨主簿面前摇了摇,“展某区区江湖草莽,倒也还是知晓这卷宗得府衙官印盖了章才作数。”他微微笑了笑,明明是温和从容如君子那般万事好商量的模样,却又自有江湖侠客的潇洒不羁,叫人一时捉摸不透这矛盾的气质如何并存于一人身上,“既是婺州境内的案子,怎么也该叫婺州知州看一看,通晓一二,杨主簿觉得展某说的可有差错?” “我知你欲寻他。”杨主簿阴沉的面色渐渐平静下来。 烛火渐渐燃至末端。 “田知州……将要不禄矣。” 火烛跳了一下,无声无息地灭了。 常言道,人固有一死。 《礼记·曲礼》曰: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在床曰尸,在棺曰柩。羽鸟曰降,四足曰渍。死寇曰兵。 “不禄。”展昭重复了一遍杨主簿所言,像是在疑惑,又像是在与杨主簿确认此意。 “尚未。”杨主簿说。 展昭等着他的后半句。 杨主簿闭了闭眼,“田知州患了重病,昏迷不醒,卧床已有两月之久。” 他的声音极轻,缓缓站起身来,神色又是初见展昭时那般镇定。 “下官本非江浙金华人氏,不过十五年前且尚年少便随父从西北来到金华。那时掌管此地的知州姓方,调任此地已有十年,方大人在婺州做了整整二十二年的知州,五年前便是在他赏识之下任命我做了婺州的主簿。可惜,方知州在三年前,也是这般梅雨天气便病死于任上。而后来的便是田知州,三年前的秋天奉旨前来上任。” “田知州是个好官,清正廉洁、处事公允,又是亲厚爱民的性子,这城内无人不称道。”杨主簿笑了笑,神色分明平静却更显几分哀叹,“侠士所言教化万民,田知州自上任以来从未懈怠,是下官才疏学浅,短短两月就叫婺州城内风云大变,也叫田知州心血毁于一旦。” 他轻声叹气,“可惜便是田知州也未曾察觉桃木教之害,如侠士所言,当真是世事难料。桃木教兴起虽有十余年,却非是从一开始便如今日这般古怪,早些年桃木大仙也不过是百姓求子求财求平安所拜的仙人罢了。这婺州城虽说穷乡僻壤,比不上苏杭,比不上扬州,亦是一派和乐之地。可就在两个月前田知州病倒之后,天降惊雷,毁婺州坟头山无数祖坟,随后怪事频起,桃木教忽改教义,城内人发了疯一般纷纷响应,这才成了如今这般田地。” 展昭面带沉思,“四月至今?” “不错,如今想来正是四月初田知州患病之后。”杨主簿道。 展昭算了算日子,他与白玉堂离开松江府快马加鞭赶往开封正是四月初,为的正是包拯来信时盗宝案里提到的鼠猫之争 风中恍惚又传来那一声嗤笑,话语中隐含薄怒,“金华,猫儿,这才是真正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杨主簿望向出神的展昭,许是在打腹稿而迟疑了片刻,又或是惯常的谨慎又发挥了作用,好半天他才继续道:“今年四月时,田知州先是患了伤寒,抱病日日前来府衙;可喝了几贴药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时长四肢瘫软陷入昏迷。五月起初尚有神志,常常招我入府,询问府衙俗务;后而后就是接连几日不醒,便是大夫看了也摇头说不出一二。现在……整个婺州城内一个大夫也没有,若非田夫人不肯放弃日日亲身照料,只怕田知州连今日也熬不到。” “他如今就在田府,离府衙不远,侠士若要一见,下官可引路一回。”杨主簿指着府衙西边的方向说道。 “整个婺州城,”展昭眼底微微闪烁,敏锐逮住了杨主簿的用词,“没有一个大夫?” 杨主簿一愣。 展昭的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除了吴家五口,这婺州城里因桃木教到底死了多少人?” …… 过了卯时,天色彻底大亮,连绵几日的梅雨竟是雨势渐小,难得地停了片刻。城外泥泞的官道上渐渐地多了一些挑担的身影,佝偻着背,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一步一步地往婺州城来,可他们走近婺州城的城门却发现门口挤着一圈人,城门大开却无人进城。府衙里一个衙役跑着穿过走廊,因跑得太急,好几回踩滑了脚摔了个狗吃屎,可他不顾满身满脸泥星子和摔伤搓开的伤口,一路喊着“杨主簿”,顾不得敲门等待,径直冲进了书房里头。 杨主簿正跌坐椅子上,闭着眼,神色疲倦,好似才从一场大难中归来。 “杨、杨主簿!”推门而入衙役面色又急又慌,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倒在杨主簿的脚跟前,口中哆哆嗦嗦地道,“出、出事了!” 杨主簿猛然坐直了身。 婺州城东北面的一角,俱是非富即贵之人所住的深宅大院。而最靠北边城墙的一座宅院与其他宅院不同,它高高的院墙上面垒了一层又一层的麻布袋子,从袋子的破洞口可见里头装的都是泥土;这样的高度近乎贴近一半的城墙,将整个院落围成了一个巨大的木桶,常人便是想翻墙而入,也得先跨越那高高的麻布袋子,一不留神就要落个高空坠落身亡的下场。最奇怪的是这青天白日里所见的所有楼房院落都是黑瓦白墙,唯有这户人家的墙面脏兮兮的,像是泡了黑染缸。 婺州正城门朝向西北,进城门后右拐也就是靠南靠西是往府衙去,而这座宅邸却在相反的方向。 展昭轻松越过几个屋檐,远远地辨出那叠罗汉一般高高堆着麻布袋子的院落正门上所挂的匾额,上面写着他最为熟悉的字,而正大门却从外头用好几条锁链锁了个严严实实,这架势也不知是外头怕里头的出来,还是里头的怕外头的进去。 展昭没走大门,顺势便借力要翻身过墙,鼻尖却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未来得及细思,已然踩着燕子飞滕然跃过高高的麻袋堆成的第二高墙,轻松落在院子里头的树丛里。 “小少爷?”一个拖长的似叫喊却几位小声的嗓音响起。 展昭顺着人声一回头,一个软绵绵的白团子朝着他的脸扑了上来,口齿不清的软糯声音张口就是一句:“爹爹!” ※※※※※※※※※※※※※※※※※※※※ 尚未修改完quq先别看么么哒 我这两天工作忙,赶稿赶疯了,下面写的稀里糊涂地,现在还在修改,这会儿是把写了的先放上来 xxxx 替换完成,顺便改了标题。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觉与杨主簿对话的昭昭不是往常昭昭的性子,而是有意的模仿了几分五爷的行事作风……嗯目的嘛,你们先意会着,我会写到的。 xxx 没有白五爷的第八章,昭昭已经和我一起想他了。 所以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些惊喜。 比如……白团子。 【求助帖】一月未见老友,竟喜得一子,然开口把我唤爹,奈何,急,在线等。 【八一八】老情人不知何时背着我偷人,竟然孩子都有了! 【划掉】 总而言之,你们可能猜这个娃娃是谁的? 第九回 桃仙庙,锦鼠城南不知归 “爹爹!” 展昭猝不及防, 只得单手一揽将软绵绵的白团子抱了个满怀。 他对上了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正神采奕奕地瞧着他,微胖的面容还有未褪的婴儿肥。 “……”展昭在沉默中望了一眼树丛正对面的阁楼,这白团子就是从阁楼上面扑下来的, 否则以他的身高怎么也不可能被个奶娃子扑一脸。只是展昭也不知道这小胳膊小腿是如何让区区两岁的奶娃娃独自上天入地的,这高度倘使阁楼下的人没本事接人,这白团子不仅要摔成肉饼, 还要重新投胎一回。 “白……?”他起了个头,大约是猜到这个上门认爹的奶娃娃是何身份。这白府里的孩子又显然是个主子,不是白兄子侄,便与白兄同辈。早闻白玉堂父母早亡, 乃是亲兄带大, 不太可能给白玉堂留个差了将近两轮的幺弟;而后亲兄白锦堂亦是不幸病去,便是留有子嗣也不该两岁不足。如此推测……展昭眼底微微闪烁,认真地打量这个白团子, 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一星半点熟悉的影子。 许是孩子年纪还小, 眉宇间柔软和善,看不出像谁,但绝对不是白玉堂那边锋芒毕露的面相, 胆子够肥倒是挺像。 白团子也似乎有些奇怪地歪着脑袋,应是渐渐意识到自己扑的不是他爹爹, 而是一个陌生人。他竟是嘴一扁, 丝毫不给这个名满江湖的英雄侠客面子, 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的展昭登时手忙脚乱。 “小少爷?!”这哭声立即引来了人。 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郎从树丛里钻出来, 惊恐地发现他们家的小少爷被一个蓝衣人挟持在怀,“什、什么人!快放开我家少爷!” 展昭眉梢一动,无措的面容下露出几分喜意,顺手就将哭成一团球的白团子塞进了那个小厮的怀里,简直像是在丢一个麻烦至极的包袱。然而没想到这白团子见了熟悉的人非但没有止住哭声,还哭的更厉害了。 惊天动地的哭声在寂静的白府大宅里回荡。 很快,树丛里钻出了无数人马,虎视眈眈地盯着出现在白府的陌生人。这架势……若非展昭耳力出众,知晓他们都是刚刚赶到,简直像是埋伏已久。 “展侠士?”幸运的是,这些来势汹汹的人群里,终于有人认出了展昭,这语气非是疑惑倒有几分惊喜之意。 展昭顺着这叫声一眼瞧见挥开人群前来的身材瘦小、形如病夫的……蒋平! 竟是陷空岛的蒋四爷。 展昭一愣,心头压下了几分忧色,又浮起几分疑虑。 “蒋四爷。”展昭一拱手,“展某今日冒昧了。” “你且将云瑞带回屋里。”蒋平猜到这是白府来了生人惊到了年岁尚幼的孩子,便吩咐那抱孩子小厮一声,才眉头带着几分喜意迎上展昭,“展侠士何时来的婺州?”蒋平何等心思缜密之人,一眼便从展昭磊落大方的眉宇间瞧出几分迷惑与迟疑,他却不提,只叫众仆散去,又与展昭引路花厅。 “昨日方到……”展昭犹疑片刻,见众人散去才低声问询,“白兄……” “我正发愁,不成想这天就给降了及时雨,展侠士来的太及时,老五如今……”蒋平不等展昭话尽,便快一步说道。 二人才进花厅,一个声音打断了二人,“四爷……”探出头的竟是那抱孩子的小厮,他神色惴惴,生怕从蒋平面容上看到不虞,“小少爷不肯回屋。” 蒋平眉间一皱又松开,之间被小厮唤作小少爷的白团子奶娃娃也和小厮一样站在花厅门边,扒着门伸出一个脑袋来,倒是没有哇哇大哭了,只是偷偷瞄着花厅里的展昭。他那一副暗中观察的模样,仿佛还是在疑虑为什么是这个人而不是他的父亲,叫人哭笑不得。 “云瑞。”蒋平唤道。 “四苏(叔)。”白团子说话漏风,又卷不来翘舌音,听起来软糯糯的可爱。 “四叔有事,云瑞且先回屋好不好?”蒋平面黄肌瘦,便是轻声细语也无慈爱之相,但是长辈于晚辈的耐心确是十足。 “有四(事)。”白团子含糊不清地跟着蒋平念,但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径直提起他想要的,“父亲。” 蒋平瞧了一眼茫然的展昭,隐约明白了几分,无奈笑道:“云瑞哭闹着要寻父亲,昨日我便同云瑞提到能从外头飞进来的人便是老五。”才两岁的孩子并未显露聪慧多智的天赋异禀,却又比寻常的同龄人多几分灵气,他对蒋平所言多是弄不明白,只知晓能越过高墙像鸟一样飞进来的定是他的父亲;而展昭身手了得、轻功不凡,自然能越过白府高墙,也恰巧就撞上了费劲千辛万苦登上阁楼、心念念着白玉堂从外头飞进来的白团子。 “云瑞,白云瑞?”展昭深沉如潭的眸子微微波动,像是泠泠水光在闪烁,“他果真是白兄……”他的神情有些微妙,“白兄三年前已然成婚?” “……?”蒋平茫然地望着一向温和从容的展昭须臾。 蒋平想来精明伶便的面容先是出现了一瞬的空白,许是未弄清展昭之意,但这神态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笑意。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摸着下巴,视线从平静站立、面不改色的展昭身上换到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白云瑞身上,又跳回始终不漏端倪的展昭面孔上。 蒋平尚未开口,展昭恍然察觉自己失言,又忽的眉头紧蹙,上前一步道:“蒋四爷是说,白兄出门了,且多日未归。” 见展昭提正事,蒋平将白云瑞招上前,轻声且肃然道:“三日未归,今日已是第四日。” …… 晨风拨开几朵积墨般的浓云,露出又青又灰的天色。 婺州城与昨日一般寂静,家家户户的大门都紧紧闭着,悄然无声,好似昨夜里精疲力尽地走了一夜的百姓都匆忙陷入昏睡。 似是察觉到什么,展昭落在屋瓦上的脚步一顿。 他侧身一避,只听吱呀的轻声就在这样的死寂里响起,犹若万籁俱寂中细针落地、蝴蝶扑翅。接二连三的,街道上各家各户都门都开了,里面纷纷走出了一个提着篮子的老妇人。她们的篮子有些大有些小,有些看上去死沉双手提还是堪堪挨地,有些却轻飘飘地勾在老妇人的臂弯里。老妇人们静静地阖上门,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只是面容安详、带着微笑,走在街道上,一个接一个,有些人往城东去了有些人往城西去了。 展昭匆匆扫了一眼。 他脚步不停,轻轻借力便腾身而起,犹若离弦的箭精准的穿过风、踩着好几户人家的屋檐,瞧他轻巧的身形照白玉堂的话说就活脱脱一只成了精的猫。 无人察觉屋檐上的动静,更别说捕捉到这个快行于长风之中的侠客。 展昭在城南的小城门前停下,府衙来关门的衙役早已离去,但小城门上还贴着衙役贴好的封条。 这封的也不只是城内的妖魔,还是城外的鬼怪了。展昭心中飞快闪过这个念头,又暗自摇头,没有伸手去揭那封条。他后退三步,像是足下借力登上一户人家的墙,又折向城墙,婺州城的城墙比起江宁府、开封府矮了不少,展昭轻松踩着墙头飘然越过。 待出了城门,展昭也并不停留,缓缓吐了口气便直奔东南边的山路而去。 那正是昨夜灯火长龙所去之地。 …… “白兄此去何处?”展昭单刀直入。 白云瑞分明是个两岁的孩子,小跑进来却是健步如飞,与那含糊不清的话语截然不同,怕是打从学走路起就开始练其体魄。就连身后看顾的小厮都不担心白云瑞能把自己摔了,难怪一个人上天入地爬阁楼、楼台蹦跳瞎认爹。白团子一下子就挪到蒋平身前,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似乎在等着他的蒋四叔把父亲变出来。 蒋平摸了摸白云瑞的头,“婺州城南桃木山,宗布庙里桃木教。”大抵是怕语气太过森然吓到孩子,蒋平的口吻异常轻巧。 他坐在花厅的椅子上,冲白云瑞微微一笑,双手捂住了白云瑞的耳朵,偏过头望着展昭,眼底才先出几分侠士的狠辣,“展侠士,老五与我约定三日,无论结果如何都要从那鬼地方出来。天已大亮,他未有如约归来,老五绝非出尔反尔之人,定是因为什么绊住了手脚。” 展昭闭了闭眼,脑中掠过在府衙所看的婺州地图。 婺州三面环山夹一江,城南或者说东南方向有一座桃山,漫山栽着桃树。 古来传闻桃木乃仙木,一谓上古夸父逐日,身死成山、弃杖化林,这林便是桃林;二谓后羿遭暗算而死,封神宗布、手牵猛虎,统万鬼、称鬼王,其猛虎可吞万鬼,而鬼王死于桃木之下,可见桃木乃辟邪杀鬼之仙物。因而旧时便有取东南桃木枝栽于户中辟邪之习,东南方向的桃林在百姓眼中都带着一股仙气,仿佛林子里必会住着一个仙人。 婺州也不例外,传闻这东南边的桃山桃林乃是天成,非是人栽,又有人说山内曾有猛虎从不伤人,后人虽不见猛虎却建宗布庙,以求婺州平安。 传说诵于口,人间百年悄然而过,宗布庙里拜的神仙不知怎的成了此地飞升的桃木仙人。“桃木山上宗布庙,宗布庙里桃木仙,桃木仙人神通广,庇人此生安无忧”,便是婺州城的三岁孩子都会念这童谣,知晓和爹娘拜拜桃木大仙定能岁岁平安。 “我本有意今日亲自前去一探,却心忧白府。府内通拳脚之人虽多,却少有拔尖之辈,又要照料诸多妇孺,如今婺州城内形势诡谲,无人主事难免意外。展侠士来了却是好办……” “蒋四爷。”展昭睁开眼,也打断了蒋平,“由展某前去。”他的神色平静、温和,也不容拒绝。 …… 展昭悄然无声地掠过树丛,便是有人从此路过,肉眼也只能捕捉到山路上一道闪过的蓝影。 倘使再早几月,满山桃树开粉花,他这一抹蓝色定是极为醒目,可这会儿满树绿叶桃子结成,反倒遮掩了展昭的身影几分。 他脚步轻快、内力浑厚,不过小半个时辰便登上山顶,一眼便瞧见桃树包围下的宗布庙。这粗略一扫展昭便有几分吃惊,这宗布庙不小,一点不像是个小地方的神仙庙。不过展昭想来昨夜排着长队上山的百姓少说也有三千人,悉数进了这宗布庙参拜,宗布庙若是小了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只是……究竟是谁耗资在此建庙,或者说,是什么人立了桃木教。 江湖中有不少教派,但婺州这桃木教不同,乃是百姓信奉神仙所成之教,与佛教、道教无二。当然不是全天下的百姓都信奉佛道,这桃木大仙就像南边沿海的百姓所信奉的妈祖,又或者说各地都有的送子观音,谁也不会立妈祖教又或者观音教这样的教派。 展昭蹑足潜行,未有冒然翻墙而入,便是连那庙墙都未曾贴近,只是寻了个有些距离的角落蹲下了身。 这桃树比起一般树丛要矮,他便不能立于树上隐蔽,冒然闯庙亦会打草惊蛇。 展昭竟是暗自轻叹,自己也有急近糊涂的时候,这大白日无所遁形,怎么也不是探查的好时机。 不过这会儿来都来了…… 他盯着宗布庙紧闭的大门半晌,未有太多犹豫,确认门口并无人把手,又侧耳倾听院内无人走动,便寻了个墙角翻身进庙。宗布庙说是立于山顶倒不如说是依山而建,庙的后院应是没有后门、而是背抵着山峰最高的一段山体,从后门潜入的计划自然也就落空。 夜晚探寻只怕会碰上上山的百姓,白日来也有白日来的好处。 展昭一落地便贴墙而立,飞快扫一遍庙内。门内视野清晰,与这大庙的外部观感不同,庙内建筑出乎意料地简陋至极且十分怪异,正中间是那供奉桃木仙人的正殿,若要形容的话这庙的平面图可以说是个回字;但正殿两端又用墙分隔,只能通过正殿穿过到达后院,没有这正殿,这院落就被一道墙隔成了日字;正殿只有一层楼,但地基颇高,且楼层将近两层楼高,想来里头供奉的桃木仙石像也是极高的;至于正殿前的院落则空空荡荡,铺了青石板,摆了一口插香用的大鼎,其余庙中常见之物俱无;倒是正殿两端的墙靠近后院那侧一左一右还建了奇怪的塔楼,又或者说像是石砌的瞭望台。 倘使这塔楼顶上还站着人守卫的话,这模样就不像是神仙庙,倒像是山贼的山寨大门端到内院去了。也亏得两端塔楼无人,否则展昭便是轻功在高强,也在这一览无遗的视野下无处可藏。 展昭沿着墙走了两步,又止步细听。 有人。 正殿两端的墙后那个后院里有人在走动,步伐或轻或重,大约有十人。 展昭想了一会,其中六人是练家子,学的外家拳脚功夫,脚步无声却他耳内算重,鞋子摩擦地板的动静十分清晰;另有两人有点本事,应是学了内家功夫,脚步很轻,只有内息随呼吸律动时会泄露几分踪迹;还有两人……呼吸与步伐都很轻,奇怪的是一个走路好似一顿一顿,另一个仿佛每走一步都用棍子敲一下地板。 听起来像是一个是一瘸一拐的跛子,一个是拄着拐杖的瞎子。 展昭断了直接翻墙的念头,敛声屏气贴着墙到了正殿。 正殿的门也关着,仿佛在宣告白日里这宗布庙不迎香客、外人止步,不过这难不倒走江湖时做惯了掀瓦开锁听墙角的展大人。展昭侧耳一听屋内无人,抬手拔了巨阙往门缝里一插,往上一勾。 只听一声难以辨别的轻响,是铜器遭了碰撞,里头非是横栓而是上了锁。 展昭眉梢都不动,倒是没有硬削了那铜锁,先眯起眼往门缝里看了看。 殿内昏暗,只见一个巨大的石像,还有重重叠叠的红色帷布静静垂挂,瞧不出更多端倪,展昭立即收回了剑。 既是来寻白玉堂,在寻着人之前怎么也不能打草惊蛇,正面闯入确实不太恰当。展昭像是浮着清光,他静思须臾,竟踩着门就如平地而上,又转身盘柱而上。也不见他怎么使力,整个人就如同勾着垂蔓的猴子,身形一晃就翻上了庙顶。这庙虽高,他轻功直上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大白日里要暗访自然是动静越小越好。展昭屈着膝,静悄悄地贴近屋顶最高处,没有急着探头。 后院巡逻的八人脚步少了两人。 展昭有些许犹疑,那脚步消失地太快了,竟连他也未曾捕捉,只能确定消失的正是那步伐奇怪的那二人。 当下展昭便迅速折回,轻身盘回柱上。 他这决断奇准,才刚刚稳住身躯,就听见衣料摩擦的轻响,有人登上了屋顶。那二人竟是察觉有人到来!差点展昭便要与那人在屋顶来个尴尬对视。 展昭没有松口气,他并不在柱子上停留,飞快跃身而下。正殿右边墙内有二人正接近,左边寂静无声,展昭一个犹豫竟是贴着正殿的门没有动。 还差了一人。 右边六人是迷阵,那个拄着柺杖的人在左边! 犯想间,屋顶上的人翻过了屋檐,显然还未放下心,要飞身落下一探究竟。 三方有人、前院空荡,走不脱了。展昭不成想出师未捷就叫人发现了踪迹,前院没有遮挡物想来也是为避免有人暗访。这宗布庙卧虎藏龙,难怪白玉堂竟未能如约而归……展昭神色虽有些意外倒也从容,握着巨阙的手一紧,暗道从左边定然走不掉,右边六人武艺较弱…… 正在这时,他听见门后传来细响,是铜器磕碰。 不好! 展昭心里暗叫,人已经提剑往右边迈步,确是已然不及,一只手从敞开的正殿门内伸出又快又急地拽住了他的后领。展昭想也不想,抬起巨阙迎击,沉重的力道从剑鞘抵达来人的腹部。身后那人竟是硬生生挨了展昭这一击,一声不吭地拽着展昭回退。 正殿门悄然关上。 二人进了重重叠叠垂挂的红帷布后。 殿内着实昏暗,关了门,再加上垂挂帷幕遮了大半关线,更是只能见几分人影,展昭反手就是一掌。那人好似有所预料先一步出手正好掐住了展昭的手腕,手中一转将展昭的左手臂扣背后,整个人欺身而上,压进展昭的背部借着整个人的力道将展昭摁在墙上。可这么会儿,展昭的巨阙也出了鞘,黑沉沉的古剑竟是反手刺了一剑。 看似迟钝的古剑轻而易举地划开了衣料,也划开了那人的上臂,又近一步挨在对方的脖子一侧。 可那人非但没躲剑,也没用右手挡招,任由冰冷的剑锋架在他的肩膀上,还眼疾手快地一把将落下的巨阙剑鞘捡了回来。 展昭一愣,对上了一双晃着笑意的桃花眼。 鲜血漫上了衣料,昏暗的光线勾勒出那人俊秀华美的面容,受了伤的年轻人不正经地挑着笑,无声地张了张嘴。 猫儿。他说。 ※※※※※※※※※※※※※※※※※※※※ 白五爷:猫儿,你赔。 昭昭:??? xxx 问世间谁能瞒过展昭的耳力,轻而易举的近身? 当然只有,白玉堂。 xxxx 开篇浪的有点远,总算是把白五爷逮回来了。 (关于白团子的设定可能有点上天,请忽略这个bug,把他当做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 xxxxx 本来忙完前个项目这周要来更新,=-=但是手上多了些新项目,再加上整理这卷的背景花了些时间,和基友差点把历史翻过来捣腾。【明明想写个小案子过度,怎么又上天了……啊祭奠我那脱肛的大纲……】 今天只有一章,下周应该会继续更新,希望我能写快点…… 第十回 一作别,金陵好酒送佳客 “猫儿。” 风里的一声轻笑带着几分张狂无礼、几分疏放纵意, 还有经年不减的少年意气。 一月之前,江宁城门外。 枣骝色的高头大马轻轻嗤着鼻子,牵马而立的蓝衣人微微垂着头立于树下。也不知何人在这江宁城东的城门外栽了一株北方才有的槐树,而这两株槐树也争气地生根发芽, 又迟迟开花,在这端午满城粽香中以淡雅清香占领了一席之地。风起,缀满枝头的串串槐花簌簌响动, 洁白的花瓣像是淘气又亲密的孩子一下又一下撩着蓝衣人的发丝。 蓝衣人且随这声玩世不恭的轻笑回了头,一只粽子朝着他的脸从天而降,糯米香气扑鼻而来。 展昭眉梢都不动,左手松了马缰绳便轻而易举地逮住了粽子。 这可不算完了。风中像是有人这么嬉笑调侃。 一坛酒紧随粽子而来, 借着粽子开路, 畅通无阻地冲着展昭脑门砸去,来势汹汹。可展昭一手拎剑、一手握粽,再腾不出手了。 展昭微微一笑, “白兄是嫌酒不好喝, 还是……”他既不退步也不闪躲,右手将剑一甩,巨阙脱鞘而出, 剑柄在半空撞上酒坛,酒坛飞了回去, 剑也受撞击回落, 分毫不差地回到他的剑鞘里。展昭微微偏着头, 眼底也闪动着愉悦的笑意, “嫌展某这长相不入法眼?” 白衣人骑快马而来,身手快若虚影,单手将飞回的酒坛揽回,正要扬眉接话,眼底却闪过一瞬的怔忪。 槐树下,白花红马蓝衣人,那一笑是昭昭素明月、辉光灼人心。纵便世有千万人……不过蜉蝣尘中走,难留片刻心神间。 白花簌簌风中低笑,不知是花迷了眼还是酒香醉了人。 只刹那,白玉堂虚了眼,仿佛几分恼道:“好你个贼猫,白爷好心请你喝酒,你倒是糟蹋爷的好东西。” 展昭眉一挑,不知白玉堂又拿什么作怪,就见白玉堂身子一轻,从马上跃起。衣袂飞扬,吊儿郎当的年轻人拎着酒便落在展昭身旁的树上,半斜着身将那坛酒递到展昭面前。酒坛的盖是开着的,酒香四溢,也不知何时落入的一片洁白花瓣在酒水面上下沉浮跃动、优雅地翻了个身,不紧不慢地游到了展昭鼻子跟前。 原是酒坛子早叫白玉堂开了丢来,也不知他是如何滴酒未洒丢来的,更奇的是展昭以巨阙顶回时也是滴酒不洒。 “白爷拿银子买的,赔。”白玉堂理直气壮地无赖道。 花香酒香混淆难辨,倒也好闻得紧,展昭啼笑皆非。 他微微扬起脸,端详着白玉堂那混世魔王般的神态,好脾气地笑道:“白五爷这酒得赔多少银子?” 白玉堂半眯着眼,佯装心里头打了几个来回的算盘,才装模作样道:“爷这酒可不便宜,展大人。” “好说,白五爷只管报个数。”见大名鼎鼎的白五爷白侠士玩心不死,展昭也好兴致地接话,温声郎朗,字字悦耳,“别叫展某倾家荡产,那必是赔的起的。想来白五爷名盛江湖,做不来坐地起价、欺人良善的事。” 白玉堂叫展昭噎了个着,还没开口又听展昭慢悠悠道:“既然要赔银子了,这酒……” 展昭一手扶住了坛口往自己这边一拽,粽子早被他牵着绳子挂在巨阙上,“展某就却之不恭了。” “且慢。”白玉堂端着酒坛子的手也往回收,戏弄道,“展大人未免心急了些。” 二人皆是使力,便是内力不相上下,这酒坛子却承不住二位大侠的折腾,竟有开裂之势。 白玉堂挑起眼,空着的手旋即挥掌而来,正是瞧准了展昭将粽子挂在巨阙上,绝不会松了剑。果不其然展昭左手一松,酒坛子叫白玉堂抢了回去,二人交掌换了几招,齐齐停手。这便是展昭吃了亏,一来白玉堂的刀挂在马上,二来展昭纵然可以将巨阙往地上丢却不会叫那粽子往地上滚。白玉堂得了酒,端起酒坛便独饮一大口,得意又畅快动了动眉梢,哈哈大笑起来。 展昭只得摇摇头,慢条斯理将缠在巨阙上的粽子解下来,侧过身像是感慨道:“白兄这酒果真不便宜,喝不起啊。” 白玉堂听了这话,笑声更快活了几分,“猫大人可是觉得亏了?” 他凑近了几许,蹲在树上哪有往日文生贵公子的模样,唯有那桃花眼中眼波流转是笑意盎然。白玉堂拍拍展昭的肩膀,又将酒坛递上前来,“猫大人既然愿意赔,爷自然不能亏了咱们猫大人。”展昭不知白玉堂又有何打算,顺着白玉堂的招呼一转头。 白玉堂竟是出其不意直面轻吹了口气,展昭这回是当真愣住了。 白玉堂乐不可支,比混世魔王还要可恶。 “白爷知晓展大人俸禄不高也不低,自然赔得起,但白爷手头不缺黄白之物,这赔酒的事嘛……”白玉堂一边笑,一边故作拿乔。 香醇的酒味与柔软素淡的花香交缠在一起,酒坛里倒映出两张模糊不清的面容。 展昭退走了两步。 白玉堂止了笑,还道展昭当真恼了,“诶诶,展大人?”白五爷能屈能伸,忙跳下树端着酒坛给展大人赔不是,“展大人莫恼,爷不诓你便是。”他绕到展昭面前却见展昭慢悠悠地将巨阙搁在马上,闻言一腾手就将酒坛子拎了过去。 白玉堂心里才一转弯,又着了这贼猫的道了。 展昭唇畔含笑,仿佛在说:这可不是展某诓你白爷。 “你这猫……”白玉堂这话起了个头,到底没寻着个词定论。 他早知展昭的忠厚老实与“老好人”、“泥菩萨”都搭不上边,肚子里攒了十成十的黑墨,叫谁往里头一滚都乌漆墨黑着了他的道。旁人只道南侠好说话、好脾气、好武艺又好行善,瞧着好欺;可展昭年少成名、闯荡江湖多年、又以草莽白身平步青云,如何会是好欺之辈。只是白玉堂偏生乐此不彼,隔三差五就要拿展昭取乐,他管这叫耗子逗猫、天经地义。 展昭且不理会白玉堂,径自饮了一口酒,甘甜浓厚,鼻尖还缠绕着槐花花香,“十年的金陵春?” “自然。”白玉堂道。 “果真不便宜。”展昭取笑道。金陵春本就是江宁好酒,这十年佳酿也就财大气粗的白玉堂随随便便就拎一坛,还敢往别人头上砸,生怕这么来回折腾叫一坛醇醪喂了这城外的槐树。 “白爷请的酒怎么能便宜。”白玉堂轻嗤,家财万贯的白五爷可丢不起这个脸。 “展某以为白兄钟情梨花白与女贞陈绍,还道今日送别能尝一回十年酿的,展某囊中羞涩比不的白兄,至今未能畅饮一坛,可惜、可惜。”展昭假意惋惜。 白玉堂眉毛一掀,“进了江宁府不喝金陵春,倒是惦念起白爷的酒,猫儿你好本事。”他心念一转又哂道,“可猫大人却不知白爷今日这酒万中无一,比十年八年的梨花白、女贞陈绍还多几分妙不可言。” “此话怎讲?”展昭明知白玉堂话里藏了坑,还是顺着问了下去。 “这要多亏猫大人一手绝技,给这十年酿的金陵春添了料,寻常人啊……”白玉堂指了指那酒坛里上下翻转的花瓣,又竖起食指摇了摇,口吻多是戏谑之意,“想不着。”这话自然是睁眼瞎说,一片花瓣哪儿能变了十年陈酿的味贰,不过在这槐树下,槐花清香萦绕于鼻罢了。 展昭闻言竟是温温一笑,坦然应下,“白兄所言有理,这坛金陵春确是万中无一了。展某锦上添花,白兄可要算上一笔?既是万中无一,来……” “展小猫。”白玉堂忽的翻身上了马,也打断了展昭。 展昭只得拎着酒和粽子侧过头。 “……”二人对视忽的无言。 展昭笑了笑,“酒尽宴散,白兄此去却要万事小心。” “打住,爷还当离了陷空岛,便没了大嫂那般唠叨的人了。”白玉堂笑了一句,“酒作送客用,你这官家猫老老实实奉旨办公去罢,左右不得清闲又捞不到好处,还想喝白爷的好酒?”他提了马缰绳,白马也顺着他的心意调转了头,“来日你若真得了空,白爷扫榻相迎,定是备了你这馋猫要的佳酿。” 他一甩缰绳,“驾——” 白马犹若利箭脱弦,先一步向南疾驰而去,展昭拎着酒坛,无奈笑看那白玉堂来去如风,这天下再没有比他更潇洒不羁、浪荡纵意之人了,无怪乎白兄自认傲笑江湖、风流天下独一人。 展昭将酒一口饮尽,酒坛子搁在槐树下,正要翻身上马,又听风里传来一声轻快地高喝:“猫儿。” 展昭回首,那洒脱恣意的白衣人竟是远远地勒住了马,借一身浑厚内力与他传话。 “你可知道一种酒?” “既要考校展某,白兄单说无妨。”展昭朗声应答。 “白爷想起婺州有一佳酿天下独一无二,”白玉堂笑说,尽管二人隔得远,仿佛也能见那人俊秀华美的面容上笑意灼然、可堪日月,“且邀你来日一尝。” “敢问此酒以何作酿?”展昭闻言亦笑。 白玉堂背着身摆了摆手,快马而去,青丝轻扬、身影潇洒。 “婺州城南漫山桃……” 那声音去的极远,展昭未能听清再多,也不知白玉堂还说了些什么。他也不甚在意,总归这未曾耳闻的婺州佳酿还是有幸尝一回,便到那时展昭不问,白玉堂也会得意卖弄一番。不过…… “叫白兄平白勾起了肚里的馋虫,当真是临走也不忘捉弄人。” 展昭轻笑一声拎着粽子和剑快马往东北扬州扬尘而去。 二人俱是江湖儿郎,不拘俗礼,自是各走一方,可谓是金陵好酒送佳客,酒尽宴散人不忧,天涯海角缘未尽,且待来日再聚首。 蹄声笃笃,白玉堂一路南下。 二人同行便是快马加鞭,总归慢了些脚程,又顾忌接连几日都日夜赶路亏损了身子,少不得走走停停的时候。可一人时便顾不得这些,白玉堂不过六日便从江宁府赶到了婺州城。他那照夜玉狮子真是日行千里的马中极品,狂奔六日依旧精神抖擞。 五月十一,芒种前夕,婺州城尚未入梅,天色清朗、艳阳高照,日光在策马而来的白玉堂身上勾出了金边,衬得他越发英姿勃勃。 “驾——”白玉堂的目光扫过婺州城门口懒洋洋坐着打哈欠的守卫,也不停歇,犹如西风狂卷,直杀入城。 “哎你——城内不能骑……” 白玉堂将那有意相拦的城门守卫甩在身后,倒没有骑着快马往城内主街去,而是一进城便左拐入少有人烟的小巷。他闪电般穿过相互倚靠的静谧大宅,在婺州城最北边靠近东城墙、挂着“白府”匾额的宅子前勒住了马。 白府大门紧闭,门前也无仆从。 白玉堂并不意外,他常年在外奔波、游走江湖,便是压足了性子也只能在陷空岛歇两月。卢夫人常笑这一年到头要是不出门走走白五爷就觉得浑身不舒畅,这金华白府来的就更少了,便是过年祭祖也不乐意露面,此事没少挨大哥卢方念叨。 白府内员外不在,府宅自然是闭门谢客了。 当然这白府非是荒宅荒院,府内的丫鬟小厮可不少;更别说白府营生遍布天下,与陷空岛亦有的一比,府内自然缺不得管事;自从他亲兄仙逝,他又不理俗物,逢年过节来报的管事一年比一年多,能坐满花厅。 白玉堂也懒得敲门等仆从来开,将他那宝马留在门前,自己拎着长刀提劲一跃,转眼间就进了白府。 府内清静,打扮齐整的丫鬟们或是剪枝修叶、或是打扫院落,来来去去,偶有说笑,却不见偷奸耍滑之辈,可见白玉堂虽不在府内,白府治家慎言。 先瞧见白玉堂的是个端羹汤的丫鬟,身形不胖、反倒颇为灵巧,可一张小圆脸极为喜庆,更有趣的是面颊上用胭脂扑了两个颇为整齐浓艳的红圈,并不难看,反倒衬得她唇红齿白,极为可爱,“呀——”她叫道,端着羹汤在长廊里一动不动,小丫鬟弯起眼睛,“好俊的公子,羹汤要喝伐?”说着,她将手中不知给谁备好的羹汤递道白玉堂面前。 白玉堂眉毛动了动,“嫂子何时叫你回来的?” 丫鬟歪着脑袋,端着羹汤,仿佛白玉堂不喝,她就不答话。 白玉堂伸手拎起瓦罐的盖子,里头装着乌鸡汤,他啪的将盖子合上了,眼皮也不抬就道:“给她送去吧。” 他拎着长刀扭头就走。 丫鬟叹气,软声软气地说:“连发脾气甩脸子都这么俊呀,怎么就不记得我去年就回来了呢。” 白玉堂的脚步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 长廊尽头,一个人或者说一群仆从跟着跟一个孩子拐过弯来。孩子才不过两岁,穿着一身质料上好的白色锦缎,面颊上肉肉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养的公子哥,但却周围绕着他的小厮却没一个伸手牵着,也不怕孩子摔了,任由这孩子自个儿瞎走。 那孩子自然也瞧见挡在长廊里的白玉堂了,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眨巴了两下。 他忽然迈开了小短腿,健步如飞地窜到白玉堂身前,像个团子啪叽就黏在白玉堂的腿上,仰着脑袋就一句:“爹爹!” “……”见过大风大浪的白五爷鲜有的眼皮一抽。 他伸手拎住白团子的后领将他举到与自己平视的高度,上下打量了一会儿。 “爹爹!”白团子眉开眼笑地叫道。 院内一静。 “少……少爷,云瑞少爷这……”一个小厮小声开口,“打从学……学语……见着男子就喊爹的……” 白玉堂闻言笑了一下,本就清静的宅院里登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个小丫鬟瞪了那胡乱开口的小厮一眼,连先头端着羹汤与白玉堂玩笑的圆脸丫鬟都闭了嘴,从这笑声里听出了些许难辨意味的煞气。白府的下人如何不认得自家主子,哪怕这位爷两三年都不回婺州一次,也无人敢忘他是如何一个喜怒无常的脾性。 白团子还不知道自己招惹了煞神,歪了歪脑袋,一脸好奇地望着白玉堂。 白玉堂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喊谁?” “爹爹。”白团子胆识过人。 登时,长廊里的一众仆从俱是色变,那些模样仿佛生怕拎着长刀的白玉堂,拔刀就把这张口认爹的奶娃子砍成两截儿了。可谁也不敢说话,白府的下人知晓白家的二少爷武功高强、喜怒无常,瞧着似正似邪实则眼里最揉不得沙子,也最为心善,绝无可能拔刀砍个孩子,只是这会儿保不准要生什么脾气。 白团子才不知大人们变化多端的心思,在白玉堂手上也不安生,扭动了好几下,一手拽住了白玉堂的头发,还不知轻重地扯了一下。 隐约有人倒吸了口气、咽了口口水,一个个埋着头仿佛心快跳到嗓子眼。 万籁俱静中,白玉堂眉宇间阴晴不定。 “泽琰。” 却是这时,风里轻飘飘地带来一句轻唤。 白玉堂手里一松,拎刀的手将长刀丢给不知何时出现在院落的白福,而另一手将那奶娃子一托一抱,拢进怀里。 长廊尽头的丫鬟小厮纷纷无声开道,身着素衣的年轻妇人莲步轻移从一大群仆从后露出真容。她微微蹙着眉,瞧不出年纪,只觉得尚且年轻,螓首蛾眉、言词泠泠,有林下之风,不施粉黛亦不减眉目间的霞明玉映,犹若寒冬枝头一株白梅,冷淡且岿然,从容且无情。 白玉堂轻轻松松地抱起那胆大包天的白团子,向来对女子不假辞色的俊秀面容竟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极为罕见的和颜悦色的笑容,连寒冬腊月的冰冻三尺都能叫他融化。 ※※※※※※※※※※※※※※※※※※※※ 嗯哼聪明的人应该发现了,轮到白爷主场了。 不过这回我会努力控制住的,不会像昭昭主场那样一下九章就过去了。 让我们随着白五爷的眼看一看这婺州城吧。 xxxx 本来说昨天的更新的,结果还是过了零点=-= 迟到的原因是……啊菜里有毒【喂】 作业也没做完,心好累,肚子疼,睡了睡了。 最近工作也好多啊,我仿佛奔波在各个部门里做革命的一块砖。 xxxx 突然想起,昭白作别的时候,我想了想有一个人回首望另一个人远去的场景(e们猜我想的是谁看谁远去) 但最终选择了让他们各不回头分头就走。 我想他们是洒脱的,也是笃定每一次分别都有新的重逢,所以无须依依惜别,也无须目送远去。 看着一个人远去的背影其实是一件很难过的事。 这江湖啊,一坛酒潇洒就走,待来日,再把酒言欢! 第十一话 二作别,堂前私语谁人听 “嫂子。”白玉堂的声音极轻。 女子冷然的面容和缓了几分, 微微颔首,“莫要喧哗。” “是泽琰扰你清净了。”白玉堂在江湖的一身古怪脾气都仿佛收敛了起来,任谁再瞧他都不似传闻中的阎王躲,反倒犹若风露洗晴空, 天高云淡、沉静安然。 江湖传闻锦毛鼠白五爷红粉知己遍布天下,大江南北的女人见他一面都失了心、痴了情,一个个发了疯地想得到白五爷垂青, 她们千娇百媚、花容月貌、风姿绰约,又或是天生丽质、我见犹怜、冰肌玉骨,数不胜数,可这世上的女子到今日也只有两位能叫他正眼相待。第一位自不用问, 陷空岛的卢夫人、药王谷的闵秀秀, 这是多年养恩,谁都比不得;第二位却鲜有人知……又或者说,是鲜有人提起。 人都是健忘的, 江湖从来不缺烈酒与英雄, 也不缺新秀。 十六年前,天下商客无人不知金华白家,江湖英杰无人不晓清风刀客。 人常言剑为礼器、刀乃凶器, 剑出君子、刀生勇士,舞刀者, 见血不见人、听风不听声。因而江湖刀客在传言中仿佛总是头戴斗笠、身着青衫, 行于江湖隐于世;他们凶悍、勇猛、孔武有力, 静则纵意散漫, 酣饮烈酒、豪情万丈,动则杀人如麻、冷血无情。 可江湖中有一刀客却有不同。 说他是个江湖刀客罢,此人玉树临风,通身气度非凡,是个谦谦君子,又博古通今、满腹经纶,像文生贵公子出身。可满江湖皆知他是个子承父业、从小泡在铜钱堆里的商贾,行商手段不穷,父母早亡后独一人竟是壮大白家,可见本事;又他因乐善好施、扶弱济困,百姓称道。其人在江湖冠绝一时自然非是凭借这些虚名,乃是少年英杰、武艺超群,江湖人送雅号清风刀客,一谓刀风拂面人不知的出神入化,二为霞姿月韵、清风霁月的出尘气质。 清风刀客白锦堂,交游广阔,亲者又戏称一句白大当家,正是白玉堂的亲兄。 白玉堂父母早亡,自生小时由亲兄带大,十八般武艺自是承于白锦堂,尤其是刀法。二人用的俱是长刀,或说是细刀,瘦长似剑却单侧开刃,与扶桑刀极像,相比扶桑刀的弯曲弧度却小些,刀身显得长直,渊源起于唐横刀。扶桑刀为上下直劈更凶狠有力,才刻意造出弯曲弧度,重心后移易握举,刃口又硬又韧锋利非常;唐横刀则不同,横削竖劈、收放自如,同时,虽削铁如泥却瘦长易断,必须与内力相合,刀法讲究,极难大成。江湖又有传闻,刀客人见躲,横刀刀客鬼见愁,但凡行走江湖敢用唐横刀的侠士俱是天纵奇才之辈。 不过白玉堂与白锦堂秉性不同,刀法又随二人武学精进生出变化来。若说白锦堂的刀法似清风拂柳、不动声色,白玉堂的刀法便显得风谲云诡、变化无端、毫无章法了。因而当年清风刀客又有清风剑客之说,其中一指所用横刀似剑,二敬白锦堂有君子之风,不似凶悍刀客。 然十六年后,金华白家还在,少年盛名、誉满天下的清风刀客却化一抔黄土。 白锦堂九年前抛下不过十一二岁的白玉堂仙去,一并留下的还有结发不过三年的妻子、沈家三娘沈嫮。 伤心人不提旧事,这位白夫人自白锦堂溘然长逝后便深居简出、不常与人交,清清静静,与白锦堂的传说一并消失在人们眼前。 “伯母。”被白玉堂抱在怀里的白团子探出脑袋,满面春风地和沈嫮招手,口齿含糊不清、软软糯糯、令人生怜。 沈嫮的目光便随之落在白玉堂抱着孩子身上,她缓步越过了他二人,声音依旧又轻又淡,无情无欲,“既归,且告知于他。”她沿着走廊往另一头去,竟是对久不见归的白玉堂别无旁话,仿佛这位叔弟于她也不过萍水相逢的过路人。 “这便去。”白玉堂并无异色,反倒含着笑恭声应答。 白玉堂见沈嫮身影消失在走廊后,才将那白团子搁在地上,眉梢一敛,眼角露出几分凶煞戾气,“白福。” “是,少爷。”抱着刀的白福恭恭敬敬道。 白玉堂冷扫四下垂头不语的仆从,开口道:“嫂子可知祖坟一事。” 此言一出,众仆俱是浑身一颤。 “……兹事体大,不敢相瞒。”白福语气虽是从容,面色却有几分惭愧。 白玉堂未有动怒,又道:“何时书信于我?” “三月末,应是廿八去信陷空,未得回信;四日后,白福赶往陷空,少爷已北去东京,卢大爷亦早去信开封,未果,韩二爷上月初六便亲身前往汴梁。”白福简明扼要地说。 白玉堂思虑片刻,问了一个仿佛无关紧要的问题:“大哥可有回信于你?” “卢大爷确说廿九当夜收信便回信白府,白福归府后,与大少夫人及府内众仆确认并无来信。”白福神色平静,仿佛心中早有预备。 白玉堂抬腿便往走廊尽头去,猝不及防的,叫什么给绊了脚。 “……”众仆一静。 白玉堂及时站稳了身,回瞥了一眼被他那斗胆包天、身手矫捷的……白团子,还有自己被抱住的小腿。 “爹爹。”白团子抱着白玉堂的腿,扬着脑袋,丝毫没有被遗忘在一旁的不悦,脸上挂着笑,可劲儿穷开心,没人理会的时候就安安静静的。 白玉堂冷睨着这团子好半天,伸手将团子拎起搁在肩膀上,余下众人一见皆是倒吸一口冷气。白玉堂却全然不觉,竟是敛了凶色,眉目带笑起来,果真是喜怒无常。他大步流星、边走边问:“谁教你学语的?” “……”白团子坐在白玉堂肩膀上,眼睛比夜里的星辰月牙还亮,往日爬高高最多上阁楼,却是未有这般登高望远。 他傻乐了好半天也没回话,脑袋瓜转转这边转转那边。 白玉堂并不催促白团子作答,就此缓步而去。 “……那孩子……”众仆面面相觑。 “你看我说的不错,果真是少爷的孩子。”一个小丫鬟说道,白玉堂的身影一去,这院内登时炸了锅。 “有理,你我何曾见过少爷对大少夫人和陷空岛那几位以外的人有好脸色。”一个个头矮胖的丫鬟也点头。 “这么说我们就有小二少爷了?”一个小厮也嘀咕道。 “要我说,打从芸生少爷出生,咱们二……”瘦高个的丫鬟插话,被一旁的大娘瞪了一眼才咽下嘴边的话,“咱们少爷就该升爷辈了,也比现在府内都糊涂好。” “少爷尚未成婚,这升辈是早了些。”大娘说道。 “可这会儿不是连小……云瑞少爷都有了,只是不知二少夫人……”个头矮胖的丫鬟面带忧色,“听闻少爷红粉遍天下,不只是个什么性子,好不好相与,府内清净,别折腾出什么周折来。且孩子都带回来,怎不见二少夫人……” “少爷先头连儿子都不认呢,该不会是二少夫人早就……” “你是说……” “少爷悲上心头竟是连亲生孩儿都不认了……?” 几个丫鬟面色如若风云变幻,脑子里也不知跑了多少马,转了多少种猜测。 “咳。” 众仆后知后觉地齐齐瞄向一旁的白福,白家大管事。 “……” 只一眨眼,叽叽喳喳地仆从们化作鸟雀一哄而散。 “……”白福瞄了一眼走廊尽头,白玉堂早带着那白团子离去,也绝不会听府内仆从的闲言碎语,但保不准他们少爷耳聪目明。他轻轻叹气,抱着白玉堂的长刀往前堂去,大少夫人少有出府,只在后堂走动,便是要会客也是花厅一叙,因而照惯例这刀放在前厅刀架上便可。他们少爷长刀少有离身,带入了白府却绝不搁在身上,最好远远搁在前厅,搁在大少夫人瞧不见的地方才好,免得惹大少夫人徒生悲意。 白福喊住路过的一个小厮叫他去喂门外的照夜玉狮子,自己不过片刻就到了前厅。 正厅中间的两把椅子后摆着一张桌案,上头是刀架,已有一把通身漆黑绑了红绸带的长刀。 白福恭敬地将长刀放置好,退了两步,静望片刻交叉的双刀,总是淡然从容的面孔上露出一个温静的笑,“大少爷,”他轻声说。 “二少爷回来了。” 长刀无名,一炉生二,另一把尘封已久的便是白锦堂的佩刀了。 不过仔细说来,两把刀也早非一炉同生,白玉堂刀法无端、用劲刚猛,长刀不知断了多少次,如今这把是白玉堂自个儿满天下寻来好材料回炉重炼的一把,也只有那刀柄还是当年的刀柄。 白福没有逗留多久,只是亲自去备香,前往白府祠堂。 果不其然,白玉堂躺在在往祠堂必经的院落亭子上头,白团子就坐在他身上,也不怕这么点大的孩子给摔了。 他自然是想起这孩子哪儿来的,亲兄多年前逝世,当年留下的遗腹子白芸生都能识文学武了,至于他更不可能有个将近两岁的亲儿子。那个圆脸丫鬟本是沈嫮派去陷空岛照料他起居,也便于给沈嫮来往书信告知白玉堂近况的,可去年白玉堂叫她带着孩子回了金华,暂时交给沈嫮。卢夫人自然也能照料这孩子,只是去年闵秀秀另有他事,离开了陷空岛,这才有了今日状况。 “……给你取的名?”白玉堂单手枕着后脑,空出一只手闲闲地逗那白团子。 “……”白团子歪着脑袋想了老半天,好似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 “云瑞?”白玉堂自然记得先头仆从所喊,“嫂子莫不是叫你姓白了?”他眯着眼,明知白团子听不懂还是轻声自语道,“白爷的姓氏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从的。” “?”白团子眨眨眼。 “先头才瞧着有几分机灵,这会儿又是个傻的,”白玉堂忽而笑了一声,“你这性子却和他有几分像,一会儿聪慧灵气一会儿傻气实诚,要是再能学得他几分装傻充愣,藏了心思叫人把温厚当好骗、把无畏当鲁莽,就真是学得精髓了。” “爹爹?”白团子稀里糊涂地咬手指。 白玉堂轻轻拍了一下白团子的手指,眉头皱了一皱,却极好性地用帕子把白团子的手指擦干净。 “我不是你爹。”白玉堂微微眯着眼,似乎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主意,“记住了,”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白团子的额头,懒洋洋地发笑,“你爹喜着蓝衫,手配黑剑,朝堂与江湖皆有威名,你没娘,你是你爹买药送的。” “……”不远处走廊的白福保持了镇定的沉默。 “爹爹?”白团子一句也没听懂。 白玉堂弹了一下白团子的额头,“错了。”他拎起白团子一起一落,在白福身前落下,将白团子丢给白福,“带给嫂子照看半日,晚间我去接他。”他顿了一顿,接过白福递上来的佛香,“只莫叫嫂子劳心费力,他既能养活便是不学武也无碍,不必照沈氏祖传法子打小强身健体。”白玉堂一眼瞧出白团子不过两岁、神智未启,徒有几分灵气就健步如飞堪比三五岁的孩子是何缘由。 “少爷。”白福轻声道,“芸生少爷已经是上学堂的年纪。” 白玉堂一愣,许是早忘了此事,半晌才问道:“先生请的何人?” “城内的儒生王老先生,”白福答道,“大少夫人称王老先生学识不凡。” 白玉堂听前半句眉头蹙了蹙,又听后半句没有多言,“你可有多送一份束脩?” “以少爷名义按束脩六礼多备了一份。”白福说。 白玉堂的目光掠过白福微垂的头,只身去了祠堂,“若嫂子不嫌他吵闹,便随她意罢,至于祖坟一事,便不用令嫂子费心了。”他心思通透,对白福言下之意明了至极。 白福抱着白云瑞恭恭敬敬地俯下了身,“白福知晓。”白云瑞扒着白福的手臂,扭着头盯着白玉堂,“爹爹?”他小声地喊,仿佛有几分委屈巴巴。 白玉堂推开祠堂大门,虽未应声,但回头对那白团子微微一笑。 天色阴沉,可这笑却硬要添几分绝世少有的光亮。 白云瑞登时破涕为笑,白福这才目送白玉堂入了祠堂带着白云瑞离去。 “爹爹?”白团子还冲祠堂门后的白玉堂招了招手,好像灵光乍现,歪着头问白福,“不是?” “少爷说不是。”白福说。 “不是?”白团子含糊不清地问。 “不是。”白福听见祠堂的门关上,脚步微顿。 白家祠堂从未上锁,正门一进便可见列祖列宗历代牌位。除了每日专门打扫的两位婆婆,旁人不得入内,便是白少夫人也只愿在门前跪奉白家先祖不愿入内,说不清是为守那女子不入祠堂的戒律还是为不见白家祠堂最下排的……白锦堂之位。 九年前,清风刀客白锦堂英年早逝那日起,这世上便没了沈家三娘沈嫮,只有恪守陈规、避世不出的未亡人白夫人。 白福口中认真答复白云瑞,“少爷说不是。”他想起先头丫鬟小厮叽叽喳喳说起府内不升辈分称呼分不清、说起少爷哪会给旁人一个好脸色,他又想起白玉堂与白云瑞的戏言,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浅蓝衣衫,平静自语道,“今日起白府还是莫要订做蓝衣了。” 白团子揪了揪白福的头发。 白福神色淡定的把自己的头发从熊娃子的手中抢救出来,“少爷不喜黏糊,下回,你唤他父亲便是。” 这白府里只有少爷、大少夫人和他知晓这孩子的身份,任谁能想到两年前从江宁府的药铺里抢救下来的早产儿如今生龙活虎、健步如飞,比寻常孩童还要强壮几分。是他命不该绝遇上了传闻中的神医公孙,也是他有幸,几番辗转最终还是因鹿铃先生的去世留在白府,又来到大少夫人身旁,如大少夫人所言,这孩子身上有天降的祥瑞,即便生父母已逝,上天也给他不一般的因缘际遇,让他成长至今,拥有广阔的来日。 白团子眨了眨眼。 “是父、亲。”白福一字一顿地教白云瑞。 “爹爹。”白团子秉承自己屡教不改的本色。 “照少爷说的,那是展……嗯,蓝衣人。”白福说,又笃定地重复一遍,“以后遇上蓝衣的就是你爹了。” “爹爹。”白团子笑嘻嘻。 “要学父……算了,”白福镇定地微微点头,“还是让大少夫人教你吧。” 他略走了几步,竟是驻足低语了一句:“大少爷,您泉下有知,可莫要气坏了风度。” 祠堂内,白玉堂平静地上了一炷香,用手指拂过桌案,好似时间又往回流动了几许,到了十多年前他亲兄带着他入祠堂、祭先祖、拜先父的时候。父母早逝,便是白玉堂天纵奇才,对父母印象也浅淡难忆,又或者白锦堂这位大哥太过鲜活,才令其余色彩都黯淡无光。 他盯着牌位上那三个字一寸一寸地往下看,面上少有的出现了几分踯躅。 不过须臾,白玉堂眼角轻挑,笑了一笑,像是千树万树梨花开,又像是少年意气张狂,眼波流转是千古风流的色彩,本就俊秀华美的面容更是熠熠生辉、不可逼视;他开口轻语,仿佛是漫不经心,仿佛是率真无畏,仿佛是纵意自在,又仿佛……又确实郑重不已。 “十三年前你且于我有言要择日迎娶沈家三娘,并与我埋下了两坛梨花白。” 白玉堂顿了一顿,许久未言。 久到尘埃落尽,他拉开了祠堂门,风灌了进来,连带着他那离去的、不冷不热的声线也有了几分和缓的笑意。 “大哥,我有一意中人。” ※※※※※※※※※※※※※※※※※※※※ 发糖。 糖中带着一把名为白大当家的刀。 不管怎么样,重点是发糖对吧。 堂前私语谁人听?我们听呀! hhhhhhh 白福:少爷是父亲,蓝衣人是爹爹,你就这么急着吧。 被白福(助攻前沿4号,你们猜123是谁)坑了一把的昭昭:??? 本来想留着以后戏弄昭昭的五爷:……嗯。 xxx 最近忙项目,总而言之先回来撒一把糖,我努力在每个可以摸鱼的机会里摸鱼hhh 然后好困,晚安,吃糖开心。 第十二回 三作别,白园先人另有失 风淹没了他含笑的言语。 白玉堂轻轻阖上了祠堂大门, 他似是停了一步,耳畔传来一前一后两声轻唤:“二少爷。” 两个拄着拐杖、面容一模一样的婆婆站在院落里慈祥地望着他,“您许久未来了。”这话语里没有埋怨与怪罪,全然是满足与欢喜。 “二少爷比上回来瞧着俊了不少。”穿着更为明丽, 头上还配了小碎花儿的老婆婆说。 “个头更高了,瘦了。”眼角多几分皱纹的老婆婆也说,像是满足又带有几许忧心。 “怎穿的如此素净, 我且记得二少爷儿时最是心悦花哨艳丽的衣裳。” “都好看,少爷生得俊,花哨也好素净也罢,都压得住。” “我看若是袖口领子的花纹用的颜色再出挑些更好。” “只怕是更要迷花了人眼, 瞧瞧少爷的眉眼长开了, 怕是寻常小姑娘都比不得,要心生几分愧疚。” 两位婆婆瞧着像是在同白玉堂搭话,却自己二人就眉开眼笑地谈论起来, 一会儿说说白玉堂的衣裳, 一会儿说说白玉堂的面色,又说起白玉堂如今的年纪,又说起白玉堂的武艺……好似白玉堂是个新鲜玩意儿, 叫两个孤陋寡闻、少见世面的乡下婆婆引为无尽的谈资,偏偏二人是当着白玉堂的面评头论足, 一会儿挑剔一会儿夸耀。 白玉堂有几分无奈, 却耐性极好地等两位自顾自的老婆婆醒神。 “……老婆子年纪大了耳朵有几分不好使, 阿喜你说说, 刚刚二少爷是不是说有了个心上人?”这一等便是两炷香过去了,穿着花哨的老婆婆忽然说了一句。 “是说了,我眼浊,可这耳朵到底比阿乐你听得明白些。”另一个老婆婆笑眯眯地说,“就是不知咱们眼高于顶的二少爷瞧上了怎样的姑娘。” “……”白玉堂的神色微怔,却是未有辩驳,只是笑了笑,和善得一点儿不似江湖上那位狠辣的阎罗爷,说是撞邪恐是都有人信,“二位婆婆耳力依旧出众。” “府内许久没办喜事了,这可得好好操办。”两位婆婆又说。 “想不到老婆子这大限将至、两腿一蹬之前还有机会瞧着二少爷有可以托付之人。” “二少爷生性跳脱,想来是个性子沉稳,能容得下他这古怪脾气的。” “二少爷歇不住脚,应是个江湖儿女,也好刀剑作伴、策马常随。” “二少爷文武双全,我看是才智过人、武艺超群方能入了法眼。” “二少爷容色俊美,依我说是惊世之貌、可堪日月才会留了心思。” 白玉堂听二位婆婆天花乱坠地胡猜了半天,竟是半点没有赧颜之意,反倒是垂着眼、仔细思虑了片刻,轻笑了一句,“不假。” 那含笑的面容上有眉梢微挑,确透着毫不掩饰的张狂与得意,可真是俊美修目、神采飞扬。 “哎呀,”二位婆婆都微微瞪大了一眼,轻轻惊疑了一声,齐齐拍起手来,“了不得了不得,世上竟真有这般风流人物给二少爷寻着了,二少爷大幸,大福也。” 白玉堂想了一想,又是一笑,“是与不是,等个一两月,婆婆一见便知。” 闻言,二位婆婆又是意外又是欢喜地笑了起来,面容上尽是眉飞色舞的神采,“一两月,阿乐啊我们得数着日子了,怎么也得多喝两碗粥等到那日才是。” “无忧,日子过得快极,不过一两月罢了。往回想想,前些日子二少爷不是还满地跑么。” “姑娘还说二少爷生来就是个混世魔王的命,一时半会不闹腾怕是又打鬼主意呢。” 二位婆婆拄着拐杖便一并慢悠悠地往后院去了。 “这么大的喜事,该告诉姑娘。” “是极是极,姑娘知道了定是高兴,我看二少爷只记得与大少爷亲近,早忘了要告诉姑娘。” 白玉堂见两位年纪加起来都有一百六的老婆婆高兴地像是两个五六岁的孩子,话语里乱了辈分都不自知,也不出言提醒。白玉堂知晓她二人说的姑娘是白玉堂的生母、仙逝多年的白夫人。二位婆婆一个名做长喜,一个名作常乐,一母双胎,武艺算不上出众但生来便耳力极佳,性情仔细妥帖,乃是白夫人的乳母与教养嬷嬷;她二人具当白夫人是亲生女儿,又作陪嫁于三十多年前来到白府,因而嘴里常念起的还是咱们姑娘姑爷。 按理说,二人既是陪房,不该在这白府祠堂,于礼不合。可白府多年前生了几番动荡,府内长辈均是先后仙去,独留这二人,别无旁亲便留与白府。 当年白锦堂心知二位婆婆惦念白夫人,又对她二人极为敬重,竟是破了祖例叫二人闲时打扫祠堂,于祠堂旁的院落颐养天年,与在天有灵的白夫人牌位念叨念叨家常,这才有了今日之景。 祖坟一事,应是未有惊动二位婆婆。 白玉堂心里掠过几分思绪,人已经快步朝前院去。 “少爷。”白福恭恭敬敬地等在前厅门外,也不知是何时来的,白云瑞自然是交给了沈嫮,“南山白园的守墓人白群已唤来前厅。” 白玉堂眉梢动了动,并不意外白福的安排,不过……“白园何时换的守墓人。” “三年前爷爷故去,这才换了小的。”这话不是白福接的,而是自觉从厅中拜上前来的一个年轻汉子,此人个头不高,身形却很壮实,因而连嗓音都带着一股沉闷闷的厚重感,“小的白群拜见少爷。”他这一跪,地面仿佛抖了抖。 白玉堂未有言语。 许是察觉到白玉堂审视的目光,自称白群的年轻汉子低着脑袋有几分忐忑。 “三年。”白玉堂微眯着眼,似笑非笑道。 “是。”白群紧张得捏了捏手,谨慎地作答。 “白福。”白玉堂冷不丁道,“此事是谁做安排?” “是白福失职。”白福三年前非在府内,此事若不是大少夫人沈嫮的意思,便是底下的人自作主张。白群祖父原是白园守墓人不错,可老者故去却不该由孙儿直接顶上,祖坟重地,怎能由一个年轻人看守?沈嫮虽是处世冷淡,仿佛不理俗事,但绝非不通俗务之人,倘使早有了解必会换了守墓人。而白福既是白府内的大管事,无论他是否在府,都该了解此事,并有所考虑做出安排。 如今祖坟遭掘,莫说守墓人白群,白福亦是难逃其责。 白群跪在原地更是话也不敢多言半句。 “既是你做看门人,”白玉堂进了厅,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抬手端起白福递上的茶,“园内之事,事无巨细,你且报来。” 白群心头一松,知晓白玉堂这是将惩戒一事压后再论了。 他刚要调个头,便听白玉堂道:“起身。” “祖坟遭掘乃是三月廿八的事,那夜天降暴雨,”白群匆匆起身,见白玉堂神色平淡,不知喜怒,也不敢多说无用废话,开门见山道,“小的见山路湿滑,心猜无人雨夜上山行窃,便躲了懒,只在白园之外巡视一番早早回屋歇息。”他倒也实诚,半句不敢虚言掩饰,“不成想……第二日一早,”白群垂着头不敢直视白玉堂的目光,瓮声瓮气道,“一夜之间,白园内众坟墓均被掘开,棺椁外露……” 白玉堂不作声,按住将茶杯搁在一旁,似是靠着椅背沉吟。 白群只得吞了吞口水,又添了一句,“小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第二日小的便赶来白府了。” “爷记得白园外十步便是看园居所。”白玉堂倏尔道。 “不错,但那日小的确是没能听见半点动静,别说掘坟开棺,便是连个人声儿都没。”白群忙道,“小的当夜绝未离开白园半步。” 白玉堂轻应了声,也不说信了与否,只问道:“你往日可有起夜的习惯?” “并、并无……”白群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的虽无起夜的习惯,但往日、向来是睡得不沉,倘使有所动静,当夜定是察觉前去查看了。但那夜当真未能……未能听见丝毫异状,才叫那贼子得手……”白群言至此也有了几分心虚,这话翻来覆去也翻不出新花样,都指明了是他当夜疏忽,因而未能恪尽职守,才酿下白家祖坟遭掘的大祸,哪里容得他辩驳。他本就长得壮实,说话瓮声瓮气,一张老实巴交的脸上只写着惭愧与羞愤,这会儿虚汗直冒,跪立不安。 白玉堂目光不动,嘴角好似挑了一笑,“天降暴雨,你向来睡得不沉却没听见半点动静?” “……”白群一惊,先是茫然,紧接着恍然大悟,“少爷,我却记得那夜一宿听暴雨瓢泼,可这声儿不恼人,我竟是一宿半梦半醒,没有睁眼一次。” 一旁的白福眉头一蹙,心中犹疑却未有逾越白玉堂之意,静静束手而立。 白玉堂站起了身,伸手将搁在桌案上的长刀一卷,一身白衣从白群身侧飘然而过。 “少爷此去南山是可要骑马?”白福恭恭敬敬地问道。 “不必。”白玉堂看了一眼天色,像是只纸糊的白风筝乍被被风吹起,衣角翻飞,顺着风,鬼影似的一眨眼就落在正对面的墙头上。他足下又一借力,整个人都消失在白府。 “少爷……?”白群这才惊了神,回头一看,哪还有白玉堂的影子,心中惊诧全都写在脸上。 白群又挪了眼去瞧白福,试图从这位说话和声和气的白大管事口中询问一二。 可白福未有作答,只问道:“白园遭掘后,近几日境况如何?可有其他异动?” “府内来人清点了陪葬之物,应是未有遗缺,但那先人……”白群面露迟疑。 白福面色微沉,“此事尚未查清?” “小的离开白园之时,还尚未查证究竟是哪位先人。”白群垂着头,哭丧着脸。他在原地跪了一会,才小声与白福打探,“大管事可是……尚未与少爷提起此事?”他这话说的有些许惊恐,“若非如此,少爷怎会不……” 白福扫了白群一眼,语气依旧淡淡然,“你既未来得及说明,此事也不必再问,亦不可在府内多言。事关重大,大少夫人近日心绪不宁,不可惊扰,随后我自会与少爷言明。倘使此事在府内流传,叫大少夫人知晓,便是你白园失职一事少爷饶你一命……”他语未尽,意却透了七分。 白群打了个激灵,“不会不会,非是少爷问起,小的半句也不会多说。” 白福微微颔首,“少爷既然没有罚你,你便自去领罚,该是如何便是如何。往后南山白园你也不必再去,今日起便在府内住下,白园一事未结,你且要在此听候少爷差遣问话。”白福向来和声和气,可这话叫人不敢辩驳。 “是,小的明白。”白群心知差事必黄,倒没有辩驳,灰头土脸地退下了。 白福在前厅站了片刻,轻声吁了口气,平静淡然的面容上也愁上眉头,“风雨欲来啊,少爷。” 话分两头 ,白玉堂飞檐走壁如若鬼神,踩着屋檐不一会儿就路过热热闹闹的东市,叫卖呼喝不绝于耳。他心里藏着事,自是未有分心于此,只匆匆扫了一眼底下人挤人的街道。摆摊的多是卖瓜果蔬菜,像是松江府那样水产营生地却是稀有,奇的是连屠夫都不见几个,一眼望去五颜六色不闻荤肉味,须知婺州城内东西市便是没几个猪倌也多的是城郊村里住着的猎户,他们可就指着卖野味换米钱、布钱。 白玉堂尚未起疑,人已经飞身掠过东市,朝着东南方向的小城门去了。 直到快出了东市,白玉堂身形顿了一顿,街道尽头较宽敞处有个小广场,围挤着人,是有人在布施。不知何人在此搭了凉棚,摆了几桶热粥,最里头的四五人穿着统一,俱是灰衣白领,神色肃然。婺州城并无天灾人祸,因而围堵多是乞儿,可也有些家境困难或是贪这一两分小便宜的平头百姓凑上来。而但凡捧了粥碗的人都坐在凉棚斜对面一角,那头有个笑容可掬的油腻胖子在与他们讲话,捧碗的人各个神情专注。白玉堂耳聪目明,远远地听了一耳朵,只知那胖子仿佛是在说书,说的正是往前数一百年的战乱纷飞、英雄并起。 白玉堂瞥过那胖子衣襟前绣着的标记,是个篆体的桃字。 婺州城南桃山早年就建了宗布庙,民间传言那桃山是仙山,城内百姓都爱拜桃木仙人,求阖家平安、求生意兴隆、求儿孙满堂。 此事不怪,白玉堂早就知晓,便是布善施粥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往日宗布庙香火钱收了不少,甭管这桃木大仙灵不灵,总该做出一番和善为民的模样。不过这说书逗乐倒是头一回,白玉堂虽瞧着稀奇,并不觉得有何蹊跷。这心思一转,白玉堂便出了小城门,不再耽搁,直奔南山白园。 南山与桃山相邻,乃是一座坟头山,瞧风水的先生说南山沾了几分桃山的仙气,又背倚连绵高山,前有水流穿行,龙气旺盛,子孙富贵,乃是绝好的阴宅风水,因而满婺州城的人都将祖坟建于南山,白家先人也免不了俗,白家墓园就修建于此。 白园里头站了七八个白府的下人,正是听从大少夫人之命,来此细细勘查白园遭掘一事,一是确保先人遗骨无损、待随后再合棺椁入土为安;二是清点陪葬之物。白家虽说富甲天下,但发家不足百年,又不过商贾之家,并无厚葬之风,随葬不过是些多角罐、带盖塔瓶,还有盘碗供器等陶瓷明器,并不值钱;倒是家主或是族内颇有声望之人还会随葬些许生平所爱之物,那里头就怕是有些稀奇玩意儿了。 “……可对上了?”园内一个老汉正低声询问一旁的壮汉。 那握纸笔的壮汉绷着脸摇了摇头,“对不上,怎么算都是少了。” “早些年战乱四起,先人归西于外,连尸首都找不见,未能扶灵还乡,只得下了衣冠冢,你可都算在内了?”老汉急得满头是汗。 “算了、真算了。”壮汉头一声高、似恼,后一声低、似叹,苦着脸道,“叔父,我这前前后后算了几回了,当真是少了。只是这棺椁内的尸骨显然是被那歹人挪动,本该是衣冠冢的棺椁里多了白骨,本该尸骨齐全的棺椁里空空如也,如今若不弄明白谁是谁,只怕我们根本弄不清……” 老汉气得把柺杖往地上一锤,竟是急哭了眼,“都成了白骨,谁能弄得清!是我等儿孙大不孝!愧对白家列祖列宗……” 话音尚未落全,就见一道白影飞身而至,生生将老汉的哭丧压回了肚子。 要说从白府前去南山白园骑马少说大半个时辰,倘使走路算上爬山那定要一两个时辰,可白玉堂轻功一绝,这才小半个时辰就到了白园。 说话的二人正对上翻进白园的白玉堂,那目光冰冷带煞,嘴角抿得笔直像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刀,他二人竟是吓得双腿一软,登时跪在地上。 “少、少爷……!” 白玉堂停在二人跟前,一眼扫过园内东倒西歪、多处被掘开的坟墓,面色平平瞧不出喜怒,刀却垂在一侧。 白园众人脖颈发凉,只听白玉堂倏尔轻飘飘一句:“丢了什么?” 一时之间无人敢答。 “说话。”白玉堂不冷不热地喝令。 老汉跪在地上抖如筛糠,一旁的壮汉面如菜色愣是给白玉堂磕了个响头,哆哆嗦嗦地道:“少爷,白家先人遗骨丢了一人。” ※※※※※※※※※※※※※※※※※※※※ 各位小天使,我!回!来!了! 知道你们想我,所以,来,每个人一个么么哒。 然后公布一个重大消息,从今日起我就正式回归啦。 以下是详细死亡g: 【g1】今天(2018年4月1日)开始日更,没错是日更。 因为……从今天起我就是一个无业游民了【喂】quq请大家爱我。 【g2】为了证明不是愚人节玩笑,如果明天晚上九点没更新,给评论区随机发红包,扣群:七六二二五三八五可以捕捉本人。 【g3】每天晚上9:00更新,断更则随机评论区发红包,欢迎催更么么哒 【g4】有效评论超过每50条加更一章(请注意刷评不算唷~) 无业游民阿洛将全心全意爱你们,高!兴!吗! 希望你们也能爱我=3= 好了,晚安。 xxxxx附上隔壁群hp通知:hp四月将恢复更新,前文内容将有大调整,以上。 第十三回 四作别,菩萨慈悲不进城 白园少了一具先人遗骨。 白玉堂面色瞧不出喜怒, 亦久不言语,更叫白园的仆从心头惴惴。 常言道挖人祖坟遭天谴,更别说动先人尸骨,盗先人遗骸了。谁能想到白玉堂凶名在外, 竟还有人敢与白家结如此深仇大怨,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等黑心烂肺的事。 白园里众人心思流转, 只道这天色虽是晴朗,可眼前的阴云能叫人活活憋死。 终于,白玉堂拎着长刀,信步踱至白锦堂之墓跟前, 棺材里自然是放着一具尸骨。白锦堂离世将近九年, 棺材内自然只余白骨,哪里辨得出旧人模样,更别说如今这尸骨也不知是与哪位先人调换, 叫这偌大的白园竟与乱葬岗无异, 人不对名、死不安生。 白玉堂怒极而笑,轻巧道:“如今婺州城内知州何人?” “……”白园众仆面面相觑,还是老汉颤栗着回话, “是三年前秋来上任的田知州。” “官府内可有堪用的仵作?”白玉堂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白锦堂的棺木,冷声又问。 “这……”老汉有了几分迟疑, 弄不清白玉堂的意图。 白家祖坟遭了难就该想着法子掩盖, 如何能宣扬得全天下皆知, 还叫官府的仵作来?白家可是满天下做生意的, 遭此大难,叫全天下人知晓白家先人遗骨遭盗,哪还有人愿意接白家的营生,谁不嘀咕几句是白家早年做了亏心事,结了仇怨,又有谁不暗地里指着白家骂晦气,连老天都不看顾几分。 老汉心里急,可这话又不敢和白玉堂当面顶撞。 “上官府去寻田知州,就说我白府向他借个人。”白玉堂话说的平常,语气却凉飕飕的。 一听此话,老汉差点厥过去,一把跪伏在白玉堂跟前,急哭道:“不成啊少爷,不成!这如何能……如何能……” 白玉堂冷笑了一声,他目光转了过来,一双桃花眼无喜无悲、无情无怒,只有冲天的煞气,“去。” 老汉吓得腿软,几番没能起身,还是一旁的壮汉登时醒神,冷汗涔涔地冲出了白园。 “三月廿八白园遭掘,尸骨遭盗,如今五月初九,一月有余你们才发觉少了一具先人遗骨。”白玉堂不瞧那六神无主的老汉,环视众人,字字句句都像是利箭冷刀。 众人无人答话,俱是低头羞愧难当。 “先人遗骨既遭人挪动,可有确认其余无损无失?”白玉堂没有功夫与他们计较这些,又转口问道。 “均已相互之间细细比对,并无无差错遗失,只是……”四下寂静,有一人作答,未尽之语,自是指那丢失的骸骨。 “你,”白玉堂指着那个答话的、年纪尚轻的汉子,“去白府,叫白福将族谱送来。” 白玉堂瞧着那汉子忙不迭地下山,才将长刀往地上一甩,那长刀竟是连鞘带刃扎进了土里,瞧得人心惊胆战。 众人不知白玉堂是何意图,各个懵了神,心中忐忑,这才发觉白玉堂提了提袖子,一言不发地在白园中细细查看起来。见白玉堂这般作为,一旁仆从忙退至园外,不敢打搅。 祖坟乃一族根基,绝非常人敢动,便是杀人越货、恶贯满盈的土匪也多少怕凭空遭天谴,至于那些盗墓贼也多半守着取财不动尸的规矩。 尸骨不似尸首,整个儿挪移绝非易事,说不准就缺斤少两,更别说暴雨夜中行事,伸手不见五指的,哪能调换了这般多尸骨还半点不出差错的。若真是如此,只怕那夜来的人不少,人多动静肯定小不了,掘土开棺、挪尸移位来来往往,便是那夜暴雨遮掩,守园人白群不曾听闻丝毫动静,若非他扯了谎,只怕是被下了药还一无所知。 只是费这功夫开棺盗尸,还掩饰齐全不叫人知晓丢了哪具尸骨,莫不是白家当真藏着什么秘密? 白玉堂心思转的快,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这会儿又不免惋惜不在那开封府,有个验尸无数、叫死人说话的公孙先生,只怕是这搅乱了的骸骨也能分辨齐全。如今这小小的婺州城,近十几年来连鸡鸣狗盗都鲜有,更别说杀人命案要验尸取证了,便是真有个仵作也恐是不堪大用。 话虽如此,远水救不了近火,白玉堂还是得寻个仵作来,总好过外行人扎堆瞧热闹。 白玉堂径自转了三四圈,将各个棺木里的尸骨都瞧了个遍,已是过了小半个时辰,高照的艳阳一路朝西,山头霞光无限。 他心生胆大心细,自是比心里又是敬又是畏的白府仆从要看的更仔细些。 与白府仆从所述不同,白园并非所有坟墓都叫人掘开,所开棺木五十四,其中又只有二十七人明显有被挪动地痕迹,这话他自是说不准的,暴雨冲刷之下总归有些痕迹被掩盖。如今想来暴雨虽说行动不便,倒是那拨人深思熟虑的结果,如今过去月余,便是有心寻踪追迹也毫无办法。叫人疑惑的是究竟为何盗走尸骨,想想当年陷空一案,仿佛也有意引着他回金华,是尸骨有异,还是此举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实则是另有所图? 白家几番遭难,长辈相继逝世,如今只剩他与寡嫂以及一个遗腹子;而当年亲兄去世他不过十一岁,虽不是懵懂年纪,到底是早早离了金华,他不爱管俗事,连府内营生大多都丢给了寡嫂沈嫮,对白家之事仔细说来知晓不多。 白玉堂略过这番心思,白家虽说富甲天下到底只是行商之人,百年前也只是平头百姓,说是藏有什么秘宝白玉堂却是不信;如今头绪皆无,他平白瞎想只会掐了牛角尖,倒不如回府再探知一二。 白玉堂既定了主意,便捡起扎进地里的那长刀的,等那仵作与白福前来后交代一二就打道回府。 犯想间,白玉堂只听山间马蹄笃笃,白福竟是纵马而来。这白园距白府便是骑快马也得要些时辰,更别说先头那年轻汉子是步行前去白府,这一来一回,腿脚功夫再好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喊来白福。 白玉堂一挑眉,见白福一入白园便与白玉堂请罪,便知白福早料到他心头怒气没处撒,早早备好族谱,与他一前一后离了白府赶来白园。 “你来得倒是时候。”白玉堂不冷不热道。 这话不好接,一瞧便知白玉堂正是气头上,不过祖坟一事尚不可胡闹脾性,这才压了火气。 白玉堂眯着眼,“此事嫂子不知?”这话非是疑问,否则沈嫮无论如何也该出来主事,说到底,沈嫮才是白家的主子。 “白园遭掘乃是三月廿八,四月初十才点清白园遗骨怀疑少一具先人遗骨,白福十一自陷空回府才得知此事,因祖坟被掘大少夫人连着数日心神不宁,心想少爷即日回府,这才擅作主张。”白福心知白玉堂并非问罪于他,也非是要他说些讨罪求饶的废话,只将前后之事一一解释。 “……”白玉堂扫了一眼一旁白锦堂被掘开的坟墓,瞧出了白福话中之意,“嫂子可有问起……” 白福真正怕的是被盗走的正是白锦堂的尸骨,沈嫮对白锦堂情深意重,猛然得知此事恐是发疯发狂。 “白福未有详说。”白福答道。 白玉堂久久未语,单手扶上白锦堂的棺木,好似在透过这具白骨回忆当年亲兄的风姿,但模样在九年的光景里终究模糊成一个远远的声影。他微垂的面容丝毫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 “嫂子近日精神如何?”白玉堂忽而问道。 “……自三月末起连服了半月的安神汤,如今虽断了汤药,却听大少夫人的丫鬟提起大少夫人时常起夜,一坐就是半宿。”白福迟疑片刻,便轻声作答。 他身为白府管事不该知晓内院之事,可如今白府能主事的不过几人,白玉堂常年不归,少爷既要问话,他就得有问必答。 “若非云瑞少爷整日爱缠着大少夫人,只怕大少夫人日日都坐在佛堂里。”沈嫮不来这白园,却非是不念此事。 白玉堂眉梢不动,恍惚忆起多年前的旧事,眼底却有几分了然。 他嫂子不信佛,可她日日念佛。 “事急从权,不必领罚了。”白玉堂收了怒容。 倘使白福真叫此事惊扰了沈嫮的安宁,他这会儿定是一刀下去。 白福未应,心中另有计较,虽说大少夫人因大少爷溘然长逝那日起便精神不济,最是听不得见不得大少爷相关之事,他这番作为却是逾越,合该领罚。 “你今后几日留于此,安排将这五十四位先人生平、卒年从族谱中一一录下,待仵作请来验查之后,瞧瞧能否寻出是何人遗骸被盗。”白玉堂无意再谈,提了刀便要打道回府。 “少爷,那仵作……?”白福心有存疑,这是要将白家祖坟一事公之于众不成? “莫非你还能请出婺州城内第二位识骨之人?”白玉堂冷言道。 “是白福多言。”白福这便知晓白玉堂是要将被盗走的尸骨寻回,“不过上月初就传出田知州病了的消息,只怕如今官府内无人做主。” “病了?”白玉堂转过身,“上月初病到今日且未痊愈?莫不是得的绝症?” “听闻是邪风入体,几贴药下去非但不见好,反而古怪地瘫了。”白福想了想说。 白玉堂稍稍眯起眼,“有趣。”他冷飕飕地说着,提刀下了山。 那一大拨人出入婺州境内,打探他白家祖坟所在,又带着锄头铁锹等物,不可能毫无痕迹,城内百姓是否注意不说,那城门口的守卫总归瞧见一二。然而他且才要去官府查查问问三月末何人入了婺州城,这田知州就主不了事了。 落日偏西,金光照在他的白衣上,不见暖意,反而衬得他整个人都似刀光凌冽。 这会儿白玉堂不急着赶路,他心头郁气未散,自是不便快快回府,免得叫嫂子沈嫮看出端倪。白玉堂沿着山间小道信步而行,南山东侧正是那桃山。白乐天有诗言: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如今过了端午,这婺州城南的桃山上桃花竟是尚未落尽,假使从山底往上看,桃色纷飞一片粉白,确有几分仙山缥缈。 可白玉堂瞧得不是那桃山上尚未全然凋落的桃花,而是从山底下提着篮子沿着山道缓步上山的一纵列女子。 桃山之上宗布庙,多得是上香拜仙求仙缘的寻常人家,可任户寻常人家也没有太阳西下的时候上山的,这回头天一黑,林中寂静,可说不准是安是危。 白玉堂位于高处往下眺望,自是将一切尽收眼底。 十五个女子,高矮胖瘦俱全,梳了发髻应是已然嫁作妇人,手中提的都是篮子仔细瞧瞧仿佛是笨重的食盒,不似求神拜仙倒似送饭伙计。 白玉堂转身正欲转身往小城门去,却忽的停了脚步,盯着最后那妇人蹙起眉头。 那妇人虽说走在最后,落后了小半截,却非是力竭气虚才落后。她体型偏胖,单手提着笨重的食盒,腾出手来将耳鬓的发丝撩起夹在而后,不似前几个妇人爬到半山腰后就边走路便喘粗气,反倒身有余力,脚步轻快。更奇的是,白玉堂分明瞧见前头的妇人踩着石子崴了脚时,那落后的妇人三步并作两步登上石阶,及时将那妇人掐臂扶住。 此人习武,且武艺不俗;更奇的是,瞧这步法,白玉堂甚是眼熟。 落在最后的妇人仿佛察觉林中有人凝视,竟是机警地侧头瞄了一眼,露出了她脸上一块古怪的红色胎记。 许是未曾发现异样,她又提着笨重地食盒跟上了前头那十四人。 白玉堂这才从树上纵跃而下,手里把玩着一颗墨玉飞蝗石,即将西沉的落日橘光与树林阴影一明一暗勾勒出他眉宇间的锋利。论收声敛气,白玉堂自傲这满江湖能发现他的除了几位江湖老前辈也就吃官家饭的那只猫,便是北侠欧阳春他也不服;显然这易容的胖妇人不可能是江湖老前辈,装起妇人虽有几分相像,可白玉堂看来分明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白玉堂眉梢一挑,忽的收起那飞蝗石,心道自己怎跟那只好管闲事的猫一样。 他见山头桃花散落,不知是想起什么,嘴角笑了一笑,眉宇间依旧阴云笼罩。 白玉堂将那古怪地妇人抛在脑后,快步下山进城,心中挂念的仍是那一件事,被盗走的尸骨究竟是谁? 假使是白家之秘,白玉堂尚且能猜想是先人骸骨;可陷空岛一案那步步紧逼的棋局,开封府一案那调虎离山的谋划……均似钟音回响、声声提醒着白玉堂,这幕后之人分明是在盯着他,盯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连死人都不会放过。 他身后扬起长风,刮得城外树桠颤栗、城内灯笼横斜。 白玉堂停在白府门前,摇晃的灯笼好似回到十二年前的夜里,打造精美的大红花轿远道而来,将那江湖驰名的沈家娇娘一路送进了金华白府。门前凑热闹的江湖人还在嬉笑,说那沈三娘子沈嫮不说琴棋书画信手拈来,还是个能文能武的江湖侠女,与这清风刀客白锦堂正是天上的比翼鸟、地上的连理枝,人间不见的龙凤,天宫少有的神仙眷侣。然而不过短短三年,他大哥撒手人寰,娴静温柔的沈三娘性情大变,从此不许人喧闹、不爱出门,连往日最钟爱的琴也一并砸了烧了,每日每夜就坐在佛堂里。 白玉堂知晓,他嫂子不信佛。 她心念念的不是青灯古佛了此余生,亦不是吃斋念佛心神安定,不过是道求今生佛修来世,今世信女念佛再求来世缘分的业果。 白府的大门忽然拉开,里头探出那个圆脸的小丫鬟,笑眯眯地望着白玉堂:“呀,少爷,饭菜都要凉了,你还不进门?” 白玉堂瞧了那小丫鬟一眼,提着刀推门而入。 回了这婺州城,他这少年脾性尽是冒了头,竟是生了期许,叫那嫂子佛堂里的佛像睁眼瞧一瞧,莫再伤了未亡人的心。 然而四日后,菩萨的慈悲未有同升起的朝阳一并抵达白府,白福带着册子匆匆忙忙归来,一进花厅便给白玉堂还有那花厅桌案上的两把长刀磕了个头,向来从容的面色上深沉而悲苦,声音仿佛发着颤。 “少爷,仵作验查比对后得出,五十四口棺木中的尸骨俱是四十岁以上,唯独缺一具年轻男人的尸骨。” 他白府唯有白锦堂卒于二十一岁那年冬天。 ※※※※※※※※※※※※※※※※※※※※ 我!来!啦!~ 很好,今天也是九点日更。 明天也是没错。 看到很多小天使说希望朕赶紧找到工作。 其实吧……我可能是个彻底的无业游民了【喂】 哈哈哈不管怎样谢谢各位小天使么么哒=3= 我这么努力你们不考虑爱我一发吗~ 第十四回 五作别,疑云盗尸何所图 “此事决不可让嫂子知晓。” 白玉堂盯着白福的面孔一字一顿地叮嘱, 上挑的眼角狠戾而凶煞。 白福强忍心中悲痛,只是点头称是。 白玉堂越是怒上心头,越是神色清明,“所有遗骨可有一一对上?” “尚未, ”白福说,“前日寻来的仵作虽有验尸的本事,却无验骨的经验, 看了两日只说办不了事;还是旁人推了济世堂的吴老大夫,说是他常治猎户的跌打损伤、野兽抓咬,许是知晓一二,这才请了吴老大夫, 这两日吴老大夫先依据遗骨推测其性别、大致年纪, 又与族谱所录逐一比对。” “你且安排将能对上的先人遗骨再一一入土安葬,倘使嫂子问起,你告知她已处理妥当便是。”白玉堂眸中跳着东升朝日的金光, 口吻平静、有条不紊, 可白福却听得出那其中压抑着惊涛巨浪。 白福不敢多嘴,心中恍恍惚惚又忆起多年前将他从寒冬的桥下捡来的那个年轻人。 “我有个弟弟,应是与你同岁, 正是要学武念书的时候,你可愿到我白府做个书童伴当?” 那人手提长刀, 身着浅衣, 在寒风凛冽中像极了画中走出的仙人, 举手投足俱如春风拂面, 正是江湖人所称赞的那般霞姿月韵、清风霁月。 白大当家是他白福的恩人,一饭报一生,他甘愿此生白家为奴。 可任谁也想不到那样的英雄才俊竟是不得长生,许是天妒英才,叫他才华横溢、半生顺遂,又早早收了他的命。 白福知晓,打从白锦堂离世,白家就生了一股郁气。大少夫人冷心冷情、深居简出,活像个心死的幽魂;二少爷白玉堂性情一日比一日阴晴难料,再不似少年时想着法子捉弄白大当家的玩性,离了这婺州城就连年不着家,仿佛不归家,那笑他混世魔王的兄长便还在府内与沈三娘子弹琴作画犹若神仙眷侣;便是大少爷的儿子芸生小少爷知事以来也从未提过父亲,生怕一句不慎就叫母亲如若死灰的心又进烈火;至于白府的仆人各个心中惦念白大当家,却谁也不敢提。这是一根刺、一道疤,动则出血,痛似剜肉撒盐。 见白玉堂再无其他吩咐,白福静静退出花厅,少有地将门带上,不忍去瞧白玉堂的背影。 他在走廊立了许久,脑中竟是生出几分古怪的念想。 倘使那展侠士在此…… 白福微微摇头,展侠士在此又当如何,莫不是能叫少爷对谈旧事,将心中悲戚畅所欲言不成? 他将花厅四周的仆从挥手叫开,不许任何人打搅,又细细吩咐祖坟一事切莫传至后院大少夫人耳中,随后才去寻人安葬白园里被惊扰的先人遗骨。如今要紧地还是查明是何人在白园掘土开棺,又将白锦堂的尸骨带去何方,无论如何白锦堂的尸骨都要带回来。此事白福自认毫无头绪,还得由少爷出面主事,且给少爷一些时间。 正如白福所料,白玉堂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出了花厅,他眉间压着雷霆,却已与往日无异。 “三件事,去账上支些银子,寻几个城内的乞儿来,莫要引起动静,我有话要问。”白玉堂吩咐庭中久立的白福,“其二,将大哥书房的钥匙取来。” 白福来不及吃惊,见白玉堂神色冷凝,只说:“白福记得那书房钥匙在大少夫人手中……” “在芸生手里,他如今是上学堂的年纪,便是嫂子不提也定会将书房交给芸生。”白玉堂笃定地打断而来白福,“你与芸生言明是我要借书房一用,莫要他同嫂子提起。” 白福这才从容应是。 “第三件事,”白玉堂抬起脚步往后院走,“查查这婺州城内的客栈前两月外人出入之事,另派人去城内外问问农家猎户,三月末可有人来借用过农具。” 白玉堂瞥了跟在他身后的白福一眼,“爷记得你说祖坟事发后便去信陷空,回信未有收到,而后陷空亦有去信汴梁?” “正是。”白福对此有所猜测,却没有开口,他既然能想到,少爷想必心中有底。 “你是府内大管事,第三件事你寻个不起眼的人去问。你且今日去信陷空,告知四位义兄我已到金华,不必忧心,且叫他们查一查是何人拦了他们的书信。”白玉堂果然不再多问,反而另外吩咐了件事。 白福一一应下。 虽说白锦堂尸骨对白家而言意义非比寻常,但真要说来不过一具十年白骨,与那白园内的白家先人一般并无差别,甚至与乱葬岗的尸首一样派不上什么用场。哪怕是白锦堂当年仇敌上门掘坟鞭尸,也不至于特地将其他尸骨调换掩人耳目。要说九年前白锦堂刚刚离世遭了这盗尸的事,确有几分可能与白锦堂有旧事恩怨,或是对白锦堂有所企图。 可时隔九年,白锦堂尸骨被盗,细细想来不过几种可能。其一,盗尸人就近日要达成的目的,有意拿白锦堂的尸骨要挟白家,图谋的无非是白家的什么东西,又或是令他屈从就范,要借他之手成事;其二,盗尸人为来日计划预备凭白锦堂的尸骨在恰当时机设下陷阱又或是要挟于他;其三,盗取尸骨掩盖其他目的,拖延时间,将他留在婺州城里。当然,白玉堂也不排除是开棺寻物后发现尸首有异,使得掘坟开棺之人临时起意带走了尸首……但这与第三条猜测并无差别。 其中一与三都指明他大哥白锦堂的尸骨尚在婺州;其二则尸骨早被盗尸人带离金华,只怕如今天大地大,盗尸人不自己冒头,白玉堂拍马难及。 而这几条可能都假设幕后之人针对的是他白玉堂,确与迄今为止几件大案都是同一主使所为。 更有趣的事,无论这盗尸人是为哪种目的,都不用白玉堂想法子去寻,几日之内他定是自己也会折腾事儿寻上门来,就怕白玉堂不知道白锦堂的尸骨下落。 白玉堂气不顺,心思转的却比腿脚还快。 那幕后之人能顺着他的脾性在开封设局,能把控了陷空岛的书信,又能叫江宁府的陆知府做个睁眼瞎,人脉之广、手段之高,绝非小打小闹的一伙人,既然能谋算如此周全,为何一开始不指派人将金华送去陷空岛的信也一并拦下? 若拦下了这信,甚至将亲身赶往陷空岛的白福一并拦下,这婺州城白府便犹若孤岛,以他行走江湖不知归性子,怕是再过个一年半载都未必知晓此事,更别说快马赶回金华了。莫不是来这金华的一拨人并非他想象中那么多,因人手不够这才不得任由白福离去?一夜之间盗尸人就将白园搅了个天翻地覆,又周全地调换了尸首,一两个人没这手段。盗尸是否临时起意另说,这掘坟开棺绝对是早有预谋,按部就班地行事。 白玉堂在走廊停了脚步,忽的想起四月中旬与展昭下江南时,曾与展昭有言,鼠猫斗名闹开封盗三宝,还有那一连串的案子,不过是将他二人引去汴梁又就留于此不闻外事的棋局,可谓是调虎离山之计。可如今看来设局之人拖延了时日,仍有意将此事告知于他。 换句话说,此人正是要白玉堂知晓白家祖坟出事,正是要白玉堂回到金华得知白锦堂的尸首被盗。 由此反推,盗尸的目的正指向白玉堂所得出的几种可能。 这是明着暗着都要叫他知道正算计着他,既是如此,他到是要耐些性子瞧瞧这群人是打得什么主意了。 白玉堂心有计较,缓步越过走廊,却见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闹。 个头小些的自然是小短腿白团子白云瑞,高些的便是如今七八岁的白芸生。白芸生承了父母的长相,小小年纪面如美玉,像是个面团捏的,面色白中透亮、亮中透润,细眉长目,大耳垂轮。他性子和软,与白云瑞嬉闹也多是让着浑身是胆的小魔王。今日白芸生难得休沐,白云瑞自是缠着这位哥哥,不去闹他那位喜静的伯母了。 白玉堂神色不定,竟是在一旁站了好片刻。 直到那圆脸丫头端着药来寻白云瑞,白玉堂才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去,七转八拐又从偌大的白府前厅到了那祠堂所在的院落。 “二位婆婆可在?”白玉堂没有进祠堂,反而敲了一旁的屋门。 那屋门几乎是他抬起手便开了,二位年迈的婆婆正站在门里笑容满面。 “这可少见。”长喜与常乐对了一眼,“确是稀奇。” “想问婆婆一些旧事。”白玉堂唇角带笑,神色从容,丝毫不见来时的冷厉。 长喜拄着拐杖去倒茶,常乐高高兴兴地推出了屋里的椅子。白玉堂搭了把手,却不做催促,只是与二位婆婆一并坐下,听她二人唠唠叨叨地说了几句取笑白玉堂的话,说着说着,二人又忍不住想起当年她们的姑娘如何养了个混世魔王。 “姑娘总说养了个大的像是打出生就懂事,不闹心,喜读书、好练武,谁也不必催不必骂,就是个好孩子。”长喜笑说。 “养了个小的可不能如此。”常乐接了话,“定要陪她多玩玩闹闹才好,否则这日子太没意思。” “姑娘打小是个喜玩闹的,什么女红绣花,什么弹琴作赋都像是玩,二少爷性子像姑娘。”长喜点头。 “大少爷就像姑爷了,性子沉,用文人的话说那叫温文尔雅。”常乐轻声笑了起来。 “倒也不是,大少爷有几分君子性子,实则性情阔达,交游广阔,乃是侠士作风。”长喜这回摇了摇头。 “阿喜你说错了,大少爷虽是性情阔达,难见忧愁,但每每有了要紧心事都憋心里,若不是我瞧见大少爷写写字抒发心绪,还真当他这孩子没脾气。”常乐又仿佛想起那些年看两个孩子满院跑的时候,面山的笑容又是安宁又是怀念。 这白府之中,也只有二位婆婆说话不忌口,谈起过世的白老爷白夫人,还有英年早逝的大少爷都是眉飞色舞的,仿佛这些人还活生生地在她们身旁转悠。 白玉堂收了一身脾气,听二位婆婆絮絮叨叨讲了大半日,便是说起他最敬重的白锦堂早年之死也面不改色,也不知问了什么旧事,惹得二位婆婆又是抹眼泪又是笑开怀,陪着二位婆婆用了饭,过了申时才与二位婆婆告辞。 恰逢白福拿着书房钥匙寻上门来。 白玉堂眉梢敛了那一团和气,露出几分狠戾锋芒,才刚出院落便盯着白福满额冷汗直问:“何事有异?” “城内生了怪疾。”白福抹了冷汗快语道。 “你且说来。”白玉堂快步行至白锦堂的书房才继续问话。 白福用钥匙开了书房的锁,低声道:“医堂里躺了不少人,均是浑身高热,原以为是风邪入体,可大夫开了几贴药下肚,竟是昏迷不醒,性命垂危……如今家眷正在医堂里头闹,说什么庸医害人,说是大夫若治不好,就叫他们赔命。” 白玉堂单手推开门,风灌了满堂,屋内灰尘四起。白玉堂却不在意,侧过头,神色冷凝,“你昨日且说那三年前来的田知州上月初邪风入体,喝了一贴药才瘫了?” “正是,如今田知州亦是相似症状,怕是误诊了怪疾。”白福点头。 “你可是上前查看?”白玉堂进了屋子,将书桌书架上的灰尘用手挥开,口中问话。 “那医堂正是吴老大夫的济世堂,我先头是送吴老大夫回府。”白福却没有跟进屋子,双脚似在门口生了根,硬是站在门口回话。 天色渐暗,这朝东建的书房越发昏暗。 “倒是巧了。”白玉堂在屋内转悠了两圈,也不知在看什么,好半晌才眯着眼轻声道,“其他医堂就没碰上这事?” “不是没有,而是这婺州城的大夫不是在田知州府上,就是关了门,不知去向。”白福道,“因着吴老大夫性善开了那济世堂,在城内早有杏林春满、术精岐黄的赞誉,怎么看也不似会误诊,便去寻城内其他大夫也来一看。可城内多家医堂竟是都关着门,邻居都说是上山采药后就没见着回来。” 白玉堂眉梢微动,没有说话。 白福又道:“少爷不是要寻城内乞儿问话?我派人在城内走了大半日,接来报未能寻见,倒是我在那济世堂碰上这闹事中途,不知谁人推来了个浑身高热的乞儿。” 白玉堂蹲在书桌下面半晌,竟是摸出一个小箱子,箱子上挂着锁。他神色专注地摆弄了那个锁一会儿,好似没有听白福之言,却静立片刻后冷不丁道:“你今日一个乞儿都没寻来?” “确是。”白福站在门外瞧不见白玉堂所在,乍听白玉堂起了脾性,他神色一顿,虽低着头,话答得还算从容,“此外派去客栈、猎户农户家里问话的人尚未回来。” “继续说。”白玉堂确实没有怪罪之意。 “吴老大夫看了大半个时辰,见那乞儿又退了发起冷来,推测是疟疾,便叫人给他捂了被褥,又倒了水叫他饮用……”白福轻轻叹了口气,“却不想众目睽睽之下,那静卧乞儿竟是面色青白,一命呜呼。谁人不知世上没有喝水死人的,分明是生了怪疾,闹医堂的人生怕此病传染,这才跑了个干净。” “此事你且盯着,弄明白究竟是怪疾,还是……”白玉堂单手一使劲,小箱子上的铜锁竟是咔擦一声断成两截,他不冷不热的声线才接上后半句,“下了毒。” 白福一怔,惊疑道:“少爷,除了那田知州,其余人可都是平民百姓,还有个乞儿,谁会在这些人身上……?” 白玉堂抬眉瞧了白福一眼,好半晌才打开小箱子将里头的小破册子取了出来。 “初九那日东市有人布善施粥,可是城南桃木教所为?”白玉堂不答白福,却转而问道。 “历来如此。”白福点头。 “那东市说书的,也是桃木教的?”白玉堂一边问,一边随手翻了几页册子,上头写了些小字,许是太久了,册子上端正的小字糊了一大片,辨不出那都是些什么。 白福一时答不上来,拧眉细想片刻才犹疑道:“好似上月上旬……还是三月下旬布善施粥时来的,来时便同桃木教一起,早年未曾见过。” 白玉堂本子一合,站起了身,一双眸子在渐渐昏暗的书房里亮的惊人,“盯住他。” ※※※※※※※※※※※※※※※※※※※※ 我!来!啦! _(:3」∠)_我这么奋进,你们催更的溜评的反而不见了吗?喂,说好的爱我呢! 收到两枚 工作不高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02 22:50:03 长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03 01:31:17 谢谢小天使quq感动 感觉这样下去很快就能给自己加餐了呢么么哒 明天照常日更,不过我明天要出门一下下,所以尽量在9:00更新,如果没看到不要急,明天会有更新的。 第十五回 六作别,夜中细谈城中乱 入夜。 星辰两点, 夜风细细,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 昨日得知的白锦堂尸骨遭窃一事未有在白府掀起波澜,唯有白玉堂一夜未睡,在他自己的书房里坐了一宿。府内仆从知晓白玉堂性情古怪, 便是一夜不睡地练功、研究新奇玩意儿都是有的,因而不以为意,只有白福知晓白玉堂是在翻看昨儿晚上从大少爷书房里不知怎么翻出来的一本小册子。 这一日一早白玉堂睡了两个时辰, 竟是举止平常地同两个寻上门的孩子说笑,又指教了白日白芸生习武。 直到与两个孩子用了晚饭,命两个丫鬟将孩子带去给沈嫮,才独自一人出了厅。 白福见白玉堂在走廊久立, 不知是否自己瞎想, 总瞧着少爷背影也有几分心事重重,他不禁暗自忖度少爷是在想祖坟一事还是大少爷尸骨遭窃一事,又或者是昨夜那册子……白福打住了自己逾越之举, 才轻声唤道。 “少爷。” “三年前秋来了个田知州, 如今住在何处?”白玉堂侧过头,半点不似神游天外的模样,更不意外白福在他身后。 “城西过桥沿岸的西巷田府。”白福答道, 忍不住瞧了一眼天色,“少爷要夜探?”若要明着拜访那便是明日一早送拜帖前去, 少不得他要备好拜帖与登门之礼。 “田知州既瘫卧在床, 想来也不收拜帖。”白玉堂说。 “说是瘫卧在床也不准, ”白福想了想说道, “听闻田知州病倒之后,但凡登门拜访的,都只见到田夫人、未曾见过知州模样,只有田夫人、官府的杨主簿以及住在田府内的大夫们知晓是何状况。” 白玉堂眉梢轻挑,“你是说那田知州是真病还是假病,是生是死,其实旁人不知?” “不错,田府内消息封闭,若真是田知州病入膏肓,想来田夫人治家有方。”白福说道。 依白福之见,这满婺州城怕是滴水不漏的除了白家,就只有了田府了。 “看来这田府还真要走他一趟。”白玉堂有了几分兴致,他本无意今夜夜探田府,如今看来却是非去不可。 “济世堂的怪疾可有其他消息?”白玉堂又转而问道。 “晚饭前差人去济世堂瞧了一眼,医堂门开着,昨日那些重病误诊的病人也被亲眷丢在大堂里,各个神志不清,吴老大夫应是还在看诊,似乎并未查出缘由,只是如今也不敢扎针喂药,怕再出一条人命。”白福答道,“那死掉的乞儿……也还在医堂。” “官府没派人来验尸?”白玉堂挑眉。 “现在谁也不敢进济世堂,满城疯传有怪疾传入城内,官府的人自然也怕死。”白福摇头,“却不好查是否中毒了,仵作不验尸,哪能知晓这些,只盼吴老大夫能有几分本事,不过我看吴老大夫年岁已老,此番打击不小。” “城内还是寻不见乞儿?”白玉堂又问。 白福还是摇头,倒也明白少爷为何要探那田府了。 此番看来那田知州正是这怪疾的源头。 “你明日派人查查那患怪疾的几人都是什么来历,相互之间可有关系。”白玉堂说。 白福点头,“此事今日已安排,只是尚未来报。” 白玉堂压下此事不提,竟是望着渐深的夜色,又提起另一事,“东市说书那人,可又查出底细?” “是个外乡人,不知真名,有个诨名半支秃笔,茶楼笑称半支先生。今日只查到他从明州而来,最早是三月在城内茶馆说书,虽说入了桃木教,却只是在布善施粥之时才露个面,在东市附近买了座小院子。”白福回道。 “满婺州城九成百姓都是拜桃仙的信徒,他有心掩饰、入乡随俗也不奇怪,”白玉堂轻嗤了一声,“半支秃笔,像是个江湖诨号。查查他平日来往之人,弄明白他是哪儿来的,缘何跑到这偏僻的婺州来。” “是桃木仙人,不是桃仙,少爷。”白福从白玉堂那声轻嗤里听出不以为然,只纠正了一句便也不提,又说起那说书的,“虽说差了人盯梢,但只怕那他真是个江湖人,府内到底不比陷空岛。” 白福怕的是此人真人不露相,江湖上没名声实则是个武功高强之辈,他这一安排便成了打草惊蛇之举。 且总不能叫少爷晴子去盯梢吧,他自己虽然打小跟着少爷,但早年流浪损坏了身子,只能练些三脚猫功夫,半点内力也无。 正是因为如此,白福差人时也有些束手束脚,不敢叫人在城内细细追问。 白玉堂思虑片刻,“与嫂子说一声,我借个人。” 白福先是不解,紧接着便是愕然,“少爷你是说……?”他是猜到白玉堂所指何人了。 “你便去办,嫂子问起,便实说我在查祖坟之事。”白玉堂微微点头。 白福只能应下,思来想去,这白府恐怕也寻不着比她功夫更好些的、性情更妥帖仔细些的了,要说有什么不当之处,那到底是个服侍后院的女子,不似行走在外的江湖女子。 白玉堂不等白福细思,开口又问一事:“你刚才说起的杨主簿,可是现今官府主事之人?” 白福虽是不解白玉堂此文何意,却也如实道来。 “那杨主簿在官府当差多年,原是上任方知州请来的,因有几分才干田知州倒也留了他。”白家到底是行商之辈,少不得和官府打交道,白福身为白府的大管事,即便常年跟着白玉堂在外头跑,对此事也算是门儿清,“前几回去官府借人时,那仵作本不愿来,还是杨主簿出面说服了仵作。” “你这话说来,杨主簿倒是个心善的,莫不是有交情?”白玉堂似笑非笑地睨了白福一眼。 白福却眼观鼻鼻观心,坦然接话:“打过几次交道,是个圆滑之辈,算不得交情,只为行白府方便查过一二此人来历。” “不是金华人氏?”白玉堂听出白福之意,顺口一问。 “也算是半个金华人氏,大约是十五年前随他爹从西北边儿来的……原应是关中人氏。”白福说道。 白玉堂微微点头,关中几经兵燹,已不再是汉人腹地,如今大道无人、十室九空,那边的百姓自是往中原迁入。思及此,他又挑起眉,“既是关中来的,何时念的书?”能入官府做个主簿总不会是个白字先生,可从关中到这婺州,几乎横跨大宋,长途跋涉,哪还有精力读书习字。 白福未有细想,自是答不上来,不过他又道:“只知来婺州后,杨主簿家里便有供他去学堂读书,早前识字与否确是不知,许是天分如此;且闻说他已经中了解试,正要准备进京省试,不想老父故去,家中没了银钱,这才转头去应了个主簿。” 白玉堂只是随意听了两耳朵,并不在意官府内一个小小的主簿,想来这世上比得过公孙主簿的人确是少有了。 “田知州又是如何?”白玉堂问。 “田知州与她夫人俱是陈州人氏。”白福打听得清楚。 “田知州前头那个,方知州,”白玉堂忽的想起了什么,“病死在任?” “正是要调任的时候病死了。”白福点头。 “爷怎么记得婺州早几个知州也是病死的?”白玉堂说。 白福却摇了摇头,“少爷定是没费心过,方知州是天圣七年来的,前一个知州姓卢,是重九登高失足,意外摔死的;再往前的许知州虽生了大病,却平平安安调去他州了。” “记性不错。”白玉堂似笑非笑地瞧着白福,经白福一说他自己也想起了如何回事。有意思,这婺州知州真不是个好活儿,像是沾了祖宗十八代的晦气,当官的只怕得绕着这婺州城走。 “少爷,是您没打算记。”白福说,而他是早早记在纸上,一件件硬背下来的。 白玉堂不驳白福,他若真是事事费心,以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怕是要活活累死。 “别管前几个知州是何下场,这田知州调任前病的突然总该是有鬼。”夜风愈冷,白玉堂瞧着天色轻声道。 白福不语。 夜色渐深,各家各户的灯火渐渐熄灭,白玉堂转头去花厅取了长刀。 白玉堂向来不喜磨磨蹭蹭的磨叽作风,便是有几分公子派头,到底是个蹿屋越脊的侠客,倘非如此,当年安平镇也不至于在那苗家集遇上同来行侠仗义的展昭。他等的便是夜深人静,婺州城与其他州府城池不同,没有繁华的烟花柳巷,没有夜闹的集市酒馆,到了夜里家家户户的门窗紧闭,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可灯火却依旧亮着。 白玉堂站在墙头,心知这些人家都还未结束一日的活计,这是婺州城才有的景象。 他在墙头又耐心等了半个时辰,像是城内所有人都约好了一般,齐齐熄了灯,让整座婺州城陷入宁静。 白玉堂过了半刻才踩着屋檐,悄声无息地往城西去。 他身着浅衣,满月的银辉落在他身上,将衣料上不知什么染色的丝线所绣的暗纹照地发光,犹若流水一般的质感。 白玉堂且才刚刚从月色下辨出田府的匾额,竟是见田府的大门幽幽地开了,身着薄衣、光脚披发、颇有一副放浪形骸之意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与白玉堂眼对眼打了个照面。 不等二人说话,这形容枯槁、面目犁黑的男人愕然急退一步,将田府大门重重关上了。 可他不成想跌跌撞撞地关了门,才转过身,那一身浅白的提刀侠客正抱着胸,靠着柱子,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你……你是……!”男人大惊,显然瞧出白衣人身手不凡,不是大门能够拦住的江湖侠客。 白玉堂抱着长刀,直起身,不紧不慢地绕着这男人走了三圈,面容上像是兴致盎然,他从容道:“田知州。” “……”男人惊骇非常,一屁股坐在地上。 可他好似不敢在地上坐着,哆嗦了一下又爬起身,往后退着试图躲开白玉堂,口中喃喃低问:“你……你是何人?” “你不必认得爷,爷认得你就行。”白玉堂笑了一声,俊秀出众的外貌在月光下便是冷笑也犹若画中仙人,他不冷不热地声线压不住的狂傲,叫人心生寒意。 男人在院子里又走了两步,“你……可是婺州……”几乎是话出口的瞬间,这位田知州指着白玉堂手指颤抖,“白、白府的。”这婺州城有个白府,虽是个商贾之家,实则主人是江湖有名的陷空锦毛鼠,此事他在任三年自是有所耳闻,只是白玉堂三年来不曾回过金华,他这才第一次见着。 白玉堂不与他应答,见田知州停不住地在原地打转,也不只是想躲着他还是要如何。 “听闻,”白玉堂起了头,唇角淡笑,眸中含煞,“田知州重病加身。”他上下打量着田知州,“如今应是昏迷不醒、瘫卧在床……” 田知州每每听白玉堂吐出一个字,就心惊肉跳一回,他本就不是胆大之人,自认空读了几本圣人书,最是对付不来拿拳头说话的江湖人,尤其是白玉堂这种喜怒不定的玉面阎罗,“我……我……”他嘴里翻来覆去竟是念不成句。 “我瞧着,”白玉堂接过了田知州的话,“田知州虽说一脸病态,也不至于三魂脱身罢?”长刀随着这似笑非笑的戏弄轻声出了鞘。 月光从刀刃山折射出寒光。 长刀的两侧分别印出了田知州惊惧非常的面容,和白玉堂含笑含煞的桃花眼。 “你若是不叫白爷闹个明白,”白玉堂将田知府堵在墙上,口吻轻巧又狠毒,“却不要怪白爷的刀伤了你的命。” “白、白壮、壮士……”田知州紧张地舌头打结,“白白白大侠,我,我确是得了重病,你、你你你可可否先放、放开……”他的面色发青,不知是吓得还是病得,双腿打颤,月光下这一句叠成七八句,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断气。 白玉堂皱起眉头隐隐察觉不对,却听身后一声女子呼喝:“贼子放开元郎!”说着一个花盆朝着白玉堂的后脑勺重重砸去。 白玉堂头一偏,眼见着花盆要砸中田知州,才懒洋洋地伸了另一只手接下了花盆。 可这片刻功夫,那田知州竟是大口呼气,面色青中发白,一双眼睛似恍惚似清明,眼袋淤青,浑身灼烫起来。 “元郎!”见此异状,女子惊呼,急奔扑来,也不顾长刀威胁,紧紧攥住了正用力呼吸的田知州。 白玉堂这才松了手,还刀入鞘,见这貌美如花、靡颜腻理的女子先是扒开了田知州的薄衣,紧接着又是拖又是拽,抱着田知州走动,“元郎,你且醒醒,起身走一步,莫要摊下!莫要摊下!”她娇美的面容如今哭得梨花带雨,又惊又惧,拖着个大男人显然太过吃力,叫她汗流浃背、毫无女子形象。可田知州神识模糊,哪里听得进女子半句话,这叫女子彻底慌了神。 白玉堂瞧出这分明是田知州怪疾发作,单手将瘫软在地的田知州拎起,冰冷冷地喝醒了女子:“取药来。” 田知州既能清醒地在府内行走,而不是如传闻瘫卧在床,无论如何也该有治病之药才是。 女子懵了神,恍然跳起,冲进了大堂,不过片刻便捧着一个瓷瓶顶到田知州嘴边费尽全力灌了进去,一股浓烈的酒香从那瓷瓶中随着升腾的热气溢出。 白玉堂飞快瞥过那用来烫酒的瓷瓶,没有多话,只是运起内力助田知州将这热酒吞入腹中。 田知州呛咳一声,模模糊糊地起身,瘫软的四肢摆动起来,在女子的帮扶下在庭中半是爬半是走,意识竟是渐渐清明,终于站直了身自己快走起来。 见田知州额上出了薄汗,女子长呼一口气,竟是抹着脸大哭起来。 “……莫哭莫哭……”田知州在女子身侧来回走动,不忘喘着气安抚女子,“阿仙且快快起身,你、你瞧还有外人在,成何体统。” “何方宵小闯我田府!”女子这才忆起庭中的白玉堂,利落起身,一张挂着泪珠的脸恨恨地瞪着白玉堂。 白玉堂抱着长刀硬接了这一声怒骂,从容地抬起眉梢,“这位莫不是,田夫人?” 田知州抹了一头汗,赶紧推着他这位横眉竖眼、娇俏貌美的夫人回屋,“阿仙你莫管,且回屋去,我没事了。” “没事?哪里没事!你方才差点就……”田夫人对田知州骂道,却是不敢咒他,愣是掩着嘴,气冲冲地转身进了屋,“我不管!我管不着!” 田知州松口气,非但没有责问白玉堂引他发病,反而对着神色冷厉的白玉堂竟是俯身一拜,“田起元拜谢白侠士救命之恩。” 白玉堂眉梢微动,竟是有几分意外地端详着田知府,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非是习武之人。” “不是。”田知州摇头,许是知晓这白侠士瞧着凶煞嘴上狠毒,却有一颗侠义心肠,不会妄害人性命,倒不像初时那么心慌惧怕,“只是往日发病,定要行走出汗,以我的病躯怎么也要半个时辰方能微汗,先头不过饮了两口热酒,庭中漫步片刻,竟是大汗淋漓……”他顿了顿,不知是因饮酒还是因知之而生了几分胆气,神色清明道,“先头饮酒之后侠士不过背后推了一掌,我便觉心肺俱热。我虽不习武,却知此乃内力所助,定是侠士救我性命……” 白玉堂闻言半晌不语,眯起眼睛,月光之下田知州那憔悴又清明的神色极为古怪,他耳边又响起白福嘀嘀咕咕地那些济世堂怪疾。 夜风里飘来冰刃般锋利的四个字:“你在服散。” ※※※※※※※※※※※※※※※※※※※※ 啊啊啊我来了! 很好我感觉离白五爷和昭昭相见又进了一步! 所以快给我爱的鼓励! 啊啊啊! 妖言惑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03 23:29:26 妖言惑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03 23:30:31 妖言惑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03 23:30:48 咸腊八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03 23:39:17 感谢小天使quq今晚给自己加火腿肠哈哈哈 爱你们=3= 明天照常日更,以及清明节……快乐? 啊算了,假期快乐吧=3= 第十六话 七作别,锣鼓喧天指不详 那四字犹若一把淬了毒的刀子, 扎进这中年男子的心口。 田起元田知州的身躯抖动了起来,堂堂七尺男儿竟是一声不吭就淌了泪。 白玉堂眼皮都不动,提着刀站了良久,半是留神在瞧这田知州的神态举止, 半是神游天外,想得正是济世堂内的几个病患和那饮水而死的乞儿。 忽冷忽热,状似疟疾, 瘫卧发作,痛饮热酒…… “你那热酒里还掺了发散的药物。”白玉堂笃定道。 田起元瞧出眼前的侠士非是寻常江湖人,见识不凡,便是隐瞒无用, 只是羞愧含泪地颔首。 白玉堂瞧着田起元这披头散发的憔悴模样, 连薄衣都被田夫人先头扒开了,当今读书人自爱自重,以衣冠不整为耻, 这大宋朝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如田起元这般放浪形骸之外的书生了。可再往前数八百年, 同在这汉人的土地上,有这么一群文人自诩风流,乃是当世名士, 他们纵声高歌、肆意酣畅,脱衣裸形以求旷达率真, 他们论道、避世、写尽诗文妙章, 各个放浪形骸、任情恣性, 他们亦爱行散、不喜静卧, 尝尝疾走至出汗最佳。说是不喜,不若说是不能。这些桀骜无礼、口吐狂言之人非是皆天生如此,不过长年服散罢了。 服散服散,服的自是五石散。 服散后须发散,寒衣、寒饮、寒食、寒卧,极寒益善,却又得饮热酒。倘使浑身发冷时裹了棉衣棉被,贪了一半热食,发散不当都能叫人一命呜呼。 早在前朝此物就被列为禁物,早年神医孙思邈便有言敬告世人: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 倘使田起元非是惺惺作态,与他装疯做戏,显然这服散之事非是田知州心甘所为,而是招了人毒手。也难怪他抱病府内,分明神色清明却不见外人,只叫田夫人招待,连看诊郎中都留在府内,只怕是不便衣冠齐整,又怕这五石散发作,叫他丑态尽显,若是被人发觉告发朝廷,这田知州此生的仕途是毁了。 白玉堂既是孤傲、颇有几分恃才傲物之意,自是一身才华,一颗七窍玲珑心,最擅做戏也最擅识人,既是没能从哀哀戚戚的田起元身上瞧出古怪,便且先信了这两句,是真是假终归有待他查证一二。 白玉堂在庭中踱了几步,思忖的无非是五石散从何而来。 大宋世人如今许是不知,这五石散与寻常毒物不同,配方样样要的是名贵之物,非是常人弄得到的,更别说下给济世堂那些平头百姓、孤苦乞儿了。 “你可知何人欲害你?”白玉堂到底问了此疑。 田起元如他所料,万般无奈地摇了摇头。 “别说是何人欲害我,便是这五石散何时所下,我都一无所知。”田起元苦笑道,“我为官几载,便是遇上安乐侯陈州作孽也未曾意外,可万万想不到……” “外头传闻你是四月初病倒,你那之前可有出行,见过何人?”白玉堂问。 “虽说是四月初病倒,实则我仔细想来比那时更早些。”田起元说道,他细细回想前几月之事,“三月便有不适,那时只当上山时邪风入体,随后便是早早觉得天气燥热,别无他状。待四月才察觉不适,连脾性也暴躁了几分,阿仙察觉一样,这才请了大夫,可大夫也查不出一二,而后……是我自己发觉竟有服散之状,与书中所录无差……” “三月你曾去往何山?”白玉堂细问。 “三月清明,因回不得陈州祭祖,便同夫人一并上了城南桃山。”田起元说。 白玉堂眉梢微动,又问:“可在桃山用食?” 田起元有些记不清,好半晌才摇头,“不曾。” 白玉堂沉吟片刻,“此人下毒悄无声息,你可有心疑亲近之人?” 田起元微微睁大了眼,竟是恼怒道:“侠士莫要胡言,我夫人待我情深意重,又是患难之交,无论如何也不会做下此事。” 白玉堂只是瞧着田起元不说话,倒也没有因田起元怒斥而恼。 “白侠士且信我,内子绝无可能害我。我田某无才无德不过小小知州,成婚十多载,阿仙虽与我颠沛上任也无怨无悔;你莫瞧她生得如花似玉,但从无旁的心思,便是当年便是那安乐侯庞昱掳了她去,也甘做贞烈之妇,决不从权从财。田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侠士如何能辱她。”田起元被白玉堂拿刀指着要命的时候也不曾生胆气怒骂,可为了田夫人竟是动了气,这模样与田夫人横眉竖眼地怒骂白玉堂的模样竟是有几分夫妻相。 白玉堂一笑,不做辩驳,只问道:“你既信她,且问身旁可有其他亲近之人?” 田起元瞪着白玉堂白天,才怂了气,郁郁道:“我田府小宅小院,老仆五六,生活起居皆是夫人照料,不经旁人之手。” 这也是为何他恼怒白玉堂之言,他身旁亲近之人说来也只有一个田夫人。 照田起元的话看来,还是那桃山之上有疑。白玉堂心有所思,却不曾表露,只眯着眼对田起元道:“有多少人知晓非是重病,而是服散?” “只有夫人与那看诊的大夫知晓,还有托府衙之事暂由杨主簿照应时,他看出了一二,细细告诫我在府内早日解散,保密至今。府内仆从不懂,只以为我应是得了重病。”田起元说道。 “你可有在解散?”白玉堂盯着田起元。 “……”田起元一时无言,惭愧道,“是田某软弱,解散之苦抓心挠肺,亦不敢直接断散惹出是非,只能徐徐图之,但田某敢说却在解散之中。” “所服五石散从何而来。”白玉堂只管重点。 “是托大夫出城我所知古方重金配来的。”田起元道。 “你知晓五石散古方。”白玉堂骤然冷下声。 田起元羞愧地恨不得钻地里去,“在陈州时,从祖屋寻见的,不知真假,如今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怕服散不及……”到底是怕死的。 “你倒不如你夫人胆大。”白玉堂生性乖张,脾气说来就来,一双方才且含笑的眉眼登时阎罗还要凶煞几分。他猝然逼近,因身形颀长,浑身带煞,气势叫人颤颤咧咧当场就像跪下,可白玉堂才不管田起元心中惶恐,只冷声道:“你可知城内如今躺了多少得了怪疾的百姓,就在济世堂里,还生了一起命案,从症状来看多半是遭人下了五石散,而那五石散……极有可能就出在你这婺州城的父母官府里。” 田起元双眼瞪大,双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哑声惊道:“什、什么?!” “你不理世事只怕服散一事泄露叫仕途尽毁,官府连个做主查案的都没有,乞儿的尸体还躺在济世堂里无人验看,婺州城疯言疯语都说是传了怪疾,只怕过不了几日就要人心惶惶。”白玉堂居高临下地看着田起元,字里行间都藏了毒箭,每一发都命中要害,他心中恼怒,如今发恼没拔刀确是少有的隐忍。 “怎、怎会如此……”田起元红了眼,不知是愧极还是恨极,浑身战栗,竟是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我……” 他瘫坐于地,仿佛天塌,光顾着懊悔恼恨,却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等不及你后悔,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天亮,且昭告城内五石散一事,莫要令怪疾之言遍布城内,引的民心惶恐。”白玉堂紧逼道,目光凛凛似刀,“派人立即彻查那患病之人和乞儿是否食用五石散,若真是也该查其渊源。” 白玉堂拎着刀,到底只是转了身,未有其他威胁之语,只一句:“你且祈盼五石散最好不是你府中所出。” 田起元被白玉堂几句惊醒,勉强镇静心神,心知此时不是伤春悲秋、责怪自愧的时候,连忙起身,“我这就写告示,明日一早便命衙役招全城百姓,挨家挨户将此事一一说明。” 他说着便进了屋,又在屋前对白玉堂行了拜礼,正是感激白玉堂提点,也庆幸今夜白玉堂夜探田府。 倘使白玉堂白日来,只怕会叫田夫人拦在门外,如何会叫白玉堂正巧碰上他行散,又将田府一事交代清楚,更别说知晓城内发生大事了。 白玉堂跃上屋脊,却没有忙着回府。 他虽向来不是多疑之人,但人心难料,如今婺州城有鬼作祟,若不仔细妥帖些,只怕又生事端。 这一坐竟是大半个时辰又去。 他本就是子时才出门,原是直奔城西而来,半道又改了主意去瞧了一眼济世堂内怪疾之症,打算比对田知州的病状判断是否同源。中途白玉堂耗费了不少时辰,也见着了那济世堂里整夜翻看医书的吴老大夫,对城中怪疾有所了解才来的田府。在田府前前后后折腾一番,又细细追问五石散之事,竟是不知不觉中过了寅时。说来白玉堂去了济世堂后,就对怪疾有所猜度,只是心疑五石散难得,不是寻常人能拿到的,这才摁下不说,等田府门前一见那田起元心里便中了七八,那热酒端出之时再无其他怀疑。 如此想来那乞儿饮水而死,吴老大夫怕是给乞儿饮了一杯热水,添之厚褥捂身,这才命归西去。 天色蒙蒙亮,但是今日未有朝阳东升,这天上的满月不知何时被阴云遮掩。 白玉堂若有所觉地伸出手,却见雨滴落入掌心。 他刚一怔神,抬头望去,连绵不绝的大雨随阴云倾盆而至。 江南一带的自芒种后第一个丙日便入了梅,可这婺州城的梅雨却来迟了几日,来的时候毫无预兆,就像这临近天亮的一阵铜锣响声。 白玉堂跃起身,从雨幕中辨别出有人在敲铜锣,哐啷哐啷,还有鼓声,咚咚响,自远而近,在这天光乍亮的黎明刺耳地传入家家户户。 他跃至高处远眺城内,竟是从这锣鼓喧天中莫名生了不详的预感。 很快,城内的人都被这震天的刺耳声响从睡梦中砸醒,一个个茫然地探头出了家门,口中骂骂咧咧的,都在互相询问是何人大清早吵人好眠。问着问着,见有人再向前走,也纷纷跟上。天降大雨,虽不是所有人都顺着锣响出门,但这几股群为数不少的人流竟是被好几个铜锣响引着拥挤着汇聚道城西的巷子里。 而那提着铜锣、瞧着鼓的人也现了身,是几个穿着古怪的婆子。 那些婆子冲诸位百姓笑了笑,皱巴巴的面容上便是笑容也生得几分怪异,牙齿掉了几颗显得极为寒碜。 几个脾气爆的男人撸着袖子就骂起来,都是些难听的土话,像是这几个婆子不给个解释就要当场把她们弄死在这里。 一个妇人拉住了男人,半是惊恐半是迟疑道:“那好像是孙师婆……” “还有于师婆……” “真是……那是马师婆啊……”妇人小声的嘀咕渐渐传开,“她不是被……被白家赶出婺州城了吗?” “是啊九年前就叫白家的二公子赶出婺州了,你看她那牙……我记得二公子的刀拍中她的脸,愣是把牙打断了。” 那些婆子面不改色地笑着,“大不详……”其中一个说着,重重敲响了铜锣。 “大难临头。”被叫做孙师婆的人绷着脸说。 “婺州城大难临头。”几个师婆接二连三地说,没有异口同声,但说的都是同一句话,交织在一起的声音嗡嗡的传开。 本来百姓人挤人,吵吵闹闹的哪里听得请几个师婆的声音,可铜锣震耳时,所有人都捂着耳朵闭了嘴,这才听见随后几位师婆的声音。 “邪祟作怪,怪疾入城,不详将至。”师婆们在雨中神神叨叨地念着,扭动着身躯,各个都像是中了邪。 忽然,马师婆指着人群中一人冷冷道:“你家死了人,今晨死在济世堂。”不等其余人反应,她又飞快地指着人群里的好几人说,“你家死了人,昨夜死在自家院;你家死了人,前日死在病榻上。”她像是被什么附了体,双眼无神,冰冷冷的表情叫人害怕。被指中的几人各个瞪大了眼睛,浑身发抖,确是被这位马师婆说中了。 咚咚锣鼓响,师婆接二连三地变得神神叨叨,手里摸出湿透的符纸乱晃,“你家要死人,婺州城要死人,不详,大不详,天绝婺州城。” 大雨之中一道惊雷,照亮师婆们苍白的面孔。 “人死了……”有人从街道那头叫喊着,跌跌撞撞地跑来,“济世堂那些的怪病的全没了……全没了!”正印证了师婆所言。 “死了……” “没了……” 围在此处的百姓先是喃喃,好似大雨淋傻了人,竟是一时没反应过发生了什么。 “大难临头!”于师婆尖着嗓子大叫道,那尖利的声音在雨中穿透了每个人的耳朵,筛糠般抖动的手缓缓地指向风雨中紧闭大门的田府,“祸端在此!祸端在此——!!!” “咚——”地一声巨响,雨幕之中闪过一道银光,紧接着铜锣蹡蹡两声落了地。白衣人提着长刀仿佛切开雨幕而来,嘴角勾着笑,浑身冒着寒气,活像是从地下爬出的恶鬼阎罗,偏偏眉目如画,模样精致,一身白衣风骨翩然,是举世无双的公子哥,正是白府俊秀华美、性情狠辣、喜怒不定的二公子白玉堂。 这阎罗如何来的这般快,怎就从城东跑到城西来了,来此的百姓可均是知晓今晨的锣鼓绕开了城东白府。婺州城内谁人不知白府的二公子最恨师婆,便是师婆也怕极了这尊煞神,偷偷摸摸回了城也要绕着白府走。 众人惊退,忙离得那些师婆们远远的,这才发觉那铜锣和皮鼓竟被白玉堂一刀切成了两截儿。 不说那皮鼓,那可是铜打的锣啊,要怎样的力气、怎样的手段才能这般轻巧地一刀切断,截面平平。 白玉堂冲着几个师婆笑了一笑,像是脾气极好,可眼角泄露的均是寒煞,“继续说。” 他用拇指轻巧且漫不经心地顶开了长刀,口中字句那般轻,不似师婆大吼大叫疯疯癫癫,却犹如倾盆大雨砸中了在场所有人的脑门。 “也叫白爷知晓知晓,这婺州城里招了什么不详、什么大难。 ※※※※※※※※※※※※※※※※※※※※ 我来了,我昨天在下面留言说三章见展昭…… 但我今天写完后感觉,我即将打脸…… 离预定要写的剧情还差一大截,天啊怎么办quq 捂住自己的脸……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字数和章节犹如脱肛的野马永远跑脱在大纲之外…… qaq如果三章见不到昭昭,你们还会爱我吗,哇…… 今天没有地雷了,不过……感谢枕头小天使悄咪咪的小红包hhhh(づ ̄3 ̄)づ╭?~ 明天应该还是日更,不过我有几个策划要写,如果迟于9点不要着急 第十七回 八作别,黑云重雨生多难 黑云围山天欲塌, 却见大雨倾盆压城来。 白衣黑发人提着长刀,仿佛独一人就叫山河皆退,给他开出道来。 一时之间,这人挤人的街道上无人言语, 连呼吸都压低了几分,生怕一个差错引得喜怒无常的白家阎罗要了他们的命。 这时,总有那么几人想起多年前的白大当家, 那可是个良善人,是那天边来的仙人。哪像眼前人冰冰冷冷,江湖还传闻此人有个诨号锦毛鼠,仿佛铁烙的心肠, 手段无情狠辣不说, 小小年纪时一言不合便要将人剁个七截八断。分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怎生得就如此大的差别。婺州城的百姓心里嘀嘀咕咕,脸色却绷得死紧, 惊惧都跳在嗓子眼。 白玉堂却没有瞧一眼四周的百姓, 只盯着那几个师婆,笑了一笑,叫人面红耳赤也叫人心胆俱裂, “怎么,不说了?” 师婆们面容苍白, 神神叨叨的模样叫压不住的惊恐撕破了些许, 到底是白玉堂积威仍在。雨里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声线稚嫩却寒若天山之雪, “口舌生来只说歪门邪道,手脚俱全却学装神弄鬼……”她们僵着身体,不敢回话,不敢动弹。 在寂静的雨中,田府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所有人都扭头忘了过去,见到的竟不仅是往日出面待客的如花似玉田夫人,还有那早闻病重不起的田知州。 田起元早闻外头锣鼓喧天、人群云集的大动静,可他那会儿正是专心斟酌告示,心焦五石散再现民间一事定叫婺州城内人心惶惶,他这知州都不能幸免,倘使发作必是丑态尽显、威严尽失,哪里还能安抚民心。可此事不得不做,迟了一时半会儿,只怕酿下大祸,田起元弄不清这婺州城内的五石散从何而来,显然这幕后还有推手……正是他心如乱麻、无从下笔时,田夫人金玉仙急急赶来说门口来敲锣打鼓来的是几个师婆。 田起元大惊失色,心中登时想起三年前初来婺州时,杨主簿与他细细讲起城内之事,免不了要提到城东白府。 白府乃是金华境内行商大家,生意遍布天下。可行商不必务农,出门在外到底有几分危险,白家老爷夫人早年正是因家财万贯、出门在外叫一伙山贼盯上,害了性命,只留下一双孩儿。幸得那白锦堂已知人事,且是个才华横溢、根骨清奇之辈,他早年就被白老爷送去习武,也习有所成,在江湖上乃是年少成名的侠客。更叫人吃惊的是白锦堂担起这白家重担也竟是毫不费力,养育幼弟,又将家业发扬光大,谁人不称道一句白大当家当事奇才,可谓是光宗耀祖、家门有幸。 只可惜,天妒英才,白大当家年仅二十一岁便撒手人寰,倒叫他那十一岁的幼弟就此无人管教成了喜怒无常、手段狠戾的混世魔王。 白玉堂最恨的便是九年前围堵在白府大门,口中叨叨白府血光之灾多年,是不祥之地、是天要收人的师婆。 田起元连忙披上衣衫出门,庭中大雨将他淋得湿透,却是顾不上打伞。 金玉仙心焦,只得匆匆取了伞上前扶住田起元。 田起元快快拉开了门,果然见白玉堂提着刀与几位不知哪里来的师婆对峙。田起元却怕白玉堂怒上心头,拔刀砍人,当年没出人命案,且各种恩怨难以道明,便是师婆被砍成瘫子也没法上官府状告白玉堂,揭过了此案;可如今不同,白玉堂在江湖行走几载,刀下亡魂不计其数,在这知州门前杀了人,他究竟是管还是不管?这死的师婆可不是江湖人,再怎么神神叨叨、擂鼓邀神,也不过是个平民百姓。 然而不等田起元开口,那师婆竟是赶在前头刷的指向了形容枯槁的田知州。 因五石散折磨,田起元的面容早不是初来婺州那般自有一股儒雅书生气,体型消瘦活像是老了十岁,乍在昏沉天色、大雨磅礴里现身像极了一个孤魂野鬼。 师婆们的手指发着抖,各个绷住了脸又惊又怕地用神神叨叨的语气尖声道:“邪祟!邪祟!” “是他!是他——!”师婆尖利的声音划开了雨声,“不祥之源,怪疾——怪疾从他带入婺州——” “胡说什……”门外百姓的目光也随这声声尖叫钉住了田起元,原是要开口反驳,却叫他这披头散发状若癫疯、干瘦见骨的模样惊住。 他们想起他们的田知州打从四月就抱病,也是仿佛邪风入体,一贴药下肚后反而瘫卧在床…… 他们想起济世堂里那些今晨死去的得了怪疾的人…… 在这沉默的隐含怀疑的众人目光下,田起元惊退一步,心头最先略过的是白玉堂那句“你且祈盼五石散最好不是你府中所出”,幸亏金玉仙正在身侧,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田知州。田起元瞪大了眼睛,脸上不知是羞愧还是什么,却张口说不去半句辩驳那无礼师婆的话,读书多年的自尊堵在了他的嗓子眼,书房里斟酌大半个时辰所写的告示里那些坦然的字字句句在这万众的目光里说不出口。他慌乱地将目光落到白玉堂身上,早忘了自己快步而来究竟是要做甚。 白玉堂倒是没有瞧着他,他冷冰冰的目光隔着雨幕朦胧,但依旧叫人心寒。 他似笑非笑地端详了那哆哆嗦嗦、心惊胆战也要将今日装神弄鬼的把戏做到底的师婆们半晌,缓缓转过头,“田知州。”白玉堂说。 不冷不热的声音将田起元惊醒。 远远地传来一些声音,正是官府里头的衙役快步赶来,驱赶着挤在一起婺州百姓,“都在这做什么,闹什么事!”“为何堵在知州府前!且快散去!”“吵吵什么,扰了知州清净!”想来这些衙役是知晓师婆聚众,怕引什么祸事,又怕扰了知州大人清净,这才在杨主簿安排下前来主事。 “田大人?”等这五六个衙役赶到田府门前,这才发现重病在床、许久未有现身的田知州竟是身着薄衣站在门前。 “您……好些了?”衙役们面面相觑,犹疑地问道。 这话令田起元猛然想起昨夜之事,扶着紧皱眉头的金玉仙提了几分胆气,“本官没病。”他缓缓地说。 “我非是邪风入体,也非是生了怪疾……”田起元话一开口,便叫金玉仙倒吸一口气,明白田起元这是弃了仕途有心说出实话。 金玉仙眼中登时含泪,“元郎……”她飞快地转头怒瞪白玉堂,定是昨夜白玉堂与田起元所言令他决心如此。 雨声啪嗒啪嗒,敲打在屋瓦上,敲打在树上,敲打在城内铺成的青石板上,也敲打在百姓的衣衫上。 “城内更是没有怪疾。”田起元拍拍金玉仙的手,虚着声音说。 他这位夫人最是明事理,如今是不知婺州百姓祸事这才以为白侠士威逼于他,说来他一州父母官,却比不上他这位娇美柔弱的夫人,枉称读尽圣贤书。田起元整个人都出了田府的大门,有意将五石散一事从今日之口,传达整个婺州城,“师婆说的不假,婺州城内却有邪祟。但这邪祟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幕后又奸人要害我婺州百姓的性命,才叫我犹若重病缠身,才叫城内百姓一时不察一命归去……”他抬高了嗓音,“诸位,我今日在此,便是要将事实公之于众,望诸位莫要惊恐,同心协力——” 田起元声音断了一下,他眉头皱起,在空中胡乱抓了一把稳住了自己仿佛摇摇欲坠的身躯。 正为田起元话中婺州百姓祸事所震惊的金玉仙心底猝然咯噔一声。 田起元自己也察觉不妙,顾不得将前因后果与百姓细细说明,“是五——五石散——有奸人——”他张口高声,随后眼前一黑正面扑了下去,被金玉仙堪堪抱住。 “大人?!”衙役们连忙推开人群。 “邪祟已成,祸降婺州!祸降婺州!都要死!都要死!”几个师婆像疯婆子一样大呼大吼起来。 “他在发热!他他他——他也生了怪疾!”推搡之中,摩肩擦踵,有人惊慌失措地指着别人大叫。 “是邪祟是邪祟——离离我远远点——” 一时间人挤人,乱成一团,哭喊声、惨叫声,合成一片,谁也听不见谁的声音。 这巷子本就算不上宽,又被师婆一早引来这么多人,天降大雨眼前昏天黑地。有人踩着别人跑回家,有人硬是被踩断了气,白玉堂顾不上忽然昏厥的田知州还有那发疯说鬼话的师婆们,快手就近拉出几个摔倒在地的百姓,他飞身而起,来回将那些目所能及的人□□,这力道倘使有一分差错,只怕那人就要被他拽断手脚。 可这围堵之人太多,到底是拦不住有人被压在人群地下再也爬不出来,更是又不少活活被憋死。 正是这时,雨中传来一声:“停下——!” “停下——停下——停下——”长啸回音自远而近,犹若迅雷疾泻、声闻数里。 巷内百姓俱是浑身一震,一个个张口结舌,眼晕耳嗡,东倒西歪,而口耳鲜血直流,抱头蜷缩,面色仿佛痛苦不已。 “狮吼功。”白玉堂猛然回头,可数里之内竟是不能寻得发出长啸之人。 他见多识广自是轻松辨得这仅凭一声长啸是何功夫,可据他所知这江湖上除了少林弟子,只有与少林颇有渊源的北侠欧阳春以及丁家那丁兆兰因儿时曾住少林习得此招,莫不是那二人有一人在婺州城?可他二人功力深厚,若是用着狮吼功便是控制力道也得叫白玉堂真气乱串三分,哪能像这般光叫平头百姓各个昏头转向、伤及双耳却只能叫白玉堂双耳一震,真气半分不动的。倒仿佛此人慌乱中用尽全力,也不过如此罢了。 白玉堂心中起疑,却知此人到底好心。 满巷子的人伤及双耳,总比一个踩一个,相互之间憋出人命要好。 白玉堂调转身子,腾空去瞧那田起元是何状况。夜里发散之后应是不会这么快发作,如何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蒙头昏厥? 可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脚,是一个师婆。白玉堂才发现这师婆一早耳中塞了布条,这才比旁人多了几分神志。她当然不是未卜先知,知道有狮吼功这么一出,只不过提着铜锣敲一路心忧伤了耳朵这才多塞了两段布条于耳,如今也在费力地将布条取出。 白玉堂一脚踢开师婆,眉宇间尽是阴霾,他快步上了台阶扶起那金玉仙和被她压住的田起元。 就近可见田起元双眼紧闭,面色青黄,又遭狮吼功,哪里还有半点意识。而一旁的金玉仙身娇体弱,双耳淌血比旁人更甚,她却不管不顾,手指无力地拽住了白玉堂的衣袖,“白……侠士……”她的声音微弱,断断续续,摸不着调子,“你昨夜与……元郎……他怎会……是何人……” 白玉堂微微摇头,此刻便是自诩聪明也得认此事出乎他意料,“田夫人,此事怕是早在旁人算计之下,你且将……” “我的儿啊——!!!”他话未完,尖声又起。 “怎么回事……!爹!爹你怎么了!爹!”“娘你醒醒!娘!”“大郎!!!”“发生什么啊我的儿啊!”七嘴八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原是来此的百姓亲眷见家人随师婆一早离去后未有归来,又听闻城西巷子出事,陆陆续续,纷纷赶来,在一片东倒西歪、面色痛苦的人中找见自己的父兄妻儿,心胆俱裂。更甚有年事已高的老婆子在旁人的脚下寻见了自己被踩地头破血流、命丧黄泉的儿子一口气喘不上来,哭晕了过去。 混乱的呼喊和痛哭声中,整齐的踏步声传来,竟是一整队的衙役,见巷子里的混乱也是大惊,连忙安排帮忙。 终于,有人发现了这横七竖八的人群里,唯一一个神态清醒的人。 白家二公子,白玉堂。 渐渐地,哭喊声小了下去,人人都抱着或伤或死、惨遭无妄之灾的亲人沉默地望着白玉堂。 哗啦啦的雨声之中一声惊雷响,好似又听见九年前……那个十一二岁的秀美少年掀起嘴角似笑非笑。 “口舌生来只说歪门邪道,手脚俱全却学装神弄鬼……” 婺州城百姓谁人不知白玉堂是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人,九年前白玉堂就在全城人面前将一个领头闹事的师婆在白府门口一刀断了舌头,更是心狠手辣硬是砍断师婆的双脚。若非大少夫人拦了一手,白玉堂只怕随下一句就要将师婆的双手并头一同砍下。可便是那师婆没被当场杀死,半生残疾又还能活多久?这都是他们亲眼所见……亲眼所见的狠毒。 白玉堂若无所觉,只是将田起元单手扛在肩上,回视的目光冷淡又乖张。 巷子里清醒的人打了个寒颤,齐齐想道:这城西巷子里的人一大早分明是跟着敲锣打鼓的师婆走的…… 在寂静绵长如乐音的雨声中,一个人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是那耳朵里塞了布条的马师婆缓回了气。马师婆茫茫然地抬着头,对着白玉堂露出了一个诡异的、满足的笑容,几遭大劫竟是还不忘将装神弄鬼的把戏做完,指着白玉堂颤颤抖抖地用尖利之声道:“昨夜你就在田府,田知州带来怪疾,你知此事便威胁田知州今日说假话安抚百姓。你想不到吧,田夫人指责你之语,我且听到了。” 风疏雨静,声尖似鬼。 白玉堂扶着刀、微微眯着眼笑,他像是一瞬间就出现在师婆面前,快的叫人闪眼。 “是你——要害我婺州城的邪祟是你白、玉、堂。” 长刀出鞘,无声,无影。 “老五不可!”大雨缝隙之中,听闻马声长嘶、马蹄笃笃,一道掠影后银光一亮,又什么刷的断飞出去,狠狠地扎进了地板。 众人心中一个冷噤。 一个身材瘦小、面黄肌瘦、形如病夫的男人拦在白玉堂的刀前,他的双手交叉,手指套着圆环,各焊着一长一短两支两头细中间粗的一尺短兵,短的那支被白玉堂一刀削断。长刀刀锋笔直地顿在男人额头,再往前半寸就能将男人的脑袋当西瓜开瓢。 蒋平神色沉沉,顶着白玉堂含笑面容下的盛怒,一字一顿,“老五,不可。” ※※※※※※※※※※※※※※※※※※※※ 嗯哼,蒋四爷迟迟赶到。 白五爷被算计啦,从他前去田府,到田起元出面。 阿洛无辜脸:又双叒叕被全城百姓误会。 白五爷:…… 这回玩的比陷空岛还要大呢,因为这一次金华推手比陷空岛一案里的齐桦更厉害,也更有耐心,不像齐桦后来发现计划连连被打破后急于收网露出破绽,最重要的是……这一次五爷和昭昭还没联手【嘿嘿嘿】 xxxxx 我猜你们前两天没有发现田起元的夫人金玉仙……其实是昭昭当年救的~ 离昭昭越来越近了,但是感觉还有很多铺垫剧情没写完quq 这个案子里牵扯的东西超级超级多呢_(:3」∠)_ 于是我们来了解一下幕后: 阿洛(导演):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大纲君! 大纲(编剧)【翻白眼】:问我咯,你刚开始不是说这一卷来个小案子休息一下,好让昭昭和五爷培养一下感情,喝一下婺州佳酿,吃一下婺州的豆腐脑吗! 婺州(友情出演嘉宾):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白玉堂&a;展昭(主演):…… xxxxx 工作不高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05 21:23:19 咸腊八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05 22:57:56 quq跪谢金主小天使包养,总导演今天打算加个蛋,不吃糖拌番茄了,要吃番茄炒蛋 第十八回 九作别,恶鬼扑城邪祟生 白玉堂到底是松了刀。 他的目光一寸寸从蒋平脸上滑过, 最终落在那被他一刀削断的分水峨嵋刺上。 雨声分明落在青石板上哗啦啦作响,可是却仿佛极远极静。 蒋平之意,他如何不懂?这幕后之人算的就是他的脾性,只要他当着百姓和官府的面将满口胡言的师婆杀了, 这婺州城里的大多数事都说不清了。可他便是杀了又如何,白玉堂神色冷地仿佛冰冻万里山河,留着师婆在世也不过多泼几盆脏水, 多扣几口黑锅罢了。白玉堂口中戏弄蒋平病夫,又时常与蒋平拌嘴斗气,可这会儿却不会与蒋平闹性子一意孤行。 白玉堂长刀入鞘,清晰听见那蒋平身后的师婆咽了口水、松了口气。 他嘴角扯开一个讥诮的冷笑, 却听那官府的衙役又喊:“放、放下田知州。”师婆出声之前, 白玉堂就将田起元扛在肩上了。 白玉堂瞥过那衙役,懒得与此人言语,扛着田起元进了田府。 自是无人敢真的上前拦这煞神, 那衙役一声胆气都叫白玉堂的一瞥登时散尽。 蒋平皱着眉头, 环视一圈,只见满地东倒西歪的平头百姓和那些来寻人的亲眷,着实弄不明白前后因果。他有意查看一番那些口耳出血的百姓, 然而那些敌视、警惕又恐惧的目光和后退的脚步到底让他碰了一鼻子灰。虽说是他出手拦下了白玉堂,可那声“老五”里里外外的人可都听得真切, 再加上他那一手功夫, 百姓个个都当自己精明, 自然把这人当做白玉堂同党。 蒋平只能按下心思, 将一堆分水峨嵋刺收起。 他今日才赶到婺州城,又在白府听白福着急白玉堂夜探田府未归,这才骑着快马匆匆又赶来这城西。 得亏这会儿虽然人潮拥堵,城西一片混乱,可从白府来的路上到底人少了些,才叫蒋平顺利赶至。 蒋平借力上了屋檐,冲田府里头喊了一声,“老五。” 白玉堂闻声而至,手里竟是拎了个酒器,显然是从田府拿的。田起元自然被他留在田府内,他只来得及寻那几个留于田府的大夫照看田起元,如今田夫人金玉仙因狮吼功受伤,又对白玉堂生了误会,向来半句话也听不进去,五石散一事看来还得另作计较。 蒋平瞟了一眼那酒器,陶瓷的瓶儿,普普通通,白府有的是比这精致的酒器,也不知白玉堂在打什么主意。他没有多问,随白玉堂轻身离去,半道还不忘叫上他那马。 却不想白玉堂与蒋平有心回府,将此事先翻篇再论,别人却不想。 那神神叨叨的马师婆捡回一条命,竟是重振旗鼓,又不知哪儿弄来铜锣,在白府门口敲锣打鼓、上蹿下跳、吵吵嚷嚷起来,仿佛吃准了白玉堂不会弄死她,又或许……她发了疯就等着白玉堂听不得这些难听指骂,一刀剁了她,也坐实了这婺州邪祟的凶名。 马师婆在门前的污言秽语,惊得白府内仆从俱是方寸大乱。 府内仆从不多,除却在外盯着营生的商行管事,多是些尚且年轻的丫鬟小厮。可这些丫鬟消失无一不是当年白锦堂细细挑选入府的人,在白府待了少说都有十年之久。他们有被牙子拐卖的孩子,有漂泊在外的流浪乞儿,有家中遭逢大难被白家收留后甘愿留此做个奴仆的,白大当家许是江湖习性,早年于他们有恩,实则无人签了卖身契,反倒各个受雇于白家,是个清清白白的平民,绝非奴籍。外人不知,陷空岛的卢大爷却与夫人闵秀秀笑说起白大当家不知是生来运道如此,还是真识人准,这留于府中的仆从,没有那一纸约定,竟是从未有人做下背主之事。闵秀秀说这是上天派来的神仙人物,哪有人舍得为难,叫卢方结识才是卢方三生有幸、卢家祖坟冒青烟。想来他此生唯一一个出手相助却从了歪门邪道的,便是那投靠了假安乐侯,意欲杀包青天的项福了。 可白大当家有一旧友,生来天煞孤星,算天算地,世间之事皆在他眼,一看白大当家那极有福气的仙人面相却口吐鲜血,直道天意可恨。 白锦堂二十一岁那年冬日撒手人寰,再有人问起那旧友方知何为天意可恨,叫他此生寿命短暂,叫他此生福泽绵长。 九年一晃匆匆而过,白府的仆从无人敢忘那年冬日多少师婆围在白府门口,寒风凛冽,与那师婆的鬼哭狼嚎相合。 那个冬日,十一岁的二少爷白玉堂落入冰湖,不会水的他在湖底沉了许久才被捞出,烧得神志不清;白锦堂连日照顾竟是忽然病倒,不知是白玉堂传染了风寒还是下湖救人之时就埋下了病种。而谁也想不到,看似文弱实则向来身强力壮白锦堂竟被一场小病夺走了性命。 白锦堂走之前还与巧在婺州的卢方笑语白玉堂那混世魔王遭了这冰窟窿,看他病好还敢不敢往水里蹦跶,这几日他且病着烦劳他多多照顾白玉堂……可他一病不起,再未有睁开眼。 给白玉堂亲自煎药的沈嫮尚且一无所知,卢方出门劝阻只望外头莫要喧闹扰了白家兄弟二人的歇息。 白玉堂被门外惊闹吵醒,拖着病体去寻兄长。 他推开房门,却见白锦堂独一人躺在床上,眉目含笑,静静睡着,没了气息。 寒风带来了江南婺州城的一场小雪,也用一场再平常不过的风寒,带走了白家的大当家。 这场风寒像是火苗忽而燃起,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大火燎原,引得白锦堂旧疾复发,而白锦堂病下这日本该上门看诊的大夫被师婆压在门口迟迟未来。 门前的师婆往日也多少得过白府的好处,可仿佛心肺都叫猪狗啃了个干净,装神弄鬼地说白府不净不祥,谁都不能进,进了这命就没了。是她们拦着白府所请的吴老大夫,不知哪儿来的消息知晓吴老大夫今日不是来看白玉堂而是来看白锦堂。她们说吴老大夫家孩子哭闹不已是白家邪祟上身,大夫再进白府就是要了自家人的命;说是上天要收白家妖孽的命,谁也拦不得。当然吴老大夫不信,可他年事已高哪里是这些瞎闹的婆子们的对手,至于门口瞧热闹信了的……瞧瞧婺州城里都是个什么传言,说那白锦堂生得仙人一般是妖孽上身,这才克了白家老爷夫人的命;说那白锦堂半生顺遂都是偷了旁人的运道、抢了旁人的气,往日施恩救人俱是为此,如今连自家兄弟也不放过;说那白府内却有邪祟,瞧瞧从白家出外行商到家财万贯,这家里竟是一个个都死干净了只留下一对兄弟。 谣言从何而来,谁也不知,只是某一日起,满婺州城家家户户仿佛都悄悄摸摸地再说这些恶言恶语。 他们也有不信的,也有说白家不是如此的,也有受过白家恩惠因这谣言而怒的,可大多人只当自己说说闲言碎语、瞧瞧热闹罢了,又不是害人害命,各个心安理得。 谁能想到白大当家真的会死。 又不是三岁小儿,这武功高强的江湖人怎么还会因一场风寒而死,莫不是真乃天收? 白玉堂的长刀吓住了婺州城的百姓,眉宇间的戾气活像是地府来的阎罗,与那总是笑意盎然、霞姿月韵的白大当家全然不似两兄弟。只不过十一岁的少年人,就能割人舌断人腿,该是如何狠毒的性子,婺州城的百姓打量着这个煞神,又是惧又是厌,全然想不起这如今是个病中痛失亲兄的孩子。 白家仆从心中总是猜疑,当日沈嫮到底拉住了白玉堂,才叫师婆保住了一条命,还是……白玉堂自疑是他的风寒害死了亲兄,这才最终停了手。 师婆被赶出婺州城,卢方带着白玉堂去了陷空岛,沈嫮独留府内,自是无人为难一个闭门不出的遗孀。 一月之后被前来探视的闵秀秀瞧出身孕,劝其到陷空岛散心养胎,直至芸生降生。 他日再归时,无人再提白锦堂,也无人再提当年仿佛要血染婺州城的少年。 白家少爷白玉堂,江湖人称锦毛鼠,少年华美、器宇不凡,洒脱聪慧且好行侠仗义,只是……出手狠辣。 匆匆,便是九年,连白锦堂当年的遗腹子都八岁了。 出乎白府仆从意料之外的是,白玉堂没有理会门外的鬼哭狼嚎,权当了耳旁风。 白玉堂自是性急的,且生来孤傲,如何也不是个能忍的性子,不比展昭性情隐忍,可他回了白府后愣是没出书房门。 便是白福来报,大少夫人沈嫮听闻师婆于白府门前闹事动了气,也是抬头看了白福一眼,好半天才压着眉宇间的阴霾命仆从仔细照顾,没有再论其他。 非是老神在在,白玉堂也瞧出这幕后布局之人比三年前在陷空布局的齐桦更有耐心,白玉堂半点消息没摸到,反倒样样顶了锅,要不是田知州在他回来前就抱病,只怕这什么怪疾也要归到他头上了,正可谓是没逮着狐狸尾巴先惹一身骚。 仔细想想,城内一个乞儿也不见,百姓与白府生了误解自是查不出三月末谁人借过农具,更别说盯梢那东市的“半支秃笔”了。 还有那田知州…… 白玉堂寻上田起元,从田起元身上得知五石散一事便有意拿五石散抢先机,倘使百姓与府衙都配合查案,他也能顺藤摸瓜查一查祖坟之事和亲兄尸骨与这城内古怪的干系。虽说他原不曾将此事想周全,只是顺道走一趟田府……到这回儿田起元出事才事后诸葛亮,发觉自己从进城起所作所为都在幕后人的眼睛下。只是白玉堂暂且弄不清有哪些事是意外,有哪些是故意安排,又有哪些与他有关,哪些人于他而言是可信的。 比方说那田知州所言是真心还是假意,幕后之人如何算到田起元在师婆闹事这日当众倒下? 比方说能在田知州不配合时,有机会在白玉堂面前滴水不漏地暗害田知州……的田夫人?田府内不过五六老仆,和三位留府的大夫,均有几回下手。白玉堂将酒器带回,自是有意确认其中是否添了其他毒物,酒是早就热好的,但田知州发散不当是算计了白玉堂的性子和行事,还是当时临时起意? 再比方说……在人潮拥堵之时用了狮吼功的人,是算计白玉堂,还是为救人、情急之下的意外。 以有心算无心,这幕后之人无论怎么说都是快了白玉堂一步,虽说他早该应陷空之案起就提防几分,而不是任由算计,可日日小心、事事谨慎到底不是白玉堂的作风。 只不过,再往后他半步都错不得。 既然被蒋平及时叫停没有顺心口的恶气杀了师婆,自是没必要在这堵在门前的圈套前落入下乘,平白叫人如意。 白玉堂性傲不假,少年意气也不假,但绝非轻狂到忍不得半点一时之气。 他且在白府静了心,成日里把玩的便是那日从白锦堂书房里摸出的小册子,上头蝇头小楷早已模糊不清。无人扰他,便是蒋平也到底有几分心忧话不投机,反而令白玉堂满肚子气炸了锅,只能与白福私下细聊白府近日之事。 倒是白玉堂问起陷空书信被截,蒋平说卢方这两月都在查此事,原是有意寻温殊地下三教九流的人搭把手,可那温殊不见踪影,离了松江府好一阵子。白玉堂倒不意外,反倒说他与展昭从汴梁下江南时,绕道光州,见到了闲来无事的瘟老六。 说起书信,难免提起快马加鞭千里送口信到开封的韩彰,如今尚未归来,原是白玉堂与韩彰约定交托书信于柳青后再探查一下那襄阳王世子;当然,韩彰与白玉堂素来感情甚好,放心不下,去襄阳前又修书一封,送去陷空,望大哥与三弟四弟腾空去一趟金华;没想到此信未有寄达,陷空岛无人知晓白玉堂是独自回了婺州城,得亏韩彰在襄阳碰上丁家双侠,心忧五弟,得知他二人外出寻他们那一声不吭散心去了的妹子丁三,如今寻不见人有意打道回府,好说歹说请双侠给陷空岛带个信。 丁家双侠虽接了这事儿,可丁家妹子为何一言不发出门散心,还不是因为当日茉花村被白玉堂搅了好事,因而丁家双侠心里到底别扭,这信晃晃悠悠送了二十余日,只当顺道。 蒋平正是五月十一日一早从丁家双侠手中得了信,即刻启程赶来婺州。 陷空岛到婺州骑马且要六七日,他那马不比白玉堂的好马,走了大半日的水路夜至杭州,转快马三日,这才在五月十六早上赶到。 白玉堂顺口问了一句可知北侠欧阳春近日传闻。 “北侠?你如何问起他来?”蒋平话已一出口,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你是猜当日狮吼功?却不是他了,北侠应友之约,如今不在江南。且你不是说当日用狮吼功的人,只有几分花架子,瞧着唬人实则内力不甚?” 白玉堂压了话题没有细谈,此问也不过因得知丁家兄弟在茉花村,随口一提,本就无猜疑这几人之意。 师婆在门前闹了一整夜,到了夜里才彻底偃旗息鼓。 可入夜之时,马师婆像是中了邪,在风雨大作中疯疯癫癫地跑走了,口中又是哭又是笑:“婺州城完了,天要灭婺州……” 这一日满城风雨之中,谁也没有出门,越来越多的人出现怪疾之状,可婺州城内的大夫不知何时均不知所踪,尚在开门坐诊的济世堂吴大夫束手无策。 夜色渐深,可外头却渐渐亮了起来,仿佛哪儿起了大火。 白玉堂原有意夜里出门,一出书房,就见白芸生抱着一脸好奇的白云瑞,方便白云瑞从楼阁上探着头往外看。 一旁,白福也一脸茫然地拽着一个小厮问话:“何来火光?” “应是信奉桃木教的百姓夜里要上山。”那小厮说道,显然不是头一回见到此景。 “如何回事?”白福到底不是日日待在这金华白府,少不得有一两件事弄不清的。 “那桃木教每年七月半的时候都会举行盛典,说是盛典,也只不过是‘婺州灯火不夜城,信女求福上桃山。’”小厮答道,“本是鬼节不出门,可桃木教却说鬼门大开时会叫孤魂野鬼上门作祟,因而城中信奉桃木大仙的门户都会在这夜准备好祭祀之物,而家中男子提着灯笼、举着火把,在城中游走,驱走邪祟,女子则带着食物上山祈求平安,直到天亮。” “年年如此?”这话是白玉堂问的,他儿时也在婺州,可从未见过。 “年年如此,仔细说来有九年了。”小厮答道,他们住在这婺州城从未离去自是一清二楚,别说他,就是楼阁之上的白芸生也不是头一回看见,只是白云瑞去岁年纪小没见过罢了。“只是不知今日为何突然……”小厮心中疑惑,又说了半句,被白福拉到一旁,这才惊醒白日师婆在门外闹事说什么邪祟入城。只是他不知最重要的是那怪疾入城,城内越来越多的人患病,才叫城内惊慌不已,既是大夫束手无策自然要求神问仙。 “命人看着他二人,莫叫他们跑到外头去,也叮嘱芸生几句。”白玉堂不多话,只与白福指了指楼阁上的白芸生。 白玉堂又关上书房,目光落在从田府带回来的酒器上。 他有心请人来查看此物,查查是否装过毒物,可别说婺州城,便是全天下也寻不出第二个公孙先生。至于济世堂的吴老大夫,虽有几分本事,但却不好随意相托,白家现正是全婺州城百姓的眼中钉肉中刺,且叫他们不去寻济世堂误诊的麻烦,若有所牵扯难免给济世堂引去祸端。白福曾言那吴老大夫尚在坐诊,可见医德之高,若叫他躲在这白府之内,不管城内病患,吴老大夫怕是不愿。 白玉堂思虑是否要叫蒋平带着此物去陷空岛给闵秀秀一看,思来想去却道太过麻烦,不如直接拿去诈那田夫人一回。 待这所谓平安盛典、婺州不夜城过去,还得再探一回田府。 倒不是他不能在这灯火通明的时候前去,只是满城百姓与他结怨,又一个接一个中了那五石散,只怕这些百姓正是愚昧好骗的时候,若白玉堂离了白府,这府内除了蒋平与沈嫮还有沈嫮那陪嫁丫鬟,全是不动武艺之辈…… 白玉堂压着耐性,一等就是七日过去。 婺州城竟是接连七日都是举着火把,昼伏夜出的人,发病的人越来越多使得更多的人加入了这一行列,祈求桃木大仙睁眼一看救他们一条性命。短短七日,城内就成了白日里家家户户都闭着门,只有官府衙役还偶尔白日巡街、记得城门守卫,非东西市照开,这城内仿佛日夜颠倒、人人似鬼的空鬼城。 更想不到的是,第八日,这些举着火把、提着灯笼的百姓疯魔一般围到了白玉堂尚在的白府,白玉堂的担心成了真,就连武功高强、凶狠手辣的煞神都已经镇不住这些人。 夜里划开一声尖叫。 一个个形容枯槁的男子围住了白府,撞着白府大门,从白府院落的墙外叠罗汉爬了进来。 他们眼中闪烁着诡异的贪婪的光芒,气势汹汹、行止暴力,手中提着长棍,口中喃喃着什么“邪祟……邪魔……”凶狠又恶毒高举长棍冲着娇弱的丫鬟一脑门敲了下去。 越来越多的人爬了进来,良知仿佛被寂静的夜晚吞噬,胆气却随府内丫鬟小厮的尖叫越攀越高,整座白府在灯火照耀下犹若恶鬼包围的热锅。 “仙丹妙药……” “起死回生……” 他们喃喃着,驮着背、拖着长棍,步步紧逼。 “交出来……” “交出来!” ※※※※※※※※※※※※※※※※※※※※ 果然,昭昭没出场。 啊好大一个打脸的g。 不过看到这里你们都懂了,昭昭,明天,要出场了。 我不信明天我还打脸! 终于这座在白玉堂归来时还普普通通的婺州城,在一个月内变成了恶鬼横行的空城。 啊我真是不容易【喂】 今天是日更第七天了!我日更一周了呢~ 虽然今天来迟了,主要是因为卡文了,我本来是打算写到昭昭出场的,但是还是差一大截…… _(:3」∠)_而且今天写到白锦堂的时候,把我自己给虐到了。 啊……明明从很早之前就准备好这么做,而且也埋下伏笔了,但是揭开的时候不由得感觉心口一痛。 痛的是那蓦然离世的白大当家,也是陷入自问是否自己害死亲兄的白五爷…… 所以白五爷对嫂子好,对芸生也是将平生所学尽数教之,不愿回婺州城,不愿再提大哥。 忍不住想天意可恨……其实是我可恨啊。 quq哇的哭了起来……难怪五爷总是在梦里要提刀砍我【喂】 然后,感谢妖言惑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06 22:38:41 谢谢小天使给我今天加餐,所以我今天买了一瓶老干妈【等等?】 晚安。 还有明天见,昭昭~ 明天见,小天使~ 第十九回 时来逢,迷雾洗尽梅雨歇 五月十六, 满城风雨,人皆闻怪疾生,师婆大呼天亡婺州;是夜,闻异声, 火光彻夜,妇上桃山,欲祈平安。 五月廿三夜, 民暴起,围城东白府,伤数人,口口相传夺仙丹、起死回生。 那一夜暴雨不断, 可白府仿佛历经地府火油烹煮的劫难。 尖叫与痛呼交织在一起, 有人随手放了火,将手中火把丢开,丫鬟和小厮乍见凶徒, 反应不及, 叫凶徒一棍击伤乃至这一倒便是不知生死。 白福只忙得及将白芸生与白云瑞二人藏起,人多势众,便是他也躲闪不及, 叫闯府凶徒伤了腿脚,幸得蒋平赶到救他一命。白玉堂虽说武功高强, 便是再来千百人, 这平民百姓也伤不到他半毫, 可到底拦不住偌大的白府院墙四侧里鱼贯而入、数以千百的疯子, 且他挂记后院祠堂的两位婆婆,变独一人前去寻人。尚且清醒的丫鬟小厮奔逃之中被沈嫮身旁的圆脸丫头聚至一园,府内之物俱被这婺州百姓组成的凶恶歹徒翻找损毁。往日冷心冷情、不见喜怒的大少夫人沈嫮见一人入花厅得长刀伤人,竟是怒上眉梢,一掌下去,那人软倒在地再无声息。 可强入府者虽心神一震,然无人退。 长夜漫漫,灯火似灼城。 直至半夜,凶徒在白府内打砸烧毁,却寻不见欲寻之物,又围至白玉堂与众丫鬟小厮所在院落。 “交出来!”他们暴喝,交织在一起的声音久久不散。 呼喝不退,白玉堂冷眼隐忍至此,救了白府仆从却未有击杀这些发了疯的平头百姓。可那提长棍的汉子眼底染了火光与鲜血,竟是不管不顾就要将院内终提刀于这千百婺州百姓所组成的匪徒中杀数人。入室者别说能动他分毫,便是众目睽睽之下,无人瞧见他如何动手,眼前白影晃晃,时间像是被断开了一般,前一瞬和后一瞬间隔了千万年,无论是抢挤在前头的还是躲在人群之中的,俱是一声咕隆响,温热的鲜血飙了满脸,才抖动着眼睛瞧见脑袋瓜子犹若西瓜砰然落地。 “杀……杀人了……” 那喝喝入耳的声响竟是听不出调子,原是舌头僵直、硬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惊恐。 入府百姓直至这时才神魂飞荡、心生惧意,见白玉堂平静地提着刀,长刀在火光中折射的分明是金光,却寒寒凌冽。 鲜血顺着刀刃滑了下来,滴落在地。 白玉堂杀人了。 他们好似才想起自己只是平头百姓,不是山匪暴徒,而眼前的也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乡绅富豪,而是在江湖上都远传凶恶威名的煞神。 白玉堂凶名在外,可谁也不觉得这个人会杀平民百姓,因为他是侠,不是匪。 行侠仗义、快意恩仇者杀得是奸邪造事之人、为非作歹之辈、大凶大恶之徒,从来不是平头百姓。便是田府那日,那些人也是因踩踏憋气而死,其余受伤的到底没有被白玉堂一刀砍杀的人,更别说那师婆大闹,白玉堂也没杀人,九年前出手狠毒的少年也只是割人舌断人腿……如何就在今日杀人了? 那些无头的尸体,失了控制一一倒了下去,在青石板上发出重重地坠响。 他们惊慌地躲闪,目光交汇之处是疯狂退尽的茫然与惶恐。 白玉堂唇角勾着笑,一如既往眉目如画,是叫大江南北的女子都为之倾心的弧度,可他眼中冷似寒铁,从那些人凶恶又害怕的面容上一一略过,就像是刀刃从他们的肌理上走了一道,叫人毛骨悚然,“还要何物,只管上前来取。” 他轻声又张狂地说,字字清晰,“白爷行走江湖刀下亡魂数以千计,却不畏报应来时,便是哪日阎罗要走这条命也绝无二话。你们倘使敢把命留下,白爷这命你可也可取去!” 白玉堂提着刀又近了一步。 他近一步,自有人退一步,有人慌乱中踢中了那咕隆滚的人头,而那几具无头尸体独留在白玉堂与这群暴徒中间。 赶至庭院的蒋平一瞧白玉堂那刀便知前后,他目光微微闪烁,心中叹息。他这五弟本就是不遵礼法的顽徒,此番行事虽非蒋平所愿,又心忧白玉堂着了幕后之人的道,但到底不出他的意料之外。白玉堂且狠且毒、且傲且美、且义且勇,是举世难寻、叫人又爱又恨的聪明人,这红尘世俗、规矩三千,皆束缚不得他分毫,生来如此与众不同。这般人稍有不慎就是歧路为恶,可蒋平瞧着十多年来他心中那杠称端端正正,自有他的正邪是非,谁也动不得。 旁人说他正邪难辨、喜怒不定,对柔弱女子、乡绅百姓也不假辞色,冷脸就是一刀,真是狠戾,不似侠义风范。 蒋平却自认聪明不与通慧比,束手束脚行事比不得他这五弟洒脱恣意。他又细细瞧了那庭院里被杀的几人,被杀的有八人,蒋平乍一辨就瞧出其中三人在白府害了无辜人命,他远远瞧见却赶不及救人。蒋平嘴角竟是笑了笑,心底难言,也不知该说他这五弟年少气盛不改还是少年老成不变。想必他瞧见这三人在白府杀人时,白玉堂也瞧见了,只是府内杂闹之时,他分|身乏术,救了这头却救不了那头,可这些人一个不少全将命留下了。 白玉堂过目不忘,少不得他一个个计较算账的。可又是到了这般地步,他竟也忍着盛怒只杀他拿杠称下不可饶恕之人。 蒋平不语,可那平头百姓却要心里嘀咕,却要因畏生骂。 “分明是你要害我婺州百姓!” “邪祟!邪魔!” 有一人叫骂,就有接二连三的声音,鲜血与寒刃叫他们一时疯狂得以清醒,可脑中盘旋的还是自己这条危在旦夕的命。他们叫嚷起来,起初是虚张声势,而后众口铄金,自己先信了七八分,胆气也生了十二分,想得无非是怪疾肆虐,便是不死在这白府,也因那怪疾病痛活不了多久,不如铤而走险,闯这白府一回。可这些人却忘了来之前他们也想着人多势众,总能叫白玉堂束手就擒。他们骂骂咧咧的无非是些污言秽语的土话,指责白玉堂居心叵测害苦了婺州城。 那些人往后退着,嘴里却不服输,骂声在耳,但白玉堂充耳不闻,更不会停下脚步。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靴子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比哗啦啦的雨声还小,长刀所经之处留下一排整齐的鲜血,又被暴雨冲散。夜风掀起他的白衣,面容似仙神似鬼,气势骇人,叫人心头打颤不敢顿下脚步。 终于,这群人从院墙攀进来又集中到一起的人被白玉堂一步一步这般逼到白府门外。 失了胆气的恶徒们逞了口舌之快,见白玉堂毫无反应,不知何人提起往年旧事。他们说起白家一家邪门,几代都不得好死,出了个仙人似的白锦堂也被一场风寒带走了。 又有人补道:“是被白玉堂害死了。” 这话刚说完,他们登时陷入了诡异的静默,盯着白玉堂像是恶狗盯着一块肥肉。 “……”而白玉堂站在白府大门前,因台阶高了几分,而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群不过数日就脏心烂肺犹若恶狼的婺州百姓。他们之中有猎户、有屠夫、有商户,更多的是匠户,他们算不上是身强力壮,但到底是经风洗雨的汉子,是什么将这样一群人逼成了悍匪,逼成了疯徒?这些平日从未杀过人、甚至连屠刀都可能未曾提过的平头百姓,究竟是如何变成这般光景?是那些怪疾不得治的满城谣言,还是邪祟骇人的鬼怪之说,又或者……白玉堂眯着眼,在那样恶毒的言语中也只是压着满脸的阴霾,盛怒中冷静到了极致。 隔着雨幕的那下头一双双漆黑的眼睛里惧意化为恶毒,眼中闪耀的火光都像是绿油油的贪婪,面目狰狞。 “是你藏了仙丹妙药!” “夺我桃木教救我等婺州百姓性命之物。” 他们说。 “交出来……将你白锦堂起死回生的仙药交出来!”贪婪而无知的口吻吐出的字词像是天方夜谭里的只言片语。 白玉堂在这喃喃低语所汇成的声浪中低笑了一声,盘旋于心的那些疑惑登时豁然开朗。 “婺州百姓?”他忽而冷嗤道,“你还以为你们如今依旧是那无辜的山野百姓?” 不仅是那害人发狂要人命的五石散,也不仅是那邪祟亡婺州的谣言,那是一贴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是一条婺州百姓深入骨髓的仙人指路,是那能生人肉、还人魂、叫死去九年的白锦堂重现人间的骗局。 桃、木、教……那盗尸人果真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白玉堂抬起了长刀,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轻轻一甩,鲜血甩在头一排人的脸上活像一个黏糊又火辣的巴掌。他们尚未反应过来,白玉堂竟是提刀头也不回地进了白府,白衣好似卷走了逼人的狂风,白府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门内刷的相继抛出什么,在雨夜里只有一团模糊的黑影。 待那门外之人接入手中才发觉此物毛茸茸、黏糊糊的,正是那八个被杀之人的头颅。 “入室劫杀非民是贼,你且在踏一步,白爷恭候大驾。”门内是轻蔑又乖张的冷笑,活像是在说,只管来,他白玉堂开了这头就不怕多担几条人命。 从翻墙、撞门踏入这白府那一刻起,他们甚至算上不上穷山恶水的刁民,而是宋刑统中所录杀人放火、入室抢劫,该判杖刑流放的贼人。 他们吓得魂飞魄散,头颅像个相互传递的球,一上一下过了好几人的手,鲜血沾在手上衣襟上,大雨也洗不尽。 八具无头的尸体也被重重甩了出来,仿佛是嫌脏了白府的地。 “邪魔……”门外之人交汇的目光里映出对方歹毒又狰狞的面容,可他们一无所觉,只是喃喃,“确是邪魔,正如桃木仙人所言……害我婺州百姓……” 说着,他们匆匆离去,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又带着东西归来。 白府内小厮在墙头小心窥视,见那些人又是在院墙上泼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又是拿好几条粗重地锁链将大门严严实实地锁了起来。 电闪雷鸣,暴雨压城。 火把被大雨浇灭,连白府内的火也在白福的安排下与众仆合力扑灭,府邸内外俱是雨声滚滚,不闻别声。门外忙活了大半夜的人终于散去,窸窸窣窣的动静被雨淹没,白府内众人听着风雨大作终究无人再来才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吊着的心仍旧不敢放下。 风吹得门上锁链当当作响,墙外漫进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府内丫鬟忍不住捂着胸口呕吐起来,“是血……”要说府内也有白玉堂杀人时留下的鲜血,可竟是比不上外头这味道浓郁,仿佛抹了满墙。 “怎么可能……哪来这么多血……”有人惊呼,但无人接话,生怕得出那外头的人杀人泼血这种结论。 丫鬟小厮淋着暴雨直打哆嗦,赶紧将被暴民杀害的几人尸首扛到前厅,盖上白布,才心神未定地聚集在一个院内。厅内无人言语,丫鬟小厮们俱是心头惴惴,不知是在像外头的鲜血,还是城内的凶民,又或是厅内那些曾一同欢笑过的人。不知谁起了头,惊魂未定的丫鬟们小声啜泣起来,便是小厮们也在暗自抹泪,许是庆幸劫后余生,许是悲痛友人丧命。他们不敢独自在偌大的白府园子里走动,生怕这往日最熟悉不过的府邸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又钻出一个人,要将他们一棍打死。 蒋平寻上独自一人立于走廊的白玉堂,腹中几番打稿,却说不出半句,只是轻声叹气,“老五,不可再如此了。” 也不知这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芸生如何。”白玉堂还提着长刀,被雨水打湿的白衣干净如新,一身血腥之气却久久不散。 他没回蒋平,而是侧头看了一眼从后院来的白福。 白福稍作犹疑,“芸生少爷受了点惊吓,瞧着有几分……反倒是云瑞少爷不知是年纪小没明白还是胆大,安安稳稳地睡下了。” 便是白福闭了口,白玉堂也明白,白芸生的性子柔弱了些,沈嫮严格平日只叫他好好读书习武,府内又只有白锦堂留下的这独苗苗最是手丫鬟小厮宠爱,许是顺心顺水久了竟是养成了母强子弱的境地。 “嫂子可好?”白玉堂转而问道。 “安抚了芸生少爷几句,瞧着面色却是惨白惨白,如今还握着大少爷的佩刀。”白福道,“二位婆婆与大少夫人说这话,阿圆去给大少夫人煮安神汤了。” 二位婆婆自是指少有出祠堂的长喜常乐,阿圆则是指沈嫮身旁那个胆子极肥的圆脸丫鬟,她身怀武艺,自是比旁人能耐几分。 “东市那半支秃笔可还在?”白玉堂却问了旁的。 这圆脸丫头本事被白玉堂借来,暗中盯梢那东市说书的胖子,如今城内变化突然,这安排便有些应接不暇了。 “少爷去田府那夜曾去探过,说书的只在屋内歇息,未有其他。而一日白日说书的也只是在府内享乐,后几日,阿圆照料大少夫人,便未有再去。”那日师婆门外闹事,令沈嫮动怒,阿圆自是放心不下回来照看。至于晚上,满城亮堂,大雨都挡不住这彻夜的火光,显然是不能再探了。白福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不过阿圆那日在东市时,便瞧见马师婆疯疯癫癫地往小城门去了。” “……”白玉堂瞧了一眼白福,“不必她去了。”没有说这事在阿圆归府那日他就来回禀过。 白福显然话音刚落下就想起了此事,今日混乱便是向来从容不迫的白大管事也分了心。他小声道:“少爷,外头的墙上像是被泼了黑狗血。”与其他小厮丫鬟那些没边儿的才想不同,他大概意会到了这群夜闯白府的人这番动作是何寓意。 白玉堂不冷不热地嗤笑了一声。 “还拿锁链将大门侧门全锁上了。”白福又道。 这行径倒像是今夜不是那群暴民冲进白府行凶,而是这白府里跳出了什么妖魔鬼怪,因而急急忙忙想要用锁链与黑狗血封印起来,当真可笑极了。弄得好似这三人叠罗汉就能进来的白府大院,凭白玉堂的轻功就出不去了一般。 “……明日白日,”白玉堂眯着眼,“你将府内的麻布袋子都寻来。”他竟是转头对蒋平笑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接上了一句,“还得劳烦四哥。” 白福不明其意,点头应是。 良久,蒋平见白玉堂提着刀离去,才憋出一句骂,连先头几分忧心都搁脑后去了。 而后三日,无人靠近白府一步,待到有人察觉之时,城东白府竟是用麻布袋子垒起了高墙。 倒是夜围白府的第二日官府人马在白府门口带走了那八具断头尸体。 阴雨绵绵又几日,城内愈发寂静古怪,似乎没有人再死去,但也没有人为此露出笑颜来。白日依旧门窗紧闭、犹若空城,只有东西市照开买卖,城外农户挑着担而来;夜里灯火通明,人似鬼荡,一成不变地雨夜上山求仙。城内百姓的神色一日比一日麻木,黑云带来的暴雨与阴霾久久不散,城内连人气都仿佛日渐消弭。 五月廿八,谁也不知白玉堂已经不在大门紧闭、高墙垒起的白府之内,而是悄悄地越过城墙,探入城南桃山。 五月廿九夜,济世堂异变突生,官府大惊,却无人能拦。白玉堂出府未归,蒋平受托照看白府,更是断了耳目、不通高墙之外之事。 闰五月初三,梅雨初歇,宗布庙的正殿内一块地砖悄无声息地被揭开。 与蒋四爷约了“独探桃山、三日归来”的白玉堂紧着眉头从地砖地下一跃而出,在重重叠叠的帷帐后现出了身影。 他且将地砖合上,转头去开那殿门内铜锁,忽而眉梢微动,瞥过铜锁上一道痕迹,抬头露出几分意外。 随着白玉堂的视线挪动,正殿门前竟是出现了一道人影。他偏着头嘴角无声地挑了一下,屏着气,三两下解开了铜锁,伸手逮住贴门而立那人的后衣领子往里一拽。那犹若被逮住后颈皮的猫儿却伸出了爪子,毫不留情地抬剑一撞。白玉堂神色不变,一手带人一手关门上锁,一气呵成,这才双双落入帷帐之后,心道这贼猫警惕心不高、揍起人来真是下狠手,一双桃花眼却眼波流转尽是风流笑意,舒展的眉头尽是揶揄之色。 像是霞光乍现、花落满林,像是连日梅雨离去这婺州城时,一并带走了他眉间的阴霾。 二人在层层帷帐之内换了一招,白玉堂耳听外头有声,巨阙无声出鞘,只得匆忙欺身而上,应扛了展昭一剑,将那快要落地的剑鞘捡回。 展昭这才从辨出白玉堂闪烁碎光的桃花眸。 嘘。白玉堂松开展昭,无声地竖起手指。 正殿的门被重重推了一下,卡在铜锁上,白玉堂捂着臂膀,下巴微抬,展昭立即会意,反手拽起白玉堂无伤的手臂。 二人轻巧无声地上了房梁,巨大的仙人石像目光下,两人无声地对了一眼。 白玉堂挑了挑眉,像是在显摆得意:爷来的是时候罢。 展昭无奈地摇了摇头,温和的目光里半是怪罪半是松气,连日来提着的心到底是放回了原处。 ※※※※※※※※※※※※※※※※※※※※ 所以说,五爷天气阴转晴,不给天气预报丝毫准备机会。 感觉前面还是正剧冷酷向,结尾突然就甜蜜蜜狗粮向了【???】 说到这个突然想起昨天忘记说的一句话: 白大哥这一生唯一一次看错了眼是救了一个项福,可也正因为这个项福,白少侠与展少侠有了第一次交集。白大哥的福运指数果然一生都是满的,虽然……对吧。 ebr /> 还有一点,关于暴民闯入府内,五爷动手杀人这一段,我犹豫了很久。 五爷如何不知这些暴民乃是愚昧被人利用呢,可是他能放过在府上杀人放火的人嘛,哪怕这曾是一个平头百姓,哪怕这是一把被利用、蒙蔽的刀,但他确实因为自己的错误认知而为恶了。 就好像……e信吃什么东西过敏只是娇气,多吃吃就好了的想法的人,因为一个错误认知而害死了人,也是为恶也是凶手啊。 说起来以前看到一种说法是,仇敌雇佣杀手杀了亲属,自己不能怪那把刀,要怪持刀的人。可是人和刀是不一样的啊,人是有思想的,也是人做了做杀手这样的抉择,那总该要做好准备去面对被杀被复仇的一天吧。 不过白五爷正因为知晓这些百姓是被利用了,其实还是抱着要寻起根源,想法子救完人在论罪的,这时候也算的上情非得已?啊也不知道我的设想究竟是侠义之心还是圣母之心了…… 好像越说越乱了。 其实就是我自己纠结了半天,然后自己把自己说服【喂】 总而言之,在那种情况下,我不觉得白五爷神功盖世可以不杀人就震退这些接近疯狂的人(白五爷:???白爷不是神功盖世?),是鲜血和近在眼前的死亡让他们惊醒发现自己对付不来,发现下一个可能死的是自己。 本来是活在病痛和抢白府仙丹的抉择中,这一瞬变成被白玉堂直接杀死和怪疾尚未上身且还有可能还有其他退路的抉择中,所以他们畏缩了,一边骂着一边退了。 这一次他们是为自己的命来的。 而展昭遇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更加病态是另外一种样子了。 婺州百姓(友情群众出演):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啊哈哈……婺州真是一个很大的悲剧…… 话不多说,今天字数爆了呢!而我的策划还没搞定quq感觉自己要被打死 最后…… 关于一些……出场问题: 大纲君(编剧):导演,我看这出戏拍不到昭昭出场了。 阿洛(导演):不,我不信。 大纲君(编剧):真的…… 阿洛:那再打一次脸么【摸下巴】 展昭(微笑):今天可以不上场的,但是出场费还请导演结算一下。 阿洛:……大纲君!大纲君!今天一定要上啊!死也要憋出来! 大纲君:……您的编剧一下线。 xxxxx 谢谢寒寒小天使和天真十年小天使给我今天加餐!=3=还有欢迎回来,天真十年=3= 寒寒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07 23:59:08 天真十年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08 11:59:31 今天买根棒冰吧诶嘿嘿嘿。 晚安=3= 第二十回 牢笼困,来去自如锦毛鼠 山风低吟, 桃山之上满林桃树绿叶结桃。 白日无民上山,宗布庙了清清静静。 庙顶上那人身着一件灰色短褐,在正殿之上停留片刻,翻身了下来, 目光转了一圈宗布庙的前院。 白日青天,院内只有山风,别无人影。 这灰衣人又缓步走到正殿门前, 推了一下门,大门紧锁,里头的铜锁在他的动作下轻轻晃动发响。他似乎有些奇怪,目光扫过连一片落叶都没有的前院, 偷进门缝瞧了一眼, 又思虑片刻才轻轻一跃跳上了正殿顶上。灰衣人对后院墙边的六人摆了摆手,让他们行事如常,自己则回到后院, 仿佛当先头的动静不过是错觉。 灰衣人在后院又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 也不去理会左边的墙边扶拐而立的人。 山风拂发,灰衣人忽的调头直冲进正殿,这一轻功与走路的半瘸截然不同, 可谓是疾如风来,面向后院的大门被他猛然撞开, 正殿里所挂的红色帷布随风而起。 可殿内空空荡荡, 只有注视着世间的桃仙石像。 灰衣人从后门走到前门, 没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倒是隐隐闻到一股不清晰的咸腥味。他没有在意,只是扶起前门的铜锁看了看,上头有个不太清晰的竖痕。灰衣人只瞥了一眼,拽了拽,确认这锁是锁着的而不是随便挂上。他神色不见端倪,一瘸一拐地出了正殿,拉上了门。 约莫过了半刻,另一个人推开了后院到正殿的门,也是一个灰衣人,不过眼睛蒙着黑布,拄着柺杖,慢慢悠悠地进了殿。 他的柺杖一下下敲击着地板,走到了巨大的桃木仙人石像的背后,手指在石像后头摸了两下。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石像后头出现了一个小门。 这蒙着眼的灰衣人便用手中的柺杖敲打着地面,一敲一步,听着声一路向下,又被渐渐带上的门掩去。 …… 在一间昏暗的小屋里,一支细长画有刻度的蜡烛静静燃烧着,证明这屋子非是封死的。不过烛光不亮,只能照亮这中央一块地,而屋子不大,对于目力不错的人而言却是一览无遗。 小屋一眼看去黑漆漆的,也觉得空空荡荡十分简陋,只有正中央摆着一个铁笼子能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铁杆子极粗,笼子里自然坐着人,而蜡烛就在这笼子边上。 他穿着一身白衣,手上带着笨重的镣铐,背靠在铁杆上微垂着头,烛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朦胧又好看,显得他意态闲适,倒不像是个被困住的人。 突然这四四方方的小屋子某面墙开了一道门,寂静的烛光随着门外灌进来的轻风摇摆了一下,房间里尘埃拂动。 门外传来咚咚声响,一个人一步一敲,影子先一步从外头长长的走廊里来了。 笼子里的白衣人抬头看了一眼,嘴角挑起无声地笑了笑。 门口那人没有进来,也不知是不是听到里头无声的轻嗤,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像是在用目光打量着屋里这笼子的人。可笼子里的人却知晓门口那人一双眼睛蒙着黑布,甭管是真瞎还是装瞎,眼睛有多亮都看不见丝毫东西,更别说这屋里黑灯瞎火只有一根细长的蜡烛,除非这人再别的地方还生着一双眼睛。 很快,门悄然无息地又关上了。 屋里陷入了寂静许是四面的墙隔得太厚,竟是连门外人离去的动静都听不见。 白衣人身后缓缓晃出了一个影子,“……”原来两人背对背而坐,二人乍一瞧身量相差无几,这细长的蜡烛将笼中人投出的影子半分不多半分不少地罩在身后之人上,那所开之门的正面往里瞧自是半点不知,更别说开门人只是个瞎子了。可倘若那门外的人不是瞎子,又起了兴致往里走两步,总归是要漏出端倪的,只能说用着法子的二人胆大。 “听不见的,他们这屋一瞧就是专门用来困人之用,生怕我神功盖世一掌将他这墙给拆了,砌了四五层砖,连只苍蝇也不让进。”笼里人懒洋洋地说。 他又动了动脖子,在这牢笼里换了个姿势,“你这猫儿怎像是做惯了轻手轻脚的贼,一月不见,官威哪去了。且在江南转了一月又是那上房掀瓦的展南侠了?” 展昭只得斜了白玉堂一眼,“这三日你且在此度过?” 烛光打在展昭的下颔上,他唇角似是含着笑,但与白玉堂不同,那笑是温和的、舒心的,犹若朗月温凉的光,便是直视也不绝刺眼。 “自是叫他好吃好喝地供着。”白玉堂睁开一只眼。 “白兄倒是吃好喝好,”展昭随意地在这不过一隅之地走了走,竟是开口取笑道,“却叫你那孩儿好等。”他手贴着墙推了推,知晓白玉堂所说不假,确是厚若城墙。 白玉堂眉毛一掀,“猫大人这话就不实诚了,那分明是……”可他眼睛一转,又眉开眼笑地戏弄展昭,“一月不见,你这猫儿终归是长进了,也知道挂念长辈了。”他佯装一脸欣慰。 “……”展昭与他对视半晌,倒不是被激起了火气,只是被白玉堂城墙厚的面皮惊到了几分。 不过他也不是头一回被降了辈分,展昭盯着白玉堂笑了一笑,“白兄这口舌不饶人,今后过年怕还是得向白兄讨份春日散钱。” 白玉堂不过揶揄展昭,哪里真的敢失了分寸,“使不得使不得,如何能给猫大人压岁钱,包大人定是要黑了脸。”可他又是素爱逗猫的脾性,一转头又招招手,神神秘秘地道:“不过猫大人若想要辟邪压祟,白爷倒可以给你另外一个宝贝。” 展昭自是不上当,可这屋子也就这么小,他站的也不远,白玉堂一勾手,就扯住了展昭的衣袖。 展昭见白玉堂分明手臂生得长却因那镣铐被卡在铁杆那头,竟是好笑地退了一步。 “……”白玉堂眉梢扬了扬,一转手,袖子里竟是抖出了一根细小的缝衣银针,也不知他藏在何处,竟是不怕扎了自己。他两指夹着银针转回往那笨重的镣铐里拨弄了两下,一只手轻松地镣铐里伸了出来。 展昭正瞧得稀奇,虽早闻世上有单手解万锁之人,可这亲眼所见还是头一回。这外头关住白玉堂的人要是瞧见了定是眼珠子都要看掉。 他且等着白玉堂再去开铁笼,没想到白玉堂一只手从栏杆里猝然伸了出来,拽住了展昭的手臂。 当的一声轻响,展昭握着巨阙顶在铁笼栏杆上。 白玉堂恶劣地笑了一下,眉眼俱是得意之色,“白爷这抓猫掌法是近日新习,南侠武艺超群、江湖盛名,觉得如何?服且不服?” 展昭瞧着那被逮住的手腕,目光微闪,只得摇头,“且就抓抓三脚猫罢了……”他话音未落全,被逮着的手忽而变式,白玉堂匆忙还招,二人隔着铁栏杆换了三招,可身形却是一动不动,“自是不服的。”他温温和和地说,好似没有半点气性,手中却毫不留情,瞧着白玉堂铁笼内不变变招,抓着他手腕就是一扭。 倘使二人在外头,自是拆招三百也分不出高低,可如今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展昭当然占了上风。 白玉堂见戏弄不成,一双桃花眼竟是无声地笑了一下,面目登时一变,眉头也皱了起来。 展昭这才见白玉堂那只臂膀上溢出血来,连忙放手。 白玉堂右臂的伤口不深,却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结痂的吗,他又穿着白衣,若不是烛光昏暗,那鲜血满袖最是显眼。 展昭心中难免有几分愧意:“……展某手重了。” 白玉堂手一抬按在展昭脑门上,轻啧了一声,嘴角半是叹气半是得意,“你这花花肠子还不够爷骗的,说你三脚猫,你还不信。”这臂膀上剑伤本就只是擦破罢了,动不到筋骨,若非如此他当时如何会情急硬接。 展昭一听便知白玉堂又故意诈他,可他却不言其他,只是微微一笑。 “咔哒”一声,白玉堂又将自己另一只手解了出来,在牢笼里懒洋洋地坐了下来,伸出了自己握成拳的左手,示意展昭伸手来。 展昭不明所以,倒是也坐下了身,摊开手掌。 白玉堂在他手心放了一把小颗粒,“猫儿,来,辟邪压祟。”他语气不正经,像是和往常无二的调侃,又在昏暗的烛光里听起来有几分平静的温柔。 展昭拿到眼前仔细地瞧了一眼,竟是一些陈米与茶叶,想是二人还招之前就被白玉堂握在左手手心,因而有几分温热。他偏头瞧一眼白玉堂,眼中不解,不待他发问,就听白玉堂单手托着下巴懒洋洋道:“婺州早年风俗,清明寒食上坟日,幼儿兜揣茶叶米。初次远行之人,母亲亦有被茶叶米的衣包,倘使在外水土不服,以此煮饭泡水便可。” “辟邪压祟?”展昭哭笑不得,“白兄何时信了这些。” 白玉堂眉梢微动,坦坦然道:“自是不信。”白玉堂信这举头三尺有神明,可也向来不信神佛。 “不过,”白玉堂眯起眼,“这婺州城里装神弄鬼的邪祟不少,且分你一把,也好抓鬼驱邪。” 所谓欺人不欺天,轮回且来报,此乃三尺神明;而佛典《法苑珠林》卷九四有一言:“生无信仰心,恒被他笑具。”白玉堂却无此信仰,他且信人求己,不拜神佛,最是旁人艳羡不来的自在洒脱,生平行事自有心意定夺。 不过这婺州城里也是不拜神佛的,他们拜仙,拜满口胡言、虚情假意、装模作样的桃半仙。 展昭想了想,竟是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锦囊,将茶叶米一颗不落地装了进去,口中不忘问道:“你莫不是忘了给人?”他说的正是白府的白云瑞。白玉堂既然说这风俗是给幼儿的,他自然而然便有这般猜想,白玉堂怎么也不是初次远行之人了。 “……出门前,嫂子给的。”白玉堂说。 “……”展昭沉默了片刻,到底忍不住笑了一声。 白玉堂面色从容,可烛火中却隐约可见些许不自然,“她不信神佛,亦本不是金华人氏,不过是照着……大哥所说的婺州旧例罢了。” 展昭眸光微沉,收好锦囊,温温和和地笑骂了白玉堂一句,“可你倒是三日不归,平白引人心忧,且要与你嫂子负荆请罪才是。” “白爷是干正事。”白玉堂立即道。 “在牢笼里叫人好吃好喝地当神仙供了三日,便是你的正事,展某这是服气的。”展昭说。 白玉堂自是一撇头就能从展昭眼底瞧见促狭,“那便叫你瞧瞧白爷的正事。”白玉堂起了身,微微扭动僵硬的身躯,单手解开牢笼,又单手一招呼,叫展昭跟上他。 展昭提了剑,也不多言。 “……他这屋子用来关人不假,门自是要从外头的机关才能开,不过,”白玉堂慢悠悠地说,手指在离近门的墙上轻轻敲了三下,又左右各敲了一下,大约是寻着规律,运气朝着墙便是一掌,不出须臾,门轻巧划开,“这屋墙建的厚,声音传不出去,便是强行用武也拆不开,总要避免自己人进来出不去了。” 展昭见他开的轻巧,便知这三日来他定是无数次开了这门。 这桃山底的密室哪里是他白玉堂的困笼,分明是来去自如的庭院。 “只是每次总要寻一下规律。”白玉堂自得地一挑眉。 “何来规律?”展昭见他有心炫耀,自是要配合他解说一问了。 “这门的机关不知是谁设计的,乃是铁锁链来回勾着转动,”白玉堂指着门外那开关门的机关扣,“每一次扣的位置都随缘。” 展昭虽不懂机关之术,却是一点就通,不由赤诚道:“白兄果真才智过人。” “在这桃山之内费心造此密室机关的人,才是才智过人。”白玉堂却用手指划了一道墙上的灰尘,瞧着展昭似笑非笑道,“你猜这桃山之下的密室有多大。” 展昭略一沉吟,“白兄三日未归,今日与展某会而后返,可见这桃山之下尚未探尽。若是展某所猜不错,这桃山地下早就叫人挖了空,造了一座山中城。” “你且再猜它造了多少年。”白玉堂不答又问。 展昭望着先头小屋所出的长廊,“总归不是神仙显灵,一朝一夕。” “它建成至少有八年,”白玉堂指着墙,神色冷冷,“这城自上向下建成,越往下越新,最底下尚且不知多深,十年前,便有人在此掘山。” “白兄。” 展昭忽而拧着眉,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当日被抓,可是故意受了伤?” “……” “……” 二人无言。 白玉堂自少年行走江湖,向来是胆大心细、性情张狂的混世魔王,可竟是撇过头不敢与展昭对这话。 ※※※※※※※※※※※※※※※※※※※※ 我我我……差点就赶不上了。 _(:3」∠)_啊,昭昭一出来,我连剧情都想不动了。 走什么严肃剧情,撒狗粮啊!谈恋爱啊!qaq 白五爷:来猫儿,金华特产(一把茶叶米) 昭昭:??? 听金华的基友说茶叶米是金华清明给小孩儿揣兜里的,决定用上这个梗。 感谢小天使为我加餐~ 吾名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8-04-08 20:16:23 工作不高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09 07:32:20 今天画画了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09 16:43:37 虽然我今天吃的面条…… 明天吃肉吧……嗯 第二一回 奉桃仙,金银财宝心所向 “……”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自然而然地打住了这个话头。 同是江湖侠士,负伤在所难免,便是他也少不得行事不慎着了道的时候,这前一年不知吃了公孙先生多少冷脸怒容。 只是…… “白兄如何料定你离了这屋, 无人半道发觉?”展昭轻咳一声,见白玉堂既是无意作答,便当真压下一口叹息, 不再纠缠多问。 可展昭当真坦荡荡地岔开了话,白玉堂反倒浑身不自在起来。 “这却要问他们了。”好半晌,他才作答。 “许是他们当白爷受了伤,关在那屋里不过中笼中鸟阶下囚, 自是不必人看管的。”话虽如此, 白玉堂心中自是有疑的。他引着展昭走过长廊,这一路无人,他这三日来往过数回, 自是放心说话。且他二人均是耳聪目明之辈, 便是异变突起也能反应及时。 展昭瞧了白玉堂一眼,听出了白玉堂的意思:“往日是有人的?” 这会儿白玉堂知晓走廊无人,自是因为先头那瞎子开了门, 叫白玉堂瞧见了。 “这条走廊向来无人,再往前拐个弯……”白玉堂说着, 也因着展昭拐了个弯, “往日夜半三更出来松松筋骨, 外头躺了一地酒囊饭袋。” 走廊依旧空无一人, 白玉堂所说的酒囊饭袋也不在此。 二人并不意外,提了十二分精神留心四处,要牵头真是藏了个隐蔽气息叫他二人都察觉不到的,才真是惊奇。 若有这般本事的人在这桃木教中,这暗探的心思早该歇下,先回白府另做打算。 “这机关算得上精巧,屋内又是铁笼又是镣铐的,只怕谁都当白兄插翅难飞。可惜可惜,小觑了白五爷。”展昭笑道。 言及此,展昭眼底又闪过几分笑意。 他这白兄平日胡闹归胡闹,总说是少年心性不改,张狂高傲了些,可本事确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若是展昭所猜不错,锁着白玉堂的镣铐乃是玄铁所造,全凭一身内力展昭自认是强行挣脱不开。 果不其然,白玉堂扬着眉轻嗤,“精巧?”以他的眼界自然是看不上这小小的机关了。 展昭笑而不言,大有“请君指教”之意。 “它这桃山底下的机关瞧着隐秘,打造之人也算得上才智一等,可白爷来的头一日便瞧出了七八处,可见绘制机关图纸的人到底逃不出古往今来的规矩。”白玉堂不紧不慢道,他自己不拘一格,非是墨守陈规之人,对这按标准打造的机关评价想是不高。 “若非如此,白爷也不必费这功夫。就凭这几人的功夫,也想留住白爷?”他是看出这桃山不简单,在这穷乡僻壤的山沟沟里竟然有人造什么山中城。这才在被发现后索性将计就计,佯装不敌,这才被他们套了个结实,关在机关密室之中。 白玉堂话音且落,才惊觉这话头又被他自己绕了回来。 “……”展昭好半晌才微微摇头,“白兄莽撞了。” 白玉堂动了动唇,到底没有驳了展昭。 说来他并无被抓之意,是那耳力出众的瞎子让白五爷吃了一把人外有人的暗亏,可这话……白玉堂当然不愿与展昭提。 展昭未有察觉白玉堂瞬息万变的小心思,又紧着眉头道:“此番看来,这桃木教的财力不俗。” 一山一石、一城一室所费得人力物力财力难以想象。 他随着白玉堂拐了不知几道弯,顺着机关和石梯一路往深处走,越发不敢想象着山中城的大小,难怪白玉堂言辞间惊怒至此。 “岂止不俗。”白玉堂在走廊尽头的墙前顿住脚步,从善如流地应了这话,言语里连嘲带讽,“白爷多年未归,倒不知这城内八成百姓都成了桃木教徒,往日都想尽办法往这桃仙庙里散财,各个当自己是散财童子。”这一砖一石当然不会是桃木仙人仙术所变,都是从婺州城收刮来的民脂民膏,更可笑的是,这婺州的百姓不这般想,只当这投入庙里的银子能买富贵命。 只可惜,命没买着,买了个神仙供着。 “听闻此教在婺州有十余年了。”展昭瞧了一会儿这山中建城所用砖石,暗道此事传回汴梁定是要引轩然大波。 一群平头百姓借着桃木仙人和桃木教的名义修建山中暗道城池,一副占山为王的模样,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这念头才转了个头,展昭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汴梁城里才出了篡权的案子,与江湖人有关,山沟里又跳出个教派居心叵测,也与江湖人有关。 “你可别说常州没个仙女庙?”白玉堂驳了展昭这话,寻着机关,又带着展昭下了一个石梯。 展昭细想一会儿,压下心头猜疑,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哪儿来这么多造反之人。他口中顺口回道:“却有个仙女庙,你去过常州?”这话才出口他就回了神。 白玉堂便将话头截了回来,半冷不热道:“不过哪个庙一边打着神仙旗号的教派一边偷偷养着一群江湖异士。”少林那群武僧且还有几分自觉,当自己是江湖中念佛的僧人,而不是给各家各户的小公子小娘子算卦看相求夫的佛门。 “……今日后院的瞎子和跛子却有几分本事,白兄可认得二人的功夫路数?”说起江湖异士,展昭对今日后院几人印象深刻。他往日行事谨慎,再回忆方惊觉自己鲁莽,先头还怪罪白玉堂莽撞,这般看来半斤八两。 “下九流里混出头,这话你得问瘟老六。”白玉堂这话便是不知了。 说来他这金华人氏,打从九年前离了婺州城,对这城内之事知晓的还不如白福多。 “展某听着有几分耳熟。”展昭却道,他说的是轻功路数。 他稍稍拧着眉,细思不得结果,只能道:“只是未曾交手,不好判断。” “江湖不过碗大,不足为奇。”白玉堂说。 这江湖再大也不过就是那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如今开山立派的人虽多,可功夫路数却逃不出这些,不过个人修行不同自得不同章法,就像白玉堂与白锦堂刀法乃是同源,连招式都无二,可偏偏因二人秉性不同竟是生出不同变化来。 话到此处,他二人对视一眼,闭了口,也不用再做示意,一左一右默契地侧身一躲。 且听另一头走廊之上,一队身着灰衣、中等身材的人马快步走了过去,长长的影子随着火光挪动。白玉堂与展昭仍旧没有动弹,又过半盏茶,又走近两道人影,正在低声言语。 “……果真有人闯入?” “听闻是大长老的密室叫人开了,教主正大发雷霆。” “这么说是丢了东西?” 展昭不动声色地回头瞄了一眼白玉堂。 白玉堂耸耸肩,瞧出展昭的疑问。他几日暗探的密室不说十间也有八间,连哪间屋子是大长老密室都不知,就算真是他前两日进去了,他也弄不清。 不过这倒弄明白为何门口无人看守。 “尚且不说这地下犹如迷宫,道道门均是机关……大长老西去多年,那密室隐蔽,只有教主尚能进入,便是你我也打不开,怎会叫个小贼开了。” “谁知道这人踩了什么狗屎运,不过你我今日免不了一顿责罚,真叫人……” 那灰衣二人声音渐渐远去。 “怎听着这桃木教等级森严,是个江湖魔教?”展昭心中纳闷,与白玉堂顺着走廊一角,错开了那一行灰衣人,进了另一条死胡同。 “它若只是个拜桃仙的神仙教,费得着这般功夫又是建城又是哄骗百姓杀人犯法?”白玉堂嘴角撇了撇,一双多情似无情的桃花眸总是像一把剜肉的刀子,凶戾得叫人心惊肉跳。 闻及此言,展昭又想起济世堂前的尸首还有那凶恶似匪的婺州百姓。 今日婺州与往日所见命案不同,寻得不是断罪的证据,也不是手握屠刀的凶手,而是这阴云之下拨弄人心、引人为恶的那只手。 展昭心头隐隐压了一股郁气,不由轻声低喃:“所图为何?” “为何?”白玉堂哂笑了一声,“你果真想不到?” 他起先也想不通透。 桃木教以桃木仙人的传说为根基立教,在这远离汴京,天王老子也管难管的偏僻婺州里唆使百姓入教、奉神,平日以鬼神为尊、以桃仙为命,又用五石散传怪疾之言,引人为恶、杀人,一步一步将全城人逼得人不人、鬼不鬼,活像一群信奉杀孽与鲜血的畜生……总该不是毫无理由的。 这其中所耗财力和精力比之这山中称有过之而无不及,总不该是毫无所求的! 白玉堂冲展昭微微抬起下巴,单手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按动了机关。 死胡同尽头的墙动了起来。 眨眼间,墙后开了门,里头比关押白玉堂的小屋还要小上大半,没有烛光,可光凭走廊外头的火光便叫眼底印满金光。 展昭眼底浮现愕然之色,不错,这屋子里头摆了小半个房间的金条。如今大宋金银匮乏,只怕流通于市面的金条还比不上这里多,倒不是说大宋百姓穷苦,而是金子真的值钱。百姓平常用铜板、碎银就够,大商户也不会带着成箱的金子,都改用交子。 展昭在金光刺眼中偏过头去,一旁白玉堂抱着胸,仿佛饶有兴味地与他说:这就是爷干的正事。 展昭随白玉堂左躲右闪,在这地下迷宫般的地道里轻而易举地寻至此处,可回过神才惊觉这一路隐蔽。既然无人看守,定是只有桃木教内领头人士才能知晓,也不知白玉堂费了多少功夫才找到此地。 “为了这些。”白玉堂眯着眼,声音冷淡又讥诮。 金银财宝、人心所向。 如何能从山野村民手中得到如此之多的钱财?展昭动了动唇,盯着白玉堂身着的白衣没有言语。 有可能的,在这婺州城是有可能的。 “展侠士昨日便到了婺州城,我知昨日动静颇大,虽未有外出也能猜到一二。如今这婺州城,展侠士是何感想?” 上这桃山之前,蒋四爷拉住了欲代他寻去而未归、约而未回的白玉堂,这般问道。 …… 蒋平对展昭所请并不意外,心知老五与展昭情分不浅。当年展昭多半是因自己害了老五才肯舍命寻鬼医救人,但因果如此,二人便有了过命之交;既然白玉堂身陷险境,展昭无论如何也是要救他一救。 然而蒋平还是摇了摇头,“展侠士可知为何金华白府起事,陷空岛独我一人在此?” “展某确有此疑。”展昭坦然道。 “展侠士又可知为何婺州城如此怪异,朝廷却毫无动静?”蒋平又问。 展昭立即领会蒋平之意,“通信受阻。” 蒋平微微点头,“如今满城混乱,府衙人手少了大半,官驿也废了。然而这却不是最要紧的。” “此地信鸽飞不出去?”展昭猜测道。 “山中有异。”蒋平像是在笑,神色却是肃然的,“桃木教里恐怕真有个通奇门遁甲的能人异士,本事不小,竟叫这偌大的婺州城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展昭先是眉头微蹙,隐约觉得这说法有些耳熟。 “我昨日见城门大开,守卫当值,并无异样。”展昭说。 可见婺州城不避外客,不阻往来,又怎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这也是最古怪之处,分明城内百姓行事诡谲、残暴行凶,却好似把这种古怪当做寻常,便是外人瞧见了也不如何,因而照常城门大开、尸体更是随意陈列于街,光天化日之下行歪门邪道。便是官府也已然麻木,仿佛已然认定这婺州城就只能是这般,白日无人出门,家家闭户,夜晚则是桃木教徒的盛会。 “展侠士昨日便到了婺州城,我知昨日动静颇大,虽未有外出也能猜到一二。如今这婺州城,展侠士是何感想?” 展昭迟疑片刻,才道:“……昼伏夜出,犹若死城。” “不错,婺州在白日里俨然一座‘空城’,你我皆知城内有人,可他们不应话、不出门、不行商、不农耕、亦不狩猎。昼伏夜出这般古怪习性不是一日之事,从我上月中旬赶来金华起便是如此。展侠士应是有此疑惑,婺州城百姓想来不过是山野村夫,不是农户就是猎户,成日里昼伏夜出不顾生计、只奉魔教,坐吃山空,不出半月,城内就要饿死大半人。”蒋平语气平稳,但眼底的波动依稀透露出他的不平静,“所以,这城门不可闭。” 蒋平指向东南方向,“婺州城内有二市,分别开在城东和城西,名曰东西市。” “城门不闭,白日城外村落的百姓才能挑担来此做买卖,猎户的猎物、农家的瓜果蔬菜,这便是城内万户尽能所得吃食了。此城偏僻,少有外人前来,展侠士想必是这几个月来我之外第一个外乡人。”蒋平与展昭对视片刻,许是看破了展昭的疑惑,他托起花厅里一个玉壶春瓷器,忽然问起另一事,“展侠士是头一回来金华罢?” 展昭颔首,“确是。” “老五可曾与展侠士提过白家做什么营生起家?”蒋平问道。 “布匹。”此事展昭与白玉堂下江南时,确有闲谈说起。 蒋平面容上微微露出笑意,像是在揶揄“白老五果然不当展侠士是个外人”。 他紧接着道,“不错,白家如今营生遍布天下,多是客栈、酒楼,但最初是以布匹起家的,绫罗绸缎、麻棉葛纱,无一不全。白家布庄虽不是各府州俱全,但极受贵人吹捧,只因白家所出玉锦色泽光丽灿烂、织工精细,乃是从江宁府云锦所承部分技艺,又有婺州独有石材提取染料,虽不如金陵云锦似云霞,然质地坚柔且其色泽……”蒋平顿了顿,将手中玉壶春托到展昭面前,那个在暗处青白的瓷瓶竟然在展昭面前变成了青色,“随光线而有些许变化。” 展昭面露惊色,“这……” “老五所着衣袍,皆有暗纹,乍看不显,随光留影,皆是此等丝线所绣。”蒋平举了个例子。 此事展昭早有发觉,只是未有问起。 “这染料……也可用于陶瓷烧制?”展昭望着那青色的瓷瓶。 蒋平笑了笑,放下了瓷瓶,“不仅如此。”个中意味,聪明人自是不点自通。 “但这并非白家独门技艺,这婺州城内百姓都能做得出,便是织工稍差些,色泽也相差无几。”蒋平又继续说,“就像这陶瓷,不过城内普通百姓所烧制,工艺粗糙,展侠士在汴京当时见过更好的瓷器,但就是它多了几分变化才显得稀奇。” 展昭起先不明白蒋平兜了个大圈子究竟想说什么,可这会儿却有个古怪的念头从脑海里闪了过去。 “展侠士想到了。”蒋平语气平平。 “……” “展侠士原是想问城外村落的万户百姓进城买卖也不过少数,如何养的起这一城的人,是与不是?”蒋平偏头望向花厅外,“婺州城群山包围,多猎户少农户,又地处偏僻不便于外往来,婺州极为穷困,后城内人便造物换粮、得以求存。近百年来,城外人以粮换物,城内人以物换粮,物有富余便托于城内如白家这般行商于外的,另获银白……可以说婺州满城多半是能工巧匠,便是足不出户,闭门谢客,只要东西市每日照常开市,这城里的人就绝不会饿死。” “如今婺州城内万户百姓,其九成是匠户。” …… 为何要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婺州城里耗财费力? 为何是在这偏僻的婺州城? “桃木教于此立教、建城,引得百姓发了疯地信奉,自是为了把控这婺州城。” 能工巧匠九千户,自甘为仆奉桃仙。 “为了,敛财千万。” ※※※※※※※※※※※※※※※※※※※※ 啊 我来了 我不是失踪了啦 看到你们惊慌的小眼神,我也很惊慌 因为……我卡文了 就是我卡文了啦,卡了两天,断了两天,本来以为0点之前能发呢哎呀 小天使们久等了,我方死了,写不出来,卡了个剧情 两天留言的小天使,醒来给你们发个红包压压惊。 这两天要搬家,一大堆东西要整理,可能抽不出时间更新,大家别慌,我说了回来就真的回来了 下次有情况我会在评论区留言的,大家如果发现没更新就找一下评论区,或者微博或者加个群能了解即使动向哦23333 好啦,我脖子快凹断了,想了两天都没睡好,晚安 还有还有 感谢小天使包养我给我加餐么么哒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10 22:54:33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10 23:01:41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11 01:34:48 苏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11 10:13:14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11 19:16:47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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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眯起眼,“婺州城的商贾算不得多,也算不得少,但行商天下的只有白家和城东李家,至于城西钱家、城北刘家营生多是在江南一带。”他白府由亲嫂沈嫮打理,白玉堂从不计较,所知甚少,可沈嫮绝无参与此事的可能,她往日常坐佛堂、闭门不出……白玉堂脑中转了个圈儿,目光竟是莫名阴冷了几分,嘴角且挑了一边儿,显得喜怒难辨。 展昭眼底微微闪烁,察觉了几分异样,心头原有的犹疑到底从舌尖又滚了回去。 “白兄可有一探?”展昭叹息一般问道。 闻言,白玉堂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瞧着展昭。 展昭轻咳一声,甚是自然地微微颔首,好似并不知自己问了个无用的问题,白玉堂这三日在桃山刚刚得知此事,哪来的时间去城内商贾之家。 “桃山山背朝东南,可有通行官道?”展昭问道。 “官道没有,山路通大道。”白玉堂说。 白玉堂指了指东南方向,即便在这山内密道,白玉堂竟是也能辨出方位,展昭便知白玉堂这是将这桃山底下窜了个七八,自是过目不忘脑中成图。 “东南行十里,出山路、转官道,北上杭州、明州,南下福州。”出了这婺州城,谁也不会管东西从何而来,如何得来,个人做个人的营生。 “展某另有一疑。”展昭又道,“婺州城昼伏夜出、登山拜仙听闻少说有半月,然而这城白兄一看便知费了数年工夫,可见往日桃木教亦是受人供奉,得了数以万计的银白……” “便知桃木教今日之变另有图谋。”白玉堂打断了展昭,或者说,他已明白展昭所疑。 白玉堂目光冷寒,嗓音却始终保持着轻巧的低沉,“它往日就能叫城内百姓隔三差五地供奉器物,徐徐图财十年,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得积财千万;可偏偏要贪心不足惹出大事,要叫整城的百姓发疯狂热于此,每日专心所造之物全部上供,不顾生死;它若图谋的只是钱财,大可不必如此。” 更不必招惹白家,掘坟盗尸,传出邪祟与起死回生的可笑谣言。 谁人不知富甲天下的白家出了两个游走江湖的侠客,除非这桃木教自以为能令他白家、令他白玉堂闭嘴不言,占山为王,天下无人可知;又或者它此番变化图谋的就是白家。 “闻城中怪疾,从何而来?”展昭所问一针见血。 白玉堂睨了展昭一眼,像是在笑展昭这初来乍到之人知晓的还挺多。 展昭自是不语。 白玉堂才道:“从想要它来的人处来。”这话说的玄乎其玄,打哑谜似的,可展昭听懂了。 至于要它来的人究竟是谁,是何底细,是何来意……这便是他们要寻根问底的答案了。 ”还有一事,”展昭稍作思索,“白兄可知元戎弩。” 白玉堂的脚步一顿,目光已经斜了过来,像是他那把银晃晃的长刀,锋利冷煞。 “……”展昭平静地与他对了片刻,直到白玉堂垂下眼与展昭低声道,“江湖上除了那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另有四大世家你可知?” “江左叶府,蜀中唐门,秦川沈氏,南阳连家。”展昭虽不问江湖事,多少有所耳闻。 “元戎弩虽乃蜀汉失传奇物,但如今这江湖,与元戎弩有干系的就有……”白玉堂竖起三根手指,“三家。” 展昭蹙起眉头,却等白玉堂解说。 “元戎弩乃诸葛武侯遗物,孔明躬耕南阳,魏晋后便有传言元戎弩图纸留于此地;而连弩属于机关兵器,唐门暗器闻名天下,又在蜀中,自是少不了钻研此物……至于秦川沈氏,”白玉堂顿了顿,眼底灯火摇曳,难辨心绪,“铸兵世家,江湖神兵利器、奇巧之物不少出自沈氏弟子之手,江湖传闻沈氏上一代家主凭着书中描述打造出了一把诸葛连弩。” “……秦川沈氏?”展昭好半晌才从白玉堂那张冰冷的面孔上寻出了端倪。 白玉堂抿直了唇,微微颔首。 江湖人许是忘了这段曾被人称道的渊源,可展昭记得。 非是展昭年少所知旧事,不过是下江南时,二人绕道光州之时因所遇之事而谈起女子婚嫁一事,白玉堂有此一言:“大哥十八那年便娶了秦川沈氏的三娘子沈嫮。” 沈三娘沈嫮嫁入白家第一年就打了两把长刀,一把是搁在白府花厅的白锦堂佩刀,名曰宜笑,白锦堂曾戏称沈嫮之名定是取自‘嫮目宜笑,蛾眉曼只’,因而未沈嫮取小字笑笑,刀名自是为沈嫮而取;另一把便是打给当时尚且十一二岁的白玉堂的佩刀,长刀无名,在白玉堂离家几载后就被弄断。可惜沈嫮这时已然封炉避世,见刀如见人,可怜伤心往事未亡人,沈嫮连白锦堂的长刀都不愿意见,白玉堂的长刀也就无法回炉重铸。而后他由用断了好几把四位义兄寻来的好刀,少爷脾气发作,愣是说那些刀都是废铜烂铁,不合他武学,这才叫他用断了,那时起由他自己琢磨模样、绘图纸、寻材料,又叫人打造,独有刀柄未换。 “有一把元戎弩在官府手中。”展昭并不瞒他。 不过仔细想来在官府手中和在桃木教手中却是不同的,除非……展昭心神闪过一个微弱却始终存在的狐疑,将这不忍细思的念头暂且压了下去。 白玉堂不是捕风捉影就妄作定断的性子,也只是将此事挂在心上,匆匆点了点头。 展昭却知白玉堂有几分心不在焉,他听四下无人,二人一前一后,便伸手将白玉堂连手臂带人拽了回来,“玉堂。” “嗯?”白玉堂果真毫无防备,也不甚在意,一伸腿便站稳了。 不过须臾。 “……?”白玉堂猛的一抬头,一双覆着阴霾的桃花眸微微睁大了些,眼底连绵阴雨像是瞬间烟消云散,火光跳动独余瞧不懂的心思,脱口而出的那句“什么”又给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展昭神色温和又平静,只道:“白兄,你既有打算,不若与展某直言。” “……”白玉堂死盯着展昭半晌,嘴角动了一下,才抱起胸,懒洋洋道,“你便知晓爷有主意了?” “白兄向来是个主意大的。”展昭和和气气地笑。 白玉堂没有打算,如何会在遇上展昭后又改了主意回到那机关小屋之内,老老实实地套上镣铐关上笼子? 那时白玉堂分明是见三日之期已到,有意回白府报个平安。 这话说的有几分火气,让人摸不准意思。 白玉堂瞧了半刻,到底没从展昭含笑的面容上寻出分厘的隐怒又或是其他意味来,竟是神采飞扬地一笑,“那可少不得展大人配合一二。”他指着前头分岔的走道,像是个颐指气使的大爷,“旁的不说,第一条,你回白府。” “好。”展昭一口应下。 白玉堂眸中又生了几分神采,本就俊秀华美的面容更是像灯火婺州迎仙来,“爷早日管了你官府的事,如今也不与你客气什么多管闲事。你可是这两日才来?想必你初来乍到,对这婺州之事虽有所见所闻,但犹若囫囵吞枣一知半解,光是怪疾你便说不出一二来。” “蒋四爷可知?”展昭明了白玉堂话中之意,直言问道。 “十之七八。”白玉堂道。 展昭略一点头,“白兄且说第二条。” “你可知婺州知州何人?”白玉堂虽是问了话,却自顾自又道,“来桃山之前,我且去了两回田知州府上,今日还要你赶着时辰去那城西田府一趟……”他眯着眼,话中有几分难言的煞意,“看看田知州是否还有命在,而那不知所踪的田夫人可是回来了。” “田知州的夫人不知所踪?”展昭拣了重点问道。 他却记得那府衙的杨主簿说田夫人一直在照料田知州。 白玉堂只是微微点头,“我五日前再去田府时,府内只余官兵把守,田夫人与府内所留的大夫都不见踪影,那时那田起元还吊着一口气。” 展昭另有他疑,但还是点头应下了第二条。 他二人虽是边走边说一路,可依旧有不少事三言两语说不清,倒不如分头行事,照白玉堂商定这般回白府。 展昭这便提了剑,欲从白玉堂所指的岔道照原路返回宗布庙正殿。 正如白玉堂所言,他急匆匆赶来桃山本就满脑子稀里糊涂,也尚未在白府听一听前因后果。不过先头蒋平说白玉堂未能如约而归,即便知晓白玉堂武艺不弱,单凭这婺州城的平头百姓无人能拦下白玉堂,但常言道天外有天、阴沟里易翻船,他还是压不住胡乱猜想的心思;如今白玉堂安然无恙,又尚能隐忍谋算,展昭放下心来自当协同白玉堂查一查婺州城的古怪,更不必说讨那济世堂吴家五口的公道。 展昭才走了两步,似是若有所觉,回头瞧了一眼白玉堂:“白兄。” 因在地下,走道里到处都架着火把,才能将这过道照亮,也将展昭眸光中仿佛疏朗天青的阔达照得清晰。 白玉堂站在原地挑动了一下眉头,像是在笑展昭何时起了这般儿女情长的黏糊性子,半点没有干脆利落的侠士风采。笑归笑,他眉梢眼角到底泄漏了他愉悦的心思。 展昭却神色安定,仿佛半点不觉的木头人。 他温温和和地将目光落在白玉堂身上,到底没有将话问透。 白玉堂向来是个爱干净的性子,近几年又喜着浅衣,三日暗探又时常锁在牢笼之中,白衣上不知多少灰尘,显得名满江湖的白五爷十分狼狈;可白玉堂又极能忍耐,旁人说他年少急躁,便是展昭也是常有笑话白玉堂性急,但展昭到底是知晓的,倘使白玉堂打定主意隐忍定是谁也撩拨不动,区区三日的脏灰自是忍得。 “你可记得开封与展某一诺。”展昭轻声又郑重道。 “……”白玉堂不语。 见他不言,展昭反倒唇角扬起一笑,提起剑头也不回地离去。 不过须臾,展昭就消失在这横七竖八的过道上,丝毫不担心这迷宫一般的山中城能困住他。 独自站在阴影里的白玉堂眯起眼,嘴角漫不经心地挑了起来,也不知在笑什么。 过了半刻,他才慢吞吞地顺着与展昭相反的岔道去了。 他对展昭有所隐瞒……白玉堂念头且才浮起,却不知顺着走廊上了上一层的展昭目光沉沉,同是心有灵犀一般掠过这般思绪:白玉堂闭口不言的话中是有意的隐瞒,也是无意的隐瞒,打住了话头不愿此时详谈。 漫步走在阴影里的白玉堂神色漫不经心,可眼底泄漏几分笑意。 那猫太精,白长了一张温厚老实的脸。他瞒不住他,白玉堂心头一松,转过的念头却是,如此甚好。 白玉堂顺着机关又下了一层,砖墙挪动的声响在寂静中十分清晰,而摇晃的烛火被遮掩,阴影罩住了他。 他在此三日,又在见到展昭之后决定归来,为的不过是三件事。 这未有提起的第二件,便是寻他大哥白锦堂被盗走的尸骨。 阴影再次被拨开,砖墙的移动带着他进入了另一条向下的阶梯,为数不多的火把将长长的阶梯照亮。 这已经是山顶往下第五层,往日戒备森严他没能寻见机会,今日且能一探。想来展昭若是不曾主动提起离去,而近日又并无小贼引起的骚动,他原有意问展昭引走着地下五层的看守之人。 白玉堂悄无声息地走过阶梯,他听到了动静,一侧身,借着火光阴影隐匿。 几乎是同时,一个黑影从拐角的走廊上如水上浮萍一般随着细风掠了过去。 白玉堂果断伸手一挡,将那人拦入阴影之中,只见眼前之人体型微胖,梳着妇人发髻,穿着朴素,脸上有一块古怪的红色胎记……那人见势不妙,抬手便挡,二人双手对了三掌,这胖妇人不敌白玉堂,被白玉堂一掌击中肩膀。 她硬忍着心口之血,闷哼一声,飞速往阴影中退去,背抵着墙不知暗了什么机关,墙翻转而动。 白玉堂再拦却是赶不及,拐角之外有哄闹之声,眼前的机关闭拢,那头的火光照在胖妇人的脸上,显得那红色胎记十分丑恶不忍直视。可胖妇人浑然不觉,退离之前还在缝隙间横了白玉堂一眼,既凶且怒、似恼似怨。 白玉堂退了一步,错开岔道,嘴角的冷笑仿佛被几个字凝住了。 那双眼睛,十分熟悉。 ※※※※※※※※※※※※※※※※※※※※ 我回来了。 啊,搬家完了。 弄了一大堆麻烦事,顺便交了磨蹭好久的策划。 最近会陆续补更,就是进度比较慢。 说起这个,我都……没赶完榜单我的天。 下一章节只有半章可不看,我明天补,明天有更新,不过可能会晚,不用等。 我家猫病了,明天一早带她去看医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 如果第二天是固定时间我会提前说哒,小天使可以后一天来看~ 我看看我调整一下能不能把时间重新固定在九点更新~ 好了,话不多说,晚安 下一章只有半章可不看下回一起看哟~ 第二三回 不可问,赤诚真心逾礼来 展昭来的快, 离去的也快。 虽说展昭跟着白玉堂在这桃山底下的地道迷宫里左拐右弯上蹿下跳地走了整整四层,也没有白玉堂过目不忘、存图于胸的本事,可他还是安然无恙地从原路一路寻回道宗布庙的正殿。仔细说来她只不过是照着白玉堂引导的路线再回退一遍罢了,可这底下地道相差无几, 他能分毫不差也是他的本事。 唯一麻烦的是桃木教的地盘里闯入小贼,机关出口有不少人把守,他费了些工夫将自己混入这些灰衣人中才顺利摆脱下山。 展昭在山腰站了片刻, 想起宗布庙内的骚动,只怕是桃山中那闯入所谓大长老密室的小贼泄漏了踪迹,这才给了他机会离去。如今白玉堂在山内的密道四处暗探,展昭不免指望这番动静不会乱了白玉堂的盘算。 白玉堂却有事瞒着他, 可展昭黑沉的眸子里并无恼色或是忧虑。 白玉堂的隐瞒不是扯谎又或是言辞躲闪, 反倒是明明白白地与展昭将话摊开了讲,他留于此有三件事要办,一是弄清桃木教的底细, 桃木教与城内商贾究竟是何干系;至于第二与第三件事, 他不说。 白玉堂不想说。 可展昭至少猜中了第二件事,白锦堂。 白玉堂与亲兄白锦堂感情深厚,此事展昭不必与人打听, 也能从白玉堂往日提起亲兄的神态语气便能猜出一二。 蒋平心忧白玉堂因祖坟被挖、白锦堂尸骨被盗一事失了理智,暗叹白老五最是脾气古怪、直来直去, 眼底揉不得沙子, 如今桃木教踩着脸上门来, 以白玉堂的气性如何能忍, 这才几番叮嘱展昭将白玉堂带回时多劳心几分、看顾几分。蒋平所言不多,展昭又赶着前来桃山,左耳并右耳才听了三言两语,什么金华匠户、什么桃木教,还有那传白府邪祟的师婆,展昭如今所知之事七零八落、稀里糊涂,不过这白锦堂尸骨被盗一事到底是放心上了。 只是有些话在舌尖滚了几次,又咽回肚子里去。 展昭心中盘旋的无非是一个疑惑。 这些针对白玉堂所设的局,究竟是何企图? 白玉堂江湖闻名不假,武功高强不假,才华横溢不假,举世无双更不假。可说到底白玉堂只是一个江湖人,别说朝堂相关,便是身后也只有白家万贯家财和陷空岛这一个江湖势力,有什么仇什么怨才能让这幕后之人几番算计,从三年前开始就几番算计人心?深仇大恨也不过一刀断生死,又怎会要满城的人都一并发疯为恶? 这牵木偶引风云的幕后人,每一次都想一步步借势借力将白玉堂逼入绝境,总该有个目的。 展昭没有顺着山道下山,而是在林子里凭轻功穿梭,掩蔽身形。 他身轻如燕,在树丛之间跳跃丝毫不费心力,只一心抽丝剥茧,细思着其中渊源。 从幕后人做局设套的几次结果来看,展昭猜测不过几种可能,其一便是深仇大恨欲杀之而后快。展昭行走江湖多年,确是碰上不少人生了怨怼之心歹毒到要让仇敌受尽世间苦楚、众叛亲离、凄凉而死。且他会有此般猜测也不是全无根据,不说三年前陷空岛一案里所遇,光是白玉堂往日处事作风在旁人看来几分狠毒,以讹传讹自是坏了名声,倘使其中有所误解或是被歹人利用生事……也不无可能。 展昭揉了揉眉心,自己将这一条驳了去。 幕后之人设圈套次次拿捏着白玉堂的脾性,不可能对白玉堂的真性情一无所知,甚至这幕后人自己最懂栽赃陷害这一套,没道理叫人蒙骗。 思及此,展昭自己却是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分明是认定白玉堂性情可赞,凡知者定引以为友,生不出厌恶之心反倒欢喜非常……这便是他以己度人,着相了。 展昭又照着先头的思路向下,其二的可能便是着幕后之人是有意将白玉堂逼至绝境而后友之。 换句话说,这群人逼得白玉堂众叛亲离、无所归去之时,再伸出手与其结交,利用白玉堂达成其他所图。展昭深知白玉堂才华出众,相识三年且不敢说知晓白玉堂身负多少本事。而以白玉堂瞧着亦正亦邪的行事作风,还有他这见不得邪门歪道的脾气,难说是否善恶分崩离析之时,对无知者的失望会不会叫他走上另一条路。 展昭虽这般揣度,可心中清明,没有半分怀疑,白玉堂不会如此。 他白玉堂的傲骨即使被生生折断,也不会跪服于恶。 可若是以至亲挚友的性命威胁……展昭整个人停在一棵树上,山风拂过,树枝摇摆,树叶上的雨水滴落正好打在展昭的面颊上。三年前是陷空岛,今日是白府还有那白家祖坟里被掘的先人尸骨,明日……又会是谁? 展昭轻轻吐了口气,将面颊上的雨水抹开。 他已经在桃山山脚,婺州城的小城门近在眼前。 展昭正要行至城墙一侧,翻墙入城,却见一个身着黑白素色裙子的女子从城内翻墙而出。 她拧着眉,神色平淡,仿佛一尊佛像,冷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 是一个年轻妇人,展昭一眼扫去时便做了判断,倒不仅仅是因为发髻,她的举手投足是嫁作人妇才有得韵态,与少女的生来的娇俏不同。可展昭仔细一瞧却是辨不出年岁,且她生的貌美,不施粉黛、气质出众,又是习武之人,年纪最事难断。 展昭不认得此人,不知为何竟是下意识地一躲,蹑足屏气躲在不远一棵大榕树后。 那年轻妇人冷眉横扫,似是从山风之中发觉了异样,可到底未能寻见有心隐匿的展昭。她在桃山上山路前站住了,蹙着眉沉吟了半刻才从如展昭一般从林中轻身上山。裙袂飞扬静无声,她像是融进了风里,踩着枝头,一起一落,步步生莲。 展昭一愣,侧过头丛叶间缝隙窥去。 这轻功路数他见过,展昭迟疑立于原地,他不仅见过,还认出来了。 直到这女子身影彻底从视野里消失,展昭才拎着剑缓步现身。 这会儿他脑中所有抽丝剥茧的猜想都揉成了一团乱麻,翻来覆去变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还有白玉堂覆满阴霾的目光。 这世上轻功千奇百怪,可总有几个门派的轻功是名动江湖的,譬如逍遥派的凌波微步,譬如不知何人所创的燕子飞,譬如少林的一苇渡江,温殊所用轻功路数轻若鸿毛多半是从此而来……白玉堂那犹若鬼影的轻功旁人认不得,白玉堂却与展昭透了底,乃是白锦堂天纵奇才见识了天山派的踏雪无痕与唐门的形影无踪后突发奇想一夜所创,也不是无名,白玉堂当年与白锦堂曾戏称为浮光掠影。 而先头离去的女子所用轻功路数,展昭也见过。 其名作风行水上,用者谨记“神欢体自轻、意欲淩风翔”,正是秦川沈氏独有的轻功。 婺州城内还能有几个出自秦川沈氏的女子? 展昭只踯躅了片刻,便转身往城内去。 从小城门到白府要些时辰,他这一来一回竟是用了将近两个时辰,等抵达白府已经是晌午。 城内依旧寂静,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风声,各家各户门窗紧闭,里头的人不知是醒着还是一夜游走正在补眠,隔着门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听不出深浅。展昭路过传闻中的东市,有些年迈的婆婆提着篮子穿行,有挑担的汉子卖些瓜果蔬菜,可琳琅满目的东西里没人卖米也没人卖肉,正在做买卖的人相互之间几乎不见银钱,反倒是将篮子里的东西取出交换……整个东市倒不是悄然无声,恰恰相反,与城里的寂静相比,此地十分热闹,吆喝声不绝于耳,然而正因为如此才显得东市古怪非常。 展昭正欲躲开百姓视线,从各家屋顶直通白府,却听两个细细碎碎的声音谈论着什么。 “……果真死了吗?” “我一早来时亲眼瞧见的,还能有假?” “这么说你是瞅见……瞅见那什么……尸、尸体了?” “就横倒在城门口,我是没看清,听说被砍成好几截儿,血流了一地,那血量……啧,杀猪恐怕都没流这么多血。我跟你说起来心里还打鼓呢,你来得晚不知道,前头瞧见的人直接吓晕的不少,还有说那死的脸上还带笑,吓人的很,要不是我胆子大,今儿非得吓出个好歹来……” “这婺州城内当真邪门……” “反正我明日是不来了,等这阵风头过去再说。如今这城里还能有谁顶用?青天大老爷也是个肉体凡胎,更别说那些虾兵蟹将了。” 展昭顿了顿脚步,心头一跳,目光已然扫过角落。 一看便知是城外来的两汉子正收了摊子、坐在一块儿交头接耳。 “你这么说死的真是……?” “嘘嘘嘘,你他妈收点声,想死啊。”这话又气又急。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收了声,闭紧了嘴,又坐了半晌才挑起担子一前一后准备离城。 展昭从二人头顶掠过,心中一沉,没有冒然追去询问,按捺着那一股始终萦绕脑海的不详预感,登步轻身几个跳跃,从白府垒高的墙飞窜进去。也不知哪里来的巧合,他刚一落地一抬头,又是趴在楼阁窗上的白团子与他高高兴兴地大呼:“爹爹!”又认错了。不过这回白云瑞身后的小厮紧紧抱着他,没叫他又从上头跌下来。 白团子看了好半晌,发觉着飞入高墙的蓝衣人并非早前认的爹爹,又不高兴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展侠士。”白福迎声而来。 “白兄无碍。”展昭先道。 这话一出,白福眉梢便从容了几分,唇角也露出了几分放松的笑意,“少爷可有吩咐?” 白福跟随白玉堂多年,又对展昭与白玉堂交情又几分心知肚明,见展昭独自归来便猜着二人必是会了一面,另有安排。倘使展侠士未有寻着人,定然不会随意归来,这般推想,他们少爷定是与展侠士商定一二,相约分头行事了。 “提不上吩咐,”展昭心里压着事,唇角的笑容也显出几分肃然,“只托白管事想法子弄明白今日一早城门口死了何人。” 婺州城昼伏夜出,古怪如斯,现今会从城门口出入的,除了外城来的婺州百姓,就只有…… 展昭想起纵马而来时,所碰上的那个城门口打盹的年轻守卫。 “如今婺州形势古怪,得支个习武之人,倘使不便,那便罢了。”展昭想想又觉得不妥,改口道,“展某走一趟也是无妨的,蒋四爷还是留在府内照看女眷孩子为上,是展某不周了。” 白福眉头一动,有几分吃惊,“展侠士不必忧心,白福虽说武功不济,府内总归是有一两个习武的仆从。”见展昭如此客气,白福赶紧道,“白福这便差人去查问查问。” 打从前几日白府垒高墙、闭门户,府内之人便再不外出了,再加上白玉堂出门在外一事不可泄漏,他们更是自闭双耳,龟缩于府,对外头之事半点不问。也亏得府内往日就备有存粮,便是三月不出门也使得,顶多清粥寡面口味素淡了点。可婺州城内形势诡谲,百姓发了疯得当白府是邪祟,便是东西市与往常一般开市,也怕是无人愿意同白府做这买卖。 这城门口今日死了人,他还真是不知。 展昭闻言却忽而怔住了。 他本就是聪慧之人,虽不比包大人、公孙先生见微知著,也是灵台清明、一点即通。 济世堂吴家五口之死不仅早一日离去的白玉堂不知,白府上下恐是也无人知晓。 根据朱老夫人所言,她乃是时五月廿八那日傍晚来的济世堂,尚且不知首尾便被医堂的尸首吓了一跳;而后她因医堂多了些尸首,被女婿安排在对门的邻里家借住了一宿,听邻里说廿八那夜戌时二刻,吴老大夫不知为何意欲顶着风雨出门,却被夜行的婺州百姓拦在医堂,起了争执;第二日,也就是廿九白日她却被提棍的百姓拦在济世堂的大街前,只说有人在内问诊,不准他人窥视。她且耐心等了一日,却不想异变陡生……廿九夜灯笼满街,人群哄闹拥挤而来,开着门的医堂被踏破门槛,而吴家五口被蛮横地拽到前堂。朱老夫人大惊失色,且等不及请来官府之人,就见那些失了良心的匪徒,将五人活活杀害,手段残忍。 朱老夫人被邻人紧紧关在门后,目眦尽裂,痛哭失声,无能……为力。 展昭初来乍到之时,却有疑心此事既生于金华,白玉堂如何会不管不顾;后从蒋平口中得知,廿八那日傍晚白玉堂便独身暗探桃山,方知此事阴差阳错……他在桃山未有与白玉堂提起,是不想叫此事引得白玉堂分心,而那吴家三人尸首被桃木教教徒带走,是为引他的陷阱,合该他亲自前去,而不是叫白玉堂多担几分危险。 只是,展昭万万没想到白府对济世堂的事也一无所知。 难怪吴家五口无人收尸,展昭暗恼自己思虑不周,蒋四爷也是侠义性子,倘使知晓定是要冒险走一趟的。 可这般思忖,展昭心中腾升起难言的不安。 这一月之中,婺州城内到底还生了何事他不知? 展昭未有再与白福言辞客套,他的视线越过白府,望进这白府的深宅大院里,目光深沉而平静,隐含忧虑。 这宅院里处处彰显着白府家底殷实,但与陷空岛不同,这里没有人气,就像这婺州城一样,金华白府本就有一股郁气,像是一根针、一根刺,生生地扎在白府每个人的心口,包括那向来放肆张扬、洒脱不羁、枉顾礼法的锦毛鼠白五爷。 “今日确要烦劳白管事,展某还有几件事想问上一问。”他平和且坦诚道。 “展侠士请说。”白福话说的客气,眉目却恭敬地垂着,与面对白玉堂时无二。 “一是这婺州城内行商大家宅邸何处。”展昭目光收回道白福身上,竖起两指,“二是这一月来婺州城内所生之事须得劳烦白管事与展某一一道来。还有一事,是展某私下所请,实为冒昧,还望白管事如实相告……”言至此处,他声音轻了些,也比平常更温和了些,像是壶中温水缓慢地漫过杯壁,缠绕着如水一般柔软且刚硬的不可言说的心思。 桃木教与商户、与白家究竟是何干系,这些人究竟盯上的是白玉堂还是白家又或是其他?缘何婺州的官府与白府会结怨?怪疾临城有为何会叫济世堂一家五口因庸医的罪名被婺州百姓杀害? 还有……白府邪祟一说。 “三年前我便有所觉,此事本不该从你口中问询,今日展昭却要逾礼一次。” “只问、玉堂究竟为何恼恨师婆?”一字一顿,赤诚真心。 ※※※※※※※※※※※※※※※※※※※※ 啊! 我!来晚了! 改了好几次,都觉得不太满意! 说来这个案子虽然很阔怕,但最重要的是,感情线啊……昭昭终于发现重点了,虽然这个重点你们早就知道了。 我终于写到这里了。 所以,你们上一章,就没人发现,昭昭称呼方式的……变化么,诶嘿。 其实上两章我本来想说一件事的……就是…… 白五爷被关在小黑屋的三天里,到底……是怎么上厕所的。 白五爷:…… 阿洛:闭嘴,五爷这样的神仙人物是不用上厕所的 好吧,其实我的设定是真要上厕所的时候还是会在他们的看押下去厕所的么,对吧,而且他晚上会跑出去的么,肯定能解决的,没错。 大不了……让我五爷神功盖世憋个三天,嗯(喂)。 好了,感谢吾名小天使的包养么么哒 吾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20 07:16:56 最近我卡在关键剧情,可能是因为要收网,整个剧情有点理不顺(每当这时候都在骂自己为什么给自己挖坑,疯狂殴打自己) 但是更新一定有的,就是写得慢,补更也有的,嗯一定有的,毕竟我现在可是无业游民全靠你们了么么哒 hah晚安,希望今天也能做一个被小天使包养的美梦~ 第二四回 死而生,何来仙药还魂来 晌午之后, 天上阴云薄了些,露出了几许金光泄漏在婺州城,可刚刚攀过白府的屋檐一角,又飞快地收回到云端的那头去了。 展昭的指尖缓慢地拂过巨阙剑鞘, 黑沉似墨的眸子将视线的焦点随意地落在院落一角的黑瓦上,神思显然游离在外。 白福性情平和实在,有一说一, 有二说二,细细讲述这一月多婺州城内所生之事时,既无轻描淡写,也无天花乱坠, 只有平铺直叙下也能窥见一斑的惊心动魄。 他从三月末白家祖坟被掘说起, 将白玉堂回府之后所遇种种事无巨细一一告知,便是白玉堂欲寻乞丐却不见踪影、查那来历古怪的说书胖子半支秃笔、城内怪疾从济世堂而发、田知州府前的师婆清晨大闹都说的明明白白,只是终究在白玉堂恼恨师婆一事上几番迟疑而闭了口。 展昭神色始终沉静温润, 不见异样。 直到提起婺州百姓夜围白府时, 白福言毕后面有踟蹰。 “听闻展侠士如今入朝为官,我们少爷当日情非得已,所杀之人原是良民不假, 这入室杀人应算暴民匪徒了罢?少爷他……” 展昭想了想,打住了白福之语, “你且将白府之内因那夜之乱而死之人一一收殓, 寻些冰……倘使能有冰窖最好不过, 将尸首封存, 暂且莫要下葬,待今日事了,再论当夜罪过。”他语气平缓,叫人安心,可展昭却知自己心里无底。 阴沉沉的厚重云层像是被锅盖按在上空的厚重水汽,梅雨虽去,天气却是又潮湿又闷热。 展昭眼前又想起杨主簿那凶狠的面容和锐利的目光。 “这位侠士,你以为你只不过是晚来几日罢了?” 杨主簿说的不错,他来早一日,来晚一日,只怕也束手无策。 白玉堂那夜所为,展昭自问,倘使他独自在此,能做的比白玉堂更好些?他莫不是能不损一分一毫,就劝退失了理智的婺州百姓?须知昨日不过寥寥百人,展昭便只能带走两具孩童尸首,眼睁睁看着吴老大夫与那夫妻二人的尸首被生生拖走。 既如此,杀贼何妨? 那些人杀人辱尸、残忍手段,何曾将吴家之人当做人?他们又如何算得上无辜百姓?哪怕这些人曾经也是和睦邻里、友爱至亲的淳朴山人,哪怕这些人……不过是被蒙蔽、被愚弄、被利用的棋子罢了。 倘使展昭尚在江湖,怕是听闻此事连眉头都不会皱,这便是他独有的侠客无情与慈悲。可他如今身在官门,听几分包公所言律法,竟是生出几分顾忌来,展昭不由得心道自己果真如白兄所言束手束脚,难免可笑。 “展侠士?”见展昭面色沉沉,许久未言,白福轻声唤道,“尝闻大宋律例杀人犯法,与江湖械斗不同……”江湖人械斗倘使死人,朝堂一律不按杀人刑律判罪,此乃相互之间决斗、以命作赌,也省了官府卷入江湖纷争,平白招惹了一群武艺高强的江湖人。 “是他们入室为贼先动手杀人放火,便是被杀,也当……也当……” 白福言未尽。 他心中到底是有不平的,若是少爷不动手,难道要等到着婺州的暴民将他白府屠个干净?可白福打理白府俗事,比旁人多懂几分世故,最是知晓外头千万张毒嘴。那些说风凉话的人要么怪罪白玉堂下手太重,缘何不告诫一番或是绑了人了事,非要动刀动枪、夺人性命;要么胡言白府有鬼,否则如何能叫城内百姓围了白府,更别说到底是谁先出了错、动了手且还难断。 口舌快语能杀人,比刀子厉害的多,都说三人成虎,那婺州百姓人多势众、千百张口,如何还有人“偏听偏信”白家高呼时仍微弱的辩解之词。 白福多了些思虑,瞧着从容,眼底却泄漏了几分忐忑,许是懊悔将此事告知展昭,生怕律法定罪他们少爷,更怕展昭因此而恼了他们少爷。 展昭偏过头一笑,眉目温润,口中低声道:“展某无能。”话语中辨不出丝毫意味。 不待白福再问,又惊闻一句。 “唯有此一命愿舍。”声如惊雷。 锦毛鼠白五爷的刀有多快有多狠,展昭最是清楚。 可再快的刀持刀人若是迟疑,若是无意伤人,那也是钝的。 展昭自认此事自己心生偏了,可笑他也不过一介凡人,哪能自诩事事公允。 这般看来,反倒是白玉堂在那夜紧急关头仍理智尚在,只杀在白府内背了人命的贼人,此等隐忍心智叫人佩服。 而此时展昭苦笑暗赞的白玉堂正在桃山的山中城内仗着自己一身好轻功好武艺任性非常、来去如风,与那妇人打扮的古怪女人你追我赶、你躲我藏。 城内犹若迷宫,各条走廊都相差无几,又有不少机关通向密室小屋,可谓是自堵死路,可他二人却丝毫不忧心于此,仿佛山城密道已经走了千万回,熟记于心,岔道拐角、每一个机关的跳动、墙体翻转,二人忽而近忽而远,却始终没有再碰上一面。 白玉堂面色冷沉,嘴角却始终凝着冷若冰霜的笑容。 若非在这五层白玉堂是头一回来探,不比那易容的古怪女人熟悉,他早就赶在她前头将她亲手逮住。但尽管劣势,白玉堂还是能保持紧追不舍,将那女子几番逼入难以逃脱的死路。 这会儿却是顾不上是否会被桃木教的人察觉异样,白玉堂直觉奇准,认定这易容女子身上藏着一个他迫切需要知晓的秘密。 与此同时,桃木教里骚动非常,白玉堂心知还有一拨人在顺着他与那女子机关挪动的痕迹一路紧追而来,自然是为抓那闯入桃木教大长老密室的小贼。 至于这小贼是不是这个用古怪胎记做易容的女子……白玉堂心下冷嗤,她若不是,那也是桃木教的叛徒。否则打个照面的时候她不该是负伤逃去,而是唤来这桃木教的教众将他抓捕,哪有在这山城之中躲得比他还要欢快些。 更别说白玉堂一眼认出了那双极为熟识的眼睛。 江湖传闻白玉堂风流天下,勾走了大江南北的美人心,走哪都有他白五爷的红颜知己、红粉佳人,然他不过生的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当真花了点心思的女子屈指可数。他认得这双眼睛,哪怕她易容换面、又涂了那古怪的红色胎记,哪怕这世上不少女子生的一双柳眉杏眼,白玉堂也敢一口咬定此人身份。 那眼神又凶又怒,似恼似怨,想必她也是认出了他。 到底是少年对江对月的多年情分,思及此,白玉堂撇着唇似笑非笑。 松江府华亭县茉花村镇守雄关总兵的丁家府上有一母双胎的兄弟,本领高强,闻名江湖,名作双侠,也是风流倜傥、富贵气象。可他丁家庄还有一位闻名难得一见的小姐,闺名月华,外人自是不得直呼丁家千金的闺名,因而唤她丁三娘。 白玉堂曾与展昭戏言,那丁家妹子是他瞧着长大的,旁的不说,早些年二人关系比丁家庄与陷空岛一江之隔的交情、还有丁氏双侠与白玉堂之间的水火不容可真是好太多。 这事儿说来简单。 那丁月华非是打小养在丁家庄的,更不是丁家双子的嫡亲妹妹,而是亲堂妹。她父亲乃是总兵亲弟,也是镇守边关的小将领,丁月华比白玉堂小两岁,原是同生父生母一并呆在西北边关。天圣七年正月汾州兵变,父母均受其害,这才被送至丁家庄。从汾州远行松江府将足一年,直至冬日才抵达丁府,丁月华一介孤女,初来乍到性情有几分孤僻,不爱热热闹闹的丁家,反而时常独自在芦花荡走动,且遇上了那年被卢方带去陷空岛的白玉堂。 丁三齐有庄静秀美的气质与英姿飒爽的豪情,那双杏眼里既是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亦是才情美人的心高气傲,更是江湖女侠的潇洒气概。世人皆用青山含翠柳叶眉、秋水无尘杏子眼形容丁家三小姐的眉眼,可白玉堂却笑非是如此。 丁月华这妮子人长得清秀俏丽,近几年越发妩媚聘婷,说话待人都和气,颇有大家风范。白玉堂偏说丁三性子凶且孤僻。 他二人少年相识,算半个臭味相投,非是谈得来的话说半句都嫌多。 当年丁家双侠少年心性,不甘自家妹子不与自己来往,反而跟着隔壁陷空岛的白老五瞎跑,一副亲兄妹的模样;偏偏兄弟二人论武艺比不过白玉堂,生的也不如白玉堂俊俏秀美,其他才华更比不说了,白玉堂文武全才样样精通,哪个都比不过,因而只得变着法的对丁月华说白玉堂坏话;尤其是白玉堂入江湖后作风狠戾,总叫丁家兄弟添油加醋地讲给丁月华听,免得一个好妹子被那花花肠子的锦毛鼠哄骗走了。 可随着年岁渐大,当年芦花荡对月静坐的少年如今是江湖盛名、少有归家的锦毛鼠,而小船游荡的少女却回到家中做起了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闺秀,二人当真不再相见。 丁家兄弟挨了丁母一顿好揍,方知丁母对此原是乐见其成。可惜不拘礼法的白玉堂随年岁竟是对丁三守起礼来,一入江湖不回头,儿时交情就此罢,旧日是个跟班妹子,日后也不会成儿女私情,他白玉堂对丁月华是无心的。 丁兆兰与丁兆惠二人私下聊起,气恼万分,自家妹子万般好,白玉堂竟是铁石心肠自顾自断了情谊。 可真是那二人好时,兄弟不喜,想方设法叫他们断了联系;白玉堂当真与丁月华断了干系,兄弟又是满心不快。至此丁家兄弟与白玉堂结了怨怼,更是得理不饶人,瞧那陷空岛的锦毛鼠样样不顺眼,口中每每提起白玉堂都是为人阴险狠毒、行事太过刻毒。 而后丁兆兰好不容易在杭州西湖骗了个温润谦和、风度翩翩的君子侠客展昭,不仅名成南侠,还是朝堂之上金口玉言所钦点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武功高强不说,长相俊朗清秀,与白玉堂相比也是不差的;他想着穿针引线叫丁月华与展昭误打误撞成就一番好姻缘,却不想比试没成,巨阙叫白玉堂这不速之客顺走了,展昭自然是追剑而去,此事再无后音。 丁家兄弟可真是与白玉堂结了满肚子的气。 丁母还悄悄与兄弟二人探听,白玉堂那日来搅黄比剑一事,是否对丁月华有心才故意为之。丁兆兰与丁兆惠亲自前去陷空岛,明面上是为展昭,其实也有探听白玉堂心思之意,却不想原来展昭与白玉堂才是一道儿的,二人转头就快马北上开封,哪个是挂心过丁月华! 双侠气恼,回了茉花村差点大发脾气要与陷空岛老死不相往来。 此事叫丁月华知晓,她心思烦闷,提了湛卢,独自远行散心。这才有丁家双侠匆匆外出寻妹,在襄阳碰上韩二爷,又代为送信陷空岛一事。 白玉堂知此事前后还全赖蒋平来金华后非要与他论个长短,说他当年无缘无故去捉弄小姑娘,勾得少女心思似风吹草生。 白玉堂不以为然,他与丁三何来的情意。 所有人都当丁月华与她关系非同寻常是年少共处生了相悦之心,他与那丁三却心如明镜。白爷他是纵横天下一股风,丁三却是扎根西北一株孤草,因而今日道同月下坐,明日风去不留情,谁也瞧不上谁。 丁兆兰与丁兆惠都以为丁月华往西北方向去了,仆从也是这般瞧见的。却不知她半道不知为何拐了弯,来了金华婺州城! 白玉堂眯起眼,避开几个人影,又拐了一个岔道,势要将掘地三尺将丁三抓出来。 她丁三为何在婺州城,又为何在这桃木教里易容成一个胖妇人?从她行事来看,她潜入桃木教的时间可算不得短,至少在他回到婺州之前,她就已经在此。 莫说她散心散到这穷乡僻壤来了,说她因他坏其好事恼羞前来报复还有几分道理。 若不是展昭随白玉堂南下实属意外,白玉堂却要当丁三有未卜先知之能,先来这婺州城蹲展昭来了。毕竟那猫遭人惦记,而茉花村丁家庄内丁月华与展昭确有一面之缘。 他心思游走了须臾,远远瞧着过道之处跑过一队人马,白玉堂腿脚反应比脑子还快了些,人贴墙阴影便躲。 可这走廊阴影处竟是藏着一个不起眼的机关,叫白玉堂一脚踩了个响。 白玉堂所倚之墙登时翻转,他撇过头没有去躲,走廊尽头的人马显然听到这边古怪的机关拉响快速围来,脚步声杂乱而繁多,显然是接踵而来。可他这一撇头却是愣了,翻转的墙后竟是藏着易容成胖妇人的丁三。 白玉堂眼疾手快欲伸手寻这方小屋的机关,再将墙门翻转,可他整个人侧着头僵住了。 远在城内白府的展昭尚不知白玉堂忙里偷闲竟还有空嘀咕他的闲话,只若有所觉地摸了摸鼻子,将白福指给他的婺州城地图标注的几大商户还有城西田府方位一一记下,准备亲自探探这城内商户大家。 “城门一事麻烦白管事费心。” “展侠士愿信少爷、愿全力相助,少爷是不与展侠士言谢的。”白福却道。 既是互不言谢的交情,如何称得上麻烦。 “是白福惭愧。” 展昭只得一笑,听出白福在为不能答那不情之问而愧疚,“本该如此,是展某逾礼,便是要问也该问白兄才是。” 他翻墙而去前,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望着这高高垒起的白府院墙蹙起眉头。 展昭又喊住白福,“白管事,还有一事尚未来得及请教,婺州城因怪疾与师婆邪祟之说而忌惮白府,那夜为何要……?”展昭顿了顿,改了口,“他们是听信桃木教之言为灭了白府这一邪祟来的?”这本是他的猜想,可仔细想来却有说不通的地方,若是要灭邪祟大可不必翻墙而入喊打喊杀,一把大火烧起,府内谁也躲不了,且白福说黑狗血是闯白府被白玉堂赶出之后才泼的。 “……” 白福僵住了脚步,便是为白玉堂心忧忐忑也保有从容之态的面色发白。 他凝视着院内草木,不知是看叶尖尘埃还是在透过尘埃看那夜暴雨火光与刀下鲜血。 “起死回生。” 白福小声地说,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唇角却含着发苦的微笑:“他们来寻能治城内怪疾的仙丹妙药。” 桃山内地下五层,白玉堂垂着眼,站在昏暗的密室小屋里,这屋里正中央摆着一张棺材,棺材盖上躺着一个身着茶白长衫的男子,一头乌发披散,闭着眼,哪怕在这昏暗的光线之下也难掩其霞姿月韵的风采。 那是一张与白玉堂有几分相似的面孔,面若冠玉、色犹春花、鼻似悬胆、鬓如刀裁,那是神仙人物才有的俊美清雅,眉目皆可入画。 “他们说,我白府夺了桃木仙人所赐的……能叫大少爷起死回生的救命仙药。” 白玉堂平静地握住了拳,青筋崩起,眼底发红。 他听到了人的呼吸。 ※※※※※※※※※※※※※※※※※※※※ 我来了! 这章写的依旧不顺,我已经废了大约三千的稿子了…… e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感觉开篇第一章说什么性格等设定照原著简直打脸打的不要不要的。 我私设多如狗啊(捂脸)脸疼。 说到底只是想写一个自己心目中的鼠猫,哪里能的上按原著来的呢,借了原著背景瞎改剧情线才是真(喂) 所以说……丁三……丁家与白五爷的恩怨情仇……嗯……hhh不说了不说了脸疼 下一章还有更多的私设,关于白五爷的故事里,关于展昭的故事里……我大概是个傻子,明明文案就开始走私设了,跪谢各位小天使能原谅私设多如狗的我…… 一如既往地感谢小天使包养今天也卡文成狗的我。 工作不高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21 08:58:16 妖言惑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21 18:12:42 琉璃梦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22 00:48:49 qaq明天不出意外的话还有更新,就是写得慢,还有两话剧本要写hhh感觉自己要死 晚安,我去洗澡啦~~ 第倒v结束! 九载去,三千日月心头人 世上若论谁人最想叫白锦堂活过来, 白玉堂定是排头号的。其余人自是不敢论,白福与白家众仆心底惦念白大当家,可谁人敢说白大当家早逝最是伤心欲绝?深受打击的分明是二少爷白玉堂。 都说长兄如父,白家老爷夫人在白玉堂年幼早早撒手人寰, 白锦堂与白玉堂自是相依为命,感情甚笃。 相较而言,生来便不曾见过父亲的白芸生反倒说不上一二。 昏昏沉沉的光线之中, 那沉睡的男子一如九年前独自在屋内含笑而去的模样。 白玉堂一步也不曾踏前,非是情怯,而是滔天的怒气。 最是期许如此的他,却最是不愿见到今日之景。 起死回生, 这话说来好听, 是世上医者所求至高,凡人所往仙法,可白玉堂是不信的。 九年前他推开房门时却有过从不曾有过的期许, 指望这一遭是白锦堂与他玩笑, 想来他平日捉弄兄长也得报应一回。但白玉堂如何不知兄长大度,至多言语上取笑白玉堂,绝不会这般戏弄于人。那日白锦堂也真是没有再睁开眼, 被白玉堂亲自下葬。 到了今日,三千个日夜一去不返。 白玉堂再少有想起白锦堂, 细细想来音容笑貌也该模糊, 只是提起与他相关之事还是清晰如常。白玉堂过目不忘, 自是不可能忘记, 因而在目光触及这屋中昏睡男子方觉刺痛。太相似了,无二的身量、体型,因昏睡不言连清风拂月般的气质也有几分相似,更别说那淡色的薄唇、眉梢的弧度、右手小指向下两寸米粒大的红痣。白玉堂所自得的过目不忘如今竟叫自己暗恨了起来,他若记不得,便也不会生出此人竟与九年前的亲兄一模一样这般可恨心思来。 世上当然只有一个白锦堂。 这个活着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是白锦堂。 他不能置信有人胆敢动了他白府祖坟内白锦堂的尸骨后,生生地造了一个活的白锦堂在此。别说不可置信,白玉堂在踏步于此之前,想都没有想过这些人掘坟盗尸是何企图。 世人奉信入土为安、死者为大,掘坟动尸乃是亵渎先魂、遭天打雷劈、断子绝孙的恶事。 白玉堂没想过,远在白府内闻白福之言的展昭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满脸错愕。 怎会有人信这种弥天大谎? 是城中百姓失了智还是桃木教用了什么奇门异术? 仅仅城中怪疾如何能叫满城百姓都以为白府有仙丹妙药,桃木教倘使有这说什么百姓就信什么的本事,何须弄出个仙丹妙药的谎言,回头百姓寻不见岂不是自搬石头砸脚。便是他们只想借此叫百姓与白府交恶,迫使白府孤立无援,也不必套这么个站不住脚的说辞。 总该有个源头。 无论如何天花乱坠的言辞总该有个依凭。 白玉堂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跳,仿佛下一刻就会毫不留情地将这个、尚有呼吸的人,如若蝼蚁般摁死在这棺材板上。倘使他长刀在手,眼前这人须臾就能成为入棺下土的死人。 他竟是低笑了起来,眉眼在昏暗中冰冷含煞又好看至极。 白玉堂前几日总是想不明白。婺州城百姓如何会发了疯地夜闯白府,如何会从那些懦弱无知、埋头造物的良民匠户变成了一群杀人放火、无法无天的凶徒强匪,又如何会认定白府有那起死回生、救人回春的仙丹妙药。白玉堂尚且不能从这样一个昏睡但确实活着的人身上辨出此人与他亲兄的差别,何况那些山野村民? 这般想来却是怪不得那些平头百姓提棍为贼了。 世人所求无非财权色,这之上更有求仙问道者;你瞧千古风流人物,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帝王将相尚且问鬼神与长生不老,更何况起死回生这等惊人仙术,寻常百姓在怪疾压城的威胁下怎么也逃不出对仙丹妙药的贪婪之心。 只可惜,叫他白白一刀斩了八人,哪怕天下再有灵丹仙法、大罗金仙在世也救不回来了。 城中怪疾不过是以求生之念催发百姓的胆性与贪欲。 思及此,展昭又与白福问道:“城中怪疾之状与田知州重病不起是一样的?” “在济世堂说起症状却是与田知州一样,因此少爷才夜探田府。”白福答道。 “先头白管事可是说白兄去田府那日,田知州是清醒着的?田夫人也在?”展昭沉吟片刻,复而问道。 若是清醒,便与城中怪疾不同了。 白福这回也想了片刻,才缓声道:“蒋四爷是那日清晨来的,他来时便见少爷意欲杀那闹事的师婆,当时少爷就扛着昏迷不醒的田知州,田夫人也在田府门前。” “……师婆。”展昭轻叹。 白福又抿住了唇,不敢言,只道:“至于田知州起初如何,却要问蒋四爷知不知,那日之事少爷不曾与白福提起。还有那怪疾,白福不知详情,只知少爷怀疑是下毒,仿佛与那半支秃笔有些关系。” 展昭微微点头,心道其余还是得等白玉堂从桃山归来细细问询,这会儿他且不忙先走一趟田府与其他商户大家才是。 他且转身,却听身后低语:“大少爷病去那日,是师婆挡了大夫的道,未能赶上看诊。”声若蚊呐。 展昭单脚踩了空,怔住了。 再回头,白福依旧垂首静立,展昭眼中震惊也仍未收敛。 “尽管谁也不知那日大夫看诊可有不一样的结果,但事无如果,九载春秋再无回头日。” “非只是少爷厌恨师婆,大少夫人也厌恨师婆,我白府上下无不对师婆恨之入骨。” 院落寂静,余风阵阵。 白福不是多话失礼之人,虽说他并未给白府签过身契,但这么多年来他只当这条命是白大当家捡来的,亦是二少爷的,他白福不过是一个管事一个伴当一个仆从,十几年如一日,白福根本便在这白府。 可今日他到底是多言了。 话是展昭要问的,因而展昭恰恰感激于白福的多言。 常言君子之交淡如水,他父亲尚在人世之时多番教导他要心怀坦荡、与人为善,也要敬人三分、远人两分,江湖险恶且留半分余地,莫要交心过甚,失了分寸,也失了情谊。展昭管世间不平之事,侠骨热肠,为包拯所负天下苍生甚至甘愿豁出性命来,但那是他生平所求之道,为侠之道,天下太平之道,黎民百姓安生和乐之道。他自己却总是离人似近似远,烟雨之中瞧真心,他坦坦荡荡、温温和和,可谁也摸不着这颗近在眼前的赤诚之心,因他是谦谦君子,是世上顶好的侠客。 然而展昭今日往烟雨之外走了一步,他去岁破了与父亲所约第一条戒入了朝堂为官;今日破了第二条,用心而不是用手、用情而不是用理去拂了一把另一个人的旧事。 因为那不是别人,那是白玉堂。 展昭的目光总似朗朗明月,又似凉凉泉水,所及之处均是细细铭记于心。静如死水的风中,他不知为何会心一笑,许是在这阴霾久覆的白府之中一花一木、一石一柱依稀瞧见尚且年少的混世魔王,应也是疏狂洒脱的,也是天纵奇才的,哪怕白大当家、清风刀客那般名满天下的兄长尚在也盖不住他光芒万丈。 直至今日之前,展昭确是没想过,白玉堂恼恨师婆与装神弄鬼竟是为兄长之死。 “展昭冒昧有此一问。” 展昭的嗓音在寂静的白府宅院里尤为安定清晰。 “白大当家当年……究竟是因何仙去?” 白福与展昭对视了半晌,才闷着声、垂着眉分不清情绪地……平静道:“那年冬日,少爷意外落入冰湖,大少爷救人后几日伤寒入体,牵旧疾,因而、因而……故去。” 他微微颤抖的双唇与眼底越发沉痛的瑟缩,叫人不忍再问。 展昭与白玉堂相识三年,每每听白玉堂提起亲兄都是眉梢含笑的,亲兄爱吃咸豆腐脑,亲兄擅作画抚琴,写的一手正楷,亲兄爱煞十年酿的女贞陈绍、瞧他仙人一般无欲无求实则比自己还挑嘴几分,定要金红似琥珀、挂碗浓香才算好的。 “白兄不也爱十年酿的女贞陈绍?” “爷不过是那之后、往日喝惯了,旁人自当爷这般喜好,真论心头之酒,当属十年酿的梨花白。” 还有心上人…… 展昭错开白福的目光,轻声道:“尝闻白夫人与白大当家伉俪情深,白夫人自那后性情大变。” “大少夫人自九年前起便只在后院礼佛,不出大门了。”白福压下悲戚,强作镇定道。 当年谁人不知秦川沈氏三娘乃是红衣快马纵江湖的性情女子。 白玉堂说白锦堂少有醉酒之时,唯有一次听闻沈嫮心许非他,竟是夜饮十三坛烈酒,睁着眼睛从日落坐到日出,与尚且年幼的白玉堂胡言起来。他说心上人乃心上藏有一人,也非是离她不得,离了她也照样得活,只不过活长或短、活坏或好。 “江湖之大,岁月之长,遇人之多,非是非她不可。谁能说就一定是她,许是认错了人,许是负错了情,许是还有一人尚且未至,可这日既已来了,焉有躲闪之理。” “不过是意中之时便愿说白头、愿活长久、愿许明日快活风流。” “倘使你哪日也甘愿舍了一身轻松,将你高高在上只瞧自己的目光搁在另一人身上,入这红尘俗世受你本不必受的一切苦楚,哪里还顾得上大千世界非是非她不可。” “这便,是心尖上的意中人了。” “便是一厢情愿化水东流又如何,只怕是心不相知、情何以堪。” 第二日,白锦堂提刀只身赴秦川,只问一句沈三娘心许何人。 展昭未有听懂其中干系,白玉堂才笑言解释道:“当年沈家所造兵甲被窃,竟是出现在契丹,陷入通敌卖国的案子。消息传来金华之时,一并带来的还有本与兄长谈婚论嫁的沈三娘早就心许他人的书信。”她到底事心许他人,还是不愿拖他深入泥潭,白锦堂欲前去一问。 “之后如何?” 之后自是白锦堂助得秦川沈氏查出内贼、洗刷冤屈,与沈三娘喜结良缘。 与展昭提起亲兄白锦堂,白玉堂无有不可言,亦无有不欢喜。 而从容淡定、处事不惊的白福往日提起白锦堂也不见如何,一说起九年前的意外登时面色苍白不忍言语。 白福心里扎着刺,这金华白府内的人心里都藏着刺,深入肉中,触之剧痛。 展昭敛了神色驻足,一声叹息终究被他咽回肚子。 原是这世上再无人愿与白兄提起白锦堂。 世人且当白玉堂因亲兄之死喜怒无常,不愿听人说起白锦堂,却不知他一颗七窍玲珑心全是为他人细细着想。他不提,自然无人敢提;他为亲兄之死喜怒无常,自然白府中人压着心绪绝口不与沈嫮、不与白芸生、不与白福、不与府内任何一人提白大当家,只当白府内不曾少了个人。然而展昭却知,亲兄离去九载,白玉堂提起白锦堂依旧是满心欢喜,他性情洒脱,记得的全是好事乐事,唯有如今见师婆之时才动了怒。 那样不拘礼俗、跳脱飞扬的一个人每每坐在这偌大又满是郁气的白府宅院时……展昭到底没能猜出该是怎样的心思。 只到面对这密室里活生生的另一个白锦堂,白玉堂那堵在心口多年五味陈杂的心思才因愤怒有了新的出口。 白玉堂抬起眼,因发怒而通红的眼平静了几许,呼吸亦是轻了几分。 他收了心绪欲凝神细瞧,便缓步走近。 棺材上的男子呼吸微弱、但面色红润,对周遭之事半分不觉,若不是被下了迷药,便是遭人点了睡穴。白玉堂冷着眉眼,一寸寸扫过那张刻入骨血般熟悉的面容,试图从上头找出端倪来。 见到此人,白玉堂心头就已经跳出了四个字。 人皮面具。 江湖传闻有易容之术,虽说是旁门左道、奇技淫巧,可因其叫人改头换面无人能辨亦有神技之称。但这手法非是江湖正统习武之人所学,就如若缩骨功,费时费力,吃力不讨好,都是些下九流的人的癖好。这江湖上有个三小贼,都自称天下第一神偷、盗中之圣,贼中之王,谁也不服谁,其中一个号称千面郎君,最擅此道。 白玉堂早年在松江府与温殊闲混,倒是同他学了几分易容本事,他本就七窍玲珑心,是个举一反三的鬼才人物,因而温殊教了些皮毛就发觉家底都快被白玉堂自己琢磨出来了,大叹没意思。也正是因此,白玉堂总是能一眼瞧出技艺不精者的易容伪装,就比如大半个月前他在南山远远一瞧那古怪胖妇人便知那人易容。 丁三身为大家闺秀,哪里能学得这种下九流的玩意儿。 白玉堂半冷不热地弯起了唇,他倒是忘了,丁三原是从西北汾州西河来的。 秦川沈氏位于八百里秦川,府邸离那汾州西河近的很。 而江湖赫赫有名的铸兵世家秦川沈氏……他才与展昭谈起沈氏不仅出神兵利器,还出江湖奇巧之物,这人皮面具自是不在话下。江湖人皆不知,兄长却与他曾有笑言,那号称千面郎君的江湖小贼就是从秦川沈氏所出,只不过出门做贼后不得泄漏家底身份。 丁三会不会易容术且不说……白玉堂此时便是忍不住猜想,丁三若与沈嫮相识,来了这金华婺州,便不无可能得沈嫮相助改装易容。甚至,丁三会来这金华婺州也非是散心偶至。她早在白玉堂归来前就潜入桃木教,极有可能是被沈三娘寻来的助力。 那么……丁三到底是躲避之时意外来到此地,还是早就知晓这儿关着一个真假难辨的白锦堂? 先头且说旁人比不得白玉堂与白锦堂兄弟情深,但总归还有一人,与白玉堂一般最是想叫白锦堂睁开眼瞧一瞧世间还有惦念他的人。 白家大少夫人,沈嫮沈三娘,她与白锦堂成婚不过三年,可谓是琴瑟和弦、诗酒作伴、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自白锦堂溘然离世,当年总是言笑晏晏的沈嫮冷了面容砸了琴,闭门不出。九年来她从未当白锦堂离去过,便是言辞之间也仿若白锦堂尚在人世。 只有那青灯古佛常伴,可知她心中念想。 白玉堂神色微妙,想起展昭所言元戎弩,想起桃木教与城内商贾勾连,想起白家主事实乃沈嫮。 他心中有疑未能与展昭言明,今日回想方觉古怪。 沈嫮闭门不出、常坐佛堂,在那深宅后院里根本听不见前门之事,白福说她因师婆而动气,她是如何得知?府内之仆从皆之白玉堂在府内时,大小之事不必告知沈嫮,更不许扰了她清净;至于阿圆那沈家来的陪嫁丫头那日被派去盯着半支秃笔,听闻师婆闹事归来才知沈嫮气倒卧床,绝无可能给沈嫮报信。 她只能是亲耳所听,亲眼所见。 白府之内……竟是无人知晓这位本在后院佛堂的大少夫人是何行踪。 展昭眼底微微闪烁,声音轻了些许,不动声色道:“展某来去扰了白夫人清净,还请白管事代为致歉。白兄三日未归,白管事恐怕还要报一生平安。” “展侠士太过客气,您本就是少爷的知己好友,便是在白府当作自家也使得。”白福又是平常那般从容,仿佛与不提白大当家之死,他心口上那根刺就是不痛的,这白府的人都如他这般。 白福口中快语,一一解释,“少爷走之前且说莫要同大少夫人提起,大少夫人是不知的。” 展昭面上不显,心中一声叹息,仿佛眼前又是那飞身掠过的身影。 沈嫮出城上山一事,白府内果然一无所知。 “展某有一问,却不知当问与否。”展昭墨眸沉沉,不辨心绪,只是嗓音温和坦荡如往常:总是谁也瞧不出试探之意,见白福垂首而待,他才轻声道,“蒋四爷与我有言,白兄亲兄尸骨遭盗,下落不明,此事……白夫人可知?” 白福意外地抬起眼,又垂眉摇头,“此事,少爷爷叫白府内仆从禁口,应是不知的。” 展昭识得沈家轻功路数之后所生的一丝的忧虑终于在白福笃定的话语中静静浮了出来。 她究竟是心忧白玉堂安危才一言不发地上了山,还是在今日偶然得知了白锦堂尸骨被盗一事,她是当真与元戎弩、桃木教有关系……还是其他? 他微微颔首,“此事展某多言了。” 白福恭敬又从容地笑了笑,“展侠士贵人多忘事,旁得不说,除了大少夫人的院落,这白府内展侠士尽可来去自如,权当自家后院,仆从亦听从展侠士吩咐。” 展昭正是鲜有的心烦意乱,没有客套推辞,只与他一笑。 冥冥之中,那些不安的预感在四肢百骸游走时,化作展昭心底一个模糊的念头。 与白大当家鸾凤和鸣的沈嫮在当年白大当家猝然长逝之后……同时厌恨师婆不假,但是否有那么一瞬怪罪过那年冬日不会水却落入冰湖的白玉堂?哪怕只是一个念头,又是否足以叫她做出一些与往日不同的抉择。 展昭似有所觉,向南望去,不见桃山。 桃山密室,白玉堂没能从那天衣无缝的男子面容上找到人皮面具的痕迹,也到底没有动手去试图撕开这张熟悉却虚假的面容。 他许久……果真许久未曾见过兄长了,白玉堂平静地想。 人皮面具,许是有千人可做,然而兄长故去已有九年了,那可是三千余个日月轮转。 白玉堂背身而去,循着来时的墙面找到机关。 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生生造出一个与九年前分毫不差的白锦堂? 墙面翻转的恍惚间,白玉堂倏尔想起桃木教也仿佛是起势九年,自他离去婺州城,才有了那一年一度昼伏夜出的桃木教盛会。走廊的火把照进了火光,他意外地对上了一双微蹙的眉眼,冷淡且岿然,从容且无情。 “嫂子。”白玉堂的声音极轻,不惊不闹,没有半分在外的阎王脾气。他唇角掀起了一个笑容,和颜悦色可融天山寒窟……那是足叫天下人吓脱魂魄的沉静安然。 亲嫂沈嫮。 ※※※※※※※※※※※※※※※※※※※※ 我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上一章投的弹似乎炸蒙了小天使……? 请跟我念,子不语,怪力乱神~(喂) 所以大哥活了吗……e听我一声劝,这文里手握剧本的天煞孤星算命先生从来不说假话。 主要怕你们太期待……大哥的命数我已经批下了,不会改的。 当然我也知道大哥是个很好的人。 所以……安心看文,安心破案,大哥后半生的福祉全给鼠猫了。 明天……不知道有没有更新,反正我慢慢写,目标是十章完结此案吧(打脸g已经立起来了)。 哦对了…… 这章终于提到了文案里的私设。 对就是那个酒,那个梨花白。 你们都知道白五爷原著喜欢女贞陈绍,对就是绍兴黄酒,女贞陈绍,远年花雕,也就是女儿红。我的私设是大哥爱喝的是女儿红,他要迎娶沈嫮,自然也要喝女儿红,但他与白五爷相约埋下的却是白五爷爱喝的梨花白……没错,这是等白五爷有意中人的时候挖出来喝的。 好了,晚安吧~ 第二六回 叔嫂见,却恨噩梦不得醒 山风翦翦, 城内死寂。 展昭从城北一座宅院里翻身而出,等蹿屋越脊离了些距离,他才凝着眉回头瞧了一眼。 这两日这婺州城里大约绕了一圈,又添白福将婺州城地图给展昭查阅, 展昭方才发现这婺州城非是他原先所想那样四四方方,而是依山与山的空隙、沿着水过处圈了一块地,大致上像个不太周整的圆, 城墙围建因而成了有棱有角多边形状。 正城门朝西北方向,进了城门左侧是北面,沿着北墙一路像东走有一墙角便是东北角的白府,也算城东, 称作城东北巷;再从墙角转向便南方向漫走半盏茶便是一条东市街道;过了东市, 那一片也是城东住宅,城东南巷,多住匠户, 日出而作落不息, 子夜灯灭人且眠;城墙向西南方向建起,一路通往城南小城门。 小城门实则朝东南方向开,西南方向沿墙一片便统称城南, 那一片多是些农家,非是在城内种粮, 而是出城门种果树, 当然也有些鱼龙混杂的混混痞子、下九流在城南一角里成日晃荡。城南往上往西便是在这城西角落里落户的田府, 听闻田知州心忧城南下地痞无赖扰民, 这才刻意置宅于此,望能威慑几分无所事事的恶棍混混,因而那日清晨下九流的师婆吵闹带人蜂拥而至也有几分地势上的便利。而顺着正西边的墙一条街便是西市,过了西市,转东北方向便是绕了城墙一圈又回到正城门了。 他赶着时间查清婺州城内混乱,也好尽早了结这城中妖魔乱象,如今对婺州与白府之事多少知道个七七八八,便不再多言,翻墙离了白府。 展昭朝城门方向走,这会儿已经先后去了白府不远的城东李家和城北刘家。 桃木教将百姓所奉之物按品分级,转手他州卖出,照他与白玉堂的料想应是与商贾有所勾结。 他这一趟也是为探查其中线索。 可展昭一进一出,眉头压了些旁的狐疑。城中古怪,除了官府与白府,闭门不出的不是夜里游走的桃木教徒,就是不敢作声的寻常百姓,可展昭里里外外瞧了半晌,竟是弄不清城中商户是哪头的人。 展昭只原地踯躅了片刻,不愿在原地久留引起城中百姓的注意,另招是非,便轻身往西南方向去了。 如今万事烦乱,这线索堪比乱麻,怎么思量都没有头绪,展昭不便与白福提那番对白家大少夫人的胡乱猜想,无凭无据的平白叫人觉得他挑事。要说沈嫮行踪不明,可展昭只知沈嫮今日上了桃山,且不知她的意图;要说沈嫮为旧事心中埋怨白玉堂多年,可她乃白玉堂亲嫂,九年来她深居简出何曾与白玉堂有过不和之处?反倒是白玉堂总是提起那他亲兄的遗腹子白芸生与他感情甚笃,武艺也是他教的;至于元戎弩在官府,哪里能论得上与沈嫮的干系;桃木教与城内商贾是否勾结也尚待查明。 只是……或许是巧合。 这般细思,展昭心里还有些一闪而过、尚未抓着的模糊念头。 展昭唯一担心不过是白玉堂瞧着面冷心冷,杀人见血好不歹毒,实则心肠软善,当真面对沈嫮因白锦堂而生的怒容,往日一张巧嘴、毒嘴紧闭起来,成了不声不响、任说任骂的哑巴。 白玉堂本就是我行我素、不屑辩解之辞的性子,一杠称隔心底自知善恶是非,因而活得痛快不羁,对世人所尊礼法视若无睹,真有冤枉了他,尚且冷着脸嗤笑,如三年前陷空岛那丧孙的老夫人;更别说……白玉堂心中有愧。当年白锦堂之死明面上所有人怪罪的都是那师婆,可哪个心里不曾嘀咕白玉堂冬日落水才引得白锦堂救人,牵旧疾而去。 只不过白府之人心知白玉堂十一二岁痛失亲兄,最是悲恸不过,哪里是他们这些受白锦堂收留、有过一饭一粥之恩的人能比的。 可白玉堂到底是心怀愧意的,他生得玲珑七窍、聪慧敏锐,再如何洒脱也绕不过那与亲兄成婚短短三年……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嫂子沈嫮。 他自称金华人氏,可那年冬日起,便也只能将陷空岛做家。 可展昭虽有心忧,却对白玉堂深信不疑。 婺州事大,牵扯数条人命,非是寻常私人恩怨,更不是他白家的家务事这般简单。纵是白玉堂心中有愧,面对亲嫂沈嫮再为难,也断不会是非不理、轻重不分,展昭自认此事他反倒不该在其中多话。怕只怕是回头白玉堂因着至亲怨怼而起了气性,约定事后将自己性命押上罢了。 思来想去,展昭没有冒然调头上山,心道倒不如先照着与白玉堂商定那般,循着一条思路向下查,快快弄明白婺州商贾与那邪门的桃木教是何关系,再寻白玉堂慢慢汇拢整理各种线索。 只是先头二人未曾约定相见,不知是在白府等白玉堂回来还是他再上桃山,总归要想办法早些碰头才是。 若叫白兄知晓,定是要嘲笑他畏首畏尾、顾虑太多,行事不干脆。 且沈嫮已然上山,白兄若能与亲嫂碰上面,以白兄的聪慧机敏,自是能有所猜疑,亦能亲自与沈嫮了结这家务事;若碰不上……那再好说不过,展昭到时与白玉堂另谈此事。 或许是太过巧合。 或许她便是为白玉堂身犯陷阱而去的。 展昭不免心怀侥幸之念,浑然不知远在桃山的白玉堂不仅没有被蒙蔽,且顺线索所得出的猜测比他还要多……更不知这会儿白玉堂与沈嫮已经碰了头。 …… 虽有万般猜想,相顾之时却是无言。 沈嫮锁着眉头瞧了一眼白玉堂,那目光里隐含怪罪。 “你怎在此,却不与我说一声。”她声音冷淡得几乎无情,字字平稳,不辨语气。 可细细听去,那声调婉转处,却因嗓音本就软和,似清风又轻又淡,另有一番意味。 “此地危险,嫂子不该来。”白玉堂说。 沈嫮轻叹,“你又何尝该来此,不过为他罢了。”她言辞泠泠,错身绕过了白玉堂,不过两三步便近了那面能反转的机关墙,火光摇曳,照得她妙曼身形所投影子一并微微晃动。 谁能想到这一条直顺的密道走廊的侧面还藏着一个这样的密室。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这面墙上,不等她一步踩在那阴影处不起眼的机关上,白玉堂伸手拦住了沈嫮。 沈嫮眉尖一蹙,反手挥开白玉堂的手。 白玉堂不挡不避,应了这不轻不重的一招,“嫂子。”他又道,不冷不热的声线比起往常再轻和不过。 沈嫮目不斜视,眸光清浅,似是想起了什么,“你可是碰上了月华?”熟稔的用词不再多含旁的情绪,叫人捉摸不透这口吻里是含有什么,只是白玉堂何等敏锐,到底辨出了其中比对自己更为亲昵的情义。 沈嫮与丁月华果真是早年相识,如他料想。 那么……白玉堂面容半藏阴影,连那双不笑也含情的桃花眼都晦涩不明起来。 他凝视着她良久,才偏头瞧了一眼不远处的拐角,火光花人眼,人影幢幢、斜照于墙,正逐步贴近。 还有多少事,如他料想? …… 竟与他们所料想的不同?展昭飞身而过,出了城西钱家,脑中亦是在思索。 先前城东李家与城北刘家门前都挂着桃木教的桃木符,同是大门紧闭,乍瞧并无异样,然而门内却用木板早早钉死了,仿佛怕极了外头有人闯入。不仅如此,这墙院不似白家累了高耸的麻布袋子,但墙头之上一圈特意用尖锐的碎瓷片、有刃的刀片糊粘了起来,一看就是新弄没多久,倘使平头百姓欲翻墙而入,甭管事白日还是夜晚,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手够不够断、命够不够翻。府内之人也是龟缩于深宅中央的几个院子,叫护院白日围在内院外面、森严戒备。 这般瞧起来,他们倒是十足的害怕城内发狂的暴民,比之心有顾忌的白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李家与刘家若是桃木教徒,如何会害怕这些。再说他们若是和桃木教有所勾结,城中百姓也该在他们掌握之中才是。 莫不是城中商户与桃木教并没有联系,是他与白玉堂想错了? 展昭没有妄下定断,又迅速往城西钱家而去。 …… “她与你约定于此。”待那走廊尽头的一队人马远去,白玉堂才说,终究是不能从沈嫮的面容中猜出更多符合他心意的料想。 沈嫮不答,微动的眉梢却是泄漏了真意。 白玉堂闭了闭眼,压着眼中阴霾之色,连眉头都不曾紧一紧。他口中非是试探而是笃定,声线依旧平稳轻和,“嫂子并非头一回来此桃山。” 他说的不是桃山宗布庙,是这山中城、这桃木教扎根的地盘。 “……是。”沈嫮许是瞧出白玉堂面容中的异色,终是轻叹道,仿佛责怪白玉堂为何要明知故问。 “桃木教于此桃山建城,起势九年,劳民伤财,以鬼神之名欺压百姓,积年累月,引民为恶……”白玉堂每个字都像是从口舌间蹦出来的,字字顿顿,却并无情绪,意味不明,“嫂子早知。” “子不语者,民且惧信。”沈嫮惜字如金。 她说,婺州愚民心甘情愿,非是她能左右。 白玉堂嘴角一撇,似嗤似怒,若是往日,阎王脾气早收不住,长刀在手定一刀了结,一张毒嘴更叫人面红耳赤不能辩驳。他最擅的便是剖开这世间表象的遮羞布,将内里的自私自利、丑恶不堪挖出,凶戾得像是地府来问人生在世所作所为得恶鬼阎罗。可眼前这人,他说不得。这是他亲嫂子,便是与展昭嬉笑怒骂也无甚说不得,唯有此人面前他只能做个哑巴。 白玉堂半生恣意快活,有些话他说得旁人听不得,所以都说他歹毒;有些话他说得旁人也听得,可他却也有自己收了脾气不忍说,因为那是展昭;他这一生,唯有沈嫮说不得,非是她能压着他,是他自己九年前立了誓。 偏生,他不能负气就此离去。 他要拦她、有话要问她,要追根究底、将她隐瞒九年的事尽数说清。 沈嫮好似半点不知自己压了白玉堂的脾性,更不知这满江湖只怕没什么人到此事,连眉目间的冷淡都稀疏平常。 二人又是缄默对视良久,虽是无言,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也亏得这大半晌过去,无人来此,亦无人察觉二人这诡谲的氛围。 沈嫮见白玉堂再无别它言语,还是要抬脚踩那机关。 白玉堂又是一拦,未带杀气,只是迤迤然单手一抬,就扣住了沈嫮的手腕,将她轻巧带回原地,就急急松了手。因与展昭较劲,他近几年内力大涨、武艺更是一日好过一日,又对沈嫮身手知根知底,这一招比划可以说是轻巧容易、行云流水。 沈嫮眉梢挑动,自是有几分不耐。可她冷淡惯了,竟生不起怒容,只睨了一眼,冷然怪罪道:“何苦要拦。” 白玉堂抿直了唇,哪怕眼中锋利非常,这不笑含怒时总还是有一分笑意,只是不知是怒笑还是悲笑。 “兄长离去九年了,嫂子。”白玉堂终于说。 字句清晰,无情无恨。 这一言像是炸了马蜂窝,沈嫮冷淡的面容登时一变,当下竖起一掌,杀气四溢。 秦川沈氏心法如那西北的风,衰飒凄寒、风起沙移,可性情大变、深居简出多年的沈嫮掌风竟似大漠之夜,还有冰霜冷冽,叫人想起那一年冬湖冰冷……常有人说白玉堂记性极好,可他九年前的冬日落入冰湖之中总归是伤了几分,因而那时之事模糊不清,只记得一双熟悉的手将他从湖中撑起,只记得极致的寒冷之后他便浑身发热,烧得昏昏沉沉、一塌糊涂,便是见到兄长含笑而去也似在梦中。 噩梦缠身,已有九年,徘徊来去,终不得醒。 掌风凛冽,近在咫尺。 白玉堂依旧一动不动,连眼皮也不抬。 ※※※※※※※※※※※※※※※※※※※※ 致桃花酒各位小天使: 欢迎加入开封推理菜配江湖桃花酒豪华套餐。 没错我vvvvvvvvvvvvv了…… 啊哈,这什么,毕竟我四月开始就是无业游民了嘛hhh啃了一个月豆芽菜,终于,朝全职写稿迈了一步。这是桃花酒的一小步,也是阿洛历史性的一大步[喂]虽然数据崩的一塌糊涂对吧……突然害怕章节发出来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心痛。 国际惯例,上架首日三章!另,这是倒v,从35章开始倒v,168章结束,小天使们不要错买! 再立俩g:1.五月日万活动(希望我可以!) 2.五月全勤(啊啊啊啊感觉是地狱) 最后劳动节快乐,虽然我卡文卡的死去活来,但是还是想说,我开写文,写文使我快乐。 我爱小天使,小天使是我的精神支柱! qaq最后!感谢阿c么么哒小可爱开v贺评(能这么算吗?)总而言之抱起阿c就是一个旋风亲亲。 啊好开心啊,从昨晚高兴到现在,还是很兴奋,感觉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明明就感冒了喂) 假期快乐!爱你们! (上次忘记给你们补上红包了,我老忘记这事儿,我看看摸个空补一下!) 第二七回 问情怯,日夜寻思心可变 火把燃烧窜起的火光发出呲响。 那头忙碌奔走, 这头却是寂静非常。桃山密道,二人久久对峙于那翻转的墙面之前。 尽管是白日,山底下的地道却是漆黑,只能被成片排列于墙的一支支火把照亮, 因而二人站的极近,连影子也挨在一起。 掌风似刀卷,迎面而来, 火窜了起来,影子也窜了起来。来势汹汹,却在尺寸之间生生地顿住了。 沈嫮冷淡的眼眸像是初雪遇火炙,先是无情无欲后是暗波汹涌, 最后化作发红的眸光。 她到底是泪干了。 九载落尽伤心泪, 独守日月未亡人。 若非当年她得知怀有身孕,早便决意与他同去,何必留这世间独自徘徊、四顾茫然;若非还有一个白芸生, 世上何须多一个白夫人…… 白玉堂微垂着眼帘, 好似不觉眼前这一掌的威胁,只牵动唇角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哂笑,“嫂子, 空有面目,又如何还是兄长。”他在嘲讽的何止是沈嫮, 分明还有自己。 这钱家就更有意思了, 展昭抿着唇, 眸子里黑沉沉的, 半分光也不透。 展昭紧赶慢赶入了城西钱家,费了不少时辰,竟还热出了几分汗意。 他又不是神仙,不过凭仗深厚内力在身,不比常人惧冷惧热,却还是会发热出汗的。不过今日倒不仅仅是展昭轻功费了力气,而是这梅雨之后天气不添凉爽,反而更热了几分,眼见着润五月又要来一个端午节,天上虽无艳阳,这个城却像个闷热的蒸笼。这会儿,正是人人开窗通风,坐在院落门口乘凉的时候,可惜婺州城内的人全无这番打算。 不仅小门小户闷在屋子里,连高墙大院的富家深宅里的员外老爷也是龟缩室内,愿在院中久待,使得整个院落里除了虫鸣鸟叫再无别的声响。 但钱家不同,它的院落里传来古怪的声响。 钱家门前也挂着桃木教的牌子,门户与白家相比稍微小些,府内仆从也少,这家中女眷白日里都坐在同一个屋子里,模样哀哀戚戚,十分忧愁,而身强力壮的男丁都在动土挖坑,而且是在后厨房里挖坑。 展昭蹑足潜行,从窗缝里瞧去只见一群灰头土脸的人。他几乎要以为钱家是想挖条道通到城南桃山去,可仔细想想又觉不对,钱家要是与桃木教勾连,想挖条地道,也该叫桃木教的人来挖,那边开山造城可以说是熟能生巧的老师傅,何苦几个做生意的大老爷、没干过苦力的员外自己也亲自上手;再说,这会儿才挖,未免迟了些。 展昭又推想这钱家人想挖道往城外去,他们想逃离此地。 不怪他有此猜想,城内百姓疯魔似鬼,家家户户关着门却对街上动静警惕非常;那些提棍伤人的凶徒且不说,这门内老弱像极了凶徒在城内的斥候,报起信来可真是准且狠。 展昭三番两次在城内游走也不敢光明正大地从街道过,更不敢在哪家屋檐久留,招来那些凶徒倒也无谓,他伤不伤人都能保自己平安,只是城内难免还有朱老夫人那般无辜之人,再闹人命非他所愿。连白玉堂廿八那日能无声无息地从白府探入桃山也不是从城内过,而是翻过城墙,绕道而行。尽管如此,展昭心知他定是漏了踪迹,那些在窗户纸和门缝里窥视的、隐带恶意的目光瞒不过他。 光是他从城东白府绕半圈到城西这段时间,便有四拨人悄悄地往城南小城门去了。 展昭不予理会,他没有与白玉堂那般刻意从城外走便是做好了行踪泄漏的准备,也是为了赶时间。 除了他这等凭仗武艺来去的侠客,婺州城的百姓想是半步也莫想离开婺州城。那开着的城门只供外城猎户农户进出,方便东西市开市,免得城内之人统统饿死。钱家人想要离城因而独辟蹊径也不无可能,但婺州地界可不仅仅是这一方城池,这番辛苦不过徒劳。 这婺州城的事定要了结。 展昭垂着眼,难辨其中杀机决断。这思索的片刻,人已沿着城墙,越过人潮涌动的西市,便到了田府门前。 果如白玉堂所言,田知州田府门内有官兵把守。不过这官府之人最怕的便是夜里那群暴民冲入府内,因而到了白日反而放松了警惕,只有两三个官兵在田知州的屋前看守,其余几人应是白日补眠。 展昭无声无息地落在田起元的屋子顶上,一顺手就抄起一块房瓦。 屋内只有一老仆端着铜盆热水,跪在床边给昏迷不醒、面色青白的田知州擦手擦脚,而杨主簿所言的日日亲身照料的田夫人不仅不在屋内,甚至不在这小小的田府内。 展昭坐在屋顶上算了算日子,白兄第一回夜探田府是五月十五夜,十六日一早师婆起事,廿三夜白府被围,而后三日白兄与蒋四爷均在打造那白府高墙以护白府周全;直至廿七夜,白兄第二回探入田府……那日田夫人便从府内消失,翌日白兄独探桃山,只怕也有寻那田夫人踪迹之意。 只是不知那田夫人是善是奸,那引田知州生染怪疾的毒又是否是田夫人所下。 照白兄之意那田夫人乃田起元最为亲近之人,下起毒来最为神不知鬼不觉,田夫人自然是有嫌疑的。 不过听白兄语气……展昭扬起脸盯着仍旧阴沉的天色,平静心道,白兄并不疑她。 展昭将屋瓦丢了回去,也不知使了什么巧劲,磕碰声轻不可闻。他又静坐了须臾,等老仆端着铜盆要出屋,才倒翻身拉开了窗子,犹若飞燕只划过一道弧度,窗户闭上,风声清净。 展昭快步走近田知州,先是端详田起元的面色,果真是难看至极。 在屋顶之上到底瞄不见床上之人,如今细细看来,若非田起元还有呼吸,展昭几乎难能相信这位中年男子还留有半条命一口气。 展昭不懂歧黄之术,但还是将他唇鼻口舌均查看了一番,又掀起眼皮,见其中瞳孔涣散,他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手一伸撩起了田知州的手腕,将他五指瞧了一遍。 怎……不似中毒? 展昭茫然地搁下田起元的手,暗暗叹气,莫非又是什么不曾见过的毒? 从田知州枯槁的面目来看,并无中毒痕迹,反倒像是病入膏肓。展昭都自认孤陋寡闻瞧不出端倪,难怪城中之人皆当生了难以医治的怪疾,城中大夫误诊出乱,才酿成济世堂的大难。 只是不知是何等毒物,有无解药,否则这田知州只怕是要日日枯竭、命丧黄泉。 江湖常言道顶级之毒分两种,一是微量剧毒即刻毙命,二是积毒如久病而去。 展昭虽几番听起怪疾一说,也从白福、白玉堂口中才到此乃人祸非是天灾,却无甚解决之道。 别说他不是悬壶济世的杏林圣手,如今这婺州城内可是连半个能看病大夫也寻不着了。展昭原从杨主簿口中得知此事还道是城中其他大夫也遭了济世堂吴家五口一般的无妄之灾,杨主簿说起初城中大夫进山采药未归且无人发觉异样,等到独余济世堂闹出误诊死人的大事,方才发觉城内竟没有旁的大夫。田知州府上本是请了几位大夫,可竟也不知所踪。 分明是有人早早谋划欲借怪疾生事。 谣言惑众,从师婆口中出,以讹传讹,城中恐慌仿佛洪水积潭,一日比一日高涨,终于借起死回生的仙丹妙药炸开了口子,轰轰然地冲进了白府。虽然之后被白玉堂强行堵了回来,他们又不知为何被煽动涌向了济世堂。 这其中尚有一些展昭弄不明白的疑惑,比如起死回生的惊天大谎,比如为何是济世堂。 展昭再打量了一番田知州的房内,感慨这屋内倒是干净,连个像样的摆件都没有。虽说这婺州偏僻没有油水可捞,也是有好几家外出行商天下的大商贾,田起元倘使当真有想法未必捞不到银子,更别说这么一贫如洗了,府内连仆从也是少的可怜。展昭眉梢一挑,心道莫不是个清廉性子,倘使学识不低,又有几分治理一方的本事,包大人见了必是欢喜。 思及此,展昭又微微摇头。 婺州城如今乱成这般模样,便是旁人有心算他无心,也怪不得他,但论起来父母官到底是未能称职,更别说这怪疾从他府上而出了。 展昭心知得不到更多线索,准备原路离去,返回白府。 可他且才踏上窗檐,忽而想起什么一愣,又偏过头去。 这电光火石间,展昭竟是面色微变,人犹若一支利箭飞出,如仙人踏云凭空跃出老远,须臾不见了踪影。 只余那窗随巧劲缓缓地合上,磕哒一声无人察觉。 …… 风过处,尽是恍惚思绪。 “那便如何。”沈嫮且说,微微发颤的手到底垂了下来。她退了一步,不欲瞧他。 便如何?白玉堂像是要笑,可俊秀的面容不知绷着怒还是叹。 噩梦缠身九年,徘徊来去,不得不醒。该醒了。 “……嫂子可知白园有一尸首被盗,”白玉堂不轻不重道,语气一如往常见沈嫮时独有的清风洗晨露,“那是兄长的尸骨。” 桃木教大费周章,在白园折腾了一把掘坟盗尸,不正是为了让全城百姓都知晓白园有异、知晓白府近两月都在白园动土,好作那起死回生的把戏。想来全城百姓这会儿只当白园先人遗骨有失乃是白府放出的幌子,暗地里正是做的那叫死人睁眼的事,真是叫天下人都要笑掉大牙粗鄙一句:狗屁不通。 可偏偏这城内百姓信了,因这墙后就有一个活生生、真假难辨的白锦堂。 而这其中与沈嫮的干系……却要一问沈三娘。 不想闻言沈嫮睨了白玉堂一眼,在火光晃动中,似是古怪。 白玉堂恍然改口:“嫂子早知。” 他又道:“嫂子何时知?”这话白玉堂虽是问了,可心底却是早已有了答案。 枉他费了心力,叫白府众仆闭口不言此事, 火光灼灼,照得沈嫮神色清冷中有透出些许怪异,她抬手指了一指那面能翻转的墙面,对白玉堂几分怪罪道:“你既进去瞧过,怎会还有此问?” “……”纵是白玉堂万般猜想,见沈嫮如此坦然而言到底是动了心气,“白府尚未知晓丢了何人,你便知了。”这一句尚且含着笑,可言辞又快又急,冰冷的怒气像是寒刀剖开血肉。 在他回来之前,在白福且不知之前,在白府仆从清点得知少了一具先人遗骨之前,她便知了。 不仅知晓尸骨被盗,且一开始便知少的就是白锦堂。 沈嫮迎上白玉堂的目光,亦是无情无恨,缓缓道:“是了。” “……你,”白玉堂且怒且笑,眼神中是嚣张跋扈本性里那抹寒光煞气,是玉面修罗看淡生死的冰冷,“好极!”他生硬地缓了口气,舌尖翻滚数回的锋利言辞到底给咽了回去,只化作简短又失望的二字。 他也一抬手指向那面墙,气急而笑,复而问道:“果真嫂子所为。” “是。”沈嫮眼角冰冷,早早将世间万物隔绝于外,读不出半点心思。 青灯古佛九载,她的心肠好似也变得佛陀金像那般只用冰冷冷的目光注视着人世间,不假辞色,铁面无情,是高高在上的慈悲与冷漠。 “你可是怨我扰了他九泉之下的安宁。”沈嫮瞧着他竭力止怒的面容终是轻声叹道。 她背过身,冷冷然的嗓音忽然柔软如风,是那多年不改的深情,“你说他走了九年了。” 她如雁失偶,形单影只,再难度日。 “人死如灯灭……我存了几份念想,想是不该有的。” 白玉堂冷冷瞪着沈嫮,怪不得人都说心合该是长偏的,否则江湖传言眼里揉不得沙的锦毛鼠白五爷这会儿就该一刀下去,一了百了。虽说刀不在手,心亦是五味陈杂,他也弄不清这口怒气所撞的那堵墙是因……他九年前含愧时自己所立誓言,还是因沈嫮是他大哥搁心尖上的意中人。白玉堂撇开头,不见沈嫮面容,却是想起多年前庭中独饮十三坛烈酒至天明的兄长,那时他说心上人,自是该放在心上护着的,旁人说一句两句都要急眼,当真违背心意也至叫自己徘徊于两头为难,是不舍她为难的。 白玉堂见火光闪烁,心中忽而跳出……倘使兄长在此,见沈三娘这般该是如何决断? 可他又暗自哂笑,倘使兄长再次,鲜衣怒马的沈三娘如何会变得这般模样。她合该是抚琴作画、快马同行,观尽万里山河的女子,白府的二位婆婆说这般女子难寻,他兄长白锦堂可不久早早寻见了一个。 他这瞬息万变的心思里,竟还有空转了念,从火焰摇摆中窥出展昭的如朗月般温润又的眉眼,冷不丁连眸中怒气都清明了几分。 “嫂子,泽琰再问详细,”白玉堂又静了声,“桃木教起势算来已有九年,与你可有干系?” 沈嫮不语。 白玉堂心底沉了石,他不愿说他原是不信的。 白玉堂一颗七窍玲珑心,自小就比旁人多能思虑几分,他且懒作思绪,却最是聪慧敏锐。 纵使有千万不利证据指着沈三娘,他总归相信亲兄的眼光,他亲兄要娶的女子定是世上顶好的、独一无二的,才能与清风刀客白锦堂携手做那神仙眷侣。且这桃木教显然与师婆有所勾结,他白玉堂厌恨师婆多年,沈嫮如何不恨? 可沈嫮抿着唇,压着眉眼,说不出话来。 “嫂子消息总比泽琰灵通,往日闭门不出是做给世人看还是做给我看的假象?”白玉堂声音还是不疾不徐,却字句锋利如刀。 九年前,是沈嫮拦下了白玉堂杀师婆的刀。 “嫂子,你可悔当日拦我斩下师婆头颅?可怨济世堂吴老大夫姗姗来迟?可恨满城流言误了兄长?”一句比一句低,情却一句比一句怯。 沈嫮猝然抬眼,瞪着白玉堂,眼中映出火光,瞧不出心思。 “……”一时无言。 他道锦毛鼠白玉堂生死看淡、真没有什么可怕的,果真是自大之言,白玉堂暗自笑笑。他往日自得有一颗看穿世人心思的眼,张狂于世、不耐礼法拘束,更道情义累人,少在顺眼顺心的人外费什么心思;又因兄长之事久不归乡,却不知近亲九年苦苦煎熬变成了何种模样。 九年之久,深闺中的未亡人早已性情大变,又可曾生出别的变化?又可曾几番挣扎愤愤后悔? 师婆在婺州城无论做什么,在他的眼皮底下都横竖逃不过一个死。白玉堂冷静地想。 且那师婆顶着他的刀还敢胡言乱语,只怕她逃不出幕后之人的控制,又有其他威胁,自是又苦又痛,豁出命也要将戏做完。想来……那些师婆也遭了报应,总归是不得好死的,便是与桃木教有所勾结,也不过是下场凄惨,何尝不是一种厌恨师婆的行为。 端看最后所求的结果。 那年的沈嫮是不想叫白玉堂造这无端杀孽,还是尚存理智、知晓白锦堂之死不在这些师婆? 又或是……她只是不想这些人的血脏了白锦堂的轮回路。 婺州百姓俱为恶行凶,是帮凶也是主使暴贼,他日案定之时,谁也逃不了今日罪孽。更别说怪疾之言临城,他们昼伏夜出、胆战心惊,三分癫狂,三分似鬼,伏地拜仙亦是无望度日。 还有那济世堂,数次遭了围,庸医误诊、怪疾生事。 白玉堂若是知晓济世堂一家五口尽数遭戮恐是更要低笑出声,只是那笑定是叫人心头刺痛发凉。 “嫂子可有一念毁这婺州。” 桃木教起势九年,又有商贾在内周旋,助长其生根婺州之势……可果真是沈三娘蛰伏九年? “可有一念……恨我白玉堂?” ※※※※※※※※※※※※※※※※※※※※ i们肯定忙着看下一章。 第二八回 锋芒起,心欲借道寻人归 风过屋瓦细响, 人过屋檐匆匆。 白兄且叫他来瞧瞧田起元是否还活着,田夫人是否归来……自是想弄清田夫人的嫌疑。 如今田夫人下落不明瞧着像是畏罪潜逃,叫白玉堂没法逮住她当众对峙,可也或许是她知晓什么才叫人抓走或是灭口。否则以田夫人对白玉堂的误解, 全然可以作为幕后人利用的对象,将白玉堂暗害田知州这口黑锅扣死。 与田府下落不明的大夫们不同,那些人只怕是桃木教为了叫婺州城陷入无医可看的境地, 也为了怪疾所生的恐慌能在这城内肆意弥漫。 无故失踪的田夫人定是知道什么。 就像…… 展昭几个纵跃直奔婺州城中心大街,在鳞次栉比的千门万户里一眼寻见了大门敞开的医馆药堂。 济世堂的匾额仍旧挂着,门前曾跪的五人已经没了踪影,因而连满堂的苍蝇也飞了个干净。 只有风吱吱呀呀地穿过大堂, 将那晃晃悠悠地门吹得作响, 听来十分可怖。 展昭面不改色地进了济世堂,目光飞快地扫过里头的遍地狼藉,在吴老大夫坐诊的桌前翻箱倒柜起来。这医堂里的东西都叫人砸了个稀巴烂, 可医书与写方子所用的纸笔只是被推倒散落在地, 并未撕毁。 听闻那些生了怪疾而死的人本也该在济世堂的大堂里,那夜暴民闯入济世堂后才将尸首带走,顾不上办白事便匆匆拖去南山下葬了。到底是害怕这些生了怪疾而死的人会将病染给自己, 便是亲眷,到了性命攸关之际大多也是比不上自己的性命要紧, 能想起来将尸首抬回去葬了也是他们认定的仁至义尽了, 大不了回头再补白事。 展昭捡起落地的几本医书, 拍了拍灰, 都是书铺常见都能买到的《黄帝内经》《脉经》《伤寒论》《神农本草经》……展昭忆起这城中怪疾与伤风之状有几分相似,又细细检查《伤寒论》,瞧出此书近日却是时常翻阅,连线装都送了几分,更有好几处折页勾画与随手小字。 展昭撇过头,见医堂内萧索杂乱,想起后头药铺那妙手回春的匾额早被砸烂,心头却浮起了难言的动容。 吴老大夫直至临死前且还在寻城内怪疾的解救之法,可谓是医者仁心,乃百姓之福。 只可惜…… 这婺州城的百姓蒙了眼也蒙了心,竟容不下如此大善大爱之人。 展昭收敛心神,掀开倒地的破烂木柜家具,一寸寸专心致志地翻找起来。 他原先想的不过是济世堂吴家五口一死,这城内便真的一个大夫也没有了,与其他大夫失踪是一个目的。 可去了一趟田府,展昭幡然醒悟,为什么偏偏是济世堂? 因为济世堂的大夫医术更为高超更容易做这个怪疾不能医的靶子吗?百姓分明知晓怪疾不能医,怪疾致死不能怪罪吴老大夫,又如何会突然发狂冲入济世堂杀人? 与那田夫人莫名失踪是一个道理。 济世堂的吴老大夫及其一家会被用残忍手段杀害,非是仅仅庸医误诊之名,恰恰相反,吴老大夫定是硬要调查弄清怪疾之状,以求救人之法。且朱老夫人说廿八那夜戌时,吴老大夫欲雨夜出门被拦,而后第二日才被人杀害。他那日缘何要出门,他查到了线索,或者说他探知了怪疾真相的一二,这才因被桃木教的人引诱百姓以庸医之名杀害,实为灭口。 吴老大夫怕是查出了怪疾是何毒所引。 展昭在吴老大夫的坐诊桌子下找到了几个摔碎的廉价土碗,揉乱的纸团,一包针灸包和一些银针,但零碎之物都是这医堂到处能见到的东西,只能猜测吴老大夫也怀疑这些人非是怪疾而是中了毒。他眼尖发觉什么,蹲下了身,在桌子底下伸手拂了一把灰,摸到了一些发黑长毛的干颗粒。展昭揉了揉指尖,费了好半晌才辨认出这是发霉了的饭粒,他瞥了一眼那碎掉的陶碗灵光一闪,想起桃木教施粥一事,心底也是一声咯噔,赶紧快步往里屋的后厨去。 果不其然,济世堂吴家家境颇优,所用的碗盘俱是瓷器,一个廉价土陶碗也没有。 大夫看病讲究望闻问切,须知前因后果、寻根究底,治其根本之状,开方俱是调养之用,强身健体、养身却病,可生了怪疾而死的人却不会告诉吴老大夫所经之事,更别说探知病从何起了。吴老大夫定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查出这些人的共同之处……听闻其中还有个小乞儿,想必吴老大夫是从此处入手,常言道病从口入,小乞儿还能因为食不果腹,吃些脏东西中了毒,可其他人都是平头百姓,自然不同。这前前后后吴老大夫所费心力,详情如今不能知晓,总归不是易事。 起初展昭还在奇怪是何人将那小乞儿的尸首一并处理了,恐怕桃木教心忧有人再顺着这些尸首查出什么线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口气全给拖去埋了。 只是吴老大夫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展昭苦笑。 他可没有通天之能,能从死去多日的吴老大夫口中得知他所知真相。 展昭又起身环顾一周,忽而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心道自己怎也学了几分白兄的性急。 吴老大夫既然是被灭口的,当时必有桃木教的人混入其中将不利证据趁机销毁,这才有济世堂内的一片狼藉。他在这里晃悠摸索,只怕是白白浪费时间了。 展昭静心想了片刻,转到进了里屋,又推开各间屋门瞧了一眼,进了小女孩的屋子。 吴老大夫能查出真相,想是个谨慎周到之人。他廿八那日欲出门被堵,应有所猜测,也应是有所准备,至少吴老大夫绝不是罔顾家人性命之人;只不过第二日暴民闯入突然,便是吴老大夫也没想到暴民已然失了理智,成了桃木教言听计从的奴仆,这才使得一切准备都毫无用处。 很快,展昭在床底下角落里寻出了一个乌漆麻黑不起眼的小包裹。 未等他打开,忽闻一声脆响,不知何人往济世堂的正堂里丢了东西,碎了一地。 展昭一挑眉头,不做理会,只不紧不慢地解开小包裹,里头装了小姑娘和男娃儿的两件衣衫裹着一些银两,还有个油纸包里装了两个饼,别无其他。 展昭并无意外之色,随手就掰开了那两个古怪的饼,轻松从其中一个扯出了一张字条。 上面只有七个字。 他用手指抹开粉末,镇定沉着的目光凝住了,登时化作惊涛骇浪。 “白兄,你当日被抓,可是故意受了伤?” 他仿佛又听闻不冷不热的嗓音隐带自得与笑意,是那人低沉嗓音里独有的疏狂。 “我在这桃山之中兜转了三日,只不过弄清三件事。” …… 地道回旋俱是机关,不知底下究竟多少层,昏暗不能见五指,须得千万只火把才能堪堪照亮积分。 愈往深处,其中一间阴沉的密室里没有火把,只有水声。 有人在沉重地呼吸,呼出的气听起来灼热又痛苦。 一双眼睛虚睁着,模糊地瞧着台阶上的人。 “……多久了?” “……可有说什么?”低低冷冷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有一双脚站在那里,模糊不清的声音在低低地同一旁守卫的人问话。水里泡着的人虚弱地动了动眼皮,在昏暗的光线里只觉天旋地转,再瞧不见更多了,而钻心的痛从四肢百骸漫了上来。 里头的人瞧不见,可外头的人便是眼观鼻鼻观心也能瞥见那水池里渐渐化开的血色。 那水中人肩上的衣料撕开了口子黏在狰狞的伤疤上,翻起的皮肉还在流血,是触目惊心、火烧火燎地痛楚,仔细辨得方知那是鞭伤;被水漫过时肩头忍不住得瑟缩,牵动整个身体一颤,进而引得那扣住手足、碗口般粗大的锁链发出铮铮响声,便知伤是新伤,水是盐水。 可这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哼气,半闭着眼除了呼吸再不费其他力气。 台阶上的人瞧了一会,许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便转身离去。 而看守之人这才禁不住悄悄瞥了一眼,水中人青丝披散摇摆似水草,肤色凝白犹象牙,微垂着头不见容姿,满身负伤何其狼狈,可那下颔绷紧的孤傲引人侧目。他又忆起一刻钟前的毒打鞭笞,麻绳做的鞭子挥舞起来能在空气里呼呼作响,便是用鞭者不必费力乍一落在人身上也是撕心裂肺、皮开肉绽的苦楚,更何况每一鞭都加诸内力,狠毒地叫光看着的旁人都汗毛竖起、头皮发麻。可这足能媲美钻心剜骨之痛的鞭刑经只能令水中之人咬紧了牙关低低痛呼,绝无半句求饶之语,更别说其他了。 看守人闭上眼不再去瞧,身体却僵硬了几分,脑海中是甩不脱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像是烧着一把火,倔强且傲骨嶙嶙,任世间万苦、亦或是命折于此,都浇不灭。 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个人……仅仅是这样看似养尊处优的一个人怎会有这样的眼神。 见者惊心,闻者动魄,独一人的孤绝气势,比那毒辣鞭笞要可怕上数万倍。 这看守人想不通,正如宗布庙前的百姓想不通,吊起三具尸首如何就能引来一个此前毫不相干的侠客。因他们不会明白红尘俗世千万人有千种模样、万种脾性,而江湖最不缺又最难能可贵的便是血性之人。许是为一人,许是为一事,许是为一情,不分侠之大爱与人之私情,提刀握剑习武经杀伐那日起,纵有万般苦,绝无惊惶哀泣,纵有千万人,亦独身往矣。 这是苍天不灭的孤勇。 空荡荡的街上,谁也没瞧见,一道蓝影闪电般从屋顶飞掠而去,脚不沾地、凭空起落纵跃,犹若尖尾雨燕撕开了山风。 展昭目光灼灼,再现身影时,已经在桃山之巅。 宗布庙前站了不少人,有山下来的提棍恶民,亦有桃木教中身着灰衣、手提钢刀的教徒,俱是面目凶恶的男子,人数也可以说是成百上千,只是不知比起夜围白府当日是多是少,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理由将他们聚集于此。可他们乍一见展昭现身无不惊恐万分。 众目睽睽,竟是谁也没瞧见他是何时来的、如何来的。 江湖轻功功法不多,取名儿一个比一个玄乎,仿佛不取个好名就不是什么厉害的功法,唯有燕子飞取得又土又朴实。江湖曾有笑说创出此等轻功功法的人许是天纵武学奇才,腹中文墨草包。 笑传虽是如此,可江湖百年盛传,燕子飞乃是江湖第一的轻功身法。 燕子飞天下一绝,百年前见过秘籍的老前辈都说此功法非等闲可练,便是武学天才练了,也只得潇洒似燕、起落轻巧,再往上终其一生难达顶峰。 人踏尘埃亦可立,虽无双翅如燕飞。 徐行三步痕无影,且摘星辰日月来。 江湖无人得见燕子飞真谛,只当此等顶峰境界不过是信手所书,乃是仙人闲庭漫步的风姿,人……是达不到的。 展昭面沉似水,缓缓地抬起他的巨阙,黑沉沉的古剑尚未出鞘,便有灵一般若有所觉地低吟起来。 “你们寻展某来。”展昭温声而笃定说。 他总是谦逊有礼、虚怀若谷,温良恭俭让的品格犹若君子而非侠客,连他不轻易出鞘的剑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钝剑。 展昭抬起眼,扫过宗布庙正门内前院纳被吊起的三具尸首,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那是吴家之人,是他们丢进济世堂的瓷瓶纸团里引他来的依凭,是欲在此地将他拿下的陷阱。他是为此而来,也为那个怒极之时依旧与他谈笑风生的人而来。 第一件事,桃木教是何来历,为何招惹他白家,招惹他白玉堂。 第二件事,作出起死回生这等把戏的桃木教,究竟将白锦堂的尸骨盗去藏在何处。 第三件事…… 他凝视着这群人,墨一般黑沉的眸,可容日月乾坤,可纳天下正气,也可……含无情杀伐,“展某便来了。”他与白玉堂不同,白玉堂喜是含笑,怒时亦冷笑,一双桃花眸含情也含峰,因而时常不辨喜怒,俱是煞气,叫人惴惴;展昭往常含笑面容似春风,怒时沉脸静无情,见他面色便知情绪,最是坦荡不过。 七字字条见上句知下句。 “五石散中添樱粟”,一朝断如地狱苦。 他本是侠客,虽无杀人心,却怀杀人剑。 他说:“只是今日赶时间不便叙旧,只好失礼直言一回,展某要借个道。” 展昭神色从容,温和的眉间却是一眼可见的侠客锋芒。 白玉堂可知城中怪疾为何毒?亦或是,白玉堂有意隐瞒的第三件事便是此物?白玉堂未有正面应答他受伤之问,嬉笑而过,却是否不欲叫他知晓这三日内桃木教无人留密室外看押白玉堂,正是因为白玉堂早已身中五石散,也早在桃木教的掌控之中。 他在城内耗了太长的时间,太长了,展昭想。 展昭提着剑徐徐地踏了一步,眸中半点杀机不漏,那一身沉厚内力竟是如山势如海涌,一时之间宗布庙前之人恍惚觉得山石震动了一下。 他说:“再问你们,要个人。” ※※※※※※※※※※※※※※※※※※※※ 昭昭:借道,要人。 三章结束。 明天继续。 我最近老忘记想说的一句话,讲的是心上人与活长久。 大概是白锦堂那段话就想说了,就是流传圈子内的一个说法。 大概是:他二人,如果白玉堂先死了,展昭会活很久,但不会活得很好。如果展昭先死了,白玉堂会活得很好,但不会活很久。 嗯好虐,不说了。 看文吧,虽然大家都说be和虐才是经典,就想鼠猫真的有很多太太大触写的经典故事,我横看竖看都觉得自己是太弱了比不过的,想想觉得自己笔力尚弱,有时候写的还忘词,用来用去都是重复的词语,还改不掉老长句的缺点,但心里有忍不住希冀,不被记住也没关系,至少我的世界里他们活得很好活得很久he在一起了。 嗯,还是he让人高兴。 所以说啊,我大部分角色都只能写一次,他们成了型,就是我这一方世界里活着的人,再没有办法写出另一个了。 无论如何,我尽全力,开v了,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作陪,这一条路愿你看得开心,愿你我都高高兴兴。 第二九回 山重山,桃山深处藏隐秘 宗布庙前, 蓝衣过处,风声鹤唳。 棍断落地声声响,合着钢刀铿锵凛冽风,一时之间比之大珠小珠落玉盘也是别有风趣。 可惜这庙前无人赏听, 提棍的百姓俱是惊恐地盯着提剑的年轻人。 自始至终,这个蓝衣的俊朗年轻人都没有拔剑。他缓步而行,孤身一人来时本该淹入千百人群之中, 可刀枪棍棒所经之处不仅没能留下他毫发,还叫数人被气劲掀翻、重伤倒地。这些凶恶的汉子好似终于明白眼前虽只有一人却是他们在人多势众也逾越不了的高山,就像许多天前那个雨夜里提刀的白衣人,倘使没有半分顾及, 虽千万人也无人可挡, 刀剑过处是生是死全看他一念之间的仁慈。 他们急急后退着,不敢与他对视,仿佛见到了洪水猛兽, 分明是他们要费尽心机, 设下圈套,又纸条传信将他威胁哄骗来此,这会儿却各个犹若无辜的受害之人遭了可怕的邪魔杀孽。 分明, 剑未出,血未溅, 更无人命丧他手。 展昭眸光仿佛映出众生模样。 申时四刻了, 若是阴云散去, 艳阳高照, 这会儿日头应也是偏西,再过一个时辰便日暮西山而去了。而他是将近午时离的桃山。 他心中恍恍惚惚又是一声叹,他是所耗时辰太久了。 展昭扶着剑,再不停留,快步进了宗布庙前院大门。 只是不知,白兄如何。 展昭浑然不知他这一遭进出是寻不见白玉堂的,更不知因心急白玉堂安危而打草惊蛇之举将会将婺州城的局势引向何种变化。 …… 桃山密道交叠的深处,不似之前空空荡荡,叫白玉堂来去自如。这里几乎是每十步就设有一哨,将这走廊看的严严实实。他们还是统一穿有灰色的长衫,不同的是,每个人都腰佩朴刀。火把将他们的面孔打出光影交合的金边,他们面色冷沉严肃,精神紧绷,不比白玉堂所关密室那些走廊上来回的教徒那样嬉笑轻松。 一个头发花白、胡子极长的老人拄着拐杖慢慢地走近了,影子也缓缓从这段尽头换到那端尽头。 “她又来了此地?”老人说话极慢,几乎是字字之间都夹着一顿。 “是。”被问话的守卫言简意赅地回道。 老人便看了这堵尽头的墙一眼,没有进去,“她未免太过在意了。”他语气不满道。 “……”这话守卫自然是不敢应的。 “她还能指望此人开口讨饶说什么?”老人长得瘦长,因而有几分仙风道骨之相,可说话时眼中却冷血无情,“有这空闲不如去看看,山顶上那江湖人杀了没有。” 尽头的墙忽然像门一样向两侧挪开了。 里头传来摇摇晃晃的水声,只点了一盏灯烛,光线十分昏暗。 但依旧能看见一个女子站在阴影处。她一见门外老者的面色,便猜到门外生了何事,开口就道:“总要问问明白还有多少江湖人来了我婺州桃木教。谁知道着山城之中还藏有几个小贼。”她字词轻巧,语气冰冷。 她的目光偏到另一侧,在她脚边的台阶向下是一个八尺长八尺宽、但不知深浅的水池子,而水里还站着个人。 那人微垂着头,水淹到了脖颈处,青丝披散,扭结在一起,而虚掩的目光穿过发丝正安静地看着台阶上的人,让人弄不清那视线是否有焦点。 “你严刑拷打也问不出一二,困在这密室之内又能如何。”老人话语中含着轻蔑,可字字句句依旧是顿开的。 这话竟听得池子里的人笑了起来。 哪怕这笑声干涸又沙哑,十分难听,也十足的虚弱,但四下寂静,声音清晰。 密室内外的看守同那女子还有老人都愣了一愣,在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刻,池中人竟是在发笑。 不必等人问其为何发笑,池中人便微微仰起头,一双眼睛明亮地晃了晃,无声地动了动唇。 老人的面色一变。 “你这说话方式,听起来像是台上唱戏的。”那人放慢了语速,也一字一句地、无声地说,短促的、因发力而火辣辣疼着发喘的气从好看的唇瓣里呼出,那面目纵是狼狈不堪、模糊不清,也耀眼如斯。 老人的面容忽红忽白,可到底没有在这张颇有仙风道骨的面容上露出狰狞之色,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你既然问不出话,何不取些散中的米囊来,莫不是生了怜惜之情?服散会死人,米囊却不会轻易吃死人,而再硬气的人也逃不过地狱之苦。”老人轻声说,语速没有变快,可口吻中的狠毒却令人头皮发麻,“到那时……”他慢慢走近,伸出拐杖去挑水中人的脸,但那人硬忍着剧痛竟是在水里撇开了头。老人没有在意,收回了拐杖,继续道,“有哭着求着你要说出一切的时候。” 老人拄着拐杖背身而去,“浪费时辰。”他越过台阶上的女子时冷道。 女子没有应话。 “那江湖人武艺高强,可比此人难抓得多。”老人步伐虽是越发遥远,声音却顺着走道传来。 “你既费大功夫将那江湖人诱来,也该等那人死了再做这些虚耗光阴的无谓之事!” 老人走路极慢,拐了个弯,不见了踪影,也再没有旁的声音。 女子这才走到水边,裙摆被池中水打湿了些许,她浑然不在意,蹲下了身,平静缓声道:“刚刚听闻山顶上的江湖人,名叫展昭。” 狼狈至极仍旧谈笑风生的水中人猛然抬起眼,烛光落进瞳孔深处,闪动了一下。 “他与你有什么关系。”她说。 “无碍。”她又说,“他既与你同来,也横竖一个死。” …… 桃山山顶。 展昭才踏进前院,三支箭矢破空而来,将撕出声响。 展昭侧脸一躲,一支箭从面颊旁咻的抬起剑挡了两支,扫过两侧瞭望台的目光里闪烁着鲜见的锐利。 箭矢是从宗布庙两侧的瞭望台中来的,早上来时未有看守之人,这会儿倒是上了弓弩手。几乎是展昭思绪闪过的瞬间,宗布庙正殿顶上突起一排弓弩手,没有任何指挥声,整齐划一的箭矢直奔展昭而来,颇有万箭齐发的架势。展昭神色微动,人却仿佛因错愕站在原地。 眼见着展昭就要被着数十支箭矢射成一个马蜂窝,黑沉沉的古剑竟自己震动了起来。 只见眼前一花,展昭轻轻扬了手,风中听到龙吟之声,古剑出鞘。 咔的一声,含着多重回响,叫人弄不清是一声还是很多声,宗布庙正殿的屋檐一角竟是断裂,与巨阙的剑鞘同声落地。 于此同时,密密麻麻箭矢随眼花缭乱的动作被击落,只有展昭还站在原地,跟前两尺半圆外俱是断成两截的箭矢,横斜在青石板上,那么近,又那么远,永远也越不过去。 展昭偏着头,温润的面容上甚至没有半点自得的笑意,他提着剑轻轻松松地站在那儿,任凭风雨大作他岿然不动如泰山。钝剑在他手上仿佛没有重量,可呼啸的风却提醒着所有人它死沉死沉,且挥舞时破开空气能斩天下万物。巨阙是沉闷的兵器,它钝而重,入鞘为仁兽,出鞘为凶兽,就像温厚知礼的南侠,兼有慈悲仁义与无情杀伐。 只是一个照面的交锋,宗布庙里的弓弩手均是心头一震,生出眼前之人不可匹敌的胆怯不安来。 可他们仍旧躲在高处,居高临下地握紧了弓,又一波箭矢搭在了弓上。 尽管心头惴惴,他们的手还是稳的。 展昭拎着剑做了判断,右腿往后迈了小半步,已然有准备迎战。这不是一群提着棍子、钢刀的恶民,更不是一群突然行凶为恶的教徒,而是受过精准训练的兵士。 风中有异,展昭足下一跃,接连一排箭矢深深扎进了青石板里。 是熟悉的九声响,九只六寸长的铁箭矢。 展昭瞥了一眼,人已经轻身掠过,蓝色的衣角翻飞仿佛燕子的尾巴。 可更快的,也更叫人意外的,又是九声响。数十支箭矢排排射来,其中还混有另一座瞭望塔上所飞出的箭矢在空中紧随展昭的身影而去,身居高势的弓弩手冷静地预判着展昭的动作,每一次微调的方向都在更进一步逼近展昭,仿佛不把展昭的身躯钉死在这青石板上就绝不罢休的狠毒。展昭在院中飞快躲闪,冷静的视线将四周一一扫过,他手中一直握着巨阙,但没有用剑与那威力惊人的箭矢硬碰硬,而是借身法轻灵避开,留着巨阙以做防备。 这一幕何曾相似,何曾熟悉,就在昨天,他才与此打过交道。 但到底是不同的,弓弩手也绝非一人。 虽说凶戾与狠绝相差无几,可今日的弓弩手手法却更为娴熟。与昨日心知威力而不在意准头的弩手不同,今日持弩之人眼神极好,且懂武艺,因而每一支弩箭射出时都尽可能的不胡来浪费,通过心算与预判试图追上、甚至赶在展昭之前捕捉他所移动的身形,也试图通过箭矢所经的配合将他逼入不得躲闪的险境。 此人,定是另有谋算。 果如展昭所料,又有九声响,这回是在墙的一侧而不是瞭望台或者正殿屋顶,瞅准展昭飞身在空中躲闪时的空档,又快又急地将箭矢射出。 展昭抬手一卷,人尚在半空不变姿势,巨阙将九根箭矢纷纷扫了回去,气劲游走,平底风气,剑气纵横。 这一招去,七只箭矢哪里来又回了哪里去。也不知展昭从哪儿借的力,那九只箭矢比来势更猛更凶地反扎而归,生生撞进墙体,只听惊呼连连,这石砌的墙竟硬生生被箭矢捅穿 ,登时破出一个大口子,烟尘滚滚中又被压在石下的惨叫,也有被箭矢射中的痛呼,还有幸运躲开的人在尘埃中禁不住的咳响。 这震天动地的声响自是掩住了两声惊人痛呼。 剩下两支竟是在风啸声中,绝尘而去,一左一右直射瞭望塔。这短短的一瞬间,两支箭顺着先头箭矢曾来的方向,穿透了弩手的肩膀,论其威力远高连弩所射数倍,任谁看了都会惊骇非常,亦可见展昭内力深厚。 他们甚至不知展昭是何时瞄准自己的。 被弩箭射了个对穿的弩手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血窟窿,压在喉咙里的惊恐被软绵绵的惨叫替代。在意识到自己负伤后,剧痛不仅没能让他们发出更大的声音,反而陷入了牙痛般的痛哼里,张着嘴发出短促、不成调的哭喊,光是听着就觉得痛苦非常。 如何能想到展昭还能有这番手段,只以为江湖侠客本事再高、武器再好,也不过是单枪匹马而来。且他们又躲在暗处,倘使展昭正面攻入,尚有时间躲避,侠客手中的剑还能把这瞭望塔一剑劈成两截儿不成?可这突如其来的箭矢比眼睛转动的速度还要更快,谁也躲不得。 正殿上的弓箭手握着弓,登时不敢动作,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被返回的箭矢所杀的对象。 展昭飘飘然落了地,身姿潇洒地犹若鹞子收翅。 但展昭面色沉重,又见元戎弩。 元戎弩,又称诸葛连弩,本该是七百年前的奇物,竟在这偏僻的婺州城里频频出现。且这小小的桃木教就一次出了三把连弩,这可不是凭拆卸仿制就能打造的东西,没有图纸和熟知于心的手艺,哪怕拆了千万把连弩也仿不出一把相似甚至说威力相同的元戎弩。 展昭眼眸底沉着光,是困惑,亦是忧虑。 上一次也是第一次见到元戎弩还是昨天,初进婺州城,而弩手乃是婺州官府所有,有且只有一把。 白玉堂且说江湖上与元戎弩相关的便有三个世家,秦川沈氏更是传言当真打造出了一把威力与书中所描绘无二的元戎弩。展昭尚且猜测没有弄清官府与其中的关系,怎又搭上了一个桃木教?且从桃木教的弩手和元戎弩的数量来看,怎么看都是…… 展昭环顾四周,倒的倒,叫的叫,还有箭矢之多、满地狼藉。 杨主簿说是偶然得了奇物,莫不是从桃木教手中得来的? 元戎弩所联系的不是秦川沈氏和官府,实际上是桃木教与秦川沈氏……与那白府的大少夫人沈嫮? 那白兄在这桃山……可是遇上了前来的沈嫮? 展昭面色渐渐郑重,一为心头所疑,二为……他抬起眼,目光落进门窗紧闭的宗布庙正殿。 有一队新的人马来了,从宗布庙正殿里,脚步声不缓不急,隔着门听去还有些整齐。展昭握紧了巨阙,眸色沉沉,隐隐有了一种不太切实的不祥之感。 他蓦然想起几个时辰前,也是在这宗布庙底下,那一闪而过的那个荒唐的念头。 正殿所有门都被纷纷推开了,里头依旧是穿着统一灰衣的人,他们排列着整齐的方阵,个个身强力壮,绝非外头那些面黄肌瘦、色厉内荏的百姓能比。而这些人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兵士,手中提着的不是刀也不是剑,更不是弓弩,而是削尖的长矛。 矛尖整齐划一地指向展昭。 一群平头百姓借着桃木仙人和桃木教的名义修建山中暗道城池,一副占山为王的模样。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只听一声喝,数百人只做了一个动作,双目圆瞪,迈着脚步,挺着长矛朝着展昭一刺。 展昭这会当真被逼退了。 那一眼瞧不出有多少数量的长矛,正用逼人力量突来,想将拦在面前的任何东西都捅个对穿。 展昭可算明白为何这宗布庙的前院造的如此宽阔平坦,又简陋无物了。 这宗布庙像是一座堡垒,它有瞭望台,而前院是最后一道防线,正殿是最好的伪装。它是做防敌退敌之用,为的就是如同今日这般外敌闯入的境地,甚至……它是为另一种外敌闯入而作的准别。 …… 远在重山包围圈里,一道身影匆匆掠过。 在漫山遍野的绿树青叶黄泥之中,这道身影因身着白衣而有些醒目,可他速度极快,从树影缝隙里一闪而过,像是白日青天里的鬼影子。 他终于顺着山路走到了尽头,在高高的木栅栏围起的寨子前寻了一棵树登了上去,兔起鹘落、行云流水。 白玉堂眉梢冷冷,唇角似嘲似讽,因而整个人瞧起来气势如刀、锐利逼人。 他这个金华人氏当真是离乡太久,在沈嫮与他说起前他从未想到这城南桃山往东往南的群山之中还有一个这样的山寨,这样的一个……白玉堂眯起眼睛,看着那寨子里统一身着灰衣、各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排着整齐的方阵在开阔宽大的平地上用长矛突刺每个人面前的稻草人。 练兵场。 …… 展昭退跃了两步已经是三丈远,才刚落下身,却听闻后头缓步而来二人。 一个拄着拐杖,一个瘸着腿。 展昭目光一顿,剑尖垂指着地面,却半点心思都不在此。他脑海中拨开迷雾全是一个庆幸非常的念头。 不可能是沈嫮。 白家嫂夫人便是因白大当家故去对白兄心中怀怨,又如何会造出这般疑要练兵造反的声势?! ※※※※※※※※※※※※※※※※※※※※ 我!来!了! 对!今天!双更!昭昭是不是!超帅的! 你们!是不是!很担心!五爷! 我!跟!你!们!说! 如我亲妈粉!对本命cp!怎么!会!怎的!下!手!虐! 好,你们肯定等着看下一章了!但是qaq好歹给我留个言再去下一章嘛! (下一章八点半发) 第三十回 含笑去,最是伤心深情人 且在两个时辰前。 桃山密室之前, 白玉堂于火光下低问,为今日所有关于沈嫮所为的疑惑寻一个理由。 可沈嫮闻言,满目愕然,冷淡的眉头紧紧隆起, 眼中映出的不是阴郁的怨恨,亦不是无情无欲的冷漠,而是白玉堂俊秀华美的面容。她声音极轻, 尽是古怪与意味不明的困惑,“你……怎会生出这般念头。”这句话就像先头高高抬起的拳掌,近在咫尺、来势汹汹,却又无力垂下。 白玉堂这才怔住了。 “……”沈嫮上下打量了一番白玉堂, 竟是缓声道, “便是要怪罪,也合该他怪罪,如何是我。” 她又指着那面墙道:“你且说, 他可会怪你?” 她不指名叫姓, 可白玉堂知沈嫮说的是白锦堂。 “他如何会。”不用白玉堂作答,沈嫮说,那么轻那么笃定, 连眉眼的冰冷都消融了些许,像是怀春的少女模样, “便是他非是那般气度, 也将你当作此生最重之人;更何况从云先生批下命数那日起, 他就早早看淡生死。”沈嫮鲜少与白玉堂提旧事, 因旧事中的旧人总让人唇角含笑、眼中含泪,总让人想起如今天下之广、人生之长,与此人再不得一面。 生老病死求不得,爱恨别离放不下。 人世命数,不过如此。 白锦堂平生清淡如云,唯有的执念不过沈家三娘入白门、混世魔王此生安,都说死生之外无大事,他潇洒来去死生亦非大事。这般想来他丢下旁人撒手而去,到底顾不上被留下的人是苦是悲、是哀是泣、是念是思……何尝不是洒脱性情中的无情呢。 沈嫮深知白锦堂是何模样,正如白锦堂合该知晓沈嫮是如何模样。 白玉堂向来是口舌伶俐不饶人,冷声笑笑都能被人称作好一张毒嘴,这回儿竟是噤口卷舌、无言以对的模样。 许是见白玉堂一反常态的缄默,沈嫮缓缓又轻叹道:“他不与你说,却怕我猝不及防。早在那日之前,我便知他的命是偷来的。” 白玉堂在他回过神前,已经抬起了头,凛凛目光像刀子。 沈嫮仿若未觉,神色平静,冰冰冷的声线唯有提及白锦堂才会轻软些许,“你我皆知他是世上顶好的人,他放得下,可旁人见他却放不下。连孤身事外的云先生见了他都宁可折了一半寿想破他命数,只愿他再多留人世几日。” 她言辞泠泠,口中所诉过往,是当年的白玉堂也不知道惊人旧事。 “可惜一半寿命也只换他一年半载、随时归去的面相。云先生自嘲自己那命不好,半生寿数所度年岁也只能他换零星日月,且恐怕他离去之日也不好过,叫他莫要怨他。” “他偏偏笑剩下的日子是云先生仙人手段所赠,度一日,得一日,焉能怨仙人之恩。” “我看他分明才是仙人的命,凡人是换不来他在人间的几日的。” “……云先生。”白玉堂低语,他记得此事。 兄长在世时曾提起一位姓云的先生有通天的本事,在一个叫三星镇的小镇上的观音庙里养病。生了什么病要在观音庙里养却是不知,兄长只笑谈他本欲请云先生来府上,可云先生非说那地方于他风水好,自是谢辞了此事。这病一养便是六年,白玉堂当然不知云先生何时离去,只不过早几年他有在白福递来的年礼单子上瞧见沈嫮往观音庙送东西,三年前在天昌镇他便也记得这一茬。 照沈嫮之意,云先生在观音庙养病全是赖白锦堂所赐。 二人又是一番不语。 “当日兄长旧疾复发……”白玉堂的面上带着寒霜,语气却还是轻的。 “正是那时旧伤。”沈嫮答得平淡,可微颤的眼睫到底泄漏了心境不平。 “一年半载、随时归去的面相。”白玉堂又重复道,“嫂子何时知晓?” 这话沈嫮却撇开头,不愿作答。 然而她终究是闭了闭眼,温和又冷淡道:“他外出三月未归,归时那夜我便知。” 白玉堂绷紧了面色。 “泽琰,我不与你提,是不愿你怪他不与你言。这世上也唯有他觉得你尚且年幼,他总说你这混世魔王生来就是该快活的命,不该为这些无谓之事忧愁烦心、徒劳奔波。天意可恨,非是我们信命不作为,而是命在人寿在天。” 兄长的生死,如何能算无谓之事! 白玉堂这话随怒而来,又随怒而消,时过境迁,到了这日却在舌尖喉咙翻滚一遍又咽了回去,再说不出口了。 沈嫮自然不可能将白锦堂的生死当作无谓之事。那些日夜里她小心翼翼地守着日子,想尽办法一定要看住他、一定要养好他的身子,她生怕看不到第二天的日月下他的笑颜,可在那个冬日里到底是因白玉堂落水再无后来,再无明日。 “他含笑而去,是心知肚明,是与你我别过。” “此生他尽兴而来,尽兴而去,虽是短暂亦见人间喜乐、江湖快事,不得长久也已餍足。” 白玉堂心境几番轮转起伏,竟如刺在喉、舌已断,半句也说不出。 “你如何道我怨你恨你?”沈嫮眉目冷淡,唇角含笑,是冬日白梅枝头颤,叫人动容的柔和,“你今日知此事,可怨我不言不语?” 知者是苦,不知亦是苦,两相苦楚,可能比之? “……”白玉堂拧着眉半晌不言,不知是在思索她的发问还是沉吟其他。 密道两旁的火光将走道照得明亮,不知为何这偌大的山城里好似并没有多少人,便是偶有人马路过也是来去匆匆的几人罢了。可先前在山城密道,追着丁月华跑的人可不少,却弄不清这些人躲在何处。 桃木教耗财费力建这么大一个山城,还如迷宫一样交错混乱、满是机关,且其中并无凶险害人的圈套,难道只是为了做个藏货的仓库吗? 白玉堂在混乱的线索中捕捉到一条清明的思绪,“嫂子今日……究竟为何来此?” 沈嫮诧异地抬起眉眼,平静无波好似无情无欲的眸中是些许责怪之意。她瞧着他,趁白玉堂不备,一脚踩在机关上,墙应声而翻,“自是寻他而来。”她说。 二人一并随翻过的墙面登入密室。 四下寂静,昏暗的小房间里,依旧只有一口棺木。 可棺木上如清风拂柳、明月照花,面目含笑的男子却不见了踪影。 白玉堂面色一变,长臂一伸,将沈嫮护在身后,快步登上前。先头他于此细细打量过的男子犹若他的南柯一梦,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留下。白玉堂飞快扫过拿口寂静的棺材,他最是耳聪目明,能在这昏暗之中辨出第三个人的呼吸。且在这时,他二人俱是听到一阵咚咚作响。 棺材内有什么在咚咚地撞击着棺材板。 白玉堂不假思索,抬手便是一掌。气劲所过,棺木重重划开,掀倒在地,发出沉闷重响。 地板仿佛都震了三震,而棺材里头正抬着一只手,想来正是这只手在试图开棺而出;紧随着一个满脸裹着白布条的人头探了出来,白布条里的眼睛微微睁大似在为白玉堂举重若轻、如推尘埃的动作震惊,“你……”他声音沙哑,也不知是坏了嗓子还是天生如此,又许是太久没有张口,嘴里吐出的词竟然不成音。 沈嫮原是蹙着眉头,与那棺材里的怪人对上眼时竟惊退了一步,又两步跃前,猝不及防地将那人面容上的白布条生生扯断。 “嘶——!”那人痛呼一声,口中发出的不知时痛还是疼的音,可惜只有半截儿就念不出了。 他坐在棺材里抬起面容,色犹春花、眉目如画,清俊秀丽、天人之姿,可白玉堂与沈嫮俱是言语并失,呆立不动。 向来是冷淡从容的沈嫮面色发白,唇瓣发颤,冷且恨道:“……你是何人!” 声音在这小小的密室里传开又碰了壁,成了徐徐回音。 “你是、何人!”第二声再无颤抖,沈嫮眼神冰冷至极,她单手捏住那棺材中男子的脖颈,对着这张她曾日思夜想、细藏于心的面容冷酷无情道。仿佛这男子一字半句的错话都能叫她毫不留情地折断他的命。 唯有近瞧方能得知她含于唇边、自心尖翻滚涌上的一口鲜血,触目惊心。 眼前的人一双与白玉堂相似的桃花眸里乍惊之下、并无惧意。 与白玉堂含情又含锋的眼睛不同,这双桃花眸明澈见底,又偏偏带有三分朦朦胧胧的笑意,最是迷醉人心的温柔与深邃。这俊美清雅的面容本是举世难寻的神仙人物,是世人无不赞颂的清风刀客,是白锦堂,也只有那一个白锦堂。 却偏偏出现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那是她的如意郎君,是她生死愿同赴的人! 沈嫮恨不得将这个人掐断脖子,毁去面容,烧作灰烬。这番歹毒心思是她从未有过的,可这念头那么近那么冲地萦绕在她的心口,叫她如遭烈火烹灼、魂飞魄散之苦,窒息且痛苦。 “我……?”那棺材中的男人嘶哑嗓音不成调,听来十分扭曲,“我、不知……”他从喉中挤出了几个字,眼神明澈又茫然。 “嫂子!”白玉堂且急急拽住沈嫮的手,如他所料,沈嫮冷不丁呕出一口血来。 她的面色像是掉落的风筝,摇摇欲坠,神伤至深。 可她的手紧紧地掐住了棺材中人的脖颈,扣死在两指间的力道发着颤,是极致的隐忍。 “你、且再说。”沈嫮字句断开,目眦尽裂,可任谁都能在冰冷无情的一端翘肩她藏匿九年、炙热灼灼的深情。 她恨极。 “我……我不知、当真不知……”男人的面容上是做不得假的无知与困惑,他被沈嫮又红又凶的眼神刺痛,挣脱不开她的手,只得偏开了视线,“你、你是何人?可是认得我……我、可与你有仇怨?”他嘶哑的声音终究是将话语连贯成句子。 白玉堂凝眉,手指飞快的从男人的鬓角、下巴掠过,像是冰冷的刀刃一闪而过。 他扶住沈嫮方迟疑道:“不是人|皮面具。” 沈嫮闻言惊愕,连掐着人脖子的手都松开了,“你……”她的心思瞬息万变,几乎是白玉堂话音一落便听明白白玉堂之意,“你以为是……你见过他!”短短的字词里是千言万语之意。 “……” 空寂的沉默里是三人的呼吸声。 白玉堂心觉异样,往日一颗七窍玲珑心竟因身在局中稀里糊涂起来。他冷睨着那摔在棺材里,扶着一侧小声且痛苦咳嗽起来的年轻男人,目光从男人的面容、手臂等处一一滑过,才冷声对沈嫮道,“我见到的不是他。” 那棺材上本躺着一个男人,那人面目含笑、乌发披散,身着茶白长衫,有着与白锦堂无二的身量与体型;那人闭着眼,却有一张天衣无缝的面容,那淡色薄唇,那眉梢舒然的弧度,那右手小指向下两寸米粒大的红痣,均是白玉堂是刻入骨血般令人熟悉的模样,便是他也找不出丝毫端倪。 而不像眼前这人,虽是活生生的喘着气,空有一张与白锦堂相同的容颜,却不同的。 他的一举一动,与当年的兄长相差甚远、望尘莫及。 “在这上面,本该还有……”白玉堂指着那掀翻在地的棺材盖说,“一人。” 这话才出口,白玉堂自己就怔住了。 那里本来躺着一个男人,风采斐然,便是昏睡不言也有几分清风拂月般的气度,只是面色红润、呼吸微弱,对周遭之事半分不觉。 白玉堂飞快地扫过这间小小的昏暗密室,他先头所见绝非他的黄粱一梦,这里有着他所不知的另一道门,他与沈嫮堵在那扇门前许久,那人定是从另一道门出去的。那人……那人……!白玉堂竟是心头大乱,心中模糊的思绪匆匆闪过的是沈嫮的言辞,是那个仙姿佚貌、真假难辨的白锦堂,是如今沈嫮的怒容,是棺材之中白布裹脸的另一人,这些交织在一起终于变成了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 “嫂子不知他!”白玉堂错愕道。 他此前在这密室内只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 那呼吸微弱难辨,但只有一个人。 “我——”沈嫮的声音从未这般高起,被白玉堂这话狠狠捏住了心口,痛不欲生,“月华何在!” 沈嫮几乎要腿软跌落在地,早在白锦堂离世之时,她便情伤重病,在咬牙硬挺着生下白芸生后,更是身子虚弱一日不如一日,可她这会儿神色傲然又倔强,决不肯发昏晕厥不理此事,她不许自己这一刻倒下,“我来寻锦堂!我托她潜入桃木教找寻夫君的尸首!” 若有人带走了棺材上的人,又或者棺材上的男人自己醒来离去,不必讲人藏入棺材中多此一举。 此人,一开始就在棺材内。 沈嫮单手拽住白玉堂的衣襟,大恨道:“九年前是我存了念想,不想叫他归尘归土,待我身死再与他同去!是我将我秦川沈氏所存上古玉蝉置于他口,他该是面目如生、经年不变!而不是被贼人偷去了模样!” 那是一张与白玉堂有几分相似的面孔,霞姿月韵、俊美清雅,不是那面具做的天衣无缝叫白玉堂也辨不出真假,是他白锦堂的尸首! 那便是他亲兄白锦堂。 室内昏暗,白玉堂只见那人面色红润、唇瓣含笑,是亲兄九年前故去的模样,便已心头震怒,竟为察觉那微弱非是棺材盖上的人,而是棺材中的另一人。眼前的活人也不有因沈嫮记忆所造的人|皮面具,而是比着白园中被开棺盗取的白锦堂的尸首依样画瓢、改头换面! 沈嫮红着眼,牙齿磕碰打颤。 “月华何在?!” 不知何处地牢,台阶上的女人蹲了下来,对水池中的饱受折磨却目光轻蔑的人笑笑,用亲切又冰冷的语气一遍遍地重复问道。 “你是何人,缘何潜入我桃木教?” “你们这些江湖人来此……有何目的。” ※※※※※※※※※※※※※※※※※※※※ 关于嫂子与白玉堂两个时辰前的鸡同鸭讲…… 虽然有那么点虐,但是仔细想想他们各自以为讲的是自己想的那件事……ebr /> 尤其是连起来看之后……e 恭喜各位小天使被我成功套路,你们怎么会这么大意又中招了。 你们忘记当年……温老六的事,我也是这么把你们骗了吗! 看你们前几天认真分析,我真的……你们真的太可爱了! 诶嘿嘿嘿嘿~ 所以……你们应该猜到那个关起来的人……是谁了吧。 是被白五爷一个翻墙猝不及防被抓的丁三,你们可还曾记得,我写过丁三和白五爷算得上臭味相投,骨子里都是一样傲气,所以他们看上了同一个男人(误)所以他们同处多年,但俩谁也看不上谁~这么想想,丁三狼狈至极下的谈笑风生,是不是,帅爆全场? 阿洛:五爷你……抢人家的男人!打伤人家!还害她受苦! 所以,我可爱的小天使,在哪里呀~ 还有羲和以及阿c大宝贝的长评,啊啊啊土拔鼠式尖叫,太开心了qaq啊啊啊啊发疯! 琉璃梦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22 00:48:49 维c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29 00:24:33 咸腊八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30 17:41:15 谢谢小天使的包养!!=3=我继续写稿子啦=3=爱你们~ ps,发现之前章节里的人、皮面具被和谐,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看懂的hhhh 第三一回 一掌怨,阴差阳错累人罪 “是我托月华潜入此地, 寻夫君尸首。” 昏暗密室,声小却清晰。 “她告知我她寻到了,便在此地等我。你既见过她,她如今在何处?”沈嫮双目通红, 眸中是万般悲痛不能言。 她也在这桃木教的山城里走过几遭,可这密道交错复杂,又建的处处相似, 她不精通机关之道,只不过涉猎一二,且进且退,未能深入探查。而她身子骨一日比一日虚弱, 在这处处古怪的桃木教中怕露了端倪, 反叫桃木教将白锦堂的时候藏到难寻之处,这才实言相告,请托了丁月华以身犯险。若非如此, 她合该亲自来……沈嫮心神俱伤。 不, 早知如此,她便该早早亲自来。 “嫂子来时不曾见过丁三?”闻言白玉堂意外道。 他本是任由沈嫮拽着衣襟,且见她指尖发白, 锁着眉头单手顺了她的力道叫她松手,又扶住沈嫮摇摇欲坠的身躯。 白玉堂本以为沈嫮能在这密室门前, 应是与那被他翻墙而出的丁月华碰过一面才是。 若非如此, 沈嫮焉能轻而易举地来到这密室前? “如何见过, 是她约我来此。”沈嫮说。 许是从白玉堂神色上瞧出了疑惑, 沈嫮又从袖子里拣出了一张叠成几折的纸。 “她心忧我走岔了道,不知从何处偷了这山城中的图纸,做了标记,传信于我,约我来此。” 白玉堂接了那方块大的纸打开细看,便是光线昏暗,以他耳聪目明的高墙本事也能瞧出一二来。纸上果真密密麻麻地画着山城之中的迷宫密道,甚至连各处机关阀门都标注,他脑中飞快细思,不过片刻就将心中所忆山中城地图与图纸对应。若非此图纸太小,白玉堂几乎能将此物看作此山中城的设计图,它太过细致了。 怪道那丁月华能在这山城之中疾走,对条条迷宫熟谙于心。她因沈嫮所托潜入桃木教至多两月有余,既是化作送饭的妇人,怎么也不该在桃木教的地盘来去自如。便是她小心行事,也不是一两月里能把这偌大的山中城机关弄的一清二楚又一一画出的。 白玉堂又思忖这图纸应是原山城设计图纸的复刻本,应是给桃木教中的教徒弄明白如何来去之用,免得他们在其中迷了道。 只是这般图纸在寻常教徒身上未必拿不到,丁月华又为何做哪小贼,探入所谓长老密室? 只是在寻兄长尸首时误入吗? 白玉堂的思绪且在上头又走了一瞬,便登时察觉不对,神色微变道:“她被抓了。” “你说什么……?” 沈嫮起先未有听懂白玉堂的话语中意,又听白玉堂紧随一句:“她今日叫我打伤,又意外被翻出密室墙外,当是被桃木教人所围。” 沈嫮立即变了面色,再顾不得眼前之事,转身便要去寻。 丁月华因误入长老密室,引起桃木教教主的注意,教徒满山城密道内追捕她。凭她对此地的熟稔,便是只有三脚猫功夫,甩脱那些寻常教徒、逃离此地不算难事。可她偏偏在白玉堂也追着她跑的时候在山城里左躲右闪地兜起了圈子,为的便是今日与沈嫮相见之约。而后丁月华确实如约来此,只是白玉堂紧随而至,虽未有捕捉到她的踪迹,却意外一脚开了机关,把尚且歇口气的她从密室内毫无防备地掀了出来。 那时,正是机关引动桃木教徒,他原有意再与她翻墙换回,却不成想一眼瞧见了一个仿佛尚有呼吸的白锦堂。 随后他离去密室,门前别无他人,只撞上匆匆赶到的沈嫮。二人话语间谈起丁三,白玉堂自是又当她脱身后与沈嫮见过,想必是无恙的。 沈嫮不知丁月华前后遭遇,更不知丁月华被白玉堂打伤……只当丁月华与白玉堂见过一面,稀里糊涂又险些铸成大错。 可沈嫮未曾见过丁月华,以她的性子若是无碍定会在此等着沈嫮。 如今她不见踪影,只可能是身陷困境。 他二人循着机关墙门正要离去,却听一声急切沙哑的“等等”。 “……” 二人俱是脚步一顿,密室陷入寂静。 “你二人且要离去?”棺材中始终不言不语的年轻男子问道。 “……”无人作答。 那棺材中的男子只得爬了出来,眉宇间尽是打扰二人的歉意,他微蹙着眉,这神情在这张清俊风雅的面容上让人不忍。 “可否……可否请二位也带我出去?”他尽可能放轻了声音。 可他面前的二人俱是不愿再瞧他的面容,也俱是明白他定是被人改头换面,因而方才白布裹面,因而才有这么一张与白锦堂仿佛孪生兄弟的惊世容颜。只是他自己仿佛也弄不清是何缘故,眼前二人所言只叫他听了个懵懂糊涂,又差点叫那面美心狠的女子一手折断脖子……他一不认得这二人,二不知自己身份底细,见二人缄默竟是呆立在一侧,不敢作声了。 见他这般古怪模样,沈嫮心头更是怒起。 可她这会儿与白玉堂问话,晃了神,也清明了几分,又情急于丁月华的下落,心知她到底是不能一掌拍死此人的。 不说他是否满嘴胡言,也不说他与此间有何关系,只当是这么一个拥有白锦堂面目的人,她自然是不能杀他的,除非叫她知晓此人为非作歹、大奸大恶。便是深闺后院做那商人妇,再不问江湖事,她也合该是当年那个光明磊落、坦荡行侠的沈三娘。为一己私欲杀人,将她如今这口恶气出了,却是此生不能原谅自己。他亦不喜。 沈嫮撇过头去,只道眼不见心不烦,却又将目光落在白玉堂身上。 这一眼,却叫她心思回转,镇定之余面冷了几分。 “空有面目……你且以为我会做这般事?”这话仿佛问的无端,沈嫮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先前白玉堂为何行止古怪,为何要拦着她进密室。 可笑他二人都当自己所言所答乃对方所问,原是从头至尾都是错的。 “原是不信。”白玉堂少有理亏,却得认下。 原是不信,是她认了。 沈嫮一时无言以对。 初进密室时,白玉堂虽有满心狐疑,种种蛛丝马迹都指着亲嫂沈嫮,他到底是不信的,只道其中有诈。便是在密室门口遇上沈嫮,也猜测沈嫮与其中有所关联、甚至可以说多半有所隐瞒,但绝非主事人。兄长一生阔达,搁在心尖上的女子不过一个沈三娘,白玉堂见不得一个冒名顶替的白锦堂,沈嫮怎会见得?他拦下沈嫮也正是为此。 却不想,二人言辞对答犹若对牛弹琴而不自知,沈嫮认了此事,才闹得二人几近崩裂。 倘使差那么一点,他脑中有那么一瞬想顺应铲奸除恶的心意,将他以为执念生魔障的沈嫮亲手杀死……他该如何? 又或者,沈嫮今日未有来此…… 以白玉堂的性情自是不会在这时去想后怕等等胡乱的心绪,也不会细思多种可能,将未有发生的事杞人忧天地当作错误与罪过。但白玉堂眯起眼,覆满阴霾的眉宇间写着令他恼怒的三个字:被骗了。 “……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月华下落不明,倘使遭遇不测,是我对她不住。”沈嫮再等不得留此闲言,话音才落,手中已牵动机关,连白玉堂所拿图纸也顺手带走。 墙动之时将二人翻入走廊,须臾之间沈嫮忍不住又道:“泽琰,她三日前就瞧见你探入桃木教被抓一事。她欲救你方才想法子灌醉了看守之人,却见你夜里在此间来去自如,并不逃脱,便知你故意为之、另有所图,又暗中传信叫我知晓,免我心忧,说她会细细照看……”她话及此,察觉这话颇有挟恩图报之意,又到底是闭了口,轻叹一口气。 那句“你为何要打伤她”的问话终究是咽回肚子里,这怎能怪罪责问白玉堂?她不由自责,方寸大乱怎连口舌之言都管不住了。 沈嫮此生少有恳求,站在光影的边界里使她面目模糊不清,不知那欲言又止之下是惭愧还是心忧,“我且随图纸往山城内探查,你……”话起了头,有无疾而终。 她欲叫他下山回府,桃木教古怪,山城虽无机关凶险,但还有其他令人忌惮;可她又心知自己近年武艺退步,身子孱弱,不比白玉堂一日比一日身强力壮、武学精进,她一人寻找丁月华,且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只怕丁月华早就…… 白锦堂最是紧张他这混世魔王般的幼弟,她着实不该叫他涉险。 沈嫮往日行事果决,临到白玉堂的事又是无奈又是两难。 论起亲疏,她与白玉堂乃是至亲叔嫂,如今这世上除了白芸生,旁人比不得他二人关系,便是陷空岛白玉堂的四位义兄也在他二人前也该是排不上号的,更别说卢大嫂闵秀秀了。可沈嫮心知,白玉堂在他面前总是收了脾气和风细雨、日朗天晴的模样,实际上还是与卢大嫂闵秀秀更为亲密,她虽从未怪罪白玉堂,但白锦堂的死到底横在二人之间,不似闵秀秀心疼白玉堂父母早晚、年少失兄,待他犹若亲子。 世上哪有至亲之间的请求要这般瞻前顾后、一句也说不得,她与白玉堂便是如此。 因她与白玉堂瞧着近在咫尺,实则隔着万里山河、隔着白锦堂留下的阴阳两界一深渊。 而丁月华…… 如白玉堂所料,她早年在西北就结识了那个小姑娘。 虽说丁月华比白玉堂还要小几岁,可沈嫮与她却十分亲密,算得上闺中密友。 幼时活泼、偏爱戎装的丁月华自小便是早熟、主意大的性子,小小年纪便道:“恨生时投错了胎,不似沈姐姐天生奇骨,练武事半功倍。我若为儿郎,定要提枪纵马、如我父亲那般征战沙场。” 可惜她父亲在汾州兵变中遭了意外,连母亲也不得好死,独留那个倔强的小姑娘,犹若浮萍,犹若失了倚仗、西北一株孤独的小草。她出嫁后便未有在见过丁月华,直至此番大难后,丁月华被丁家接回松江府茉花村。而后不久,沈嫮亦被闵秀秀连番劝说,来了陷空岛养胎,二人才有一见。 那时丁月华性子也有了些许变化,但依旧是西北那个意作女中豪杰的姑娘。 说来也妙,旁人不知,便是白玉堂也当丁月华追着他跑是闲着。 可丁月华每每悄悄跑来与沈嫮见面时,总是拧着眉头,孩子模样却有大人计较,说沈嫮的小叔子白玉堂脾气古怪,她定要瞧着他莫叫他有空闲欺了沈嫮孤儿寡母。只是后来二人许是久处见真性,丁月华才与沈嫮惭愧笑说,她原是想差了、轻蔑了他,白玉堂这人世上难寻,绝不会对沈姐姐不好的,望沈姐姐千万莫要因白家大哥之事就此生恼怪罪于他。 瞧瞧,便是与她亲密如斯的丁月华,短短数月之后,也是望她莫要恼恨白玉堂的。 白玉堂这般人,谁乍一瞧着都说他生的形容秀美、少年焕然,后再问又论他狠毒凶戾,再之后呢?再之后,无不为他这般心高气傲下的纵横才气、侠肝义胆所折服。因而丁月华虽说白玉堂这般人物非是她心许的如意郎君,嘴上且道自己瞧不上白玉堂,可提起此人到底是赞不绝口,也到底是服气的。 当年月下少女不曾生过情思,也知晓二人许是性情不和、做不来朋友,但她未尝没有将白玉堂当做极重之人。 也正是这禁不住的心折,才惹了丁家双侠对白玉堂的芥蒂。 “嫂子不必如此,是泽琰之过,我便寻她。”瞬息万变的思绪中,白玉堂只简短道。 白玉堂何等聪慧,她虽再不言,却听得清楚明白。 他还道桃木教如何头一日就派遣了一群酒囊饭袋来看押他,未免太自信于机关密室,也太看轻了他。倘使桃木教之事这样一群庸人,怎会有本事在婺州城里搅动风云,哄骗得千万积财且不说,还使得婺州百姓自甘为奴、发疯作恶。 他往日所作所为但求无愧于心,这回确是阴差阳错地害了丁三那妮子。 白玉堂从不吝啬于反省认错,他的高傲非是自视过高,恰恰相反,他极有自知之明。因而凡是他白五爷做的,他都敢认,凡是他的心意,他都敢付诸行动,这才造就了于世行走,自在逍遥、风流倜傥,傲笑天下独他一人的白五爷。 “泽琰不可!”白玉堂主动开口解她为难,沈嫮反倒心觉不妥,“你且归府……” 她不该如此。 她这九年来暗中探查桃木教说来所得不多,可桃木教深不可测,瞧着人不多,可好似藏着巨大隐秘,每年来回在婺州城内的桃木教徒更是不同。这所谓桃木大仙的信奉者俱是谎言,幕后谋划在山中建暗城,又将婺州变得今时境地……可谓是狼子野心、居心叵测。 沈嫮一时恼怒自己怎胡言叫白玉堂前去!便是当日假托丁月华也是昏了头了!她这病中乱投医,到了这一刻方悔极,一日之内心神俱伤,胸口只觉一口闷气发堵要命。 白玉堂若做了决断,哪里是能听进旁人只言的性子。 他扫了一眼密室外,与沈嫮快言道:“这山中城有七层,从图纸看山腰处必是另有出口。嫂子且在山城上五层各个机关密室寻一寻,我便往下走,分头行事,事态紧急,要赶着时辰才是。” 白玉堂最是说一不二,立即动身出了密室,顺着走道去寻往下的路。 可走了几步远,白玉堂又回头与沈嫮笑了一下。 那眉目不含凶戾煞气,只有疏风朗朗,他鲜有地费心叮嘱道:“我定无恙寻她归来,嫂子且小心。”嗓音不冷不热,语调不高不低,他好似永远不会放软语气说话,与沈嫮说话的轻和已经是最克制的时候。 言辞利落犹似长刀斩风,却是从未有过的叫人心安。 沈嫮登时红了眼眶,只道早已泪干,竟是呆立不动,在火光之下落下泪来。 短短一言,他便于她承诺两件事,他会无恙而归,丁月华他亦会平安寻回,且请嫂子切莫忧心、保重身体。 那夜她见白玉堂一刀削八首,惊风雷雨之中只有长刀一闪,沈嫮便知白玉堂已经从瘦小的少年长成比她高挑、比她强悍,顶天立地的年轻人。可直至今日,她才从这个年轻人离去的瘦削的背影上瞧见一个熟悉的、叫人心安的人影来。 她竟浑然未觉,白玉堂今年也有二十一了。 都说白玉堂性情张扬肆意,行止跳脱难料,总归是自己一人活的潇洒便好,行他的侠、仗他的义,救千万人不过为心中正邪是非,是少年意气、也是江湖血性。因此时常惹得近亲旁友禁不住的心忧,陷空岛四位义兄也好,沈嫮也罢,总归是怕他某日独身在外、为行侠义不管不顾。白玉堂聪明过人,绝不会轻率冒失就立于危墙之下,但人外有人,怕就怕他出错,怕就怕他明知龙潭虎穴、为心中是非也要闯。 可从过往到今日,他日日勤奋精进武学,何尝不是为护近旁至亲挚爱之人岁岁平安、事事如意所造盔甲。 早年,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也少有费心于此,反倒排斥旁人说教多言,更别说许诺看顾自己性命,沈嫮忍不住笑想,冷淡无情的面容挑起了一个欣慰的浅笑,在火光摇曳之中。 是何人叫他变化? ※※※※※※※※※※※※※※※※※※※※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南侠!展昭呀! 昭昭:…… 话说,嫂子,五爷,你们翻墙而去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有个人被忘了? 棺材里的不知名男人: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往哪里去?! 感谢新来的小天使qaq好幸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爱你们捧心心 玉昭缘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8-05-02 22:11:58 玉昭缘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2 22:12:20 所以, 今天果然又是两更,就问你们开不开心。 开心你们倒是留言啊嘤嘤嘤,好歹这掌留个言再走嘛! 第三二回 闯七层,闺中女侠丁月华 白玉堂既与沈嫮许诺, 自是心有成竹。 丁三不可能在五层往上。 她潜入桃木教数月之久,又得了那图纸细细研究、犹若入自家闲庭;桃木教的教徒拿下了她,就绝不会轻易将她关在容易逃脱的地方,且五层往上的机关密室里多是堆货仓库, 便是关押白玉堂那地儿原来也应只是仓储之用,临时放了个铁笼子以作囚室。 这般看来,他被随意关押在那儿, 且看守之人多是些普通教徒也十分古怪。 哪怕酒囊饭袋之说从丁月华身上的了解释,哪怕他们当真认定那机关密室从内部白玉堂是无法打开的。 白玉堂的思绪在这上面匆匆游走,人已经顺着走廊到了机关前,顺手打开了向下一层的机关梯子。这些机关对他本来就是游玩之作, 他刚刚又瞧了图纸, 当真犹入无人之境。他已然飞快走完了第六层,开了图纸上所录的所有机关密室,一一探查, 确认丁月华并不在山城地下第六层, 这才进一步往下一层去。 此外还有一事,他尚且想不明白。 到底是谁,赶在他与沈嫮言语的短短一盏茶时间内, 打开了密室的另一扇门,将白锦堂的尸骨带走? 他如今忙着去寻丁三下落, 自是没时间在那昏暗的屋子里细细查看其他机关。只是白玉堂心中起疑, 为何独独那间屋子有两扇门, 且丁三所寻得的图纸上并没有标出另一扇机关门的存在, 那图纸竟是不全的?! 白玉堂的脚步顿住了,石阶向下不远,火把照亮了密道各处,比前六层更为明亮。 人影被火把拉长,落在石壁上,是有一队人马缓慢而有序地走了过去。 白玉堂侧身隐匿了气息,整个人贴顶而上,单手扒住了墙,毫不费力地在阴影中稳住了身形。他目光飞快扫过进入第七层的走廊。这密道之上竟不止有缓步巡逻的灰衣人,还十步就设有一哨,各个瞪着眼睛、面容冷肃、精神紧绷,将这走廊看的严实,四下寂静,只怕一只苍蝇飞过都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关押白玉堂那层的密道倘使有这般森严,别说晚上跑出来溜达暗探,他一有逃脱准备就定是引来众人追踪。 且在白玉堂看来,这些人各个身强力壮,练得一身筋骨皮,有神色严谨、规矩严明,绝非一般平头百姓。 白玉堂没有冒进。 假使山城上六层里没有丁月华,图纸不全没画出来的密室里也没有,她当是被带来此地。只要……她还尚有命在。 他离开那密室前,曾扫过一眼,密室门前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血迹,丁月华应是被活捉的。 既是活捉,在这古怪的桃木教中定是少不了严刑拷打。以白玉堂看来,丁三那妮子长得娇媚娉婷、十分柔弱,功夫也平平、不过三脚猫,却是胆子极肥、不知惧怕,咬断牙也不说苦的傲慢性子。那些人当真一刀弄死了她反倒简单,可想从她嘴里撬出点什么,比登天还难。更何况,丁三不过是为沈嫮来寻白锦堂的尸首,别无其它,再多审问又能编出什么惊天骇人的瞎话不成? 只是这会儿不知丁月华在那个犄角旮旯,连他也得思虑几分怎么潜入了。 不过白玉堂与沈嫮有言在先,自是无论生死都得将丁三带回,更何况她是受他所累才陷入这般境地。 所以无论她是生是死,这龙潭虎穴,今日他是一定要闯的。 白玉堂看着敞亮的走道和来去的人群,指望丁月华且能多挺一会儿,好歹让他寻见人。 白玉堂正思忖,耳朵一动,侧过头,只见没多久一个头发花白、胡子极长,还生有几分仙风道骨之相的老人拄着拐杖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他眉梢微挑,心道这桃木教当真像个魔教,教徒是各种各样的百姓、守卫各个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如今又有个眼瞧着手无缚鸡之力、却无武艺的老人,莫非这就是桃木教传闻中的长老?先头有两人说起小贼闯入大长老密室,那大长老是死透了,但说不准还有个二长老。瞧这老头弓着背、步伐虽慢,但有几分藐视傲慢之意,而四周守卫又是垂眼不语、不敢正视的模样,这老头多半在桃木教里的地位不低。 他便不是个长老,也该有个其他头衔。 若要拿住他逼问一番,应能得出些许消息。 白玉堂这心思从眉宇间走了一趟,目光定定地望着火光,潜藏在阴影中的身躯没有随心而动。 贸然潜入,一举成事寻见丁三将其救出还好说,哪步出了错,便叫他们知晓有人前来搭救丁三,到时丁三才是危在旦夕。 可惜长刀不在手,三日前为佯装被抓逼真些,连长刀都被桃木教缴了去,这会儿他那趁手长刀也不知被这些人藏在何处。等回头救了丁三且问一问她,说不准她在这山城之中游走瞧见过。刀虽不是名刀,到底是他费了心思所锻造,也是他如今最趁手的一把了。 再三思量、举棋不定不是白玉堂的作风,他这心思匆匆滑过,见那白胡子老头已经从那头走到这头,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可还没等及白玉堂动手,满是火光的走道里人影纷纷动了起来。 白玉堂一愣,整个人缩入阴影,半点痕迹也不漏。 远远的有一队人马从走廊另一侧拐过弯来,那些站岗的守卫也一个随一个排着整齐的队伍走动起来。 竟是还有换班?白玉堂眉梢一动,一时弄不清这偌大的山城之中到底是藏了多少人。他想了一想,又紧接着算了算时辰,这会儿早过了晌午,展昭轻功再慢也到白府了,那猫向来是赶着别人的事先行,如今定是已经调头再查城内商贾。 守卫换班时并无骚动,连交头接耳都无,只是神色冷肃的相应交换,脚步声声起。 走道算得上宽敞,因而虽有两队人马走动,也算不上拥挤。 不过密道弯弯曲曲交错到底不比平地开阔,要是人挤人的占满了,他想带走一人也有些难度。 白玉堂瞧了一眼手边单手扒着的哪块撞墙,计上心头,竟是手成爪勾,浑身内力一滚一提气,硬是将砖墙的变角沿着缝抓碎,化作几块大大小小的石子。他头也不抬,目光凉凉,单手两指并起,石子自上而下,咻咻咻地飞了出去。 这些人,练得筋骨皮,却不过是懂些粗浅的外家功夫……如山顶上的瞎子、跛子还有其余那般习武的一个也没有。 这确是有趣。白玉堂弯起唇。 那些小石子打中了守卫们头顶上、固定于墙的火把,火焰腾起。只听一声细响,那些固定火把的东西纷纷被击碎,火把滚了下来。 “!!!”有人瞪大眼,有人失声而叫。 只是刹那间十来个火把猝不及防的掉落在正在换班的一干守卫上,被砸中头的、砸中身体的、人挤人踩到的、躲闪时不知为何踩滑了脚的,一时之间这算得上宽敞的走道里乱成一片,紧接着是火顺着衣服烧伤身的、烫伤惊叫的、踩到昏厥惨叫的,各种各样的惊慌,一排火把倒了下去,相互之间灭着火,甚至有火人在地上翻滚,走道里顿时暗了一大片。 “如何回事?!”有人吼道,混在接二连三的声音里。 在严明的纪律都在痛苦面前如若沙堆,一推就倒。 那白胡子的老头也有了几分惊慌,但他离事发点尚有距离,因而既没有被烧着,也没被冲撞,只是双目失了视线,再添此起披伏的一阵乱子自是受惊了不少。但是他尚能主持大局,也不再慌乱的人群里大吼大叫,只退了几步叫另一条走廊上的守卫举着火把来帮忙。很快各条走道上的守卫都纷纷取了些火把前来。 无人察觉白玉堂的身影贴着阴暗处挪动,一转头就装作烧伤之人,混入了黑暗中的人群。 他飞快判断出所在方位,又趁着混乱踩着光影的边角里人影幢幢,绕入了另一套走道,贴壁上了天花板。 白玉堂手中还有几颗小石子够他故技重施,但身后白胡子老头的声音叫他身形一顿。 “……火把怎会无故掉落!定是有江湖人混进来了。”老头的声音很慢,但话语中的笃定和冷酷叫人吃惊。 “速去告知教主!查清是否昨日入城的那个江湖人来了!” 白玉堂先甩出了手中几颗石子,将整条他力所能及的火把一一打下,又蹲在原地一动不动。 很快,在这半是昏暗的角落里,他清晰地看见老头身旁有一人应了话,沿着走道从人群里挤了出去,朝着一个方向拐去。他毫不犹豫地一石子丢中了那人的后脖颈,人也贴上前去,一拐手,也不知是什么动作,将那人身上的灰色外衫解了下来;白玉堂再一抬脚,把那昏迷不醒的人无声踹回了人群底下,那里有不少烧伤、翻滚的人,火势尚未扑灭,便是有个人缺了外衫也不易察觉。 白玉堂神色平静,唇角却掀了起来。 他一边光明正大地大步往光亮处走,一遍披上灰衣外衫,又将头发披散,顺手从地上火把滚落的灰尘里摸了一把,胡七八糟地抹在脸上。 走道一路向下,因多人前去救火,少有人站立原地。 白玉堂正见前头路口多重岔道,有两三人走了过来。“教主何处,有江湖人混进来了,外头失火多人重伤,且要速速告知教主。”白玉堂主动快步迎上前,声音已然于那应话的人无二。 那几人尚未瞧清眼前之人的面容,倒被他蓬头垢面的样子吓了一跳,忙说:“教主刚押着人去了水牢!” 白玉堂却转头就往另一条走廊去,因脚步笃定、方向无错,竟是无人瞧出问题来。 人多也有人多的坏处,白玉堂就堵这些人不可能认得所有人。 白玉堂拐入走廊并未直通而去,而是故技重施,在这第七层的走廊各处打落火把,四处惹事,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把秩序森严的桃木教第七层弄得人仰马翻、不可收拾,再无早前火把林立、敞亮光明、四处守卫之象,只有来回跑动的、被砸伤的和被火烧着的人。 这石壁通道本无其他可燃烧的东西,唯有挨在各处的人挤人身上,随身上的衣服烧成一片。 火虽灭了,浓烟滚滚不过片刻就在第七层里漫开,咳嗽和惨叫的声音充斥在每个角落里。 偏偏白玉堂混在人群里来去,谁也弄不清他这是要往哪儿去,更别说抓住他了。 等桃木教乱成一团,白玉堂迤迤然地又绕回到尚且昏暗的地方,望天花板上一窜,也不知在哪儿找到支点,轻松地贴住了顶上的墙。那在图纸上第七层密室不少,可标注着水的屋子只有一间,就是顺着这条走道直走。但这会儿他不该前去,第七层入口处失火很快就会将那位桃木教教主引出,他尚未见过这位桃木教的首领,不知其性情本事,但能在此谋划九年,总归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手里掂了掂剩下的几块小石子。 先前那人所说的被押往水室的人不出所料应是丁三,死人不必带去关押,命看来还是挺着严刑拷打留了下来。 白玉堂眯着眼在这昏暗处看了一会儿,压着心头的冷怒。 他本不欲弄这么大的动静,明摆着告诉桃木教他是来救丁三的。只想在第七层的通道处引起事端,让人将其与人引去救火,而他趁乱探入,弄清楚丁月华的所在。可不想那老头虽无武艺,却敏锐的很,这事端尚未料理清楚,就察觉是江湖人闯入。这般动静那老头自然能猜到他的目的,到时定会叫人严防死守水室。 可如今他四处纵火伤人,来去又快,这些人自会怀疑闯入者人数,更能猜想其中许是有如丁三那般潜入桃木教已久的细作。 只要这桃木教内非是铁桶一只,他便有机会救人。 等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又见五六个灰衣人快步从下方走廊过去。白玉堂眼皮都不抬,轻身跃下,紧跟其后、不声不响地混入其中。 很快,水牢的机关门开了。 里头传来水声晃荡,台阶上的女人正单手托住了水中人的脸,寒光凛凛的眼神逼近其中。 “你是一个江湖人。”她冷声道。 水池里的人半抬起眼先是瞧了一眼尚且开着门的水牢,隐隐闻到了浓烟,门外站了人,她瞧不清,只觉得外头仿佛有些狼狈。她又睨向这个女人,牵动嘴角笑了一下,“我虽不是看中颜貌之人……”她声音讲不出,只有气音,每一次张口都疼得眉头紧簇,可她偏偏要讲,一张毒嘴能气得人七窍生烟,“可你这般怒容着实太丑了。” “……”台阶上的女人唇角连着腮帮肌肉都抽动了一下。 “我认真同你商量,你既问不出话来,且离我远些,可好?”水中的年轻女子又道,虽只有气音,也仿佛闺中烹茶作画的千金,气质柔和、庄静秀美,乃是大家闺秀风采,唯有那杏眼的眼神和最后落下的字词有剑光凛凛的杀气,“伤眼睛。” “潜入我桃木教的,除你之外,还有何人?”台阶上的女人怒而发笑,不为所动地捏紧了水中人的脸。 水中女子吃痛地轻呼,目光盈盈,凶且孤僻,任是怎么折磨也不恼不怒、气量十足,又远远地瞧了一眼外头,“还有?”她微微笑,“你凑近些,我与你说?” 台阶上的女人面色不改地盯着她,既不凑近,也不说话。 水中女子便垂眼一笑,浑身狼狈不掩容姿飒飒,也不知跟谁学的嘴毒,“还有你,粉色穿在你身上实在老气,白瞎了这么娇嫩的颜色。” 台阶上的女子目光一冷,单手将水中人的头一把按进水里。 水声扑通半晌,四下死一般的寂静。 “教主。”门外的人等着的人不由出声,却得到台阶上的女子冷眉一瞪,那人硬着头皮继续道,“内乱未决,许是昨日进城之人作乱,仙老寻你尽快料理,寻出混入桃木教的江湖人。” 女子这才松了手,往台阶上走了一步。 水牢昏暗尚不能见,她踏步而出才瞧出一身粉色长裙,因身材妙曼颇似桃花仙女,可惜,她的脸上有一道长疤,从眼角一直横到脖子,十分骇人。 水中被关押的女子得了一息尚存,破水而出,本因呛水而狼狈咳嗽、痛得面色发白,闻言竟是又瞧着外头笑了起来。 “你们老巢又被我等小贼闯了啊。” 她柳眉杏眼含着笑,只能在水里露出一个脑袋,一头青丝乱糟糟地散着,却是一身孤傲谁也奈何不得,正是受累被抓的丁月华。 白玉堂站在人群最末,眉梢动了动,好巧不巧与丁月华隔着人群无声对了一眼。 嫂子的担心只怕喂了狗,这妮子精神好得很。 ※※※※※※※※※※※※※※※※※※※※ 我们的丁三……是不是特别女中豪杰! 桃木教:跟谁学的毒嘴! 丁三瞥一眼门外 白五爷无辜脸:她自己学的,又不是白爷教的! 说来丁三和五爷设定之间的关系挺微妙的,就是那种又看不顺眼,又半个臭味相投,又半个赞不绝口么。 有那么点儿兄妹之情的意思,但是俩人又没血缘关系,你懂的。 反正不是男女之情。 说来丁三是第一个在本文里得了五爷称赞的女子啊,虽然是在五爷怼昭昭的时候故意的,但是么……五爷并不是瞎口胡说的。 哦对了,我今天突然发现还有这个玩意儿可以拖出来抱一下各位小天使! 读者“羲和”,灌溉营养液 +5 2018-05-02 11:26:27 读者读文章系统返还 +2 2018-05-02 10:06:20 读者读文章系统返还 +2 2018-05-02 09:14:47 读者读文章系统返还 +2 2018-05-02 09:14:11 读者“薄暮西山”,灌溉营养液 +1 2018-05-01 20:53:03 读者“薄暮西山”,灌溉营养液 +1 2018-05-01 20:47:37 读者读文章系统返还 +2 2018-05-01 10:16:24 读者“维c”,灌溉营养液 +50 2018-05-01 09:38:32 读者读文章系统返还 +2 2018-05-01 09:27:43 读者读文章系统返还 +2 2018-05-01 09:17:42 读者“咸腊八粥”,灌溉营养液 +1 2018-04-30 17:41:17 读者“羲和”,灌溉营养液 +1 2018-04-30 11:09:34 读者“薄暮西山”,灌溉营养液 +10 2018-04-30 08:12:35 读者“羲和”,灌溉营养液 +4 2018-04-29 13:03:18 读者“夏木子”,灌溉营养液 +50 2018-04-29 12:47:16 读者“墨尘”,灌溉营养液 +10 2018-04-28 22:43:45 读者“吾名”,灌溉营养液 +1 2018-04-28 20:16:01 读者“aaabout鱼”,灌溉营养液 +10 2018-04-27 21:42:04 读者“羲和”,灌溉营养液 +2 2018-04-27 13:53:19 读者“若白鸽”,灌溉营养液 +10 2018-04-26 15:26:19 读者“工作不高效”,灌溉营养液 +29 2018-04-22 23:59:09 读者“薄暮西山”,灌溉营养液 +1 2018-04-22 22:13:04 读者“薄暮西山”,灌溉营养液 +1 2018-04-22 17:50:44 读者“沂职”,灌溉营养液 +1 2018-04-21 21:53:47 读者“工作不高效”,灌溉营养液 +20 2018-04-19 07:23:05 读者“工作不高效”,灌溉营养液 +5 2018-04-12 22:15:03 读者“兴欣用户”,灌溉营养液 +1 2018-04-09 16:25:14 读者“薄暮西山”,灌溉营养液 +1 2018-04-08 22:34:23 读者“薄暮西山”,灌溉营养液 +1 2018-04-07 01:07:48 读者“薄暮西山”,灌溉营养液 +1 2018-04-06 00:07:15 读者“兴欣用户”,灌溉营养液 +1 2018-04-04 22:17:15 读者“工作不高效”,灌溉营养液 +5 2018-04-04 22:12:03 读者“薄暮西山”,灌溉营养液 +1 2018-04-04 21:41:40 读者“薄暮西山”,灌溉营养液 +1 2018-04-03 22:07:13 读者“墨尘”,灌溉营养液 +20 2018-04-03 15:14:49 读者“薄暮西山”,灌溉营养液 +1 2018-04-02 22:59:51 读者“墨仲”,灌溉营养液 +20 2018-04-02 22:58:05 读者“三七五九”,灌溉营养液 +7 2018-04-01 22:36:31 读者“工作不高效”,灌溉营养液 +10 2018-04-01 21:20:15 读者“兴欣用户”,灌溉营养液 +1 2018-03-27 22:37:14 读者“墨尘”,灌溉营养液 +20 2018-03-26 19:18:18 读者“工作不高效”,灌溉营养液 +10 2018-03-07 19:25:41 读者“三七五九”,灌溉营养液 +7 2018-02-03 19:01:34 读者“工作不高效”,灌溉营养液 +5 2018-01-27 18:24:04 读者“薄暮西山”,灌溉营养液 +1 2018-01-16 23:11:26 读者“工作不高效”,灌溉营养液 +10 2018-01-16 22:57:29 读者“久澈”,灌溉营养液 +1 2018-01-09 13:50:19 读者“久澈”,灌溉营养液 +5 2018-01-09 13:50:07 读者“十个大肉包”,灌溉营养液 +10 2018-01-05 02:21:49 谢谢你们的爱=3=,下次我把2018年以前的也贴上,感觉有点儿长! 好了=3=晚安~ 第三三回 月色华,为侠可舍生与身 “教内走水可已扑灭?” 水牢中的粉衣女子漫步而出, 她身姿妙曼,偏偏谁也不敢与她对视。火光之下那张脸上横斜的长疤毁去了她的容颜,犹似恶鬼。 任谁也想不到这哄骗百姓、引人作恶的桃木教教主,竟是个女子, 且是这样一个女子。 “十二处着火均已扑灭,不过火把尚需时间准备,因而四处不得明亮如常。”站在最前头的灰衣人垂着头回话。 粉衣女子眯起眼笑了一声, “十二处,受伤多少,可有先后顺序?” “伤者尚不知人数,十二处却有纵火顺序, 但有好几处瞧着是同时……”灰衣人这话说的有几分迟疑, 这一柱香的时间内多出惹了乱子,众人手忙脚乱只顾扑火,那里弄得清先后顺序, “且此人不像是第一次闯入, 在这密道迷宫内穿梭竟是一点马脚也不露。好几人更是说被同着教中外衫的人意外打伤。” 便是他们第一次来此,身负图纸也是时常摸不清方向。 这密道内各处只有石壁,别无其他标识, 走哪儿都相差无几,可纵火伤人的闯入者从头到尾连个影子都没露。 便是这闯入者武艺超群, 也太过熟稔了。 “最初可是从七层入口处?”粉衣教主又问。 领头的灰衣人点头, “确是如此。” “那便该是外头闯进来的。”女子笃定道。 “可……”灰衣人有心反驳, 嘴上起了头又不敢与女子呛声, 只低了头,心里嘀咕之意在场之人俱能想到。若是因最早失火之地判断未免草率,若闯入者从外头闯入,确是该从入口通道先生事,可难保不是教中细作故意以此混淆视线。 这桃木教的教主仿佛半点不觉,只走到石壁火把之下瞧了一会儿,又撇过头飞快地扫了一眼尚且明亮的走道。 她冷声道:“将七层密道通道口关死,尔等速速从后山退离。” 闻言灰衣人面露错愕。 女子冷眉横扫那领头的灰衣人,“还不快去,无论伤死,一人也不准留下。违令者俱以叛徒之罪处死!” “半柱香内,伤留此地者,亦同罪论处。” 火光照在众人面上,他们心头一颤,心知女子之言绝非玩笑。 “退离后山后,照平常队列,清点人数。” 桃木教教主又抬手一指水牢,里头是蹙着眉微微笑的丁月华,“她若被劫走,今日七层之内,便也不必再多留两条活命了。” 她声音算得上轻缓,可语气却是亲切又冰冷,叫人心头发寒。 如今教内大乱,一弄不清多少外人闯入,二不知是否藏了细作生事救人。她原应该第一时间将人调来此地,这会儿却得担心走廊这般狭窄之地,火把掉落也本烧不起人,可人挤人时若真着了火,只怕成了一片火海,到时候死伤惨重不说,也拦不住这些人开门入水牢,闹事之人必会趁乱行事、浑水摸鱼。 闯入者心思狡诈,明晃晃地告诉她,他便是这般意图,只问她有没有胆子将人统统调来看守水牢。 阳谋如此,她却不得不从。 这第七层看守的属下虽多,可她照样清楚这些人不过是懂些拳脚,真论起武艺每一个能拿得出手。虽百十人,也拦不住一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桃木教教主又随手指了一人,“去将那瞎子和跛子叫来。” 不如关门打狗,她且要看看堵死了门,那闯入者该如何带着人逃出生天。 便是这教中还混有数个如水牢中人一般的奸细叛徒,等尽数撤出此地,且看他如何乘虚而入、浑水摸鱼。 “那秃驴可在?”她又侧头向那领头的灰衣人,“若在便叫他一并来此。” “山中未归,未见踪影。”领头的灰衣人忙道。 “那便不必理会,只叫那瞎子和跛子来。”女子冷然应了,又与近旁另一个灰衣人低声耳语了两句。 水牢内的丁月华隐隐听见了什么,可她武艺不济,比不得白玉堂耳聪目明,到底没能听清。 外头的桃木教教主若有所觉,眉眼抬起了一些,扫过丁月华的面容,若不是那道长疤,她本也该是个美艳狠毒的娇俏人,如今目光冰冷犹若淬毒,“我倒要看看,这教内混了多少细作。他们便是在此地惹了乱子、杀了我教中之人,我便叫他插翅也难飞!” 说罢,她率先朝着走廊那端去了。 长长的人影从各位灰衣人面上划过,像是火辣辣的鞭子从他们面上抽了过去。 留下的一干灰衣人不敢多言,自是立即动身照做。 走廊里登时撤离得干干净净,独留开着门的水牢,和水牢昏暗光线里含笑惬意、不忧不惧的丁月华。 水声晃荡,火光摇曳。 又过了片刻,走廊尽头有一人缓步而来,身着寻常灰衣却独有风华傲然气度,面上也脏兮兮的但掩不住桃花眸中火光迷离的笑意,谁能想到这蓬头垢面的人是大江南北的无数佳人都觊觎的白五爷。 他走路无声,可水牢中的丁月华却睁开了眼,柳眉杏目盈盈含光。她微蹙着眉,见白玉堂来了竟是嘴一撇道:“我道是何方小贼随了我入此,你既打伤我,又害我被抓,想必是看我不顺,何必又调头来哭费心思救人。”也不知是否是因为白玉堂来救她,她精神头比先前还要好些,只是说话俱是气音,可见到底是伤筋动骨、疼痛难忍。 白玉堂一挑眉,“爷如何行事,还要你这胆大包天的小贼多嘴了?” “我看是躲不过沈姐姐的怒容,这才不情不愿来的罢。”丁月华说。 她到底因白玉堂一掌伤她恼了,口舌不饶人,“如何不等我死了再来收尸?” 白玉堂快了两步,身影一晃,便从火光里消失,又在水牢台阶上现身。许是知晓自己这回理亏,见丁月华满身负伤、难得狼狈,白玉堂目光冷冷却没有说重话。他只瞧了瞧丁月华被困住的位置,伸手把绑着她的手抓起露出水中锁链,一边思索着如何弄开这手腕粗的镣铐,一边不冷不热道:“你若不是自作主张潜入桃木教,怎会被爷当作贼人打伤?” “我若不来,你莫不是想见沈姐姐探这险境不成?”丁月华反口道。 她声不高,尽是余叹,“她自那日后又怀胎十月伤了筋骨,便是还能动武,但到底撑不长久。你能不知?” 白玉堂没有作答,只是头也不抬道:“白爷欠你的人情。” “是我甘愿为沈姐姐走这遭,你便是欠,也该是还我那掌才是。”丁月华却道。 “你养好了,白爷还你这一掌又何妨。”白玉堂不甚在意地说,这会儿他弄明白丁月华的大致伤势,拣着锁链,两手各握一端,欲引内力试着发力断开着铁镣铐。 “且慢。”丁月华忽的想起什么,急急拦下了他。 “莫急着救我,我且托你一事!” 白玉堂已然两手发力用力一掰,只听铮铮铁链摇晃与水声哗哗,这碗口粗的锁链却是纹丝未动。 “……”本是着急的丁月华也瞧出来了,无语地睨了白玉堂一眼,好似再取笑白玉堂也非是万能之辈。 “爷这手又不是铁骨铜肉。”白玉堂老神在在地说,并无恼羞之意。若是长刀在手倒是不必心忧,硬叫他力拔山河、抬手断铁未免太过了,他只不过试试罢了。 “你长刀在这一层的兵器库里。”丁月华也不废话,“你取了刀来便是,不过救我之前,我且托你先救几人。” “何人。”白玉堂这话便是利索应了。 “我扮作每日送饭的妇人潜入桃木教,与我同行的还有十多人。此番我露馅被抓,她们均受我所累被关在牢房密室里,恐怕要早严刑拷打弄清其中是否有其他奸细。”丁月华飞快地说道,“那些妇人不过是婺州普通百姓,对我底细俱是不知,只怕要受尽折磨、性命难保。还望五爷全力搭救,月华感激不尽。” “……”白玉堂听她话中客气,一口一个五爷,便知丁月华这是示弱求他。 “那些人可是桃木教的教徒?”白玉堂问。 倘使如此,这些人只怕要不得他来救,对他白玉堂也是恨的很。 “……确是。”丁月华与沈嫮往来,对白府之事心知肚明,口中半晌才迟疑道,“但她们未曾伤过一人,不过受了桃木教蛊惑……” “知晓了。”白玉堂打住了她的话头,起身去寻刀,还有那些被关起来的妇人。 丁月华面露欣喜,心知白玉堂绝不会拿话诓骗搪塞她,她与白玉堂自小相识,最欣赏的便是白玉堂桀骜不驯之下的磊落纯粹。她连忙又与白玉堂道:“还有一人。” 白玉堂皱起眉头回头,仿佛不耐道:“你且有话一次说完。” “我被押来水牢时,正好碰上有人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美貌妇人往后山去。你既见过沈姐姐定是得了图纸,知晓第七层有通往后山腰的出口。顺着那出口的山路向下再进山中,藏有一个寨子,那妇人定是被送去寨子中了。”丁月华憋着伤,一口气将此事说个明白,又怕白玉堂听不清,且用了劲抬高了嗓音,“我原是不认得那美貌妇人,只觉得眼熟,今日见了你却是想起来。” “那人我见过,就在那日清晨田知州府前,你也在。” 白玉堂这才一愣,开口便是一言:“那日的狮吼功,是你……!” “你从丁兆兰兄弟二人手上学来的?”白玉堂立即明了,怪道那日狮吼功只有一个花架子,瞧着唬人,却丝毫撼动不得他半分,又不知轻重伤了不少百姓。他又忆起他且怀疑沈嫮那日从何处得知师婆闹事,想来那日清晨恰逢丁三与嫂子会面,遇到田府门前的事,而后丁月华情急之下用了狮吼功,却躲在一角看顾沈嫮,隐瞒她潜入桃木教一事,不敢露面。 “二哥教着玩的,我便学了个皮毛。”丁月华只得道。 “我还当是那教主说的秃驴。”白玉堂道。 白玉堂一直记挂着那日用处狮吼功的人,先前听那桃木教的教主提起一个秃驴,还暗想这桃木教中果真藏有个习了少林武学、无法无天的和尚,如今看来却不是了。 不过那秃驴又是何人?他来桃木教只见过一个瞎子和一个跛子。 更有意思的是那瞎子与跛子身怀不俗武艺,却被安排在山顶上当个外围巡逻门卫,而这底下戒备森严的第七层里却都是些练粗浅拳脚的守卫。那粉衣的女教主倒是通武艺,可比起瞎子和跛子就差得远了。 白玉堂今日之计本就是想叫那桃木教的教主照他所想将众守卫撤出此地。先在第七层四处纵火伤人,使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在水牢门口留更多人马;又混入其中、打伤守卫,弄得他们昏头转向,不知闯入者几人,是否与教中习作里应外合,因而教主不敢随意留人,亦不敢太过信任手下之人。他未曾见过桃木教教主,倘使此人武艺高强,定会亲自留下捉拿闯入者,白玉堂正好逮了教主威胁救人;若教主武功不济,且有自知之明,自己一并退离,那他便再寻离去之法。 不过这会儿要救的不仅是丁月华一人,他还得另作谋算。 白玉堂心思一转,登时醒神,“你说那美貌妇人,是田府的田夫人?” 田知州的夫人金玉仙,如今下落不明,果真是被桃木教的人抓了去! “正是她!”丁月华一口应道,“如今我不仅手脚被困,且因受他们拷问之时被伤了腿,不便行走。此去山寨尚有路程,你这会儿便是救了我,也是个拖累。倒不如先去搭救她,教中贼子将她掳来,本是关押在七层内的牢房密室,这会儿故意将其带出……我怕她是……”她说到这里便闭了口,虽说是个黄花大闺女,又多年大门不出闺中坐,可到底是个江湖女侠,也从丁家兄弟口中听得不少江湖险恶、人间疾苦,她对那貌美如花的田夫人的待遇是有所猜测的。 她心中激愤,自是不忍见到无辜的田夫人受此折磨。 “你可知我若丢下你先去救她,你可能再逃不过一个死。”白玉堂提醒道。 桃木教中的人已经知晓有人来此,预备救丁月华,只是尚且弄不清有多少人、也弄不清来者来历。一旦白玉堂离去,他们关上门命武功高强之辈细细搜查却未有所得,被留在原地的丁月华定会遭到无法想象的灭顶之灾…… 到那时,桃木教的教主必会身返,变本加厉地严刑拷打、折磨丁月华,逼她开口。 且他从密室逃出一事,迟早要暴露,到时丁月华与白府的关系兴许也一并被猜出,只怕就不需要细细拷问,直接将她一刀了断。 白玉堂且问,此事,她丁月华可有准备。 “我知,且请白五爷救她。”丁月华镇定道。 她抬起脸,眸光灼灼,可映日月光华。 白玉堂向来瞧这丁家丫头不顺眼,说她分明为人凶悍、杀伐果决,偏偏要做什么大家闺秀的庄静模样,一双习武练剑的手天天摆弄绣花针,任她三分习武天赋也变成一分;分明性子孤僻傲慢,偏偏要学那小女儿作态,乖乖学礼,强要自己与丁家其乐融融。白玉堂坦荡自在、潇洒不羁,从九年前第一眼见到丁月华就道她憋屈的很,自是看不惯的。 可今日他瞧着丁月华,不知怎的想起另一双如墨一般斯斯文文、温润含笑的眼睛。 那眼里有万里河山,有苍生苦乐,有侠肝义胆,也有正邪是非,眼梢尖尖、眼底通亮,仿佛温和乖顺泥人脾气,却隐藏着旁人不知的刀光凛冽。他有他的脾气,也有他的隐忍,与丁月华画地为牢的勉强不同,他扛在肩膀上的担子再重、所行之路再难,他是快活的。 因而那双眉眼总是通透明亮,藏着心思,不惧天下万难,不顾世人怒骂,不畏身压数苦,唯求一道:天下太平,青天犹在。 侠者可以死,万民不可弃。 吾辈提刀剑、以生死入江湖,一为鲜衣怒马、仗剑红尘、扬名立万;二为行侠仗义、铲奸除恶、济人困厄。刀剑断处、人死灯灭,侠者为救民水火的英雄,亦为夺人性命的凶徒。天地广阔,山峰雪岭、江河湖海、黄土清风、人间日月,人流奔涌过处皆是江湖。 此入江湖、生死不论,俯仰天地、无愧于心。 白玉堂站直了身。 “你说的后山寨子离这多远?” ※※※※※※※※※※※※※※※※※※※※ 我我我我来了! 哈哈哈赶上了! 我还以为我赶不上了! 为我帅爆的月华姑娘打call嘛!!! 写到天地广阔,山峰雪岭、江河湖海、黄土清风、人间日月,人流奔涌过处皆是江湖。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想起之前看到过一句话。 什么是江湖? 塞外雪峰中起,贯南省北郡,跨西川,入东海,滔滔不息者为江。 群山峻岭内凹,汇天甘地露,接流霞,纳日月,盈盈一方者是湖。 ——by大风刮过 我想不起来了还特地去查了半天哈哈哈,浪费了好多时间。 e而言之我是想说妈诶这是仙人写文嘛!这种句子我是写不出来的,躺,真是厉害啊quq望尘莫及。 不过不能沮丧,毕竟!稿子还是要写的! 所以,今天继续双更…… 开心吗=3= 我真的一天比一天迟了! 日万真的好地狱哦!躺! 不说了,发下一章!躺!你们不爱爱我,不在这章也留个言吗! 第三四回 山中寨,养兵千日难留侠 “寻常人步行且须一个时辰, 若是你的轻功,应是半个时辰足以。” 白玉堂此去再不回头。 非是他真放心将丁月华独自丢在此地,而是要救丁月华就得讲那些送饭的十几个妇人一并带走。 “便是你现在将我救走,一并带上, 成功离了此地;那桃木教的贼人定会发狂,将关押的十几个妇人尽数屠戮。” “哪怕是武功高强如你,也没法在众多桃木教徒的手中将十几个妇人尽数救出且不引来追兵, 转头去练兵场救出田夫人罢。” “而我若尚在此地,他们便会犹疑叛徒与奸细一事,费功夫细细盘查。不仅如此,他们多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暂且不会伤害那些无辜妇人。” “此外, 我遭他们发现,是因我偶入大长老的密室,拿了他们东西。那桃木教的教主将我活捉, 又困于此地, 正是等着从我口中盘问出那东西的下落,定然不会轻而易举地将我杀害。” “我尽力会拖延时间,等你回来。” 话虽如此, 白玉堂听得明白。 丁月华这是要抛下自己的生死不顾,恳请白玉堂先以那无辜受害的田夫人、还有十几个送饭妇人之事为先。 白玉堂心知丁月华所言不假, 想要保全那十几个妇人的性命, 要么此时全部救走, 要么将丁月华先留下。他向来心高气傲, 自认武艺不俗,可自知不过一介武夫,如丁月华所说这般千百人的包围圈里杀出一条血路独自逃脱不难、带上一个腿脚不便的负累丁月华也不难,难的是带了一票人,还得保证他们 救人、总是比杀人难的。 若他能有这般通天本事,几日前那个雨夜里,他不至于眼睁睁看着白家仆从被杀害、被逼的连杀八人。 人活于世,总有两难和无可奈何的时候,自负如他也知晓仅凭他一人一刀自是有做不到的。甚至有时他们连仅仅一个人的生死都掌控不了,如江宁府那回,接连几个女子香消玉殒,他与展昭明知有异、仍是费尽全力也不能赶在凶手之前。展昭便也是为此,心知纵是一人再强也杀不尽天下之恶,为寻济天下之道,一头进了官场。 白玉堂知展昭,因而舍了往日脾气,愿随展昭与官府有所干系。 可时至今日,面对丁月华所言,他又明悟几分展昭舍下一身洒脱的心境。 “你最好不是诓白爷。”也不是自欺欺人。 他冷冷抛下这话,便赶着时间直奔丁月华所说的第七层兵器库,将自己的长刀取回;也没时间去寻那十几个送饭妇人,就从第七层后门混入其他灰衣人推离的人群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那山城密道。 他为侠,要救丁月华,她亦为侠,要救那田夫人在内的十多个妇人。即如此,虽总有他力不可及之处,他也当尊重她的决断,奋力一搏。 等白玉堂顺着山道穿山越岭,用了半个时辰来到桃山之南的群山包围之中,再无人能在漫山遍野树林里追踪到他的痕迹。 山路包围之中确有丁月华所说的山寨。 或者说,一个偌大的练兵场。 此事非是丁月华查出来的,而是在此之前沈嫮亲自探出来的。 沈嫮早前在白玉堂问,桃木教与她是否有干系时沉默不语,结果白玉堂也因此误会,说来也是与此有关。 正是因为她早年便发觉异样,暗中调查桃木教,因而不语。她这些年独身行动没能阻止桃木教,可以说是亲眼看着桃木教一日日势大,惊觉之时已然来不及。虽所知不多,唯一明了于心的事便是这练兵场。半年前她猜测桃木教积财建城,转手货物不从正城门过,定是另有路将货物运出南山、顺着山路往东去。因而沈嫮亲身探查,却不想绕山之时,竟跟着两个桃木教的教徒一路摸到了那深山包围的练兵场。她不敢贸然行动,心惊这桃木教又是捞财、又是哄骗百姓,还在这无人知晓的群山之中、偏僻之地,结果短短三月后,白园生事,白锦堂尸首被盗,沈嫮确是追悔莫及。 沈嫮瞧着冷心冷情,提及婺州百姓之变,也是言辞漠然,可心底是因无能为力而含愧。 便是她也不曾想过桃木教会影响百姓至此,只当这些人凭着鬼神之说疯狂敛财。便是她心生忌惮,也是因桃木教来历不明,又私下练兵,只怕幕后之人另有图谋。 沈嫮将练兵场告知丁月华,因而丁月华才扮作送饭的妇人,费了两月功夫暗中潜入,就为寻找白锦堂尸首的同时,如沈嫮所言,有机会调查这桃木教和背后的练兵场究竟是何底细。 如今此事又从丁月华口中转到白玉堂耳里。 白玉堂抿着唇,目光扫过那杯栅栏包围的山寨和其中挥舞着长矛的一干灰衣男子。 稻草人还是崭新,可固定稻草人的长棍却是历经风雨,可见此物已经被换了不知多少,也不知被长矛戳烂了多少。 他在树顶呆了一会儿,这前后耗费了不少时间,如今已经将近申时四刻。 天色阴沉,云遮日月。 山寨圈起的平地十分宽敞,一眼瞧不见头,乍一眼瞧去这山寨内起码有三千人。但这非是练兵场全部的人,不说桃山第七层里众多守卫,他来这的路上就见一队人马快步往桃山去了,其中不仅有提着长矛的队列,还有背着弓|弩箭矢的人,俨然一副行军打仗的私兵,粗略一瞧就有近千人。领队的是三个身材高大、满面须髯、一身膘肉的莽汉,劲装疾服,腰佩朴刀,且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们骑着马。 白玉堂思忖这些人是那粉衣的女教主唤去捉他的。 那时他混在灰衣人之中,亲耳听见桃木教的教主支派了一个灰衣手下前去寻三个堂主来。 想必那三个领头汉子正是桃木教的堂主了,倒是生得练武的好胎骨,一副绿林好汉得模样,武艺应是不弱。可惜,却是这桃木教的作恶人。 白玉堂没有去拦,只是扫过其中三人背上所背的古怪弓|弩时目光顿了顿。 他自是认得这事弓|弩,但他从未见过这种构造。 那东西……莫不是展昭所说的元戎弩?白玉堂心底瞬息万变,人已经绕道快快赶来练兵场。 此道他们扑了空定会生疑,无论是怀疑桃木教内部有异,还是觉得他白玉堂只是为取刀而来转头离去,总归能因混乱纠结将时间拖延一二。 不论那是不是元戎弩,也不论连弩是何来历,沈嫮既然与此无关,他暂且不必挂心于此。现在要紧的是将金玉仙救回,再回头去寻丁月华。也不知这桃木教里除了那位女教主和那老头,还有几个长老、几个堂主,这些他尚未来得及与丁月华问个明白,练兵场里尚有三千人,总不可能一个领头的也无。 白玉堂目光飞快扫过底下一张张脸庞,俱是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 他却不知,在他快步靠近山寨之时,从后山练兵场里出去的这批人马在已经抵达了桃山之中;更不知三刻钟前,在众人四下搜索却无所得,又得知白玉堂与其长刀俱是不见,桃木教教主将丁月华将又押出了水牢,以鞭刑严刑拷打了整整两刻钟,叫她皮开肉绽只留半口气在。 而后山下来了好几个婺州百姓,说是昨日入城的江湖人又在城中现身,正在城中四处走动查案。 那粉衣女教主才持着长鞭,命人将几乎快神智不清、痛地死去活来连唇齿都咬出血来仍旧不肯开口的丁月华拖回水牢,再次看押起来。 架着她回水牢的守卫目不斜视,却分不清是不敢触及那凝白肤色上狰狞的鞭伤,还是不敢与这双柔柔弱弱的柳眉杏眼里坚韧、剑光凛凛的眼神对上。这个柔弱的女子自是怕痛的,他们俱是亲眼得见教主的鞭笞,阴狠毒辣、痛入骨髓,每一鞭得能让旁人也心惊胆战。教主当众鞭笞便是震慑教内之人,这便是细作和叛徒的下场,生不如死。起先丁月华上能口吐清晰言辞,只不过因满身负伤而狼狈,又在狼狈之中取笑那女教主,后来她连痛呼都不再有,甚至虚弱得连像样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可她比世上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数男子都要硬气,叫教主拷问她的打算落了空,教中围观之人一时之间不知是敬佩还是厌恨。 桃木教的女教主自是不知手下教徒心中异样,她且听闻那婺州百姓说昨日的江湖人出现,垂眉静思片刻便生出一条毒计。 她要趁三位堂主所带的千人兵马尚在桃山,布下天罗地网,将昨日的江湖人一举击杀。 凭得,便是昨日拖来的那济世堂的三具尸首。 这些江湖人硬气不假,不仅一个个扛得住常人所不能扛下的痛苦,还武功高强,总是坏她桃木教的大事。但他们也有着全天下皆知的软肋弱点,他们重侠义,遵守着一些狗屁不通的道义,甚至愿意为此付出他们的性命。 教主写了纸条装在瓷瓶里,要手下之人送去婺州,想法将此信传达给昨日的江湖人。 那江湖人特意救了济世堂的两个孩子尸首,这会儿定会应约而来。 那白玉堂她是杀不得了,但此人性命她定要留下。 杀、鸡、儆、猴。 后山之中,白玉堂正隐匿身形四下观察,忽觉眼皮一跳,侧开了头,只见山寨之中有人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望四周转了一圈。 白玉堂不知那拨被唤去对付他的人马此时转头上了山顶,迎上了因心忧于他再次上山寻人的展昭。他不知那吴家被杀一事,更别说尸首被拖来做了陷阱,照他细细算来展昭应是如约定在城内调查商贾与桃木教的联系、还有那田知州的境况,如何会去而后返,还与先前所见的元戎弩的弩手对上了招。 那山寨中的男人察觉到了白玉堂盯视的目光。 白玉堂一动不动,对藏身之地极为自信,只是将视线撇开了,用余光扫着山寨的人。果不其然,那汉子环视一周不得结果,只是不以为意地低下了头。白玉堂便暗中观察起先前那感官明锐的汉子。 那是个三大五粗、样貌平平无奇的汉子,也是一身劲装疾服,正举着长矛与众人一起一遍遍地练习着突刺。若从服饰来看这人与先头那三人应同样都是堂主级别,地位不算低。但相较而言先头离去的三人生的满脸横肉、圆咕隆咚、一身膘肉不同,这人虽高大精壮,但着实瞧不出其他特点,反倒是有几分呆憨傻愣之相。他倘使没有敏锐探头,白玉堂乍一眼瞧去并不能将他从一群灰衣人里挑拣出来。 白玉堂又瞧了一会,将山寨的地理位置、基本构造看了个全。 山寨大门两侧的瞭望台上站着人,不过他来时便有小心行事,未有惊动他们。 那田夫人总不可能在练兵场上陪着一群汗臭的大老爷们,而是在山寨里头的某座房子里。丁月华猜度田夫人虽是年上三旬但仍生的貌美如花、气度非凡,被莫名其妙带来这全是男子的练兵场定是被觊觎了美色,意欲施暴,可白玉堂与她所想不同。 那金玉仙是知州夫人。 婺州的田知州病重倒下,他便心疑猜忌那田夫人。偏偏这位田夫人这会儿不见了踪影,又出现在桃木教内。 金玉仙若不是知道什么,就是另有用处。 如今她尚未被灭口、而丁月华又说金玉仙先被关押后被迷晕带走,原因多半是后者。因而就算这些练兵场的贼人见金玉仙美貌也不至于兽心大发。且说那金玉仙貌美如花,可丁月华毫无自觉自己也是个容色天然的女子,且她双十年华又是年轻又是闺秀处子。她潜入桃木教内两月改装易容,被沈嫮弄成了一个面有胎记的胖妇人,旁人自然不关注他,如今她被拆穿身份,又被抓住扒出真身……急于拷问她的桃木教之人只动手折磨、伤起双腿免她逃脱,却未有行不轨之事,十分古怪,不像寻常贼人行事,可见桃木教对此是规矩严明的。 甚至极有可能那女教主模样……丑恶,许是对教内男女之事十分憎恶。 白玉堂不知自己胡乱猜对了,桃木教那女教主确实在教中的严令禁止教徒行男女欢好之事,他随此事又想起另一事。 婺州城内足有万户百姓,各家各户算来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也是不少。白玉堂原先不知桃木教内竟有这么多的教徒,还藏有私兵四五千与如此一个练兵场,如今不得不推想往日夜里留城百姓俱是男子,而提灯上山的全都是些女子,其中不乏有年轻未嫁的少女…… 白玉堂心思在这上头转了片刻,眉宇间俱是阴霾怒色。 他握紧了长刀,转头跳下了树,绕着山寨悄悄隐匿着身形,唯有最后闪过的面色冷沉,嘴角亦是怒极而笑、凶戾非常,正如江湖所言是那个杀人不眨眼、一瞧就心惊肉跳的玉面修罗。 与此同时,远在桃山山顶。 展昭提着剑退离了三丈远,躲开了从正殿之内涌出的长矛步兵。 他一回首,只见之前未能交手的一个瞎子和一个跛子堵住了他的去路。 展昭眼中闪了闪,目光落在那个瘸腿之人身上,微蹙着眉,似在这紧急关头仍暗下细思什么。 展昭所踩的土地往下桃山山城密道内,一个人举着一把大刀拦下了孤身一人的女教主。 此时山城密道第七层经过半个时辰的整顿又恢复了平静,四处灯火明亮,每隔十步设有一哨,只是他们都下意识地错开了固定在墙上的火把站立。 粉衣女教主面无表情瞧着眼前人手中所握着的大刀。 这是一把崭新的斩马|刀,火光照在刀刃上,清晰映出了她那张被长疤横斜贯穿的脸。大约是因为愤怒,她面容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从右边眼角划拉到脖颈的拿到长疤也扭曲了一瞬。 举着斩马|刀的人立即发现了异样,将刀收到了身后,露出了男人光溜溜的大脑袋和清秀的眉目。 这是一个秃头的年轻男人。 他对她笑了笑,无声地张口道:“失礼了,教主。” 在这满堂明亮的火光之中显得他唇红齿白、笑容干净,令人炫目恍神。 “突然归来,你有何事。”这粉衣的女教主却不为所动,甚至垂着眼有几分厌恶。 她语速极快、冰冷无情地又说了一句:“若是无事,你该去山顶出一分力,将那江湖人杀了。”说完,她便背过了身,似是不想瞧他。 这个秃头却眉清目秀的男人还是笑了笑,对女教主这番厌恶的面容并不意外。虽不知缘由,但这位失了容貌的女教主,憎恨貌美之人,更憎恨色以动人与男女欢好之事。 这回,她既是背过了身,秃子只能发出了声。 四下寂静,走道上众守卫俱是心神一荡,忍不住扭过头去,只听那秃头的年轻男人开口,嗓音犹若举世妙音,动人心魄,仅仅平实无奇、不含语调的字字句句就叫人想到绝美的人间仙乐。 “昨日入城、如今被你诱来山顶的江湖人,名唤展昭。” “他与白玉堂有不错的交情,今日来婺州正是为他。” “但更重要的是他是名满江湖的南侠,亦是当朝鼎鼎有名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开封府包拯的得力干将,皇帝金口玉言所封的御猫。” 粉衣女教主登时转过身,目光森冷,只说了四个字:“朝廷鹰犬。” 她头也不回地往密道一方去了,那是通往水牢的方向。 却独留那秃头的年轻男人站在走道明亮的火光里,微微摇着头笑,无声地言语并未传入那快步离去的女教主耳中,“我杀不了他,我们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山顶上,瞎子的拐杖被展昭一剑削断,整个人也被他蹬在墙上,而巨阙的剑锋抵住了跛子的脖颈。 展昭神色平静温和,山风拂乌发,露出一双通透明亮的眼眸。他抬眸横扫山顶众人,眼中冷沉却又温和如常,毫无侠客的杀伐之气,可气势如山如海,无人敢再近一步。 “你也杀不了他。” “弓|弩、长矛、千百人,你今日自信所设的种种圈套无一能留下他展昭的命。” ※※※※※※※※※※※※※※※※※※※※ 第二更~ 所以,没错,那个工作不高效你给我出来! qaq昨天你就拆穿我的g……哇,三四了!明天就第十章了,又打脸qaq你还笑…… 哇,悲痛的哭了起来。 写着写着就有好多其他的思路顺着一起出来了,导致案子圈大了人多了,依旧!结不了案! 躺,放时髦值帅爆的昭昭出来一下,顺便吐槽…… 阿洛:白五爷你这心和眼都掉哪里去了,看啥都想着昭昭,是吧! 白五爷:爷想什么,还要你管了? 阿洛:不管了不管了,管不着管不着! xxx 哦哦哦对了! 有件事!我前面出了一个bug,关于白五爷怎么知道练兵场,我当时脑子一抽写了沈嫮的名字,艾玛,其实是丁三说的,我回头改! 第三五回 履约谁,与他一诺且他承 “刚刚听闻山顶上的江湖人, 名叫展昭。” “他与你有什么关系。”她说。 “无碍。”她又说,“他既与你同来,也横竖一个死。” 水牢密室之中,因水中有人动作, 水面晃晃荡荡从台阶上漫过又退回。 蹲在台阶上的女教主看了一眼自己打湿的裙摆,仿佛有些漫不经心。而水中的丁月华却抬着头,烛光化作她眼底不太清晰的光点, 一直在受折磨时也谈笑风生的面容,仿佛第一次因女教主所言而有所波动。 “他虽是要死,但我却还有一事想问你一问。” 女教主抬眼与丁月华对视,冷酷的目光像是两道冰柱。 “那展昭是朝廷鹰犬。” “那么你呢……你到底是江湖人, 还是朝廷来的走狗。” 可面生异色的丁月华闻言倒是笑了一下, 狼狈之中更显那浅笑光彩熠熠、芳华绝代,“你以为你能留得下他的命?”她反问,那么理所当然, 也那么轻蔑。 她确实因为展昭在此而意外, 所思所想不过是两月前二哥丁兆惠从隔壁陷空岛怒气冲冲地回来时的赌气之言。 “那展昭与白玉堂分明熟识!” “我看昨日非是白玉堂搅了小妹好事,而是他俩同流合污才是!” “他俩才是一道的好兄弟,我小妹何等风流人物, 那展昭竟是看不上?” 丁月华与展昭唯有一面之交,却是中了二哥丁兆惠的计, 叫她三言两语挑拨之下以为展昭是个自视武功高强, 因而桀骜不驯、目中无人且看不上女流的沽名钓誉之辈。须知她瞧不上的白玉堂, 同是乖戾不羁也不曾将女流评说为不过尔尔、不堪一击。她提湛卢含怒而来, 自是有意叫那无礼狂徒知晓知晓湛卢乃是上古宝剑,持剑的女子也不是可堪言辞鄙夷戏弄的弱质女流! 可等进了院,与那温文尔雅的目光一对视,却心底漏了一声。 她定是被二哥骗了。 展昭生的斯斯文文、俊朗不凡,与白玉堂一眼瞧去就知俊秀华美、锋利刺眼的风流容貌不同,他生的极为端正。 剑眉星目,清秀轩昂,温沉坦荡,乍一眼只觉是个周正俊朗的样貌,可这一眼上去就再挪不开了,叫人禁不住再瞧第二眼、第三眼,只差把眼睛黏在他身上扯也扯不下来。瞧他那眼梢尖尖,唇角含笑,再瞧,只道眉目形状好看、唇瓣微挑好看、耳廓不大不小好看。丁月华从未有过这般时候,她虽是行事利落的女侠,也是丁家的大家闺秀,如何能一眨不眨地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看。她这念头一生,登时吓得垂了眼,才堪堪收回了眼神。可她撇开眼,又瞧展昭拎着剑的手。 那合该是侠客的手,不似文生公子的孱弱白皙,轻轻松松握着剑,修长有力、指骨分明。 展昭又抬起手、握着剑与她一礼:“丁姑娘。” 丁月华自小看惯了丁家兄弟那富贵气象的不俗面容,又得见锦毛鼠白玉堂的惊人之姿,俱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认定自己不是个重色之人。可展昭轻轻呼呼、谦逊有礼的一声,低沉稳重地嗓音就像信手拨动的无弦琴音,流畅地落入她耳畔,像是惊鸿乍起,像是月落山河,像是烟波浩渺,她心头炸开了无数烟花之声。 丁月华不由暗骂,枉你平日自称重才重德不重色,竟然被一句平实无奇的称谓撩得心神荡漾。 丢人! 她这般想,却是柔和地笑了笑,垂着眼想,可那展昭与她是无缘的。 丁月华这般垂眼而笑、出神的模样,反倒惹怒了台阶上的人。 她的手猝不及防地抓起丁月华的面颊,扯动长长的头发惹的丁月华嘶声痛呼。可女教主毫不怜香惜玉,目光像钉子钉进了丁月华的眼睛,“你心悦他?”她察觉了那柔和笑意里的不同寻常。 “这便是你与他的干系?”女教主冰冷地发笑。 女教主冷冷然逼问道,“是他要你潜入我桃木教?” 见丁月华不言,她又自语得了结论:“听闻展昭与白玉堂相识,但你两月前便来此,他不是为白玉堂来的。” 丁月华笑了起来,不知在为桃木教教主的胡乱猜测,还是为那句心悦的评论。 俱是可笑。 “展昭乃开封府包拯的下属……”女教主不知丁月华心中所思,更不知她为何发笑,只恼怒道,“你所盗的东西——他可是知晓此事,因而来查桃木教!” 丁月华不为所动,眼里含着光,英气逼人。不知是否这一两刻钟的歇息,让她从鞭笞的痛苦之中缓过了神,还是女教主的气急败坏让她生了几分力气,丁月华竟是嘶哑着声音字字顿顿道:“江湖来的也好,朝堂来的也罢,你桃木教作恶多端、恶贯满盈,天道不知人来收,苍穹蔽日法不饶。” “谁来,你们都横竖逃不过一死。” 她又将教主所言如数奉还。 女教主勃然大怒,嗔目目切齿,面上长疤扭曲了一瞬,手中力道恨不得将丁月华的下巴给卸下来。 丁月华绷紧了牙,硬扛着剧痛,抿唇而笑,“只不过是抓了我,你还当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有什么本事吗?” “我武功平平、手无兵械,尚且能将你这桃木教教众捉弄得昏头转向。若非意外受伤,你能抓得住我?”她的尾音挑高,映在她眸子里的微弱烛光犹若始终不灭的不屈火焰。 “而展昭,你短命归天百年,他也尚在人间喜乐!” 教主倒吸冷气,从容尽失,气急之下抬手便朝着丁月华迎面一掌。 丁月华扬着脸不避不闪,笃定含笑,“你且杀我,展昭既来,那些罪证迟早会从他手转达朝堂。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教主到底只是将丁月华的头一把按进了水里,顺了气,站起身来。见丁月华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呛咳连连,教主竟是平静微微笑了一下,“你潜入我教两月,倒是对我性子摸的很透。” 丁月华抿唇不语。 “如你所愿。”教主说,眼底俱是阴冷狠毒,“你说展昭能活,我偏偏要他死。” “我倒要看看,失了展昭这一凭仗,便是你藏着那些东西又有何用。等你也身死,这些东西便不过是拔了爪子的大猫,毫无威胁。” 教主嗓音放低了些,亲切又冰冷地低语:“我要你亲眼看着希望折碎,无能为力。” 语罢,这位粉衣的女教主终于转身离了水牢。 丁月华一眨不眨地盯着教主远去。 那粉衣的身影瘦长,只看背影可见身姿妙曼,犹若娉娉袅袅、风姿绰约的桃花仙子。可她回过头便是容貌丑恶、心思歹毒的恶鬼。 终于,水牢的机关门随教主远去的身影渐渐合上,丁月华仿佛失了力,缓缓地吐了口气,仰着头盯起天花板来。 她原是不知她便是桃木教的教主。 丁月华垂了眼,脑中恍恍惚惚、模糊不清的只有那句……她真可怜,亦真可恨。 听水声晃荡,密室寂静,连守卫的人都随教主离去转头守在门外,独留她一人在此。 许是要好一会儿没人扰她清净了,那桃木教的教主这会儿被他激怒全心全意去抓展昭,倒也拖延了几分时间,希望白玉堂能抓紧时间。 不过她这番激怒桃木教的教主,倒是给展昭添了麻烦,对他不住了。 丁月华想着想着,竟弯起眼笑了起来。她这般做也是为了给白玉堂拖延时间,反正白五爷一掌伤了她,害她在此受难……便要白五爷去还她给展昭所添的麻烦好了。且听二哥说白玉堂与展昭交情不错,这婺州城偏僻,如果展昭不是当真早知桃木教一事特来查案,便是为了那只锦毛鼠来的。如此一来,她也不要白玉堂还这恩怨了,省的看见白玉堂那张冷脸就烦,两全其美。 丁月华半点不担心展昭会因桃木教的教主的谋算而有失。 虽只有一面之交,那日白玉堂在丁家庄劫走了展昭的巨阙,展昭紧追而去,轻功很是不俗,且一看便知根基稳实、内力深厚。 这南侠到底是少年成名,她打不过的。 丁月华那时便又心想,白玉堂来的正是时候,引走展昭解了她的围。否则她明知被骗还要硬挺着那口虚假的怒气,要与展昭比剑,以展昭那般温润如玉的君子作风,定是招招让着她,平白叫她这三脚猫功夫应了名扬天下的展南侠。她真是要羞到死,不知脸面该往何处搁了。 总而言之,这桃木教里的人拦她尚且不行,更别说展昭。 丁月华又想起那桃木教教主誓言旦旦能杀死展昭的模样,眉梢中尽是不以为意。 说来白玉堂早前几日被抓,只怕是让桃木教的人对江湖成名侠客的武艺有了什么误解。这些桃木教的人在偏僻的婺州群山之内猖狂为恶,养兵积财,也到底是坐井观天、自视过高,只能愚弄无知百姓罢了。 可若不是因这些百姓被哄骗至此,白玉堂又何必投鼠忌器,探入这桃木教还故意装作不敌被抓。 丁月华叹了一气,为应对教主盘问而强提的精神气登时颓萎了下去。 这昏暗之中旁人见不得,实际上她面色惨白、满额生汗,已经是重伤难捱、筋疲力竭之时。 她何曾吃过这种苦。 她乃丁家三娘,镇守雄关总兵的侄女,是侠女亦是大家闺秀,谁能让她吃这种苦? 丁月华闭起眼歇息。是她自己要吃的苦。 是她自己烦闷二哥为她的事那般恼怒,亦不想茉花村为她与陷空岛当真结了怨,因而留书一封便独身一人提剑出门散心。她来此旁人不知,又心甘情愿为沈嫮涉险,也是她自己硬扛着种种酷刑,不肯口吐实言。 自然没人求着她这么做,全凭一意孤行而已。 丁月华突然感觉有些恶心,非是情感作祟,而是鞭笞伤及内里,因而五脏六腑都随着她这渐渐颓唐的精神气发作起来。她硬忍着胸口这股不适,只觉浑身冰冷,头晕目眩,恨不能就此闭眼睡去。 太痛了。丁月华缓慢地想。 她又有几分无奈,自己好似不该将那教主气走。好歹那时她还能逼着自己挺出几分精神来,这会儿一放松,犹若兵败山倒,再提不起神。 丁月华生怕自己睡去,水中冰冷,她且处处负伤,此睡去怕是真就醒不过来。 她且又逼着自己想起其他来。 大哥与二哥若是知晓她这般模样,又该急眼了。丁月华神思缓慢地笑。 尤其是二哥,不比大哥的性子稳重,窜上跳下总跟只泼猴似的,明明是一母同胞而生,也不知为何性子差这么多。他这二哥当年比大哥晚了整整一个时辰出生,说来简单,可女子生产向来凶险,二哥丁兆惠是难产了一个时辰才堪堪降生的。也正因此,丁兆惠儿时最受丁伯母疼爱,心道这是上天给的命根子。丁家无不把他当成眼珠子一般疼爱,便是丁兆兰年幼便也知晓此事,因而分明同龄却总是处处包容丁兆惠,在丁兆惠玩闹时陪他玩乐不说还时时替他顶罪。 所谓恃宠而骄,二哥多几分脾气也是应该的。丁月华心笑道。 就像白玉堂,也是个少爷脾气,陷空岛上下都应着他不说,当年白锦堂也是处处以他为先的。这世上之人倘使一二十年过去还是那少年脾气,想必是有人处处顺着他、处处护着他的。 也难怪二哥总是瞧白玉堂不顺眼,可不就是两个少爷脾气的大爷比邻而居,掐上了。 丁月华垂着头,又胡思乱想多了几分愧疚。可这样火爆脾气、又受全家疼爱的二哥最是疼她的,明明莫名多了一个分他关注的妹妹,可却丝毫不恼,笑说总算自己也能当兄长了,说他定会做好这个兄长,说她是世上最好的妹子。他若知晓她在这婺州城受了重伤,只怕恨不得将这桃木教中的贼人剿杀个干干净净。 他总是处处操心着她,又想给她找个世上顶顶好的男子做她的如意郎君。说来正是他这番拳拳之心,才会因展昭和白玉堂生怒。 不过……倘使知晓其中还有白玉堂的干系,二哥只怕更要恼怨白玉堂。 此事决计不能叫大哥与二哥知晓,便是丁家也不该知晓。等回头……丁月华想。 等回头养好了伤再回去,幸好这回出门之时只是留书一封,未有说明自己在何地,到时去信一封莫叫他们心忧才是。 只是免不了二位哥哥误解她的心思。 她当真不是为展昭才离家散心的……丁月华心中直叹,当真是论不清了。 思及此,丁月华睁眼瞧了瞧水面,水牢内因昏暗清净而显得格外阴冷。 “你心悦他?” 她又想起那女教主那句轻问,十分难得地掀了个白眼。 就算那白玉堂心悦展昭,她都不可能心悦展昭。 心动与心悦事不同的。那日她见展昭确实惊为天人,寥寥数语就被撩拨的春心浮动。 丁月华不敢自认聪明绝顶,却也识得三分眼色。那日展昭神色清明,与她含羞带怯的模样截然不同,他非是要撩拨,只不过生的那般罢了。便是那一眼她惊艳至极、心思荡漾,也是她的事,与他风平浪静的心无关。丁月华远比丁家兄弟二人想得洒脱,她当日只不过顺着二哥做局硬挺着那口怒气,心道比试完且就安然退场,只当此页翻篇、也当不曾生过臆想。如白玉堂所言,她本是孤傲之人,如意郎君当是合她心意,也当是如沈嫮与白锦堂那般琴瑟和鸣、恩爱眷侣,展昭无心,她这口傲气亦不会纠缠不休。 且展昭无心,非是如丁兆兰所言瞧不上她,而是感情一事不过眼缘、不过心动罢了。 她既尚未了解他真我,他也无心知她本心,自是始于颜色、终于无情,风过云散。 世上许是有烈女缠郎之说,亦有来往方知情起,没有相处何来情意。可丁月华做不来死缠烂打之事,她信奉的无非眼缘,一眼对视,她已有心,他却无意,那定是错的。若非如此,她与白玉堂相处多年,怎么也该生出些青梅竹马的情意了。丁月华情窦初开之时,再见白玉堂,便一眼就知不是他。早年尚能相处,如今她自是顾及几分男女有别,知晓无关私情,便顺了白玉堂守礼之意,回了丁家庄内做闺秀。 白玉堂说她在丁家庄活的憋屈,说她不自在,可她心到底是坦荡的,也比寻常女子更洒脱。 既是错的,她便能舍了这无名而起的心意,只当未曾相识、莫有交集、不续来日。白玉堂是如此,展昭亦是。 可她没想到,她为保持神识清明,这一刹那的心思且游且走,她便见到了破开山城层层机关、眉目温和、提剑而来的展昭。 水牢密室的门开了,温暖的火光从走廊上照进了三尺,仿佛也叫着冰冰冷冷、清清静静地水牢温暖了几分,还带来了一个俊朗不凡的可靠侠客。 来救她的不是白玉堂,是展昭。 是展昭虽无知无觉,却在她意识逐渐扛不住的时候,及时赶来替白玉堂履了这约。 ※※※※※※※※※※※※※※※※※※※※ 打脸时刻。 hhhh我没救了。这剧情已经随着越想越深入,不可能在10章以内收尾了。 说好的这卷轻松呢[不存在的,我会写轻松?空生一颗想写轻松的心,却长一双写正剧的手] 手:……这是脑的错,我只负责服从指令。 脑:怪我咯 阿洛:呵呵。 所以,这一卷不会又60章吧,不要啊……爆哭。 xxx 昭昭来了,五爷隐,五爷来了,昭昭隐,敢问何时才碰面。 答曰,尚早。 谁叫朕沉迷写正剧呢。[闭嘴吧你] 这章依旧是丁三主场,说来她对展昭是有一见动心的,毕竟她……和白五爷臭味相投,喜欢的类型也差不多[喂! hhh好吧但丁三妹子对展昭尚不了解么,这种动心大概就是乍一眼看到一个颜值戳中自己的点的男人,但是要说是意中人,那就尚早了。而丁三又发现展昭对她是无心亦无意,她最是洒脱不过、干脆利落,自然一把心思直接扯断。 像她这样的姑娘,基本上做了决定就不会回头的,就算这之后又发现展昭的各方面也很符合她对如意郎君的设想,依旧不会再动心,因为她这样的孤傲,定要一个她喜欢,也喜欢她的人,光是符合设想是没用的,所谓理想型不一定会真的成为自己共度一生的意中人。 所以昭昭从追着白玉堂离去起,就被她pass了。 如果那日昭昭没有急急追去,而是留下,那对丁三就是另外一种发展了吧。 [以上都是私设,写着写着就对丁三这般设定生出了喜爱之情……望你们…… shhh算了……反正我真的私设超多的。从展昭白五爷,包大人公孙先生,还有赵祯……丁三也逃不出魔爪了。 小天使们多担待么么哒 不管怎么样,让我看到小天使们爱的双手啊啊啊啊! 第三六回 春风度,且问春风可有情 水牢大门缓缓打开, 将外头的光照了进来,还投入了一道人影。 丁月华忍不住晃动着脑袋,眯着眼去瞧,想知道这回来的会不会是那粉衣女教主, 更想知道她的面容上会不会出现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神色。明亮的走廊上依旧是一整排的火把,但横七竖八地躺着那些守卫。离门最近的地方是一个拎着剑的年轻男人,身着蓝衣, 身形瘦长。 黑沉沉的古剑斜垂,剑尖指着地面,鲜血从上面滑落,滴在地上。 宝剑是不会沾上血迹的, 就像是她的湛卢, 一剑挥去,人死,血飞, 半点不留在剑身上。但唯有一种可能, 剑身带着血,因为这古剑一路都如若凶兽饮血,尚未将鲜血甩落又沾上新的, 持剑之人的手太快了,因而到了眼前尚有温热的鲜血缓慢流淌而下。 丁月华缓慢的思绪像是榫卯, 卡住了。 是……是展昭。 …… 桃山之顶, 一片狼藉, 呻|吟呼号虽是微弱、不绝于耳。 济世堂吴家的那三具曾被人吊起的尸首, 现在已经被放下了,小心地安放在庭院内。 宗布庙内外横断的箭矢、乱棍的长毛、还有横七竖八的人,那些痛呼呻|吟的人躺倒在地,有些已经意识不清,有的还在哼哼唧唧,有的最后一口气也噎过了去,可谓是死伤惨重。任谁也想不到一刻钟前,那面容和和气气蓝衣人、提着一把钝剑能毫不留情地大开杀戒。江湖人总说落到南侠手里总有几分机会留得性命,因他性子温厚,不是嗜杀之人,更愿给人三分机会,而不是时时刻刻致人于死地。但也有江湖人取笑大名鼎鼎的南侠,太过仁慈,不像个杀人侠客,而是庙里供着的泥人菩萨。世人鲜少瞧见展昭眼中杀机大露,便是有了几分杀气也掩藏在温和的气质下,平静而深沉。 从展昭看见三把元戎弩、一整排的弓箭手以及那一个队列千百人的长矛步兵,他便知道,这不是平头百姓,这是贼,是积财养兵、蓄意谋反、扰天下苍生安宁的反贼。 民为恶当以法罪、以刑罚,贼生乱……若不能劝降,当杀之免祸苍生。 那双眼睛里没有凶戾,恰恰相反,那是君子的温润谦和,是侠着的凛然正气。 因而死伤惨重的这些人,不是面黄肌瘦的百姓,也不是身着灰衣的教徒,而是那些弓|弩手,那些挥舞长矛、身强力壮的男人。 最早那些提着长棍、围在此处等待的百姓们无一死伤。他们早早在躲在桃树之后,也不知这一刻钟的时间内见过何等可怕的事,一边发着抖,一边虚着眼睛、毫无焦点地喃喃:“邪魔……定是邪魔……连桃木大仙也惩治不了……”像是念咒一般,声音交织在一起,嗡嗡作响,混乱不堪。 恐惧与慌乱在桃山之顶蔓延,忽然林子里传来一声鸟叫。 是一只乌鸦飞了过去,叫声凄凉可怕。 这些百姓们惊跳而起,连滚带爬地顺着山路下去了,好几个甚至脚下打滑从林子石阶滚成了一个球。 而在这样的慌乱中,一个不疾不徐地脚步声响了起来。 一个人从宗布庙正殿里的高大桃仙石像之后慢吞吞地挪了出来,是一个年轻男人,提着一把铮亮的斩马大刀。与步兵用的斩马长刀不同,这把刀柄颀长的大刀乃是一把偃月刀,叫人想起话本里传闻的关公刀。可这个年轻男人却不是生的关公那般红面长须,反倒眉清目秀,最重要的是他一个光溜溜的大脑袋,仿佛是个和尚。 这秃子男人面上含笑,脚步淡然地走出了宗布庙正殿,瞧着正殿前庭院内外东倒西歪、尸横遍野的惨象也不吃惊。 他环顾了一周,终于将视线停在墙边的两个身影上。 秃子眉毛动了一下,人也走到了那两人身边,蹲下了身,微微一笑。 那墙边的两个人抬起了头,只听秃子开口,自然妙音。 “明知不敌,何苦要亲自去招惹他?” 这话无人作答,不过那跛子翻了个大白眼,仿佛在嘲弄秃子明知故问。 “你倒是好脾气。”捂着胸口倚着墙的瞎子先开口,虽看不见却感觉到了这个秃头男人的靠近,并准确凭借他的脚步声,“见我等被伤成这样也隐忍不出。” 秃子将偃月刀搁在地上,竟是盘腿坐下,“我来的时候,”他声音极轻,像是美妙至极的仙乐倏尔奏响,舒缓地滑入耳畔,令人沉醉,“他已经走了。” “可你知道他来了。”跛子捂着脖子上的一道血痕,冷着脸坐直了身说。 “我从后山腰来。”秃子温吞地说,“至下而上,中途倒是瞧见他在往下走了,可是他身旁还跟着一人。差一点就要与他对上,他耳聪目明对四周反应极为敏锐,我藏不住身影,不过幸运的事,他”他微微笑,眼睛也眯了起来,清秀的眉目更添几分唇红齿白的炫目,嗓音更是动听悦耳,“他一人,尚可一战,以一敌二,我是没胆子的。” “莫不是白玉堂?”跛子道。 “是沈嫮。”这话不是秃子说的,是瞎子。 瞎子也以打坐的姿势盘腿坐下,“晌午的时候她进了山城。”口中所言尽是对一切的明了于心。 “只不过他被引来,本该是为他们。”他说着偏头仿佛看了一眼庭院之中,那里有济世堂吴家三口的尸首,但他是个蒙着眼的瞎子,自是看不见的,“如今他却搁下这些不顾,进了地底。” 跛子呵呵干笑了两声,听起来像秃鹫的叫声,十分可怖。 秃子亦是笑,他微微含笑,轻声开口:“活人总是比死人更重要些。” 瞎子却冷哼了一声,“那展昭今日上午来时,应与他见过面才是,如今去而后返……”他话说到这里便停了,许是知晓自己这句话全然是一句废话,他靠在墙上一动不动,“他还在城里?” “在。”秃子说,显然他听明白瞎子所问的他是谁。 许久的沉默中,跛子抬起眼皮轻声啧了一下,“他倒是舒畅。” “展昭在城内查到什么了?”瞎子最终还是将刚才咽回肚子里的话又吐了出来。 秃子眉稍动了动。 “我不知。”他说。“我不曾踏入城门半步,不过他应是知晓的。” 秃子着话没有人听,因为瞎子将头转向了宗布庙的正殿,在嘴边竖起了一根手指。 三人都噤了口。 几乎是同时,一个微不可闻的脚步声顺着地板传了过来。不过须臾,一张清俊风雅的面容从桃木仙人的石像后探了出来,他一头青丝披散,身着茶白色的长衫,目光平静中带着些许茫然。 秃子先瞧见了这人,又微微笑了起来,仰头看了一眼阴沉却闷热的天。他无声地张口。 “东风来了。” 一股山风将秃子的衣角吹翻。 …… 桃山山城,密室七层。 “月华!”丁月华正茫然地盯着展昭的黑靴,听到一个声音急急而来。 紧接着,丁月华从模糊的视线里瞧见一张熟悉的冷脸从展昭身后晃出。比起瞧见犹若天神的展昭,她见了她才当真浑身放松,露出软巴巴的浅笑来,“沈姐姐……” 沈嫮眼中又是怒又是痛,不顾他想,亲自下了水扶住丁月华,“你……!”她张了口,半晌才含着泪悔道,“是我害你。” “姐姐、莫说此、话。”丁月华语不成调,安然地靠在沈嫮肩上,“是我太……不小心……”她说不出声音,字字顿顿,唯有凑近她的沈嫮能瞧出一二,“姐姐还寻了……白……白玉……”她半天挤不出那个堂字,只能无声地笑。 她还寻了白玉堂来救她,不怪她的。她说。 是她不小心,竟叫贼子拿住了她。她说。 “你切、切莫怪他,”丁月华缓了口气又道,“我……我叫他去……先去救……” “你莫说了,我且带你回去。”沈嫮瞧出丁月华已然虚弱至极,连忙劝阻道。 丁月华却未有如沈嫮所言闭口不语,只急道:“这……还、还有……那送饭……与我……” “我知,你莫急,我定寻见她们。”沈嫮最是了解丁月华潜入桃木教的手段,她今日被抓,那些一并来的送饭妇人怕是一个也讨不了好。 她原以为丁月华说白玉堂经她所求是去救这些人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那白玉堂究竟去哪里了。沈嫮眉头紧锁,口中细细抚慰丁月华,又不免心忧起不知下落的白玉堂来。不过丁月华既是这么说,白玉堂应是无碍,如今丁月华重伤,可说是危在旦夕,还是将她速速救回更要紧。 丁月华得了沈嫮之言,微微点头,唇角浮着笑意。 这口一直提在心口的气松了下去,眼前登时一黑,昏厥了过去。 “月华?”沈嫮忙扶稳了丁月华,单手抓住锁链。 “白夫人且拽住锁链。”台阶上的展昭朗声道。 他拔了巨阙,正要一剑挥去,却见沈嫮左臂弯扶住了丁月华发软的身躯,左手握住了锁链铐住丁月华的一头,紧紧拽起,右手起掌。 一掌下去,掌风凛冽堪比龙卷狂沙,碗口粗的锁链应声而断。 “……???”展昭举着剑看愣了。 沈嫮且不管展昭是何心境,又拽过困住丁月华另一只手的铁锁链。如果说她那一掌,乃内力所助掌法威势,展昭上能理解,可她这回竟是两手各拽住一端,往两侧向上使力一掰,硬生生地将锁链给掰成了两截,且照展昭看了沈嫮毫不费力。 沈嫮回头冷视了展昭一眼,“看着做什么,水中还有锁链。” 展昭猛然一回神,连忙提剑两剑下去。水池炸响,剑气直冲水中,竟是半分也不削弱,径直将那水底下的锁链也断成两截。 沈嫮几乎是同时抱起丁月华,飞速起身后跳,犹若一阵风,带着丁月华轻松跃出了水池。 “走。”沈嫮毫不费力地横抱起丁月华,只丢下了一个字,快步如飞,随风而去,婷婷袅袅,步步生莲。 展昭只得紧随而上。 展昭自是来寻白玉堂的。他将山顶上的或躺或倒、或伤或死的千百人撂下,转头下了地道。 他才刚刚下了宗布庙下的第一层,就碰上了沈嫮。展昭虽认得沈嫮,沈嫮却当他是桃木教的贼子,一掌就迎面来了。 展昭不便与沈嫮动手,只得左躲右闪,口中与她解释起来。不过世事要是凭一张嘴上下碰碰就搞定了,就不会生出那么多荒唐事,更不会有这婺州城与桃木教之乱了……沈嫮哪里能信他。也亏得桃木教底下突然涌出了一波教众,瞧着这二人便直追而来,沈嫮这才惊疑不定地猜测他不是桃木教的人。展昭从那连绵不绝、掌掌要命的掌法下得了喘息,赶紧说明了身份。 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随后沈嫮言明他与白玉堂两个时辰前才见过。 二人分头行动后,她便在这山城前五层一路向上一层层挨个开那机关密室,寻找丁月华。虽说她亦与白玉堂是同一猜想,丁月华应该是被困在五层之下,可难免心怀侥幸,也省的错过,便耐心寻查起来。 如今过了两个多时辰,她一无所得,正欲从这第一层返回,往下去寻白玉堂与丁月华,正是这时碰上了展昭。 此后二人携力往山城底下闯,也不必费心思躲闪,一路直奔向下走的机关石梯,犹入无人之境,不可谓不快。 这才在丁月华独自胡思乱想、看似漫长实则短暂的时间里,翻开多间密室,最终在水牢寻见丁月华。 也是他二人运气,赶在桃木教教徒前来带走丁月华之前,抢下了她。 如今便是寻出去的法子了。 可这桃木教的第七层里守卫众多,蜂拥而来时,堵得水泄不通…… 展昭跟上沈嫮,又见前头有人阻拦,沈嫮单手拢着丁月华,接连三掌推去。 只听呼呼风响,掌法精妙、掌力雄浑,登时似那狂风骤雨,直击来者顶门。第一人被她毫不费力一拍就推在墙上,第二人被掌风刮倒,第三人挨了一掌口喷鲜血,随后三四五六人俱是东倒西歪,人人重伤、朴刀摔了一地铿锵作响。二她面无表情,眉梢冷淡,单手抱着丁月华站立在走廊中间,这黑白素衣、身形瘦弱,螓首蛾眉、青丝飞舞的女子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佛来斩佛,魔来斩魔,神鬼不可阻。 展昭眼皮一跳,心中飞快闪过的便是下江南时,他问白玉堂何谓秦川沈氏。 江湖四大世家,其中秦川沈氏除了铸兵之外,最出名的便是一句话:身似一阵风,掌有千斤重。 前者说的事那轻功风行水上,后者说的是沈家人所习的掌法。 而白玉堂亲兄所求娶的沈三娘更是名扬秦川,她生来就与众不同,乃是天生神力。不过七岁,她就能单手拎起沈父那重量骇人的铁锤,被沈父笑称为沈家之福,乃是千百年难得一见、铸兵锻器的绝好苗子。 不过她嫁入白家之后再不闻威名,白锦堂死后更是封炉避世。 “白夫人,展某开路,你且护好丁姑娘。”展昭思及此,轻身一跃落到沈嫮之前。 白玉堂说她当年伤神,掌法威力虽一如既往的猛沉,但若长久动武,定会精神不济,虚了身子。 展昭拎着剑,如来时一般欲杀一条路来。 沈嫮也由展昭在前,她对自己身体情况一清二楚,且又要费心力护着丁月华,自然不会勉强自己。 “前方左转,从后山走。”她对展昭喊了一身见过图纸,自是知晓第七层便是山中城的最后一层,其中还有另一个出口通往桃山南边的山腰。这密道之中混乱如斯,又挤满了桃木教的教徒,往下闯时易,往上撤退却极难,倒不如直接从第七层的另一侧走。等出了这狭窄之地,满山树林,海阔天空,任桃木教千百乌合之众也拦不住他们。 展昭便听沈嫮指挥,一剑扫开阻挡之人。刀出人死、痛呼惨叫不绝于耳,仍有人不怕死的迎上前来。 鲜血从他眼前飞溅在墙上,他眼睛也不眨,只领着她二人左转。 他脚步不停,心头却飞快闪过桃山山顶上那三具尸首,不由含愧自言了一句对不住。展昭原不知山中城到了第七层还有另一个出口,他来密道内寻白玉堂,自是做好准备与白玉堂一并从宗布庙出来,也顺便带上那吴家三人的尸首离去。如今……为身后两人,无论如何现在也是不能跑回山顶了。 不过展昭本就是果决之人,打定主意护送沈嫮与丁月华回了白府再掉头前来寻那三具尸首,这会儿自是不会犹疑纠结。 他一眼望去,原本尚且算得上宽敞的走道变得狭窄。因地势复杂,像极了迷宫,因而多方都有人不断地包围而来。 沈嫮两掌退了后敌的包围,微微一抬眉,竟是顺路照图纸所绘开了一旁的密室。 走在前头的展昭回头瞧了一眼,心知沈嫮是应丁月华之言,在这第七层的各间密室里寻找那些送饭妇人。这般打算势必会拖累他们的速度,也难说是否真的能救下那些妇人。但展昭只是冷静地想了想,走道狭窄,若是他与沈嫮一前一后隔开人群,救出那些妇人留在中间,未必不能将她们带走。只是这桃木教的人实在太多了……他只是一剑一人而已。 展昭望着走廊前方仿佛无穷尽的人,这一晃神,心知他这是估错了人数。在这山城第七层内如今丧生他手世纪只有几十人,只是这般狭窄之地难免给人无穷尽的感觉。 但若救那些人,为护她们周全,他总有力竭的时候。展昭沉稳地思索,剑下毫不留情。 沈嫮一脚踹开了一人,背着手又拉开一道机关门。 他得想办法。展昭的目光扫过石墙上明亮的火把,火光在他墨一般的眸子里跳动。 沈嫮忽然站住了身,目光满是错愕。 展昭惊觉不对,连忙贴身而上将围上沈嫮的人拦下,余光扫进了那间密室。墨一般的眸中瞬间倒映出十余个高矮胖瘦、身材不一的女人,十余个……断头尸首。 那双温和沉静眼眸阴霾血气一闪,他握剑的姿势没有变化,不松不紧。可走道里的灰衣人俱是面色一变,他们察觉到这个年轻侠客浑身气势一变,似空高远、似海深沉,目光横扫之处……春、风、凋、碧、树。 最是柔情是春风,草长芽生花亦开。 最是无情是春风,枯藤老叶寸不留。 ※※※※※※※※※※※※※※※※※※※※ 对,又是双更。 e我是不是有点太勤奋了。 我好像重来没有过这样连着好几天日万的。 每天都在脑子爆炸。 就问你们……我昭帅不帅!是不是爆灯全场! 我觉得昭昭就是如若春风,柔情又无情,慈悲又兼具杀伐之气。 但是我觉得最帅的还是咱们嫂子…… 对吧…… 你们还记得那锁链,白五爷掰过么,他没掰开。嫂子轻轻一啪,徒手断铁索。 hhhhh突然怀疑五爷的男子力? 主要是……嫂子的设定是天生神力,hhhhh你们没想到吧!身似一阵风,掌有千斤重。莫看我柔弱,我这一掌下去,你可能会死。 xxx 然后我还要说啥来着。 噢咸腊八粥同学,你留步。 你的脑洞……实在是太厉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今天看到的时候差点笑昏过去!原来还有这种操作!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种发展方式! 你好厉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差点我都被说服了喂!!! 十分想要顺着你说的来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可爱么么哒爱你~ 好啦小天使们晚安~爱你们~ 还有他们马上就会相会的!你们忘了我之前说昭昭此进出不能碰上白五爷吗! 第三七回 侠客慈,人命轻重怎来论 “昭儿, 你既向往快刀烈酒、快意恩仇的江湖,可知在世为侠,须应学得什么?” “可是飞檐走壁、高强武艺?” “轻狂。” “昭儿错了?” 展昭将剑鞘甩了出去,击中了人, 目光微抬,身影晃了一下,犹似游龙惊鸿, 轻灵如燕;在众人的目光看来,他的动作实在简单,一横一竖一挺一撩,剑招平平无奇、毫无花哨, 却听黑沉古剑发出凶兽般的轻吟, 高山重海崛天而来,避无可避。 “错了,侠客须学得心怀慈悲。” 虽手掌杀伐、握利刃, 当怜悯世人疾苦, 仁义为先,人命皆重莫当儿戏,不可忘了本心, 空造杀孽。此方为侠,反之, 为贼。 漫天火光烧成血光。 他原且要往前杀出一条血路时, 只是将前来抵挡的人或伤或杀, 细细算来, 这一路也不过几十人罢了。 可这一剑所过处,眨眼须臾,数十人俱是抹开要害,俱是命断无声。 纵是这些瞧着不怕死、听令拼命围来的灰衣教徒这一刻也心胆俱裂,知晓死这一字临头而来的恐惧。 展昭仿佛不曾察觉那些人的目光何等仇怨、何等惧怕,微沉的目光一扫,却闻奇声。灰衣教徒纷纷抬头,登时目光大骇,墙上一整排的火把木棍不知何时被剑气削断,咔哒一声滑下,横斜倒落在众人头顶。他们又想起之前,也是火把掉落,可这一剑去,远比之前更可怕,往前往后的一整条走道,剑气纵横之处,火把全数掉落。 前头的人往后退,后头的人往前挤,火烧在人头上、身上,躲不开也逃不掉,滚滚浓烟起。 走道上漫开了浓重的血腥气,也留下了排排列的尸首,一时之间火光剑影、血溅尸横,惨叫不绝,阿鼻地狱。 展昭那墨一般漆黑、可映满天星空的双眸仿佛被血色染红,深潭般一望不见底,却又偏偏明彻通亮,可知心神清明。他站在那密室门前,目光淡扫走道上的众多灰衣教徒,但十分认真,仿佛要将这围在走廊的数百上千张面目一一记下。那不是地狱爬到人间的煞神阎王、嗜血修罗,那是慈悲为怀的神佛甘入地狱,以战止戈、以杀阻恶、以身还孽。 “白夫人。”展昭唤了一声沈嫮。 他原先从沈嫮口中得知丁月华在此,并早在两月前就潜入桃木教,又在今日被抓一事时尚未多想。只是隐隐担忧丁月华被抓已有两个多时辰,倘使桃木教的教主怒不可遏直接将她杀害……别说他们二人,便是白玉堂急急追去,也只怕连尸首都寻不见。展昭见沈嫮虽面色冷淡,实则眼中半是悔半是惧,到底没有多言。 他又不是傻子,即便早先不知沈嫮与丁月华有何交情,如今也瞧出丁月华会潜入桃木教与沈嫮脱不了干系。 此事又可见他猜许不假,前头虽有指向沈嫮的种种怀疑,但她终究没有害白玉堂之心。非但没有,且许是对白玉堂十分关心,瞧着冷心冷情,对白玉堂看重想是比之。 展昭遂安下心来。 随后展昭开了水牢大门,与沈嫮一并寻见了丁月华可谓是大幸之事,展昭却另生疑虑。瞧丁月华被关押在水牢之中,不像是这桃木教人因她奸细的身份怒而折磨凌辱于她。她身上鞭伤甚重,行罚之人却好似在她命绝之前的一口气又停了手,将她收押于此,给她些许喘息。展昭难说这桃木教的人到底是想要留着丁月华的命来几番折辱,以泄心头之恨,还是……想要拷问她。 她潜入桃木教多半是沈嫮,此事展昭猜得到,桃木教的人却未必猜得到。 既然丁月华来历不明,少不得严刑逼供、细细拷问于她,弄明白教中可有其他细作。展昭不知桃木教中人是否得手,但他猜她如今尚活着,伤势虽重,乍一见还有心神尚且平静,并无崩溃之相,想必她是硬扛下了。展昭不由赞叹丁月华却称得上女中豪杰,同时,他便隐隐有了不祥预感。他想起吴家三具尸首被拖来山上,只为引他上山,设下种种圈套将其诱杀。 桃木教的教主……深谙侠士之道。 否则又如何会认定三具与他并不相干的尸首,能将他引来桃山。 既是如此…… 展昭一步步登前,早前落地的剑鞘被他脚下一勾,飞入左手。 这教主拷问之时,缘何不以这十几个送饭妇人的性命威胁丁月华?她非是做不出这种事,也对江湖人硬气的秉性、及软肋所在瞧的明白。 除非,教主在拷问之前,为泄愤就早早将十几个引入奸细的送饭妇人杀害。 不想丁月华遭了如此严刑拷打,硬是半句话也不说,此时才想用她们的性命威胁却是晚了。此时丁月华为应付教主已是心神俱疲哪里还有空细想,白玉堂既然不是去救这些妇人了,只怕也是不知。 展昭眼中闪烁,弄不明白为何那教主分明心思歹毒狡诈,趁丁月华不知此事哄骗未必不可,那些尸首尚在此地,主动权也握在教主手中……莫非教主不想叫丁月华知晓那些送饭妇人已经被杀?这么想好似也不太对。且如今也说不准那些送饭妇人到底是何时被杀,总归是在今日这三个时辰内。此外……桃木教手中应是有添了樱粟的五石散,他们能给城中百姓下此等含瘾剧毒,用以折磨拷问丁月华未必不可。缘何不用? 展昭心中重重疑虑未解,这会儿也顾不上细想,只能丢下那些可怜的断头妇人尸首,闯出这龙潭虎穴。 沈嫮亦是果决,见室内一个活口不留,虽是错愕惊痛,也知回天无力,带着丁月华紧跟上展昭。 此事,若叫月华知晓,该是何等痛苦! 沈嫮绷紧了牙,目光狠戾竟与白玉堂那玉面修罗的模样有了几分相似。 他们不在犹疑,有意一口气突出重围。 然而这条走道上的浓烟火光之中,二人忽的停了脚步,对视了一眼。 有什么不对。 不过一条走道被展昭引火,怎会片刻间四处皆是浓烟滚滚?! 展昭与沈嫮的眼睛俱是被浓烟熏的难受异常,也忍不住去掩住口鼻。不知想到了什么,二人俱是神色一变,这烟不是他们所为。 桃木教第七层的后山腰出口处,身着粉衣的女子冷然地站在一侧。而十几个灰衣教徒正堵在通道处,通道口的机关被关了大半,只留了让人蹲趴才能通过的一道口子,而这道口子前堆放着众多树枝、草木。熊熊大火燃烧而起,灰衣教徒一半还在继续添柴生火,一半手举着巨大的蒲扇往里头扇风,将柴木烧起的浓烟不断地推进山城第一层。 里头传来痛苦呛咳,那不是展昭三人,而是仍旧在里头围堵三人的灰衣教徒。 他们嘶哑地大吼大叫,从浓烟那头往这边跑,却被关了大半的门和堆起的柴木火堆拦住、被滚滚浓烟呛得或昏厥或死去。 站在一侧的粉衣女教主面色冷酷,眸中映着火光,一动不动好似半点不觉那些呼救的人是被她派进去围堵展昭的手下,甚至她仿佛一点儿也听不到这些人的痛苦哀嚎、诅咒叫骂。 她的无情让人头皮发麻、浑身颤栗。 在外头的灰衣教徒无人敢与女教主的平淡目光对上,生怕那目光里含着吃人的冷血,口中吐出叫他们一并进去陪葬的毒语。这些面色肃然、不敢露出异样的灰衣人心头无一不是庆幸自己如今尚在山城之外。她本可以让自己的手下先行退出山城,关死机关大门,再留一条缝用以将浓烟漫入,可为了阻下展昭他们的脚步,也为了他们不那么快赶到门口、察觉浓烟的陷阱,竟是命令千百人进了城,化做人墙堵住展昭三人的去路。 对她而言,人命不值三钱银子,谁都一样。 她要那展昭身死于此,也非是什么深仇大恨,只是要这么做而已,哪怕这要填进更多人命。 山风寒人心,无人不噤声。 正是这时,三个高大的身影从林中狂怒而来。 “你疯了不成?!”身长八尺、浑身膘肥、满脸须髯的大汉怒喝着大步而来,声若巨雷,正是早早来此的三位堂主之一。 他身后还有两人,一个豹头环眼,一个满脸横肉。他们劲装疾服,腰佩朴刀,目光如炬、怒形于色。原本他们是被寻来抓拿闯入第七层的小贼,却不想扑了个空,教主又叫叫他们的人马在桃山之顶布下天罗地网,去杀一个江湖人。可他们不以为然,只让手下前去,自己嫌山城内太闷,在后山腰的林子里练武,却不想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见教主在焚火烧城。 “想毁我教九年积财?!” 女教主被推了一把,武艺比不过他们,也就顺势往后走了半步,冷冷含笑,轻言嘲讽:“你莫不是个傻子?” “你……!”三位堂主闻言俱是暴跳如雷。 “别说我是教主,你们此举以下犯上坏了规矩的找死行径。”女教主目光又冷又毒,口中言语更是刺耳,“生的四肢发达,脑花加起来还不足二两就算了,连眼睛都没长吗。” “我操——你——”三位堂主瞪着眼叫骂。 “闭嘴。”女教主对着最前头那高大汉子一巴掌挥了上去。 啪的一声响。 四下寂静,所有人心头一颤。 女教主死死瞪着这三个口吐狂言的堂主,眼神阴冷,“尔敢再言!”她左手拎着的打卷的长鞭已经松了下去,垂挂于地,仿佛只要这三个汉子再敢言一句,挥上脸的就不是巴掌,而是她的长鞭。 那汉子被打了一巴掌,气得面色发红、目眦尽裂,抓着朴刀的手发着抖,恨不得拔刀就将眼前这臭娘们砍死。 可他到底没有动手,不知是应着那句上下有别、还是惧怕了她,也当真闭了口没有叫骂胡话。 “都住手罢。”一个缓慢苍老的声音说道,林子里慢慢地又来了一个人,正是那拄着拐杖、须长一尺、颇有仙风道骨的老头。 女教主平静了面色不言不语,而三位堂主撇头看去,竟是恭敬了几分,垂头道:“仙老。” 老人应了一声,冷血的目光扫过女教主,才缓缓声、字字顿顿道:“第七层通去第六层的门关死了,除了那些人和墙上火把,石壁走道也没有其他可用于燃烧的东西,且她不曾在里头放火,自是毁不了石墙,也毁不了山城。” “……”三位堂主虽仍有不服,但却不与这老人抬杠。 “只是我没想到,”老人面色一变,厉声道,“你大费周章,信誓旦旦地在山顶铺下天罗地网不仅没用,还叫那江湖人闯进山城内。我可是提醒过你,莫要再那个小丫头身上浪费工夫,将山顶那江湖人之事看好了。他若活着从这出去,带来的麻烦可不是一点。” “……”女教主平淡地掀起唇角,丝毫不动火气,“那仙老却要问你们往日费心练兵养兵,怎养出了这样一群没用的废物。” 三位堂主倒吸冷气,勃然变色。 “如今浓烟漫城足以叫他们窒息而死。”老人却瞧着那门前缝隙浓烟直入,挡下了这句话,“尚能补救。” “那不过是一个人。”可女教主不领情,又轻蔑道,字词都在火上添油。 “还得我出此下策。”她玩味地瞧着三个高大的汉子,“三位却问我可是发疯?” 三位堂主咬着牙不语,任谁都能瞧出他们满额青筋暴跳,眼中俱是怨毒。 这臭娘们武艺确实比他们都弱,可她不要命。她以一敌三发起疯来那是顶着头断血流、宁死也要将他们拖入地府陪葬的打法,所以她是这桃木教的教主,而他们只是堂主罢了,哪怕再不服也要他们一头,哪怕再怒也得远着她那根长鞭几分。 她的眼里狠绝冷血,仿佛没有人命,连她自己的也没有。 “够了。”老人斜了女教主一眼。 此言落下,五人俱是各自撇过头,静立不语。 只有山风徐徐,始终未变。 手下众多灰衣教徒更是目不斜视、埋头只当自己不存在。 说话间,浓烟已经将整个山城第七层都铺满,从外向内看,透过浓烟一切都是扭曲而模糊的。灰衣教徒虽不断挥动着大蒲扇扇风,却仍有浓烟有倒流向外的趋势。 女教主瞧了一眼,冷笑一声,“关门。” 灰衣教徒们赶紧从外合死了机关门,严丝合缝,再无人能从门底下爬出。 灰衣教徒们又动手将之前烧起的柴木扑灭,有条不紊地将灰烬扫到一边,安安静静地站到下方平地的队列里。 山城出入机关门和密室机关门不同,每一扇能够从内外侧相互封死的门,一旦从一侧卡住,另一侧绝无凭机关再开的可能,只是平日用不上这机关。如今这第七层……是彻底封死了,里头浓烟滚滚俱是含烟毒之气,只能叫人窒息憋气、或是活活呛死,哪里能留下半个活口。 女教主见门关上了,竟是卷起长鞭,半声招呼不打,缓步下山去了。 门前的大半灰衣教徒也排着整齐的队列紧跟上了女教主。 那老头和三个堂主只是冷睨了一眼,没有言语。 天色已经越发得暗。 这日空无艳阳,本就是阴沉得很;这会儿近了黄昏之时,山南面的桃树生的枝叶繁茂,又夹着灌木丛,远远看去一片黑黢黢的阴影。 不一会儿,她婀娜多姿的背影和一大片灰衣教徒便隐没在林子里。 “那三人可在山城?”老人这才发话。 “那臭娘们——”豹头环眼的堂主开了口,被老头瞪了一眼,才改口道,“教主叫那瞎子和跛子去了山顶,听闻那秃驴人在山中,不在桃山。仙老也知晓那三人武功远高过我三人,上回也是他们抓了那白玉堂。本以为有他们足矣,哪里能知……” “好了。”老人挥手拦了这话,“事已至此,再说无益。” 他又眯起眼望着那关死的门,“我们确实小觑了他们,原道那白玉堂江湖成名也能被他二人拿下,应是不过如此。可突然冒出一个江湖人竟是这般武艺高强,连那二人都挡不住。且那白玉堂竟是在你我不知之时跑了,恐怕当日也是佯装不敌,骗过了我等。今日损兵折将……也亏她最后用此计弥补一二,合该你们领罚。” “她这计可是让我们的人也填进去不少。”三位堂主轻啧了一声,撇嘴不屑。 老人目光一冷,“这江湖人独一人便有这般本事,你三人自问可拦得下?” “山顶你等带来的人马加上山城之内早就赔了上千人数,倘使不是她急中生智,那江湖人没有死在这里,再与那逃脱的白玉堂联手,我教九年来的心血都要叫他二人毁个干净。山城内那些人即便活着又能如何?” “拿这千人的命来换那麻烦的江湖人,能成也是划算的。” 三个堂主闻言终究是低了头,竟在这毫无武艺的老人面前单膝跪下,忙道:“是我等之过,仙老莫恼。” “你们也给我记牢了,如今她才是教主。教中大小事务合该她做主,由不得尔等多嘴。”老人一甩袖,背过身去。 他冰冷道:“以下犯上,像什么话!” “可分明……”三个汉子又欲反驳。 老人微微一笑,“合该如此,无人知晓才好。” 山风吹拂老头长长的胡子,他躬着身,拄着拐杖,一张清瘦的脸横瞧竖看竟与那山顶上宗布庙正殿的石像有几分相似。 ※※※※※※※※※※※※※※※※※※※※ 我来了。 我今天写的很兴奋。 所以我就提前写好了。 对今天依旧是昭昭主场(附带无知无觉见家长buff)杀气纵横。 以及白五爷原来想过但是没做的事情,昭昭顺带干了,虽然因为某些原因效果不太好。 好了我知道你们又赶着去下一章了,好歹!好歹!留个言啊! 好歹我第五天(不算v首日三更)双更日万了。 第三八回 浓烟困,一掌惊来天地变 山风自东南而来, 翻山越岭、穿林拂叶,探入群山之中的婺州城。它孤寂地在空空荡荡地大街上游晃,小心地拂过各家各院的黑瓦白墙,可惜门窗紧闭无人迎它。 东北角的白府里依旧是寂静非常,无人扰, 庭院亦少见来往仆从。 一个身形不胖且灵巧的女子越过高墙翻了进来, 身形不见白玉堂的潇洒, 也不见展昭的轻灵, 但也上下跃动之时还算轻松。她在落在院落里, 轻轻呼了口气,好似这番上下并没有看起来那般容易。等稍稍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瞧不见的细汗, 她才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讨喜的小圆脸,更有趣是她的面颊上用胭脂扑了两个格外齐整浓艳的红圈, 若在旁人脸上定是可笑得紧, 但在她脸上却十分可爱。 正是沈嫮那懂武艺的陪嫁丫头, 阿圆。 她正要抬腿走。 “……爹爹!”一只小手从一旁的草丛里伸了出来, 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衣角。 她猝不及防差点迈腿就倒,堪堪止住了脚步,也止住了自己一腿把揪住她衣角的白团子一脚蹬开的动作。 “云瑞少爷啊。”阿圆哭笑不得地将白团子一把抱起, “不是所有会飞的都是爹爹的。”她指着自己的脸, “你好歹看看我是个女娃娃啊。” 白云瑞歪了歪脑袋, 软糯糯道:“娃娃?” “女的!”阿圆义正严辞地指正。 白云瑞扁嘴, 满嘴要爹爹。 阿圆气得鼓起了脸, “你才见过少爷多久啊,见过我多久啊,怎这般粘着少爷,跟个狗皮膏药似的。” 白云瑞自然没听懂,只是扁嘴不高兴要哭。 “阿圆。”蒋平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伸手将白云瑞抱入怀中。 “四爷。”阿圆便与蒋平行礼。 “何处归来?”蒋平原是看顾着府上的两个孩子,不知她出了门。 阿圆先瞥了一眼白云瑞,见蒋平会意地拢住白云瑞,又十分熟练地捂住白云瑞的另一只耳朵,才轻声道:“白管事叫我去查查城门口死了何人。” “死了何人?”蒋平有些意外,便顺口问了。 “一个官兵,原是城门守卫,我去官府转了一圈,瞧见了尸体。”阿圆轻声又飞快地说着,指了指自己的手臂,“啧,被人几刀砍成了好几截,硬是给分了尸,尸体运回官府依旧是血流成河。” 蒋平眉头一皱,“就死在城门口?何时死的?” “今日一早。”阿圆回道,眨了眨眼又补充道,“我听见两个官兵在谈此事,说是昨日有一个新进城的江湖人,年轻,还十分厉害。那死掉的城门守卫与他见过,且还引了官兵去杀那江湖人,怕是得罪了他。” 蒋平一愣,被他抱在怀里的白云瑞因长久被捂着耳朵不舒服地扭动起来,小水洼一样的眼睛又开始发红。 阿圆又是一句:“听闻那厉害的江湖人就在找我们白府,与我们白府有干系哩!” …… 桃山之南重重山,天色还是不暗不亮的昏沉。 三个高大的汉子最终是不情不愿地应下了话,站起身来。他们和那长胡子的老头无一察觉,正是这说话的半刻钟,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树林里闪电鬼影般飘闪了过去。 倒是他们身后所站之墙忽然传来细小的龟裂声,他们正眉头一皱,想要四下查看是什么声音。 紧接着,仿佛是毫无预兆的,“轰——”的一声可怕巨响,犹如天降惊雷在耳畔炸开。 立于原地的四人惊愕回头。 …… 半刻钟前。 桃山第七层内,浓烟滚滚,睁眼不见物,到处都是人影,到处都是人在呛咳呼救。 与外头那长胡子老头所认知的不同,这些高热的浓烟聚集处也莫名生出了火,更别说最早那些被展昭砍下的火把落在拥挤的人群上也开始燃烧。死去的人不会翻滚扑火,只会任由这火光变大燃起熊熊大火,一个接一个得扑在人身上,使得整个密道内境地更加糟糕。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里头的灰衣教徒纷纷软倒在走道上,堆积在一起,甚至有些人因摔倒撞在别人的刀口上,一刀穿心、一刀断骨,但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因痛苦而惨叫了,吸入口鼻的浓烟已经扼住了他们的咽喉。起先,他们头晕眼花地在原地打转,惊慌呼救的同时感到头痛剧烈、四肢无力、耳鸣不绝,那时他们尚在稀薄但是呛人的烟中寻找出去的路,手中的朴刀纷纷落在地上,发出铿锵的响声;他们很快就感觉到恶心和呕吐感,浓烟覆盖地越多,随时随地都有人在倒下;再后来,从呼吸急促到昏厥就只是眨眼间,也有颤抖着虚脱而死,那些死去的人有些是窒息的青紫面色,更多的却是肤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美丽的樱桃红色。 “月华,月华醒醒。”沈嫮一边呼唤着丁月华,一边轻轻掐着丁月华的人中,指望她能醒来。 察觉浓烟滚入,非是他们所为的展昭与沈嫮本是带着丁月华匍匐前进。 他二人均是屏着气,对两个习武之人而言,自是都懂龟息之术,别说一时半会儿闭了口鼻,便是闭气一两刻钟也不是难事。但他们依旧匍匐而行,因为已经昏厥的丁月华。 可随着整个走道里都布满了浓烟,而四处都是倒下的尸首,堵住了他们前行的路,他们便是匍匐也实在躲不过浓烟了,只能暂且开了一间密室带着丁月华躲入其中,迅速关门。 如今密室大门瞧着没什么缝隙,实际上是由漏洞的,而那些无处不在的烟尘定能寻找缝钻进来。 这密室不是久留之地。 然而他们所在的走道与出口尚有距离,且那桃木教既然用了这般毒计定是把那出口封死……如今只有想办法将丁月华先唤醒,让她龟息憋气一时半刻,二人托着她从浓烟大火里快速穿行而过,早早寻到出口出去。 然而丁月华当真是重伤,提着一口气均已松下,如何也唤不醒,更别说她这一路也多少吸入了浓烟。 二人一时之间瞧着昏迷不醒的丁月华,竟是一筹莫展。 沈嫮瞧了拎着剑、垂眼静思的展昭一眼,忽然道:“展侠士。” 展昭便正过身来她,“白夫人请说。” “此地不可久留,你可独自离去。”沈嫮平静地说,“你本来就声意外卷入其中,如今眼前的困境瞧着凶险,但展南侠威名显赫,我知这是困不住你的,你不过是被我二人拖累于此。你且年轻,但不必为我二人丧命于此,不如就此离去。”她抬手指了指门外,“此门左转直走再右转两回,直走……” “白夫人。”展昭说。 沈嫮端坐于地,丁月华靠在她腿上。 “此地可能困得住白夫人?”展昭问。 沈嫮垂眉不语。 展昭一笑,“既然如此,何必与展某如此言语。” “我与你不同。”沈嫮微微摇头说,“月华是为我才落得如此,我绝不能抛下她。若要走自是一并,若不能,”她顿了顿,瞧着丁月华轻柔地抿了抿唇,好似又瞧见当年什么都不懂就非要跟着她到处跑的西北倔强小姑娘,“我便陪她。”她说。 “并无不同。”展昭眉宇安然地说。 他始终站在原地,就叫人觉得可靠又真诚,目光坚定又温和,“救人乃是本心所向,无所谓亲疏,踏上此路,便尽全力,无怨无悔。” “……” 密室里安静了一会,沈嫮细细瞧着展昭的面容,打量着他,目光滑过展昭俊挺修长的身形、温润的眉目,斯斯文文压着肩膀的发丝。仿佛是忽然的惊觉,这个年轻人有一种难言的力量,犹如一根竹子破土而出、茁壮生长。虽历经沧桑显得老练沉稳,可又有一股经年不变的灵气和锐气。许是性情温厚,一瞧便觉得他真诚靠谱,是真情实意的坦诚与讨喜,他与你一笑,是春风拂人面的舒爽。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年轻人,又如何不叫人欢喜与敬重。 合该有的,世上既然能有一个肆意如风的的白玉堂,自然也能有一个温润如雨的展昭。 他与泽琰是两种人。沈嫮缓缓地想,唇角却含了一分微不可见的笑意,叫她犹如寒雪初融,眉目柔和。 但这个年轻人,总是让她想起泽琰。 截然不同,又大道相通,在骨子上,他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傲骨,一样的固执,一样的正直……亦是一样的侠骨热肠。 “你说你与泽琰是朋友。”沈嫮说。 “相识三年,”展昭有几分意外地说,不知想起什么,微微一笑,“他若不嫌,当称得上这声朋友。” 沈嫮闻言抬起眼,对上了展昭黑眸,恰逢其中柔软似漫天星辰的欢愉。 她有几分意外,冷淡的眉目浅浅弯起,“泽琰幸甚有你。” 展昭一愣,想了想却说:“展某非是因白兄留于此地。”便是其他人今日与他遇此困境,他一样会留下。 “我知,方有此言。”沈嫮抱着丁月华走到展昭面前,站住身,不再多言此事,只盯着展昭的眼睛认真道,“既唤不醒她,唯有一闯。外头尚有烈火,死的人越多,火烧得越大,浓烟也越是厉害。便是掩住她的口鼻也只有五个呼吸的时间。” 展昭起先眸中尚有迷惑,紧接着便是惊异。 “尝闻燕子飞精绝天下,乃是当世第一的轻功。”她说。 沈嫮望着他,“展昭,你可有把握。” 寂静中,展昭又是想了想,没有与她承诺作答,亦没有否决,却是郑重与昏迷不醒的丁月华告了一声“得罪”。他伸出双臂,手中握拳,将丁月华从沈嫮手中接过,横抱入怀,稳稳当当。 沈嫮见他这般便知他懂了。 她孤身走到密室门前,与他一点头,又道:“左转直走再右转两回,直走至尽头再左转两回,再至尽头。只有那面墙是这第七层里最薄的,地势复杂、浓烟弥漫,你不能错。”那言语并无其他交代叮嘱,全然的信任。 她平静地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开了机关门,“我此去,要二十个数。” “劳烦白夫人开路。”展昭镇定握紧了手中巨阙。 沈嫮跃入走廊,身姿似风,再不回头,一眨眼就不见踪影。走道上的浓烟立即滚入,被展昭立即关上。 展昭缓缓吸了口气,心中已是五个数。 他用臂弯将丁月华的头按进了胸膛,护住她的脑袋,也迫使她闭口不能呼吸。十个数。 他眉梢不动,照着沈嫮的动作寻见了开门的机关,心中一句庆幸不是所有的密室都是用关押白玉堂的机关密室那样随缘落闸的,至少这间就是内外皆有机关闸。十五个数。 走! 展昭冲出了尚且只开了一半的机关门,一头撞进了滚滚浓烟之中。 左转直走再右转两回。 蓝色的身影像是一把刀、一支全力射出的箭、一只直行飞舞的尖尾雨燕,他能撕开风,亦能切开烟尘,燕子飞三步无痕、脚不沾地,便往九天之上摘日月。 直走至尽头再左转两回。 四个数。 展昭折入左拐的道。 沈嫮的身影近在眼前却模糊不清,但他看见了她的动作。自足下发力、至小腿,带动整个躯体的肌肉力量,注入手臂重重甩出,脚下所踩的石砌地板仿佛被巨大的铁球撞了一下陷了下去。 她岿然不动,只往那厚重的墙面挥出了一掌。 霎时间,无风烟俱散,露出了她的潇洒霸道的身姿,气势如狂风骤雨、磅礴壮阔,浩浩荡荡能气吞山河、叫风云变色。 厚重的石壁墙门里传来了龟裂的细响,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她掌面出向四周震去,轰然塌落。 展昭已然抱着丁月华飞身跟前,却等不及石墙门尽数坍塌。他一鼓作气,面色不变直冲塌落的石门而去,左手臂弯摁紧了丁月华,右手一甩,剑鞘横飞,黑沉古剑登时出鞘,刷刷刷——剑影快的仿佛闪光,只听巨大的碎石被他一剑碎成数块。外头不算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展昭已经一脚蹬起身形,在半空中背过身去,用后背硬扛下四飞的小碎石、护着丁月华,狠狠撞了出去。 一个数。 直到这时剑鞘一头方轻触地面,磕碰出一声细响。 沈嫮眼疾手快,一手抓过剑鞘,护住头部,紧随展昭撞入碎石之外的广阔天空。 门外有四人,三个身形高大的汉子和一个长胡子的老头,俱是面目惊愕地看着这道厚重的石墙门塌落。一道闪电般的影子从他们鼻子跟前擦了过去。一并的,还有什么像鞭子一样甩在他们的脸上,火辣辣地给了他们一巴掌,是蓝色的衣角。 且还未等他们回神,有一道黑白素色的身影犹若顺着山风而去,落在那头的桃树顶上。 紧接着才是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子轰然散落,呛人的滚滚浓烟像是困于迷宫、徘徊已久的恶鬼,带着它所杀害的死在第七层里千百人的亡魂,找到了出口,鱼贯而出。 “你们怎会……!!!” 门口四人大惊失色,口中且呼喊,竟是双腿全都莫名一软,跌坐在地。 霎时,四人均被被卷出的浓烟整的呛咳起来。 而那道蓝色的身影终于收住了脚步,几个纵跃,在一棵远离浓烟的桃树上显出了身形,也将那差点在睡梦中憋死的怀中人松开。 几乎是同时,阴影的树丛里犹如鬼影的白色身影飘然而至,银晃晃的长刀刀锋映出了四张因惊恐儿失了言语的脸庞。那把长刀顿在那仙老的后脖颈处,持刀人没来及下手,似乎有些意外地抬起了眉梢,眉目含笑、神采飞扬地高声道:“猫儿。” 仙老后脖颈处的冰凉激起了浑身汗毛,预感到自己差一点脑袋差一点就要被这刀割下来当球踢,而他毫无反抗之力。 他瞪大眼睛仰着头,对上了一张俊秀华美、锋利耀眼的面庞。正是前几天被他们关押、今日不知去向的白玉堂。 烟尘滚滚自身后扑来,却掩不住这白衣黑发人嚣张跋扈的容色。 白玉堂好像忘了刀下还有人,全然一番少年意气,不冷不热的嗓音清亮了几分:“你怎在此?” 言语熟稔,最是欢喜。 展昭闻声抬起眉,手差点一松。 他忙扶稳了怀中无知无觉的可怜女子,亦是立于树梢温声淡笑,“寻你。” ※※※※※※※※※※※※※※※※※※※※ 写他们出来的时候,我紧张的双手出汗,感觉自己都看到画面了。 兴奋的肾上腺在翻涌。 一气呵成超级畅快! 问今天到底是谁的主场……看了一眼昭昭,在看了一眼一掌拆墙的嫂子…… 大力出奇迹!还是嫂子最帅hhhh (这里怕你们误会,这个门的墙是比密室墙壁、比上下层中间的地板要薄的,因为它能随机关动起来,注定了不能做的太厚重,虽然也确实很厚就是了。) 然后: 嫂子:泽琰幸甚有你。 昭昭:怎么肥事?突如其来的认可? 嫂子微微一笑:现在可以走了,要出全力,我看好你。 昭昭:??????? 所以,最后…… e哈哈哈哈哈哈哈仰天自问:你们!为什么!还不去!结婚![闭嘴] 写什么正剧,好好谈恋爱不好吗,认真问自己[喂] 好了不说了。我先去爆炸一会儿。 e今天可能是五月日万的最后一天。 明天大概是单更?躺,连着五天,我感觉自己在要死了……hhh…… 都怪我写的太慢了,对自己的手速绝望。每天从早上八点写到晚上十二点…… 你们每天等不到更新要第二天看都怪我写得慢嗯…… 哎……明天总而言之看着办吧,我要去写剧本了,躺,这个月剧本一话也没交,仿佛感觉到编剧背后的目光 第三九回 阎罗斩,锦鼠刀下不留人 天色暗了, 浓烟顺着风悠悠扬扬直冲云霄。 可白衣黑发人随意地拎着长刀,青丝顺风而扬,眉目含笑的容色却在这山腰冷风中更加显出张扬鲜活的风采。 白玉堂又转头去瞧另一棵树上的沈嫮,弄不清展昭同沈嫮、还有丁月华怎么走到一起。先头他欲进桃山山城,却见门前站着四个人, 其中三人正是那练兵场来的堂主, 便要趁其不备夺其性命, 再开机关门杀入其中。却不成想, 他这一动手, 那机关墙就从内往外爆开了,那声势, 说是被他二哥彻底鼠的地雷炸开的他都信。 但那冲出来的人影却是展昭,还有他亲嫂沈嫮。 白玉堂几乎是立即醒悟,那门是叫亲嫂的一掌给轰开的。 他对沈嫮会调头下来并不意外, 且早有预料。因而顺丁月华之说走这趟时, 白玉堂是赶着时间的, 生怕沈嫮寻完了上五层见他未归也下来寻人。虽说沈嫮武艺不弱, 且天生神力,但到底早早伤了身子,对上寻常灰衣教徒好说, 只怕对上那些教主堂主。 只是他到底来晚了, 山城内滚滚浓烟, 而桃木教的人都在外头……白玉堂聪慧过人, 一眼瞧出这桃木教用了什么毒计。 也亏得展昭来此, 又与嫂子一并…… 他正沉吟,这般漫不经心、嚣张跋扈、不把人放在眼里,更叫刀下人发上指冠。 三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原本对这毫无预兆出现在身后的白衣人还有些心里发怵,第一反应均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否则怎会有这般神鬼不见,肉眼难捉的本事。见他竟是在这抽刀杀人的关头还有空停了手与人谈笑风生,登时怒由心中起、恶向胆边生,齐齐拔了腰间悬挂的朴刀,就翻身迎上,前去营救白玉堂刀下的老人。谁也想不到他们仨这一身膘的身躯也是灵活得紧。 白玉堂眼皮也不抬,抬刀一挡。 兵器撞在一起铿锵作响。 白玉堂嘴角一挑,尽是那番心高气傲、不可匹敌的嗤笑。但他瞧着取笑他们自不量力,动作半点不马虎,蹬脚就是一踹,毫不费力地将其中一人直直踹到这下方的小平地去,提刀的右手又起势向斜上一挑,将剩下二人的刀架开。 “力气不错。”白玉堂嘲讽地称赞道。 话音才落,其中一人的朴刀被他扫了出去,一刀扎在一棵不远的桃树上,刀柄连刀身尚在左右晃动。 “他娘的少瞧不起人了!”就近提刀的只剩一人,正是那豹头环眼的大汉,他双手握刀,一跃而起,“仙老先走!”口中呼啦啦地大吼,他举刀对着白玉堂自上而下竖劈,因那体型庞大声势也算得逼人。 白玉堂不躲不闪,目光锋利,只是抬头的这个眨眼间。 他手里的长刀晃了一下,像是月色溢出了光华,还没瞧明白怎么回事,那刀就从这头晃到了那头。 “亏生得一副好胎骨,却做丧尽天良的事。”他说。 “……啊……啊……”豹头环眼的大汉张着嘴发出了折断的、古怪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在空中飞。 他看见了那满脸横肉、兵器被掀飞的莽汉已经抓住仙老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护着带起往一侧跨步冲去,头也不回。几乎是同一瞬间他看见了一只握刀的手在空中飞舞,刀无力地滑脱了手。 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他以为而已。在飞的也不是他,而是他的头。 一刀、阎罗斩。 原先被踹翻在底下的大汉眼睁睁地看着,那豹头环眼的同伙的脑袋,啪唧一声,掉在他跟前,滚动了一下。 那头颅凝固在一个凶恶的表情上。 同时,那仙老的拐杖顺着石头滑了下去,紧接着是天空中脱手飞舞的朴刀扎落进泥地里。 平地上这满脸须髯、身高八尺的汉子曾是见那凶恶大虫都面不改色,如今卡在喉咙里的声音变成嗬嗬的古怪声音,是惊恐万分,是不敢置信,又是想都不曾想过。怎么会有这样强悍的武艺、这已经不是人了……他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连同这咽在喉咙的恐惧被他转瞬变成凶恶的胆气,他握着刀冲了上去。怕死和求生的欲望叫他动了起来,朝着那个横眉冷目,唇角上挑的煞神逼近,朴刀与长刀磕碰,划开时仿佛能溅起火花来。 短短三刀的碰撞,这汉子倒是尚能应付。或劈或砍,凭仗一身力气,将大刀舞的虎虎生威。见他直面怼上白玉堂也不怯,步步紧逼,就知手底下功夫不俗,不是个花架子,比另外两人是要厉害不少。 但白玉堂侧身与这位桃木教的堂主比招,面容不见紧张,还有空斜着眼去瞥那带着老人跑走的莽汉。 这一瞧倒像是他们以武犯禁、以强压弱,欺负他们武艺太弱了。不过那莽汉仓皇之中还记得把白玉堂掀飞的朴刀拔回来。 “猫儿!”白玉堂高声道。 他正起长刀,收放自如的刀法登时诡异莫测、毫无章法起来。 展昭正跃下树,寻着沈嫮,将丁月华搁在她一旁照看,却发现沈嫮面色微微发白、眉头紧蹙。听这一声喊,他头也不抬,右手往那莽汉与老头跑走的方向一甩。 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黑黢黢的林子里,那护着老头的莽汉忽然一个趔趄,发出一声痛呼,正面栽倒在地,再也没有起身。 他的背后往心口位置,有一支没入大半的袖箭,精准、毫无声息地取走了他的性命。 与白玉堂对招的莽汉只觉眼睛一闪,也不知道生了何事,正如他原不明白,和他一并的那个豹头环眼的汉子明明看着白玉堂的长刀就在眼前,他怎么不去躲闪,反而拿自己脖子去挨对方的刀刃一样。他僵住了身躯,在生命临到关头的这一刻,意识到他的同伴不是因为蠢而不避,是避无可避。 一抹杀机锁住了他的要害,眼前这刀法像是轻忽飘渺的风,刮倒近前方知凶险万分、气势浩大。 他……躲不了。 这莽汉堂主与前一人一样,被白玉堂掀飞了头颅,血溅三尺,朴刀被斩成两截 山风吹拂着白衣人的青丝与衣角。 他一挥长刀,温热鲜血顺着刀刃扫飞出去、更多的却是粘在了上面。白玉堂瞧着刀上的鲜血眉头皱了一下,人已经飞掠出去,紧追上那费了老命想要穿过林子的长胡子老头,犹若一道鬼影。 “往哪儿跑。”白玉堂冷笑。 正是这时,林中山路上传来蹄声笃笃,有人正快马而来,山路被马蹄声震得颤动……人数还不少。 白玉堂轻呵了口气,一刀朝那背着身跑得跟个老乌龟似的老头斩了下去。 同是此刻,林子一声咯哒细响,一支利箭以迅雷不及之势扑来。 只是眨眼便已近在咫尺,速度远超对寻常箭矢的认知。 白玉堂眉头一拧,握刀的手一翻,长刀在他手中翻了个圈,竟是以诡异的角度将那只六寸长的铁箭矢扫开。紧接着他又是毫不犹豫地一刀朝这老头的脑袋劈去,仿佛不讲他这脑袋当西瓜给开瓢了,就绝不罢休。 “玉堂,连弩!”展昭亦是听见来势凶猛,一抬眼便瞧见那只被白玉堂扫开的短箭矢,立即高声提醒道。 恰逢声落,林子里传来接连地八声响。短短四字就将他的意思表达得清楚。 白玉堂冷哼一声,追逐老头的身形在空中变化,四支扑向他要害的箭矢均被他躲开,剩下四支则是被他一提劲,刀风卷落叶,一并扫开。 这么一耽搁的工夫,骑马而来的高大身躯犹若奔雷,抢先一步近至跟前。 一杆铁棍递了上来,将白玉堂狠戾的长刀快快拦下,那男人另一只手拦腰将老头抓上了马,铁棍顺势就又猛又凶地朝白玉堂的脸砸去,像是一条刚直的铁蛇。 白玉堂且眼神冷厉,长刀与铁棍又换了一招。也不知那铁棍是什么做的,又添那人在马上势头猛劲、颇有摇山振岳之意,竟在压着白玉堂,在兵器摩擦勾划之时,硬生生将白玉堂的长刀挨近刀柄的地方刮得翻了卷。 白玉堂且抬头与马上人对了一眼,看见了一张相貌平平的脸。 是那人! 林中重重马蹄越发响,近在跟前。 是练兵场里同与众人练着长矛,且在某一瞬发现他暗中盯视的那人。 白玉堂不管不顾,手下提刀再近,却听身后不远的山林里出突然咻的一声炸响。 同时随风而来的,还有展昭沉稳却有几分着急地一句:“玉堂且撤!” 白玉堂眉梢挑高了一瞬,狠戾地目光落在马上那人身上,叫人心头发寒。可他到底是收了刀,足下一点,整个人如风筝、如鬼影,疾退而去。待他飞落在展昭身侧,方知展昭为何发急,非是林中来人众多,亦非是心忧他不敌那提棍的汉子,而是沈嫮面色发白、丁月华昏迷不醒,绝不是在此拖延耽搁的时候了。 白玉堂与展昭对了一眼。 二人分别扶托起一人,俱是纵跃而起,随风速去。 而不远的山林里,那咻咻炸响的半空竟是出现了一支老鼠形状的烟花。 是他陷空岛的响箭。 “还有何人。”展昭认出了那响箭,口中发问,人已经带着丁月华在树梢几个纵跃,飞快朝那烟花炸响之处奔去。 “知州夫人。”白玉堂丢下四个字,稳稳托住了沈嫮的身形,身形游走的速度半点不输展昭。 可白玉堂却是瞧出展昭尚有余力,他眉眼中的怒气片刻尽消,桃花眼里只闪烁出几分好奇与笑意来。啧,这猫的轻功怎比下江南之前更好了。这心念一走,他又生出些许较劲之意,这足下更是生风。白玉堂却是半点没发觉,他托抱着的沈嫮虽是因一掌尽全力而虚了身子,但神色清明,正微微偏着头,一脸微妙地瞧瞧他,又瞧瞧那展昭。 二人未有察觉沈嫮满眼疑惑地窥视,一白一蓝穿过林子,不过片刻就将山腰口那纵马而来的众多人马甩下,望尘莫及。 提着铁棍的高大汉子骑着马瞧了好一会儿,树林里的骑兵才赶来与他会和。 “教头、仙老。”这些骑马来的灰衣人一靠近便纷纷下了马。 被称作教头而不是堂主的高大汉子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他相貌平平,瞧着有几分呆憨,因而这一声不闲的冷淡,倒显得木讷。 “可要追赶?”凑近的灰衣人又问。 “不必了。”教头瞧着那一白一蓝从林子中隐没,又盯着那空中老鼠模样的烟花渐渐散去,才与语气平平道,“追不上的。” 几个灰衣人面面相觑,便不多问应下了。 教头又将他马上的老头恭敬扶了下来,“仙老。”他嗓音平和,显得十分老实,毫无特点,与他对招白玉堂时的凶猛、行若疾雷截然不同,“您受惊了。” 仙老且在喘息,他不懂武艺,这一遭可谓是受苦受难,花白的头发被白玉堂砍地散乱,整个人狼狈不堪,哪还有那仙风道骨之相。他冷着脸,目光阴郁,口中却依旧道:“无碍,却劳你来这趟。” 教头没有作答,只帮仙老稍微整了整衣冠,另起一问,“教主如何不在?” 他的目光扫过三具堂主的尸首,眸中微微波动,好似怒起,却又隐没,“可惜了。”他只这么说。 仙老这一回神便察觉出异样,不答反问:“生了何事?” “丢了个人。”教头这回只能应话,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仙老眉头一皱,面色一紧,口中道:“那送去的知州夫人?” “正是。”教头说,“我发现得太晚,他已经离去,便纵马带人来追,因而追及此地。” “他如何知晓我练兵场。”仙老眯起眼,这话是问教头,也是自问,“那丫头片子果然与白玉堂有关系,也是她多想,硬要审问个长短,反倒叫那丫头片子一并跑了。还有那个江湖人……” “闻说那细作偷了东西。”教头问道。 “我早说直接杀了便是,如今她活着离去,东西自然是落到白玉堂手里。”仙老冷酷地说。 “那便该对白玉堂动手了。”教头平静地说。 仙老撇过头,目光意味深长。“确是再顾不得了。”他说。 教头招手唤来一个灰衣教徒,吩咐道:“去将那秃驴寻来。” 灰衣教徒尚未点头,就听风里传来一个奇妙的声音,含着漫天笑意,好似天上弦乐被轻轻拨响,叫人心神一荡。 浓烟滚滚的第七层里缓步走出了三个身影。 “教头与仙老……在寻我?” ※※※※※※※※※※※※※※※※※※※※ 啊啊啊啊啊我来了! 把人头当西瓜开瓢的白五爷…… e是帅的。[喂 纠正,是恶人头。 今天好像不知道要嘀咕什么。 哦对了。 我好像没跟你们说过尖尾雨燕这个梗。 就是昭昭的燕子飞,为什么是设定中江湖第一的轻功,为什么能那么快。 因为,尖尾雨燕,是世界上飞得最快的鸟。科普:它的最快速度是100米/秒。对,就是这么可怕。 燕子飞的顶峰就是快的不留影,脚不沾地,凭空飞起,可上九天揽明月。是不是很适合昭昭~ ps,昭昭是最近才突破的,你们猜他是什么时候突破的。 第四十回 战且退,神鬼把戏称帝心 白玉堂与展昭的身影落在林子里。 很快, 他们看见了被灰衣教徒在悬壁一侧围住的妇人,穿着虽说朴素,无奈生的花容月貌 ,自是掩不住的。此人正是白玉堂亲身前去练兵场就出的金玉仙、田夫人,也正是她将白玉堂交给她的响箭放响求救。 先前白玉堂暗中潜入练兵场, 方发觉他在树上一眼望去所见, 还是低估了这寨子里的兵力。 这寨子分作两头, 像个葫芦, 中间挨着山则是居住之地, 山寨口正好就在葫芦口。 他在树上所见是葫芦前半部平底,约有三千人在练武;后半部分更大的是一片跑马场, 里头竟是一人一匹高头骏马。那些身强力壮的灰衣男子正在跑马,学习排兵布阵,俨然一支骑兵, 粗粗一瞧也有四千兵马, 更有近百人数的弓|弩手。 这桃山之内竟然单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所组成的兵马就足近九千, 这还未算上桃山山城内那些普通的灰衣教徒和第七层的守卫。须知整座婺州城内且才万户人, 算上老幼妇孺,也就大约五万人罢了。 区区桃木教竟是藏了上万私兵,隐忍于此, 养兵积财、铸兵锻器, 更是暗中得了元戎弩这般奇物, 意欲何为?唯有造反能够解释。 白玉堂想起水牢里那位粉衣女教主。那个女人……不可能是桃木教的首领, 这背后定还有其他人。 不是说女子就一定没有学武后称帝之心。史书有载, 早在四百年的前朝,永徽四年,江浙一带便有一位姓陈的女子,因见百姓不堪官吏豪强的逼掠,揭竿而起,比那则天皇帝更早作下女子称帝的事。巧的是,她曾派手下将领领兵掩袭婺州,却被发现做了强攻,而当时的婺州刺史领官兵对抗。而后这位陈姓女子领兵来助,最终便是在这婺州被俘杀。 但在白玉堂看来,那个女教主的眼睛冷血无情,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看在内。 一个想要称帝的人,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必定惜命。而她没有野望,甚至并无生欲。 练兵场背后一定有另外一位真正的桃木教首领,这便生出了两种可能。其一,桃木教与练兵场乃是朝堂哪方欲谋反的势力悄悄养病;其二,桃木教与练兵场的首领便在此处,是这其中有一个人意欲谋反。 那么…… 他们到底是何时藏于这里的?九年前?还是更早? 他们从何而来,领头之人如何能这般悄无声息地组建出这样一支兵马来? 其余并无线索,倒是这桃木教以鬼神哄骗百姓的手法,与四百年前那位陈姓女子所为是相通的。 史书记载她亦是扮作道姑、自称九天玄女下凡,手掌种种仙术、法力无边,所言更是神语仙音,玄之又玄;因而招来无数百姓顶礼膜拜,化作信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只怕这桃木教所为正是学的四百年前这位陈姓女子了。 白玉堂悄无声息地潜入练兵场中间的居住地一瞧,差点动了气。 在这练兵场中间居住地犹如最普通的村落,里头还有妇人和孩子。可这疑似村落的屋子里,绝大多数女子都手脚捆着镣铐,有的甚至脖子也困了一根,连在屋子里,使得她们最多在房子四周走动。她们面色麻木地洗着衣服、做着针线,甚至不会抬头互相看一眼或是说笑两声。 四百年前陈姓女子所为乃豪强贪官所逼,实则心怀救济苍生之念,为改饿殍载道、民不聊生之状;可这桃木教背后的势力却是恶贼行径,丧尽天良。 白玉堂的目光从她们面孔上一一扫过。 其中有如丁月华那般双十年华的,也有上了三十、徐娘未老的,更有十多岁的小姑娘……但没有一人年纪超过四十。 她们像是坐牢一样,呆在各自的门前不言不语,露出在衣服外的皮肤总有几条狰狞可怖的伤疤,仿佛能窥见几许她们所遭受的磨难。 这是一个女子的牢笼。 《汉武外史》尝有文书载录:“一曰,古未有妓,至汉武始置营妓,以待军士之无妻室者。”如果说桃木教内严禁男女之事,这练兵场欲作行伍作风,犹若村落的一角便是这些为所欲为、无人管束的歹徒作恶之地。叫人恶心。 白家的仆从曾说,每年七月半都有夜行上山的盛会,如此这般已有九年。 白玉堂甚至不能确定这其中有多少人是来自婺州城,有多少女子是被哄骗得发了疯的百姓亲自送来的……更不敢肯定这近万私兵中有多少是婺州子民。 他原想,宋一统前曾有百年争战,山野村民不得教化,因而才有今日受愚,做下种种错事,此可恨,亦可怜。 待有一日毁桃木教、杀首领恶贼,结清此事,再引民醒悟,方有一救。 但白玉堂这一刻,却知此事不得了,也无法这般简单了事。 这婺州城的百姓不是第一天发疯,而是九年来一步步陷入泥潭;也不仅仅是起死回生的骗局蒙住了百姓的神智,而是桃木教发觉桃木仙人这鬼神的借口开始,便数年如一日的愚弄百姓。桃木教更不仅是让哄骗他们自甘为奴,积下万千钱财,甚至让他们睁眼当个瞎子、埋头做个信徒,坚信桃木教所言俱为先人言,因而才敢在短短几日的怪疾传言中执杖为恶、做那杀人放火的凶贼。 哪怕加入桃木教的婺州百姓也私下曾扪心自问,可有过错。到了这一刻,他们也绝无回头之心,只会将错就错。 九年……三千个日月,百姓早就被同化为贼。 他却少有归来故里,发觉其中怪异。 白玉堂冷冷拎着长刀避开了人,心中飞快闪过的是往日绝不会生出的懊恼。倘使没有白园遭掘坟盗尸,他怕是不可能发现桃木教所作所为。而百姓只会一日比一日更糟,这婺州城也将成为桃木教偷偷在大宋划下的非法之地。 难怪亲嫂沈嫮暗中调查多年,却不敢轻举妄动。 这会儿,便是他也不能断定,那位知州田夫人到底是为何被送来此地的了。 得幸的是,白玉堂很快就寻见了昏睡在某间屋里的金玉仙,他也没有唤醒她,直接将其扛走。白玉堂再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些可怜的练兵场女子。 此事已经不是凭借查案审案能解决的了,错的不仅是恶徒,还有婺州城的民心所向。 白玉堂赶着回头救下丁三,也心忧沈嫮寻不见人也下第七层。他这回已然知晓练兵场所在,没有如来时那般从山路绕路返还,而是扛着金玉仙直接翻山而过。随后,他又将金玉仙暂且搁置在桃山与南山中间那座小山的山路上,将其唤醒。白玉堂要她自己寻地躲藏,莫要被人发觉,又把陷空岛的响箭交给了她,以备不时之需。 金玉仙醒时还迷糊,见了白玉堂登时精神。如今白玉堂说要去救人,将她独自个搁在山林之中,她也尚且冷静。 若非紧急时刻,金玉仙绝不会动那响箭,此物虽用于求救,也会将自己所在暴露。 可她别无他法。 无论是金玉仙还是白玉堂根本没想过,当真会有人来此。且来的就是桃木教的灰衣教徒,领头的则是那身着粉衣的教主。 金玉仙原本还想小心躲藏,但她到底是个鲜少出门在外的知州夫人,到底被发现了踪迹。 她放了响箭,自然被灰衣教徒追赶。金玉仙性子要强刚烈,无奈身躯柔弱,跑两步就被堵在悬壁之上。她哀从心生,暗道自己恐怕没命再归去,心中挂念了两声尚在病中的元郎,对白侠士感恩戴德,但并无他能及时赶到的希冀。 这番思虑之下,金玉仙便心道他们再靠近两步,她只能跳崖了。 正是这时,她看见树丛里远远闪过两道的身影,一蓝一白。 且听一声温和道:“白兄,且搭把手。” 蓝衣人好似在半空中将怀中的什么转入那白衣人手中,而白衣人手中则飞落下一个飘飘悠悠、随风而动的身影来。再瞧,蓝衣人已是身形一晃,长臂挥动,手中黑沉古剑轻吟一声,剑气纵横。 围堵的灰衣教徒登时东倒西歪,一根长鞭同时破空而来,径直卷住了呆楞的金玉仙。 金玉仙身形被长鞭扯动一歪,一只手拎住了她的手臂。 她且抬头,就见那长鞭被蓝衣人的古剑压住,而鞭子尽头正是那粉衣的女教主。 金玉仙瞪大眼,惊喜道:“恩公!” 展昭一愣,且未偏头。 那女教主一扯鞭子,那长鞭跟长了眼睛的蛇一般摇晃了一下,松开了金玉仙,但不怕死地卷上了展昭的腰。只听锵的声响,一把长刀竟是被当作飞刀暗器又狠又急地丢了过来,仿佛要将她那手腕给剁下来。 女教主余光瞥见自是侧手一躲,但鞭子仍旧紧握,任凭她被割出一刀深可见骨的伤疤也不松开。 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令展昭讶异地抬眉瞧了一眼,手中巨阙翻转,纵是那长鞭再坚固也挡不住这上古宝剑一削。白玉堂的长刀被展昭巨阙撞了回去,缠在他身上的长鞭亦是断裂。不成想女教主反倒不管不顾迎身而上,补短了距离,断了半截儿的长鞭直冲展昭面门与脖颈。 展昭单手圈了那金玉仙,整个儿拦腰夹起,飞身后跃。 他虽是往悬壁那头跳,眉目间却温静如常。不必他开口,一把长刀又被白玉堂远远飞起一脚蹬向展昭。 长刀在空中盘旋,刀柄像是一眨眼就递到了展昭将要坠落的身下。 展昭正踏着那刀在空中借了力,足下将长刀蹬还给白玉堂,自己也是犹若一只飞燕,在空中翻了身,带着金玉仙落回到人群后侧的树梢上。 白玉堂一扬手,长刀直飞入鞘。 这一来一回瞧着轻松至极,实则凶险万分。可偏偏他们默契地仿佛演练了上千遍。 “嫂子。”白玉堂头也不抬,单手抱起丁月华,又给应声跃起沈嫮伸手托了一把足下。 沈嫮得了力,毫不费力便腾身而起,落在展昭身侧。展昭自然而然地抬了手臂,也给沈嫮借了力往前往上托着推了一手,将她送上了树梢。白玉堂便带着丁月华跟上展昭。 五人错开了林子里的灰衣教徒,竟是片刻就消失在林子里,只留下面色铁青的粉衣教主和一干茫然的灰衣教徒。 他们回城去了,一个不留,谁也拦不住。 天色渐暗,夜幕将临。 群山之中长风起,眨眼辗转过城垣。 婺州城南的小城门闹哄哄地跑进无数惊恐地百姓,他们跌跌撞撞地跑着、滚着,摔得鼻青脸肿,依旧在爬着跑着,口中喃喃“邪魔!是邪祟来了!要害我婺州!”一个个面容蜡黄不似人、骨瘦如柴好比鬼的人,像是被恶鬼追赶着扑入城内。 不过须臾风过,他们便从各条街道上消失了踪影。 又过不止多久,夜色彻底笼罩了婺州城,城内寂静,竟是一个举着火把、打着灯笼夜里出行的人也没有。 家家户户安安静静,黑黢黢也不点灯,仿若无人,更别说有这大半个月来昼伏夜出、灯火通明的诡异之状。 好似雨停了,他们的疯狂也结束了。 小城门口慢吞吞地走进来一个身影,是一个穿茶白色长衫的年轻男人。 他微微仰起脸,那是一张俊秀风雅的面庞,再添他身量颀长、青丝披散,独身而立时,颇有谪仙之风。 他不紧不慢地进了城,环视四周,像是疑惑又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城池,一连陌生;但又十分笃定地沿着街道一路前行,仿佛对这城池的街道已经牢记于心,因而半点困扰也无,更别说去敲门问路了。 他所经过的街道,家家户户里无数窥视地目光探了出来,又在对上他的面容时吓的滑了手,啪嗒把窗门关上。 一个躲在街角的老衙役探出了头,正巧与那年轻男人的桃花眸对上了。 老衙役脚下一软,整个人像是看见恶鬼一般疯狂蹬着腿调头就跑,连鞋子落了一只都顾不上,一转拐角就不见了踪影。 不远的婺州城中央靠西附近,正是这婺州府衙所在。 府衙点着灯,橘黄色的灯光从窗户纸里溢了出来,也将里头所立的人影投在了窗户上,是今夜婺州城里为数不多的一抹暖色。 风过时,那屋里的人好似轻叹了一句:“可惜了。”难辨其中复杂的心绪。 话音才落,一个慌乱至极的人冲进府衙,一头撞在门上。他惊慌失措地喊着:“杨主簿!” 门开了,里面站着的正是书生打扮、蓄着小胡子,形容颇有鹰顾狼视之相的杨主簿,同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冷气漫了出来。 这不是书房,而是那停尸的厢房,今日一早被分了尸残忍杀害的城门守卫就躺在左侧的长案上,谁也不知他是被何人所杀。 更可怕的是,这个城门守卫断开的头颅侧向一边,脸上还带着安详的微笑。 “杨主簿!”是那个街上来的老衙役,鞋子跑掉了一支,赤脚也不知道在哪儿的石头滑出了血。他将门撞的对开就跪倒在地,一眼没瞧那恐怖恶心的尸首,只顾着抱住杨主簿的腿,一个老男人,惶恐得竟是当场尿了裤子,眼泪一把,“杨、杨主簿、他们、对、真的活了、他们……”他的口舌打了卷,语无伦次,“真、真的活了、那个、白、白白白白、白……” 杨主簿蹲下了身,拍了拍老衙役的肩膀,一点不嫌弃地就近逼视着老衙役的目光,“发生何事,你且慢慢说来。” “……”老衙役浑身抽搐了一下,被杨主簿安抚了些许,但嘴里依旧乱成一团,“我、他、看见他、那个人……” “你不是去打探今日为何无人夜行的?”杨主簿缓慢地用字词梳理着这个混乱的老男人。 “我、对我是去……”老衙役拼命点头。 “百姓从小城门跑进来,生了何事?”杨主簿又道。 老衙役慢慢地被带回了思路,“小城门今天下午就被人开了,那些出城、出城的百姓……”他说话顺溜了些,“他们又回来了,好像在桃山之上生了什么乱子,我……我没打听到。” “但是……但是、”老衙役哆嗦着说,“如那些百姓所说,那个、我亲眼看见、那个白锦堂……” 他松开了锁着眉头的杨主簿往一侧蜷缩了起来,脑袋正好磕在房里右边的另一张长案上。长案被撞到重重抖了一下,使得上面铺着的白布掉落下来,露出了另一个年轻官兵的尸首。 老衙役说:“九年前死了的白锦堂,从小城门走了进来。” 街道上,独身而来的年轻男子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听到并不清晰,但是家家户户都惊呼而起的一句话。 “活了!” “真的活了!” ※※※※※※※※※※※※※※※※※※※※ ehhhh没救了。 我这一卷也长的没救了。 还有很多很多信息没有说出来。 呵呵呵哈哈哈疯。 而我满心都是,发糖。发糖啊!!!你们!仗着武艺高强就玩默契杂耍吗!! 扶朕起来,朕还能磕! xxxxx 附注:文中四百年前称帝的陈姓女子,名作陈硕真,史料来自百度。 躺,编编说抄袭风波多,那什么都应该标注一下,参考……嗯……但是前文好像还有好多。 我……小天使们多多担待。我能想起的时候就标注一下。 古诗文什么的一般会在文中写作者……至于其它的史料……我也不知道了。 总而言之如果小天使们发现了可以提醒一下我么么哒。 好了,晚安~ 第四一回 夜归府,山珍海味迎贵客 夜深人静、城无声, 唯有山风呼响。 身着茶白长衫的男子缓慢地穿过街道,仿佛对满街道家家户户门窗后的窥视一无所知。在入小城门后,又将近大半个时辰的行走,他停下了脚步。 他仰起头,惊奇又迷惑地向前望去, 那儿有高高的墙, 或者说那些麻布袋堆起的高耸障碍。 “白府。”年轻男人说道。 他面前的街道一路向下, 老远的尽头有一座府宅。 那挂着粗大锁链的大门之上, 挂着匾额, 正是金华白府。 且在与此同时,这白府东北面倚着城墙的那一侧翻入一个白衣人来, 他怀里且还抱着一人;随他之后是一个黑白素衣的女子登步乘风而来,她手中还拎着一刀一剑;最后是身着蓝衣的侠客,怀中亦是托抱着人。 白玉堂一落地就将怀里那妇人松开, 转身接了那从高处坠落看似潇洒, 实则全无心力的沈嫮。 五个人先后落在白府院落里, 与坐在院落里的蒋平碰了个正着。 “爹爹!” 被蒋平抱着哄了老半天, 小水洼一样的眼睛就是不见歇的白云瑞一跃而起,简直不像个两岁大的孩子。 白玉堂眼疾手快地拎起那差点一脑袋磕在他脚跟前的白团子,竟是眼皮一抽, 偏过头去看沈嫮, “嫂子, 不必这般费心了。”寻常白云瑞这般大的孩子如何能健步如飞?都还在满地乱爬、扶物慢走, 白云瑞这模样简直妖怪转世。 “天赋异禀。”沈嫮却惜字如金地说。 便是她秦川沈氏祖传的方子强身健体, 也不该有此奇效,何况这白团子当时可是不足月而生,如今实打实地算年岁才是一岁半罢了。 他这是天生练武的筋骨。 “……”白玉堂哪里能与沈嫮辩驳,只得把这白团子拎到展昭面前晃了晃。 展昭且抱着无知无觉的丁月华,只觉眼前一黑。 “猫儿,你儿子。”白玉堂嘴角挑起。 白团子忽上忽下,哪里知晓是怎么回事。可他被白玉堂这般拎着半点不怕,反而眉开眼笑只当白玉堂同他玩举高高,果如白玉堂所言对着展昭也大笑喊起“爹爹”来,全然忘记了这天早上他认错人时还同展昭哭闹过。 “……”展昭手里还拖着个重伤的姑娘,哪里应付得来白玉堂的戏弄。他只得无奈笑了笑,“白兄莫要玩笑。” “谁同你玩笑了。”白玉堂轻啧了一声,手指着白团子那张软乎乎的脸和漆黑的眸子、以及傻乎乎的笑脸。 “展大人坦荡些,自己折腾来的,怎能不认账呢。” 这话怎么听都有几分古怪。 沈嫮眉梢一动,却微妙地与瞧热闹的蒋平对了一眼。 蒋平暗自耸肩,口中嘀咕着半句“小兔崽子”,自是笑骂白云瑞一转眼就把他忘了。他又见白玉堂无恙归来,胸中郁气一扫,竟是抱着胸在一旁瞧起了热闹。一脸无知的知州夫人金玉仙当然是半句话也不会说。 沈嫮没从蒋平那耸肩的动作里瞧出意味,忽然手伸了过去,一揽,把丁月华从展昭手里接过了手。 “……???”展昭一脸茫然中,觉得手中一空。 紧接着一个软乎乎的白团子就塞进他怀里,一并塞进他手里的还有巨阙。 白玉堂甩脱了包袱,一脸神色轻松,这便大摇大摆地转身走了,“去烧水。”只听他招了个小厮,干脆地消失在走廊后。 而沈嫮抱着丁月华快步往后院去了,口中也吩咐丫鬟:“去将二位婆婆请来。”她身子也虚着,可抱着丁月华却稳稳当当,也不愿经旁人之手。如今回了白府,府内仆从跟随,她不必动武,又在回来路上得了歇息,倒也无碍。 “知州夫人?”蒋平瞧了瞧,对金玉仙问道。他是认得那位田夫人的,头一日来时婺州城可不就在田府门前见过。这会儿金玉仙与白玉堂他们一并回了白府,定是在城南桃山有所得。不过沈嫮是何时出门的?那茉花村丁家庄的三小姐怎也在婺州,且还受了这般重的伤?蒋平可真是一头雾水,他这两日受白玉堂之托照看白府,自己倒成了个瞎子聋子。 金玉仙点头,她不认得蒋平,但这里乃是白侠士的府宅,她便知这面黄肌瘦、形如病夫的男人当时白侠士与恩公信任之人。 “在下蒋平,乃是这白府之主白玉堂的义兄,知州夫人且随蒋某来。”白玉堂不管事,那沈嫮也满心记挂丁月华,只得他再为做主招待了。 如今入夜,一行人风尘仆仆而归,想必俱是心神俱疲,合该歇息一番再细细问话。 金玉仙闻言先是瞧了瞧展昭,面带犹疑。她虽弄不清状况,可展昭眉宇间亦有疲倦之色,心知此时确不是详说的时候,便一言不发地随蒋平离去,“有劳蒋侠士。” 不过片刻,院落里只剩展昭与这白团子面面相觑。 白团子哇地一声,口中喊着“爹爹”,不给面子地哭了起来。 名满江湖又入朝为官,铲奸除恶、杀人救民,万事从容的展南侠、展大人……端着白团子,一筹莫展。 夜色更深。 院落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烛光晃荡,将一个人影斜照在窗户上,身形颀长、长发披散。 那人的影子从窗户边离开,紧接着是衣料摩挲的声音,光滑舒适的面料仿佛从肌肤上极快地擦了过去,紧接着便是木屐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几乎是眨眼间,房门被拉开,挡在里头的热气溢了出来。 门口院落里的人老神在在地坐在石桌前,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白五爷倒是一身清爽。” 屋里出来的白玉堂挑了挑眉,“怎敢叫猫大人好等。” 许是天气闷热,他只穿了里衣与裤子,浪荡公子般穿着一双木屐,月白的外衫像是斗篷随意搭在肩上,乌黑的头发半湿地搭在衣服上,水珠顺着脖颈滚进稍开的领口里。虽无月光,烛光昏暗,可他肤色偏白,因而沾了水珠就在夜色中有些莹莹发亮起来。 与展昭久经风霜后偏小麦色的肤色不同,白玉堂好似晒不黑,总像个执扇提笔的文生公子,尤其是眉宇间的那抹锋锐稍加收敛、微微含笑时,更显他绝世无双的风华与贵气。 但这玉面修罗要是只有这两分文气的华美,便不是他白玉堂了。 白玉堂唇角挑了一下,笑意瞧起来有些不怀好意。 “闻说猫最是爱干净不过,不若白爷再叫人烧桶热水,借猫大人块地儿解乏?” 大约是洗去一身疲倦后心神也清爽了不少,再不似前几日那般眉头萦绕着阴霾郁气,他慢悠悠地踱步上前,走至展昭身后。 展昭本是不欲理会他,哪儿想到脖颈忽的一阵温凉,登时犹若溅了水的猫炸毛而起,摸着后脖颈侧身一倒。 白玉堂早料中展昭的反应,见展昭从石凳上摔落时伸手去抓石桌的边缘,先一步一把接住了展昭的手,将展昭堪堪抓稳。 夜色中,那双桃花眸直直望进展昭的眼睛里,他捉弄了展昭,目光里还全然时得意。 展昭平静地仰着头,夜空虽无星光,他这墨一般的黑眸里却微微闪烁,好似星辰点点,通透明亮,谦恭平和。目光相对之处,倒是叫白玉堂一愣,好似星光洒落时一并带着风雨,将心间上那根羽毛吹得晃了晃,又被水打湿泡化。 展昭也不恼,早知白玉堂时这般半分不饶人的性子,拽着白玉堂的手却忽然使了力。 片刻失神的白玉堂登时一个趔趄,正面栽倒。 搭在他肩上的外衫飞了起来。 展昭身形一晃,另一手从石桌上借了力,整个人翻了过去。却不想白玉堂眼疾手快,顿住了身形,临到关头还能腾出手去拽展昭翻转的身形。展昭自得反手一掌,二人在石桌上换了三招,毫无烟火气。蓝色的身影轻松地落在石桌对面的石凳上,而白玉堂坐了下来。 展昭取了桌上的巨阙,手一扬,将飞落于地的月白外衫一勾。 那外袍飘飘悠悠,半分不差地盖回了白玉堂的肩膀上。 “爹爹!”一个脑袋从院落的草丛里探了出来,白团子扒在草丛里瞧他二人,半点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这回他没有扑上前,正在院落里疯跑,一会儿瞧瞧这边的花,一边摸摸那边的石雕,精力旺盛得可怕。也不知展昭最后是如何叫他不哭不闹,又哄的他自己在这院落里玩耍起来。 白玉堂抬起的眉毛终究是放了下来,“你将他甩手给白福便是。”他对展昭道。 他本就是戏弄展昭,自然没有要展昭将这孩子领着的意思。 展昭的目光这才落在白玉堂瘦削的肩膀和微开的里衣领子上,他不提白云瑞,像是极为无奈地轻笑:“夏风确凉。” “白爷还能伤风?”白玉堂满不在乎道。 展昭轻轻摇头,终究没有多言,只是从石桌下提了个食盒上来。 “四哥叫人备的罢。”白玉堂瞧了一眼,转身回了屋里竟是拎出了一坛酒来,夜风将他的长发吹干了些,来回踱步的身姿极为潇洒。 “蒋四爷且叮嘱展某盯着白兄多用些。”展昭道,手中端出来的菜肴不是鱼便是肉,连汤也是鸭汤,他二人本就忙活了一整日,滴水未进可谓是饥肠辘辘,又在昏暗中见这些菜色泽鲜美、香味扑鼻,神仙也该食指大动。 白玉堂取笑道:“四哥这可不怀好意,大晚上尽是油腥,如何克化?莫不是不让人睡了?” 展昭原是不知,这摆了一石桌,也是笑,“四爷许是知晓展某奔波一日,未来得及进食,这便犒劳展某将寻得锦毛鼠之功了。” “那便是你这馋嘴猫儿的口福了。”白玉堂装作一本正经道。 他抬起筷子划开了鱼背上的肉,“鱼是普通河鲫鱼,虽有土腥味且刺多,但烧菜的师傅是个熟手,做得还行,你且将就吃;回头去了陷空岛,叫你尝尝另一种鱼。”白玉堂顺手给展昭夹了一块鱼肉,含笑的目光在夜色中格外柔和,可他微垂着头,半点不觉,只用筷子指着那盘肉,嘴上懒洋洋道,“今日,便说说这肉。” “在松江府有幸尝过了金色鲤鱼,滋味也是不错。”展昭眉梢一动,取了筷子应了白玉堂的话,“白兄之意,还有比那更好的?” “非也。”白玉堂轻声啧啧,神色有几许卖弄的自得,却半点不惹人厌烦,只觉得谈吐不凡、风采焕然,“金色鲤鱼总得挑着吃,可白爷说的这鱼不比金色鲤鱼金贵,名唤梅子鱼,生的与小黄鱼极为相似,肉嫩刺软,大不必太讲究师傅手艺也多能口感鲜美,它最多也就这般长短,”他伸手出另一只手一比划,“在明州沿海一捞便有,我陷空岛自然也是有的。” 展昭瞧他眼底微光,眼波浅浅,吃了那鱼便开口揶揄道:“展某还道白五爷处处讲究,当是挑金贵的吃。” 白玉堂果真正是心头畅快,便是遭了打趣也不恼,洒脱道:“你却不懂了,该金贵的有金贵的好,该平实的有平实的好,倘使只吃山珍海味,便不知家常小菜的妙处了。既求口腹之欲,怎能高高在上,做那目下无尘的神仙。” “受教受教,白兄于吃食上果真大才,展某甘拜下风。”展昭也一本正经道,“少不得来日再去松江府。” “你这般说,倒不如秋菊开时去陷空岛尝螃蟹,膏厚肉鲜,最是肥美。”白玉堂轻哼,又顺着展昭这不真不假的奉承继续,“但展大人今日大驾光临,总该有些金贵菜肴招待你这贵客。”他懒洋洋地夹了两片肉搁在展昭碗里,“薄片火腿,这肉算不上山珍海味,但也绝非寻常彘肉。” 展昭依言便夹起,只见这切片的火腿肉,肉红色火、皮色黄亮、厚薄均等,无愧于薄片火腿之名,他尝了一口,咸淡相宜,滋味醇和,却如白玉堂所言是可口美食。不过……“这金贵又从何谈起?”展昭问道。 “展大人见多识广,这黑彘白豚野猪定是见过不少,”白玉堂托着下巴笑,“却不知见未见过两头黑中间白的猪。” 展昭一愣,笑道:“白兄既要取笑展某孤陋寡闻,直言便是,展某听得。” “此言差矣,”白玉堂慢条斯理地说,“婺州小地方,藏了些宝贝,展大人不知也合该的。” “愿闻其详。”展昭说。 “金华不比外头天高海阔,只有两物尚且算是稀奇。”白玉堂神色懒懒,眉眼放松不见锋锐,唯有徐徐笑意,“其一,乃是山间澜石,此物可做染料。” 展昭一听便知是蒋平所言婺州独有石料。 “其二便是那两头黑中间白的猪,肉质独特,世上难有与之相比的彘肉。”白玉堂说着又取了汤匙与自己尚未用过的空碗,自然而然地舀了一碗,“这火踵神仙鸭乃是杭州菜肴,但其中火腿脚踵用的便是两头乌。”汤碗搁在展昭面前,汤色奶白、肉泽红火,霎时好看。 白玉堂这般盛情招待,展昭自是却之不恭。 可白玉堂自己只吃两口,尽往展昭碗里塞,展昭便知白玉堂到底是嫌夜里吃这些太过油腻,非是他往常的习惯,这会儿是预备着往死里喂他这馋嘴猫儿了,省了自己那顿了。 展昭神色不变,抬手开了酒,往白玉堂面前一推,“虽说尽是油腥,展某正是饥肠辘辘,还劳白兄作陪,多用一些了。” 白玉堂与他对了一眼,那墨眸中平平和和、毫无意味。他还是提起了筷子。 夜风徐徐,二人在不多言,吃到灯烛烧了大半,连那白云瑞都因发困自己摸进屋子睡去,方双双落了筷。 二人酒足饭饱,也不离桌,只静坐于夜色。 白玉堂托着腮,莫名道了一句:“明日你还能尝尝我白府的豆腐脑。” 这本是他应数月前在开封府的邀约,展昭却未有会心一笑,只瞧着越发沉的夜色,听那虫鸣窸窣,轻声一言。 那嗓音温和犹若汩汩流淌的温泉之水,氤氲着难以辨明心思的热气:“你留可有寻见白大当家的尸骨?” 几乎是同时,有人快步而来,是白府的仆从,面色古怪且隐隐惊恐,四肢还发着抖,他冲进白玉堂的院落开口便道:“少爷,大、大少爷、他……他回来了!” 展昭眉宇间闪过惊色,偏过头,白玉堂竟是毫无意外。 ※※※※※※※※※※※※※※※※※※※※ 啊啊啊啊今天只有糖 对只有糖! 啊啊啊来不及了! 我下一章还没写完! 我!先继续写了! 第四二回 民心错,刀剑焉能解红尘 “他敲了许久的门, 近日白府门前无人看守,我等亦不敢再门前逗留,因而方才察觉敲门声。” “我从门缝里瞧了一眼……是、是……” 那小厮惨白的面容中是不可置信,亦是不知所措,口中结结巴巴, 瞅着白玉堂的脸色不敢言语。 “那人生的大少爷的模样。” 白玉堂眉头只蹙了一下, 并未有生恼色, 只不冷不热得吩咐道:“你去寻白福, 叫他去同嫂子说一声。嫂子愿叫那人进来, 便让他来;若不肯,便就如此, 不必管。” 小厮还有几分惊疑不定,可他心知白玉堂的阎王脾气,再不敢多嘴转头下去了。 展昭这才轻声道:“何人假扮?” 白玉堂轻嗤一声, 目光凉飕飕的, “假扮?却是叫人改头换面, 生生造了个相差无几的来。” 这回便是展昭也面露吃惊。他见白玉堂这般冷色, 便知白玉堂在桃山之中定是见过此人,又思及婺州城内白锦堂起死回生的谣言,“白兄未有查实此人身份?” “情急救人, 且我瞧那人也是全然无知的模样, 连自己是谁都说不清。却不知他有无这本事骗过爷的这双眼。”白玉堂道。不过是个假货, 他与沈嫮乍一见自是惊怒, 却未有放在眼里;后又因丁三危急将那人抛在脑后, 只是他们没想到此人自己从那混乱的桃山山城内寻着机会出来了,还一路到了这白府门前。 思及此,白玉堂神色一动。 展昭几乎是同时道:“他既无知,如何摸到这白府门前?” “却要问问明白。”白玉堂眯起眼,静思了片刻,“只是他从桃山而来,这一路早被人瞧见数回。那些早就认定起死回生这一笑话的人不必说,便是原本不信的人也要倒戈。无论他是为什么打算寻上白府,如今放他进府都是叫幕后之人称心如意。” 婺州百姓只会当他是白家的白锦堂。 他放不放行都于事无补。 白玉堂懒得理会,便转身进了屋,“便晾他一夜,再做打算。” 展昭在原地坐了会儿,又听敲门声。他抬起头,原是白玉堂正扬着一根眉毛,拎着一个睡得一脸无知的白团子,另一手敲门。 “带走。”白玉堂说,“你捡的儿子,莫要赖白爷头上。” 展昭啼笑皆非,他来此之前便从白福口中得知那白团子是当年公孙先生从药铺救下的孩儿,只是如今健步如飞当真不似当年那个羸弱的早产儿。展昭又瞧瞧白玉堂拎人的架势,去年他拎着那孩子时这位白五爷可是嫌弃过他,可见如今这孩子当真是十分健壮。他便温声笑道:“展某捡的不假,可他已经随白兄姓氏,以白兄为父。” 白玉堂轻哼,“白爷哪来这么个便宜儿子。” 展昭却入了这院落另一侧的厢房,伸出头来看白玉堂一眼,“自是展某所赠。” 房门登时关上了。 白玉堂瞪了一会儿那厢房的门,心知是白福给展昭安排了这厢房权当客房来用。他二人入夜用膳定要费不少时辰,这般安排且让展昭不必再寻去客房,就近歇下便是。 他将那白团子往怀里一拢,到底没有去打扰展昭歇息,只是目光掠过石桌上未收起的残羹冷炙,忽的撇嘴一笑。 房门也带上了。 一夜无话。 这一夜白府之人睡的无比安稳,虽说门口站着个疑似大少爷面目的年轻男人,虽说城内之事混乱未得一解,虽说桃木教幕后所生之事远超他们想象的可怕,虽说丁月华此番重伤到底生死未卜,虽说这一趟来去死了不知多少人…… 虽说如此,可他们心境终究安稳了些。 白玉堂归府,沈嫮也在府内,一并来的还有武艺高强的展昭。 连日风雨,他们终究大多是平安的。尽管……太多人他们救不了。 那练兵场里备锁链捆住的无辜女子,那十多个被砍了头颅泄恨的妇人,那千百数为杀他们而来最终或是堵死在火烟、或是殒命于他二人刀剑之下的灰衣教徒,所历种种从他们眼前飞闪而过。众人心知今日再不能伤神,面上笑谈,各怀心事,闭上了眼。 疲倦叫众人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白府的仆从发现那疑似大少爷面容的年轻男人尚在门前,匆匆赶去与白玉堂禀报。 白玉堂与展昭也不知是何时醒的,竟是双双坐在院落屋顶。 “倘若审问,白兄可有把握?”展昭见白玉堂挥手命那白福想法子将那年轻男人带入府,便开口道。 “总该知晓他是如何来的白府。”白玉堂不冷不热道。 展昭抬起眼,没有接话。 那年轻男人定是从桃木教之人口中得知白府所在,因而来此。白玉堂分明是不想让此人顶着亲兄面目在外头招摇。 他二人俱是习武之人,得了半宿好眠便精神抖擞,心中有挂念着婺州之事,不欲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是巧他二人同时开了房门,这才一并洗漱之后,一边谈起近日所知所闻,将二人所知事无巨细相互通晓,这才有了屋顶静坐一幕。 提起五石散一事,白玉堂方知展昭去而复归是有此忧心,口中且取笑展昭:“白爷归乡一月有余,总该比你这猫儿多知晓几分前因后果,展大人莫不是进了官府就瞧不起我草莽之辈查案的本事了?” 展昭瞧他分明得了便宜且卖乖,不与他闲来斗嘴,终归是放了心。 白玉堂早知五石散,入了那桃木教也会提防一二。 他虽说的好听,叫那桃木教好吃好喝地供着,只怕三日内从未饮用桃木教一饭一水,到了半夜方才小心寻来吃食,亦不敢多用。在心知危险之时,白玉堂总归是量力而行、有所计较的。展昭早该猜到他聪慧过人、虽性急但绝非鲁莽之徒,那时未赶及回白府求证,说来也是关心则乱了。 展昭闭口不言,白玉堂自是兴致缺缺,转而道:“倒是五石散里还有樱粟确是头一回耳闻。” “樱粟此物又称米囊,我见公孙先生养过两株,瞧着不过观赏之用的娇艳花朵;公孙先生称此物果实可做药材,治反胃、腹痛、泻痢、脱肛,医书有载无毒。”展昭想了想又道,“但公孙先生又认定此物不可擅自服用,确有致幻成瘾之效,叫人不得自拔。” 五石散本就有成瘾之效,添了樱粟,更见恐怖。 “只是米囊此物……”展昭又想起一事,“白兄在桃山时,可曾见到他们如何安抚这城中百姓?” 那些百姓游荡一整夜后,伏跪于地,神色虔诚,又在上山家眷归来后几人欢喜几人愁,其中应是有异。 “未有瞧清。”白玉堂想了想,“但应是与此相关之物,你且说米囊有致幻之效,想来他们得了此物,少了痛苦,便将其奉为仙丹,又将桃木教当作神仙下凡、言听计从了。”就如同四百年前陈姓女子自称九天玄女下凡、欲起兵谋反,欺骗世人所用的手段,只不过目的不同。 只是……如今不知城内到底有多少人被下了此物。 二人交换了一个视线,俱是一个念头。 “应是不多。”展昭终于道。 “桃木教且还靠着这帮愚民积财,若是人人成瘾,别说是打造物件,怕是器具都握不稳。”白玉堂冷嗤。 展昭亦是同感,但这并未让他们的忧虑有所缓解。 这城中所谓怪疾肆虐,总归是还有不少人被下了此物。便是没有,他们的神智也已经被桃木教糊弄,那还能思考对错是非、正邪黑白呢。 二人本是再洒脱不过的侠客,行侠仗义、杀贼屠恶,虽不过小侠小道,亦是凭仗一身武艺、尽力而为。可到了这一刻,面临满城民心所向的错误,却也闭口难言,心中郁气不得解。 展昭又想起一年前在江宁府自尽的那位女先生所言。 “可凭展侠士一人一剑,是护不了这天下的,为官不正、为富不仁、为民不良……侠客道义焉能救天下人?你看你连身旁性命有时也护不住,苍生皆苦,非你我可撼也,权势滔天者胡作非为并非一人一力一行也,死了一人还有千千万万人,恶难尽消。展侠士的道义守得究竟是正,还是百姓安乐,还是大宋疆土?” 他二人也不过一身武艺罢了,如何能救得苍生,如何能杀尽广阔天下的恶,又如何能叫万民走错路时,回头认罪伏法。 他们甚至救不了那临死前尚存医德的吴老大夫,救不了十余个送饭妇人,也救不了那些心如死灰的练兵场妇人和那些身强力壮却丧心病狂、愚弄百姓的练兵场桃木教教徒。 是他们来的太晚吗?又或者说,是这世上处处都有他们尚未看见的恶? 人心难控。 在这天下,这广袤的大宋疆土上,他们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介武夫。 但便是如此,他们能就此退步,就此视而不见吗? 行侠一路,焉能因见起困苦激流勇退?敢问,侠者本心何在? 便是救不了苍生,能被救的每一个人,总归是在意的。 二人虽无办法,却各自缓叹了口气,仿佛听见对方所思所想,于这渐渐亮起的天色下相视一笑。 “那田知州解散不得,爷还当他意志不坚,看来是小觑了他。”白玉堂压下先头那话,改说起另一事。 戒断米囊远比五石散难,而五石散症状犹若伤风,不易被察觉,又添之诸多约束,更易似怪疾殒命。 “田知州应是未有察觉。”展昭微微颔首。 他二人俱是一顿,在沉默片刻后,异口同声道:“府中大夫有鬼。” 田起元自己照古方配的五石散,绝无可能往里头放樱粟,便是他不通歧黄,府上大夫也该提醒一二。可他解散不得,深受此害,分明是有人暗中在他所用的五石散里下了米囊。田起元起居均由田夫人金玉仙照料,连府内老仆都弄不清田起元生了什么病,哪来对药物下手的机会,只能是那几个大夫有鬼。 而几日前,田府的大夫就不知所踪了。 “那金玉仙,与你相识?”白玉堂见展昭神色笃定,便知他也是信任那金玉仙的。 且昨日救金玉仙时,这位曾对他横眉竖眼、不假辞色的知州夫人可是满脸欣喜,一口一个“恩公”。 “白兄可还记得三年前的陈州案?”展昭一眼辨出白玉堂所疑,便反问道。 “展大人是在小看白爷的记性?”白玉堂说。 “传闻那安乐侯在陈州鱼肉百姓、强抢民女,展某便去了陈州,当是所见到的那位安乐侯确实抢了不少女子,其中一位最为貌美的便是金玉仙了。”展昭一笑,继续道,“她倒是性情刚烈,死不就范,因而在贼子欲图用药酒逼迫之时,巧被展某遇上了。” 展昭便救了金玉仙,这便是恩公之说了。 只是不成想会有这般巧合,那金玉仙随丈夫田起元来金华上任,遇上了这般磨难,又被白玉堂所救。 倒是…… “安乐侯。”白玉堂忽然道。 二人又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在陈州犯案的人与安乐侯也是同一模样,只是因性情不同,叫展昭看出了差异。此人如今下落不明,害得真正的安乐侯庞昱被通缉、在外做了三年逃犯不说,如今还在那开封府大牢里结不了案。 能算计安乐侯庞昱的,自然是敢与庞太师做对之人,也定是朝堂中的势力。 那么今日,同样给人改头换面,弄了个假白锦堂的……也是同一拨人?那练兵场的势力与钱财是为这拨人所用的? 须知他们几次遇见的案子都与这股来历不明的势力有关。且用鼠猫之争将他们引去开封府,又用各种案子拖住他们的同时,还几番拦下从陷空岛寄给白玉堂的信件……不也正是这群人? 二人按下此事不表,这会儿线索与证据皆是不足,便是有所猜测也弄不清到底幕后何人,倒不如先看眼前之事。 最叫二人心头迷惑的,还是那追根究底的缘由。 到底为什么盯上白玉堂?在白玉堂身上莫不是藏着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又或者,被这群人盯上的并非白玉堂,而是白家? 他们几番动作…… 展昭脑海中忽的闪过什么,他紧抓住这个念头的尾巴,仿佛是恍然大悟地抬起眼,“白兄在桃木教所为的三件事,第三件事莫非是……?” 白玉堂眉头一动,眸中含锋亦含笑,薄唇虽是冷笑,口中所言却是极轻。 “为了弄清桃木教的人想不想要我的命。” ※※※※※※※※※※※※※※※※※※※※ hhhhhhhhh我赶上了!ahhhh疯了! 我卡了一天,竟然还写完了两章。 请让我看到你们的爱和掌声!!啊啊快夸我!!哈哈哈哈哈哈疯了! 我又双更了!!!!!! 我已经完全忘记我要说什么了! 总而言之!爱我吧么么哒晚安小天使!!!!明天见!!!!!! 第四三回 草上飞,各人来历均不知 “显而易见, 他们不想要我白玉堂的命,至少那三日内是不想的。” 白玉堂在桃山之中所查三件事,第一,为探明桃木教的底细,如今看来还有那练兵场上万私兵的归属;第二, 白锦堂的尸骨何在, 说来可笑, 尸骨变尸首, 就在他面前过了一圈, 他没发觉就这么白白从眼前弄丢了,又是下落不明;第三……这一行人, 借怪疾与师婆之口造谣生事,又闹出起死回生的笑话,使得百姓夜闯白府、行凶纵火, 是想要他白玉堂的命吗? 与直接设圈套与陷阱将展昭引来, 直接用重兵围困杀害不同, 他们将白玉堂关押起来, 且关押在一个并不难以逃脱的地方,派来了一群酒囊饭袋来看守。这三日,他们有无数机会对白玉堂动手, 无论是毒杀也好, 还是像济世堂吴家那样聚众行刑以儆效尤也罢。对他们来说, 这连日针对的白玉堂, 应是个瓮中之鳖, 要杀要剐都是他们的心意。 但他们没动手,甚至将白玉堂关押之后根本没想过这些事,直接将他忘在脑后。 这才有白玉堂在桃山之内接连三夜的暗中探查,甚至连斩桃木教二位堂主,又救走了知州夫人与丁月华,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既然能设计出桃木教这般的惊天大局,没道理没有半点斩草除根、免除后患的脑子都没有。 他们不想要他白玉堂的性命。 白玉堂轻身下了屋檐。 他既然已经命白福放行,就该去会会这个改头换面的假白锦堂。无论那人是如何性情、是善是恶,来这白府是何谋算,此遭又是否让幕后之人称心如意……他总归不是石头蹦出来的,也总该有个来了来历。 展昭想了想,没有立即跟上去,倒是白玉堂出了院子又回头瞧他一眼。 “那丁三,昨夜里发热了。”白玉堂说。 展昭一愣,尚未听懂白玉堂为何突然提起。 丁月华受了鞭笞重刑,又泡了两个多时辰的冷水,精神气早叫那桃木教的女教主连番折磨之下一扫而光,全凭一口傲气硬挺。她独自一人时,尚保有几分清醒神智,告诫自己万万不能因冷痛就此睡去,只怕一睡不起;等她见展昭与沈嫮来救,又将心头记挂之事告知沈嫮,才当真是浑身放松,登时陷入昏睡;随后她又在昏迷之中,无知无觉地吸入了些许含毒烟尘。 她能保下一条性命都且算她命够硬。 此事那白府仆从来报时,展昭亦在,他自然是听见了。 如今婺州城内连个像样的大夫都没有,也不知除了吴老大夫之外,城中那些大夫郎中都被弄到哪里去了。 昨日沈嫮心焦无用,也只能托祠堂那两位懂几分歧黄之术的婆婆来一看。但长喜与常乐二位婆婆不过是当年白老夫人的陪房,为调养白老夫人的身体学了看带下之症,这会儿有心无力,只是为丁月华处理了伤口,又寻了调养之药与那珍贵人参吊着丁月华的命。其余且还看丁月华自己能不能挺过来,或是寻个能治外伤的神医来。 可惜公孙先生如今远在开封。 “……” 白玉堂好似有些不自在,想了想却没有说什么,转头走了。 展昭在屋顶上看着白玉堂的身形转入走廊,好半晌都弄琢磨出来白玉堂想表达什么,往日默契好似全是错觉。 他只得也下了屋顶,寻了个白家小厮照看屋里睡得四仰八叉、昏天黑地的白团子,自己也晃悠悠地拎着剑去寻白玉堂了。 不过他先见到的竟是那假白锦堂。 那茶白长衫的男子独自站在前厅,目光平静之中带着些许好奇,打量着正门相对的椅子后,桌案上的那两把长刀。在展昭看来,此人身姿挺拔,容色清俊风雅,确有几分霞姿月韵的谪仙之相。倘如白玉堂所言,此人形容远比不得白锦堂风仪,展昭真有几分好奇当年白大当家是何等人物了。又闻说那清风刀客是世上少有的好人,交游广阔、君子之风、豪情万丈,谁见了都要面含笑意赞一声好,便是大奸大恶之徒也难免被他的风采折服,展昭不免遗憾这般风流才俊竟是英年早逝,不怪白府中人耿耿于怀,连白玉堂那般洒脱不羁的性子亦是牢记于心。 白玉堂一见着陌生男子顶着一张白锦堂的面容,心头怒气便要攀升几分。但他性急易暴是一回事,但从来都没有不由分说,先一刀将人弄死的少年心性,起码也得知前因后果,弄清是善是恶是忠是奸,合了他心头那杠称才下刀。 因而白玉堂进了厅,金刀大马地往椅子上一坐,眸光中虽压着冷怒,嘴角似笑非笑道:“你既拜访我白府,倒是报个姓名来,白爷这儿不招待无名无姓之辈。” 话音刚落,白玉堂便瞥过展昭静立门外不入的身影, 那年轻男子回了神,也无惧白玉堂这般声势骇人,只扶手一拜,像是个不通江湖事的文人,轻声嘶哑道:“公子见谅,在下确是报不出名姓,更不知自家身份底细,且闻说此地有人能告知,便冒昧前来。” 他还是那番说辞,连自家姓甚名谁都不知。 白玉堂眯着眼,微挑的眼角显得锋利又讥诮,“你且不知,如何断定我白府知晓。” 年轻男子迟疑片刻,微微含笑歉然道:“在下清醒时,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来历去向,只见得公子与……公子的嫂嫂。想来我本非今日这般面目,亦本不该在此。” 此人分明讲密室中白玉堂与沈嫮所言听得明白。 白玉堂呵笑一声,眼波流转俱是寒光,令人直打哆嗦,“你倒是聪明。”白玉堂话音且落,面色一冷,忽的整个人都站了起来,他身量颀长,站起逼近时比这茶白长衫的年轻男子还要高些,目光像刀子自上而下钉入对方面上,“那你就该知晓,你这张脸是从我白家大当家、我亲兄白锦堂那儿偷来的。”他字字句句都没有加重语气,可就是叫人心头犹似刀扎,鲜血淋漓。 “你今日来我府问你是何人,莫不是想连名姓也想顶了去,叫白爷还你唤你一声亲兄,做这白府的白锦堂?” 低语清晰传入耳中,仿佛刀刃在喉间缓慢滑动。 这茶白长衫的年轻男人哪怕再是无惧,在这般阎王冷视下也得瑟缩两分。 在白玉堂目光中的自己像是个冰冷的死人,但凡白玉堂不讲理一分,他都合该是那长刀下的亡魂。 男人明澈的眼眸垂了下来,不欲与白玉堂对视,嘶哑的声音轻叹道:“是……在下唐突,多有得罪。” 白玉堂冷着脸,心头却松了,甚至连怒气都烟消云散。 “何人同你说我白府能告知你身份底细?”他目光尚含锋锐,语气却平静了。 他亲兄却是绝不会移开视线。 终究无人能冒名顶替他兄长,此人空有面目,再怎么相似也只是皮囊,无法再令他心神晃动半分。 “……山上,”男人最终说,“一个和尚说的。” “和尚?”白玉堂眉梢微抬,他在桃山三四日,从未见过一个和尚。 那满山只有信奉桃木仙人的百姓,和不知信仰的灰衣教徒。 “应是和尚……”男人也不太确定,“他虽未着僧衣,也未佩佛珠,但他秃头。”许是见白玉堂面色缓和,不再声势夺人、锋锐可怕,这年轻男人又安下了心,细想了片刻补充道:“他一旁还有两人,其中一人蒙着眼睛好似瞎子。” “……”白玉堂登时向门外望去,与转过身的展昭对了一眼。 白玉堂丢下此人,跨步唤了白福。 “将此人看起来,莫要他外出晃悠,也莫令他碍了嫂子的眼。” 这人来历不清,又顶着亲兄白锦堂的脸,他明知此人被上门来是陷阱,是点了导火索随时等着炸开的地雷,他还是得照单全收。 白福本就在前厅之外的院落里待命,立即应声。 “那三人有些古怪。”白玉堂等白福将那不知名姓的陌生男人引去白府偏僻的院落,才快语同展昭道。 “我亦有所觉。”展昭微微颔首,“白兄可记得展某曾说那二人轻功路数有些耳熟,尚未辨得?我昨日再上桃山时与那瞎子与跛子对了两招,他二人奉命行事阻拦于我,却与那些有意致我死地的长矛步兵、弓|弩手以及灰衣教徒不同,未有尽全力之意。” 展昭目光微闪,“他二人所学驳杂,但有两点十分显眼,轻功是丐帮的草上飞,内功……亦是丐帮的。” 草上飞是江湖最为常见的轻功身法,各门各派若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轻功身法,便同意学得这草上飞。但丐帮的稍稍有所不同,这些人成日做乞讨之事,少不得被人揍的鼻青脸肿的时候,因而但凡丐帮弟子学轻功都注重一个“躲”与一个“闪”,避开要害,双腿生风,三十六计,跑为上策。展昭起初觉得那轻功路数耳熟便是听出了这其中的古怪。 而二人的内功…… 丐帮乃是中八门中最为散漫的江湖门派,丐帮祖师荤素不忌、正邪可容,自己就是个亦正亦邪之辈,因而手底下的人不拘身份来历,什么样的人都有,偏偏又各有几分潇洒豪迈,称得上笑看红尘的侠义之士。且丐帮说是收人,但与其他门派收弟子是不同的,其他门派到底是规规矩矩的师父收徒弟、传其武艺,而丐帮只是将那些乞讨困顿之人收拢在一起。其中有江湖人,也有流浪儿,可能有杀人凶徒,也可能有豪侠,相比起下五门的良莠不齐,丐帮又秉承入丐帮当坦荡行事,不仗着武艺做偷鸡摸狗之辈。 大多人进丐帮前就学了武艺,除了丐帮帮主会寻亲传弟子将一身绝学传授,丐帮所学驳杂,不像其他门派弟子出来一票的都是同一剑法、同一功法。 不过世上小乞儿众多,丐帮既然收人,总得管教帮助一二,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几百年前便有丐帮之人创下一套内功心法,甚是普通,无须练武者天赋帮衬顶托,但凡有点毅力的都能学会,好叫丐帮弟子也学的武艺防身。 这内功心法无名,因能强身健体,使得练功者日日精进后不惧挨打,活像个打不死的小强;用起来也像模像样、颇具威势,江湖人戏称为鼠技虎名。 “你是说这二人出身丐帮?”白玉堂有些意外。 “不知,许是以此掩饰底细,混淆你我视线。”展昭说。 白玉堂想了片刻,又道:“你昨日闯桃木教时,觉得他们武艺如何?” “那二人没尽全力,展某之见,那瞎子与跛子的武艺应是比那桃木教中人强。”展昭道。 “可他们却在外头做个巡逻守卫,比起那三个堂主可是地位低了不少。”白玉堂说,“更别说那女教主的功夫还要更低。” 而那三个堂主的实力……确实不怎么样。唯有那纵马而来,救下仙老的那个高大汉子武艺不错、力能扛鼎。 “那粉衣女子是桃木教教主?”这事展昭还是头一回从白玉堂口中得知,他昨日闯入也只有救那田夫人时见过她。 他又想起昨日那粉衣女子的狠厉作风,连自己性命都是不顾了。行走江湖,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人,展昭见过不少,但那些人到底是惜命的。昨日那女教主眼中毫无生欲,万事无情、万物冷血,全然不似会在这婺州城内费心隐忍九年,造出一个这般丧心病狂的桃木教与练兵场的人。 “她虽是教主,却未必是此事领头之人。” 白玉堂听出展昭所疑,开口道:“你昨日闯入,当与我有同一猜测,那桃木教积财养兵、愚弄百姓所图何事。” 展昭神色微顿,口中轻声道:“起兵谋反。” 白玉堂一条眉毛抬了起来,“爷再问你,那女教主哪有一分是意欲称帝的模样?” “她分明是要屠尽世人方罢休。”白玉堂说。 电光火石间,展昭便明白了白玉堂刻意点出此事的缘由,“你怀疑女教主只是面上的傀儡,她自己对此心知肚明,但并无所谓,或是另有图谋。因而她身旁并无中用之人,也并不信任瞎子与跛子等人。” 白玉堂轻轻一点头,“只是这幕后之人,到底是在此桃山,还是远在朝堂……”他没有继续说。 这话便又绕回到二人今日一早所谈。 可这底细凭瞎猜是弄不清的,相比之下倒是白玉堂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觊觎一事应当深思。 这些人不想要白玉堂的性命。 那么,他们一次次针对白玉堂,所图何事?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又来不及啦! 下一章我仍旧在写!你们!啊我不说了!就这样吧! 第四四回 门前语,旧年故事谁敢问 白玉堂究竟身藏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再如何才华出众也一介草民, 一个普普通通、毫无身份根底的江湖人,一个商贾员外,除了他一身武艺与白府的万贯家财,可以说是身无旁物,能有什么叫幕后之人处处紧盯、设局为难? 展昭见白玉堂沉默, 立于走廊的身形瘦削又挺拔。 他目光顿了好半晌方才收回, 脑中盘旋来去的还是初下桃山之时那个困惑。 展昭曾有三种猜测, 这些人想要从白玉堂身上得到什么, 瞧这幕后之人也无意出面来与白玉堂做个交易, 威胁他交出什么东西,又或是。莫不是时机未到? 展昭又想起三年前计困陷空岛的人曾说白玉堂拿了他们东西, 此言是真是假?莫不是白玉堂当真误得了什么他自己却不知? 他心中不免担心这幕后人是想以这一次又一次的谋算布局告诉白玉堂,白玉堂身侧的旁亲近友、他白玉堂所在意的每一个人,都会因为白玉堂而落入险境, 他们意欲凭此令白玉堂最终屈服。人到这紧急关头跟前总是两难的, 如今尚未遇见, 只不过那幕后之人的局尚未真正显露山水。 那幕后人至今还未有亲自出面, 只是在达成自己目的的过程中,不远不近地与他们戏耍对局,让其他人出面行事。像是孩童得了有趣之物戏耍来, 迫不及待地与他们来回对弈, 又好似暗中观察着他们的性情与行事作风, 试探着他们的能力。 这般念头虽是胡乱猜测, 也最是教白玉堂心生火气。 便是展昭也不愿猜想幕后人是这般打算, 仿佛还有个更为长远、更为广大的棋局在等着他们。如今依然这般棘手,叫一整个婺州城的百姓都发了疯,随后又该是如何祸乱苍生、生灵涂炭? 二人均不是杞人忧天的性子,便是心有隐忧,也只得尽力而为,先破了今日之举,弄明白了幕后人对白玉堂身上的所求才是要紧。 可说来今日之局……亦是长久。 从九年前起,桃木教就在此糊弄百姓,练兵场更是不知何时所建。 展昭正微垂着头沉吟,眉头紧蹙,一双墨眸诸多心思。 一只手忽的晃到他眉心前,展昭下意识反手一挡。待回神时二人手上已经自然而然换了两招,脚下倒是一步未挪,手里啪啪作响、像是火光四射。展昭且抬头,见白玉堂一脸不快地瞧着他,有几分哭笑不得,“白兄嘴上功夫不弱,怎总是平白无故动起手来。” 白玉堂轻啧了一声,语气不冷不热地取笑:“展小猫牙尖嘴利,成了精后又学了几分人的愁眉苦脸,言辞怕是说不动。” 话音才落,两根手指戳中了白玉堂的眉头。 展昭轻咳一声,推开一步笑道:“白五爷不如打盆水照照自己?” 白玉堂怔了好半晌,面色先是有几分不自在,微撇过头时好似思觉不妥,又挑着眼怼上展昭,尽是张扬笃定之色:“不论这桃木教是何底细,与朝堂相关与否,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待料理此事后再寻根究底,一并端了他们老巢便是。” 他这话像是安抚,又自负得像是不知愁滋味的恣意少年。 展昭不由微微笑了起来,认真道:“白兄所言极是。“ “你有空哭丧着脸,还不如学几声猫叫,多逮几只……”白玉堂见他眉目含笑,竟是自己把自己套进去了,硬生生止了话头。 “嗯……展某受教。”展昭说。 展昭瞧着天,仿佛半点未觉,口中却平平缓缓道:“不过猫叫想是不必,世间宵小鼠辈毕竟还有白兄这般豪杰搭把手来逮。” “……”白玉堂未言,心里却暗啧了一声。 他白玉堂向来是不吃亏的主儿,偏要与展昭较劲,可相识三年来,传言温厚沉稳的展昭何曾在他挑事时当真吃过亏? 除了两月前那巨阙剑。 白玉堂的目光扫过展昭随意拎在手里的黑沉古剑,既想到这剑,自然就想到后院里躺着一个生死未卜、全看她自己命够不够硬的姑娘。丁家那俩兄弟与他向来不对付,倘使知晓此事又该恨不得将他水沉松江,尤其是丁三被抓都亏他当时毫不留情的一掌。 他见丁月华时,口舌虽是不饶人,却是含愧理亏的,合该他欠她一掌。 且他当时未能有救她,所应下之事,最后也只带回一个知州夫人罢了。 丁月华是被展昭协同嫂子于危难之中救回,枉他平素自负傲气,认定世间无他不可为,却迟迟赶到,差点叫那丁月华命丧桃山。而那十几个送饭妇人更是早早被屠,白玉堂如今想来当时因含愧于丁月华,竟是一口听信了丁月华之言,半点不疑那十几人状况。她受尽折磨,能保有神智不清算是不错,哪里还能费心思考,更想不起那教主拷问她所窃之物,怎不拿那些无辜妇人性命威胁。白玉堂出了桃山却才想通这一关节,只叹自己这会儿不好回头带走丁月华再去探练兵场,只得顺着丁月华的计划行动。 回来时,白玉堂亦作了打算,无论如何,照丁月华之言寻一寻那些妇人的下落。 他见展昭与沈嫮只带着丁月华,便知那十几个送饭妇人是遇难了。丁月华咬着一口气,不将此事放下怎会倒下,而展昭……白玉堂最是知晓他舍己救人的一身正气,他自己便是困死在其中也会想办法将无辜百姓一并带出。 能救一人是一人,最后才是他展昭。 非是展昭不惜命,恰恰相反,展昭此人最是热肠,不顾生死、不顾受伤病痛,却比世间任何人都热爱鲜活的生命,他是惜命的,正是因为惜命,才显得他这一腔热血为众生何等珍贵,何等动人心魄。 此事,也算得上是他一叶障目、自视过高……才自酿苦果。 这天下到底是人外有人,他总归有思虑不周的时候,白玉堂暗道他也有今日,合该反省,来日也不可全凭一念认知为事。 得幸的是展昭意外之中去而复返,才与沈嫮、丁月华一并逃出生天,不叫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如今丁月华危在旦夕,还得将前因后果书信一封告知一无所知的丁家,让那丁家兄弟照看丁月华、早做准备才是。 思及此,白玉堂的心念又落在出现在桃山、引来误解的沈嫮身上,忽闻展昭一言。 “白兄,展某有一问,许是唐突逾越。” 晨风拂动衣袂,只听温声如流水缓缓淌过心扉。 “望白兄莫要见怪,昨日冒昧从白福口中得知白大当家故去旧事,心中便隐约生疑。” “上月婺州城师婆闹事……此事在九年前亦有,亦是针对白家,亦是邪祟只说。” “白兄可曾怀疑过,当年白大当家之死另有蹊跷?” “……” 院落寂静,唯有二人平缓有力的呼吸浅浅交错。 展昭平静地偏着头瞧白玉堂,仿佛不曾发觉这一刻尴尬又诡异的无声有什么不对。 他虽说早有起疑,但因昨日混乱,所知消息杂多,又不忍与白福细细问起当年之事。这会儿展昭细想针对白玉堂生出种种事端的桃木教已经起势九年,那时白玉堂不过十一二岁,而那一年白锦堂去世了。 白玉堂分神的片刻,展昭心头仍旧挂念此事。 他原是弄不清白玉堂因何事得罪或者说引起幕后之人的注意,又或是手里藏着什么东西遭了那些人惦记。 但若将时间往前推,早早便有这桃木教,早早便有这练兵场,亦早早便有这师婆闹事的戏码……会不会这群人觊觎的根本不是一无所知的白玉堂,而是早在九年前,死去的白锦堂手中掌握着他们想要的东西。 那年冬日白大当家的猝然离世,当真只是一个意外吗? 漫长的沉默之中,白玉堂也偏过头对上展昭的眸子,忽的笑了一下。 在这尚且阴沉的天色下这笑容明亮又张扬、锐利又跋扈,像是炸开的烟花,刺眼又十分美丽。 “这九年来,你是第一个与我问出这话的人。”白玉堂说。 他好似等这一句等了太久了。 也太久没有人愿意与他主动提及当年那个俊美风雅的兄长了。 展昭未有言语,只静立了片刻,也笑了一下,目光温和又坦诚,“他们不说,是怕痛及白兄,让白兄细思当年白大当家意外仙去而生了魔障,怪罪自己。” “那你又为何敢直言?”白玉堂故意问道。 “因白兄想问却不得与人问。”展昭说。 白玉堂笑了。 白玉堂嚣张跋扈、恣意不羁,又在江湖上传出喜怒无常、阴狠刻毒的名声来,仿佛全然不顾旁人是如何看待。他做世人眼底的阎王修罗,做至亲眼底的混世魔王,不拘礼俗、跳脱飞扬让旁亲心忧,哪有人知晓他一颗细腻玲珑心到底是在为谁思、为谁想。 可今日,展昭知晓。 “多年前便怀疑过。”白玉堂说,“此事我暗中调查过九年前那些师婆。” 清风刀客为人和善、为人君子,在婺州城里是鼎鼎有名、铲奸除恶、扶穷济困的员外,百姓分明各个都是见他一声笑的,白家的名声在白大当家的操持下一日比一日好,生意更是遍及天下。偏偏九年前无端端传出的各种谣言,说白锦堂能有这般作为,又积累了家财万贯,又得了高强武艺,又是人人称道的好名声,定是有鬼。 世上怎会有这般完美的良善人? 因而谣言一出,人人都动摇起来,平素亲切的良善人并非他们所见那般,好似才符合他们心目中的那一瞬恶意的念想。且白家几番遭难,白夫人与白老爷也是早早就撒手人寰,难说不是他克了父母。 流言蜚语往往是人心深处那一抹恶意的体现。 他们并非想致人死地,也并不认为自己在做将人逼入绝境的恶事,说两句话又不是拔刀杀人。不见血的东西,人往往是无动于衷的。 问题是,谣言从哪里来的? 一开始他们可都是对白家感恩戴德,便是升米恩斗米仇,也该有个缘起,谣言且不论,那些师婆大张旗鼓的搞事,总不是无缘无故的罢。那可是一群无利不起早的下九流,做场法事都恨不得将人身上的每一口血都吸下来。 “如何?”展昭便问。 “那些师婆是被城内的商贾买通了。”白玉堂说。 展昭一愣。 白玉堂语气平静,将他当年所查之事娓娓道来:“婺州城九成匠户一事你已知,他们往日所造器物又不能当饭吃,和今日人人供奉桃木教不同,城外之人带着瓜果蔬菜、粮食荤肉来此可不是为了弄一堆器物回家摆着。自然而然的,早年就有商户将这些器物买来,转手卖出婺州外,换得粮食送回婺州。” “白家以布匹起家,是自家的营生,倒与他们这一来一去又得差价不同,因而并不出众,所赚银财也远不如今日。” “然而我父母早年离世后,兄长接过了白家的担子,短短几年内将白家营生遍及天下。一时之间,婺州城内无人能比,白家自然成了婺州首富。” 白玉堂眉梢不动,可眸中却冷冷闪着寒光。 “怀璧其罪,白家积财千万本不被人知;可早些年婺州曾遇灾荒,是白家亲力相助,共渡难关,这才让人知晓白家富甲天下。” “婺州的商贾生了异心,见兄长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竟掌控着白家这艘大船,凭空造出远超他们想象的钱财,心中许是不服,又许是起了贪念。他们意欲打压白家,才故意传出谣言,又闻说我冬日落湖生了病,叫师婆闹事,将此事怪罪到兄长头上,极尽凶恶之词污蔑兄长、咒他短命。” 白玉堂顿了顿,“却不想兄长为救我伤风,引旧疾复发,便在那日离世。” 那些商贾没想过,白锦堂会死。 他们心知白锦堂聪慧,定能瞧出端倪,有意凭此与白府谈成合作,吞分掉一些白家的营生。 可是白锦堂死了,他们买来的咒骂竟在那日成了真。 “那些城内商贾……?”展昭未有问全。 “此事……嫂子也有查过。”白玉堂道,“九年前,嫂子便是为此执掌白家,婺州商贾往日账面不够干净,也做过不止一件黑心事,嫂子统一查出后,报给官府处置,因而婺州商户通通换血。如今婺州城内的商户都是九年来新起的,婺州城总不可能只有一个白家经商。” 此一言,叫展昭想起他昨日查的那些商贾大家,各个古怪。 莫不是他们知晓此事非是白家邪祟作乱,心忧自己如九年前那些商户一般,被白家最后料理干净,这才各个心胆俱破? 可如今桃木教势大,白府势弱,怎么看都不会是被白家料理的结果。还是说他们真的猜错了,这婺州城的商贾与桃木教并没有暗中勾结? 白玉堂这一提及,展昭又想起一事。 二人在前厅门前又立了片刻,那蒋平才起身而来,遥遥便瞧见二人在前厅谈话,暗叹自己比不得年轻人精力旺盛,起的可真够早的。 他才走近两步,听见白玉堂取笑展昭什么“展大人往日正气凛然,进了我这鼠窝,也入乡随俗做起偷鸡摸狗的勾当了”。任凭蒋四爷机敏也听了个稀里糊涂,不知两个年轻人又在自顾自打什么暗语,说什么玩笑话。他还没高声发问,那头白玉堂与展昭便默契十足、纷纷转过头来。显然二人耳聪目明,便是谈话时也能分心注意旁的。 “四哥。”/“蒋四爷。” 他二人分明在谈笑,却好似就在等他,同时开口道。 “你来的正是时候。”白玉堂道,抬着手晃了晃三本不知哪儿来的厚厚本子,不知为何,他言行举止、眉梢眼角尽是嚣张又得意洋洋的愉快。 一旁展昭无奈摇摇头,甚至没有反驳白玉堂先前那句话,只笑着道:“且要劳烦蒋四爷帮忙一看。” ※※※※※※※※※※※※※※※※※※※※ 我来晚了。 i躺,朕的双更记录,嘤,好气。 躺,不过也没办法,剧情还没写完,这几天双更到底有点爆炸。 躺,而且还有剧本没写hhh就交了个方案和四月汇报。 最近是有点痴狂更新…… 躺,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弄不清自己在写什么鬼东西hhh孤寂之心油然而生。 躺,睡觉去了,晚安。 第四五回 牛角尖,百思不解何所求 蒋四爷缓步走近一瞧, 握在白玉堂手里的竟是三本厚厚的账簿。 “猫儿带回些好东西,却要你将往日管账的手段眼力发挥一二了。”白玉堂将三本账簿都塞进蒋四爷怀里,“且帮我看看里头有什么毛病,是婺州其余三家商贾今年的账簿。”正是展昭昨日暗中拜访时顺手摸走的,也难怪白玉堂取笑展昭。 “劳烦蒋四爷。”展昭话音才落就被白玉堂猝不及防地拽走了。 蒋平这一低头一抬头的时间里, 二人一溜烟儿就从走廊尽头消失了。 他不由心说, 原先想着展侠士稳重, 能压住老五那跳脱性子一二, 怎瞧着反被带出几分玩兴。 蒋平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 还是端着那一叠账本走了。 他且莫要掺和那二人才是,省的老五嫌他多事。他转了个弯, 又皱着眉头暗自嘀咕,只是老五那心思……蒋平又拐了个弯,不知想到了什么, 连带着一声说不出意味的叹息在墙后不见了踪影。 院落又恢复了寂静, 唯有风吹叶摇、虫鸣窸窣。 那头院落里, 展昭与白玉堂在书房门前停住了。 白玉堂快步进了书房, 从桌子后插满了画卷的画缸里头卷出了一本小破册子。 展昭且偏着头打量白玉堂这书房,摆设规矩之中另有乾坤,一桌一椅、笔墨纸砚俱是名贵, 白玉堂久不归府, 想来都是九年前另有人为他细心置办。展昭又微微抬头, 墙上挂了两幅画, 一是绿水青山纵马人、二是万家灯火且安乐。两幅画都是九年前所做, 笔法还稍显稚嫩,比之如今不知如何。展昭未曾见过白玉堂如今的墨宝,打油诗倒是听白玉堂在开封府作了一首,思及此,他摇着头微微笑了笑。 白玉堂回过头,见展昭神色,且挑眉道:“少年拙作,叫猫大人见笑了。” 他还当展昭摇头是看不上那两幅画,不过他自己也看不上。在他如今看来,自是拙劣之作,他一直留着它,不过是上头有兄长当年随手题跋,是兄长最后的墨迹。 “不敢不敢。”展昭一本正经道,“展某如今也比不得的。” 此话不是谦词,展昭确实不会作画,别说作画了,他怕是连颜色都认不全,只觉得青与藏青、红与桃红都差不多。 说来展昭瞧着温文尔雅,琴棋诗画俱是不通,一手字倒是清隽端正、工工整整,左手柳体也颇得精髓,唯有少时读过诗书礼乐、学得武艺骑射。他父亲当年尤擅山水花鸟,不知为何教不会展昭。展父常笑说展昭恐是生时着急了些,于作画一途是只来得及生了六窍。 不过展昭虽不会作画,但他会看。 那青山纵马是江湖远阔,那万家灯火是天下安康,甚好,甚佳,亦见之甚喜。 更何况展昭也瞧见那画上的题跋是何人所作了,不由心叹白兄与白大当家果真是手足情深。 白玉堂难得没有揶揄展昭,将那小破册子往桌上一铺,说起了正事:“城内商贾一事,凭你顺来的账簿未必能找到端倪,真想弄清那三家人的古怪,还得上门去问个清楚。” 展昭微微颔首。昨日他心忧打草惊蛇,到底没动手;不过随后桃山为救人已经引起轩然大波,是他始料未及。 “此事且压后再论,”白玉堂又道,“你问我兄长当年之死可有蹊跷,我当年查了,到那商贾与师婆暗中勾结戛然而止。” 而如今,他探入桃木教又得知婺州商贾似乎于桃木教有所勾结。 商贾、师婆、桃木教……九年前和九年后。 白玉堂顿了顿,似笑非笑道:“也不知是他们黔驴技穷只有这一套玩法,还是今日学了早年这一把戏,又或者是只是巧合。总而言之,这师婆门前围堵太过眼熟,白爷那时便有猜想。” 展昭神色一动,未有插话。 “如你所想,我疑心他们盯上的不是我手掌何物,而是兄长。”白玉堂的指尖敲了敲那小破册子上模糊不清的蝇头小字,眯起眼,“兄长当年名扬江湖,亦是豪侠之辈,自是铲奸除恶、扶困济贫。他性情内敛,做了何事只当举手之劳,从不与人炫耀,便是我也不知他往日行径。这些人来头不小、桃木教也由来已久,难说不是兄长早年碍了他们的事,又或是得了他们什么东西。“ “我知兄长早年便喜好录写心事,得知兄长尸首被盗后,我便寻府内婆婆问了兄长早年录写心事的册子藏在何处。”白玉堂说。 展昭的目光落在那破旧的小册子上,确实辨不出到底写了什么。 白玉堂读出展昭神色,眉头一挑,“你莫要小瞧它,兄长用的均是好纸,便是整本册子线装脱落也不该是这般模糊。这册子显然经兄长用特殊秘法处理后才变成这副德行,任谁也瞧不出他当年写了什么。” 展昭便挑起一页细瞧,他本就不善此道,到底是摇头。 “莫说你这般随意一看,便是白爷费了几日工夫也没能从上头得出什么来。”白玉堂见展昭这般认真,忍不住抱着胸取笑道。师婆闹事之后几日,他先是与蒋平垒起高墙,后又探入田府,余下几日俱是在研究此物。 “既然得不出什么,此物有与无,又有何不同?又如何能说白大当家所录之事与桃木教有干系。”展昭低声笑道。 白玉堂轻哼一声,心知展昭所言不假,并不驳展昭,转而道:“我探入桃山,便是因此物无所得,改为去查那些人的底细,想弄明白他们与兄长有何干系。” 说到底,他还是心有怀疑。 “兄长尸首被盗,可知他们是为了把起死回生的戏码做的更逼真些,好将婺州百姓哄骗得通通与我白府为敌。” “却不知、缘何是我兄长,缘何是我白府。” “不得不怀疑我白府在何处曾得罪了这桃木教。” 白玉堂声音又轻又冷,字词落地时,像是寒光照刀刃。 “你应猜得到,若无祖坟遭掘,我不回这金华,又如何知晓婺州城里还有个兴风作浪的桃木教。” 他们必有掘坟开棺的缘由。 “若无书信传达,只怕是他们占山为王、以怪疾之名掌控了整个婺州城,悄无声息地在大宋疆土上弄出个法外之地,一两年后你我都半点不知。” 且那些人分明有能力将书信拦下,偏偏只是拖延了几日,可见他们就是要白玉堂来此的。 然而白玉堂试探过了,这些人费尽心思将他引来,不是要他白玉堂的性命。 “也正是因疑心桃木教与兄长当年有所干系,在桃山之时我见了与兄长面目相似之人后,错疑亲嫂,还道亲嫂九年魔障做下此事。”白玉堂言及此,神色微顿,也不知想到什么,半晌唯有言语。 展昭闻言不由无奈,差点就要说他亦是见了沈嫮上山、又听闻白锦堂当年之死,错疑了沈嫮。 二人倒是全然无知之中,连想错的地方都一样。 白玉堂不知展昭所思,又继续道:“兄长尸骨……我且尚未与你提起。在桃山遇见嫂子时,从她口中得知,九年虽去,大哥尸首未有腐朽、面目如生,是嫂子亲手于兄长口中放了一块上古玉蝉。”而他也因此白白错过了在他面前的兄长尸首。 展昭先是一愣,登时心头一亮,“掘坟开棺是预谋而来,但起死回生是临时起意。” 白锦堂尸首面目如生,此事连白玉堂都不知。 那些人掘坟盗尸,传起死回生的谣言,还弄了个假白锦堂,不可能是因为早早知晓白锦堂的尸首尚未腐朽,因而特地挑中了白家。 白玉堂在得知白锦堂尸首被盗时便有三种猜想:要么,那白园里埋了东西;要么,白锦堂的尸骨是威胁他之用;要么,掘坟开棺之后发觉尸首有异,临时起意。事至如今,他二人重新理清了思路,回头再看,那伙人极有可能先有谋划掘坟开棺;而后发现白锦堂尸首有异,又心生一计,闹出了这真假难辨、起死回生的把戏。 那么开棺掘坟一开始就是为了引回白玉堂吗? 为了让这出起死回生的戏能成,总得要费功夫弄一个假的白锦堂出来。改头换面,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所以才先以鼠猫之争将白玉堂引去开封府,又数次拦截书信,使得白玉堂四月中旬方知金华有异? 这般解释确有道理,可二人细细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白兄……白家祖坟何日被掘?”展昭忽然问。 “应是三月廿八夜。”白玉堂起先不解,话音一落便明白了,“你我三月中旬去的开封。”盗三宝引鼠猫之争比这更早,分明是先有这调虎离山的计谋,才按部就班地来掘坟,再发现的白锦堂尸首。 一开始他们就准备着掘坟。 掘坟开棺,另有企图。 他们又绕回了原点,到底白家、或者白玉堂,又或者已逝的白锦堂能藏有什么秘密,引来幕后人的觊觎。最奇怪的是,桃木教为谋反而养兵捞财,这样一群造反之贼能与商贾白家有什么关系? 二人一边静思,一边在这书房里盯着那小破册子呆站了大半个时辰。 等到二人俱是饥肠辘辘才晃了神,鬼使神差地对了一眼,相互看到对方愁上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展昭不由失笑。 在纠结这桃木教的底细和桃木教对白府所为种种的目的上,他们花了太长的时间掐牛角尖。说来他们此刻真正该忧心应是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而不是考虑那些人为什么这样做。可谓是当局者迷,全然没了往日洒脱心境。 但不将此事弄明白,好似眼前所有的东西都隔着迷雾,不管做什么都稀里糊涂的,没法做出个决断来。 桃木教既然是要起兵造反,合该小心隐忍,而不是放肆作乱。即便他们看不起白玉堂,认为他这般江湖草莽坏不了事,也不该大张旗鼓地对知州下手,如今天下太平,远不是一个谋反篡位的机会。他们隐忍九年、积财千万都悄无声息,莫不是临到关头失了耐性? 能在婺州城谋划出一个桃木教的人,不像是会因长时间的隐忍无所得而失了分寸。 不过婺州偏僻、消息封闭…… 白玉堂伸手在展昭面前一晃,将他的心神召回,“早年未曾了解过官府制度,我怎记得府州除了一个知州,还有一个人?” 展昭微微侧头,“白兄可是说通判?” “大哥与松江府知府打交道,便说起有这么两人,闻说是天子耳目。”白玉堂对大宋官制确实知晓甚少,只不过听了一耳朵,“这婺州城里却不见官府内有此人,那田知州病后,竟是将府衙之事交给了一个主簿。” “白兄是为难展某,展某入朝为官也不过短短的半载罢了。”展昭笑道。 白玉堂扬眉不言,只等着展昭下去一句。 果不其然,展昭又道:“若问其他,展某确说不上,这通判倒是略知一二。只是展某一知半解,今日半桶水卖弄,若是来日白兄发觉有误,切莫取笑展某才是。” 白玉堂眉宇间的得意几乎收不住,“你且说来。” 展昭想了想道,“好似早年太|祖时,各州知府知州便俱是京官外派,名作权知某军州事。后天子又派遣通判,作各州副职,实为监州,正如白兄所言,乃是天子近臣。” “但这婺州城内并无通判。”白玉堂又道。 “且看府州辖区大小,如松江府,辖区之大,自得派二到三人作通判;如这婺州,着实偏僻,通判与知州可领一职。”也就是说小州可由天子派遣的通判直接担任知州。 展昭这话说来他自己也不是很肯定,到底是才进了官府半载,对官制也是囫囵吞枣地从公孙先生口中听来一二,难说有没有记错。 “你的意思是,那田知州就是天子耳目?”白玉堂问。 “应是如此。”展昭微微颔首。 “他抱恙府内,昏迷不醒,便无人上报朝堂。天子耳目少了一人,赵祯总不会一点也察觉不了罢。”白玉堂说。 展昭无奈,到底没有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提醒白玉堂应当注意言辞,只道:“白兄不是说田知州抱恙是四月的事?他自己知晓身中五石散,又暗自解散,如何会讲此事上报?且他昏迷不醒是上月,才过了半个余月……” 二人相视收了声。 半个余月,却好似经年之久。 从这往汴梁寻常差使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月,书信在路途也难免出差错。田知州在此三年都没有察觉桃木教在婺州百姓心中已经积威如此,远在开封的天子又怎能料到此事。 这天下的疆土何等广阔,纵是明君圣贤,总有力不能及之处。 养兵积财九年,换得人心疯魔,许是对桃木教这等谋反之贼而言,而这鞭长莫及正是他们最好的时机。 这般看来,桃木教所为除了针对白府令人不解外,其余无论是怪疾降临、挑拨百姓还是毒倒知州俱是合情合理、按部就班的谋反计划。 寂静中,展昭见白玉堂若有所思收起了那无解的小册子,又迟疑道:“白兄提起官府,展某想起一事不解。” 白玉堂随他所言侧过头来。 “婺州百姓多是桃木教徒,因怪疾与邪祟之说、受师婆煽动,夜围白府杀人纵火、有目共睹……” 展昭嗓音和缓,却伴着书房外又急又快一阵脚步声。 “官府的人为何会当白府与桃木教是一伙的?” “少爷!官府的人突然围住了白府大门!” ※※※※※※※※※※※※※※※※※※※※ 啊……我又来了。 陷入了疯狂卡文。 大量的信息汇聚在一起,因为先后顺序让我精神错乱hhh……心痛。 今天只有一更啦。双更什么的以后还会有的,躺,这几天需要缓缓整理一下思绪。 =3=爱你们。 躺,越到收尾越难了嘤。 下!一!卷!一定不能设置这么坑的剧情了![哦闭嘴别立g] 晚安小天使…… 第四六回 官入门,无辜死者谁且悲 “我见官府的人各个提着刀, 还在门前烧起火,好似是要硬闯进来。” 润五月初四早,继婺州百姓夜围白府后,官府的人马也围了白府。 …… 厚重的云层仿佛就压在头顶上,让人透不过气。 “那人果真进了白府?” 婺州府衙大堂内, 书生打扮的男人急急询问跑进来的衙役, 他蓄着小胡子, 生的几分鹰视狼顾之相, 便是急切问询时也显得十分阴沉。 “真、真进了。”那衙役喘着粗气, 面色惨白,满头的汗不知是吓得还是跑的, 两条腿还在打着哆嗦。 “我一大早去的时候那……那人还在门口……”他紧张地舌头都打结,好歹话是捋直了,“然后、然后我就看有个女人从里头、从白府里头攀过那、那墙飞了出来, 本……本来我瞧着她应该是想把、把那人……”他停了好一会儿顺气儿, “也带着飞进去, 但是不知怎么的瞧那人瞧了好半天, 扭头把……把那个门口的锁链给一根根劈断了。”说到这个的时候他用力的咽了咽口水。 “劈断?”杨主簿愣了一下。 “用手……一掌劈断一根。”衙役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他不敢说当时那女人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随意的眼神叫他心简直要跳到嗓子眼。 那锁链虽说不粗, 也是铁打的啊, 谁见过手劈锁链跟给西瓜开瓢一样的。且寻常人想用给西瓜开瓢也没这么容易啊。衙役六神无主地想。 这得是个妖怪吧。 “……”大堂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那女人是谁?也是个江湖人?”杨主簿问。 “瞧着……是白府的丫鬟。”衙役迟疑地说, 他早年好似见过这女人上街, “一个小圆脸,脸上还涂得古古怪怪地。” 杨主簿拧着眉,发愁道:“白府连个丫鬟都武艺高强?” 衙役没敢搭话,他现在还心惊肉跳着。难道外头的百姓没有发疯,那白府真的是邪祟妖魔来的? 不然、不然那死了九年的白锦堂怎么就活过来了! “休要胡言。”杨主簿疾言厉色道。 原是那衙役惊慌失措之下竟喃喃出声了。 “什么起死回生,定是有人鬼神之说借此生事。”杨主簿冷着脸快语道,“我早听闻江湖上有易容换面的人……”这话他起了头,好似是隐约察觉不对,又快快闭了口。 衙役张大了口、瞠目结舌地看着杨主簿。 还未等及他说什么,就听外头打着滚儿跑来一个小衙役:“杨主簿不好了!头儿带着弟兄们冲出去了!!” 杨主簿面色一变。 …… 官府的人马围了白府。 大白日里,他们在门前烧起了个一铁桶,同种放了木屑和火油,熊熊大火有数尺高,浓烟滚滚而起。 领头的汉子面色冷峻地站在门前,他身后算来不过四十余人,已经是官府所剩无几的人马。 他身侧的一个官差瞧着白府的匾额还有乌漆麻黑、被黑狗血泼过的白墙之后那垒高的麻布袋子,心中惴惴,忍不住开口道:“头儿,这白府可都是……果真、果真要……?” “你倘使怕短命,转头离去,我不拦你,亦不怪你。”领头的汉子冷声道。 他抬起眼,眼底通红,俱是血丝。说不出那眼神是恨还是悔,但里头的决意叫人心头一颤。 站一旁的官差果然闭口不言,他自是不会走的,这府衙里的衙役哪个不曾受过头儿的恩惠。他们这些衙役说来好听,是个官差,但个中是有差异的,如市井犯了事儿的无赖之徒,做的都是缉捕、看门等最苦最累最凶险的活儿;如良民百姓,便是寻常站堂、库丁。虽都因占着几分官面也被称一声官爷,不似卖了身的奴仆,并非贱民,但总归是不同。早年他家里遭难,沦落到街头偷鸡摸狗,受尽白眼,是头儿给了他一口饭吃,也是头儿把他当人看,他不敢说旁的,这条命也敢豁出去。 且……婺州城已经变成这副德行,他们此时不出头,只怕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思及此,他便想起府衙里的尸首。 那被大卸八块的城门守卫可是头儿的亲外甥,是头儿把他独个儿留在城门口,却连个全尸都没有。 头儿一宿没睡,昨儿听闻他家里那口子已经哭了一天一夜,连家门都没让头儿进。还有那守卫早年瘸了腿的老母亲……那孩子早早死了父亲,别无手艺,这才为了补贴家用入的官府,也是头儿经不住哀求在杨主簿面前提了此事。 官差心里打颤,喉咙上用上一股恶心与苦意,何等凄凉。 他却记得昨日一早头儿才因江湖人的事教训了外甥,却不想转眼间,就叫江湖人杀了。 收尸的时候,他也在。他入府衙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死的那么凄惨、那么诡异。人死不过头点地,他曾想那济世堂已经是最惨不过,却没想到还有比那更可怕的,叫人怎么也猜不透那城门守卫死前到底还经历了什么。 许是兔死狐悲……虽与头儿不同,他与那城门守卫并无亲眷关系,也不熟,但他脖颈从昨日一早凉到今日,谁知道什么时候下一个死就是他了。 那些江湖人……俱是武功高强、心狠手辣。 官差眼前飞快闪过近两日无辜死去的同僚,一双眼里同样尽是血丝。 倒不如赌一把。他咽了口水,咬紧牙关,冷下面容。 官差一眼扫过同行来的四十余人,所有人的面色都是沉默且惧怕,心头惴惴却无人退步。 官差领头的汉子冲着侧面一招手,十几人排着队小跑着,飞快抵达了白府门前。白府正对面的屋顶上,一把冰冷的弓|弩立了起来,锃亮的铁箭矢微微闪着光,悄无声息地对准了白府的大门。而同在一排的弓箭手各个拉开了长弓,燃烧的箭矢照亮了这些人恨极怕极的面容。 他们准备撞门。 只要最前面那十几人撞开大门,数百支箭矢将先后射入白府,带着火星。 他们也不是蠢货,那白府中人有不知多少武艺高强的江湖中人,家主白玉堂更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阎罗,他们这些官兵说是兵,实际上半分武艺也不同,哪里是这些上天入地、行踪诡异的习武之人的对手。领头的汉子自然也不是带他们杀入白府送死。 若是能万箭齐发,统统从高空落尽白府更好不过。可白府的麻布袋子所垒起的高墙不仅挡住了外头人的攀入,连他们绵软无力的箭矢也射不进。倒是锁住白府大门的铁锁链在早上就被人弄断,倒是省了他们的工夫。 那十几个汉子正摆好了架势准备发力,白府的门忽然发出轻微一声吱呀响动。 这紧闭的大门竟是从里头拉开了。 门前的十几个汉子俱是浑身一僵,好似想起了数日前那白衣人含煞的眼神,俱是心头一跳。 朱红色的木门里站着一个尚不能辨清的身影,尚未出门,就已像是一道笼罩在十几个大男人心头的阴影,让他们背脊冷汗直落。 几乎是瞬间,身后领头的官差汉子暴喝:“拔刀!”他自己也身先士卒,快步冲了上去,要赶在这些官差之前正面对上那大门里的身影。咔的声响统一响起,官差们手中的朴刀都拔了出来。 发颤的刀尖对准了门内。 却是同时,街道另一头,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转过弯来,直奔白府,正是官府的杨主簿。他满眼焦色,甚是心急如焚,一转弯见白府门前那备着火箭的弓箭手,还有拔了刀、正在与谁相对的官兵,吓得面色一白,口中大呼:“都、都快住手!” 门彻底开了,门里的身影也显了出来,不是白衣人,也不是前日入城那个蓝衣人。 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知州夫人。 众人俱是一呆,领头的汉子更是震惊,一步跨进了白府内:“知……知州夫人,您、您怎在此!” 可金玉仙的神色比他们更为震惊,“你们这是做什么?” …… 白府内书房,展昭眼疾手快,一把将白玉堂冷脸跨出房门的身形拦下,“白兄。” 一旁来报信的白家仆从登时色变,心道哪里来的壮士莫不是看不懂少爷的脸色! “白兄,此时万不可与官府起冲突。”展昭对那小厮的心声果真一所知,只正色劝阻白玉堂道。 白玉堂嘴角一侧挑着,目光却似融不化的千年寒冰,使得这个笑容瞧上去讥诮又玩世不恭。但他还是顿了脚步,撇过头瞧了展昭一眼,半冷不热道:“爷却不是叫人打上门来欺负,还不闻不问的性子。” 听他这般发话,展昭反倒心安了几分,面色沉沉道:“白兄应想到放那真假难辨的人进府,便会有这般结果。” 或者说,从那面容与白锦堂无二的年轻男人进城那刻起,这城内还有几分理智的人都会心疑。 白玉堂不言。 这套是早就设好的,无论白玉堂踩不踩都是一个结果。白玉堂不可能半点没想到就将那个来历不明的年轻男子放入府内,哪怕他最终肯放此人入府也是因为不愿那人顶着亲兄面目招摇撞骗。 “何况……”展昭顿了顿,无奈道,“白兄还未有说明白,为何官府的人将白府与满城百姓混为一谈。白兄你应知展某之意,非是因昨日那人进城,而是展某前日入城时便是如此了。” 他前日入城时,亲耳从那些官兵口中听闻,白府与百姓是同一拨人。 他们对展昭动了杀机,仅仅是因为展昭入城所寻得是金华白府。未免白府多的一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做帮手,这才提着元戎弩赶来痛下杀手,甚至不顾对济世堂的尸体动手,也要将展昭狠心杀害。 仅仅是因为田知州当众发病那日,师婆诬陷白玉堂? 不,满城百姓发了疯,听信师婆之言,认定白玉堂乃是给婺州城带来邪祟之人。 官府之人既然没有随百姓一并信奉桃木教,显然尚保有几分理智,又如何猜不到师婆是受人所雇?几个师婆大闹那日,先是说田知州将怪疾带入婺州城,随后才碰上了与大开杀戒的白玉堂,又指着白玉堂叫骂半日,诬陷白玉堂才是害了田知州的人。 那日情势混乱,便是官府之人真的信了此话,认为是白玉堂害了田知州,也该将城内百姓与白府分成两拨人算才是。 白玉堂瞧着展昭迟疑片刻,却要开口,门口又一人快步而来。 “老五,这账簿……!” …… “夫人可是被那贼人绑来……?!” 白府门前,领头的官差汉子急道,可他见金玉仙面容惊异,便知非是如他所想,脚步也生生扼住了。 “且快快住手!”杨主簿趁着众人呆滞的时机挤进了人群,且要阻止这群见金玉仙也是一呆,没了半分往日的从容。他也不知是想到什么,口中喃喃道,“夫、夫人您怎在此,您……您这几日……知州大人他……”他本是阴险面容,这般凄惶神色竟显出几分可笑来,可知杨主簿果真心神打乱、吃惊至极。 领头的官差汉子本还茫然,登时想起那病卧在床、生死未卜的田知州,“夫人、莫不是……”他颤抖的刀尖刷的指向了田夫人,口中大怒,“夫人您莫不是忘了姓白的贼人如何害了田大人!” 他气得牙关都咬出了血,“田大人危在旦夕,夫人连日不见踪影却在这贼子府上!” 金玉仙大急:“胡言!白侠士何时害了元郎!” “全城百姓都看着,夫人忘了我却没忘!”官差汉子瞪着眼冷喝道。 “快将刀放下!”杨主簿见二人起了冲突,忙挡在二人之间急声道。他本是瘦弱书生,便是着官差汉子脚步虚浮、非是精通武艺之人,也比他强壮多了,此举匆忙反倒被那领头汉子一手拨开,割坏了自己的衣袍,好歹人没有受伤。 领头的官差汉子将往日敬重的杨主簿掀开也只是眸中闪过一丝歉意,整个人都紧逼上前,口中狂怒道:“杨主簿亦是知晓我婺州之变俱是受他所害,什么起死回生,什么怪疾,俱是他一手操纵,为何拦我!合该他武艺高强,就怕了他吗!那要我无辜百姓如何!活该白白死去吗!”他虽一声比一声高,然而任谁都瞧出他正是一口怒气所挺的胆气。若是他退半步也再无胆量与白府做对,因而此时便是天王老子相劝也拦不住他,何况一个娇弱的女子和一个书生。 金玉仙来不及搀住杨主簿,一张如花面容气的通红,“闭嘴!你听信何人胡言,白侠士于我有救命之恩,若非他相救,我还在贼窝受尽屈辱!” 她生的娇弱,比不得江湖女子,可性情甚为刚烈,半点不惧,直前一步拿自己胸口顶上了那银晃晃的钢刀,口中条理清晰:“元郎被歹人所害,早在三月末误服五石散,这才卧病数月,不得见人。那时白侠士根本不在婺州,如何怪罪于他。” 杨主簿爬起身,顾不得自己如何,快语劝道:“不错!分明是有人暗中设计!白府的白玉堂上月归来,此事你也知晓……” 闻二人言语,领头的汉子不仅没退,反倒目眦尽裂:“白玉堂是不在,可这金华白府姓白的却不止他一个!” 他抓着朴刀,死死瞪着金玉仙,“夫人说姓白的贼人没有害大人,那又如何!” “九年来,金华白府暗中强逼婺州商贾与桃木教暗通款曲,助它扎根,乃至今日声势,此事我与杨主簿一并查出。” “而几日前,我亲眼看见他一掌杀害了我官府的弟兄!” “还有昨日一早,我那瞧见白玉堂何时入城的外甥,得罪了一个寻他而来的江湖人之后就被狠毒杀害,如今死、无、全、尸!” 嘶哑绝望的嗓音字字顿顿,叫人浑身冰凉。 “这等草菅人命、害我婺州百姓的贼子,便该千刀万剐!” 一个小小的黑影从众人眼前刷的闪过。 几乎是同时,那官差头领的头脸被什么拍中、错愕地扭向一边。那东西击中了他脸后,轻巧地落了地,发出咕隆一声响。 一个年轻俊朗的蓝衣人蹲在大厅的屋顶上,手里提着一把黑沉沉的剑。他面容温和,微微蹙着眉头,平缓的声线不似恼也不似怒:“他若不是,你今日欲灭白府满门之举算是错判无辜,还是为私仇泄恨?” 那是一块木腰牌。 落在青石板上那一面刻了两个字。 展昭。 ※※※※※※※※※※※※※※※※※※※※ 啊啊啊我来了我来了。 今天又踩着死线……呵呵呵每天踩在死线上的女人[喂] 今天也是十分艰难的卡着文,还……顺便沉迷了一下大师赛[闭嘴] 啊啊啊…… 今天是昭昭主场吗。e应该……算吧。 hah躺,继续立g,希望能在六十章以内完结此卷[对,我已经放弃挣扎了,反正短章节内是不可能的] 好了……晚安小天使~ 第四七回 万箭发,公私难分是为谁 “白兄还未有说明白, 为何官府的人将白府与满城百姓混为一谈?” “白兄你应知展某之意,非是因昨日那人进城,而是展某前日入城时便是如此了。” 白府后院,白玉堂快步穿过走廊,若非一路无人, 月白色的衣袂飞扬而起时几乎要甩在旁人脸上。 “这话你怎问到白爷头上。” “爷还没问, 不过是少了个知州领头, 你们这官府的人怎么各个像是生时就将脑子忘娘胎里了一般。” …… 灼着火的箭矢贴着弓, 临着面, 仿佛就要火烧眉毛。 箭尖齐齐地指向一个方向,白府的大门如他们所想正大开着, 可里里外外的人僵持在原地,好似一时之间所有人心头茫然不知应做什么。 街道上寂静非常,再无他人, 可家家户户的门窗都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无数双眼睛小心的注视着白府门前的一切。 “展、展昭……”杨主簿眼尖, 口中喃喃着读出了木牌上的两个字。 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竟是一把冲上前,抓起地上的木牌欲翻了个面。可他手心有汗,这一道手竟是一滑, 木腰牌又跌了下去。杨主簿手忙脚乱地去抓, 忽的吃痛一声, 原是一颗石子击中了他的手, 木牌滚落到了金玉仙的脚边, 被她捡起。 金玉仙没有翻过木牌,她顺着那飞来的石子望向了展昭,眼中尽是不解。 未等及金玉仙开口发问,先见到一人踏步上前,是那官差头子。 怼在院落里的官差汉子头领面上原是错愕,可他转过头来瞧见屋顶上的展昭时,面色变了。仿佛那屋顶上站着的不是个面容和善的年轻人,而是越过地狱神佛而来、十恶不赦的恶鬼,他的眼睛登时红了,早早拔出的朴刀指着那人发着颤,大步登了进来。 不是惧怕……他在痛恶,在憎恨。 展昭神色定定地打量了那汉子片刻,身形一晃,一起一落,眨眼之间仿佛鹞子轻巧地落了下来。 院落里的人纷纷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展某许是弄错了。”与众人猜测不同,展昭并未有正面对上这个闯入府邸的官差汉子,只是上前,不紧不慢地从金玉仙手里将木牌捡了回来。他目光晃过外头那些燃烧的箭矢,收在怀里,“你并不是来寻白兄的。” 他不动手,那汉子却没打算留手。 狂怒的朴刀毫不犹疑地在这话音落下的一瞬抬了起来,高举过头,又快又急地砍了下去。 “恩公!”金玉仙惊呼。 她也不曾想到展昭亮出身份之后,这官差头子还能这般不管不顾。 展昭好似脑后生了眼睛,不假思索地抬手,两指精准地夹住了发颤的刀刃。这相似的瞬间让展昭失神了一瞬,他前日入这婺州城时,也有一个年轻官兵费尽全力将兵刃递到他面前。只是那个年轻的守卫胆气早被莫名缘由吓破,刀刃没有半分力气,还得靠展昭才能扶稳;不似眼前这人,是抱着必死的决意与恨意来的,哪怕明知不敌,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砍出这一刀。 听闻城门前死了一个人……展昭微微失神地想。昨夜白福说,死的是一个官兵,被大卸八块、死无全尸,应是个武艺高强之辈动的手。 婺州城门口只有一个城门守卫在站岗。 如今婺州危难,府衙内腾不出人手,应是无人换班。 展昭对那城门守卫印象不深,不似白玉堂过目不忘,便是他这两日后也只对那人有个模糊的印象。 那个年轻人比他矮些,不过年纪应是与他差不了多少。 这电光火石间,那朴刀使了力挨近了展昭的脑袋,却再一分力也下不去。 那领头的官差汉子一身肌肉都拱了起来,面色狰狞。他虽生的不如展昭高挑,好歹体型壮实,但在展昭这瘦高的身型面前却仿佛遇到了不可逾越的泰山。任凭他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在这两指之前再进一步。 不可能的。 须臾间,绝望而痛苦的念头降临了他。 他看见眼前蓝衣的年轻人缓缓转过身,好看的眉梢微微扬起:“你是来寻展某的。” …… 白玉堂到底在门前站住了,没有径直推开着房门,平直冷淡的嗓音倏尔响起:“嫂子。” 几乎是接着他的声音,房门从内拉开了,穿着素淡的沈嫮站在门内,微蹙着眉头,“莫要惊扰月华歇息。”她轻声将白玉堂的话语堵了回去,那生死未卜的丁月华尚在她房内昏迷不醒。 白玉堂的眉梢一立,却在对上沈嫮目光时收回了那凶煞的眼神。 他面容上是扫不尽的阴霾,可心境到底平复了。 “嫂子,泽琰欲请教一事。” 白玉堂的目光微凝。 “老五,这账簿你不是说从婺州其余三家商贾所得今年的账簿,怎与白府牵连甚深?”蒋平闯入书房,目光尽是惊疑之色。 …… “你是来寻仇的。”展昭偏着头问话,面容温和又认真,“城门前的守卫……可是你的亲缘?” 可这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像是一根肉刺扎得官差领头汉子心神一晃。他眼神一变,往日在弟兄们面前耍威风时少不了多话,如今口中半句废话也无,脚下毫无预兆地一抬,再不是在朴刀上施力,径直朝展昭下盘扫去。 展昭眼皮也不抬,脚下侧了一步,忽然松了手。 朴刀挨着他的面颊落了下来。 先是听见倒吸气的声音,紧接着事他身形一晃。谁也没看清怎么回事,只听两声咚咚响,那官差头子算得上强壮的身形飞了出去,撞在白府的门槛上。钢刀飙飞出去,门前的官差吓得下意识往外推了三大步,犹若被惊散的鸟兽。几乎是哪官差头子落地的同时,门口警惕的官兵有人手抖了一瞬,一支箭脱手飞入,直冲展昭门面而去。 火光在空气里烧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展昭只挥剑一斩,剑未有出鞘,剑气切开漂浮的尘埃正面迎上了箭矢。 众目睽睽之下,那飞驰而来的火箭一分为二,带着火星子从展昭两侧刷了过去,落在地上。 院落内外,一片死寂,连呼吸也齐齐屏住了。 展昭依旧提着剑,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没有拔剑、没有躲闪,除了最初那一步,仿佛连发丝都没有动过。虽无半分血气,但展昭半生与人和善,因而得了个南侠性情温厚的评价,怕是少有这般锋芒毕露。若是有江湖人在此,又或是叫远在开封府的包拯与公孙策等人瞧见,定要为展昭这几日鲜见的侠客锐气惊到几分。 但这里里外外的人俱是心惊胆战,满脑子模模糊糊只有一个念头。 这仅是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吗? 莫说一合之敌,他们甚至看不见这个年轻人做了什么。这只是一个人罢了。 世上当真有这么厉害的江湖人吗? 那些自问在相顾无言的视线中交错着,仿佛在寻求一丝安慰,却在看见对方冷汗直落的面容,将遏制不住的惊慌情绪相互漫开。 寂静之中,白府对面有人心慌意乱地蹬下了一片瓦,差点滚下了屋檐,清脆的炸响叫人心头一突。 展昭顺着这声往外踏了一步,目光却落在院落里那魂不守舍的杨主簿身上。“前几日,济世堂吴家五口当众被私刑杀害之时,你们婺州官府好似没有这么硬气。”他平静地说,声线温和有礼,言辞却犀利非常,“白府被婺州百姓夜围之时,多人伤亡时,你们婺州官府……好似也没露面。” 他提着剑犹若闲庭漫步而来,“莫不是白家人少势寡,瞧起来比较像那熟透的柿子?” 可惜他谈笑自若却无人应答。 那摔在门槛的官差头子捂着胸还爬不起身,而杨主簿叫这几句话惊回了神,却浑身僵硬不敢接话。 “怪道白兄这门槛加得高了些。”展昭仿佛叹了口气,垂下的目光依旧沉静又坦荡,也不今日为何牙尖嘴利,学了白玉堂十成十的嘴毒。 他口吻平和,半点不似在讥诮于人,“只是展某瞧着白府还得贴俩门神更为齐全。” 山风拂动院中花叶。 后院深处,沈嫮领着白玉堂进了院落侧边的小厢房,虽是用钥匙开了门,但屋内并无灰尘可见往日常用。房内简陋,摆了桌椅与长塌,还有四五个书架、堆满了书册,笔墨纸砚俱全,随着开门时风一进一出,隐隐有一股檀香飘了出来。 沈嫮往日从不踏步前院,至多在逢年过节时于花厅会见白府管事,而这屋子正是她往日料理府内俗务的房间。 白玉堂匆匆扫了一眼,未有踏入。 等沈嫮从书架上取了厚厚的三本册子递来,白玉堂方才抬起眼。 三本厚厚的账簿,与展昭顺来的三本账簿相差无几。 白玉堂按捺住眉眼间滕升的怒气,仿佛一脸比那泥菩萨还要沉静的面色,低着声道:“何时开始如此?” “……”沈嫮定定站了半晌,轻声叹气,“许有九年了。” “……” “……呵……呵呵……”门前一只手缓缓地举了起来,是那个官差汉子。 他在笑,斜倒在门槛前大笑不已,双目赤红却见怒极,“你不过以武犯禁、逞凶行恶的草莽武夫,且知晓我婺州何事?” “你说济世堂,说这白府内遭围而死的仆从,你怎不回头问问白玉堂这是谁人所害?” 那官差汉子不像是被愤怒与仇恨冲昏了头,见展昭连番讥讽,正气凛然,竟是怒而张口驳斥了起来,句句条理清晰。 “白府里死了多少人,我是不知,百姓夜围白府那日,八个人头就掉在这门前。”他缓慢地坐起身,目光紧紧地盯着展昭,“那一日是我收的尸,也是那日,我看着我手底下的弟兄因指名要白玉堂回府衙说话,在这门前被白玉堂一掌杀害。” “……”展昭目光微闪,未有应话。 “白家无辜?官府衙役难道就罪大恶极、活该被他杀害?”官差头子恨恨地说。 几句话将门外四十余位衙役官差的心都安定了下来,更不少人红了眼。 “我们便该一日日在这等死?看着婺州百姓被他弄疯成什么德行?!那本都是些大字不识、埋头苦干的寻常百姓,大多数一生未有踏出这婺州城一步,甚至连畜生都不曾宰杀过的普通人,却变成今日……今日……!” “可笑我往日话本听多了,真当婺州来了个铲奸除恶、侠骨热肠,敢为济世堂出头的江湖侠客,却叫我外甥白白赔了命。” 他瞪着展昭,咬紧了牙,字词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 “世上哪有什么嫉恶如仇、除暴安良的江湖侠客,都是些手持兵械、仗着一身武艺欺凌弱小,将人命不放在眼里的狂徒。侠客,不过是你们杀人械斗时好听的借口罢了!” “你当我假公济私也好、上门寻仇也罢,我今日闯府办案,便是要为民除害,便是要捉拿的你二人这妨碍公务、杀人犯法的人犯。” “你若不服,大可将我斩杀于此,反正你武艺高强我比不得,也好叫世人看看你们所谓的侠、客、风、范!” 他一招手,身后烫手的数十支火箭随着一个不清晰的下咽声接连射出,虽只有数十支,接连三四波,在这咫尺距离的街道上登时犹若万箭齐发、流火万千。 阴沉的天色被火光照亮,展昭抬眉瞧了一眼,墨眸里映出了洒落的火光。 他也笑了一下,分明是那般谦和温润的笑容,却使得那张温和的面容鲜见地张扬起来,与白府内那个心狠手辣的白衣阎罗截然不同又古怪的如出一辙。那些仇恨至极、又句句扎人的话语,好似半点不能使他动摇。 很快,他们知道他为什么笑了。 这个蓝衣的年轻人一跃而起,身似游龙飞燕,黑沉的古剑在他手里转了一圈,随龙吟出鞘,火光尽灭,箭矢齐断。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 卡……文……使我……疯狂……啊啊啊啊啊 心痛!!!! 第四九回 圈套人,不知何时虎前伥 府衙院落里, 小衙役拖着一箱子的冰,推开了一间厢房的门。 门一开,里头的血腥气和冷气都溢了出来,还有一股难掩的臭味。 小衙役竭尽全力地保持目不斜视,双手发着颤将冰推进屋里, 他转出门时还是难免瞧见房内两侧摆着的尸首。左侧的尸首被兵械肢解, 鲜血已经凝干了, 十分恶心, 他的心头一股一股恶心涌上来。小衙役忙将头扭开, 却又瞧见右侧的尸首,这回躯体完整, 连外伤都瞧不出,可一张脸却发青发紫,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眼, 再加上死去多日, 尸身腐朽远比左边那人严重。上头本该盖着白布, 不知何时这白布竟是掉落在地。 小衙役再受不住, 冲出门去,将厢房门也重重带上。 他跌倒再门前,又爬出了几步, 远着那厢房些许。 虽说已经好几日, 他也早知府衙里两具死相凄惨的的尸首, 但还是不能像杨主簿那般冷静地给屋子里添冰。 不像那些在济世堂门前阻拦而被打到重伤官兵, 那些人好歹是回了家, 死在家中。这二人却被留在府衙里,也不知何日才能入土为安。小衙役呆坐在院落的青石板上,望着府衙大门,心焦杨主簿和其他官兵何时平安归来……也茫然自问,这样的日子何时能够到头。 他正想着,府衙门前跑进一个衙役,冲他喊了一声,“……我实在放心不下,杨主簿一个文弱书生……我、我去看看,你且留着。” 小衙役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那人跑走了。 “……”小衙役张了张口,沮丧地坐在原地。 四周皆是风,院落里空荡荡的,陪他一起的只有厢房里的两具尸首。小衙役打了个哆嗦,头一次觉得府衙里也可怕的紧。 何时能够到头。他又惧又怕地想。 谁也不知。 白府大门前,展昭的身影落下了,蓝色的衣角垂落,就落在那坐靠在门槛前的官差头子身侧。 尚未等外头的人想通是该拔刀上前,还是作鸟兽散,这一刹那间,那官差头子竟是被展昭无情地扫出了门。他壮实的身躯滚成了一个球,顺着白府的台阶一路滚到他先前所站的地方,被门外的官兵堪堪扶住。 “头儿……”有人惊呼又急急将话收回,生怕大喘气也能招惹了白府的蓝衣江湖人。 众目睽睽之下,这些硬要闯入门捉拿要犯的官兵被拦在门前的蓝衣人一招击飞,失了围堵于此的全部胆气,没一个再敢出头。 古剑入鞘。 展昭气定神闲地转过身,望向院落里头。 “杨主簿,请。”他手一摊,引人向外,谦逊有礼的言辞却表达着对这群不速之客的不欢迎。 杨主簿犹疑地望着这个蓝衣的年轻人,怎么也摸不透这温润笑容下锋芒乍起的真实面目。终于,他还是在展昭不容拒绝的目光下挪动了脚步,僵硬的身躯越过金玉仙,他忍不住瞧了一眼那貌美如花的知州夫人。 知州夫人也是欲言又止,凝着眉头,不与他对视。 杨主簿再拖延不得,从白府的院落里踏了出去。 白府的大门砰地关上了。 杨主簿被这合门声吓出一身薄汗,他快步下了台阶,再回头,白府大门如前几日紧闭不开,断开的锁链被震得轻轻晃荡,隔绝着来自外头的一切窥视。他好似松了口气,又紧蹙着眉头满脸忧色与迷惑不解。 杨主簿走至对面墙下,冷着面色训斥道:“你们……!胡闹!”挥手让那屋顶上的弓箭手统统下来。 无人接话。 他们哭丧着脸行动,目时不时游移,落在白府门前折断的箭矢上,每瞧一次都是心头惴惴,四肢发凉。这些官兵何尝不是寻常百姓,连花架子的功夫都没有,如何敢与白府的煞神敌对,只是抱着必死的决意妄图智取。他们原是抱着在外头将火箭射入白府,引一把大火便好。便是弓箭手也躲在屋檐上,照他们看来,那江湖人只是使刀的,手段再了得,也一时之间够不到弓箭手。只要弓箭手尚有喘息,不断的放出火箭,肉体凡胎谁能拦?且说那日婺州百姓夜围白府,不也叫那些人纵火大半日? 可是真的被拦下了。 不是那个白玉堂,而是新入城的江湖人,毫发无伤地拦下了他们带火数百的箭矢。 “都回去罢。”杨主簿叹气道。 这尘埃落定一般叹息像是惊雷唤醒了众人呆滞的神智,他们动起了身,方醒神自己今日竟是在这番无脑疯狂的行径之下还保了一条性命。他们接二连三地腿软脱力,手中握着的弓箭、朴刀落在地上,发出阵阵响。 杨主簿又是一声叹。他瞧着这些人,好似不忍责怪地撇开了脸。 杨主簿心知这些官兵本就算不上英勇之士,今日多半是在领头汉子的煽动之下强提了几分胆气,才一时冲动地围堵聚集于此。他们心惊胆战了数十日,夜不敢眠,本来只要提防着夜中游行百姓、远着那杀人阎罗所在的白府,也能相安无事,因而心神也放松了几分。却不想来了个江湖人后,城门口的守卫也莫名其妙就丢了命,说来城门口那守卫本是几个衙役里。他们本就精神颓靡,如今死无全尸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成了压断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才在官差头子一句话下,纷纷响应。 杨主簿沉着脸不再多言,又搭把手去扶那官差头子。 官差头子面色发白,性命无忧,但好似伤筋动骨不能动弹。杨主簿抬手便帮忙扶了把脉,又试了试他筋骨,惊疑地回头瞧了一眼。这汉子受伤极轻,至多回家躺两日就无碍了,那蓝衣人瞧着不客气,可下手却不重。 那官差头子发昏地半睁开眼,勉强去瞧杨主簿。 “……” 寂静的街上,官差头子白着脸张了张口,说了什么。 杨主簿拧着眉头半晌,轻声道:“他们……这白府……终归没有来杀人,也算今日大幸。” 官差头子绷紧了牙关缓缓地落下了三个字。 杨主簿叮嘱道:“如今婺州事态……形势比人强,莫要轻举妄动了,先回府衙再做打算。” 其余的官差汉子相顾无言,有人红着眼上前扶官差头子,剩下的也纷纷提着兵刃离去。可他们踩着发虚发颤的脚步,顺着街道走了几步,又禁不住去瞧那白府的大门。门前分明是空无一人、只有风过吹动锁链摇响,可这一眼又叫他们惊慌地扭回了头,加快了脚步,仿佛被妖魔鬼怪追逐着。今日除了受伤的官差头子,他们并无伤亡。 可他们都想起多日前,就在这门前……曾堆了八个断头尸首,还有府衙厢房里那并无外伤、命断气绝的弟兄。 脚步声渐渐远去,街巷里片刻便没了动静。家家户户暗中窥视的人闭上了门窗。 白府门内无声,展昭单手扶着门未有离去。 金玉仙见他微垂着头沉思,张口正要一声“恩公”,却听一人道:“展大人莫不是于心不忍?” 展昭便回了头,眉目温润,“白兄何苦取笑展某。” 白玉堂不知何时来的,也蹲在展昭先前所在的那屋檐上。他眯着眼,唇角微撇,面容上喜怒难辨,“展大人,你前头问官府之人为何认定了白府与那桃木教同流合污,乃是一丘之貉。”他的声线一如既往的不冷不热,但听得底下的金玉仙心底咯噔一声响。 展昭往院落里走了两步,微抬起眼,“白兄说是不知。” “原是不知。”白玉堂撇着头,目光也从展昭身上挪开,放在外头,“不过白爷又想起一事。” 展昭仿佛不曾察觉异样,只微微一笑,“愿闻其详。” 白玉堂一抬手,撇开的视线,又落回到展昭身上,意味不明,他指着外头离去的官差不紧不慢道:“许是因那日白爷错手杀了他们一个官兵。” 底下的金玉仙拽了一把自己的衣裙才稳住身形,她并不意外,就在这半盏茶前,闯入白府的官差头子口中就叫骂了两次。但直到白玉堂开口认下之前,她还有几分希冀其中生了误解。 展昭亦是因早有耳闻,面色不变,只微微颔首,“何日?” “他们来收尸那日。”白玉堂说。 展昭想了想,嗓音依旧温和,“那人有何异状?” “……”白玉堂久久未言,风扬起他的青丝,面容冷然了几分,也狠绝无情了几分。 他不欲解释,那个错杀已是生平少有的辩解之辞。若是往常,若是对旁人,白五爷合该是敢作敢当,他一掌所杀便是他一掌所杀,何须说什么误杀错杀,奈何到了展昭面前,他也犹豫起来。 “白兄。” 可白玉堂不说,展昭却是要问的。 白玉堂瞧着展昭沉静又坦诚的墨眸,忽的笑了一声,到底是开了口:“他被人灌了一口真气,气冲天灵盖。” “?”金玉仙一脸茫然,不知白玉堂所言何意。 倒是展昭眉梢一扬。 “偏偏他无知无觉,硬要凑上前来请白爷回府衙说话。”白玉堂睨了展昭一眼,也不知唇角若有似无的嗤笑到底是在讥讽谁,目光却越过尘埃的缝隙瞧见那个年轻的衙役。那一日官府的人发现白府之乱和门前的八具尸首,那一刀断头的干脆利落简直像是刑场上的铡刀,让人避无可避。那定是白玉堂这样的江湖高手所为,他们本就不知发生了何事,自然要寻白玉堂问话。 那一掌白玉堂落在那人的天灵盖上,欲凭自己的内力与那官差体内乱窜的真气硬扛,将其压下引出。 他不是要杀他,是要救人。 可是为时已晚,那个官差就死在了他的掌下。 白府与官府结怨不过因两件事,一为田知州门前之乱,二为白玉堂无故杀害官兵。前者白玉堂这几日与展昭都说了个明白,而后者……白玉堂未有与展昭提起,因他本就不是要杀人,而是没能救下一个那个年轻官差。只不过如今府衙官差既然算他头上,他便也不否认罢了。那一掌终归是他白玉堂落下的。 “展大人到底是官门里的猫,倘使今日要办公务,白爷自得束手就擒的。”白玉堂瞧着展昭冷不丁地说。 “……白兄言重。” 展昭心知白玉堂这话非是早知他不为的嚣张,而是与他言诺,倘使来日展昭要因此事寻白玉堂问罪,他认。 他知晓白玉堂是要救人,官府的人却不会这般认为,人死灯灭,再无对证,他们只说事实胜于雄辩。 白玉堂此言……不过是不欲来日展昭为难罢了。 展昭微沉着眼想了片刻,不能有所得,终是叹了口气。到底是落入了旁人重重的圈套陷阱里,如白玉堂所言,此事无解,到底是为难的。可白玉堂好心救人,他还能怪白玉堂多管闲事不成? “猫儿。”白玉堂忽然唤道。 展昭且抬头,见白玉堂蹲在屋顶上眉目含笑、气焰嚣张,几分少年意气,几分疏狂风流,“不若你趁此辞官,劫一回法场,往后暗中护佑包公也好、浪迹江湖也罢,白爷这命便赔给你了。”那声调微微上扬,像是玩笑话的漫不经心,又像是直抒心意的率真无畏,而他紧紧盯着展昭,目光犹若炽热的流火,比先前那火箭齐发更快地坠落下来。 “……好。”展昭说。 白玉堂一愣,又听展昭温温笑道:“不过包大人秉公办案,绝不会叫白兄蒙受不白之冤。” 白玉堂翻了翻眼皮,哂笑道:“你这官猫不禁逗。”他从屋顶上翻身下来。 展昭无奈摇头,走上前,“只是今日这套下的猝不及防了些。” 他瞧了瞧院落里那些残落的箭矢,又想起先头堵在门前的官差汉子,正色道:“官府与白府结怨应是为两事,却不足以将白府与桃木教混作一谈,更不必说白兄还杀了那些被桃木教蛊惑的百姓。先前之事,白兄可有所得?” “所得?” 白玉堂随手捡起一根尚且滚烫的箭矢,偏头看了一眼那插不进话的金玉仙,才不紧不慢道:“只能说这官府里的人也不全是蠢物。” “……”金玉仙抿直了唇,若非瞧着展昭面上,只怕又要指着白玉堂劈头盖脸骂起来。 白玉堂笑笑,眯起眼,“起码官府这几日还费心查了查桃木教的来头。” “他们疑心白府,将白府与桃木教混为一谈,不过是当日田府门前出事,顺着白府这根藤摸错了瓜。” “那账簿……?”展昭话未问全。 “婺州商贾与桃木教干系不浅,可你昨日走了一趟,家家古怪,因白家与他们牵扯也不浅。这三家是嫂子九年来一一扶持,用来刺探桃木教底细,却反被人利用借力成势。”蒋平从账簿上看出了端倪,白玉堂心中万般猜疑自是要寻沈嫮问话,这才让展昭出面应对今日官府的围堵。 “许是有九年了……直到我查出那练兵场,方知这九年来我成了帮凶。” 白玉堂在桃山之中问话时,沈嫮欲言又止所隐瞒的……与桃木教的干系,还有那对婺州暗中所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为虎作伥的惭愧。 “官府也就自然而然地就查到白家与桃木教暗通款曲一事。” 展昭迟疑片刻,耳畔随风而来好似是那官差头子低声的话语,“幕后之人是将察觉此事,方才设下了今日的圈套……?他这是……?” “你可还记得那个瞎子和跛子的武功路数?”白玉堂道。 那瞎子与跛子有些古怪,与桃木教的其他人来历不同,仿佛是丐帮里出来的人,一并的还有个从未出现的、莫名其妙的秃子。经白玉堂一提醒,这些念头从展昭眼前飞快闪过,他恍然道:“他三人与桃木教不是同一拨的?” 白玉堂似笑非笑地瞧着展昭。 所以那三人不被信任,在桃木教里地位也有些古怪。 “这桃山之中有两拨人,目的不同,却在合作共谋。”白玉堂的双指从怀里夹出了那本小破册子,冲展昭晃了晃,“第一波人养兵积财、意欲谋反,第二波人借桃木教、婺州百姓和官府之手……” 城门口的年轻守卫多半是那未曾出面的秃子杀的,还有那被灌了一口真气仿佛死在白玉堂手里的官差……都只是一步徐徐推进的棋罢了。 “他才二十三岁。”那官差头子说。 “我……不甘。” 风里传来低语。 “在算计我白玉堂。” ※※※※※※※※※※※※※※※※※※※※ 啊哈,我来了。 躺,今天总算是顺利的写完了。 还留了一点时间唠嗑。 写到这里的时候依旧觉得有很多信息没来得及放出。 但是逐渐靠近解密时刻了,越发担心自己写出bug来,感觉自己脑花不足二两。 hah……尴尬。 啊天色已晚,不如看文留评洗澡睡觉啊小天使。 晚安……也可能你们看的时候应该是早安才对。 第四九回 再相谈,扫去迷雾见真心 白府恢复了寂静。 白府花厅里, 圆桌上搁着黑沉沉的古剑,还摆着热气腾腾的早点。 只有俩年轻人坐在花厅,一人前摆着一碗豆腐脑,其余还有顶尖一点红的汤包、油润酥脆的蜜糖酥饼、色泽金黄的油条等等,各式各样, 瞧这多实际上均只摆了一小盘, 不过一人一口的事。白府内的厨娘得了吩咐要招待少爷的贵客, 尽是把看家本事全使了出来, 做的全是婺州城内的小吃点。蒋平在自个儿看账簿时就顺便吃了早点, 府内其他人的早点也是送去各自屋里。至于本在前厅的金玉仙心忧田起元,决心离去, 蒋平便费心暗中去护送了。 展昭吃了两口那鸡汤豆腐脑,确得承认白玉堂所言非虚,味道美极。 二人本是沉默不语, 快快用膳, 可白玉堂慢条斯理地吃了些汤包, 瞧着展昭唇角微微带笑, 又忍不住推了半笼汤包道:“一碗豆腐脑倘使便餍足了,猫大人只怕是今日做了蚀本买卖。” 展昭筷子顺着白玉堂推来的汤包夹了一只,那力道又稳又准, 提起薄皮的汤包也不会破皮儿, 还有一股隐隐的清香扑鼻。他慢悠悠道:“白兄盛情款待, 展某怎么也该客随主便一回, 白兄回头可莫要取笑展某食量。” “放心, 白爷兜里短不了银子,馋嘴猫儿还能将白爷吃穷不成?”白玉堂懒洋洋道。 展昭不再与他斗嘴,尝了尝这金华汤包,一口下去便知与开封的灌汤包是不同的,一是汁足、二是馅鲜,还有那妙不可言的清香。 许是瞧出展昭眼底的诧异,白玉堂眉梢一挑:“松竹清香?” 白玉堂点了点汤包笼子下铺着的青松,“垫着一起蒸的。”分明不是他的手艺,可偏偏眉梢一股自得。 展昭行走江湖多年,在伙食上算不得散漫,也是各色美食久闻不如一尝的性子,可到了这白玉堂面前也只得竖起拇指、甘拜下风:“白兄讲究。” 白玉堂到底是少爷性子,也亏得白家家大业大,又有陷空岛的四位爷乐意满江湖给他送银子使,他这阎王名声不好说真假,可散财童子是跑不了的。他闲时处处讲究,又出了名的嘴挑,这白府算得上锦毛鼠老窝,府内厨娘练得一手好本事也不算惊奇。 思及此,展昭筷子微顿,忽而想起白玉堂多年不曾归家。白玉堂曾说白府的厨娘做得一手鸡汤豆腐脑,因兄长爱吃,这白府内的吃食讲究是白锦堂留下的习惯。 展昭去瞧白玉堂,果不其然就听他道:“兄长生来像是不忧不愁的神仙性子,人生长恨苦愁多,他是个及时行乐的。” 他这少爷脾气是白锦堂和陷空岛四位义兄惯的,而洒脱快意、行乐讲究却是白锦堂言传身教的影响。 虽连日白府遭难,兄长尸首被窃,都是些令人头疼棘手的事,可白玉堂提起早逝的兄长,还是一如往常。 不过一提起白锦堂,自然而言要面临如今婺州城、桃木教还有白府其中前侧不清的干系,许是知晓婺州城的混乱提起来就叫人食不下咽,白玉堂又转而道:“……如今不是时候,你倘使多留些日子,等荞麦立秋播种再两月收割,还能尝尝这金华的荞麦老鼠。” 展昭歇了满腹心思,暗笑怎还不比白玉堂这当事人洒脱,听白玉堂之言,眉梢一动,笑道:“本是同根生,白兄这是要将自家弟兄往展某口里送?” “……”白玉堂眯起眼,正要开口,展昭眼皮一跳,一块酥饼被展昭眼疾手快地塞进白玉堂嘴里,也堵住了一句不着调的诨话。 白玉堂便也果真不说。 二人默契地在接下来的饭桌上保持了最初的沉默。 等二人面前的豆腐脑空了,二人齐齐搁下了筷子,才收了心神转会正题。 “账簿一事,白大夫人何时介入的?”展昭目光仍在空碗上,吃了早饭脑中混乱的思绪也清醒了不少。 白玉堂眉梢一挑。 “白大夫人是为自己插手却反被利用一事惭愧,展某猜测应没有九年那么长。”展昭侧过头道。 “不错,没有那么长。”白玉堂的手指敲了敲桌面,“那年冬日兄长离去后,我随大哥离了婺州,去往陷空岛。嫂子虽是神伤,却比我更早定了神,查起师婆作乱一事,只是那日我将师婆逐出了婺州,这事儿查起来反而费了不少工夫。” “等嫂子查到师婆与婺州商贾相关时,恰是发觉有孕在身,被大嫂千劝完劝接来了陷空岛养胎。我便是那段时日摸空独自回了白府调查此事,随后芸生出生,嫂子伤了根本,不得不调养了大半年才回到金华,着手料理那些商贾。” 那时的沈嫮几乎下不来床。 让人弄不清,她可尚有生欲。 白玉堂未有谈及旧时的沈嫮,毕竟她终究是一日日好些。哪怕在白玉堂看来沈嫮这般神伤、不顾自己,着实又蠢又窝囊,兄长若知晓也不喜,可她为何如此他能不知?情深之人是劝不得的。她能一日日守着时间过去,能再看看这世间日升月落、花开叶凋,哪怕心弦再无动静,也是好的。所以白福说白芸生已经是上学堂的年纪,不再能日日待在沈嫮面前,能有白云瑞痴缠跟前也是好的。 “随后又过数月,嫂子方才暗中将早年与师婆有关的商贾一一寻出问题,许是送官,许是渐渐在生意上输了白府一头,先后在婺州销声匿迹,此事才算了结。” 展昭算了算时间,“六七年前的事了。” “也是那时收拾了婺州商贾的嫂子察觉这背后另外有人。”白玉堂道。 换句话说,那时的婺州商贾便暗中与桃木教联系,助起敛财、扎根婺州。 如今城内的商贾,不是九年前尚且势小,就是六七年前被白家凭空扶持起来的。当然,这当家的若没有几分生意头脑,也不可能将营生做大。可以说,营生虽是他们自己的,但这些商户背后都是金华首富白家一派的。他们随沈嫮的意思慢慢与桃木教联系,接盘了原先与桃木教的干系,得知桃木教将百姓往日供奉转卖捞钱。 官府能想到去查白府以及这些商贾,顺藤摸瓜查到与桃木教的干系,也算是一种本事。 可惜,有人将此也算计在内了。 “只是……”展昭沉吟了片刻,“桃木教起势算来应有九年?” ”甚至更长。”白玉堂道。只是一开始未必是桃木教,是他兄长死后,才有人踩着鬼神之说的东风建教立派,彻底改头换面隐藏起来。 “这群人早在那之前就扎根婺州城,暗中密谋造反一事。”白玉堂似笑非笑道,“你猜,此事兄长是否有所察觉?” 展昭瞧了一眼那一早搁在桌上的小破册子,才侧过头,“白大当家想是查到了此事,才有了商贾请师婆闹事,非是眼红白家的家业。”白锦堂意外身亡于那个冬日,使得此事或者说这群人未能被及时料理。 只是白大当家到底查到了什么…… “嫂子说嫁入白家两年就发觉兄长在暗中调查什么事,随后又独自外出。这上头的东西,”白玉堂手指点了点那本小破册子,“嫂子曾见过头两页,那时兄长尚未处理。” “但白大夫人对此一无所知。”展昭道。 沈嫮若是知晓,也不至于借婺州商贾之手刺探底细,反叫人利用。 “因头两页写的是大宋书生皆知之事。”白玉堂明白展昭之意,“建隆元年,太|祖赵匡胤建宋,史称陈桥兵变。” 展昭目光微微闪烁,“七八十年前的事?”牵扯怎如此之远? 白玉堂不答,继续道:“开宝八年,太|祖攻下金陵,灭南唐。” 展昭听出这后头白玉堂还有话,便不再插言。 “一年后,太|祖驾崩,传位太宗,改年号太平兴国。太平兴国三年,吴越忠懿王钱俶献十三州与宋。太平兴国四年,北汉刘继元降宋,太宗趁胜北上,欲亲自收复燕云十六州。随后高梁河之战宋军惨败,而后满城之战辽军遭宋重创。” 白玉堂停住了。 “没了?”展昭问。 “没了。”白玉堂颔首。 这便是小破册子头两页所录写的内容,大宋书生无一不知,因为这是宋史,也难怪那时白锦堂不在意被沈嫮瞧见。 可……白锦堂为何录写宋史,还特地用这秘法将小册子中的内容给糊掉?问题还是在这两页后面写了什么,白锦堂既然早年有录写心事的习惯,想来能使那时的他挂心的,不会是小事。他费心糊掉册子上的字眼,应是一步步调查所得添录其中,又心忧被府内人瞧见惹了麻烦。而后他猝然离世,自然也没机会将小册子销毁。 如今不得其法,纵是二位侠士脑子在灵光,也猜不透其中真意。 只能猜测桃木教那伙人大有来头,且渊源……颇早。 二人对视一眼。 “你猜……”白玉堂挑眉。 “莫不是那时……?”展昭迟疑道。 “确有些时日遥远。”白玉堂说。 二人打哑谜似的对了一会儿,齐齐将目光落在那小册子上。 “百年前的余党,隐匿在深山老林里,养病积财,等待时机,也不是没有可能。”展昭终于道。 “莫说是百年前,他们的来历便是再往前推,也多的是打着各朝各代龙子皇孙、落草贵胄的旗号和名头想要改朝换代的人。”白玉堂嗤笑道,“单是李姓的后人就少不了罢,真真假假说不准,看来赵祯的皇位想坐稳也不容易。” 展昭只得瞧白玉堂。 白玉堂早年还肯避讳勉勉强强尊称一声官家、天子,打从走了一回开封,嘴里来去都是赵祯二字,简直将目无礼法四个字都写到他白五爷的脸上去了。 “……” 白玉堂眉梢放平,唇角半挑,就是不改口。 他白爷眼里就是没那心机叵测的天子赵祯,在大内皇宫都懒得改狂徒本性,何必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装模作样。 “不过如今看来桃木教是什么来头并不要紧,打着什么旗号也无所谓,总归这天下如今是姓赵的。赵祯这皇帝只要一日没死,一日没被掀下那龙椅,他就该是大宋的天子。其余任何人,管他姓李还是姓赵,都是一群在太平盛世里想引战乱的反贼。” 不过同样的,在白玉堂眼里谁做皇帝都是一样的,只要他是个仁明贤君,只要他顾及这天下。 这天下的每一寸土地不会因为那万人之上的天子改名换姓而真的易主。日升月落、潮起鸟飞,天道无情,世间的每一寸光景都只是存在于那儿,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寿数不过百岁的凡人,又或是一个绵延数代的家族点名说是他们的,就成为他们的。 权力与万人之上的独特都不过是人与人之间自鸣得意划分的东西。 对白玉堂来说,真正有区别的只有天子心中有没有万民,以及这天下是不是昌盛太平。 展昭抬手去倒茶,不与白玉堂在字词上较劲。 在某些观点上,他二人所思所想是一样的,倒不是因为展昭出身草莽,也不是因为他们骨子里相似的傲气,展昭仅仅只是也这么想而已。 “相较而言,白爷更想知道另一拨人的底细,也更想知道……”白玉堂单手托腮,眯着眼,似是心不在焉道,“这些人盯着的到底是什么。” 显然这拨人的来头更大,目的也更模糊。 “九年前的师婆……若是桃木教的人因白大当家查到他们头上,才暗中谋划的棋子,一开始我们的推想兴许就错了。”展昭道。 他们原是从九年前师婆闹事推测,如今成日里给白玉堂设圈套、布陷阱的这群人是指着白锦堂来的。否则能有什么理由,让这群来头不小的人成日里盯着白玉堂,黑锅一口一口往他头上扣,还牵扯到他身旁多人,简直像是甩不脱的狗屁膏药。 可若是两拨人,那九年前的师婆确实是桃木教那伙人所为,另一拨人盯上白玉堂的目的……不是白锦堂?那是什么? “也不一定。”白玉堂道。 白玉堂将桌上自己的杯子一推,换走了茶壶下展昭的杯子,“除了师婆,疑心他们目的是兄长的最大缘由还在白园。” 是这第二拨人用鼠猫之争将白玉堂从陷空岛引去开封,想来也是这拨人处心积虑地掘坟开棺。 “盗尸多半是这拨人的手笔。随后见了兄长面目如生,他们才偷了尸首,与那桃木教合作,做了这起死回生的局。”白玉堂推测道。 “白兄是说这第二拨人起初来金华就是为掘坟开棺,也是这时候发现了隐匿山中的桃木教一伙,随后才有今日……”展昭蹙眉想了片刻,“不无道理,桃木教隐匿多年,可见耐性。如今天下太平非是绝佳的时机造反,他们兵马也不足,可他们偏偏选在这时仓促行动。今日借怪疾与邪祟之风确能将百姓调动,但城内百姓说来……不是为了信奉……” “桃木教背后练兵场的存在如今已经被人发现,自是拖延不得。”白玉堂说。 第二拨人来头不小、神通广大,多半是短短数日就查清楚了桃木教的来历,桃木教此时凭鬼神之说生乱、尽快起兵,自是为了免除后患。 “那瞎子三人不被信任,多半是两拨人各怀鬼胎。” 难说这来历不明的一拨人会不会将桃木教的事捅给朝廷,桃木教那一伙少不得多虑几分。练兵场的人马虽有近万,但比起朝廷的兵马到底是九牛一毛,不说各地厢军与戍守边关的几只兵马,单说开封府的禁军,那可是有八十万之多,足足是这婺州山中练兵场的八十倍。这桃木教一伙便是脑子遭门夹了,看不上江湖人,也不该对此毫无想法。 如今他们只能尽快行动,赶在朝堂的人来之前,在婺州成事,掀起百姓暴乱之事带动造反的风暴。 展昭斜了白玉堂一眼,手中一侧,将壶口转到自己的杯子底下,又倒了半杯,将杯子的茶水蓄满。 此番推测虽不敢说就是事实,好歹将二人混乱的思绪理清了不少。 “如此看来,桃木教却没有刻意与白家做对的理由,白大当家意外离世,时隔九年他们都安然无恙应是早就放心。除非桃木教的人一早知晓白大夫人在暗中借商贾刺探他们,便拿白府做了今日起事的靶子。”展昭道。 “若白家不曾藏着什么连我都不知道的秘宝,第二拨人应是与兄长早年所为之事有关。”白玉堂单手一晃,好似要故技重施,将自己的杯子替换上去,却没想到单手将展昭的杯子拎走了。 至少白玉堂敢说自己没随手捡了什么重要物件,或是知晓了什么惊天秘密。 最有趣的还是这些人并不要他白玉堂的命,又想方设法地给他设套,让他背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展昭微微点头,这晃眼的时间,顺手从白玉堂手里将杯子蓄满茶水。他好似未有所觉,只是饮了口茶,尚在思索。 “你缘何改了主意?”白玉堂鬼使神差地盯着手里的杯子瞧了一会儿,口中问的莫名。 展昭抬眼。 “他们不是为你来的。”展昭说。 白玉堂是在问官府闯入白府一事,展昭听得明白。今日官府闯入一事,白玉堂没有出面,是因他有意早些从沈嫮口中问出账簿一事,再加上展昭那御猫的名头在这时还派得上用场,因而由展昭去应付官府。 可白玉堂回过头来,却发现咱们这温厚老实的展南侠展大人在白府门口赶人。言辞犀利张扬,活脱脱一个煞神白五爷附体,就差没大开杀戒。这哪里还是那个谦逊有礼的展昭,展昭便是发怒,又或是为白玉堂出头也不该是那般脾性模样。 展昭没有如二人一开始所约定的透露自己官府中人的身份,而是以江湖人的身份将那些官差驱逐出府。 那官差头子是因为外甥的死,寻展昭的仇,只是当时他不知展昭在此,这才盯上了白玉堂这个靶子。 白玉堂挑眉,“这非是你改主意的原因。”展昭只要亮明身份,这些官差怎么也不应该会认为是展昭杀了城门口的守卫。 “……” 展昭垂下眼想了想,忽而将茶杯搁在桌上,起身往外走了两步。 他又回头问道:“白兄,你可曾想过今日婺州之难该何解?” 白玉堂一愣。 “展某有一计,只是……”展昭望向窗外。 窗外风吹叶摇婆娑作响,有一只鸟雀落在屋檐上,正巧对上了展昭的眼睛。 展昭回头笑了笑,逆着光瞧不清神色,却有些好似有些低落。 “你有意……?!”白玉堂好似从展昭的面容上瞧出了他的意思。 “不错,白兄若是不愿,尽可取笑展某异想天开。”展昭偏头望向窗外,温和的嗓音里不辨心绪,“说来你我行走江湖多年,也敢自称一句半生光明磊落。今日若当真落得谋算人心一途,也是违背心意做了一回小人……” 白玉堂将杯子往桌上一搁,挑起唇笑了,“展大人如此犹豫,莫不是不堪背此污名?” 展昭闻声回眸,墨眸之中似有光点起伏,清润真诚,“白兄可敢?” 寂静的院落里落下轻飘又坦荡的声音,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像是一支从高空坠落的火箭……纵意自在又义无反顾。 “你展昭敢,白爷如何不敢奉陪?” ※※※※※※※※※※※※※※※※※※※※ 慢吞吞的我,今天又来晚了。 今天也是掐点hhh心累。 想说什么已经忘记了。 所以,只能晚安了。 hhh希望我明天能想起来。 第五十回 窃窃声,夜风过处尽私语 润五月初四的上午。 婺州城小城门紧闭着, 面朝西北的大城门也没开。 一早陆陆续续赶来婺州城东西市的外城山民,均是挑着担堵在城门前。人多了难免闹闹哄哄,可喧闹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人来开门,他们挑着瓜果蔬菜等物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走还是该等。 堵在门口的百姓面面相觑,俱是疑惑不解的神情。 隔着厚重城门往里喊也未必有人听到声, 更何况这些婺州山民也多是知晓一些城里最近大半月的怪异。 只不过他们往日在东西市做完买卖就赶着回去, 弄不清楚这城里的人怎日日都在举行七月半的盛会, 弄得白日里都不像是有精神出门的样子。 也有人好奇询问城里的亲属, 只是城内百姓一个个讳莫如深, 说是桃仙的旨意。 所谓各人自扫门前雪,城外城内到底隔了一座墙, 每日至多来去做些小买卖的城外山民,便也对这白日街道无人的诡异视而不见了。他们哪里知晓短短半个月内,城内已经掀起了无数波澜。 人群里也不知是谁先谈论起昨日惨死在城门前的官爷守卫。这一提起, 围站着的山民先是一静, 紧接着便歇不住口了, 有人说血流满地, 有人说大卸八款,有人说面目全非……各个说的天花乱坠,比说书先生还能耐几分。可他们嘴巴里虽花里胡哨, 却是谁也没见到过。昨日不知吓晕了多少人, 就算是山里的猎户也没见过这么凶残血腥的场面, 一个个送回家后还是面色发白、满头大汗的, 吓得当晚就病了, 今天根本出不了门。 他们虽没见过那场面,但想想若是人真叫人当猪肉剁成六七块了,也是浑身一凉,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婺州城…… 还有人在大放厥词、夸夸其谈,但那些声音在一些人耳里变得遥远起来。 渐渐地有人挑着担、默无声息地走了,不知是等不住了还是七嘴八舌讲多了心里头瘆的慌。这婺州城有没有鬼说不上,里头的人为何古怪他们也说不上,但显然有个官府都管不住的杀人狂魔。这婺州城实在危险,他们……这几日许是莫要进城为好。 他们谁也没注意,一个浑身湿透、身材瘦小的男人也混在人群里听了许久。水珠没入泥土,他抬头望了望着高高的城墙,还有更高的山和更远阔的天空,侧过身,随着陆陆续续挑担回头的人缓步离去。 城门外一早上的骚动未有传入城内。 街道空旷,婺州城从昨夜起就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一个官差急急忙忙地跑过了无人的街道,快步进了府衙,高声道:“杨、杨主簿……!” “田、田夫人……”他冲进院落,却发现所有人都垂头丧气地站在公堂之上,这一带着些许惊喜的高喊让府衙内仅剩的四十余位官差都扭过头看着他。这个官差还没察觉到异样,只是眉头一动,口中先高兴道:“杨主簿,田夫人回来了!” “……” 迎接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官差对上杨主簿略显阴沉的目光和众官差木然的目光。 他不知他们为何无动于衷,还道是自己没说明白,又快又急道:“知州夫人刚刚回来了,真的,就在田府……!”这官差这两日都与另外几人被安排守在田府,这一早循着敲门声胆战心惊地开了门,却见到了失踪多日的金玉仙,这才赶着回来报信。 无人应话,众人的神色都有些微妙……或者说嘲讽。 “……夫人何时回的?”杨主簿终于说。 “就刚刚。”官差道。 金玉仙进了门只顾着去瞧田起元,二人连话都没对上两句。 只是……夫人这几日都去哪儿了?田大人眼见着就要不行了,夫人怎突然不见了踪影?她又是怎么突然回来的? 官差这会儿缓回神,脑子里的疑惑也一个接一个都冒了出来,这才觉得他们这位知州夫人的去向着实古怪。但更古怪的还是这满公堂的衙役们的神色,有的讥诮、有的慌乱,还有的干脆撇开了头不与他相对。 杨主簿重重叹了口气,拧着眉有几分不确定道:“夫人……到底是惦记着大人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公堂高悬的匾额,“许是我们真的错冤……?”这话没完就叫另一人打断了。 “杨主簿。”一个衙役也只喊了这一声,再多的话却是说不出了。 “我知你等不服,可大人与夫人感情如何你我难道不知?”杨主簿反问,他本就是鹰视狼顾之相,沉下脸便有几分威严。 杨主簿看着这几张游移不定、又是怒又是惧的面容,终是放软了语调,叹气道:“田大人患病多半是遭奸人所害,城中所谓怪疾极有可能是被下毒。夫人最是关心大人不过,又如何会同奸人一同,此事……” “可夫人却见着那江湖人打伤头儿,她甚至未有出面阻拦一二!”一人气道,“白府若真是无辜,缘何要出手伤人?!以那人的本事,想来便是不伤人也能够将我等拦下,更何况那江湖人对头儿所问不也是答不上话!” “且快住口!”杨主簿厉声道,“你们忘了今日如何?” 那人还欲张口,虽是被吓破了胆,可脾气还是暴躁的很,最终在杨主簿的目光下才悻悻撇开了头。 “头儿怎么了?”从田府来的官差口中茫然道。 “……”沉默而又压抑的气氛盘旋在公堂内。 “杨主簿……你们这是见过夫人了?”灵光一闪的瞬间,他好似明白了什么。 杨主簿犹豫了一瞬,就听另一人激愤快语道:“夫人在白府。” “……?!”尚未等那田府来的官差反应过来,忽听一声重响。 一支来历不明的利箭破空而来,激起尘埃无数,直入府衙大门,快如闪电。 眨眼间,箭矢扎进了公堂前的柱子上,尾羽摇晃。 “何人?!!”一干衙役官差俱是心头猛地一跳,整个人都弹了起来,这其中竟是一个胆大的都没有,犹若一群惊弓之鸟,往公堂之内急退了三步。 杨主簿这文弱书生倒是先定神走上前去。 门外没有第二支利箭。 杨主簿站了片刻,面色郑重地将那支插在柱子上的箭矢拔了下来,箭矢上绑了纸条。 有人射箭传信。 他又远眺环顾观察了一整圈,如他所料,一无所得,这支箭不知是何人所射。杨主簿这才握着那张字条退回公堂,一干官差衙役都围了上来,“杨主簿您……!”话起头又给他们咽回了肚子。 杨主簿面色沉沉,“应是个江湖人。”他低声地说。 众人脸色又是一变。 这婺州城的江湖人可都与白府有关。 “……”杨主簿抿直了唇,眼中闪烁,见众人惴惴不安,又仿佛自恼不该如此口快将心中结论说出。 有几人张了张口想要问什么,但半天没吐出一个字。他们想问的无非是“那些江湖人又想做什么?”云云,可这公堂之上又有哪个人能答得上来这问题。衙役官差们只得将目光都落在杨主簿手里的字条上。 杨主簿本欲收起,先自己瞧过再作决断,可终是叹了口气,将那张字条在众人面前摊开。 字条上只写了两句话。 “……” 在看清字条上的字后杨主簿下意识地将字条往回收,不欲叫其他官差瞧明白上头写了什么。 可惜已经太晚了。 所有识字的官差都在这一瞬凝住了呼吸,双唇颤抖起来,瞪得滚圆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 这一日匆匆过去,风平浪静,再无如清晨白府门前的激烈争端与对峙。 东西市未有开市,婺州的百姓无论是桃木教的教徒还是寻常人都安安静静地龟缩在家里,轻手轻脚。前两日提着棍子的凶恶汉子更没有出现,桃山之上真正的灰衣教徒也没有在遭遇展昭、白玉堂连番受挫、损兵折将之后贸贸然地进城捉拿白玉堂。仿佛前一日在桃山与山城内的混乱不过是幻想中的南柯一梦,而展昭、白玉堂还有沈嫮所展露的惊人武艺也并没有如初时所想打草惊蛇……唯有几人还惦记着被落在桃山宗布庙尚未带走的吴家三人、以及那十四具送饭妇人的尸首。 一时之间,婺州城仿佛独剩虫鸣鸟叫、风吹叶动,寂静得犹若一座空城。 可这寂静的空气里,却像是滋生了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让所有人都心神难定、焦虑急躁。 夜幕临近时,天上逐渐散了阴云,竟是显出了几点星光。 这一夜两大城门紧闭,依旧无人提着灯笼、举着火把夜行上山,也无人在这城内如游魂一般飘荡巡逻着街道。只是昏暗中,有人趁着夜色蹑手蹑脚地探出了门,瞧着旁人家的门进了院落。 于此同时,东北角的白府,一身白衣胜雪的年轻人坐在屋顶上。 他没有手提长刀,反倒是在腿上架了一张琴。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和发丝,他唇角含笑,瞧着惬意又冷淡,又仿佛在漫不经心地思索着什么。昏暗中,他俊俏华美的面容有一种刀刃般的锋锐,虽似画中仙人,却又叫人不敢逼视。 相比起婺州城里的稍显诡异和焦虑的平静氛围,这白府内好似还能听到小丫鬟低声哄着孩子的温软笑语;厨房的炊烟袅袅、扶风直上,各间院落里点着灯。 两个年迈的婆婆坐在摇椅上低声谈话,摇椅一上一下发出吱吱的细响,随风而来的是苍老却十分精神的嗓音。 “……那丫头……” “我瞧这不是……” “瞧着性情坚韧、样貌不俗……可惜了……” “少爷不曾来瞧过,他那般欢喜怎会安于俗礼……” “那个年轻人……?” “……阿圆说他二人成日……” 院落里听着一声哗啦水响,不多时,侧间的厢房门开了。 身着青衫的年轻人缓步而出,暖色的灯火将他的身影投在院子里。他抬起眼瞧了一眼,也轻轻一跃,上了屋顶。 白玉堂托着腮,侧头瞧展昭,竟是笑了一声。说展昭做客随意自在罢,他穿着端正齐整、衣衫楚楚、一丝不苟;可说他拘谨罢,他又散着一头乌发,任由白日里服帖的头发随风扬起,飘飘悠悠地传来胰子的素淡香味。 可展昭一脸莫名地瞧着他,弄不清白玉堂又是因何发笑。 白玉堂不答,只信手拂过琴弦,却听寂静的夜色里,低沉悠然的一声“当……”,登时人心也静了两分。 夜无月色,星光微弱。 家家户户紧闭的门窗里接二连三、陆陆续续地亮起了灯,几道人影投在窗户纸上。 人影贴在一起,交头接耳、细细交谈。 倘使有人此时躲在墙角侧耳倾听,还能捕捉到他们刻意压低的话语里、因愤慨而突然抬高声调的只言片语。 “……白……” “……你是说……是他??!” “他当年……又不是我们害死的,凭什么……!” “……几句话还能……逼死人了?” “他果真是来……” “当年明明是那马师婆……谁知道他真的会死……” “妖怪!……他不是人!肯定是妖怪……!” “他……活过来了……” “……仙人……怎能叫这种人……?!岂……要害我婺州……” 夜风忽高忽低,驱走了白日的闷热,与信手拨响似松风的琴音共舞。 “展昭。” 展昭方才坐下静听,便听白玉堂听了手唤他。 “白兄且说。”展昭温声道。 “……”白玉堂的手指按住发颤的琴弦,半晌才低声说了什么。 这一夜,风过之处尽是窃窃私语,模糊不清。 谁也不知,一条新的流言正在口口相传,说的正是那早年莫名仙逝的白大当家是被婺州百姓和师婆活活咒死的,如今他起死回生,定要寻婺州百姓寻仇,这才是师婆当日指着白玉堂所骂的邪祟之源。 婺州府衙里也是灯火通明,书房的窗户开着,长风直入。 杨主簿就坐在书房靠窗的桌子旁,他的眉头搅在一起好似能拧成绳结,阴郁的眸子里难辨心绪。他的桌上摆着两张纸,均被被镇纸压住大半,其中一张可以明显从镇纸漏出的边缘看到上面有一个“尸”字。 他伸手将另一张纸抽了出来。 上头用端端正正的蝇头小楷写着两句话。 “展昭是金玉仙救命恩人,且与百毒门掌门弟子相熟。” “秦川沈氏长女沈嫮擅做人皮面具与铸兵,其父于十五年前造出了元戎弩。” ※※※※※※※※※※※※※※※※※※※※ 你们!没看懂前一章写的啥?!!!!!!!!!!!!!!!我是说除了昭昭和五爷最后那个意会的决断,其他的,推测部分,看不懂吗? 绝望脸……一定是我哪里表达的不对…… ……容我想一下怎么补救…… 啊啊啊…… 第五一回 抚琴曲,余音悠远名攻心 润五月初五, 又是一个端午,可惜这一回重山包围的婺州城里别说赛龙舟,连粽香都没有。 婺州城里寂静的可怕,唯有炊烟照常升起。 城门已经两日没开,好似官府官差被白府的江湖人打出门后, 就怂了胆子, 销声匿迹。别说开城门、巡逻与守卫, 便是府衙大门也关了, 官差们仿佛各个撂挑子不干了, 连往日公务也不管了。只有些许百姓知晓他们前一日青天白日就回了家,那些面容上俱是失魂落魄和不可置信, 叫人弄不清这些人到底遭遇了什么,又知晓了什么 天气忽然灼热起来,阴云散去后不仅没有让人心情开阔起来, 反倒因为艳阳高照, 涌上来一股焦躁。 城内外蝉鸣不绝、人心惶惶。 百姓心里压抑不住的不安渐渐化作一些难言的忿忿, 随从昨夜里一传十、十传百的流言一起发酵。 惶恐与焦虑灼烧着每个人的心。 “九年前病死的白锦堂真的活过来了, 他是来寻仇的。” “寻什么仇……?” 寻他被师婆和满城百姓活活咒死的仇。 他一个武艺高强、身强力壮的江湖人,又家财万贯,什么人参鹿茸、天山雪莲等保命药物弄不到手?怎么可能被因一场小小的伤寒而亡, 还恰恰好是大夫被师婆拦在门前耽搁了一时半会儿因而伤寒发作而亡的。 “他一定是被活活咒死的。”婺州城万户人都在传天要来收他。 可三千个日月后, 谁能想得起九年前自己是不是咒过他死, 他们连昨日说过什么话都未必想的起来。但他们又好似记得, 多年前门前院里的那些嘀咕。怎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到底是仙人还是妖怪……谪仙似的白大当家完美的面皮下是不是还藏着妖怪的心? 来来去去的风言风语像是在这大夏天里下的一场雪,无由而来,悄悄落在家家户户的屋瓦上。 那些声音回荡在耳边,昨夜不知多少人为此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惶恐之中有人一大早便急切地出了门,想要去拿城南桃山宗布庙,问问他们往日信奉的仙人。这起死回生的妖怪……果真是来寻仇的吗?若真是如此,桃木仙人为何不快快用神通法术救救他们。 可他们到了小城门却发现门锁着。 好几根碗口粗的铁锁链将大门从内侧锁住了。 有人从正城门那头来,面色惊惶,那头三根须得成人合抱才能绕起一圈的巨大树干堆叠横堵在城门内,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有人费劲千幸万苦爬过去,却发现城门也被同样粗大的铁锁链锁着。那锁链只怕是拿砍刀费劲吃奶的劲也断不开,更何况城门是朝里推的,若挪不开那树干,谁也别想出这城门。 怎会如此!? 婺州城的百姓吓住了。 这一日一夜,如此巨大的树干从何而来?又如何无声无息地堵住了门?他们怎会半点不知? 是何人……?不,是妖怪、定是妖怪才能有这番手段。 他们想起白衣人雨夜一刀断八头,想起蓝衣人独上桃山、虽有千军仍不可挡,还有因仙丹妙药而起死回生的白大当家……那些受到仙人庇护的教徒也不是这些飞檐走壁、上天入地、所谓的江湖人的对手,那分明是懂妖法的妖魔鬼怪,哪里是什么江湖人!他们四肢发凉地想着,那些念头和昨日流传于多人之口的话语清晰地交织在他们的脑海里。 “邪祟!是妖怪……!” 完了……这座城已经被妖怪把控,谁也逃不走。 师婆说的没错,那白家的白玉堂自己是个煞神,如今还带着邪祟降临了婺州城。天要亡他们婺州城。 这些早几天凶恶地不似凡夫俗子的山民村汉被自己吓得丢了魂。 终于,有人猝然大叫起来,抱着头,疯病发作一般跑走了。那声惊叫讲这些腿脚发软的人惊醒,一个接一个跳起来,不过片刻两座城门前的人就跑了个干净。 街上只有风,还有鸟雀扑腾着翅膀飞落。 一时之间,静谧紧张的空气里好似掺了黑火药,稍有火星起就会腾然引爆。 而其中还有一些人家偷偷再透过门缝窗缝窥视着,直到再瞧不见街道上的人,才无声无息关上了门窗。 一阵微不可闻的琴声顺着灼热的山风而来。 外头人心惶惶、风雨欲来,用麻布袋作高墙的白府却关着门,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好似比早些日子还自在了几分。 白府的仆从说不上来,分明白府前些日子被百姓所杀的丫鬟小厮尸首还摆在厢房里,盖着白布,镇着冰;分明没有一件事了结,城中百姓仍当白府妖魔作祟,官府也视白家为罪魁祸首,惹出事端却藏身百姓身后的桃木教更是当白家的江湖人为眼中钉肉中刺……可仆从却从容不迫起来。 许是因为少爷在抚琴。 白府的宅邸虽大,可琴音袅袅,余音悠远。 白府已经多年没有琴乐之声了,早年有大少爷与大少夫人琴瑟和弦,而后大少夫人将琴砸了、瑟烧了,再不闻钟鸣鼓乐。白玉堂在白府的日子里从未有父亲,比起文人雅好,他这侠士之心更偏爱习武练刀。 因而白玉堂将那张琴从书房里翻出来时,不少人是吃惊的。 夜里是高山流水,舒缓婉转,深沉动听,便是不通音律之人也能心平气和、浑身舒畅几分;到了白日转了音调,添了几分浩然杀伐之气,琴声凛冽犹似剑舞,听者眼前亦隐隐可见纷披灿烂、矛戈纵横。 “……少爷心情不错。”有丫鬟小厮悄悄躲在墙那头细语。 “我瞧着昨日起他就仿佛格外舒畅,明明前几日都是连绵阴霾天。咱们少爷的心思……难测啊,比海底针还难测。” “前几日少爷可不在府里,他前日晚上才回来的。且昨日不是叫官府围入?还……还有那个……少爷怎还高兴起来了?” “我怎知……少爷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胆大的丫鬟从墙头探出脑袋,如痴如醉地听着琴音不绝。她口中虽是这般说,可圆溜溜的眼睛却透过院子里的树丛瞧着屋顶上那白衣胜雪的身影一眨也不眨。 “少爷倘使每日都这般便好了。”被踩在丫鬟脚底下的小厮蹲在那儿一动不动,捧着脸念叨,“他往日虽不管事,也不罚人,可那煞气着实吓人。还是白管事本事大,不管少爷阴晴都能直面而上。” “你且知足罢,这世上哪家的主子能被你背后瞎念叨的,若非这次……少爷何时对我等仆从凶神恶煞过。”丫鬟双臂靠在墙上,口中道,“且说,也得有什么事能叫少爷欢喜的。” 她正说着,脑袋一歪,却见白玉堂似是偏头看她一眼,吓得差点滚了下去。 更叫她没想到的是,屋顶上抚琴的白玉堂竟是挑着眉头、嘴角戏弄一笑。 这一笑可晃得这丫鬟眼花缭乱、心口直跳,满脑子一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少爷这风流天下名头不虚!她就当真踩滑了脚和底下作垫脚的小厮滚作一团。 同时,还有多个角落里听见了结结实实的摔落声和低呼痛喊。 “要命要命。”摔了个结实的丫鬟捂着心口,面容羞涩道,“咱们少爷当真是心情甚好,往日他便是畅快,也不过是自顾自练字舞刀,叫人瞧着便知什么叫做戏文里写的焕然风采,何曾……何曾……!” “何曾什么?”小厮爬起来。 丫鬟连连摇头,闭口不言。 小厮神色古怪地瞧这丫鬟那面容通红的娇羞模样,一本正经道:“你可莫打少爷主意。” “呸!”丫鬟立即啐了他一口,“你当我傻子吗?” 丫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又转过头认真又不确定道:“你可快掐掐自己,这外头……确实是危难临头罢。” “……是吧。”小厮无言以对。 这满院墙垒起的麻布袋子这不还没撤么。 “咱们少爷……是不是中邪了?白府里当真有邪祟?”丫鬟语气犹豫。 听这放肆言语,小厮目瞪口呆。他还没来得及堵住丫鬟的嘴,又听丫鬟指着坐在屋顶的白玉堂小声道:“不然这婺州城都乱成这样了,少爷怎还高兴起来,坐在屋顶上抚琴至深夜不说,第二日一早又继续?且天上日头那么大,少爷都不觉得热吗?”若不是这昨夜那琴声动人,不仅安人心神,还助人入眠,她还得与阿圆姐嘀咕一句少爷发神经哩。 小厮想了想,“少爷许是在安抚人心?你不觉着这几日白府瞧着无事,大伙儿都慌乱的很。”尤其是雨夜被围那次之后。 一夜琴声,好似清风拂碧野,抚去了蒙在心头的惴惴不安。 要说前两日,谁还敢说笑?更别说像这丫鬟拿少爷说笑了。 “……少爷一颗七窍玲珑心不假,但你见少爷为你我细致体贴至此?”丫鬟反问。 白玉堂最是随性,便是聪慧玲珑,又哪里会顾及所有人的心绪。且这白府内,只要有他白玉堂,何尝不是一颗定心丸。 “咳……” 忽然响起的咳嗽声,吓得两个沉思的仆从一惊。 白福提着一坛酒站在他俩身后的鹅卵石路上。 丫鬟和小厮对了一眼,口中喊了一声白管事,便快快从院落里离去了。 白福也不拦,提着酒近了白玉堂的院落,仰头果然见少爷还在顶着艳阳在屋顶上坐着抚琴,只是丫鬟小厮都没瞧见少爷身侧还陪坐着一人。他微微叹气,那琴好似是展侠士展大人从书房里偶然捞出来的,“少爷,大少夫人说天热了,唤人打扫了水榭,邀展侠士前去赏玩,您可要同展侠士移步?”白福抬高了声音道。 无人应答,琴声起伏。 展昭微微侧头,单手与白福竖起了一指,白福便提着酒在院落里静立。 直至琴音终了,展昭才轻身跃了下来,谢过白福带来的酒。 白玉堂单手支在瑶琴上,声调微扬道:“她是我嫂子罢?”也不知在跟谁说话。 展昭一手提剑,一手托酒,侧头笑道:“白大夫人许是知晓白兄天赋异禀,不惧这……”他顿了一下,抬头示意了一下今日突然拨开云雾而来的艳阳天,接了后半句,“日头高照。” 这话便是展昭打趣白玉堂了,他二人耳聪目明,自然也有听到墙那头丫鬟与小厮的窃窃私语。 白玉堂面色不改,立即还口道:“展小猫这是自认虚了白爷一头?” “此事……”展昭想了想,认真道,“展某想是虚一头也好。” 他话虽这么说,可眉目含笑的模样,却仿佛占了上风。 说来他二人在夏日艳阳下坐在屋顶上大半日还无知无觉,确实想来有些叫人啼笑皆非,也难怪那白府的丫鬟觉得白玉堂今日古怪。只是如今还不到最热的三伏天,也不是烈日毒辣的晌午,二人顶着天明的星星归来时一并瞧了一遍东边升起的朝阳,左右无事,又多坐了一会儿,白玉堂这才起了兴致将夜里搁在屋顶的琴又拣来信手弹了一曲。 大半个时辰便无知无觉地过去了。 想来抚琴听风见日出也是少有的雅事,无怪乎他二人丝毫不觉时日流逝,展昭行走江湖多年茶馆听书、塞北听雪的事做过不少,这般经历倒是头一回。 挺新鲜,也挺有趣。 白玉堂没有再辩,到底是从屋顶上单手抱着琴跃了下来,随手将那张瑶琴丢给了白福,“送回书房罢。” 白福哪里敢像他们少爷这般随性,连忙抱入怀中。琴有断纹,乃是一张数百年前所造的珍贵五弦琴,是少爷学琴那年,大少爷满天下寻来的。 “上水榭饮酒,你这猫儿可别醉酒失足跌了水里。”白玉堂信手接过了展昭手里那坛酒,先一步领路往水榭去了。 他二人不过白日无事,这才抚琴坐论罢了,至于屋顶还是在水榭都无区别。 “展某记得白兄也不擅凫水,”展昭微微摇头,含笑跟上,“白兄可要小心闪了舌头。” 二人踏步不快,转过弯儿还能听见二人谈笑。 “……先头那曲,白兄还未说个名来。” “你这猫不懂风雅之事,便是知晓了曲名,也未曾听过,不知根底,问了也白问。” “既有幸一闻,不问岂不无礼?” 白福抱着琴站了一会儿,偏头去瞧渐向南高升的烈日,才转身将这张极为宝贵却难得主人赏识的五弦琴送回书房去。 琴等抚琴人,人等知音声。 “展昭。”夜风里那声音不冷不热却像是炽白的火焰。 “白兄且说。” 白福想起躲在墙院那头偷窥的丫鬟和小厮的窃窃私语,又是叹着气又是低声笑,“少爷抚琴,真少见啊。”只是不知少爷与展侠士这般惬意闲适,到底是设了什么圈套。不过……如那二人所言,少爷是当真心头快活。非是因瞧白玉堂这般模样有所猜测,而是白福昨夜亲耳所闻。 “今日之言……” 白福端端正正地放下了五弦琴,垂着眼退出书房。 “才不过学了三月的琴,就眼高手低想着作曲了?” “大哥觉得此曲如何?” “……勉强,你未作完,如何评价?” “来日作完,大哥再听便是,必会让大哥收回今日之言。” “狂妄,你且说曲名为何?” “此曲名作……” 夜凉如水,“当……”的悠远琴声后是白玉堂抚平琴弦的低语。 “我心甚喜。” 此曲名作,攻心。 ※※※※※※※※※※※※※※※※※※※※ 卧槽差点没赶上,先发了加上标题和有话说…… 我已经忘记我要说什么了。 啊啊啊…… 算了放弃,晚安吧小天使。 结尾修改了好几次,不过你们看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后面该过的了。 担心最后一段你们没看明白顺序。没看明白我就明天解释一下。 第五二回 三日去,流言蜚语生怨怼 白府水榭旁, 水池炸响,水柱冲天一丈高。 两道影子从四溅的水帘里头闪了出来,刀剑磕碰在一起发出铿锵声响,一触即分,且分别退走。 日头高照, 将青石地板都炙烤得火热, 连空气也渐渐扭曲起来。 三日了, 那股不知从何而起的邪风吹来的流言, 从一张口出、百只耳入。 明明是大晴天, 个人心情却如山雨欲来风满楼。 刀光剑影破水珠,二人退开的身影各自落在水榭的屋顶上, 又有一蹬足,正面交接。 白福沏了一壶茶,等炸起的水柱彻底通通落下, 才慢悠悠地进了水榭, 将点心与茶水安置好。 白府内清闲了三日。 屋顶上尽是刀剑交错的磕响, 又快又急, 可知二人比斗何等激烈。 白福面不改色地起身,准备离了水榭,却见桌上香炉烧尽了, 又捡起那香炉打算往里头添香。这一动作, 白福的目光就落在水榭的蒲团上。 那上面有个小破册子。 白府的水榭极大, 但别无旁物, 只有一张矮桌, 和两张蒲团。桌上摆着一副棋,琉璃做的黑白子散乱地摆着,也不知之前在这儿下棋的二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法。只是这三日他们兴致极好,抚琴、对弈、比剑、坐论,好似往日行走江湖歇不住脚也不得清闲,今儿要将全天下的雅事一一玩个齐全。 白福连他二人每日何时歇下何时起身也不知,更别说做什么安排了。 外头正是如烹烈火、人人煎熬,白福不由心头纳闷,弄不清这二位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婺州百姓发了疯,官府也与白府结了仇生了怨。少爷他们莫不是也觉得管不了了?这才任由外头发疯的人自生自灭,只等着……? 白福心不在焉地捡起册子欲放回桌案。 却在这出神的这片刻,“哇!”一个欢欢喜喜白团子突然蹦到了他身前。 “!!!” 这偷袭来的出其不意,走了神的白福大惊滑了一跤,整个人向前摔去,撞在那顽皮捣蛋的白团子身上。因桌案摆的靠边,白福所站的位置本就是水榭边上,这一撞可把那熊娃子直接撞去了水池。他连忙伸手去捞白团子,手中的小破册子却脱了手,笔直地甩入水池。 屋顶上的两个年轻人正是比斗兴头,却同时收了刀剑,分神察觉底下之事,翻身跃下。二人也不必商量,十分默契地分了两路,一人去拽差点落水的二人,一人去抢救飞向水池的小破册子。 一上一下的眨眼间,所有人都回到水榭里。 白团子笑嘻嘻地坐在展昭怀里,丝毫不知自己差点闯了祸事。 白玉堂斜睨了那熊娃子一眼,展昭这才发觉那脱线散架的小破册子有一页进了水,湿了半截儿。也亏白玉堂反应及时,否则只怕是整本都救不回来了,偏偏那孩子还当他们与自己玩闹,笑的胆大包天。 白玉堂随手将那破册子收拢起来,除开那页湿了的放在一边,其他的都丢在桌案上。 他又单手抓着白团子的衣领,往白福怀里一塞,冷脸道:“这两日都不许他来水榭。” 白云瑞还不知道白玉堂这话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淘气的惩罚,只怕是好几日都见不到白玉堂了。他只歪着头喊“爹爹”,笑的比天上的日头还灿烂些,可那两个年轻人自顾自说什么走开了,打定主意不理他。 白云瑞忍不住扁嘴,吓得白福连忙转头招来一个水榭外的小厮将白云瑞带出水榭。 但有趣的是,直到白福脱了手,白云瑞还眼巴巴地瞧着两个水榭里的年轻人,那双小水洼一般的眼睛虽然发红,但一点没有要哭的意思。 他好似从未在白玉堂跟前哭,一见白玉堂就眉开眼笑,胆子肥得能上天。 白福忍不住想,这孩子年纪小小的,却比芸生少爷灵气多了。 虽说也太过淘气了些……想必二人日后成人,只怕芸生少爷性子和软出了门要遭欺负,而云瑞少爷只有欺负人的份。 只怕此事还得告知大少夫人,托大少夫人认真管教一二。 说来云瑞少爷真有几分少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好奇心也极重。原先水榭门日日锁着,他从未来过,这会儿他倒不一定是想粘着白玉堂,只是玩闹心起了,便偷偷溜进来。要不是白福知晓白云瑞的来历,当真觉得这是他们少爷的儿子从哪儿抱来的私生子。白福想了想两年前在江宁府见到的那药铺的夫妇,怎么想都是一个老实、一个温柔……许是因缘际会罢,白福想,这孩子与他们白家有缘。 奇怪的是……少爷这几日全然不带着这孩子。 早前少爷在府上时,也时常腾出时间陪那白团子玩闹一会儿,或是指导几分芸生少爷的武艺,不欲叫大少夫人太过操劳。如今大少夫人日日盯着丁姑娘,怎的少爷反倒不帮忙了……?莫不是……? “……展小猫,这回你总该认输了罢。” “胜负未定,如何能随口认输?” 白福回头瞧了一眼,白玉堂与展昭正坐在水榭旁说话。 “……白兄的刀可是上回损坏了?”展昭指着白玉堂长刀贴着刀柄处的地方。 “无碍,等此事了,寻个铁匠回炉养几日便好。”白玉堂随手一翻,将长刀入鞘。 “那人的棍子想是玄铁所造,配合那人刚劲的内功,以白兄的刀去硬碰硬确是不妥。”展昭又道。 白玉堂眯起眼想了片刻,“你可曾想过那人的功法?” 艳阳照水,夏风拂叶,水波金光粼粼,叫人心头松快,可二人闲暇交谈却认真地紧。 白福微微叹口气,心道自己想到哪里去了。 少爷与展侠士只怕是暗中谋划着什么,只是究竟如何却不是他该问的了。白福自愧没什么本事,在这会儿,身为白家的大管事,竟是什么也帮不上,如今白府大门紧闭,又垒了高墙,他连出门去打探个消息都不行。也不知外头的人到底如何了,上回少爷去暗探那桃木教,随后也没有什么消息,他自是不能与主子开口问询。 但白福心头满是疑虑。 那日大少夫人为何也在外头?还有那知州夫人,闻说是少爷从桃山救回,那些桃木教的贼人怎毫无反应?还是说外头发生了别的事他一无所知?还有蒋四爷……他究竟……? 瞧着水榭旁一白一蓝两道人影,白福到底是将按捺住满心的焦躁。 不管如何,少爷与展侠士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也不是置满城百姓不顾的人,他们定有其他安排。 虽说……他们瞧这实在太悠闲了些。 白福心中揣测……他们在等。 他却不知,外头的婺州百姓也在等。 被锁住城门的婺州城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又像是这艳阳灼烤下的大蒸笼。 城内百姓只能躲在各自黑黢黢的屋子里惶惶不可终日,甚至有的嘴里污言秽语、连连咒骂不绝,祖宗十八代一个也没放过,恨不得白家妖魔死绝。可笑他们自己行凶杀人、围观叫好时只觉得心头畅快,却害怕与他们对立的人做同样恶毒、残害人命的事。更可笑他们嘴里狠毒,一个个连窗子都不敢开,又心怀希冀地数着时辰、数着日子。 他们在等着心头的猜想成真,又害怕它成真。 这些人不是人云亦云、稀里糊涂的,就是求神拜佛、信奉桃仙的,他们在等着灾难临头,也在等着城南桃山之上的仙人来救他们于危难之中。 而那些尚存些神智的人暗中窥视着,默不作声。他们好似隐隐察觉到这突然来的流言时有人故意为之,虽不知何人所为,但暗涌终有爆发的一日。他们也等待着城里那股邪风日日累积、渐渐崩裂,化作山洪爆发。 只是一日又一日,日升月落,云聚云散,什么都没有发生。 灾难没有来,桃仙也没有来。 “仙人为何不救我婺州?” 城内比早些日子还要安静,连那无药可医、得之必死的怪疾好似也不再出现。 但这样的风平浪静不仅不能使他们放心,反而好似心头被胡乱地猜想和恐慌的心绪狠狠揪住了,一口气也喘不过来。头顶上吊着的刀欲掉不掉,威胁着他们的性命,也消磨着他们的精神。 “桃木仙人不是庇佑我婺州百姓的仙人吗?他为何不来?” 漫长的等待让人不由一遍遍自问。 “他拿了我们的供奉,他为何不来救我们……?” 东西市不开市,城内外无人通行,一城万户百姓面对区区白府数十人竟觉得孤立无援。 “他为何要叫白锦堂复生害我等?” “那仙丹妙药本不是用来救婺州怪疾的吗?仙人如何不拦下,反倒让白锦堂活了?” 白福的目光又落在桌案上的小破册子上。 白福记得这玩意儿,是他们少爷半月前从大少爷的书房里捞出来的。少爷似乎研究了好几日也没得出个结论来,这几日许是与展侠士一并研究此物。他伸手捡起那小破册子,打算好好放在桌上,心头却是一叹。可惜时隔九年,哪里还能知晓大少爷当年所录之事还有所用秘法。 不过……那位顶着大少爷面目的年轻人,少爷果真就晾着他,将他忘在院子一角,不闻不问? 白福思及此,目光微顿。 那人……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为何有着一张那样的面容?他有什么目的? 他那张脸到底是本就那般……还是……? 无论如何,他从今往后的日子只怕都要顶着那张脸。这个念头足以叫白府上下俱是咬牙切齿。 如果他本就是那般,只能怪天公欺人;如果他是被改头换面,他们不可能再让他变回原来的模样,毕竟谁也不知他原来该是何样的…… 白福见到那人亦是恼怒的。 白大当家那般神仙人物,焉能被一个假货替代,哪怕面容有几分相似,也全然不同。 什么他们白大当家起死回生,什么仙丹妙药,可笑。 可笑至极。 更让他自己从容瓦解、恼怒不已的是,那个年轻人仔细瞧去时,真有几分大少爷一样的清闲随和。可偏偏他与那人打过几次交道,发现那年轻人也是一无所知的模样,好似那年轻人是凭空来到这世上,没有过去,亦没有来处,他那般随意也是真性情。 难怪少爷将他丢在哪儿就不管了,可谓是眼不见不烦。 可少爷不管,他却不能当这人不存在。不说往日吃住安排都有他经手,还有……白福知晓自己在提防着那人。 他想起白日前去小院落时,那个无名无姓的年轻人正坐在窗边出神。 那个年轻人好似不知自己算是半个被囚禁看管的境地,自觉地呆在小院落里从不出来。 白福怕他是装模作样使他们放松警惕,便暗中观察了几日。那人像是做客又像是那院落的主子,三日来不是在望着窗外出神,就是在拨动院落的树木花丛。他仿佛在这白府内百无聊赖,又知晓不受主人欢迎,因而没有出门惊扰白府各位主人的意思。但他的心绪很是放松,好似能在这清风拂叶中找到别样的乐趣,丝毫不理会自己如今的处境。 白福还在暗中盯梢,白府外的事他确实帮不上手,但这府宅之内的陌生人,却逃不出他的眼睛。 此时虽是瞧不出恶意,但难说此人不是心思深沉。 幸好大少夫人未有因此人伤怀动怒,甚至连瞧一瞧那人的举动都没有过。 近日她只顾着照料重伤的丁姑娘。头一日归来时丁姑娘还发了热,这几日听阿圆安排药材时提起丁姑娘身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疤,不幸中的万幸,烧也退了,只是尚且昏迷不醒。兴许真如二位婆婆所言,丁姑娘命硬,或者说她怀有生念。 这世上何人不是怀有生念?求生的欲望能叫在绝境作出与平常不一样的决断。 就像这一城渐渐明白等不来仙人的百姓。 “我日日年年的供奉……” “仙人为何不来?我们要被困死在此吗?” 有人绝望无助,有人叫骂不绝,有人平静观望,有人心生死志……风平浪静,众生百态。 “天真的要亡我婺州吗?” 也有人恶向胆边生,夜里提着菜刀想杀入白府一了百了,却发现白府大门锁链断了可愣是十几人齐力也推不动。 门缝窥视黑黢黢一片,方知里头用装泥的麻布袋子堆了不知多少层,硬生生给堵死了。想要从正门入怎么也得先将里头的麻布袋子挪开,可他们望着高耸垒起的墙,吞了吞口水,丧了担起灰溜溜地回去了。也不是没有尝试的人,可惜才爬了一半不到便摔下来,他们这些城内做手艺活的百姓哪有几个徒手攀岩登山的好手;真有人上去了,也会眨眼间天旋地转又回到地上去,像是被妖风挡下了。 还有人想砸开城门口的铁锁链跑出城去,可那碗口粗的锁链也不知什么材料打得,任他们千锤万击也折腾不开。 便是凿开了又能怎么样,城门是不能向外推的,而门内还堵着树干,他们还不如凿城门。可惜城门建立之时就有做兵事防备之用,哪怕着小小的婺州城所用的也非是寻常木门,两侧均有铁□□,更何况树干围堵他们根本无处着力。 逃不掉的。 这个念头像噩梦一般缠绕着他们,如影随形。 白福正站在水榭门口出神,听见水榭旁的两个年轻人似乎突然停了说笑,微垂着头瞧那水光粼粼。 许久,风中飘来意味不明的低声。 “……猫儿,这是第几日了。” “……第三日。” “该有变化了。” 三日了……他们已经被困在在这座城笼里三日之久,没有神仙来救他们,他们也敌不过那些妖怪。 白家的妖魔邪祟谁也不会放过,谁也别想逃。 “什么狗屁仙人!复生了白锦堂这个妖魔不说,还害我等丧命。” 三日流言,怨怼生。 ※※※※※※※※※※※※※※※※※※※※ 啊先发,再改。 攻心……不仅仅只是攻一人心啊朋友们。 你们这些眼里只有糖的孩子…… x 5.19晚修改,重新调整一下剧情顺序,后一章还在写,今天应该会发上来。 =3=么么小天使。 第五三回 钓鱼台,金蝉脱壳是谁谋 第四日, 润五月初八夜,府衙的灯火又亮了起来。 那些曾失魂落魄地归家,多日未有当差的官兵衙役们趁着夜色再次被召集,一并悄悄来的,还有近百位婺州城的百姓。 府衙大门一关, 公堂之上的杨主簿竟是一掀袍子朝众人深深一跪拜。 “今日诸位能来……杨某在此谢过。” “杨主簿……!”众人大惊, 都说读书人膝下有黄金, 上跪天地君王下跪父母祖上, 便是官兵衙役也不曾想过杨主簿会行此大礼, 连忙上前去扶。 杨主簿抬手止住官兵衙役的脚步,郑重道:“此礼你们该受, 是我官府无能,才叫父老乡亲遭此大难。”他红着眼,到最后声音近乎嘶哑。 此一言, 登时令府衙内近百位百姓还有那四十余位官差登时鼻酸泪涌。 “……杨、杨主簿言重了。”一位儒生大爷哽道, “且快快请起, 婺州……婺州今日……” 千万言相劝, 杨主簿到底是叹着气站了起来。 他阴郁又饱含歉意的目光瞧着这些面黄肌瘦、精神颓靡的百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是这婺州城内的另一拨人, 与官府一同, 他们不信奉桃木仙人, 又或是曾经信奉后因教徒疯狂而退却。非是所有人都在此, 杨主簿命府内衙役悄悄地在这一晚将他们请来时, 严令不可强求,能有近百位百姓来此已经远超出他的预料。 杨主簿并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杨某人请诸位来此,是有要事相告。” 没有人出声,更没有人交头接耳,他们心头惴惴,只将犹若惊弓之鸟的目光落在杨主簿身上。 “今日婺州大难,城内百姓似癫似狂,你我都知晓此事是从一月前的怪疾起。” “而后师婆于田知州府门前大闹,田大人曾抱着病体亲自出面,欲将一事告知众人……” 杨主簿神色冷凝,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婺州城内确有邪祟,但这邪祟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幕后奸人设下种种全套欲害我婺州百姓。”杨主簿吸了一口气,快言快语道,“可他尚未来得及将所知公之于众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下,如今还在府内生死未卜。” 杨主簿向前踏了一步,“诸位。” “诸位都是城内尚有理智于良知之辈。”杨主簿道,“也定是知晓邪祟鬼怪害人之说定是奸人误我的计谋。” 众人并不发言,甚至有几人在杨主簿这般畅言之时还瑟缩了一步。 “田大人所言不错,满城怪疾还有令他抱恙数月的,非是病而是毒!” 杨主簿招来一个衙役,那人立即捧着一个陶碗上来了,“想来诸位有所猜测,毒究竟是何人所下。旁的不说,单是从受益之人来看,满城九成百姓都为此成了城南桃木教的刽子手,每日疯疯癫癫不说,还杀害了济世堂一家五口。” 他顿了顿,“桃木教。” 几乎是同时府衙里的百姓面色均是一变。 “我疑心桃木教害人,借鬼神之说蛊惑百姓为非作歹,暗中细细追查此事,果然寻到了线索。” “患了怪疾之人,包括那个死去的乞儿,都曾吃过桃木教的粥。” 杨主簿举起了那个陶碗,落下了四个字:“粥中有毒。” “这才是怪疾的源头,非是最早抱病的田大人。” 最早得病死的那一批是城内的乞丐,因无亲无友,便是病死也无人在意,甚至桃木教在暗中处理了尸体。直到那些贪小便宜也去吃那碗粥的百姓也一个接一个地换了怪疾,此事才在五月引来轩然大波。 杨主簿所言,百位百姓虽是不言,心中俱是信服。 “但此事诸位皆有猜测,杨某人今日请诸位前来,想讲的也不是此事……” “而是……与桃木教牵扯甚深的白家,还有那被那师婆诬陷为怪疾源头的田大人。” 杨主簿面色一狠,他本就鹰视狼顾之相,这一神色更是显得令人惧怕,“田大人一心为民、生平坦荡,却万万没想到,害他的恶毒小人就在他身侧。” 他冲后头一招手,“带她上来!” 本就被杨主簿此言炸得呆愣的众人,俱是面色惊愕、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个衙役压着一个花容月貌的妇人从后堂走了出来。那妇人生的貌美如花、柔弱娇人,却被五花大绑、口塞白布,好不可怜!等众人细细瞧去,一人惊声:“田、田夫人……!” 正是回了田府的金玉仙。 金玉仙拧着眉头,久久盯视着杨主簿,虽遭受这般折辱,竟然毫无惧色。 杨主簿抿直了唇,好半晌才叹息一般道:“夫人。” 这一声有些许软弱,一旁的官差心知杨主簿与田大人三年来私交甚好,因而往日也称夫人为嫂夫人,对金玉仙十分敬重。 但杨主簿很快就硬起了心肠,沉着脸冰冷道:“万万想不到会是你,夫人。” 公堂内屏气噤声的百姓们震惊得语无伦次:“这……这、怎会……是不是哪儿出错……?”田知州在任三年,与夫人十分恩爱,令人艳羡,城内何人不知、谁人不晓? 杨主簿闭了闭眼,也满脸失望,轻声道:“田大人清廉,起居仅受夫人照料,能下毒的……只有你,夫人。” “你与大人感情绝非作伪,能有什么让夫人对自己的相公出手?”他轻声喃喃好似在自问,也问出了府衙内所有百姓的疑惑。 杨主簿睁开眼,盯着金玉仙无情道:“罪妇金玉仙,早年受江湖人展昭恩惠。” 展昭何人? 尚未有人问出,杨主簿便继续道:“江湖人展昭,便是润五月初二进城的蓝衣人。与白玉堂私交甚笃,如今正在白府。” 杨主簿转过身,似是不欲与金玉仙正面相对,声音冷冷:“我已查明展昭此人与百毒门掌门弟子又有往来,我虽不知百毒门在江湖上的名声,但从这门派之名揣测……那百毒门就是江湖上制奇毒的门派罢夫人。” 金玉仙口中塞着布条,如何能作答,只是目光凛凛地怒瞪着杨主簿。 “婺州怪疾症状乍闻如邪风入体,却连一口水也喝不得,绝非疾病,只能以奇毒解释。某听闻江湖上多的是各种各样的毒物,能叫人悄无声息的死去,也能叫人犹若重病身亡。”杨主簿冷冰冰地说,“你一个官门妇人,如何能得奇毒……你是受展昭所托!”他大手一挥,指向外头的夜色,“城内百姓但凡生了怪疾的,无不命丧九泉,而田大人……田大人……!” 杨主簿呼了几次气,都不能讲出。 “田大人四月初发病,到五月中尚且无碍,直到那日清晨意欲说出中毒之事,却当众倒下。” “我问了那日在场的官差,你就在大人身侧。” 他再次走到金玉仙面前,目光阴郁且惊痛:“你与大人感情深厚不假,因而大人直到今日虽昏迷不醒但还是性命无忧。那展昭若挟恩图报,想必早年救命恩情,你也愿意去还……可况……” “既然是毒|药……那必然是有解药的。” 杨主簿所言句句清晰,却像是一个重拳,锤在所有百姓的脑子上。 无论婺州城百姓如何,田大人终究是性命无碍的。 “但是夫人……你如何,”杨主簿的声音极为失望,“对得起大人。” “……” 公堂里没有声音,灯火随风摇曳了一下。 杨主簿不再瞧着那绷着脸、瞧不出到底是何心思的金玉仙,而是转头望向公堂里站着的百位百姓,缓缓道:“想必诸位有疑,田夫人……或者说她背后的那个江湖人,为何要害田知州?那桃木教的粥中之毒又作何解?” 他停了好半晌,面色阴沉得可怕,提起一口气,如连弩连射。 “婺州首富白府,私下暗逼多家商贾与桃木教来往,暗通款曲、助起成势。以鬼神邪说蛊惑百姓,令百姓自甘奉上供物,又转卖他州。” “诸位,怪疾是毒,鬼神仙人是骗局,起死回生更是子虚乌有。” “我已查明白府九年前去世的大当家夫人乃是江湖世家,秦川沈氏长女,最擅铸兵与人皮面具。” 杨主簿将公堂桌案上的元戎弩拿到众人面前,一字一顿道:“是他们作出了元戎弩这等伤人利器,又被我官府偶然从桃木教所得;也是他们让人弄出了个真假难辨的白锦堂,让全城百姓发疯发狂真以为有什么仙丹妙药、起死回生;更是他们下毒,引怪疾,要害我婺州。” “展昭指使金玉仙所为不过是为白玉堂助力。” “展昭也好、桃木教也罢,他们都是同一伙人。” 杨主簿指着外头的夜色,肃然厉声道:“条条人证物证在此,俱是指向白家,想必你们还要问他们为何怎么做?” 府衙里的众人半句话也插不上,听了这句更是心头一抖。 所有人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就听杨主簿落下下一句。 “九年前,白锦堂病死,其中有被商贾请来的师婆相拦、有未能及时赶到的吴老大夫,还有满城百姓的谣言恶咒。” “当年请来师婆的商贾,你们许是忘了他们的下场,杨某在这婺州府衙做了多年的主簿,却是没忘。”连着几句高声让杨主簿的嗓子有些冒烟,但他仍沙哑着声音继续道,“整个婺州城的行商大家都叫他们白府换了血。” 要么获罪入狱,要么家败人走,一个也落不得好。 “而如今城内商贾都是白府几年来费心扶持,为的就是让他们参与到桃木教中去。” 至于其他的…… 百位百姓心头发寒。 满城百姓发疯为恶做凶徒,济世堂吴老大夫一家被发疯的百姓残忍杀害,至于…… “那师婆……”有人喃喃出声。 九年前领头的师婆就被白玉堂割舌断腿,今日的几个师婆在田府门前闹事时也差点命丧黄泉,那马师婆更是疯疯癫癫,怎么看都没有好下场。 “近日外头的流言我也听闻了。”杨主簿歇了口气缓声道,“其他不论,有一条可见他们谋下此间种种的缘由。” 火光摇曳之中落下冰冰冷冷地三个字:“白锦堂。” 白家密谋九年,祸乱婺州,是为白锦堂报仇雪恨。 “可我记得那日马师婆与白玉堂……”沉默之中有人犹疑发问。 “还有外头的百姓还在桃木教的指使下夜闯白府,杀了不少人……他们怎会是一伙人?”他们本就是婺州城中少数尚存神智与良知的人,对杨主簿所言也非是尽信,反倒对视了好片刻,将心中疑惑一一道出。 杨主簿好似欣慰地笑了笑,“这便是他们的高明之处了。” “某且问一事,”杨主簿踏步走到他们中间,“济世堂的吴老大夫一家何人所杀?” “……”无人作答,但所有人心里都是一个答案。 “吴老大夫医德如何,想必你们都心知肚明。”杨主簿主动道,“可他们是被发疯的众多百姓杀害的,众目睽睽,所有人都看见了,此事做不得假,自然也不可能赖到白家头上,但却……” 但却轻轻松松地达成了白家的谋算。 所有人心里都补齐了这句话。 “至于那些发疯的百姓闯入白府,应表面上受桃木教妖言蛊惑,就算被杀害……也是百姓主动入室为贼、杀人放火,白家是被迫防卫,这才杀了百姓,白家是无辜受害人。”杨主簿又道。 众人心头一震,好似明白了什么。 “谁都当白家与桃木教无关,甚至说他们是对立两方的敌人。” “妖言惑众的是桃木教,行凶为恶的是婺州百姓,最后白家都是无辜无罪。” 杨主簿微微一甩袖,轻声叹道:“想来你们也多少知晓外头百姓这九年来对桃木教的供奉,其中数额之大,远超你我想象。我调查婺州城内的商贾时,得知桃木教将百姓当作了自家作坊的佣工,每日所得银财不说,供奉之物转卖他州……此事你们若是不信,我大可请来婺州几家商贾大家的员外来作证,他们都是白家一派,却与桃木教勾结,正是受白家大少夫人沈嫮的指使。” 白家本就家财万贯,借桃木教之手,只怕是积财千万、富可敌国。 那都是九年来通过桃木教收刮来的民脂民膏,可婺州百姓并不觉得苦不堪言,恰恰相反,他们被鬼神之说哄骗,可以说是心甘情愿。 在场的百姓能在这婺州大难里保有几分灵台清明,自然不会蠢到哪里去,稍作思考便知晓杨主簿的言下之意。 “杨主簿是说……”先头发话的儒生又开口了,话语中还有几分迟疑,“白家是故意要和桃木教划清界线?” “不错。”杨主簿点头。 杨主簿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其中还有不少人尚且没弄明白其中的缘由,“试问婺州生了这么大的事,最后会是如何?诸位难道没想过?难道会一直这样下去,变成桃木教掌控的法外之地?” 当然是想过的。 谁不想这外头的混乱能有结束的一日。 杨主簿目光微微闪烁,郑重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朝堂不会不管他们的,这婺州城也不可能是桃木教的法外之地,官家绝对不会允许此事发生,只是现在还不知罢了。 公堂上的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心头一动,“白家……”有几人陆陆续续地开了口。 “白家要与桃木教划清界线。”杨主簿说。 为了报仇雪恨,弄疯了整个婺州城的百姓,然后作为受害者从中脱身;当朝廷出手、尘埃落定时,所有为恶的婺州百姓都难逃一个悲惨下场。 这幕后操纵、栽赃陷害,自己稳坐钓鱼台、金蝉脱壳才是白家的谋算。 ※※※※※※※※※※※※※※※※※※※※ 重点要来了。 其实我感觉还没写完剧情,不过赶不上了先发这么多,可能会替换增加,或者写到下一章。 前一章已修改替换记得重读哟么么哒~(这条是重点) 第五四回 鬼神骗,俱是恶贼算人心 “……” 一阵长风袭入, 竟是扑灭了一排烛火。 公堂里里外外站着的人还没能醒神,只见夜色中一缕青烟随风而动。几乎是同时,府衙之外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猝然倒塌在地,公堂上的人大惊, 齐齐扭过头去, 紧接着脚步声响了起来。 一个提刀的官差小心攀上墙头瞧了一眼, 街巷寂静无声, 靠墙的东西摔了一地。 他回头微微摇头, “许是老鼠。” 婺州城的百姓都龟缩着,可猫猫狗狗还有虫蚁老鼠可不会躲着, 府衙内所有人松了口气。 官差跳了下来,却没发现墙外的街巷阴暗处有几个人影慌乱跑走。 昏暗夜色之中,一轮半月高挂。府衙之内久久无人言语, 直到一个衙役飞快寻了火折子点灯, 火光照亮了一张张脸, 也将他们面上的神色一一勾勒出来。 “这便是杨某人今日邀诸位来此欲言之事。”杨主簿说。 “……”众人心口堵着一口气, 一时之间竟是谁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 非是不信,而是难以置信。 他们面面相觑的目光里俱是相差无几的迟疑。 “怎、怎会是白家?”有人低语,是一个儒生大爷。众人交换的目光中皆是明了, 这儒生大爷的父亲, 王老, 乃是白府请去教导白府如今的小公子白芸生的先生。 别说他这与白家亲近之人, 便是其他人也多多少少不敢妄言。 “今日某所言……许是不能叫诸位信服。”杨主簿歇了许久, 目光始终在这公堂上的百位百姓身上,见百姓们的犹疑,并不恼怒,而是再次开了口,“说来惭愧,我身为公门中人,奉天子禄,却眼睁睁地看着婺州百姓……”他停顿了一瞬,嘴唇也颤抖了一下,“是、是我官府无能……” 公堂内外接二连三地响起“杨主簿”的呼声。 杨主簿苦笑,“一月来我们未有早早发觉奸人奸计,到如今所查的线索推测方才由此论断。” 杨主簿抬起手,让众人看向眼前那熬过粥、掺了毒的廉价陶碗,那锋利精巧却不该出现在这小小婺州城的元戎弩,哪被捆住、绷着脸不能言语的金玉仙,还有……与白家勾结的商贾相关的账簿数册。每一条都指向了白府,若说白府与桃木教没有关系,这会儿怕是谁也信不得。 “白家所谋之大、所藏之深,便是我也不敢置信,此话绝非官府推脱责任之辞。诸位都不是蠢笨之人,因而今夜才会站在这里。” 杨主簿所言,确实无人能辨驳,且白府不在此,难道他们还能提当事人做这公堂对质的事了? “……若诸位有疑,且尽管问来,如今婺州之难,尚须各位齐心协力。”杨主簿言辞恳切。 “……”好半晌只能听见呼吸交错与火烛燃烧的声响。 白锦堂死了九年了,且他当年是病死的,不是被人所害。白家如何能将此事算到婺州百姓的头上?口头几句谣言罢了……甚至他们已经想不起来九年前婺州百姓到底说了什么,便是算账也该算那师婆,算九年前那些商贾……若说是为财,白家已经是金华首富,且家财万贯,婺州百姓有目共睹,当真还要这般算计? 可他们又在心底隐隐相信,每一条线索都指向白府,怎会只是巧合。 除了白府,还能是什么人……? 除了白家,还能有谁与婺州百姓有愁有怨? 这半个多月婺州所生之事,乃他们平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那些百姓如何还能称得上是人?他们才是自己口中的邪魔。 能在今夜有胆气站在官府公堂上的百位百姓,不是天性淳朴、保有良知,就是腹有诗书、灵台清明,他们有的信鬼神,有的不信。无数次,他们无不在惶惶不安中想过,为何是他婺州?除了少数几人能清醒地察觉到这背后一定有一只搅动风云的手,将人命视作蝼蚁,才能这般无情毒辣地将他们好好的婺州城百姓都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如今的婺州,仿佛着大宋疆域里的人间地府,充斥着不可理喻的恶意。大多数人一开始甚至不能明白,是什么让外头的百姓发疯发狂。直到那个有着白锦堂面目的人进城,连他们也不免动摇、不免心生慌乱。 可就在今夜,杨主簿一一揭开了恶鬼的遮羞面纱,将证据摆在他们面前。 是愚昧无知与随波逐流,是对鬼的敬畏与对神地向往,是怪疾逼出的求生之念,是对仙丹妙药的贪婪……亦是人心可怖。这一切将一群最普通的婺州百姓变成了人间的恶鬼,更重要的是,背后有人利用了这变化无端的人心。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指向了白府,怎会只是巧合! 终于,一个年轻的书生开口了。 “官府今日所查,晚生愿信,”他没有站出来,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只是,晚生还有两点疑惑,望主簿大人解答。” “请问。”杨主簿说。 书生样貌平平,也已经年近三十,可沉思时眉宇间有一股读书人的气节,说话也慢条斯理,比旁人多几分从容。 “其一,”他竖起食指,“白家既然有意用金蝉脱壳,将自己从今日之事中摘出,他为何要得罪官府。” 书生微微拧着眉,神色肃然:“在这时,白家更应该与官府拧成一股,方能保证此事了结之后,还有官府作证他们是受害者,包括那日动手杀害诸多百姓也是他们无奈防范自保之举,保全他们白家无忧。” “若我所知不错,白家多次与官府起了冲突。” 他想了想,又继续道:“尤其是多日前,白家的家主白员外杀害了官府的一位官差;城门口守卫想来也是被他这般的江湖人杀害;听闻前几日早上官府的官爷们又被赶出了他白府。” “……”杨主簿认真盯着书生瞧了一会儿,微微点头,“不错,他合该如此,此事与理不合。” 一旁有人欲开口,却有些惴惴,一句话也没说。 杨主簿垂眉细想片刻,终是道:“是杨某人思虑不周。” 另有一人快言快语道:“可白玉堂那厮是个江湖人。”这是个粗人,没读什么书,大字也不识,可他曾远行天下,确有几分见识。 他站在杨主簿面前与书生相对,“且不说江湖中人向来瞧不上朝堂中人,单说白玉堂那人,你们许是不知白玉堂在外头江湖上的名头,他对官府最是不屑一顾,又如何会与官府合作。” “此事,他非是与官府合作,恰恰相反,他是在利用官府才是。”书生说。 “不错。”杨主簿锁着眉头竟是又点了点头,附和起反驳他的书生来,“且此事所谋不小,他既有这般心计,不至于因小失大。” “……”那粗人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许是因官府比他想象中更早的查到了白府与桃木教的联系。”杨主簿又接过话头,他原是拧着眉头有些不太确定,却在瞥见一旁被捆的金玉仙,恍然道,“说来也巧,因田大人门前的混乱与多年前相似,我们有意调查城内商贾,却早早从城内其他商贾身上查到此事,便在那时疑心白玉堂。” 他来回走了走,思索了半晌,“想来白玉堂不屑官府,也有意利用官府,因而小觑了官府的本事。” “你们忘了田大人倒下了,官府本该是群龙无首,白玉堂没算到杨主簿竟然带着人查到了。”又有一人说,也是个儒生,他指着一旁干脆闭起眼不理会他们的金玉仙,肃容分析道。 “不错不错,这才是他毒倒田大人的目的。”有位大娘附和。 “这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见官府不能利用,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官府也……” “再说,白玉堂栽赃田大人乃是怪疾起源,让我们百姓怀疑官府、与官府交恶。要是外头的人与官府起了冲突,两败俱伤,便再也没有人能揭发白家的真面目,他们成了无辜被害之人,自然能顺利脱身。” “不错!所有的恶事都是桃木教牵头,百姓自己做的,他便能说干它白家何事!” “可恶至极!” 火烛跳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补齐了这说法,渐渐对白家幕后为恶一事坚信不疑。 最初提出疑惑的书生终于颔首,“这般,晚生无疑。” “还有第二。”杨主簿主动道。 书生瞧了杨主簿那张略显阴险狡诈却神色恳切的面容一眼,才缓缓开口:“其二……” “杨主簿今日暗中召来我等,”书生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却微微撇开头,望向公堂之上所挂的匾额,上头“明镜高悬”四个字在夜里竟是有几分刺目,“应该不是只为将案情公之于众、使真相大白而已罢?” 众人一静。 如今着婺州城真相大白还能有什么用?就算……他们知晓罪魁祸首是白家又有何用? 外头的人已经如白家所谋算那般疯如凶贼、良知泯灭,吴老大夫一家却是被杀、无力回天,白家的江湖人各个武艺高强、凭官府几番包围都打不过,连城门都……他们逃无可逃、自身难保,知晓真相又能如何?比外头那些人云亦云的蠢货死的更明白些而已? 最近外头又传起了白锦堂起死回生来找他婺州百姓寻仇的疯言疯语。 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鬼神之说,就逼的外头百姓不是疯狂就是心头绝望、坐着等死。 思及此,这公堂之上百位百姓心头多是冰凉,神色哀戚。 “自然不是。”就是这时,杨主簿答话了。 杨主簿一一扫过众人的面目,又一次一字一顿、郑重道:“自然不是。” “杨主簿是说……?”有人从杨主簿的面容上看出了端倪,惊疑发问。 “你们忘了杨某人刚刚所言吗?”杨主簿微微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杨主簿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如今婺州危难已经不是你我这些平头百姓能了结,唯有将此事告知朝廷,告知远在汴梁的圣上,你我才有一条生路!”白家这些江湖人再武艺高强,能杀千百人的平头百姓,却对付不了朝堂数十万的兵马。 众人登时茅塞顿开。 说到底,武艺在高强、计谋再险恶,他们也是人。那是江湖人,是凡夫俗子,是恶贼……不是鬼神! 只要是人在装神弄鬼,就有办法对付。 “没错!且快快请官家来捉拿白家,便是外头的……”有人这话开了头,却又弱了下去。 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官家远在汴京开封,哪里知晓偏僻婺州城的危难?那恶贼不就是看中了这一点,这才在这婺州城内无法无天、胆大妄为,行此恶事?! “城门被锁了……”有人说。 “还有那树干拦在城门前……定是那白家恶贼!” 他们如何还能传信出去,他们连婺州城都出不去! “这,便是我要请诸位来的目的。”杨主簿又开口道,一句话就给这些陷入茫然哀戚的百姓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比起先头第一疑的不能作答,这回杨主簿神色从容,“想是大家都知道前几日城门就被人锁了,还有那树干,分明就是那白家恶贼凭仗一身武艺胡为,要将我等困死于此,等到百姓纷纷陷入苦境,绝望之中生出暴乱、伤亡无数……” “之后他们也会想法子请来朝堂人马还他一个公道!”杨主簿说。 “什么狗屁公道!”有人怒道。 “难怪白府垒起高墙,分明是想引出乱子后置身事外!!!” 一时之间,众人皆是怒发冲冠。 倒是那书生还有几分从容,制止众人道:“且听杨主簿说完。” “只要我们赶在这之前,”杨主簿也适时开口,“白家如今放出流言就是想要让大家伙儿心生绝望,不敢反抗,才能步步谋算得逞。但是只要我们赶在暴乱之前,请来朝堂的人马,他的一切计谋都会成空!” 书生一针见血道:“如何做?” “两件事,”杨主簿也竖起两根手指。 “其一,偷偷派人前去请兵,城门虽然被锁,但是你我还是能想法子上城门。” “须得要一个胆大之人,通过绳索,攀下那高耸的城墙,独自前去请兵!” 夜深月高悬,人静声数里。 “其二,安抚人心,要全城百姓都知晓一切是他白府在装神弄鬼!桃木教与白府不过是同流合污的恶贼!无论如何惧怕,也无论城内发生何事,都莫要中计引起暴乱、耐心等待。” “如此,才能等到朝堂兵马的来援!” 夜风吹拂,月色凉凉。 屋檐之上的年轻人被风扬起了头发,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望着月色无声又温柔地笑了笑。 ※※※※※※※※※※※※※※※※※※※※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啊……我又想说什么给忘了。 算了……晚安,我去写策划啦=3= 第五五回 谁可信,风吹草动泪沾襟 夜深人静。 府衙里的烛火依旧随风摇曳, 公堂上的百姓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地夜论至将近天明,方才趁着尚且昏暗的天色,无声地回了家。众人合力细细谋划,虽是不知不觉一夜去,众人的精神尚且亢奋。 杨主簿站在公堂前, 看着百姓一个接一个地离去, 官差衙役们有条不紊地关上门, 将烛火熄灭。他望向越发漆黑的黎明, 像是在等待初九的日头从东边亮起, 目光悠远。 “杨主簿……?”一个官差见杨主簿始终未有挪动脚步,忍不住发出声。 杨主簿立即回头, 好似根本没有陷入沉思,反而十分警醒。他对那官差笑了一下,“都送走了?” 官差点点头, “杨主簿您劳累一夜未睡了, 快去歇息罢?” “不忙。”杨主簿道, “这几日你们……都辛苦了。” 官差连忙摇头, 郑重道,“这都是为了捉拿白家的恶贼,怎能说是辛苦。我们……我……”他停顿了片刻, 又垂头苦笑, “是为我自己, 杨主簿, 我以前以为最凶恶的不过是那些杀人放火、为非作歹的暴徒, 最可怕的不过是虚无缥缈的鬼怪,可……杨主簿,我们真的能等来朝廷的救援吗?那些江湖人……”那些江湖人武艺高强,神通广大,杀人不眨眼不说,还将城门也…… 他停了许久,微小的声音才落在风里。 “杨主簿,我不想死……” 他记得济世堂那夜上前阻拦被百姓打成重伤、不治身亡的弟兄,也记得府衙里的两具官兵尸首,一个比一个惨,还有济世堂前吴家五口惨死之状。 他不想死。 “可以的。”杨主簿说。 他的手拍了拍这个年轻的官差,笃定地宽慰道:“天无绝人之路。” 许是对杨主簿的信任,又许是真的心怀希冀,官差又生了些许力气,摸着后脑勺笑了笑,“瞧我说什么诨话,还要杨主簿费心。杨主簿且快去歇息罢,如今府衙之事,还全赖杨主簿做主!您可是我们的主心骨,不能倒下了!” 杨主簿微微笑着点头,却不急着回房,又问道:“他今日如何?身体可有好些了?” 官差立马意会杨主簿问的是谁,“头儿昨日就能下床了,应是无碍,只是……”他犹豫了一瞬,“头儿想是恨极了,我瞧着他也不想回府衙……”报仇不成还被那般折辱,又无颜面对家中老妻,如今差点害了府衙的弟兄,连府衙的门都不入了。 杨主簿又拍了拍官差的肩膀,“要他好好养着罢,活着就是好事,其他的等一切了结再说。” 官差也忍不住点头,只是他又想起一事,“杨主簿,外头的流言不用告知……”官差神色惴惴。 闻言,杨主簿神色一冷,他本就长相颇为阴鸷,沉下脸正色时总是让人心慌不已,“切记,此事绝不可……” “我知晓,杨主簿,我知晓的。”官差不等杨主簿说完连连点头。 杨主簿轻轻舒了口气,放松了些眉头道:“如今尚未尘埃落定,你我须得事事小心、不可松懈。” 他瞥了官差一眼,转过头,又补了一句。 “你莫要不以为然,外头的百姓心神大乱,听了不少胡言乱语。婺州城现在大难临头,为了自家性命,他们比那墙头草还要耳根子软,哪边风大他们定是顺哪头,若是你我在这时……让官府在百姓心底失了威信,后果不堪设想。” 官差咽了咽口水,再不敢多言,连连点头后,便要离去。 才转身,他又听杨主簿与他吩咐道:“去将田夫人带来书房,我还有事要问她。”金玉仙早早被人带下公堂,如今就看押在府衙一间厢房内,虽说她有害知州大人的嫌疑,但将一位知州夫人下狱却不是他们能做的决断。 官差一愣,想起那貌美如花却心如毒蝎的知州夫人,官差眼底闪过一瞬的怨恨。 “可……”他刚要说什么,但还是在杨主簿的目光下应下了。 “去吧。”杨主簿说。 杨主簿等这官差也离去,又站了好半晌,四下寂静,才独自一人顺着昏暗的走廊欲回书房去。 可他才走两步,院落的草丛里就传来声响。杨主簿登时眼神一凛,惊叫:“何人!”几乎是同时一根棍子自上而下狠狠敲中了杨主簿的脑门,一个微胖的身躯也从草丛跳了出来。 …… 白府水榭,水光粼粼。 一身雪白的年轻人提着长刀像是踏月而来,轻车熟路地落在灯火通明的水榭顶上。 他挑起眉瞧了一眼通亮却空无一人的水榭,在屋顶上坐了下来,随手捡起一块瓦片,一捏,力道恰如其分,瓦片碎成了好几片。他单手托着腮,像是闲来无事,另一手忘水塘里甩那些碎瓦片。瓦片在水面上蜻蜓点水般跳了过去,点出无数水纹,颇有少林轻功一苇渡江的风采,可惜最终逃不了沉塘的命。 水池中,原本浮出水面的一群金鳞赤尾鲤鱼被吓了一跳,赶紧扭着身躯下沉躲开。 不多时,白玉堂手里又甩出了一块碎瓦片,落水就是一声咕咚响。 他等了一柱香,手里的碎瓦片都给他打水漂玩了,左瞧右看那本该归来的蓝衣人都没有从墙那头翻过来的意思,才起身跃下水榭的屋顶。 白玉堂进了水榭平台,红木条铺的地板上映出白影。 他漫步到小桌案旁,上头还摆着前几日手谈的对局,那小破册子被装棋子的棋笥压住了,而那张脱了线、落了水的纸页单独压在几枚棋子下面。白玉堂将长刀往一旁一搁,随意扫了一眼,忽的一愣,抬手将那张纸从黑白子下头捡了出来。 他将那张纸对着灯火处抬高,依旧是满页模糊不清的蝇头小字,奇怪的是上头的模糊墨团好似比前几日瞧起来小了些。 一阵风将那张纸的下半截儿啪的一下甩到他脸上来。 白玉堂没有在意,而是锁着眉头想了片刻,夹着那张纸王水池旁走了两步,蹲下了身,毫不犹豫地将整张纸都浸泡到水里去。 纸没入水中。 白玉堂又将纸提起,轻轻甩了甩,那品质极好的纸竟是滚落水珠。 水珠过处,模糊的墨迹收拢。 白玉堂不假思索、单手一招,将整本小册子卷了来,齐齐串着线按进水里。烛火跳了三条,白玉堂才将浸了水整本破册子捞出来,按住书页一侧一翻,拇指滑过之处,水珠从纸页溅了出来。所有纸页上的墨团都收拢,在灯火里显出清晰而熟悉的小字来。 白玉堂一目十行,灯火落在他俊秀华美的面容上,勾勒出一双凛冽含锋的桃花眸。 他整个人从桌案边掠过,拎起长刀,整个人从光影之中闪了过去。 灯火被带起的风吹得摇摆,白玉堂已经从水榭里头不见了踪影。 …… 府衙内的走廊上,杨主簿被蒙头一棍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奇怪的是那个提着棍子的人竟是和杨主簿一起摔倒在地,那根正中脑门的棍子也哐当一声落了地,弹跳着滚到了一边。 被一棍子揍得七晕八素的杨主簿捂住额头,立即警惕地爬起,却听到沉重的喘息声。他迅速抬起眼,发现走廊不远处趴着一个人,正在费劲千辛万苦爬起身来。杨主簿愕然地从昏暗的光线里发现那个人,竟然是一个体型微胖、年过半百的老人。 也正是因为突然行凶的只是个老妇人,所以杨主簿才能在这蒙头一棍里只是轻伤。 那老妇人终于坐起了身,转头就去地上摸那根不知哪里来的木棍。 杨主簿虽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到底比一个摔倒的老年人眼疾手快,抢先捡起了近在脚边的木棍,错愕道:“你是何人?!为……为何……?”为何在府衙里行凶伤人?! 老妇人费劲地喘着气,见棍子被夺,终究是泄了气,竟是哭出了声。 这一哭,杨主簿便傻眼了,“你……老人家……?” “我……我……”老妇人抹了两把眼泪,又站起了身,忽然冲上前,一把夺过了杨主簿握在手里的棍子照着杨主簿就是一阵毫无章法的痛打。杨主簿赶紧跑着躲闪,也亏得老妇人双手无力、腿脚不便,棍子自己都被她一不留神甩了出去。只是她喘着气直哭,看的人心头揪起。 “朱老夫人?!”杨主簿总算是认出了她。 这位老妇人可不就是今日被请来公堂的百位百姓之一,更是济世堂吴家的亲家!那些官差衙役带百姓来时也是与他一一介绍过的,尤其是这一位,身为济世堂无辜受害百姓的亲属。 朱老夫人到底年迈,这几日又饱受凄苦、精神不济,才追着杨主簿追打了几步,就只能跪倒在地。 她颤抖的手指着杨主簿又是恨又是气,失声大哭道:“你、你……!”口中言辞半天吐不出。 杨主簿没弄清怎么回事,他还奇怪今日这位朱老夫人怎在公堂上不言不语,照理说她本该最是激愤。如今她又在众人离去时悄悄地留下,还冲着他就一顿痛揍,这是为何?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们这些官府中人!”朱老夫人终于捋直了舌头哭骂道。 “展、展大人……他是世上顶好的大善人……你、你如何能冤枉他!” 杨主簿愣住了。 “……” “什么贼人!那是开封府的展昭展大人,你……!”朱老夫人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就要在杨主簿面前厥过去,吓得杨主簿连忙上前给她顺气,没想到反而被朱老夫人一把拽住了衣领,一巴掌就过去了,“你个错冤好人的……!” “老夫人您、您缓缓……!”杨主簿被挨了一巴掌,顾不得这顿劈头盖脸的乱骂,忍着性子安抚道。 老妇人乌咽一声,随着这一巴掌也低下了声,整个人都失了力气,“你……冤枉了展大人,我儿的冤情该如何是好……?谁来替我儿伸冤?谁来还我儿公道……?那些凶手……!” 她在公堂之上听到展昭之名时便犹若心头晴天霹雳,浑浑噩噩了半晌。杨主簿言之凿凿,百姓们也信以为真,她有意反驳的话语被堵在嗓子眼,一句也不敢说。那些人证物证都指向白家又如何,只要那白家与展昭是一道的,她就一个字也不信,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那可怜的女儿一家是被往日善良可欺的百姓杀害,官府不接状子,也没人出头,甚至连尸首也无人敢收…… 只有他…… 怎会是他……?! 朱老夫人在众人离去时悄悄留了下来,心想杨主簿一定是误会了,又或者是着了奸人的道,这才将展昭与贼人混为一谈,还牵扯上了知州夫人。知州夫人如何她且不知,不能擅下论断,可展昭一定不是贼人,那可是开封府的护卫、是大宋天子钦点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既然同是要查出真相的官府中人,怎么能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先打起来,让奸人在背后得逞! 她欲将此事与杨主簿说个明白,却没想到…… “是你!是你放出的流言!” 她从杨主簿与那官差的话语内察觉到了端倪,那白锦堂起死回生来寻仇的流言分明是官府放出去的!!! 官府想用流言做什么?又为何将一切看似很有条理地全扣给了白家和展昭? 朱老夫人心里闪过的太多,因而稀里糊涂什么也弄不明白,但她知道一点,这官府放出流言又在近日召来百位百姓,定是另有图谋!这念头出现在她脑子里时,她恨不得将杨主簿打死。 她合该知晓,这婺州城里的人都被奸人搅昏了头,抓住一点风吹草动都当救命稻草。 他们都不可信。 只有那个年轻人一无所知之时,就冒着危险抢下了她可怜的孙儿孙女,又费心安葬。 也只有那个年轻人以自己作饵,护她一个瞎老婆子的安全,又郑重承诺了她一定会还吴家一个公道! 朱老夫人喘着气、泪崩如泉。 什么江湖人!什么贼子下毒!什么同流合污、欲害婺州!她通通、一个字也不信! ※※※※※※※※※※※※※※※※※※※※ 我……似乎……预感到……六十章完结此卷的打脸g正在向我靠近[闭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冷静!] 我一定能写完的!一定能![冷静!]正在收网的我,数着还没有放完的信息量痛哭出声…… #论我如何在让本命谈恋爱的过程中把自己坑成傻[哔——]# #导演的预算不够了# #友情出演的婺州百姓罢工事件# 所以,你们为什么最近都不出来留言了[盯(导演黑化进度30%) 是不爱我了吗! 是不爱了吗! 不爱了吗! 哇!!!!!!!!!! 好了,继续赶稿去了,感谢以下小天使最近的包养quq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5 09:16:56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5 09:28:04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5 09:44:03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5 09:55:46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5 10:08:09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5 10:20:32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5 10:30:50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5 10:43:33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5 10:52:30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5 10:59:25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5 11:05:50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5 11:42:35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5 13:04:21 夏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5 13:17:17 咸腊八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12 09:36:45 我是?g??的哈呀哇哇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14 21:36:56 羲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15 14:38:32 羲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19 10:08:44 酿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19 11:49:41 爱你们,晚安~ 第五六回 暗与谋,对症下药舍声名 坐在地上的朱老夫人气的直喘, 手里又没了棍子,竟是出乎意料地把鞋子脱下来,那架势活像是把年过三十的杨主簿当成自己不成器的孙儿来揍。 杨主簿前头挨了一巴掌,还好声好气,脸色都不变的, 这会儿倒是想起来要躲了。 可朱老夫人拔起鞋子太过突然, 抬手就是冲杨主簿那脸飞去。二人距离又近、这准头也差不了, 杨主簿躲闪不及, 整个人呆坐在原地。随后他就瞧见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他面前, 闪电一般快,可又清晰无比地在他的眼睛里倒映出来。 那只手抓住了鞋子。 “朱老夫人。” 四个字落在风里。 朱老夫人正是心神大恸, 却听清风送来朗声,甚是悦耳熟悉。 朱老夫人眯着眼睛茫茫然地抬头,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见一个影子闪过, 是一个蓝衣人, 像是燕子收翅、轻灵落地。而现在这个年轻人就在眼前, 丰神俊朗的面容含着笑, 单手给她把鞋子又自然而然地穿上了。 朱老夫人年过半百的人了,这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忍不住老脸一红, 张着嘴还未说话, 脑子里先是一句:自己莫不是梦魇了? 好几日未见的那个年轻人又出现在眼前, 穿着蓝衣、好端端的, 谁也不能拿他如何。 “……展、展……”朱老夫人嘴巴动了一下, 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碎响和一个笨重的倒地声。 面前这个年轻人眉梢一动,又微微笑着开口了。 “得罪了,老夫人。”那声音微微含笑,像是琳琅落水,像是朗月疏风,清澈动听。 登时天旋地转,朱老夫人晃过神时她看见了被推开的房门,摇晃的烛火,墙面桌椅,还有被五花大绑的美貌妇人,这一瞬她竟是已经在屋内。 那个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美貌妇人整个人连着椅子倒在地上,正摸着地上那摔碎的花瓶碎片边缘想要割开绳子。他们三人闯入屋内,使她瞪大了眼睛,面上的表情凝固在一个既愤怒又惊诧的瞬间。 紧接着门关上了,风吹灯火动。 被搁下在一旁的杨主簿面色隐隐发白,好似被蓝衣人一带一进的身手吓住了。 但他很快镇静下来,先转身去开房门瞧一眼外头无人,才将门关上。 朱老夫人站在原地,茫然地抬起头,口中无意识地先“啊”了半声,指向屋内含笑的蓝衣年轻人,整个人都发起颤来,泪如泉涌。她又见杨主簿紧着眉头犹疑了一瞬,要对着那年轻的蓝衣人扶手一拜。 杨主簿尚未来得及开口,那年轻人手中黑沉的古剑在杨主簿面前晃了一下。杨主簿瞧不清那虚影,忍不住退了一步,而朱老夫人看着屋内那被五花大绑的金玉仙绳索被砍断,分毫不差。 杨主簿这才恍然,面带愧色地上前扶起金玉仙一拜:“田夫人受苦了。” 因杨主簿吩咐,金玉仙早一步被官差送来书房,她被捆了一整夜,浑身酸麻、精神疲倦,这一松绑可说是解她燃眉之急。她到底是身娇体弱,整个人都经不住软倒在椅子上,也不知先头是什么样的毅力,让她在这关头还想着割绳逃生。 这会儿金玉仙耳闻杨主簿之言,不复先前的冷怒之色,反倒惊疑不定地来回瞧这屋里的几人,“这、这……?究竟是……?”她先将目光落在昨日闯入田府、不由分说绑了她的杨主簿身上,他的脸上微微发肿,显然是挨了不轻的巴掌,紧接着是有几分狼狈的老夫人,“恩公,你们……?”她最终还是望向了展昭。 “下官擅作主张,昨日失礼了,实在……”杨主簿瞧见金玉仙握着花瓶碎片而割伤的手,又惭愧道,“但请知州夫人责罚。” 金玉仙这才隐隐明白了什么,任由杨主簿扶起了他,用虚软的声音小声惊呼:“是恩公与你……?” 没想到将她安置在椅子上后,杨主簿却摇摇头,转过身来望向了屋内那个神通广大的年轻人:“下官此举许是逾越,还请……原谅下官谨慎,敢问您可是……?” 展昭没有立即应话,而是偏头扫了一眼书桌。 桌上还是压着两张纸,第一张是字条,上是蝇头小楷两行字;第二张被压在镇纸下,所写的正是展昭二字,下面还有腰牌两个小字,这是杨主簿所写,展昭认得他的字迹。而再往下还放着一本卷宗。 “这……这究竟……?”这一沉默,朱老夫人却糊涂了,加之先前费了神,一时间软了腿,被展昭扶住。 “这位是……?”金玉仙自然要问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妇人。 “朱氏,济世堂吴家的亲家母。”杨主簿赶紧介绍道。 金玉仙一怔,上前一步,握住朱老夫人的手登时落下了泪,“老夫人,且受小妇人一拜。” “这、这……!”朱老夫人已经懵了头,还算记得这金玉仙是知州夫人,不敢叫她跪拜。如今她心神大乱,只能凭这几人的面色得出其中好似……不是她想的那样? “夫君未能……是我田家愧对吴家。”金玉仙泪目道。 “不、这……”朱老夫人卡在嗓子里的话半句也说不出,她想说不怪她,可她当真不怪吗?又能怪吗? 父母官管辖之下,百姓成了杀人暴徒,不该怪父母官吗? 可父母官又如何能算到人心欲为恶,他自己还不是第一个倒下、危在旦夕? 朱老夫人几乎要痛哭失声,可展昭的手牢牢地扶着她,也好似牢牢扶住了她混乱的心神,她一句也说不出。 展昭偏过头来,神色温和了几分,也终于答上了杨主簿的问话,“杨主簿应是知晓展昭何人了,不是吗?”他瞧着杨主簿肿了半张脸,实在是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风度,有些可笑,可杨主簿神色拘谨,仍旧盯着展昭。 展昭想了想,还是将上次的腰牌从怀里取出,翻过面来。 这一翻面,杨主簿便见着了上回滑了手未能见到的腰牌另一面,嘴里顺着那腰牌所刻的字就念了出来,“御前四品带刀……开封府……” 他的头上出了几分汗,却又隐隐松了口气,对着展昭就行了个大礼,“下官见过展大人。” 如他所料,这蓝衣的年轻人不是江湖草莽,是朝堂之人。 大宋武官里不曾有过这官位,杨主簿再清楚不过,这……这是天子钦点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比婺州的知州还要官大几级。 展昭的剑往前一递,拦住了杨主簿,口中却半分不露端倪,微微笑道:“杨主簿好胆量,若是赌错了,杨主簿近日所为可就是落入我们白家同党的圈套了。” 杨主簿立即冒了冷汗:“展大人说笑了,您那腰牌着实不像是江湖草莽之物。且展大人能带走济世堂吴家尸首,特意绕道官府为其讨冤,一身正气绝非作伪。”他知道展昭的意思。 展昭微微一笑,目光又落在桌上的字条上。 他能认出杨主簿的字迹,杨主簿自然也能认出他的。 前几日从府衙外射入的箭矢上带了一封信,是用蝇头小楷所写。但凡杨主簿有那么两分眼力,都合该瞧得出上头的字与展昭上回在府衙所留的卷宗所书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展昭没有对官府之人全然露底,却用那腰牌留了一手。 而从杨主簿当日反应来看,他已然有了怀疑。 那字条上的两行字,或者说两件事,就像是送给官府的线索。既然是展昭送来的线索,杨主簿就得赌展昭是不是官府中人,若是,遵从这条线索的含义去行事,若不是,则官府放出流言、欺骗百姓的事将成为官府树立百姓威信的致命一击。当然,杨主簿也可以选择从头到尾都没见过那张字条,或是与官差们说清这是白家的阴谋,但如今婺州危急,已经由不得他再犹豫了。更何况他那日神色来看,已然对展昭的身份有所怀疑。 近日官府所为,展昭没有出面周旋,全看婺州府衙抉择,原因有二。 其一,官府的官差如今对白家误解甚深,展昭也确实为了让百姓信服白家与官府不是同道,直接将官差赶出了白府。他这会儿再出面,倒是不比官差们自己怀着深信不疑的心思行事来的妙,否则难说会不会走漏风声。 其二…… 展昭收起了腰牌,瞧着屋内的老妇人和金玉仙安抚地笑了笑。 “展某此举,让朱老夫人还有田夫人受惊了。”他说。 他本无意今日在官府现身,若非发觉朱老夫人留下,心知他这身份究竟是瞒不住了,倒不如出面一回。 且他再不出面,只怕这位性情刚烈的知州夫人就要割开绳索,用那碎片给杨主簿应头一击了,那可不是朱老夫人的蒙头一棍。 展昭不由得想起白府内一掌断铁锁的白大夫人沈嫮,还有被鞭笞成那副模样还能咬牙硬扛的丁月华,他心里轻叹,果真一个个都是女中豪杰。此乃本心本性,非是武艺优劣。 也幸亏朱老夫人没有在公堂直接戳穿展昭身份,也亏得金玉仙被五花大绑,又口中塞了布条,才能使此计尚且顺利。 杨主簿闻言面露愧色,呐呐道:“此事要紧,因府衙内的官差皆在,不便前去田府解释一二,怕叫外头弟兄们疑心,实在对不住田夫人。” 一旁扶着朱老夫人跪坐的金玉仙虽不知前因后果,但总算明白诬陷展昭与白玉堂乃是他二人自己授意,这才松了口气,大度道:“不过小事,何来受苦之说。” 若非展昭出面,她真的要拿花瓶碎片与杨主簿这文弱书生拼个你死我活,想法逃出此地去给恩公报信了。 金玉仙又缓了口气,半分不恼,反而因此高兴,“事急从权,我今日能帮的上忙,再好不过。” “夫人高义,且受杨某一礼。”杨主簿忙道。 “杨主簿快快请起,”金玉仙赶紧上前阻了他的大礼,“元郎危在旦夕,婺州城亦是不绝如缕,小妇人受不得。今日是我误解了你,差点当你中了奸计,还望杨主簿莫要怪罪才是。” 杨主簿连忙道:“今日所言俱是言不由衷,夫人忘了杨某早知知州前几月身染何疾,怎会疑心夫人?” “便是田大人当众倒下那日真是中了毒,且毒物有解,可早前的……五石散确是伤根伤底,解散极难,夫人对大人情深意切,怎会下此毒手。”他若不知还能疑心一二,可他对五石散可是早有察觉,便说不出有毒有解这种话。 “说来今日婺州之难也是元郎……”她说至此,眼含悲戚自愧。早前她只顾着田起元的身子,不想城内生了这么大的事,更想不到她请来的大夫竟是早被贼人买通。 金玉仙垂眉与杨主簿含泪微微一笑,“有劳杨主簿费心至此才是。” 她倒是不怪杨主簿未有与她言明在先,也亏得杨主簿记得将她堵了嘴,否则这夜她定与杨主簿舌枪唇战、辩驳一二,到时才是多说多错,令百姓起疑,乱了恩公的谋划。得幸的是最后来的百姓还是如他们所料…… 思及此,金玉仙转过头望向一旁扶着朱老夫人、拎剑静立的展昭,“只是……恩公,这般行事果真无碍……?” 那可是叫满城的百姓都当他二人罪魁祸首的脏水!怎能……! “无碍。”展昭见他二人俱以平复心绪,便扶着朱老夫人在一旁坐下,“随后几日还须你们费心,定要抓紧时间让全城百姓相信桃木教非是仙人,不过是凡夫俗子的诡计。那桃木教人多势众,若还有百姓助力,后果不堪设想。” 他停顿了一会儿,好似察觉到什么,朝着窗户的方向望了一眼,才转过头对屋内三人叮嘱:“只有人与人斗,才能解婺州百姓的疯症,才能破此局。” 这一城的人都病了,得了名为桃木仙人下凡的怪疾,如今只有对症下药,先救着万户人命。 为此,他们将计就计,顺着最初第二拨人对白府的算计,硬是扛下了这污名,也要让全城百姓对桃木教生出怨怼之心。 “可若了结了桃木教的贼子之后,恩公非是下毒确有小妇人作证,可其他的条条罪状,全城百姓……众口铄金,白侠士岂不是……?”金玉仙忍不住担忧道。 展昭拉开了窗户,回头瞧了他们一眼。 烛光随风灭,黎明后的熹光落在他挺拔的身躯上。 “那就……”他温声一笑,踩着窗户身形一跃,就落在墙头之上。 屋内二人不明其意,唯有金玉仙呆愣在原地。 那边身着白衣的年轻人正拎着刀百无聊赖地站在墙头,瞧展昭出来了,才懒洋洋地道了一句,“你这猫儿好磨叽,叫白爷好等。” “白兄怎不在府内等候?”展昭笑言。 白玉堂眉梢一跳,两指往前一递,露出一本册子,正是那困扰他们小破册子。他好似有些自得,棱角分明的面容被天边洒落的金光勾勒出张扬又明艳的笑意,“解出来了。” 展昭瞥了一眼,面露意外之色,由衷钦佩道:“还是白兄大才。” 二人几个纵跃,像是随风而去。 而风里还有那一声飘忽不定的温温笑语,烫人心弦。 “那就,只能劫一回法场了。” ※※※※※※※※※※※※※※※※※※※※ 我来啦~ 嗯哼,如你们所料,这背后是昭昭和五爷在布局。 杨主簿是布局的棋子,但是他明白了昭昭的意思,所以在暗中配合昭昭,算是合作吧,虽然昭昭没有直接出面过。 从流言到公堂之论,全是攻心之计。 嗯哼哼哼,恭喜雏小天使,你猜对了大半~除了田夫人hhh田夫人是没机会知道的,因为她先回了田府,而官府又疑心她。 那个书生可以算托,也可以不算托,因为能在公堂上出现的已经是城内少数的理智分子了,不能算全然无脑了。 只不过这样的人也会因为得知了浮在表面的这层看上去特别真的真相,作为救命稻草。 要说机智还是杨主簿机智的。当然书生也提早知道了一些事。 然后我想想还有啥没说。 我终于想起来了。 前几天有一章,那个小丫鬟说五爷:何曾……(后半句是:何曾这样像只开屏的孔雀)hhhhhh(闭嘴) 好了,没时间了,晚安小天使,爱你们! 第五七回 官门探,旧人旧事今才知 建隆元年, 太|祖赵匡胤建宋,史称陈桥兵变。 开宝八年,太|祖攻下金陵,灭南唐。一年后,太|祖驾崩, 传位太宗, 改年号太平兴国。 太平兴国三年, 吴越忠懿王钱俶献十三州与宋。 太平兴国四年, 北汉刘继元降宋, 太宗趁胜北上,欲亲自收复燕云十六州。随后高梁河之战宋军惨败, 而后满城之战辽军遭宋重创。宋辽之战烽火连天、战况激烈,中原各国虽降宋,但仍有兵马散乱、数以万计落草为寇。 太平兴国五年, 太宗闻丁朝内乱, 欲夺交趾故地而南下发兵, 中原匪兵各自隐匿、占山为王。 雍熙三年, 契丹再次宣战大宋,宋军先后北伐辽、西夏几经战败,同时, 腹地匪兵日渐势大、静待时机。 淳化二年, 川峡四路天灾频频, 饿殍载道, 民不聊生;再添皇储几番变动, 匪兵称此良机,暗聚蜀地,起兵攻打昌州,并教唆蜀地百姓揭竿起义。 淳化四年,匪兵与蜀地起义百姓集结,义军多达十万余,并于次年攻下成都,称建大蜀。太宗发兵镇压。 至道二年,起义匪民均被镇压,领头之人被俘杀,十万余人被剿后再次隐匿、沦为匪徒。太宗意欲斩草除根,却于次年三月崩,引后宫政变。真宗继位苦于稳定朝堂,未能及时剿匪。 咸平二年,契丹南下侵宋,真宗调兵相抗,此后五年,内匪外贼。 景德元年,契丹率军二十万,直逼澶州,真宗不得已北上亲征,挫辽、议和,立澶渊之盟。次年,真宗班师回朝,始剿匪,腹地几波作乱匪兵具备剿灭。然边境无战,真宗行封禅大礼,称天书封祀,日渐疏于朝事,匪贼得以喘息。 大中祥符五年,一支匪贼转入金华,真宗封刘后,官府几番请兵受阻。此后八年,匪兵以城南重山为据,几番侵扰,婺州百姓皆受其苦,官府剿匪不得、无能为力。 天禧四年,真宗重病,由刘后决断朝政,匪兵藏富,意欲剿匪以充国库。同年,新任婺州知州得知婺州受贼欺辱,牵头与匪贼相商,以供代侵,免民之苦,并暗中请兵。然乾兴元年,真宗驾崩,帝位交替,朝堂动荡,兵马未至婺州,消息走漏,婺州知州被杀。匪贼就此藏踪匿迹,并暗中威逼婺州城内商户配合行事,谋取百姓财物,不再明面侵扰百姓。 …… 展昭扶着那泡了水的小破册子久久不语。 这便是桃木教第一波人的真正来历。虽说他与白玉堂对此早有猜想,但真看到册子所录之事不免震惊。 册子上头蝇头小字将当年白锦堂所查之事一一理顺、录写,根据时间顺序并联系开国以来大宋史实细细分析推测,清晰明了。也不知白锦堂费了多少时日、多少精力找到零散的线索,又穿针引线,得出如今这般一目了然的东西。 他为何查这些?为了婺州城的百姓? 得出这本小小册子所录的东西,其中所耗时日决非一日一月,可以说是长达三五年。白大夫人也曾言说嫁入白家两年就发觉白锦堂在暗中调查什么事,随后又独自外出。且从录写之事来看,这伙从七八十年前就四处游走、几番意欲谋反作乱的匪贼在白锦堂动手调查之前就已经销声匿迹,凭借当时婺州百姓与婺州商户…… 展昭的目光一顿,不由望向了白玉堂。 白玉堂正抱着长刀、靠着水榭的柱子,目光落在金光粼粼的水面上,初日的金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却照不出他的心绪。 白锦堂年幼之时便被白父送去习武,对匪贼打家劫舍应是所知不多。而后婺州知州以供免侵,匪贼隐匿,白锦堂正是游走江湖、在外成名。而那时把控白家的正是白玉堂早逝的双亲。 闻说……白家老员外与老夫人是出行在外时被一伙山贼盯上害了性命。 从白玉堂的年岁以及白锦堂接掌白家的时间推断,大约能猜到白父白母正是在乾兴元年之后去世的。 白锦堂一直暗中调查、却不与家中亲眷透露的事……是亲生父母之死,是双亲被害之仇。躲在城南的那伙匪贼只怕是威逼白父白母不成,这才起了杀机,一为扫除障碍,二为杀鸡儆猴。白锦堂亦是暗中调查此事,才引来商户指示师婆闹事。只是他们不成想后招未出,白锦堂就因旧疾在那个冬日里离世,免了他们旧日的麻烦。而后……这伙人才借鬼神之风成立桃木教,更加谨慎行事、不显露山水,养兵积财,静待时机谋反。 直至今日,他们的行踪被那欲寻白玉堂麻烦的第二拨人发觉,不得不提前生事。 展昭始终未言,却叫白玉堂懒洋洋地睨了展昭一眼。 白玉堂笑他道:“且收敛几分,叫展大人这般瞧着,也不知您是惦记着白爷呢,还是当白爷是哪个寒冬桥下捡来的可怜虫。” 他这般插科打诨、嬉皮笑脸,展昭如何还能长吁短叹下去,只得微微摇头,“白五爷生平快活风流,无人能及,展某岂敢妄言。” 白玉堂顺手捡了展昭手里的册子,往水榭的桌案上一丢,“早几日你我便定了主意如何处置桃木教之人,管他们是什么人,都不过是大宋反贼。今日顶多是多了解几分他们的来历罢了,好叫此事有头有尾。”他微微眯起眼,掩去了眼中的冷冽,“只不过是多一份仇要报,多一份账要算。既是一群逃不了一死的反贼,多一分、少一分又有什么差别。” “……” 展昭瞧了白玉堂一会儿,却不应白玉堂之言,只轻声道:“白大当家甚是爱护白兄。” 白锦堂自是想报仇雪恨的,这可是杀父弑母之仇。可他从未有与白玉堂提过一句,哪怕死前未能料理此事,也未有真的给白玉堂留下只言片语,含笑而去,只想叫白玉堂快活此生、莫背仇恨。 这是因白玉堂当年尚且年幼,也是白锦堂身为兄长的拳拳爱护之心。 然而展昭却忍不住暗叹,这番爱护……着实在多年后让知晓真相的白玉堂太过落寞了。 这么多年,白玉堂焉能不恼自己的一无所知? 白玉堂蓦然撇过头,对上展昭的目光,竟是唇角一挑,转口取笑道:“可不就与你一般,爱把心事藏着掖着。” “……”展昭一愣。 白玉堂一抬手,指尖戳到展昭心口的位置却没有挨上去,“成全了你们自己的仁义礼信,对得起你们自己的友爱温良,却不顾别人怎么想的。展小猫,你早些日子可不就总惦记着莫叫白爷入官门,管你官府之事?” 风拂青丝,四下无声。 展昭想了一想,却认真道:“白兄此言差矣,展某哪一次没有托白兄搭把手?” “那是你知晓其中有不少事与白爷相关,推拒反叫白爷转头自己去查,倒不如搁在你……”白玉堂的手指在展昭的眼睛前晃了一下,水面折射上来的光照得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莹莹发亮,“这猫的眼皮底下。” 他挑了挑眉,仿佛在问:是也不是? 展昭无言。 他不语,白玉堂更要得寸进尺,眯着眼紧逼一步道:“可若是如当年鬼医谷一事,你便把白爷推的远远的,满天下寻不见身影,只想自己扛着、自己了事。” 展昭这一晃神,白玉堂已经近逼眼前,唇角含笑,锋利俊美。 “展小猫,往后你若再有此念,可莫怪白爷不客气。” “……” 展昭好似丝毫不为所动,又想了片刻,才慢条斯理道:“白兄往日洒脱莫不是骗展某的,这事儿,展某怎觉得是翻过不去了?” 白玉堂一时没接话,自个儿抱胸退了一步,好半晌才道:“只怕不提,往后你这猫儿不长记性。” 闻言展昭半点不恼,反倒温声笑了起来。 这笑有些莫名,白玉堂抱着长刀却不再言语,只觑着他,神色平静,微挑的眉梢有一抹难言的轻快之意。 良久,展昭望着水池里来回游动的鲤鱼才缓声道:“白兄莫入官府,展某此意仍是不变。” 白玉堂嘴一挑,像是轻蔑不屑,像是无所畏惧,“白爷才懒得入官门。” 他懒洋洋地将长刀搁在一旁的桌案上,靠着柱子坐了下来,“官府的人都似你这猫,瞧着正经,嘴上正气凛然,”他顿了顿,瞧着展昭,“实际上一肚子坏水,背地里不知掀了多少人家的屋瓦。” “白兄也掀了不少。”展昭一本正经道。 “白爷掀得正大光明。”白玉堂眉毛一掀,满口胡搅蛮缠。他见展昭也搁下剑,在桌案边盘腿坐了下来,又转念慢悠悠道:“府衙里的知州夫人,你曾救她性命,有过几番接触,便且信她。那杨主簿果真没鬼?”提起官府,白玉堂不再与展昭胡言瞎扯,只是眯着眼问起展昭今日在官府出面,他二人起初的打算可不是这样的。 展昭自然而然接口:“今日朱老夫人寻上杨主簿,她早知展某底细,展某这身份再藏也藏不住了。” 白玉堂坐直了身,手指敲了敲先前丢在桌案上的小破册子,“兄长早前查明,最初提出将百姓所造之物交给桃木教那伙人的,可就是官府之人。那时的知州被桃木教杀了不假,但桃木教之后隐匿山中,躲藏了十多年……白爷可不信官府半点不知,还任由它成了什么桃木仙人教,壮大至此。便是不说此事,还有那被灌了一口真气的官差和城门口莫名其妙被剁成几块的守卫,怎么看都古怪的很。” “第二拨人欲算计白爷,总得保证官府的人不在我们助力下,也能得出桃木教与白家一伙这个结论,官府定有他们的人。” 言及此,他冷嗤了一声,“入了官门,又有几分实权的人,一个比一个精明。” 展昭沉吟半晌,回道:“展某与这位杨主簿见了三回。” 白玉堂眉头动动,示意展昭继续。 “头一回,他在展某逼问之下,半句不提白府,甚至连田府门前知州倒下、师婆作乱都与白兄有关也未有提过,只说桃木教旁门左道、妖言惑众,使百姓发疯作乱、失了淳朴本性。”展昭竖起一根手指。 “当然,那日他不提,极有可能是在提防展某,或者说他也在试探展某的底细。” 展昭停顿了片刻,一边说,一边平静地梳理自己的思绪。 “暂且不论那时他是否又怀疑白府,至少,他那时在试探展某是否是白府同党。” 白玉堂半阖着眼想了想,“第一回他与你说了两个谎。” 展昭微微颔首,“两个,一是田夫人下落不明;二是上任知州在任二十年。” “上任知州,方知州是天圣七年来的婺州,在任六年。”白玉堂道,此事他是从白福那儿听了一耳朵,便也记忆犹新。 “替田夫人掩护十分古怪,他应是瞧得出展某有意寻田大人,只要展某入了田府就能知晓知州夫人不在府内,谎言不攻自破。因而他是在试探展某有没有去过田府,是不是真的对田知州之事一无所知,也就是试探展某这个刚入城的江湖人对婺州之事了解多少,是否白家同党,是从何得知济世堂吴家的案子真相。”展昭道。 “而第二个谎是在试探你是否官府中人。”白玉堂说。 “不错。”展昭温温一笑,“大宋官制,寻常知州在任三年,最多再留任三年,以防结党营私、地方为乱而不能上达天听。此事,寻常江湖人确是不知,他若说来回调任再次加减算是十多年也就罢了,可他说整整二十二年,婺州没有通判,绝无可能让一个知州在任这么久。” “可你瞧出他的试探,没有泄漏底细,也没有拆穿他。”白玉堂眉梢一挑。 “这些都说得过去,他想知道你的底细,扯了两个不大要紧的谎。只是……他为何会猜你是官府中人,未免太过聪明了些……”白玉堂又敲了敲桌面,“不过那方知州死了,前头也有不少知州出事,未免太巧了点,多半是那些匪贼作乱。” 展昭想了想,继续说先头之言,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回,在这白府前院。” “那时他见田夫人在此十分惊疑,却满心阻止官差与白府起冲突,好似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白府。” 白玉堂微微颔首,说来他与杨主簿未曾谋面,这杨主簿究竟是因聪明,瞧出其中是有人针对白府设圈套,还是另有想法,确实很值得考量。此事在设今日攻心之计前,他二人亦是谈过。 也正是为此,二人未有直接告知杨主簿展昭的身份,而是让杨主簿自己猜疑抉择。原因有二:其一让百姓信服白家与官府非是同道,也免了走漏风声;其二便是试探官府,或者更进一步说,实在试探这位杨主簿。 显然,他二人未有试探出什么,反倒是证明了杨主簿确实聪明。 正如白玉堂所言,这个人非常敏锐,且对白府没有恶意,因而攻心之局才能做的如此顺当。 展昭竖起第三根手指:“第三回,在府衙内,他被朱老夫人误会,硬是挨了朱老夫人一巴掌。” “你说他挨了一巴掌?”这回连白玉堂都愣了。 “不仅如此,这一巴掌下去他半点不恼,一心安抚朱老夫人。”展昭道。 这个人,聪明,且一心为人。 “也正是因此,展某决心出面。” ※※※※※※※※※※※※※※※※※※※※ 嗯哼哼我来了。 踩着点儿~ 听说你们昨天看明白攻心之计了,很好,得到了满足,开心~ 今天放出我从开卷之初就准备好,结果五十七章才出现的内容。 今天,也在篡改历史[闭嘴] 虽然很多都是历史,应该不算抄……吧?突然分辨不清,但是我老早想好这一段来历了,还是决定这么写。 顺便开始清理一些伏笔,准备结案啦,[闭嘴,还有很多信息没放出来,不要立g] 好啦,晚安小天使~ 谢谢雏小天使的地雷包养,爱你=3= 第五八回 寂静夜,各家心思各家知 水榭平台凉风习习, 折上来的水光落在对坐的二人脸上。 “你以赤诚看人,人可未必如此。”好半晌,白玉堂的声音才落下。 展昭抬眼瞧他。 白福快步进水榭时,二人正一边收着棋子一边说话,好似又在说笑, 与往日闲暇无异。他这么瞧着, 怎么也生不出风雨欲来的紧张, 只觉得早些年笼罩在白府顶上的阴云不知何时竟是散得一干二净, 心绪也松快了几分。 展昭与白玉堂自是听见他的声响。 “有事?”白玉堂道。 白福微微点头, 才走上前来,“府内伤药不够了, 大少夫人欲出城。”城内怕是买不到上好的药材,白府内虽备有内服外用的伤药,但到底不是做药材营生的, 几日下来自是不足了。 “那丁三如何?”白玉堂慢悠悠地瞧了一眼展昭, 才继续问道。 展昭眉梢都不动, 只提壶倒茶。 “丁姑娘未有醒来, 不过伤势确有好转。旁的不知,阿圆说丁姑娘多数鞭伤俱已结痂,但身前伤口太深, 还得敷药, 且腿上伤筋动骨。”白福如实答话。 隔了一会儿, 白福又补充道:“白福瞧着大少夫人有意带丁姑娘同去。” 算算日子, 丁月华从被救回那日到今日昏迷了将近七日, 也亏得她自己命硬,在沈嫮的精心照料下真扛了下来。 如今她断不得药,否则身上不说,那双腿是要废的。 好端端一个姑娘,还是丁家的大家闺秀,为了他白家才身陷险境,落得这般伤势……白福虽未瞧见,也耳听阿圆说了几回,不免钦佩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她扛着严刑拷打的痛苦,实在了不得。 白玉堂闻言略一蹙眉,“府内伤药还够用几日?” “最多三四日。”白福道,“金疮药还能用些七八日,内服却是不足了。” “她那伤养了多日,受不得路上颠簸,若在路上又发热便真是回天无力。你同嫂子说一声,伤药一事我会想办法,叫她安心留在府内。”白玉堂吩咐道。 白福微微点头,又听白玉堂道:“再去向嫂子借个人。” 白府一愣,口中自然而然地接口:“阿圆?” 沈嫮身旁能堪重用的不过是那个习过武艺的阿圆罢了,白玉堂要借人,每次都是她。且她学的是秦川沈氏的轻功与掌法,虽比不上沈嫮内力深厚、天生神力,可有时候比起粗通拳脚的白福有用多了。 白玉堂偏头瞧了一眼尚且大亮的天色,“去备好干粮和急用的行李。” “……” 这两日悄无声息地过去,好似时辰只是眨眼间蝴蝶扑翅。 寂静的城内俱时蝉鸣不绝,骄阳晒得地面略有冒烟的热度,直到斜阳西下,才渐渐又凉快下来。 但与前几日城内的焦躁不同,夜里走动的身影带来了第二道风,吹得整座城的百姓都是茫然无措、晕头转向,弄不清到底是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谎言、什么是真相。但渐渐的,他们心底一个声音变得越来越大声。 不是天要灭他婺州,也不是神要弃他子民,而是奸人作祟,哄骗了他们。而他们尚有生机,当今圣上乃是大宋福泽的化身,他定不会抛下他的黎民百姓,只不过今日天高皇帝远、受了欺瞒,若是知晓婺州之事,定能捉拿那害人不浅、妖言惑众的白家贼人。 虽非是皆信,也十有七八愿在这焦虑之中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 城西的巷子里,今夜灯火通明。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独自站在院落里,月光落在他的鬓角,好似染了银霜。 “……你在外头吹什么风,还不快进来,把门带上。”妇人从门内瞧见了他,眉宇间登时闪现忧色与心疼,可一开口却凶悍得很。 那院落里的汉子微微叹了口气,没有与妇人辩驳,转头便进了屋。 妇人重重将门合上,“既是受了伤,就莫要再添麻烦了。”她口气不佳,脸色也难看得很,似是不愿搭理她,可瞧汉子垂着眼、心思恍惚,到底是红了眼,撇过头进了里屋去。 久久,屋内才低声一声呜咽,“你莫要怨我……若……若……”妇人半晌吐不出半句。 汉子坐在桌旁良久不语,烛火照亮了他的容颜,正是几日不入府衙的官差头子。 “你莫说了。”汉子终究道。 可他这一叹却将妇人搁在肚子里的话全勾了出来,“非是我想怨你,可我当真收不住。”许是隔了一层帘布,妇人的语气放软了些,“我那妹子命不好,早年做了寡妇,陪我上山扫墓时为护着我才摔瘸了腿。她没别的技艺,只能在家每日每夜地做些伤眼睛的针线活,她指望的只有那一个孩子……”她絮絮叨叨之言这几日来回反复说了多次,每一次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如今她那妹子为此病倒,现在还厥灾隔壁的屋子里,瞧着一日不如一日,她收不住心头的怨气。 “我知。”官差头子半晌也才挤出这两个字来。 他知,他悔。 那日他合该在外甥求他的时候,就应了他,哪怕是多留两个人,哪怕是早早将他从官府放回家去。 “我何尝不知此事怪不得你,你……你也差点丢了命,可我收不住。若你见不得我如此,便早早休了我。”妇人轻声哭了起来。 官差头子绷紧了牙关,“莫要胡话。” “非是胡话……”妇人哭着声,模模糊糊地说,“我如何能怪你,还害你同那贼人拼命,可我如何不怪你……”她与她妹子相依为命多年,早将那外甥视若己出。 官差头子蓦然掀了门帘,快步进了里屋。他一把按住妇人,紧紧盯着妇人的面容怒道:“此事我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妇人闻言却是红着眼骇住了,“你……你要做什么?!”上一回他为此不声不响地去闯了白府,结果一身伤被抬了回来,如今又要做什么?! “我既进了官门,哪怕是个小小的衙役,也绝无放过杀人凶手的道理!”官差头子冷着脸,一字一句道。 烛火照得他那面容冷硬至极。 “你、你莫要……!”妇人吓得呆滞,赶紧拽住了男人,这才悔怕起来,她合该记得她男人的倔脾气,合该记得上回他一声不吭地去闯白府的教训。 官差头子再不多言,转头便歇息去了。 妇人坐在灯下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彷徨无助涌上了她的心头。 白府,和桃木教。 外头的人所言,她都知道了。他们都是一伙的,白府的贼子惹出了这样的事,也是他们这些江湖人仗着武艺杀了她外甥。 她心中又怨又恨,又哀又痛。 一墙之隔的邻里屋内坐着个年近三十、但面相尚且年轻的书生。 他听着隔壁的声音低了下去,只有低低的哭声久久不绝,忍不住用手捏了捏拧紧的眉头。正巧屋门被推开,端着一盅汤的大娘瞧他面色倦怠,不由轻声道:“大郎,可是累了?” 书生转过头来,“娘,大晚上的,还炖汤做甚。” “你成日看书,总该补补身子,只怕你那日熬不住昏了去,你叫娘如何是好。”大娘将汤搁在桌上,也听见隔壁的哭声,不禁叹气,“你莫要嫌他们家闹腾,那孩子……果真是可怜的。” “娘说到哪儿去了。”书生立即道。 大娘瞧了他一眼,“你这孩子……是我说错了,外头都闹成那般了,你怎还是半点不忧。” 书生微微摇头,“非是我不恼,而是恼也无用。”他将手中握着的书搁在一旁,提笔稳稳地写了三个字,口中道,“圣人有言,敬鬼神而远之。”他垂着眼,“你我心无鬼神、不生贪念,自是心神安定、风雨不动,大罗金仙之言亦是无用。倘使真的婺州败在这鬼神之说下,满城难逃一死,那心神大乱还能有何用?我读圣人言二十载,不为考取功名,只求问心无愧、生死无惧。再说,官府已经有主意了,这婺州城的事,合该他们去管。等请到朝廷兵马,便是桃木教也好、白家也好,都是螳臂当车。” 大娘非是饱读诗书,至多认得几个字,书生写的三个字她能念俩,正是“桃木”二字,想来第三个字便是“教”。 “谁说我心神安定了,我心惊肉跳的很,这两日眼皮跳了个没停。”她一指自己的右眼道,“娘跟你说,鬼神之说虽远之,却不能不信,娘心头这预兆灵得很,左眼财右眼灾,只怕不久就要生事。” 书生无奈地瞧了大娘一眼,“娘怎不说自己是桃花仙女、点石成金?” 大娘啐了他一口,“小兔崽子,跟娘瞎说什么。” “……”年近三十的小兔崽子无言以对。 大娘一拍书生的后脑勺,“赶紧把汤喝了,早些歇息。”话毕,她又忧心忡忡地瞧了一眼窗外,忍不住压低声音,“你别说,娘这心里着实不安,那城门叫人锁了,官府让我们将那白锦堂……”她顿了一顿,“这流言蜚语从我口中出,只怕是得罪菩萨的事。” “娘又不信菩萨。”书生老神在在地说。 “呸,娘那是求了十年的菩萨给我送个好儿媳来,没用,才不拜了,谁说娘不信菩萨了。”大娘气道。 书生站起身将大娘按在椅子上,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无事的,这是官府的主意,所图的也是让百姓能早日清醒过来,莫要在听桃木教谣言。菩萨知晓娘的作为,还要称道娘救苦救难、大慈大悲。” 他将大娘端来的汤揭开了盖子,香味溢了出来。 但他自己不喝,将勺子塞进大娘手里,“娘若真是惴惴,这几日不去官府帮厨便是。” “那哪儿成,府衙里一个做饭的人都没有,那些衙役不用吃饭?尤其是杨主簿,一心为民,大半个月都住在府衙里了。他牵挂着咱们百姓,咱们也得对得住他。”大娘立即说。 书生半晌未言。 “你俩好歹有同窗之谊,莫不是你还恼他入学第一日就将你婺州第一才子的称号夺了去?”大娘见他不语,又说。 “……”书生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娘,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你且当我年少无知,将这事翻过篇了可成?” “也是可惜,若非他那老父山中采药意外没了,他年纪轻轻就中了解试,该是上京科考做大老爷的命,何必在婺州城内做一个小小的主簿。”大娘提起旧事就絮叨了起来,“你,还有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不考功名,也不成家。早年还什么才子什么聪明,我就没见你这么蠢的了,可愁死我……” 书生拿她没辙,便任由大娘念经。 左耳是个隔壁的哭声,右耳是亲娘的叨叨,便是他在不动如山也有几分头昏脑胀。 等他把亲娘送走已经三更半夜。 书生又坐在烛火明亮的书桌前,提笔在先头的“桃木教”下写了“白府”二字。 “……果真是白家?”书生拧着眉喃喃,“怎么可能……怎么看都像是桃木教在借满城百姓之手算计白家,怎会算到最后将二者混为一谈了?这也太古怪了。还有那假白锦堂,到底是谁……能弄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来?便是白家也未必能罢?” 他提着笔顿了很久,黑墨顺着狼毫低落在白纸上。 书生只能搁下笔,打开了窗子。 风灌了进来。 他满腹心思和低语被风吹散。 “借流言蜚语破鬼神妖言,这到底是谁的计策?” 城中百姓如今有九成是桃木教的教徒,而这其中人云亦云、不是糊涂就是蠢直的愚民便占了六成,剩下的两成是惧怕鬼神而信之,还有一成不是纯恶、借这鬼神之说发泄,就是尚存理智却心知出了人命、已经回不了头的糊涂人。 这是一群不曾以为自己在行恶的人,就像是刀的部分关节。 他们组在一起时,才是一把混合着人心丑恶的刀,才是一个恶意的凶徒。 而这其中真正信奉桃木教,引以为生念真知,而不是为自己的贪念或是婺州全城百姓之恶而盲从的寥寥无几。 这才使得几次流言蜚语就令他们对桃木教生了怨怼。 而想出这个法子的人……到底是何人。 是杨主簿?是他想用这法子让刀自己解体,让握刀人失了刀?再请朝堂这股强势的外力扑杀握刀人? 他确实聪明,或许是他。 不过…… 月色下,书生竟是摇头轻笑了一声,“娘啊,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十多年前婺州第一次才子哪里是我,分明是那才华横溢、身为商贾、心作侠客的白锦堂。且那时,就有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能压我们一头了。天赋真是招人恨,好似叫人白读了十年书。” 另一头的城门,一行人趁着夜色上了城门,齐心协力下用缠好的绳索将一人送出了城。 无人察觉一个圆脸的姑娘乘着夜风,也翻出了城墙,慢悠悠地跟上了那个出城百姓。 月光下,她背着轻便的行李,手里还握着个没啃完的大饼。 不知是风里传来什么响动,圆脸姑娘回头看了一眼城门,那根绳子正在微微摇晃。她一耸肩,心道应是那些百姓在收绳索,快步跟上了前头行迹小心的汉子,一前一后离去婺州城。 ※※※※※※※※※※※※※※※※※※※※ 唔,城门守卫说邻居是个招蜂引蝶的书生。 你们猜书生姓什么?猜对的话,有奖励~[虽然我还没想好什么奖励] 第五九回 天光破,一夜闻得兵临城 夜静风起, 蝉声不绝。 天上的云散了些,月光穿过薄薄的云层落在城墙上,几个大汉正将绳索收起,蹑手蹑脚地下了城门楼。 他们未有察觉在城门楼的屋顶上,坐着一个蓝衣人。他闭着眼, 双腿盘坐、神色安定, 一把黑沉的古剑搁在他腿上。人走夜静, 他好似融在夜色里, 大半天都没什么动静, 仿佛只是来这城门上吹风的。 也不知是风里有什么动静,他睁开眼, 微微侧头,目光望向了西南方向。 远远的、从正城门看不见的西南一侧,小城门上, 也有一个人。一身平淡素白的长衫, 随月色洒落时浮现不起眼的纹路, 衬得愈发此人玉树临风、俊秀华美。他可不是端端正正地坐着, 而是随意地躺在屋瓦上,单手作枕,闭着眼好似在歇息。 城内一眼望去漆黑一片, 只有几处亮着灯火。 城东白府内一如既往灯火通明。 角落的一处小院里, 一个身着浅色长衫的男子好似夜不能眠, 搬了张摇椅坐在院落里。 摇椅被他晃动, 吱呀作响。 夜风微凉, 扫开他的发丝,扬起他的衣袂,随着摇椅上下仿佛十分闲适。可他没有昏昏欲睡,也没有闭眼享受,而是久久盯着夜空的两三点星星和高悬的半月,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良久,院落里才传来低低地叹气声。 今夜府衙里没有衙役,书房的窗子上投出两个影子,正在低语。 “……夫人原是有这般遭遇,幸亏展大人与白侠士将夫人救回,否则……”杨主簿说着叹了口气。 原是杨主簿趁着府衙夜里无人,将金玉仙松绑,二人便谈起这几日之事来。今夜正是他们与百姓合谋、齐心协力将一人送出城的要紧日子,未免意外,所有的衙役都被派去护送帮忙,随后杨主簿也吩咐他们不必归来。 闻言金玉仙亦是微微垂头,几分庆幸道:“许是小妇人命不该绝,恩公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夫人可还记得自己时怎么被抓走的……?”杨主簿便顺口问道。 “哪里记得。”金玉仙叹气,“早前我因那日之事受了伤,本就是迷迷糊糊,与你商议将五石散一事公之于众后,便早早歇下了。再醒来时,却已在那贼窝之中,被人看押,可真是一头雾水……” “我亦是第二日方才知晓夫人不见踪影。”杨主簿道。 “听闻府内的大夫也是那日不见踪影?”金玉仙轻声道,“想来那些大夫早早被买通对夫君下了毒,又将我迷晕后一并挟持走。” “那些大夫对田大人下毒应是桃木教那些幕后黑手早就定好的。城内生出怪疾,田大人不会坐视不管,定会将五石散如实公之于众,因而才早下毒手,又让师婆传出怪疾从田府来的谣言,此番应是为离间官府与百姓的关系,使得百姓更加追捧信奉那些装神弄鬼的谣言。”杨主簿道。 这些未能教化的百姓心里的天不过两个,一是天子与青天老爷,二是头顶的天、和天上的神仙。 “不错,白侠士应是那日撞了个巧,他便是不在,那日师婆闹事,夫君也会当中昏厥。他们本就有意算计白家,那日自然而然就将矛头指向了白侠士,也让官府对白府生了芥蒂。”金玉仙听杨主簿一言,也是灵台清明,将前后线索连贯起来。 说到此处,杨主簿惭愧道:“可惜我见夫人不见踪影,城内百姓古怪,未能及时将怪疾之因道明,又不能拦下府内差役……实在……” 金玉仙忙道:“杨主簿言重,那时百姓对桃木教所言均是言听计从、心生魔障,便是杨主簿告知真相,想来他们也不能听从。” 她停了一会儿,静神细想,“说来这些人掳走我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我早前猜想是武艺高强的江湖人所为,再添那日夫君是见过白侠士之后才当中昏厥,着实太巧,也确有疑心是白侠士作为,着实惭愧。” 要不是最后白玉堂救了她,且与展昭一道,她当真是疑心白玉堂才是罪魁祸首。甚至连今日白家与桃木教一伙,从头到尾都是白家所作的一出戏,这种如今想来十分可笑的话,她也会信。 思及此,金玉仙难免后怕不已。 如今婺州城内的流言蜚语已经让白家难破困局,若再加上她这知州夫人的认定,白家真是六月飘雪的冤枉了。 只是……“桃木教为何要抓我,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金玉仙道。 杨主簿也拧眉沉思,“确实古怪,莫不是想以夫人性命威胁人?”他猜测道。 金玉仙摇头,“夫君卧病在床,我一个弱女子还能威胁谁?白侠士?我与白侠士往日无恩无情,他们如何能料定白侠士会受胁迫?他们若有这般想法,想来抓谁都是一样的,我与外头的任何一个百姓都没有差别。”她自认这知州夫人的名头并不算什么,更何况白玉堂那样的人? 许是得不到答案,杨主簿终是叹气:“这些人……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竟暗中作出这番恶事,不仅算计官府,还算计了满城的百姓,所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今夫人已被救回,无论是何目的,桃木教总归是没有得逞。” 他似是又想起什么,抬眼问道:“夫人被掳走几日,可曾从这些人身上发掘什么?” “你是说他们的来历?”金玉仙眉梢微动,“可惜我那几日都被关押在密室里,少有与人接触,而后又被迷晕,再醒来时就已经被白侠士救出来了。” 杨主簿不免大叹“可惜”。 “若能知晓他们有多少人,何人首领,你我也能提防一二,做些准备。”他惋惜道,“也不知展大人他们是否有更多的线索,前次也未能与展大人先问个明白。” 金玉仙闻言不禁面露愧色,“只怪小妇人无能。” 不过她想了想又道:“不过那日我被救回时,碰上了女子。” “女子?”杨主簿眸中闪过惊异。 “是,”金玉仙笃定道,“那日混乱,白侠士将我搁在山中,说是还要救人,我便遇上了一伙身着灰衣之人,俱是男子,可领头的却是个穿粉裙的女子。”她指着自己的面目,“她的脸上还有一道长疤,瞧着极为骇人。想来她应该是桃木教的首领之一,只是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却是不知了。” 杨主簿微微点头,又一回想,问道:“那日白侠士在桃木教还要救人?” “是一位姑娘。”金玉仙说,“我不知渊源,也不知她来历,瞧着是白侠士熟识之人。不过那姑娘受伤极重,我离去白府时她尚且昏迷不醒,这会儿……”她摇头再不言语,又想起了同样昏迷在床,生死未卜的田起元。 “这么说她早就被……?”杨主簿有些意外。 “许是知晓什么,才被严刑拷打,一个姑娘家,也不知受了多少苦……”金玉仙话语未尽,可杨主簿明白她是惧怕田知州的身体快熬不住了。 见金玉仙连连叹气,面露倦色,杨主簿站起身。 “夫人早些歇息吧,再过几日朝廷来人,这些妖言惑众的贼子再有什么阴谋诡计都是做无用功了。” 金玉仙随着杨主簿所引出了书房,“杨主簿不必日日将我松绑,不过两日苦,小妇人如何受不得。” “使不得。”杨主簿却道,“杨某人以下犯上了。” 金玉仙站在书房前笑了笑。 她本就生的貌美如花,灯火照耀出一颦一笑都令人心驰神往。 金玉仙与杨主簿行了一礼,“小妇人代夫君谢过杨主簿。” “夫人。”杨主簿大惊,连忙避开这礼。 金玉仙望了一眼夜色,眉宇间萦绕着一股忧心,只觉得莫名心慌得紧,不由喃喃道:“只望请兵一事一切顺利,早早将桃木教的贼人捉拿。”话虽如此,她却知晓此去开封路途遥远,便是顺利请兵,一来一回也要一两月,她只怕元郎等不起。 但便是等不起又如何,桃木教的贼人虎视眈眈,倘使知晓他们暗中请兵,后果不堪设想。 恩公与白侠士小心行事,不就是为了安抚百姓、拖延时间,莫惊动了桃木教的贼人。 也正是心忧有百姓当真鬼迷心窍,又或是城内有桃木教的钉子,展昭与白玉堂才封了城门且用巨大的树干拦了去路。今夜百姓借绳索从城门离去,他二人更是在两侧城门暗中窥视,确保并无他人趁机出城。白玉堂更是遣了阿圆跟去,一为确保那人不是寻桃木教通风报信,二是免得路上有桃木教的人挡道杀人。 城门上的二人坐了一整夜,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站起身。 天光乍破,白玉堂正要踩着未尽的夜色离去,却眯起眼蹲下了身。 林子里来了一个人,身着灰衣,鬼鬼祟祟地从树林后摸出,快到城下时发觉了拦在城门前的巨大树干,登时惊住。与正城门不同,正城门内有一片空旷的广场,因而能搁下那巨大的树干,小城门拦人的树干自然就在外头了。白玉堂毫不费力地寻见那人东躲西藏的身影,瞧着他四顾无人后才走到树干前,又费力攀过树干,才发现城门被碗口粗的锁链从外锁住。 他没动手摇,而是转头又攀过树干走了。 白玉堂拎刀的手缓慢地顶开刀柄,东边升起的日头落在他的头发上,一路下滑,照进那双闪着寒意的桃花眸里。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按住了白玉堂的手。 白玉堂没有回头,只是瞧这那个身着灰衣、显然是桃木教教徒的男人从林子的阴影里不见了踪影,才松开了手指,任由长刀又滑回到刀鞘内。 白玉堂眉梢一抬,斜眼瞧着不知何时来的展昭,“展大人也有摸鱼的时候?”他二人分守两侧城门,可这片刻功夫,展昭就到小城门了,显然是提前从正城门离去,可不就是偷闲摸鱼。 展昭本是神色肃然地盯着那人,闻言无奈,口中也笑道:“一夜无人,展某怕是他们都折在小城门守着的白兄手里了。” 白玉堂轻嗤,“这可是他们送上门来的。” “昨夜有人出城,山中若是有他们的人守着,此事瞒不住。”展昭坐了下来,“便是不知这出城之人是为请兵,他们也该来瞧瞧情况。” 白玉堂也是翻身一坐,单手托腮:“你猜他们这回是要进还是要退?”他斜睨了展昭一眼,又懒洋洋补充道,“不如来打个赌?” “又赌?”展昭也抬起眼,温润的眉眼含着笑,“想不到白兄赌瘾不小。” 白玉堂慢悠悠道:“那要看赌注是什么,能叫白爷感兴趣的赌注可不多啊,猫大人。” “白兄想要以何为赌注?”展昭从善如流地应道,“展某赌进。” 白玉堂听他分明要打趣自己,偏偏老神在在,直接开赌、抢占先机,不由得一条眉毛挑高了些,像是从眉宇间就写着取笑人的“贼猫”二字,“便赌兄长那坛十年女贞陈绍。”他说。 展昭听出白玉堂这是弃赌了。 他二人早前就推测过,桃木教那一伙人隐匿多年、有意谋反,如今弄疯了一城的百姓、又毒倒了婺州知州,身旁又有另一拨人的威胁,可谓是箭在弦上。 且从桃木教这伙匪兵的来历来看,首领多半如白玉堂所言,不是那个脸上有疤的粉衣女教主。而是差点丧生于白玉堂刀下、得了桃木教的几位堂主连番保护施救才逃出生天的那个白胡子老头。潜伏多年、多次起兵,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他已经没有机会再继续等下去、再躲藏下去了。 此次,桃木教的匪兵必定是要进。 他正要开口,神色一凛,与白玉堂同时转过头去。 林间小道里传来马蹄声,重重脚步叠在一起,整齐地挪动让大地仿佛都轻轻震动起来,惊飞了无数鸟雀。 城内百姓似有所觉,心口俱是一跳,天气晴朗可阴云直逼心神。 在城门上两个居高临下的年轻人错愕的眼光中,一支穿着灰衣、浩浩荡荡的队伍正穿过林子缓步而来,队伍之长、一眼瞧不见尽头,仿佛足有万人之多。而其中一眼可以看出首领的正是那个骑着马、身着铠甲,面相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者。老头周身围着人,风掀起他们的灰衣,那下面是轻便的铠甲,而他们仿佛训练有素的兵马,手中提着长矛或是弓箭,有的骑着马,均是逆着光看不出神色。 东升的朝阳下,他们就像是灰色的潮水,从林子里缓慢而慢条斯理地漫了过来。 润五月十一,兵临城下。 ※※※※※※※※※※※※※※※※※※※※ 啊……感觉写的哪里不对。 每次都感觉不对。 嗯……我再理理思路。 顺便, 白五爷:猫儿你这乌鸦嘴。 hah……晚安,小天使,我继续想怎么写,感觉要修改。 对了,谢谢吾名小天使的保养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啊啊啊对了昨天的谜题忘记揭晓了。 书生姓孙。 这书生是和杨主簿当堂对的那个书生啊。 只是他正好住在城门守卫的隔壁,城门守卫说他招蜂引蝶,主要是人家书卷气嘛。 为什么姓孙呢,因为他娘是孙氏,也就是随夫家姓孙。 他娘在府衙里做厨娘,就是杨主簿提过的孙大娘。 嗯,好啦就是个小谜题,和剧情没关系,就突然想到就考了一下大家。 第六十回 分头行,欲要擒贼先擒王 桃木教的贼人欲入城。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 俱是瞧见同一个念头。 他们来的太快了。 “有人报信。”二人异口同声道。 桃木教那一伙匪兵能隐忍多年,还推出一个女教主党傀儡,自己谨慎隐于幕后,那首领仙老的心计不可小觑,自然也不会是冒进之人。白玉堂在潜入桃山救丁月华时, 便对这老头的敏锐有了些许了解。他派人探查, 乍见城门紧闭、铁锁悬挂, 定起疑心。这般状况下, 他若不知城中异常, 如何就敢贸贸然带兵前来。 展昭与白玉堂虽是认定着桃木教的匪兵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绝无可能这么快就领兵前来婺州城。便是要入婺州城, 也该是确保百姓被他们哄骗,为他们打开城门。区区一万兵马,既然是要谋反作乱, 怎能在这婺州城损兵折将。哪怕婺州城再小, 也没有并无能堪大用的守城厢军, 这到底是一座城池。他们隐忍多年用鬼神之说欺骗百姓, 才谋得这般局面,不就是不想废一兵一卒夺下婺州城。 而攻城一举,是不可能毫无损失的, 更何况城内还有白玉堂和展昭这些江湖人, 桃山之上损了多少人马都没能留下他们, 这桃木教的仙老总不可能一点教训都不长。最初是他们眼界狭窄因而小觑了他们这些江湖人的武艺, 如今到这谋反关头也该谨慎思量才是。 展昭与白玉堂本欲借着桃木教的谨慎与疑心拖延时间, 将城内外的消息隔绝,尽可能确保能够等待朝廷的兵马赶到。 可他们却来的太快了。 没有半分犹豫,好似对这城内之事已经了若指掌,又像是知晓这会儿他们再不攻城就没有机会了一般。 白玉堂眯着眼瞧那个骑着马、身着铠甲的白胡子老头。 可不就是没机会了。 再过几日,城内百姓无论是不是相信桃木教的仙人之说,都要在朝廷兵马前来的认知下退缩,更别说几日多变的流言动摇了这些人云亦云的百姓。 这城中百姓是真心信奉桃仙也好、是盲从旁人也罢,又或是浑水摸鱼、陷入了恶意的狂欢盛典里……只要他们还惦记着自己的性命,只要他们还有自私的念头,将桃木教从神坛上拉下来并不难。 百姓说桃木仙人能庇护婺州城民,他们就让百姓求助无门,无仙来救;百姓说白家邪祟,害他婺州,他们就让桃木教与白家成为同伙。 婺州百姓既然被是受害受骗之人,他们自是对桃木教生出怨怼,自得期盼朝廷来援。桃木教再想要哄得百姓开城门就难了。不过,这九年哄骗,桃木教的仙人下凡之说早就深入人心,难说百姓是尚有神志、为己私利才发疯发狂,还是说一条道走偏、满心只有那桃木仙人的“仙语”,二人未雨绸缪,这才将城门给堵了,一为无人来救,使其心志崩溃;二为无人通风报信,拖延时间。 可桃木教今日来了。 白玉堂与展昭俱是回头瞧一眼,风起鸟飞,清晨初阳的金光从近到远一路划去,像是黑白的世间抹上了色彩。 若是这时桃木教已经知晓城内的流言,那老头急匆匆赶来的原因也显而易见。他要打着仙人下凡救世人的旗号,挽回被流言动摇的婺州百姓,为抓住这个机会,自是马不停蹄,赶着时辰来了。 可见口信是昨日传出去的。 他二人又对了一眼,目光交汇之处有几分意味不明。 白玉堂示意了一下底下逐步靠近的匪兵,展昭微微点头,不再多言,转头离去。 桃木教的匪兵打着来救婺州百姓的名头来的,倘使真让此话传开了去,前几日他们筹谋的一切必定功亏一篑。九年,这对婺州城的百姓来说,真的太久了,这股趁乱吹起的风还没能彻底将婺州的百姓吹到自己这头来,就可能在知晓仙人发言搭救时立即倒戈。 独留下白玉堂瞧着那一溜灰色的匪兵人群,轻啧了一声。 这桃木教的老头反应倒是快。 问题是……“报信之人是谁。”展昭纵跃而去,在风中低声自语。 他二人连着几夜都在暗中观察城内百姓,无人趁此机会出城,阿圆未归可见唯一出城的百姓确实是去请兵了。哪怕有人瞧见百姓出城,也不该这么快猜到是请兵去了。 “看来是错估了他们。”白玉堂眯着眼,也不知是自己在想这事还是听见风中展昭的低语。 报信的定是个江湖人。 婺州城再小,也是个有万户百姓的城池,他们两个人自然盯不住飞檐走壁的江湖人,而寻常百姓连城墙都爬不过去。而那些桃木教的匪兵所谓的武艺可都是磨练筋骨皮,在桃山那日他们便试探过了,这些人学了点内家功夫也不懂轻功。 只有和桃木教合谋的第二拨人。 他二人定这攻心之计时便商讨过这第二拨人。 “……既要使城内流言四起,少不得消息泄漏。若是那瞎子三人被桃木教支派入城打探消息,想要拖延时间怕是难。” “此事你怕是多想了,白爷看他们袖手旁观高兴的很。” “白兄如何料定?” “你且忘了这第二拨人虽与桃木教合谋,却各怀鬼胎……” “确是借桃木教、婺州百姓和官府之手,有意算计白兄,更是设局将白家与桃木教算作同党之贼。” “你却忘了他们虽是处处算计着爷,却不要白爷的命。” “展某猜想他们这是有意借此局,逼得白兄与朝廷反目成仇。以白兄对官门向来瞧不上的脾性,更不会多加解释。” “原先以为他们是有意让白爷对嫂子生了误会,闹出白家内斗来。如今看来,一开始他们就是谋着将这口锅扣死在白家头上,官府只要顺着他们给出的这些线索查到白家,白爷也算得上百口莫辩。” “三年前在陷空岛便也是这般谋算,且不说他们谋算的到底是何物,白兄可真是这幕后人眼中抢手的大才之人。” “但这只是其一。” 展昭从屋檐借了力,目光扫过尚且寂静无人的街道,往府衙飞身而去。 其二,他们想借白玉堂的手,将这一窝匪兵剿灭。 第二拨人与他们打交道已久,对展昭的身份知晓得清清楚楚;可桃木教的人仿佛半点不知,只把展昭当作白玉堂的江湖朋友。 桃木教那一伙敢在婺州城弄出这么大的事,无非是因为天高皇帝远、通信受阻,因而肆意妄为。别看杨主簿在公堂之上、百姓面前言之凿凿,说是请兵朝廷,可事实上一个寻常百姓哪里能搬来救兵。大宋几十年来重文轻武,兵权拢于帝王之手,谁敢不经官家旨意就随意动兵符调兵?这才是婺州城的匪兵二十多年前在此兴风作浪,几任知州却始终请兵不得的真正原因。且等救兵真的来了,这婺州城也早早沦陷了。 但展昭不同,他是官家钦点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是开封府尹包拯的属下。 倘使展昭带信求助包拯,将婺州匪兵上达天听,凭包拯在圣上面前受宠之状,请兵剿匪一事不在话下。 第二拨人是故意没有透露。 可见这拨人设了个局将白家与桃木教混为一谈后,不需要桃木教攻城夺回民心;恰恰相反,他们正是想要借着白玉堂与展昭的手将这一窝匪兵清剿,也正等着朝廷的人马来时将白玉堂与桃木教算作同党。 那时,便是展昭力挺白玉堂也无用,这是一城百姓之言,不仅是法不责众这么简单,那些不曾作恶的百姓也将白玉堂视作幕后恶贼。所谓众口铄金,圣上和包公若是放过了白玉堂,他们便会大肆宣扬此事,天子于百姓的威严有损,再被奸人利用,这才是祸乱天下的大事。 这些展昭想得到,白玉堂也想得到。 白玉堂几日前说官府官兵是他所杀,他认,是不愿为难展昭,亦是对此事的心知肚明。 他一生坦荡,也算是自重清名,可为侠之人便是受天下骂名,也不欲叫小人得逞。 也正是如此,白玉堂才得出请兵一事他们不会告知桃木教,反而会袖手旁观、乐见其成这个论断来。 只是没想到他二人的论断出了错。 展昭进了府衙,可府衙内竟是无人,本该在此的田夫人与杨主簿均是不见了踪影。他且要细细寻找,大门前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妇人,她口中模糊喊着什么,满脸都是泪,不知是悔还是恨,灰头土脸,十分可怜。 “杨、杨主簿……”她要寻杨主簿,可嗓子嘶哑不成声,且语无伦次,“他……他去……救、他……我……他……” 展昭不认得这妇人,这会儿也顾不上她了,只得暂时搁下她,转身跃上了屋檐。他远远瞧了一眼整个城池,忽然从西南吹来的晨风里闻到一股焦味。 这熟悉的味道,展昭微微睁大了眼,身影一闪。 第二拨人未必想要通风报信,也确实等着这招算计他白玉堂。可还有个人,只怕是等不得朝廷来兵了,想必是这个人用什么法子说服了第二拨人。 城门上的白玉堂忽的笑了一下。 “这么说来,酒虽然输了,但这事该是白爷赢了罢,猫儿。” 城西的巷子里。 在桌边昏睡的书生仿佛闻到了什么味道,警醒地一跃而起,推开了窗,高声道:“娘,何处失火了?!” 他声音刚落,就瞧见了斜对面的巷子里的滚滚浓烟。 他记得那巷子里直去、浓烟升起的门户,正是这婺州城知州田府! 风扑着浓烟扫到书生脸上,引得他呛咳不已。他赶紧跑出门来,与他一并跑出来的还有无数住在附近的百姓,但书生只瞪大了眼盯着半空处,他亲眼瞧见一个蓝色的身影犹若尖尾雨燕破开了风,直冲进浓烟中去,果断得令人震惊。 展昭一进门就瞧见院落里满脸黑灰、伏地呛咳的汉子,可不就是前几日领官差闯白府的官差头子,他头昏脑涨地拍着想要往火场里冲,口中高声喊着:“杨主簿!咳……杨咳……主簿!” 展昭单手拎着那官差头子的后衣领一转,就将那汉子轻巧地拎到一边,自己冲进了着了大火的田府书房。 浓烟与大火交缠在一起,令人视线模糊,窜起的熊熊大火将房梁烧断,差点迎面砸在展昭头上。 他抬手一晃,古剑出鞘又入鞘,房梁断成两截落在两头,他便瞧见被拦在大火后头、被五花大绑且昏迷不醒的金玉仙,以及躲着火势靠站在尚未起火的书架旁……那发现他闯入火场后,正扭着头看他、一脸错愕的杨主簿。 火势极大,不仅因为屋内多是易燃的书画纸笔、木制家具,还因为这屋里被人泼满了火油。 火苗顺着火油烧到了展昭脚边,可他没动,只是静静地瞧着杨主簿半晌。 “你以赤诚看人,人可未必如此。” 屋那头的杨主簿满脸乌黑,立即欣喜道:“展大人,快救夫人!” 展昭便依言足下轻轻一踩,内力从足下起势,如山如海拔地而起,连肆意的烈火都被无明而起的狂风吹开。 白玉堂微微撇开头,似是不在意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爷是没见过这杨主簿,全赖你今日的判断。” 展昭收回了手,瞧着白玉堂捡起桌案上的棋子、随意摆弄的模样,垂下眉眼温声笑笑:“倘使错了,也只能认栽。” 白玉堂轻嗤了一声,“说的好听。”他单手肘压在桌上,凑近道,“你这贼猫也就骗骗无知的老弱妇孺,才得了什么老实南侠的名头。想来百晓生的名头定是被你败的。” 展昭不由失笑:“这可真是两头为难,无论如何也逃不了白兄这顿说教。” “白兄可从未有看错过人?”他随手清理起桌案上的残棋。 白玉堂眯起眼想了想,“你试了他两回,瞧了他三回,便是神仙也该恼了。”他慢条斯理地说。 展昭不言。 白玉堂便浑然不在意地将手中把玩的棋子丢进棋笥,“不若来打个赌?” 城门上,白玉堂好似漫不经心地、缓缓地拔出了长刀,晨风拂发,眸中流光冷寒。晨间的阳光将他精致的眉眼勾勒得比仙人还要俊美无双,可任谁都要心惊胆战几分以为瞧见了恶鬼阎罗劈开地府,来到人间来了。 白玉堂嘴角单边挑了起来,仿佛自语:“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前几夜白玉堂其实亲自走了几趟桃山,一是瞧瞧这伙人的动向,二是有意骚扰一番,趁乱杀了那桃木教的首领。可惜桃山宗布庙正殿里的门彻底关了,练兵场只留下一些妇孺,那万人兵马消失的干净。不用脑子想也猜得到桃木教那伙人是在忌惮白玉堂与展昭夜袭。以他们二人的武艺,若是趁其不备,与他们在山中游走作战,只怕很快这万人的兵马就被杀的零零散散、溃不成军。 也算他们聪明。 城外的兵马越是逼近,白玉堂越是神色平淡。 “白爷憋了好几日的火气,正等着大开杀戒。” 他久久凝视着那个白胡子、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头,整个人都沉静无声,眉宇间的冷漠与锋锐好似与他那长刀折射的光芒一模一样。 白玉堂缓缓抬起了长刀。 展昭只走了一步,扭曲的火光中,他的身影虚晃了一下。 “赌什么?” 展昭拢了一把白棋,侧头瞧了一眼从外头进来的白福,慢悠悠道:“白兄说来听听。” 水榭白玉堂一笑,“就赌那姓杨的是忠是奸。” 白色的身影穿过了从林子里漫来的灰色人潮,像是一道影子消失在光里,又在刀光折到人眼的那瞬间显现了出来。 只听巷子里一声哗啦,屋瓦被破出了一个大洞,瓦片纷纷滚落了下来,而一个蓝衣人挟着二人自下而上冲出的浓烟大火,像是那生了翅膀,在海上挺直向上飞跃的燕子。 一刀斩落,血溅五尺。 阳光一寸寸照在两个年轻人落地时那平静的面容上。 ※※※※※※※※※※※※※※※※※※※※ 写完啦!!! 快要结案了,就问你们有没有突然看懵,有没有! 那个赌是什么时候,你们看得出来的吧!看不出来我明天解释。 还有啥! 忘记了,脚麻了。 写得比较赶时间,可能有些问题,我研究一下要不要改~ 好啦,晚安,小天使。 第六一回 赌与诈,忠奸善恶试且知 温热的鲜血顺着风和刀挥舞的角度甩到了人脸上。 灰色的人潮起初没有察觉, 是那道白色的影子顺着光影缝隙退回时,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什么不对。 不是没有人看见人来刀去。 只是那一瞬间,尚在随军前进的人心头松懈,没人想到那阎罗王来得这么快,一刀只取领头的仙老, 半分不恋战。 白衣人又落回到城门之上, 长刀收鞘, 一个人头被他提着头发搁在屋檐上。那桃木教的老头几次从他的长刀之下逃出生天, 分明毫无武艺却占了几分运气又被人百般护着, 最终还是被他斩于刀下。他盯着这些毫无防备,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的桃木教匪兵, 想知道没有了首领他们将是什么打算。 如他料想那般,最前面的灰衣匪兵先发现了断了头的仙老,不用丝毫喝令就顿住了脚步。 紧接着那仙老骑马的尸首失了力跌落下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想后躲开, 那断头的尸首自然也就重重摔在泥地上。鲜血横铺, 泥尘掀起。没有人惊叫, 可心头均是咯噔一声。 整个队伍的行进因为前方的停滞而混乱起来,后头的人还在往前徐徐推进,而前头的人因仙老毫无预兆地被杀懵了头。 白玉堂冷眼瞧着城门前的这帮人数达万人的匪兵。 即便是万人, 也不过一帮乌合之众。 他侧头瞧了一眼城内, 尽管城内的人千方百计地将这口信送了出去, 也不过是提着人头来送命罢了。 这一眼让他瞧见城西浓烟滚滚起, 直冲云霄。 “走水了!!!”巷子里有人惊呼。 城西田府, 展昭将杨主簿、金玉仙搁在院落里,一扭头,又将昏迷不醒的田知州从火场里拽了出来。 火势实在惊人,越来越多的百姓出来围观。他们弄不明白这大清早的,怎么会突然走水,还偏偏是没什么人在,只有一个昏睡的田知州与几个老仆的田府。“老爷!”田家老仆惊魂不定地从另一侧尚未起火的屋子里跑出来,却发现烈火几乎烧断了房梁屋瓦、门窗桌几,已经挽救不得。庆幸的是他们马上就发现田知州与田夫人都倒在院落里,保住了性命。老仆们上前扶住自家老爷夫人,一时间痛哭流涕。 “发什么愣!都不要命了吗!快救火啊!” 展昭看着屋檐倒塌,火光冲天好似要与天上东升的骄阳比一比。而先头呛咳不已的官差头子已经指挥起围来的百姓救火,以免火势蔓延到各家各户。 他才提着剑轻轻地叹了口气,退到不起眼的角落里去,不欲叫百姓发现他在此。 非是他不想帮忙,而是这官司还没结,只怕他出面反倒让百姓心生惧怕,一个个都躲了回去,倒是可真是无人救火了。 “展大人,”院落里的杨主簿缓过神来,召见了躲在角落的展昭,竟是一头跪在展昭身旁,“救命之恩,杨某人……” 展昭的剑一递,精准地在杨主簿的膝盖前一拦,避开了这跪谢。他缓缓偏过头,盯着杨主簿那张被浓烟熏的漆黑的脸半晌,才缓缓开口:“白兄说得对,这次展某真的看错了。” 杨主簿不解其意地瞧着展昭,“展大人这是……?” 展昭不答,而是盯着熊熊大火,仿佛自语道:“大约一年半前,在江宁府,也生了一场火。” 他的神色极为认真,犹若明日皎月,高悬于空,平静地瞧着这青天底下的人间百态,随因世事因果而动容,却从不偏移自己的本心。展昭转过头来,望向杨主簿的面容,“那日的大火,烧死了一个天下难得的聪明人。”他的口吻仿佛是在惋惜,但更多的情绪却叫人捉摸不透。 “……”杨主簿眉宇间仿佛是疑惑,因而没有轻易开口。 展昭不甚在意,背倚着墙,目光扫过提着木桶来回跑的百姓,气喘吁吁、但是奋力又认真,一点不像是前些日子他在婺州城内看到的那些带着恶意的凶徒,这就是百姓,他们是被践踏的泥土,是无权无势、微不足道的凡人,也是能大宋的根基,他们容易被利用、被欺骗、被奴役,在暴力面前软弱无能,因而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可他们被凝聚在一起的恶意能让一个手下亡魂无数的侠客也心生寒意。 他终于和和气气地说:“展某曾惋惜,这样的聪明人若是能为天下人谋划,而不是缠斗于人心万象,大宋定是千百年的盛世。” 杨主簿不言。 “可惜她死了。”展昭说,“可惜她死在一条本不该如此的路上。” “展大人所言……恕下官愚昧,不解其意。”杨主簿说。 展昭微微一笑,反问道:“杨主簿是聪明人,如何不懂?” 杨主簿却摇头,“展大人的话果真让下官糊涂,今日之事……”他顿了顿,几分庆幸道,“无论如何多谢展大人救命之恩,想不到竟有贼人趁机潜入官府将田夫人与杨某人抓到此处。想必他们是欲杀我等,引民心生乱,让官府好不容易凝聚在一起的百姓又失了主心骨。” “你错了。”展昭说。 他虽站在背光的墙角阴影里,那侧过来的眼神却明亮又耀眼。“这话错了两点。”展昭竖起两根手指。 “杀你们不仅是让被安抚的百姓失了主心骨,更重要的是断了白家平反的后路,这是第一。”田夫人与杨主簿一死,就没有官府的人能作证所谓的桃木教与白家一伙其实是她们一并做的局。 杨主簿闻言却是点头,“不错,下官思虑不周。” 可展昭立即落在了第二句话。 “第二,你应该恨展某绝了你的生路,而不是救了你的命。” “展大人这在疑心下官?!为何……?”惊雷炸耳,杨主簿终于有了几分慌乱,但这慌乱的神色更多的是为展昭之言而错愕,而不是被拆穿的惊慌失措,仿佛不能置信展昭怎会将矛头指向了自己。 很快,他保持住了从容之色,仔细思索了片刻,与展昭问道:“展大人这花莫非以为这火是下官放的?” “展大人,苍天可鉴,下官醒来时就在火场之中,当时一并的还有……”杨主簿指向了那个正忙于救火的官差头子,“只是下官将他送出后,回头救田夫人,火势太大,这才一并被困在其中……” “若是你放火,又怎会将自己放在这般险境之中。”展昭替他接上了后半句。 杨主簿没有应话,但他神色确是此意。 “可若是……你不可能会死在火中呢?”展昭反问。 万籁俱寂。 城外的灰色人潮在人挤人的混乱中竟是出乎意料地停了下来。 是一个人朝天举起了长矛,紧接着每隔一丈便有人举起了长矛,每一根长矛长矛上都扎着一条黄布,十分显眼。这帮桃木教的匪兵仿佛早早训练过如何应对行进时的意外,且有几分令行禁止、军法严明之意。没有人再往前推挤,没有人绊倒引出乱子,更没有人相互举着兵刃互相厮杀,他们安安静静地停住了脚步。 这出乎白玉堂的意料。 白玉堂眯着眼审视着这群他判定为乌合之众的匪兵,在主帅被杀的情况下竟然无人叫喊,更没有乱了军心。 长久的静默中,匪兵的最前端有人若有所觉地抬起了头。 他们一眼瞧见了那个气质出尘的白衣阎罗,以及搁在一旁的仙老头颅。 城门之上,白玉堂垂眼俯视着万兵临城,城门除了他半个守卫也无。可他提着刀坐着,仿佛一座高山挡在那里,即便千军万马、万箭齐发、风云变色,他也不会挪动一步,谁也别想从他刀下过去。 他冲他们笑了一下。 城门外的人当然不可能看见这个堪比日月的笑容,但他们齐齐感觉头皮一麻。 白玉堂没有言语,更没有再提刀杀入这万人匪兵之中,只是在这空当注意到城下万兵里除了那个被杀的仙老,其余能称得上首领的一个也无。先头敏锐下达止步之令的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匪兵,那桃木教的粉衣女教主不在,瞎子与瘸子也不在,显然那来历不明的家伙所说的秃子也不在;更有意思的是当日将他的刀弄得卷刃的汉子也没有在仙老身侧守着,若非如此,白玉堂也不至于轻而易举一刀拿下仙老的性命。 这仙老简直如白玉堂所想,是送上门来的人头。 “杨主簿自然不会将自己的性命送在这种事上。”展昭说。 “……” 长久的静默中,那些百姓连番走动扑灭大火的声响格外清晰,杨主簿重重地叹了口气,“下官是真心诚意地帮二位剿匪,展大人。” “但匪兵是你引来,亦是你多年养成。”展昭平静地说。 “原是如此,展大人现身原不是信任了下官,而是又一次的试探。”杨主簿说,语气里尽是痛惜展昭的怀疑。 展昭久久不言。 他的目光扫过院落里多灾多难、双双陷入昏迷的田家夫妇,“杨主簿是个聪明人,应是知晓,你今日若是无所作为,我与白兄便如何也试探不出你的底细。”展昭抬起眼,不再拐弯抹角,而是坦诚直言,“可你做了,且被展某撞了个正着,”他抬起手指向因火油助燃、尚未扑灭大火的田府书房,“起火之地为何不是府衙,而是在这田府……那证据,想来是还没来得及销毁罢,杨主簿。” “……” 许久,杨主簿这才缓声道:“杨某人可是哪里露馅了?” 展昭将话说的这么明白,显然装模作样就没意思了。可他依旧从容,举止风采都无甚变化,甚至没有逃跑之意,许是知晓在展昭这样的侠客面前,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逃不走的,从大火里被救出的时候,他就已经败了这最后一步棋。 “不,展某是信杨主簿的,杨主簿言行举止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另有图谋。”展昭认真地说。 连白玉堂都说,几番试探,连神仙也该恼了。可是…… “你以赤诚看人,人可未必如此。” 展昭顺着风里来的那句旧日低语,温声道:“可惜白兄从头到尾都不信杨主簿,展某只能与他打了个这个赌。” 杨主簿平静地与展昭对视,他的面相瞧起来阴鸷,可多年来从没有人怀疑这鹰视狼顾的恶人面相下那颗为民着想的心。他阴郁地笑了一下,“不知白侠士为何怀疑杨某人?” “桃山秘道有异。”展昭说。 杨主簿抬起了眼,像是有些意外。 “白兄说他得了一份桃山山城的地图,是丁姑娘早前交给白大夫人的,可他在桃山那日却得出了另一个论断。”展昭神色认真,徐徐说来,“白大当家的尸首所在的密室有另一道门,也就是说那份地图是不完整的。” “凭这如何疑心杨某?”杨主簿便有几分不解,竟是请教起展昭来。 展昭竟是笑了一下,也不知是想到什么,“展某与白兄那日在桃山曾听两个桃木教的教徒说,山城犹若迷宫,长老密室隐秘便是他们打不开。”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而那份地图极小,可随身携带,是复刻本,非是原图。我们不免由此推测,此物多半是给桃山的教徒行个方便之用,免得那迷宫一般的地道将自己人困死在其中。” 杨主簿面色微动,似乎明白了。 “明明是桃木教的密道,他们为何藏起一部分地图,瞒着教中之人?”展昭说。 “兴许是为了隐藏高层的秘密,总不能让寻常教徒都在机密之地如入无人之境,否则若有奸细探入,岂不是半点秘密也藏不住。”杨主簿笑了笑,给了一个理由。 “不错,一开始,白兄也是这么推想。”展昭微微点头。 他这话反倒让杨主簿不言不语了。 “可展某与白兄提起了一件事,让他起了疑心。”展昭说。 “何事。”杨主簿相当配合地问。 “丁姑娘因误闯长老密室身份泄漏,此事让教主暴跳如雷。后丁姑娘被女教主抓起来后,在众人面前严刑拷打,白兄说丁姑娘拿了桃木教的罪证。可奇怪的是,明明能够用那些送饭妇人的性命威胁丁姑娘招供的女教主,什么也没有做。那位女教主心思狠毒,甚至能用济世堂的尸首设下圈套,可见她不是不了解如何应对嘴硬之人。可她好似从来没想过此事,甚至早早将那些送饭妇人泄愤杀死。展某,一直疑惑不解。”展昭认真地说。 “问题在于那份不完整的山城图纸,到底只是隐瞒桃木教的普通教众之用,还是……”展昭转过头,注视着杨主簿,“连桃木教真正的首领,或者说其他领事之人也一并瞒了。” “而白兄追着丁姑娘在桃山之中穿梭时,丁姑娘在白大当家尸首所在的密室门前被白兄意外送入狼口。丁姑娘性情谨慎,如果知晓那扇门是翻转开法,不可能在那里逗留,可见她不是从那扇门进去的,她知晓密室的另一扇门。” 展昭瞧着沉默的杨主簿。 “我们得出了这个论断,因为桃木教的教主不能在众人面前让丁姑娘真的招供,因为丁姑娘……” “意外进入长老密室之后得到了完整的图纸。” ※※※※※※※※※※※※※※※※※※※※ 补完,很好决定分成两章。 这样今天我就能腾空思考一下结案了。 没错,依旧不能结案。 我写到了三点半……呵呵……信息量多的爆炸了。 一口气讲前面埋的伏笔给引爆,十分的酸爽。 所以你们不爱我一下留个言再去下一章吗。 第六二回 细细论,抽丝剥茧串来往 丁月华在误入长老密室之后, 得到了完整的桃山山城图纸。 此事让桃木教教主暴跳如雷。 而女教主有什么不能让丁月华招供的理由也显而易见,一旦丁月华招供,她将得到丁月华偷走所有东西,包括那份图纸。而这就代表着完整的图纸将会泄露给其他的领事之人,那位女教主不过是推上前台的傀儡, 罪证夺回到底是要在其他领事人面前过目的, 而她的异动都在那些灰衣教徒的眼皮底下。但她不能不逼供, 她仍旧需要让丁月华说出偷走之物的下落。 女教主不在意自己被当作前台傀儡, 甚至另有图谋。 “那么……桃木教的教主为何偷偷瞒着众人在桃山之中修建了不一样的秘道, 交出了一份不一样的图纸。” 她在暗中图谋什么。 “白大当家的尸首所在的密室在第五层,白兄回来后仔细验证过那份图纸, 以他对机关的了若指掌,前四层的机关和图纸上是一样的。”这是白玉堂用三天亲自摸索试探出来的,也就是说, 桃山机关是从第五层开始有了变化。 “从桃木教的教徒口中, 我们听闻大长老西去。既然推测出他的密室里有完整图纸, 我们不得不推测大长老就是这山城机关的设计人。桃木教真正的首领对此一无所知可见那份不完整的图纸一开始就是那样的, 它后来被改了。” 这话让杨主簿久久凝视展昭。 “如果没有对机关的了解,凭那位教主恐怕无法让第五层开始设计出不一样的东西。” “桃山山城是自上往下建成,越往下越新, 总共七层。” “那位大长老可能没有西去, 只是从寻常教众面前消失, 而第五层开始的变化就是大长老新的设计, 是近几年才有的。” 展昭微微一笑, “大长老和教主在密谋,而桃木教或者说练兵场的匪兵首领却一无所知,有趣的是,白大当家的尸首牵扯了另一拨与桃木教本无关系的人……”他拎着剑指到杨主簿的鼻子前,“白大当家的尸首对桃木教毫无用处,在白兄不知时带走他的不是桃木教的人,是第二拨来历不明的人。他们的目的是算计白兄,同时,借展某与白兄之手灭桃木教。” “白兄三年前在陷空岛就被第二拨人算计,似乎是想逼他回到金华来。展某猜那时他们就来过婺州,也与桃木教的势力有了接触,第五层的变化大概是从那时开始的。当然这不可能一开始就是为了藏白大当家的尸首而设计,多半是为了方便教主与大长老躲开灰衣教徒的监视密谋。” “杨主簿你说的不错,你确实是真心实意帮我二人。” “桃木教的教主,那来历不明的第二拨人,以及你,杨主簿,或者说,桃木教西去的大长老……” “你们所图谋之事里包括剿灭桃木教这伙贼兵。” 杨主簿不由得慢慢鼓起了掌,“展大人不愧是包公身侧的护卫,对断案与抽丝剥茧也是十分熟稔。” 展昭不为所动,“想要嫁祸白家,又同时剿灭匪兵,这其中的关节就在官府。” 他偏过头瞧了一眼怎么扑都扑不灭的大火,反而奇怪的有些越演越烈的趋势,皱了皱眉头,目光落在那个冲在最前头的官差头子,才继续说道:“桃木教起势多年,在官府埋下一人,不可能是三年前才调来的田知州。且田知州又被下了五石散,既然不是田夫人所为,官府便是最好的下手之地。” “展某曾怀疑是那个官差。” 而白玉堂认为是杨主簿。 直到今日官差头子在火场之外,而杨主簿在火场之内,证实了白玉堂赌对了。 “这也是杨某始终的疑惑,杨某与白侠士素未谋面,他如何能料定就是杨某。”杨主簿说。 “……” 展昭想了想,竟是在这肃然的时刻,扬起一个温温和和的笑容,有几分愉快道:“大约是白兄作戏骗人拿手,因而对同道中人所生的直觉。” “……”杨主簿愣了。 “白兄这般辩驳展某,杨主簿这般聪明,在婺州官府为官数载,如何半点不曾察觉到桃木教的异样?”展昭说。 白玉堂没有证据,所以只是与展昭打了个赌。 赌官府内到底是才是那个桃木教传闻已经西去的大长老。 “田夫人为何桃木教绑走却不杀,此事亦是古怪。教主既然是你的人,想来在最初的计划中,她到最后还是会被放回来。她是关键时刻那把指着白家与桃木教一伙的刀,她本该在桃木教里知晓不少事情,包括你们刻意造出的种种白家与桃木教之间的关联线索。再借着田知州中毒,你了解田夫人刚烈的性子,此事说不准她能告御状闹到天下皆知。说来展某本以为是大夫有问题,如今想来,这城内除了被杀的济世堂吴家,其他的大夫均是不知所踪,不是成为你们的人就是被杀了。” “不错,金玉仙被送去练兵场本就是避免被白玉堂救出,可惜还是让白玉堂得知了她的下落。更可惜的是你于金玉仙有救命之恩,她信你,自然也信白玉堂。她这颗筹谋已久的棋子自然就废了。”杨主簿道。 “所以你今日要杀的人便包括田夫人。”展昭叹息。 死了一个杨主簿能动摇好不容易凝聚的人心,而同时死了婺州的知州一家,百姓定是对江湖人作恶深信不疑。而那个官差头子不过是被杨主簿绑来作证的,是杨主簿将他救出了火场。 他要在离去前坐实白家与桃木教同党这个他们自己放出去的谣言。 “当然,在今日之前,我与白兄都未曾想到,你与桃木教教主暗中所建的山城秘道口在这田府。我们连日调查了官府与所有官差的府宅,并没有发现秘道所在,只能认定城内没有通达城外的秘道。也确实是被你骗过了。”展昭坦诚道,所以他二人才会为传信一事而震惊。 他二人到底不能够算无遗策。 田府书房里的这条秘道本是杨主簿的逃生之道,他欲假死脱身,自然得有个尸首,而被火烧过的焦尸最能掩饰他假死一事。 展昭是在入了火场,才确信田府却有秘道。 他戳穿杨主簿忠善的伪装,凭的秘道里杨主簿早就备好的尸首……被救出火场的杨主簿不能处理的证据。 “这么说来,那日田夫人和几个大夫无声无息的消失,应是从秘道被绑走了罢?”须知那日开始百姓就有些发疯发狂、神经兮兮了,没有高超的轻功怎可能在众人眼皮底下带走田夫人。 原本他们还道是那瞎子几人做的,如今想来这第二拨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置身事外。这也确实符合一直以来所调查的那幕后之人的习惯,玩弄人心,却从不自己下水,借着别人的手与他们对弈。 “这城西田府的宅子,是三年前我卖给田知州的。”杨主簿指了指失火的宅子,主动解答了展昭的疑惑。 展昭恍然,“你一直住在府衙,原是真的没有自己的宅院。”而三年前调来的没有嫌疑的田知州是最好的掩护。 “想必展大人还想知晓,昨夜通风报信的人到底是谁。”杨主簿笑道。 “既然真的有秘道,谁去都有可能。”展昭说。他们推测的第二拨人袖手旁观应是无错,是杨主簿要报信,也是他要生乱脱身、坐实此事,借此秘道报信的极有可能不是武艺高强之辈,而是一个普通的、杨主簿的亲信。 “只是,展某想请教杨主簿,为何急于脱身。” 等朝廷人马来了,他照样可以将自己摘得干净,如今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杨主簿起先没有作答,好半晌才冷笑道:“这且要问那个偷走图纸的小姑娘了。” “昨夜便有人与杨某言明,那小姑娘手里攥着不少东西。她若死了,杨某人自然不必心忧,可她还活着,就活在白府。”而在白府想要杀一个被重重看护的人,比登天还难,倒不如早日脱身,省的展大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暗算了杨某人一把。” 他对展昭十分惋惜的笑了一下,阴鸷得可怕。 二人陷入了久久的静默,与那头救火之声仿佛是两重世间。 “杨主簿,城门前被杀的守卫,以及官府内用元戎弩的那个弩手是你的人罢?”展昭忽然道。 闻言,杨主簿阴郁地笑出声,竟是坦诚道:“展大人连这个都知晓?他们想是得了杨某告诫,未有露出破绽才是。” “初二那日展某入城,有两点异样。”展昭收回了剑,还是竖起两根手指,阳光从指尖穿了过去,“第一,那守卫对城内之乱不惧不忧,还在城门前打盹,怎么瞧也不像是害怕城内百姓为恶,照杨主簿所说,城内百姓可是打死了不少官差。相比起疑似一掌杀了官差的白兄,那些百姓显然可怕多了。但他怕展某,或者说,他怕与白府有关的江湖人。” “他是你的人,也知晓你与桃木教的关系,并不担心百姓会对他动手。” “但同样的,他惧怕白兄的同党,因他知晓你和你背后的桃木教在算计白家。” 所以他将展昭入城的小心带回了官府后,带来了一拨对展昭的袭杀。 官差头子与那城门守卫有亲缘关系,这便是展昭怀疑他的缘由。 “第二,那个用元戎弩的官差,只是展某的猜测,他对济世堂的百姓太过无情。那一日他知晓展某会护着那些尸首,才对吴家尸首动手引出展某,可见此人非是误会展某是大凶大恶之徒,恰恰相反……他要用一切办法杀死展某,免得白兄得了助力。” “这便是你们设下攻心之计时,没有出面的缘由之一。”杨主簿低声笑笑,“你是在防着这些人。” “只是,展某不解,”展昭坦诚请教,“城门守卫为何被杀?因不是仅仅为嫁祸展某而已罢?” “确是可惜。”杨主簿牛头不对马嘴地说。 小城门口两方对峙,无人敢动。 白玉堂便坐在原地又想起报信之人一事。 他原想着桃木教一个会轻功的也没有,能报信的只有第二拨人里的瞎子三人。难说他们是不是昨夜进了城探听消息,又得知了流言与请兵一事,被说服才前去通风报信,使得桃木教起兵前来攻城。 可若这些人没有进城探查,那姓杨的算计之事岂不是成不了?除非城内真的有他们没有找到的秘道。 这转念一想,白玉堂又想起了一人。 这段日子他与展昭似乎少算了城内的一个人。 杨主簿盯着展昭,“但他的确是因为你死的……不仅是要嫁祸于你,还因山中之人要与我、以及另一人报信。” “你展昭来了。” 自婺州生事之后,杨主簿为小心谨慎、不露端倪,几乎不曾踏出府衙,也几乎不与任何有古怪的人会面,更别说得知城外的消息了。 而当城门守卫死时,与展昭见了一面的杨主簿便知晓展昭的身份,尽管那之前他就有所怀疑,只是未能得证。而后一切都是针对展昭与白玉堂而装模作样、步步为营的作戏罢了。 “另一人……城内。”展昭却捕捉到了关键的字词。 城南南山之顶,有三个男人坐在树下歇息,正是未有在小城门现身的瞎子、瘸子以及秃子。 “来了。”瞎子突然说。 瘸子便侧头瞧了一眼山路,一个油腻胖子吃力地踩着台阶上来了,分明笑容可掬,可口中骂骂咧咧:“你们谁把会面之地定这么高的。” 在东市有个说书的胖子,是几个月前刚刚入的桃木教,是个从明州来的外乡人。 “不知上月归来后就盯着他的白侠士是否与展大人提起。” 他有个诨名,叫做半支秃笔。 “不过想来白侠士也并不知晓半支秃笔是四个人。” “瘸了半条腿的跛子,拄着拐杖、耳听虫鸣的瞎子,口生仙音、杀人渡魂的秃子,还有通奇门遁甲的说书人。” “展大人,他们背后的人,你得罪不起。” ※※※※※※※※※※※※※※※※※※※※ 啊哈,许久未见的第二更,或者也可以说是今天的更新? 毕竟已经快四点了。 啊有点累。 半支秃笔,我终于写到这个设定了,虽然好像不是很重要的样子,但还是重要的吧。 说到这个…… 半支秃笔:瘸子,瞎子,秃子,说书人。我们中间出了个叛徒。 说书人:不是,我是胖子。 让我们四子做伴,红尘潇潇洒洒[x] so,你们看得出城门守卫是被谁杀了么??? ………… ………… 我还想说啥来着。 忘记了。 不知道你们看得懂不,反正我是一口气把信息量全炸了,虽然分成了两章,主要怕你们一口气接不过来[?] 反正我已经尽力把我能想到的信息全都串成线放在这里了,还剩一点点没解释吧。 如果没明白的话,那就等着结案我再解释吧…… 说到这个,还是打脸了,六二回了。 不过好歹已经接近结案了,大概还有部分伏笔没诈出来吧,欢迎提问,也免得我在结案的时候漏了什么没写到。 啊……还想说啥。 想起来了。关于杨主簿这一段,我本来又个方案a,大概就是不让昭昭与五爷查对,也就是错信了杨主簿,也就是打脸主角么[喂]后来还是选择了方案b,总的来说就是把案子前后应该大概也许是穿起来了。 说到杨主簿啊,我一开始是设定他真的很能装,用生命在演戏,但是如果你们现在回头去看的话,应该能看出一些端倪,杨主簿在和官府的官差说话时很多话都带有引导作用,他在不动声色的引导这些人误会白府。 不知道在这两章之前,杨主簿有没有骗过你们。可以说昭昭这次是棋逢对手,怎么也试探不出来。 我本来想着是说一件事来着。 就是人这一生遇到的无数人,眼光在毒辣的人也有看错的时候,表里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看明白的,全凭运气。 你看昭昭也有看错的时候。 五爷……啧,这次纯粹是给他开了个挂。 人生啊……有时候全凭运气,努力了不一定有用,结识的人不一定是真朋友。 人只能接受这个设定呢,像我就是,一边不甘心写文之路永无出头之日,一边佛系吐槽自己写的太烂,能有人捧场已经是三生大幸。是自己不行,也是运道如此啊……hhh不说了。 祝小天使的每一天都有好运气,早安,小天使。 想想还有什么漏了,要这彻底结束这个案子了,这个案子好难写啊,有很多地方处理的不好,现在也很气呢。 明明在写本命谈恋爱,我是怎么把自己坑死的呢,沉痛。 下一章更新大概在明天吧,我歇一下,好累。 第六三回 下下策,心机深沉骗数回 田府不引人注目的一角。 杨主簿有恃无恐地望着展昭, “杨某是真心实意想为展大人剿灭桃木教的匪兵,展大人何苦要盯着杨某。” “婺州城一案,你乃祸首之一,恕展某不得不将杨主簿留下。”展昭温声说。 杨主簿摇了摇头,“展大人, 你还是不明白。” 他指着那奔跑来回救火的百姓, 指着田府墙外的婺州城, “杨某人是说, 你们没有时间再盯着杨某了。”他背着手退了一步, 神色坦荡地瞧着城外,虽有鹰视狼顾的阴险之相, 却从未有露出狰狞之色来。 “你若是说你传信桃木教的匪兵,让他们早早来攻城一事,展某知晓。”展昭平静地说。 “那展大人可知他们有多少兵马?”杨主簿反问。 “约有近万。”展昭说。 杨主簿闻言不吃惊, 反而笑了一声, “那展大人可知城内可堪大用的厢军守军有多少?” “减去杨主簿手下的人, 许是连三十人也没有。”展昭神色平和, 口中所诉状况均是紧急无解,可他好似不忧不恼,置身事外, “此去汴京来回寻常百姓再快也要月余, 援兵许是到不了。” “展大人心知肚明, 却无忧色, 始终盯着杨某。”杨主簿这才生出几分佩服来, 审视了展昭片刻才道,“莫不是早做好准备,想捉拿了杨某这罪人前去东京复命?” “……”展昭瞧着他一会儿,润着清光的墨眸里心绪难辨,竟是问道,“是又如何?” 杨主簿沉默了一会儿,又退了一步,站到光亮处微微一笑。阳光将空气里的浮尘都清晰地照了出来。 “展大人非是这般性情之人。” 他的神色在垂眼的瞬间狠厉万分,竟是袖中滚落一把匕首,转身就往院落里昏迷不醒的田夫人脸上一刀下去。 刀尖铮亮,疾如闪电。 可杨主簿非是习武之人,这一刀看似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展昭眼中着实缓慢。 展昭剑都未拔,轻轻一扫,那匕首就被挑飞落地,发出铿锵脆响。但这须臾间,他好似察觉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登时望向了院落内救火的百姓。 “瞧,展大人,”杨主簿微微笑,“就是这般。” 飞扬的尘埃之中有细细的粉末扬起。 “展大人,杨某再给你一个善意的忠告罢。你若真能弃了这城,才有出路……” …… “只你一人?”那瘸子瞧了半晌,山路上也没有第二个人出现。 “他逃不出来了。”那油腻胖子在三人面前停了下来,摸了一把满头的汗,盘腿一坐,笑容可掬地说。 “哦?”瞎子玩味地应了一声,“这么说来,他还是被展昭发现了?” 秃子转身跃上了树尖,从茂密的树丛之间去瞧那山底下的婺州城。 小城门前依旧是长长的队列,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灰色的溪流,在城门前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挡住,因而凝滞在原地,再不能动弹。 而城门之上坐着素白浅衫的年轻人,他微垂着头,眉宇间的阴霾之下是隐隐约约的忧色。 这支万人的匪贼兵马…… 城内西巷田府,人来人往,木桶几条队列的人手中交替。 可是那泼了火油的屋子火势怎么也消不下去,虽说没有烧至隔壁,可那滚滚浓烟和灼人热浪也让人心头不安。领在百姓最前头的官差头子抹了一把满头的热汗,心知是救火人手太少,再添屋内火油实在太重,杯水车薪,这才遏制不住火势。然而城内人心惶惶,愿意这会儿来搭把手的都在这院落前后了,要想召来更多的人救火也不易,他连先头抱着田大人与田夫人痛哭的年迈老仆们都支唤来帮忙了,且水井到底太远,只能尽力而为。 幸亏屋子无人,这场大火终究是无人害命…… 他这念头才刚刚升起,竟是看着一人飞入了冲天大火之中。 官差头子大惊失色,从窜起的烈火之间辨认出那个人的模样,“杨主簿!!!”他惊呼,所有百姓都随着声高喊抬起眼,震惊地看着那小胡子的书生不知如何连着烧断的门一并撞进去,一眨眼就滚进尚未熄灭的火场屋内。 他是被人一脚踹进去的,有人闪过这个念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杨主簿立即在火势里被炙烤得痛呼大叫以来,可他阴鸷的目光在火光里发着亮。 “跑!快跑!” 他高声呼喊,“白家携桃木教的贼子……!”他呛咳起来,很快趴了下去,声音被浓烟灼疼,又像是一口气喘尽了,喊不出声,“攻城来了!” 那声音惊退了院落内外在救火的人,有人呆滞地站着,好似不解其意;有人快步往外跑了起来,面容惊恐…… “快跑!!!” 只是一瞬间,杨主簿在火里倒了下去,身影被熏人的火焰浓烟遮住,再看不清。 官差头子且要闯入其中救人,却被不知为何猛烈卷到面前的大火拦住,照理说正在渐渐弱下去的火势竟是在这瞬间又高涨了起来,明亮的火光直逼人面,“杨主簿!”他惊愕且仇恨地回头,用几乎要吃人的瞪着那个蓝衣年轻人。 然而展昭恍若未觉,只是凝着眉好似有几分不解。 “我虽难信世上果真有展大人这般性情的人,可杨某既然见着了就得信展大人这颗赤诚之心。你不会弃这婺州百姓不顾,更不会顾着捉拿犯人,而赔上无辜性命。” “展大人,你这样的人,世间少有,杨某佩服。” “可杨某也实话实话,你这样的人太容易叫人看出弱点,太容易叫人利用。” 他先是从空气里抓了一把,才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一边缓步走上前。 里里外外的百姓都呆住了,他们并不是都知晓这个蓝衣的年轻人是谁,但是这一刻,看着这个提着剑、面容温和的年轻人,所有人都想起了前几日的传闻里白家同党的江湖人。 有人说那个江湖人杀了官府的守卫。 有人说那个江湖人在桃山之上杀进杀出犹若鬼神,连桃仙也奈何不了他。 也有人说那个江湖人曾经在济世堂前带走了吴家两个孩子的尸首。 但他们弄不清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年轻人,直到见到这个人,他们竟是忍不住想,是不是哪里出了错。这个手握凶器,却温润平和仿佛再和善不过的年轻人真的是那个杀人如麻的江湖人?真的是邪魔白家的同党? 他们稀里糊涂,又惧怕地看着他,不敢进也不敢退。 这一刻,比起冷煞犹若阎罗的白玉堂,这个蓝衣人好似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绪。可这心思要叫熟识展昭、白玉堂二人的人知晓恐怕是一整年都乐不可支,谁人不知白玉堂喜怒无常,展昭纯善温厚。 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其实不过是一眨眼,他们看着那个年轻人也走进了火里。 有人后知后觉地想起几刻钟前似乎也是这个年轻人冲进火海,将田知州、田夫人还有杨主簿救了出来。可为何他还要将杨主簿又一脚蹬入火场,自己也一并进了冲天烈火之中。 那官差头子双手发抖地低下头,看见手里确实握着一个瓷瓶。 他登时扭过头,对着院落内还呆立的百姓嘶声吼道:“出去!离开田府!” “解毒。”那个年轻人说。 蜀葵曾给过展昭一瓶解药,虽不能说解百毒,但对世上绝大多数毒物是有用的。 展昭踩进火场不过片刻,地板就被他踩裂,滚烫顺着鞋底贴在他脚底心,而火焰像是藤蔓缠绕着他的衣角,烧了上来。 可他并不理会,只是快步往前。 杨主簿确又骗了他一回,那粉尘只怕是他随手从哪儿弄来的灰烬,非是他故意误导展昭的害人毒物。在见到他闯入火场时杨主簿就做好被揭穿的准备。想来他唯一疑惑的不过是展昭与白玉堂是怎么怀疑到他头上的,又已经知晓了多少。 以杨主簿的聪明隐忍,又能设下此局残害百姓毫不留情,可见心思歹毒且坚定,哪怕是被展昭拆穿也不可能束手就擒。 展昭一直提防着他。 没想到杨主簿以一招小伎俩就骗过了他。 展昭心知杨主簿说的不假,杨主簿非是骗过了他,而是心知展昭赌不起。那一脚是展昭故意往火场里踹,也是杨主簿所求。展昭不能赌杨主簿身上的毒是不是真的,有多大的用处,能否真的害了院落里救火的百姓……唯有让他远离百姓,将他隔绝在火场之内,展昭才能放心。 那瓶解药是备不时之需。 不过也如他所料,从屋外看虽是火势极大,可屋内贴近书架的那一片却被早早清理干净。 当然屋内四处浓烟滚滚,一口气憋不住就会死。 纵是展昭耳聪目明,在这样的浓烟之中也多少受了障碍,更何况他在寻找机关。杨主簿一进来虽是大声呼喊,实则憋了一口气逃生,他那般痛呼不过是将计划周全达成,同时陷害展昭。烈火烹烧、敌手威逼、谋算遭泄,杨主簿俱是从容,时时刻刻想着下一步,任谁也别想从他的面容看出他下一步的打算。何等隐忍、何等心机……何等可怕。 展昭往日温和,到了这时竟也被气的恼极,几番寻不见屋内机关,竟是一剑冲着书架砍了下去。那架子原只是瞧着木质,实则用木屑在外头包了一层,内里乃是铁铸。可还是展昭情急之下一剑切开了半截儿,虽未有全部切穿机关墙面,但幸运的是古剑不知挨着哪儿,书架转动了起来。 展昭不必再挥第二剑,甩了甩身上的火星子,带着一身狼狈进了秘道。 才一脚踏入其中,展昭便愣住了。 本该在逃生路上的杨主簿就倒在秘道口,一旁还有另外一具杨主簿早就备好、用以替代他假死的尸首。 他没能逃掉,而是隐忍着火烧之苦逃入秘道后,又倒在此地。 展昭抬眼望去,这本该是逃生的秘道竟然早被人用数块巨石、泥块、零零碎碎堵得严严实实,别说凭手无缚鸡之力的杨主簿,哪怕是展昭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开。 秃子跃下了树,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字字犹若妙音,“你做了什么手脚?” 闻言,瘸子也偏头去看那胖子,“你瞧着可不怎么高兴。” 胖子笑眯眯地想了一会儿,“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懒懒地打了哈欠,好似疲惫至极地靠在树上,“蛇吞象啊。” 秘道里传来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可怖笑声,展昭一把抓起杨主簿,可他已经直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那半支秃笔到底是谁的人?!”展昭急急问道。 杨主簿半睁着眼,好似已经无法捕捉到展昭的面容,他冷笑了一下,张开口好似吐了一个“惜”字,登时气绝身亡。 展昭这才惊醒这秘道之中才是真的被下了毒,杨主簿性情冷静,决非赌命之人,定是先前挣扎出火场时尚有余力,却没想到备堵死在秘道,一口毒气吸入口鼻,这才命归于天。展昭在火场时便龟息闭气,进了秘道仍旧保持闭气之态,因而未能发觉。 如今于事无补,他只能扛着两具尸首,寻着机关闯出秘道去。 烧了许久的屋子终于在有一次腾起的烈火之中轰然倒塌,展昭单手挥剑,从坠落的屋瓦碎石与房梁木块之中扫出了一条路。 他神色鲜有的冷肃,在进入田府空荡无人的院落时,便知晓那官差头子已经照他的意思将百姓驱赶出去。 展昭搁下了两具尸首,缓缓抬起了头。 多日前,白玉堂与展昭谋划攻心之局时,合谋过几种后招。 首要的便是白家这口扣死的黑锅要怎么甩脱,可他们又心知欲将那桃木教拖下水,这脏水是洗不干净的。唯有一种解法,便是叫婺州城的百姓知晓,桃木教一伙乃是谋反匪兵,而白家才是护他们性命之人。 至于此解该如何实施…… 守在小城门的白玉堂忽然抬起眼向远处望去,一眼竟不能将万人的匪贼兵马看全。从队伍末尾到近至眼前,灰色的队列里又有人竖起了长矛,这回长矛的顶端绑着红布。这支失去首领后安安静静的贼兵忽然动了起来,迅猛且沉默。 白玉堂心中的狐疑化作了清晰且鲜有的焦虑,他察觉到有百姓上了城门探查。 城内陆陆续续传来惊呼,他却不知展昭是否有在城内控制住局面,如今这匪贼临城、无兵能守,只怕要把全城的百姓都吓软了骨头。 城南南山之顶,那瞎子忽然又重复了这个词:“来了。” 这回是胖子睁开了小憩的双眼。 震耳欲聋的声音从远而近,是快马行进,是马蹄笃笃。 秃子站起身,瞧着婺州小城门上又落下一道飞燕一般的身影,轻声笑语道:“该走了。”他好似十分愉快,因而仙音妙曼,令人沉醉。 “白兄。”展昭的身影终于又落在小城门上。 白玉堂没有回头,只是冷静地看着快速散成不同方阵队列的灰色教徒之中一支快马而来的骑兵。他们身着铠甲,不过须臾,就与灰色的人潮融成一支队伍。 “我们猜错了,展昭。”他说。 二人目光灼灼地望着东边越发高升的太阳底下,骑马领兵而来的那个面容憨厚、平平无奇,却身披铠甲,一呼百应的高大汉子。 “桃木教的真正首领不是那个仙老,而是他。”展昭说。 “展大人,杨某再给你一个善意的忠告罢。你若真能弃了这城,才有出路……” “你以为是我传信才让桃木教今日攻城吗?你以为桃木教二十年多年来在这婺州只养了区区万人兵马吗?” “教头早已决定调兵攻城,杀你与白玉堂,那封信不过让此事早一刻罢了。” 白玉堂忽而偏过头,在这兵临城下的紧急局面里竟是还有心情说笑:“猫儿,早说你还不如用劫法场的下策,结果硬要老天给了你用下下策的机会。” 等万贼临城,死守城门,绝不弃民,便抛下一条命也要护这万户百姓周全,为清名永世,亦为侠心无愧。 这才是展昭所言的谋算人心的小人之策。 ※※※※※※※※※※※※※※※※※※※※ 啊…… 昭昭,五爷,又被骗的感觉如何。嘻嘻嘻。 劫法场这种下策我怎么会用呢,我只会用下下策……hhhh[喂] 心机深沉超能装杨主簿,卒。 嗯哼与虎谋皮,与虎谋皮啊。 不说了,我写完策划就继续下一章,大概两章就可以完结这一卷了,[不要打脸了拜托] 第□□回 无可退,不死不休守一城 远远的传来号角之声。 婺州城南小城门外, 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竟是贼兵,犹若潮水涌至城下。 不过须臾,万兵临城、剑戟如林、声势浩大。 “展昭,做个决断罢。”白玉堂说。 婺州城内死寂一片,犹若空城, 可事实上万户百姓都站在街道上, 从高处向下望去全是人头。而在数刻前, 惊惶之声从一人口传进百人耳, 再傻的人都瞧得出那些灰衣的匪兵曾是他们供奉在桃山的教徒, 其中更是又被他们尊为护法之人。而这些人提着兵械、纵着快马,仿佛包围之势, 不是要攻城还是要如何?!这些百姓战战兢兢地站在那儿,全然没有了早些日子的鬼不像鬼、人不似人的凶煞模样。 桃木教要攻城。 “谁说的,许是神仙来救我们了!”有人说。 “对对他们一定是神仙派来的仙兵神将, 是来捉拿白家邪祟!是救我等来了!” “胡说!白家和桃木教分明是一伙的!” “是白家来寻仇了!不是神仙鬼怪, 不是那白锦堂, 是白家要寻我们报仇!” “不、不可能, 一定是神仙来救我婺州了!” 他们在惊恐,在瑟瑟发抖,有人已经跑回了家, 缩在屋里, 寄望着小小的屋门能抵挡住外头的敌兵。但更多的人挤在街上, 有的人吓软了腿, 有的人还在争吵, 闹哄哄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还有各种不堪入耳的骂声,甚至先动手打成了一团。 突然有什么轰然倒塌,是屋檐的一角,斜面平整,就像是被人一刀切开。 “你们若要寻死,白爷这就送你们出城。”那高声响彻云霄。 所有人都噤了声。 他们看到了城门之上站着的两个年轻人,一时心头惴惴,万般心绪起伏,不知该如何开口。 白玉堂他眯起眼,单手拎着刀,慢条斯理道:“你应知白爷万贼之中取了这贼首,不过是趁人之危,这以一敌万的事,便是爷自负这身武艺,也实话实说,不能托大。” “莫说白兄,”展昭温声说,“展某亦未曾遇此两难之境。” “现在有两条路,你任选一,是生是死,我别无二话。”白玉堂说。 展昭无言片刻,目光落在城外的兵马,竟是出乎意料地反问了一句:“白兄猜城下有多少兵马?” “……来人应有五万兵马。”瞎子站起身,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跟上了秃子。 “难说杜承是不是还藏了兵,为掩人耳目,他在这山中所设练兵场可不止一个,更别说他还与那伙儿水匪勾结。”胖子伸了个懒腰却说,“他可是要起兵谋反,区区几万人,怎和汴京八十万禁军相抗?便是他年轻气盛,没有吸取他父亲在蜀地的教训,那老头儿、他那仲父可是随他父亲亲历当年战事的人。”他说的正是山下领兵而来的教头,那面容平平无奇、甚至有几分憨傻的汉子,这桃山之上桃木教与练兵场背后真正的。 “你这话可笑,便是算上那伙儿水匪,他能有十万八万的私兵,对上大宋禁军还能力挽狂澜?”瘸子取笑道。 “这话不假。”瞎子轻啧了一声,“汴京那位虽说重文轻武,可手底下养着不少将士。近年边关安逸,西北那群疯狗都快急红了眼,就等着磨枪咬人。” “……”秃子转过头来瞧了他们一会儿,没插话。 胖子笑了笑,一张脸滚圆滚圆、油腻油腻,“瞧我作甚。” “那姓杨的,”秃子轻声说,仙音温软,“你杀了他,只怕咱们的小姑娘不高兴。” 胖子收起了笑脸,盯着秃子半晌,才道:“此人野心太大,心思诡奇难辨,留不得。” “嗯。”秃子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四人沿着山路走。 “可他聪明。”这回不是秃子说的,是瞎子说的,“她喜欢聪明人,闻说前些日子她在汴京已经折了一人,只怕是恼的很。” 胖子眼睛都快眯成缝,“那可不一定。”他平静地说,“老崔心早死了,她是给他送行去的。” “那你为何不高兴?”瘸子问。 “府内有一个姓沈的已经够不安生了。”胖子牛头不对马嘴道。 “你这话有失偏颇,你说姓杨的野心太大,可老沈却是个无甚追求的人。”瘸子翻了白眼。 “可他们说真话说假话、逢场作戏时都叫人看不透。”胖子面上带笑,口中语气却冷冰冰的。 “那姓杨的定是招惹他了。”瞎子说。 “不错,可把他气得不轻。”瘸子也笑。 胖子不答。 “他想去做包拯的钉子?”秃子突然问,那声音轻巧,像是山风拂叶,捻指提花,可却瞬间让瞎子和瘸子的面色一变。 胖子这会儿真是笑了,“可不就是你想的这样。”他又是往日笑容可掬的模样,只是口中骂骂咧咧,一口气都不带喘的,“他瞧着得了展昭的信任,到了这会儿又心知那展昭是包拯的得力干将,便与我试探,借展昭这梯子,请命去做包拯身侧的一枚钉子。姓杨的野心不小,心知上位之人最是忌惮着谋乱贼兵,今日能踩着杜承那帮蠢货,将一手扶起的桃木教毁于一旦,为你我所求谋算;明日就敢踩着小王爷的尸骨,去取那唾手可得的荣宠。” 这话说的极狠,瞎子登时气笑了,“你们这些聪明人肚子里弯弯绕绕果真是不少。”也不知是在骂谁。 胖子瞥了瞎子一眼,“等他去了包拯手下,不管他有没有本事瞒过那天下第一聪明人。在那天子近旁,你且说说以他的野心,到时该算你我插包拯那儿的钉子,还是亲手送给包拯的把柄?” “姓杨的心思变化无端,到那日确实瞧不出深浅,只怕哄骗了你我。”瘸子说。 秃子闻言微微一笑,轻声道:“姓杨的聪明过人,怎可能不知此番试探会引人猜忌。是你有意试探了他。” 胖子无言,好半晌才蹬了一眼秃子,“他于我打听展昭底细时,确有意如此,我不过让他把话说出来。” 秃子这会不说话了。 “此人确不可信,若是早在投靠你我之前,他便得知那展昭的底细,只怕转头就将桃木教的杜承顺水推舟做个局卖给包拯,做那升官发财的美梦。别说帮着你我将做成此局……反倒是我们在这婺州城莫名其妙多了个叫人忌惮的敌手。”瘸子冷笑道。 “他投靠你我之前,那展昭可不是开封府的护卫。”瞎子说。 便也不必做这无用的推想了。 “即如此,你如何哄骗得他?他若临死前将你我底细说给展昭,你我费心几月所为都功亏一篑。”瞎子又对胖子道。 “我不过是提醒他,他早些日子欲献给小王爷的人脉现在可都握在别人手里。”胖子慢悠悠道。 “你说前几日从桃木教偷了东西的人,那可是个厉害女子。”瞎子有几分兴致道。 “她被白玉堂救回白府,若是死了且好说,可哪日醒了,他这埋在包拯旁的钉子可真就是白送的人头。”胖子说。 杨主簿聪明过人,自然听的明白。 而在白府之中,他想越过那些江湖高手杀一个女人,绝无可能,倒不如干脆利落地放下这意动,老老实实地假死脱生。既有此打算,杨主簿不可能在展昭面前透露半支秃笔的底细,直到最后一刻。 “以你的谨慎,想必是片刻殒命的毒了。”瞎子说。 杨主簿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说起白府,那人可是你故意送去白府的?”胖子低声问。 瞎子与瘸子都不说话。 秃子抬起头,清秀的眉目弯起好看的笑容。他本就生的唇红齿白,这日头从树叶间落下的光斑洒在他的笑面上让人心动不已。他开了口,风里便生出曼妙至极的仙乐来,“虽然没有姓杨的,但咱们的小姑娘许是还挺喜欢她。” 瞎子微微侧头。 山腰的石阶上站着个女人,背对着他们,那穿着粉裙的背影婷婷袅袅,简直是桃花仙子。 “可她未必。”瘸子话毕,就见那女人转过身来,面容刀疤着实丑恶。 她目光又冷又毒,手中卷着一捆鞭子。 “教主莫不是为姓杨的来算账的?”胖子笑容可掬道。 这桃木教的教主嗤笑一声,仿佛在反问胖子说什么蠢话,她目光冷冷,“姓杨的生死不干我事,我只问当日你们约定将这伙人剿灭,才与你们有了合作。如今却令他们兵临城下、胜券在握,却是如何回事?你们既然能哄骗于我,也自然得把命留这儿。” 她手中的长鞭无声无息地垂了下来。 “可怕的紧。”胖子笑说,竟是侧过头瞧另外几人,“难怪那么多人盯着她还能叫她暗中与姓杨的谋划,想来谁都惧着婆娘,哪还能腾空盯着她在做什么。” “你还未有见着她更可怕的。”瘸子呵呵笑,声音极其古怪。 “她不要命,你嘴上不把门可小心赔了命。”瞎子也老神在在。 秃子微微摇头,只得与教主赔罪,“教主莫恼,这山下的匪兵一个也跑不了。” 他轻轻一抬手,指向山底下那旌旗招展的万千兵马,竟是自信满满道:“他们若躲在深山老林,确实难以扑灭,难免有漏网之鱼;可在这婺州城下,唯有兵败领死一途。” “笑话,那婺州城里没有一兵一卒,你们几年前送上门的元戎弩也成了他们的助力。”教主冰冷地发笑,“你当是糊弄三岁孩子不成?杜承暗中养兵,又与他们朝夕相处,将几万兵马养得只服他一人,他一声令下,婺州城不过是囊中之物。他万兵围城,只怕城内那些软蛋巴不得开城门引狼入室。” “教主此言差矣。”秃子轻声笑笑,语气依旧是不疾不徐,“他们进不了城。” 教主盯着秃子不言。 秃子偏头,指着远在城门上的两道人影,“他二人不死,无人能进城。” “就凭他两个江湖人。我承认那二人确实武艺高强远胜我想象,但再武艺高强也不过是两个人罢了。便能再桃山杀进杀出,这几万人马攻城不可能凭他二人拦下。”教主不信。 “对,就凭他两个人。”秃子说。 那领兵而来的杜教头这说话间到了城下,他一眼就瞧见了那被白玉堂砍走脑袋的仙老,面上闪过阴沉之色。但那高大威猛却生着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的汉子只与城门上头的白玉堂、展昭二人对视一眼,没有发怒,指派了几人将仙老的尸首速速收走。 几乎是同时,一个东西直甩他面门而来,是被白玉堂一脚踹下的仙老头颅。 那汉子没有去接,如他所料,两道人影飞身而下,一刀一剑直逼他要害。可他骑着马,又手握长兵,竟是凭一身力气与马上作战的优势,与展昭、白玉堂二人战了个旗鼓相当。白玉堂刀法奇诡,横削竖劈,不必言语便能与展昭轻灵如燕的身法下一剑比一剑钝重势大的剑法配合,二人硬是砍了那教头的坐骑宝马,叫他下马,与那厚实的长棍换了十几招,那些兵士才缓过神来,一个个提着长毛前来助阵。 展昭一剑从那教头前胸划过,方才发觉他身上穿着奇异盔甲;再添他还招不慢,身后又有数双眼睛盯着,难怪对上二人也有恃无恐。 “猫儿!”白玉堂躲开数支长矛、提气而起。 连弩之声随之响起,接连九声又快又猛地随展昭的身法游移之处飞去,被展昭堪堪躲避。有几只箭矢落在教头身上,可他不避不闪,毫发未损,可见那盔甲厉害。 展昭踩着长棍借力回退,与白玉堂又落回城门。 此番试探,并无所得。非是他二人敌不过那杜承,真论起武艺杜承对上二人中的任意一个都打不过,而是那教头身上的盔甲不惧误伤,手下之人长矛、弓箭只管招呼,难免使二人分心。 那教头冷视着被砍死的宝马,也不废话,单手一挥,竟是有一兵士翻出一面鼓来。 击鼓三回,贼兵阵仗又变。 不知是否这首领前来,又拦下展昭与白玉堂二人的攻击,城下的兵马士气大振。随着鼓声,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分成三股,其中两股从两侧绕过,一左一右顺着外侧城墙穿了过去,而剩下一股又分出三千兵马杀上前来,意欲破门而入。 白玉堂仍旧站在原地不动,盯着城门口那领头汉子神色凝重:“四哥此去方才八日,他便是跑断了腿,如今也不过刚刚到汴梁。请兵若无波折也得要再半月才能到这婺州。”官府围白府那日早晨,他们便托蒋平送田夫人回府之后,顺城内河流下潜,顺暗流出城,独自北上请兵,那日初四,如今方才十一,不过拖延了八日罢了。 “展昭,你要守还是要让。” 展昭举起剑,虽是肃然,仍微微笑道:“横竖一死,有何区别?” 守城,若身死城破,百姓定要遭难;让城,贼兵定以百姓性命胁迫,逼他二人就范,欲杀他二人。 白玉堂回头瞧了一眼背后城内的百姓,“那可不一定,他们说不定能活。” “蒋四爷已去请兵,再过半月,朝廷来兵,这城中百姓不是被当作俘虏,就是被迫投入贼营。也是一番苦战,也不过一死罢了,想必那时满城罪民更是可悲。”展昭平静道。 “这会儿你倒是说起话来心肠硬的很,怎不问问底下百姓是要多活这一日还是少活这两日。”白玉堂取笑道。 “白公子的朋友非是心肠硬,而是通透罢了。”展昭尚未言语,一个声音突然道。 他二人微微撇过头,在城门上瞧见了一个书生。 上城门来瞧的百姓不止一个,因而他们没有在意,可敢与他们搭话的,却只有这一人。 书生冲二人微微一笑,也不惧底下贼兵,谈笑风生道:“白公子,守城而死,我等尚为大宋子民。若开城门,百姓得了一息尚存,也不过是贼兵奴役,等朝廷兵至之时,只怕世上再无婺州城,还要赔上二位性命。” 白玉堂眉梢微挑,不与书生言论,只偏头瞧展昭。 “一年半前在江宁府,鹿铃先生曾问展某,守的是天下正道、还是百姓安乐,又或是这大宋疆土。”展昭忽然说,“那时展某未解其意,今日想来,应是无愧于心。” “这位侠士……”书生闻言心神一震,有意劝说。 “那便罢了。”白玉堂打断了书生。 展昭的话说的不明不白,可白玉堂听的清清楚楚。 “你去正门。他们没有攻城器械,若不是未能从山路小道运来,便是未曾想到不能进婺州城。如今定是欲先攻一波,待无功而返时遣兵送来攻城之物,只要防着他想法子攀上墙门,便尚可拖延一两日。” 白玉堂说着,转手往天上丢了一只响箭,一只老鼠形状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吓得底下百姓俱是一懵。 城底下那三千贼兵正想方设法弄开那挡在城门前的粗大树干,还有两股人马正绕道正城门,寻求入城之法,他二人分|身乏术。 但因这股贼兵没能在这时就备好攻城器械,才给了他们商讨的时机。可惜那领头汉子武艺不弱,又身在敌营之中,他二人之后又几次盯着那人欲寻机取他性命都未能得逞。若轻举妄动把性命留下,这城才是当真无路可退了,二人不得不谨慎行事。 展昭微微一点头,提剑离去,“白兄小心。” 早前他们曾有一计,还白家清白。便是算着朝廷来兵之日,引匪贼出动攻城;哄骗百姓来兵乃是旧日山贼,意欲屠城,令其醒悟、奋力坚守城门之内;他二人且力战桃木教首领,护百姓周全;待到朝廷来援,白家自得清名。可此事一要天时地利,二要谋算人心,可谓是将满城百姓的性命压在悬崖之上作赌,因而这下下策,二人都未有再论,心知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满城性命当儿戏。倒不如拖延时间等朝廷兵马剿匪,免了婺州城这一难,他日便是背了这污名,无愧、亦无畏。 却不想二人棋差一招,还是算漏了,如今回想当日谋划实在儿戏。 杨主簿另有传信秘道、桃山不止万人兵马、贼子首领非是仙老。他们错了三条,才引至今日苦果,如今援兵遥遥无期,满城性命都要被他们这一错漏赔上。可见欲算这满城百姓的人心,欲叫着婺州城内的桃木教徒醒悟贼兵作乱,到底是异想天开,所托太大。凭一人一剑一张嘴是救不了天下的,这天下的万千人心太难算了。 既如此…… 白玉堂瞧着这底下满城百姓,忽而一笑,金光之下眉眼精致又锋利,叫人惧怕也叫人动容,凭一身浑厚内力传话,声至半城之远:“若欲开门,且来取白爷性命。”这话是对城外的万千贼子说的,也是对城内百姓说的。 这祸事演变至此却他们捅的,便该他们自己背。 是要坚守城内也好,是要开门迎贼也罢。 他便在此,长刀所在,不许一兵入城,是他一人决断,与满城百姓无关,百姓若要迎贼苟活着一两日,便来取他性命,他等着。 展昭落在屋檐上的脚步一顿,远去时亦是朗声笑道:“展某便在正门等候。” 这样坦荡无畏的神色竟是使人惧怕起来,就像是天上的灼灼日光令人不敢直视。 旁人许是或多或少不解其意,城门上的书生却心知肚明。他们可以利用百姓,可以哄骗百姓,以此换来全城百姓牺牲性命、携力死守城门,可此非所愿,亦是坦然面对自己当日谋算人心不周所带来的恶果,将抉择还给了这满城几番昏了头的百姓。这到底是正直还是鲁直,是坚持还是顽固,书生不知,心神却为之大动。 侠骨热肠,赤诚之心。 外头兵马已经咚咚敲起了门前的大锁链,欲破开城门,这声响就像是所有人头顶的一把剑。 很快有人意动,一个念头腾升而起,相比起外头的万千兵马,这区区二人好似更容易拿下。 然而他们还未动身,外头的人先动了。鼓角雷鸣,那首领汉子杜承握起了一张奇大无比的弓,以力拔山河之势,向着城门上的二人射了三支火箭。紧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在这说话间备好的上千弓箭手一并拉开了手中弓箭,带着火星的箭矢刹那间铺满了天空。 万箭齐发,高扑城门。 百姓惊恐地站在那里,僵硬地身躯甚至不能挪动半步。 “退!”白玉堂喝道。 一声仿佛激起千重浪,离近城门的百姓终于回魂,哆嗦着腿往里头跑。 这可不是官府之人在白家门□□出的火箭,白玉堂只提刀先将杜承的三支可能伤人的火箭截下。那力道惊人,便是白玉堂也退了半步避开锋头以免长刀扯断,才拦下了箭矢,有拽着那不知死活的书生往下台阶下推,快语喝令道:“寻人救火。” 那书生心领神会,再不多言,快步跑下阶梯。 白玉堂瞧着那万支火箭陨落,哪怕是这伙训练已久的精兵,也不能在三箭齐发时将所有的箭抛射过穿过高高的城墙。因而城内虽有起火之处、众百姓更是惊慌失措,但好歹无人伤亡。 他面色冷冷,唇角却含笑,不知是抛却生死还是真有胜算,神态全无惧色,竟是转头对那杜承戏谑道:“小贼你可小心些攻城,莫到毁了这城门,来日挡不住朝廷的八十万大军。” 此言一出,那杜承面色微变。 白玉堂嘴毒,也正是一针见血。他忌惮着满城百姓生死,攻城之人何尝不是要忌惮着城池损毁不便来日之用,这不过是这群贼兵攻打的第一座城池。 他且话毕,毫无顾忌地纵身跃下了城门,硬是仗着一身武艺要扛这城门底下的三千贼兵。 青丝白衣随风而起,长刀过处,残肢断臂、鲜血横流。 “世间没有永远不会错的抉择,人无完人。昭儿,来日行走江湖,为父还有一事叮嘱。” 正城门处,展昭亦是赶在匪兵抵达前,后发先至。他缓缓拔了剑,垂下眼,低语道:“杀人偿命,恩仇轮回;但做抉择,不避结果。” 婺州守城,不死不休。 ※※※※※※※※※※※※※※※※※※※※ =-=没想到写到这么晚了。 写得十分纠结,自己给自己挖的坑太大。 越写到结尾,越觉得这一卷的多处处理简直是,令人心累的错误。 啊……还有好多要学的地方…… 晚安小天使。 或者是早安? 话说……最近好像小天使变少了……大家……都不见了吗…… 第六五回 城危矣,唯有死战浴血生 婺州城外杀声震天动地, 刀光剑影无处不在。 正城门展昭一人当关,虽有五千兵马合围欲破城门,却不得门而入。显然他们没有想到正城门虽然门外没有阻拦,城楼之上也没有守城将士的弓箭,但那城门内放了厚重木桩, 无论如何也通不开。也有个中好手强攀四丈高的城墙, 皆被展昭斩落, 坠下城门, 无一能活, 尸首不过片刻堆满了城门底下。小城门更是死伤无数,白玉堂以一敌百竟是毫不退缩, 片刻犹若收割稻田一般带走数十条性命,且战且退,见形势不妙立即回退城门之上, 刀法配合身法诡谲惊人, 仿佛戏弄这攻城万兵。 这便是守城的优势, 高高的城墙和城门就是唯一的凭仗, 一旦敌人攻上城墙,优势便不复存在。 但也正是这伙贼兵暂时没有攻城器械,他们才能确保暂时无人能越过他们入城。甚至, 第一波攻城的失败已经让贼兵生出暂退之心, 这胆寒的退意又被小城门的白玉堂瞧出, 硬留下数十条性命。 南山之顶, 一只鸽子飞落。 秃子瞧着胖子收了飞鸽传信, 于那粉衣女教主微微一笑,“教主这般相拦,可是不信?” “……不信。”女教主冰冷冷地瞧着山底下的惨烈之状,口中道。 “第一波杜承轻敌,他便要退兵了。”秃子轻声而笃定地说。 “……” “教主若不信,我们便陪教主再坐几日,待这婺州城战了结。”这话是胖子说的,他将传信塞进衣服,转头大摇大摆地回到先头所坐地位置,舒舒服服地躺下来歇息。 其余三人自然也随他之后,在树底下坐了下来。 那教主眯起眼不言,从这南山之顶实在瞧不清山底下的情况,一是目不能及,二是千树遮目。 但是那灰色与褐色的人潮确是在留下不少性命,向后退去。 杜承退兵了。 杜承比白玉堂与展昭想象得更通兵法,一看城门难攻,立即下达了退兵之令,于城外扎营。 尽管他急切于攻下这座城池,也不信仅凭两个江湖人的高强武艺能拦得下千军万马,但他知道没有攻城器械,这城门暂时就是不可逾越的壁障。虽说他原有意凭人命填充活活累死两个凭一己之力守城的江湖人,武功再高强那也是人,只要是人他就会累。但在接连一个时辰内,甚至他自己也几次参与其中,还是被留下了数百条人命。他确实没必要和他们硬扛。 岌岌可危的婺州城挨过了第一波强攻,才得片刻休息,临近晌午,第二波强攻又随号角而来。 这回铺在最前方的贼兵手里不是长矛,而是木板,他们欲凭空搭出攻城的竹飞梯,数根长长的树干也被砍下,从队伍中间冲来,搭上了城墙。他们赌得便是凭一人守城,难以估计这城墙各处攀登的壮汉。 然而谁也没想到,尚未搭起竹飞梯,一桶桶烧得滚烫的金汁混着石灰就浇了下来。 竟是白府的仆从们随白玉堂的响箭倾巢而出,随白玉堂前来御敌。他们也心头惧怕、焦躁发抖,然而无人退缩,瞧着领头的白玉堂将那惧怕扭变成从未有过的胆气。 也不知他们从哪儿弄来的金汁,被大锅大火烧的滚烫,城门之上臭味冲天,一桶接着一桶泼了下去。 城底下登时传来连连惨叫。 被烫的贼兵非死即伤,恶臭难闻,十分惨烈。 然而战鼓被敲得咚咚作响、震耳欲聋,杜承命人顶着这从天而落的滚烫金汁强攻。他比谁都清楚这烧热金汁需要时间,越给城内人时间歇息,越是让他们预备充足,不如强攻一波,总会找到守城之人忙活不及的漏隙。 “……为何不从城门一侧强攀,城墙之高四周无差。”南山之顶教主忽然道。 不必只盯着白玉堂和展昭所在的城门。 “教主看来是从未有靠近婺州城。”胖子抬起一只眼的眼皮,“你真当这几日白玉堂和展昭只是散布流言,什么都没有做?” 胖子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一个冷笑,可偏偏长得白白胖胖,圆圆滚滚,因而笑容也瞧不出冷意了。 “除了城门这道墙,他们早就防备着有人从两侧攀出,堆起了沙土的麻布袋子。”胖子慢悠悠地说,“那城墙本就有四丈高,须知襄阳城墙都不足四丈,可婺州城因是土城墙,几百年来遭了几次攻城,也不知是哪个知州硬是将城墙垒足四丈。如今再加上白玉堂与展昭二人接连几夜垒起的麻布袋子,将近六七丈。” 闻言,秃子转头瞧了一眼胖子。 “攀那高墙不要紧,摔下来也就一条命。”胖子讥笑。 这才是白玉堂与展昭狐疑城内送信之人是个高手的缘故,没想到城内确是有秘道。 他二人无论如何谋划,也是要做好被攻城的准备,自然早早备了御敌手段。只不过他们算错了桃木教的人马,也算错了桃木教的首领,才令婺州陷入今日之危,否则纵是万兵临城,他们也并无困扰。 当然,杜承也是有派人手登侧墙,可惜那六七丈高绝非一般人能攀登,摔死在这上头的人算来已经折了近百,几乎是一摔一个准。不知是这堆叠的墙实在高耸入云还是往日他们没有攀登过这般高的墙面,贼军之中非是没有胆大身强的好手,可根本没人能爬过去,爬上去十个摔死十个,邪门的紧。杜承只得放弃了这念头,专心派人攻下城门。 只要白玉堂与展昭二人倒下了,这城门便是攻破了。 可他瞧着白玉堂杀进杀出,连毁数根未能搭建起来的竹飞梯,一手长刀、一手捡起了从他的兵马手中抢来的长矛,进出来回、单手拨开密密麻麻的箭矢,除了血染白衣,竟是毫发无伤、面无疲态。杜承也不由为之震惊,为之大怒。 更多的兵士被杜承派去攻打小城门。 千万只羽箭如雨点般射向了城门上倒金汁的人,城地下厮杀一片、交战激烈,一时之间血流成河。人数的压制实在可怕,更别说还有徐徐推进的长矛步兵,便是白玉堂武艺高强也被强行逼退了多次,回到城门之上调整一二再提矛拎刀而战。城门之上懂拳脚的不过几个白府的仆从,又不似底下的贼兵身着盔甲,少不得被弓箭射中,非死即伤,惨叫不绝于耳。 相比起正城门面临不过五千人手的展昭,小城门这头几万大军压阵,实在可怕。 那五千人在正城门也不过是牵制展昭罢了。 这一仗打得昏天黑地,甚至几次伤了白玉堂,数根长矛几乎要穿过他的胸膛,被他堪堪躲过。 若非后来沈嫮代守正城门,而展昭及时从正城门赶回小城门,与白玉堂交替为战,只怕白五爷的命真要给列阵的贼兵大军留下。可便是如此,小城门上的白府仆从也丢了一半人的性命,这才只是头半日,云梯等真正的攻城器械尚未运达城下。 城外战役的凶险随着惨叫与号角战鼓声传入城内。 城内百姓起先战战兢兢,生怕因白玉堂、展昭二人的狂妄相拦,得罪了外头的贼兵。 他们跑回了自己的宅院、闭门不出,被震天动地的声音吓哭的孩子不计其数。有人茫然四顾,有人蜷缩惧怕,有人求神拜佛,有人绝望等死,也有人恶意地暗恨着、向天上的神仙祈愿两个年轻人早点被杀死。他们口中念着自己与白家无关,与白玉堂无关,若是他们在这么拦下去,上天发怒攻城兵马算在他们头上,他们婺州百姓该如何是好,谁还能救他们? 他们岂不是逃不了一死……? 短短几个时辰里,无数百姓几乎崩溃。 而后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漫长的等待里没有人入城,一个也没有。 只有厮杀声、惨叫声,浓重的血腥味,以及拦在城门处的那些强悍且坚毅的身影。朱老夫人跑遍了全城,拍着每家每户的门,无惧甚至忘却这些曾经杀害她亲女一家老小的疯子,哆嗦着腿脚、嘶声力竭地哭着喊着,一遍一遍,“求求你们”“帮帮展大人”“他是好人”“他是开封府包公的护卫”“他是官家钦点的大人”“帮帮他们”,怆天呼地、泣血涟如。可婺州城犹若空城鬼城,任是门板咚咚作响,无人应答,哪怕有良善不忍之辈也被家中之人死死按住。 终于,外头两个神一般的年轻人舍生忘死的厮杀恶战惊醒了一些人。 “他们为何……为何要拼死相搏?” “他白家不是和桃木教一伙吗?他白家不是要我寻我婺州百姓报仇雪恨吗?” “难道不是……?” “那……复生的白锦堂作何解释?到底是真的复生还是白家故意将活人改头换面弄了个假的来?” “仙人赐下的神丹妙药怎会是假的?!” 一些模模糊糊地念头从蜷缩在屋里等死的百姓心头升起,有人在疑惑,有人在辩驳,有人在咒骂。 “是官府说的!是杨主簿说的!” “杨主簿在哪里?官府的人为何不保护我等百姓?” 有人竖耳倾听,惨叫仿佛将外头的惨烈之战不断的放大到眼前;有人前去城门之上偷窥,被白府的仆从赶下,只能一眼瞥见城楼底下血流成河的尸堆遍地的凶残之状。 这外头可不是城内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匠户,他们是无所事事、终日训练的悍勇匪兵!可他们在两个年轻人面前,只听兵器交错的当当响,长矛挺入匪兵胸口,纵是铠甲护身,也躲不过深厚内力震荡;更别说那长刀犹若阎罗斩,从脆弱的脖颈入手,黑沉古剑更是专挑天灵盖,重击之下俱是脑壳碎裂,令人惊骇胆寒。 “杨主簿死了!被火烧死了!” “杨主簿是被那个江湖人杀的!亲眼所见……!亲眼所见!” “杨主簿说是白家要屠城!” 骗人的…… “他要屠城为何要拦?” 杨主簿怎么会骗人,他为此而死,被那江湖人残忍杀害了。 杨主簿一心为民…… 混乱的念头像是千万根线卷在一起,将满城百姓弄得稀里糊涂,弄不清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他们只知道外头杀声震天动地,箭矢虽然没有带火星子,但是铺天盖地地从城外往里飞射,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刀子。 那阎罗一般的白家公子一身白衣染得血红发黑,分不出是他自己的伤还是别人的血,面色有些白显然早已受伤,再无往日风流公子哥的快意,连寒光逼人的长刀都卷了口;蓝衣的侠客不复往日温和脾性,神色冷沉,古剑所过之处俱是人死灯灭、断枪折矛,可谁都瞧得出他蓝衣破损,背后一道长疤、皮肉掀开、鲜血淋漓,肩头更是一个血窟窿,让人震惊到底是什么样的力气支撑着他一次又一次抬起臂膀。 仿佛不知疲倦,仿佛抛弃生死,仿佛天降战神…… “到底是谁要害我婺州?” “莫非外头的真是仙人神兵来救我婺州,这才被白玉堂拦下?” “若是如此他们不必守城,只管离去便是,若要害我百姓,只管杀我等便是……” 外头是千军万马,他们怎么可能拦得下来,他们为何不逃,因为心知逃不掉仙人追捕吗? 他们到底是人,刀剑之下虽有亡魂无数,也绝非战场驰骋、看惯数千万人赴死的英勇将士,他们当然会疲倦、会耗尽内里、会身受重伤……也会流尽鲜血而死。在这数万大军不顾生死地扑埋之下,两个年轻人渺小又高大,是芸芸众生之一,也是高悬明日灼灼。 “他们不必……” 有人忽然哭了起来,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睛里流出来,口中啊啊叫着,念不出声。 错了! 错了啊! 有人放声大哭。 错了!都错了! 他们在救我婺州!他们不是贼人!管他是何谋算,是他们……在用性命守婺州百姓!哪怕百姓正诅咒着他们的性命,哪怕百姓把他们与贼人混为一谈,哪怕百姓曾伤害他们、忌惮他们、算计他们。 错了!错了! 门外他们供奉多年的桃木仙人才是哄骗他们捐财为恶的贼子宵小,没有仙人下凡、没有仙丹妙药,他们被骗了数年。有人又是哭又是笑,形若癫狂;有人不敢置信、念念有词;有人放声痛哭、痴痴傻傻…… “是桃木教的错!” “是他们装神弄鬼利用你我……” 田府的官差头子看着昏迷不醒的田氏夫妇,还有一旁杨主簿唇色发黑、显然中毒而死而非被烧死的尸首,呆立不语,心乱如麻;朱老夫人声哑泪崩,不住地走在街上,坚持不懈地拍打着每一户紧闭的屋门;书生推开了府衙的大门,与府衙内茫然无措的衙役们一一对视。 婺州城内长久的沉默中,一个接一个百姓拉开了屋门。 山风吹过婺州城。 今日风从西来,不得已之下,小城门之上白玉堂命仆从丢下烧起的草垛,将底下的尸堆烧了个干净。 这已经是无可奈何的下策,一个不慎甚至会烧毁城门,反倒给了贼人便宜。但凭他们几人实在拦不住了,白家仆从甚至一部分倒着滚烫金汁,一部分开始各自学起那些搁置已久的守城器械,指望能凭这些阻拦贼子一时片刻。如今城外烧起大火,草垛里还添了白家所有的火油,整个婺州城他白家的火油只怕是占了大半,这一遭几乎用尽,因而城外不过片刻就蔓延至林子,此计虽是下策,但好歹有三点奇效,一免贼兵踏着尸堆攀过城墙来,二挡匪贼继续架起竹飞梯,三也让这伙贼人忙于救火,使精疲力竭地守城众人暂得歇息。 这场大火烧到了半夜,方才缓缓熄灭。 许是天要助他们,风向未有变化,从西北而来,护得城门前的周全,反倒是贼兵所在营地四处起火,浓烟滚滚,赔进了上千人。 可这半日的歇息也等来了贼兵真正的攻城器械。 因惧怕城池损毁,投石车没能派上用场,但云梯和数千只箭矢在高悬的皓月之下随号角之声一并推进,来势汹汹、面目狰狞!这一猛攻,城门之上瞬间死伤数人,杜承拿下婺州城仿佛计日而待。 但谁也没想到,城门之上竟然涌出了无数百姓,两方领头的一是那于展、白二人城门一会后赶去救火的孙姓书生,二是那府衙的官差头子。 “仙人降世是为渡化我等、解众生疾苦,绝非此等养兵攻城、敛财骗民之辈,此乃谋乱之贼所为!” “他欲乱大宋江山!” “他日城破,你我皆是贼子俘虏,援兵来时定是首当其冲!” 皓月当空,书生与有意拦下百姓的白玉堂、展昭二人摇了摇头,转身高呼:“城不可破,贼不许入,我不为俘!” “唯有死战!” 成千成百的贼兵攀着云梯,提刀杀来,被百姓所泼滚烫金汁所伤滚落,前仆后继;床弩被官差和百姓一并转动,连发数十,犹若疾风暴雨;提着刀的官兵将云梯之上强攻而上的贼兵砍下,沉默不语的官差头子好似一马当先,杀红了眼;城墙之上的人拉开弓箭,那些绵软无力的箭矢不必瞄准,只管往漆黑的城底下扫射……一人接一人倒下了,生死不过眨眼间。 官差头子身中数刀,顶在最前头,他双眼血红,已经沾了不少鲜血,身为官差他这辈子都没杀过这么多人,可他手中凶猛心头却是惧怕,他不敢看两个江湖人,也不敢去想田府之景。终于,他抬不起手了,好像听见有人喊他,官差头子一头坠下了城墙,已经生气断绝。最后他还回头瞧了一眼城墙之上,万民守城,生死一战,他想……当日他围了白府,欲逼贼子伏法,可、可是错了?是他…… 错了罢! 可恨却成贼子之刃,可恨他不通情理,可恨未能真替那外甥报仇……可恨未能弄明白究竟错在何处,又该怨恨何人。若是当日未有错信,若是当日能查出真相,若是早早拦下这些被桃木教骗了心智的百姓,若是官府能早早打醒这些愚昧刁民……可否就无今日城破万民死的结果?他努力瞪大了眼睛,黑暗却漫了上来,一切都跌落了,战火呼喊惨叫之中,这一刻他没想起外甥被分尸的可悲死相,也没想起家中哭得恨极、如今可否安好的婆娘,只有那温静平和的低语:“济世堂吴家五口当众被私刑杀害之时,你们婺州官府好似没有这么硬气;白府被婺州百姓夜围,你们好似也没露面。” “莫不是白家人少势寡,瞧起来比较像那熟透的柿子?” 他跌落在尸堆里,远远看去渺小而并不起眼。 只有那双瞪大的眼睛看不出是恨还是悔,又或是不甘。 他无声坠落无人注意,又或是再也顾及不上,城门之上还有熟人倒下。而一人倒下就有一人接上,丁壮俱是提起白玉堂、展昭抢来的长矛为战,老少妇孺协力摆弄抛石机、担土递石、烧火泼汁,石头砸落在徐徐推来的攻城塔上,凄惨之声响彻云霄。尚在家宅之中不敢出门、瑟瑟发抖之人满耳尽是厮杀之声。 万户百姓,不通兵法、不精杀伐,藏起幼童,俱上城门,皆为守城之兵! 早日城内流言所生怨怼在今日发酵为一股怒极的恨意,他们并非英勇之士,甚至不少站在墙头上呕吐,不少上了城墙又哆嗦着逃跑,不少一招不敌久跪地求饶,可还有更多的人凭着这股恨意与贼子恶战,守这婺州城门。 再无人去想谁敌谁友、谁神谁鬼、谁奸谁善……也无人再想身旁那人是否与自己仇怨难解、是否伤亲性命、是否发疯为恶,是否……曾经犯了错。 烽火不绝、埃尘连天,无人杂念,唯有一愿:杀尽谋乱贼子,活下去! 羽箭来去、刀光剑影。 只此半夜,流血漂橹、死尸盈城。 第二把火在小城门烧了起来,这回火油不足,火势不大,但到底是挡住了攻城之兵。城门之上的人抛下敌军尸首,将其烧毁。 杜承不得不再退兵。 天蒙蒙亮,城内响起了哭声,为子为夫为兄为夫……一眼望去哀嚎满城,而半城百姓更是疲态难掩。 而后一日一夜,杜承不再领兵强攻,换作数波兵士攻城扰乱,朝廷援兵来时尚早,他有时间耗尽他们的精力。此番用兵出其不意,且战且进、且退且走,欲耗守城之人精力,使其精疲力尽,使其担惊受怕,使其不得歇息。本就受伤的白玉堂与展昭两日两夜不曾合眼,全凭一身浑厚内力顶着精气神苦熬。可便是如此,这一日一夜匪军依旧死伤数千,虽城门之上亦有不计其数的伤亡,可远比不上城外敌军损失。仿佛这些身强力壮的匪兵在这壁障之前就是孱弱蝼蚁,连老天都在帮着城内之百姓,要他们这些往日太平安乐的百姓举起刀刃犹若战神附体。 星辰闪烁,月洒银光。 南山之顶,身着粉衣的教主持鞭静立。 她已在此瞧了整整两日,如那秃子所言,仅凭白玉堂与展昭二人,果真并无一人入城。尽管其中不少是婺州百姓的功劳,可他二人能叫城内曾经发疯为恶的百姓众志成城、共抗强敌,也是他们的本事。 她虽意外,但非是不能通透。 城内百姓本就是因鬼神之说与性命攸关才发疯发狂、偏听偏信,做桃木教的刽子手;如今因白玉堂与展昭二人舍生忘死而惊醒,发觉如今始作俑者俱是城外敌兵。万兵临城,性命攸关的凶徒不再是白家,而是早日供奉仙人,矛头掉转……他们不是因受欺受骗怒起,便是往日捐财早有怨怼,当日有多虔诚、今日就有多痛恨桃木教的装神弄鬼、欺瞒利用。 当然,也有将过错推给哄骗他们的桃木教的百姓。早前几月,城内山野村民非是没有悔悟之辈。不过多是因过错已成,杀人害命,退无可退,一心将过错推给白家,将错就错;而今日暴起,亦不过是欲证早日疯狂为恶是被桃木教欺瞒利用的退路。 世间百态,人心丑恶。 女教主持着鞭子,转身下了山。 黎明将至,山底下又开始新的一轮强攻,数千兵马的损失让杜承怒极。虽说朝廷来兵尚早,可要说来也不过就是这一两月的事,强攻不下一座小小的婺州城,他自是心焦;且他不能与城内耗粮草,他虽有桃木教千万积财,也没法把那些金砖银块变成果腹之物。 区区一个白玉堂与一个展昭带着一群不成气候山民,就将杜承数年所养的兵马毁至如此地步;便是再过两日他能攻下城池,朝廷兵马一来,那便是杜承与一众匪兵的死期。 瘸子睁开一只眼瞧她离去,才冷不丁道:“你们那话未免托大,倘使白玉堂与展昭拦不住,或是弃城而去,那该如何?” “你这话便是小觑了他二人。”胖子慢条斯理地说,“莫不是吃的亏还不够多?” “他二人如何会弃城而去?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满城百姓因他二人之故,沦为杜承威胁朝廷兵马的俘虏,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他二人痛快。”瞎子也低声笑了起来,“侠客,可不就是这样的直肠子。” “可你们要说他二人武艺高强能拦下千军万马便是过分了。”瘸子不满道。 “自然不是凭他二人能拦下。”胖子笑道。 “……”四人陷入了静默。 “也不是凭那些百姓就能拦下。”胖子又说。 小憩的秃子终于睁开了眼,微微一笑,声若仙音:“你果然做了手脚。” “不过是合了天时地利罢了,总不能叫那白玉堂死了。”胖子眯着眼,笑容可掬地应道,“小王爷还不要将我当球踢。” “你高看自己了,小王爷踢不动你这一身膘。”瘸子凉凉地说。 胖子轻哼一声,不作应答,转而道:“姓杨的有心投靠我等,自是满心为小王爷分忧解难;他心知小王爷容不下第二个意欲谋反做天下之主的杜承,算计杜承之时把白家一并连带。可若非他自作主张,推测你我算计白玉堂与此,却言明不害他性命,是为将白玉堂收入麾下,因而搞出了将白家与桃木教混为一谈的乱局,何至于如此麻烦。” “小王爷确是甚喜他二人,也算不得姓杨的弄错。老齐不也说了,此局若成好歹令白玉堂远着朝堂,不做展昭那般的天子门生。若非如此,老花儿也不会将那与沈家有关的元戎弩拿出。”瞎子说。 “当日定计,你与老花儿都是点头了的。” “那是早在三月之时。四月汴梁之事后你们合该知晓那白玉堂和展昭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胖子冷笑,“这计谋还比不上招揽展昭的馊主意,早日探听白玉堂时就有消息说此人不爱理会官府;可打从与展昭有了牵连,简直把官府当自家后院。”他停顿了一会儿,又和缓了面容,微微含笑道,“不过此局最终非是姓杨的所成,而是白玉堂与展昭将计就计所为。再瞧瞧如今城内之状,哪个还能信白玉堂与桃木教一伙?” “你自己也搭了把手助他二人度此难关,何必冷言冷语。”瘸子不满道。 “那是天时地利。”胖子说。 他晃晃悠悠地起身伸了个懒腰,莫名其妙地说:“也不知当年建城之人,是否故意为之……” 从山顶向下看,勉强能看到整座婺州城的模样。 婺州城与其他城池不同,非是四四方方,而是依山水空隙圈了一块地,大致上像个不太周整的圆,城墙围建因而成了有棱有角多边形状。更准确的说,那是十分周正的八卦图形状。正城门朝西北,小城门朝东南,若固定八门,则以北面为休门,顺北东南西周转分别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此乃婺州城地利。 “见到这般城池,焉有不动手一试的道理。”胖子说。 奇门遁甲八门之位每日变换,杜承领兵来日乃润五月十一,甲日。 甲日以艮位始作休门,即东北面为休门,顺北东南西周转八门。两座城门分别为惊门与休门,最是凶险,又守着两个可怕至极的年轻人;而到了第二日,润五月十二,乙日,以东南面为休门,两座城门调转了一番,分别时伤门与惊门,还是凶门。这阵合了时日对攻城之人而言,简直是大凶大恶之地。 可偏偏杜承决意全力攻下城门,自是婺州守城之辈犹有神助,而杜承兵马如梦似魇、死伤无数。 此乃天时。 至于人和……胖子摸着下巴笑了笑,“天时地利已有,我只是做了点小手脚罢了。”那两侧无人的城墙乃开休生,杜景死,杜承头日派兵从两侧攀过。这些能够躲开白玉堂与展昭视线的城墙被他做了手脚,但凡有人攀入即为死门,此番派兵自然折损无数。但让这婺州城的阵法活起来的小手脚,早在他待在城内有意隔断城内外传信时,便让八卦阵法的死门转动,拦下信鸽。 他离城时并没有做什么,如今看来,这恐怕是两个年轻人打从被算计那刻起便有的人和。 老天爷是帮着他们的。 而今日天亮后的丙日……东南为休门,西北为景门,一吉一平,添之守城之众心疲力竭、白玉堂与展昭更是身负多伤、守城之物消耗殆尽。只怕是婺州危矣。 不过……胖子尚在沉思,秃子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该走了。”他轻声说,比晨风还轻飘柔软。 胖子转头跟上,又听那瞎子问:“那桃木教的千万积财果真不要了?” “小王爷看不上,说送天子了。”胖子摇了摇手里的字条说,正是先头的飞鸽传信,“至于明州那些人,啧,泥菩萨过河。” 空荡荡的白府之内,一个身着茶白浅衫的年轻男子快步探入后院,推开主院的卧室之门。他目光尚未望进去,就被一人突然掐住了脖颈。 那是一个清秀俏丽的女子。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病态,只身着里衣、发丝披散,仿佛庄静秀美、病弱西子的大家闺秀,可那柳眉倒立、杏眼凛冽,掐住他脖颈的手也力劲惊人。 “你是何人,胆敢偷入白家后院!”女子冷凝道。 且待她从昏暗的光线中看清此人面目,径直一脚将男子蹬出了门,“你缘何生的这般面目!沈姐姐何在!”她的目光极凶,“说!” 那倒地的年轻男子连番咳嗽,不得已开了口,嘶哑道:“婺州被贼兵合围已有两日两夜,白府之人倾巢而出前去守城……” 女子登时色变,“他们可知遣人请兵明州?!” 院落风起,无人作答。 如胖子所料,小城门的新一波强攻终于让整个城门之上浴血奋战的百姓吃不消。 他们本就是寻常百姓,两日兴奋已过自是显出颓势、节节败退,若非白玉堂与展昭尚在强撑,这城已被拿下。而更叫事态急转而下的,是贼兵立起的新高台,攻城兵马暂缓,城门之上的人却目眦尽裂。 只见高台上面吊着三具尸首,乃是济世堂吴家三人;但真正让人发指眦裂的是尸首背后还有数十活人,老少妇孺惊恐泪崩、泣不成声,正是婺州城外、山野之中的村民被杜承派兵绑来。 黎明天未亮,四下噤声,城内百姓双目赤红不敢言语。 “白玉堂。”杜承也站在高台之上,高声传数丈。 白玉堂与展昭手中刀剑同时动了一下,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提着长棍全心警惕他二人的杜承身上。 “你且若不降,他们都是今日陪葬!” 声落之时,天边降下了一道曦光,正是初日破晓时,同时落下的还有一个尖锐刺耳的啸声。 一杆被射出的箭矢。 杜承背脊一凉、毛骨悚立,登时转过身去,手中长棍横削而去,有意拦下偷袭的箭矢。可他长棍一挥听见哐当响声,那支划破苍穹而来的箭矢不仅没有被拦下,且猝不及防地正中杜承脑门。谁也没来得及防备,杜承的长棍脱手飞落,提着刀剑要扛着一身伤救人的白玉堂与展昭,盯着那支两指粗的箭矢,齐齐怔住了。 只在一眨眼间,杜承的脑壳碎裂,他的身躯直直地坠下高台。 箭矢扎在他的脑门上,微微摇晃,鲜血四溅。 “别死啊操!”这明亮的声音像是响箭炸开、云雾皆散,第一缕晨光那头有一人提着巨大无比的铁背神弓快马而来,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他那一头飘扬的白发上。 几乎是他出现的同时,震天动地的声音从远而近。 是马蹄声,整个大地都抖动了起来。 在东方太阳高升的山林道路上,旌旗招展,漫山遍野之中千万兵马踏破云霄山泥而来,地动山摇。 城门之上浑身浴血的百姓久久失神,终于望着东升的初日下那个白发年轻人,像是大梦初醒一般,跪倒在地,齐声痛哭。 润五月十三,丙日,婺州城危势颓、城门将破。 援军至。 ※※※※※※※※※※※※※※※※※※※※ 我来了。 写了好几天。 真(哔哔哔)难写。 关于奇门遁甲八卦阵我终究还是用上了,呵呵哈哈哈……不知道有没有写明白。 总而言之我是尽力写了,这一章我想了很多,但是写出来的才这么一点,写的时候我自己被自己想象的画面弄哭了很多次,但是写出来……啊我好渣…… 以及,救场的人是谁,你们还记得吗。 xxx 这一卷……老实说没有完结。 如果有小天使还糊涂,应该是我没解释清楚了,所以现在是主线强行科普时间: 1.桃木教是五代十国的遗党和蜀地农民起义的义军落草为寇,没能被剿灭的山贼,一直有心谋反。杜承是当年义军首领的儿子,仙老是军师,也是他仲父。 2.山贼盘踞于此,已有二十多年,在十多年前与婺州知州和解,用上供换取侵扰,这才销声匿迹。而后山贼发现这个知州要请兵剿匪,把这个知州杀了,同时威胁了城内商户。白家父母就是在其中反抗,才被杀的,而这时的白锦堂出门在外、拜师学艺、游走江湖。 3.白锦堂回到白家后,开始调查父母之死,并在九年前查到了山贼的真面目,还没来得及处理,就离世了。这就是九年前的师婆之乱,其实桃木教还有后手,但是还没来得及施展,而白锦堂死了,此事不了了之。而山贼由此转为桃木教,开始忽悠百姓,但整体来说,力度不大,只是让百姓上供寻求庇护。 4.嫂子开始查白锦堂之死,查到了商户头上,并在之后几年逐渐发现了桃木教的存在。她暗中调查,却不想落入了助长桃木教势大的圈套。 5.第二拨人因某些原因,在三年之前发现了桃木教的存在,并查到了他们的来历。杨主簿也是这时有意投靠第二拨人,毁桃木教,带着千万积财以及……(哈哈)作为投靠的礼物。 6.时间线来到现在,第二拨人为了某个与白锦堂有关的目的,先将白玉堂引去开封,然后动了白家祖坟,又与杨主簿、桃木教布下大局,坐等白玉堂。而同时,桃木教的杜承、仙老有意借此机会生乱谋反,煽风点火之下,婺州城民心大乱。 7.白玉堂与展昭调查此事,发现桃木教与第二拨人各自的目的,设攻心之计反攻,却多处算漏,使得兵临婺州。 这大概是这次婺州城的主线,笔力不足,没能写明白,跪谢不嫌。 还有一些支线……应该下一章能解释完全,未免我漏下没解开的伏笔或是我以为我解释了但是实际上没讲清楚的东西,请大家随便提问,脸疼,下章结卷。 下一卷写什么还没想好hhh可能要停下来好好思考一下。 写文好难,明明推理超烂的,推理小说也没看过多少,还要凭着一股毅力瞎写推理,我……真是……哎…… 晚安小天使。 希望quq能看到好多好多评论。 xxxx 与阿c说到官府那官差头子一家的下场,其实有设定,但是忘了写,于是来补上么么哒。 第六六回 援兵至,因缘天意各有归 初阳东升, 漫山遍野旌旗招展、千军万马。 而小道上一辆马车徐徐推进,终于停在千军万马的前端包围处,显得十分突兀。马车停下后,掀起的帘子里走出了一个满脸乌黑的中年人,他在马车上负手而立, 头顶月牙, 容色端正。 …… 润五月初四一早, 一个浑身湿透、身材瘦小的男人也混在人群里, 随着陆陆续续挑担回头的人缓步离去, 正是蒋平蒋四爷。 他去请兵。 蒋平离城时为了不引人注意,是从城西内河下潜寻暗流摸出城外, 此时整个白府只有他能做得,寻常人便是通水性也比不得他长时闭气无碍、又能开目视物,更别说白玉堂与展昭俱是遇水就沉。至于从城墙上头过, 只怕不知城外山有无人盯着, 且白玉堂与展昭最是引人注目, 不便出城, 沈嫮身体不济、又心忧丁月华,思来想去还是由蒋平前去最为妥当。 他比不得白玉堂与展昭轻功绝妙,又没有骑马, 这一路奔波可真是费了浑身力气。 此去开封路途遥远, 他不知城内如何, 更不知婺州城内能否等到他请来朝廷援兵……但婺州城一事实在诡谲, 虽处处盯着白玉堂, 但却牵扯全城百姓,幕后势力太大,非是他们这些江湖草莽能够轻易料理。 蒋平日夜兼程,出了七拐八拐的山道,费了三天时间抵达杭州预备换马折去开封,却在驿站听闻马夫有意前去明州。原是包公大上月上旬领旨代天巡狩,从开封出发,直下江南,月底就已经到了明州,他们想亲眼看看传闻中的青天大老爷。 这消息来得突然,蒋平庆幸尚未离城,赶紧转道明州。 他连着四天三夜没有合眼,赶到明州府衙时面色惨白,她本就病夫模样,这一头撞进府衙的时候简直是不人不鬼、半具尸首。 也亏得路过府衙前门的赵虎心善,还当这是什么大冤情,赶紧口呼公孙先生,将蒋平扛去寻包大人。结果才入公堂,蒋平身上就掉出了展昭的亲笔书信和贴身信物,登时大惊。 包拯随军同来婺州。 那白发的年轻人手里拎着那大得吓人的铁背胎弓,一人一马杀入敌军。 他手中的神弓竟是被他当成了兵器,单手一挥就是一片人仰马翻、血贱满地。那些呆滞的贼兵立即回过神反抗,长矛随着手中动作刺出。 白发的年轻人没有穿铠甲,一身布衣,任由千万长矛从身上刺去,却也不躲,长矛扎在他身上就像是遇上了铜墙铁壁,纹丝不动,贼军大骇,连城门上的白玉堂与展昭都为之吃惊。任他万人阻拦,他均不理会,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不过片刻,瘦巴巴却矫健有力的身躯纵马穿过人群,在城门前的高台下又急又快地勒住了马。 马声长嘶。 他拧着眉头,垂头看了一会那杜承的尸首,确认那贼兵首领果真是死的透透的,一口气也不剩,才不满地啧了一声,声调也随之轻了下来,不急不缓道:“死了。没意思。” 他来时难得气急高声,可神色并不恼怒,反而透着一种无趣所生的失望。 阳光之下他一头奇异的白灰色头发随风拂动,一只眼睛明亮至极,而另一只挡在头发下的眼睛闭着,一道狰狞的伤疤令人不敢直视,活像个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妖怪。 别说底下的贼兵,就是城墙上的百姓都面色大白,搞不清援兵是否人间将帅。 青年扭了扭脖子,瞧了瞧头顶城墙上一白一蓝、显然身受重伤,又看了看身后万数贼兵,舔着唇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轻声自语道,“我在边关闲的兄弟都生锈了,”他生的本不算英俊,可这弧度一牵,面容上竟是熠熠生辉,“还当大宋太平盛世,果真没仗可打,南下剿匪还能叫我遇上起兵谋反的好事。难得哑巴不在,今日一行,我可期待得很。” 他这自语像是迫不及待要吃人的老妖怪在嘀咕,随着风传入众人耳朵,呜咽大哭的百姓吞了吞口水,提矛不知所措的贼军吓住了,四下寂静,尘埃起伏。 那杜承的尸体还倒在他马下,面目全非,血流汩汩。 “贼首不经打,你们……” 他收敛了来时的高声,眉宇间仿佛是失望,可转过身来灿烂笑容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可别叫我失望啊。”他说。 他单臂抬起了那神弓,只一句,声穿云霄,“众兵听令!” 一年岁不足双十的女子拖着苍白的病容登上城门,尚未在寂静之中寻见欲寻之人,就听一个明亮的号令。 “大宋折家军叶小差,奉命剿贼,乱我大宋者,皆须一死!” 一声令下,漫山遍野万军应声而动。 “杀!!!” 休憩的野兽在这重重山林中睁开了眼,杀气纵横,气势如虹。 纵有贼兵数万,可到底是连战三日两夜,又哪里比得上朝廷的精兵,添之首领已死,军心大乱,登时兵败如山倒。大军所至处,犹若碾谷,断肢鲜血,惨叫不绝,无一幸免。 那叶小差更是捡了落地的杜承长棍,将贼兵打得脑袋开花。 桃木教杜承造反之兵于起事第三日兵败。 叶小差领兵,与包拯所在的马车驶入婺州城内,高台之上被俘虏的百姓很快就被放下,双腿发软,泪如泉崩;济世堂的吴家三具尸首也被安然放下,朱老夫人千恩万谢,抱着自家女儿的尸首恸哭不已。 婺州百姓不是痛哭流涕,就是大笑如癫,他们两两相拥在一块儿,庆贺他们等来了天明、也等来了希望。 他们还活着!谋反的桃木教兵马皆被拿下! 为婺州城守到最后一刻的白玉堂、展昭二人早就深受重伤,见援兵扑来,两日两夜紧绷的精神气一松,相视一笑,竟是双双挨着城墙,靠坐在一块儿抱着手中刀剑睡了过去。 婺州围城一难终得解脱。 随后几日城内寂静,无数百姓挂起引魂白幡,而幸存的百姓得了好几日地歇息,竟是不少发热、生病,苦得同来的公孙先生在瞧过白玉堂、展昭还有众位受伤百姓的伤势之后,又脚不沾地,给各家各户发热伤风的百姓们看起脉来。 全城没有大夫,幸得此事蒋平与包公言明,因而多请了明州几位大夫一并前来,这才不至于将公孙先生累倒。只是个中匆忙,病死者仍是不计其数。闻说那官府官差头子的亲眷见寻不着丈夫尸首也蒙头一晕,当夜便发热随他而去;至于那城门守卫的老母亲早在闻说儿子命丧便一病不起,城内无大夫,如何也治不好,撒手人寰。一家数口在这婺州城内像是一朵花儿在凛冬凋尽了花瓣,引人唏嘘,可城内人人悲痛,谁还顾得上。终究是包公领来的兵马搁下兵刃,为城民一一安顿后事。 白玉堂与展昭喝了几日药,浑身裹得像个粽子,偏生不安分,不愿老老实实躺在床上。 白玉堂硬说这躺了几日骨头更酸疼了,拉了展昭在院子里坐着。因公孙先生没收了二人刀剑,还趁人不注意还捡着枝条对起招来,气的公孙先生恨不得给白玉堂灌三天的麻沸散。 后几日叶小差也掺合进来,拖着把可怕的长戟天天坐在院落里蹲着。 丫鬟小厮好奇问询,他说他等着白玉堂与展昭伤好,想同他二人讨教几招。说那话时,他嘴角挑着笑,笑容堪比天上日月,可杀气扫得院落内的草叶都战战兢兢。 丫鬟小厮俱是不敢接近,连院落里也安静了好几日,白玉堂与展昭竟是手谈起来。也不知二人是有意老实养伤还是避开叶副将的锋头,须知那叶小差一瞧便是个好战之辈。 那日杜承被他一箭射死他非但没有洋洋得意,反倒气急,只恨他千里迢迢领兵剿匪,却碰上个过不了一招的无用之辈。 说来那杜承死得极冤,当日他以山民要挟白玉堂与展昭,最是全神贯注,只怕二人前来杀他救人,哪能想到背后一人臂力之强、拉开神弓,一箭直曲要害。 杜承自然躲闪不及一命呜呼,回天无力。 若真要让他躲过这一箭,兴许还能与叶小差站个十多回合。虽说白玉堂与展昭二人私下谈起,猜测那姓顾的折家军副将一□□法惊人,想必此人亦不实不弱,更别说叶小差能挽神弓、一身神力不说,当日独身杀入敌军之中,竟是刀枪不入犹若铜筋铁骨,实在可怕。他并无其他顾及,只怕那身着奇异铠甲的杜承十多回合就叫叶小差活活打死在长戟之下。 折家军内屏大宋、外攘夷敌、久经沙场,果真是养了不少好儿郎。 在包拯连日整顿之下,婺州城虽哭丧之声不绝于耳,但总归是逐渐恢复了平静。田知州在公孙策妙手回春之下亦有好转趋势,这叫已然苏醒的金玉仙喜极而泣。 展昭寻空问及包大人缘何来得如此之快,蒋平又在何处时,方知蒋平味了赶路四日三夜未睡,如今仍在明州休养,白玉堂且说他这会儿许是回陷空岛了;至于援兵抵达之快…… “却要问一物之主。”包拯微微一笑道。 包拯取出了一柄黑色长剑,是一把上古宝剑,与展昭的黑沉巨阙不同,这把剑窄且轻,色泽黑而纯亮。 “湛卢。”展昭一眼瞧出此剑底细。 “丁三佩剑。”白玉堂亦是早知丁月华有一宝剑湛卢,乃是上古好剑,乃是其父偶然所得,因其剑轻,便做主赠给了好习武艺的丁月华。 “你二人识得此物之主?”包拯道。 “此乃松江府华亭县茉花村丁家之物,宝剑之主,想是包大人也猜不着。”白玉堂玩笑道,转头就叫一个丫鬟去后院寻丁三前来。 “只是不知如何落得包大人手中?”展昭问。 包拯搁下此剑,笑道:“丁三是哪位英雄人物?本官却要一见了。” 白玉堂与展昭对视一眼,俱是一笑,竟是神神秘秘,不与包拯说出底细。 包拯便也不问,耐心等待片刻,却不想一柳眉杏眼、娇媚娉婷的姑娘踏进厅门。她瞧着瘦弱,手中抱着一个木盒,身着月白对襟长褙,米黄立领内衬,暗红绣花的百褶单裙随迈步起伏,庄静秀美,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可目光坚毅凌厉,却又有侠女风采。 这便是包拯也吃了一惊,“竟是为巾帼英雄,失敬。” “民女丁月华,见过包大人。”丁月华行了一礼,双手递上手中木盒,敛着神色郑重道,“民女从明州所得,顺线索查至婺州桃木教,并暗中潜入,调查数月,终得此证,桃木教山贼伙同明州水匪,暗中勾结明州官员,罪证确凿,请包大人查看。” 此话令白玉堂、展昭均是神色一动。 包拯取来木盒,其中乃是桃木教与明州官员来往的信件,还有桃木教山城的完整图纸等等。 包拯不由得瞧了一眼那十七八岁的姑娘,微微一笑:“丁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令人敬佩。” 宝剑还主,众人方知丁月华三月离去松江府,装作北上,实则为掩盖踪迹,调头南下,转道明州寻友;又在明州察觉水匪作乱扰民,官府不能约束不说,还官匪勾结;她便书信一封,托得明州好友携剑进京,寻得包拯,以宝剑坐抵,望包拯相信书信所言,南下调查此事;而她自己也转来婺州继续调查,非是沈嫮所请,而是她有意潜入桃木教,因而发觉白锦堂尸首之后,仍在探查山城密室,这才入了那长老密室,被桃木教的教主发现端倪。 而四月下旬得信的包拯立即于官家请命。 同在汴京尚未离去的叶副将听闻明州水匪一事,主动请缨,领兵剿匪。 未免泄漏风声,官家下旨,命包拯代天巡狩,做那南下的钦差大臣,展昭不在,便由叶小差领兵护卫左右。 五月下旬包拯一行兵马抵达明州,叶小差设下天罗地网剿灭水匪;而包拯明察暗访之下,证实官匪勾结,正苦于不知明州官员多少牵扯其中,却得了蒋平消息,婺州有难,桃木教养兵积财意欲谋反。 包拯这才与叶小差急忙领着兵马折来婺州,行军六日,及时赶到。 前前后后可谓是天意,也可谓是众人协力所得。 包拯又赞叹丁月华不愧为江湖侠女、将门之后,若非她早日书信,高瞻远瞩,婺州只怕早就城破人亡,落得贼子之手。 丁月华当日本可顺江湖侠客之风,取明州狗官首级,却心忧其中牵涉过大,水匪又不知从哪里得来大量银财,因而将此事告知远在开封的包拯,以求明州贪官污吏俱受责罚。 包拯在明州调查时,得出匪贼得了官府的便宜,装作商户,将货物从海路远卖他国;那婺州匠户所造器物在大宋境内虽能卖出,也所得不多,可那色泽变化的奇异技艺使其深受扶桑、高丽、三佛齐、交趾、大食等国的欢迎。因通商海外,所得金银财宝无数,又不易被察觉,这才十年养出了一个桃木教。 也难怪大宋金石少见,却在山城之中垒起了金窟。 润五月下旬,天气一日比一日燥热。 田起元终于苏醒,而包拯着手梳理婺州桃木教一案也有了新的进展。 那半支秃笔中的说书胖子所住的东市宅院,乃是前任知州方大人的宅邸,荒废多年被说书人买去。他们本有意调查半支秃笔的底细,却意外从宅院之中搜出了方知州所留遗物。 原来九年前桃木教与官府便有勾连,且此中相关的不是杨主簿,而是已死的上任知州方大人。 杨主簿,名作杨序清,十五年前随父从关中而来;父亲往日以山中采药、卖药以供其读书,为求一日科考中举,做官发达。 十年前父亲在山中采药,偶然发觉隐匿山中的山贼,被其推下山崖杀害,装作意外。此事乃是包拯推测,十年前有卷宗记载一杨姓青年报案父亲死于山中,乃是被人所害,可知州查了几次不得真相,反怪报案人无理取闹,将他赶出府衙,而包拯与街坊多人求证,孙书生告知包拯此人正是杨序清。 随后杨序清想是自己暗中调查,发觉山中山贼;随后他竟是不报官料理,暗中接触山贼,并发现商贼勾结之事;而后杨主簿看出方大人乃是贪财之人,生出异心,自荐知州,牵桥搭线,令方知州与山贼勾结。九年前师婆之乱,乃是一箭三雕之计,一为给白锦堂设套,二为乘鬼神之风建立桃木教,三为来日白府清算婺州商户。杨主簿早早料想白家定不会饶了那些商户,早早算计商户与百姓之害,引百姓不满;又劝方知州从婺州商户夺来与山贼的勾结,养一批自家商户,从中分一杯羹;同时,他献山贼建立桃木教、隐匿山贼身份一计。 师婆一计得逞之后,得了方知州的器重,做得府衙主簿;也得了桃木教首领杜承的信任,成了桃木教的大长老。 桃木教九年前顺利建成,山城图纸正是那一年送给杜承。 却不想白锦堂一死,白家大乱,沈嫮怀孕,因而清算商户一事被推后,方知州得了商户与桃木教的好处;而后沈嫮清算几大商户、调查桃木教扶起多家商户之时,杨主簿已经便由此开始算计沈嫮,不再自己扶持,居于幕后。反其推算,可知杨主簿当时就有意那白家当后路,又或者那时他与第二拨人就有所接触。 可三年前方知州突然病逝在调任之际,原以为不过是意外,如今却从方宅得了亲笔遗书,可证杨主簿对他下毒。想是方知州连任六年,心知调任在即,不可不从,有意算计桃木教,给自己添一笔政绩,以便扶摇直上、官运亨通,然而他所为被杨主簿察觉,这才被毒杀。 三年前秋日奉命前来的田起元接任婺州知州,又在今日调任前发掘桃木教有疑,意欲调查之时被杨主簿毒害。 那五石散配方是杨主簿从关中所得,其父是个卖药郎,杨主簿对药石耳濡目染最是了解,婺州怪疾便是他的毒计。 以上推测均是包拯从展昭与白玉堂调查论述、各处证物、百姓旧事忆述等接连所得,人心难测,各怀鬼胎,却害得婺州百姓苦难连连,无知无觉中做了桃木教的奴役不说,还受其哄骗、为恶杀人,又遭围城之难,实在可恨。 润五月末,包拯协同田知州升堂审问济世堂一案,犯人乃是婺州全城百姓;田起元当堂请罪,卸去婺州知州一职;婺州百姓但反伤人杀人者俱判充军之刑,作桃木教徒助长围观之人,三十年内不可科考为官,重者受杖刑,轻者劳役建城五年;白家虽是受害,但沈嫮所为助长桃木教成势,白玉堂亦是杀害数人,念在后者情急所迫,罚白家半数银财。 婺州城因围城之危,赢得百姓醒悟,此判虽仍有人不服,但终归得众人颔首。 那桃木教的教主下落不明,也被白玉堂亲手作了画像,满天下通缉追拿。桃木教山城被拆,独留满山桃树,金银财白竟是尚在山城,最终半数抚慰婺州百姓守城有功、以及作建城之用,半数上充国库。倒是有数家百姓接连几夜悄悄上了白府,将所得抚慰银财搁在白家门前,也不叫门,又悄悄离去,头一日开门时白府小厮差点被倾倒而来的金子砸昏了头。 转眼六月,天朗无云,蝉声大噪。 “白兄莫不是藏了好东西?” 展昭进院时,正巧见白玉堂拎着铁铲,挖开了院内大树下的厚土。 白玉堂抬眉瞧了展昭一眼,“非是白爷所藏。”他懒洋洋地答道。 二人尚在养伤,不得动刀剑,虽说包拯与公孙策转回明州,将尚在养伤的展昭留在白府,叶小差等不得二人,也班师回朝,他二人这一月多倒也真没有提过兵刃。说到此事,蒋平回到陷空岛后,那丁月华也被闻讯而来的丁家兄弟二人接走,瞧见丁月华伤势未好丁兆惠差点要将白玉堂当场剁了,还是被丁月华拦下。 “你这馋嘴猫儿不是要喝那十年酿的梨花白?”白玉堂说。 他指着土里露出的一截儿红布,微微一笑,一身白衣弄的尽是污泥,他也浑然不在意,也不知为何非要自己动手。 展昭神色微动,目光也随之落在树下,自然也瞧见了那图里的红布。 他好半晌才认真道:“白兄,公孙先生说你我这三月不得饮酒。” 白玉堂闻言眉梢一抬,“你可莫说你真不想?” 展昭淡然一笑,不做言语。 “听闻明州落马的狗官不少。”白玉堂一边挖着那坛酒,一边说。 “牵连其中的贪官污吏,凡有罪证在手,包大人自然不会放过。”展昭走上前。 白玉堂眯起眼想了想,才道:“那田起元如何?” 田起元中了五石散,如何也不能做官了。 “此事该由圣上定夺,他与田夫人都随包大人前去汴京,等官家发落。”展昭道。 白玉堂轻嗤一声,倒也没有多说,“这么说婺州的新任知州也该在路上了。” “应是文书下达,调任路上。”展昭对此事并不了解。 白玉堂将单手拂开尘土,将那坛酒从土里提了出来,“那便瞧瞧新来的是个什么人物。”几年前他不在婺州,对婺州之事一无所知,这回他却要坐等府内、瞧瞧是朝廷又派来什么人。 “说起此事,”展昭顺手接了那坛酒一把,口中道,“白兄可还记得松江府的林知府?” 白玉堂跳了上来,抖了抖衣服上的土灰,才挑眉问道:“如何?” “林知府从知县、知州做到知府,来来去去地调任别地几回又回到松江府,在松江府加加减减也将近十年。可这三年他仍在松江府。”展昭拎着那坛酒转去院落石桌,缓声道。 “你曾说知州知府在任不过三年,最多留任六年。”白玉堂说。 “不错,但此事非是林知府所为。”展昭坐下了身,“公孙先生离去时与展某谈起五石散一事,展某记得白兄说田知州的五石散乃是他从陈州祖屋所得。” 白玉堂大马金刀地在对面石凳上坐下,回道:“是他亲口所言。” 展昭想了想,“公孙先生说,三年前田知州本该调去松江府,可朝中因松江府江湖之人云集,只怕没有林大人招架不来,田知州为官阅历尚轻,这才留了林知府,驳回了此事。恰逢方知州病逝,婺州知州空缺,他才来的婺州。” 白玉堂微微眯起眼,“你猜测他来婺州,是朝中有人故意所为。” “展某拙见,若不是为林知府,便是为婺州。”展昭轻轻点头。 “如今松江府无事,多半是为婺州,也多半是第二拨人的幕后之人。”白玉堂语气冷了几分。 “可这便是展某不解之处。”展昭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陈州一案,我与田夫人有恩一事,你猜这幕后之人是否知晓。” “你不若说,他是否故意将受你恩惠的田知州放到这婺州来协助你我。”白玉堂轻嗤道,“你提起此事,我也有一事狐疑。” “白兄说来。” “婺州城是个八卦阵。”白玉堂说。 展昭一愣。 “关上两座城门、合六座城墙便是阵,此事早年我不知,去白园下山时才发现,因飞鸽传信不通,我猜测是陷空岛被人盯住。”白玉堂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但大哥查了几日,不见端倪,我却从城内发现此城阵法被人开了。你说过那半支秃笔四人中,说书人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 “若杨主簿未有骗人,亦没有被骗。”展昭道。 “城内通信向外无阻,向内受阻,因死门转动是朝外的,但凡飞鸽传信婺州入死门必死无疑。”白玉堂的手指点了点桌面,又指向了外头,冷笑道,“我前几日算过了,阵法不关,我们守城几日能挨下来亦受其助。那半支秃笔早跑了,一不管那山城千万积财,二不关城内阵法……” “他们还杀了那投靠他们的杨主簿。”展昭皱眉沉吟片刻。 “故意助力你我,可他亦是算计白兄。” “他们不要白爷的命。”白玉堂轻声道,目光悠远冷冽,“那来历不明之人顶着我兄长的面目,来了白府,在城内大乱那日潜入后院被醒来的丁三逮了个正着。白爷从他口中得知,他听了半支秃笔之言,要做两件事。” “其一,在白府之中找到一本红册子,他们便告知他身世底细。” “其二,”白玉堂竖起第二根手指,“兄长的尸首在山中,让白爷自己去寻。” 展昭沉默片刻,竟是将目光落在那坛酒上。 “他们只做困局,不做死局,又将兄长尸体归还,留我在婺州费时寻找。后者让我不得追查他们的身份;而前者……必是因兄长得了他们东西,却将线索交给了我。”白玉堂的声音很轻,落在尘埃里消失不见,“可我半点不知,家中能藏东西的地方我都找过了,想必他们的人也暗中来找过了,并无所得。除了……” 白玉堂揭开了酒坛上的红布,一并被他拔起的还有一个塞住酒坛口子的布包。 陈酿的酒香溢了满园。 他单手掰开此物,露出了一本巴掌大的红色小册子。 “兄长于我约定埋下两坛酒,他那坛女儿红成亲那年便取出来送给嫂子了。” 还有一坛,是他的梨花白。 <疑·桃源空城·结> ※※※※※※※※※※※※※※※※※※※※ 终于,结案了。 hah又写到半夜。我感觉我是写完了这卷里应该写的伏笔。 如果还有没写到的……那肯定是我忘记了。 感谢婺州全体百姓的友情出演,此案绝不是黑我大婺州百姓! 这卷写得极其痛苦hhh因为坑开太大了,我收不住了。检讨一下,众生百态我压根没写出来,啊啊我好渣。 关于百姓的各种处理,被桃木教哄骗又轻而易举的回到正途,都是我笔力太弱的缘故,写的不好,跪谢不嫌。 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写一个恶意的环境对人性本身的考验,但是,果然,还不够啊,以至于后来几乎玩脱了。 至于章节数更是可怕hhh。打脸无数。 下一卷想写个不这么复杂的故事啊,虽然还是没想到写什么。 不过大概可以预告一下,下一个游玩地点是蜀中,对,四川,咱们鼠猫瓜娃子要来天府之国了。 大概是六月和七月完成的案卷了[明明还没想到写什么,就已经开始立g] 六月没有日更,因为上月日更有点累,也想整理一下工作,这月我缘更[x] 骗你们的,我每周大概有两到四更吧,看我状态。 七月应该会日更一月。 好了,小天使们晚安,也许是早安。 想要好多好多评论。么么哒。 xxx 修改一丢丢,别在意 第一回 鸡不鸣,兰夜乞巧不分离 骄阳似火, 水榭风轻。 婺州城六月一过,转入七月,便也出了又闷又湿的三伏天。 可天气未有转凉的趋势,在这满山群的环抱中依旧热的蝉鸣四起,令人发懒不欲奔走。 水池里一群金鳞鲤鱼摇摆着赤尾, 晃晃悠悠地从水榭这头绕到水榭那头;一个两岁大的孩子也跟着鲤鱼群从这头啪嗒啪嗒跑到那头, 也不怕崴了脚, 胆儿肥得简直一个小混世魔王;跟在他身后的孩子七八岁大, 瞧面向性子和软, 胆子自是也小了几分,一路紧追不舍, 生怕那小些的孩子跌进水里,慌得满头大汗。 可偏偏水榭里的年轻人平躺在地板上,头也不抬, 一点儿不忧心的模样。 他身着莹白长衫, 一张纸盖在他脸上, 风掀开纸一角露出他唇角。 “爹爹。”小孩儿突然扑到那年轻人身旁, 差点脸朝地摔成傻瓜,被年轻人单手拎起后领。 被吊起的白团子笑容满面晃了晃手,“爹爹!” “芸生。”白玉堂懒洋洋地喊了另一个孩子, “去吃饭。”他将那个拎起的孩子端到一旁。 白芸生依言上前, 牵起白云瑞的小手, “小叔, 母亲说您要出远门。” 白玉堂单手夹开盖在他脸上的纸, 瞧了一眼那个七八岁的孩子,笑道:“不急,爷难得在家几日,你倒是急着催爷出门?” “可那展小叔……不是要走了吗?”白芸生好奇道。 白玉堂将手上的纸丢开,挑起了眉梢,“你瞧见了?” “早上芸生瞧见外头有鸽子飞进来了,母亲说那不是我们家的鸽子。”白芸生一本正经道,“芸生猜那只能是寻展小叔的,之前芸生就知道展小叔是大官。” 白玉堂闻言轻笑了一声,又问道:“他要忙,如何算是我要走了?” “太婆婆说的。”白芸生说。 白玉堂还未搭话,白芸生拧着他的细眉像个小大人一般道:“太婆婆说小叔和展小叔总在一块儿,展小叔要离开,小叔定是要出远门了。太婆婆说这叫形影不离。” “……那可不一定。”白玉堂侧头瞧一眼水榭外头,单手抚了一把白芸生的头发,懒洋洋道,“他在婺州养伤,既然伤养好了,自得回去,留我这白府作甚?” 白芸生眨巴着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见丫鬟来寻,便知是母亲催他们去用膳,便牵着白云瑞出了水榭。 “听白五爷意思,展某是多日叨扰了。”风里传来轻笑。 “展大人来来去去、随性自在,若是公务繁忙自便离去,哪个敢拦?至于叨扰……展大人能莅临寒舍便是蓬荜生辉,又如何说叨扰。”白玉堂眉毛都不抬,言辞客客气气,可仔细听来尖刻轻佻,真是嘴里不饶人,“展大人这话,可就折煞白五了。” 水榭小路,林木从中,身着一藏青长衫的年轻人迤迤然缓步而来。 艳阳高照,金光落在他服帖的发丝上,展昭踏入水榭,见白玉堂那模样不由一笑。 原是白玉堂懒惫,鞋袜搁在一旁不说,一头青丝披散,发带都不知丢哪儿去了;他还大大咧咧地躺在这水榭的木地板上,纸墨笔砚散了一地,仿佛遭了贼,画纸上还有先头俩小家伙留下的鞋印。 展昭细细瞧了一会儿白玉堂搁在一旁的画纸,潦草勾了几笔,是画的一匹红马。 白玉堂斜睨了展昭一眼,盘腿坐起身,“展大人来辞别?” 白芸生说飞鸽传信,此事白玉堂如何不知,他二人往日吃住同院,这会儿他在这水榭乘凉,自是因借了书房于展昭回信之用。 展昭不语,也盘腿坐下,从书页底下捡出了那根三指宽的白发带,便将其压在白玉堂面前,好半晌才温声笑道:“白兄自在,展某比不得。” “笑话。”白玉堂翻了翻眼皮,随手抽来那根白发带捆了半截儿头发。 他这一捆歪歪扭扭,瞧着叫人发笑,可偏偏他似笑非笑,一身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样,也不叫人觉得古怪了。 “你这猫儿得了两日清闲,便浑身不爽快,伤未养好,只想着劳碌奔波给包公分忧解难去。若寻个算命先生来定给你批个操劳命,何苦来取笑白爷自在。” 展昭到底是官职在身,哪里比得上早年江湖纵马独去的畅快。他本就是奉了圣命南下扬州调查,如今此事未有回禀,展昭是心忧白玉堂这才悄悄来了婺州,若叫官家知晓难免惹人闲话;包拯虽说展昭因守婺州御敌而负伤,让他留在此地养伤数月再归,情有可原,展昭又如何真能数月不归;纵使官家心胸宽广,但少不得朝堂之上非议乱生,他展昭不过一武官,人心难测,朝堂党争吵吵嚷嚷非议的是展昭,可真正指着的是天子红人、身居要职的包拯。 展昭留此两月之久,已是难得少年心性,包拯来信绝无催促他还京之意,但他思虑周到、性情敦厚,焉能令包公为难。 只是他若还是三年前的江湖南侠客,如何束手束脚,连呆个地儿都不由自主。 想来每每思及此事,白玉堂虽明了展昭入官场所图所求,仍是生了几分郁气,这才口舌不饶人。 白玉堂虽是眉宇间隐隐几分不快,但到底是收敛了,面容也缓和下来,揶揄道:“还不如叫你这猫儿劫一回法场,便也得了逍遥。” “白兄休要言辞无忌。”展昭微微摇头,目光望上掠过,竟是起身,手一抬,解了白玉堂胡乱捆的发带。 白玉堂一愣。 “展某何时且说要辞别,想是白五爷满心山高水阔坐不住了,便也要赶人了。”展昭道。 二人本就坐一块儿,展昭跨了一步便挪到白玉堂身后去了,他也是随手给白玉堂捆起发带,却比白玉堂那胡乱捆的端正不少。指节轻缓穿过发丝,引得人后颈下意识一僵,回过神时,展昭已经松了手,捡起先头白玉堂搁在地上的画卷。 画卷上头红马独去,长风万里、山河远阔。 “今日白大当家可有下落?”展昭提着画,又坐下了身问。 白玉堂眯着眼瞧了展昭片刻,将随风垂落在他肩膀的发带丢在身后。 “漫山遍野寻便是,他们既要拖着白爷时间,自然不会藏在什么扎眼的地方。” 展昭问起,白玉堂自然接话。 “你若为此犹疑去留大可不必,你这镇宅的猫精只怕还不如我白府的小厮管用。”见展昭眉间微蹙,白玉堂又慢悠悠取笑道。 倘在往日,展昭归京何妨。大不了白玉堂陪他再走这遭汴梁,天上地下还能有他白五爷去不了的地方? 可七月已至,白锦堂尸首未能寻回,他离去婺州到底心忧来日横生枝节;也难说那半支秃笔四人是不是真离了婺州,还是带着尸首在漫山遍野里晃悠,等觉得该是白玉堂找见的时候、该是拖够了时辰,才将他兄长的尸首还来;白玉堂若今日离去婺州,这幕后的事还真是多得很。这拨人往死里盯着他,确叫白玉堂窝火,往日脾性定是不肯随了这拨人的算计,偏生越是如此白玉堂反倒越沉了性子,冷静至极,不欲在这会儿叫兄长的尸首出什么差错。非是让人捏住了软肋不得已而为之,而是心思清明、耐心等待。 此外,白玉堂还有意在金华白府内寻出那小红册子的解法。 六月时二人从酒坛塞子上取出的小红册子上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有,也不知当年白锦堂是否存心让他发愁,二人水浇火烤,什么法子都用了,愣是显不出一个字来。 细细说来,若非被此二事绊住,白玉堂早离了婺州。 白家何人不知他们的二少爷生性难拘,最是闲不住,往日他在陷空岛都呆不住一个月,打从五月归府竟是三月未离,白府的小丫鬟都议论纷纷,说此事稀奇。 展昭卷了画搁在地上,正欲开口,却听水榭外头一群白家的小丫头笑嘻嘻地端着果盘盒子路过,果盘里还装着莲蓬、白藕、红菱等物。此般欢欢喜喜,似与往日不同,引人侧目。 展昭瞧了一眼白玉堂。 “瞧爷作甚。”白玉堂托着腮懒洋洋道,“爷几年不归,府内之事知晓的可比你多不了多少。” “展某瞧着……好似有几分眼熟。”展昭示意那些丫鬟们端着的东西,“儿时仿佛见过。” 白玉堂这才生了几分兴致,“无非是到了什么日子、俗礼如此……”他这话说了一半儿,恍然回神,“今日可有鸡鸣?” “……今日一早好似并无鸡鸣。”白玉堂这一问,展昭也奇怪道。 后厨前几日买了一只大公鸡,嗓音嘹亮,展昭亲眼所见,几日来一早整个白府都闻那鸡鸣之响。 白玉堂舒展眉头登时一笑,“猫儿,你不若猜猜她们手里的盒子装了些什么。” 白玉堂显然是猜到了,故意捉弄考校展昭。 “……” 展昭不过见丫鬟们欢喜筹备,合了早年印象,这会儿白玉堂又说什么鸡鸣,他反倒糊涂了。既然无鸡鸣之声,想来是那嗓音嘹亮的大公鸡今儿被后厨的厨娘们开了刀,要煨一砂锅的鸡汤,这是哪里来的俗礼? 不过展昭既然猜不到,自然要虚心求教满腹学识、有心卖弄的白五爷了,“展某孤陋寡闻,愿闻指教。” 可白玉堂老神在在地晃了晃手指,“不是时候,展小猫。”他往水榭木地板上一倒,混世魔王般耍赖道,“到了晚上你便知晓了。” 展昭哭笑不得,不与有心捉弄人的白玉堂计较。 “旧日未曾问及,猫儿,你家中可是有同辈的旁亲女子?”白玉堂侧过身,以肘作撑,单手抵住头,目光落在展昭身上。 展昭一怔,苦笑道:“展某手足不多,倒还有一表姐,早两年她便已嫁做人妇,清明还乡祭祖时,方知她因难产也离世了。” 白玉堂未有言语。 他那话怎听着十分古怪。 展昭往日少有归乡,旁人还当他侠客心性,因而潇洒随性、任意妄为了些,可展昭生性重情重义,怎会半点不放心上;如今看来常州府的展家亲眷还比不得开封的包拯、公孙策更似长辈旁亲,其中只怕是有异。 白玉堂此念匆匆而过,口中不提,只转回了早先话头,揭过此事,“你若要回京,今日命白福打理细软、喂好马匹,明日出城便是。” “这倒不必劳烦白管事。”展昭推辞道。 白玉堂睨了展昭一眼,才不管他如何推辞,只道:“此去汴梁,你且不必快马而归,当日婺州之难,是你我侥幸留得命来。赵祯远在开封,能知晓多少凶险,也不过是纸上寥寥数语罢了。他倘使体谅不得,可见这皇帝也不值得包公效命。”他说的是包拯,不是展昭,因二人知晓当日守城非是为大宋王朝,亦不为赵祯江山稳固,为侠之道心甘情愿非是效力忠君,也不要那赵祯体谅。 展昭未有驳他,只是侧头瞧了一眼水榭外的长空,万里无云,天色碧绿如洗。 “白兄欲来?”展昭问的莫名。 “怎的,你还想甩脱白五爷?”白玉堂挑眉,俊美的面容上神采飞扬,可语气轻快,口中的话像个泼皮无赖。 “汴梁乃是非之地。”展昭道。 白玉堂本就连番遭人算计,在那人多眼杂、人心难测的天子脚下,更是条条框框压死人。别说白玉堂任性跳脱、不从世俗,便是展昭也难免有因那官场规矩压抑的时候。前两月包公才与他言明江湖事端多起,易引圣上不喜,当今天子非是多疑之人,可正是如此才不能因此叫这位心怀天下的年轻天子对朝臣失了信任、对江湖草莽没了耐性。如今朝堂之上正有人故意挑动试探官家这根弦的底线,开封之案是一,扬州聚首是二,谁也论不清是谁在与天子耳语,幸亏今日桃木教乃旧年余孽算不到江湖人头上,否则又是雪上添霜。 倘使来日生事,展昭自是不愿白玉堂牵连其中。 白玉堂端详了展昭片刻,才轻飘飘地落下仿佛赌气又仿佛郑重不已的话。 “你去得,爷便去得。” 展昭回过头,到底是轻笑着摇了摇头。 白玉堂眉梢微动,又坐起身,将不远的小桌子拖了过来。他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茶,端到展昭面前,“江湖草莽亦是大宋百姓,而大宋的江山能不能坐得稳是他赵祯该管的事。江湖草莽动摇不了他的江山,能动摇大宋江山的不过是……”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民心、军容、内政与外族,虽古往今来朝代更迭究其根本不可一言以蔽之,但失天下者犯的错处总是相似的。” 展昭扶了一把茶盏,没接话。 “当然,赵祯若是怕丢了性命,江湖草莽确可取之。”白玉堂轻嗤了一声,“那个牢笼赵祯既要坐,就少不得有人惦记他的性命。” “白兄博通古今。”展昭轻咳一声,掩去了唇边笑意,心知白玉堂说来算去、胡搅蛮缠,不过是让他歇了独自应对朝堂与官家的心思。总归展昭今日再多劝说,白玉堂也能顾左右而言他,听不进半句劝。 且白玉堂能取赵祯性命,展昭亦可,赵祯若无这点肚量,天下何人敢身先士卒为他守这大宋江山。 “照爷看来,论起此事,只怕因包大人而处处瞻前顾后的人,是你这修炼不到家、就搅和到官场是非去的猫才是。”白玉堂眉梢微挑,不冷不热地说。 若不是展昭身在其中,他白玉堂何曾和官府的人有所牵扯。 “你若有此心思,倒不如自己全身而退,爷自然懒得管。” 展昭扶茶慢饮,但笑不语。 二人闲坐片刻,打住了这百无聊赖所生的话头,才一同去前厅用了午膳。 白府之外竟有几分热闹喧嚣穿进府内,婺州城自从润五月桃木教攻城之乱后,平静了许久,万户百姓死伤惨重,家家白幡都挂满了七七四十九日,哭声震天动地,艳阳当空可人心之上乌云蔽日、十分阴郁。 展昭便在前门瞧了一会儿,有些小丫头在街上跑,怀揣着小盒子,在犄角旮旯处不知道寻什么,妇人们提着篮子来回东西市,采买的也多是莲蓬、白藕、红菱等物。 虽遭不该有的战乱,婺州城到底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些无权无势、微不足道的百姓,像是脚下的泥土,王朝更迭,千年时日,唯有他们不变,他们活着、劳作、死去,千千万万,在这片土地上,便是大宋的根基。他们能分辨对错,也不能区别是非,他们既善良又心怀恶意,因而圣人说教化万民,使其明理,引起向善,方能免受愚昧、免受利用、免受驱使……免受迫害。 展昭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一个胆大的七八岁小姑娘竟是跑上前来给他递了一朵蓝色小花儿,红着脸跑远了。 白玉堂提着酒坛在他身后瞧了个正着,见展昭难得红了耳廓,毫不留情地大笑出声。 门前来往人群亦是闻声望去,见那英勇善战的年轻侠客举着朵小花儿,满脸不自在;他们还未反应,却见府内白衣公子踏步而来,趁着展昭发懵,转手就将那花儿捻起插到他那服贴的头发上,笑的好不畅快。人群里亦是三三两两忍俊不禁。 展昭手快,顺手又折了门前石墙下开出的小白花儿,顺手就摁进大笑开怀地白玉堂的发带上。 两人没有都提刀剑,转眼间,一起一落,跃上屋顶交了数招,引得街上好几个孩子仰着头,一边吃枣一边瞧热闹,满脸憧憬。 入了夜时,东市未闭,街上难得尚有百姓,且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吆喝不断。 从屋檐之上可瞧见万家灯火,家家户户的庭院里摆着面粉油炸的巧果,东市买来的莲蓬、白藕、红菱,妇人们对月穿针引线,小姑娘们各个捧着个小盒子,仿佛里头装着什么宝贝。 两个年轻人比划拳脚一下午,开坛的酒气跑了个干净,白费了一坛好酒,晚上只得并排坐在屋檐上喝淡酒。 月色通明,凉风习习。 “那盒子装得可是小蜘蛛?”展昭将酒坛搁在一旁,忽然问道。 “乞巧喜蛛。”白玉堂道,挑起的眉眼却像是在说,到了晚上你便知晓,白爷不曾骗你罢。 七月初七,兰夜乞巧,妇人穿针,姑娘养蛛。 “婺州城在乞巧之日杀鸡又是如何典故?”展昭想了想又问。 白玉堂正要答,竟是在凉风之中低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什么,“鸡鸣天亮,无鸡报晓,鹊桥相会之人则永不分离。”他拖着腮懒洋洋道,“三尺神佛仍在人心。”拆了一座宗布庙,杀了一个桃半仙,百姓心中仍有鬼神。乞巧乞巧,乃是向天上仙人乞求智巧,说是愿景期许,仍是信奉神佛,“再过半年,桃山之上便有第二座庙。”白玉堂说。 展昭想了想,“圣人且言敬鬼神而远之,传闻盘古开天、后羿射日、精卫填海,俯仰天地无不可破,纵有鬼神惑人,人之命数终归己身。” “白兄,佛家称慈悲度人,道家称修行度己,鬼神仍在,有何不可?” “神佛所在,人心安定,行善乐活,信又何妨?” 温声言语像是泉水汩汩,漫过山谷圆石。 “你我掌控不了人心,亦劝不了人心。”白玉堂说。 “神佛却能。”展昭说。 二人相顾无言,举坛而碰,淡酒于月光下摇晃。 三尺神佛高高在上,不管人世、不救世人,唯有千言万语诵念于万民之口,引人向善,修身养性。信己也好,信神也罢,圣人之言、神佛之音,理当人世传颂。漫天神佛不可惧,而以神佛之口传度恶意、以装神弄鬼之言语哄骗世人,那才是当杀之辈。 第二日一早,展昭纵马独自离府。白玉堂未有相送,倒是在院子里埋了两坛这两月与展昭刚酿好的酒,一坛梨花白、一坛竹叶青。 祠堂的二位婆婆拄着拐杖瞧着白玉堂专心埋酒的背影许久。 “二位婆婆觉得如何?泽琰可有骗人?”白玉堂手中忙活,头也不回道。 二位婆婆先是沉默了一会,又是对视齐齐拍手一笑,“好极好极,二少爷不曾骗人,此人世上少有。” “确是个性子沉稳、品性极好的。” “确是个武艺了得、才智过人的。” “也确是个样貌不俗、风流人物。” “只是此路不见天光、没有来日,亦无终途……”二人转过头来,齐声道,“二少爷可认定了?” 白玉堂侧过头来,眉梢微挑,金光之下俊美修目令人心跳不已。 “再无第二人。”一字一顿,又散漫又郑重如誓言。 长乐与常喜手挽着手,扶着拐杖,站在院门前温柔又慈祥地微笑:“那二少爷为何不敢说?为何不敢领到婆婆跟前来?” 风里静默无声,泥土摔落在坑里。 “他入朝为官、盛名天下,便有万人盼他出错;他父母双亡,再无手足传宗;他至纯至善、侠骨热肠,便不该受此无端非议。”白玉堂一铲接一铲地将土盖在俩并排的酒坛上,神色平静,可唇角微挑,还是那个飞扬跳脱的锦毛鼠,“泽琰此生肆无忌惮,生死命途、无惧无怕,唯有此事进一步悬崖,退一步海角。非是忧他厌我,亦敢直言以告,却有不舍罢了。” 不舍他闻天下口诛笔伐,不舍他受千万污言秽语。 “婆婆,泽琰无所求。” 他声音极轻,并无苦意,却有几分掩不住的欢喜。 二位婆婆神色从容地点了点头,半点不悲半点不恼,反倒是温温柔柔地笑着,“若他来日心许他人,少爷可悔?” 白玉堂将铁铲插在土里,仰着头想了想,眉眼低垂一笑,恍惚世间一切黯然失色,“有憾无悔。” 二位婆婆这才瞧了瞧挂在屋里那画卷,是红马蓝衣人,她们缓步离去。 “喜事办不得,喜酒却偷偷分了一碗,姑娘定是高兴。” “姑娘合该高兴,咱们二少爷长大了,再不会由着性子行事,知道为另一人妥帖多虑了。” 院落里传来二位婆婆边走边说的笑语,“大少爷只怕又要取笑二少爷,往日混世魔王,也有收了脾气的时候。” “倒不如说姑爷要动气,还好咱们姑娘哄着。” 春赏花开,夏饮酒,秋逢叶落,冬雪来。 江湖何处不相逢。 七月初八朝阳初升,金光斜照下,一身雪白的年轻人终究是跃上了城墙墙头。果不其然,他顺着林间官道瞧见那蓝衣人骑着马慢吞吞地远去。如他所言,蓝衣人此去不急快马归京,走得比乌龟还要慢些,这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还在婺州的官道上,连第一个山弯都还未拐过去。 “猫儿。” 他高声,风吹树摇,声传数里,见那蓝衣人扼住马扭头来瞧。他却眉眼张扬、含笑不语。 ※※※※※※※※※※※※※※※※※※※※ 来补个标题。 新的一卷来了。 这是一个。我还没想好写什么的故事[喂] 但是我觉得不能一直不更新对吧hhh。 所以我就来了。 所以,不如,先发个糖啊hhhh。 其实我想过写两个番外先的,但是,我比较喜欢番外最后写。 嘛,总而言之你们都懂现在五爷心思时挑明了,他不是不敢说,我觉得五爷心悦一人如何会不敢说。他敢。有什么事他白五爷不敢呢hhh 可正是因为他敢无所顾忌地说,却选择了闭口不语,因为昭昭与他而言独一无二。 啊,我五爷今天也三米八[x] 脖子疼,滚去睡啦,晚安 哦对了,这一卷暂定名作探·蜀中隐世,走吧我们去四川玩儿。 xxx 开始改bug和我能看到的错字……别在意,明天更新~ 第二回 路难行,人心险恶怎交心 “驾——!”马蹄笃笃, 林间一匹白马闪过,长风过处无影无踪。 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被那白马越过,赶马车的书童仍不住抬头瞧了一眼,只捕捉到一个一身雪白的身影,再回神, 那人已经纵马拐过了山道。 书童忍不住叹了口气。 马车里的书生便笑:“一路总听你叹气, 怎有叹不完的气。” 他这是江南口音, 有几分和软, 本就是书生, 听着更是叫人心头舒畅。 “公子,此去路途遥远, 不知何时能到,小的心忧盘缠不足。”书童苦着脸说道,“我又见一人快马绝尘而去, 想是千里好马, 若是我们这马车能有这般, 想来早早就到了。” “路途不变, 总归能赶到的,若是盘缠不足,你我省吃俭用便是, 愁眉苦脸如何对得起这好天气。”书生说话平缓, 哪怕是说些寻常话, 这劝慰时也叫人十分舒心, 好似再大的愁事遇上了这好天气也不值一提。 “入夜之前望能寻着客栈, 否则这荒郊野岭……”可书童又忍不住说。 “莫急莫慌。”书生轻轻缓缓道,“若能寻到便住,若不能寻到,你我官道之上、马车之旁点起火堆,在马车将就一夜,轮流守夜便是。” “公子你往日只顾苦读诗书,少有孤身在外,哪里知晓风餐露宿的凶险。”书童赶着马车拧眉道,“不说野兽吃人,要是碰上山贼土匪,几条命都跑不脱。” “无碍,寻常野兽不喜火光,真有异动,你我都在马车之上,快快驾车离去便是。遇上山贼土匪,使些钱财消灾,留得性命,往后再论便是。”书生却不忧不愁,言辞轻缓,在他口中什么事都该是能轻轻松松解决。 书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似再骂自家公子读书读成了呆子,好不天真。 他也不再多言,挥着马鞭,驾着这辆摇摇晃晃的马车继续赶路。 也不知是否书生不疾不徐,一派天真,叫老天舍不得为难,他主仆二人当真在天色渐暗之时寻见了一个小村落,正好也有个小客栈。书童心里庆幸不已,将贵重之物随身携带,马车便交给了店小二。刚入小小的客栈,吵杂之声扑面而来,他抬头快快扫了一眼,就瞧见一个样貌俊美的白衣公子拎着一坛酒上了楼,这才想起外头好似瞧见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 书童忍不住嘀咕:“跑这么快,也就早一步到这客栈罢了。” 这声儿极轻,可拿拎酒的白衣人却回头瞧了一眼,眉眼锋利又华美。 书童忍不住一个寒颤,心道着公子哥儿怎比那些江湖草莽瞧着还要凶些,却不敢抬头再看,领着自家公子开了个小房间。虽说盘缠不足,二人也不敢睡通铺,若是睡死了遇上歹人偷了他们盘缠无处哭去;可若是天字号的好房间也不敢要,出门在外切忌银财外露。 不过……书童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一楼喝酒吃肉的人,这小客栈自然没有前堂饭馆招待,不过是他们自己从酒楼里买了酒肉,在这一楼的桌子前吃喝起来,等酒足饭饱就回去睡觉。不多不少,也就两只手的数,有的人高马大,有的瘦猴一般,或多或少都将目光落在先头上楼的白衣年轻人身上。那可真是只肥羊,莫看他一身雪白,可光是那料子久顺滑精美,绝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外头那骏马也是不可多得的好马,进了客栈旁的不说,只要天字一号房,别的不要,顺手掏出来的银裸子足以叫人眼红。 书童心里顿时安定,有那孤身一人的肥羊惹人垂涎,他与公子二人倒是不打眼了。 万万没想到,书童随书生进了屋,书生便偏头与他吩咐道:“你等会儿同店小二要热水时,悄悄去寻那白衣公子一趟。” “公子寻他作甚!”书童立即道。 书生眉头微皱,“我瞧那公子气宇非凡,又孤身出门在外,没个照应,今日银财外露只怕是招了小人惦记,你且去与他提醒一二。” 书童愕然,“公子……?” 他家这公子真是书读傻了不成? “你便去罢,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今夜无事还好说,倘使真有小人下手,这该如何使得。”书生认真道,往日好似脾气极好,与书童也能说笑宽慰,可这会儿有了主意却十分笃定、不容置喙。 “……”书童无言半晌,弄不清自家公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出门在外怎还做这些闲事,心里直叹气。 他家公子迟早叫人哄骗了去。这么一想,书童心里愁得都快下雷雨了。 可书童到底不能驳了主子之意,三言两语劝说不得,转头出了屋。 书童敲门时,屋内那人的影子投在门上,应是坐在桌边饮酒。酒香从屋里溢出,应算不上好酒,但在这小村落里也是难得的佳酿了,想是花了不少银子,真是个非富即贵的。 可照书童看来,那公子哥脾性傲慢得很,竟是门懒得开,只不冷不热一句:“何人、何事?” “我们公子叫小的来说一句话。”书童心里赌气,口中还是说道。 “说来听听。”屋内的白衣人一动不动,慢悠悠道。 “出行在外,银财外露易招小人,望公子今夜小心。小的告辞。”书童梗着脖子快语道,才说完就愤愤不平地扭头走了。他才走两步却听屋里隐约传来一声轻笑,因隔着门,一闪而过。书童只觉得听着仿佛有几分嘲弄之意,他们素不相识这上门提醒倒像是无事献殷勤,难怪人家要取笑,这般想来书童更是面红耳赤、十分恼怒,心中直骂好心当作驴肝肺,便快步回了屋。 书童打定主意要同书生好生说道说道,出门在外莫要胡乱发什么善心,旁人不领情还算轻的,怕只怕来日遭人讹上了。 可他一进门,却见自家公子托着本书神色沉静,憋在心里这口气到底没发出来。 书童不敢打搅书生夜读,轻手轻脚地转头去整理床铺,心里苦道自己多谨慎行事便是,他家公子本就不通俗务、一心圣贤书,哪里知晓人心险恶。 既无多话,一夜好眠。 书童才醒却见书生已经收拾了书册,站在窗边出神。 “公子昨夜可睡好了?今日还要赶路,若是歇息不好,只怕路上颠簸疲倦,颇费心神。”书童忍不住道,弄不清书生大清早何时醒的。 书生侧头瞧了书童一眼,窗外日头东升,照得这斯文瘦弱的书生有几分难言的气质,不过也照得他眼下的两团乌青十分清晰。 “这……公子你……!”书童呆住了。 “昨夜里你睡好了便是,今日赶车还得亏你。”书生缓缓打了个哈欠,招手让书童去打水净面。 二人又匆匆上路。 书童瞧了一眼,小客栈那通体雪白的骏马早就离去,也不知昨儿那公子哥是被小人盯上给拿下了,还是一大早赶在他们前头走了。 得亏他家公子昨夜没睡好,这会儿也没想起问这事儿,上了车便阖眼歇息去了。否则他又起了善心要寻那白衣公子,确保他无恙,那才叫麻烦。 书童心里冷冰冰地嘀咕,那人比江湖草莽还凶,哪里要他们这陌路人关心。 徒费口舌,呸。 他心里还没嘀咕完,马车上了官道,便又瞧见那骑着白马的白衣公子,自然心虚不已,差点吓白了脸。 这回那白衣公子不快马而行了,反倒是慢悠悠的骑着马。他肩膀上站着一只鸽子,正垂着头瞧手掌心的一张小字条。也不知是飞鸽传信得了什么好消息,他心情畅快因而眉眼含笑,俊秀华美的面容早不见锋利与凶煞之色,再加上他本就长身玉立、高挑瘦削,在朝阳下骑着马,简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书童咽了咽口水,心道,比、比自家公子俊。 那白衣人自是察觉身后书童的长久注视,可他淡扫了一眼,并不在意,只是从怀里拣出了一张早就备好的小字条,卷好塞进信鸽脚上所绑的小东西里,顺手将鸽子放飞。 他牵起马缰绳,正要纵马离去,却听一声惊呼。 原是那书童盯着白衣公子瞧走了神,将马车轮子驶进小沟里去了,马车整个儿一歪,里头的书生正昏昏欲睡,自然是一脑袋磕在木头上。书生醒了神,可马车也卡在沟里出不来了,任凭书童怎么使唤,那马就是拉不上来,急的书童满头大汗。 “雨墨如何回事?”书生扶着额头问。 他这声一出,前头的白衣公子回头瞧了一眼马车。 “公子,轮子卡沟里了,你可有碍?小的这便去推车,还得要公子上前来。”书童连忙道。 说话间,白衣公子骑着马慢悠悠地折返回来,落在他们身后,骑着马随手推了一把车后头。 马车轻而易举地上来了。 书童才跳下车,就因突然走动的马车当下摔了个懵,一抬头,那白衣胜雪的年轻人骑着马晃晃悠悠地从他身边略过,修长的手指牵着马缰绳,雪白衣衫的边角隐隐折出了一些银色的暗纹,乍一瞧去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因着这白衣公子就近而过,书童还瞧见系在马上的一把长刀,这和他往日所见兵刃不同,很窄,瞧着像剑,可仔细瞧去又不太像,上头一点儿花哨都没有,干干净净,就像这白衣公子哥。 白衣公子眉宇微动,与马车内探出头的书生对了一眼,心不在焉地纵马而去。 快马扬起烟尘滚滚。 “马车出沟了,公子。”书童咳了两声,爬起身来赶紧道。 “那便好。”书生半句不多问,顶着额头上肿起的大红包和双眼下的乌青又缩回了马车里。 直到书童再爬上马车,那书生才迟钝地又探出头,蹙着眉头道:“马车如何出沟的?可是先头路过的那位公子相助?” “我、小的、小的也不知……”书童一脸茫然地抬头去瞧,心道那白衣公子明明在前头,怎转眼走到他们后头去了。 可主仆二人一大早经历这一遭,稀里糊涂的,这后知后觉哪里还能在官道之上寻见什么白马白衣人。 未免耽搁了行程,二人顾不上寻那白衣公子,再次上路,指望着前路再遇。 可他们没见着那一身雪白、瞧着非富即贵的公子哥,倒是遇上了一个死缠不放、将他们当肥羊宰的泼皮无赖。 二人沿着官道一路急赶,入夜又寻得一打尖客栈,这会儿那店小二油嘴滑舌只想让他们在店里多费些银子,倒是叫通达俗务地书童一一挡下了。可书童万万没想到,一转头客栈外头就有一人闹事,口中指骂店小二折辱斯文,竟瞧不上他不让他住店。书童正心笑此人骂的好,自家公子又出了屋转头瞧热闹去了。 这瞧热闹不打紧,书生竟是被那外头的泼皮无赖拉住要他评理。 书童心里刚说要糟,书生已经拉着那人往屋里迎来,口中道:“兄台若不嫌弃,今日便在我屋将就同住如何?” 书童眼前一黑。 他勉强扶住了桌椅站直身体,只见自家公子拉着一人。灯下瞧去,那人身着零碎蓝衫,满脸尘土,果真不是什么斯文人,如他所想,正是一个穷酸无赖,说他街头乞儿只怕也有人信,也难怪店小二瞧不上眼要将他赶出客栈。 可偏偏书生丝毫不嫌弃,拉着人往桌边一坐,率先倒了茶水恭敬递上前,笑道:“不知尊兄贵姓?” “免贵姓金。”那泼皮无赖慢悠悠道,“名作懋叔。还没领教兄台贵姓。” “学生姓颜。”书生轻轻缓缓道,“名查散,金兄有礼。” “原是颜兄,失敬失敬。” 立在一旁不敢言语的书童登时牙疼、肉疼,浑身不舒爽,满心满眼只有一句,完了! 他们家公子真是个书呆子,今日这破财消灾少不了。 果不其然,那姓金却穷断筋的泼皮无赖开口就问:“不知颜兄用过饭了没?既是有缘,何不共桌而食?” 书童捂着怀里揣着的银子,眼前又是一黑。 ※※※※※※※※※※※※※※※※※※※※ 颜……书生来了。邋遢五爷也来了hhhh! 惊喜嘛。 嗯,继丁三之后,颜大人将成为本卷特邀嘉宾,掌声欢迎。 说起这个,上次还有个小天使猜测上一卷的书生是颜书生呢,但是那个书生已经三十岁啦。 而我们的颜大人,其实才二十多岁,和昭昭年纪差不多。 书里写道出场时二十三岁,但是我原著不在手边,是查的网上七侠五义,所以不知道准不准,e设定现在是二十四岁,比昭昭大一岁,比白五爷大三岁。五爷二十一,昭昭二十三。 好了,可以睡了,我也忘了我要说啥。 哦对了。 你们猜,颜书生引起五爷注意是因为什么。提示,原因有两个。 本章里写到一个,还有一个是隐藏的重要原因,猜对没写到的那个,有奖励。 晚安。 第三回 传信至,旧案人犯入开封 长风越山河, 白鸽扶风而起、展翅远去数重山,家家屋檐燕啄泥。 才入春,过了龙抬头,开封尚且有几分春寒料峭。 城内万人空巷、人头攒动,老少妇孺来回奔走、满面笑意, 一如往日和乐升平之象。街巷之上除了天真烂漫的孩童、挑担叫卖的小贩, 最是常见便是那身着旧衫的书生。有的入了着繁华的东京城便叫万花迷了眼;四下游玩赏乐, 有的在茶楼会友、大展身手;也有的捧着书在客栈静坐, 斯文秀气的侧脸在窗台上引人窥视…… 去岁解式中举的贡生早三三两两已然入京, 礼部忙于筹备几日后的省试。 礼部尚书薛大人年事已高,去岁冬日自请告老还乡, 被官家驳回,可春试一应事宜到底是交给了礼部侍郎主持,礼部尚书不予过问, 另钦点包公等官员担任今年礼闱考官。包拯公务繁忙, 开封府衙里自是少不得提起精神, 王朝四人领着衙役们几班倒巡街, 公孙先生日日整理旧年卷宗连医堂都去得少了。 开封府衙里正是人走忙,小丫鬟刚刚在后院儿晒完衣服,就听外头小丫鬟高高兴兴地跑了回来, 口中道:“阿夏阿夏!展大人回来了!” “展大人才离去三日就将那逃犯捉拿归案了?”阿夏瞧她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将晒好的衣服掸一掸, 也禁不住笑问。 “那可不, 什么江洋大盗, 在咱们展大人面前还不就是个小贼。”阿冬语气上扬,得意极了,“我瞧着展大人押着那一贼人进了府衙大门,那人白长得人高马大的,连镣铐都没上,却不能脱身,想来根本不是展大人的敌手。”十日前应天府逮到了两个通缉多年、逍遥法外的凶犯,押解来京时,二人竟又在临近汴梁城的路上打死了官兵,包公虽忙于科考春试,到底是开封府尹,便派遣展昭前去探查此事,将犯人捉拿归案。 只是谁也想不到展大人一去一回才短短三日,便是大伙儿都说展大人出马定是手到擒来,也未免太快了些,连公孙先生都玩笑展昭来去如风,好似赶着日子怕迟了时辰。 “可惜白五爷年后便有事归府,也不知何时再来开封。不然我看他二人联手,定是当日就将贼人拿下了。”阿冬说。 阿夏将空了的木盆端起,侧过头来,“展大人来去神速,定是费了力气,他瞧着精神可好,可有受伤?” “没有没有。”阿冬连连摆手,“我也心忧哩,展大人往日总是受了伤也藏着掖着,不过展大人若是有伤,先生肯定先瞧出来了,我看先生面色不错,还有心思同展大人玩笑。” 阿夏闻言也放下心来,微微颔首,又晃神察觉不对,一问:“你说展大人押了贼人,才一人?” 阿冬眨了眨眼,“一人。”她说,也后知后觉道,“不是说逃了两个贼人?” 另一头,展昭将那犯人交给王朝,瞧他们添上铁锁镣铐送去大牢,才转头往书房去。 今日公孙策难得得了空,准备往医堂去坐诊,这才与展昭在府衙门前一会,书房里只有将春闱事宜安排妥当、得了片刻清闲的包拯。 “大人。”展昭敲着门入了屋。 包拯正襟危坐于桌前,提着笔正在写奏章,肃容蹙眉,未有应话。 展昭也不打扰,只拎着剑、退了半步立于门外。他目光掠过高空,心头的神思好似也随啄泥筑窝的新燕展翅越过屋檐。 他这一站便是一炷香,包拯搁下笔方惊觉展昭门前久候,“展护卫。” “此去辛苦,怎不去歇息一二再来。”包拯起身。 “确有要事。”展昭进了屋,简略道,“那二位逃犯只带回了一人冯羽,另一人,说是重伤不治在属下追查到踪迹之前就死了。” 包拯未有言语。 “那尤诚的尸首未有寻见。”展昭又道。 包拯神色不变,“二人分头脱身?” 荒山野岭,又隔了好几日,不见尸首并不奇怪,但那已死的说辞确实令人难信,以展昭谨慎定是归来路上一一核实。 展昭颔首,“属下有此怀疑,猜测他二人早早商量好此计,一人逃生一人掩护;因而属下寻见此人踪迹时,另一人已然不知踪迹,谎称已死逃脱追捕。只是被捉拿的冯羽并无求生之念,虽起初几番挣扎有意脱困,属下看来他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后被带回开封府衙一路更无抵抗之意,倒像个求死之人,有些古怪。” 此一路冯羽连半句话未曾与展昭言语,甚至就当展昭与他无关,冰冷冷像个木头人。 展昭起先还当冯羽沉默寡言是性情猖狂、瞧不上官府之人,心里正谋算着脱身之计,可连着两日冯羽极为安分,不知是认定逃不掉还是无心于此,成日呆坐,实在古怪。 可这冯羽、尤诚二人若有求死之意,根本不会在押解归京的路上杀害官差逃跑。展昭不由猜测,要逃的只是尤诚一人,冯羽是为助尤诚脱身,自己并无此意,甘愿一死。 “卷宗所录二人非是江湖人,而是寻常人家;但冯羽习武,他如今二十六七,这一身武艺少说也有十年功底。”展昭道。 以冯羽十多年修习的武艺,寻常官兵只怕是拿不下他,难怪当日镣铐在身还能杀人脱身。 不知那尤诚如何。 且二人既有本事逃脱押解官差的看守,当日又是如何在应天府被捕?想来当日缉拿他二人的官兵也多不到哪里去。 包拯负手静立,沉思片刻竟是出乎意料地问道:“冯羽他二人是结义兄弟?” 展昭一愣,转念便知包拯之意。 “应天府递来文书二人未有提起二人关系,只知他们五年前在渝州犯下灭门大案,而后失去踪影,半月前在应天府现身,方知其沦为江洋大盗,被人看出底细后捉拿。”展昭微微摇头,他细看过卷宗,想必包拯也早早看过,“可惜路上未能审问出一二。”他将目光落在包拯身上。 “展护卫疑心此案。”包拯说。 展昭微微蹙眉,半晌没有作答。 “灭门一案如何且不论,他二人此番逃脱,杀害官差,已是板上钉钉。”包拯说。 杀人犯法,二人已然是凶犯,逃不了一死。 “属下知晓。”展昭想了想,才温声道,“只是心中存疑。”又正巧让他碰上了此案。 包拯微微含笑,“确该如此,若心中存疑却不闻不问,这世上冤假错案只怕再无昭雪之日。” “不过五年前灭门案人证物证俱在,二人如今又确实杀人,属下凭空说其中有冤,着实无理。”展昭思来想去也不免惭愧自己无凭无据,告起罪来,“是属下无状。” “既是杀人满门、秋后问斩的大罪,理当慎重核实。此事须得本官审问那冯羽方有定论,四年前的陈州案能因尚有疑虑而重审,五年前的灭门案自然也能,断然没有因身份高低而区别对待的道理。”包拯反倒宽慰了一句。 当年陈州案,安乐侯庞昱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克扣赈灾银两,使陈州民不聊生,又私建阮红堂,强抢民女,无恶不作,满天下都在骂这庞太师之子恶贯满盈。可这案子疑点重重,莫说旁人,连瞧不上大奸臣庞太师的白玉堂都笑骂那怂包庞昱做不来这等胆大包天的事。 此案因庞昱逃亡在外三年而搁置,去年他回了汴梁,被展昭从庞府拿下,又关押在开封府的大牢里数月,才在入冬之前被提案重审。 “此案与陈州案不同,属下明白,大人。”展昭却无奈道。 包拯的宽慰之语他如何听不出。 包拯在书桌旁站了一会儿,“不错,照你所言,他若无生念,自然不会喊冤,也不会配合你我调查,比起陈州案被人刻意抹去的线索罪证,此案更是难审。且冯羽已收押归案,尤诚下落不明,他二人于开封府地界杀了官差,才将追拿案犯的差事暂且交到府衙,过两日刑部便将冯羽带走复核此案,开封府无权接管,本府也不便插手。” 开封府管的乃是这京畿重地的案子,由地方他州交上来已然拍板定案、须行大辟之刑的案子合该送给刑部复核。 这案子到底与陈州案不能相提并论。 首先此案在陈州未有结案,而包拯恰恰是陈州放粮的钦差大臣,交给他审理最好不过。 其次相较起移交大理寺审断、刑部复核,交给公正廉明、铁面无私的包拯反倒让庞太师更为放心。只要庞昱未有犯下此案,只要其中尚有冤情,包拯便是与庞太师朝堂上骂得不可开交,在这案子上也绝无徇私枉法、对不住良知的可能。 这五年前的渝州灭门案,人证物证皆在,无人登闻鼓前喊冤,包拯无缘无故插手便是逾权。便是官家不在意,朝堂之上免不了非议弹劾。文人相轻,这大宋能审案断案的可不是只有他一个包拯,逾权之举倒像是仗着往日断案的名声对刑部重臣指手画脚,指骂刑部诸官尸位素餐。 不过包拯素来无惧得罪这些朝臣,而是朝堂众臣本该各司其职,心忧越权所为将朝堂秩序搅乱。 “此次属下无能,走脱了一人,只怕刑部颇有微词。”展昭惭愧道。 “随后本官且见他一面。”包拯上前拍了拍展昭的肩膀,“卷宗所录并无错漏,复核卷宗还得前去渝州。至于五年前渝州知州……如今应是调任他州。” 展昭心知包拯此话便是决意要管一管这闲事了。 “你这二人除却宫中当差,先查一查那尤诚是生是死。此案便是复核无错,行刑也是秋后之事。”包拯吩咐道。 展昭领命,心中仍是犹疑。 他有心彻查,欲将心头疑惑弄个明白,可有难免忧虑此事给包拯带来诸多麻烦。 包拯见展昭眉头依旧紧蹙,又拍拍他的肩膀,微微摇头笑道:“不必多虑,此案你我无需出面,查明之后将前因后果交由刑部便是,无冤便无事,有冤便算得功绩。” “大人的意思是……?”展昭面露意外。 包拯欲将此事交给刑部,可刑部未必肯在这人证物证俱全的案卷上再费功夫,便是他们查明也难说刑部会不会因开封府多管闲事而参一本。 “春闱之后便是殿选。”包拯意味深长地说。 包拯不再赘言,出了屋子便往牢狱去了。 展昭往日聪慧,可这回呆愣半晌方才后知后觉地醒悟包拯之意。 既有新秀入朝,吏部少不得提拔旧臣。 然而去岁宫廷之变虽是过了将近一年,知情之人心底还留着那根刺,一个个生怕仕途就此了断,这一年都战战兢兢、事事谨慎、如履薄冰,尤其是当日反水、戴罪立功地刑部侍郎夏松。 无冤便无事,有冤……便是刑部明察秋毫,夏松求之不得。 在应对朝堂之事上,为官数载的包大人远比他得心应手,确是他杞人忧天了。 展昭这才舒展眉头,不由想起早日白玉堂私下调侃,包大人万事公正廉明不假,可应对世事上人也是真黑,若当包公是个鲁直纯臣而小觑了他,他日定吃尽苦头。 展昭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来,恰好见门外头白鸽扑腾翅膀、远道而来。 他眸光微闪,迈出书房抬手一接。 那信鸽收了翅膀,乖巧地落在他的臂膀上,歪着脑袋咕咕叫。 展昭眉梢微动,取下鸽子腿上所绑书信,且才卷开一半,露出字条上那狂狷的三个字“展小猫”。 那头赵虎巡街归来一眼瞧见一身红衣官服的展昭微垂着头喜笑颜开的模样,惹得路过的小丫鬟面红耳赤,不由高声唤道:“展大人,何时回的?怎也不说一声。”这一声惊的信鸽飞起,在院落里盘旋片刻,自个儿往后院里去了。 展昭侧过头,手中书信也卷入袖子,日光金灿落在他的发丝与面颊上,他温温和和道:“方才入府。” “正巧今儿约了大哥他们晚上撮一顿 ,展大人可要一并来?”赵虎大步上前。 展昭想了想了没有应下,无奈道:“不巧,今夜宫里怕是要当差。” 他这御前四品带刀侍卫的职位大宋独有,天子随口所封的虚授之职,往日算是开封府的护卫,但仔细说来又算得半个天子近侍,借调开封府罢了,因而如开封府衙的巡街等差事都没他的份。白玉堂说他公务繁忙,实则不然,展昭只需偶尔宫内当差以及看护包公性命,若有案子便随包公查案,若无案子差事,他清闲得活像是在这清水衙门里吃白饭的。 不过巡街的事王朝他们四人也本不必去,只是他们乐意领着衙役往外头跑,展昭清闲时也常常在汴梁城内遛弯,这一两年下来城内百姓没有不认识他的。 “那便改日,明日如何?”赵虎爽快,径直商议改期。 “明日。”展昭笑着应了。 “好嘞,我同大哥说一声。”赵虎三两句话完,风风火火地便转头去了。 展昭这才缓步往后院去,字条渐渐铺开。 小丫鬟们躲在走廊那头瞧展昭便走边看书信,温润的眉眼像是笔墨晕染的山水画。她们只顾着相互间挤眉弄眼偷笑,一人来回快步时平地崴了脚,口中“哎呀”一生,晃神时被人扶了一把,红色的衣袍从身侧略过,展昭已经远去数步,温声这才缓缓传来:“小心。” “展大人。”小丫鬟们呼声连连。 “展大人等等。” 展昭拎着剑好脾气地停下脚步,侧过身来。 花枝招展的小丫鬟们一张张脸眼巴巴地瞧着展昭,却不说话。 “……有事?”展昭疑惑。 小丫鬟们你瞧我我瞧你、你推我我推你,终于挤出了个人,大着胆子问道:“展大人,白五爷是不是来信了呀?他什么时候再来开封呀?”其余人也连连点头,满脸期待地等着展昭作答,一派俏皮天真。 展昭一愣,笑道:“白兄这两月都不来了。” 小丫鬟们闻言“啊”地叹了一声,面上霎时露出失望之色。 展昭且要笑,竟还听她们其中一人问:“为何不来呀?展大人和白五爷闹别扭了?” 哪儿跟哪儿啊。 一时间,展昭哭笑不得。 “你们都等着他?”展昭问。 小丫鬟们眨了眨眼,胖乎乎的小丫鬟往日迟钝,这会儿倒是口快:“白五爷在的几月,开封府的伙食好了数倍……”其他的小丫鬟连忙捂住她的嘴巴。 几个小丫鬟登时跑了个没影。 独留展昭在原地瞧了一眼碧空万里,才缓缓温声,垂眉笑答道:“白兄平素自由,这会儿想是在天南地北快活逍遥,自然没空来了。”他说这话时,眸光清润,像是鸿毛乍起后温柔地飘落在水面上,将水面上刺眼的粼粼波光打散。 展昭将字条卷成细条,随手塞进了钱袋里。 展小猫: 白爷闻说蜀中佳酿,且去一尝。 此去须得数月,不得清闲北上,你若嘴馋艳羡,且快好言喵几句听听,若能叫爷心情好,来日便赏你一坛好酒。 ※※※※※※※※※※※※※※※※※※※※ 什么,你说昭昭下线? 不可能的。 怎么能让昭昭下线,就算远距离谈恋爱,也不能下线。 所以,不如写情书啊~ 第四回 试与探,讹钱无赖美英雄 夜梦江山, 鼾声震天。 书童雨墨坐在桌前听了一夜鼾声起伏,心头郁郁不知何时才睡下。他睡前还想着饭馆那一桌上等饭根本没动几口,什么鸡鸭鱼肉,算不得山珍海味,却样样精细, 鱼要过斤, 酒要陈酿, 偏偏打包不走, 十几两银子白花花地溜出去了。自家公子还十分满意, 与那姓金的谈笑风生、十分投机,活像是碰上百年一遇的知己。 什么知己, 讨债菩萨还差不多! 雨墨满肚子都是气,看着一桌留给自己的酒菜,只喝了两口闷酒也回了客栈。 却见那姓金的泼皮无赖进了屋就占着大床歇下睡了, 鞋也不脱, 皂靴头儿都掉了一只;倒叫自家公子睡在另一侧的小塌上, 那本该是他睡觉的地儿。 雨墨稀里糊涂地趴在桌前歇息, 烦闷不已,好不容易睡着了,睡梦里尽是在施展拳脚揍那蹭饭蹭住的无赖子, 又听耳旁有脚步声, 登时惊醒。 是自家公子起身了, 原是天大亮了。 书生颜查散拍了拍雨墨的肩膀, 悄声吩咐去打水洗面。雨墨才点头, 又听自家公子惊疑:“雨墨可是瞧见金公子出去了?” “什么……?”雨墨正端起铜盆,眼下两团乌青比自家公子还黑,闻声忙回头。 那床上空空如也,哪还有邋里邋遢的无赖子金懋叔。 雨墨面色蓦然白了几分,他临近天亮才堪堪睡着,几乎一夜清醒听鼾声,其余半点动静都没听到,那人怎会平白无故不见了? 他不由心道莫非遇上的不是人间无赖子,而是地府贪吃鬼。 雨墨尚未搭话,就听外头有人拖着鞋慢悠悠地进来了。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一人慢慢悠悠道。 那姓金的泼皮无赖抱着胸站在门前笑,“颜兄这一觉可睡足了?”他竟是起的更早一些,雨墨吃惊。 “起迟了,叫金兄好等,学生惭愧。”颜查散忙道。 “无碍无碍。” 雨墨见那无赖子摆手说着,目光不由落在那双手上,心里有几分古怪,口道:“店家可是没打水给公子净面?” 那穷酸无赖神色一动,慢条斯理道:“不必,洗脸怕伤水。” 他不等雨墨多言,又招了店小二,说是要开账,三言两语下就平白无故赏了那店小二银两凑整。雨墨还当自己瞎了眼,那无赖子真要会账,没想到口舌伶俐,大把银子应承给店家,自己却半文不出,只笑嘻嘻地与颜查散别过,独自便拖着那掉底儿的皂靴走了。 那一口应承的会账的事自然就落到了颜查散头上。 雨墨看着跑堂小二那巴巴的眼光,在自家公子知会下赌着气结了账。 “公子,你这般是要吃亏的。” 二人又赶上了路,马车沿着官道一路朝西,雨墨思来想去还是气不过,口中不免抱怨,“公子出门在外怎半点不把银子当银子使,哪有一日吃喝将寻常人家数月的银钱都花光了,往后还不知何时能赶到巴县,难不成公子要与我啃土不成。” 马车里的书生半点不恼,“人生难得乐事,何苦计较这点银子。” 这点?! “公子倘使真遇上乐事也就罢了,可那人分明事诓骗公子出门少。”雨墨快语不屑道,“篾片之流,哄的公子钱财散尽,不是好人!” “雨墨,休要胡言!”颜查散总是脾气极好,这会儿竟是嗔怒起来。 “得得,小的不说便是,只是公子可长点心罢。公子你将乍见之人引为知己,谁知那人如何想的?许是当今日碰上了个冤大头这才顺着公子心意说了几句话,别说拿公子当朋友,明日一拍两散怕是都当做不认识。”雨墨哪里能跟自家主子口舌争辩,说到最后尽是无力叹息,自家公子让他付钱让他莫管,他除了费几句口舌还能如何。 二人陷入沉默。 马车行了数里,车内才传出轻叹。 “你莫要小觑了金公子,此人瞧着放浪形骸,实则斯文中透着英雄气概,谈吐不凡、落落大方,可见绝非等闲。”颜查散掀起马车帘子,望着极好的天气慢悠悠道,“别说今日费些无关紧要的银子……”许是话不投机,颜查散终是摇了摇头,闭口不言。 雨墨撇嘴,没有多嘴。 他心里到底是嘲笑自家公子尽当圣贤书里的道理普天之下都可用,哪里知晓人心险恶。他读圣贤书同人讲道理,可世上的人却懒得讲道理,只拿银子、权势和拳头说话。 读书人啊。 雨墨一甩马鞭。 等来日真吃了亏便知晓了,不过以公子宽厚的性子,只怕吃了亏也不自知,是个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银子头快活得主儿。他可得看紧些,雨墨心想,这性子往后为官的日子可不就是要遭大难! 今日被诓了银子也就罢了,总归快马加鞭赶路,天大地大,再不遇上此人。 可雨墨万万没想到,他心里是打算好了,这一日更是快马加鞭……等到夜里寻了镇子客栈歇息时,那金姓的无赖真吃着了甜头,如狗皮膏药似的真又黏了上来。 也不知这一路远行他是怎么跟上来的,人腿怎么赶得及马车? 雨墨心里打鼓,瞧了好几回那无赖子的脚下,灯下确有影子。 雨墨这才吃了定心丸,心道自己怕是如自家公子所言,看走了眼。 此路山高水远,自己又是不敢耽搁时辰,比之此人步行赶路快了不知多少倍,他还能寻上门来,可见本事。雨墨心中起疑,又瞧了瞧共桌而食的二人,还是昨夜那般大鱼大肉、好酒好菜,那金公子握筷子的手黝黑,可修长好看、指节分明。这手当真长得好看,只是这样貌……雨墨主动上前招呼,吃食全按昨日这无赖子所言一一吩咐店家,一边拿话讥讽笑怼着那金公子,照他昨日所为提醒如何吃如何喝,一边悄悄细细地查看此人样貌。 只是那人好似没什么胃口,只顾与自家公子畅谈,吃了两口便说饱了,又拖着破烂皂靴与颜查散一并回客栈歇息。 蓬头垢面,瞧着也平平无奇。 雨墨没瞧出再多端倪,不由坐在桌前暗叹。 他弄不清此人缘何偏偏要讹他们主仆二人的银子,点了那些死贵的大鱼大肉也就尝个鲜,好酒开了一坛,却又只饮两口……不像是喜好吃喝的人,反倒浪费一桌饭菜,便宜了店家。 雨墨目送二人离去,方才察觉那金公子生的比自家公子高挑,远瞧背影,整个人站的笔直,像是一把利剑,果真有几分英雄气概。 想到付了银子还便宜了店家,雨墨竟是破罐子破摔,放开了心把那一桌饭菜吃的干净。 不过等到结银子的时候,雨墨又肉疼起来,将先头的猜疑尽数抛之脑后。 什么英雄气概,尽讹钱!只怕是有毛病! 那人真是英雄也不过是读了几本书的江湖草莽、落魄英雄,听闻江湖人武艺超绝,还会什么飞天遁地的轻功,想必是凭此才追上来。 公子你倒是醒醒啊! 雨墨恶狠狠地一边啃炖肘子一边往客栈走,气的抓心挠肺。回到客栈,夜深人静,那落魄英雄果然早在床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颜查散坐在一旁看书,分明被鸠占鹊巢还是半点不为所动,见雨墨归来才上小塌歇息。 第三日,颜查散先醒,净面时听屋内咳嗽声。 雨墨有心添堵,便故意上前念诗,换他取笑那无赖子起迟了。 姓金的落魄英雄瞧了雨墨好半晌,与颜查散笑别之时还取笑雨墨这小管事十分了得,若能跟了他再好不过。雨墨心底直翻白眼,不肯与此人说话。短短两日就将一路盘缠用尽,差点连客栈都会账不得,不得不听从自家公子的意思典当了一些行李再上路。 不知是不是那人知晓主仆二人没了银子,还是被雨墨连番讥讽怒怼生了羞愧,又或是见好就收,此后二人赶路数日竟是再不见此人。 雨墨来不及庆幸,听自家公子还有几分惋惜,差点气哭,只觉前路漫漫十分凄苦。 他家公子分明是个聪明人,瞧出那狗皮膏药无赖子第二回寻上门不是巧合,而是故意为之。否则他也不会惋惜往后见不着那人。 可偏偏公子也是个傻的,被诓骗当散财童子也高高兴兴。 公子你且醒醒罢,那无赖子再寻上门来几回,他们可真吃不消了! 如今典当行李方能上路,再往后只怕是马车都得当了,两日吃食将二人几个月的盘缠掏空,再吃一日凭空哪里来的银子!倒时候只怕主仆二人要被店家告到官府去,那才是真吃了大亏,丢尽了脸。 雨墨心里怕极,快快赶路,好说好歹让自家公子今后几日用度尽数听自己安排。 又过五日,颜查散主仆二人省吃俭用,才终于到了黔州城。 相比起一路荒山野岭人烟稀少,这黔州城可真算得上热闹非凡。二人风尘仆仆地进了高大城门,只见乌江碧玉带、美人浣纱巾,人群来往中,一只鸽子展翅高飞,直扑城门之上。 喧闹之中,一高声响起。 “颜兄。” 掀着车帘子的颜查散立即回了头,只见城内茶棚处,一老头正躬着身添茶,茶桌前所坐地可不正是多日不见的邋遢金公子。 那金懋叔还是一身破碎蓝衫,皂靴倒是换了,可不见得比原来好到哪里去,只是多了个底,一如既往地蓬头垢面,单手托着茶盏还能让人瞧出几分潇洒来。 五日不见,他倒是赶在书生主仆二人前头等着了! 日头当空,雨墨只觉眼前发黑、暗无天日。 更奇的是同桌一旁还有一年轻人。 此人穿得一身土色僧衣、外披白色袈裟,比之那落魄英雄不知斯文干净多少,又戴着一串长长地佛珠链子,生的清秀俊俏,眉心还有一点朱砂,可一头及肩的青丝披散,叫人弄不清这人到底是不是个和尚,古怪非常。不过光是他坐在那姓金的泼皮无赖一旁、含笑喝茶就足见此人古怪了。 颜查散下了马车,顾不上雨墨相拦,快步上前,作揖笑道:“金兄,久违。”言辞虽是客套,可瞧他面色便知情真意切。 雨墨只得垂头丧气地赶着马车靠近茶棚,暗中又小心打量着那穿僧衣的假和尚。他心中算盘啪啪响,怕只怕前几日吃了甜头,知晓自家公子好骗,这会儿还拉上个弟兄来一块儿讹银子。 不过雨墨眼尖,扫了两眼竟是心安了几分。 那古怪和尚虽是麻布僧衣,可那一串佛珠材质瞧着却十分贵重、白袈裟上更是勾着金边莲花。这假和尚恐怕兜里比自家公子银钱多得多。 雨墨心中嘀咕:难怪好几日不见,原是傍上旁的傻子了。 这穿白袈裟的还是头一回见,更别说他头上还三千青丝了。 依他之见,一个假和尚、一个落魄草莽、加上他家公子一个书呆子,都是些有毛病的古怪人。 茶桌前三人不知雨墨心里碎嘴,已然几杯淡茶下肚,谈笑风生,仿佛经年故交再相逢。 原来那穿僧衣的年轻人自名立雪,是个还俗不久和尚,满头青丝非是没有剃度而是又长了回来。他生的清丽俊俏又总是面含笑意,谈吐不俗、颇懂佛理,再添他说话时总习以为常地单手立掌行礼,因而怎么瞧都有几分慈悲模样,仿佛水月观音。 雨墨牵着马车不敢走远,生怕自家公子一个糊涂又应下什么费银子的事儿,便在一旁一边喂马一边细听。 起初三人互通姓名,倒是客套,随后又自然谈起还俗和尚与佛法。雨墨虽是个书童,至多随自家公子识得几个大字,哪里听得懂什么禅宗、什么因果、什么缘法众生……又少不得谈起佛道,谈起孔孟圣人之言,谈起诸子百家。雨墨越听越糊涂,那头茶桌倒是相谈甚欢,三人仿佛都是学识广博之辈,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三言两语便引为知己。 茶桌喝了满肚,一坐便是几个时辰。 雨墨虽百无聊赖,可见颜查散与那二人无话不谈,眸光明亮,眉宇间写满了喜不自胜的快活,也终究是松了眉头,叹了口气。 早年公子潜心读书、一心科考仕途,日子清苦不说,连个同辈友人都无,无怪乎今日畅所欲言、笑逐颜开。雨墨也算是领悟几分公子所言“费些无关紧要的银子”,非是钱财当真无关紧要,而是世上能畅所欲言而交的人实在太少。他管不得,雨墨心想。 便随公子之意去罢…… “天色渐晚,二位可有意共桌而食?”雨墨正想着,一句话便传入耳朵,他登时一个踉跄。 果真又是那穷断金的落魄英雄提的! 雨墨警醒地扭过头,心中一句“公子不可!”被颜查散含笑颔首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他这认死理的书呆子公子不吃苦头哪里听得进话。 “前几日尝闻黔州有家归云阁别具一格,不若同去?” “甚好甚好,请。” “妙哉妙哉,请。” 三人转瞬商定了酒楼饭馆,离去前颜查散又与雨墨吩咐:“雨墨,你且去寻个客栈,随后来归云阁寻我便是。” 我看是要去官府捞你了,公子。 雨墨只能木然地点了点头,心头闪过这话,却不敢当众揭了自家主子的面子。哪个文人不重面子,他一个奴仆怎么也不该在主子这般兴致时胡言乱语。他赶着马车去寻小客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拉车的大马,心里开始算计着这马车典当……转手卖人能得多少银子,够不够付三人吃食。 那归云阁……听起来实在不是个便宜的饭馆。 雨墨不敢耽搁时间,生怕晚了一步,归云阁的掌柜就寻上知州评理。他先是寻了个小客栈,又细数了一番所带行李,将一些不打紧的先拿去典当了,又牵着马车转卖给驿站,书倒是不敢卖,且又不是孤本不值钱。 这一通忙碌,便入了夜,等雨墨带着仅剩的十余两银子进了那归云阁时,还是吓得腿软了几分。 那归云阁并非富丽堂皇的酒楼饭馆,反倒十分雅致。整座楼依水而建,楼有三层,底下一层乃是大堂,摆了数张方桌,二楼便是雅座,隔帘屏风,三楼是独间。阁内灯火通亮,来往之人满含笑意,穿着非富即贵。墙上还挂着字画,其中一面还挂着一串串木牌,不少书生坐在那头,有的摇头晃脑读诗作赋,有的捧着木牌拍手叫好,有的酒醉癫狂挥毫泼墨…… 这哪里是十余两银钱能吃得起的酒楼! 雨墨来时自家公子和那立雪假和尚也在那面墙前,似在品赏墙上木牌诗词。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颜查散喃喃低语了几回那木牌所刻诗词,大约是饮了酒水,俊秀的面上微微发红,单手指了指其中一块木牌,“太白作诗犹若仙人下凡,我等望尘莫及。” 一旁立雪微微含笑点头,“山川奇丽、风光万象,皆绘一诗,寥寥数语,蜀道确难行。” 雨墨正要上前,却见归云阁大堂那头匆匆走过一人,可不就是那蓬头垢面的落魄无赖子金懋叔。他如何独一人在外头,这是酒足饭饱,要耍赖先走为敬了? 休想!雨墨心里冷哼一声,穿过人群快步跟了上去。 可雨墨不成想那金懋叔没有离去,而是坐在水池旁慢悠悠地洗手。更叫人目瞪口呆地是,他那黝黑的手触水之后洗下一层污泥来,月光照得那双手莹缜修长、指节分明。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口中轻啧了一声,与前几日相见时的嗓音不同,这一声线不冷不热,有些低,仿佛含着笑。 他冲天上吹了一声口哨。 酒楼喧闹不断,楼外月光寂寥。 一只白鸽随哨声落下了身搭在他的肩膀上,笔直地伸出了一条腿,这一幕令雨墨何曾熟悉。 月光下的人好似不曾察觉身后的注视,慢条斯理地取下信鸽腿上所绑的书信,展开字条,粗粗扫了一眼,唇角先挑了起来。 “臭猫,前几日且说要去追拿人犯不知何日能归,这会儿又逮着人在府内清闲无趣了?” 他这句笑骂似嗔怪,可眉眼含笑,漫出坦坦荡荡、安然赤诚的情愫,落拓洒然,一眼望去,纵使蓬头垢面在月光中犹若蒙尘明珠,终是不掩华美容色。这一幕仿佛与另一人重合。 雨墨呆住了。 白衣公子。 ※※※※※※※※※※※※※※※※※※※※ 今天也是内心话痨满屏的雨墨主场[不是] 雨墨的内心是崩溃的。 但是我觉得好好笑。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送上五爷打油诗。 这一卷将会出现一些旧人与新人[e 暂且凭传信谈恋爱,很快就会见面的,嗯,应该[g随便先立一个hhh] 上一回问了你们一个问题,是五爷怎么注意到颜书生的,嗯,天阙小天使答对百分之八十,是声音。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嘿嘿,暂且不告诉你们。不过可以奖励一下,小天使想要什么奖励呀~ 雏小天使的分析hhh很有道理,但其实是另外的一些伏笔hhh=3= 第五回 隐祸患,人心浮动月色知 夜色茫茫, 风清月白。 开封城内万家灯火未灭,高高红墙之内,这大宋朝至高无上的圣上也尚未歇息,还在殿内批阅奏章。常言道天子仁明、励精图治,乃朝野天下之福。 官家不睡, 外头看守的侍卫自然也不能安歇。 展昭穿着那一身红官服拎着巨阙一动不动地站在殿门前, 说来入宫当差极少, 自入朝为官, 接了入宫当差的日子也不过每月一两回, 又添展昭少不得出门在外,当差一事自然是屈指可数。这御前四品带刀侍卫一职, 本就是天子在耀武楼前龙颜大悦时随口所封的虚职,正四品的武官,在开封府吃闲饭多少令人眼红, 可作为天子近侍借调开封府又是另外一回事, 朝野之人只说圣上器重包公, 这才因江湖人才入了朝堂龙颜大悦, 全了包拯这个面子使得展昭官拜四品。 夜半三更,展昭见皓月当空,神思飘开了些许, 就听几人走近的轻微脚步。 殿门开了。 夜风灌入殿内, 一人漫步而出, 正要摆驾离去, 余光一扫, 竟是折了脚步走近展昭,随行诸位侍从在陈伴伴单手指挥下皆顿住身形。 “今日展护卫当差。”他轻快笑语道。 展昭侧过身,声线平稳:“圣上。” 这位年轻的大宋皇帝穿着一身圆领朱袍,身形有几分瘦弱,面相温和平静,仿佛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没有半分坐镇天下的天子气势,“当差想是比查案无趣。”远远望去,二人穿着相似倒是瞧不出谁尊谁卑了。 “……” 展昭眉梢微动,抬眼的瞬间又垂下了眼帘,似恭谨却又透出几分与旁人不同的自在,“无趣可见安乐,惊险多生波折,圣上。” “是极。”赵祯赞同道,半点不为展昭言辞无状生恼。 展昭未有再言,仿佛因赵祯这句话而拘谨起来。 赵祯悠悠然然地侧头,看了一眼寂静无声的皇城,“只是以展护卫的才干,在这内城当差守夜未免大材小用了。”他笑说。 “武官与文官不同,多是凭仗军功升迁,去岁展护卫于婺州守城一事实属不易,朕合该赏赐。”赵祯道,此事已去半年之久,这会儿旧事重提不过是他闲言几句罢了。 可展昭想了想还是答道:“守城是无奈之举,亦是分内之事。” “这么说,展护卫无心军功赏赐。”赵祯闻言笑问。 “当日遭屠戮百姓数千,皆因一时误判,属下惭愧。”展昭微微抬起眸,眸中赤诚坦荡。 “这么说,朕不该赏,该罚?”赵祯反问。 “全凭圣上心意。”展昭道,与他而言当日已尽力所为、无愧于心,虽有遗憾,也心知力所能及。 赵祯轻笑一声,又问道:“展护卫有将领之才,可曾想过去边关?” “属下一介武夫,只懂杀人剑术,不懂摆兵布阵,亦无领兵之才。”展昭平静道。 “展护卫过谦了。”赵祯面容始终含笑,“叶卿班师回朝时曾与朕细细言明婺州之危,婺州城厢军几年前便遭暗中瓦解,成了桃木教的匪兵,全城百姓不过是不懂兵事的匠户,几个府衙官兵也难堪大用,若非展护卫与白侠士苦守城门,想来这婺州已成了叛军匪兵的囊中之物。”他这话语轻巧,颇含欣慰之意,可言语机锋暗藏,使人警醒。 展昭神色不变,神台清明,“民心如水载舟行,莽夫侠士、一刀一剑护不得天下。” 当日他二人领着城内百姓拦下了城外五六万的匪兵,是福亦是祸。 包拯曾私下与展昭提起,官家与此事上不罚不赏是好事。 赵祯微微点头,轻而易举地跳过此事,转而道:“边关缺人。”在他看来展昭这般武艺的人,在边关上阵杀敌远比留在汴梁内城做个天子近侍有用,展昭此人不慕荣华富贵,天子近侍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无用名头,想必真要调去边关、护佑大宋太平亦是心甘情愿。 “京师禁军百万。”展昭直言不讳。 这话答得妙极,连赵祯都面露惊愕。 赵祯忍不住连连拍手,引得底下侍从悄悄侧目。 大宋定都汴梁开封,漕运便利,四通八达,视野开阔,一马平川,可以说是无险可守的险地,一旦有贼兵兵临城下,根本守不住一时半会。既然大宋定都于此,合该将兵马安于边疆要塞之地,外敌不能入关,大宋自无此忧;可偏偏百万禁军守在这京畿重地,兵权握于天子之手,一旦边关有误,援兵鞭长莫及,大宋危矣。 展昭这话实在骂赵祯手掌兵权,实则用兵不当。可禁军百万于京,兵权握于官家之手乃太宗便有,非是赵祯所为,仔细算来是大宋开国以来重文轻武、用兵不当。 “展护卫确有领兵将才。”赵祯说。 他想了想,忽而笑道:“你若愿投军,便做这禁军教头,领着百万禁军护卫边疆去如何?你这般牵挂天下却无心权贵之辈,想来兵权交你手中,朕也放心。” 风声寂静。 凑的较近的陈伴伴从风里听到了只言片语,不由直冒冷汗。 这话像是官家的玩笑话,实则凶险之极。 展昭却平平常常地摇头,半点没有忌讳,“幼时兵书虽读一二,可此事非是属下所悟,乃先父所言。领兵一事非同小可,常言术业有专攻,不可儿戏。”他一如既往的言辞温和恭谦,神色笃定平静。 赵祯意外地瞧了展昭一眼,好半晌才说:“可惜。”也不知在可惜什么。 展昭微微笑了笑,瞧不出是何心思。 “西夏一事,你可知晓?”赵祯问道。 “……十月属下已归京。”展昭答得平平。 展昭七月初八从婺州离去,一路慢行,九月后方才抵达汴梁开封,十月的事他自是知晓的。 去岁十月李元昊自立为帝,建国号大夏,此事传来大宋朝野俱为震怒,折家军两位副将叶小差与顾唯便是那时领兵折返西北边关。 “李元昊狼子野心早有此念,去岁不过是按捺不住罢了。”赵祯提起此事倒不似在群臣面前那般寡言冷怒,相反他十分清醒,口吻平静,像是个局外人分析着如今局势,“往后几年,边关要开战。”他的声音轻了几分,有几分痛惜与无奈。朝堂事务繁多,赵祯并不如面上那般轻快,只怕心思比早年重了几分,颇为烦闷,这才有今夜闲谈。 去岁十一月大宋改了年号为宝元,含有吉祥如意之意,自然是对天下太平无战有所期许。 说来那离去的叶小差还有几分跃跃欲试之意,心知战事少不得,正和了他好战的心思,本守在开封城就等着与展昭约战,闻说此事头也不回就跑了。边关将领骁勇善战是好事,但赵祯知晓,比起这个,边关无战于大宋才是真正的好事。 可西夏建国,大宋不可置之不理,否则只怕边关祸乱不断,更别说李元昊他年定会挑事入侵。 展昭沉默不语。 他不曾见过边关的战火纷飞是何等惨烈,可他见过婺州城上死去的百姓,还有在他剑下命丧黄泉的匪军。不论敌我,那本该都是天下长安时安居乐业的平实百姓,却在战乱中惨叫痛哭,在战火中断肢丧命,血流之处,人心恍惚。 夜深风凉,陈伴伴不由上前劝说官家早些歇息,二人便打住了话头,赵祯摆驾离去。 展昭站至天明,方才离宫。 他本是习武之人,熬一夜算不得什么,可与官家谈及朝野之乱令他不免添了几分思虑。 “展护卫,天下可不只有一个西夏,人心欲念也不只是外族才有。”赵祯离去前所言犹在耳畔。 此话非是赵祯一人所言,包拯亦私下与公孙策谈起被他听到一二。 北边还有契丹虎视眈眈,草原铁骑意欲南下已久;大宋内还有桃木教这般早年余孽暗中躲藏、窥视、积财养兵;天下之大,便是君主仁明圣贤、百官清廉为民,朝堂之策也有不达之地,少不了如婺州那般百姓受欺、受骗、受害,也少不了为此起义谋反的寻常百姓;江湖草莽众多,人人逞凶斗恶,不遵法理,仍是祸患;更别说朝堂人心沉浮,不是所有人都为国为民登科为官,他们亦有所求权势,为一己私利暗中挑拨、作乱将朝野弄的乌烟瘴气,更有欲谋反篡位、李代桃僵的乱臣贼子。 人心欲念,谁也掌控不得,却总觉被有心之人利用。 展昭有几分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他将巨阙搁在桌上,竟是望着那黑沉的古剑自语轻笑了一句,“父亲,早年说愿入江湖,快意恩仇,可如今入朝为官却心疑恩仇杀伐、手染鲜血是对是错。” 屋内寂静,自是无人作答。 朝廷法理是为天下太平,江湖恩仇亦是为铲奸除恶,说来大道相通,可所行之道到底是不同的。择一道而行之本是无错,只怪他想做那江湖游侠,又自讨苦吃入了朝堂来遵循另一套规则行事。 展昭思绪颇乱,正要躺下闭眼歇息一二,手拂过腰间却是面色微变。 腰上的钱袋竟是不见踪影。 他登时起身,抓了巨阙就跃出房门,差点撞翻了送晒干衣服来的小丫鬟阿冬。 展昭单手扶稳了那小丫鬟,轻缓了一口气道:“可有撞伤?” “展……大人?您怎的……风风火火的?”阿冬茫茫然地抬头,又摇了摇头,只是面上疑惑,从未见展昭这般行色匆匆。更没想到的是,展昭不仅行色匆匆还心神不定,才出了院门,又撞上了第二人。 这回被撞的人可没有阿冬的运气,他亦是快步跑来,二人相撞猝不及防;展昭习武之人瞧着瘦削实则身强力壮,自是轻易稳住身形,来人直接向后摔去,也不知如何奇根异骨,他这向后一倒还顺势翻滚,眨眼间就成了一团球,重重撞在花坛里。 “……???” 路过的丫鬟呆住了。 那滚成泥球、一连黑泥的人,可不就是开封府的熟人,庞太师的宝贝儿子,安乐侯庞昱。 他打从陈州案重审,沉冤得雪,还了自由身后,对开封府的包拯好似更怵了,这跑上门来还是头一回。 今儿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庞昱在花坛里扭了扭脖子爬起身,口中先骂骂咧咧:“谁呀不长眼敢撞小爷——!”他一抬头,与展昭对了一眼嘴巴刷的就闭上了,干笑了一声。 “展大人。” 展昭原是有几分愧意,无奈庞昱自个儿反倒理亏认错,一起身便先忙作揖行礼道:“我、我跑快了,展、展大人你莫恼!”他这一作揖手中握着的钱袋也露出来了。 展昭正要致歉,目光便落在那钱袋上。 庞昱被展昭沉默的视线瞧的一个激灵,猛然回神,“展大人,您这钱袋,是您的吧,我今儿一早入宫寻姐姐瞧着是从你身上落下来的,你好似没注意……” 展昭缓步走上前来。 “我……我就给您送来了。”庞昱扯了一个笑,那模样简直瞧着阎罗王了,比哭还丑。他随年岁增长,身量也张了不少,照理说这会儿只比展昭矮半个头才是,可他说话时整个人缩成一团,在展昭的身影前瑟瑟发抖简直像个小可怜,惹人发笑。 但展昭没有笑,只是双手接过钱袋,端端正正道:“多谢小侯爷,展某正寻此物,匆忙之中撞了小侯爷,还请见谅。” 庞昱眨了眨眼,打了个哈哈,仿佛是想不到展昭这般郑重,嘴里字词不成句,“这,不必,你收着,我……我先走了。” 他说这便往后退,一不留神又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可他反应比展昭还快,一转头,整个人也转了过去,起身就往外跑,“我先走了。”也不知哪儿练的本事,这一溜烟儿跑的可真是行云流水,连展昭都没来得及拦。 展昭一边提着钱袋翻看,一边细想了想,仿佛几年前在江宁府庞昱便有这逃命的本事了,心中越发好笑,也不知庞昱将他当成了什么洪水猛兽。 “展大人。”那呆住的小丫鬟方才回了神,这才想起正事,忙喊住了转头回屋的展昭。 “嗯?”展昭转过身来,晨光落在他的眸中,嗓音温润如常。 “包大人找您……”小丫鬟喃喃答道。 她瞧见展昭钱袋转过身来时倒入手心的东西,不是银裸子,也不是铜钱。那疑似钱袋的锦囊里装着数张卷成细条的小纸条,被妥善细心地保管着。 就像是一颗不被人发觉的种子安静地种在柔软的绸缎锦囊里,等待着生根发芽的一天。 令人心思沉浮,令人心神炫目,令人……心动不已。 ※※※※※※※※※※※※※※※※※※※※ 后半章补上。 半夜为七点半发愁,好像生了耳瞒。 啊……继续写剧本,本来今天不想熬夜的,想睡。嘤。 晚安 第六回 归云阁,纵情恣意须分寸 天光乍破, 云端雀鸣。 趴在桌上睡的人推着边缘借力起身,然而一掌将桌上酒壶推倒。这落地一声碎响,正稀里糊涂的人登时坐直了身,眼睛瞪起,正是难得兴起、与友一夜荒唐醉酒的书生颜查散。恰是这时, 从远而近传来哭声, 锣鼓齐鸣、炮仗炸响, 震天动地, 听着仿佛是有人出殡哭丧。 “公子你醒了。”房门推开, 书童雨墨端着盆子喜道。 颜查散这才茫茫然地点了点头。 他疲惫又头疼地伸手按了按前额一侧,酒劲尚未散去, 因而整个人都难受得很。 “公子不甚酒力,往后万不可如此了。”雨墨将铜盆搁在桌边小声劝说道。 颜查散倒是对这番逾矩的劝说十分顺从,点点头道:“是, 我昨日纵情恣欲, 着实不该, 往后麻烦你照看一二。”他瞧见桌子对面也趴着一人歇息, 及肩的青丝随意散着,正是那僧衣带发的还俗和尚立雪。说来好笑,他这还俗和尚僧衣佛珠样样不缺, 可酒端到面前来却是半点不忌, 仿佛往日也没有佛门五戒的忌讳, 陪他们喝了大半夜的酒, 一并醉酒晕厥于此。 不过…… 颜查散神色微动, 转头问雨墨,“金兄怎不见踪影?”酒桌只有二人,昨夜不知缘何兴起要与他们不醉不休的人,这会儿怎的不在。 雨墨闻言瞧了一眼颜查散,欲言又止。 “怎的?”颜查散与自家书童何等熟稔,自是瞧出他异样。 雨墨张了张口,没说话,只是把眼神丢到颜查散的另一侧。 颜查散宿醉尚且昏昏沉沉,茫茫然地顺着雨墨的眼神转头瞧了一眼。 对西的窗户开着,并无朝阳霞光,可那人随意地坐在窗檐上,屈着一条腿,踩在沿上,身影潇洒至极;又闭着眼好似睡死过去,可单手垂着、拎着个酒坛,纹丝不动,弄不清他是睡是醒。他还是穿着那身破碎蓝衫,瘦削的身形抵着窗,明明垮着身、微垂着头,却像是一把凝着凛然寒气的刀,逆光的面容被勾出不甚清晰的边,仿佛能瞧出几分蓬头垢面下俊秀华美的容色。 “……” 这般细细看去,此人虽是蓬头垢面,但果如自家公子所言英雄气概、狂放自在,绝非寻常人物。总笑自家公子读书读成了呆子,他可真是个瞎子。 雨墨咽了咽口水,不知该不该与自家公子言明昨日惊觉之事。 这无赖子竟是起初遇上的那白马白衣人! 只是,他为何要扮作这般模样哄骗公子,又为何平白无故要讹公子的银子摆宴?分明是个阔气的公子爷,搁这儿装什么穷酸落魄的草莽英雄……?雨墨弄不明白,只知前两回都点了一大席面,吃了两口便放下了,连酒也三杯两盏不多饮,昨夜里却格外畅快拎着酒坛与公子还有那假和尚不知喝了多少,大多都进了他肚子里。自家公子不甚酒力饮了几杯便醉去,还俗和尚也就比自家公子好些,到了后半夜,他还瞧着那金懋叔提着酒坛坐在窗上独饮。 许是昨夜的书信,他心头畅快。 雨墨思来想去,也只有此事与头几回不同,且为了瞧那来信,这金懋叔还刻意净手,实在古怪。想必那东西过了水才会褪色剥落,平常却不会,更别说粘在纸上,因而先头才几回说是怕伤水,是未免露馅。可偏偏取信之前……雨墨心头古怪,总觉得那像是话本里说私相授受的公子与小姐互诉情意、互递信笺的模样,昨夜月色下的人瞧着实在眉目含情。 可要这么说……又仿佛不太像。 那坦荡的情意不像是温柔小意的男欢女爱,也不像是卿卿我我的儿女情长,仿佛百无禁忌又百般顾忌,放肆纵情又克制压抑。雨墨想不到该用什么形容那一眼月色下的容色与那眉梢眼角所含的笑意,那一瞬的色授魂与、心愉于侧,用花好月圆、相亲相爱这些本十分美好的字词都太过轻浮。甚至雨墨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听自家公子念多了书,闲来无事胡思乱想起来。 他正这般想着,窗台上微垂着头的人睁开一眼笑了一下,有几分戏谑。 雨墨一惊。 “今儿不帮忙作诗了?”窗台上的人问。 这是取笑他哩。 雨墨尴尬地撇开脸,口中忙道:“您抬举了小的了,小的哪会作诗,不过是拾您牙慧,言语造次,公子莫怪。”如今知晓真人不露相,他这瞎子看走了眼,哪里还敢腹诽,昨日认出人时,心头连遗书开篇该是如何遣词造句都想好了。可雨墨倒也无悔无惧,这出门在外总该有个势利小人,多提防几分好过让自家公子天真被人哄骗了去,总归公子慧眼识英雄便是。且说来雨墨还是有几分疑虑,弄不清金懋叔是不是真是那白衣公子,乔装改扮是真,但那飞鸽传信说不定只是巧合……至少他不能从金懋叔的蓬头垢面下认出白衣公子的脸。 不过雨墨这改口真心实意,不似前几日满心怨怼、几多嘲讽敷衍,让尚在睁眼梦游的颜书生神色古怪地转过了头。 雨墨哪敢这会儿当面拆穿了金懋叔的底细,只将帕子沥尽水递给颜查散,先堵上一句道:“公子且醒醒酒,今儿还得赶路。”等道路上且再同公子说说明白。 窗台上的白玉堂歪了歪嘴,这主仆有趣。 一个耿直纯善、学富五车却不通人世俗务的书生,一个聪明势力、小人心性实则处世谨慎、人情练达的书童。行路险恶,二人并无武艺,可遇上寻常麻烦倒也都能料理。 白玉堂此番进蜀,独来独往,是为二事,本欲快去快回,回头直接从蜀地转道开封,遇上二人确属意外,三番五次为难试探二人也是一时兴起。说来好笑,这书生自个儿并无武艺,头一日客栈相遇出言提醒便是仁至义尽;可他偏偏心觉不妥,未卜先知,与客栈小二言明去官府报官捉拿那客栈里意欲行凶夺财的贼人,一宿不眠,等那上门谋害白玉堂的贼人被官差拿了个正巧才放下心来。 不过白玉堂会一时兴起,在沿路乔装打扮哄骗试探颜查散,倒不是为头一日书生所为。 这书生涉世不深却有几分通透,只断心中善恶,不惧得罪他人,与展昭那好管闲事的性子有几分相似。 且他这口音…… 他且要试一试此人品性,这才有这三遇书生。 白玉堂起身伸了伸懒腰,拖着鞋漫步到桌子边缘,将酒坛往桌子上一搁。紧接着,他瞧着垂头不敢言语,心里不知盘算何事的书童,才撇过头笑眯眯开口道:“小弟与兄台几番碰上,可见缘分不浅,尚未问及颜兄主仆二人欲往何处?”二人几次相遇,又相谈甚欢,昨夜饮酒试探时便已称兄道弟,比之“颜兄金兄”这般敬称更显几分亲昵,可见二人投缘。 闻言雨墨立即扫了一眼白玉堂,心下一惊便是猜着了白玉堂缘何有此一问了。 “我主仆二人此行前往巴县。”颜查散半点不疑,坦诚答道。 “渝州巴县?”白玉堂一笑,“那可是巧了,小弟正是要去渝州璧山县。” 雨墨心底一句“果真如此”,心中叹息这位白衣公子是打定主意要以这般面目赖上他们了,倘使如此,往后路上的盘缠只怕是将行装全数典当也不够用的。 而颜查散果然露出几分惊喜之意,直言邀道:“金贤弟何不与愚兄车马同行?” “只怕是仁兄要随小弟漫步而行了。”白玉堂瞥了一眼雨墨却笑道。 “贤弟何出此言?”颜查散不解其意。 白玉堂笑笑不语。 颜查散是个聪明人物,便是不通俗务,这会儿也醒过神了,扭头去瞧那端起铜盆欲转身离去的雨墨,“雨墨。” “公子,这铜盆是从店家借的,小的先去还了。”雨墨立即道。 颜查散微微摇头,一语中的:“你可是将车马行装典当了?” 雨墨僵着脖子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似笑非笑的白玉堂身上,又赶紧撇过眼道:“……公子,归云阁中来往皆是富贵,所费银钱不少,昨夜公子包间夜饮,小的心忧银钱不足这才自作主张……” 颜查散如何不知主仆二人有多少银财,且要叹气,就听同桌之人大笑。 白玉堂单手托着侧脸,瞧那趴在桌上假寐的立雪乐不可支,懒洋洋道:“你笑什么。” 立雪坐直了身,清丽俊俏的面容上含着笑,“颜兄的书童有趣,引小僧发笑。” 颜查散本是稀里糊涂,被立雪这般一点拨,眉梢一动,了然呵斥道:“雨墨,如何能这般言语。” 雨墨那话哪里是同自家公子解释,分明是在白玉堂面前为自家公子叫屈。 “诶,仁兄何必怪他。”白玉堂托着腮,笑语劝道,“囊中羞涩乃人之常情,你我心胸坦荡,自是不必为此惭愧羞恼。更何况仁兄着小书童所言甚是,小弟三次与仁兄把酒言欢,只怕是早早耗尽了仁兄盘缠,小书童发愁因而由此一言也是应该。” “便是如此,他也不该……”颜查散却要驳他。 白玉堂抬手,阻了颜查散,与雨墨吩咐道:“你且去寻客栈小二开单来。” 雨墨略一犹疑,弄不清白玉堂此番可还是要如前几回一般。 白玉堂又慢条斯理道:“再与那跑堂的说备三碗米粉、三份油茶与一份油条来,你若失饿了便自个儿叫些,再端两盆水上来。” 雨墨起先垂头看盆,心下茫然,紧接着一喜,“好、好,小的这就去。”他端着铜盆忙不迭扭头下去了。 这是何意?颜查散神色更加古怪。 白玉堂推开桌上的残羹冷炙,将酒坛提起晃了晃,又随手搁在一旁。 酒坛里头还剩些酒,只是比不得刚开坛时美味,且这一大早三人也无心再饮。白玉堂便伸手将桌上的茶壶取来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不过一会儿雨墨紧赶慢赶地跑了回来,手中正是跑堂所开的单子。 “公子。”雨墨恭敬递上了那张单子,满头的冷汗,一连心惊肉跳,也不知瞧见什么妖魔鬼怪。 白玉堂眉梢一挑,眸光已经淡淡扫过雨墨发颤的手指递上前的纸。 不必多猜,想来是这顿饭的要价不低,将这小书童吓着了。前几日大鱼大肉说是说花了十几两,虽说比起寻常百姓实在是大手大脚,将二人盘缠淘了个空,可好歹能付的上银子;可这归云阁一顿算上今日一早的早点竟是将近百两,同是鱼肉酒水,这店内莫不是神仙的酒菜不成,怎就有如此天价?! 这归云阁也太黑了! 白玉堂单手一抽,拎着那轻飘飘的纸条,轻笑,“九十七两,倒不如赏他三两,凑个整。” 雨墨双眼发直,脸更白了,“金公、公子……?”这银钱倘使要他们主仆二人来付,便是倾家荡产也偿还不起,这位公子不会真让自家公子当这冤大头罢。 白玉堂将纸条按在桌上,偏头瞧了一眼也有点昏头转向的颜查散和端着茶微笑的立雪,反问道:“一百两一顿饭,二位兄台可是觉得贵了?” 立雪想了想,“贵,也不贵。” 大宋金银匮乏,如今这一两银子便是两贯钱。因以七十七为百,谓之省陌,一贯钱便是七百七十文,如今一石米不过六七百文,也不过一贯钱……昨夜一顿饭比得上两百石的米,这顿饭自然吃的奢侈至极。 白玉堂又瞧颜查散。 颜查散神色怔忪,不知是为百两银财所愁还是在为用度之大所惊。 白玉堂尚未再言,却闻外头有人敲门,是归云阁的跑堂小二。 “三位公子。”跑堂小二笑呵呵地站在门口,目光却有些闪烁古怪,也不知是在门前听了什么。 雨墨看来,那目光几乎是在狐疑屋内之人没银子结账了,他心头不免又添几分惴惴。 虽说如此,跑堂的还是毕恭毕敬讲话说完,“早点、水盆都已在隔壁备好,还请三位公子稍稍移步,此间尚需清扫一二。” “带路。”白玉堂随之起身,拖着那双皂靴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跑堂的不搭话也不带路,而是瞧了好几眼这破碎蓝衫、蓬头垢面像个无赖子的人,叫他公子都仿佛污了这两个字眼。虽说人不可貌相,可他还是忍不住觉得这屋里四人能做主的只有那一身僧衣的假和尚,掌柜的便是看那佛珠值钱才将他们三人放进来的,否则凭一个穷酸书生,一个草莽无赖,哪里能进他们的归云阁。 白玉堂眉梢一动,玩味地挑起唇,冲屋内人喊道:“立雪大师,身上可有银钱结账,只怕这会儿不交银子,这米粉、油茶是瞧不见了。”有银子才能移步隔壁坐饮,没银子便只能移步楼下被绑送官了。 立雪一笑,清丽的面容竟是像是蜀地盛开的的芙蓉花,慢条斯理道:“可惜,小僧身上从不带银钱。” “那倒可惜。”白玉堂不无惋惜地说。 见那跑堂的色变似要口出狂言,他才从怀里夹了一叠纸冲跑堂小二晃了晃,像是个张狂的混世魔王恶劣道,“这么说来,今日能结这银钱的人只有爷了?” “……” 屋内外一时寂静。 跑堂的眼睛瞪得像是铜铃,写满了不可置信,好半晌才咽了咽口水,定睛一看。 白玉堂手里拿着的正是数张交子,跑堂小二神色几变,心知自己是得罪人了,“公子这……” 白玉堂回头嗤笑,随手塞了一张百贯的交子给跑堂小二,“怎么,黔州城不至于连个交引铺都没有罢,爷身上带不得碎散银子,你们店若是不收,你便去寻个银铺取了这百贯,多的便当麻烦你跑腿。”他这话嚣张,分明蓬头垢面,可在跑堂小二眼里怎么瞧都是十足的大爷。 “公子这边请。”小二面露喜意,不敢多说,连忙引着四人去了隔壁。 四人挪了屋,雨墨还有些脑子发昏。 这下不必胡猜了。 眼前这个无赖子金懋叔就是那日的出手阔绰、一身行装都透着富贵气象的白衣公子,雨墨敢打包票。 他自是知晓白衣公子银财丰厚,只是瞧着那张交子随手给递出去,还是忍不住眼睛发直。 白玉堂大马金刀地一坐,不忙着取筷子吃早点,而是转头与颜查散、立雪道:“既然入了黔州城,自然要尝尝蜀地油茶。不过昨夜从跑堂的口中得知这归云阁有个绵州来的厨子,做的米粉堪称一绝,十分得人心意,二位兄台不若一并尝尝?” “金兄于吃食上的讲究熟稔才是堪称一绝,任谁与金兄同行都少不得口福。”立雪从善如流,单手执箸,轻声笑道。 这揶揄叫白玉堂一愣。 也不知想到什么,白玉堂眼角掀出几分神采飞扬来,对这句打趣不以为恼、反以为荣,接话道:“自当如此。” 颜查散仍不作声,眉头微蹙。 三人又静默无言起来。 白玉堂仿佛有几分无趣,心知颜查散无非记挂那一百两,便开口道:“一百两,仁兄觉得如何?” 颜查散长长叹了口气,也一模一样道:“贵,也不贵。” 一顿饭的奢侈是寻常百姓不可想象的银财,可怜天下百姓尚为生计愁苦,他们却一顿宴席花钱如流水;可细说起来三人都不是看重银财之人,银财价值于他们而言并无甚意义,比不得他乡遇故知、海内逢知己。 白玉堂也抬起筷子,挑了一块油条,扫过站在一旁的雨墨道:“先头仁兄怪罪你这小书童,如今小弟与仁兄称兄道弟,自是坦诚言语。要小弟说,仁兄合该夸赞雨墨明智懂事、忠心护主。出门在外应自知短处、量力而行,”他竖起手指,指了指这雅致的归云阁,“仁兄前来归云阁便应瞧出此地不凡,银钱用度不低,为一时欢喜不管不顾,昨夜仁兄莽撞了。” 颜查散想了一想,毫无羞恼,而是站起身执手一拜,“查散受教。” “只是愚兄亦有一言,往后……金贤弟,此言非愚兄为穷困遮羞,亦非是认定生无玩乐之趣;贤弟非是寻常人物,想来这百两银财于贤弟也不过九牛一毛;只不过万事该有分寸,不可纵情恣意,望往后却不可如此铺张奢靡。”颜查散望着白玉堂认真道。 银两数目于颜查散而言并无意义,只是颜查散身为读书人,十年圣贤书非为封官拜爵,而是为黎民苍生,见着那一桌值百两银子的残羹冷炙心绪不由复杂了几分。 白玉堂眉梢微动,不与作答,轻声笑笑道:“仁兄可是心怀不平因而生愧?” 这银子白玉堂掏了,颜查散自然不会是为付不起银子而担忧,不过是思及尚有黎民百姓受苦,他却定性不足,贪图一时奢侈玩乐,因而生愧。此乃他悲天悯人的天性,因而直言以劝,非是有意做作摆谱、训斥于人。 颜查散仍是叹息,但这回是惊觉自己失言,扶手再一拜,轻轻缓缓地致歉:“愚兄所言扫兴了,贤弟见谅。” “……”白玉堂单手扶住颜查散,神色微敛,似有几分不快。 可盯着颜查散清澈天真的眸色片刻,白玉堂眉梢上的不愉又一扫而尽,只倒了杯茶搁在颜查散面前,从容道:“仁兄劝言真心实意,是将小弟视为良友方有逆耳忠言,如何能说扫兴。”交友切忌交浅言深,颜查散是坦诚待人,拿白玉堂当真心朋友才会直言不讳,也不知该说这书生涉世未深因而天真,还是说他一颗赤子之心。 “只是小弟也有一事有愧,还望兄台听闻后莫要生恼。”白玉堂起身漫步至一旁,指尖拂过木架子上铜盆里的水,稍稍俯下了身,双手以水扑面。 哗啦水声中,颜查散一愣,立雪捧着米粉碗笑了一笑,而门前站着的雨墨更是一眨不眨。 白玉堂又直起身,面容上似是洗落了什么,落在铜盆里,他单手将垂落在额头前的头发一把向后撩起,侧过头来,露出一张截然不同的俊秀容颜。 说来颜查散这般赤诚,他倒是掩去真容、三番五次地戏弄试探,连个真名都不曾吐露,确是他的不是了。 水珠沿着白皙的面颊滑下,眸光里映出颜查散瞠目结舌的面孔。 “小弟故意乔装改扮与仁兄结交,更未有吐露真名,此番以茶代酒赔礼一二,还望仁兄莫要怪罪。” 纵是在万贯家财和蓬头垢面前都面不改色、从容不迫的颜查散这会儿也是一懵,缓缓地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自家书童。这张脸他是见过的,虽只有两面之缘,但如何也不可能忘记。 书童雨墨沉默地点了点头。 颜书生一时没坐稳摔坐在地,刚要张口说话。 外头突然传来咚的巨响,紧接着慌乱的叫声和铿锵碰撞声。 伴随着锣鼓齐鸣、炮仗炸响和震天动地的哭丧声,有什么从门外飞了进来,白玉堂一步踏前,口中厉声道:“躲开!”然而来不及了,这一瞬发生的太快,那玩意儿撞上了站在门口的雨墨,将他撞出了一口老血,软倒在地。 是一个人。 屋内之人齐齐扭头,目光落在半昏死的雨墨和摔压着他的那人身上。 口吐鲜血、面色青白,是一个刚断气的死人。 ※※※※※※※※※※※※※※※※※※※※ 刚刚才对颜书生说教,转头自己就被说教了hhh #论本文嘴炮党的悲哀# 感觉写的稀里糊涂。 啊,我需要重新找找感觉。 七月g来了,本月全勤。 虽然你看到更新时间是7月2日,但是这真的是1日更新的,我只是加个标题。 今日双更你开心吗。 第七回 贼当道,春日天晴猫出行 春日天晴, 正是草长莺飞、花团锦簇、柳随风摇的时候。 开封城门前,围了不少布衣百姓。 身着蓝衣的年轻人牵着一匹枣骝色的大马,耐心十足地与众多前来相送的城中百姓一一道别,又推辞了百姓递上来的各篮吃食后,才纵身上马。又有另一人牵着马匹从城内走出、也迎上了展昭, 他一来百姓便撇着嘴有几分嫌弃地走开了。 “小侯爷果真要同去。”展昭牵着马缰绳掉过头来。 那牵着马的另一个年轻人竟是安乐侯庞昱, 他哭丧着脸、穿着一身寻常布衣, 也有几分不情愿, “展、展大人, 我这是领了命的。”他这见了展昭舌头都捋不直,还缩着脖子不知当展昭是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 展昭看着都有几分好笑, 他想了想,又温声劝道:“路途遥远,行路难免辛苦凶险, 小侯爷倘使不愿, 想来官家并不会多加为难。” 庞昱犹豫片刻, 还是咬咬牙爬上了马, 一脸英勇就义的神色,深沉道:“展、展大人,走吧。” 展昭只得一笑, 挥鞭绝尘而去, 庞昱骑马紧随而上。 不过片刻, 两人便化作烟尘滚滚中的孤影。 “展大人又捉拿犯人去呀?”城门前还有十几岁的小孩儿在笑嘻嘻地张望。 “可不是, 展大人果真是大忙人, 前两日才拿了人回来,这会儿又要出远门。”有年轻小贩说。 “那得多久才回来呀。”还有小姑娘小声问,面容娇红腼腆。 “那可指不定,不过展大人出马,想是用不了多少时日。” “展大人这一年抓了不少奸恶贼人,什么江洋大盗、杀人凶徒,咱们开封府有包大人和展大人两个活菩萨,便是天下太平,哪有什么恶人能逃脱法网。” “那安乐侯庞昱怎也一并跟去了?圣上不是罚他京中做那役夫一年?叫他跟着展大人岂不是添乱!” “谁知如何,那安乐侯跟着,岂不还要展大人百忙之中还得抽空护卫于他。” “就是。”旁人连连附和。 “你们怕是不知,那庞太师府上遭贼了。”有一挑担买菜的老头说。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皆是扭头,接二连三地接话:“果真?”“偷了何物?”“偷得好啊!” “展大人去捉拿的只怕就是这闯入庞府的梁上英雄,我前几日在给太白居送菜时,听见有人说这次江湖小贼其实是个厉害的大贼。”老头儿又说。 “此话怎讲?”老头儿三言两语,引得数人围上前来打听。 “那江湖小贼还先给庞府送了拜帖,指明了哪日来偷,搅得庞府那可真是人仰马翻,可你们猜怎么着,”这老头倒是有几分说书的本事,将扁担一搁,冲着众人一摆手,又道,“纵是百般阻挠、数人守卫,东西还是被偷了,都说那庞太师气得仰倒,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给气死了,连他那小妾都被这位梁上君子吓得不轻,这会儿还在病中。” “干得好干得好,这可真是了不得的英雄人物。”有人哈哈大笑,争相叫好。 “什么英雄人物,我看是草莽败类,不知所谓。”也有书生闻言冷哼不屑。 “这位书生有什么高见?”立即有人问话。 书生撇着嘴,环视一圈,见众人纷纷闭了口等他说话才又轻哼一声。“如展大人与白五爷那般捉拿大奸大恶之辈、为民除害的才叫英雄人物;他们这些小贼不过是为图一时爽快,逞能行恶。偷了几件东西算什么?捉弄了庞太师不假,引得你们为此拍手叫好,博得天下人为之一笑,却不知一转头,庞太师为此事在圣上面前状告包大人,你们可知?”书生冷言冷语道。 “他如何有脸状告包大人。”当即有人气道。 “孺子不可教也!”书生摇头大叹,盯着一干人痛心疾首道,“朝堂之事牵一发动全身,包公乃开封府尹,这开封府地界的牛鬼蛇神都归包大人所管,庞府失窃,那庞太师揪住了包公把柄,可不就是要弹劾包大人在其位、不谋其政,任其职、不尽其责!” 书生指着那绝尘而去展昭与庞昱,“此番展大人只怕就是因此前去捉拿这江湖小贼。他们若不虚闹这些,展大人也能有几日闲暇,何苦大老远外出,倒时候捉拿这些江湖人少不得受伤。” “这……” 众人一时没有言语,两两相视,心头不免蒙上了阴云。 “闻说去岁展大人南下公干之时,便深受重伤。”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错,开封府衙的衙役也与我提起,连白五爷也伤得不轻,二人养了数月的伤,这才小半年没瞧见踪影。” 书生又唉声叹气地摇着头离去了。 围在城门前的人也渐渐散去。 只留一对父女手牵着手仍站了一会儿。 小女孩儿仰着头,拧着眉头像个小大人,十分紧张道:“爹爹,展大人会有事吗?” “不会。”那汉子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小女孩儿娇嫩的额头,慈祥又温柔,“那书生知其一不知其二,夸夸其谈罢了。”汉子将小女孩儿抱起,指着汴梁城内和乐繁华之象笑着低声说,“能让大宋百姓安稳和乐、在这天子脚下大言不惭的官家,不会是个听信谗言诬告的昏君,纵是庞太师告了包公一状,也不过是二人往日互相针对已久,并非什么大事;至于展大人此行南下公干,想必另有要事,捉拿小贼不过是个幌子。”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汉子抱着小女孩儿进城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官道,轻笑道:“且爹爹看来,这天高地阔才是展大人放心归去之地。这汴梁城……太小了,而展昭本该是个侠客。” “相较而言,爹爹更好奇,那江湖小贼到底偷了庞太师什么东西,怎叫安乐侯一并跟去了。” …… “是三个小贼,偷了我庞府三……两物。”庞昱捂着被马匹颠簸而磨得发痛的屁股,嘶着声蹲在一旁说。 二人行进一日,没有快马南下,而是先转道东北去了应天府。这会儿荒郊野岭,寻不见村落,自是在路边将就一夜。 火苗蹿动,星火飞溅。 展昭将水壶递给乖乖蹲在火堆边上、一点儿怨言都无的庞昱,神色微动,“庞太师那日上门,不曾说是三人。”几日前展昭宫内当差归来的早晨,不仅庞昱上门来送钱袋,他父亲庞太师也带着一封拜帖进了府衙大门,进门就喊“包黑子”,死皮赖脸地说有贼人上门威胁要偷他们府上的东西,定要让包大人管上一二。 “我爹原也不知,还道三封拜帖是这江湖小贼故布疑阵。”庞昱有几分尴尬,摆摆手推拒了水壶,从怀里掏出了三张纸递给展昭,“我想是此物许是派得上用场便带来了。” 包拯便派了王朝马汉守了三日,不成想还是被窃,丢的还不仅是一物。 “小侯爷还未说究竟丢了何物。”展昭从善如流地收起水壶,接过那三张纸。 他目光仍旧落在庞昱身上,心说谁能认得出这个肤色古铜、双手生茧的年轻人是当年养尊处优、恶名远扬的安乐侯庞昱。 这大半年安乐侯庞昱虽是在陈州案中洗刷了祸害百姓、强抢民女的冤屈,得以无罪释放,实则因未能办好陈州放粮一事,引怨声载道、饿殍遍野,责无旁贷,身为皇亲国戚更当责罚,因而被天子金口玉言所罚,在汴梁城里不得穿锦衣、不得享玉食、不得随仆从,这倒是轻,他还得日日夜夜去做那汴梁城最下等的役夫,码头搬货、担夜香,干尽了寻常百姓的杂事,大半年不得歇,逃亡在外那三年只怕都没有这般劳苦。 论起来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凄苦,连庞皇后得知都忍不住在官家面前求情,望能免了几分庞昱之苦。 更奇的是大半年庞昱自己竟然日日乖觉,口中虽是少不得骂骂咧咧,一口一个“小爷”,对那役夫之事恨的不行,眉头挤成一团能夹死苍蝇,可每日早起晚睡当真做起了最下等的役夫之事,对官家此番责罚毫无怨言。 最初汴梁百姓还因庞太师几番捉弄,不信这小侯爷能做什么役夫。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皇亲贵胄、五陵年少无不是等着看笑话,汴梁赌坊更是有人开局做赌,说安乐侯不过两日便原形毕露,定是要寻官家求饶。 一日两日,一旬半月……短短一月后无人不是刮目相看,百姓便是嫌恶庞昱也是为他那大奸臣的父亲,心中导真是信了陈州一案中作恶的人非是这位安乐侯。又过半年,百姓对这小侯爷渐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他是个寻常百姓,若是有为难之处还不动声色地搭把手。而这位天子的小舅子,大宋的安乐侯经风吹日晒,在这弱冠之年身形拔高不少不说,面容再无早年脂粉奶气。 包拯私下曾言庞昱在外逃亡三年也不知受谁点拨,竟是开了窍,有了这般耐性,日后必有所成。 只是庞昱见了开封府的人还是怂包一个,大老远就绕道,最怵黑面包公和那接连几月都住在开封府衙的江湖人白玉堂。 展昭方才走神,便听庞昱嘶着声道:“展大人,如今出行在外,我便只是个随从小厮,非是安乐侯庞昱。” 展昭眸光闪烁,似有几分笑意,“不过称谓,小侯爷不必多虑。” 庞昱好半晌才听明白展昭何意,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耳朵,结果一下没蹲好,一屁股坐在地上,龇牙咧嘴了好半会儿。往日劳苦也没有这般快马而行时伤到屁股大腿的,展昭虽是充耳不闻,庞昱还是尴尬不已,便匆匆开口,低声谈起展昭先头所问:“那江湖小贼……偷走的东西,一是姐姐入宫后赏赐给我的一块玉佩,往日我贴身带着,不知那贼人何时偷走,若非沐浴我半点不觉。” 展昭略略沉吟。 庞昱是见过江湖人手段的,虽无武艺,但确有几分眼力,贴身之物遗失却是半点不觉,可见此贼手段了得。 “二是几年前圣上所赐一把题字折扇,我爹可宝贝着,往日谁也不让碰,就搁在自己手里,却眨眼间丢了个没影。”庞昱又道,当日庞太师气得几近昏厥多是因为丢了这把御赐折扇,到底是他多年圣宠优渥所得之物。 “只此两物?”展昭又问。 庞昱犹豫着点头,再不言语。 展昭便也闭口不问,三个小贼如何只偷走两件东西,第三件物品只怕才是心头病。 他打开那三张纸,落入眼中的都是同一句话,只是各有一个不同的落款。 “展大人本是江湖侠客,可是认得这……”庞昱张了口,却又给闭上了,仿佛还有几分懊恼。 “江湖之事,展某虽本是江湖侠客,实则所知不多,此事却还要另问于人。”展昭倒是坦然。 “展大人是说白、白五爷罢。”庞昱今儿好不容易捋直的舌头又卷一块儿了,比起温润君子的展昭,他更怵那明明含笑、可比刀子还凛然锋利的白玉堂,“闻说白五爷、离去多日了,他可还来汴梁?” 展昭侧头瞧了庞昱一眼,“白兄确比展某熟识江湖之事,你欲见他?” 庞昱吓得连连甩头。 寂静夜里火星攒动声,还有不知哪来的鸟雀扑动翅膀。 “……你不必忧心,”展昭抬起眼,火光将他墨眸照出了暖洋洋、又温和沉静的颜色来,他突然伸出另一只手,唇角微扬,温和的嗓音难得透出几分多年不见的少年心性,“展某早几日便收到白兄来信,他已在前去蜀地的路上。” 黑影滑过,庞昱惊愕地看着一只飞鸽精准地落在展昭的手指上。 “什、什么?!” 他、他他记得他们此行就是往蜀中渝州! ※※※※※※※※※※※※※※※※※※※※ 写到后来开始怀疑人生。 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没睡好。 起来的时候我再想想要不要调整。 这次带上了小侯爷,没想到吧小侯爷现在过得很凄凉。 你们应该发现了这次时间跨度大,中间其实发生了很多事,容我慢慢思考一下一一讲述。 (现在的时间是1039年农历2月,开篇展昭回开封市1038年农历7月) 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太妙的事,所以我脑子有点不好使,心情波动太大hhh……但是7月更新的g已经立下了,所以我就滚来写了,好了晚安,我会尽量好好调整的。 谢谢长明小天使爱的bang~爱你,爱你们~ 第八回 迷心窍,争风吃醋红颜祸 大清早的归云阁是一日最是清闲的时候, 不比夜里人群熙然。 可这一日归云阁里里外外闹哄哄的全是人:赶着日出来归云阁吃早点的寻常百姓,刀枪棍棒打成一团的江湖人,抬着棺材、披麻戴孝从归云阁门前路过的出殡队伍,还有接到报案匆匆赶来的官爷……照理说江湖人械斗死了人官府是不管的,又或者说江湖人向来喊打喊杀、逞凶斗恶, 那些恩怨情仇简直一笔糊涂账, 又各个身怀武艺, 一个江湖人抵得上几个官兵。官府的人实在没法管, 谁叫官府的衙役也不过是寻常百姓, 拿着把刀在这些草莽面前不顶事儿。这世上展昭到底只有一个,旁的江湖人哪里愿意做个受人掣肘的小小衙役。 别说小小衙役, 朝堂命官还怕那些江湖人呢,也就开封府包拯敢在这些江湖人面前论杀人犯法,敢正气凛然地斥责江湖人目无王法。 可今日不同, 这群气势汹汹江湖人挤到归云阁闹事。 且不说这是平头百姓的地界, 不是他江湖门派或是外头的荒郊野岭, 江湖人在此械斗难免伤到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归云阁可是黔州城内最大的酒楼, 出入之人非富即贵,哪怕是个寻常百姓也是个富商大贾;更要紧的是幕后东家是知州的小舅子,虽不过是那小舅子多少铺子酒楼中的一家。无论如何官府都得露个面, 以示重视。 不过官差赶来时, 瞧见的不是剑拔弩张也不是刀光剑影, 而是一片哀声遍地。 那往日嚣张、拿鼻孔瞧人的江湖人全趴倒在归云阁门前, 不是捂着肚子就是捂着腿, 仔细瞧瞧那领头的年轻人也眼熟的很;瞧热闹的百姓纷纷伸着脖子站在外圈,肇事之人却早已不见踪影。还有一拨披麻戴孝的送殡队伍仿佛也是江湖人,被堵在大街上,面色难看,不知在气被堵一事、还是在气自家这队伍里也跑了大半人去滋事挑衅,还被打得七零八落一事。 “怎么回事儿?” 官差们细细问起,方知一盏茶前快刀门的弟子和雁行门的弟子不知为何在归云阁门前起了冲突,大打出手,又相继闯入归云阁中,混乱之中不少百姓受伤;随后白鹤门送殡的队伍也搁下那棺材不管不顾,冲进闹事械斗的人群,导致场面彻底失控;得亏一个身着破碎蓝衫、相貌却俊秀华美的年轻人从归云阁楼上漫步而来,对上了这些江湖人,他虽手无兵刃,可身手了得,没有一人是他的对手。 推掌出拳、挥臂扭手,那年轻人的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不过眨眼间,在归云阁一楼大堂里械斗的江湖人全被打了出去。只有那年轻人单手扶着茶碗,慢条斯理地坐在大堂正门的桌子前说笑。 “他说了什么?”官差便问。 他说:“要打,出去打。”那一声极轻,也极狂,万籁俱静围观百姓无不耳闻。 “他是归云阁的人?” 百姓面面相觑,无人能答。 倒是归云阁掌柜的冷汗涔涔地跑上前答话:“是昨儿来的客人,旧日从未见过。”他哪儿知晓这又是那尊大佛,都说江湖人武艺高强,这个也得亏是帮着他们归云阁的,不然他今日不知要多少损失,这般想着,掌柜的心里头是感激的。 也可怜这掌柜的,东家虽说是知州小舅子,可在这些蛮不讲理的江湖人面前也是半句话也说不上。 “那人现在何处?”官差又问。 “走了!刚走!和他一道的还有个穿僧衣的假和尚和一个书生,我看他扛着一人三人一并往北边儿去了。”掌柜连忙指着人群外围说,都半盏茶过去了,哪儿还能瞧见那个年轻人的踪影。 “还扛着人?”官差闹不明白。 这倒地的不都是黔州江湖门派的弟子?先头还说那什么人以一敌十,两三下就将这数十人都打出了归云阁,怎的还有他的人受伤? 掌柜的答不上来。 “就和他们一道的。”倒是跑堂小二大着胆子凑上来了,“他们四人,领头的那人穿着穷酸其实是个阔气的,被扛走的是个书童,先头被人撞昏过去,我猜着他们是寻医问诊去了。” “三个主子带着一个下人去寻医问诊,什么毛病?”官差的两根眉毛错开,一脸古怪。 他听一耳朵,便丢下此事,江湖人都有些奇怪毛病,这回能省了他的事也是好事。 “官爷您看这……”许是见官差三言两语问完便要转头离去,掌柜的连忙将官爷拉住,指着门前七歪八倒的江湖人,一脸不知所措。 “哎哎哎,有话说话,动手动脚的。”官差挥开掌柜的手,也瞧了一眼地上东倒西歪的江湖人,虽是好几个门派的弟子,可是他们穿着打扮都相差无几,颜色齐刷刷都是浅色,远远瞧去像是一团云。 官差暗道早该给这些蹬鼻子上脸的江湖人一些教训,又是这些快刀门和雁行门的人,打的好极。尤其是那三个领头的年轻人,穿着打扮都比寻常弟子要金贵些,可不就是三个门派的少主。 他啧了一声,继续道:“又不是你们归云阁打的人,江湖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算不到你头上,顶多过几日他们上门来问话,你如实作答便是。”要真是知州小舅子在此他还能应两句搭把手,这老实巴交的掌柜的他才懒得理会。 “可……”掌柜的尚有疑虑。 “可什么可,你还有什么亏心事说不得不成?”官差敷衍了半句,又晃过神来盯着掌柜的,“话说回来他们今日为何在你这归云阁里大打出手?” “我、我不知。”掌柜的立即道。 官差狐疑地打量了一会儿,勉强撇过头,“既然没有亏心事,就废话少说,有多少人受伤,可送去瞧大夫了?” “都送去医馆了。”这事儿跑堂小二安排的。 “可官爷,里头还死了一个……”掌柜的白着脸哆嗦着说,“一脚给踢上楼去,就没气了,尸体还、还在楼上。” “死了?谁杀的?刚才那人?”官差又扭过头来。 闹人命了无论如何他都得上报。 “不、不不不是。”掌柜的摆手,“他们自个儿打起来闹出人命的,和那位侠士没关系。” “哦。”官差凉凉地应道,瞧了一眼倒地的一干江湖人,心说有关系他们也管不了,只要死的不是个平头百姓他们就能交差。他也冲掌柜的摆摆手,拧着眉头说:“哪个门派的弟子就送回哪家去,你还想着我给你搬?” “不是不是。”掌柜的那根受惊的弦总算是搭回脑子里去了,“官爷您要不喝杯茶再走?” “不必。”官差头疼地说,“散了散了,找个人去知会快刀门和雁行门的人,寻个能主事的,将他们的弟子门人都带回去。” 围观的百姓这才三三两两、议论纷纷地离去,蹲在角落啃大饼的一个小乞丐探头探脑地瞧着官府的人去寻快刀门和雁行门,才转身拐进小巷,像一条滑不溜丢的泥鳅,穿过人群,很快到了城北的小医馆。 医馆门口站着两人,一人身着破碎蓝衫,可面容着实俊秀华美、器宇不凡,一双桃花眼仿佛含笑又有几分掩不去的凶煞狠戾,使得眉宇间有一股难言的凛然气质;另一人也是个身形清瘦的年轻男子,比前一人要矮些,身着深色长衫,还带着半个铁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可光看下巴和嘴唇都觉得这是个难得的美男子,此人气质十分温吞清和,像是个人畜无害的仙人。 瞧出那二人拧着眉,神色肃然,多半是在说什么要紧事,小乞丐啃着饼没有立马上前。 带铁面具的人从怀里递了一封信,小乞丐眼尖,瞧见上头没有落款,只印着一朵红艳艳的花儿。 白玉堂揭开书信扫了一眼,才漫不经心道:“这么说那位先生是回府了?” “柳姑娘的人只瞧见那位先生带着书童入了渝州城门。”带着铁面具的人说,口吻用词虽是文气,声音却有几分难听的嘶哑。 “……”白玉堂抬眉瞥了一眼,“你并无武艺,何必替人前来送信,柳眉手下再无人也用不到你来。” 面具人微微含笑,不疾不徐道:“倘使不来,怕是没机会知晓了。” 这句话语焉不详,小乞丐没听懂,白玉堂却明白得很。 白玉堂冷嗤了一声,叫远远站着的小乞丐都心头一寒,“爷来日查出此事,自会将真相告知于你。” “……公子是个实在人,也是个心地极好的人,在下不过心急了些。”带面具的男子好半晌才说。 白玉堂嘴角一撇,似嘲似讽,对面具之人的夸赞之辞半点不受用,不冷不热道:“多此一举。” “你倘使不来,爷收了信,快马加鞭最多不过两日就能赶到渝州城,这会儿却得拖着你这瓶儿。倘若拖个两日,他又离了蜀中,这天下之大才是真的寻不着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算先生。” “……”带面具的人无言以对。 白玉堂不再与他多话,而是侧过头,目光落在躲在一旁的小乞丐身上。 他毫无意外,从怀里摸了个银裸子甩给小乞丐,直言问道:“归云阁前一事可已了结?”一旁带面具的男人便退了一步,权当自己不在。 这小乞丐本就是他路边随便寻来问话的。 江湖械斗无处不在,习武之人凭仗这几分本事,行走江湖时少不得遇上一言不合就舞刀弄枪、杀人逞凶的粗野之辈,倘使在别处白玉堂也就一笑而过。今日之事一看就是门派相斗,并非持强凌弱,他本不必插手,可白玉堂最终多管闲事,一是为归云阁里的无辜百姓无端陷入江湖纷争,二是为雨墨被那一脚踹死的江湖人尸首砸成轻伤。 他既然出了手,自然不能事了拂衣去,将烂摊子甩给归云阁,这才寻了个小乞丐盯着。 小乞丐眨眨眼才晃过神来,啃着饼凑上前,边嚼边说:“公子放心,官爷来了,黔州府衙从来不管江湖事,这事儿在官府那儿过个面,官爷不会来抓你的。” 白玉堂眉梢一挑。 这小乞丐倒是机灵,白玉堂还未说下一句,就猜出白玉堂要问什么,嬉皮笑脸又是一句:“公子放心,这事儿也算不到归云阁头上。” 白玉堂听出小乞丐话中之意,敏锐道:“归云阁前的江湖人什么来历?有什么过节?” 小乞丐嚼着饼,快语道:“那都是快刀门和雁行门的,还有一拨是今日送老掌门出殡的白鹤门,他们打了很多回了,常见之事,早几年一直都有冲突。” 白玉堂神色微动,侧过眼来,“是黔州的江湖门派?” 江湖门派众多,抛开五宗十三派,剩下那八十一门尽是虚数,白玉堂报的出名头的门派寥寥无几,这黔州的快刀门和雁行门他便是头一回知晓。 小乞丐点头,“这位公子外乡人罢,快刀门和雁行门死对头多年了。俩门派使得都是刀法,且刀法相差无几,连衣服都长得差不多。坊间传闻这套刀法是同一个师傅所传,多年前师兄弟二人生了龃龉,各自开山立派,这才有了今日的快刀门和雁行门;也有传闻快刀门和雁行门本是同门,不知何时分成两派。” “白鹤门又是如何回事?你且说他们老掌门死了?”白玉堂又问。 “死了,七日前死的,今儿出殡。”小乞丐说。 “怎么死的。”白玉堂想了想,继续问话,“和快刀门、雁行门有何干系?”抬棺材的白玉堂确是见到了,不过那送殡的队伍还有一拨也与快刀门、雁行门的人打起来了。 “这事儿啊……”小乞丐有些犹豫。 白玉堂扫了他一眼,拇指弹起一枚银裸子,引得小乞丐直溜溜地瞧,目不转睛。 “……”白玉堂又抓了银裸子要往自己怀里收。 到底是银子诱惑大,小乞丐凑近了些,警惕地环视一周才小声道:“白鹤门对外说是病死的,不过也有风声说老掌门是被气死的。” “那老掌门多大岁数。”白玉堂似笑非笑。 小乞丐一听便知白玉堂懂了,龇牙笑道:“四十多岁。” 这年纪的习武之人病死的可能性也太低了。 可要说气死……也不太可能。 “被谁气死的?”白玉堂将银裸子甩给小乞丐。 小乞丐一把接过银裸子,眼珠子朝天看,转来转去鬼精灵的,嘴里还嚼着饼,半晌才吐出三个字:“他儿子。” 白玉堂眼皮一撩,“说来听听。” “比起快刀门和雁行门,白鹤门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门派,学的是一套掌法,门人弟子不过数十。”小乞丐飞快介绍道,“不过他儿子争气,十七八岁,一套掌法已经融会贯通,如今又过两年使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都说能与老掌门比肩。” 他顿了顿,学着一脸痛心疾首的神情说:“可惜,他遇上了个女人。” 白玉堂一愣。 “公子莫要当我胡言,那女人了不得。”小乞丐两三口将饼啃了个干净后认真道,“白鹤门的少主胡一归俩月前遇上个女人,照说书的话来,那就是个红颜祸水,长的吧……” 小乞丐用手比划了半天,最终只用了一个字:“美!” 他又想了一会儿,盯着白玉堂的脸吞了吞口水小声说:“恐怕有公子这么美。” “……”白玉堂眉毛一抖,撩起眼皮凉飕飕地瞥了小乞丐一眼。 那眼底凝着凛然寒气,简直阎王罗刹跑到人间来了,小乞丐感觉后脖颈一凉,立马改口:“公子是俊,那女人是美。” “这么说,你见过?”白玉堂问。 “见过,当然见过,没见过敢说吗。”小乞丐连连哼气。 他竖起手指摇了摇,“公子别不信,两月前我在街上乞讨便瞧见胡一归与那女人一道进了银楼,只瞧一眼就忘不得了。” “胡一归打从遇上那女人,魂都丢了,武功不练了,成日哄着那女人,什么珠翠、头面、布绢、衣衫,要啥买啥。”小乞丐故作老成地摇头晃脑,像是在这白玉堂面前当场说起书来,口中的词儿可真是接连向外蹦,“照茶楼说书的话来讲,就是小伙子年轻气盛、情窦初开,被那女人迷的七荤八素,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那会儿就把那老掌门气得不轻了,更要紧的还在后头。” “……那女人长得太美,成日和胡一归出门在外,自然叫快刀门的掌门弟子还有雁行门的少主也瞧见了。” 小乞丐一耸肩,“说起奇怪,这一瞧,两人都鬼迷心窍,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不说,还叫嚣着让胡一归将那女人交出来,否则就灭了白鹤门。先头也说了白鹤门在黔州就一个小门派,出了这黔州城,满天下的人只怕听都没听过,白鹤门的老掌门让胡一归将那女人送去,胡一归那痴情种不肯,还独个儿冲进快刀门,要和那快刀门的掌门弟子正面怼,差点小命丢在那儿。也是那日,白鹤门的老掌门被气死了。” 白玉堂抱着胸站了一会儿,没说话。 “公子还有什么要问?”小乞丐摸了摸怀里的银裸子,神思早就飞远。 “照你的意思,白鹤门的老掌门被自家儿子气死了,白鹤门将此事算到了快刀门头上?”白玉堂唇角微挑,似笑非笑道。 “可不就是,公子也不想想,胡一归如今做了白鹤门的新掌门,这笔账怎么会往自己头上揽。”小乞丐理所当然地说,“今儿归云阁的事也巧,出殡这么大的事,偏偏叫胡一归瞧见雁行门的少主揽着那妖女进了归云阁,登时气血翻涌,不管不顾地就带人冲进来抢人,连他刚死的爹都丢脑后了。可巧快刀门的掌门弟子也在,三拨人就为自家公子抢女人打得不可开交……” “你说什么?”白玉堂叫住了小乞丐。 “我说三门派为抢一个女人打的不可开交啊。”小乞丐说。 白玉堂盯着小乞丐看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你说今日归云阁快刀门与雁行门起冲突非是为旧年恩怨,而是为那个女人。胡一归没有将那女子送给快刀门和雁行门,她却与雁行门的少主同行,还偏巧被另两拨人撞着。归云阁打的不可开交,这个女人却早就不见踪影。” 他唇角一撇,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 小乞丐一点儿没听见白玉堂说了什么,只顾瞧着白玉堂眯起眼。那双好看的桃花眸里冷煞含锋,又有几许玩味,叫人能忘记他这身破碎蓝衫、这蓬头乱发。小乞丐忍不住又吞了吞口水,心道这位阔气的大爷当真是俊美,和那女人一样说不出的好看。 “这女人有些古怪,也有些意思。”白玉堂语气浅浅说,可眯起的眼眸里眸光微妙不像是对此有兴致,反倒是有几分清醒的警惕。 小乞丐眨眨眼,心里还在嘀咕什么,就听白玉堂问话。 “那女人叫什么?” “公子,你可莫要小觑招惹她,那女人古怪的很,有传闻说她是个魔教妖女。” 白玉堂斜了小乞丐一眼,医馆屋里传来声响,唤得正是“金贤弟”。 小乞丐再不敢多说废话,只得吐出一个名字。 “秦苏苏。” ※※※※※※※※※※※※※※※※※※※※ 啊!快要见面了!嗯! 我在努力一下! 本卷将出现很多新角色,因为本卷将打开一个巨大的江湖[?] 我还想说啥,我忘了。 该睡了,晚安 第九回 音无信,春夜心事人避谈 弦月悬空, 应天府府衙后院,一人推门而入。 是安乐侯庞昱。 夜深露浓,他提着灯笼在进了马棚,果不其然寻见了身着蓝衫的年轻人。 “展大人?”庞昱轻声。 昏暗灯光中,展昭回头瞧了一眼, “小侯爷有事?”他卷着袖子, 拎着马刷慢条斯理地清理着他那匹枣骝色的高头大马, 手抚过马背的力道应是恰到好处, 因而那匹凶悍至极的大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圆溜溜的大眼睛也舒服的眯起。 庞昱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无事, 只是先头瞧着展大人好似有心事。” 展昭轻笑了一声,夜风将他的嗓音揉碎,像是潺潺流水, 温和沉静。 “不过是记挂案子罢了。”他说。 顾及庞昱骑不惯快马, 才一日就磨得屁股大腿疼痛不已, 他二人从开封府到应天府足足用了五日。他们转道来应天府不是为捉拿那偷了庞太师府上东西的三个小贼, 而是来查前一回展昭捉拿的两个逃犯冯羽、尤诚的旧案,他二人逃亡在外多年、是在应天府走漏了行踪,被应天府的官差拿下。可那案子有些古怪, 尤诚武艺不俗, 不像是会被轻而易举捉拿, 展昭有意趁此机会寻应天府的官差问问当日状况。 可惜展昭问了三日, 未能得出线索来。正如当日同包公所言, 陈年旧案且早已结案,再想挖出什么来比登天还难。 展昭口中记挂的自然是这案子。 “……”庞昱眉毛扭了扭,脸上仿佛写着不信二字。 从出开封府时展昭就记挂着这案子,但决非这般模样。 在庞昱看来展昭这人性子颇奇。 他爹说展昭这人是当世奇人,说他君子之风、沉稳严谨,他也有几分少年心性,也会胡闹、纵情闲趣;说他过于耿直纯善、赤诚忠心,又能让人瞧见他心思狡黠、伶俐精明的一面;说他泥菩萨好脾气,偏偏提着一把钝剑、怀着一身武艺,杀起人来也是无情无恨、神台清明。展昭这人比谁都心如明镜、比谁都通透明白,虽有傲骨铮铮,亦如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的心太大了,因而能容得下一切,能在权势面前从容不迫,能在善恶面前慈悲洒脱,大喜大悲之事皆能一笑而过。 与白玉堂看轻俗尘、万事随心的不羁洒脱不同,展昭正是看重红尘俗世的人命、人心与人情,因而赤诚重情而洒脱。 这样的人是难以被牵绊的。 他与红尘俗世隔着雨幕,既是入世又同是出世,方才保持着他那颗不被侵扰、不被玷污、不被动摇的赤子之心。 可这两日的展昭……庞昱瞧出了端倪,展昭有心事,但绝不是为案子。 他还未说话,就听有人发言。 “今儿莫不是乘凉的好时候,展大人与小侯爷大半夜不睡觉,都在后院闲聊。” 庞昱一惊,扭过头去,这才发现后院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人,是个身着常服、算不得胖,但面容圆润富态的男人。他坐在长长的藤椅上,手中握着一只钓竿,更叫人哭笑不得的是,他那钓竿垂在正前方的小水缸里。 “陆知府,你这是在做什么?”庞昱啼笑皆非道。 巧的是,几年前在江宁府遇上的知府陆离竟是去岁冬日调任至应天府。他当年调离汴梁,在外头逍遥多年,又少见地在江宁府一呆就是数载,这会儿带着一家妻妾转来应天府。 “钓鱼,小侯爷,您不是瞧见了吗。”那男人侧头瞧他,笑容可掬。 那笑容说是和气罢,却又有几分流里流气,说是轻浮罢,眼神并不下流,恰恰十足的纯善,因而这张脸瞧上去又憨厚又狡猾,像是只成了精的胖狐狸。展昭还曾想过这面相与开封府呆着的庞太师像的很,比起早年少年稚气、如今逐渐长开的庞昱,这胖狐狸倒是与庞太师有几分父子相,也不知是上辈子的缘分还是哪哪儿来的私生子。 展昭乍进应天府衙瞧见陆离时,心里竟有闪过一抹“是该如此”的念头。 冯羽与尤诚逃亡在外多年,却在应天府被抓,若是其中添上陆离这个环节,便不值得奇怪了。这位陆知府传闻中总是稀里糊涂、做事儿荒唐,实则精明聪慧、处事圆滑,在他治下,应天府能逮着一个逃亡多年的杀人嫌犯再寻常不过,只是可惜押解之中那二人还是杀害了无辜的官差逃了。 “围着水缸大半夜钓鱼?”庞昱提着灯笼走上前,灯笼在水面上晃了一下,照亮了小水缸里游着几尾金白色的鲤鱼,“陆知府好闲情逸致。”他的语气几乎是在问陆离犯什么毛病。 陆离笑了一声,半点不恼,偏头示意马棚里的展昭,笑眯眯地说:“展大人不是也大半夜来洗马?” “……”庞昱无言。 他敢随随便便取笑陆离,但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同样的话取笑展昭。 说来也奇,他与展昭从未有过节,每回碰上展昭都能得一个温温和和、好脾气又真诚的笑容,可每回他心里尽打鼓。说是怵展昭,倒也说不上。 “我、我去睡了。”庞昱索性放下心头疑虑,不跟这后院里半夜不睡觉的二人虚闹,提着灯笼就走,脚步利索得像是被贼追赶着。 陆离见庞昱跟见了猫的耗子一般,片刻就出了院门,绕过走廊不见了踪影,不由得哈哈笑了两声,引得水缸里的鲤鱼受惊扭动着身躯一个甩尾。 夜色清净了几分,水声哗啦响动,和着虫鸣。 陆离歪过头,打量着从容不迫地给马刷洗的展昭,在渐渐寂静只剩虫鸣的夜色里笑问:“展大人夜里洗马,可是有话要问陆某?”他这几日夜里睡不着都在后院垂钓,此事费点心思不难打听。 展昭抓着马刷顺着毛轻柔地刮了下去,目光不偏不倚,好似不是那个问话的人,“渝州旧案……展某三日来已问了不少官差衙役。”他说,嗓音仿佛温温凉凉的月色,“他们都说那日认出冯羽、尤诚二人的是陆知府,安排如何抓人的也是陆知府,在逮着人之前,无人知晓那二人是犯了什么罪。” “……确是陆某。”陆离说。 “他二人的通缉画像展某看过,时隔多年,恕展某无能,实在瞧不出相似之处。敢问陆大人如何认出他二人?”展昭虚心请教,他半夜洗马不过为此一问罢了。 “……” 陆离缓缓侧头瞧一眼,语焉不详道:“倒也不是认出他二人是旧案逃犯,只不过凑巧罢了。” 展昭惋惜地摇了摇头,这案子里果真有古怪,只是不知为何陆离不愿详谈。再继续耗下去也无用,这些人个个都是锯了嘴的葫芦,心智坚定、冥顽不化,如何也问不出话来的。且他如今离京也不单只为此事,虚耗时日便是真撬开了陆离这张嘴,也耽搁了其他要事,倒不如…… 他瞧着越发深沉的夜色,将马刷随手丢进桶里,提起木桶道:“明日一早展某该启程往渝州了,陆大人。” 倒不如先去渝州一探。 “好走,展大人,恕不远送。”陆离倒是笑容可掬,仿佛送走了一尊大佛,又得了几日安生日子,欢喜得很。 展昭的脚步顿了顿,忽而想起那位聪慧通透却作茧自缚的女先生。 他微微颔首,“陆大人留步。” 果如展昭所言,第二日一早,展昭便带着睡眼惺忪、一脸茫然的安乐侯庞昱离了应天府,转西南,官道一路直通蜀中。也不知是先头在路上百般拖累令庞昱心中含愧,还是应天府一行让庞昱适应了快马赶路,这随后南下时庞昱倒未有再叫过苦。尽管如此,庞昱坐骑到底比不上展昭的坐下宝马,连行多日还是精神抖擞,一路上每逢驿站就得换马,二人还是费了近一月时间才风尘仆仆地入了渝州地界。 转眼三月末,渝州春暖花开时。 渝州州境东西南北约五百里,置巴县、江津县、万寿县、南平县、璧山县,环绫锦山、瀛山等。 渝州城依山依水,城内人群来往熙攘,扑面而来一股香气,可这香气不是花香,而是大街小巷飘飘悠悠顺风而来的酒菜饭香。 展昭刚刚扼住马,闻着这股混着香料与辛辣之味的香气不由精神一振。可苦了一路快马紧随的小侯爷,庞昱几乎是抱着自己的坐骑赶完最后一段路,他不似武艺高强的展昭,早已经面如菜色。这会儿到了渝州城,他赶紧下了马,一屁股坐在地上哈气,哪还顾得上王公贵胄的形象。 “哎!你你你!做什么呢!让让!赶紧的!” “???” 赶着牛车的进程的农夫催促拦坐在城门中央的庞昱,口中叽里咕噜着什么“瓜娃子”之类的在当地人听来平常,可在庞昱耳中听着有些别扭又有些好笑的话,口音与外头的官话截然不同,听得头一回来蜀中渝州的庞昱一脸懵。 展昭只得一手拎着庞昱后领,一手牵着马往一旁躲。 “他、他他刚才说什么?”瞠目结舌的安乐侯舌头又卷住了。 展昭笑笑不答。 二人这路上干粮用尽,自是顾不上困倦,要先寻了个酒楼打尖。 这渝州城旁的许是缺,可酒楼饭馆开了满街巷,到处人满为患、喧闹不已。来往的人有商贾骚客、也有贩夫走卒,更有豪侠剑客、浪子流氓……男女老少、更有见所未见的奇装异服,他们操着不同的口音、说着不同的故事,在街巷各家店铺里喝着渝州的美酒,大笑开怀。 展昭就近挑了个酒楼,才进门就听那头屏风隔出有说书人拍案,说的也不知是哪时的英雄故事,激动之处更是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底下一片叫好之声。 他二人寻了个边角空位坐下,跑堂小二迎了上来。 “二位客官要点什么?”跑堂小二一眼瞧出二人初来乍到,开口便是熟稔的官话。 “旁的不急,可有米粉?先来两碗填填肚子。”展昭应道。 “好说,只是吃了米粉怕是尝不了美味佳肴,客官不若要两份川饭,蒸鸡推首位,彘骨醢酱吃了头回少不得第二回,大小抹肉淘、煎燠肉,样样都是拿手好戏。”跑堂小二巧舌如簧,转眼就推起店内招牌来。 “来,都来一份。”庞昱赶路之时就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能熬大半日不叫苦已经很是给展昭面子,又吃了多日的干粮大饼,这会儿听着美食在耳如何能忍,那许久不见的、养尊处优的小侯爷脾气这便上来了,大手一挥全要了。 跑堂小二眉开眼笑,最是欢喜遇到如庞昱这般出手阔绰的客人,“好嘞,客官您稍等!”他口中报着菜名儿就往后厨去了。 展昭抬手倒茶,不做言论,身后一声儿顺入耳畔。 “……那唐门老门主真死了?” 展昭不动声色地扶住了茶杯,另一个压低的声音也从嘈杂之中传来。 “死了!真死了!半点不假。” “这么说唐门这会儿后继无人?我记得老门主的儿子如今才不过十岁,总不可能真把唐门交托给那个养子罢。” “谁知道,以我之见老门主死的蹊跷。你听说了吗,那个展昭来了渝州。” 展昭手里的茶杯一抖,滚烫的开水顺着杯壁贴到他的指尖又被迅速掰平。 “你说开封府的展昭?去年还是前年来着,跟着包拯封了什么护卫的那个南侠展昭?” “还能有哪个展昭,听说他跟着包拯屡破奇案,如今就在渝州唐家堡,依我看此番他入蜀,就是被请来查老门主的死。” “……” 展昭看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指尖,默默地将手里的茶杯搁在桌上。 坐在一旁的庞昱古怪地上上下下瞧了展昭一眼,心道这武功高强的侠客也有失手烫了自己的时候,却目光一顿愣住了。 展昭微垂着头,服帖的发丝吹落在耳廓边上。他的唇角无端上挑,眉眼微微含笑,仿佛扫尽阴云的碧空显出几分疏朗开阔之意来。 “客官!”跑堂小二端着托盘凑了上来,酒楼内外嘈杂喧闹不绝于耳,可这一瞬,万物如尘如风,浮游而过不染心镜。 庞昱也伸手翻了一个茶杯到面前,忍不住想起一事。 打从上月离京那夜,好似月余不曾见到挟信而来的飞鸽了。 ※※※※※※※※※※※※※※※※※※※※ 啊哈,展大人的心事。 晚安 第十回 桌两端,火炉铜锅宴话谈 渝州夹两江、拥群山, 域内江河纵横、峰峦叠翠,第一抹熹光从山头缭绕的那似雾非雾、似烟非烟的云间穿过,只见霞云缤纷、姹紫嫣红,磅礴郁积,气象万千。 云边的晨曦像是抖落的金粉, 随着春风从渝州山城家家户户的屋檐上拂过。 岑嘉州有诗云:灞上柳枝黄, 垆头酒正香。 三月末的渝州城街巷柳条摇摆, 花开蜂舞, 路上只有三三两两挑担的百姓, 更多的是街头巷尾的角落里睡得四仰八叉的叫花子。 一个一身蓝衣的年轻人手里提着一根白布裹着的兵刃,晃晃悠悠地从巷子深处拐了出来。他似是漫无目的的闲逛, 心不在焉的目光扫过酒肆饭馆,神色若有所思,仿佛在考虑要在哪家落脚。因他身形瘦削颀长、样貌俊美不凡, 在这人群之中实属少见的出众, 哪怕眼角上挑、微撇着嘴似笑非笑, 仿佛一身锐气不好招惹, 但少不得引来一早在江边浣衣的胆大姑娘抬眼偷瞄,心叹一声,长得真是扎眼的美。 眉目如画、仪态似仙。 只可惜是仙人不假, 就是个地府里来的阎罗仙人, 跟把刀子似的, 锋锐又狠戾。他那模样一看就知是个跑江湖的侠客, 而不是舞文弄墨的公子哥。 有趣的是, 这个穿着考究的蓝衣侠客,被一个邋里邋遢的矮个儿乞丐在街巷口的树下堵上了。 可真不怕死哩。有人心中嘀咕。 同是要饭的叫花子远远地看起了好戏。 “公子,赏点银子罢。” 果不其然,乞丐仰起头就开口乞求道。 蓝衣侠客瞧了乞丐一眼,没有如旁人想象那般发怒,反倒是脾气极好地挑起了唇,从怀里摸了一个银裸子丢给了这个乞丐。 远远有几个叫花子瞧见了,登时眼红,也围了上来。 那树下的乞丐捂着衣衫警惕地往后退,脚跟后差点踢着石子滑一跤,被那蓝衣的侠客单手扶住。蓝衣侠客懒洋洋地撇过头,轻笑道:“急什么。” 他另一只手拎着那白布裹着的兵刃拦在其他人面前。 这一拦,矮个儿的乞丐是周全了。 “……公子赏口饭罢。”“三日没吃东西了公子。”“可怜可怜……” 接二连三的,这群叫花子都缠了上来。一时之间,有可怜巴巴叫苦引人同情的,有说“恭喜发财”云云讨巧吉祥话的,还有拿着竹板唱起僧侣化斋的莲花落的……闹闹哄哄,百般绝活技艺都搬了出来,只想从眼前出手阔绰的侠客公子手里捞点银钱,更奇的是还有个哑巴嗯啊咿呀了半天,真是天见可怜。 一旁的百姓神态不一,有心笑人善被人欺的,有心忧蓝衣人吃亏的,也有心知这位侠客不好招惹的。 而这蓝衣的公子哥唇角含笑瞧了好半晌,那神态活像是在梨园听戏。 渐渐的,这群叫花子似是感觉不太对,又或者说,似是发觉这蓝衣侠客无动于衷。 他们神色扭了扭,几番变化,到底是识趣地散了去,不敢真的招惹这位侠客。那白布包裹的兵刃不是剑就是刀,若是花架子的公子不会将兵刃裹得这般严实,反而要露出来显摆,且这位侠客身上的煞气太重了,他杀过人。 只是离去之时,他们又难免扫了几眼最初得了银裸子的乞丐,眉宇间尽写着贪婪的觊觎和凶恶。 乞丐神色惴惴,十分慌张的模样。 “……”蓝衣侠客上下打量了一番树下的乞丐。 “你有把握?”他说。 “我打听过了,那位大哥确在城内。想要快些知晓他在何处,只能吃点苦。”乞丐小声说。 乞丐瞧着那伙叫花子走远,又偷瞄了蓝衣侠客一眼,忍不住问:“五爷您这打扮是……?” 白玉堂懒洋洋地扫了一眼,落下四个字:“引猫出窝。” “啊???”乞丐傻啦吧唧地眨眨眼,看着白玉堂拎着兵刃大步走进了拐角的酒楼里。 这乞丐自然是阿昌。 他如今十六七岁,可一张娃娃脸瞧着面相极嫩,也有些瘦巴巴的。倒不是一直在外头吃苦,实在是早年养坏了身子,这两年个头虽然窜高了些,但比起寻常的少年人还是个矮个儿。 早在正月中旬时,阿昌便得了吩咐从松江府来了渝州。托陷空岛遍及天下的营生之便,他二月中旬就到了渝州城,一如往常干着叫街的行当,自然是为了在渝州城里做白玉堂的眼线。虽说初来乍到,但这一月也算是混的风生水起,只是白玉堂几日前得了柳姑娘传信,转头就要他打听一人。 这人来去无踪,是个江湖人,比入了城就打道回府、不见出门的那位先生还难寻见踪影,阿昌不得不出此下策。 日上三竿,街巷上的人多了些。 鼻青脸肿的阿昌在城门不远的树下又碰上了穿着蓝衫、拎着白布裹刀的白玉堂。 “……”白玉堂眉梢一挑,“这苦吃的不小。” “只是瞧着疼,都避开要害了。”阿昌乌青着一双眼睛认真地说。 “……你这性子与白福像了几分。”白玉堂忽然说。 阿昌不明所以。 “莫听白福满嘴胡言,你不过是给陷空岛干点差事,不是陷空岛的奴仆,也不必想着为恩义豁命。”白玉堂没有瞧他,漫不经心的说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落在阿昌耳里。 早几年在天昌镇带回的小乞丐,跟白福呆了几年,跟白福似的少年老成。 阿昌抓了抓头,认真道:“五爷,您这话就折煞我了,阿昌确实受了恩义,不然阿昌许是早两年就死了。”白福是早年冬日被白锦堂捡回来的流浪儿,阿昌何尝不是随白玉堂有了一口饭吃,有了安定的居所。 白玉堂轻嗤了一声,终究是绕过了此事,“打听到了?” “在城南的小酒馆里,犄角旮旯,还挺难找,不过酒香得很,大老远就闻得见。”阿昌说。 白玉堂站在原地想了想,目光好似穿过街巷,微微颔首,“我知道何处。”他踏步离去,后半句也随之而来,“你去寻柳眉,叫她给你寻个大夫,往后你跟着她行事,不必叫街了。“ “五爷?我这伤当真是皮外伤!”阿昌这可急了,登时跳起身追上去。 只是他还顾及着不坏了白玉堂的事,说话声压得极低,不敢引来路边百姓的注意。 白玉堂却不由分说,一个纵跃调头离去,蓝色的衣摆也随之甩了过去,像个鬼影子般眨眼就从浮光中闪过,不见了踪影。 阿昌挫败地“啊”了一声,有几分气恼又泄恨地蹬开地上的小石子。 阿昌本就通些粗浅的拳脚,这三四年在陷空岛又学了些外家拳法,这一脚力道不小。 小石子一蹦,咻的一声砸在客栈里走出来的年轻人额头上。 “……” 阿昌眨眨眼,心里不由暗道一声“要坏”! 果然,那年轻人后知后觉地痛呼一声,面色难看地转过头来,露出额头上一块红肿。那小石子也不知是不是长了眼睛,好巧不巧地砸在那年轻人的眉心中央。 “你踢的?”年轻人问,可语气是笃定的。 阿昌半退了一步,面上笑意勉强,眼珠子率先飞快扫过年轻人上上下下。 一身布衣,不像是个富贵公子;肤色古铜,不像是娇生惯养;双手生茧,不像是养尊处优;脚步虚浮,不像是江湖游侠……阿昌对上那双眼睛,那个年轻人冲他笑了一下,透着一种苦大仇深、不怀好意的飞扬跋扈。这人怎的这般古怪,明明没什么气势,可又仿佛早年盛气凌人惯了,阿昌自认算得上阅人无数,怎瞧不出这人到底是个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还是个蛮横无礼的五陵年少。 “喂,爷问你话呢!”年轻人轻哼了一声,手指摸了一下眉心,龇牙咧嘴地逼近一步。 总而言之,得罪不得。 阿昌干笑一下,撒腿就跑。 “站——!”那年轻人拔腿就要追。 “小侯爷。” 喧闹的街道上传来很轻的唤声。 可那嗓音像是夏日躁动时林间穿梭的一股风,又像是清溪顺流而下时与溪石碰撞的咕咚响,偏偏又带有江南人的温润,咬字轻软,显得清朗敞亮又动听。 那声音及时地叫住了年轻人的步子,也叫住了乞丐。 阿昌傻住了,第一反应却不是回头,而是往远处瞧,仿佛盼望着能从屋檐上看见先前纵跃离去的身影。 他慢慢地转过头来,对上一双墨黑、仿佛总是闪烁着悦然的眸子,深邃似潭、坦荡通亮。 他认得他,那人也是。 “……展……展……五……”阿昌张了张嘴,手指着城南的方向,急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渝州城南犄角旮旯里,开着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 招牌歪歪斜斜,门前门后都无人,窗户紧闭,怎么也不像是做生意的酒肆饭馆;可一股酒香能飘出巷子老远,混在其中还有一股香香辣辣的味道,有些冲鼻,可又勾人食指大动。 屋内热气蒸腾,只摆了一张桌子,桌旁坐了两人。一个身形威猛魁梧、胡子拉碴的大汉,约有三四十岁,他赤着臂膀,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火炉铜锅;另一个驼着背、是个岁数颇大的老人,他侧着身,满头鹤发,满脸褶皱,手里抓着一个小酒坛,一边饮酒一遍咂嘴,酒水沿着长长的胡子溜了下来。 风声响动。 屋内的大汉扶着筷子神色一动。 几乎是同时,门被敲响。 大汉搁下了筷子,想了一想,坐在他对面的老头就扭过头来征求他的意见。大汉只得笑,他虽长得三大五粗,两伤还有两道旧疤,可眉宇开阔、气度不凡,自有一股爽朗散漫英雄气概,因而笑起来更显飒爽,“你的客人,瞧我作甚。” “你的客人。”老人说。 “你的酒馆,你的客人。”大汉又说。 “老夫每日只待客一人,今日是你,因而是你的客人。”老人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答得不紧不慢。 大汉想了想,又瞧了瞧屋内唯一一张桌子。 “你说的对。”大汉一拍桌子,桌案上的火炉连着烧高汤的铜锅一并抖了抖,也不知道着力气有多大,更奇怪的是,他这一拍桌,那头的门却开了。 门外的人抱着兵刃极有耐心地站着。 “贵客。”大汉抬起头对门外的人笑,“可巧老秦头着锅羊肉汤热了,在下借花献佛,朋友一道尝尝?” 被称为老秦头的老人嗬嗬笑了两声,跟鬼叫似的,认真点评道:“你这客人生得还挺俊。” “狗屁,老秦头你什么眼神,我这般才叫俊。”大汉指着自己的脸,还有侧脸上那两道不知多久的疤较真地说。 老秦头翻了个白眼,一副懒得理他的神色,站起身冲外头的白玉堂指了指先头他坐的位子。 “哎老秦头你讲道理啊,他那叫娘们唧唧,我这才叫男儿本色,我这才叫俊。”大汉拍拍桌案,这回桌案纹丝不动,只有啪啪作响,“你不能因为你那宝贝疙瘩就睁眼说瞎话啊……!” “……” 显然老秦头和被论为娘们唧唧的白玉堂都懒得理会他。 白玉堂瞧了一会儿,踏步至桌旁,大方坐下。他的长刀搁在一旁,目光扫过一旁的短棍,又透过铜炉袅袅升起的水雾对上大汉。 “风长歌。” “哎唷,还真是我的客人,我还当这偏僻地儿没人认得我。”大汉仿佛有些意外,扶起桌案上的筷子,夹了一旁的片好的猪肉往滚烫的铜炉高汤里烫了烫,口中虽然说话,眼睛却只盯着那片肉,“那更得尝尝老秦头的手艺了,有缘千里来相会啊朋友。” 话音落下,走开的老秦头将一双筷子甩了过来。 白玉堂袖子一摆,手抓了筷子飞快夹了桌案上片好装碟的鱼肉,也往高汤里一滚。 “风大侠来无影去无踪,不好找。”他等着鱼片变色,筷子一撩,鱼肉飞入老秦头恰时甩来的蘸酱碟里,语毕,手指一转,嫩滑的鱼肉入口。 风长歌是个名字,任谁也想不到这名字的主人是个这样的大汉。 又或者说,谁也想不到他这般粗野大汉却起了个文雅至极的名字。 白玉堂慢条斯理地闭口吃鱼。 酱碟里放了姜蒜醋白芝麻还有些香料,又香又辛辣,口感十分奇特。 “朋友寻风某,费了不少功夫啊。”风长歌提起猪肉片,也往自己的蘸酱碟里一晃,说完便塞入嘴里。他大口吞了肉,眉梢动了动,“先头挨打的小乞丐,是朋友的人?” 白玉堂将小青菜按入高汤,略一点头算作回答。 “说来听听。”风长歌说。 “……”白玉堂眉毛都不动,在热气蒸腾的屋里慢悠悠地夹起小青菜,手一抬一落,筷子一翻,小青菜在蘸酱碟里折卷过来,一口塞进嘴里。 “……”风长歌瞧了一会儿,无端端笑起来,“兄弟,行家啊。”那口气……也不知是在佩服些什么。 “去年,在下遇上了两个人。”白玉堂这下开口了,这话头起的没头没尾,可他自顾自得说着,“在下与他们无冤无仇。” “丐帮的。”风长歌说。 和聪明人说话容易。 白玉堂撩起眼皮,笑了一下,隔着水雾的眉眼神采飞扬,又凛冽狠戾,他语气轻巧,“学的丐帮内功心法,用的丐帮草上飞。” “哎朋友这话就不对了。”风长歌不高兴道。 “丐帮内功心法最平实不过,凡在丐帮记个名的弟子都能学,草上飞乃满江湖都能学的轻功。”白玉堂说。这是风长歌的意思,若这样就寻到丐帮头上未免过分了。 风长歌夹起了另一碟片肉,往高汤里涮了两三下就拿了出来,也不沾酱直接塞嘴里嚼了嚼,眉宇间若有所思。 “是个什么模样?”风长歌吞了肉,又饮了一口酒问道。 “一个瞎子。”白玉堂握筷子的手扣在桌角,不冷不热的声线里喜怒难辨,“一个瘸子。” 风长歌倏尔抬眼,恰恰好对上高汤水雾那头白玉堂等待已久的目光,那眼睛里有冰碴子。 “……”高汤沸腾,屋内无人作声。 老秦头端着一碟子香蕈、老豆腐走近,全数倒进高汤里,咕咚咕咚响,又搁下一盘片好的牛肉。他也不说话,提着托盘就往后厨去了,再没有别的声响。 等待铜锅再沸的时辰里,风长歌嘴角一撇终于道:“我不认得这二人。” “丐帮弟子众多,风大侠不认得不奇怪。”白玉堂说。 “不过,我见过他二人。”风长歌又说,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腿,“眼睛是我师父砍瞎的,腿是我师父打瘸的,我师父一生侠肝义胆,性情坦荡,从未有这般毒辣,这里头恩怨颇深,但与我无关。” 白玉堂想了一会儿,铜锅里有一次沸腾翻滚起来,香气溢满一屋子,他伸筷夹了一片牛肉放进铜锅。 “尊师近来可好?”他道。 “他这帮主不管事已久,你想寻他问话就得问问它了。”风长歌说。 白玉堂侧过头,目光落在桌子边搁着的短棒上。 一根竹棍,毫无花哨。 它虽貌不惊人,却称得上短小精悍的兵刃,在它的主人手里也曾打遍绿林野狗恶狼。 白玉堂嘴角一挑,对桌子那头的威慑毫不在意,“寻他问话倒是不必,只是还有另一事想问。”他对瞎子和跛子的旧年恩怨不感兴趣,要查的只不过是半支秃笔的来历罢了。他抬起手,目光久久停在这片被烫熟、微微卷起的牛肉上,“且要问问,风大侠近日为何入蜀?” 风长歌夹出一块老豆腐,呼了口气:“这会儿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都来了,在下自然也来凑个热闹。朋友不也大老远从汴京赶来?” “魔教妖女。”白玉堂意味深长地说。 “朋友也有兴趣?”风长歌咬着豆腐抬起眉毛,隔着水雾瞧了一会儿白玉堂,突然又接一句,“那女人指不定还没你生的好看。江湖都说南侠展昭虎背狼腰、十分魁梧,我还当和我一般俊,没想到是这样白白净净、娘们唧唧的。”说到后来他还有几分惋惜。 “……”白玉堂手一抖,眼疾手快地夹住落下的牛肉,眸子底却古怪的很,像是恼又像是笑。 白玉堂轻咳一声,掩去唇角一抹不自然的淡笑。 “不过你想要抓那魔教妖女,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风长歌想了想笑说。 白玉堂瞧他。 “朋友可知道江湖上有三个小贼。”风长歌捞起一枚香蕈,咬了一口发现半生不熟,却也不吐,嚼了两口就一口给吞了。他搁下筷子,又饮了一口酒,又竖起手指,冲着白玉堂嘿嘿一笑,像是在打什么惊世骇俗的鬼主意,“哪怕是行影无踪、神鬼莫测的魔教妖女,只要他想,也能给你偷来。” “……?” “只要你先逮到那个采花贼。” ※※※※※※※※※※※※※※※※※※※※ 啊今天没有双更。 我是想写的,但是没写完,写到后来感觉第二章剧情很重要,为了日万快写的话十分可惜,还是想尽量能写的好一点,收藏什么的不管啦。当然本月日更全勤我会拿的,毕竟g已经立了嘛2333,我的目标是本月完成这一卷[这是个可怕的打脸g,请你们不要嘲笑我,我总得有点梦想] 昨天是不是说今天能见面来着,其实设定是第二更能见,拖到明天了不好意思。 虽然没点名,应该能看得出风长歌是个什么身份吧?看不出我就明天说一下2333 这一卷会出现很多人物,这江湖里的很多人都很有意思,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小天使们看文,我总担心人太多会让你们糊涂,但是很多角色设定了又舍不得删。 不过这一卷应该会比较轻松比较好玩?[等等g不能立] 明天更新大概也许可能会……非常有意思,嘿嘿嘿,希望给你们一个惊喜,甜倒牙那种。 晚安。 第十一回 巴山雨,姑娘姿色沉鱼雁 “你是……阿昌?” 渝州城街道上人声鼎沸、络绎不绝, 可这一声却像是铜钱落在青石砖上,清晰明了。 那个蓝衣的年轻人提着黑沉的古剑,像是刚刚从北边的巷子里拐出来。那张俊朗英挺的面容含着笑,尽管他的背习以为常地挺得笔直,整个人瞧起来还是轻松又惬意。 阿昌不知怎的想起白五爷那句:引猫出窝。 说来也巧, 展昭从外头回来, 正要往客栈里去, 一眼却瞧见张牙舞爪、面色难看的安乐侯在追一个小乞丐, 也不知转眼不见又闹出什么事。 “是、是我……展、展侠士……五、五爷他刚刚……”阿昌又是点头又是指着南边, 急的舌头打结,直跺脚。 展昭瞧着这个鼻青脸肿的乞丐急得满头大汗, 比划了半天,才慢悠悠地抬头望了一眼南边,“白兄去城南了?” 阿昌点头如捣蒜。 展昭没有去追, 而是想了想才问话, “白兄近日可是……”他顿了一下, 拧着眉头似是不知从何问起, 终是作罢问了一句,“何处?” 阿昌等了半天也就等来这么半句问话,实在摸不着头脑。 “城南的一家小酒馆, 就、在、在……”阿昌答道, 说完才发现这话根本没讲明白, 可仔细想想那犄角旮旯的, 根本不知道怎么形容。 他也不过来此一月, 渝州城街道十分复杂,四通八达,又依山依水、家家门庭高低起伏,名儿没记清不说,便是想用东西南北左右前后指路都讲不清,错一个弯恐怕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白兄近日在哪家客栈落脚?”展昭昨日来的渝州,旧日也来过几次,早知着偌大的渝州城是个什么状况,并不为难阿昌。 可阿昌这事儿也答不上来。 这几日他们白五爷也是来去无踪,他都是得了口信,等着五爷来寻他。可偏偏今儿白玉堂让他去寻柳眉,往后不必等他口信行事,只怕是不会来寻他了。 展昭微微摇头,神色却带笑,并不怪罪阿昌。 他倒也不急着寻白玉堂,只是今日错过又不知何时再碰上,且近日白玉堂……展昭想了想,还是道:“只能麻烦你领路一回了。” “不麻烦!”阿昌忙道。 “小侯爷。”展昭旋即同一旁比兔子还乖巧的庞昱打声招呼。 “展大人只管去。”庞昱立马说,半点没有先头气急败坏的模样。 展昭点点头,临走之前又叮嘱了半句:“小侯爷随意行事,只是渝州城内江湖人众多、来头不小,还望小侯爷小心谨慎些。” 这出门在外不比汴梁,可没有人管他是安乐侯庞昱;且渝州城内当真来了不少的江湖人,这些武林中人只怕非但不会因为庞昱是庞太师之子而有所忌惮,反倒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此外渝州这地儿不止是汉人,还有苗人和回鹘人等等夷人,因而满街上的人奇装异服的不少。 最要紧的是渝州与外头不同,虽然入了这渝州地界,外头都当是入了蜀地;然而真正的蜀中是天府之国成都府,而渝州乃巴渝,这儿出生的人又被称作巴人。 和蜀中成都府的百姓不同,这大山大川里养出来的百姓比外头的人更能忍受险恶的环境,性格也比寻常百姓更为强硬剽悍、骁勇善战,是他们将穷山恶水开辟成了如今富饶繁荣的城镇,也是他们在这里渔猎牧畜、繁衍生息。 这些寻常百姓和江湖人一样不好招惹。 庞昱摆摆手,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说是要去街上逛逛。 展昭没多叮嘱,心想小侯爷欺软怕硬惯了,旁得不说,识人的眼光总该有的,且这些年性子也磨了些,应是不打紧。 他随阿昌一路往城南去,心里却挂念着另一事。 昨日他与庞昱入城之时,听闻酒楼的江湖人谈起唐门老门主的死还有早早已经入蜀的“展昭”,那自然不会是展昭。可展昭也不是谁都能假扮的,江湖人听闻南侠展昭名头的人虽多,但谁也不敢占这个便宜,无非是一个缘由,剑。 满江湖谁人不知展昭的剑乃是八荒古剑之一的巨阙。 人不好认,剑却只有那一把。 更别说白玉堂早早就转来巴蜀,他若在此哪个假扮展昭,只怕以白玉堂眼里揉不得沙的性子,早给逮住一通好揍。 但巧的是还真有一人能在这江湖上拿展昭的名头行事,自然就是白玉堂自己了。 且他不必以巨阙自证身份,因正月初三那日白玉堂从开封府离去时,顺手摸走了展昭的腰牌,不错,正是那块雕刻着展昭名字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的木腰牌。 这事儿说来倒是个意外,初二那日夜里二人在外头吃馄饨时碰上了个小贼,白玉堂非要同他赌这小贼要偷什么。谁能想到那小贼大半夜里摸进人家屋里不偷银子也不偷贵重之物,反倒是拿走了姑娘的一方帕子。那夜展昭身上没带银子,身无旁物,白玉堂便将那块木腰牌赢走做抵了。 因展昭寻常用不上那身份腰牌,第二日白玉堂走时也没来得及还。 昨日他一听那“展昭”出入巴蜀,就猜到是白玉堂所为。 也不知他这白兄是不是为此心虚,因而月余未有来信,更别说提前与他谈及这借名头一用的事儿,若不是他一入渝州便听闻此事,岂不是轻易拆穿了他。 二人在渝州城的街道七拐八弯,也不知走了多远。 展昭心里虽是闪过这个念头,可眉头微蹙,并不如所想的那般放松。 白玉堂在暗中查事,但这事儿越过了他,有心自己独自了结。但最终他却用上了展昭的名头,显然这其中生了什么变故,又或者说白玉堂有了什么麻烦。 正月初三那日,白玉堂回陷空岛时曾言二月清明再来,还嬉笑来时江南螺蛳河蚌最是肥美,回京定想法带些让展昭尝尝鲜。 白玉堂是临时起意西行蜀地,连原先说定之事也抛在脑后。 展昭心知白玉堂虽是个随心纵意的性子,可言出必行,不会轻易变卦,想来白玉堂入巴蜀非是为了什么巴蜀美酒,而是另有要事。且据白玉堂入蜀的时间推测,他应是早早动身西行,甚至正月末便往渝州来了;可二人传信却一直未有提起此事,直至二月初展昭收信才得知他转道巴蜀,白玉堂是故意不提,也不欲叫展昭多问。 他的心思展昭也能猜到一二,多半是心念着此事虽是要紧但非难事,此去了结后在往开封便是。 而白玉堂费心费力要查的事…… 二人寻到城南的小酒馆时费了不少时辰,若非渝州城街道实在古怪,不便展昭拎着阿昌叫他指路而行,二人想是早就到了。最后一段路,阿昌指明了后,展昭是独个儿轻功跃进来的。 这家小酒馆着实偏僻,不像是个招待人的铺子,犄角旮旯里不说,招牌也歪歪斜斜。 门口坐着个老人,拎着小酒坛。 展昭瞧了一眼,与那老人抬起的眸光对上了。 虽是老人的眼,却不浑浊,反而十分清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锐光。 老人歪着嘴嗬嗬笑了一下,似是鬼叫,他说:“今儿撒子日子,全天下的俊公子都跑来了。” “……”展昭抬头望向开着的门。 屋内只有一张桌子,摆着一个火炉铜锅,高汤尚且沸腾,热气蒸腾未散,带出几许香香辣辣的冲鼻味道,但火已经灭了,两双筷子搁在两端,食客显然早已离席。 他随阿昌兜转了半天,碰不上白玉堂不奇怪。 不过……白玉堂应不是来寻这个老人的,来的路上阿昌说了,白玉堂在寻丐帮的代帮主,或者说,如今丐帮帮主的亲传弟子,下一任帮主风长歌。 风长歌是个豪侠,如今应有三四十岁。 小酒馆门前的老人饮了一口酒,目光落在展昭拎着的黑沉古剑上,像是低低“哎唷”了一声,也不知在想什么,但眸子里浮出了一些了然,“走了。”他又说。 这话他是答展昭。 “多谢。”展昭抱拳一礼,也不多问,转头离去。 身后的屋子里转出了个大汉,糙着嗓子道:“老秦头……”他还没问完,就一眼瞧见提着黑沉古剑、穿过街道的蓝衣人。听着喊声那年轻人还转头瞧了一眼,好似认出了他,微微点头一笑,没有停下脚步回来。 又是个蓝衣人。 这人虽然也是一身蓝衣,也是修长瘦削的身形,可他的头发服帖有条理地束起,长相清秀轩昂、温润儒雅,仿佛透着几分文气和纯善;再细细看两眼,又英气又斯文,又洒脱又稳重,兼具侠者的从容大气与君子的齐整规矩。和先头长相扎人且锋锐张扬的蓝衣人一样,又很不一样。 一样都俊俏得让人见之忘俗,不一样的是周身气势。 这人内敛,那人狂放。 若要形容这两人的气质,那人像是纵横天下的狂风,这人像是润泽四方的细雨。 “这人生得俊。”大汉瞧着展昭离去的背影说。 老秦头跟太阳西边出来一样的眼神扭过头,“你说撒子?” 风长歌抱着胸努努嘴,“我说这人生得如我一般俊。”紧接着他也瞧见展昭手里拎着的古剑,轻轻咦了一声。 老秦头翻了个大白眼,“他是生得俊,先头那个也俊,你却算不上。” 风长歌笑了一下,好似没听见老秦头骂他,口中自顾自道:“就是瘦了点。” “有何区别?”老秦头起了兴致,“你不成日里骂他们这般没几两肉,娘们唧唧的?” “他是娘们唧唧的,可他功夫俊。”风长歌说。 老秦头已经懒的理他。 风长歌抱着胸靠在墙上,口中还硬要与老秦头分辨一二:“论长相,没区别,他两人都生的太好看了些,娘们只怕瞧着都羞愧,没我俊;但论武功,老秦头,这人稳,那人飘。” 老秦头嗤之以鼻,“那是二人武功路数不同,合该此人稳,那人飘。” “是这样不错,可他吃早年吃过苦,非常苦。我师父当年捡到我时说我习武太晚,荒废了不少时日与天赋,因而待我十分严苛,要我将早年丢的能捡回来,可他比我还苦。”风长歌指着远去的背影说得笃定,“旁的不知,他二十出头,这身功夫已经赶上我,他师父定是比我师父更为严苛,因而儿时日日苦功、再添天赋非凡才有今日这般稳。而那人,早年仗着绝顶天赋,能练十二分功,见八分有了成效,练到十分便罢了,多半还费心琢磨了些七七八八的活儿,虽样样都是拿的出手的绝活,可在那人身上实在是可惜。直到这两年才许是生了什么变故陡然开了窍、又或者是年纪大了心性定了,才发力用心于武学。” 他想了想,又道:“你别瞧先头那人功夫俊,年纪轻轻功夫与我也相差无几,往前数个三四年,他定是比此人弱一筹。只不过武学越往后越难精进,他这才在三四年里及时醒悟赶了上来。他能亡羊补牢,于武学一途是难得的运气。” 老秦头眯起眼瞧了一会,仍旧不以为然道:“他……比先头那个年纪大,你往前数三四年,少年时候弱一筹在正常不过。年轻人少几分定性,能如他二人这般万事费十分力,天赋奇佳还全心全意已经少见,更何况如今二人在武学上都肯花这十二分力,你不过是羡慕。” “哦?”风长歌这倒意外,“两人瞧起来差不多年纪。” 他二人在门前呆了会儿,等展昭彻底消失在人群里,风长歌又无端端笑了,长叹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夕阳西下,重峦之巅霞光变幻。 没过多久,山城夜幕降临。 嘉陵江边,万家灯火与水色天光交相辉映。江风与山风搅在一起,吹得灯火摇曳映入江河,远远望去天上地下均是灿烂星河。 展昭坐在屋顶上,风吹起他的蓝衫,猎猎作响。 底下街道上人来人往,他抱着黑沉的古剑坐了一会儿,瞧见个有趣的人。那是个穿僧衣戴佛珠的男人,白色的袈裟上金色的莲花纹十分精致,可他不是和尚,因为他一头及肩的青丝。他好似察觉到屋顶上的注目,抬头与屋顶上的年轻人对了一眼,并不惊奇,也不为这无礼且长久的注视感到不快,而是微微一点头,清丽俊秀的面容上含着笑,眉心一点朱砂。 那人身上有一股优雅的佛性与禅意,走在红尘俗世的喧嚣之中,也沉静安然,仿佛所立之处即是净土。 展昭自是温温和和还以一笑。 他想起白玉堂上回来信,便顺嘴提到路上遇上了个假和尚,只是他这白兄是个想哪儿写哪儿的顽劣性子,这一嘴随口提了,却又不详说,转头写起川蜀风光。他二人全凭飞鸽传书,不比驿站来往的书信,白玉堂又有心隐瞒所行目的,自然来回都是简短地寥寥几语。 展昭平心静气地坐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了三张纸。 那是庞昱交给他的三封书函,乃是上月在开封城庞太师府上行窃的三个小贼所留。三人仿佛约好了一般,用的是同一个句话。 “三日后子时,借贵府至宝一用。” 展昭想了一会儿,目光落在最后的落款上。 在应天府时他便托江湖上的包打听问了问,江湖上有三个小贼,一个妙手空空、一个千面郎君,还有一个九天月隐,都自称盗中之圣、偷中之王,谁也不服谁,名头响了多年,谁也逮不住他们。 正是这三人无缘无故、突然约好了潜入庞府,偷走了安乐侯庞昱的贴身玉佩,庞太师最为宝贵的折扇和……庞府不愿透露的东西。 天上不知何时乌云飘来,只是片刻就阴云压城。 家家户户的窗都关上了。 眼见着就要风雨大作,展昭站起身,将那三张纸条收起塞进怀里。灯火摇曳的恍惚中,他的目光扫过底下的街巷,突然一愣。 他看见了一个女人。 巴山夜雨随山风而来。 雨雾之中,那应该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姑娘,举着一把油纸伞久久地站在石桥上。因穿着浅衣,乍一眼瞧去也分不清越发磅礴的雨中,那到底是个女人还是个女鬼。 只是她站在桥上一动不动,又好似有些摇摇欲坠,随时都要落下去。 展昭拎起剑,飞身而下,有几分犹豫地踏前了几步。 灯火未灭,身下有影,是个人。 那举着油纸伞的女人微微侧过头,隔着雨幕扫了一眼,她的伞忽的轻晃了一下,人也往后退了半步。 “姑娘且慢!”展昭一惊,还道她要跌下去,忙轻身跃去。 可他这一动,那女人反而像是受惊,举着伞转头就跳下了桥,干脆利索。展昭这才惊觉这举着伞的姑娘身怀武艺,且轻功不俗。就这眨眼的时间,她单手拎着伞,踏着水面几步就远去,落在那一头的另一座桥上。她也不回头瞧,像是被妖魔鬼怪追着,举着伞快步转入巷子,那步子大得差点能把自己绊倒,转眼不见了踪影。 哪有姑娘家这么跑的,那怕是个跑江湖的女侠,也不是这般。 “……?”本该放下心来的展昭一愣,提着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那轻功路数,他实在眼熟。 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位姑娘身上…… 展昭又提起剑,快步踏入先头那姑娘转入的街道,渝州城街道四通八达乱的很,他落后太多哪里瞧得见人,只不过心中生疑多转悠了两圈。却没想到他怀着心事,这才拐两个弯,眼前闪过一道白影,展昭急着追赶,和正巧停步调头的那人头对头撞了个正着,两人反应都快要躲,可又着实默契往同一边躲。 只听咚的一声响,两人都是一声抽气痛呼。 “白……?”展昭捂住自己的额头。 “臭猫你莫不是打小练的铁头功。”对面的人也捂着头。 “……” 二人几乎同时收了声。 雨幕之中,展昭偏头觑了一眼,这才发现这巷子是个死路。 而眼前之人…… 他的目光从青石板小水洼里扫过,已经见着模糊不清的一道浅影,白裙、长褙,还有……展昭还没来得及抬起就被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按住了眼睛。 展昭拎着剑不动,却忍不住笑了一下,好半晌才轻咳一声道:“白兄缘何要遮展某视线?” 捂住他眼睛的手一动不动,凉飕飕的嗓音与冰冷的大雨一并淋入耳内:“长针眼。”那语气理所当然,说得好像于自己漠不相干的事。 “白……姑娘多虑了,姑娘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实属世间少有,乃展某亲眼所见。”展昭一本正经道。 “……”无人作答,只有雨声哗啦。 “白……兄?”这一声再无打趣,倒是有些试探之意。 “……” 长久的静默中,展昭听见一声轻嗤,仿佛是怒极而笑,不由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捂住展昭的手微微发热,突然发力将毫无准备的展昭一下按去墙上。展昭不得后退一步保持身体的平衡,但白玉堂早有预料,另一手丢开了油纸伞,拽着展昭的手臂一拉一推,逼得展昭转过身去。他又折着展昭臂膀,整个人欺身上前,将他压在墙上。 这一来回头上的珠翠发钗全掉落在地,敲打在青石砖上叮咚当啷,和雨水哗啦一起,十分好听。 白玉堂眉眼低垂,寒着脸不言不语,好似真因展昭戏言恼了几分。 展昭哭笑不得,却难得没有与白玉堂较真过招。他飞快扫过水洼里另一人的神色,心知先头那话多半真是得罪了白玉堂。白玉堂这沉默之中骤然出手,展昭反倒松了口气。 展昭也不回头,免得再言语无忌,惹恼了喜怒无常的白五爷。 他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口中却装傻充愣、明知故问:“白兄这是作甚?” 不想白玉堂呵了口气,气定神闲、慢吞吞又仿佛恶狠狠地吐出五个字:“……姑娘我劫色。” ※※※※※※※※※※※※※※※※※※※※ 啊,我,来,了。 差点没赶上。 五爷女装梗,算不算惊喜?我上卷就在琢磨这事儿了。 这种再见方式,甜,不,甜? 不甜的话……导演我就要被女装五爷打死了,真的[认真脸] 最后,日常表白小天使,晚安~ 还有哇,你们不要都神隐啊,没人留评……实在……心塞。 第十二回 且喜乐,胡闹胡闹再胡闹 巴山夜雨哗啦响。 一时之间谁也没动, 展昭更是半天没有言语,也不知是不是被白玉堂的这般张狂无赖的话给惊着了。 夜深雨大,街无旁人。 远远瞧去,二人挨在墙边,一个按着一人臂膀, 添之雨夜冰冷, 显出几分暧昧。这可真像是姑娘家夜里劫色, 只是这姑娘委实高了些, 尤其是那把遮掩用的油纸伞之后, 一看就知两个人瘦瘦高高相差无几。 大雨将二人衣服浇得冰冷,可挨在一起的身躯却显得滚烫发热, 令人不太自在。 展昭想了想,也不知该含糊应一句说笑,还是同他正经玩闹, 到底是啼笑皆非地一句:“白兄。”好似在笑骂, 又好似拿他无可奈何, 收在舌尖的尾音里藏着不明不了、更复杂的意味。 “……”白玉堂眯起眼, 见展昭还是对着墙壁没有回头,目光便落在他淋湿的黑发还有耳廓上。 展昭微垂着头,本就梳得齐整的黑发因先头的动作垂在一边, 露出一小截儿脖颈, 雨水自然而然地顺着衣领漫了进去。虽是背着身, 却叫人想起头一回在安平镇的酒楼遇上时那双微微扬起的眼睛, 总归是瞧一眼要收回目光时, 第二眼便也扫去了,头发、眼睛、唇角、耳廓、肩膀……还有端着酒杯的手。 他好似比两月前那会儿白了些。 不是说公务繁忙,还要外出捉拿什么犯人,风吹日晒的? 这心思一转,也不知哪儿中的邪,自认风流天下、荤素无忌的白五爷忽然就轻抽了口气。 “?”展昭不明所以,又不太自在,自然是要回头。 可他顾忌着白玉堂先头那点儿恼羞,转了小半儿又转了回来。 白玉堂亦是察觉,单手发力摁住展昭,不叫他动弹,自个儿也回了神。他眉毛一挑,十分坦荡又恶劣地说:“这位侠士着什么急,姑娘我还没完事儿。” “……”展昭张口要说话,又闭上了嘴。 完什么事,自然是劫色。 他这要问,便又是落入白玉堂的圈套了。 展昭无奈改口,温温和和的嗓音也学得白玉堂几分假正经的口气:“这位姑娘好兴致。”话音才落,他整个人往后一撞,白玉堂下意识要躲,自然就松了手。既要玩闹,自然顾不上这几分薄面了,展昭仍是不回头,可手上的招儿却不含糊,手一扬,一掌推去,白玉堂当即去抓展昭的手腕,侧身去躲,展昭早有预料,手肘一折一抬,又是一撞,手臂回旋又是一掌。 掌风带着雨水,推至白玉堂跟前。 白玉堂一眨眼,脚步往后退半步,同是单手还招一掌。 雨水拍在二人掌间,啪的一声响,周身风雨大作,好似被二人的内劲冲开了一瞬,又如往常哗啦垂落。 雨水冰冷、掌心温热。 “……” 无人发声,可二人都唇角一挑,平平淡淡笑了一笑。 说不上是因这一刻胡闹所生的欢愉,还是因相知相惜而生的赞赏。 尚未等及二人其余反应,忽听一声惊呼,再顾不上其他,一并提气跃上屋檐。 可这一跃,两位往日耳聪目明、神台清明的大侠站在屋顶上懵住了,不因其他,而是那声惊呼来自起夜的小姑娘。他们定睛一看,原是一只硕大的老鼠从黑暗中溜达了出来,显然是刚刚从屋内背赶出来。这点小事哪里值当二人一惊一乍,且要放在平日,二人又如何分辨不出这夜里的动静。 这下夜雨风来,两人都清醒了些,也生出了几分尴尬。 二人相识多年,虽两月多未见,但绝非久别重逢的生疏,反倒是因知根知底的熟稔才生出这点儿的尴尬。仔细论来,二人都是聪明人,也不是不明白这尴尬从何而来。 二人虽是再互相知晓不过,却总有几分少年心性,较劲儿已久,不甘落后,也不肯在对方面前跌份。 堂堂锦毛鼠白五爷,在南侠展昭面前吃亏,也太没面子了。 两位大侠在屋檐上僵站了好半晌。 雨声迅猛的落在屋檐黑瓦、青石白墙、木柱黄泥上,还劈头盖脸地打在二人身上,叮叮咚咚像是一支欢畅的曲子,有几分琵琶古琴、编钟皮鼓争相斗艳的意趣。 寂静中,白玉堂无端端地笑了一声,疏狂又坦然。 这一笑和着雨声,犹若风露洗晴空,全然明亮又清澈的少年意气,尴尬的氛围一扫而尽。 他侧过头懒洋洋道:“……展护卫这般机灵的猫儿也有出错的时候,想是耳朵不好使,难怪逮不着耗子。” 展昭一愣,心下也是一笑,温声道:“白五爷不也被自家兄弟骗了一回。” 他二人自是说底下那只惊扰百姓的老鼠了。 白玉堂瞧展昭说话时目不斜视,尚有几分拘谨克制,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抬手拍了拍展昭肩膀。 展昭下意识地一侧头,眼神一晃又飞快地转了回来,无奈笑道:“白兄不愿,何必捉弄展某。” 白玉堂心道果然如此。 展昭向来性情妥帖,口舌辩驳不过是与白玉堂玩笑,心知白玉堂这般乔装定非所愿。既然白玉堂不愿他瞧见,展昭自然不会去瞧这个笑话。 可白玉堂哪里是个安分性子,从来都是个疏狂无赖的混世魔王,展昭要退一步、让一步,他便更要进一步,仗着展昭这忍让的性子去捉弄人。白玉堂往展昭身侧凑了一步,但凡展昭余光一扫,自然能瞧见他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且要看展昭如何克制、如何应对。果不其然展昭察觉白玉堂这不怀好意的心思,同时往一侧退了一步。 “展大人躲什么?白爷还能吃了你这三脚猫儿?”白玉堂笑得好不得意,整个人又贴近。 “白五爷这翘起的老鼠尾巴可得收一些,当心踩滑了脚,阴沟里翻船。”展昭不为所动地答道,身影一晃,错开白玉堂,脚步一转,一个转身晃到白玉堂的另一边。 白玉堂紧随而上,展昭便得躲。 两个加起来都快五十岁的大男人这会儿瞧着比五岁孩子还小些,也不知哪儿起的玩兴,又在这窄窄的屋檐正脊之上无声无息的、来回比试起轻功与身法来。 “白爷大江大浪里来的,不虚这小阴沟。”白玉堂放肆笑道。 “那可难说。”展昭忽的神色一敛,竟然出乎意料地踩了一脚白玉堂的白裙,口吻仍旧温厚纯良,“入了水白五爷也得沉。” “……???” 白玉堂一懵,哪里想到展昭这贼猫忍让忍让就伸了猫爪子,身形也猝不及防地一歪。 他就知道这猫表面上一本正经,骨子里风骚得很! 但白五爷反应自然极快,退一步去保持平衡。可他二人到底是在窄窄的屋顶正脊上,且天上还下着瓢泼大雨,屋檐又湿又滑,还长了青苔,这一脚没踩稳彻底滑了下去,可真如展昭所说是阴沟里翻船。 “……!”展昭本是见白玉堂得意洋洋,顺脚还他些颜色,没想到这一脚出了意外,白玉堂可真要一头栽下屋檐去,忙抬手去抓。 但没想到白玉堂本就要拽他一并,毫无默契地错过了展昭的手,一把扯了展昭的衣服。 展昭整个人一晃。 这可糟了,两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加起来大概有两百五十多斤,这一摔可不要将这户人家的屋檐砸出个大坑来。 白玉堂和展昭这会儿倒是默契上来了,失衡的同时一人出掌一人蹬腿,硬生生发力起了身,跃了出去。 只听一声重响,两人都栽下去,摔在硬邦邦的院落里。 谁也没呼声。 然而这落地声实在震天动地,引得屋里的人惊醒,点起了灯推窗来看。 二人早就忘院落外躲了去,肩并肩、毫无形象地坐在院落外头的墙边低声喘气,本就浑身湿透的两位大侠这会儿又脏兮兮的,好不狼狈。屋内的人说了含含糊糊说了几句话,寻不到异样,才又熄了灯睡去。 坐在院外二人对视一眼,四周漆黑也不知能瞧见什么神色。 这一摔可不轻,若非二人内劲浑厚、身强体壮,这一摔只怕半个月起不来床。纵使如此,他二人多半也受了点伤,触地那块儿多半是淤青了些,碰到时不免龇牙咧嘴的疼。 白玉堂屈着一条腿,坐在墙根先是闷闷笑,再往后越笑越是乐不可支。 他笑着笑着,一旁展昭也摇摇头低笑了几声。 二人倚着墙顺了会儿气,再懒得起身,只听雨声咚咚作响。 “胡闹。”展昭正色道,可眉眼微垂,那份笑意未散,“白五爷阴沟里翻船怎还不忘拉上岸上的人。” “岸上的人在瞧热闹,幸灾乐祸的,白爷瞧不顺眼,怎么也得拉上。”白玉堂却胡搅蛮缠地辩驳,可他哪儿不晓得他那会儿不拽人,展昭就将他拽回屋顶上了,哪儿至于两个人摔得如此狼狈。 说出去只怕都是名动江湖的笑话,两个全天下鼎鼎有名的侠客,竟然从屋顶上踩滑了脚,一摔摔一双。 展昭只得笑,不跟他再怼,他这下摔得挺疼,实在不想来第二回。 白玉堂正侧着头瞧他,虽无月色,雨声磅礴,一片漆黑里该是什么也瞧不见,可他耳聪目明,自然能捕捉到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睛,笑容温润柔和,确实好看。 “猫儿。”白玉堂低声喊他。 展昭没有应声,自然而然地转过头。 “……” 这一转头毫无防备,自是瞧见白玉堂散着一头青丝,手肘压在懒洋洋地靠在屈起的膝盖上、支着脸,还浅浅在笑。 那个笑容眼波流转、神采倾泻,最是动人心魄。 展昭是怔住了。 展昭今夜见他举着油纸伞远远一瞧还当女子,走近了看却毫无这般念头。 白玉堂何等坦荡利落的性子,便是女子裙衫也不扭捏。他肯穿,因他并不以为然,更不觉得这是辱没大丈夫的身份,正如他生性爱干净,可当真决意蓬头垢面做什么也能忍得住。因而这身浅色华服于白玉堂而言与男子行装并无区别。 他只是没想到突然叫展昭瞧见了。 他要躲,可也不知为何要躲,只是有一些难言的心思。 先头二人胡闹,白玉堂一认出展昭就跑不说,之后也死活不肯叫展昭瞧见,展昭尚未细想过到底该是什么模样。只知白玉堂心里头不乐意叫他瞧见、看这笑话,他便不看,二人结识多年,白玉堂少有真心为难展昭,展昭自然也从不勉强白玉堂。但一番胡闹后,白玉堂又搁下心头那点难言的心思,坦坦荡荡地任展昭瞧这模样。 他虽是穿着女子的衣衫,一身襦衫白裙,外披对襟长褙,实则凑近了瞧去并不女气;再添先头珠翠发钗全掉了个干净,长长的头发被淋湿垂在身后,瞧不出半分雌雄模样;而他肤色偏白,眉眼生得极好,又慵懒含笑,自是一眼望去风华绝代、华美惊艳。 瞧了半刻,心神好似也随之晃动了一下,有些微痒,有些发烫。 展昭低下头,微垂着眼不知为何有些想笑,却忍住了。 “若要取笑,笑便是,何苦忍着。”白玉堂懒懒道。 “白兄可会取笑自己这般打扮?”展昭反问。 白玉堂斜睨了展昭一眼,“你这猫儿倘使要花言巧语哄人,也该拿自己做比才是。”话毕,他又回过味来,仔细地上上下下瞧了一遍展昭,倒是笑道,“不过你倘使真着这女子裙,爷怕是要取笑的。” 展昭五官生的俊朗,确实好看,但剑眉星目,穿女子裙衫配上这张脸只怕不伦不类,显得可笑。 不过…… 白玉堂又补了一句:“不过你这猫虽属秤砣,死沉,可肉不知藏在哪里,瘦的一把骨头,只瞧背影想是个绝世佳人。” 他这般调笑展昭也不恼,只失笑道:“白兄这般评价,想是知晓自己这般模样并不可笑。” 恰恰相反,他收了锋锐狠戾的阎罗气势,却有戏文里说的那般美。只是先头戏言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要收回了,这些词来描绘他的容色怕是轻浮了些。 白玉堂对展昭这话不置可否,草草带过了这话头,转而问道:“你这贼猫何日到的?” 上一回展昭来信且说他外出公干,不日许是也将抵达渝州,只是那已是上月的事;而后二人未能互通书信,展昭这一露面可真将白玉堂惊了一回。 “昨日。”展昭答道。 他昨日才入城,渝州城大,白玉堂又顶着他的名头在城内行事,不知弄得什么麻烦,形影无踪的,也不好找。说来展昭才要惊于今日夜里偶遇这样的白玉堂。 他这般想着,又笑道:“敢问白兄又折腾了什么麻烦?” “无端端的,你这贼猫怎红口白牙的冤枉白爷?”白玉堂不服道。 “上回婺州,展某不过一月未见白五爷,白五爷就在婺州招惹了天大的麻烦,这回……”展昭竖起来两根手指,面含笑意,“可是两个多月未见,展某想着以白五爷的阔气本事,定是比上回更甚一筹了。更何况,展某听闻,白五爷自家敞亮名头不用……” 白玉堂“诶”了一声,又觑了展昭一眼,截断了展昭的话,“只是借展昭展大人的名头一用,你这猫儿怎如此小气。” 展昭还没说什么,他倒是先赖上展昭气量小了。 展昭啼笑皆非,和白五爷争口舌之利总有吃亏的时候。 他站起身,习惯性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污泥,可二人淋了雨,粘了一身哪里能拍下去。 白玉堂便坐在墙角笑,“好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儿,不若跟白爷回去吃香喝辣罢?” ※※※※※※※※※※※※※※※※※※※※ 啊,剧情卡了,卡了卡了,卡了……啊…… 全程带着姨母笑写完,写到最后其实还没写完,但事来不及了先发了……晚安~ 第十三回 问且答,混世魔王谁能治 哪儿来的混世魔王, 仗着旁人让他几分,就得寸进尺。 展昭扫他一眼,也不知是来了脾气还是懒得继续与他在这大雨中犯傻胡闹,提着剑就回客栈去。 “白五爷财大气粗,怎还惦记着旁人的名头, 不若先打盆水照照自己?”雨巷传来温声朗朗, 口舌却不输人, 哪还像是江湖传闻中提钝剑的泥菩萨南侠。 他这钝剑分明凶得很, 能拍死熊。 白玉堂心里直笑, 赶紧直起身跟上,“猫大人这话说的, 怎这般瞧轻了自己这名头。” 他大着步子走,根本顾不上穿的是姑娘的裙衫,远远瞧去可真是让人发笑。可他半点不在意, 见展昭大步流星, 不理他也不搭话, 好似真的恼了, 自己也快了两步,在巷子往上的石阶上踩着裙摆还差点又滑一跤。 展昭听着动静,便止步回首, 手已经扶了上来。 “姑娘可长点心。”展昭老神在在地说。 “那也得展大人怜香惜玉。”白玉堂素来没个正形, 口中不把门, 这会儿连自己玩笑的敢开了。 “怜、香、惜……玉?”展昭松开手, 先是神色微妙地睨了白玉堂一眼, 才故意放慢了语调,一字一顿,惟妙惟肖地学了白玉堂几分似笑非笑的口气。 “哪块玉,可是名扬天下的锦毛鼠白玉堂那块玉?” 他本就是江南口音,咬字有几分轻软,这放慢了语调像是耳畔低喃,十分动听。 再好听的话也是促狭,白玉堂哪能领情,知晓自个儿说错话,这“玉”字给展昭逮住了口舌把柄。他也睨展昭一眼,想也不想,抬手将腰上的系带一松,裙子一扯,这上好的布料便掉了下来,卷了卷丢在一旁。原是他女子衫裙里老老实实地穿着裤子,想来也没有合脚的绣花鞋,自然穿的白靴,这下没了白裙遮掩,更加可笑了。可白玉堂洒脱的很,只觉得没了束缚松快了不少,突然一伸手揽住展昭的肩膀一本正经调笑道:“自然是展昭这块玉。” 展昭没想到白玉堂摔成那样还玩心不死,被扯得身一歪,肩膀淤青之处正好撞在白玉堂的胸膛上,不由吃痛。 可白玉堂自己也落不得好,也是轻嘶了一声,显然把先头吃的亏忘得干净。 好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过白玉堂见此番偷袭得逞,当下过足了戏弄人的瘾,立即撒了手快步向前。 落在后头的展昭一愣,站稳了身才恍然回神,“你……?” “展大人想起来了?”白玉堂回过头,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木腰牌,冲展昭晃了晃,可不就是展昭那块输给他的腰牌。 他大笑道,“这渝州城的江湖人都知晓,爷这张脸,”他指着自己,眉飞色舞,明眉亮目,得意非常,“就是赫赫有名的展昭展大人,那这身女子行装……”白玉堂这会儿整个人都转过来了,又一摊手,示意他那一身滑稽好笑的打扮,“自然也是展大人为拿嫌犯,纡尊降贵,忍辱负重。” 这可就蹬鼻子上脸了。 “……”展昭盯着白玉堂看了会儿。 白玉堂见他不接话,眉梢一动,“展大人?” 雨又大了些,他二人不闹腾,叮叮咚咚、哗啦哗啦掩去了二人又轻又缓的呼吸。 展昭不作声,难得冷眼视之,可眸中闪动浅浅微光。 “猫大人?”白玉堂往回走,每走一步换一个词,“猫儿?展小猫?” 展昭也不瞧他,只管拎着剑轻身而起,几步回了客栈,顺着窗子钻进了屋子。 春日里算不上冷,可淋了一场大雨,自然是浑身冰凉。 “……”白玉堂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觉得这下可透心凉了,不由心道这猫有时候肚量大得能容天下事,便是他嬉笑怒骂、随口一个叔叔侄儿、降展昭辈分也半点不恼,可有时候置其气来能二话不说扬长而去,几年前在江宁府便是如此。 如今这模样像是真来气翻脸了。 白五爷能屈能伸,也踏步无声无息地翻进客栈窗子,张口便道:“展大人真恼了?” 一方白汗巾迎面而来,凝了内劲,倒是有几分凶狠。 白玉堂顺手一接,便也卸了那内劲,抬起眉梢,只见展昭坐在桌前,湿淋淋一身,自个儿倒是不擦,分明是温润如玉的面容非要板着张脸,可不就是真恼了。 只是……他是哪句开罪他了?展昭还真能在意他打着他的名头胡作非为? 白玉堂想了想,又瞧了瞧那干净如新的汗巾。 且这也不像是置气,倒像是见他言辞无状要上天了,故意压压他的嚣张气焰。 这一转眼,他计上心来,笑嘻嘻地凑上去,打个商量道:“展大人您大人有大量,白爷给您赔个不是。您明日就昭示天下,就说白爷我欺世盗名,在这渝州城啊擅自败坏了您展大人的声誉,实在可恶。”他话说得又敞亮又满,可神色不正经,反倒有些兴致勃勃,仿佛这话里头登台的人不是他白玉堂,而是他要捉弄之人,“展大人您腰牌丢了,剑却丢不了,江湖上也少不了聪明人,定是一眼能辨出谁真谁假,展大人意下如何?” 哪有他这般,赔礼一口一个爷不说,还句句都是混账话。 展昭虽是心笑,瞥他一眼,仍微微摇头,不肯接话,且瞧他是个什么打算。 白玉堂若是怕了他了,岂不是对不起他这混世魔王的名头。 他赶紧又踏近一步,往桌子旁一坐,笑吟吟道:“展大人果真不问问白爷为何这般模样?” “……”果然这话一出,展昭还是应了,“却要问白兄肯不肯说。” 白玉堂眉梢一挑,好似明白了展昭真不是置气,他话头一转,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冷茶,“前几回给你去信,巴蜀美酒,可还记得?”他将茶杯给展昭一推,这回是正正经经收了玩闹的心思,赔起礼来,“非是爷要瞒你,不过这事儿说不准,原是念着有个结果再去汴梁与你商议。” “白兄不便,自不必说。”展昭和和气气道。 白玉堂瞄他一眼,心说展大人好大的火气。 他瞒着展昭,展昭倒是不恼,便是手足兄弟还隔着肚皮有几件隐瞒的事,展昭本就是个温厚妥帖的性子,不喜探听旁人的私事。可白玉堂这会儿都不得不借着展昭的名头掩饰行事,却还对展昭不声不响;一连月余没有回信不说,这偶遇之后还几番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其他。他虽无搪塞展昭之意,却总归是另有打算,这才言语间绕过了此事。 反常的是白玉堂,不坦荡的也是白玉堂。 不过细细论来,个人私事不说又焉能说是反常行径,展昭为人君子,搁在旁人身上定是不会如此斤斤计较。 早前他们或许还会各自揣着明白装糊涂,点到为止,不愿谈不愿提的事就搁着,等哪日愿意谈愿意提了再坐下细论。展昭自认确有些逾越,有失分寸。 展昭瞧着那桌上推来的冷茶半晌,不去瞧白玉堂昏暗中是何神色,又开口道:“旁的白兄自有分寸,展某只问一事……”他留了三分清明心思,心知置气乃逾越之举,交友一事一看眼缘、二看分寸,因而非是置气,只是生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因而反常。反常之余,展昭又保有往日的那股赤诚坦荡,直言不讳,二人本就熟稔越到顾忌之时越该敞开天窗说亮话。 “展昭。” 白玉堂拦了展昭后半句,忽然道:“半月前,我确往汉州绵竹县寻酒,非是白爷诓你,而是那韩沉生平无旁的喜好,只喝绵竹前朝贡酒。”他本就一直端详着展昭神色,昏暗之中便是眸光闪动也能捕捉一二,因而久久不语。可这一开口,不冷不热的声线恍恍惚惚地落入耳中,却是平白无端地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 展昭自是听出那笑意,可他一晃神,便专注于白玉堂话中之意。 他抬起眼,眸中先是不解,紧接着又有了几分恍然,“剑南烧春。” 西川路汉州绵竹县是天下皆知的酒乡,剑南烧春更是前朝闻名遐迩的皇族贡酒,被称为集天地日月之精华,巴山蜀水的琼浆玉露,早就有李太白是士解金貂以换酒一坛的美谈。而韩沉此人…… “白兄的刀……”展昭瞧了一眼两手空空的白玉堂,“他可在巴渝?” 他记得去岁四月在开封一案中,白玉堂曾提起韩沉乃那打造三铡刀的有名铁匠韩祁的弟子。自从沈嫮打造的长刀被他意外折断,而沈嫮又封炉避世,白玉堂便没了趁手的武器兵刃。而后他那把毫无花哨的长刀便是白玉堂自己合着自己心意设计,满天下寻了材料,寻了韩沉打造的。自然,刀柄还是早年沈嫮所出、与白锦堂的长刀一炉的刀柄。 他那把长刀在婺州一案中应对桃木教教头杜承还有那千军万马时就翻了卷,早就用不得了。 白玉堂虽说寻个铁匠回炉重造便是,可寻常铁匠哪里能动他那把刀,还得寻韩沉。可韩沉此人脾气古怪,比起他师父可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满天下跑,难寻踪影,此事便搁置了,长刀也随随便便地用着。 直至去岁九月白玉堂携长刀快马入开封的路上,遇到一伙为非作歹的山贼。白五爷自是眼底揉不得沙子的侠客,便是赶路再急也要腾出空剿灭那伙山贼,只是出了点意外,卷了刃的长刀竟是又给他用折了,彻底成了一把断刀。 “人在渝州城,刀也在他手上。”白玉堂笑得春风摇曳。 白玉堂正月回陷空岛时得了韩沉人在巴蜀的消息,匆匆赶来,将长刀搁韩沉那儿后,又转道汉州寻酒。 他侧过头来,望着展昭,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眉目却含笑。 若是留神细瞧,还当白玉堂得了什么便宜,因而高兴地劲头上来了,俊俏昳丽的面容上好似春风十里。 这猫说潇洒又最是拘束,说拘谨又最是洒脱,既知礼妥帖如君子,又万事随缘侠客风,矛盾的很。不像他白玉堂合了自己心意,自是管不得旁人几分喜怒。这临门一脚的质问分明是踏了出来,随了心意与脾气,可又万般和气的收了回去,一来一回,展昭倒是坦荡了,尽把白爷他往沟里带。 白玉堂单手托腮,手肘懒洋洋地支在桌上,仿佛说着些茶余饭后无关紧要的事,却是难得仔仔细细地解释起来,“展昭,借你名头是个意外。那日我回渝州路上,在璧山县碰上一道人追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 屋里没灯,一片昏暗,他的声线一如往常地不冷不热,形容更是随意,唯有细细观之,方知那双含笑的桃花眸中却收起了往日的漫不经心,十分认真。 “我此来渝州还有一事,只要你愿闻之一二,我便无半句隐瞒。” ※※※※※※※※※※※※※※※※※※※※ 啊,我总算来了……虽然榜单我没干完……啊心痛 这章有修改要看哦~ 第十四回 隐与瞒,且藏真心是为谁 “我此来渝州还有一事, 只要你愿闻之一二,我便无半句隐瞒。” “……” 客栈里静了几分。 展昭没应话,白玉堂自然没有下一句。 好似呼吸间,又好似经年岁月,二人衣衫头发上的水珠滴落在地, 清晰地发出啪嗒一声。 滚烫的心思好似在昏暗中随这句又轻佻又郑重的话露了几分端倪, 生出几分无端的旖旎, 让人不忍细想, 又禁不住去细想……未有人答话, 这寂静又被微弱但清晰的声响打断。 白玉堂且收回了目光,也收起了那笑, 仿佛心不在焉地在昏暗中偷觑着展昭的面容,又一下一下地用指尖敲打着桌面笑道:“展昭,你可要问?” 这话像是在问, 这浑水展昭可是要淌, 这贼船展昭可是要上。 展昭的声音来的很快, 四字低语, 坚若磐石,“洗耳恭听。” 白玉堂眉毛抬了一下,像是愉悦地笑, 口中却是不紧不慢地嗤了半句:“你这贼猫……”分明答非所问, 可白玉堂眸子却明亮得很。 他是问展昭要不要问, 展昭却答他说便听。他且等他问, 他且等他说, 也不知两个聪明人是在执拗些什么好笑脾气。 “那十岁孩童是唐门老门主的孩子?”展昭终是温声问。 “展大人远在千里之外,也能未卜先知了?”白玉堂泰然自若地说胡话。 “闻说唐门老门主前些日子去世,‘展大人入蜀就是为查此案。”展昭和和气气地说,“又闻说声名显赫的蜀中唐门在巴不在蜀,神秘的唐家堡便在渝州璧山县内。” 白玉堂唇角一挑,凑近了几分,眯着眼笑,“不愧是随包公断案抓人的展大人,消息果然灵通,还闻说了什么,一并说来听听?” 热乎乎的呵气扑面而来,展昭不为所动,眼皮都不抬就道:“还闻说老门主的儿子如今不过十岁,唐门后继无人,只怕要生乱……” 白玉堂坐正了身,装模作样地给展昭鼓了鼓掌,“展大人明察秋毫、窥斑知豹,白爷佩服。” 展昭斜眼瞧他,温润的眉眼仿佛在问:白爷玩兴可过了? 许是见展昭实在配合叫白五爷满意,又许是谈起正事白五爷也就当真收了玩兴,他敲着桌面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打哪儿听来唐门之事?” “一入渝州城门便在酒楼听着了,想是满渝州城的江湖人都知晓。”展昭答了半句又晃过神,“听你之意,莫不是此事尚未传开?” “倒不是未传开,渝州这么么点大的地方,又聚了大半个江湖的人,口口相传能瞒过谁,只不过唐门自欺欺人、尚未发丧罢了。”白玉堂微微点头,想了想又道,“如你所说,唐门老门主的儿子今儿满打满算十岁,便是他天资聪颖,哪个肯教他这小娃娃统领门派,更别说唐门在江湖上与寻常门派又是不同。” “从何说起?”展昭早年独行侠做惯了,性情温厚不假,也少有掺合江湖门派里的弯弯道道,说江湖上的武功路数或是武功高强、侠肝义胆的豪侠之辈他还能侃侃而谈,要说门派和门下弟子恩怨纠葛他可真是两眼摸黑。 不过他自是瞧得出白玉堂有心卖弄,他自得配合虚心请教了。 白玉堂瞧了展昭一眼,像是在说:小子上道! 他笑了一笑,托着茶盏道:“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白爷想是不必从这儿说起罢?” “那是不必。”展昭轻咳一声,笑说,倘使他这也不知道,这南侠的名头只怕真是白捡来的,虽说本也是江湖中人所赠的绰号。 “可还是得从这儿说起。”白玉堂故意道。 展昭去扶茶盏的手一顿,心知他这白兄得了几分好颜色又开起染坊来了,要是旁人早翻脸了,便是忍他让他也要说教几句,可展昭仍是耐着性子、气定神闲地配合:“想是展某所知甚少,连白五爷这般大方的人也看不过眼了,白兄且说,展某听着。” 分明谦逊平和的用词,怎么听都有几分指他戏弄人的脾气。 还是展昭有趣,也经得起玩笑,只会堵上门来还招。 白玉堂得意得眉梢都掀了起来,“五宗十三派无甚可说,要说自是那八十一门,你既要问,白爷且考考你,何为门,何为派。” “白兄这江湖先生考题出早了。”展昭老神在在地说,“门派门派,寻常一门功法路数,或拳或掌、刀枪棍棒,只需别具一格便可立门,数门相近功法兼而习之,便称作派。”在往上的庞然大物便是宗,武功秘籍,千百年来习武俊才呕心沥血所创,每一门流传千古的功法都是独一无二,更何况数门合一,因而功法数不胜数的少林便在江湖享有天下武功出少林的声誉。 展昭侧头,笑问:“敢问先生,学生答得可对?” 白玉堂装模作样地点头,先是夸赞,转眼又是故意考校:“好极,孺子可教,那爷再再考你……唐门如何?” “唐门……”展昭这回是认真思虑了一会。 唐门在江湖上算是个特立独行的门派,门人弟子行事诡谲、行为飘忽不说,又各个钻研暗器、机关与毒药,他们不爱与江湖人士往来,甚至不怎么在江湖上走动,轻功形影无踪又是出了名的逮不着痕迹,江湖人无人不知唐门,却也无人知晓唐门。 有人说唐门弟子精通暗杀之术,是江湖上拿钱买命、不重侠义的一群杀手刺客;也有人说唐门始祖传有《毒经》在世,统率百毒,实乃邪门歪道;更有人说唐门弟子心思难辨,但凡行走江湖的唐门弟子都不遵江湖道义、也不重世俗礼法,仗着唐门三绝飞扬跋扈、遇事从不按常理出牌,实在叫人琢磨不透,连江湖下五门多算不上,只能沦为魔教之说。蜀中唐门的真面目仿佛永远搁在蜀道重山的那一头,让人不能探知,甚至江湖中人连唐家堡到底在何处也弄不清。 可便是传闻芸芸,唐门依旧是八十一门里最引人瞩目的门派之一,凭他暗器机关、绝顶轻功、暗杀毒物三绝,仍旧享誉天下,仍旧引满江湖的人觊觎。 “旁的展某说不上,只是去岁白兄谈起一事,展某尚有印象。”展昭思来想去,只有此答,“满江湖也唯有一个唐门是八十一门之一,亦是江湖四大世家之一。” 江湖上的门派,要论特别只有两个,一个是丐帮,一个是唐门。 唐门既是门派,亦是世家大族。 八十一门虽是虚数,唐门在其中占了一份可见它是江湖上开山立派的派别,它收外门弟子;而四大世家……秦川沈氏、江左叶府、南阳连家,以及蜀中唐门,均是以家族盛名天下,如其他三大世家,唐门掌门人历来是以唐姓本宗本族子弟担任,又与江湖门人寻找亲传弟子不同。 “不错,唐门收外门弟子不假,可内门中流砥柱向来都是唐家人。”白玉堂赞许道。 “老门主已死,其子尚幼,想必门内少不了龙争虎斗。”展昭道,“那孩子是为此被追杀的,我那日还听酒楼之人谈起老门主另有一养子……”这是他早前便有推断。 白玉堂略一颔首,冷笑道:“门派之内尚有为掌门权位起争端,更别说世家大族,尤其少不了这些龌龊。那养子是何念想你我尚且不做背后定论,可唐家本宗本族的可并非只有那个十岁幼子,多的是人盯着他的性命。” 唯有那孩子死了,才有名正言顺的机会。 倘使只有那个养子且还好说,所有人都盯着他,此人投鼠忌器自是不敢轻易出手。可恰好如今局面是旁人巴不得他出手,一箭双雕,又或是瞅准机会自行出手,栽赃陷害、浑水摸鱼一把抓。 “如今唐门这小池塘,水深的很。”白玉堂凉飕飕地说。 展昭闻言反而笑了,觑着他温声发问:“白兄不通水性,这一脚踩进去就不怕沉了底?” 显而易见,白玉堂当日见众人追杀一个十岁的孩子,随手救了人。当日未必没有人出言劝退白玉堂,以白玉堂的聪慧,自然也瞧得出这其中是怎样的麻烦。只是白玉堂倘使怕麻烦就坐视不理、任一群武林高手凭仗武艺欺辱追杀一个十岁孩童,又哪里是江湖上闻风丧胆的阎罗爷。 唐门水深,搁在千里之外白玉堂管不着,可搁在眼前,他这眼底揉不得沙的混世魔王性子偏是要管上一管。 更别说那拨人口出狂言劝退白玉堂,才真是招惹了他的脾气。 这一脚,自然就踩进唐门这水深的小池塘里去了。 “沉底又如何,你这猫见水就沉,还不是非得问个清楚明白,死皮赖脸地硬要上船?”白玉堂翻了翻眼皮,闲闲地取笑展昭,他原是靠在桌上,长臂一伸,精准地逮住了展昭的衣领子,整个人都凑地极近,眯着一双眼轻笑,“白爷好心提点一句,今日你这贼船上了可别想下。” 他这话说的,也不知死皮赖脸的到底是谁。 展昭只得笑,却仿佛拿他没法,温温和和道:“且不说非是头回,白兄当日拿着展某腰牌狐假虎威的时候,怎不说早将展某拉下水了?” 白玉堂想了想,心思也不知偏到哪里去,脱口而出就一句:“又不是大姑娘上轿,上贼船那还有论头回第二回的,听展大人的口气,白爷这船展大人上了就不想下了是吧。” “……???”展昭瞧着这张凑近的面容没说话。 “……”白玉堂也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了,自个儿松了手,往后退了半步,许是退了才惊觉古怪,显得他心虚。 白玉堂想了想又侧头瞧展昭,还有展昭那湿淋淋、一抓就皱的衣领。他神色古怪、鲜明的五官上难得显出几分踯躅,展昭尚未瞧明白,白玉堂已经伸手将展昭的衣领扯平了一些,氛围更古怪了些,可他口中倒是正经,“那日救人时,那玩意儿你那腰牌意外摔了出去,叫那小孩儿瞧见了,这才生了误会。” 展昭目光从白玉堂身上渐渐挪到他收回的手上,本是微蹙着眉走神,这一句倒是醒了神,“那孩子如今……?” 白玉堂所说的意外借了名头便是缘于此事了。 那唐家堡的小孩儿能躲了追杀、一路跑到唐家堡外头来,自然不蠢,断文识字不必说,多少也听闻展昭之名。 “被接回唐家堡了,老门主总该给亲儿子留几个亲信。那拨人也不算蠢到家,见不能从白爷手里抢走那小孩儿的命,跑得比兔子还快。那轻功路数,生怕人看不出是唐门自家出的手。”白玉堂搁下一直把玩的茶盏,冷笑一声。 追杀之人既然出自唐门,一忌讳展昭成名江湖的武艺,二忌讳展昭身为官府之人插手其中。 白玉堂那日懒得解释,却不想后来唐门之人寻上门来接那小孩儿走,真将他当作展昭,“那唐门的人欲迎爷去唐家堡作座上宾,这才泄了消息展昭出入蜀地,身在渝州。”他孤身入蜀本就是藏着底细来的,这才计上心来,故意着蓝衣扮作展昭在渝州出入。 展昭凝神想了片刻,二人今日分明没有饮酒,可胡闹一通,又随性相谈,脑子里反倒是有些稀里糊涂的,也不知是否是久别相见之故,千言万语扰乱神思。 好半晌,他才低语道:“白兄寻酒,自然不必隐姓埋名,如今将计就计……所谓何事?” 寻韩沉修刀,何必藏着底细,韩沉又不是不认得白玉堂。 “……” 夜里更静了些,白玉堂不答话,这寂静更为明显。 白玉堂起了身,走到窗边望了一眼哗啦啦的大雨。再过去一些能瞧见先头他举着油纸伞所立的桥还有那条城内小河,河上还有江南常见的那种乌篷小船,不知何时这渝州城内也有了。 他才道:“因我入蜀原非是为了寻他韩沉,只是路途之中得知他也在此罢了。” “是书信那日得知。”展昭仍坐在桌边,口中笃定。 展昭这话没头没尾,听着有些稀里糊涂,可白玉堂听得明白。 “……去信于你之前,尚且犹豫。”白玉堂一翻身坐在窗沿上,侧过头瞧展昭,眉目里的笑意竟是褪去了往日的狠戾凶煞,透出几分罕见的人畜无害的飒爽来,若是被人瞧见可真是要瞎了满江湖人的眼,“不知如何与咱们重诺的展大人说失约一事,”他笑得一派轻松,“幸亏路上得知韩沉在蜀中,他嘴刁,这美酒佳肴想是少不了要替他寻上一寻,也在展大人这头有了说法。” 他是来巴蜀的路上给展昭去信的,可在那之前未有提起。等他路上意外得了韩沉消息,这才同展昭说是寻蜀地的美酒佳肴去了。 “白兄。” 这声低唤像是叹息,又将窗沿上那人那些没个正形的话摁回了肚子里去。 “白兄倘使不便,不说……”展昭说。 “贼猫,”白玉堂笑,又拦了展昭的话,他靠在窗上,分明吊儿郎当,可又没有半分敷衍之意,“你人都跑这来了,还指望白爷在你眼皮子底下能瞒你什么?也不知那赵祯是不是成心给白爷添堵,才刻意让你奉旨来了这渝州城,还是老天爷和白爷我过不去。”他顿了一下,话虽说的又是嘲又是讽的,可挑着眉,俊秀华美的容颜笑得比天上仙人怕是还快活些,“你便是不问,爷还是要说。早跟你提点了,白爷这艘贼船今儿你是下不去了。” 展昭闻言神色间原是无奈,可却是看着白玉堂笑了一下,“白五爷这艘船只怕早晚要翻。” “那正好。”白玉堂一本正经道,“白五爷不通水性,正巧缺你这见水就沉的猫儿路上作伴,这才叫同舟共济、患难与共。”字字句句那可叫一个理直气壮。 好在展昭也不是头一回被白玉堂城墙厚的面皮所惊,也算得上淡然自若地笑语接话道:“翻船之前,展某且得听听白五爷将船开进哪条沟里去了,好叫展某沉个明白。” “好说。”白玉堂点头,手一扬,原来握在手里那条干净的手巾便甩到桌上。 他冲展昭勾勾手。 展昭神色微动,尚未犹疑,已经提着剑走上前。 这两步可入了白玉堂的套,白玉堂不怀好意地一笑,展昭心道不好。果不其然这一同时白玉堂一把拽住展昭手腕。 “……”展昭手劲下意识地一紧一泄,任由白玉堂扣着他脉门一扯。 他心中尚且哭笑不得,显然白玉堂这混世魔王少了正事,那玩兴当真是一刻也歇不得。二人已然又落如雨中,穿过巴山夜雨一眨眼就轻身落入小河旁停靠的的乌篷小船里。船家自是不在的,这乌篷小船在城内小河道来往,船家夜里自然是回家去了。只是二人衣衫还未干,这一转头又被瓢泼大雨淋了个透心凉。 他二人并肩而坐。 船外风雨大作,船内静谧无声。 “白爷千里迢迢入蜀且与你失约,是为寻一人。” 船内轻语,被雨幕遮掩听不清晰。 “想是你猜得着,我寻他是为兄长旧年之事,是为那顶着兄长面目却不知根底之人一事,也是为半支秃笔幕后究竟何人一事。此人我早年从嫂子口中得知,乃是我兄长旧友,本事极大,指掌可算天下,双眼能窥天机。” “说来白爷原是不信世上这般玄乎的本事,不过他与兄长曾有救命之恩,白爷便当信我大哥一回。” “此人算天算地,世间之事皆在他眼,当年一看我兄长那极有福气的仙人面相却口吐鲜血,直道天意可恨。” 闻言展昭侧目,白玉堂却垂眉而笑,仿佛从展昭欲言又止的神色中瞧出了他的疑惑。 他寻此等高人,缘何要遮遮掩掩瞒着展昭,莫不是当展昭会取笑他不成? 白玉堂半晌未言,俊秀容颜仍是张扬肆意的笑容,“我寻他,可却不愿他与你有干系。” “……缘何?”展昭低声,却仿佛冥冥之中已然知晓了答案。 二人坐在船里晃荡,好似在等瓢泼大雨翻了这小小的乌篷船。 夜愈深,雨声动听。 “传闻此人生来便批得一命数。” “天煞孤星,长命百岁。” “与他命中牵扯之人注定有生死劫难,展昭,白爷自是不信命的。” 但不能拿你赌。 ※※※※※※※※※※※※※※※※※※※※ 我又!回来了!了! 上一章有修改,记得看哟~虽然也没改多少。 因为我把本来的半章越写越长,就放到这章了,嗯。 我们的白五爷小可爱当然不是忌讳昭昭知道什么,他是另有顾忌。 啧,最是深情人不知。 啊,今天也爱五爷~ 啊我终于写到云先生的设定了,太不容易了!一直在各种剧情线里打酱油的云先生,今天也是个酱油党呢~ 啊! 啊!! 云先生:别人算命的都怕泄漏天机短命,我不一样,我命不好,怎么算都长命百岁。 众人:……??? 阿洛:你短的都是别人的命! 众人:他不是病秧子吗?! 云先生拖着病体微微一笑。 对了,想起一件事,那个群啊……如果你们想加的话,就,七-六-二-二-五-三-八-五。(不知道会不会被吞,被吞就随缘吧……) 第十五回 徒生变,安乐侯爷无安乐 乌篷船在岸边随风雨摇摇晃晃。 船内的人倒是坐到了天明, 那一言后二人都收了声,不往下细说,也不再闲言碎语,倒像是闹腾久了生了几分乏意因而闭口歇了。可两人武艺高强,哪会这般容易就倦了, 且谁也没回客栈去。 两个大侠倒像是被这瓢泼大雨淋成了傻子, 好好的床不睡, 在硬邦邦的乌篷船里坐看了一宿的巴山风雨临城来。 谁瞧见都要说二人烧坏了脑子。 天稍稍亮, 雨便停了。 东边的喜光穿过鱼肚白的云层和重山落在渝州山城内, 也落在乌篷船顶和二人的膝盖上。 船头水滴坠落,展昭侧头瞧了一眼早就大大咧咧地枕着手横躺在船里的白玉堂, 还闭着眼,呼吸绵长,也不知是不是真睡了。 且不必试探, 白玉堂就睁开了一只眼, 懒洋洋地冲他笑:“怎的, 瞎猫开了眼, 突然发觉美色当前,生了觊觎?” 展昭怔了一下,口中却不惧他这点厚颜无耻, 也促狭道:“姑娘美色倾城, 确不该外露了……只是配这一身可惜了。”白玉堂这身滑稽的行装可没换下来, 夜里且不显, 如今天亮, 二人夜里胡闹弄的一身脏。展昭还好说,一身蓝衣干了后不过黑了些、难看了些,白玉堂这浅色真是又灰又黑,脏的惨不忍睹。 白玉堂猛的坐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这小乌篷船先随着他的动作摇摆了一下。 “……”二人的手同时扶住船的两边,心有余悸地对视了一眼。 河岸上无人,两道影子一闪。 天大亮时,庞昱才揉着眼打着哈欠推开了窗。地上还是湿漉漉的,不过半点儿雨也见不着,显然又是个大晴天。街头巷尾已经有挑担的百姓来回走动,农妇买了菜提着篮子回家,各家商铺也拉开了门,包子的香味顺着晨风与炊烟而来,勾起了庞昱馋虫。 庞昱又困又饿,堂堂安乐侯竟然不知道该躺回去继续睡拯救他睁不开的眼睛,还是该下楼买两个包子祭奠肚子里的馋虫。 他打着哈欠还是强忍困意开了房门往楼下走。 昨儿隔壁又些吵闹,说话声嗡嗡响个不停,却听不清说的是些什么,引得他翻来覆去,总忍不住想起身去隔壁拍门叫骂。可他半梦半醒里又念着展昭几番叮嘱不可惹事生非,这才忍住了。 这大清早庞昱困得稀里糊涂,暗自嘀咕若叫他知晓昨日何人扰他安眠,定要…… 庞昱还没想完,就在楼梯口一脚踩空摔了个跟斗。 这一跤可真是痛的他龇牙咧嘴,庞昱十分困意顿时醒了七分,哼哼唧唧、晕晕乎乎地要爬起来,就听一声轻的不能再轻的笑声,不冷不热的嗓音,八成是在取笑他。 庞昱气恼,“谁笑小爷呢!” 话音刚落,他又听一声呵笑。 小侯爷近几年受尽磨砺,减了几分养尊处优,可这嘴就是改不得,口舌之争不肯服输。 大清早客栈门内外没有旁人,他眯着眼睛抬起头,脑子里飞快闪过一句这把嗓子怎听着有几分耳熟,便也正正好瞧见客栈门口斜倚着个人,逆着光,身形颀长瘦削,穿着一身蓝衣。 展大人? 庞昱拧着眉头心道不对。 这料子哪是展大人穿的,展大人的蓝衣素净但不精贵,粗布麻衣、最是寻常。 可这一身,旁人瞧不出,却瞒不过他的眼睛。用的是上好的锦缎,只是绣娘费了心思取色单一,乍一眼瞧去仿佛别无提花,实则暗纹精美。 庞昱的视线在往上,终于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容,他登时倒吸一口气,心里一个战栗。 俊美的年轻人抱着胸,空着手没带兵刃,也眯着眼打量着他。那目光并不冰冷,甚至不含丝毫煞气与恶意,可就是叫庞昱从脚底心到头顶都一股凉飕飕的风。 “白、白白白……”庞昱剩下三分困意也生生吓没了,结结巴巴半句话也念不清。 庞昱也不知是在哪儿丢了胆,每每见到白玉堂就怂成一团,再大的脾气都是泥捏的,比见了他爹还恭敬。 他可算想起展昭早于他有言白玉堂也在这渝州城,昨日那个小乞丐就是给展昭指了路去寻那尊煞神。虽说展昭昨儿独自归来,但如今庞昱想想,他二人怎么会碰不到头,多半是另有谋事,迟了一时半刻也会再聚首。 “念不顺便罢了。”白玉堂大发善心地一笑。 庞昱立马闭了嘴,吞了吞口水才小声道:“……白五爷您来寻展大人啊。” 白玉堂眉梢一挑,“错了。”他笑的日光璀璨、春风摇曳,“他约的白爷。”身后的晨光照落下来,像是浮动镶起的金边,甚是好看。 庞昱心想这阎王修罗生的一张玉面,比仙人还俊些。 白玉堂哪管庞昱腹诽什么,撩起眼皮,冲庞昱身后神采飞扬地一笑:“猫儿,你说可是如此?” “白兄闹腾一夜,大清早还要拿人玩笑,果真是不困不倦?”展昭提着剑漫步从楼梯拐出。 闹腾一夜……昨儿夜里……! 庞昱扭过头时也瞪大了眼,恨不得给自己一锤子,他真是睡糊涂了,他隔壁的客房可不就是展大人。往日展昭清净,从不给人添麻烦,反而处处照顾着他,庞昱还当是另一侧的屋子里传来谈话之声,这般看来分明是他二人昨夜相见细谈整宿。 “自是不困不倦。”白玉堂仍旧斜倚着门,懒洋洋道,“你我习武之人,不过一宿未眠怕什么。” 展昭终是下了楼梯走到庞昱身侧,他今日未着蓝衣,倒是难得换了一身玄色。远远瞧去黑发黑衣黑靴,仿佛夜行服,连那把古剑也是黑沉黑沉的,应是黑不溜秋奇怪的很,却意外衬得愈发面如冠玉、器宇不凡,与穿着夜行服的装扮又令人感官不同。 白玉堂瞧了好片刻,忽而笑道:“猫大人换了身黑毛叫人瞧不惯,哪日不若也披一身白毛试试?也衬得你这道貌盎然。” 这话怎听着刻薄?庞昱忍着没插话。 展昭伸手搭了一把将一大早摔傻的小侯爷扶了起来,口中从容道:“这么说来,白五爷也该穿红戴绿、花氅锦裘才合衬锦毛鼠的名头。” 庞昱目瞪口呆,心中只剩一句:神仙打架。 往日在开封府何曾见过展大人口舌不饶人,他与展昭相处一月有余也认定展昭实在是个温厚妥帖、谦逊有礼的君子性子,没想到……! 这般转回头想想,他在开封府都是躲着展昭、白玉堂二人,从不曾瞧见二人口舌争锋。 他哆哆嗦嗦地顺着展昭的手臂爬起身,隐约察觉白玉堂扫了他一眼。 白玉堂一哂,摆出恭迎大驾的手势,“此事简单,这便一言为定,今日还请牙尖嘴利越发长进的展大人挪步。” 展昭拎着剑,便如白玉堂所愿踏出了客栈,“白兄又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白玉堂亦趋步展昭身侧,口气张狂,又跳脱又顽劣,叫人气不打一出来,“请公务烦慢的馋猫儿尝尝渝州城的美味,省的哪儿不周到叫猫大人怪罪起来,这尖牙利嘴要咬人。” 展昭瞧这白玉堂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他这白兄真是记仇性子,还算着昨夜故意压他气焰、又拿女子行装取笑他一事。 “白兄吃食素来讲究,入了这渝州城又寻到何等佳肴?” “渝州城内有一物,大江南北再寻常不过,可各地都起了不同的名儿。”白玉堂早有准备,俊眉修目具是笑意,舌枪论战、你来我往却少不得这番考校。 展昭却瞧出考校之下分明是卖弄之意,老老实实地讨教:“且闻白兄指教。” 白玉堂猝不及防地一伸手,从展昭提剑的手掠过,一捞便松。 展昭回眸瞧了白玉堂一眼。 白玉堂眉梢挑起,缓缓道:“抄手。”那神色仿佛散漫不羁,又仿佛…… “……”展昭顿住了脚步。 白玉堂却懒洋洋转过头,步履如飞,口中却不正经:“来晚了的馋猫儿是吃不到肉的,猫大人。不过你倘使央求白爷,白爷还能赏你一碗馄饨面皮儿。” 展昭没有应声,而是瞧了瞧尚且湿漉漉的地面,又瞧了一眼日光明媚的天色。 江右清汤闽扁食,巴蜀包面与抄手,岭南云吞塞曲曲,大江南北作馄饨。 客栈门口的庞昱吞咽着口水,心说跟上去也不是,不跟上去也不是。展大人往日妥帖怎这会儿与白五爷旁若无人起来,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到底要不要跟着行事? 他实在饥肠辘辘。 庞昱跺跺脚,搅成乱麻的心思还没理顺,就见尚且空荡的街道上突然齐刷刷地跑来一队人马。 他凝神瞧去,这队人马穿着统一,可不正是渝州城府衙的官差! 就这么一会儿,他们就穿过街道走到客栈门前,团团围在门前,横眉竖眼地盯着庞昱细细看了起来。这队人马来势汹汹,行事张扬,引得展昭与白玉堂都侧过头来。 “???”庞昱满心疑惑。 官差忽然齐齐拔刀,指着庞昱,高声不知对谁道:“可是他?!” 什么……?! 庞昱瞪大了眼,就见一个平头百姓从官差身后挪出了脑袋,声如蚊蚋:“他……就、就是他……”是个年逾六旬的老头儿。 咔咔几声响,这些身强力壮的官差登步上前,三下五除二就将庞昱双手剪住,当众大刀架脖,铁锁木架上身,眨眼间庞昱就成了这官差手中的阶下囚。 “等等……!”庞昱赶紧大呼,身体还没扭动就被官差强按在地。 他扭着脖子瞪着官差和那个平头百姓,不可置信道:“你、你们绑我做什么!” 这一转头,面上竟是与湿漉漉、长了青苔的青石板边缘大了滑,又磕在尖锐处一擦,勾出一条浅伤来。 庞昱吃痛地嘶了一声,些许鲜血顺着他面颊流到石板上,添了几分无辜狼狈。 他可是太久没有被这般对待,开封府的百姓便是瞧他处处不顺眼也从不加害于他!便是身为役夫受苦也是心甘情愿!哪有这般被人发力发狠困住。 庞昱自认这天下除了开封府包黑子那伙油盐不进之人,哪个敢绑他!还拿刀威胁他! 这渝州城的官差百姓翻了天了!? 庞昱总觉得这会儿应当习以为常地来一句:“你可知我爹是谁?!”可他近几年不是在外头东躲西藏,免被捉拿,就是被关在开封府衙的大牢里听候再审,随后更是有小半年在汴梁城内做劳苦役夫,这话久不用,竟是开口都不利索了,张口半天没挤出来。 得亏两道影子一晃,落到他面前。 庞昱瞧见两双黑靴,心底一松。 “敢问几位官爷,缘何要绑我这位随侍小厮?”开口的是展昭,他目光飞快扫过这对官差人马,还有混在官差之中一个瑟缩着脖子、个头中等的瘦老头,是个平头百姓。 二人身影显露时,官差也不免一愣。 渝州城内江湖人不少,他们心知肚明,自是习以为常,可这轻功本事显然不可小觑。 不过这二人没有一上来就出手,因而他们要捉拿的年轻人仍被按在地上不能动弹。 官差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眼,许是没有领头人一并前来,便推了一人上前。他亦是一眼瞧见展昭拱手一拜时所握兵刃,虽说瞧着知礼知分寸,但一旁同行的蓝衣人怎么看都是面容凶狠之相,二人又比寻常江湖人武艺更高强几分,自然生了几分警惕。 他小退了半步,紧握着手中砍刀,张口就冷冷道:“我们怀疑他杀了人!” 白玉堂闻言眉毛一扬,唇角几乎要泄露一声嗤笑。 安乐侯庞昱狐假虎威还算能有几分本事,实际上却是个胆怂的,让他杀只鸡都是这小半年刚刚学会的,杀人只怕是自个儿先吓死了。 官差也不是看不懂眼色,瞧白玉堂不屑一顾的神态,不由面色难看了几分。 其中一人高声强硬道:“官府办案,你们要妨碍公务不成!” “官爷应瞧得出我这小厮不通武艺,身手比农夫猎户还弱些,便要问问其中可是生了误会?”展昭仍是温声。 “官府带他回去问话!是冤是屈自有大人定夺,毋须尔等插嘴。”那官差仍是句句强硬,丝毫不惧展昭这等武艺高强的江湖人。 其他几位官差亦是神色淡淡,不肯退让,无惧冲突,与他州的官差截然不同。 “这是自然。”展昭不恼,语气和和气气,唯有目光灼灼,直逼人心,“只是无缘无故要绑人仆从,却不知会其主前因后果,也不许询问一二,这般扰民之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因这头的骚乱引来围观瞩目的百姓,微微一笑,“想是知州大人的做法也难以服众罢。” 官差们虽是神色不变,想是心头无惧,但沉默思虑之下仍是扫了众多百姓一眼。 先头被推出的官差还算个妥当人,开口问道:“你欲何为。” 展昭神色坦荡,平静且温和地笑笑:“官府要带人,请便,只望几位官爷能解答一二疑惑。” “……” 官差们犹疑片刻,更有人拧着眉头,显然是对区区草莽强硬问话一事不快。 终究是那被推出暂且为首的官差定了主意,“你若要问,便随我等回官府,前因后果自能知晓。”他言语甚有条理,此番折中,倒也不算退让之辞。 白玉堂却哂笑了一声,“只怕入了你官府问话,无罪也要先打上几板子。” “你……!”官差气急,几乎要提着砍刀逼上前来。 白玉堂却慢悠悠道:“你们要拿人,总该给个缘由才是,官字两张口,便该讲理罢?” “好!”推出领头的官差恨恨道,“你二人既要问个明白,便自己问问你们这小厮昨日可是在听雪阁,”他将刀指向被按在地上有几分可怜的庞昱,神色冷漠,“又可是与轰地门少主起了冲突。” 展昭微微蹙眉。 轰地门少主……?这是何人? 白玉堂扫了展昭一眼,渝州当地的江湖小门小派。 倒是庞昱还茫然地被缚在地,像是没听明白谁跟谁。 “他便是不认也无用,此事不少百姓都可作证,我等拿人便是凭他亲眼所见指认。”官差又将他身后年逾六旬的瘦老头显出身来,“昨夜,轰地门的少主死在落脚客栈,前脚后脚实在巧合,轰地门弟子寻上官府查案伸冤,官府自是要拿他这嫌疑凶犯问话。” 官差的砍刀又抬高了些,“二位让是不让!” 白玉堂单手一抬一夹,将指着展昭面容的刀挪开,眯起眼笑道:“要带人走,可以。” 此言一出,庞昱忍不住挣扎了一下,“展……” “休要动弹!” 官差的砍刀又贴近了庞昱脖颈几分,十分凶恶,却被展昭同样眼疾手快地一夹,两指之间,竟是再不能动半分,倒如先头所言休要动弹的成了他。他不由怒道:“撒手!” 展昭和和气气笑了一笑,不为所动,只问庞昱:“昨日为何在听雪阁与人起冲突?我昨日且告诫与你莫要在渝州城内惹是生非。” “展……”庞昱又要张口,却忽而对着展昭低垂的眸子心领神会地闭口,乖乖答起话来,“昨日那谁,我与他无冤无仇,不过是看他在听雪阁意欲欺侮一个貌美的柔弱女子,这才……这才出言相帮,谁知道他竟是死了,我又打不过他……” 展昭微微点头,再小的江湖门派也是习武之人,绝非小侯爷能抵挡。 便是官府带小侯爷前去问话也应无事,只是不知其中到底是意外巧合还是另有蹊跷。 他且松手要退开,身后的白玉堂又问了一句:“那女子可是听雪阁之人?你既帮了她,可知其名姓?” “我……”庞昱却是语塞,“我不知,昨日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他满头大汗,眼见就要被带走,情急之下反倒是生了几分机灵,“不过她生的实在貌美,见之忘俗,昨日听雪阁来往之人众多,想必对她这等容貌留有印象的人不少。” 白玉堂闻言轻笑了一声,目光落在被他夹住兵刃的官差身上,冷不丁凑近一步道:“这么说,你们也该是有在查那女子底细。” 他眯起眼,分明笑容敞亮,却十分嚣张轻狂,“她是何人,你们可抓到了?” “论仇怨冲突,昨日之事,那女子嫌疑更重,你们官府之人总不会顾此失彼罢?”白玉堂气势极盛,又逼近一步,语气轻缓,却叫人背脊发凉,仿佛玉面阎罗踏步人间,“莫说你们对此一无所知。” “……”几位官差便是无惧江湖草莽,这会儿也生了满额冷汗。 终于有人咽着口水,从发颤的牙关里吐出了一个名字。 “秦苏苏。” 众人色变。 ※※※※※※※※※※※※※※※※※※※※ 我来了,虽然有点晚。 写剧本完再写文就这么晚了。 这回终于不是白五爷背锅了!这回轮到小侯爷了。 不得不再说一次,小侯爷是本文最倒霉的人(之一吧)嗯。 让我们为小侯爷吃的苦和即将吃的苦祈祷。 但是也不用太担心,毕竟小侯爷靠山很多的,对吧~ 话说,抄手,有牵起你的手,的意思……嘿…… 晚安。 第十六回 旧日景,侯爷又把牢中坐 大名鼎鼎的安乐侯庞昱, 又入狱了。 庞昱万万没想到,这离了开封府包黑子的大牢才短短半载之久,他怎又咕隆一声响,一脑袋撞进黑黢黢的府衙大牢里去了。迎面而来还有一股馊臭味,熏得小侯爷发昏, 当时就想起了挑夜香的艰苦时日, 还有苍蝇飞虫嗡嗡响;墙面上乌漆麻黑根本分不清是发臭的腌臜污秽, 还是多久之前同住这大牢的人犯磕死在这墙上留的污血;倒是墙角灰扑扑的老鼠一窝, 见了人也不怕。 小侯爷心里苦。 这一月多赶路虽说少不得吃苦, 但细细算来展昭一路上也是几番照顾,除了屁股大腿颠得发疼, 其余也算得上多日的安闲惬意。他久没有这般糟心日子,都说由奢入俭难,干干净净久了, 哪怕不拿安乐侯名头嚣张行事, 又哪里忍受得住这般搓磨。 他远远瞧着牢房内的光景, 心底就骂骂咧咧了一句:这大牢怎比开封府大牢脏这么多! 庞昱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一掌推了进去。 得亏他反应快,一脚愣是踩稳,没给一脑袋撞在墙上。不然磕成冤魂了不说, 便是没磕出个好歹, 安乐侯一世英名也要毁在满脸污秽之上了。庞昱这般想着, 又后知后觉地回神他好似果真没什么英名可言, 满天下骂名倒是不缺。 大牢门重重撞上, 铁链摇摆了一下,就被外头的官差拽住咔嚓一声锁上了。 庞昱想了老半天,回头盯着那铁面无私的官差,咬着牙没说话,心说这渝州城的官差旁的不学,倒学了几分开封府黑包子的四门神脾气。可这牢房待遇怎不跟开封府学学,渝州城府衙的官差都怎么办事的,就算是看押要犯,也得倒腾个人住的地方,这臭味熏天他们可真就不管管吗? 等来日沉冤昭雪,再有机会亮明身份,定要让这群不长眼、诬陷好人的官差好好整改! 他左瞧右看,愣是没挑出个角落坐下,只得干巴巴地站在原地。大牢里其他蓬头垢面的犯人瞧见了庞昱这嫌弃模样,不免扯着嘴角冷嘲热讽地笑一声,算是给他这位新来的狱友的见面礼了。 庞昱听着嘲讽气性可就上来了,一扭头,不由一呆。 他这蹲大牢的经历数来数去也不过就开封府那一遭。汴梁城乃天子脚下,又有包黑子坐镇,极重大宋律法、人人自省,百姓无不受朝堂教化,安居乐业,可谓是欣欣向荣、一派和乐景象。城内少有偷鸡摸狗之辈,更别说杀人放火的穷凶极恶之徒了,因而大牢里的人犯屈指可数。庞昱坐牢数月,来来去去也不过几人,起初还有去岁四月在开封府闹了一拨事的人,待到秋后问斩又或是流放边地,大牢之中一眼望去几乎空空如也;非开封府地界的案子的人犯都是送往大理寺或是刑部;其余偷鸡摸狗若是情有可原、后果不甚严重寻常都是关个几天就放了,包拯此人实在公道,有一说一,是罚是放皆是通透,百姓亦是信服,不会惹是生非让包大人为难。 他早日还嘀咕为他这臭名昭著的庞太师之子翻案,百姓心里多少要生疑,那包黑子怎么说也该失些民心;可他出狱之后四下偷偷打听,竟是毫无民怨,连指骂包拯因庞太师权势低头或是错审的都没有! 他竟是白白担心了。 庞昱思来想去,这也该是去岁四月在汴京惊天动地的案子积攒了开封府衙的威信。那柴、刘二人也是皇亲国戚,比他这安乐侯庞昱的恶霸名头只高不低,皇亲国戚暗中私拐民女做皮肉营生的案子揭开了审虽说败坏天家颜面,可照他爹的话说也是为天家赢了民心,包拯不畏强权、铁面无私这一名声更是传遍天下、更上一层楼,谁也动摇不得。 也正是因此案,包拯请命圣上重审陈州案后,证得庞昱清白百姓仍是信服。 自然,百姓别无二话还有官家金口玉言罚了他这安乐侯做一年役夫。 说来时隔数年,多少罪状证物皆是被毁,包拯仍是寻到了人证物证,换他清白,庞昱也不得不服包黑子能和他爹在朝堂之上正面刚果真是有真材实料的。再说开封府内又是能人辈出,又是什么公孙策,又是江湖人出身武艺高强的展昭,这两年连带着江湖上的兄弟友人白玉堂也一并请到开封府帮忙,简直是如虎添翼;王朝那四个门神就不必说了,庞昱怎么看都觉得比他爹请来的护院打手高明得多,听闻早年他们与庞府也有些瓜葛,弄不清楚。总归是能人才俊都被他包黑子拐去了,凑足了一家子。 无怪乎满开封府的人都听着包黑子之言,对他们庞府还有位高权重的他爹庞太师吹胡子瞪眼,议论纷纷,见了他这天子的小舅子安乐侯也敢当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没个怕的。 总而言之,庞昱那数月在开封府大牢内所见之人寥寥无几,不可谓不凄凉。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偏偏那大牢的看门衙役是个正经人,非说不能和人犯说话,日日绷着个脸,见了庞昱虽没有冷言冷语可也是不假辞色,那些日子可把小侯爷愁死。 万万没想到,这远着天子的渝州城府衙大牢,人犯竟是……这么多! 庞昱一眼望去,竟是好几间牢房里同住着五六人,或蹲或坐或躺,在这臭味熏天、脏乱不堪的大牢里各个蓬头垢面像极了乞丐混混。 这……都是犯了什么罪?这一身发黑发灰的赭衣怎看着都关了至少一两月了? 他吞了吞口水,暗道莫不是渝州城穷山恶水出刁民,怎的满大牢挤满了人犯? 这念头刚刚起来,他已经往后退了两步,生怕这大牢里的人犯刁民冲出相隔的木栅栏将他活生生地撕了。倒不是庞昱真怂到怕了什么平头百姓,而是这渝州城实在不太一样。先头那几个官差胆大包天,和寻常江湖人大打出手也就罢了,和白五爷正面怼,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等着当马球扔呢?! 官差能有这般本事,想必这渝州城民也差不了多少。 庞昱倒是庆幸自己这牢房没有旁人了,他刚要松口气,就听一个轻哼,几乎就在他近旁。胆怂如小侯爷自然是忙着往后又退了一步,果不其然在黑黢黢的牢房角落里寻见了一个黑黢黢的人。庞昱定睛一看,不是这人黑黢黢,而是他脸上太脏了,那不是污泥地里滚一遭的脏,而是污血满面,整张脸应是受了伤,连原来面目都瞧不出了。 他这打量的关头,那人又哼了一声,有气无力。 这……这是……? 庞昱捡起自家胆子凑上去一瞧,果不其然那人紧闭着眼,其余瞧不出不过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他伸手摸了一把,吓得登时大喊:“来人啊!要死人了!来人啊!!!” “龟儿瞎叫个锤子!!”那头官差凶神恶煞地冲进来。 庞昱听了个懵,只记得指着墙角黑黢黢的人说:“他、他发热了,再不看大夫要死人了!” 没想到那官差瞧了一眼,不理不睬地扭头走了。 “哎你站住啊!他都神智不清了!”庞昱大急,只能扒着牢房的木栅栏大喊大叫,哪逮得住脚下生风的官差,“喂!”高高的喊声在寂静的牢房里回荡,可愣是没人理会。 “你不用喊了。”终于有人道,“这个月死第三人了,他们不管。” 庞昱扭过头来,闻言一惊,住了数月的开封府衙大牢,也不知是不是耳濡目染、还是一张油嘴滑舌的面目下仍留着那几分受了庇护的纯善,竟是脱口一句:“这可是人命!” “人命……呵呵。”牢房里有人低低地笑,听起来阴惨惨的。 “他们巴心不得。”有人说。 庞昱环视一周,在众多牢房的众位囚犯里没找见说话的人,倒是与斜对面牢房的人对上了眼。虽说胡子拉碴但应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眼睛十分清明,尽管呆在这牢房里难免披头散发、不修边幅,可在庞昱看来此人盘坐大牢之中仍有几分斯文之气,显然是读过诗书礼义的书生儒流。 庞昱冲那人问道:“这是个死囚犯?” “呵呵。”那人冰冰冷冷地笑了一下,“你说是与不是?”他话虽这么说,目光却紧盯着庞昱。 庞昱原是不懂,可被这年轻人紧紧盯着,心中一凉。 他到底是五陵年少,哪里不知被判大辟的人犯要押解进京,案子也要送给刑部复核,断没有让人犯就这般死在牢中的道理。可人犯既是牢中病死又是另说,案子盖棺定论,刑部每日收到各地卷宗无数,见了这种案子多半一眼就过了,不复再提。再想想此人与他关在同个牢房里,但凡大牢之中看押犯人有个章程,就不是混关在一并。只怕他这位狱友并非板上钉钉的死囚犯,多半是如他一般…… “他……他犯了什么案?”庞昱忍不住又道。 这话引得牢房里不少人都抬起了眼。 那一双双眼睛里闪烁着火光,又仿佛阴冷麻木,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庞昱打了个哆嗦,觉得这些人的眼睛都是一样的清明,他们的面容斯文中透着矜傲与锐气,一眼瞧去这蓬头垢面之下竟有文质彬彬之相,但只不过一瞬,这些眼神里的火光纷纷熄灭了。他们状似疯癫地笑起来,分明没有高声,嗓子干哑,可比魔音还要缠人。 “和你一样。”高高低低交错的声音在牢房里回旋,交叠成一句话。 “和你一样。” 庞昱倒吸口气,心说这说的什么疯话,他不过是被莫名牵扯进人命案罢了。 莫非这些人犯被关了数日,又见人犯死在狱中所以疯了?可瞧着他们不似受了什么折磨,虽说蓬头垢面、在这大牢里过的不如意,但不见哪个受了严刑拷打。 庞昱闭了口,不愿与他们多言,在牢房里转有了几圈,硬忍着头皮发痒地感觉坐了下来。再等等,展大人定会将那什么轰地门少主之死一案查个明白,等还了他清白,他也能远着这群疯疯癫癫、说话叫人稀里糊涂的人犯。 这般想着,庞昱又忍不住多瞟了角落里发热的人犯几眼,不知此人哼哼唧唧到底还能挨多久。他自个儿也是束手无策,只盼着此人能多挨几个时辰,可别真一命呜呼了。只要等展昭来救他,凭着开封府包黑子一脉相承的多管闲事,定是会寻大夫救此人性命。展昭到底是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哪怕算不得钦差大臣,也好歹是领了命的天使,今日入蜀并无权柄插手地方之事,凭他的身份总该有几分薄面。 不过展大人您可得快些,庞昱眼巴巴地望着大牢窗外的天空。 他又想了想,这渝州府衙的大牢什么时候管饭啊,往日在开封府大牢里是三餐俱全,这地儿不管请大夫看病,总不敢叫人犯都白白饿死了吧? 庞昱捂着肚子又倦又饿,却不知他正心心念念的展大人展昭这会儿还坐在饭馆里,捧着一碗抄手忙活。 等他这碗抄手下肚,白玉堂的身影从外头一晃落在桌边的凳子上,仍是一身精致蓝衣,倒也别生风采。 展昭并无意外之色,只搁下碗,慢吞吞地又提起茶壶茶壶倒了杯茶。 “昨夜死在客栈,一刀扎了心口。”白玉堂自然而然地将茶杯顺走,口中道。 “是个熟手。”展昭听出白玉堂之意,又捡了个茶杯细细问道,“可知凶器何物?” 白玉堂饮了半杯茶,“一把短刀,入了心口三寸,一刀毙命,别无其它伤口,房间干干净净连打斗都无。渝州府衙的仵作但凡眼睛没瞎,都瞧得出那凶手该是个惯使左手的,此案算不到庞昱头上。”他一贯嘴毒,这话说得毫不客气。 庞昱是个右撇子,这事儿展昭清楚。 此事又是一刀毙命,不像是要嫁祸给不通武艺的庞昱,这回小侯爷倒像是意外被牵扯进江湖人的命案里头去了。 “古怪。”展昭托着茶杯想了想道。 白玉堂轻笑了一下,听明白了展昭的意思,眯着眼亦道:“既是熟手,万没有将自个儿是个左撇子暴露的。” ※※※※※※※※※※※※※※※※※※※※ 我来了,但是剧情仍旧没有理顺,小侯爷今日依旧哭唧唧 信息量似乎有点暴多我突然不知道先从哪里下手了,伤感 先发了,我继续想 第十七回 临起意,换个名头换个人 昨夜的命案, 若从寻常官府所查的人命官司来看, 左撇子可以说是寻出凶犯的关键之一。这凶犯既然能一刀毙命、如此熟练,房内半点痕迹不留, 但凡有意遮掩也不该暴露左撇子的特点,实在古怪。 但若从江湖人来看, 此事再寻常不过。 牵扯江湖人的命案无非是以武犯禁恩仇相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又或是为善杀贼为恶行凶,哪个不是将身家性命赌上, 拼命一搏的事万没有松懈之时,用的自然也是惯用手。 白玉堂与展昭自然不是说暴露了左撇子一事古怪。 熟手分行凶作案的熟手和寻仇杀人熟手,本质虽同, 凶犯所思所想所求所得却截然不同。 行凶作案之人百般遮掩,是为逃脱法网;寻仇杀人之辈只为达成目的, 因而更精于武艺, 并无遮掩之意。后者也多是江湖人。 江湖自有一套规矩, 杀人者人恒杀之, 提了兵刃入江湖, 便是生死不论,便是将自家性命押上。 昨夜一案怎么看都透着几分暗刺仇杀之意,是江湖中人的争端,怎会算到小侯爷这个争了口舌之利实则毫无武艺的寻常人头上,寻上门来的还不是轰地门的苦主而是此地的府衙官差。江湖人逞凶斗恶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中刺杀, 个中恩怨情仇谁对谁错都弄不清, 因而官府向来不管这种糊涂账。昨夜轰地门的少主被杀, 照往日这些眼高于顶的江湖人脾性,合该他们自个儿去揪出仇敌血祭少主在天之灵。 可问题是,轰地门仿佛没按江湖脾气来,而是报了案,才有今早这出官差捉拿与此案搭了干系的庞昱。 这里头有一笔糊涂账。 往浅了说,是那轰地门的门人子弟弄不清凶犯何人,此案又发生在渝州城内,因而官府之人插了一脚,轰地门的门人也乐见其成、配合行事;往深了说…… 展昭一晃神,见一只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白玉堂单手支着下颔,似笑非笑地瞧着展昭,“今儿爷还没问你,他这安乐侯好好的天子近臣不做,跟你跑到这山高皇帝远的偏僻之地做什么?他不是才罚了半年役夫?这会儿倒是给展大人做起随身侍从来了,展大人好大的架子。” 展昭眉眼微动,微微摇头道:“太师府前些日子闹了贼,小侯爷这回是领命捉贼。” “他又不是开封府的衙役,捉什么贼。想是劳苦半年,枕头风吹的天子心软了。”白玉堂挑眉嘴毒道。 展昭轻咳一声,省了与白玉堂争辩言辞敬重官家之意,转而道:“堂堂侯爷,做起了役夫的苦活,官家确有于心不忍。” 说来庞昱在陈州案里到底是冤枉,他未有伤一人一命,也不曾动民脂民膏一分一毫,可偏偏全天下的骂名占全了。还道他小小年纪就是个淫色贼人,可巧去岁被包公带去开封的田氏夫妇与陈州案有些关系,金玉仙一见庞昱却说当日掳他的还真不是庞昱。 虽说二人十分相像,但金玉仙一口咬定二人不同。 她是个刚强聪慧的性子,当日被掳也想着记下那狗贼模样,来日寻了机会定要告御状,万万没想到反倒证实了庞昱无罪。 金玉仙一人自是人微言轻,但包公审理此案早做足了准备,才能还庞昱清白。 庞昱分明什么都没做,遭了几年的罪不说,顶着鱼肉百姓的名头被天下人辱骂耻笑;沉冤昭雪后还因名头被盗用,而冒名顶替、鱼肉百姓的假安乐侯也没能抓到,只得被官家罚着吃尽民间疾苦。好好的一个纨绔子弟,穿着粗布麻衣、晒得像个农户,早被汴京王孙贵胄子弟看尽笑话,也不知得罪了谁。想来他这怂包性子最大错处,也是有个庞太师那样恶名天下的大奸臣做爹。 官家这是有意磨一磨庞昱的性子,也叫汴梁百姓有所改观,莫要因庞太师为难了他这心思不坏的少年郎。 白玉堂又轻嗤一声,“他倒是个祸害命,走哪都有人寻他顶罪。” 上回出了汴梁闹出个陈州案,时日长久也没能逮住那贼人给百姓出口恶气,成了包公手下的一桩悬案;这回进了渝州,又牵扯进江湖人的命案了。 展昭闻言扫了白玉堂一眼,意味深长道:“白兄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几年叫白玉堂顶锅的名头可还少? 白玉堂唇角一挑,竟是无耻道:“那可说不准,白爷早年大风大浪里走,少有这人命官司牵扯不清。打从四年前在天昌镇听谁空口白牙地入了套,管起闲事,往后才日日都有人寻白爷顶锅。” 这祸害命到底是谁还真难说。 展昭且不与他争这口舌,只微微一笑道:“少不得请白五爷多担待些。” 白玉堂眉毛一挑,“要捞人还不简单,展大人您往府衙里拎着剑、提着腰牌转一圈,这知州便是不给庞太师面子,也该给包大人面子……” 展昭扶着茶盏不声不响地瞧了白玉堂一眼。 白玉堂打住了,想了想,低笑了一句,“你这猫生平真是爱煞了多管闲事,白爷倒不虚作陪,怕只怕这渝州知州不领情。” 这渝州地界的命案,自得渝州地界的官来管,展昭虽是天子使臣,可这随随便便就插手地方政务,未免手伸得太长。倘使谁都这般不按规矩办事,这朝廷官制各司其职的章法可就乱了套。旁得不说,这渝州知州但凡有点儿不顺,都要奏章弹劾一本,将这状告到天子面前去。 “谁说天子使臣要管他地方政务了?”展昭老神在在地反问一句。 这可叫白五爷愣住了。 展昭笑觑着白玉堂,也不说话。 “好,好极。”白玉堂心思何等玲珑,瞧了一眼桌上的巨阙,转头就笑起,“你这猫儿果真是牙尖的很,咬着人不扯下一块肉来绝不松口。” 不是展昭展大人要管这地方命案,揽了知州的活儿,而是不知哪儿来的江湖人要给自家小厮洗刷冤屈哩。 展昭慢悠悠地将巨阙往白玉堂面前一推,“‘白某’这等江湖粗人行事莽撞,为救无辜下狱的随身侍从难免出错,还望‘展大人’搭把手。”渝州城内哪个江湖人不知“展昭”是何模样,还真不是展昭想将他往沟里带,而是白玉堂自个儿早早挖的坑,叫展昭今儿顺手给他埋上了。 他这是要坐实了白玉堂便是展昭这事,打着与他换了身份行事的主意呢! 不过……这般想想也有些意思。 展小猫都难得求上门来了,他白五爷焉能坐视不理。 白玉堂心下念头转过,单手拎起巨阙,掂了掂,才托着腮懒洋洋笑道:“且看你要管到什么份上,明眼人都瞧得出此事算不到你那不通武艺的小厮头上,去趟府衙也算得上以理服人,捞人不过眨眼工夫;不过你要寻一寻这案子的底细,掀开案子说亮话,怼那不分清红皂白抓人坐牢的知州一把,就得从头查起。” 这便是换了身份行事,一言为定了。 “捞人且不急。”展昭道。 “哦?”白玉堂有了几分兴致,“他跟你来果然是领了命。”话到此,便语焉不详地又打住了。 展昭眉梢不动,仍是打哑语,慢悠悠道:“我那小厮机灵,大牢也不是头一回坐,总归不会短短一日便命丧其中。既要搭救,少不得从头查起,寻出真凶,也好替我那无辜的侍从出口恶气。” “在理。”白玉堂装模作样地一点头,抓起巨阙起身潇洒道,“那便走罢。” 展昭一撇头,也起了身,“往何处去?” “那生了命案的客栈爷给你跑了腿,尸首也替你把了一会关,叫你有空酒足饭饱。这听雪阁总该轮到你亲自一探了罢?”他赶着打听了轰地门少主留宿的客栈,走了一趟,也巧,那尸首还搁那儿,想是轰地门的门人弟子也不想这么将自家少主尸首慌乱抬走,着实不敬,难免招了掌门人怪罪,总得先弄副棺材来。 尸首看过了,这会儿便该了解个前因后果,尤其是弄明白怎又有那位秦姑娘的事。 白玉堂斜了展昭一眼,笑面顽劣,“懒猫还想逮耗子?” 展昭脚步一顿,“尚未问起……?” 白玉堂哪里瞧不出展昭面色踯躅,张口就胡言调笑:“听闻听雪阁的女子形容貌美、燕肥环瘦,又才貌双绝,最擅抚琴,今儿保管叫‘白兄’开了眼。” 可又惹了这混世魔王了。 展昭无奈,只得趋步跟上,口中却慢条斯理道:“那可未必,昨儿白某见了倾城国色,亦是钟灵毓秀、独步天下,只怕往后再才貌双全的女子也是入不了眼。” “……” 白玉堂歪头撇了去,眸光微动,瞧不出是恼是气,只是有几分微妙。 展昭并无所觉,多踏了两步,领路人慢了他自然得停下瞧。展昭心中还道这玩笑话又戳了白五爷的心口,正要收敛,却见白玉堂猛然踏前两步,人近了跟前,却紧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展昭眉宇间浮现几分迷惑。 “猫儿。”他松了口气,那声极轻。 话音且落,白玉堂又退了半步,快步流星地顺着街道走,懒洋洋的声儿才顺着风传来,“你这成日里叫爷诓骗,迟早要在渝州城堕了白爷的名头。” 展昭弄不明白,却随白玉堂绕了几条街巷,穿过勾栏瓦肆,在一座楼前停下。 这一瞧,展昭方知白玉堂是何意。 白玉堂瞧准了他往日对窑馆青楼发怵,心里好笑这女子有什么好怵的,将话头这般引他胡猜。可这听雪阁哪里是什么眠花宿柳之地,分明是个卖琴的文雅琴阁。来来往往倒是不论男女,然而抚琴弄弦的贵女千金哪个不是用帷帽遮掩得紧实,焉能瞧得出什么面目美丑。倒是琴阁的掌柜是个抛头露面的温婉女子,穿着大方雅致,但面容算不上艳丽如花,站在店内几乎泯然众人,唯有与来客谈笑时温声软语像个江南女子,让人听着十分舒爽。 她倒是眼尖,一眼瞧见两个气质出众的年轻人,其中一人煞气极重还拎着兵刃,稍作犹豫才迎了上来。 “二位公子可要买琴。”她温温软软道。 白玉堂与展昭对了一眼。 昨儿才有江湖人在她这琴阁闹事,还引出了一桩命案,她这琴阁的珠子倒是半分不惧,事外人一个。 白玉堂双手抱剑,眉梢一挑,“买琴。”吐字轻巧不像是买琴倒像是砸场,听得听雪阁的掌柜心中一颤。 这琴阁的店家万万没想到搭话的竟是一看就不怎么好惹的那位,不过她这琴阁也不是头一日来舞刀弄剑的侠客,这便大大方方一摊手,“公子里面请。” 听雪阁内的客人瞧了一眼门前的白玉堂与展昭,其中一人虽是俊美不凡但眉宇间透着凶煞锐气,许是想起昨日争端,竟是一个个与店家告辞先行离去,只道来日再来挑选。 不过一时半刻,店内多的一人也不留了,展昭何曾这般扰民,也是哭笑不得。 白玉堂可不管自己坏了琴阁生意,踏入琴阁,悠悠然漫步其中,目光从摆在最外头的几张瑶琴上一扫而过。店内琴身扁而长大,非是前朝唐琴制式。他且细观店内瑶琴,斫琴所用桐木均是上等,手法造诣上乘,但多是新制,一道断纹也没有,倘使再搁个百年许是能算把好琴。 他这头看琴,身后的展昭先开口道:“店家如何称呼?“ “公子唤小女子琼娘便是,不知公子……”女子温温软软地应道。 白玉堂站了好半晌,专注地盯着边角不显眼处的墙上所挂着的唯一一张肥而浑圆的唐琴,那张琴好似许久无人搭理,因而积了灰,几乎瞧不出漆色,着实不引人注目。 他头也不回,开口便打断了那头的温声细语,懒洋洋道:“你这张琴可卖?” 原是引展昭入座,又捧茶细细招待的琼娘一回头陡然色变,紧声道:“公子看上了这张琴?” “不卖?”白玉堂只问。 “……既是陈列店中,自是卖的。”琼娘低声道,神色却瞬息万变,生出几分黯然。她定了定神,又与白玉堂仔细道:“公子想是懂琴之人,此琴已成三百年,非百万贯不卖。”她这话明眼人都听得出是想叫人打退堂鼓之意,这世上哪家浪荡公子愿用百万贯家财买一张琴,只怕要被家中长辈藤条抽个半死。 “你出个价。”白玉堂恍若未觉,口中狂妄,做足了挥金如土的阵仗。 比阔气白五爷只怕还没输过。 展昭不由心说白五爷莫不是在这渝州城里都这般败他名声的?这心思一转,并无怪罪之念,反而生出几分好笑之意,只怕今后这散财童子的名声要无端端地送到“展昭”头上去了。 可听闻白玉堂之言,那头琼娘不语,面上发白更无喜意。 展昭便是不懂琴,也瞧出此琴不凡,多半能在这琴阁里算个镇店之宝,却被丢在小角落里不引人注目,更别说着店家出此高价分明是不愿卖琴。其中渊源展昭无意探知,但白玉堂绝非无的放矢、平白无故为难人的性子,此举想来事出有因,只捧着琼娘早早递上来的茶盏像模像样地劝道:“展兄既有好琴何必夺人所爱。” “琴若搁着积灰,便是再好,也不过是无用之物。我见宝珠蒙尘上前拂袖罢了。”白玉堂侧过头眉梢微挑,与展昭不动声色地对了一眼,言辞并不客气,“既然挂在此地,想是它等拂尘知音人,又巧碰上我手中不缺闲钱,买之何妨。”他这字字句句飘忽,并无挤兑冷嘲之意,可偏偏叫那温婉从容的掌柜琼娘面色愈发苍白。 白玉堂转了身来,眯着眼笑了一声,“当然,你若能答我一问,这琴我不买也罢。” 琼娘怔住了,好半晌才犹疑着低语道:“公子且问。” “听闻……” 白玉堂走近桌旁,在展昭一侧坐下,巨阙搁在桌上,才将这口大喘气儿接了下去。 “昨日你这听雪阁里生了争端,起因是一位女子,你可知此人?” ※※※※※※※※※※※※※※※※※※※※ 啊,昨天写好的,没发上去,今天看了一整天感觉不太对,一直没发。 总感觉信息给出的顺序出了错,现在十分困扰。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脑阔疼!!! 第十八回 听雪阁,花言巧语撬铁嘴 “……?”琼娘好似没想到白玉堂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问的却是这样一个问题, 一时傻住了。 白玉堂用指尖敲了敲桌面,神色从容, 仿佛这大喘气要问的话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琼娘叫他这模样整了个稀里糊涂,但她那唐琴显然是舍不得卖的。 她思虑片刻,神态清明了几分, 这便瞧了瞧空荡荡的店内, 又周到地倒了杯茶给白玉堂奉上了。 “公子倘若要问昨日的事,那却是简单。”琼娘口吻虽是温婉,像极了江南女子温柔小意的妥帖, 可细细听去, 言辞倒是刚硬的很, “我这听雪阁做的是买卖营生,算不得风雅之地, 起了争执倒是头一回。说老实话, 这其中牵扯的人物哪个都不是琼娘开罪得起的,琼娘原是打定主意闭口遮耳、只当未生过此事, 您二位问上了门,如今纵是据实以告……”她也在桌子另一侧坐下了, 显然瞧出了这俩年轻人堵上门来根本不是为了买琴,自己又被一眼瞧出软肋,平白无故威逼至跟前, 好好的生意也叫她赶了个干净, 想是泥人儿也撩出几分气性。 她就说两个江湖人哪来的百万贯银财挥霍买琴, 便是这蓝衣公子出身再好,也不该如此。 她这尾音一挑,恬淡却不快的目光冷冷扫了过去,言辞泠泠,“只怕二位不信。” 闻言展昭出奇地瞧了琴阁琼娘一眼。 白玉堂倒是意料之中地与展昭一扬眉,像是得意。 原以为这女子瞻前顾后、忐忑迎来应是个柔和性子,而白玉堂那般言辞只怕要刺得女子面色发白才是。却不想能开门做营生的小娘子哪个不是刺儿头,如今被白玉堂两句试出了深浅,倒是他看走了眼。 展昭慢吞吞地饮了半杯茶,扶着茶盏不语,眼观鼻鼻观心。他虽是叹气白玉堂逼问人的法子着实偏激,可二人来时便约好换了身份行事,这查案问话便听白玉堂这“展大人”主导,不许展昭插手拦他。这会儿他只听二人如何论说,又暗暗叹气此事了结,琴阁琼娘与此无关,少不得再赔礼道歉。 “你说你的,我听我的。”白玉堂可猜不着展昭所思所想,只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摆弄着茶盏,“信不信那便是我二人的事了。” “公子既出此言,琼娘便大胆一言。”琼娘收了眼,这回单刀直入,干脆利落,半点多的也不打听,“昨儿下午先是来了个粗布麻衣打扮的年轻人,瞧着不是渝州本地人,不知身份根底。他眼神倒是不错,进门转了转也是一眼瞧中了那张唐琴。”那张唐琴挂在不起眼处,入听雪阁的人不将这铺子转上小半圈还真瞧不见,哪像眼前这位蓝衣公子眼神比针还尖些,才进了门瞧中了。 琼娘所说的人便是庞昱了。 庞昱好歹也是个五陵年少、贵胄皇亲,眼界比寻常老百姓那是高了不少。 这张唐琴一看就是张几百年的旧琴,懂琴的哪个不知一张瑶琴传了百年才有断纹,才算一张好琴。这张琴摆在店里怎么瞧都醒目的很,学琴之人一看就知不俗,但细细一瞧又要摆手。因这张琴它受损了,也不知哪个不识货的蠢材往侧边劈了一刀,想来弦音也要一并受损,再好的琴也废了大半。上这铺子里买琴的多是些附庸风雅之辈,好琴之人哪个不是寻个有名的斫琴师量身打造一把,又或是满天下去寻那举世闻名的好琴。便真有一二懂琴之人,问了方知天价,哪里舍得花这冤枉钱。 但小侯爷不怎么看,他瞧出这张琴斫琴之人造诣不凡,心道受损之处回京寻人瞧瞧兴许还有得救。 庞昱原还看这张唐琴被丢在角落积灰,是掏着宝了,没想到这一问价,琼娘面色微变。 他摸滚打爬了这几年,早学得看人脸色,对着琴阁掌柜的意愿一眼瞧了个通透。庞昱本就是个见了貌美女子就油嘴滑舌的性子,琼娘虽非沉鱼落雁,可气质温婉,惹人怜爱。小侯爷自是当下就赔礼道歉,转头说不买了,嬉皮笑脸只说君子不夺人所好,还叫琼娘早些将唐琴收起,否则迟早叫旁人中意高价买了去。 巧的是这话才说完店里又来了二人,一男一女。 那男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女子却是个瞧不出年纪的艳丽美人儿。 只听少年郎称呼女子为:“秦姑娘。” 展昭听至此处,隐隐蹙了蹙眉。 “你是说这位引来事端的秦姑娘不是一个人来的,有个少年郎同行?”白玉堂眼皮也不抬,开口问道,这话边将展昭微动的心思也问了出来。 展昭仍是做那尊喝茶的佛像,剩下半杯茶早进了肚子,又自个儿提起茶壶倒了一杯。 “不错,二人进了铺子,说是买琴,却一眼不看。”琼娘微微颔首,分明是温温软软的语气,可其中轻蔑溢于言表,口中言辞也并不客气,“他二人倒不像是十分熟识,依琼娘之见,小公子满心满眼只想着买张好琴讨好那位秦姑娘,多半是相识不久,见人家姑娘貌美,想讨了欢心一亲芳泽。” 她就差没直言:一个色胚。 她昨儿可不久见那少年郎瞧这年纪轻轻,心思却不小了,青天白日里亦步亦趋地跟着人家姑娘也不晓得避嫌;那一双眼睛直溜溜地扫着秦姑娘天仙似的面容,简直都要冒绿光。 “你可知这位小公子是何底细?”白玉堂见过轰地门的少主,准确的说,是今儿一早见过尸首,二十多岁的人,不可能是同秦苏苏一并进听雪阁的少年郎。 琼娘的神色微顿,口中从容道:“这便不知了,瞧那模样娇生惯养、通身贵气,琼娘这小庙里的清苦人,哪里能知晓各尊大佛的名头。” 白玉堂嘴角一撇一勾,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这么说来这位公子哥也不是渝州本地人。” 琼娘一惊,尚未言语,又听白玉堂不冷不热扫来的下一句,登时心胆俱颤:“我听闻听雪阁在此地开了五六年,这开门做营生,倘使得罪了这地界的贵人,掌柜的生意可不好做。” 他这是一双慧眼瞧出琼娘打马虎眼了呢! 琼娘便是不与这些贵人做生意,也得懂得见谁低头、见谁绕道,一问三不知,焉能在此五六年。 琼娘软声笑了笑,绷紧的面色尚且自然,只是温软的嗓音里透出了几分扎人的异样:“渝州城大,听雪阁来来往往的人每日不同。琼娘平头百姓,可世上贵人却是众多,又哪里认得齐全。公子这话可折煞小女子了,早说琼娘据实以告二位只怕也不信。” 早说了你二人不信,非不听,现在说了又要顶嘴。 这话可扎人。 展昭神色不动,一边饮茶一边心道白兄这言辞逼问也算得一绝,铁嘴也要叫他稀里糊涂地撬开了,更何况寻常人家的姑娘。如今看来这琴阁琼娘真有秘密在身,瞧着是个温婉恬淡的性子,实则藏了满身的刺,敏锐得很。这哪儿是江南的温婉女子,分明是巴渝大山大水养出来的泼辣小娘。与你笑时便春风十里,藏了气时就狂风暴雨,修生养性得了几分温婉表象,刀至跟前便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 偏偏这炮仗还不同寻常,听着直言直语爽利无比,实则山路十八弯转,红口白牙全是虚晃一枪的套话。 早前听白玉堂这般连番逼问一个弱女子,兴许她与此事敢系还不大,展昭真有几分不忍。这会儿他只想着白玉堂所言不假,要他来问话怕是要被这琴阁掌柜哄的团团转,便是看出异样也不好多问,只能空空而归、另做打算。 短短几句下来琴阁琼娘堪称滑不溜手,昨儿的事说是说了,要紧之处皆是含糊其辞,谁也不想得罪。便是谈及庞昱,也顾忌着他身着粗布麻衣可谈吐不凡,多半是背后铁板一块,因而她这前言后语倒是明白,可是昨日到底发生何事却真假难说。 虽有耳闻巴人剽悍风气,如今一见才知这刺儿头不论男女,敢抛头露面的女子更是个中好手。 只是展昭又生出一念来…… 白兄如何知晓这琴阁琼娘能对昨日之事知根知底?莫不是真一眼瞧出这女掌柜的异样? “……”白玉堂端详了琼娘片刻,唇一挑,轻轻放过了这件事,“那轰地门的少主,你该是知晓的罢?” “这江湖门派……”琼娘话一出头就得了白玉堂轻飘飘的一眼。 “掌柜的慢些说话,时日尚早,白兄,不若你我先试试琴?”白玉堂拦下了琼娘,转头装模作样地问起展昭。 “公子!”琼娘一惊。 展昭敛去眼中笑意,想了想,放下空空如也的茶杯,十分配合道:“昔日只知展兄游走江湖,倒不知展兄还是个文武全才?” “去岁金华听了白兄一曲,回京之后念念不忘,少不得费心于此,文武全才说出去只怕是要笑掉大牙,只是机会难得便叫白兄见识一二。”白玉堂睁眼说起瞎话,这夸耀之言张嘴就来,不觉惭愧,反倒自得的紧。 二人说是换了身份,可行事作风却无约定,只循着往日脾性,二人心里头拎得清将两边的瞎话对的上便是。 “公子这……” 琼娘本以为白玉堂是借买琴为引,意在问话,这话问了,自然回不到琴上,哪想到白玉堂还有这手。江湖莽夫竟真当自己有几分抚琴弄弦的本事,她那张唐琴哪舍得让一个舞刀弄棒的草莽来碰!倘使碰坏了一分半寸她可不得心疼死!琼娘心头恨恨,温婉从容的面色又变了几分。她匆匆晃过的念头却是心疑这初来乍到的外乡侠客怎就不放过她,认定了她口中知晓其中渊源,哪知晓这会儿一张桌上还有个展昭与她一样对此不甚明白。 到了这时,她还不若将话说的明白些,省得招惹个混世魔王,“公子若问那轰地门少主……” “掌柜且取琴来。”白玉堂一句打断了琼娘,仿佛荒唐性子上来,半句不由分说,只指着那张琴吩咐琼娘。 他问她且不说,她说他却不听了! “……”琼娘气的心肝儿直抖,咬着牙不接话。 “掌柜的,”白玉堂收回了手,慢慢地敲着桌上的巨阙,饶有兴致地问话,“开门做营生的是你罢?陈列铺中的琴便是卖的,这话,也不是我说的罢?”这言下之意却是她这开门做营生的生意人何苦红着眼抵死不从、贞洁烈妇的模样,如今听雪阁大门敞开,要是叫外头人瞧见了只怕是他转头跳江沉了底也洗不清。 几句话令琼娘也恍了神,心说自己犯糊涂。 大抵是头回碰上这般混不吝的人,气糊涂了,因而失了常态。 她站起身,温温软软道:“公子要试琴,听雪阁内竟可挑用,只是……” 琼娘一笑,那股气性也收入腹中,不见端倪,“人选琴,琴也是选人的,公子瞧得出琼娘也就这一张好琴,心疼得紧。”她语气从容,神色悠然地上上下下打量了白玉堂与展昭一番,“不若公子先挑张新琴,也让琼娘为这知琴知音人?” 白玉堂眉梢一抬。 展昭心下摇头,这听雪楼的掌柜到底是入了白兄的圈套。 “这么说,我若能弹,你这张琴便卖了?”果不其然,白玉堂开口就是一句。 琼娘原是瞧不上侠客能通风雅之事,这蓝衣的年轻人怎么瞧都凶煞得很,手中不知沾了多少人命鲜血,要他这手去做文生公子弹琴作画的雅事听来也有几分可笑。可白玉堂到底是锦衣在身、非富即贵的模样,又生的俊秀华美,难说不是江湖上的世家公子,她这大话说不得。 琼娘不敢托大,又添了一句:“还得公子付得起银财。” 白玉堂掀起唇角,轻嗤一声,对这话不甚在意。 琼娘早知白玉堂是个阔气不缺银财的,但话说出口她岂是毫无准备,这又温温软软地抿着唇笑,低语道:“公子既是外乡人,只怕不知过了黔州转入巴渝之内,交子便用不得了。” 这话叫白玉堂正眼瞧了瞧琼娘。 “二位公子出门在外,想来不可能腰缠万贯,倒不是琼娘看轻了二位公子,想来公子身上只有又轻又薄的交子……”琼娘故作为难地说着,温吞的目光里却闪烁着愉快,“可渝州境内交子并不通用,而琼娘这琴,只能用真金白银百万贯铜钱来换。” 展昭抿唇而笑,难得接了话:“这可是个难题,展兄。” “这如何能算难题。”白玉堂好整以暇地反问。 琼娘一愣。 展昭也侧过头来瞧白玉堂,冷不丁觉得眼皮一跳。 “这不还有你嘛,白兄。”白玉堂老神在在地说,“展某囊中羞涩,只有几张无用交子,可白兄家中营生遍及大江南北,这渝州城想是也跑不了。”他从怀里果真摸出了一叠厚厚的交子按在桌面上,又慢悠悠地推到展昭跟前,“今日不若用这些无用交子,先从白兄的铺子里换些真金白银来……白兄意下如何?”他说着,还歪过头低笑了一声,口中翻来覆去的“无用交子”听来实在刺耳。 “???” 别说琼娘看得那一叠交子心惊肉跳,便是展昭也少不得被白玉堂这自家钱换自家钱的手段看傻了眼。 琼娘又将目光转到展昭身上,这一身黑衣再简朴不过,面容俊朗不凡,眉宇间自有温润开阔之气。原不是个江湖人,而是个商贾大家的公子哥!无怪乎他手中连把趁手的武器都没有! 展昭哪应得下这话,这头啼笑皆非,想了半晌,总算还记得自己如今才是那恶名远扬、家财万贯的“锦毛鼠白五爷”,只无奈道:“展兄今日果真要这张琴?”先头不觉得,二人装模作样配合默契也算得上相得益彰,这会儿,他这声“展兄”可真是别扭至极。 他这一语惊醒梦中人,琼娘登时就接了话头道:“公子要问的轰地门少主,听闻昨夜里遭了不幸?” 琼娘自比吃不下白玉堂这散财童子的阔气,这会儿只得弃卒保车,将话头转回正道才是。 “嗯?”白玉堂不冷不热、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给了展昭这个面子,慢悠悠接了下半句,“掌柜的想起来了?消息倒算得上灵通。”全然一副忘了先头是谁拦了谁不让说、不想听的混世魔王模样,叫人恨得牙痒痒。 连展昭闻言都不得不暗想了一会儿今日这名头借给白玉堂的决定是对是错了,不过想想前些日子他还没将名头借出去的时候,“展昭”已经赶在他前头在城里转悠了不知多少圈,他这念头也就想想作罢了。 唯有琼娘神色未定地瞧了一会,仿佛终究是歇了隐瞒的心思低声道:“……他昨日并非买琴来的。” “嗯,不假,轰地门的少主应明杰一心向武,别说抚琴弄弦,便是舞文弄墨只怕都未曾有过。”白玉堂嘴角含笑,仿佛对此早就心知肚明。 这应明杰是特意为人来的。 问题是他为谁而来。 这听雪阁又不是青楼窑馆,也不是酒楼饭店,更不是江湖门派,只是一座琴阁,显然不是约见谈话之地。庞昱说他见那轰地门少主调戏柔弱女子,这才出言相帮,惹出争端。那安乐侯旁的本事不知,胆怂到是在白五爷跟前挂了号了。在他白玉堂面前庞昱哪敢添油加醋说胡话,由此推测应明杰只怕就是个浪荡性儿,昨日一见那秦苏苏貌美非常便生了色心,随着一路来了这从未来过的琴阁,上演了一出调戏民女的大戏,又被庞昱拦下生出争论。甚至昨夜应明杰极有可能就是因为色心坏事,被那传闻中的魔教妖女秦苏苏记恨所杀。 倘若只是如此,他也不必兜这个圈子。 白玉堂神色不动,思绪却是瞬息万变,唇角的笑意淡淡,“掌柜的可愿一说,他昨日为何而来?” 这才是他要从琼娘这张铁嘴里撬出来的东西。 ※※※※※※※※※※※※※※※※※※※※ 今天白五爷又在欺负人家姑娘。 我觉得他注孤生不是没有道理的。 昭昭今天还围观,还配合。 我觉得他注孤生也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今天也是凑对的一天。 我今天……双更了,开心吗。 a我知道你们都爱我,所以留个言再去下一章吧,我知道你们着急,我不多说了。 第十九回 尝有悔,针锋相对藏情思 “……” 琼娘缄默半晌, 才温温软软道:“公子如何料定琼娘知晓此事?” “我自有我的办法, 却问你答是不答了。”白玉堂话虽说的随意,目光却意味深长地落在角落里那张积灰的唐琴上。 “琼娘与这位轰地门的应少主素昧平生, 依琼娘之见,应少主与那少年郎一样,是为秦姑娘才进了我这小小的听雪阁。”琼娘答道。 白玉堂唇角一歪, 散漫道:“合情合理。” 这四字咬字清晰, 怎么也不会听岔了,可落在在场三人耳中与“但我不信”无异。 前头那个简单至极的推测十分合理,应明杰为秦苏苏而来, 因调戏秦苏苏被其记恨, 死于当夜。庞昱只是意外碰上此事, 插了一脚,结果被绊进了这个人命案里去。如今那个引起是非的女人不见踪影, 官府与轰地门的人都找不到矛头, 自然就先把庞昱绑了再说。 但这其中有一个让人不解之处。 秦苏苏这个名字到底是从谁的口中传出来的。 到底是谁知道那个姓秦的、貌美至极的就是那个魔教妖女秦苏苏。 被逮进大牢的庞昱叫不上名字,他那见了俊俏姐姐就嬉皮笑脸的性子, 倘使知晓名字定是记得比他亲爹的名字还牢些,可见昨日起争执时谁也没提起那艳丽美人就是秦苏苏。如今那姑娘不见踪影, 官府抓不到人却知晓她的名姓。 谁说的? 是官府一开始就知晓,还是轰地门的其他门人弟子?又或者是那个随秦苏苏一并来的少年郎……还是听雪阁的掌柜?昨夜才生的命案,今儿一早官府就查到了庞昱和秦苏苏, 这速度赶得上开封府的包公了。他们从哪儿听闻涉案嫌犯, 又如何笃定那被欺侮的貌美女子就是秦苏苏? 不同的人说的, 全然是不同的缘由,所谋的结果也截然不同。 说来有趣,秦苏苏这传闻中的魔教妖女人还没见过,名头已经三番五次辗转入他白五爷的耳中了。还次次都与命案有关。 白玉堂眯着眼瞧了一会儿自己杯子里沉浮的茶叶,与展昭不动声色地对了一眼,在长久的静默中又一次开口:“你若认定这般作答,还有一事,想是你也能答得上来。” 闻言,琼娘笑了一笑,对他的问话早有猜测,轻声道:“和秦姑娘一起来的少年郎,不是什么江湖中人,而是前两日刚入城的、知州夫人的亲侄子。” “……” 一时之间无人接话。 展昭与白玉堂皆是面露意外之色,这会儿倒是双双想明白了一回事。 官府的官差这般操心昨夜江湖人的命案,还热切得一早就将一个不通武艺的庞昱拖下水。展昭还当轰地门没按江湖脾气来,寻了官府报案,而这官差还真是出兵神速,一大清早就逮上门来。往浅了说,是那轰地门的门人子弟弄不清凶犯何人,此案又发生在渝州城内,因而官府之人插了一脚,轰地门的门人也乐见其成、配合行事;往深了说也有可能轰地门与官府关系匪浅。 原不是如展昭猜想这般,而是里头多了个知州的亲侄子。 难怪琼娘三缄其口。 倘若轰地门的应少主瞧中了秦苏苏,出言调戏,怎么也该先与挂心秦姑娘的知州侄子起冲突,随后才有庞昱路见不平的事。都是不通武艺的少年人,庞昱哪儿是当杀人嫌犯抓去的,分明是给那知州侄子顶缸去了;省得怒上心头的江湖草莽抓不着真凶,不管不顾起来拿自家侄子出气。 这渝州城的知州…… 展昭眸色沉沉,且将心事按下不表。 这话之后,三人再无其他言语,白玉堂仿佛再懒得与这满口套话、不尽虚实的掌柜多言,提起巨阙与展昭便出了听雪阁。 且不知拿琼娘在门前目送多久,才有些来客晃进了她这琴阁里。 二人顺着街道人群慢悠悠地走了几条街。 展昭突然温声笑了笑。 “笑什么?”白玉堂侧过头,挑着眉梢,眉眼明亮。 展昭微微摇头,握起拳头轻咳了一声,但没止住他的笑意。 白玉堂只得闲闲地道:“笑展大人积攒数年的名头,叫白爷一口气败了个干净?”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哪像是有半分愧疚之意,想是照白五爷的脾气,连反省都未曾有过的。 哪儿是败了个干净,只怕是提起名头二人要轮番调转了。 展昭早就领教过白玉堂厚如城墙的面皮,这会儿拌嘴也怕是占不了上风。且他到底惦记着正事,眼角虽笑意未退,口中先是正经道:“听雪阁的幕后东家是谁?” “不知。”白玉堂耸肩,答的那叫一个干脆。 “那你如何笃定她背后另有东家?”展昭又问。 “自然是打探过。听雪阁开门做营生,昨日一事又不是生在深宅大院里头,照理说惹人注目,寻几个小乞儿问两句便是。”白玉堂闻言眉梢一提,几分自得道,“你这猫生来好管闲事,便是今日没有庞昱入狱一遭,这渝州城里突然生了命案,你也定要弄清个子丑寅卯,爷少不得早做准备。” 他这话一出,展昭便知今儿一顿抄手的时辰白玉堂一去一回备了不少后招。 展昭心下生愧,平白叫白玉堂忙前忙后,他倒是躲了个清闲慢悠悠地吃了早点。可这其中又微妙地生出其余滋味来,叫他又念起那碗抄手来。 白玉堂扫了展昭一眼,瞧他眉间微蹙,便开口岔了话:“那几个小乞儿一问三不知。” “白兄是说……”展昭且习以为常地开了口,又在白玉堂似笑非笑的注目中意识到自己顺口漏了底儿。虽说如今街道嘈杂无人旁听,可随后几日少不得细心伪装,他这顺口的习惯只怕也得暂时压几日,因而他又别扭改口道:“展兄是说大庭广众之下所生的事端,却被拦在那听雪阁里,并未传出风声?” 这不容易。 小乞儿可谓是无孔不入,却连这大庭广众下的事都打探不出个首尾来,这听雪阁背后只怕是有个江湖门派。 若这还只是个巧合,那白玉堂几番逼问真正要撬出来的事也算在内,就不像个巧合了。 那个秦苏苏…… “你今日听爷几番逼问于那琴阁掌柜,坐立不安,灌了满肚子的茶水。”见展昭垂眼细思,白玉堂又懒洋洋地开了口,“想是恨不得按着爷的脑袋与那平白无故遭了罪的掌柜赔礼道歉了。”他面上散漫,心头却装满了事。 展昭为人正直,哪有如他这般混不吝地逼问于人,还少不得配合一二;想是坐那儿少不得良心谴责,这才只得往肚子里灌茶水。可这瞧的白玉堂才真是心惊肉跳,那琴阁琼娘机敏非常,他又不能当场挡了他在那琴阁掌柜面前露了底;天地人神无可惧的白五爷竟是生出破天荒生出几分悔意,心说见了那琴阁掌柜装模作样地迎上来时,他就该与展昭托辞单刀赴会才是,何必硬要展昭陪他做这场戏。 展昭原是听着糊涂,到最后抬起眼瞧了白玉堂一会儿。 白五爷何等风流人物,却叫这一眼瞧的浑身不自在,正要说话,便听展昭出其不意地问了一句:“听雪阁的掌柜的何处招惹了你?”若非如此,光凭白玉堂这前前后后的猜测,也不至于要直言逼人。 二人分明是去听雪阁打探昨日命案的消息,却叫白玉堂搅合得仿佛是提刀会敌手。若不是那琴阁掌柜是个不通武艺弱女子,这一通只怕不是言辞交锋,而是刀剑相向。今日虽有所得,却不似白玉堂往日脾性。 “……”白玉堂眉毛一敛,却不答话,也不知生了什么气性,大步流星就往人群里去。 展昭思来想去没有上前追问。 白玉堂瞧着喜怒不定,可心底通透的很,不曾看不上女子、也不曾凭着自己长处无缘无故欺压于人,这般任性胡为想是心里当真挂了事。可怪的也是此处,他这位白兄聪慧过人,但凡有决断又狠得下心忍耐,既然对听雪阁有所猜忌,如何会打草惊蛇? 展昭这往日明白人今儿遇上白玉堂的脾气也是越想越糊涂。 不过他这头细思,才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那头白玉堂又遏住脚步转过头来。 “猫儿。”他眉宇间仿佛还有几分不明真相的恼色,可面色并不冰冷;反而俊眉修目含着笑,似有春情蓬勃生趣,在日光之下熠熠生辉。好似先头莫名生了气性的人与他决然无关,他张扬跋扈地高声喊道,“走了。” 展昭微微一笑,便挥去那些心思,原是按下不问的疑惑又在踏步上前时搁到嘴边:“那听雪阁背后是哪门哪派?” 他与白玉堂本就赤诚来往,何必瞎折腾顾忌,折了二人情分。 白玉堂果不其然不甚在意地轻嗤了一声,懒洋洋道:“你这猫总算是聪明一回。” 要问他听雪阁的东家到底是谁,白玉堂确实不知,也懒得打听,可要问它背后站着的是江湖上的哪门哪派……白玉堂眯起眼侧头瞧了一眼展昭,春日晨间的阳光穿在他服帖乌黑的头发,落在他的面颊和墨一般黑沉通透的眸子里,仿佛洒了金粉,点点金光。他好似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口中到底是应了一句,“唐门。” 听雪阁的主人来自蜀中唐门。 听雪阁的大堂里来来去去又是几人,但一座小小的琴阁,再如何来去,总归比酒楼饭馆冷清。等到快及晌午时,琴阁更是门可罗雀,独留掌柜琼娘坐在堂内的桌旁,用指尖缓慢地抚动着琴弦,发出低沉的音律。 一个身形挺拔、富贵公子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与坐在桌旁琼娘对了一眼。 琼娘单手揉着眉心,见进来的人是他,没有坐直身,反而软趴在桌上,神色懒惫道:“果真是他?” “消息不全,展昭早年是个孤身游侠,独来独往,前几年又入了开封府,江湖上敢说与他熟识的却不多。莫说寻常百姓,江湖中人谈起南侠展昭也是好话说尽,少不得自相矛盾。”男人放轻了声音答话,他垂着眼,尽力不去瞧琼娘,在这琼娘面前不像个公子哥,倒像是个训练有素的侍从。 琼娘沉吟片刻,眉梢敛起时再无半点温婉之相,更无与白玉堂虚与委蛇的生动,反而透出几分凌厉冷冽之气,“前些日子去开封的人可有传信归来?” “确有来信,展昭领命离京将近两月,只是不知去往何处,算算日子仿佛无差。”男人很快答道,但话出了口又生了几份犹疑,“我们的人不敢细细打探,强龙不压地头蛇,那儿到底是天子脚下,展昭又是当今金口玉言封的官,若是漏了马脚难免坏事。只一点确认无误,如他这般长相的年轻人这几年成日出入开封府衙,想是展昭无误了。” “他与传言不尽相似……”琼娘喃喃低语道,神色有几分恍惚。 男人迟疑片刻,才又轻声开口道:“江湖传闻虚虚实实不可尽信,早闻南侠展昭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可又有人传了消息说他年纪轻轻,样貌清秀俊朗,着实与虎背熊腰搭不上边。想是说书人一时嘴快,口造了个温厚纯善的英雄侠客,这才以讹传讹……想如我唐门在世人眼中也亦正亦邪,甚至与魔教为伍?且传言虽有出入,可从未有一人说他不好,想是纯善正直之说不会有假,定不会像那些人一般……” “也是,旁的会出差错,那巨阙总只有一把。而且他聪明,世上聪明又正直的人总是罕见的。”琼娘也不知想起什么,轻笑了一声,终于打住了男子的话。 这一笑叫她那泯然众人的眉宇蓦然生出几分温婉脱俗的容色来。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她轻声道。 “……您可有决断?”瞧着桌上瑶琴摇晃的的琴弦满满稳住,男人又发问道。 琼娘久久不言,眉间紧蹙,仿佛怏怏不乐,目光久久落在墙角。 那儿挂着一张积了灰的唐琴,谁也没动过,她也没动过。 琼娘长叹一声,眸中黯淡无光,“等不得了。”她低语了一句,再抬起头时,眉宇间收起了所有的烦闷不快,只余下从容温婉,“等不得了。”她又说,语气平静,语气中的胆气像是破土而出的竹子节节攀升。 “怕只怕他不乐意。” 她挥了挥手,让欲言又止的男子退下了,“无论如何,你莫要失了礼数。” 晌午的听雪阁关上了门。 两个侠客已经慢悠悠地走了数条街道,转入小巷,唐门二字落下犹如惊雷,可展昭仔细想想又觉得并不值得意外。 要说意外…… “……白、咳展兄前几日才救了唐门的人,如何又厌烦生恼了?”展昭早就有打算不将那点疑惑搁在肚子里过夜,自然顺着白玉堂这声唐门问了上来。 白玉堂脚步一顿,干脆停下来。 小巷里空无一人,日头当空照,将他衬得愈发玉质金相、形貌昳丽。 他微微锁着眉,端详着快了他一步,但还是稳稳停下身回首的展昭,好似在狭窄的小巷子里横瞧竖看出了自己那一股憋着心慌的情思。 “是,唐门的人得罪了爷。” 白玉堂站在日头底下笑了下,比金光还要嚣张跋扈、刺眼锋锐,口中言辞一如既往地吊儿郎当,像极了不正经的调笑。 “打从那日救了个小子,唐门满天下地在查我‘展昭’,爷肠子都悔青了。” ※※※※※※※※※※※※※※※※※※※※ 小北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8-07-04 11:10:41 小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04 16:04:23 小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04 16:05:36 小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04 16:06:02 小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04 16:06:17 小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04 16:06:44 小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04 16:06:57 小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04 16:07:23 小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04 16:07:32 小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04 16:07:42 小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04 16:07:52 小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04 16:08:02 小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04 16:08:10 小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04 16:08:21 小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04 16:15:28 小北扔了1个深水鱼雷 投掷时间:2018-07-04 17:11:30 小北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8-07-04 17:13:03 小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04 17:13:08 三七五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06 07:34:51 寒寒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7-06 07:58:12 启奏圣上扔了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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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昭与白玉堂在狭窄的小巷里静立而立了片刻,仿佛是相顾无言, 又仿佛在等着谁先打破这突如其来的缄默。终于, 在二人要开口前,一声不知从谁肚子里抗议的咕噜咕噜,将二位年轻有为的大侠听傻了。 二人又对了一眼, 倒不见尴尬, 只是齐齐笑了一声。 “馋猫儿果真是上哪儿都得惦记着伙食。”白玉堂踏前了几步, 招猫儿似的勾了勾手指,“走罢, 爷带你吃香喝辣, 保管你满意的舍不得撒手。” “某却之不恭。”展昭从善如流道。 他且随白玉堂拐出这条狭窄无人的小巷,又横穿了两条街, 在这渝州城交错的街巷里拐了不知几个弯,终于在一条旧街小院儿门前停下。 展昭还当白玉堂又领着他进了什么犄角旮旯的小饭馆里去尝珍馐美味, 少不得饕餮大餐一回,却不想抬头一看,竟是一户人家的宅邸。展昭瞧了一眼那小院的木门, 有趣的是这小小的宅院儿竟然还打了个端端正正的小匾额, 上书二字“柳府”。他正思忖着“柳”家又该是哪家, 白玉堂已经快步踏前,随手晃了晃门上铁质衔环辅首,发出轻响。 展昭细听心觉长短叩门之声颇有韵律节奏。 几乎是同时,门内的人挪开了门,探出一个脑袋,是个羞涩的姑娘。 一见白玉堂,她立即将门整个儿拉开,轻声唤道:“展爷!” “???”台阶下的展昭一脸茫然。 白玉堂一挑眉,“她人呢。” “姑娘前脚刚出了门,没说去哪,只说一会儿便回。”门前的姑娘说道,原她只是个丫鬟。 早些年他们遇上每每都与青楼窑馆有些干系,这回可好极,不是什么烟花柳巷之地了,圈了个宅院养了个姑娘。 展昭一转念,也不知脑子哪儿遭门夹了一回,竟是鬼使神差地想道:敢情风流天下的白五爷,在这渝州城金屋藏娇用的还是他展昭的名头。这念头也就在他脑子里一过,他自个儿都笑了一声,也不知哪儿跟哪儿的胡思乱想,真是邪了门了。只是不知这小院儿里的姑娘,又是哪位名动天下却遭白五爷偷了心的美人,知不知晓今儿个的展爷姓白不姓展。 门前白玉堂不甚在意地冲丫鬟点头,又听身后轻笑,他转过头,张口时向来不积口德:“笑什么,莫不是馋虫上脑了?” 展昭焉能不还嘴,老神在在道:“自是笑‘展爷’也有了一回风流倜傥的名声。” “那是,比不得白五爷是个正经人。”白玉堂一本正经地点头。他哪听不出展昭言辞里的揶揄,只是这哪能吓退舌战群儒、犹有余力的混世魔王。 这自夸来的猝不及防,展昭自认在这城墙面皮前不得不甘拜下风,“白某不请自来,展爷倒不怕不速之客惊扰了人家。” “白五爷还怯这些不成?我知晓白五爷为人正直,进不得百花献媚的秦楼楚馆,这才特选了个好地儿招待。”白玉堂直笑,眸光里风采张扬,“只管进门,总归不会叫泼辣小娘子提着烧火棍将你闷头打出墙去。” 说着,他提步进了门,又与那羞涩地睁着眼打量二人的丫鬟吩咐道:“备些好酒好菜,莫要亏待了贵客。” “酒倒是好说,姑娘常备着十年的女贞陈绍,只是好菜却得等开灶,姑娘出门前还说展爷今日当是不来了。”丫鬟说道。 “不必那个,你将爷前些日子搁这儿的剑南烧春提来,再支个人去买两坛巴乡清。”白玉堂道。 丫鬟闻言吃了一惊,“那十年酿的剑南烧春……?” 白玉堂懒得多言,只点点头,又催促门外的展昭,“馋猫儿再犹疑一时半刻,只怕只能吃盘底锅面了。” 展昭无奈一笑,想想到底是进了门,先瞧了一眼院内,只中间一座二层的小楼,周一圈空无一物,又以四四方方的院墙隔开,像是口中一点。他才缓声道:“酒菜尚未上桌,怎先催起来客?” “就知你饥肠辘辘,”白玉堂说着,又转头对丫鬟道,“天正热,省了灶上大火的工夫,叫厨娘蒸鸡切片,再弄盘各色鱼脍铺了碎冰,添几道开胃解暑的小菜便是。”想了想,他似是觉得不妥,与展昭问道:“生冷辛辣你可受用?爷往日吃惯江河湖海的生鲜,你且莫头一回就吃坏了肚子。”展昭这性子随遇而安,早年说是走哪儿吃哪儿的游侠儿,倒不如说是只极好养活的野猫,也算得上好食珍馐,若无也不必计较;入了开封府忙起来更是三天两天不能好好吃顿饭,只怕他那肠胃早养坏了,寻常吃食倒是随意,生冷辛辣却要问个明白。 展昭心笑白五爷着精细人一到吃食上可真是处处讲究、处处妥帖了,又细细想了白玉堂所问,答道:“只不必忽冷忽热,当是无碍。” “那便换了蒸鸡,来两碗槐叶冷淘,往后再备着。”白玉堂道。 丫鬟连连点头,满心想着果真是贵客临门,白玉堂来着用几回饭何曾有过今日这般细致。 她怕出了差错,又道:“巴乡清十年酿的酒舍离此地有些距离……” “晚间用的,今儿买来便是,不必催促。”白玉堂与展昭往小院儿里头去,口中懒懒应声。 丫鬟将院门拉上,又听那头两个年轻人笑语,多是白玉堂谈起着巴蜀美味。 “……寻了个绵竹来的厨娘,蒸鸡烹鱼均是一绝,晚间山城风凉,且叫你一并知晓早年宫廷秘制的赐绯羊是何滋味。”白玉堂与展昭搁了剑、入了席,才闲言片刻,丫鬟抱着一坛酒从后头进来了,正是剑南烧春。 展昭瞧了一眼,两个杯子就搁在他眼前。 这丫鬟瞧着羞涩又娇小,力气倒是不小,抱着一坛死沉的剑南烧春,竟还能腾出手来带了两杯子。 展昭明白了些,这丫鬟腿脚轻快,是个习武的,这么说这小院里的姑娘也是个江湖中人。 白玉堂觑了展昭若有所思的神色一眼,随手开了酒。这前朝贡酒果真是名不虚传,芳香浓郁,这尚未入口,满屋尽是香气,也难怪李太白当年解貂赎酒。他走一趟汉州绵竹统共就带了三坛,两坛托人送去给那酒鬼韩沉,只留了一坛,本想着亲自带到开封,这会儿倒是省了麻烦。他单手提酒倒了两杯,往展昭面前一推。 展昭接了接了杯子小酌,有几分意外道:“是蜜酒?” 这剑南烧春乃是烧酒,却不想入口绵甜净爽、醇厚甘洌、余香悠长,是甜酒。 白玉堂轻笑,“切莫小觑了它,剑南烧春虽是蜜酒,却烈得很,后劲奇足。” 这便是白玉堂没有提坛便饮,而是倒了两杯与展昭慢酌的缘由了。 展昭微微颔首,二人挂心悬而未破的命案,自然不会饮酒误事,只小酌两杯解馋。只是想想难得开了一坛,酒香跑了个干净,却饮了两杯作罢,也就白玉堂舍得。这般想想,展昭又付以一笑。 白玉堂似是瞧出展昭所思,慢条斯理、像模像样地劝诫道:“贪杯误事啊,白五爷。”那教训人的语气学得倒像是展昭。 “展兄所言甚是,白某受教。”展昭也正经答道。 待到那鱼脍装盘与开胃小菜、槐叶冷淘一并上桌,金盘白雪红鱼片,青槐凉面甘菊香,令人食指大动。二人收了声,大快朵颐,酌醴而食,宾主尽欢。酒足饭饱,二人仿佛天生的默契,齐齐搁下筷子。 展昭方才细问先头之事:“你救了那唐门的小少主,唐门要打听你并不奇怪,只是这打探消息的究竟是哪位,你可知晓?” 白玉堂嗤了一声,“那小池塘里水深,若是道谢只管上门来寻,何苦背后打探,恨不得将‘展昭’底细挖个底朝天。你说能是何人?” “那老门主的养子?”展昭早有猜测,听白玉堂这般言语不免心忧。 “倒也未必。”白玉堂道,“当日追杀那小孩儿的人底细尚不明,更别说这打探的人了。想来除了那承了恩情的小子,小池塘里的人都想弄明白当日是谁搅了他们的好事。他们细细打探,说不准正备着全套等爷去钻。”更别说满渝州城的江湖人都在说老门主死的蹊跷,展昭正是受邀来此调查老门主之死,如何不叫那些浑水摸鱼的唐门中人忌惮。 唐门世家大派,如今老门主意外身亡,十岁的小孩儿尚不能主持大局,底下全乱了套。 这打探的真不一定只是一拨人。 展昭想了想,欲言又止,指尖在桌面敲了敲。 白玉堂意会,“这小院儿爷买的,周一圈隔着院,那丫鬟在大门那头坐着,青天白日便是那唐门中人也无处遁形。叫那丫鬟厨娘这般称呼只是免了旁人探听,露了马脚。”也就是说不必担心隔墙有耳,且放宽心言语。倘使旁处倒不必这般小心,二人都是耳聪目明的习武之辈,若是隔墙有耳如何察觉不到,可偏偏这巴蜀之地还真有他们也听不着的人。不错,说的正是唐门轻功形影无踪,这是一门奇诡的轻功功法,但凡入了暗处,便是九天罗汉开了眼也捉不到他的生息,且此人未必比展昭、白玉堂二人更武艺高强。 难怪这小院儿布局这般古怪,既如此,他也省了前头那些嬉笑言辞。 “白兄不曾去过唐门。”展昭道,这句白兄总算是顺畅不少。 “自是不曾。”白玉堂眉毛一抬、答得坦然。 唐门神秘,江湖中人哪个敢说自己见过唐家堡是何模样。白玉堂与唐门无旧,这才叫那群人真误会他是那南侠展昭。 “……他这打探着实古怪。”展昭思虑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轻声落下一句无甚用处的喃喃,眉宇间忧色尽显。 这会儿他也是糊涂,只觉得千万思绪搅在一起。 白玉堂救人一命一看便是顺手而为,一不曾去过唐门,二不曾与唐门其他人又过牵扯,此事一过便是翻了篇,那些人斤斤计较什么?莫不是担心“展昭”与那小孩儿有旧,又或是为此一遭成了小孩儿的助力? “此事且不急,再看几日是恩是仇、是谋是算自见分晓。”白玉堂见不得展昭为这没头没尾的琐事烦闷,原是自个儿恼怒急躁,这会儿倒是冷不丁生出几分滋味,像极了先头慢饮两杯的剑南烧春,顺着喉咙一路滚烫至心口。他不由唇角一掀,压着脾性慢悠悠地安抚了一句,又掀了另一事来,“展大人还是先忧心这渝州城的命案,才是称职之举。” 展昭若有所觉地抬起眉眼。 那头白玉堂单手托腮瞧他,分明正遭着满身算计,却挑着眉眼,神采飞扬、意态闲适,也不知是为何事暗自畅快。 展昭心笑他这当事人倒是漠不关心,徒引旁人牵肠挂肚,当真是洒脱惯了的白五爷。 只是想想白玉堂本就这般心胸广阔的洒脱人,想是世间烦恼万般,与他都是过眼云烟,因而活的快活不羁,半分世俗礼法斗束缚不得他。 如今敌暗我明,两眼抹黑不知前路,任是猜测诸多,倒不如他暗中看顾一二,何苦叫白兄处处谨慎小心。展昭心头松快几许,眉头也松开了,顺着白玉堂所言,论起昨夜那起古怪的江湖命案。 “尚未问及白兄,这被杀的轰地门少主应明杰究竟是个如何人物?” 说它古怪,江湖仇杀再寻常不过,只是里头牵出了个秦苏苏。 “还有那秦苏苏究竟何人?”展昭来这渝州不过三日,一路快马加鞭,倒是不曾得了其他消息了。这一转念,他又却有些所得,接连一句道:“说来,近些日子江湖上似乎出了不少命案?” “……”白玉堂瞧展昭。 展昭见白玉堂不言,也是迷惑。 “了不得、了不得。”白玉堂轻轻鼓着掌说,满面笑意。 “两月未见,展大人学了包公几分真谛。这办起案来,这问题还不少,听得小民冷汗直落,比知诸葛连弩威力也不虚。”白玉堂单手支着脸,懒洋洋取笑道,“不知白爷这呈堂口供该是从何处答起啊?可要备好纸笔一一录写?” 闻言展昭哭笑不得,哪还顾得嗔怪白玉堂谈着正事也要打岔,老老实实赔罪道:“展某思虑不周,白五爷见谅。” 白玉堂本就是见展昭忧心这头紧张那头,忙个没完这才随口说笑。他引展昭来这无人探听的小楼便是要将外头不便详谈之事说个明白,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上来,这便收了心思,正色道:“昨日的命案要寻常来说,你我皆知,江湖仇杀屡见不鲜。你问那应明杰如何人物,想是问他的仇家几何。” 展昭微微颔首,查江湖命案本就该从此处查起。 “轰地门小门小派,可这应明杰真不是个人物。”白玉堂说。 这口吻含了几分冷嘲轻蔑。 展昭眉梢不动,“他一习武之人欺侮女子,可见一斑。”不管那女子是谁,如何貌美,又是否身怀武艺、名声好坏,应明杰强人所难所为都是下作之举。行下作之举为君子所不齿,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他却毫无顾忌,更别说阴私暗处他如何为人处事。只是人死灯灭,为人是非局外人不可一概而论,这才细细问之,免得一叶障目,漏了线索。 “他本性如何难说,旁人口中倒是个欺软怕硬之人,本事不高、仇家挺多,只不过仗着轰地门欺压些寻常人物,不敢踢人铁板。”白玉堂又道。 “白兄是猜他不知秦苏苏底细?”展昭听出言外之意。 “非也。”白玉堂竖起三根手指,“这其中有三种可能,其一,应明杰是瞧中秦苏苏样貌,却不知她身份,不过是寻常下流之举;其二,应明杰早知秦苏苏是何人,昨日欺侮之举另有图谋;其三,此事另有缘由,是秦苏苏主导所为。” “前二尚能意会,这其三……”展昭面露迷惑,“白兄是说这位秦姑娘设了个圈套给应明杰。” 白玉堂微微一笑,“你既然有此一问,想必对其二亦有同一疑惑,这秦苏苏是何人。” “且听白兄分解。”展昭在寡闻糊涂之事上向来顺白玉堂心意虚心请教。 白玉堂想了想,没有立即作答,而是提起展昭那一连串的发问:“你先头还有一问,想是这一路快马加鞭多少还是耳闻江湖轶事。” 展昭不过须臾便猜着白玉堂之意,这前后一串,也不免愕然道:“都与这位秦姑娘有关?” 白玉堂漫不经心地冷嗤一声,“我这一路西行,打从入了黔州听闻死了个白鹤门掌门,短短两月连着昨夜,已经闻说了六桩命案,桩桩与那秦苏苏有关。”他说到此处又是一顿,唇角拂开一抹难言的笑意,“多算了一桩,那唐家堡的老门主与秦苏苏的干系如今尚不知晓。这却要问唐门弟子,许是又能牵扯出什么老门主宝刀未老、争风吃醋引发血案的江湖奇谈。”他心里有怨气,自是嘴上不把门,这言辞毒辣,只怕唐门弟子在此要被他这张嘴先气的七窍生烟。 展昭哪能听他这些浑话,可桌上残羹冷炙连杯茶水都无,自然没法顶回白玉堂的闲言碎语,只得无奈摇头。 “白兄既知详情,何苦与展某拐弯抹角,听的人愈发糊涂。”展昭说。 “爷这儿可真不好说,与你无二,俱是坊间传言、道听途说,只怕从你耳中一过更加扑朔迷离。”白玉堂挑眉。 “展某且听。”展昭坦然道。 白玉堂手指缓慢地敲了敲桌面,神色有几分不自在,“白爷昨日改头换面,是为此人。” 展昭原是做好准备听白玉堂长篇大论这前后江湖轶事,结果白玉堂脱口而出的竟是这话,一时愣住。昨儿夜里白玉堂那身不伦不类的女装也就浮现眼前,说起易装女子应是有几分好笑,可展昭率先想起的却是那雌雄莫辨的艳色,眉目含笑,坐在墙角的模样,难免心神一晃。 “为捉此人。”白玉堂未有察觉异样,又飞快补了一句。 ※※※※※※※※※※※※※※※※※※※※ 啊~啊~啊~啊~啊~ 我来啦~ 我又来啦~ 今天还算顺利~比昨天早一点写完~ 虽然~不打扰你们看文,但是打个商量,小天使们给我留个评再走怎么样。 毕竟又是双更呢~ 几天~我又~日~万~啦~ 第二一回 再细谈,何来魔教掩日月 “……捉人?” 展昭一眨不眨, 神色微妙地觑着白玉堂。 “……”白玉堂琢磨了半天, 回过味来他这莫名其妙地开篇将此事搅得更加混乱糊涂了。他轻咳一声,好似不知从何处说起,想了又想, 眉头轮番打了几个结, 终于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那秦苏苏, 传闻是个魔教妖女。” “魔教?”展昭低语重复,不免想起去岁在金华的遭遇。 桃木教中桃半仙, 祸乱人间无善念。 婺州城内外染尽鲜血, 到底死了多少无辜百姓, 他确是数不清了。 “非是神佛之说, 而是寻常百姓也敬而远之江湖教派。”白玉堂没有抬眼,口中紧道。 魔教一说在江湖上经久不衰,早前非是作恶多端的江湖魔教,也确与神佛有关。魔教起初传是西域波斯外族领圣火东入关中的摩尼教,其中渊源复杂,又有说牵扯祆教, 即拜火教。因屡屡煽动百姓, 教义遭歹人利用, 魔字取自摩尼蔑称, 前朝时便遭打击, 而后百姓又称其明教, 拜神明尊。 如今江湖另立魔教之说, 却唐末战乱之时, 穷困生死危难,更见人心险恶,英雄辈出更是歹人多行。那时江湖混乱频生,各家门派林立,其中自有不少混水摸鱼的奸恶之徒,开山立派,聚了一批又一批的恶徒说是生在战乱身不由己,实则善念尽失、自私自利,凭这一身武艺带头为非作歹、行凶杀人、趁火打劫。 无神无佛,心自成魔。 这些门派便是在江湖朝野引起腥风血雨的魔教,亦是白玉堂口中的魔教。 只是江湖上已有几十年不曾听闻魔教之说,连明教亦成了西域所来亦正亦邪的寻常教派,黑虎门、逍遥派、莲花宗、广寒宫与如意阁这些在江湖上名声奇差的下五门都不敢自论魔教,也无人助其登魔教之台。今日,何来魔教? 说来不怪他二人,本就是年纪轻轻就淡泊名利、两耳不闻无关外事的性子。 展昭不曾听闻,他入开封府也有一段时日,对江湖传闻所知甚少;白玉堂也早跑去开封,性子散漫对这些事不关己的江湖轶事更是懒得费工夫去听。二人倘使真能知晓一二,也是坐在开封府的太白居听来去散客闲谈,又或是辗转入开封府衙的卷宗里牵扯江湖纷争。 这般看来两个大侠哪里还是江湖上的侠客,分明早成了开封府的门客。 这心思从展昭心神上一晃而过,竟在这肃容正色的时刻里生出一些旁的奇异情愫来。 仿佛是几月之前岁除那日,二人闲来无事将官家赠给展昭的钟馗画像在远离贴了个对门,又坐在屋檐对饮,瞧城内热热闹闹的大傩仪。遥遥可见诸班直戴假面,绣画色衣,执金枪龙旗,还有其余装将军、判官、钟馗、土地、灶神等千余人,自大内驱祟,一路出南薰门;家家户户的百姓在准备消夜果;夜阑时刻还有小儿街巷卖痴…… 守夜的二人一边吃着阿夏阿冬送来的消夜果,一边等天明,烟花整夜不休。 “大过年白兄还在这汴京城里,来日怕是二位嫂子要打上门来寻展某要人。” “怎的,大名鼎鼎的展大人还怕二位女子?” “咳,白兄莫说自个儿是心头无惧的,且岁除之夜……本该阖家团圆。” “你且省省心,爷早年四处来去,从不耐烦在一地多呆,也多的是过年在外的时候。成日讲究这些俗礼,啰啰嗦嗦、头疼得紧……” “……” 旧日景象突然没个消停地浮现,最终停在这桌子另一侧神色散漫的面容上。这一瞬,展昭蓦然想起父亲临终前与他之言。 展昭心神不定地敛下目光,转而问道:“可知魔教其名?” “掩日教,闻说教义九曜可夺,日月可掩。”白玉堂不知展昭这瞬息万变的心绪,只用手指慢悠悠地敲着桌面,心头闪烁地仍是这在江湖上名声大噪的魔教,口中细细道,“这魔教也非是头一日才有,早两年在扬州,便出了这么个魔教。只是人人都说掩日教伤天害理,可问之详细无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要真闹出什么事合该江湖人人痛骂,除之而后快,如今个个支支吾吾,倒像是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是否魔教真难定论。 展昭沉吟片刻方道:“这秦苏苏姑娘便是掩日教中人?这妖女之说又是如何?” “听闻是她自个儿认的,还是那掩日教的圣女。”白玉堂说。 这便是他不知从何说起的原因之一了,全是道听途说,没个准头。这会儿与展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说了只怕二人都先入为主,顺着这些道听途说去推测前后因果,不说又稀里糊涂闹不明白。 “不过从风长歌口中得了个消息,他亦不知真假。”白玉堂又道。 展昭这便抬起眼,“如何?” 白玉堂昨日寻丐帮代帮主风长歌,这事儿展昭已从阿昌口中知晓。 “唐末几代战乱里出了不少邪门歪道,都随着乱世终结、大宋一统渐渐销声匿迹,但这其中,百年之前最大的魔教,你可听闻一二?”白玉堂反问。 “……”展昭好半晌才隐约想起一个名字,早年游走江湖从老前辈口中听闻的:“万魔窟。” “尝闻江湖上成了传说的老一辈里但凡恶名当道的都是那万魔窟中人,无一不是不可招惹。”这些江湖旧事白玉堂儿时从白锦堂口中听了不少。 江湖上更多的称呼这群人老不死,每当人们以为这些花样无穷、为恶一方的老魔头早就死了时,他们又会悄悄地出现,他们到底是哪一辈,又是什么岁数、什么模样谁也不知。 展昭怔了怔,有几分吃惊地想起一人,“孟婆。” 去年四月在汴京城为恶、差点叫整个开封府无能为力的鬼婆婆,手掌孟婆汤,也是个老魔头。百晓生说她独来独往、没有徒弟、没有门派,可这事儿还真说不准,谁能料到这老太婆身旁还跟着一个相伴多年的仆从,而再早些的时候江湖传闻她曾是万魔窟的人。 “风大侠时说掩日教与万魔窟……?”弦歌知雅意,白玉堂这边起了头,展昭自是猜着他提起万魔窟是何意。 白玉堂点了点头,“风长歌说其中有千丝万缕的干系,极有可能教中弟子传自那万魔窟的老魔头。”他顿了顿,眯起眼,“他说满江湖都在传这魔教圣女秦苏苏所用的功法,乃百年之前万魔窟中一人所用功法。”能与这万魔窟有所牵扯,无不是惊天动地的事,如上回孟婆一人,差点将开封府搅得天翻地覆,连包拯一行都不声不响地被下了孟婆汤,差点受制于人、一发不可收拾。 虽说开封一案里设局的根本不是孟婆,便是最是关键的府君崔珏也不过是那鬼城阎罗手中的一枚棋子。 “这么说,风大侠未曾见过秦苏苏?”展昭问。 “不曾,这女人神出鬼没,谁都说她美若天仙,说她魔教妖女,可全是口口相传,谁也没逮着她。”白玉堂说着,唇角露出几分兴味,“旁的不知,能在全江湖都盯着她消息时来去无踪,这女人本事不小。” “丐帮消息灵通,风长歌又是豪侠本性,他既然与白兄特意提起此事,应是有七八分准。”展昭道。 闻言白玉堂轻咳一声,“那可未必。” 展昭转过头来,神色迷惑。 “……”白玉堂神色微妙地动了动,却不做解释。 展昭没瞧明白。 “那主意,”白玉堂轻咳一声,意味不明道,“是他出的。” “……?”展昭愣了好半晌,从白玉堂这含糊的言辞中捕捉到言下之意,迟钝地咳了一声。他紧接着下意识地去寻杯子要饮水,没想到指尖一滑,酒杯斜飞出去,总算是被白玉堂捞了回来。 “他……?”展昭问。 白玉堂神色颇沉地点了点头,这打哑谜似的,也不知白玉堂怎么听懂的。 “你……?”展昭仍是问。 堂堂南侠、当今天子金口玉言封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像是个刚刚咿呀学语的奶娃娃,整句话都讲不出。 “……”白玉堂单手给展昭倒了半杯酒,本与展昭旧事重提,还有些恼羞不自在,如今叫展昭这般好笑的问法无端端闹得泄了气,反倒坦坦荡荡地低笑了一声,“确是别无他法,要想弄明白那秦苏苏如何回事,最好就是将那女人逮到面前来问一问。” 展昭忍俊不禁,只好垂下眼去接那半杯酒,省得一时不察招惹了名满江湖的煞神。 “忍什么,笑便是了,便也只有你见了一回,左右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白玉堂斜了展昭一眼,坦坦荡荡得说。 世上恐怕只有白玉堂说大男子做女子裙装不丢人。 想想这裙装须得女子穿本就是世人约定俗成的定论,可尘世俗礼又哪儿在白玉堂眼中算回事了。 展昭微微摇头,面上笑意不减,“展某笑的是,白兄竟也有听从旁人建议的时候。”且这建议乍闻时实在不怎么悦耳中听,怎么看都是个馊主意,就不知白玉堂这骨子里极其高傲之人怎么就真听进去了。 “倒不是白爷想听。”白玉堂懒洋洋地说。 “此话怎讲?”展昭这回可当真时虚心请教,“这又如何能抓到那秦苏苏姑娘?” 白玉堂自个儿也倒了半杯,清了清嗓子,似要长篇大论好好指教指教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猫儿,可瞧着展昭那温润如玉的面容,却又起了戏弄人的心思,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所谓纸上得来浅,躬行方记心;先生教百回,不若学生试一回。” 他倏尔凑到展昭面前,疏狂无礼道:“好学生不若亲身效仿一回,便知这法子如何能用了。” 展昭先是一惊,任白玉堂出奇招也无惧,转而给了个温温和和的笑脸,反应奇快道:“先生头回尝试却未能马到成功,学生比不得先生本事一二,如何能东施效颦?” 他认真想想又补了一句道:“还得先生以身作则试成了此事,让学生开开眼界才是。” 白玉堂心头轻啧了一声,这伶牙俐齿、满腹黑墨的贼猫。这念头仍在闪烁,可人凑近了瞧,只见那黑眸里似有漫天星辰、通透明亮,又好似深潭,谦恭温和、怎么也瞧不出心思。目光相对时有飘飘忽忽的羽毛在心间拂动,引得心头魔王作乱,发疯狂跳;他有一瞬晃了神,总算是神台清明,硬把心直口快的本性压了回去,抿着唇轻笑:“那可是你这学生坏了先生的事,若非你临门插一脚,想是这会儿那什么魔教妖女是个什么妖魔鬼怪,都摆在你面前一清二楚了。” 他直起身,理直气壮道:“说说,怎么赔?” 展昭没料见这后招,总归是在厚颜无耻一道上又输了这混世魔王一头。 可便是如此,展昭仍是任他胡为,神色平静,想想笑说:“先生若能先将学生教明白了,如何赔偿,便听先生吩咐。” 他这一答白玉堂可是真吃了一惊。 白玉堂想想,将桌上半杯早倒好的酒一饮而尽,到底没真顺竿儿往上爬,懒洋洋地用手背支着下巴道:“倒不是女子行装能抓到秦苏苏,而是能抓到秦苏苏的人一颗菩萨心,最爱搭把手救助世上那些轻生女子。” 这可就引起展昭的好奇了,“世上还有这般人?” “有。”白玉堂笃定道,“且与你展大人还少不得搭上些干系。” 展昭越发糊涂。 “你上月离京最后一封书信写了什么可还记得?”白玉堂摆摆手问。 “无非是奉旨离京,将要西行入蜀……”展昭顺口作答,才说了两句,眉梢微动,从白玉堂笑意渐深的眉眼间瞧出端倪,“三个小贼。” 展昭二月与白玉堂书信一封,说奉旨去追那三个潜入庞府、留书窃宝的江湖小贼,因而还带上安乐侯庞昱,不日便要入蜀,若是白玉堂此行不急着打道回府,二人许是能在巴蜀一会。 可随后白玉堂抵达渝州,却久久不曾回信,二人便一时断了消息。展昭不知白玉堂人在何处,所行所为何事,二人能在渝州城的雨夜中无端相聚,倒像是上天早给他们约好的缘分。 “那三个江湖小贼你可知底细?”白玉堂不疾不徐地反问。 “托了个包打听问了一二,江湖上有三个小贼,一个妙手空空、一个千面郎君,还有一个九天月隐,都自称盗中之圣、偷中之王。”展昭道,“展某猜正是这三人谁也不服谁,因而相约于开封府比试,争夺着天下第一偷王盗圣的名头。只是不知为何选了庞府,偷走了安乐侯庞昱的贴身玉佩,庞太师最为宝贵的折扇和……”他说到此倒是顿了顿,这第三样宝物庞府却是不肯透露。 “和一个女人。”万万没想到白玉堂接上了展昭的话。 展昭目露意外之色,“掳走了人?” “想是自个儿拍拍屁股,乐颠颠地跟着走的。”白玉堂笑得吊儿郎当。 展昭恍然大悟,脱口一句:“第三人是个采花贼?” ※※※※※※※※※※※※※※※※※※※※ 啊~ 双更~ 我想说的话已经全部忘记了。 庞府被偷了个女人,偷人,真的人被偷走了,是不是很意外。 来来来,大家猜猜三个小贼哪个是采花贼~ 说到这个,还欠长歌小天使一个番外,我记着呢,不过可能会塞在比较后面的章节,因为番外章插在里面其实我有一丢丢的强迫症,虽然也不是很严重,e哈说不定我写完就随手放进去了。 好了晚安~ 我去改隔壁坑了。 第二二回 三小贼,盗亦有道梁上君 “不错, 是个采花贼。”白玉堂道。 二月初十那日一早, 庞昱大清早给展昭送了个捡来的钱袋。 也同是那天大清早,庞太师这稀客进了开封府衙的大门,来送三封江湖小贼的嚣张留书。 正是那“三日后子时, 借贵府至宝一用”。 此事且过三日, 第四日清晨的朝会之上, 庞太师吵吵嚷嚷地告了开封府尹包拯一状。二位天子近臣向来是相互间一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朝野内外都说一个一身正气、一个奸邪当道, 可谓是仇敌见面分外眼红, 隔三差五就得举着玉笏板在官家面前互怼一波, 明明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偏偏谏言用词五花八门、起因缘由丰富多彩,坊间偶有百姓谈及说的那可叫一个精彩。这告状一事也是众朝臣习以为常,便是官家也摸准了二位爱卿长篇大论的脾性,一边喝茶一边听。 这庞太师一把年纪在朝堂之上也生龙活虎,每日笑眯眯的,跟个四喜丸子似的, 偏偏要和公正无私的包黑面正面刚。朝臣一如既往地坐等开戏, 心说庞太师今儿也不知又得了什么新由头。 这一听可了不得, 这回庞太师说向来奉公守法、恪尽职守的包公玩忽职守。连官家都听着喝咳了茶, 就差震惊地瞪眼反问一句:“你说什么?” 庞太师躬身一拜, 笑眯眯道:“开封府乃他开封府尹管辖之地, 可昨儿夜里臣府上遭了贼, 这该是他包拯管罢。” 当事人包拯包大人杵在那儿、装个黑脸木头人, 任是庞太师巧言令色也不声不响。 “……”朝臣谁也没动,更没人敢说话,只偷偷转着眼珠子交换眼神。 庞太师又叹了口气,弥勒佛似的面庞一副痛心疾首之色:“这盗贼上门一事,臣前几日便亲自上门告知包大人,却不想包大人瞧不上臣,也不当回事,昨儿夜里果真就失了窃。” 他胖乎乎的身躯又是一拜,这活儿他倒是干的平常,一起一落好似半点不费力气,口中话锋一转:“老臣有罪,丢了圣上赐下的折扇,甘愿领罚。” 天子脚下朝堂重臣府上失了窃,还一丢就丢了三样宝贝,其中还有御赐之物。 要是旁人只怕吓得魂魄离体,说什么也要将这大不敬之事瞒下,可他庞太师反其道而行,不仅老老实实来请罪,还顺手给老对头扯了一把后腿,不一起下个锅绝不罢休。 倘使包拯不知此事,又或是庞太师故意藏了那三封留书,也不全然能怪到开封府头上。 偏偏这事儿庞太师还真亲自上门与开封府打了声招呼,包拯确有派遣王朝四人各领衙役一队,在庞府外头防备小贼。就这般千防万防还将东西弄丢了,可不就给庞太师踩着了开封府尹玩忽职守的由头。 说来也巧,那日夜里展昭不在汴梁城。 这江湖贼人自得展昭这般身手不凡的江湖侠客才拦得住,可往前数三天,正是展昭宫中当值回来的早晨包拯命他出城办事,便恰巧错过了三个窃宝不忘知会原主子一声的江湖大盗。这江湖人武艺高强,凭王朝那四人的功夫还真差一点,别说拦住,只怕都弄不清何时来去过。更何况,三封留书说是要窃宝,可谁说得清庞府满屋子的宝贝哪个才是至宝? 只是三个小贼偷了三样宝,这第三样…… 白玉堂不说之前,展昭确未曾想过是个大活人。 难怪庞府不愿声张,既是庞府宝物,显然不会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丫头;而庞府最要紧尊贵的女人在大内皇宫做皇后,能被带走的女人若不是庞太师的明媒正娶的正房妻子,便是庞太师的哪位心头宠貌美小妾、庞昱的第几号姨娘。说来展昭隐约想起还有消息说庞府小妾因此事闹了病,想来就是她丢了,庞府不敢伸张了。毕竟大活人丢了,而且还是个女人,生死未卜,难说是何下场,庞府哪敢再汴京贵胄面前丢这个大脸,自然支支吾吾、闭口不谈。 “你已知晓这三个小贼一个妙手空空、一个千面郎君,还有个九天月隐。”白玉堂竖起三根手指,“可知三人是个何等名声?” 得,白五爷的卖弄脾气可又上来了。 “这倒不知,白兄惯常好为人师,今日还望白兄不吝赐教,展某定时铭感五内。”展昭眼含笑意,口中遂了他的意。 白玉堂斜了展昭一眼,哪听不出展昭这言笑晏晏下的揶揄。 贼猫!尖牙利嘴。 说来白玉堂对江湖名人轶事知晓也多不了多少,早年旧事都是他未入江湖生了憧憬,亲兄与他细细讲述;而后行走江湖左右少不得双耳进出人言传闻,否则他又如何能知晓百晓生口中那个展昭;且四位义兄的营生遍及天下,大江南北走动的人自然要将所见所闻一并带来带去;还有温殊……这江湖小贼算得上下九流之说,温老六对下九流的人物门儿清,白玉堂也从温殊那张闲不住的破嘴里听了不少事,总算在展昭面前还能挽回一分半点面子。 他清了清嗓子,摸着下巴开口道:“三人之中除了九天月隐乃是新起之秀,另二人江湖成名比你我还早好几年。” “确有耳闻。”展昭说。 那应天府寻见的包打听说九天月隐近三年名声大噪,而妙手空空与千面郎君都是早在他与白玉堂之前的前辈了。 白玉堂睨了一眼展昭,又紧接着道:“他们名头不同,本事也各异。” 这便是正题了。 展昭见他开门见山,便正襟危坐细听细思,口中递了接话的台阶:“如何不同?” “妙手空空讲求一个手快,江湖传闻他有第三只手,任谁都瞧不见他何时何地从你身上带走了东西。你说庞昱玉佩贴身佩戴,想是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白玉堂极为满意展昭的知情识趣,这便一个个点了名地说。 展昭微微点头,“小侯爷确实自个儿也说不出怎么丢的。” 虽说庞昱是个不通武艺的寻常人,可这贴身之物丢得离奇,亦可见妙手空空的本事。 “千面郎君,此人听名号便知……”白玉堂说至此,刻意地顿住,且笑吟吟地瞧着展昭。 “易容之术。”展昭自然要做这白先生的好学生了。 “不错,千面郎君最擅长易容之术,改头换面无人能辨,堪称神技。”白玉堂道,“这三人中,也就此人我能说上一二,他姓沈。” 展昭微微吃惊,紧接着便是恍然,“秦川沈氏?” 江湖四大世家之一,秦川沈氏,也就是白玉堂亲嫂的娘家。 白玉堂早与展昭提起江湖赫赫有名的铸兵世家秦川沈氏,不仅出神兵利器,还出江湖奇巧之物,这人皮面具自是不在话下。而这江湖小贼竟是从沈氏所出,着实叫人震惊。 “千面郎君沈贺成,因是江湖为贼,不敢泄漏家底身份。” 一是心忧这下九流的名声给秦川沈氏添了污名,便是族人并不在意,也难说江湖之上险恶人心会不会拿此作筏子寻上门来;二便是劫富济贫、行侠仗义难免招惹了仇家给自家亲眷引去祸端。 “他这手易容之术可不比江湖上那些小玩意儿,倘使将我改头换面一番,怕是你也认不出。”白玉堂对此人手中绝技颇为赞赏,评价之高,便是展昭也有几分意外。 “白兄与此人有旧?”展昭心中一动,察觉白玉堂语气之中一二分与众不同,暗忖难怪白玉堂敢说上一二。 “一是兄长提过,说来是亲兄旧友,二是儿时有过一面之缘。”白玉堂道。 这轻飘飘一句,展昭又听出几许复杂之意来。 白玉堂也不瞒展昭,与展昭那黑沉通亮的眸子对了一眼,竟是顺嘴就将避而不谈的当年旧事告知:“他那日来白府做客,扮作兄长模样,将我哄骗了一番。”白五爷年幼时一时不察,在自家门前翻了船,说来还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恨。 这也是为何去岁婺州桃山中,白玉堂一瞧亲兄尸首错当成有人带了人皮面具。 “……”展昭绷住了脸没笑,正正经经的,可眼眸之中却藏不住那抹笑意。 白玉堂心头正恼,这猫的眼睛邪门,往日自个儿嘴上不把门也不至于如此。 展昭又赶忙给白五爷递了板凳当台阶,笑道:“这么说他不该是那采花贼,是偷了那庞太师的御赐折扇?” “他改头换面混入庞府并不难,庞府仆从众多,若是扮作打扫之人,打探清楚,再寻个恰当时机浑水摸鱼,那不离手的折扇也就到手了。”白玉堂眉一扬,自是省了那些无甚用处的恼色,踩着台阶就下。 “还有那九天月隐,果真是个采花贼?又是如何本事?”展昭又问。 此人江湖成名不过久这几年,可原先无人与展昭说这是个采花贼,闻之不免大惊。 “他轻功奇高、来去无踪,江湖人称能上九天揽明月。”白玉堂说。 九天月隐,取自上至九天摘日月之意。 一是轻功奇高,二是偷术精明,三是将他所窃女子比作九天日月之意。 “这三人既然敢在江湖上撂下盗中之圣、偷王之王的名头,自然各个眼高于顶,寻常不出手,专挑好东西偷,真金白银这些俗物是看不上的。”偷了什么御赐的扇子玉佩,玉佩不说,那扇子能值几个钱,还算是给天子面子,往赵祯脸上贴金了。 “你说他三人谁也不服谁,在开封府相约比试,这推测十有七八没错。” “他三人又自称义盗,偷不义之财、劫不法之舍,先头你弄不明白为何选了庞府,自是那庞太师的奸臣之名远扬四海。” 白玉堂三言两语就将展昭点透了,恍然道:“庞府的宝贝之多,恐怕只有大内皇宫能比得过。” 白玉堂一挑眉,“赵祯虽是个奸猾之辈,可也算得上个明君,大内皇宫里来去虽说更见本事,可那三个梁上君子爱惜羽毛,当然不会去天子眼皮底下比试。”这便选中了庞太师那个冤大头。 展昭听出言外之意,不免咳笑一声,心念一转又低低道:“你既说他三人爱惜羽毛,其中却有一个采花贼。” 这世上纵是有那劫富济贫、盗亦有道的梁上君子,怎么也不该算上采花贼。 白玉堂斜了展昭一眼,懒洋洋道:“他这采花贼与寻常采花贼不同,据说还真是个正人君子。” “将人掳了去,如何还能算正人君子?”展昭不解。 这平头百姓的黄花大闺女与抛头露面、饱经风霜的江湖女子可不同,更别说这豪门大户里约束甚多的贵女贵妇。世人最是苛责女子,世俗礼教对女子更是处处条条框框,她们遭了这不明不白的掳劫,便是清白在身,也少不得旁人指指点点、闲言碎语。且采花贼掳走了人,究竟生了何事,千张口都辩驳不清了,碰上个贞洁烈女又或是家中管束严苛的只怕得一头撞了柱子证了清名。这采花贼便是真礼待于人、不曾做出逾礼之事,这掳人之举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为了。 采花贼的名头就没个好的,像是那花蝴蝶花冲最是淫邪恶名,坏人清誉、强人所难、害人不浅,着实令人痛恨。 到了这九天月隐有有何不同? “旁的不知,那温老六说她们个个是自己乐颠颠地跟着去的,要她们回去还个个不肯哩。”白玉堂惟妙惟肖地学了几分温殊当日谈及九天月隐的语气,可又含了几分他自个儿也弄不明白的狐疑。 比起白玉堂,展昭更是糊涂,世上还有这般采花贼? 怎听着旁的采花贼都是强劫了民女偷了人,他这时人家后院过,便把芳心偷的偷心贼? 倘使这般,岂不是本受了害的女子又要遭人非议,成了红杏出墙、与贼人苟合私奔之人?这采花贼花言巧语哄骗了天真的小女子与他奔走,往后又该怎样?这些女子终究是何下落?难说她来日可是生了悔意不能回头,难道不是被他害了一遭? 展昭思来想去仍觉心神不定,自是对这传闻中的采花贼九天月隐便生了怒气了。 “这事儿我只从温殊口中过了耳,不过是他当日与我所言,又一字不差地转述于你。奇的是这江湖上当真无人说他恶言,便是昨儿个与那风长歌说起也是笑语盈盈,还说他采花贼生了一颗菩萨心,一见轻生女子定要上前劝慰一二。”白玉堂瞧出展昭心事,心说他自己听了几次都尚有存疑,怎也不斟酌斟酌,倒是把正气凛然的展南侠气得不轻,“此事你若看不过眼,想弄个明白,便逮住此人一问便是。” 白玉堂打的便是这么个主意。 这采花贼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见着人了才知,传闻经百口便是百样故事,谁也说不准。 展昭亦是明了三人成虎,如今二人空口白牙就给人定了罪未免草率,也委实自视过高的出格之举,便微微颔首,转回了先头正题:“白兄作女子行装,又在雨夜桥边游荡似是轻生之举,便是以身作饵哄骗这采花贼现身?” “这便是风长歌的主意了,论神出鬼没,这九天月隐比之那魔教妖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得用计哄骗一二。”白玉堂道。 展昭想想,又不确定道:“他果真能寻见那位掩日教的秦苏苏?” “风长歌说这世上没有九天月隐寻不见、偷不着的人,又说九天月隐甚喜夜中四下闲逛,心肠极软看不得女子轻生,便给白爷出了这主意。”白玉堂原也不信,但这会儿他束手无策却定要寻见此人,既然风长歌给他出了这个计策,管他是个好的馊的,也得试它一试,好过坐以待毙。且照这采花贼传闻中的菩萨本性,这馊主意说不准还真是个奇招妙招。 那九天月隐轻功奇高,交付旁人都难免出差错,少不得白玉堂亲自出马,这才有了昨日那出意外相逢。 展昭不再言语,垂眉沉吟。 此处解了惑,又生出新的问题来。 好半晌,展昭才将心头混乱理出些思绪来,抬头又问:“风长歌如何认定这九天月隐就在渝州城内?莫不是他见过?”这招是好是坏总归得对准了人才算数,天下之大,九天月隐要是人在旁处,这渝州城里便是跳死了七八个轻生女子,他再如何菩萨心肠见不得此等哀事也赶不上。 可这合情合理的问话叫白玉堂意外侧过了脸。 白玉堂剔眉端详了展昭良久,“爷还当你得了抓那三个小贼的令,一路直奔蜀中是心知肚明,原是果真快马加鞭一路不曾耳闻?” “耳闻何事?”展昭果真被问了个茫然。 ※※※※※※※※※※※※※※※※※※※※ 我在用生命日万。 第二三回 无所求,却把身心舍一人 屋内一时缄默, 使得门外风声叩门格外清晰。 展昭这茫然不似作伪, 白玉堂见状没有翻个白眼,反倒是垂眉莞尔。 白玉堂正要开口,二人皆是侧过头向外望去。 又过片刻, 他二人听见一人站了起来, 是坐在院子大门前的丫鬟, 这会儿屋内二人才醒神院门外当真有人叩门。 他二人对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眉宇间瞧出几分稀奇讶异来。 二人耳聪目明, 早习惯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院落寂静只有二人言语, 竟是不曾发觉此人何时到了门前, 可见此人腿脚轻得可怕, 轻功路数委实不凡。也亏得青天白日这小院落里当真无处遮挡,又有那丫鬟门前坐镇,否则二人这般畅所欲言早被听去,也算的白玉堂先见之明买下这么座院子来。虽说二人行事坦荡,并无遮遮掩掩、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既决意调换身份行事, 自是要注意一二。 白玉堂起身往外走了两步, 见那丫鬟缓缓拉开了门, 探出头瞧了一眼。 “您是……?”丫鬟娇羞轻语。 “冒昧上门打扰, 委实抱歉, 敢问南侠、展昭展大人可在此地?”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虽算不上恭敬倒也礼数齐全, 见院门只开了这么一条小缝也不恼, 更未有试图粗鲁进门。 来寻白玉堂的。 展昭心下一动,便瞥了白玉堂一眼,瞧他正是渐渐绷了面色,不甚愉快,遂有了猜测。 展昭才入渝州城两日,虽提着古剑巨阙,可因入城便闻知白玉堂八成顶了他的名头在这巴渝行事,因而也谨慎收敛了几分,连入住的客栈所留的名姓都是白玉堂。今儿一早他又将巨阙转入白玉堂手里,坐实了他这“展昭”的身份。知晓他是展昭的,恐怕只有关进大牢的庞昱,和他们二人了。当然,也说不准渝州城内真有什么熟识他二人或是其中一人的旧友。 但这巷子并不好找,若不是早就查到了,便是今日尾随二人来的。 此番推测之下,这门外之人只能是来寻白玉堂的。 白玉堂仍站在小楼门内,摸着下巴,神色如常,可眉宇间透出两分鲜见的凉薄冷意,好似知晓门外来寻的是谁。 “展爷且在歇息。”丫鬟小声应对,倒不提白玉堂是在招待旁人,低垂的头透出了十分羞涩,半点瞧不出她这是扯谎。 “那便不做打扰,这是我家主子递给展大人的请柬,还望转达。”门外的男子好似对丫鬟所言不甚在意,显然无意进门来寻,更无意亲眼见到白玉堂,只语气平平道。紧接着他掏出一封信笺交托到丫鬟手中,便快快转身离去,权当领命之事办成了。 门前的丫鬟叫这年轻男人干脆利落劲儿弄懵了几分,握着那封请柬转回头来。 “展爷这……?”丫鬟试探地喊了一声抱胸而立的白玉堂,又紧着面容收了声。 她再没眼色也辨得出白玉堂眼角那抹漫不经心的狠戾,如今他是何心绪实在难捉摸的很,捏在手里的请柬也不知递还是不递。 丫鬟正犹疑,白玉堂身后探出一人,正是头回见的展昭,被她口中的“展爷”言笑晏晏带回,又美酒佳肴款待的贵客。更叫丫鬟心神一震的是,那笑面温润的年轻人竟是单手扶上白玉堂的肩膀,另一手冲她招了招。 丫鬟吞咽了一声,这便快步跑了进来,连门闩都来得及没扣上。 可人至跟前,丫鬟将那写着“南侠展昭”四字的信笺递上,后知后觉地瞄了一眼白玉堂,心里咯噔一声。她怯怯想道自己怕是行了错事,这下可不敢抬头去瞧白玉堂那随她抬手动作而越发冷沉的面色。 展昭且不为难这丫鬟,伸手去取,可一只手赶在他前头抽走了那封请柬。 展昭不以为意,这上头虽说写着他的名字,可拿送信人显然是冲着白玉堂来的,这邀约自是给白玉堂的。不过他到底是从白玉堂的面色从摸出几分端倪来,等丫鬟快步退回院子才开口问道:“莫非这便是唐门的轻功身法?” 这江湖上的武功路数展昭不说见的齐全,但也耳闻眼见之中摸了五分熟,如今人在蜀中,又早就久仰唐门轻功大名,横挑竖看便有此推测。 白玉堂喜怒不定地瞧了一会,终是一哂,竟是转身将那封请柬随手搁在桌案上,口道:“与爷那浮光掠影比之如何?” “尚未见到真谛,难做评定,只是腿脚轻快当真名不虚传。”展昭笑道。 白玉堂所说的浮光掠影自是他自个儿那鬼影一般的轻功戏称,去岁他便与展昭透了底,他那名不见经传的轻功正是亲兄白锦堂天纵奇才,见了唐门形影无踪与天山派的踏雪无痕后所创。如今在自家轻功身法的前身祖师面前,少不得要比较比较。 那形影无踪果真是难捉形影,连个声儿都无,到了门前二人才堪堪察觉。 只不知外头送信的武艺究竟如何,竟叫习武十余年的两个年轻大侠像是一日打回娘胎,不得不服人外有人。 白玉堂眉梢一挑,“不急,人家已经将机会送上门了。” 他抬了抬下巴,目光凉飕飕地落在那桌案的请柬上,口中仍是哂笑:“展大人可有眼福,切莫忘记好好评比评比。” 白五爷火气不小。 展昭心笑,不知这请柬又是如何回事,想是如今白五爷心知肚明却不愿张口,且得再缓缓,待这脾气上来的白五爷消了气再说。 二人前后聊了一圈,仿佛越说越远,到底是为了破近日江湖频生的命案。借九天月隐的本事去寻传闻中掩日教的圣女秦苏苏,再从秦苏苏口中弄明白这前前后后与她有所牵扯的江湖命案,瞧着仿佛兜了个大圈子,可细细想来如今也别无旁的法子。 只是尚有一个问题,这些命案当真与那秦苏苏有所牵扯吗?这江湖命案突生多起,连着五六桩都挂上了秦苏苏的名字,又放了满江湖的消息说那魔教妖女作乱,可或是有人故意为之? 总该查一查这些命案干系,被杀之人的身份根底,如何死的,又是否被同一人所杀。 是为仇还是另有企图? 如今一知半解的,仿佛万事都先入为主乱了套,只念着一个传闻颠倒众生、每每现身就牵扯上命案的魔教妖女,委实古怪。不仅是他,听白玉堂转述的江湖传闻来看,满江湖都在盯着这秦苏苏的一举一动,跟中了邪似的。 这一想,展昭有些出神,遂不再开口。 他不语,白玉堂便坐那头等了一等,你一言我一语的氛围登时沉默冷清起来。 白玉堂将目光从展昭身上收回,又倒了小半杯酒,并不举杯,仿佛只是在这收声的片刻颇感无趣,这才动起手来。二人一并喝了不少,烧酒后劲回头上来真要误事,今日许是还得出门去查这些恩恩怨怨的命案,再不能多贪杯,他心念一转已经伸手将酒杯推开,又懒洋洋地看向展昭,等了良久,终是出声打断了这片刻的冷清,“猫大人另有高见,何苦独自搁肚子里烂,不若说来听听?” 展昭旋即抬眸,视线自是从白玉堂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上掠过,而那小半杯被白玉堂推开的剑南烧春,渐渐化作他眸中温温浅浅的笑意。 他这官门中人要管着渝州闲事,倒累及白玉堂举杯酣畅都束手束脚了。 也罢,如今想破了头也弄不明白。 现在他们连几件命案里的死者身份根底都尚不明了,这就想简单破案,岂不是异想天开。 “展大人……?”见展昭仍是不语,起了逗弄之心的白五爷伸手一晃。 展昭身手反应比心念还快一些,单手一抓一拽,这回了神立马要卸下手中力道。却不想他这头撤了力道却来不及了,白玉堂压根没往回使力。只听吱嘎一生响动,他的身型仿佛不稳迎面而来,一双桃花眸似笑非笑,手中已经借了展昭之力,挥掌至展昭跟前。展昭垂下的手也提气抬起,可瞬息万变间,展昭不躲不闪地坐在那儿,更没有抬掌对招,丝毫不惧着威势颇大的一掌。 掌风呼起青丝几缕,又在尺寸之间稳稳停住。 白玉堂歪过头,顽劣得意的含笑面容从手掌一侧露了出来,他轻笑:“这是要再爷这小院里化作一尊沉思的石猫像不成?” 展昭看他收回掌,目光扫过地上,白玉堂仍坐在凳子上,可凳子却不在原位,早就被他暗中向前推了几分来。 如他所料,那一掌看似身形不稳、不得不向前扑来,实则尽在白玉堂掌控之中。 展昭眸中波澜泛起,仿佛清润潭水点开徐徐笑意,一时之间犹若满林花落。 他这白兄往日举止不羁、行色散漫,嬉笑玩闹荤素无忌的模样,多年来仍是不改行事难料、少年轻狂,可最知分寸不过。 展昭且要如往常还嘴,忽而懵怔地扶住桌子,“白兄先头几番逼问琴阁掌柜是猜测……?” 白玉堂这般有分寸的人,如何会全然因为唐门满天下查“展昭”一事生了脾性,愈是要紧之时,他愈是不见少年急躁,反而总是借着这几分急躁遮掩骗人耳目。 谁在昨夜的命案里推出了秦苏苏这个人? 前前后后与秦苏苏相关的命案里,唯有唐门老门主之死尚不知如何牵扯。 白玉堂早知听雪阁背后是唐门之人,难免怀疑昨日在听雪阁所生的争论许只是幌子。他是在猜这魔教圣女秦苏苏要么本与唐门有关,要么是唐门借着近日秦苏苏的传言遮掩昨日命案真相。今日几番逼问,分明是借着脾性试探那听雪阁的琼娘是何身份,与命案如何干系。 白玉堂原还以为展昭想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一听可笑出了声。 原来二人这会儿还没将心头所思所想对上,想是隔了两月未见,又各忙各事,往日默契也轻减了几分。 可纵是展昭心中糊涂,在与往常断然见不得的持强凌弱一事上竟任由白玉堂连番逼问、欺凌民女,坐在一旁装聋作哑,甚至开口配合一二;随后也不甚明白,听了白玉堂几句便不问不说,这得是交付了何等的信任……白玉堂眸光微闪,久久注视着展昭那因想通关节因而松气的笑颜,好似听见自己那句坦坦荡荡的“无所求”支离破碎,又一次横看竖瞧从三个字的缝隙里窥出了漫天疯长的心思。 完了。 白玉堂笑了一下。 他仍是垂着眼将蹦跳的神思暗暗收敛,各中滋味便是只有白五爷自己知晓。 “爷还当你发觉了,那琴阁的琼娘恰好是个左撇子,且她易了容貌。”白玉堂平复了那些缠人的心思终于说。 不过他想想又补充道:“不过爷试探了,她若不是功力远高你我,便确实不通武艺。”前者另论,后者可见她非是行凶之人。 可见猜测只能算猜测,这乱七八糟的命案还是得重头查起。 他二人的思绪全叫江湖传闻乱听一通、对前后之事先入为主搅得混乱,连究竟何处关联都理不清了,简直是初涉命案的嫩头青,连半点自个儿的思绪都找不见,说来都有几分好笑。 思及此,展昭无奈笑笑,与白玉堂微微颔首。 二人沉默之际,展昭又想起先前断了的话头,“江湖近日除了那几桩命案,还生了旁的大事?” “……”白玉堂仔细瞧了展昭一会儿。 展昭仍是虚心求教的模样,眸光深浅自有笑意。 这般目光叫白玉堂禁不住撇过了头,又忍了忍还是要转回来,敛着异色、瞧着展昭说:“满江湖各门各派的遣了弟子门人在四月之前赶到渝州城。” 他那含笑的神色像是在问:这么大的动静,你半点不知缘由? 这名满江湖的展南侠果真是一朝入朝堂,不问江湖事。想是成日里只忙着公门琐事,不然就是替包公来回奔走、查什劳子的冤假错案、陈年旧案、悬案奇案……来了这江湖人的地界也一心扑在命案里,哪还管武林中人一贯打打杀杀,死伤最是平常不过,非要弄明白前前后后的真相,就差没替包公在这渝州城击鼓升堂、提审问案了。 展昭眉梢微动,不知白玉堂起伏的万千神思,而竟是低低一叹道:“离京那日,官家曾招我入宫,问及江湖中人可也有武林盛事,原是为此事。” 长叹之余,展昭也猜着白玉堂为何发笑,未有与他一般被“侠客不知江湖事”逗笑,反而是一时沉默。 早年游侠儿时他提着把钝剑就好管闲事,如今成了公门中人,更是处处留神这些。添之短短几年见了几重悲欢难言、恩仇难断的人间命案,心境几经折变,又以包公所言的人命重于天为念,还真是洗了一身豪情万丈的江湖气。 往日不觉,今日谈及,竟有几分脱了少年意气的惋惜,不知是好是坏。 一声轻叹,叹者无心愁几许,听者有意思其忧。 白玉堂也收了笑,细细窥他眉眼。 “展昭。”白玉堂唤他。 这一声极轻,与先头在喧闹嘈杂的街道上那声低唤的“猫儿”仿佛一模一样。 他且低语,院门突然叫人轻轻推开。 门前站了个千娇百媚的姑娘,这一推门,瞧着两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站在一处低语,眉宇间皆是惊色。 两个年轻人好似没发觉这姑娘进了小院儿,正目光笔直地盯着他二人,面色古怪至极。 这女子是谁……便是早早入了陷空岛,如今转入渝州城听命行事的柳眉柳姑娘。 柳眉和天下女子一般俗气,因为一双眼睛、一张脸就对锦毛鼠生了情,因为一身才华、文武双全就对白五爷倾了心。 这世间对女儿家当真是不宽容,身不由己更是难言之苦。 说来柳眉不算个风尘女子,只是早年经历了些寻常姑娘不曾有过的事,如今年纪虽不大,却早看尽了红尘百态,又曾陷空岛暗中潜伏在烟花柳巷之地,见过的沽名钓誉之辈、满口仁义之徒不在少数,谦谦君子、酸腐秀才、贪官污吏、济世富商,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大宋亦是什么人都有。皮相之下皆是一颗世俗雕刻而成的心。 可她早年一见十多岁的白五爷便知她错了。 鲜衣怒马、少年焕然,风流倜傥、公子无双,她才知世上还有这般人。 可这不足以叫柳眉痴心不忘。 或许也不仅是他独一人如此,才色双绝的公子总不会只有这一个。白玉堂仿佛生来就与众不同,不畏世间束缚、不惧他人言说,活成了潇洒不羁的姿态——那或许是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心驰神往的活法。喜怒不定如何、正邪难辨又如何,他不高兴了就翻脸无情,高兴了给你个百花灿烂。那些江湖人都说锦毛鼠白玉堂太过狠戾、做事不留情面、没有侠义风范,可哪个不想也活得跟白五爷一样恣意,管他说三道四,有本事过来挨他一刀。 世间难得逍遥,柳眉见着了白玉堂才知为何是只是难得而并非没有。 白五爷是不同的,柳眉暗中倾慕,又仿佛与旁人不同,又或许旁人也是如此,非是因皮相才华,而是他那让人避之不绝的阎罗脾气。听着可是古怪?柳眉不觉,她自是怕了白玉堂那喜怒无常,对女子也不假辞色的脾气;可又爱煞了这般外物皆相等、唯我心有向的快意自在。 一见玉堂误终生。 原世上还能有这般快意自在、罔顾那些狗屁不通的条条框框的规矩,凭本心善恶定夺行事的人,任凭天下人恶名加身、又恨又骂也浑然无忌,真是叫人艳羡至极,叫人痴心难忘。像是一团高高燃烧的烈火,是最最期望活成的模样,亦觉是最能纵容自己的英雄。便是白五爷总是对女子不冷不热、喜怒不定,这江湖、这天下也有不计其数的女子愿意跳进坑里。 他这瞧着多情寡意人,只不过心不知在何处。 柳眉也忍不住和那些明着暗着惦记白玉堂的姑娘一样,天下的女子不都想着能得一人心的专情。若是能叫白五爷眼底忽然有了一个人,他可会有所顾忌,可会舍了那本性自在,可又该是何等的…… 她思来想去,不知是何等模样,未曾见过,自是想不出的。 世上哪有一个女子能入了白五爷的眼,便真有,也不可能叫他变了性子、失了本我,与话本所写那般沉沦小情小爱。她想想都觉得可笑,心说怪道世上儿女情长的话本诸多,原都是写给满腹情思的小女儿看的,也叫世间被不公对待的女儿家能得了几分痛快幻想,不至于为足不出户、适龄出嫁、操持家业又看夫君三妻四妾而愤恨怨怼,不至于为世俗礼教、女诫女则、清白贞洁万般苛责而束情高阁,不得高声说笑、不得嬉笑怒骂、不得指点男子、不得满腹经纶……而堂堂七尺男儿,自当放眼于天下。 可今日柳眉一推门,却愣住了。 她听见低语,分明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嗓音、再寻常不过的言辞,却好似天上日月星辰舍了全部骄傲,思他所思、忧他所忧,只为一人垂眉低笑劝慰、引路同行。 “展昭,当日你为何入朝堂?” ※※※※※※※※※※※※※※※※※※※※ 苍了个天。 日万人干事? 不说了,心口有点痛,脑子轴住了。 我写了三个片段,结果字数够了,片段连不起来,疯了。 啊! 我决定冷静一会再来看要不要改,以及我对不起柳眉姑娘。 柳眉姑娘的心情如下:我今天回了我家(应该是,毕竟牌匾上挂着柳府没错,虽然房子不是我买的)然后发现两个男人正在我家院子里互诉衷肠,其中一个还是我心上人。我是把他们轰出去,还是自己把门关上?在线等,挺急的。 导演阿洛闭上了眼。 好了,晚安小天使。 今天,感谢阿c小可爱,亲亲阿银,黑粉头子北北,还有无名小天使开篇以来给的长评。 爱你们,挨个儿抱起来亲亲抱抱举高高。 xxxxx 我修一下段落不通的地方,昨日太匆忙,脑子转不过来。 第二四回 羡谁福,经年岁月犹年少 渝州城的春阳明媚。 鸟雀叽叽喳喳地从树枝飞落, 在敞开的窗檐上歪着小脑瓜子来回往里瞧了瞧, 十分欢快。 这小院二层小楼的内室里干净明亮,摆着不少珍奇器物,墙上挂了两幅字画, 还有窗旁土陶两只芙蓉花以作细细点缀;一张梨花木床上悬着罗帐, 薄纱之上是层层叠叠的海棠花。床旁还有梳妆台, 台面上摆着一面四神规矩铜镜与齐整的象牙梳,大大小小的妆奁随意地散着, 有的装着胭脂粉, 有的是珍珠粉。一个身姿妩媚的女子懒洋洋地坐在梳妆台前, 对镜画眉。 “姑娘。”丫鬟端着托盘上了楼。 柳眉回头瞧一眼, 眼稍尖儿尽是柔情媚意,笑吟吟道:“今儿又备了什么?”她说这,手中未停,仍是细细画眉。 羞涩的丫鬟心说,她们柳姑娘真好看。 “小米粥。”丫鬟将托盘阁在内室圆桌上,口中作答, 又悄悄瞄了一眼画眉的柳眉, 正巧与她回眸的目光对上了, 赶紧垂眼。丫鬟仍不住小声问道:“今儿姑娘梳妆打扮, 可是得了五爷要来的信儿?” 柳眉意外地阁下眉笔, 偏过头来, 第一句竟是:“且收声, 忘了这渝州城内得喊展爷不成?若叫他听着, 你可要去讨罚。” 丫鬟连连点头,“是我忘了。” “他忙得很,如今不知作何算计,无论如何,你我帮不上忙,但切不可坏了他的事。”柳眉仍是语气柔顺,笑吟吟的模样,若不细听她说了什么,半点不似在教训人。 “是,我省的。”丫鬟点头如捣蒜。 柳眉便站起身,婷婷袅袅,像是随风摇曳的海棠花儿,转眼踏步至圆桌旁。 她瞧了瞧那碗精细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才又娇声说道:“展爷近两日只怕不回会来了。” “为何?”丫鬟吃惊。 “他有贵客,哪顾得上我们这小院儿。”柳眉说。 阿昌说真正的展爷来了。 那展昭是白五爷的好友,人都说猫鼠不两立,乃是天定的仇敌冤家、不死不休的对头,可这江湖上的鼠与那朝堂公门里的猫倒成了比拜把子兄弟还亲的知己。柳眉虽是所知甚少,心里却不免暗想南侠展昭早有江湖威名,也是个年少英才,素来被人称道儒侠。既是个年轻才俊,与五爷自有万般话要说,他们才是一并的人。天高地阔、古今来往,酒桌酣畅,无不可谈;不像到了这楼里白五爷,神色懒懒,独自饮酒,与她这更是半句不投机。 柳眉想着,白五爷见了友人正欢喜,哪有空来这小楼独自作乐。 她微微一笑,抬头瞧丫鬟,“昨日阿昌来时说了,可还记得?” “记得,他不知挨了谁的揍,鼻青脸肿的,还费姑娘请大夫给他看伤。他还说五、展爷叫他听姑娘吩咐。”丫鬟道,立在一旁又补了一句,娇羞的面容生了几分不快,“可他今儿一早还是出了门,哪儿是要听姑娘的吩咐办事,主意大得很。” 柳眉睇向丫鬟,与她慢条斯理道:“合该如此,他做他的,我们做我们的,要真吩咐他做事才不对。阿昌非是仆从,他是给展爷报恩才乐意跟着展爷,却不是你我这般听命行事的仆从。” 丫鬟听不明白,“那展爷为何吩咐他来这儿?” 柳眉坐下,伸手舀着碗里热腾腾的小米粥,与丫鬟细细言说:“展爷让他来这儿歇着,是瞧他这般拼命生了不快。所以他在咱们这儿是客,且是展爷的客,我们这些仆从如何能指手画脚说吩咐。” 丫鬟拧着眉,“白管事……” 柳眉摇头,“他一心只看顾着展爷,自是不同。” 丫鬟仍是听了个一知半解,好半晌才在春风徐徐中低声道:“姑娘不是仆从,与我这大爷从牙子手中买来的丫鬟不一样。”她本就是个羞涩谨慎的性情,低垂着头,声如蚊呐,“院子虽是展爷出了银子,但其余多是姑娘自己掏腰包一一置办,才将这暂居的小楼弄成了舒适至极的家宅。姑娘分明对展爷……”这四处精心装潢,分明是藏了心思。 柳眉闻言笑了一下,好似讶异地瞧着丫鬟,认真告诫道:“觊觎之心不可有。” 她又轻笑道:“我哪儿不是了,我是。都是听命行事,与你不同不过是位高位低罢了。” 她瞧着窗外春光,恍然失神地说,“我这是艳羡因而要学他几分快意而活,若不趁着年华如此,只怕来日就没机会了。” “姑娘?”丫鬟又糊涂了。 “他不来才好哩!旁人衷肠哪里比得上银子实在,情爱一事便是两厢情愿都未必长久牢靠。幸好从咱们阔气的展爷手中得了些银子,这才有今日顺心顺意的光景。”柳眉又笑,千娇百媚的容色果真如她所言十足的快活。 “你且记着莫要在展爷面前胡言乱语,”柳眉将小米粥端到面前,指尖来回捻着勺柄,开动之前又与丫鬟细细告诫她道,“早年倒是无碍,他只当耳旁风,听了哂笑两句也罢,如今他听了只怕你我下一刻就只能打包行李离城换人。” 丫鬟沉默不语。 “你别不信,今年过年,我得了消息,他竟是岁除那夜仍不归家。你且莫瞧他散漫心思,不把谁放眼里,也不顾所谓春节岁除的阖家团圆日,可长嫂如母,又有多年养育之恩,临过年他总是要顺卢夫人心意一回;更别说听闻今年白府的夫人也领着两个孩儿来了岛上,这可是数年来头一回。偏偏他倒是今年破了例,有家不归,铁了心在外漂泊做浪子。”柳眉温温柔柔地说,神色平静,在这小楼说话仿佛能听见空荡荡的回响。 那些收着小心思的角落里寂静无声,空落落的。 “咱们的‘展爷’啊,心上许是悄悄搁了人了。” 他心头搁了谁? 柳眉不知,可柳眉见过几回白玉堂斜坐窗檐,垂头逗弄信鸽、神思不知何处的模样。 那字条斟酌了数回,撕了扔,扔了写,写了又撕,终究是一封也没有寄出去。 那该是谁?能让绝世无双的白五爷记挂? 虽不比儿女情长、折了本性的牵肠挂肚,也已经足够出奇。 在这推门前,柳眉当真未曾想过,会是个男子。 更没想过,会是展昭。 她外出一趟,走了大半个时辰,站在一推便开的院门口,正惊奇心说那丫鬟向来仔细,怎的连门闩都不记得插上,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她这便听见熟悉的嗓音从空空的小院儿里迎面传来。柳眉抬起眼,打量着两个站在小楼门内瘦瘦高高的年轻人,更多的是瞧那个不曾谋面的人。 南侠展昭。 开封府展护卫,当今天子戏称御猫,封了个御前四品带刀侍卫。 柳眉早闻展昭之名,但见确是头一回。这见着了,展昭两个字就仿佛突然有了形,好似突然明白了这人为何是展昭,也好似明白了这才是展昭。 这一瞬万千心思把她炸了个懵,瞧这人,眉眼干净清秀,唇角一抹斯文笑意,他站在那儿,便是手无兵刃也有一股侠气,便是不言不语也知是谦谦君子。柳眉心说,她这红尘来回数载、饱经风霜的江湖女子,什么侠客书生、大官商贾没见过,什么俊美丑恶的皮相没瞧过,也敢说是个有见识的铁石心肠的娇俏人了!见那双清润墨眸坦坦荡荡地望来时竟是心头一软,满脑一句这人真是玉一般的人,连站在白五爷这般扎眼华美的人旁也不显半分失色。 这双眼睛邪了门了! 柳眉呆立原地,从展昭的眼睛里看到了春日碎光,似明镜、又似深潭。 她心说,原来这便是展昭。 柳眉又去瞧白玉堂,他正抱着胸,神色懒惰,张扬明丽的俊容上浅浅挂着笑,仿佛还是往常那般不知所谓的不羁模样,却叫她蓦然想起多年前在安平镇那个夜晚里白五爷展眉倾泻的神采。他这把凝着凛然寒气的刀并未收敛起浑身煞气,仍是我花开时百花杀的狠戾,仍是跋扈放肆、心高气傲的华美毒辣,可站在展昭却与形单影只的白五爷截然不同。 “……”展昭与白玉堂示意了一眼门前呆立的柳眉,二人的话头也断了。 他二人早听见柳眉顺着街巷来。 白玉堂对柳眉身手心知肚明,因而早早听出了来者何人,自是毫无意外;展昭见白玉堂并无警惕,当然也半句不言。 白玉堂耸肩,懒声道:“柳眉。” 柳眉顺着这不冷不热的嗓音抬眼,想要应声却又紧紧收住了。她听出这一声并不柔和的低语不是在唤她,而是在同展昭介绍。果不其然,白玉堂的后半句便也与展昭坦然落下了:“这柳宅主子,猫儿你可得敬着些,不然好酒好菜都转头喂了院角,你我也要被轰出门去。” 这话说的,谁敢把您往外头轰。不要命了? 且您这搁心头上的人面前,还是个世俗难容的情谊,真不怕这荤素无忌的浑话叫人生了误会,远了您去?柳眉心念瞬息几变,忽而笑了笑,踏步进门,单手将院门带上又与展昭一礼,接了白玉堂的话,笑吟吟道:“这位便展爷心念念的知己友人‘白五爷’罢,昨日便闻您也来了渝州城,还当二人应是上那上等酒楼,不成想来了陋舍。小女子柳眉,贵客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展昭眉梢一动,好似隐隐觉得“柳眉”二字十足的耳熟。 神思恍惚不过须臾,他便从迷雾一般的记忆里寻见两年前江宁府一封信,上头印着一朵颜色鲜红的精致海棠花。 紧接着,不冷不热的嗓音也随一只手撕开信的动作转入,“陷空岛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另附有暗线探听天下消息,平常只用于经商之用,通由安平镇柳眉所管。上回药材从天昌、安平过正是因此。柳眉平日甚喜海棠,接手几年都是以此为标记,也免得信件丢失给陷空岛多惹麻烦。”是白玉堂。 再往后便是小侯爷穿着女子行装背着个满身鞭伤、鲜血淋漓的姑娘冲进府衙,那便是与十二金钗有干系的柳眉。 还有雨中的开封府衙后厨里,白白胖胖的男人说道:“白老五,我那妹子好些日子没见了,也没个下落,怎的与安乐侯庞昱搅和在一起,这追杀一事……” “阿眉是我义妹。” 柳眉是白玉堂那友人柳青的义妹。 “你口中的义妹柳眉几年前在柳老引荐下入了陷空岛,又接手陷空岛的情报自己跑去安平镇做一个花魁,因柳老与你父亲的关系,与你更是以兄妹相称。如今柳老已死,你二人关系疏远,我问问你,你可知她来历?又究竟是在为谁办事?” “她还是当年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海棠。”白玉堂的声音格外清晰。 展昭笑笑,又瞧出这千娇百媚的柳眉姑娘对他二人身份互换一事十分明了,白玉堂去岁虽然冷言冷语,但这个能接管陷空岛大江南北消息的柳姑娘仍算得上是白玉堂身旁体己人。 他也缓声开口道:“美酒佳肴招待颇丰,未候及主家归来才开筵,倒叫白某着实惭愧。” “欸,省了这些客套话,你进屋敬她三杯,诚心实意赔个罪便是。”白玉堂笑容更甚,口中胡搅蛮缠,仿佛早忘了酒足饭饱之前哪句“贪杯误事”。 闻言柳眉心里又是一惊。 五爷您这叫心上人给我个无关紧要的小娘子赔什么礼,真不怕他恼了? 她这头心头声还未着地,展昭已然坦坦荡荡接了话,“好说,可开席之前展兄未与白某言明,这算不算个不知者无罪?不若展兄一并敬三杯赔个礼?”他微微含笑,纵是白玉堂百般戏弄,也不恼不躁。 “使不得,哪有让贵客赔礼的说法。”柳眉连连推辞,心下愕然这是什么神仙斗嘴的修罗场。 她又娇声笑笑,俏生生地与二人道:“且柳眉不甚酒力,您二位里头坐,只管自便,柳眉且寻后厨添两道爽口点心。”说着,也不等二人反应,柳眉快步往小楼后头的后厨去。 “不必点心了,沏一壶缙云毛峰来。”白玉堂总算是饶了柳眉,转头与快步而去的柳眉吩咐道。 柳眉不由停了脚步回头一瞧,白玉堂伸臂一搭展昭的肩膀,声音且落,揽着展昭往里头去。她松了口气,垂着头,眉目间有几分黯然,她低声自语:“原是如此。”只把心头那句“一见玉堂误终生”一字一词地拆得七零八落,满是柔情媚意的眼角红了两分,清晨与那丫鬟说时还当自己当真认清,再无觊觎,原是自欺。 只是片刻,风吹树摇,鸟雀低鸣。 她又抬起眼,神色释然,含着笑又是那句:“原是如此。” 柳眉高高兴兴地进了后厨,还哼着小曲儿,可把送完请柬就快快躲进后厨里与厨娘低语的丫鬟吓了一跳。 “姑娘?您回来了,事儿可忙完了?”丫鬟喊住柳眉,张了张口,没喊错话,“展爷来了。” 柳眉笑吟吟地上前,“嗯,你且把我前些日子买的缙云毛峰取来,沏一壶给展爷与白五爷送去。” 丫鬟闻言倒是没懵,早前白玉堂领着展昭进院子时便调侃那是白五爷,想是让那俊朗不凡的年轻人顶了他自己的身份了。她一边开柜子,一遍小心觑着柳眉。 柳眉神色明媚,连眉宇之间都更透出几分娇柔愉悦。 丫鬟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说道:“姑娘您很高兴呀?” “高兴。”柳眉利落地一点头。 丫鬟心说,定是因白五爷来了高兴呢,早上还说白五爷不来最好,果真是赌气之语。她想着心里又柔软了几分,垂着头、抿着唇小小地笑了笑。 可她哪知,她这位千娇百媚的柳姑娘先头才差点要因知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哭的梨花带雨。 丫鬟又劝柳眉道:“姑娘且在门前等等,后厨又是油又是烟,仔细伤了。” 柳眉差点被逗笑。哪须这般妥帖,她幼时被拐子卖了,后又几经波折在外流离失所多年,被柳老收养,成了陷空岛的下人,在安平镇做花魁暗中管着陷空岛满天下的暗线消息,还陪那安乐侯庞昱躲了几年追杀……她这般江湖女子,什么世面没见过,刀枪棍棒且不过要命一条,天灾人祸也跟着她多年,如何会被这小小的油烟所伤。 可柳眉没有驳她,顺着丫鬟所言,笑吟吟地出了后厨的门,便在门前站着等。 柳眉歪着头,瞧着午后明亮瓦蓝的天色,春日金光晒着墙角。 她算是明白缘何白玉堂并无变化,却在展昭身旁与往常截然不同了。 白玉堂这身煞气这世上谁敢说任他如此,不必刻意收着?想是只有一个展昭敢。 柳眉心底那些拆碎的本该是不甘的字眼渐渐化作了释然,又生出一抹新的艳羡来,非是对展昭,而是对她倾慕已久的白玉堂。她站在日光里有些想哭,可无声地大笑起来,在温柔无声的笑中轻声自语:“五爷莫非是生来就这般有福,怎叫全天下的好运都给了他。”那些坎坷的过往让她一见恣意嚣张的白玉堂就生了艳羡仰慕之心,化作藏在心底的痴情,又在这一刻恍恍惚惚地跳了出来,缠绕着她。 她当然高兴了,为白玉堂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她原想倘使白玉堂有了心上人,定是收起满身煞气,倍加呵护、专心专情,混世魔王也添几分铁汉柔情。 可今日一见方知并非如此。 白玉堂仍是白玉堂,无惧玩笑失礼,无忧言辞伤人,他文武双全、一身才气,还有旁人说的喜怒无常的烂脾气、手起刀落的狠辣无情,这些在展昭面前永远不必躲着避着,该如何就是如何,更不必恐惧伤了展昭一分一毫,倘使错了展昭也愿顶着刀口、不论生死,相拦相劝,且走且行。旁人与他说分寸,别说是亲近友人也不敢说激烈刻薄之处不伤心,就连父子手足都各有心念大道,遑论娇俏可人的姑娘,任他千百解语花,人心近处知丑恶。 可到了展昭面前,他想分寸便收着忍着,想僭越便放着行着,能刀剑一并手刃贼首、能共饮一坛笑谈千古、能纵马千里一路同行,能有这么一人叫他仍是不将世人眼光言语放在心上、肆意洒脱的白玉堂。 恩仇江湖,经年岁月犹年少。 原是如此。 她若活成白五爷那般快意模样,定也想遇上一个展昭。 ※※※※※※※※※※※※※※※※※※※※ 柳姑娘其实对白五爷的感情很复杂,和蜀葵姑娘对昭昭小迷妹心态不同,绝非倾心于皮相,甚至不是因为才华。 而是因为她经历的一切让她想要活成白玉堂的模样。 对她来说,白玉堂是一种理想,她乍一见就生出艳羡,渐渐化作倾慕。 而如今,这种倾慕又回到艳羡。 这大概就是一句话:你我都想活成一个白玉堂,期盼惊鸿一遇的人,是展昭。 第二五回 局外瞧,风水流年转一圈 等柳眉收拾了心情, 婷婷袅袅地端着茶回到小楼前头时, 屋内却只有白玉堂一人了。 白玉堂如过去那般坐在窗边,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更不知二人这等烧水沏茶的功夫又说了些什么, 怎就转头形影不离变形单影只了。 柳眉在门口稍一踯躅, 便见白玉堂偏过头来瞧她, 懒洋洋道:“且忘了他才喝了满肚子茶水,这会儿是无幸品尝你的缙云毛峰。” 他这眉目含笑, 并无不快。 柳眉细细端详白玉堂, 没敢问要喝茶的展昭哪儿去了, 只口中接话:“总有下回机会, 想是贵人事多,柳眉下回再沏一壶便是。”说着,她目光且刚刚扫过搁在屋内的那把古剑,黑沉沉的,古朴大方,着实不凡。柳眉心思一转便知这就是传闻中南侠展昭的佩剑巨阙, 这可是上古宝剑, 早千年打造的神兵利刃, 竟是随手留下了。 “那可未必, 那猫常常没个口福, 不知平白浪费了爷多少好东西。”白玉堂难得脾气极好地应道, 目光懒懒地扫过桌上那坛开后只饮了三五杯的剑南烧春。 柳眉莞尔一笑, 这回不接话了。 她又不是傻的, 哪能听不出白玉堂并无怪罪之意,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这位财大气粗的白五爷最是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又向来散财童子作风,便是将万贯家财丢给意中人随手散尽,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白五爷心情尚佳,展昭的佩剑又稀疏平常地留在此地,看来展昭突然离去,不是二人闹了别扭脾气,而是商定约好了分头行事。如此看来二人身份是如她所料,是当真换了个彻底,这上古宝剑巨阙定是展昭特意留给白五爷,以坐实他“展昭”身份,助他行事。 柳眉踏前几步,没去动那古剑巨阙。 她哪儿敢,这随手一碰,这手还要不要了? 只是展昭连生死不离的随身宝剑都敢随手出借,该是何等信任,与白五爷果真是生死之交。 柳眉更加断定先头所思所想,白五爷这一意中人是展昭最是无错了。天下之大,能碰上一人交心知己已是不易,更遑论性命相托。人心叵测,最怕的不过是为了功名利禄刀剑相向,能性命相托的人世上或许不少,可他二人这般又是不同。 只是弄不清这二人到底商量了何事,还要换着身份,莫不是当作游戏不成? 她垂眉笑笑,直入屋内,将茶水搁在桌上 这一松手,柳眉就一眼瞧见了桌案上那封请柬。 她眉梢一挑,上头虽然写着展昭的名字,可近日顶着“南侠展昭”大名在渝州城行走的可是她面前的白五爷,这请柬既然留在此处,想是留给白玉堂的。柳眉心头清楚得很,这小楼之内除了那把古剑,其余之物,白玉堂没有叮嘱,她便可随手翻阅赏玩。 白五爷的阔气非是银财而已。 他那是自信自傲下对身外之物的不在意,银钱、宝物、秘籍、神兵,又或是无上的权利、千娇百媚的美色,对他都并不重要,所以墨玉飞蝗石只此一家,纹银百两说给就给,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出门在外但凡闲暇定是处处讲究……还有叫人沏了壶好茶转头就丢开、剑南烧春这仅剩一坛的美酒佳酿也能开了只饮三五杯,其余的全喂了虫。 他挂心之事甚少,只讲求此生惬意,因而做足了富贵公子哥的派头,锋芒毕露,活的直率又快意。如今再看看,他也就心头添了个展昭,谁也不让动。 白五爷挥金如土的气概非凡,总叫天下女子瞧花了眼。 只可惜天下女子不仅仅看花了眼,还看走了眼,怎么也想不着他的意中人会是个男子。 这片刻的寂静中,柳眉难得肥了胆子,静悄悄地让自己的思绪胡乱游走,猜想着白五爷自己敢不敢撩动展昭的那根心弦。 这位展昭展大人,一看就是个温润守礼之人,又有全天下皆知的儒侠之名。更别说他背后还有开封府包公,这其中可不只是一个人的名声,他要顾及的太多了。而展昭决非白玉堂这般肆意洒脱,对世俗伦理浑然无忌的人。 思及此,柳眉竟莫名生了几分古怪的惋惜与哀戚,还有白五爷明知不可为,却一头撞破伦理纲常的动容。 柳眉瞧了窗边单手支着下巴、神色莫测的白玉堂一眼,一抬手就打开了那封请柬。 “唐门游宴……”柳眉起先心不在焉,瞧了一遍后又凝神上下仔细读了两次。 等她彻底看明白这请柬来自何方、说的何时,她有几分吃惊地抬起头,连言辞都忘了改,脱口而出道:“五爷,这请柬是唐门的……?” 白玉堂眉梢微动,嘴角撇了撇,想是对那请柬内容心知肚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唐门老门主不是刚死,他们还要继续办这游宴?”柳眉问。 唐门老门主意外身亡才一月左右,这秘不发丧,白事许是刚偷偷办完,门前高高挂着的白灯笼恐怕都还没卸下,唐家堡的人就忙着办什么嬉戏游玩的游宴。这敢情是要把老门主从棺材里活活气醒,掀了这棺材板痛骂这些不孝儿孙? 白玉堂嗤笑一声,仿佛神色如常,可眯着眼仍有几分冷煞:“正是因为他死了,才一定要办。” 柳眉神色微动,白玉堂虽懒得与她细细解释,可柳眉到底是管着陷空岛暗线大大小小的消息,这一想想便明白了。这游宴本是唐门老门主心有打算,才广发英雄帖。如今老门主意外身亡,逼得唐家堡里坐着的那些人都忍不住心头生波澜,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游宴办到底。 “唐门小少主看来当真压不住底下的牛鬼蛇神,到底年幼。”柳眉轻叹。 这是想一拨人想趁乱行事、浑水摸鱼;而正主想伺机立威,无可奈何只得借此游宴,寻得助力,一鼓作气快刀斩乱麻。 “他年幼不要紧。”白玉堂不冷不热地说,“总有比他年纪大些的,替他多思虑几分来日前途何去何从。” 柳眉眨眨眼,唐门游宴白五爷早就知晓,如今照常举办,他缘何生怒? 她盯着那请柬上的“南侠展昭”四字半晌,终于领会到白玉堂言辞中的冷意指着谁,神情渐渐变化。她垂头忍笑,不敢叫敏锐的白五爷发觉,人便在桌边坐下了,小声问道:“展爷可要去?”说着,她忍住不去瞧白玉堂,生怕自己肥了胆子瞧白五爷笑话的举动叫白玉堂发觉。 白玉堂不曾理会她,只眯着眼,目光久久落在窗外。 院子里一只鸟雀被他盯得惊飞而起,他的声音才随扑腾的翅膀缓缓落下。 “自是要去瞧瞧。”他老神在在道。 柳眉登时侧过头,却有几分意外,白玉堂竟然要给唐门这混乱的游宴面子。 几乎是同时,柳眉听着白玉堂低语轻笑,却像是黑夜中无声无息地闷头银刀,发了狠道:“开封府来的展护卫既然来了唐家堡,总得查查唐门里头生的命案是如何回事。” 他这是要将唐门里的命案私事掀出来,说不定还要叫天下人看看唐门的秘密与笑话。 不管这其中是谁的手笔,这唐门里头总归有人惹恼了白五爷,如今一身火气就等着上游宴去闹哩! 柳眉抿了唇不敢多言,小心觑着白玉堂冷若冰霜的眉眼。她原是被他冰冷冷的一身狠戾煞气激得浑身一抖,可想想他几刻前还与展昭嬉笑怒骂,一波不着调的神仙互怼,竟是在往日觉得冷光涟涟、浑身僵硬的时刻里无端端生出几分好笑来。 “展爷可要带白五爷一并去?”柳眉笑吟吟地故意问道。 她忽而想起多年前安平镇她第一次为五爷办事,那时尚且十七八岁的白五爷等那批暗线送的药草,也是成日里坐在窗檐上,不冷不热。说他没心没肺对女子私情无动于衷,又偏偏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对万事都瞧的通透的很;可要说他如传言那般风流天下,他见了女子连个正正经经的温柔笑意都没有。 如今这滋味也轮到白五爷尝一回,叫他也知晓知晓,什么是情至心动、人在跟前,却不得诉衷肠的隐忍之苦。 可真是风水流年转! 柳眉舒展开眉宇,伸手将沏好的缙云毛峰给自倒了一杯,手前所未有的稳当。 她这好茶,既是无人品茗,她便自己受用了。 白玉堂没有答话,瞧着窗外若有所思,只过了半晌,好似想起了旁的事,侧过头来问话:“那位云先生可在府上?” “云先生回府之后便未有出门,五爷可是要上门拜访?”柳眉捧着茶道,想想又补了一句,“只怕云先生不愿见客。” 白玉堂颔首表示听到了,闭起眼仿佛歇息又仿佛静思,并没有再多言语。 柳眉想想,还是饮了小半杯茶,轻声与白玉堂道:“渝州城的江湖人早早就盯着云府的动向,云先生归府的消息如今已经在渝州传开了。听闻这阵子打着各种名头上门拜访的人不计其数,可云先生均是拒见,就差没有闭门谢客了。他那书童更是成日提着根棍子将硬要进门的无理之徒一棍打了出来。” 她又笑了笑,“听闻云家上下无人习武,可云先生这位书童可真是凶悍非常。” 白玉堂睁开一只眼,没头没尾地问:“他也在那儿?” 柳眉显然知晓白玉堂问的是谁,微微颔首,“每日都眼巴巴地蹲在云府对面的客栈里,瞧着像是想上门寻云先生,但未有上门。许是见云先生成日拒客,这才没敢贸然上门。” 白玉堂似笑非笑地偏头瞧着柳眉。 “他心知五爷要寻云先生,正等着五爷这块敲门砖呢。”柳眉又改口说。 “爷这敲门砖未必好使。”白玉堂说。 他终于站起身,似嘲似讽的嗓音含着凛然的冷意却比素手轻拨的瑶琴更动听,“与那云先生有旧的不是白爷,也不是他,而是他那张脸的主人。”白玉堂单手一抓,将搁在桌上的巨阙带走,悠悠然地出了门。 “展爷这便要出门?”柳眉问道,人却坐在屋内一动不动,手中仍捧着热茶。 “领了猫大人的差事,查案。”白玉堂懒洋洋地说,眉宇间还有几分嫌色,仿佛是暗自嘀咕麻烦,可人却老老实实地提着剑忙去。 能查什么案,自然是这一两个月里江湖上频生的古怪命案。 果不其然,就听白玉堂边走边与柳眉道:“寻几个人弄清楚这两个月江湖命案的死者,有何关系,是何身份,有何仇怨。” 柳眉心说五爷您这几日里本就忙得不可开交,早前也就得寻那个魔教圣女秦苏苏,如今还有闲心给展大人帮忙查什么命案真相,分明是忙中偷闲惦记着人家开封府的猫儿。好好一个江湖人,还带着开封府展护卫的腰牌、装起了那展昭,如今连巨阙都拎上了,正儿八经地跑去查案,还不是想借着查案撩拨那御猫的心弦。 柳眉这心思一起可就收不住,竟是胆儿肥得上了天,偷偷抽了口气思忖道:莫非五爷白长了一张风流多情的脸,二十多岁了竟还是个含蓄纯情的少年郎。 她连忙饮了口茶,按下心思,想想又稍稍高声喊住白玉堂道:“展爷今日可还回府?” 踏步至门前的白玉堂听这问也不知是突然想起什么,脚步顿了顿,转过头来。那一双桃花眼里碎着金光,似有眼波流转,笑意盎然,毫不客气地吩咐道:“唤人去买条足两斤的乌鳢。” “乌鳢?”柳眉听得茫然,也转过身来,她只明白了一事,今儿夜里还得好酒好菜备着。 “火头鱼。”白玉堂懒声道,人已经拉开了小院的门。 “展爷是独一人吃,还是要待客?”这话是快步上前,准备随后关上院门的丫鬟问的。 “今夜烹鱼喂馋猫。”白玉堂出了门。 屋内柳眉倒抽口气,竟是莫名一股牙酸袭了上来。? ※※※※※※※※※※※※※※※※※※※※ 心态崩坏的柳姑娘今天胆子很肥,全程看戏。 xxx 今天,我也,用生命日万了。 最近你们是不是都不爱我了,为什么感觉好像小天使们都消失不见了。 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第二六回 人百态,且换长刀试江湖 “展昭, 当日你为何入朝堂?” 展昭四通八达的街巷上站住了脚步。 过了晌午一些时候, 街巷之上又添人烟,开门迎客的酒楼饭馆空出了桌椅, 迎风而来的香香辣辣饭还未彻底散去。来往百姓神色懒散,各家商铺的跑堂许是吃饱喝足也有几分午后的困倦, 提着鸡毛掸子这头走走那头看看,仍拦不住快阖上的眼皮。更有几个老大爷打完牙祭转头进了茶楼,一面听那茶楼里的说书人唾沫横飞, 一面禁不住垂头点了有点。 骄阳当空,春困袭人。 唯有习武的江湖人精神十足,只是不忙着用功练武, 倒是在这大街上来来去去,也不是穷忙活些什么。 展昭亦是清醒, 他在川流纵横的街上站了一会儿, 不知是走了神, 还是在四处瞧看。他这般神色, 又是个瘦瘦高高、相貌不凡的俊朗年轻人, 自是引不少街巷两侧又或是与他错身而过的人驻足打量。渝州城多是性情泼辣的巴渝小娘子,不比江南女子含蓄柔情,暗送秋波时都不忘半掩着面容、含羞带笑,只知街上瞧上个斯文清秀、气宇轩昂的侠客,可不就得多瞧两眼, 嘀咕几句“撑抖”。 都说江南千秋多绝色、芙蓉不及美人妆, 却不知这巴渝大山大水之间却养出了满街肤白腰细腿长的小娘子。如今一个个俏生生的小娘子在这街巷之上回眸驻足, 可不得引来一时骚动。 只是那侠客恍若未觉,面上仍是含着三分惯常的笑意,不去瞧满街佳丽,反而垂头去瞧自己手中拎着的东西。那是一根裹着白布的兵刃,他瞧一眼,也不知是要如何。 巨阙留给了白玉堂,手里没了趁手武器,便从白玉堂手里换了把暂且一用。 不仅如此…… 他正想着,忽而抬起眼蹙了一下眉头,又笑了一下。 街道上的人眼睛一花。 那一身黑衣的侠客轻身一跃,好比鹭浮鹤行从上空穿过人流,一上一下,鹞子收翼,便落在一里外那头的人群里。只听“唉呦”一声惊呼,街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展昭已经微微抬起眼。他仍是提着那裹着白布的剑,另一只手好比拂尘拈花、毫无劲道,却精准地将一个鬼眉日眼的年轻人一手提溜起来,连带着一旁站着的胖妇人也好似被风带倒,就要一屁股倒在地。 白布裹着的兵刃一伸,稳稳地将那胖妇人后腰一拦,人便站稳了,看的四周的人啧啧称奇,心说这年轻人看上去高高瘦瘦、好似没几分力气的书生,本事不小啊。 可这又是如何缘故? “你——松开!”突然被提住的年轻人可大吃一惊,这边要挣扎,“做撒子!” 众人也跟着这面色无辜的年轻人一起在心里头喊:是唷,这做撒子嘛! 展昭不急不恼,老神在在地拎着人一抖一晃,这年轻人竟然在他手中犹如失了爪牙的鸡崽儿,被他晃动两下利落地掉出了一圈儿圆滚滚的东西,还挺沉。 “哎呀!”这回是满街的百姓喊的。 这大街上百姓且凝神一看,年轻人身上叽里咕噜滚出成串掉下的竟然是大大小小各色花纹的钱袋,是个偷子呀。更奇的是这年轻人身上也不知怎么藏的这么多的钱袋,走路也不听响的。众人纷纷往自己身上腰上瞧,果不其然自个儿的钱袋不见了踪影,连忙凑上前来寻。这下众人瞧那年轻人,那鬼头鬼脑的脸上硬是瞧出几分贼眉鼠眼来,而逮着贼的展昭可就是个英雄人物了。 展昭将年轻人身上的钱袋抖了个干净,那年轻人衣服登时松了不少,显露出他麻杆儿瘦的身板。 这年轻的小贼脸色发白。 展昭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小贼便有些撑不住,咽着口水道:“大、大侠饶命。” 还挺识时务。 展昭侧过头,示意他的左手。 小贼稍作迟疑,讪讪地伸出手,果真手心里还攥着藏着一个钱袋,也不往展昭面前递,径直转给了那个胖妇人。众人这才回了神,先头叫胖妇人差点一屁股坐地的原是这偷子拽了人家钱袋。 “什么人啊还道是无辜,原是个装疯迷窍、扯谎俩白的!” “送官送官!”有人骂道,就差没亲自撸袖子上前揍人了。 这麻杆儿瘦的年轻人心头惴惴,口中可劲儿求饶,“大侠饶命啊大侠,我头一回,大侠,我也不想的大侠,实在是饿得紧啊大侠,饶了我这回吧,再也不敢啦。”这念念叨叨顺口溜似的,可目光却悄悄四下横扫,也不知打什么主意,可真是个奸猾狡诈、胆子不小的。 展昭却没听,只淡淡扫了四周一眼,好似早就有了主意。 一眨眼间,他竟是单手提着这年轻人,提气一跃,离了围满人的街道。 天旋地转,麻杆儿瘦的偷子随展昭上了一旁高高的楼房屋檐,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 他往底下一瞧,心知这便是两层楼高的屋顶上了,登时手脚冰凉、两眼发虚。要是这位大侠要教训他这轻轻一松手,便是运气好没给脑门落地,也要摔成个瘸子,不由暗恨他这是招惹了什么武功高强、上天下地的英雄好汉,一时之间什么心思也不敢有了,只念念有词地哭着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展昭又一个闪身,飞身而落。 小贼也跟着晕头撞向、轻飘飘地落了地,这一瞧,竟是个狭窄的小巷子。 没缺胳膊断腿,好的很! “饶了你可以。”展昭松了手,瞧着头回上天的小贼摇摇晃晃、两眼发白地打了脚,一头撞倒在巷角,才缓声道。 小贼晕晕乎乎地好半天才听懂展昭说的什么,啪唧往地上一跪,旁的啥也不说先道谢:“谢谢大侠谢谢英雄谢谢壮士!”须臾间口中不知换了多少词,油嘴滑舌、花样百遍,听的人只想发笑。 “别急着道谢。”展昭又慢悠悠地说。 年轻人听出了那话中有言下之意,吞了吞口水抬起眼,在晃头晃脑的视线里,对上了展昭蹲在他面前抱着兵刃微微一笑的脸。 “英雄有何吩咐?”年轻小贼机灵地说。 他原以为这年轻人生的面容温润,应是个谦谦君子、清风晓月般的侠客,可这一笑,哪儿还是沉静内敛的稳重模样。他转念一想,也对,提剑策马的江湖人可不都是一身意气,恣意纵情之辈。 “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展昭不知小贼腹诽,仍是慢悠悠地问。 小贼想了一会儿,没说名字,眼睛贼溜溜的转一圈,只说:“英雄有事您尽管吩咐。” 展昭也不细问,只一句:“你去把你们的人带来。” “……”小贼一惊,心里咯噔响,面上仍是装作不知,“您说什么人?” “你有七个同伙,算上你八人。”展昭伸出一只手,和和气气,“凭你一人偷不来那么多钱袋,是八人配合行事。你们偷了不少人的银财,想来不是头一回作案,送官吃刑也不冤枉。你不过是个行走的箱子,原是要带着这些钱袋离去寻个角落与他们分赃,却见那大娘钱袋甚鼓,一时起了念头,头一回行窃就叫我抓了个正着。” “他们这会儿想是在寻你。” 小贼脸都吓白了,心说这侠客什么来路,怎亲眼瞧见似的。 “如今你丢了大伙儿一起偷的赃银,想是吃不了好果子。” 展昭又想了想,竟是从怀里摸了摸,拣出了一个干净漂亮的白钱袋,单手一开。 好家伙!小贼眼睛都看直了,这钱袋里装着可不是那些沉沉的铜板,而是一整袋的银子,鼓成一小包。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还搁在人身上,只怕他今儿掉的那一大圈钱袋加起来还不如这一小袋值钱。 这得值多少铜钱!小贼一时之间竟然算不出。 展昭拣出一枚,在小贼眼睛前晃了一手,又单手一抛。小贼的目光便随着这枚银子上了天,觊觎的心声想是心头炸开的烟花啪啪啪的响。而展昭仍是不疾不徐、和和气气的缓声,带着几许笑意,“请你们办个差事,或者……”他顿了顿,将甩到天上的银子身手一抓,眉目温润道,“送你们去见官。” “小兄弟,选一个罢。” 跪在地上的年轻小贼只觉得腿脚一软,整个人失了力气。 他瞪着大眼,眼见展昭要起身,片刻不敢耽误,一脑门就要磕地上,这回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叫展昭三言两语击溃,真心实意地认了错:“大侠我……” 展昭手中裹着白布的兵刃一伸,半分不多半分不少地抬住了小贼的脑门。 他仍是温声笑意,“如何?” 年轻小贼不知如何作答。 “我不为难你,你将他们带来,用的什么法子却是不妨事。”展昭说。 年轻小贼想了想,应下了展昭之事,竟是出其不意地问道:“大侠可能借我一枚银子?” 展昭心下一动,真如他之意将银子丢给了这个穷酸的麻杆儿,“给你一刻钟。”他直起身,收起了钱袋,抱着兵刃往一旁的墙上一靠说道。 小贼眨眨眼,没想到展昭这么好说话,抱起那枚银子一溜烟儿跑出了这条无人的窄巷。 展昭也没抬步就走,抱着剑,老老实实地在原地等着,不点儿不担心受骗。 短短一刻钟转瞬即过,那年轻小贼却不见回来的意思。 窄巷深深,风吹草动静无声。 他在原地笑了一笑,目光落在白布裹着的兵刃上。 在这寂静里又恍惚想起那句轻轻缓缓的:“展昭。” 几乎是同时,巷子两侧的墙内跳出了五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男人,手持棍棒,劈头盖脸地朝展昭冲来。展昭唇角含着平缓的笑意,薄薄的眼睑竟是在这一刻闭上了。他头一歪躲过了一棍,手一伸,长长的白布像是抖开的披风,一把漆黑的长刀滚了出来。 “展昭,当日你为何入朝堂?” 展昭握住刀,手腕一转,长刀未有出鞘,已经挨着三人的肚子。 一人经不住这力道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墙上。 “猫儿。” 展昭一跃而起,他为圆心,长刀横削竖劈,来者手中的棍子挑飞了出去,乍看风平浪静、举手投足不疾不徐,五人近身方知其势犹如山城夹两江汇至一处,一时惊波沛厉,浮沫扬奔,撕开长风滚滚滔滔而来,山河为之动容。 剩余四人登时面色大变,尚未急退,那长刀长了眼睛一般挨个儿落在手腕、腹部、足踝、肩胛,吃痛闷哼连连。 “不若再回江湖一试。” 又是两人从展昭后侧跃出,目光发狠,提着长棍直落展昭后脑。 站稳身的展昭头也不抬,仍是眉目温和,一点锋芒。 长刀随着手臂回转朝后,他单手一拍刀柄,刀鞘被发力顶出,像是一支被射出的箭,笔直地击中身后一人的腹部。展昭垂着眼,神色谧然,侧身一晃,身形一晃成了多道虚影,轻轻松松躲开了长棍,空手向着来者方向成爪一抓,拽住了那自上而下跃来的小个子的前襟,不必发力伤他脖颈,只将他按在墙上;握着长刀的手变招一抬一落,立在原地的身形分寸未挪,刀背从角落里跑出来那人的脖颈前轻轻掠过,虽寸缕未有挨着,发丝已经断落在地,惊得人寒毛直立、四肢发软。 展昭松开了提人前襟的手,长刀入鞘,稳稳地停在其中一人的鼻子跟前。谁能想到这还是那温厚纯善的展南侠,仿佛从剑客化作刀客,连脾气都烈了几分。 “大好机会只此一回,也叫你知晓知晓白五爷的快活。” 展昭和和气气的目光从窄巷里七零八落的人身上掠过,提着刀笑了笑。 黑衣黑发黑刀,眸中星光如血,这一笑挨揍的七人心头大骇:这世上还有长得像个菩萨的凶神! 麻杆儿瘦的年轻小贼在巷尾探头,也是吞着口水。 这怕不是个血战菩萨! 展昭不知这八人是和心思,更不知他这一人未杀还能得个这般凶戾的名号。 他捡起地上的白布慢悠悠地将漆黑长刀裹了起来,这刀崭新崭新,仿佛刚出炉也没多久。虽也是黑鞘黑柄却不是他那把黑沉沉的上古宝剑巨阙,委实窄了些,也轻了些,与他那钝剑相比也实在太锋利了些。展昭好似忘了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七人,端详了半晌那把漆黑长刀,心说这刀跟他那主子一般是个锋利脾气。 长刀自是白玉堂给他的,和他那干干净净的长刀一般连个名儿都没有。 不仅如此,这无名黑刀与那雪白的无名长刀出自一人之手,锻造手艺高超,也算得上一把好刀。唯一可惜的是,用材比不上白玉堂原来那把长刀。倒也不奇怪,白玉堂那长刀是白玉堂自个儿满天下寻了好东西所打造的,而这把想是白玉堂将断刀交由韩沉之时,从韩沉手中拿来的。 这几日他多半也提着裹着白布的长刀招摇过市,叫人以为这便是南侠展昭的巨阙了。 展昭转过身,与那几人对上眼,却见他们纷纷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心头好笑。未免伤人过重,他出手极其轻,这些人别说缺胳膊断腿,便是一滴血也不曾落,哪怕身上有几分淤青抹个药酒搁两天就好,不抹也就三五天的事,也算是给他们这些有手有脚却合计团伙窃取百姓银财的小贼一个教训。 那麻杆儿瘦的年轻小贼犹豫半晌跑上前,“大侠……” 展昭瞧了一圈分明生龙活虎,却吓得不敢动弹的七人,又瞧瞧那年轻小贼,温温和和道:“来的挺齐。” “大侠饶命!”几乎是展昭声音刚落,这七人就鬼哭狼嚎道。 或胖或瘦或高或矮,七个大男人哭成一团怂包实在可笑极了。 “……”展昭不应答。 “我们往后再也不敢了!”见展昭不言不语,七人还当惹了展昭不快,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大侠您……您不是说要我们给您办件差事?”还是那麻杆儿反应快,在这鬼哭狼嚎之中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巴望着展昭能说话算数。 展昭想想竟是在原地坐下了,冲他们招了招手。 麻杆儿瘦的年轻小贼面上一喜,剩余七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带头上前围坐了一圈。 “诸位家中可有妻儿老小?”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展昭口吻平淡地问了一件截然无关的事。 “……”无人作答。 展昭看着这几个混混神色之中的不以为意,此问更无羞愧之意,想是这一顿胖揍对他们而言并不能让他们生出半分悔过之心。如此亦可窥世间众生百态一角。 他们俱是手脚齐全的,算不上穷酸之人,各个年纪也都不大,哪有什么正经活做不了的非得游手好闲,干起了偷鸡摸狗、夺人身价钱财的事。小偷小摸非是生死大罪,却仍是违背律法的错事,谁也不知他今日偷盗的银钱是否是旁人救命之财,又或是来日为心头贪欲杀人纵火,成了不法之徒。 他好半晌才叹道:“以窃为喜,耻也。” 话虽有理,无人愿听。 “展昭,当日你为何入朝堂?”为何亲自脱下侠客肆意洒脱的江湖豪侠衣裳,为自己带上那朝堂律法的镣铐,做那包公跟前带头奉公守法的展护卫。 为侠者除暴安良,为官者教化四方。 “公门官场中人查案有官府的法子,如今你这白五爷要查案可得与平常不同,去寻一寻江湖的路子。” “白兄何意?” “你我既换了身份,这查案也换了法子查查如何?大好机会只此一回,也叫你知晓知晓白五爷的快活。说不准你这一遭尝了痛快滋味,便要改了主意辞官随白爷踏遍山河去也。” 圣人以德服人,侠者以正为道,而普罗万象下的芸芸众生却要那有奖有罚、有规有矩、白纸黑字的条条框框来束之。俗世各人心思皆不同,人心不可控,这便是包大人所言大宋律法不可犯的缘由。 为何舍下江湖自在入了朝堂? 他神台清明、仍守本心大道,不过一时感慨困惑罢了,却平白叫白玉堂多心。 展昭温声笑笑,好似又明了几分白玉堂胡搅蛮缠的用意,“白某请你们办两件事。” “若是办成,我身上这袋银钱便是你八人平分。” 他这话引得八人眼神微变,或是不可置信,或是心神摇晃,或是贪婪渐起。 展昭全当不知,果真从怀里拿出了钱袋,搁在八人面前,干起了正事:“第一件事,我听闻近两月江湖之上生了不少事端,想请几位去渝州城的酒楼饭馆、勾栏瓦肆、街头巷尾、各家门派寻了法子探听一二,事无巨细。” “第二,便是自个儿一一寻往日偷鸡摸狗的人家赔礼道歉,将功折罪。” 此话一出,面色本有了几分天降横财的喜意都吓退了。 他们又不傻,这上门赔罪岂不是要被拖去官府告上一通,赔钱不说,大牢也要蹲一回,少不得棍棒刑罚。 展昭微微一笑,将裹着白布的长刀搁在那袋银子前,心中且思忖白五爷这凶煞的散财童子名号果真不是谁人都能顶,神色却是安定,与他们稀疏平常道:“至于往后若再行偷盗扰民之事……”他言虽未尽,围坐一起的八人却打了个冷颤,手腕皆是隐隐一痛,仿佛展昭目光所及已经提刀砍断了一回。 八人搁下贪念,心说一脚踩进了地府大门,要不还是舍了这银钱不要了好,到底是性命要紧。 这菩萨瞧着和气,实则杀气重重,怕是地府恶鬼得了道。 展昭仿佛不知众人心头之念,提起长刀,又捡起那包银子,悠悠然地往窄巷外头走。 “你们若定了主意,便到城东的来福客栈寻我,白某只等一日。” 见他缓步离去,围坐一地终有一人高声问道:“不知大侠名号是……?” 展昭提着刀回头瞧了一眼,眉眼温润,和和气气不见分毫侠客的犀利与锋锐,却叫人不敢逼视。 “展大人在这渝州城可得把戏做足了,可莫要堕了白爷的名头。” 他含笑,坦坦荡荡道:“在下,白玉堂。” ※※※※※※※※※※※※※※※※※※※※ 啊……啊……啊…… 想不通…… 第二七回 白无根,随风浮萍何去从 这头静谧无声, 那头喧闹不止。 展昭提着刀, 慢悠悠出了别无旁人的窄巷,一转眼又是吵吵嚷嚷的街道, 男女老少出入商铺,女子娇声呵斥, 小儿啼哭,嬉笑怒骂、众生百态不绝于耳。他站在巷口笑了笑,又想起开封府往日的一派和乐之象, 年少憧憬江湖刀光剑影、快意恩仇,可到头来真正期许的不是那盛名天下、胜负输赢,而是仗剑江湖之下那守住几分安宁的侠义之道。 而这天下百姓安康和乐, 却不是江湖杀伐给的。 他穿过人流,想起两年前在江宁府女先生之言, 至今如雷贯耳, 心神又定几分。再转过街道往城东去时, 已然开始细思白玉堂所说的这两月这江湖上所生的六桩命案。 第一桩命案生在黔州, 二月初三那日, 白鹤门掌门人因亲生儿子胡一归为了一女子跑去招惹雁行门与快刀门,活活被气死。 照白玉堂所说,那白鹤门的掌门人今年才四十多岁,又有武艺在身,病死或气死都不太可能。若只是这一桩还算得上意外,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难免有这般巧合, 又或是掌门人本就有旧伤旧疾在身,便也算不得命案。可偏偏其中牵扯了个秦苏苏,随后又接连生了好几桩与秦苏苏有关的命案,实在可疑。 展昭算算时日,他二月十九与小侯爷离得开封府,又从应天府转来蜀中,费了一月有余的光景,三月廿七才进了渝州城。 今日三月廿九。 那轰地门的少主是昨夜,也就是三月廿八被杀,这两个月内除了弄不清干系的唐门老门主,竟是死了五人。若是一人所为,展昭不免猜测背后藏了什么旧年江湖恩怨;若不是,那便是有人故意借着这位魔教妖女之说浑水摸鱼、趁乱杀人推锅。 也难怪白玉堂要费尽心思寻出这个行踪诡秘的秦姑娘。 这念头刚刚生起,展昭忽而心神一晃,察觉隐隐不对头之处。他停住脚步,好半晌紧蹙的眉头才松开,摇首暗笑自己又叫白玉堂这混世魔王好言哄骗、顾左右而言他蒙了一回,竟是未能发觉其中疏漏。 白玉堂虽说江湖上连着生了六桩命案,可他又不是展昭这般官府中人,这江湖械斗也不比坊间百姓恩怨,若非近亲旁友,均是约定俗成各人自扫门前雪。陷空岛来的白五爷来此一为修刀,二为寻亲兄旧友,三为探查亲兄旧事,该是无意去管外人之事才是。 换句话说,白玉堂只当江湖轶事听了一耳朵,但并无探究这古怪的江湖命案究竟凶手何人的心思。 可展昭心知,白玉堂也在想方设法地寻那掩日教的秦苏苏。 他这白兄是个浮浪自在的散漫性子,竟为寻人连风长歌那般听着不靠谱的主意也用上了,要说其中没有几分缘由展昭不信。 只是,他为何要寻那秦苏苏? 理当不是好奇此人掩日教的身份又或是万魔窟之说。 这头展昭心头揣测,才弄明白了白五爷赖皮蒙人;那头无赖的白玉堂与柳眉吩咐完,且提着巨阙晃晃悠悠地出了柳府的小院儿。他尚且一面顺着七拐八拐的小巷往外头走,一面思索先往何处去当这展昭展护卫的差,可巧就远远瞧见一队人马随着一顶四四方方的小轿子行色匆匆地跑过了街道。 白玉堂一挑眉,一眼瞧出那队人马之中混着两个眼熟人物。 可不就是今日一早,把那可怜的泥球儿小侯爷抓去蹲大牢的官差,这可是世上罕见的几个与江湖人说什么命案嫌犯也不假辞色的官差,一身胆气了不得,就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这么说来,这顶小轿子里该是个与渝州城官府有关的人物了。 这一队人马里连个随身伺候的女眷都没有,可见轿子里坐的定不是知州府上的女子亲眷;他们跟着轿子万份警惕,想是轿子内的人十分要紧;能叫动一整个府衙的官差衙役前来护卫,知州公子只怕都没这待遇。 是渝州城的知州。 白玉堂眯着眼心念一转,抬脚便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这轿子尽挑小路走,不知是急着赶路,还是想着避开耳目行事。白玉堂踩着屋檐不紧不慢地跟着,心头断定应是前者。若想避开耳目,远不必这么多人跟着行事,就差没举着府衙木牌说是知州出行了。且那几个官差也并无小心躲藏之意,腿脚倒是挺利索。 白玉堂跟了一会儿,终于见那队人马停住了。 在一座高门宅院前,匾额挂着张府,瞧这像是什么非富即贵的大户人家,小厮、护院、丫鬟倒是不缺,十分规矩森严的模样。就是不知这府邸的主子到底是个富还是个贵了。 白玉堂抱着巨阙在斜对门的屋顶上蹲着瞧了一会。 只见抬轿子的人才刚将那顶轿子在门前停稳,轿子中的人便匆匆走了出来,单手推开拦在他面前的轿夫,拖着一身肥肉、满头大汗地进了张府。 张府门前守卫的下人倒也没拦,仿佛对这位渝州知州亲身赶来习以为常,连半句招呼也不打。 白玉堂嘴角一歪,这便是渝州城的知州了。 倒不知是如何把自己吃成这幅尊容的。 白玉堂稍作思虑,想起那听雪阁的掌柜说昨日与秦苏苏一并的还有个知州侄子,摸着下巴轻声自语道:“可就天意叫展爷从这儿开始当差了。” 他轻身一跃,踩着旁人家的屋檐兜了半个圈子,轻而易举地寻见了无人察觉的角落,翻墙进了这不知主子的张府。 白五爷这头且又顺手在背地里做起往日翻墙掀瓦的事,那头满腹心思的展昭却是也碰上了个人。 展昭想了想,脚底一拐弯,没有回这几日落脚的来福客栈,转头往不远的茶楼去了。 他神色仍是平稳温和不见恼怒,心中更无怨怼。虽说察觉白玉堂打从来了这巴蜀之地,就仿佛搁了不少心事,言辞闪烁,不愿与他谈及,实在古怪;但展昭倒是心无波澜,并不怪责,甚至未觉白玉堂言行举止含有丝毫疏离推拒之意,反倒事事留神于他。 要说白玉堂有意瞒他罢,白玉堂这般七窍玲珑之人竟是处处不仔细,好似就差要将“有事相瞒”四个字写在脸上,摆给展昭看;要说他无意……这其中有添了几分迷雾,遮遮掩掩,叫展昭看不真切。 展昭心下少不了几分忧心,因而存了几分心事。 白玉堂既然不提,可见仍有几分未能想通透明白的缘由,他且在等之几日便是。 明日便是四月初一,他且要加紧弄清这渝州城的风雨。 如今既满江湖各门各派的遣了弟子门人在四月之前赶到渝州城,少不得见着往日江湖旧友。 便是他早年独来独往也总归有几人记得他这张脸才是展昭,至于白玉堂本就是个交友广阔的张扬性情,这江湖上认得他比认得展昭的只多不少。若是交情深些还好相托闭口不言,泛泛之交只怕是一语叫破,且也少不得不知者无意之辞。 凭着一个腰牌与一把巨阙,他与白玉堂互换了身份多半不出几日就瞒不住了。 他却要快些。 展昭这念头刚起,便远远见街道川流之中一人。 那是个身形清瘦的年轻男子,身着深色长衫,还带着半个铁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虽不知长相容貌,可光看下巴和嘴唇都觉得这是个难得的美男子,且此人气质十分温吞清和,展昭一瞧他也觉得像是个人畜无害的仙人。 展昭甚觉眼熟。 此人行为古怪,走走停停、遮遮掩掩,好似在躲藏踪迹。 展昭远远瞧了片刻,从那人几番留神的目光中寻见了另一人,那面具男子竟是在行暗中跟踪之事。更奇的是面具男子不通武艺,被跟踪的那人却内力浑厚的年轻人,被这般跟踪,却仿佛一无所觉。 此番委实古怪,展昭难免多瞧了两眼,没能从面具男子身上瞧出花样。 莫非前头之人知晓自己被人跟踪,仍任他这般? 展昭随此猜想暗暗端详了一番前头那人,竟又古怪地发觉走在前头那绷着脸、内力浑厚的年轻人,他也有几分眼熟。 这又是如何回事? 他思来想去,未能从早年独身游历江湖的记忆中寻出一个对的上名号的年轻侠客。想想许是偶有一面之缘,未有深交,这才难寻记忆,他到底不比白兄那过目不忘的本事。 展昭本就另有要事,如今渝州城内之事虽无催命符却也隐隐有几分时间紧迫,便无意好奇二人行迹。 可展昭转过身时,却一阵及时雨上心头,拨开了记忆的迷雾,想起那面具男子何人。他忍不住心头一跳,添了几分无端的猜想与忧心,踏步上前。 那面具男子一心留意跟踪之人,本是一路无忧,却不想街巷人头攒动,他才一转身就被一个黑衣人拦了视线。他尚未心急,目光先落在一根裹着白布的兵刃上,这兵刃与那白布他都见过,他顿住了脚步,与面容温和的展昭视线相碰。 展昭微微一笑,“你随、展兄来此?” “……”那面具男子忍不住又瞧了一眼街巷,不见那人踪影,终究是浅浅叹了口气。 虽有遗憾,他并不为展昭拦了他的事而不快,亦是平静的答复,“是。” 他知晓白玉堂如今顶着展昭的名头。 “不知仁兄如今如何称呼?”展昭眸中微闪,又问道。 “在下无根之人,侠士若不介意,唤在下一声无根便是。”他轻声说道,声音仍是白府初见那日哪般沙哑,叫人又想起这面具之下清俊容色,实在可惜。 此人是谁? 正是去岁婺州城中,顶着一张去世九年的白锦堂仙人面容,叫满城百姓弄不明白是人是鬼是仙是佛,也叫白五爷与他亲嫂子沈三娘一眼瞧着就气昏了头的年轻男人。 婺州一案虽结,他这来历不明,自个儿也说不明白是何来历的可怜人便被留在了白府。 他原一无所知地被劝来白府,想着从白府寻见秃头男人所说的东西换来自己的身份底细,却不想他一直被白福惦记怀疑;直到婺州城危,才寻见机会,又被恰好醒来的丁月华差点一手掐死。 去岁白玉堂来开封那几月,展昭与白玉堂二人偶有闲谈旧事,少不得提起这位被人易了容貌,顶着白锦堂面容招摇过市的年轻男人。白玉堂提起此人自然没有好脸色,倒也算不得迁怒,只是疑心此人失去过往记忆与本真容貌,所言之语有几分可信罢了。 展昭且从白玉堂口中听闻此人的嗓子早就被有心人弄坏了,非是他早年声音如此。 白玉堂托了卢大嫂闽秀秀细细诊脉查看,为审辨此人并无弄虚作假、哄骗他们,却发现他中毒颇深,时日无久,许是再过个三五年就突然之间一命呜呼。还有那嗓子是几乎被毒哑了,这才沙哑难听。许是那易他容貌之人早早做好打算变了他身上的一切特征,又想法叫他忘记早年之事,免得叫他被人寻出真正底细。 可这也古怪。 抹去了他的过往记忆,就已经叫他醒来之时犹若突然劈开石头蹦出来一般,又毁他声音作甚? 难不成这声音还能泄漏一人身份? 天下之大,世人之多,总有几人嗓音相似,此人早前嗓音莫非极为独特,独一无二到能叫熟识他的人一口断定不曾? 他与白玉堂虽闲谈此事,终究不得线索因而作罢。 说来他也就至多三五年的寿命,白玉堂面冷心热之人虽每每瞧他便边心头生恼,恨不得将那给人易容改面的祸首揪出来碎尸万段以慰亲兄在天之灵,也到底不能怪责此人。与一可悲可怜、遭人利用的短寿之人又能闹什么脾气。便是白玉堂再阎王脾气也闭口不言,无非白府空养个生了张白锦堂面目的闲人,眼不见自然心不烦了。 思及此,展昭瞧这带铁面具的男人,不知如何应话。 也难怪这人自称无根之人,无姓无名、无家无亲,无过往无来日,连面孔都不是他自己的。 许是瞧出展昭的迟疑与困扰,心知无姓之名称来十分亲昵,面具男人又轻声道:“白公子虽恼在下,但到底给了在下一个容身之所,若侠士不嫌,便改口一句白无根,只望莫叫白公子知晓,想是白家这姓氏非我这等人能用,擅作主张,实在引人不喜。”他没有取下面具,那双眼睛仿佛含着几分平和安然的笑意,与几分无可奈何下对打扰白家、对白玉堂的亏欠与愧疚。 展昭闻言动容。 此人本性温良文雅之中,又有几分开阔洒脱,倒是真有几分传闻中的白大当家风采。 ※※※※※※※※※※※※※※※※※※※※ 啊~啊~啊~啊~ 晕头转向。 改几句语句不通。 第二八回 苦煎熬,一点执念寻根缘 可此人总归不是白锦堂。 白大当家对白玉堂一颗拳拳爱护之心, 断不会如此…… 展昭提着兵刃, 眼睑微垂,于闹哄哄满是摊贩走卒与来往行人的街道上久久静立。 他不言语, 这戴着面具、自称白无根的年轻男人也不好略过了他失礼离去,只得站着不动。但二人这般在大街上对峙不语, 拦了旁人行路、也拦了旁人营生,着实古怪。白无根久久方叹气,文气道:“侠士心中可还存疑?”这便是无事自请赐别一词了。 展昭不答, 竟是侧头瞧了一眼一旁的茶楼。 他仿佛有所困扰,斟酌了一瞬才开口道:“仁兄若不赶急事,某欲请仁兄喝杯茶。” 白无根神色微动, 仿佛有几分意外。 他凝视展昭的面容,此人丰神俊朗、剑眉星目, 一股凛然侠气, 最是侠客风采;可偏偏眉宇温润斯文, 与寻常江湖人的意气风发、豪侠张狂不同, 浑身气质最是沉静稳重, 连杀伐血腥之气都瞧不出几许,像极了一个文人书生。 这些气质在任何一人身上都应该是自相矛盾的,可在展昭身上并不。 这些便是展昭。 打从婺州桃山醒来,已有大半年之久,他渐渐也知庙野江湖, 面前之人江湖儒侠之名, 还有白家二公子凶煞锦毛鼠的名头, 都一一铭记心中。他不过失去了过往记忆,却不是变成了个傻子,也不是当真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妖魔精怪,早二十年所学所得终归是嵌入骨血,所思所想早已成型不是那干净白纸的幼童,对着世间万事万物都有着自然而然的评断。 白无根且以为自己凭着几面之缘与耳听传闻,对有这南侠展昭算有几分了解,如今一看却全然不是如此。 这人瞧着是个泥捏的好脾气,又因本性通透,因而万事风过耳,万里河山唯侠义。白无根以为是如此,南侠展昭能出入江湖、来去朝堂,可见他身怀君子之风,耿直纯善,却又能容天下;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展昭这人与尘世、与外人虽有赤诚之心却又隔着礼,若非正邪黑白、对错是非诸类大事,又或是着实看不过眼的不平之事,展昭会多管闲事,却又是个不会与人为难的明白人。 可今日展昭令白无根有两处意外。 一是展昭提着兵刃将他这并无交情的人拦下了,白无根不信展昭没有发觉他另有要事;二是展昭邀他喝茶,白无根听的出来展昭是有话要问他,换句话说,展昭探人私事。 这要是放在江湖或是展昭熟人面前都是个不可信的笑话。 白无根终是点了点头,“请。” 展昭提着刀进了茶楼,且上楼要了个靠窗靠边儿的雅座。 二人且坐下,俱是沉默。 直至跑堂小二照展昭吩咐提了一壶渝州城且有名的缙云毛峰,才扫了些许尴尬。 展昭早将长刀搁在桌旁,单手提壶倒了杯茶,缓缓推至白无根面前,才瞧着微微晃荡的茶水面温声一笑,“某随后之言恐怕冒昧,此方先做赔礼,还望仁兄恕罪。” 白无根目光落在展昭身上,“侠士客气,欲知何事,不妨直言。” 展昭向来是个气定神闲的,许是面对一个不过数面之缘、委实算不上又交情,今日开口却难得生了几分局促,可这份局促之中又有几分直言不讳的坦然,“某曾与他口中得知,此番入蜀是为寻其兄旧友,探闻仁兄旧事。” 白无根神色不变,唇边的淡笑更像是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他点点头,也是答的实诚:“不错,因而在下一并跟来了。” 展昭目光沉静,平缓的嗓音像是温热的茶水,“仁兄先前所跟的人,可是与那位算天算地的先生有关?”他虽是发问,神色口吻俱是笃定。 “是。”白无根仍是坦诚作答,且细细告知,半句虚化客套、推脱遮掩都无,“我打探几日,得知那是神算先生身旁唯一的近侍小厮。” “……”便是展昭也神色微顿,为白无根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怔。 他的目光又一次从白无根的铁面具渐渐挪到他面容上,这是一张与白玉堂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应是色犹春花、眉目如画,清俊秀丽的仙人之姿,便是举手投足的作风本性也有几分白大当家的气韵。展昭向来是不避人眼睛的,沉沉的黑眸里能映出日光,因而他也一眼望进白无根眼里去。 白无根也是一双桃花眼,并无锋利,反而明澈见底,犹若洞庭湖泊、含天甘地露,又偏偏总带着三分朦朦胧胧的笑意。他与展昭对视,也是不躲不闪,可见诚恳,“侠士可是有意详问此事?” 这般风采想来是此人本性,不知那婺州桃山的幕后之人究竟是如何寻来一个这样的人。从掘土开棺,发觉白大当家的尸首面目如生,到定计寻人造假不过一两月的事,再往后这易容换面之事也少不得要费些光阴。要寻来一个身形与白大当家相似却还不难,便是过往记忆全无也许是被做了什么手脚,唯有这性情……是巧合如此,还是另有蹊跷? 瞬息万念疾走,平缓的嗓音也轻轻落在风里,却直问心神。 “仁兄意欲何为。” 白无根笑笑,反问道:“在下意欲何为,侠士莫不是猜不到?” 他二人一人称“仁兄”,一人称“侠士”,好不客气,端的是乍见之初的生疏,可说的却是不能随意言诸于口的要事,连声声叩问所用言辞也听来几分剑拔弩张。 “那位先生的近侍小厮习武。”展昭又说。 这便是他将白无根拦下的缘由。 白无根无非是想自己弄清过往身份。 而白玉堂断不可能叫白无根一个文弱书生一般的人来跟踪一个习武之人,他既然有意寻那神算先生,亦知此人本事,没道理让白无根去打这个前锋。可见白无根今日行事是自作主张,却顾不上如何后果了。 且不说不知神算先生是何脾气,倘使真惹恼了人,他那一通事关亲兄的旧事还要不要知晓了? 虽说此人乃白大当家旧友,可照白玉堂所言,白玉堂从未见过他,攀交情一事难说。 此外,白玉堂说这位先生指掌可算天下、双眼能窥天机,实则生来便批得一古怪命数。展昭策马天下、行遍四海八荒,从未信什么命定的生死劫难,本就是不论生死的江湖人,还惧怕这虚无缥缈之说?可那夜风雨大作,白玉堂之言却是一日胜一日清晰,仿佛警钟在耳。 展昭生性坦荡,竟是头一回生出难言与口、不可言说的不安。 从安平镇相识数年以来,这背后一直有一只手在搅动乾坤,也一直盯着白玉堂下套。而去岁婺州一行,他二人隐隐猜出追根溯源与白锦堂当年所为有关,而如今看来多半还要牵出这位白大当家的旧友,疑似要将这久久缠绕的生死劫难一说应验。而此人也与白玉堂近年来所遇之事的幕后黑手有关。 展昭望着对坐之人,神色温和,不见异色,言辞听来温软却一语道破白无根的打算:“仁兄故意跟踪,就是想叫此人发觉。” 白无根若要寻那神算,算一算他的旧事,何苦要跟踪一个下人,只管递上拜帖上门求助便是。展昭见他这般行事,不免猜测这位算天算地、本事极高的神算先生这会儿正是闭门谢客,因而白无根无缘得见。 他这无根之人一心寻旧探底,大好机会在前,如何肯就此言弃,自是要想方设法。 既然是那位先生的近侍小厮,白无根行跟踪之事只要被捉便有可能报到那位先生面前。凭他如今与白锦堂仿佛无二的模样,若有机会他许是能见那位先生一面,亲口一问其中隐秘与其浮萍之根;若不能,他便道破白玉堂的身份,无论如何,白玉堂是否理会于他跟踪被拿下一事,总少不了问到白玉堂跟前。 此番顺水推舟,白玉堂原就要寻那位先生,定是要将旧事问个清楚明白。 白无根是要逼白玉堂去问。 展昭神色定定,“可是如此?” 展昭不知白玉堂分明有心要寻那位先生,甚至将此事瞒他,却又为何在这门前踯躅。以白玉堂的本事,真有心问话,潜入那先生的宅邸轻而易举。自然,也有白玉堂因亲兄之故,敬那先生几分,这才省了往日疏狂无礼、冒昧打扰的可能;可在展昭看来,白玉堂定有其他缘由。 展昭隐隐察觉这缘由才是白玉堂入蜀之后顾左右而言他的真相。 白无根瞧着展昭这张温文尔雅的面庞,连顺风而来的那道逼问也不骄不躁,犹如琳琅落水、溪水漫石、松风飒飒,格外动听,这人总瞧着没个棱角,却又饱含不容置疑的笃定,叫人对他这般直言不讳的赤诚不能躲闪。 只是,他这赤诚终究不是对他,因而春风拂面,犹刀裁。 他不由叹了口气,展昭的目光不比白玉堂那般凶煞骇人,可其中真心叫人不敢抬眼。 “情非得已,在下不愿如此。”嘶哑轻声,神色清明。 白无根如今面目鲜活、风采动人,便是被人冷言冷语逼至面前也不动声色、谈笑风生,仿佛清风刀客在世。 可他到底不是白锦堂,没有白大当家对白玉堂全然拳拳之心、殷殷之情。 白无根自取姓白,实则无根,与白玉堂更是无亲无缘、无冤无仇。要论说他如今拿了白大当家的面容、引人生恨,是对不住白玉堂、对不住白家,他自个儿对过往毫无记忆,许还是个无辜受害之辈,无端陷入白玉堂与幕后之人的局中。这其中谁能怪谁还说不准,自是怪不得他为寻根究底这般行事。 他并无暗害白玉堂之意,无非是短寿之人生前的一点执念。 白无根在那云府近旁的客栈住了多日,见神算先生分明人在府中,白玉堂迟迟不肯上门,这才出此下策。 可他且作打算,逼白玉堂一回,也不知是如何就碰上展昭这天降神兵,正是白玉堂的知己好友,又一眼瞧出他此方谋划。展昭不问旁人私事,恐怕这事儿要搁展昭自己头上也就听之任之,随白无根而去。白无根想想竟有几分好笑,倒是这般巧了遇上展昭。 “此事是我对不住公子。”白无根说。 这南侠展昭不愧是官门中人,茶水不好喝啊。 这杯茶哪里是展昭因逼问于他才先要赔礼,分明是替白玉堂不作为而致歉。 他瞧着桌上那杯茶,眉眼微垂,心头虽是遗憾,又松快了几分,于展昭承诺道:“侠士放心便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往后在下不会擅作主张,自等公子安排。”他渐渐低语,委实郁郁不得欢。二十多岁的人了一朝丢了过往,与那新生的襁褓小儿不同,恍惚来去,这天下之大无可归处亦无可去处,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也无,反累及白家分明厌恨于他还得收容于他。 可他也不知该往何去,倘使离了白府,并无不可,只是总觉起因在此,若是离了白府便再无机会寻得旧事旧人。 他也不过三五年寿命了,只想问他是何人,父母手足近亲旁友且在何处。他且仿佛被人掳来、改头换面,他的家人该是如何,可是遭过贼手,可还有一息尚存,又或是还在等他回去。他若是个薄情寡义的性子,兴许这些便也不必再想,只管由白府管他一口饭,闲看日升月落等阖眼那日便是。 他无法因不知过往,而重头开始。 白玉堂来日方长,且能等之;于他而言,一日一夜,皆是苦痛煎熬。 白无根笑笑,“既然叫侠士碰上了,可见天意……”他行此计,自是对白家有愧,心头尚迟疑,遇上展昭许是天意让他作罢。 说着,他便一口饮尽展昭所倒茶水。 “……”展昭并无言语,只是见白无根饮了茶便知这是当真应了此事。 设身处地、推己及人,展昭自问他或许亦有此举,因而饱含歉意。 他又提壶倒了两杯茶,举杯真诚道:“确是某强人所难,某以茶代酒,今日允诺,定助仁兄寻根,还望恕罪。” 白无根闻言倒是笑了,微微摇头,却是推拒了展昭的好意,轻声道:“侠士善心,在下谢过。却也不必如此,今日是在下过于心焦。” 他瞧了一眼外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街道,这渝州山城之中与旁的城镇不同,百姓性情剽悍不说,但近几日满街都是那各门各派的弟子。这便又叫他想起先头那个云先生的近侍,白无根心头并无懊恼,反而又平缓了几分,轻声道:“不说待到游云宴,无论如何也能见到云先生出席。” “今日一早且闻说唐门游宴便要提前,想是唐门老门主意外身故,唐门急于以此安稳人心;还特送请柬宴请了云先生,想要寻总归有机会。”白无根站起身,口中淡言几句聊以自慰,便要与展昭告辞。 展昭神色一怔,想起先头送到小院儿的请柬,“唐门游宴?” 白无根有几分意外地觑向展昭,“公子尚未同侠士提起?” 展昭眉梢微动,又紧接着想起白玉堂那一闻说唐门便冷了几分的面容,白无根嘶哑难听的嗓音也像是一把钝刀撕开了春风。 “唐门近日欲开游宴大宴宾客,广发英雄帖,引天下才名双绝的侠士前来。” “唐门素来神秘、不与江湖人来往,又偏偏藏了一手高绝本事,如今欲揭开唐家堡这庐山面目的江湖人自然是纷纷响应。” “江湖之上早就传遍,唐门此举说是游宴结士,不过是老门主要寻个乘龙快婿,为那双十年华仍待字闺中的唐家小娘子挑个如意郎君。” “唐门游宴,便是那唐门的招亲宴。” ※※※※※※※※※※※※※※※※※※※※ 我来了。 想不到吧,来早了。 在说明天见之前,先说一下我今天的惊人发现。 我发现元代之前,千金指的是出类拔萃的少年男子,元代之后才指官宦女儿。 所以,白家千金白玉堂?展家千金展昭?[自发对上] 好了我们要开始走剧情了,快乐的发了二十多章糖都没有进入正题,俩江湖大侠年纪加起来最多才五岁。 也算是履行上卷说的这卷要轻松了对吧。 终于写了一次轻松好开心哦~管不住我这只写正剧的手。 么么哒小天使,明天见。 第二九回 茶楼坐,江湖旧事戏口闻 高门大院, 张府。 白玉堂轻巧翻过了院墙, 无声无息地落在某处屋脊上,这一晃果真是快得伤眼, 像是个青天白日里晃出的蓝衣鬼影,便是有人瞧见也权当看花了眼。 他蹲了下来, 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那些来回走动的护院,眉梢一挑。 这院内的护院可不是那些粗通拳脚的下人,而是当真各个武艺在身, 像是一群绿林好汉集聚于此。 渝州城内如今到处都是江湖人,而巴渝汉子各个都是身手敏捷,这富商大贾、贵胄世家各个惜命, 此番招人护卫不算出奇。 白玉堂原是因着渝州城的知州大老远跑来此地见人,还神色慌张, 心说这命案还与那知州子侄有些干系, 起了三分兴致, 如今倒是真对这高门宅院是属何人添了三分好奇。 他转入巴蜀也有一月之久, 只是来来去去不往一处停留, 一前一后也去了隔壁的璧山县、蜀中的汉州,最后才在这渝州城内落脚。白玉堂此番入蜀是为江湖事,更是为亲兄旧事,对着渝州城内的其余状况到算不上了解。换句话说,他还没有那手里攥着各路消息的柳眉知道的周全。白玉堂这来之前也未曾想过会这么赶巧碰上了知州出行, 自然没能及时问上一二。 白玉堂不甚在意, 既然白爷亲自提剑上门要查案, 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他来回走了一通,不多时便在这弯弯绕绕、树林丛杂、雕栏画栋的宅院里头寻见了那个一身肥肉、满头大汗的渝州知州,他正快步踏过穿山游廊,直奔花厅。白玉堂比他更快一步,踏步凌空一晃,像是风拂尘,一起一落就落在花厅顶上掩住了身形,比先头翻墙而入更快了几分,任是满院习武的护院竟是个个睁眼瞎,捕捉不到半分痕迹。 白玉堂单手且掀起那屋瓦,就听屋内传来娇滴滴的笑声。 原是这屋主身旁有一个姬妾正卖俏言笑,手中还慢条斯理地剥开了枇杷皮,给坐在太师椅上的男子喂食。这一喂又是几分调笑,几句不堪入耳的下流诨话,白玉堂老神在在、充耳不闻地盘腿一坐,也不往那屋瓦底下的花厅里垂头细瞧,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留神防备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听起墙角叫底下的哪个绿林之辈眼尖瞧了个正着。 屋内男子单手将酒一饮而尽,又单手圈了那风情万种、柔若无骨的女子的细腰,尚未来得及解带宽衣,白日作乱,那肥头大耳的胖知州可就喘着气儿闯进门来。 花厅里闹的正荒唐的正主眉梢一敛,面色阴沉地冷瞥而去。 他生的凹面金腮,穿着倒是闲散富贵,不似习武之人,可目光凛凛着实可怕,哪里是什么商户,分明是绿林好汉做起张员外来了。 “吕知州来此作甚。”他一见此地知州,竟是不忧不惧,口中不客气地质问道。 此言一出,那胖知州非但不恼,而是两眼发虚,登时吓得往地上一跪。 白玉堂正盘腿坐在屋顶上心说这知州原是姓吕,就被吕知州这一跪惊了一回。他这几年来什么知州知府都见了几回,什么模样脾性的都有,有如开封府尹包公那般一张黑面、正气凛然,也有如林知府那般儒雅书生、清廉节俭,那陆知府那样一身荒唐名、心头藏乾坤的笑面狐狸难说忠奸,至于田知州那见着时便已然薄衣散发,服散多时,有几许糊涂、如那寻常文人极重名节……可这当官的不管不顾朝着寻头百姓就地一跪还真是头一回瞧见。 这花厅主子是谁?莫不是哪个皇亲国戚跑到这巴山蜀水来了? “……可不就是那病太岁张华。” 茶楼里展昭扶着茶盏的手一顿,却听隔壁雅座一坐下就不管不顾地高声道。 那白无根于他告辞,展昭未有离去,而是有意在这茶楼坐坐,听听如今这江湖人鱼贯而来的渝州城到底有什么旧事新闻。 这满天下的消息最爱出入的便是这些酒肆茶楼,尤其是这江湖之事少不得从坐在茶楼闲谈的江湖人口中听闻一二。虽说口口相传之事做不得准,可江湖上接连生了几件古怪命案,说是寻仇又不知前因后果,说是无关又一前一后太过巧合。 更别说展昭这会儿对那传闻中的掩日教魔女也有了几分好奇。 可巧,展昭刚倒了杯茶,就有跑堂小二迎着两个年轻江湖人坐下。 展昭虽不认得二人,但见他二人嘟嘟囔囔,一人神色郁郁,一人茫然不解,皆是提着剑,穿着不像是大门大派的同门弟子,倒像是旧友相见,此番对坐定是不吐不快。 只听那神色郁郁的年轻人轻蔑道:“他如今好本事,也不知投奔了谁,竟是万贯家财在身,也懒得做那绿林好汉给人当前锋打手,更瞧不上我等旧日弟兄;在那张宅招了不少人手,在那高门大院里,当那大富大贵的老爷员外哩!” “如何回事?他不是跟着神手大圣邓车在邓家堡……?”另一人接话道。 “邓车?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这江湖怕是白走了一遭,半点消息也不通。”那人又冷哼两声,对这对桌之人也不客气。 “此话怎讲?”另一人不知如何,自是开口要问,“我只知邓车前两年好似与北侠……?” “就是北侠,邓车那厮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天降厄运,人在那邓家堡里,竟是招了北侠的惦记,去年五月里叫北侠连他老窝都端了。” 说到这事,他倒是生出了几分畅快来,竟是连连嘎嘎笑了几声,实在刺耳,听的展昭微微蹙眉,到底没有掀帘而去。 展昭心头且暗自思忖,这江湖上能称北侠的也只有那欧阳春。 去岁五月,巧也是婺州一案时了……这一想,倒是叫展昭一事,二人在婺州时白玉堂曾随口提过北侠欧阳春那会儿不在江南,原是去端着什么邓家堡了。 他与白玉堂二人为细细弄明白婺州之案前因后果,未免疏漏与想不明白,来回反复说了几回。婺州案子虽结了,那几方算计也弄明白了,可终究没捉到搅动风云的那幕后之人。如今也只有“半支秃笔”四人是条不清不楚的线索。 此外还有一事,他二人没弄明白,便是那城门守卫之死。 照杨主簿之意,那城门守卫是半支秃笔的四人为告知于他,“来者展昭”,这一消息才杀的人。这缘由并不糊涂,用的大卸八块的刀法多半也是为顺手嫁祸展昭或白玉堂,好在城内煽动百姓。展昭与白玉堂几乎可以肯定杀人的是那未曾出面的秃子。 古怪的是,城门守卫为何面目含笑。 此事虽小,可实在不容忽视。 那可是被大卸八块、活活分杀的人,哪怕是因此人刀法神速、又添城门守卫是杨主簿的人,因而心房松懈……可展昭与白玉堂都曾瞧过城门守卫的尸首,那面目是委实太过安详。这般模样叫他二人都想起在江宁府自尽含笑而死的那位含笑姑娘。 只是他二人都不曾见过那秃子,百思不得其解,也就作罢。 谈及此事,白玉堂曾怀疑过秃子学的是少林武功,想来有两个丐帮弟子,这头出来个少林中人也不值得惊奇。起初白玉堂还当在田府门前用出狮喉功的是那秃子,没想到却是从丁家双侠那头学了些皮毛的丁月华所为。这一提狮喉功,展昭心头也是浮现那少林,早闻说北侠与少林有几分渊源,狮喉功自然也是学得精髓。 北侠此人在江湖上赫赫威名,远早于他成名,此人倒也是个出了名的独行侠,平素游走天下不得半分闲,到处行侠仗义。还有一说北侠此人豪阔,与白玉堂一般是个挥金如土的。 展昭虽说久闻大名、神交已久,倒是未有见过。 只是神手大圣邓车又是何人? 展昭不知此人名头,又听隔壁之人得意道:“他也该是如此,往日仗着他那手弹弓本事眼高于顶,还自诩英雄人物,却不想想他结交的都是什么仁兄贤弟,不说那花蝴蝶,单说那太岁庄的马刚。”说到最后,他依然是鼻子里出气,高高地一声冷呵。 “你说太岁庄的马刚,那不传闻也是被北侠给……”另一人大惊,后头虽未有说话,却抬手在脖子前一笔划。 “不错,就是前年被北侠一刀咔嚓了。”那年轻人可没这么多顾忌。 “那可是马刚,北侠可真是英雄人物。”另一人不由叹道。 展昭眉梢微动,虽不知太岁庄的马刚又是哪儿人物,但听他二人口气北侠此举应是为民除恶了! “早两年不是有个江湖新秀初生牛犊,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朝这名满天下的北侠下了战帖,想要以此成名。他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北侠焉能理会他跳梁小丑。”那人许是一口气讲了个痛快,一是口干舌燥,便喝了两杯茶,才继续道,“那会儿还有人传言北侠是往西北去了,那被一刀削首的马贼就是他干的,没想到没过多久就传出他夜闯太岁庄,偷走了马刚的脑袋。” “也就他这一个北侠敢如此行径,我听闻那太岁庄的马刚朝中有个叔父名叫马朝贤,是个禁宫总管哩。”另一人心头惴惴道,“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在建了一座太岁庄,在那仁和县做欺民的恶霸。” “还不止呢。”那人啪的搁下茶杯,刚入座时还神色郁郁,这会儿竟是越讲越高兴,仿佛茶楼说书人了,与对坐之人兴冲冲道,“你先头不是问我那病太岁怎在这蜀中做员外,这里头还有另外一段渊源。” 展昭在这茶楼里也仿佛听了一会江湖戏本,不用酒菜,也是十足的津津有味。 他这会儿听这江湖中人提起朝中总管马朝贤,不由一怔。 那马朝贤,去岁九月他且回开封府后,就亲眼瞧着被包大人斩首了。这里头还有他的事儿? “你还当那马朝贤如何威风,早就脑袋搬家,尸首喂虫去了。”果不其然就听着消息灵通,就差拎个扇子去说书的年轻人说道。 “且快说来!”另一人不解,满口附和,正和展昭心意。 “你只知太岁庄的马刚是马朝贤的子侄,却不知那杭州的霸王庄里还有他另一个子侄,”也不知这江湖人年纪轻轻如何知晓这般多事,这便开口与人娓娓道来,“此人名作马强,正是马刚的宗弟,也是个欺男霸女的,比马刚所为可真是青出于蓝,去年那杭州的百姓各个闻风色变。他仗着叔父在宫中有份差事,就当自己能上天入地了,可偏偏也是他自己行事太过乖张,结果东窗事发,害得他那叔父一日之间身首异处。” 那人啧啧了两声,也不等另一人再问就继续道:“他早年盖了个招贤馆,说是接纳各方英雄豪杰,别说,我也知晓几人在江湖上有些名头的,比如说那黑妖狐智化,不知为何也在那。那神手大圣邓车去岁四月不是叫北侠掏了老巢,这便带着手下兄弟去投奔了马强这招贤馆,病太岁自然也跟去了。” 他好似想到什么,凑到另一人跟前压低了声音道:“我听闻那小诸葛沈仲元本也在那儿,却不知后来被什么贵人瞧上,重金请去府上做个门客。” 展昭听得一清二楚,却摇了摇头。 这话里也不知有什么可遮掩之处,他且此念升起便又听年轻人说话了。 “不过现在招贤馆早散了个干净,他们马家也不知是不是与北侠当真五行犯冲,霸王庄也叫北侠给一口气端了。” 展昭忍不住心中一乐。 又是北侠的事? “大约也就去年七月的事,邓车才到了霸王庄,没歇上两天,这冤家可就寻上门了。”那人一边说一边摇头,好似在为这邓车惋惜,口气却十足的幸灾乐祸,“我原先还当邓车算是个豪杰,却与这马强为伍。去年七月北侠尾随邓车去了杭州,可瞧碰上杭州新上的知州正要想方设法整治这恶霸马强,可不就一合计,直捣黄龙。” 他这南侠入了朝堂不见名声,北侠倒是处处留名,做尽了铲奸除恶的好事。 “……随后里头还闹了些冤债,将脏水泼了那新官上任的知州一身。不怪人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包公那会儿不就在江南,自是明察秋毫将那马强拿下,押解回京,随后连马朝贤也一并处斩。” 听此人一说,展昭也想起,公孙先生与他闲来提过一次包大人杭州一行。 那杭州知州闻说是去岁刚中的榜眼,头回上任,也不知如何得了官家青眼,竟转头就去杭州当起了知州。公孙先生还暗自嘀咕了几次官家此番不妥,叫这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担此大任,杭州富饶之地,又是沿海,保不准就得出差错。说来也奇,去岁这榜眼钦点去了杭州当知州,那状元郎至今没个消息,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 展昭这头神思瞬变,隔壁又饮茶几杯道:“……不过那邓车总归是命大,又逃了一回,如今同那病太岁也不知是投靠了何等人物,竟还能有今日光景,当真是小人得志。”前头畅快到了这病太岁,这年轻人又心头恨恨、口吻怒极,也不知这病太岁哪儿得罪了他。 “依我看,邓车与张华都不是什么好人,早年你当他是个可结交的,因而有几分交情,如今事已至此,你倒不如趁此与他们划清干系才是。”另一人劝道。 “我且看不惯他那副嘴脸!” 说着,那人猛灌了一口茶,半天不搭话了。 展昭无端端听了这一出大戏,登时知晓了不少江湖旧事,还听了一串北侠英勇事迹,生出几分江湖朝堂密不可分的感慨;只可惜他坐这儿等半晌是想听听那唐门游宴还有近日的命案,这隔壁的二人却是一句也没搭上干系。 他不由心中一叹,想来还是要他自己主动去探听一二才是。 展昭却不知他这头随随便便一耳朵,倒是将正上房揭瓦的白玉堂所碰上的奇事讲了个前因后果。 屋檐上的白玉堂听着花厅里吕知州突然一跪,心中讶异,便垂头扫了一眼。这却瞧出那吕知州双脚发颤,原是腿软不是进门就直挺挺地给厅内之人跪了。 “吕大人何必行此大礼。”那花厅中的病太岁张华随手将那姬妾挥开,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也懒得起身一迎,口吻莫说是硬气,不如说是轻蔑,“你这知州大人纡尊降贵,大白天里往我这府宅里来,可别是闲来无事。” 吕知州却充耳不闻,仍软坐在地,像是一滩死肉。 他将酒一饮而尽,见那胖知州还跪着,终于皱眉正色道:“生了什么事,叫你这般六神无主。” “我……”吕知州吞着口水,发虚的眼睛终于说,“我听闻……” “那包公护卫,展、展昭来了渝州?!” ※※※※※※※※※※※※※※※※※※※※ 啊~啊~啊~啊~啊~ 晚安。 第三十回 墙角闻,太岁头上锦毛鼠 谁……? 白玉堂单手掏掏耳朵, 撩起眼皮笑了一下。 那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虚处, 却凌厉带风,活脱脱一个阎罗降世。 “那展昭可是官家封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 又闻说曾是南侠,是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人。”花厅里头的吕知州嘴巴打结, 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慌得,这一句话结结巴巴地转了半晌才捋顺,“那可是南、南侠, 是包、包拯身旁的护卫!” “闭嘴。”原是老神在在坐在太师椅上病太岁张华坐直了身,便是一声暴喝。 他生的凹面金腮、下巴尖削,本就长脸姜黄, 像是个久病之人,这阴沉下来更是可怕非常。奇的是他面色虽比口中却是平静:“这传闻我早有耳闻, 那闻说是展昭的人我前几日就打听过了, 未必真是他, 单说他手里提着那兵刃成日里裹着白布不敢叫人瞧个明白, 是不是巨阙尚无论断;也不曾见他真动过手, 武艺如何也没个准信。此事我与你说明白了,慌什么。” 吕知州那肥头大耳的脸上汗如雨下,“可、可今儿传信说唐门请了南侠展昭,他、他真来了。” 张华凝目瞪了吕知州一眼,叫他把其余吓怂胆的话吞回肚子里去, 这才站起身, 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了一声, “唐门。” “这、这他、他若来了该如何、如何是好。”吕知州说。 “来了又如何?这一个月赶来渝州城的江湖人多如牛毛,莫说什么瘪三无赖,各家门派也派了弟子前来,有名有姓的少不得凑这份热闹。南侠展昭真来了也不出奇。”张华冷冰冰道。 吕知州抹汗的手一抖,本就肥肠脑满,登时软成一滩烧化了的汤圆。 “怎的,你一个堂堂渝州知州,还怕他区区一介武官?”张华却不理会吕知州的惨白面容,发言讥笑。 “他……他毕竟是包拯的护卫。”吕知州说,他哪儿是怕展昭,他怕的是展昭身后那个铁面无私、油盐不进的包拯!且那包拯可真是官家面前的红人。 这吕知州,只怕是个驴知州,还是头蠢驴。 屋顶上的白玉堂抱着剑,神色难辨,唇角却挑了一边。 怕谁不好且怕那明敏正直的包青天,要说他没做什么亏心事,白爷可还真不信了。 有些意思,白爷他可有些年没上官府闹个红红火火了,平素遇上的朝堂重臣各个都自诩文人,爱惜羽毛,端的是为生民请命、清廉公正的模样,好些年没遇上这朋比为奸、沆瀣一气的贪官污吏了。 去岁一进东京还与那猫瞧了一回斩宫内总管的好戏,白爷还当那赵祯当真识人高明,天下太平。原是这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总归藏着几只城狐社鼠、害群之马,正等着他白爷的钢刀,好极。 “……包拯护卫又如何。”病太岁张华口气倒是不小,撇着嘴,“他便今日是天子使臣,得了官家口信也万万没有插手地方政务的道理,你且将心收着,先弄弄清楚这展昭为何而来。他要是接了唐门游宴的请柬,来此就是个江湖人,对你指手画脚你大可写了奏章递上朝堂。他若是奉命……你倒是得仔细……”说到此处,他停顿了片刻,冷眼瞥了瞥那吓得双腿发软的吕知州,心中嫌恶几乎溢于言表,“如今你连句准信也无,火急火燎地往我这张家宅院跑,倘使展昭当真在渝州城,正暗中行事探查,闻着了风声,该是如何?” 吕知州咽了咽口水,可真是六神无主,一听此话惊骇非常,登时就紧张道:“那、那该如何?” 张华凉凉一笑,姜黄的面色笑的不怀好意,叫人背脊发凉,“你这渝州知州欺男霸女了还是抢民田产了?又或是说如我这江湖中人杀人犯法?” 脑满肥肠的吕知州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口中三声辩驳倒是叫屋顶上的白玉堂略有吃惊。 怎的,这驴知州干的还不是这些? 那他这心胆俱丧,怕极了展昭、包公的模样,能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白玉堂且摸着下巴,眸光冷笑地暗想,如今他这“展爷”头回当差就赶巧逮着这渝州官场的小把柄,且想法儿弄明白此事,好叫那贼猫瞧瞧白爷的本事,省的平素不是啰嗦要行事于他商议,就是叫他远着朝堂两分。 朝堂水深他焉能不知,不说那官场之上各个追名逐利、人心险恶,单说那天子赵祯就是个城府深沉的。 他这一转念,也有了几分古怪的琢磨。 那猫不知那游云宴与那唐门游宴,可见不是奉了赵祯的旨、大老远跑渝州城来暗中调查江湖人突然云集一事。他究竟是为何而来的? 总不可能真是为寻那庞府行窃的三小贼吧? 要真抓那三人,展昭怎么也该细细打听三人身份与江湖动向,如何会听了一嘴也就作罢了的模样。更奇怪的是他还带着那安乐侯这么大个累赘,哪见过逮捕案犯还带个一无是处的大爷的?哪怕这大爷出门在外的身份不过是展昭身旁的小厮侍从。 白玉堂他二人先头说了一通,倒是将自己这头的江湖事交代了个彻底,没来得及问起展昭究竟奉命来做什么。 今儿夜里逮着了猫且等问个究竟。 他无声地轻啧,心说昨夜到今日他倒是做尽了蚀本买卖,给那贼猫又是赔罪又是赔礼,好话说了几箩筐,是什么打算几乎交了底,如今还给他查起这无缘无故、连苦主都怕没有的江湖命案来。虽这念头像是烟花在他脑子里炸了一回,转眼也就销声匿迹了,白玉堂这头想着,神色吊儿郎当,俊眉修目却是散漫之中带着几分不可言喻的张扬笑意。 也罢。 白玉堂将巨阙搁在腿上。 展昭确不会拿假话搪塞于他,既然赵祯命他入宫时刻意问起江湖盛事,多半对这突生变动的江湖上了心,恐怕远在汴梁都城里坐镇的大宋天子如今比这南侠展昭更清楚这英雄豪杰、绿林好汉云集江湖所图何事。这大宋到底是姓赵,赵祯对这卧榻之上舞刀弄剑的草莽之辈上心并不奇怪,更别说去岁还有一拨江湖人在汴梁城内搞了一波大事,就差刀架天子肩,一口气篡了他的江山。而展昭去岁南下扬州也是查这江湖人,尽管这一遭来的有些晚,委实查不出个子丑寅卯,倒是替赵祯在婺州城杀了一回谋反贼病、守了一回城。 赵祯知这江湖事,却不遣人来调查,这里头可透着大古怪。 不过,却也未必。 只是展昭没有得了明面的旨意罢了。 说不准他是让旁人来查,这么说来可能就是让那安乐侯庞昱来查。这般一想确有几分道理,安乐侯虽是个怂蛋,但好歹是赵祯的小舅子,再惧怕展昭又能如何,赵祯才是他铁杆儿硬的底气,到了赵祯面前,这渝州城内是何光景必会一五一十地上禀。展昭这般聪明人临出行之前得了赵祯几句意味不明的提点,等来了渝州自然也就各色消息都得了个通,少不得配合庞昱行事,也护了庞昱周全。这般安排自然也省了这投入官场的南侠客因江湖旧人旧事累身,口不得言,心忧江湖人行事无忌惹恼了他这天子,又或是实话实说在这江湖之上遭了嫉恨,总归难两全;且展昭原就是个侠客,便是在天子面前一如既往直言不讳,也难说一叶障目,将这江湖寻常、朝野非常略去不语。 这大宋皇帝到底是个算计精明的,安排如此周密,且不费吹灰之力就在渝州安插了一双耳目。 如今这世上比赵祯更适合做那位子的只怕不是死了就是还没生出来。打从开封一案,白玉堂虽瞧那赵祯处处不顺眼,也得承认他这人总归是个明君,未曾因钻心研究朝堂制衡、反而在民生正道上失了偏颇,若非如此,这江湖之上焉能有今日豪杰并起、游侠行义之状。 既如此,叫他称心如意几回,多添几分天下太平、万物安宁,便叫他白玉堂低头,亦是好事。 白玉堂遂搁下此念,待到晚间在寻展昭问问他这趟是何名头,又听底下说话。 “……那不就是了,你这当官的也够可怜,贪人银财、劫人美色的事一件也不敢做。都说心头无鬼自敞亮,听着那展昭来了,比耗子见了猫还心惊肉跳三分,也算得独有的本事。”张华连声啧啧,语气用词无不刻薄讥诮,就差没指着吕知州的脑门骂蠢驴,见吕知州还是满头大汗、不知所谓的模样,登时一脚踹中了搁在手边的钢刀。 这一脚可真是气力非常。 钢刀竟是直飞而起插在摊成一张饼的吕知州跟前,一摇一晃,颤颤巍巍,可把吕知州吓得双眼发白就要一头晕去。 也不知他这副病容怎练得这般力拔山河的力气,照白玉堂的眼力,那钢刀重的很,是把难挥的笨刀。这一脚若是力道再添几分,那吕知州可不是翻白眼,而是脑袋噗嗤一声轻巧搬家了。 “还不走?”张华支起眼睛。 稀里糊涂的吕知州可就吓醒了,搂起那一身肥肉就跳起了身,调头就走。 “这几日便莫要勤快上门了,嫌你这知州大人在展昭面前不够打眼?” 吕知州才出了花厅,又听张华慢悠悠提醒,跟屁股着了火似的,加紧快了几步,带着一身肥肉走了。 白玉堂嘴角一歪,心生一计,且搁下那屋瓦,要提起巨阙转头离了这张府,却又眉梢一抬。他身形一转,敛气静神,无声地提着剑隔了院墙那头落在高高的树顶,踩着树干躲在茂密的叶子中间。几乎是同时,一个人从花厅后头探了出来,却不是早前那个为吕知州到来躲了去的姬妾,而是个年轻男人。他一出来就踏步出了花厅,飞檐走壁上了屋顶,四处一瞧,神色古怪。 张华见此人行径,也是一惊,等年轻男人一无所得跳下屋檐,才警惕问道:“隔墙有耳?” 此言便可知这年轻男人比之病太岁张华又技高一筹,单从他隐隐察觉白玉堂近一年越发长进的轻功身法,白玉堂便也得承认此人也算得上个武艺高强之辈了,却不知又是何人。 “并无异状,许是错觉。”年轻男人思来想去,终究当自己心头揣事、太过敏感,摇摇头说。 说着,他又扫了院内一眼,终归是为能察觉白玉堂老神在在躲在小院外树上的踪影,才略略放心。 他想了想,又提醒张华道:“虽说你我都在自家宅院,但少不得谨慎行事。如今那游云宴与唐门游宴都引了不少江湖豪杰,他们这些正派人士最瞧不上我等,若是有意探查,你今日与那知州大人……” 年轻男见张华面色阴沉,总归是收了嘴,只加了一句,“切不可惩了口舌之利,横生枝节。” 张华姜黄面色更是郁郁,口中却道:“却要怪那唐门,好端端地办什么游宴,还学着美其名曰以武会友,广发英雄帖,这才引人注目。他们莫不是想成为第二个雷家。” “便是没有唐门游宴,时隔十一年,游云宴一出,江湖人如何不趋之若鹜?”年轻男人却说,眉宇间虽也有几分阴沉,想是他口中的唐门游宴与游云宴都叫他二人不快,可这不快之中又含着几分微妙,“不说那些年轻人,那些销声匿迹的老前辈吃素已久恐怕闻到肉香也要上门来插一脚,那些老不死可都是江湖公认的实力。你不也有意见识见识那以文会武的游云宴?” 张华动了动嘴,好似要辩驳,可临到嘴边又改了口,拧着眉道:“你有心如此,且不如看看展昭如何回事。你不是说那人不像展昭?” “南侠展昭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谁见都要称道他和善。我看那人却不好相与,眉目间一股戾气,不像展昭。”年轻男人说。 白玉堂眉梢一挑,听出着年轻男人这分明是暗中探查他了。 唐门小少主被南侠展昭所救的消息在渝州早传了一圈,越传越瞎,什么说法都有,也有人探了几回。白玉堂顶了展昭身份行事,自然有所察觉,也不以为意。 “那可不一定,江湖传闻哪个能做准,那北侠,不也传闻是敦厚老实,我却看他有几分奸诈。当日你我趁机打劫了霸王庄栽赃于他,可一转头他竟是平安无事。”张华说着,踏步往花厅中去,将那把插在地上的钢刀拔起,“江湖上龙争虎斗,能闯出名声的,我看都不是什么老实人。” “管他是个何等人物,他只要在渝州,总有打交道的时候。”年轻男人想想跟了上去。 张华这面容病态的人拎起一把笨刀倒是毫不费力,还搁在面前吹了吹,神色郁沉可怕,“我看此事你我早做打算,那北侠与南侠齐名,欧阳春已经是五旬上下、年过半百,可那展昭,才欧阳春的一半岁数……”他语气之中有几分恼怒的惧意,与先头再吕知州面前那副笃定无状截然不同,不知是因为提起了欧阳春还是提起了展昭,越是惧怕越是显露出一种与杀之而后快的恨恨。 “不错,你我现今不比早年任性随意,还待见过展昭再细细打算。” “还有那欧阳春几次追着我等,也该……” “你莫胡言,欧阳春与你我仇怨难解,必有了结之时,但绝不是今日。” 二人在花厅又共饮了几杯酒。 树上的白玉堂垂着眼似笑非笑地坐了会儿,任谁要是瞧见如今这煞神的目光都要打哆嗦,那双含情含锋的桃花眸里眼波流转,仍是笑意不浅,可全是尖锐锋利、令人窒息胆寒的冰渣子。很快,他悄无声息地下了树,花厅之内仍是无人察觉,他身形一晃,在这青天白日里也毫不费力地躲开了来往众多的巡逻护院,沿着墙根,快快出了张府。 果真有意思,这张府的主子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而是一群江湖人,背后还有点大来头。 更有趣的是那渝州知州,他手下的官差对上一身煞气的江湖人不假辞色、胆气冲天,可他这知州却对一个江湖人奴颜婢膝、言听计从,怕得很。展昭起初的猜测恐怕没错,这渝州官府与江湖草莽的干系只深不浅。 “展爷”头回当差,命案的消息没捞见半点,倒仿佛是在渝州这潭浑水里捞出了一条大鱼。 白玉堂瞧了瞧天色尚早,才过未时,又几个纵跃离去。 他且要去会会那驴知州。 ※※※※※※※※※※※※※※※※※※※※ 我今天,又来早了。 而你们却不知踪影。 哇。 伤心让我忘记想要写什么小作文了。 一首伤心总是难免的献给我自己[x] 好了,晚安,我的小天使。 第三一回 唐门宴,宴下渝州各心思 “你说这北侠能耐奇高, 可会来这渝州城与我等争锋?” 过了申时, 日头便显眼地偏了西去。 可天空仍是粉蓝,飘着几朵浅云, 像是仙人提笔随手在这重峦叠翠的山城上头抹了两笔云,水墨随风在画卷上拂开, 横生妙趣。 一道蓝色的人影脚下无痕,从家家户户的屋瓦踩过,不似燕子飞的仙人踏云、凭空起落纵跳、恰如燕飞衔月来, 而是左右虚晃、鬼影横扫,稍稍提劲便连影子也摸不着了。再定睛一看,他已经无声无息地滑落, 在渝州府衙的大门前收住脚步。 白玉堂没有又一次翻身入了这看似戒备森严,实则疏松至极的府衙院墙, 而是转入街道。 官府门前看门的俩衙役正神游太虚, 一晃神, 却见个俊秀华美、浅浅含笑的仙人。他一愣, 再仔细一瞧, 原是个身形瘦削颀长的年轻人领着把黑沉沉的古剑,大摇大摆地走了来。那穿着考究像个贵气的文生公子,可细瞧此人眼角眉梢挂着笑却锋锐张扬,分明是个不好招惹的侠客。 是个面生的。 这渝州府衙的看门衙役却不惧这些上天入地、飞檐走壁的江湖人的,且提了刀要上前去拦。 可他们还未来得及说话, 那人一抬手, 手中沉沉地巨阙抵住了其中一个衙役的胸膛, 也将他拦在两尺之外。 白玉堂便是不快也是含着冷煞笑意,从不做那不苟言笑的暴君,这会儿心头几分兴致,自是挑着眉头,戏弄一笑,仿佛愉快道:“我寻你们吕知州,不知知州大人可在?”眉目如画,不见锋锐煞气。 那虎头虎脑的看门衙役傻不隆咚地摇了摇头,跟吃了迷魂药似的。 另一人也道:“大人出府未归。” 这一摇头一发话,两人才惊醒过来,不知为何在这年轻人的气势前不敢正面刚,只能拧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手中也握住了刀柄,“你是何人?”俩衙役齐声问道,没有因慌乱拔刀。 白玉堂心说这渝州府衙的衙役果真是各个胆气惊人,又有几分谨慎戒心,少不得与江湖人打交道的经验。如此看来,更显的那对张府主子惧怕非常、怂得跟张饼一般的蠢驴知州古怪打眼。总不会是这渝州衙役们都是巴渝本地出身,因而剽悍,而那脑满肥肠的驴知州是病鸡乡里孵出的天生软蛋罢。 “我是何人?”他慢悠悠道,从怀里夹出了一块小木牌,像是要随手抛给这俩个官差看个明白,反手一接又截了回来,只叫这二人勉强看出上头写了什么字,“赶紧去寻你们知州回来。” 白玉堂身形一眨眼晃过了那两个衙役,大步流星地往府衙里头去,声音不高却敞亮如风、好不正经。 “就说他爷爷寻他。” 茶楼着头,展昭不知白玉堂顶着他的名头,转头去给官府给知州降辈分,生怕旁人看不出他这“展昭”是个冒名顶替的西贝货。 他这茶楼一坐便是一个多时辰,来来去去添了几壶茶,前后左右的雅座换了几回人,大江南北的故事也听了几箩筐,只怕这会儿他拿把扇子就地做起说书先生也不虚。 跑堂小二提壶时都生了几分嘀咕,说这年轻人莫不是将茶水泼天当雨水了,怎喝了三壶还坐在这?这位侠士生的不错,这又是什么毛病?难道江湖人武艺高强连茅厕也不必上的? 这茶楼跑堂的嘀嘀咕咕,却不知他送上来的三壶上好的茶水还真没几杯进他展昭肚子里。 展昭拎着空茶杯,正垂眉沉思。先头隔壁雅座那两个提起北侠欧阳春的大侠倒是早早离座,可展昭仍惦记着那二人话中之意。他二人兜兜转转说了一整圈的欧阳春旧日美谈,临到离席之前还真合展昭心意提到了那唐门游宴。 “你说这北侠能耐奇高,可会来这渝州城与我等争锋?” “他五旬上下的前辈,怎会来此凑那唐门游宴的热闹。江湖上谁人不知着唐门游宴是给唐家女儿的招亲宴,北侠便是真在渝州,是个无妻无子的,又哪来的脸面与江湖上的年轻俊才凑这年轻小娘子的招亲会,做人家爹都成了。”那年轻人嘴里没把门,又在这雅座心想近旁没个熟人,口中言语跑的比千里马还快些。 “唐门游宴另说,我却想问那蜀中云府的游云宴……” “……” “你说这游云宴,哪怕他是北侠,知晓其中关节,又真能不动心?” “……也是,那毕竟是游云宴。” “不过这是我瞎猜,如今未曾听闻北侠入蜀。” “那可说不准,许是怕人笑话他记挂唐门游宴,这才藏了行迹,老门主已死,少主尚幼,天下之人皆知这唐门的东床快婿一入唐家堡能得了何等好处,他这般豪侠爱惜羽毛焉会立于危墙之下,叫天下人说他为。不过说到这唐门游宴,确是可笑。如今唐门老门主意外身故,这游宴说什么也该作罢;便是江湖女子也该从几分服丧守孝的礼节,唐门可不仅是江湖门派还是个世家大族哩。” “哎,说得不错。不说饮酒作乐,这头七才过多久,那唐家小娘子不先寻一寻那杀父仇人,报仇雪恨,倒是满江湖说是游宴提前几日照办不误,满心想着招亲一事。想是老门主黄泉之下有知,这魂儿心儿都气的比尸首还凉。” 展昭且细想那游云宴究竟是什么,又听二人高谈阔论,竟是话锋一转,说到他头上来了,不由一愣。 “……我看你心忧那北侠插一脚,是真心凑这热闹?” “我不过且看且走罢了,这渝州城内的游宴,莫说你不动心?” “若是如此,倒不如想想另一人。” “何人?” “自是与北侠齐名的南侠展昭,渝州城都说他正在此地。他如今二十出头的年纪,尚未娶妻,样貌如何倒不知,江湖都说他虎背熊腰与那北侠一般是个魁梧壮汉,但身手,啧,他便是弱那北侠几分,我看也低不到哪里去,否则焉能齐名?他若有心,这江湖上年轻一辈哪个敢与他一争,又有谁能与他一争。” “南侠之名我是久仰,可他果真有这般厉害?说来他到底是与你我年纪差不了多少,我去年冬日可是有缘见了一回同齐名的丁家双侠之一,厉害是厉害,武艺远高于我,可也不是不可企及的本事。” “啧啧,你确不知丁家双侠乃是双生,心意相通,他二人加一块儿才叫厉害,而他二人加起来我看还不敌一个展昭。” “真的假的?你莫不是众口铄金听来糊弄我的罢?” 展昭饮了口茶,有几分不自在,却没法就此闭耳不听,因而耳朵先微微红了一两分,不太明显。 也不知是不是久经官场,突然卸了“御前四品带刀侍卫”的职儿,以侠客之身回了江湖,又或是前头拎着刀当真在这渝州城内扮起了白玉堂,展昭竟是在微微耳热之际,又生出几分经年不见的少年心性,心头道得亏这会儿白玉堂不在此处,否则这混世魔王听了这背后墙角,想是要将人促狭死。 他心头思绪万千,不妨碍隔壁谈笑风生。 “糊弄你做什么,你可记得那花蝴蝶?” “花蝴蝶花冲?可不就是那个采花盗柳的淫贼,你如何提起他来?”提起花蝴蝶,这隔壁江湖人口吻轻蔑之中又带了十分的厌恶气愤,“他这人前年在杭州声名鹊起,却全是恶名,年纪轻轻,武艺高强、轻功卓著,却钻研奸淫之道,祸害了不知多少良家女子。” “就是他了!他死了!” “死的好哇!” 这两声高呼一前一后当真是畅快之极、大快人心。 “你可知他命丧谁手?”畅快之后,年轻人又道。 “哪方英雄?这回总该不是北侠了罢。”他这话出了口又后知后觉回了神,“你是说南侠?” “正是南侠展昭。”年轻人仍是消息灵通,转眼间又谈起一桩江湖旧事,说的便是这采花贼,“他原是在杭州为恶,后来不知叫谁盯上了,被赶出杭州。他又折转北上,仿佛是要往信阳去,我猜他与那邓车、张华素来交好,此去是为投靠二人,却不想去年四月下旬在光州又生了贼心为恶,被南侠截了个正着。闻说当日见着的人都说,只是一剑而已。” “好极好极,这作恶多端的淫贼早该由此一遭,恶有恶报!”另一人接连又是几句快意称道。 展昭也记得这桩旧事,那花蝴蝶花冲确是他所杀。 不过是他与白玉堂去岁离京南下之时,白玉堂说那陷空岛被截信一事委实古怪,便路上修书一封托白家与陷空岛两头的人纷纷送给温殊,叫他调查一二。却不想那会儿温殊不在松江府,正在这光州。那将花蝴蝶花冲赶出杭州的人,不是别人,可就是那松江一霸温老六了。他不仅将人赶出了杭州,还一路追捕,跟来了光州。 展昭便与白玉堂一并转道光州,与温殊一会,也联手捉了一回采花贼。花冲本该被他三人拿下送官,只是当日又生了意外,展昭不得已才一剑斩杀了那花冲。随后二人才往江宁府而去,否则他二人四月半南下不该费了那么久的时日。 说来花蝶此事不该算他独一份的功劳,追捕花冲的是温殊,设下陷阱的是白玉堂,这江湖名声倒是白白落到他身上了。 白玉堂当日还问了一嘴渊源,方知那花蝴蝶哪儿踩着了松江一霸的雷。 那采花贼喜欢在鬓边插一支颤巍巍的蝴蝶,每次作案都会留下一支花蝴蝶做标记,因此绰号花蝴蝶,更要紧的是他喜着粉衣。一个穿着粉衣的年轻人在杭州作恶多端、采花盗柳,虽说名头是花蝴蝶,可传入松江府可就全然变了味。 白玉堂当时就拍案大笑,连展昭也有了几分忍俊不禁。 咱们的温爷可是个出了名的爱着粉衣的性子,曾有言穿的粉嫩瞧着年轻,生来爱俏自然得穿粉色,正好衬得他风流十足,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他又是松江府下九流的头头,手底下的人鱼龙混杂、瘪三混混不少,可不就叫满松江府的人都嘀咕松江一霸寻常不见踪影的时候是不是跑去隔壁杭州干起了淫贼勾当! 说这话时温殊正吃糕点,气的噎出了好大一个白眼儿。 温爷往日便是名头再烂,也瞧不上采花贼。 也正是如此展昭才奇怪怎的九天月隐这采花贼就与那花蝶不同,仿佛江湖名声还不错,也不见何人痛骂厌恶之意。 “那花冲轻功本事也算一绝,连番作案谁人也逮不着,又好打毒镖,暗中伤人,竟能轻易被展昭所杀。此事后谁说南侠只不过仗着几分仁义好脾气,于武艺上浪得虚名都怕是要自个儿打肿了脸。” “不错,花冲武艺比之病太岁之流许是弱些,但无奈轻功奇高,如今看来展昭那燕子飞确实练出了精髓。这渝州游宴想是要远着些,否则浑水摸鱼不成,还惹一身腥……” 二人闲聊几许,这便收了声一并离去,倒留展昭一人细想又坐了好些时辰。 展昭原是不知游云宴又是如何回事,可他前后稍作思索,将耳闻之事关节之处提出,“游云宴,云府,云先生。”他拣出这三个词,大抵有了个猜测浮于心中,若那神算先生果真姓云,且就出自这蜀中云府,这游云宴该是这神算先生相关的宴席了。 虽仍不知其中渊源,更弄不清这江湖人趋之若鹜一说从何而来,是什么引得江湖人争相鱼贯而来?可惜未能与离去的白无根问个明白。 若说是为唐门游宴他还能信几分。 唐门历代神秘,功法、兵器、毒物无比诡谲精奇,唐家堡更是无人知入口何处。江湖中人充满好奇,也想得其秘法。正如先头隔壁两个江湖人所言,老门主意外故去、小少主不成气候,成了那唐门的乘龙快婿,自有成堆的好处天降而来。 这般一想,展昭也猜出唐门在老门主溘然长逝后,仍打定主意开宴、甚至提前几日的缘由。唐门业大,外有风雨满楼、内有虎视眈眈,更别说还有老门主的养子在侧,凭那唐门千金守不住了。 只是……老门主究竟是怎么死的? 展昭搁下茶杯,也暂且搁下这个问题,既要调查近日的江湖命案,还得再等等,多得些线索,再论那唐门命案。至于其他诸如游云宴,还得待今夜再回头问问言辞闪烁的白五爷才是。 他打定主意,却不知这事儿不必问白玉堂,单是他寻的那些偷儿就能给他说个一清二楚。 这思索的片刻,隔壁又换了一桌人,声音娇气,分明是几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可穿着打扮却与闺阁女子不同,各个英姿飒爽,手拎佩剑。展昭不知这些小姑娘的根底,但从脚步中辨出这几人也是习武学剑的江湖中人。 虽说也是江湖人,可展昭却不便听女子之间私语。 展昭且有心起身寻那跑堂小二换个座,正巧碰上一人快步踏上楼来,不必寻人,闷头往他面前一坐。 他不与展昭虚礼客气,熟门熟路地抬手将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几大口喝了进去。他满头满脸的汗,也不知跑了多急,抬起脸来一抹嘴就沉声道:“白爷,您给个明白话,您要打听的可是今日江湖上生的几桩命案?”正是前头被展昭逮着了一次、瘦的麻杆儿似的年轻小贼。 这一下午,这茶楼雅座他已经来三回。 ※※※※※※※※※※※※※※※※※※※※ 啊~ 我今天来的不早~ 今天仍旧是讲故事~ 将那过去的一桩桩事~ 恭喜我们的温一霸选手在回忆里翻了个白眼儿~ 明天见小天使~ 第三二回 谁乱心,江湖命案红颜祸 “白爷您想打听什么, 尽管吩咐?” 那麻杆儿瘦的年轻小贼率先独自寻上展昭时, 展昭并不意外。 八人之中唯有他得了展昭一枚实实在在的银子,不似其他人虽将那袋银子瞧花了眼, 未曾真得过好处,心里头少不得嘀咕两句展昭所言真假。 而他这偷鸡摸狗、游手好闲惯了的小贼, 与江湖上劫富济贫,打着盗亦有道名头行事的小贼又是不同,往日不做正经事, 只惦记着旁人口袋里的辛苦银财,最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他们平素一伸手月余的生活不愁,哪儿知晓银财得来不易。如今这年轻小贼得了一枚银子, 见还能得了更多,哪里收的住心。想是回头琢磨琢磨这银子近在咫尺没能到手, 委实心绞痛的很, 比得上烈火烹油里走一遭。 他这便寻上了展昭, 自说名作“阿荣”。 展昭瞧来这年轻小贼身板儿瘦弱, 心思不小, 这瘪三无赖、奸猾狡诈一样不缺,满口扯谎,求饶讨巧之语张口就来。也正是摸准了这小贼的贪婪狡猾的脾性,兼之丢了先头所窃银财,展昭才笃定窄巷之中, 他定会带着其他人来铤而走险, 抢一抢那袋银钱。 这阿荣也有几分本事, 没照展昭所说去城东客栈寻人,而是打听到他出了巷子又入了茶楼,否则这一遭在客栈是要扑个空的。 如今这年轻小贼为了那袋银子找上门来,不过是寻思着得了银财他且天高地广跑路便是,谁还逮得着他去给那些什么人赔礼请罪。 展昭心思通透,看破不说破,只如最初一般道:“我听闻近两月江湖之上生了不少事端,便请你去渝州城各家的酒楼饭馆、勾栏瓦肆、街头巷尾、各家门派寻了法子探听一二,事无巨细。” “这城内之事,我也知道一二,不若现在就同白爷说说?” 阿荣便坐下饮了大半壶茶水,说了些零碎之事,譬如渝州城这个月江湖人变多了不少;譬如不少门派起了冲突,原因倒是弄不清,传来传去都说是为了一个女人;譬如前些日子有些书生在府衙门前闹事被抓了……还巴望这些能从展昭手里抠出银子来。 可展昭问之详细,他又说不上来,为了银子只得照展昭的意思,转头打听去了。 展昭便坐在这茶楼等,也接连听了几段茶楼之内的江湖人所讲的江湖旧事趣闻。 若是往常他且要弄清这些偷鸡摸狗的小贼究竟是何境况,理清情理,送官自不必说,总该叫他们吃些教训。 可今儿他却收了手,只因那渝州府衙有些古怪。 且不说今儿一早为江湖命案不由分说直接绑走了一个毫无武艺的庞昱,那架势哪儿是请庞昱去问话查案,此去一日不归,且看是被关在大牢里,全看是要替那真凶顶了这罪名还是平白遭一回罪。 此外,展昭昨日去过一趟渝州府衙。 原是展昭前日一入城就在这渝州城听闻“展昭”一事,猜测白玉堂如今正顶着他的名头。 无缘无故,白玉堂不会这般行事。 展昭且未忘记上回在婺州城且就一月未见,白玉堂便碰上了天大的麻烦。如今突然失约转道蜀中,又接连一月未有书信消息,展昭自是生了几分焦心,猜是白玉堂在渝州城里又挨着了麻烦。更别说几年来,那暗中算计了数回白玉堂的幕后黑手至今摸不到线索,展昭难免疑心白玉堂此番变卦未入京中,是得知了什么,又或是背后有什么圈套套中了他,这才单刀匹马折转蜀中。 他这白兄虽说脾气急了些,可倒是个有分寸,心头若无完全把握,不会莽撞行事。只不过白玉堂往日又有几分自负傲气,因而艺高人胆大,心头那分寸与常人是不同的;只要心说买卖划算,他还真能把自己往塞进局里去做个套,展昭已经见了两回,开封府衙赢黑白无常是一回,婺州桃山为证猜想又是一回…… 如今竟要他顶着展昭身份行事,却不知是为何。 怕只怕他这单枪匹马便又往敌营中来回,生恐人不知白五爷也有七进七出的本事,最后倒落得自己一身伤。 展昭心头疑虑,当然有了几种猜测,头种便是白玉堂要借展昭的官门中人身份,其中少不得与渝州府衙有关系。因而他昨日便暗中一探渝州官府,指望能从官府之人口中打探一二,随后回来时才碰上了阿昌。 那渝州官府确有几分古怪,偌大的府衙之中只有两个看门衙役,旁人却不见踪影,连那知州展昭也未曾碰上,不知去向。可要说官差偷懒,门前的两个衙役板着张脸,连个瞌睡也无。 展昭寻白玉堂也不急于一时,因而昨日且暂退,又在昨夜巧合碰上白玉堂。 “……”展昭瞧着面前咕咚咕咚、如牛饮茶的麻杆儿年轻小贼。 展昭在这茶楼坐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这打探消息的阿荣又熟门熟路地回来喝茶,跑得满头大汗,此番已是第三回。 阿荣喝完茶,抬起脸来一抹嘴就沉声道:“白爷,您给个明白话,您要打听的可是今日江湖上生的几桩命案?”平素这麻杆儿瘦的年轻小贼只做偷鸡摸狗的事,还是八人之中一个会走动的箱子,再多费力却是没有的,因而这三趟跑下来已经是气喘吁吁,双腿发软。他也算得上机灵,猜到展昭虽说事无巨细,实则是有心探听什么,只是这位爷不说个明白他实在无从打探起,白白跑了几趟。 他再不想跑了,实在太累了。 阿荣几乎要怀疑这位武艺高强的年轻侠客是不是在逗他玩,这渝州城多大啊,还事无巨细地问,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他哪儿弄得清,再跑下去可不得累死!可他想想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又是直吞口水,委实舍不下这袋保了他下半生无忧的银财,心头跟搁在热油里烹煮一半,煎熬的很。 若能知晓展昭要打探什么,总归容易几分。 展昭神色定定地瞧着这个一门心思躲懒、终究不知银财得来不易的年轻小贼,并不作答,微微一笑,“你且说说此番你又打听到了什么?” 阿荣想想还是不敢得罪这位武艺高强的大爷,便叹口气低声道:“听闻悦来客栈昨夜死了个人,还是那轰地门的少主。” 展昭面容温和,仍是平平淡淡一点头,“继续。” “说又是遭了那魔教妖女的妖法死的。”阿荣瞧不出展昭这反应是何意思,因而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说,“昨日他在听雪阁惹了那个妖女不快,因而就被一刀刺死。” 展昭眉梢微微一动,却是听见隔壁雅座的几位姑娘低语,说的不是江湖趣事而是小儿女家的私事,还有一人竟是郁郁地低声垂泣起来。 他拎起长刀起了身。 阿荣正懵着,不知自己说错什么话,竟叫这挥金如土的英雄侠客起身就走,吓得连忙哎了两声;又当展昭知晓他来回几番打探嫌累躲懒,只在这条街上寻了些熟人与小乞儿问了些话,就快快跑了回来,认定了他打探来的都是无用之事,因而生恼要弃了这桩买卖。他只觉那一袋银钱就要同他招招手转身离去,赶紧描补挽回道:“白爷、白爷您别走,我再去打探、我再去,您……” 展昭侧头含笑瞧了他一眼,仍是温声道:“跟上。” 他踏步下了楼。 阿荣一个激灵,这下可发觉有门,赶紧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展昭出了茶楼,在这人群之中拎着长刀一边走一边于他一句:“继续说。” 阿荣心头忐忑登时被塞回肚子里去,打起了万分精神道:“那轰地门的少主名作应明杰,平素就是个轻浮性子,最爱往窑子去寻欢作乐,昨儿听闻路上见着那妖女貌美倾城,登时走不动道了,随着她一路进了听雪阁,又出言调戏。” 这说法与他从官差、听雪阁口中听来并无甚差异。 只是又添了些与秦苏苏相关之事,倒是坐实了昨日那个女子真是秦苏苏? “你说的妖法如何回事?”展昭问。 阿荣本也就从旁人口中听来此事,当时乍闻也有几分兴趣,因而问的详细了些,这便赶紧与展昭道:“那魔教妖女秦苏苏手段了得,能哄得这江湖上的人都对她青睐有加,迷得各人都神魂颠倒,大伙儿都说她会妖法,这才让人失了智、迷了窍,还会下咒,所以叫她不快的人都死了。” 展昭的脚步一顿,不动声色道:“这么说还有旁人因她而死?” “这事儿我也问了,”阿荣连连点头,一边掰着指头算着一边说,“这轰地门的应明杰是调戏了她,这才被刺死;千霖宫的少宫主与她纠缠不休,与她游江垂钓,结果竟是钓出了那少宫主的大师兄的尸首,都说那妖女是先认得那千霖宫的大弟子,随后凭着他踩了高枝与少宫主扯上干系;还有说飞羽门的掌门弟子一见那女子就说同掌门说要娶她为妻,掌门说死也不同意,随后二人起了争执大打出手,掌门竟是被自己这继承衣钵的亲传弟子杀死,飞羽门现在还乱着。” “三人。”展昭道。 “不止不止,”阿荣摆摆手,“这都是渝州城近些的,稍微远些,隔壁涪州的拂柳山庄,五旬上下的掌门人自己对这年轻貌美的妖女起了心思,晚节不保,听说死的时候……还被割掉了……”他吞了吞口水,脸上全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可说起时又有几分心有余悸,“也有说飞羽门的掌门人不许亲传弟子娶那妖女,是自己生了龌龊垂涎之意。” 展昭闻言瞧了一眼阿荣。 阿荣讪讪,便不敢胡言乱语,张口继续道:“再远些便是黔州,那个白鹤门的老掌门,听闻也是不许自己儿子娶秦苏苏,然后就被亲儿子杀了。” “被杀了?”展昭一挑眉。 其他的命案白玉堂未曾细问,可这桩案子他在黔州就听了一耳朵,那白鹤门老掌门外传是病死,但旁人都说是被活活气死的。 “可不是,也是一刀刺死,没想到老掌门一死,那妖女也不见踪影。”阿荣说着还有几分笑,满嘴跑马。他不曾见过秦苏苏,对这传闻中美的人神魂颠倒、神智不清的女人好奇极了,但更多的是对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江湖门派中人遭了各种各样的不幸而落井下石,引为谈资,嘴里还啧啧,全然事外之人的明智之言,“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为了情爱一事,折腾的宗门大乱,真是有愧于师门祖宗。” 这六桩命案原是这般个传言。 展昭没有言语。 凭一己之力,就搅得巴渝的各门各派又是死人、又是乱派,果真有几分祸水之意,倒与红颜无关。 只是倘若……真是她所为。 不过这唐门老门主也死了,倒是没和秦苏苏搭上关系。至于其他……单是黔州那白鹤门的掌门人之死就传出了不同说法,除了昨夜里那轰地门少主是当真被人短刀刺入心口三寸而死,旁的只怕全是无根无据的坊间谣言,做不得准。 展昭暗自思忖,一旁阿荣见展昭没了声,心头一急,暗骂自己自顾自瞎说,“白爷您……您还要问何事?”他一边悄悄瞄着展昭面色一边问话,跟手捧个名贵瓷瓶儿似的小心翼翼。 “你可知这些门派都在何地?”展昭想想确实问道。 阿荣眼珠子一转,心说这位爷果真是来问这些江湖奇事,得亏今儿听着有兴趣多问了两嘴,可真要说这些门派在哪,他一个瘪三小贼哪知道,又不是真混江湖的。可他又不敢据实以告,就怕这财神爷改了主意,银子又飞了。 阿荣想着拖延之法,又怕这犹豫踯躅叫展昭看出异样来,口中又忙不迭道:“白爷,你先头可不是问这些江湖人缘何来渝州城,这事儿我前头这趟打听出了一二。” 展昭无声笑笑,焉能瞧不出这市井小贼打得什么主意,只是佯装不知问:“为何而来?” “为游云宴来的。”阿荣道。 他好似对此事门儿清,提起此事也浑然不惧展昭细细拷问,因而答得十分磊落大方,“我原是不知,今日去问才知游云宴时隔十一年又开,那云府的先生各个本事奇高通神,以文会武能点人通神,可不就引来全天下的江湖人。” 展昭脚步顿了顿,温润的面容上闪现几分不明所以。 但很快,他好似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 “……爹爹要远行?” “闻说今年四月游云宴将开,为父便去看看,昭儿在家且要照顾好娘亲。” 阿荣提起此事也一副犹有荣焉,嗓音滔滔不绝:“那可是游云宴,若能得了云门家主的指点,定是武艺突飞猛进、更上一层楼。早二十年往前哪个得了云家指点的江湖人,不是日后的江湖第一、武林盟主般的豪杰人物,十一年了,我还当这游云宴再不开了呢……” 展昭站住了。 那喋喋不休地声音拂动旧日记忆中的尘埃迷雾,翻起了太久太久之前的旧事。 “莫去。”展昭忽然失神低声道。 几乎是同时,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张扬又熟悉的嗓音穿过络绎不绝、吵吵嚷嚷的人群川流,清晰地传入耳中,还带着几分明亮笑意。 “猫儿,站在此地作甚?” ※※※※※※※※※※※※※※※※※※※※ 啊! 啊! 晚安。 第三三回 驴知州,肥肠满脑出奇怪 渝州府衙。 一队人马抬着小轿子穿过街巷, 稳稳地在府衙大门前停下。 轿夫喘着粗气, 仿佛却累得够呛。 那肥头大耳、一身膘肉,像一个圆滚滚的窝窝头裹着肥肉挪动的吕知州下了轿子, 满头汗还没擦,就听着两个守门的衙役迎上前来急急与他禀报道:“大人, 有人正在府衙等你。” “谁?”吕知州一抬头,站在那府衙大门前直直往里望。 许是满头大汗渗入了眼,他眼睛似乎有点儿花, 只能眯着眼睛瞧。 直入渝州官府,那府衙公堂之上,摆着一张桌子和一张太师椅;而有一人坐在桌子上, 曲着一条腿,懒洋洋地踩着桌子边缘, 另一条腿倒是垂着, 桌子不高, 他那长腿自然是轻松踩着地。那身形, 怎么瞧都吊儿郎当, 偏偏有几许意气风发的公子哥气质。 堂堂知州的桌案叫人踩了,这可能行? 吕知州一看就要生怒,心头疾风暴雨,脚下生风,快快踏入府衙。眼见着要逼至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跟前, 吕知州盯着那个越发清晰的身影, 是个年轻人, 微垂着头,瘦削颀长、青丝用蓝色的发带随意绾起一束,不知长相,可怀里抱着一把黑沉沉的古剑。他当然没见过此人,可他不至于傻到看不出这是一个气势惊人江湖人,吕知州脚下又是一顿。 这一顿,一整坨肉也前后上下一起甩动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公堂之上的年轻人垂着的头也侧了过来,懒洋洋地笑了一下。 “吕知州。”年轻人的声线不高不低、不冷不热,可嗓音里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张扬跋扈,像是在笑。他对吕知州踏步而来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心知肚明。这对一个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来说太简单。 “久等多时了。”他说。 吕知州满身的肥肉抖了一下,心头涌上来一个不好的预感。 虽不见一身逼人气势,可此人光是站在那儿都像一把出鞘的长刀寒刃。 “你是何人?”他舌头拐了个弯,将嘴边的那句“何方竖子”卷回肚子里,盯着年轻人这张俊美锋利的面容,终于凝着眉头慎重问道。 白玉堂听着他这声问话,仍是歪着头端详着这个将一身肉养成一座小山的吕知州,心头竟是古怪地想着这位驴知州这坐轿中,可得把轿夫累死,难怪那轿子虽小,两个轿夫跑一段路便直喘气。他勾起一个轻笑,下了桌,提着剑慢悠悠地走近吕知州,“我是何人?”他反问着,在吕知州面前站住了,又侧头去瞧后一步进了公堂的几个衙役,似笑非笑道,“吕知州不知?” 吕知州不明其意,但那见过白玉堂的官差总算是醒神,快步上前与吕知州低语了两句,说的正是这轰地门少主命案里有了嫌疑,因而被捉拿的小可怜庞昱。 白玉堂拎着剑,瞧这驴知州听了几句好似松了口气,他缓缓地呵了口气,客客气气地开口,一字一顿。 “吕大人。” 果不其然,这吕知州心头一紧,面上功夫倒是端住了,“你可是为你那小厮来的,他如今牵扯了命案,本官尚未审理之前,不得探视。”他口中答得稳当,与张府花厅摊成一张大饼的那位判若两人。 “倒也不是为他来,他既然是命案嫌犯理当带来问话。”白玉堂慢悠悠地说。 这话讲得极慢,仿佛是要让吕知州提起的心重新搁回肚子里。 但须臾间,不等吕知州与一众官差的反应,白玉堂忽而冷笑一声,变了春风十里百花开的笑面,登时冷若冰霜、寒风刮面如银刀:“不过吕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将人拿了,说是带回去问话审案,却是一整日不在府衙里提审办案;也不见去瞧瞧尸首是何模样,只将那嫌疑人关在牢狱之中。莫不是明日吕大人一拍脑袋,就将写完的认罪状搁他面前,叫他画押签字、结案了事?” 这迎面指骂来得突然,字字气煞人也。 “你怎么说话的,本官办案还要你这一介草莽置喙。”吕大人恼了,再顾不上心头猜测,张嘴就道。 他这驴知州怕的不是江湖人,对上江湖人可硬气得很,与这渝州府衙的官差差不多了。 白玉堂神色不变,只眯起眼打量着吕大人。 这一眼可瞧的人心口急跳,直觉大叫不好,紧随着那轻悄悄地笑声又灌入耳朵里头,冰渣子一样,浇得天灵盖一凉,“一介草莽?”白玉堂不疾不徐地冷笑,眼角眉梢却瞧不出是喜是怒,“吕大人可慢些说话,仔细闪了舌头。”他淡淡扫了一眼这一圈警惕地握住佩刀刀柄地官差,还没等吕知州想明白他这话是何意,就又落下了一句,“我这草莽的剑可不长眼睛。” “你……!”吕大人哪儿见过这么不讲理的江湖人,平素便是再不讲理也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见面客客气气。这一句下来,吕知州愣是气得浑身发颤,一身肥肉也一起颤巍巍的。 “如何?”白玉堂还递了一句。 “你敢威胁朝廷命官!“吕知州痛喝道。 这话一出口白玉堂眉梢便挑了几许,心头狐疑,“朝廷命官?这朝廷命官的命好似也是一剑抹脖的事,好似不比旁人多些福泽、多几分菩萨保佑。”白玉堂神色不变,仍是笑说,可那笑像是阎罗耳畔低语、神鬼垂眉戏弄,哪有一星半点的笑意。 吕知州气得倒吸一口凉气,众位官差登时拔刀。 “也罢,展某便留你这命,等断了案子再说。”白玉堂又说,对这剑拔弩张的公堂视若无睹。 白玉堂提起手中的剑,好似要拔剑行凶,引得众位官差衙役又是警惕不已。却不想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悠悠然地走了出去。且有官差反应算快,提着刀去拦人,也不知怎么脚下打颤,自己把自己绊了个七晕八素。 公堂之上的人看傻了眼,且想起要追时,哪儿还见的着白玉堂的身影,只有那弄不清来意的戏弄之语。 “还望吕大人莫叫展某失望。” 公堂上的官差们面面相觑,等着吕知州给个指示。 “去,查清楚这是何人!”吕知州指着外头厉声道,又胖又粗的手指做这个动作还带风,差点成了正面击打在就近官差脸上的锤子。 听了这吩咐,那看门的俩衙役才想起一事,赶紧凑到吕知州身旁说了几句,说的正是白玉堂来时还拿了个木腰牌,上头好想写了什么字,瞧着不像是什么没名没头的江湖人。 “展……展……!”吕知州后知后觉地晃过神,想起白玉堂离去之语。 他瞪大了眼,因被白玉堂三言两语撩拨的火气,而忘在脑后的那几分谨慎猜测终于冒了头,登时卷起一身肥肉就要往外走。可吕知州跨出了公堂又想起什么,吞了吞口水退了回去,喃喃道:“不成不成。” 紧接着吕知州在公堂之内自顾自转了两圈,一大坨肉像个旋转的陀螺,看得人眼睛直犯晕,连他自己也有些晕,扶着桌子大喘气。 终于,吕知州扭过头盯着那一圈官差疾声厉色道:“你们抓了他的小厮?人在何处?” “就、就在大牢里关着!”一官差应答。 “还不去把他带来!”吕知州气的满脸通红,一脚踹了上去。 早一刻离去的白玉堂正蹲在公堂的屋顶上,抱着巨阙,将这前后瞧了个全。 他这一遭倒是试出了些有趣的事,与他来时的猜测不同,这驴知州非是什么天生软蛋,胆气只怕比这浑身的膘肉只多不少。这般看来吕知州更显出两点古怪来。 其一,这渝州知州不怕江湖人,连江湖人刀搁在对方脖子上的威胁都能张口痛喝,却对张府的主子战战兢兢。 那张府背后的主子恐怕不是什么江湖门派,而是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白玉堂去岁同展昭一并在开封瞧了个宫中总管被斩,牵出他这狐假虎威、为非作歹的总管的便是他那在杭州为恶的子侄,如今看来这张府的主子也是朝堂上什么不能招惹的皇亲贵胄、官宦世家的亲眷。 其二,这驴知州不怕江湖人一言不合就一刀弄死了他,却怕极了从汴京来的展昭。 连死都不怕,怎还怕展昭、还有展昭身后的包公? 白玉堂蹲了一会儿,就见去大牢带庞昱的官差无功而返。 他挑眉一笑,安乐侯这怂包比这蠢驴知州要聪明,还知晓这会儿配合他拿乔。 昏暗的府衙大牢里,庞昱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茫然四顾,好久才在满牢房血污与馊臭恶心味道的角落里落下了目光。庞昱盯着角落里哼哼唧唧、发热发晕的那人,心里头咯噔一声,有几分心慌意乱地想道:他莫不是被这人染上风寒了? 庞昱登时站起身,眼巴巴地瞧了一眼大牢的走道,心头生出几分悔意。 早知不摆架子,先出了这古怪大牢再说。 他瞧了又瞧,指望刚才被他凉飕飕地送走的官差,能够回心转意再来劝他一劝。庞昱心说这回定是乖乖跟着出去,省了他这子虚乌有的杀人罪名。可庞昱眼睛瞪干了也没再见那官差回头,又不好意思吼话。 庞昱心中嘀咕,他也不知是遭了什么,这几年怎的流年不利,堂堂侯爷成日坐大牢? 开封府大牢也就罢了,好歹也是包黑子的地界,他爹成日里在朝堂上招惹那铁面无私的包黑子,他权当替他爹坐一回牢。 这渝州城又是怎么回事? 庞昱虽说满心满脑的怨言,又一句轰走了那官差,神色却无惴惴。他想想那官差跑来请他见知州,还这般客气,八成是展大人寻上门来了,指不定就在外头的公堂上坐着。他老神在在地站了一会儿,才回头去瞧那黑黢黢、发着热也不知还能熬多久的狱友,不由面露了几分满意。 算你小子好运,碰上了小爷。 等今日出了大牢,小爷且想办法替你寻个大夫来瞧一瞧。 庞昱这头且想着,却听一人问话,正是先头于他搭话的人,声音里带着几许不可置信的惊奇。 “……你能出去?” 屋檐上,白玉堂瞧了一眼天色,起身足下一蹬,不知庞昱正在牢中眼巴巴等着,也不再等这蠢驴知州如何招来那安乐侯问话,几个纵跃,似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屋顶上。 他先头就奇怪展昭怎的就叫庞昱被官府带走,别说展昭不透露身份,连那安乐侯庞昱也张了几回口将他这天子小舅子的身份往肚子里咽,老老实实地被带去关了大牢。这江湖命案便是真与庞昱有几分牵扯,那轰地门少主一个江湖人还能无声无息地被一个不通武艺的平头百姓所杀?在白玉堂看来,展昭还有几分意思让庞昱故意走这一遭的意思。 更奇的是,展昭竟是顺着渝州早日传闻,真与他换了身份行事。 这么说来,展昭来蜀中果真是与这渝州官府有些干系。 这渝州知州背后藏着什么秘密,且由着那怂包试他一试,他先弄明白另一事。 白玉堂没有回那柳府小院,而是转头往城东走了一趟。 等他从城东往回,正巧碰上展昭在街道之上站着,提着那裹白布的长刀。 街道人潮涌动,什么江湖侠客、骚客商贾、小贩大娘都在来来往往、忙碌说笑,又有高谈阔论,风吹幡动,偏偏独他一人拎着刀失神伫立。他却又生的眉目俊朗,日光照在他服帖的黑发与额头上,那面目仿佛镶了金一般,在一大片来去匆匆、嘈杂纷乱的风景里格外鲜活,勾得人心痒痒。 白玉堂且便窜了几步,穿过人流落在展昭身后,伸手一拍。 “猫儿,站在此地作甚?” 促狭的声音含笑落下,他眉梢一抬,却发现被展昭遮住的一旁还有个麻杆儿瘦的年轻人,正满嘴喋喋不休说话。 浮云迷雾皆去,晴日碧空向西,人潮奔涌终归处。 展昭转过头来,好似仔细瞧了白玉堂一眼,失神的眉眼才缓缓掀起一个温润如玉的笑容,“你不也在此?” ※※※※※※※※※※※※※※※※※※※※ 啊……没有想法。 明天改吧(把锅推给明天的自己) 晚安。 第三四回 无耻徒,恃强凌弱如何论 风静人喧闹, 车如流水马如龙。 白玉堂迎风笑了一笑, 睇向展昭,像模像样道:“那可巧, 碰上白五爷便是缘分,少不得做一回东。” “展兄客气, 不知展兄今日备了何等酒宴。”展昭一本正色地配合白玉堂胡闹。 “迎贵客自是要用最上等的酒宴,招待白五爷,宫廷御宴也省得。”白玉堂大言不馋道。 一旁的阿荣且听得茫然, 且盯着这突然窜出头的蓝衣人,眉宇锋利却不见凶戾,一双桃花眼微微含笑, 眼尾好似月牙儿,眸中朦胧似醉非醉, 神采飞扬, 一眼瞧来又是熟稔又是欢喜。这生的可真是俊!阿荣心说长这么大, 好似白活了二十余年, 竟是不知道天下有这般俊美的人物。 要不说戏文纸片上的人笔墨难绘, 才最是俊美神仙,今儿他算是见着了个活的! 阿荣正转念想,那什么貌美倾城的妖女,恐怕未必比得上这一位光鲜亮丽的公子哥罢!展昭与白玉堂已经并肩沿着街道而去,“等……!”阿荣登时急了, 大步跑上前去, 还未来得及凑到展昭面前说话, 一只手先提住了他的后领。 阿荣懵了头,满脑子这幕仿佛有几分熟悉,才挥舞着双手双脚,睁大了眼睛,瞪着白玉堂拎起他的手臂。 他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拎了起来!原来这世上瘦瘦高高的年轻江湖人也能像那些虎背熊腰、身宽体胖的豪侠一样力大如牛! 白玉堂瞧了瞧这个傻愣愣的麻杆儿年轻人,侧头觑展昭:“你这是打听到何事了?” “英雄!英雄您先放我下来!”展昭还没说话,阿荣先赶紧叫道。 白玉堂斜睨了阿荣一眼,松了手,握在左手的巨阙一甩落入右手,竟是单手从展昭身前一探,顺着本就露出绳子的钱袋,指尖一勾。展昭猝不及防,竟是被白玉堂顺走了怀里揣着的那一袋银子。 展昭眉梢微动,只是无奈笑笑。 白玉堂随手将那袋银子丢给了那麻杆儿瘦的年轻人,挥金如土地摆摆手,好似有些不耐烦,口中还不忘取笑展昭:“你这猫头一回行走江湖不成,寻他这下九流的混混能问出什么?” 阿荣端着钱袋傻了眼,弄不清他怎就这般容易得了银财,差点想当场拣出银子咬上两口辨一辨真伪。他站在原地,瞧了又瞧被捡走钱袋的展昭,心头古怪道:这二位莫不是拜把子兄弟,这拿了钱袋还不见恼的,这可是一大笔银子,亲兄弟还为银财拌嘴呢! 展昭果真不恼,只侧头与阿荣微微颔首,也权当银子白送了这年轻的市井小贼,“今日多有劳烦,只是莫忘今日巷中……” 阿荣喜不自禁,抱起钱袋就跑,哪顾得上展昭同他如何告诫。 白玉堂闻言眉眼一抬,两指一抽一甩,手中登时一枚飞蝗石飞出,在拥堵来往的街道人群里轻而易举的击中了阿荣跑走的身形。阿荣整个人一歪,发出吃痛的叫声,一个狗吃屎正面扑倒在地,脸上登时擦伤一片。 街道上的百姓大惊,纷纷左顾右盼,让开了道。 “……”白玉堂拎着巨阙慢悠悠走上前,笑了一笑。 分明是初见时同样张扬跋扈的笑面,可这鲜活风采里,阿荣愣是读出了横眉冷目的凶戾,而垂视的目光里尽是漫不经心的寒煞。 阿荣骇住了。 “原不是下九流的混混,是个市井小贼。”白玉堂说。 此一语引得围观百姓指指点点,又瞧着阿荣手里拿着个锦囊钱袋,怎么瞧也不是他的。 阿荣抱着银子,咽着口水不敢说话,只将目光投向了展昭。 展昭仍站在原地,提着长刀,眉眼温和,似有温润清光、坦坦荡荡,又慈悲又无情。他本就要教训一番这习性狡诈、不服管教的市井小贼,只是白玉堂打了岔,银子先甩出了手,展昭自是不好驳了白玉堂的颜面;这会儿白玉堂心领神会,弄明白这阿荣是个什么人物,要挽回一番,替展昭促成这番教训,展昭自然也乐得做这甩手掌柜。 白玉堂轻笑,“莫瞧他,这银子是爷给的,他这菩萨心肠也救不了你。” 阿荣反应奇快,收住了哎呦哎呦的叫声,眼珠子稍稍一转,登时就跪地,作势磕头,“英雄饶命,我不要这银子了,消息白给……!”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白玉堂已经单手按住了他的下巴。 “还挺能说会道。”白玉堂却不管他这半句话让围观百姓变了什么脸色,只捏着这张年轻却鬼头鬼脑的脸,冷声笑道,“有这本事,怎不学着给人逗趣儿,要长这第三只手拿人劳碌财。”他眯起眼,不冷不热的嗓音极轻,像一阵风,“既然只懂口舌伶俐,不知手脚何用,倒不如就不要了罢。” 他手中一翻,巨阙旋转起来,钝剑出鞘。 又见一只手凌空一抓,围观百姓有的惊恐地撇开眼,有的瞪大了眼直愣愣看着,有的发出了慌乱的叫声,有的冷静自若凝眉冷眼而视,还有人高喊一声“且慢!”拔了武器冲过了人群,几乎是同时一道黑影闪过了人群……只是眼睛一眨的瞬间,那阿荣发出了杀猪般地惨叫,引得人群众人心头皆是一颤,心说这是什么当街行凶的血腥场面。 展昭神色提着长刀,单臂一划,气势如山如海。 只有睁着眼睛的人沉默不语,连那分外激动、上前来拦的人东倒西歪。 “你!你怎么回事!”那一伙面容激愤的江湖人站稳了身,对眼前提兵刃的黑衣年轻人喊道,“没看到当街行凶吗!你跟他一伙的?!” 展昭站在他们面前,微微含笑着摇了摇头。 众人这才睁眼的睁眼、侧头的侧头,纷纷去瞧那市井小贼的下场。 阿荣也后知后觉地睁开了一只眼,只见白玉堂提着笨重黑沉的钝剑,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那剑刃冰凉凉地贴着他的手腕,哪有什么鲜血横流的场面。可阿荣仍是小心肝儿跳到嗓子眼,眼前分明是一把不见锋利的钝剑,阿荣却觉得眼前这人只要稍微一松劲,这把其貌不扬、大道至简的钝剑就能噗嗤一声斩断他的手。 这哪是神仙,分明是地府罗刹! 他想从剑下抽回手,可又不敢动作,生怕眼前这俊美的阎罗爷当时就松了手,保不齐手还在,却缺斤少两了! “英、英雄……!”阿荣哭丧着脸。 “嗯?”白玉堂拖长了声音,替他说出了口半句,“饶命?”他懒洋洋地笑了笑,不冷不热的嗓音仿佛琴弦被信手拂过,低沉动听,“我没要你的命,我只是要这双手。” 阿荣哪儿听不出这戏谑低语里的较真,僵硬着身,眼泪鼻涕一把,不知怎惹了个更厉害的煞神,比前头那个血战菩萨还可怕,登时被迎面而来的锋锐煞气吓得神智不清,“我、我……”他语无伦次了半天,“我不要银子了,我……英雄饶命……”说着,就白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欺人太甚!”有人冷喝道。 白玉堂抬起眼,轻轻嗤笑了一声,瞧见被展昭一刀拦下的几个江湖人,眉梢一挑。 他与那倒在地上、仿佛已经神智不清的市井小贼又笑了笑,动了动嘴,好似说了什么。可那声音太轻,围观一众无人听见,唯有展昭无声一笑,便见白玉堂慢悠悠地提起巨阙,“欺人太甚?”白玉堂口中仿佛捻着这几个字眼,每个字都带着心不在焉的讥诮冷嘲,他还剑入鞘,丢下那昏死的阿荣,漫步到展昭身侧,眉目张扬道,“那又如何?” “恃强凌弱,狂妄小徒,吾辈之耻。”那领头的年轻人又说,瞧了白玉堂,又瞧了展昭,一张口要将二人一并骂上。 展昭闻言笑笑,却不与他辩驳。 白玉堂呵了口气,照他往日脾气他便是大摇大摆走了又如何,可今儿他瞧瞧手里这黑沉沉的巨阙,竟是眉眼一转,改了主意,“你既正气凛然,不若说说,你原是提着兵刃意欲拦我,若是强我一分当如何算,弱我一分又当如何算?莫非你挑事提了铁板,还怪我恃强凌弱?” “你……!”年轻人怒瞪了白玉堂一眼,却也不是个嘴笨之人,张口就道,“你若强我一分,自是我学艺不精,可亦是你空习一身武艺为非作歹,欺侮这不通武艺的平头百姓;你若弱我一分,便是你关公面前耍刀,学了皮毛只知欺侮百姓!习武强身本该行侠仗义,江湖上有你这等无耻之徒败坏侠士名声,我不过是有意为民除害!” 说来说去他且绕不过这一条仗势欺人。 白玉堂扬眉不恼,只侧头瞧了展昭一眼,笑问:“白兄以为如何?” 展昭仔细想想,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却有恃强凌弱之嫌。” 白玉堂半点没有被驳了面子的恼羞,只乖张一笑,又问:“闻说白兄熟读诗书律法,展某想请教,偷盗一罪该当如何?” “《宋邢统》贼盗律,捉获窃盗,赃款满三匹以上,当众执行死刑。”展昭道。 此言一出,他二人身后昏迷不醒的市井小贼浑身一颤。 白玉堂抱着剑,仿佛受教一般点点头,自顾自与展昭笑谈:“白兄今日那捉着他时,是当如何?” “此贼身上藏了五十六个钱袋,合计赃款超十贯钱。”展昭道。 众人哗然。 寥寥数语,那领头的江湖人便面色涨红。 白玉堂头也不回,单脚踩住了那个发着颤、偷偷眯起一套缝的市井小贼的腿,故意问道:“这位仁兄,不知他这小贼生了第三只手窃人钱财,暗中劫走百姓的辛苦劳碌财,可算是恃强凌弱?展某若按律捉人,不知算是恃强凌弱还是为民除害?” 围观百姓纷纷点头,小声说这位侠士才是为民除害。 那年轻人满脸通红,哪还有旁的言语。 白玉堂恶劣性子上了头,哪里会饶了此人,当时就拔了巨阙,朝那昏厥的小贼的后脖颈处撩动了两下,激得阿荣汗毛倒立。又听白玉堂慢条斯理道:“展某若逮了他送官,这市井小贼横竖逃不了一死。如今他这赃款如数被截回,展某断他偷盗双臂,清算早年罪责,便饶了他一命,不知该算是恃强凌弱还是该算大发慈悲?” 年轻人被白玉堂三言两语之中还不忘几次带上“恃强凌弱”四字,气得七窍生烟,再顾不上辩驳扭头就走。 白玉堂还笑得乖张跋扈,高声远送这一波江湖人,“听展某一句劝,行走江湖,且先弄清万事前因后果。” 展昭微微摇头,从头到尾非是白玉堂问话,不作一声,到了这时才与这性子恶劣的顽徒道:“过犹不及。” “你这猫怎的不识好歹。”白玉堂却眉开眼笑,吊儿郎当得凑近展昭的耳畔了几分低语,“白爷这是替你擦擦亮你这公正守法、正气凛然的展护卫招牌,免得来日江湖传言展护卫入了朝堂还学会持强凌弱、仗势欺人了。你莫不是不止这渝州城里传言二字吃人一般可怕?且还不谢谢白爷?” 展昭瞧着这面皮比城墙厚几分的混世魔王,终于转身往回走,“论起巧言善辩,白某自愧弗如。” 白玉堂瞧了一眼仍装死到底的小贼,收起巨阙,瞧展昭远去便高声喊:“猫儿。” 展昭不应。 白玉堂还当他这般败坏展昭名头,又招惹了这猫。能屈能伸的白五爷快步上前,还正要赔礼,展昭头也不回,握着裹白布的长刀就是抬臂一扫。白玉堂嘴角一挑,抬了巨阙去挡。且一上一下,晃晃悠悠地在这人群之中换了几招,白玉堂才笑说:“爷瞧着你这散财手段倒是有几分像模像样。” 展昭收了手,眼见着二人要拐入小巷,才道:“自是学了精髓,不能堕了散财童子的江湖威名。” “倒是能借这些人的嘴掩盖一二早日的江湖传闻。”白玉堂懒洋洋道。 展昭略一沉吟,问道:“那江湖人是什么名头?” “白鹤门的新掌门。”白玉堂慢悠悠道。 “黔州?”展昭一愣,“胡一归?” “就是那个传闻中为了个女人把自家老子气死的胡一归。”白玉堂大步往巷子中去,一边懒懒道。 快及巷子口,他又转头:“今儿爷这出戏你果真不满意?” 话音刚落,巷子里一声起,“五爷好兴致,大老远跑来渝州做戏。” 二人面色一变。 ※※※※※※※※※※※※※※※※※※※※ 啊~啊~啊~啊~啊~ 嗯。 我可能是神仙吧,每天都赶在最后半小时哀嚎。 昨天我很伤心,我竟然还给你们发糖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都是懵逼的。 第三五回 玲珑心,巷角深院遇旧友 那声音掐着尖儿, 婉转犹若莺啼, 娇滴滴的,一听就是女子轻软柔美的口吻。 遣词虽是亲昵, 语调亦是哀怨,可他二人俱是头一回听闻, 且又来的突然,发声之前往日耳聪目明的二人俱是半点不曾察觉,这才色变循声瞧去。墙那头没见着人,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 白玉堂且贴着墙影无声无息一靠一翻身,直逼入墙内。 顷刻间,一个影子被逼了出来。 展昭眉梢微动, 竟是没有如一开始约定那般抬刀动身。 白玉堂眯着眼睛,冷呵了口气, 手中巨阙一挥, 身形一晃犹若鬼魅, 紧随着那轻轻飘飘飞起又落下的身影贴上去;那人藏匿本事了得, 可手中功夫却像个假把式, 如何也躲不得白玉堂;二人自半空坠下,那人反应奇快,眼见要砸地上,整个人在空中愣是换了个姿势,双腿先挨着了地, 手中握着扇子一档, 软绵绵的手腕仿佛一点儿力气也无, 也敢与上古宝剑争锋;仔细一瞧,这人却不是要挡下那黑沉的钝剑,而是借力后退,像极了一阵风吹动的羽毛,可谓是险中求安。 可白玉堂眼皮也不抬,稍一提劲,那笨重的巨阙在他手中也跟着鬼魅的身形一抬一落一靠,登时贴着那人的脖颈笔直将此人按死在墙边。 “要命,老五你怎提起这重剑来。”巨阙剑刃只差半寸,那人并无半分忧惧,满面嬉皮笑脸,“虽与你飘忽的功法不合衬,太沉,倒是显出武艺又长进了几分。” 正是久不见踪影的松江一霸,温殊。 “温兄许久不见。”展昭一见这一身粉衣,身法又飘飘忽忽犹若翎羽,便知是温爷也大老远从松江府往渝州城来了,早闻他下九流的本事样样精通,这变声作态倒也与白玉堂一般像模像样,将二人也哄骗过去。 白玉堂可不领情,口中道:“沉有沉的好处,杀人省劲。”他手中的巨阙仿佛一松手,就能剁入温殊的脖颈,当时血溅五步。 温殊耸肩,松江一霸这一身风流相只怕不是被吓大的,瞧着白玉堂这一身蓝衣,还有提着兵刃含笑的展昭,也不管脖子上架着剑,只满嘴跑马:“你二人玩的什么把戏,你这锦毛鼠的名头真是名副其实,我怎每次见你都要换一身靓丽,跟个爱俏的大姑娘似的,花花绿绿轮番来。” 展昭眼中微微一闪,却含了几分笑意。 他们三人头回聚首可不正是在松江之上,那会儿白玉堂暗中越狱,穿得正是一身展昭的青衫;而后为了查案,白玉堂还借了温殊一身粉衣,仿佛十七八岁的浪荡公子;再添上今日一遭蓝衣,白玉堂确实花花绿绿各色穿了一通。 白玉堂撩起眼皮,仿佛充耳不闻,只伸出手指慢悠悠地拂了一把巨阙剑刃,笑道:“你莫不忘了自己这一身小娘子的娇粉,差点与那采花盗柳之徒同窝相论?”说着,他手里一松,巨阙剑刃又往前推了半寸,分毫不差地贴在温殊脖子上,凉飕飕的。 温殊赶紧抬手去扶,面上却无惧色,口中先同展昭认真道:“朋友,这提刃行凶的歹徒,您可得看着点。” 展昭抱着长刀,在一旁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笑声浅浅,“确是凶徒,温兄慎言慎行,少招惹为妙。” 温殊眉梢隐隐一挑,竟是在这性命关头扭头去觑展昭。 展昭虽着一身玄色,愈发温润如玉、丰神俊朗;那双眼黑沉含笑,仍是旧日所见模样,只是比之初见的少年侠气多了几分沉稳,比之去岁光州一遇的谈起开封一案与朝野争端的心事重重又少了几分深沉,仿佛天朗气清、山高水阔,再不知深潭底下藏着凶杀无情的凶兽还是慈悲的菩萨。温殊心头更是一乐,乍一眼瞧去展昭气质温润不引人注目,可身上若有似无的一抹平淡杀机却更显他从容而夺目。 这入官场多年,展昭眉宇间侠气正气不减,还有几分淡泊悠然的隐士风采,他这官怎当的? 他瞧的晃了神,白玉堂这会儿却收了架脖子上的巨阙,慢悠悠地还剑入鞘。 “你跑来渝州做甚?”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温殊反问。 白玉堂似笑非笑地瞧了温殊一眼,“爷来办正事,你来做什么?结亲?” “正事?”温殊闻言上下打量了一番白玉堂,不怀好意地凑上前,一把揽住白玉堂的肩膀,于他并肩往前走,小声嬉笑道,“老五,你且说说你这正事便是又与你这位美人儿玩调换身份的把戏?你怎么将我们好脾气的南侠展大人带的如你一般疯,竟是任由你顶着他身份胡为行凶。”他如何瞧不出如今白玉堂穿着蓝衣又提着巨阙,而展昭却拎着一把裹着白布不知是刀是剑的兵刃,是二人换了身份,早年在松江府他们仨这把可是玩了一圈儿。也正是为此,他与二人发言从不点名二人姓氏,实在妥帖。 白玉堂肩一抬,顶开了温殊的手臂,懒洋洋道:“自当是有大用,你这胡言乱语,仔细来日得罪了人被拔了口舌。” 他又回头瞧展昭,“莫不是真成了瘸腿的三脚猫儿。” “不敢与鼠辈比腿脚,省得逮着了却少了清净。”展昭慢悠悠跟上,口中却还嘴。 温殊闻言吹了个口哨,“朋友您这嘴比早年更见风采。”他又取笑白玉堂,“这就不算胡言乱语了?” 白玉堂斜睨了温殊一眼,似笑非笑,却不答话。 展昭且随之白玉堂一侧,又温声转了话锋道:“温兄藏身匿迹的本事比早年更高一筹。” “那不过是我龟息闭气,论武艺身手哪有你们长进的快,仿佛一个两个都吃了十全大补丸。这龟息避人的法子是前些日子一江湖朋友说,装死便是最好的隐匿之法,我早年又恰好学过这本事。下九流的旁门左道罢了,怎经得一夸,平白叫展大人与白五爷瞧了笑话。”温殊本就踏了几步前,在展昭与白玉堂前头,这会儿又转过身来,倒着行走,风流面容几多笑意,“你二人耳聪目明不假,可这外头就是街巷嘈杂,你们又心神放松只顾笑谈,哪儿能注意到我这个死物。” 展昭心笑,白兄这混世魔王的友人也是个混不吝,哪有将自己比做死物的,半点忌讳也无。 白玉堂却神色微动,偏头瞧了一眼温殊,见他与展昭寒暄旧事,懒得插话。 “倒是你二人做事不仔细,既有心换了身份,怎在这巷子口就随口做戏之说。倘使听着的不是我,指不定一查就弄明白你们的打算。”温殊几句寒暄完,又转回今日之事,虽弄不清二人玩的什么把戏,总归太随意了些。 这话叫展昭不动声色地瞧了白玉堂一眼,眸中也好似微微闪烁,竟是没有答复。 他三人沿着空荡无人的巷子走了一段,且拐过两条绕来绕去的巷子,才在一条旧街小院儿门前停下,正是那柳府小院。 温殊抱着胸,且与展昭笑说:“咱们这位爷可真是个会享受的,出门在外,吃穿用住顶尖不说,还有闲心金屋藏娇。这身家不必自己发愁就是好啊。” 展昭也笑,瞧了一眼懒得作声的白玉堂,一本正经道:“温兄莫得罪了东道主,今日闻说堪比宫廷御宴,他这大门一关,你我可是要喝西北风。” “你这贪嘴馋猫也不怕被人瞧了笑话。”白玉堂眉毛一抬,转头要去拍那门板。 却不想衔环辅首未发声,三人先是一愣,接着一个白面胖子身手矫捷地翻过了墙。 紧随而来的还有一只凌厉似飞刀的女子折扇。 门口三人还当柳府进了什么登徒子,这院子里就一声娇媚地高呼:“义兄再胡言乱语,就莫要再来我门前!” 白面胖子躲了折扇,却见门前三个高高瘦瘦、仰着脸、一眨不眨地瞧着这出大戏的年轻人,登时一惊,连着踩滑了脚,一头坠落。 只听咚的一声,身量不高、衣着鲜亮的小白胖子摔成了一张饼。 “……”门前好半晌无人说话。 柳府小院儿的门吱呀一声被快快拉开,开门的正是先头还气呼呼一声高喝、一转头被柳青这习武之人墙头摔吓到的柳眉。结果千娇百媚、仪态万千的柳姑娘瞧着门前着这张四仰八叉的大饼和三个一眨不眨的俊侠客,一时之间失了言语。 “白五你就不能搭把手!还看笑话!”柳青扶着腰爬了起来,口中骂道。 “……你这习武十余载,一朝墙头摔,爷是头一回见。”白玉堂慢悠悠道。 还是展昭上前搭了把手,又闻言瞧了白玉堂一眼,想起昨夜好似也有一出屋檐摔,总归是忍住没说话。可他这一眼却与白玉堂对上了,也提醒了白五爷昨夜阴沟里翻船,二人纷纷撇开了头。展昭又一眼瞧见地上那只飞出的折扇,心下又是一笑,白玉堂说的泼辣小娘子的烧火棍虽然没有,可这娇媚女侠的折扇倒是飞出了一把。 至于柳青眼皮一抽,环顾一周,心说今日脸面丢到姥姥家,一张精明干练的白面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也是半晌没接话。 “来便来了,又急着走,且不从正门过,爷还当是哪家采花贼爬墙来了。”白玉堂向来口舌不客气,这头取笑柳青,那头又斜了一眼门前的柳眉,“酒可买来了?” 柳眉让开了身,也不知那柳青怎么招惹她了,见他无事,也不理会,转头与白玉堂道:“照五爷所说买了两坛,只是您这又添了位贵客,怎也不提前说,这酒菜饭量又该如何斟酌。”她说的正是一身粉衣的温殊,她站在院子里头,仔细瞧了几回这粉衣公子,仿佛有些眼熟。 温殊与柳眉只有江宁府一会,却仿佛对她印象深刻,当即点出她的名姓,笑嘻嘻道:“柳眉姑娘有礼。” 他生的一双凤眼,吊儿郎当一笑,眼角上挑,更显狭长风流,却有几分薄情凛然之相。这般模样叫柳眉一怔,好似隐隐想起那一面之缘。 柳眉尚在细细回想,白玉堂已经扯开唇角一笑,“像他这不速之客,你给他一副碗筷,再煮一缸米就得了。” 说着,他拎着巨阙,单手一拽展昭,且懒得管外头两位不速之客,只大步往小楼中去。 留下柳青骂骂咧咧地爬起身,一脸茫然;温殊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似有所觉地侧头瞧了一眼柳眉;那柳眉面上神色古怪,又是含笑,又是撇嘴,又是微微摆手,又是叹气。旁人瞧不明白,唯有柳姑娘心头自知,牙酸极了。 夕阳西下,云满山城。 柳眉总归是从角落里翻出了一张方桌,原是要摆在屋里,却听白玉堂吩咐了一嘴拖去了院子。她瞧这屋内懒洋洋坐着的四位大爷,展昭不知与何时与白玉堂手谈;柳青心事重重地瞧着自家妹子忙前忙后,要帮忙还要被训斥;温殊倒是清闲,往那太师椅上一坐,闭上了眼也不知是睡是醒。 柳眉又瞧瞧外头的方桌,心想五爷这是成心让两位不速之客在门口坐淋巴山雨、口饮西北风了? 却不想夜近春风凉,云雾被狂风扫了个干净,露出澄澈高远的夜空。 一张方桌四张凳,桌上摆了传闻中红曲煮肉的赐绯羊、切片的蒸鸡、烹煮的乌鳢,还有炒了韭黄、煎燠肉,一些开胃下酒的凉菜与各色添了姜蒜、香香辣辣的酱料碟子,又备了两坛巴乡清。繁星烁烁、皓月当空,清风徐来,食香热气满院,却不见四位大爷挪一挪脚步。 柳眉才不管他们四人,自个儿高高兴兴地同丫鬟自个儿弄了条清蒸鲶鱼与小炒青菜,带着小碗米饭,又添了些水果,端着托盘上了楼去饮果酒。 好半晌,温殊拎着折扇起身,溜溜达达地去外头瞧。 白玉堂一边把玩着手中白色的云子,才懒洋洋地瞧了柳青那小白胖子一眼,“何日来的?” 柳青起先不愿搭理,盯着小楼门前挂着的两个红灯笼半晌,还是转过头来,拧着眉头不快道:“你陷空岛人手多的是,大老远跑这渝州城把阿眉带上作甚?” “……”白玉堂眉梢一挑,指尖往棋盘上一推手中云子,不甚在意道,“你怎不猜是她是毛遂自荐。” “白五你少装糊涂。这唐门游宴闹的满江湖风雨大作,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你难道不知?阿眉又是什么心思你难道也不知?”柳青连着两句问,许是顾及着楼上的人,因而没有怒而高声,“你既然来了渝州,我不管你有没有那心思,总归你对阿眉流水无情,又何苦要撩拨她这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她便是毛遂自荐,想随你看个究竟,你这聪明人就不能推拒了她?” 白玉堂闻言不恼,只是轻嗤了一声,撇过头盯着柳青半晌,直瞧的柳青心凉了几分,才垂着眼与展昭对弈,口中不冷不热道:“确不是她毛遂自荐,是爷有意带她来的。” “!?”柳青瞪大了眼,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白玉堂说了什么,等他回过味儿登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展昭似是察觉了什么,只单手推动云子,眼观鼻鼻观心,对二人所言充耳不闻。 “爷这院子不比什么客栈天字一号房,渝州城该是如何弯弯绕绕爷无须提点,”白玉堂在柳青气昏了头之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爷不知你来了渝州,想必也不是柳眉告知于你她在此处小院。” 展昭抬手落子,仿佛无声地叹了口气。 白玉堂冷笑轻语也随棋子啪嗒一声,落了下来:“你不若说说,你是怎么寻到此地的?” 柳青僵直得站在那儿,没答话。 他不答,自有白玉堂替他回复,轻声慢语好比刀子,“她今日独自出门,叫你撞见了吧。” “阿昌昨日同她说展昭来了渝州,因而她当我与展昭会面,随口便与丫鬟说今日我不会来此。” 白玉堂头也不抬,吊儿郎当的面容下神态清明且敏锐,最是一颗七窍玲珑心。 “她借此便利,去做了何事?” ※※※※※※※※※※※※※※※※※※※※ 嗯。 来的是温殊,没想到吧。 来的还不只是一个旧友。 抱起小天使挨个儿亲亲。 我还想要干什么来着呢。 e…… 算了想不起来。 感觉这卷节奏太慢,我已经很绝望了,都是撒糖太多的锅[疯狂推锅] 五爷这人随便问问话,尤其是和自己亲近的朋友们,懒得做戏,都有种大开气场逼问的架势,不像昭昭。 好了。 我想不起来要说啥了,只能说晚安了。 今天好像没有糖?也算有吧?不管了。毕竟得推剧情了,不然这一卷该怎么收场。啊心绞痛。 晚安,小天使。 第三六回 宾主欢,各人心事个人知 满院酒菜香, 宴是好宴, 却终归不得宾主尽欢,尚未开场先气走了一个小白胖子。 明月如镜高悬, 清风似水拂面,春日星辰满天繁, 山水不知愁滋味。 温殊自顾自提了筷子夹了一口切片的蒸鸡,出锅没多久,虽说烫嘴, 可蘸着那又香又辣的酱料,也是辛呛出奇,格外与众不同, 只把人吃的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 温殊一呼气,舔着唇一挑眉, 暗自啧啧道, 白老五这精细人, 这哪日要是搁在荒山野岭不带个厨子该怎么着呢!只怕饿死不会, 只是要嫌弃死。也难怪那白面判官柳青禁不住要说三道四, 一口热菜没吃上,先气成炸锅的油炸圆子。 任谁能瞧一个大男人对自家无亲无故的妹子当个厨娘丫鬟呼来唤去都要撩拨出三分火气。虽说这柳眉是陷空岛柳老所养,论渊源该是陷空岛底下的人;而这一桌好菜好酒的筹备也都是另外的厨娘丫鬟做的,那柳眉倒像是这小院儿女主子;可照柳青所言,这娇媚又爽利的小娘子落花有意哩, 单一条就该算白老五做事儿不谨慎不地道。 温殊搁了筷子, 没有多吃, 只直起身在方桌旁站了一会儿。他瞧着夜空澄澈,想了好半晌,见风吹得热菜凉了些许,才刷的打开了他那折扇一摇一摆的往小楼去。 小楼内白玉堂仍与展昭老神在在地对弈,好似半点没在意那犹如白面圆子下油锅、愤而离席的柳青。 展昭提着黑子瞧了半晌的棋盘,竟是搁下了手,“白兄无意疑她,何苦激柳兄?” 白玉堂眉梢不动,伸手一探,长臂轻松从展昭手里捞来了一枚黑子,帮他搁在棋盘上,这才缓声冷嗤了一句:“省的他那情义脑子上热血,来日真出了什么事,又是失魂落魄活像死了爹娘。” 他嘴里不留口德,展昭却听出两分关怀。 去岁开封一案里犯案的府君崔珏终归是在十月里的一个晴朗秋日行刑。 也不知官家如何心思,竟是叫他先看完刘家父子头断气绝,才轮着他这主谋罪臣。只是当年行侠仗义、嫉恶如仇的红衣书生大笑领死,风采艳艳,却再回头之望。 “我这地府恶鬼,也盖回地府去了。”崔珏环视围观的百姓,痴痴低笑,坦然迎死。 柳青是在法场亲眼瞧着当年恩人这般饮笑而终的,那日瞪得目眦尽裂,却仍是忍住了胡为心性,没有做糊涂事。多年来,他行侠仗义只因当年救命之恩所起,立志成他那般救苦救难的侠士,可谓是心中憧憬,却又见恩人为家仇陨落天端,做起平生最轻蔑不屑的恶事,比翻了五味瓶更滋味难言。 江湖人谁不知白面判官柳青是个精明干练的性子,那日却失魂落魄像个迷了心智的孩子。 柳青寻白玉堂饮酒,本是不胜杯杓,那一整夜却摔了不知道多少坛子,烈酒入喉,糊涂入梦,半句话也没说。 往后他便默不作声、独自了汴京。 旁人还当他这番定要沉缅心伤,躲在他那柳府消沉一段时日。可白玉堂得了消息,往后半年,这往日胆子不大,总躲着危墙走的白面判官跟发了疯一般,到处寻满天下被重罪通缉的大凶大恶之徒、盘踞山头为祸百姓的山贼恶霸麻烦,叫人不知是气还是笑。 白玉堂面上冷嘲热讽,却当真拿柳青当个朋友,这才命了陷空岛与白府两头的伙计满天下地盯着这白长一脸精明相的判官柳青。 他这白兄最是面冷心热的性子,展昭瞧着白玉堂自顾自地摸云子下棋,心中又是叹又是笑。他终是按住了白玉堂又伸来的手,且见他抬眼才温声含笑道:“白兄不也如此?” 这江湖上最不缺的便是侠骨热肠。 锦毛鼠白五爷何尝不是个满心滚烫热血的人? 今日他言辞毒辣、狠话撂尽,死活要把白面胖子气成红面圆子,只怕是为柳眉一事早作提防。 思及此,展昭又有几分犹豫。 二人双双沉默。 白玉堂乍听展昭笑语少不得要冷哼,只是这回却垂眸不语,又紧接着将目光落在展昭按住他手腕的手指上。 他搁心里转了一圈的莫逆之交、情同手足、坦荡君子,也不知是告诫心头哪个要修道修佛却猛然发起疯来的和尚,目光再一次从展昭干干净净、指节分明的指缝里把“分寸”二字拧成了一把绳,再拆它个支离破碎。再回神,他已然天人交接不止多少回“君子之交”与“小人之交”,仿佛这瞬息万变的思绪里,连那指尖上的薄茧都发了烫。 白玉堂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捻着一枚白色的云子,片刻间心神俱收:“了不得,你这猫儿还学会嘲笑人了。” 展昭摸了颗黑云子,顺着白玉堂自顾自下成的棋盘落下,不与白玉堂辩嘴,只轻声笑笑道:“柳姑娘果真是白兄唤来的?” 白玉堂将摸的温热的云子也啪嗒一声按在棋盘上,反问:“你不信?” “不信。”展昭道。 白玉堂挑眉。 “白兄惯会言语哄骗于人。”展昭老神在在地说。 白玉堂且笑,正儿八经地与展昭狡辩:“何时的事,你这猫莫红口白牙冤枉人。” 展昭抬起眼觑这大言不惭的混世魔王。 “她毛遂自荐来的。”白玉堂终是道,眉宇间全无阴霾不快,一双桃花眸带着笑,真是顾盼生辉、神采飞扬,他丢开云子,也不继续这盘磨时辰的手谈,只用单只手支着下巴,“游云宴今年再启的消息,经了她的手才入的陷空岛。”他这话说的坦荡,半点不顾忌这话中正主如今正在头顶上的内室坐着。 展昭还未再言,温殊摇着扇子贴了门一站,软趴趴、懒洋洋的,正是从院落里来可巧听着屋内这声低语,便揶揄道:“你这话叫柳青听见,他怕是要提着判官笔给你迎面一突。” “他心头胡思乱想,也不知出了多少多情女子薄情郎的话本,就差没茶楼一坐做起说书人的活计,爷不过是遂了他的意。”白玉堂懒声说。 搁半天气走白面胖子的话没几句真的。 展昭微微摇头,却为头回被义妹打出墙头,随后又被友人气出府的柳青叹了口气。 温殊已经笑的不行,倚靠着门问:“您这好兄弟哪儿得罪您了。” 白玉堂懒得答话。 可温殊最是擅长老虎嘴边捋须,张口又道:“他这眼巴巴等了一桌好妹子备的好宴,却一口没进肚子,真是亏大了。” 白玉堂闻言扫了温殊一眼,嘴边还有酱料一点,却是不冷不热地笑了笑,“你尝了一口,想是不亏了,你且来说说,你又怎在这?” “自是瞧热闹的路上,碰上了好客的东道主。”温殊可不是那一股精明全对外人、搁白玉堂面前就是个傻子的白面胖子,应对起白玉堂可谓是经验十足。 他还笑眯眯地冲展昭招手,反客为主调侃道:“展大人且来瞧瞧,这宫廷御宴虽说只有四五盘,卖相着实缺了点排场,可过了他白老五的嘴还能点头的,味道无不是一等一,我二人莫等他这戏台上的角儿了,先上桌才要紧。等他过足戏瘾,我看今日宾客要被他通通气走,留他月下独酌,逍遥自在。” 白玉堂眯起眼,论起嘴皮子利索,只怕谁都要甘拜下风,“爷还没发话,你倒先将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想是等酒足饭饱不必等爷细细追问,你就能心下思来想去不是滋味,提刀抹了脖子权当谢罪了。” 展昭咳笑一声,想想还真起了身,与白玉堂劝道:“你二人交锋只怕要到天明,不若夜宴佐酒,稍后再论?” 白玉堂果真是收了声,起身往外,先去院子里的方桌旁开了一坛巴乡清。 月光之下,色泽清亮透明,芳香宜人。 旧年《水经》有载,巴渝江左巴乡村,村人善酿,出酒名巴乡清,乃是一种清酒,冬酿夏熟,色清味重,时日越长越是酒中上品。如今渝州城里便有一酒家,经年传承,酒客无不趋之若鹜,以饮之一坛为傲。 白玉堂提坛尝了一口,随手扔给了随后而来的展昭。 展昭闻到扑面而来的酒香,极冲,与平日所饮全然不同,便也抬手一接一饮,登时酸甜苦辣涩,五味具全、诸般入口。 他笑道:“好酒。” 温殊轻身一晃,像是风拂翎羽,轻飘飘上了桌。他自顾自地另开一坛,不似他们那般豪饮,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且酌且笑:“绵柔爽口。” 白玉堂提了尚未用过的筷子,懒洋洋地挑了鱼片搁一碗里,才自个儿单手支着下巴慢用。 展昭一坐下,那碗鱼便被单手推置跟前。 他眉梢不动,只习以为常地将酒坛推给白玉堂,亦是托起筷子。 温殊提筷的手一顿,目光微妙地扫过尚未发觉异样的二人,稍稍蹙起的眉宇登时给忍着压平了。他又是夹起一片蒸鸡块,总觉得这会儿蘸着的酱料里还添了些旁的滋味,古怪的紧。 白玉堂眼皮都不抬,等三人大快朵颐了片刻,才对偏好那盘蒸鸡的温殊冷不丁一句:“这院落方圆两里的屋子都是陷空岛的人。” “……?”温殊被那姜蒜辛辣呛咳一声,茫茫然抬起头。 “你不必与我装蒜,”白玉堂瞧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如你所想,各条巷子均是少有人经过、由陷空岛把控的窄巷,你我碰上的那个巷子口也算在内。”这便是为何他与展昭信口胡言,无惧旁人偷听到这只言片语、惹了猜忌坏事。 展昭不语,他原是不知,只是到了先头温殊问起时才有所惊觉。 白玉堂早知那唐门轻功诡谲、寻常人难捕捉身形,既然要顶着展昭的名头,自然留了几手多加提防。任谁能想到这小院儿古怪的也就罢了,方圆两里内还都有白玉堂的耳目,便是谁人有心藏匿身形,也万万没有两里外就做足准备。 想来今日唐门那送请柬的人要不是光明正大地来,早传了消息。未有通信白玉堂,不过是照往常隐匿,不叫人察觉异样而已。 也难怪白玉堂说这柳府小院儿便可敞开了说话,他自是心细妥帖。而院内仆从口称“展爷”也是为习以为常免一时不察露了马脚。 温殊低笑一声,“白五爷怎也学了我往日的手段。” 白玉堂嘴角一撇,笑道:“办正事。” 他搁下筷子,凉飕飕地瞧着温殊,“你若是偶然瞧见我二人,临时起了戏弄心思,因而龟息闭气,躲在我们前头的巷子里,早被陷空岛的人察觉。”若被察觉暗中窥视,陷空岛的人如何不出面警醒,他们虽说是陷空岛的耳目,却不认识这位神秘的松江一霸。 温殊躲起身形要更早,因而才能不被武艺低于他的陷空岛耳目发觉异样。 “所以我没叫人察觉还不对了。”温殊啧了一声,接上了话。 展昭想想也搁下筷子,温声朗朗,“温兄说龟息闭气不是为戏弄,而是为避人。” “得得,你就等着气走一个柳青,再回过头来拷问我呢。你二人加起来哪是一加一的事,我可得庆幸比那柳青酒足饭饱不亏了这顿是吧?”温殊摆手,省了和这两个神思敏捷的年轻人较劲打马虎眼,当即就道,“我在遇上你二人前就入了这巷子,正是避着被你气走的白面判官。而他则跟着那位柳眉姑娘。我今日才入的渝州城,可巧碰上他二人,就串了一路糖葫芦。” 今日柳眉当作白玉堂不来,不知为何借此便利出门。 随后她被柳青碰上,便是柳青跟了她一路,又来了这柳府小院儿。二人想是起了争论,到底是为白玉堂还是为他今日跟踪所见却是不知,柳青便被一扇子赶出院子摔了个结实。可柳青不肯说个中缘由,还被白玉堂愣是气走。 而如温殊所言,他们一路串了珠子。 温殊躲着被柳青发觉,因而龟息闭气;这一路到了柳府小院儿,他却发觉这院子格局古怪,实在不便探听,猜测这院子实为白玉堂的地界;随后他便从巷子往外走,这才正好碰上了展昭与白玉堂,又听了白玉堂那一嘴戏言,这才故意装作偶遇。 展昭串起前因后果,又垂眉生了新的疑惑。 他无缘无故跟着柳青作甚? 温殊与柳青都是白玉堂的朋友不假,可他二人算不上熟,甚至扯不上干系。 “你来渝州与他二人有何干系?”白玉堂斜睨了温殊一眼,不问他为何跟着柳青柳眉,倒是轻而易举地剖开温殊这话中的隐瞒。 这模样语气可不客气,像是温殊不给个说法,这屋内一剑抹脖是少不了了。 温殊唉声叹气,可面容却是不甚在意。 好半晌,他抬手指了指小楼上自顾自用饭去了的柳眉,仿佛有几分不怀好意地笑问:“你将她搁这,什么话都由她听着,连诛心之语也在此畅言。白老五,你果真信她?柳青之言我听了一耳朵。他说这义妹对你落花有意,我却瞧着她对你理得清的很。” 白玉堂笑笑,转头问展昭,“你可信?” 展昭笑而不言。 “你二人莫打哑谜,仿佛我与你这交情都喂了狗,半点瞧不明白。”温殊翻了翻眼皮。 白玉堂便问:“你将温蝶置于跟前养了数年,可信她?” 长久的静默中只有风声。 温殊单手倒酒饮之,也垂下了眉,口吻淡淡,“白老五,可还记得江宁府的旧事?” “江宁府那事前,你这位陷空岛的柳姑娘随安乐侯四处躲藏。在扬州被恰巧聚首扬州的江湖人发觉后,逮住了那安乐侯庞昱。这位柳姑娘的本事我能瞧出一二,想从一群押送安乐侯上京的江湖人手上抢人只怕难得很。” 展昭意会,瞧了一眼缄默的白玉堂,“有人帮了她。” 那时的柳眉并未动用陷空岛的人,不可能是陷空岛。 温殊玩着手中的酒杯漫不经心道:“我打探数年,得了一个消息。” “当年在扬州,是一个算命先生救了她。” “一位姓云的先生。” ※※※※※※※※※※※※※※※※※※※※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我又踩着点来了。 各人心事个人知。 本卷彻底进入,每个人都各怀心事阶段。 第三七回 信与疑,旧年生死谁挂心 “温蝶的死, 你打定主意一查到底?” “你问我信不信温蝶。白五, 你且扪心自问,她与柳眉能是一样?” 夜深人静, 正是虫鸣鸟归、月白风清时。 温殊撂了话,眉宇间冷淡至极, 好似在这夜色柔美寂静中终于悄悄地显露了几分温爷的冷冽狰狞。 他丢开酒坛,被他一人独自饮尽的巴乡清酒坛摔碎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好像在人心上冷不丁的一撞。温殊再没有多言, 软绵绵地提着那把折扇,转头离了着柳府小院儿。 走前,展昭且侧头瞧了一眼温殊那把扇子, 仍是那把画了一枝白茶花的折扇。 展昭与白玉堂又坐了少顷,倒没有如温殊一般将另一坛巴乡清饮尽, 只是等月明星繁静无声时, 一起提着刀剑出了小院儿。 小楼上的柳眉正要关窗, 瞧了个正着, 便高声笑吟吟地问白玉堂:“二位今夜可还来?” 白玉堂神色懒惫, 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柳眉靠着窗,娇娇美美的眉宇间尽是愉快笑意,“明日‘展爷’想吃什么,小女子也好尽早准备?” 白玉堂瞧了展昭一眼,仍是没回。 二人顺着小巷, 肩并着肩, 踩着月光下的青石板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两道影子拖的老长。 柳眉托着腮,心想二人怎瞧着像是水墨画里出来的人物,这侠客情长,又是刀光剑影、豪情万丈,又是珍馐美馔、齿甘乘肥,倒是比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逍遥快活得多。转瞬她又笑,得亏今日明月够亮,否则展昭这一身黑衣黑发黑靴,只怕成了只夜行黑猫,谁也瞧不清。柳眉轻哼着小曲儿,瞧了一眼澄澈高远的星空,抬手将窗户拉上。她瞧不清也不打紧,五爷武艺高强,这眼神比她好得多,总归是瞧得清这只江湖庙堂里来去的猫儿是只如何眉清目秀的俊朗猫儿。 她转过身,正要招呼屋里的丫鬟,却见那羞涩的丫鬟不知何时昏睡在桌上。 柳眉站住了身。 巷子朝外,二人尚且夜里悠闲慢行。 展昭倒也不是真一身黑,好歹手里还提着一把裹着白布的长刀。 白玉堂这一眼瞧去,白布委实打眼的很,更衬得展昭一团黑不溜秋。 一路行来如何心绪稍后论,他便取笑:“你便是这般在城内打扮的?” 展昭先是不解,不知白玉堂这是何说法,好半晌才垂眉一笑,无奈道:“来之前可不知会有今日。” “平白叫锦毛鼠改了名头作黑毛鼠。”白玉堂荤素不忌,想来是连自个儿名头也能调侃。 “总省得两个蓝衣人,瞧了个稀里糊涂,难免因人胡猜。”展昭说。 白玉堂眉梢一挑,“有何不可,谁还能记着江湖上的名人侠士生平着装不成?便是同着蓝衫,也叫他们分辨的明白,算不成丁家兄弟。” “白……”展昭习以为常地开了口,又收了声,摇摇头,“你若在意,我还有几身青衫。” “你这常服衣着倒是素淡平常,选来选去不过这几种颜色。”白玉堂着,眉梢一敛,忽而笑道,“你既然要遂了爷的意,不若明日便听爷的打算,不必自作主张了。” 展昭侧头,见白玉堂唇角带笑,不知又是什么主意,却不细问,只由他去,口中却揶揄道:“怎敢劳烦展大人。” 白玉堂一本正色道:“展某不过是为民解忧,焉能算作劳烦。”说完,他自己先笑,虽不高声,但也朗朗动听似松风。 二人踏着青石小巷慢行,清风抚发,云烟聚散,好不宁静。 夜渐深,展昭轻声,似琳琅落水,“白兄怎知温兄是在查温蝶之死?” 温殊手中那折扇展昭见了几回,背面的字他且有印象,应是白玉堂促狭所留“温酒煮茶,殊也”。往前几年在松江府那案子里,白玉堂一刀削断了温殊扇面,又为换一计,重新提了个扇面给温殊。上回三人光州一会,温殊也是拿着这把扇子,展昭心说这松江一霸温爷金银珠宝、绫罗环佩、名人字画哪个奇珍异宝没见过,却对白玉堂这提字的扇面爱不释手,是当真好白玉堂这手字。 可如今瞧来,也非全是为此。 白玉堂未有侧头,只是漫不经心地轻呵了一声,“他能和那白面胖子有什么瓜葛。” 他唇边懒洋洋地噙着笑,可目光不冷不热,像是含着锋锐的刀刃,敏锐地拆穿旁人面容言语的表象,瞧清里头装着什么心思。任谁也不能瞒他这颗七窍玲珑心,任谁也躲不过他这双犀利的眼睛,“你还真当他说跟着柳青,柳青跟着柳眉,就是真了?珠子串了一路,可他与柳青却是两头穿,两人都跟着柳眉呢。” 展昭恍然,也细细回想温殊语焉不详,确实没说跟的到底是谁,这便坦然一点头:“是展、我偏听误信了。” 白玉堂总算是偏过眼来,“瘟老六满嘴跑马,笑谈扯谎信手拈来,你既要信他,自然半句不疑。” 可他与温殊相识多年,最熟他这十句话里藏一句假话的套路。 “他武艺比柳青高一筹,跟着柳眉的路上也发觉了柳青罢了。”白玉堂一哂。 跟着柳青便是跟着柳眉,温殊是故意混淆视听,只是他又瞒不过白玉堂,才有那番对话。 “而柳眉……”白玉堂开了口,又半句未言。 “江宁府的案子里只有柳眉姑娘、蜀葵姑娘与芍药姑娘尚在人世。”展昭接了这后半句。 温殊与柳青并无瓜葛,与柳眉也不过一面之缘。 能将二人牵扯到一块儿的,只有江宁府的案子,只有温蝶那同样自缢而死的胞姐含笑,还有这数位女子的早年被拐走的旧日过往。江宁府的案子破了,可幕后算计数位女子自相残杀,取回所谓卦珠的黑手却全然将自己摘了出去,谁也不知当时含笑身侧的丫鬟去了哪儿,是谁的人,如今又是死是活。这案子说是破了,不过是破了表象。 同样还有松江府陷空岛一案。 松江府因那幕后人算计白玉堂,使得百姓无辜枉死的不少。虽说在官府那头告破抓了那罪魁祸首齐桦,可展昭他们三人均知背后尚有古怪,齐桦只是一枚棋子、一个死士。他后半段照谋主之意布局,又比之那幕后谋主少几分心计,才棋差一招。 时隔数年,仍记挂此事的除了从头到尾被算计的白玉堂,还有一个温殊。 多年前温殊从江宁府捡了个小姑娘回来,一养就是数年,如他所说,温蝶与柳眉终归是不同的。白玉堂说温殊在他来松江府前就有了名头,那时白玉堂不过十一二岁,而温殊也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罢了。他年纪轻轻在松江府却叫人尊称一声温爷,摸爬滚打不知几载,没人知晓他过往旧事,也没人知道他哪儿来的,却将松江府下九流的那些人笼络到一起,任谁也不敢得罪。可正是这松江一霸,松江府内竟然并无更多人知晓他是何模样。且瞧他与白玉堂嬉笑怒骂、高低呛声,仿佛无所顾忌、吊儿郎当,乍一看二人合该是同道中人,应和了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然而温殊与白玉堂却是不同的。 展昭瞧得出二人不同。 白玉堂少年意气,一颗七窍玲珑心里尽是万事无不可为的肆意与自负;温殊却收着心,玩世不恭、散漫戏谑的面孔下尽是写着“不可信”。白玉堂尚有侠骨热肠,心头是对是非善恶的一腔热血;而温殊,剖开那人皮之下,那不知旧年故事的人心唯留下了冰冷无情与捉摸不透。 温殊心头没有人,却细心周到地养了一个小姑娘。 与柳眉这颠沛流离、最后被柳老收养的陷空岛人不同,她得了陷空岛的信任,成了陷空岛暗线消息的接引人,好似与温蝶这般温殊跟前备受信任的人是一样的。可她在白玉堂面前办事还是从安平镇那回算起。白玉堂少年时不管事,浪迹江湖时最多给他四位义兄顺手收个账,若非蒋四爷当年出了事,白玉堂怎会亲自出马去盯一车药材,又与柳眉有了往来。而那个江宁府捡来的小姑娘合了温殊眼缘,是他手把手教起来的,还取名温蝶,随他姓。 不论温殊信不信这个小姑娘,他也只有这一个温蝶罢了。 而这个小姑娘在四年前死了。 他盯着一伙在他地界行恶的人贩子,外出一趟,还给陷空岛救回了卢大爷的亲儿子。就与那卢珍吃顿饭的功夫,却听闻温蝶坠了楼。 疏阁的温蝶死了,在白玉堂面前坠了楼。 白玉堂说,她是自己一头跳了下去。 温殊自然不疑白玉堂的话,非是信,而是知白玉堂这样的人绝无与他虚与委蛇、扯这种谎话的可能。他好似不会伤心,那日知晓白玉堂与陷空岛被算计,便动了他松江府的人,又是帮忙查案、又是帮忙救人,还掩护白玉堂与展昭的行迹,设套抓那幕后之人。温殊果真心中毫无芥蒂,一如既往当白玉堂是至交好友?细说来,他们从来也不是至交,算是一个有酒同饮、有忙且帮的友人。要说那陷空一案里的凶手逮着了便同是给温蝶报了仇?却不是如此。 温蝶无缘无故一头跳了楼,没人逼着她死,更别说逼着她一死以诬陷白玉堂。 那被抓住的凶手与温蝶之死无关。 她为何跳楼自缢,为何嫁祸白玉堂,为谁主事……那些小姑娘被拐子绑去又流落四方,究竟经历了什么?白玉堂心知江宁府那十二个女子的案子虽已了结,可其中诸多漏洞,柳眉与蜀葵所言不可尽信,十有七八真假参半。温殊焉是毫无猜忌? 温殊这般人,瞧着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却都是给别人看的,也确确实实就是这样的人。 他仍记挂着那个小姑娘的死,薄情又温柔地记挂着。 所有人都说温蝶是跳楼自尽,温殊也信,但他仍在调查此事,如今,他查到了柳眉的头上。 扬州…… 展昭陷入沉吟,一只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成日里作那苦皱眉的猫儿,当往日那些差事还不够烦心,脑子转得不够多?”白玉堂仍是踏步向前,神色漫不经心,口中话分明是揶揄取消,却像是月下清风拂人眉头,连唇边的笑意在散漫中平添温柔,“有话问便是,吞吞吐吐,平白叫爷小觑了你。” 展昭停了脚步。 白玉堂自然也要停下,侧过身来瞧他。 许久的静默里,展昭注视着白玉堂,仍是身形颀长瘦削,仍是那个英俊洒脱的白玉堂。月光灼灼,展昭忽而想起四年前安平镇初遇的少年,想起陷空岛上设了圈套将他困住而得意洋洋的人,便弯眉而笑。 “你可信柳姑娘?”展昭果真坦然直言。 这话,温殊也问过。 白玉堂一哂,“你先头不是挺笃定?” 气走柳青之后,展昭便与白玉堂道他无意疑柳眉。 “不同。”展昭只答了两字,温和而笃定。 白玉堂也笑,却不问他如何不同,“我不疑她,也不信她。” 这话古怪,可展昭听懂了,只是略一沉吟,微微颔首,“柳姑娘并无加害你我的心思。”在他看来,柳眉自称红尘女子,却是少有的澄澈通透、聪慧过人的女子,与那鹿铃先生比之各有千秋,也毫不相让。 展昭对白玉堂所言并不意外。 白玉堂气走柳青非是无缘无故生了性子,而是心知柳青脾气,这才早做准备。 他既然有心如此,展昭便猜着白玉堂对柳眉是何态度。 “只是她藏着秘密。”白玉堂不冷不热地低语,并无嘲讽之意,“甚至与跳楼自缢的温蝶一样,另有其主。” 他顿了顿,夜色下的眸子喜怒难辨,“她的秘密爷无意知晓,但如今既然牵扯甚广,自是要弄个明白。”柳眉是他陷空岛的人,可陷空岛却无意探知每个人的心思秘密。这天下之大哪个人没有自己的秘密,谁也有不愿提起的旧事。但这个旧事秘密却间接牵扯到了白锦堂,换句话说是白玉堂的亲兄白大当家的旧事,随后又牵连了白玉堂以及陷空岛等人,让人弄不清她当日来到陷空岛,被柳老收养究竟是否是个巧合。 白玉堂便不是窥探旁人心事的人,也必须弄明白此事。 展昭又踏步与白玉堂沿着窄巷向前,月渐高升,夜空深远,“温兄所言之事……” 他顿了顿,有几分犹疑,“他说的那位姓云的算命先生……?” “便是兄长旧友。”白玉堂道。 不等展昭反应,白玉堂眯起眼,笃信道:“瘟老六这事儿没骗人,他调查了数年,没有准信绝不会特意与你我诳语。” “柳姑娘和小侯爷一路躲避追杀,去了扬州,这事应是不错。两年前在江宁府时,我确有耳闻小侯爷在扬州被江湖人逮住,有意押往开封府。”展昭微微颔首,“随后他二人便意外在江宁府现身,当时未能细问,如今看来柳姑娘若没有助力,应是不能与小侯爷安然抵达江宁府。”更奇的是这位云游四方的神算先生竟然也巧在扬州。 且柳眉前来江宁府,说来有几分幕后之人的算计。 这出手帮了柳眉的云先生,到底与柳姑娘是何关系? 柳眉听闻游云宴再启的消息,毛遂自荐随白玉堂前来渝州城,又是何目的?可与这位归府的云先生有关? “游云宴。”展昭垂眉失神,无声喃喃。 他二人一路慢行,眼见着快要出了着七拐八拐的小巷子,白玉堂又一次停住了脚步,也打断了展昭的失神。 “白兄?”展昭自然也抬起眉眼,有几分困惑。 原是再往前又要到了二人下午说笑遇上温殊的巷口,只是没了白日里的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夜色寂静,月光之下,白玉堂眉眼灼灼,仿佛倾泻万世独有的神采,格外夺目、动人心弦,展昭又听他一模一样的笑问。 “今儿爷这出戏你果真不满意?” ※※※※※※※※※※※※※※※※※※※※ 啊~啊~啊~啊~踩点。 都是因为在和阿c聊设定聊忘记了……不然我早就写好了[x] 心疼自己。 群号是:76225385 给觉得取名字很麻烦的小可爱 晚安。 哦再补一句,七夕快乐。 没有额外的庆贺了,但是欢迎你们重新再看一遍卷六,今天看一定特别甜。 给你们一个彩蛋,五爷是想起这天是七夕,才和昭昭说明天再走的。 第三八回 漫夜声,碧落黄泉休独去 长夜漫漫静无声。 二人对视无言, 自是耳闻呼吸绵长交错。 展昭终是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眉梢微动,温声先开了口:“待明日, 南侠展昭与传闻脾性不一的消息就能飞满渝州城,确是一场好戏。”他二人本就要抓紧时日查案, 又刻意换了身份,今日白玉堂所为瞧着嚣张跋扈、鲁莽至极,实则是借白鹤门与在场百姓之口为二人打掩护, 骗一骗这渝州城内尚不明真相的江湖人了。想来那白鹤门的新掌门胡一归,定会回去好好地调查,今日当众将他的脸打成红烧猪头的人究竟是谁。 “想来你还做备了另一手, 让柳姑娘支派人手将你这‘展昭’之名传出去。”展昭微微含笑道,“‘展大人‘’总是做足了准备。”却叫这江湖人都以为白玉堂是个性子急躁、不耐烦算计之人。 白玉堂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 反问道:“你将计就计, 不就是为了叫爷替你引开视线?” 展昭相顾片刻, 才垂眉一笑, “何时发觉的?” “何时发觉?”白玉堂重复这四字, 轻轻哂笑,可凛然如刀的目光却连半点嗔色都无。 展昭不语瞧他,待他后言。 白玉堂绷了半天的脸色,这才轻飘飘地开了口,“要论何时发觉, 这其一, 你既然不知游云宴, 也不是为唐门游宴来的,总该有个缘由能让你大忙人千里迢迢来一趟。”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像是冒名顶替了展昭也要万事讲起条理来,口中且摆了架势要和展昭一条一条地论说他察觉的端倪,“其二,那庞昱无辜背锅,进了大牢,竟是忍着声不显露身份底细,你二人十有七八早早约定隐匿行事;这其三……” 他空着的手竖起了三根手指,盯着展昭的目光没有往日的得意洋洋,倒是生出几分难言的意味,“我这‘展昭’早早入了城,闹的渝州城风风雨雨、各色传言,你还顺着这传闻,特意……”他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面前的展昭,在展昭面前抬起了那把黑沉的古剑巨阙,未尽之语的言下之意清楚明白。 “想来你要奉命要办的不是件小事,你要避着人,避着……所有人,尤其是官府的人。” “……” 展昭顺着这几句沉吟片刻,没接话,竟是侧开目光,伸手搔了搔下巴。也不知是当真心虚,还是心神犹在踯躅徘徊。 白玉堂将声音压低了些,神色越发笃定,“你奉命而来,原是打算隐匿身份、暗中调查,却不想我早在一月前救了个唐门小子,引得传闻纷纷、众人猜忌后,还当真在这渝州城里顶着你的名头行事。” 也就是说,早些来了渝州的白玉堂无意间坏了展昭的打算。 “随后出了庞昱那事,你便将计就计,干脆让爷顶着这名头招摇过市,方便你暗中行事。” 白玉堂眯起眼,端详着展昭的神色,“是也不是?” 见白玉堂步步紧逼,也不知是猜出了什么首尾,展昭无奈,低声坦诚道:“白兄向来聪慧过人。” 白玉堂闻言又是轻嗤,半分没有得了夸耀的得色。 展昭只得望着白玉堂片刻,又开了口:“此事与旧日你我所遇命案不同,乃……” 展昭且轻声慢语,却被白玉堂不冷不热地截过了话,“乃是朝堂官场之事。” 夜未央,月色皎洁,无人接话。 此时的渝州官府华灯不灭。 府衙之中到处都是来来去去的官差衙役,比白日的清冷瞧着要森严肃穆的多。 后院花厅里人影幢幢,好似坐满了人,也不知是在商议什么要事,窃窃低语声不绝,却被隔在紧闭的房门内。门外更是站了不少面色冷肃、腰间佩刀的男子,将这花厅围了个结实。 比起府衙院子里的灯火葳蕤,昏暗的大牢里却只有过道点了零星几只火把,因而各间牢房比起白日更加漆黑,角落处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而同住在牢房里的人挤在一起,蓬头垢面,席地而眠,鼾声此起彼伏。 庞昱仍是蹲在大牢正中间,他没有睡,瞪着一双眼睛,在摇晃的微弱火光里像是两个铜铃。要是这会儿有哪个狱卒官差进来瞧一瞧,非得给昏暗中庞昱这门神一般的神色吓出个好歹来。 可他着实困得不轻,铜铃般的眼睛在昏暗中几乎要合上。紧接着他一个困倦的点头,连着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脚下一滑,差点正面一脑门磕在地上,庞昱登时惊醒。 醒是醒了,然而久蹲发麻的腿也给了庞昱致命一击。他禁不住发出嗷的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脏兮兮、臭烘烘的地面还有些潮湿,在这个阴冷的大牢里透过薄薄的裤子,冻得他的屁股一个激灵。但庞昱已经顾不上脏和冷了,他的两条腿这会儿根本不是他自己的,一点点地动弹都能让他泪流满面。 庞昱又是气又是苦,像是挨了苦刑的人,小声地抽了几回气,试图召回自己的双腿。 紧接着庞昱听到几声嘲笑,他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是把近处几个牢房里狱友都惊醒了。一个个睡眼惺忪地瞅着庞昱这一出张牙舞爪、又哭又嗷的大戏,比梨园听戏还有意思,原来还有几分被吵醒的恼色,却不想好几人看笑了。 斜对面的年轻人冰冷冷地瞧了庞昱一会儿,等他彻底缓过劲来,重获双腿,才平静地开了口:“你早坐下来,这石地板也早叫你捂热了。”他自是瞧出庞昱嫌弃大牢里又脏又臭,死活不肯坐下来,自讨苦吃。 庞昱按着自己不争气的腿坐在原地没动,也心说早知道就不矜持了,可嘴上却不服气,“捂块石头做甚,小爷有病啊?” “呵。”那边的年轻人翻了翻眼皮,刻薄道,“你以为你不用在此过夜,如今长夜漫漫,你还是将这石板早些捂热,免得与他一样命不久矣。” “……小爷命大的很。”庞昱嘀咕道,却忍不住侧头去瞧了瞧一旁那个黑黢黢的人。 那年轻人说的便是他了,满脸伤口和血污,又发了热,白日里还能哼哼唧唧几声,像是头痛不已;这会儿却连个声儿都听不着了,呼吸微弱不可闻,弄不清是大限将至还是早早昏死过去。 庞昱生怕他死了,已经好几回上前探鼻息,还将大牢里那些稻草拢了拢,全给了那人。虽说不比棉被暖和,也想来对着发了高热的病人无甚作用,但总是聊胜于无。他只希望这人能再命大、再能熬一点,千万别等他一睁眼就气绝身亡。 庞昱不是没见过死人,可讲实话他这胆子喂了狗,实在怕和一具尸首过夜。 而且说不准这人罪不当死呢。 庞昱也不是信神信佛的人,破天荒地在这渝州府衙大牢里默念起了他娘老念的“菩萨保佑”。 就算是大奸大恶之徒,真的要杀头,也该送到刑部去审理,病死在这儿谁知道是什么冤假错案。还有这满大牢的人……庞昱叹了口气,又抬起头瞧了瞧这满大牢里曾疯疯癫癫的人犯,斜对面那个年轻人也坐靠着墙又睡下了。他早年兴风作浪、纨绔作风,这几年却又是莫名被蒙冤屈、受苦逃亡在外、连连被追杀,又是坐牢、做苦役……如今对这冤假错案最是敏感,连及对张口不能言、被权贵握着生杀的百姓有了几分感怀同情。 这天下人各不相同、图谋也不同,生死一瞬见,谁也没比谁命贵。 他这安乐侯早早得了皇恩浩荡,快活做个纨绔子弟,从来不知他该做些什么,直到陈州案发。那一路,他挨过饿也见过血,偷偷哭过也恨过。可他一次次遇上因旱灾流离失所的百姓,劳作辛苦多年、安分交着赋税却在一朝遇难时不能得到朝堂安顿的百姓,方知那年从官家手里接来“陈州放粮”的皇命究竟挑的是怎样的担子。 大宋境内每一寸土地上活着的百姓都是大宋子民,他这安乐侯本该去救济遇上天灾困厄的他们,却叫奸人顶替,为非作歹、祸害苍生,庞昱是有愧的。他什么都没有做不假,陈州案里他不曾害过一个人,他也是被冤枉、差点被害死了的人,他还是王孙贵胄、天子近臣呢。 可正是因为他是皇亲国戚,是官家封的安乐侯,他才什么都没有做才是错的。 庞昱又一次试了试鼻息,想想夜深露重,实在不妥,将自个儿的外衫都脱了给那黑黢黢的狱友盖上了。 可别真死了啊。庞昱苦着脸打了个寒颤,又忍不住念叨展大人到底去哪儿了,旁的打算不说,他自个儿得先出去啊。 他本还雄赳赳气昂昂地想着能大发慈悲,救一救这大牢里生了病的人犯。 可庞昱万万没想到,他心里夸下了海口,却左等右等没见着再有狱卒衙役来,更别说洗刷冤屈、放他出去了!寻个大夫救人更是无稽之谈!这渝州知州怎么回事,说是要审理命案,他这嫌犯抓来都不用见上一见、问上一问?什么狗官!庞昱气得心头问候了一整圈的知州祖上。 幸亏当时那斜对面的年轻人问话时候,庞昱心头嘚瑟,却牢记着与展昭的约定,不可在渝州城里随意的透露底细。他这才没有张口胡言,否则这会儿怕是同坐牢的哪些疯子人犯笑掉的牙都能接成一碗黄牙当石子丢了。 可庞昱想想他当时那神色,也是丢光了脸。 晚间倒是有人来送了一回牢饭,庞昱有心打探一下情况,弄明白怎就没人带他出去。可那狱卒比那开封府的衙役还要油盐不进,任他大呼小叫连个眼神也不斜一下,一个接一个送完牢饭,扭头就走,简直养猪一般了,送个猪食自然不会和猪圈里的畜生说笑! 再瞧瞧他半死不活的狱友,庞昱心说养猪都比这待遇好!猪倌还舍不得自家的猪平白无故地病死呢。 他那番大呼小叫,反倒是引来大牢里好几人讥笑,更有尖酸刻薄之语,叫他省省力气。 至于那牢饭,太……难吃了! 而且还硬邦邦的难以下咽,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他便是被天子下令不能锦衣玉食,也是正儿八经的鱼肉瓜菜,就算赶路时吃的干粮大饼也比这牢饭能吃。气得庞昱想撂脾气,可他想了半晌还是把那玩意儿吃了下去,饥肠辘辘了一整日,总归不能浪费,却没想到随后肚子疼了半个时辰。 庞昱呼口气,感觉满脑子满肚子的气,恨不得这就出去把那渝州知州的脸按在大牢里摩擦,感受一下馊臭具全的牢房滋味!叫他敢对堂堂安乐侯如此嚣张无礼!他爹可是当朝太师!他姐姐可是皇后!最要紧的是他姐夫大宋天子! 他想了一整天也没想明白,他这奉旨办事儿,怎入渝州城才两天就把自己给办进了大牢。 那谁来着,昨儿夜里死的那个,什么少主,还是个江湖人。庞昱心说这江湖人还能叫他捅死了?他们怎不说他是天兵下凡、战神附体呢!就他这点斤两,只怕还没挨近那什么江湖人就反被一拳揍死一个。庞昱又拧着眉想,要是他下手,肯定是先摸清底细,寻个无人的时候,弄点迷药将那江湖人迷晕迷晕,变成个雷劈不动的活死人,他才有机会…… 庞昱正暗自嘀咕着,突然听见接二连三倒地的声响。 他一惊,扭过头去看,那些早就挤成一团昏睡的人犯们东倒西歪地躺着。这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庞昱心里却冷不丁地提了口气,只见不远的牢房过道上有影子一晃,火把上的火焰也随着风重重摇晃了一下。那个人影就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一眨眼就落到了庞昱的跟前。 “……?!”庞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想起的是上回在开封府衙的大牢也有人这么来到木栅栏前。 紧接着就是惊天破地的一拳……! 那个昏暗之中瞧不清模样的人影,也朝大牢的木栅栏伸出了手。 几乎是同时,寂静的夜里传来一声尖叫,响彻满园,吓得树梢上的鸟雀扑翅而飞。 是一个女子。 同在府衙后院里,一女子推开一间厢房门屋内坐着的那人,登时魂飞九天,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翻白眼昏死了过去。 来来回回戒备的官差们皆是一个激灵,须臾间齐聚至房前。 在这夜深人静,只一眼,所有人浑身一凉。 无人应声的空荡巷子口只有一声冷笑。 明月莹光铺满城。 “官府。”白玉堂抬起眼,碎散的月光落在他锋锐含煞的桃花眸里,凌厉逼人。 “无非是什么贪官污吏、奸臣贼兵,结党营私,沆瀣一气,横竖不过一刀的事。” 小巷低语无人听,二人却不知他们所言的渝州官府正是大乱,书房门外官差顺着月光、烛光往里望,只见屋内之人被一支笔杆子戳穿了脑门,鲜红粘稠的血流了满桌。 “白兄。”白玉堂声且落,展昭蹙眉轻语。 可这低声劝告拦不住白玉堂这张激烈刻薄的嘴,“你这猫儿贼的紧,爷倘使不问,你便打定主意做个锯了嘴的葫芦。”他越是气越是笑,口吻虽似清风抚琴瑟,低沉动听,可遣词却听来有十足的不快,非是刺耳之言,仍有两分揶揄刻薄,亦有三分较真沉郁,“婺州离去那日爷所言,你倒是半句不肯留心,全当了耳旁风。” 展昭又是驻足不言。 他面上并无为难之色,只这往日与白玉堂喜笑颜开、你来我往的伶俐口舌仿佛打了结,赠了旁人了,一时之间真如白玉堂所言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 “……” 白玉堂见他眉宇间虽不见紧蹙的阴霾,却扫不去一抹忧色,又不肯接话,心头说不上是恼还是愠。 “赵祯于你下了何旨。”心知四下无人,唯有虫鸣,他便省了那些拐弯抹角、磨磨唧唧,盯着展昭直言相问。 这话引得展昭抬眉,眸中几许无奈,却没有出言责怪。 白玉堂不以为意,只那散漫又出奇郑重的目光注视着展昭,非要展昭说上一二。他不是头一回直呼大宋天子之名,倒无畏是大庭广众还是山高水远;至于二人如今换了身份,他这声直言倘使叫人听着便是功亏一篑,不说他二人未有离开那小院方圆两里,便是真有高人技高一筹避开他二人耳目,白玉堂也自认了栽。 “此次你往蜀中来所为何事,你果真要独自搁在肚子里烂?”哪怕是叫人听去白玉堂心说也顾不上了,他也要先顺了心头这口气,将这脑筋轴住的猫弄明白了。 展昭几番犹豫,轻声叹了口气。 这叹息若有似无,在这寂静的夜中,犹如浮沉落在白玉堂心上,掸不走也擦不净,令人意攘心劳,气得他恨不能拔剑将这臭猫大卸八块。哪怕是酣畅淋漓地战个痛快,也好过如此言词别扭、欲言又止,肚子里卡根鱼刺一般浑身不舒服。然而满面阴霾的白玉堂,竟是硬忍着脾气,紧攥着剑扭头踏步走了。 白玉堂这一走,展昭反而禁不住笑了,“玉堂。” 白玉堂正恼极,不知自己哪儿招惹的这臭猫,八成是前八辈子欠了债了,否则前十多年潇洒快活,如今非要一门心思捂块硌人的石头。可这一步,却顿住了。 他提着剑站在巷子口,像是无端端经了一场雷劫。 百无禁忌、万事洒脱地活了二十余载,便是当年忽而醒悟意中人是何人也从未发过愁的白五爷,头回在月色下长叹了口气,头也不回道:“不爱说就憋着。” 展昭且听他长叹委实罕见,一时愣住,又听那诛心赌气之语,仿佛当真置了气不肯理会了。一时万千思绪也如潮涌来,只是又古怪地叫人想起昨日好似也有这般言语,只是风水流年转,三十年河东换三十年河西了。 这渝州城也是邪了门,叫谁都揣着心事,逼得往日的坦荡侠客都成了各怀鬼胎的哑巴。 展昭心下微微发烫,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与惭愧。 想想白玉堂先前虽是发问,却半步没有逼近,只提着剑站在月下,坦坦荡荡、洒脱开阔。他与展昭之间便是生了疑,也是光明正大的问,万没有对付旁人那般去试探逼问,从展昭口中套出话来之意。只此事与白玉堂结了干系,展昭要借白玉堂去引走注意又不肯言明缘由,白玉堂负气也是该的。 可展昭尚未言语,白玉堂先转过身来,眉宇间毫无愠色,只有放肆笑意、灼灼华光,俊美惊人,“你便是不说,爷照样猜得着。” 展昭倏尔抬眼,又听白玉堂道:“且此番行事总归要爷配合一二,你这猫儿还能瞒得过爷?” 白玉堂拎着剑,果真不问了,吊儿郎当地朝外走。 瞧他神采哪有丝毫忧愁愤懑,总归是万事心中皆有数的自负自傲。 展昭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想了想,且提着长刀上前,浑然无忌地问道:“白兄今日去了官府发觉了何事?” 二人出了小巷,沿着空荡无人的街道慢行。 因是笔直大街,月夜静谧,街道宽敞,一眼望去只有二人走在大路中间,一览无余。 白玉堂抬眉睨了一眼,不满地翻了翻眼皮,“不叫爷知晓所为何事,又要叫爷将所查之事一一告知,猫大人这算盘打得真响。”话虽如此,他还是不冷不热同展昭道,“如你所料,渝州的知州与江湖人牵扯不清,古怪的很;又怕极了展大人亲临,也不知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虚至极。” 见展昭沉思,白玉堂未有侧过头也未有停下脚步,懒洋洋地继续:“你们官府的事,爷才懒得管。但今日你自个儿同爷对调,爷总归能自己查,你可莫倒时指望着从爷嘴里撬出什么口信消息……” 话至此,白玉堂好似忽而醒神,拧着眉头拽住了展昭的手背,目光灼灼。 “你叫我顶着你的名头,是为此……!” 不知是否气极,他拽着展昭的手仿佛在发烫,却又绷着劲,半分多余的力气也没使。 “……”展昭垂眼瞧了白玉堂那手半晌,皓月当空,分明能瞧见那只手气恼都绷得微微发颤,可落到他手上却是半分压力也无。他温声轻笑,仿佛未曾听懂那未尽之语,竟是在这时还玩笑道:“温兄所言不错,今日白五爷当真是要将人一个个气走,独自对月独酌,逍遥快活。” 哪个气哪个……?! 平日混世魔王的白五爷深吸口气,听出展昭默认之意,差点叫这温文尔雅、正气凛然又一肚子坏水的臭猫气的一口气憋死,成了英年早逝的死耗子。 能叫展昭避而不谈,不让白玉堂插手的无非是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的争端。 今日渝州知州古怪,展昭既然不是为江湖人云集来的,隐姓埋名、不露底细只能是为这渝州官府。便是展昭不说,白玉堂在张府便有所察觉,又走了一趟府衙,前后一串心里也多半有了猜测。 这地方官府八成是暗中办了什么祸害万民的亏心事,引来了大宋天子的注意。甚至,瞧出端倪的不是天子,而是那坐镇开封,慧眼如炬、明察秋毫的包公,展昭奉的是包公的命。这般谨慎对待,只怕尚未过了天子的眼,不知天子对此是何态度,添之那渝州知州古怪的模样,多半这里头还有皇亲贵胄的手笔。而那安乐侯才是奉了天子命查江湖人云集,二人打着寻江湖小贼的名头,一并入蜀,各自不提身负何命,只提前约定不露底细。 难怪明知江湖仇杀家常便饭的展昭,突然要管起江湖上的命案闲事。 展昭这分明是瞧轰地门的应明杰一案与渝州官府干系不浅,以此入手,送庞昱去官府一探,自己伺机调查;更是为了托他盯着江湖事,帮忙去查这所谓的凶案凶手,腾不出手去管官府背后的古怪。 虽弄不清这古怪所为何事,展昭这般仔细总归逃不脱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以权谋私、鱼肉百姓这几条罪状。这便是展昭所说的今日官府之事与寻常他们所遇上的命案不同。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官官相护,可谓是牵一发动全身。都说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坏人谋利之事焉能不成为滥官污吏的眼中钉肉中刺,又如何不杀之而后快。展昭故意让他顶着“展昭”的身份,一是为引走各路人马视线,好助展昭暗中调查;二是倘使他发觉有异,非要插手一探,旁人也认定了他是展昭,等消息传回朝堂,天高皇帝远,谁能知晓白玉堂一介草莽坏了哪个权贵高官的事,只当是展昭所为,朝堂上的矛头也绝无可能对上他白玉堂。 白玉堂越是神思敏锐,越是面色难看。 “展昭。” 只此二字落在清风里,又气又恼,又恨又怒,还有千般心绪、万般滋味上心头,却坠入无声无息的夜里。 展昭见他眉眼愠色,便知此事终归没能瞒过,终是叫白玉堂理清了头绪。他面无异色,仍是微微含笑,目光从容,轻缓温和道:“白兄,此事可应?” 应何事? 自是在这渝州城里做“南侠展昭”,引去江湖与官府的注意,助他悄无声息地查案。 他打定了这个周全主意,自是不担心白玉堂发觉,只是最好莫叫他这白兄瞧出端倪罢了。 可相识数年,展昭焉能不知白玉堂这七窍玲珑心的敏锐。 这等贪官污吏,莫说展昭开口,白玉堂绝无坐视不理的可能。因而展昭所图的非是白玉堂不能插手,非是白玉堂不管他这闲事,更非是当真要闭口不言、对他今日西行入蜀的目的意义隐瞒。而是朝堂那庞然大物与那心思诡谲、谋权谋利的朽木蝼蚁、狼心狗行之徒,永无横刀立马、明枪暗箭,剑指白玉堂的一日。 “……” 骄纵至极的白玉堂想是多年未曾这般气恼,恨不得就此拂袖而去。 可他冷着脸半晌,眉梢眼角凝着冰渣凶戾,锋锐的目光像是寒刃,直把人一刀刀削得肝肠寸断……却终究是微微颔首,落下了轻飘飘的一个字。 他还能如何? 今日那戏他自个儿起的头,他还能负气扭头就走,叫展昭独自去涉险不成?又或者在渝州城亮明身份,叫那些人都盯着展昭? 怪只怪他白日未能想到,只当展昭又如往日想方设法地让他远着朝堂,如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展昭这是瞧出撵不走素爱自作主张的白玉堂,干脆舍了叫他远离朝堂的念想,自己去做那朝堂居心叵测、奸臣贼子的靶子。 好极!可真是个周全的谋算。 白玉堂松了手,又是拎着那黑沉沉的巨阙往前走了几步,也缓了心口这雷霆起伏的气,口中仿佛不冷不热、轻飘散漫,又仿佛郑重笃定道:“只一事。” “白兄且说。”展昭不问且应,目光平缓。 白玉堂顿下脚步,回头端详着展昭的面容。 月光银辉之下,展昭仍是斯文清秀的模样,仍是温和谦恭的神色,仍是那双清润坦荡的墨眸。白玉堂心说可真是中了邪,竟是觉得那眼睛里头有春花夏雨秋月冬雪,可又万千风景不及其一。 他摁死了动摇的心神,不敢期许从展昭神色里抓一抹僭越的心思;但在不躲不闪的相顾无言中,他仿佛又从展昭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心头那个发了疯的和尚一边拼了命地收神念经,一边止不住的又怒、又喜。 真常应物,真常得性。 展昭同他说过数回“莫要入朝堂”、“朝堂水深”、“莫受朝堂所累”,分明是他这不知变通的猫,硬要立于包公跟前,不管不顾地置身于朝堂漩涡之中。 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伦理纲常何其悲,私心私欲忍必苦。 白玉堂收回目光,心下一哂,总归是在忍住了那句翻来覆去的“你若辞官,何来此忧”。 江湖人称南侠展昭乃是儒侠,温厚知礼、仁慈纯善,白玉堂看来这些都是世人言辞枷锁。旁人要他守着规矩礼法,要他事事谨慎留心,要他做该做的展昭,而展昭……本性亦是如此。山河朝野、黎民苍生,展昭从容隐忍,亦快活观世,旁人说展昭如何如何,他当真如何如何,非是听从了这言辞枷锁,而是顺心而为,是求道荆棘路、行之甘如饴。 因而白玉堂虽几番嘲讽,但从未真心劝过展昭一句“辞官策马江湖、仗剑逍遥快活”,除了黑白无常那日胡闹笑语下暗藏的心思,最不知分寸也只有那句法场戏言。 辞官纵江湖,他万不能说、万不该说,也不愿说。 平白叫他自己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他确确实实、坦坦荡荡、无惧天下世人窥探评说的心意。 白玉堂拎着剑,吊儿郎当地站着,却像一把永远不会弯折的刀,凛然、笃定、凶戾,还有张扬肆意下的强硬。 “展昭。” 展昭含笑应了一声,叫白玉堂想起大半年前那个七夕的碧色长空,还有水榭里但笑不语的人。他与展昭胡搅蛮缠地闲谈,自顾自说定要掺和到展昭所在的庙堂,却好似没得到展昭的允诺。 难怪这贼猫生了今日的心思。白玉堂又是一哂,总归是承认气极恨极,亦是从未奢求的无边欢喜。 展昭所为,非是看轻了锦毛鼠白玉堂,不过心之所愿罢了。这猫此生坦荡正直,不曾私下费尽心机算计一厘一毫,如今却未雨绸缪以至于斯。 他望着展昭笑了一笑,眉眼昳丽,恼极怒极,烟消云散。 “展昭。”他仍是道。 “天下虽大,你尽可胡为,只这碧落黄泉、危墙险地,你休想甩脱白爷独去。” “……” 声落尘中寂静,夜色正好,无人作声。 展昭好似抬着眼认真瞧了半晌,不知是在瞧月光,还是在瞧白玉堂。 在比风穿松林、水漫溪石更漫长的时辰里,空荡宽敞的街巷才徐徐传来温声一笑,敞亮又清朗。 “此话,展某亦要赠君。” ※※※※※※※※※※※※※※※※※※※※ 好了我又来了。 我昨天,噢前天,通了两个晚上宵,写完了,却伤心的发现没法发。 心好痛。剧情线不完整,情绪流也被我拆了又合合了又拆,横看竖看都不对,气得想咬人。 quq 这章算是勉强满意的一版了。 本来是七夕的糖,后来因为种种意外发生了变故。 作为赔礼,超长八千字送给你们? 所以看到这儿你们还觉得昭昭对自己的心意一无所觉吗[认真] 我要睡觉了,我八月g又打脸了,心绞痛。 还有好多事没做,感觉编辑要拔起40米长刀来砍我,而我还在写更新。 晚安。 明天会掉落好多小天使吗? 好久没有感谢包养我的小天使们了~ 吾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2 21:40:05 维c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3 01:41:37 维c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3 23:34:47 leafix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5 07:11:36 leafix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5 07:11:42 leafix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5 07:11:50 云北不是鱼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6 10:05:29 吾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6 21:35:57 吾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6 21:57:00 维c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7 16:29:47 维c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8 15:24:18 玖月月晓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12 00:06:01 维c扔了1个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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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日仍是一身深色蓝衫,只是与展昭寻常的蓝衫不同,那布料金贵的很,袖口、领口皆是精美的流云纹,这几年他渐少着深衣,偶然一见,衬得白玉堂愈发风流蕴藉。可他自个儿却不觉,懒洋洋地坐在那儿,比那纨绔子弟还没坐相,哪儿还像个舞刀弄剑的习武之人。 “你这懒猫莫不是都这般当差,日上三竿不见起,包大人怎没扣你每月俸禄?”白玉堂拎着一笼食盒取笑展昭。 “难得几日能卸了这差事,自要偷得浮生半日闲。倒是白兄披星戴月不见疲乏,果真是兴致甚高。”展昭老神在在。 白玉堂瞥了一眼外头的街道,东边金光晨曦渐入城,虽说天亮了,但街道上挑担来去的百姓尚且不多,只有那晨兴夜寐的早点铺子早早地准备周全,炊烟直升云霄。时日尚早,他不过是胡诌戏弄展昭罢了。算来他也不过比展昭早了一刻钟,转头绕了一道瓦肆。二人都是习武之人,平素早就习惯了早起,便是歇了三个时辰,也精神得很。 白玉堂端详了展昭的藏青色衣袍半晌,抬脚起了身,顺手将窗子虚掩上了。 食盒搁在方桌上,白玉堂见展昭要收起细软包袱,突然抬手勾勾,拽住了展昭的袖子。 展昭抬起眉眼。 “猫大人卸了公务,怎信用也废了大半?”白玉堂缓着嗓子慢悠悠地问。 展昭想想,且笑说:“不敢劳烦白大人。” 听出展昭未忘昨夜戏言,他这没头没尾的,仍是没将展昭弄糊涂了。白玉堂松了手,单手托腮,眉眼散漫又张扬,在朦胧晨光的屋内格外华美,口中还客客气气、一本正经道:“区区小事,焉能算作劳烦,展爷客气。” “不知白大人有何打算?”展昭便问。 白玉堂单手揭开了食盒,分明是他先提的事,这会儿反倒不疾不徐道:“不急。” 他端出一碗油茶,一碟油煎白糕,往展昭面前一推,“时候未到,且先喂了展爷腹中馋虫才是。”展昭取了筷子,又瞧白玉堂自己端给自己的一碗豆腐脑,仍是一勺砂糖,色素味甜,倒是艺高人胆大,这翻窗跳墙也不怕洒了干净。展昭浅尝几口,微微一笑,心说白玉堂早几日来时多半将这城内的勾栏瓦肆都走了一通,什么美味佳肴、渝州特色都尝过了,因而又如往常吃得寡淡,如今倒是白白便宜了他这初来乍到的闲客。 白玉堂提着勺子慢悠悠地搅碎他的豆腐花,不知展昭心头事,他漫不经心地开了口:“你若要惦记那咸豆花,明日可去城北,这城东的便罢了。”他昨夜在这城东客栈歇下的,二人起早时辰又相差无几,自是不可能独自一早跑一趟城北。 “哪敢辜负白兄美意。”展昭先是顺口接了话,可他夹了那油煎白糕忽而怔了神,垂眉轻笑,“……展某不忌咸甜。” 白玉堂头也不抬,“嗯。” 他知。 开封那日,展昭说过。 二人且慢悠悠用了早膳,白玉堂所说的“不急”便到了,有人敲了敲房门。展昭开了门,是个未曾见过的女子,梳着妇人头,瞧年岁应也有三十有余。她一见展昭便眉开眼笑地问:“可是白公子?” 展昭侧头瞧了一眼搁下勺子,大马金刀坐着的白玉堂,与那小妇人微微点头。 这头客栈来个小妇人,那头柳府的小院儿也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丫鬟端着铜盆上了小楼,屋内柳眉正懒懒散散地从那海棠罗帐里起身,且才打了个娇媚的呵气,就眉毛一扬,听楼下正门传来了敲门声。那敲门声胡七八糟,虽说没有长长短短、催命一般不懂礼数,但在这清晨也扰人的很。柳眉从罗帐里伸出白嫩嫩的手冲丫鬟一晃。 丫鬟微微点头,搁下铜盆,快快下了小楼,开了门缝瞧了一眼。 “……何人?”丫鬟羞羞怯怯地问。 柳眉已经披上了松散的外袍,开了窗子,腰肢柔软地坐在窗边。她娇声一笑,瞧出丫鬟手背比划的意思,两个官差。她们这些良民能与官府有什么干系牵扯,定是来寻“展爷”的。 她才领了命要去传一传“展爷”名声,这官府的人就先寻上门了,哪儿来的通天知地的本事!了不得啊! 院内外的人都听见了这一声娇笑,轻轻软软,跟绒羽拂心一般,顺着耳朵往心口丢进了一只钩子,将人撩拨的心头痒痒。 丫鬟眼中微微闪烁,仍是羞怯又迟疑地回头瞧了一眼,只见自家柳姑娘正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对襟褙子,披散着一头青丝,不施粉黛、慵懒地趴在窗前,虽说底衣仍是扣着,可袖子却滑下了大半截儿,一双雪白的手臂在春日的骄阳下格外打眼撩人。 丫鬟眉头一紧,虽糊涂心急,仍是照柳眉之意,抬手打开了院门。 “……二位官爷要寻展爷?”柳眉见开了门笑吟吟地冲底下问话。 门口两个官差抬头一瞧,本是拧着眉头、一脸肃穆,突然瞧见个千娇百媚的姑娘,登时傻了眼。 “是、是……”其中一人且应话。 “……冒昧打扰,我二人奉了知州之命,前来拜见展大人。”另一位官差总算还保有几分神志,可这泥腿子也被这娇媚女子窗台一笑硬是逼出了几分衣冠楚楚,也学起了书生遣词造句。 柳眉笑得仿佛一只随风摇曳的海棠花,婷婷袅袅,娇媚柔软。她装模作样地回头瞧了一眼屋内的床铺,才冲底下悠悠然地俏皮道:“二位官差可有事?” 俩官差吞了吞口水,还未开口,又听柳眉单手支着下巴眯眼笑:“大清早的,不方便哩。” “……”门前二人对视一眼,虽没瞧见他们要寻的展大人,心头也有了几分数。那年轻的展大人倒是好福气,竟在这渝州城里金屋藏娇,也不知是哪儿寻来这么个娇俏人,言行举止柳娇花媚、顾盼生辉,比起渝州城的花魁只怕也不输了仪态。不愧是汴京来的大人。 “大清早的跑了一趟,着实辛苦,怎敢叫官爷无功而返。不若叫小女子代为传达?”柳眉又问。 官差想想那展大人应是就在楼上,这外头高声,也该是听得清楚,这便点了点头。 “……” 来福客栈。 阿昌跑了大半个城,总算是在半个时辰内赶到了城东的客栈,差点跑断腿。他正喘着气歇脚,可巧碰上展昭与白玉堂正要离了客栈,也将二人截下了。 倒是展昭先一眼在街道人群里瞧见这个满脸通红的小乞儿。 阿昌原是远远瞧见一蓝一白,还当白玉堂总算是换回往日里那身浅衫,却不想一抬头还没开哭就先傻了眼:“白——展???”他那声呼喊也卡喉咙里了。 展昭竟是穿着一身对襟广袖的雪白外袍。 和白玉堂一身风流意气、冷煞华美不同,展昭这身白衣掩去几分侠气,平添几分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书生气韵;他内衬仍是惯常的素白,又系着白色的发带,蹬着一双白靴,原是瞧这一团雪白,该是冷冽潇洒、江天一色的孤冷,可他眉目和煦,淡得像是一场雪、一片云,却无半缕仙气飘飘,只有天朗星河、清风晓月般的通透,叫人不由长叹一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更妙的是,这身白衣乍看不显,低垂、不引人注目的衣角在光辉折转之下竟有一支红梅若隐若现,像极了被压在大雪纷飞之中的一抹凛然艳色。 这身白衣,自是白玉堂一早命人配的。这渝州城里少不了他白府的布庄,白玉堂来了数月,布庄自是筹备了好几身锦衣;这一身尚是新衣,原是白玉堂的,二人近两年身形比早几年相近多了,添之衣袍宽松,换了穿着也算得上合身。只是白玉堂没想到展昭真应了昨日戏言,头回见展昭穿白衣,别说是阿昌,玩心不死的白五爷自个儿都惊了神,来回瞧瞧看看,半晌没挪开眼,又盯着这满街道的人总觉得自己又抱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展昭远远与阿昌竖起手指,和和气气一笑,与白玉堂微微示意。 二人一晃就到了阿昌面前,又是一个天旋地转,三人落入无人的窄巷里。 阿昌瞧了瞧展昭,又看了看白玉堂,有些眼晕,虽说没有叫一人永远穿一种颜色的道理,可往日瞧习惯了,一时脑子有些缓不过来。 “……柳眉命你来的。”白玉堂提着巨阙懒懒问话。 阿昌点头,“柳姑娘说您兴许是在展大人这……”说着,他又瞄了一眼展昭,白玉堂穿蓝衣,他瞧了好几日,这展大人穿白衣实在罕见。 “何事?”白玉堂仍是懒声道。 阿昌看了他们半晌,拿不定主意是该同谁说这消息,干脆就谁也不瞧,低着头道:“……今儿一早柳府来了两个官差,来寻展大人,说是知州大人邀展爷今夜细雨楼一会。” 白玉堂抬起眼皮,与展昭对了一眼。 白玉堂笑:“可算是来了。” “何时?” “戌时。” 白玉堂冲阿昌懒懒晃了晃手,与他叮嘱了二人换了底细一事,又叫他回了柳府给柳眉复命,才摸着下巴笑得满脸煞气,“爷还当他装聋作哑到底了。” 展昭没答,只沉吟片刻才侧头问:“昨日,你与那渝州知州……?” 他二人昨夜边走边谈,从柳府一路折转至城东客栈,便歇了口,各自歇息,因而白玉堂一探官府做了何事,他且未能清楚。他二人在官府面前现身也不过昨日一道时,见了庞昱被拿下,可官府寻上了“展昭”,不来这客栈,直接寻去那柳府,可见是背后细细调查过。 白玉堂在这渝州城内行踪隐秘,又有陷空岛之人打掩护,便是那渝州官府背后有江湖势力,也不该这么轻而易举地查到“展昭”在柳府。此事,该是白玉堂故意透露给他的。 “猜了个哑谜。”白玉堂眉梢含笑,默认了展昭之意。 虽没有直白透露他是“展昭”,但昨日那一遭总归是在吕知州心口立了把岌岌可危的刀刃才是。 他与展昭沿着窄巷向外走,先讲昨日所见所闻一一告知展昭,口中刻薄又惋惜:“……既然他寻上门了,便省了你我今日再去寻他一次晦气。这吕知州瞧着蠢,倒是挺识时务,反应不慢。”他二人备齐了一身打扮,正是要前去渝州府衙,照昨日约定那般,为江湖草莽“白玉堂”的小厮含冤入狱一事闹一回官府,虽说尚未查明真凶,但这江湖人习性不改,总要先寻一次麻烦才是。 却不想他们才出了门,就同敢来报信的阿昌碰了个正着。 阿昌赶来的及时,再慢半步,又或是展昭未曾瞧见他,二人一个纵跃哪还喊得住人。也不知是渝州府衙的运气,还是他二人的运气。 “只是你这般说来,这知州的人来的总归是晚了些。”展昭听了前因后果,不免蹙眉沉思,“他若昨日就猜着了你的身份,因是匆忙查明,今早决断才是,怎推到今日?” “不错,能在今日一早寻上柳府,可见昨日他便派人来过来福客栈,从这客栈得了消息。”白玉堂微微点头,“他若当真怕极了我这‘展昭’,又不是当真蠢物,合该尽快上门。” 白玉堂昨日离去官府后,便在城东客栈买通了掌柜的,做了个局。要那掌柜的在官府来问话时透露客人“白玉堂”前去“展昭”府上做客,若有他那小厮在官府的消息,前去柳府知会一声。他便是等着看,那渝州知州在得知自己因一起命案与“展昭”有了牵扯,会是个什么打算。 而他二人昨儿夜里便回了客栈,若有动静逃不过二人耳目,因而官府不可能是半夜查到的消息。 “等了一夜才有个决断,你猜他这知州又打什么主意?”“新官”上任的白五爷白大人兴致勃勃地笑问。 展昭想了想,“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又或许……官府出事了。” 白玉堂一挑眉。 直至入夜,白玉堂独自应邀而来,方知官府果真出事。 出了一件惊人的大事。 昨儿夜里,那渝州知州的子侄、吕子俊,也正是那除了庞昱之外,另一个为了秦苏苏,与轰地门少主应明杰在听雪阁起了冲突的少年郎,在戒备森严的官府里死了。 被人用一笔杆子戳穿了脑门。 ※※※※※※※※※※※※※※※※※※※※ 我来了,虽然写得比较慢。 算是昨天的更新? 嘛总算是写好了。勉强算是推动着剧情往前……糖也有吧? 给你们一个白衣昭昭,珍惜吧,只有此卷才有。 好了他们要开始干事业了,真的谈情说爱太久了,是时候让他们分开了,同框总是影响剧情发挥力量[x] 反正我对这卷的长度已经绝望了,你们就随便看吧。 导演:吃吃玩玩喝喝谈谈恋爱大概这一卷就是这么轻松的剧情吧…… 导演的手:不信。 导演的脑:不信。 导演的心:十分想要相信,但是…… 导演:好了闭嘴。 就慢慢写着吧,虽然完结之日遥遥无期了。这周还会有两更,我猜。 分心写个剧本之后,准备九月日万活动吧,我对全勤差不多已经绝望了,后半个月肯定会出现意外。 晚安。下一个天亮还会掉落更新的,这是真的。 我感觉他们俩的名声在这一卷已经被导演败坏的差不多了,我竟然觉得还挺开心的[划掉] 真的要说晚安了hhhh 爱你们,小天使。 第四十回 鸿门宴,虚与委蛇口蜜剑 知州的亲侄子死了。 就在官府之中, 在诸多官差来回巡逻戒备的昨夜里, 吕子俊被人悄无声息的杀害。这惊天动地的命案没有在渝州城掀起波澜,却是被渝州知州暂且掩盖了下去, 连展昭与白玉堂都没听见风声。 四月初一夜,细雨楼内笙歌艳舞。 白玉堂拎着巨阙, 临近戌时才独自吊儿郎当地进了楼。 这吕知州好大的排场,竟是包了最上等的包间为“展昭”接风洗尘;只是恐怕尚未摸清“展大人”的脾性,他还没胆将整座楼给包下了。 这宴请一事乃寻常私交, 要是“展大人”不领情,上门就是一剑,顶着“正气凛然”的牌匾, 非要算他罪过,吕知州也不怕没了说法。 白玉堂一哂, 顺着那官差指路, 踏入雅间厢房, 来赴这场鸿门宴。 吕知州想是早在屋内久候, 一见白玉堂露面, 便迫不及待地起身迎了上来。半点不见昨日在官府应对一介草莽的硬气,他搂着一身肥肉笑呵呵地拱手作揖道:“下官吕文茂参见展大人。” 与他一并的还有一个瘦瘦长长的男子,下巴蓄了一缕胡须,也有三四十的年纪,像是个书生, 也上前来一拜。 二人一个圆滚滚, 一个瘦杆儿, 站在一块有几分好笑。 白玉堂单手提着巨阙往吕知州的膝盖前一伸,先将吕知州的下跪之举戳了回去,似笑非笑道:“知州大人缘何行此大礼?展某人一介草莽,实在担待不起。” 吕知州神色微变,顾不上膝盖发疼,仍是绷住了心神赔罪道:“下官原不知展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昨日失礼之处还望展大人恕罪。” “哦?”白玉堂眉梢一扬,含笑的眉目在火光中引得人心头一跳。 他迤迤然越过吕知州,漫步至桌边,才慢条斯理地用指尖滑过了桌面;又在漫长的寂静中,深受掀开了白釉酒壶的盖儿。酒香悠悠,浓郁香醇,甜香甘洌、尾净余长,光闻着味儿他就能分辨出是什么。“曲酒。”白玉堂笑了,也不回头,漫不经心地提壶到了一杯,一饮而尽,“好酒。” 屋内无人作声。 白玉堂单手捻着酒杯,许是满意至极,眉头又舒展了些许。他侧头轻声慢语,面上含笑,仿佛再好不过的温和脾气,“吕大人怎还杵那儿,展某不耐繁文缛节,不知你这渝州城的规矩,莫不是今儿该是展某开宴?” 吕知州犹如惊醒一般,赶紧拖着一身肉上前,满脸谄媚的笑容,“是下官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展大人请上座。” 白玉堂仍是一手拎着剑,一手玩着那酒杯,语气轻缓温和,遣词更是谦恭,“吕大人折煞展某了。我大宋文武相左,您虽是从五品,却是一州掌州,又是东道主;展某粗野之人,哪能上座,您请才是。”说罢,他又慢悠悠瞧了一旁那一闷棍打不出个屁来的瘦长男子一眼,“不知这位是……?” 吕文茂隐隐吞了吞口水,肥头大耳的脸上汗如雨下,听出白玉堂这谦恭措辞下的惊险之处。 且不说“展昭”乃官家金口钦封的御前四品,比他这从五品的知州高了两截儿,单是“展昭”乃天子近臣、汴梁京官,就比他这山高水远的地方知州又高了几截儿,他哪敢以文武相论。更别说满朝文武皆知“展昭”是包拯的护卫,包拯又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吕文茂这小小的知州哪敢触“展昭”霉头。 他如今连“展昭”是奉命而来的天子使臣、还是包拯派来渝州刺探的斥候前锋都尚未弄清,自要将昨日的官威老老实实收起,心中只怕还少不得念几句菩萨,巴望“展大人”大人有大量忘了昨日的冲撞。 吕文茂绷住了面上的笑,脑子转的倒快,做极了知情识趣的东道主模样,口中道:“展大人此言差矣,今日细雨楼一宴,是为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不论风云、止谈风月……” 他摊手指向尊座,“这贵客,自要上座。” 他这巧舌如簧,一不见昨日张府那心胆俱裂、六神无主的怂样,二不见昨日官府经不起挑拨、怒怼江湖草莽、无惧生死的无脑。 这才与渝州官府打交道的第二日,这吕知州的面目,他已经见了三种,简直不能想象这是同一个人。 实在有趣。 白玉堂似笑非笑地觑了吕文茂与他身侧那沉默寡言的瘦长男子一眼,“不论风云、止谈风月。”他和和气气地吐字,将吕文茂的心吊上了悬崖,又轻轻放了下来,“好极,这好酒好宴便该如此。” 他满意地照吕文茂之意落了上座,可手中兵刃却不随手搁下,而是长腿一伸,架起了二郎腿,将巨阙搁在腿上。 “只是……”吕文茂正要松口气,心还没放平,白玉堂又起了调,像是打定主意要将吕知州的小心肝放在案板刀刃上颠来倒去。 白玉堂侧头一笑,从头到尾都不见嗔怒、不摆官威,一改昨日喜怒无常的脾性,真成了传闻中脾气好极的展昭;可唯有在座之人心知他这口中言词句句如那软刀子,将人心戳得鲜血淋漓。 “吕大人这般说法实在不厚道啊。” “……展大人何出此言?”吕文茂被这言辞激得心头又是一跳,挤出一个笑脸。 明知白玉堂这反复无常实在不讲理,可吕文茂半点不敢如昨日那般气的心胆发颤、拿手指着别人鼻子说话。 “展某替你拦了两日那江湖风云,吕大人却关起门来装聋作哑……”白玉堂微垂着头,懒洋洋地玩着酒杯,口中温言轻语,“难道不是不厚道?” 他将酒杯往桌上一搁,目光淡扫之处皆是刀光剑影的凛冽,不等吕文茂反应,就眯起眼仿佛不经意地说,“此事不了,只怕今日难谈风月,”白玉堂嘴角一勾,意有所指地瞧了一眼紧闭的窗户,那神态稀疏平常、温厚谦恭,却生生叫人瞧着像是阎罗爷兴致大发,来了人间戏弄凡人,“……就先来了刀光。” 白玉堂单手用拇指拂过巨阙的剑鞘,客客气气地笑:“江湖草莽的刀剑,可不长眼啊,吕大人。此话展某可不想说第三回。” “展大人可是说前夜的江湖命案?” 吕文茂自然没有驴到家,这眼珠子一转就猜着白玉堂此番言语周旋所为何事。他与官差已经问明白了那抓进大牢等着提审的侍从小厮虽不是“展昭”之人,却与“展昭”脱不了干系,昨日“展昭”便是为此来了一趟官府,公堂之上的言语他可是半句不敢忘。 可他并不慌张,反而伸手拍拍自己的肥猪脑门,笑说:“怪我糊涂,既然开门宴客,自是应当先将这旧事料理清楚。” “哦?”白玉堂又是一挑眉,半点瞧不出是何心思,“这么说,吕大人有了说法?”他端详着吕文茂与那瘦长男子的面色,不疾不徐道,“短短两日,吕大人就将命案断清,了不得,看来包大人后继有人,确没叫展某失望。” “惭愧,展大人谬赞了。”吕文茂说着长叹口气,他这一身膘肉,叹起气来,也一起颤颤巍巍,实在有些可笑。他仿若未觉,只站在那头摇头晃脑道,“此事说来都是下官约束不力,手下的粗野差役又不知好歹,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抓来。” 白玉堂眸中微闪,心头正奇这驴知州果真是做足了准备筹备今夜的鸿门宴,竟是说出这番话来。 那吕知州又道:“……若非昨夜凶犯再次行恶杀人,我吕某人真是冤枉好人,愧对这一身官服了。”说着,他还惭愧至极的掩了掩面。 “……你说昨夜有人行凶?何人被杀?”白玉堂直起身,冷眼扫去,这回心底是当真有几分惊色。 渝州城内他早布下白府和陷空岛的耳目,昨夜死的人,他与展昭竟是半点消息未有收到。 这一转头白玉堂又心神通明。 能在渝州城内死了人,却半点消息不入他耳的,如今也只有渝州官府。由此看来,这渝州官府果真是铁桶一只,竟是在这吕文茂的看顾下将消息掩得这般严实。依白玉堂几番试探来看,单凭这吕知州也绝无可能做到这般周全,可见吕文茂背后的势力不小。当然,这吕知州也不真是头蠢驴,分明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奇才。 他也算是小觑了他。 “正是……”吕知州不知白玉堂心头瞬息万变,已经转眼间捂着心口又是拍又是叹,仿佛悲痛至极,比这六月天还通几分变脸的精髓,“正是啊、我那可怜少福的侄儿。” 白玉堂侧过头来,锋锐的眉宇敛着脾气,可目光灼灼,叫人不敢直视,“你侄儿死了?” 他还没寻见机会试探一二,那牵扯进轰地门少主一案的另一人就死了? 这可又是一起与秦苏苏有关的命案。 吕文茂仿佛被问及伤心处,当场落泪,又肥头大耳哭得极丑,连连点头道:“不错,侄儿子俊昨儿夜里叫歹人杀害,我官府满院站着人,竟是无人察觉……下官方才知晓展大人那朋友的小厮不通武艺,又关在大牢之中严加看守,哪里能杀人,定是含冤入狱了。” 白玉堂目光微凝,口中竟是道:“那可不一定,这不通武艺的人杀起人来不比江湖人少几分阴险凶狠。展某随包公见了不少命案,这歹徒行凶总有千奇百怪的法子,倒不必管是否习武。” “那不同。” 吕文茂连连摆手,瞧着悲痛欲绝,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组织语言道:“……我那侄儿可是被人用笔戳穿了脑门,死状实在凄凉。这那是寻常百姓能干的?” “……笔?”白玉堂一愣。 “不错,就是一只狼毫笔。”吕文茂说得胆战心惊,比先头虚情假意地掉眼泪可就可信多了,显然是当真怕了。 只是他虽是怕,但好似更多的是忌惮和怒色,“这凶手好大的狗胆,竟是在官府行凶!分明是挑衅官府!蔑视朝堂之举!”他骂了两句,也没忘在何地,又叹气起来,“此事展大人大可放心,下官虽未能查明真相,但也能还那小厮清白。下官来此之前,就已经派人去寻那小厮主子来官府接人,定会将人完好无损地交还,好好赔礼道歉一番,展大人自然也不必担心这窗外无缘无故的刀光了。” “……” 又死了个人,倒是叫这吕知州借坡下驴,将那与“展大人”有所牵扯的小厮放了回来。 白玉堂眯起眼半晌未语。 可此案,不仅仅非是寻常百姓所为。 能在戒备森严的官府中躲开众人视线行凶,可见吕子俊死于一个习武之人之手,官府之人不比江湖人武艺高强,平素至多强身健体。想想前一夜死去的轰地门少主应明杰,吕子俊死的这无声无息倒不必太过意外。但问题是,他被正面戳穿了脑门。 凡习武之人皆知,倘使杀人必取要害,须就咽喉上着刀。 哪有人杀人从厚厚脑壳所护的脑门下手的,又不是狼牙铁锤一闷棍,纵他有铁头功也碎入脑髓,死的透透的。这脑门总归不比脖颈脆弱,想要戳穿也费力些,要是银针铁矢也好说,当日婺州城外折家军的叶副将便是一支铁箭几里之外将那叛贼首领射杀,也射凉了叛贼的全盘计划。可照吕文茂所说,昨夜吕子俊脑门上的不是一支铁打的判官笔,而是一支普通的狼毫笔。吕知州没理由在这事上扯谎。 这远不是普通的江湖人所为。 杀人者,必定武艺高强,内力深不可测,方能拈花飞叶皆是凶器,浑身上下俱为咽喉。 “展大人,这位乃是渝州通判,罗善罗大人。”许是见白玉堂再不作声问话,吕文茂权当此事翻了篇,便在桌旁坐下,与白玉堂介绍了一番那一并入座的瘦长男子。 白玉堂收敛心神,瞧了那瘦长男子一眼,故意拖长了音调, “哦……通判罗大人。” 他单手手肘支在桌面上,说狂傲放肆又做足了谦恭温和的神色,“展某早前不知罗大人,未曾见礼,失礼之处还望海涵。”他笑得和气,可眉眼皆是嚣张跋扈,语调温和又婉转,叫人心神跟山巅跑马一般忽上忽下,“今儿吕大人说止谈风月,这酒桌上想是省了那些繁文缛节,想是罗大人不会怪罪罢?” “展大人言重,是下官未曾见礼,展大人不怪罪罗某人,下官方要感激不尽。”罗善抬起头来,虽面无笑意、又寡言少语,但听他措辞便知也是个长袖善舞的圆滑之辈。 白玉堂又拾起桌上的酒杯,笑得和和气气、心不在焉。 通判乃天子门生,行的是监州之责,换句话说,他这官干的便是监察知州往日行事,上达天听,以免地方官员为非作歹、祸害百姓、自立为王;如今他却与知州一并为“展昭”这京官设下接风宴,半点避讳也无。也有趣。 这渝州城的官府水池,不比那唐门小水塘浅呢。 见二人不搭话了,吕文茂收起了前头为侄儿之死流得伤心泪,转这就冲身后拍了拍手,不一会儿,门外早就备好的女子一个接一个地端着美酒佳肴进了屋,紧接着又有丝弦管乐、娇美艳舞作陪。 “听闻展大人曾是江湖豪侠,想必同是好酒之人。”吕知州亲自接过了桌上的酒壶给白玉堂倒了一杯酒,陪笑道,“这曲酒乃是我泸州亲眷所酿,算不得稀奇之物,今日良辰美景、聊备薄酒,为展大人接风洗尘,还望展大人莫要嫌弃。” “吕大人这就过谦了,这若是薄酒,只怕天下烈酒都要砸坛喂了风尘。”白玉堂慢酌一口,好生和气道。 “能得展大人一声称道,这坛曲酒也‘不虚此行’了。”吕文茂立即说。 舞乐助兴,三人酒过三巡,果真不提天下风云,这雅座厢房之内气氛仿佛也其乐融融起来。 白玉堂筷子虽未动几次,酒却饮了不少。他单手支着下巴,面上丝毫不见醉酒之色,仿佛还是刚刚入座的模样,意态闲适地听曲赏乐,漫不经心的目光好似落在隔了帘子舞姿动人的女子身上,指尖慢悠悠地点着膝盖,仿佛他才是今日宴主。可旁人不知,他心神早飞到九霄云外去取笑那只贼猫了。 “可是不合展大人口味?”吕文茂见白玉堂的筷子提了又落,久久不见回神,又仿佛忐忑不安道,“山野粗食,叫展大人见笑了。” 白玉堂仿若未觉,唇角仍半抹浅笑,好半晌才道:“……展某嘴挑,有酒足矣。” 吕文茂瞧了白玉堂半晌,顺着他的目光越过了帘子,也不知是心头有了什么猜想。紧接着他冲白玉堂自觉明了地笑了一笑,“哦……”饮酒的面容有些泛红,在灯光像极了一个红烧猪头,“……原来、原来是我等山野村夫,倒了展大人的胃口,来人啊。”他朝着珠帘外弦歌起舞作陪的女子招招手。 一个身姿妩媚的女子缓步而来,纤纤玉手轻巧地掀开珠帘,就要露出真容。 白玉堂面色不变,只将目光垂落在巨阙上,登时一笑,满室敞亮。 难怪那贼猫要他顶着“展大人”的身份与官府中人虚与委蛇。这分明是料想到迟早会有今日一遭,对鸿门宴中的女客怵的很,叫他来顶缸呢! ※※※※※※※※※※※※※※※※※※※※ 白五爷:臭猫! 昭昭但笑不语。 xxx 白大人的官威摆的不错吧? 下一更还没写完,反正还会有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挨个儿抱起小天使亲亲。 第四一回 宴无常,春日夜风横生枝 月黑风高, 展昭久违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回头瞧了一眼, 正是勾栏瓦肆聚集处,多的是彻夜不休的茶坊、酒肆、当铺、窑馆……灯火辉煌的街道上熙熙攘攘、车马如龙。他这一眼瞧去在暖色灯影中全是模模糊糊的人面, 有文人骚客、有商客旅人、有侠客浪子、有窑姐大娘、有贩夫走卒……嬉笑怒骂,各色各样。 茶楼里坐满了人, 说书的先生一拍手中折扇,引来着漫漫长夜闲无事的听众侧耳。 有人取笑:“……今儿个又是什么秦皇汉武、三国英雄?” 说书先生哈哈大笑,不恼不怒, 刷的开了折扇摇摇摆摆,口中高声:“今儿个咱们不翻陈年史书,只说江湖风云。天下之大, 想来诸位来回奔走早就听了个腻歪,可巧白日里小老儿得了新本子, 是个了不得的江湖趣闻, 且与诸位笑谈一番。诸位意下如何?” “了不得, 哪来的新人物, 又生了胆子编排起武林中人。”有人起哄。 “我江湖英雄各俱神采不假, 可到了你们说书人口中都成了跌宕起伏的笑话。” “不错不错,早两年你们这些说书人就信口开河杜撰了一番唐门内乱,老门主口吐老血气的死在大堂的好本子,还真当唐门子弟不坐茶楼不听书?仔细那机关箭弩冷不丁穿了你这平头百姓的脑门。” “欸,此言差矣, 如今唐门当真内乱, 老门主魂归西天, 他们这说书人还真咒准了,我看他们是要改行算命卜卦才是。” “什么算命卜卦,我看啊还是摆摊去做扎小人的邪门咒术,定会生意兴隆哈哈哈哈……” 到了夜里,茶楼听众多得是手提兵刃的武林侠客,罕见发闲的寻常百姓,各个都是凭本事浪荡江湖,行事无忌,嘴上自然没把门儿,取笑起这靠一张嘴赚几个铜板的说书先生一点儿也不留情面。 说书先生摇头晃脑,只挥着折扇,脾气比弥勒佛还好些。 “……你且说说今日又要编排哪位英雄?“终于有人笑问,本就是花钱听个乐子,这些游侠儿哪来荤素忌讳,话本里头的人物颠三倒四、是善是恶、爱恨情仇,听之便罢,谁能说个准。 说书先生捻着胡须,慢悠悠饮了口茶,“就说近日渝州城内来的大人物……” 夜愈深,细雨楼中愈是繁花锦簇、鼓乐齐鸣,笙歌艳舞不绝。 “……来人,给展大人满上。” 上等的厢房雅座内,吕知州许是不胜酒力、方才酒过三巡就面色泛红,又许是见氛围着实融洽、这位“展大人”亦是连饮数杯、言笑晏晏的模样,口中也就孟浪无忌起来,开口与“展大人”套起近乎,“像是展大人这样的英年才俊,就该美人作伴才是,吕某人真是糊涂、真是糊涂啊。” 白玉堂单手拎着酒杯,侧了一眼那掀开帘子的女子,且笑得春风如寒刃:“论识时务,吕大人当属头等。” 吕知州酒未醒,听着丝竹之乐,早已飘飘然的模样。这会儿白玉堂温声轻语,不见锋锐,他也稀里糊涂,只是含笑点头,“……这、这位,是汀香楼的离芙姑娘,在我渝州城也是出了名的才貌双绝,最擅轻歌曼舞。耳闻展大人金屋藏娇,艳福不浅,不知……比起这离芙姑娘如何?” “……” 白玉堂眯起眼,心知白日官差前去柳府多半见了那柳眉一面。 柳眉昨夜便得了他吩咐,要在这渝州城里将他“展昭”的身份想法以传言坐实,掩去展昭的行踪。凭那柳眉在柳府乖张自如,犹若女主子的姿态,他这展昭“金屋藏娇”的消息,自然也就飞入吕知州耳中。 今日这一出也不意外。 眼见着那一身绯红对襟高腰襦裙、衣料轻薄的女子缓步而来,在暖色灯火下含笑行礼,颇有几分前朝仕女的风流,又是千娇百媚,又是靡颜腻理,正仿佛开元盛世的万诗人笔墨下的“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他笑的吊儿郎当,不见心思,“既善歌善舞,做起斟酒的闲活,岂不是亏了。” 名作离芙的汀香楼姑娘足下一顿,眸中仿佛惊疑不定。 吕文茂浑然不觉,仍是饮酒作乐,“为展大人斟酒,可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哪比得上……嗝、比得上……” 白玉堂突然捡起巨阙一伸,剑虽未有出鞘,却如惊龙出水、快似闪电,直逼那女子的脖颈。 离芙登时花容失色,足下跌退半步,咕咚一声跪坐在地,眼睛也紧紧闭上。 那剑起落无声,这人落地却是重响,正纸醉金迷、稀里糊涂的吕文茂吓得抬了头,连不胜杯杓、几杯酒下肚酒目光迷蒙地倒在桌上的罗善也含含糊糊地侧头一瞧。 只见那黑沉古剑仿佛封印的凶兽横在一男一女中间,吕文茂心胆一颤,连忙眯着眼去捕捉白玉堂的面色。等见白玉堂眉宇舒展、唇边浅笑,不见嗔怒,只是懒得瞧那汀香楼来的花魁,吕知州才心下松气,还当白玉堂这是见过了天香国色,对这满身风尘味的庸脂俗粉瞧不上眼,因而不满、出言取笑。 他心里有了猜测,便迟缓地推出一个笑容道:“展大人这……是何意?” 离芙这才睁了眼。 白玉堂单手握着剑,剑鞘末端离那姑娘的脖颈不过短短一寸,他撩起眼皮笑了一笑,没有仔细打量这姑娘的面容,只将剑也一并撩转了过去,仿佛要顶起离芙的下巴。离芙本就是个知情识趣之人,瞧这俊俏风流的公子未有伤人之意,便当是个情趣,乖乖迎着白玉堂的动作,稍稍抬起了脸娇娇怯怯地望了一眼白玉堂,又媚又羞,灯火之下风情万种。 可白玉堂手中巨阙还没挨上离芙的半寸肌肤,便被他自个儿抽了回来,又老老实实搁在怀里。 “坐。”他眼皮也不抬指着一旁说。 离芙一愣,立马有人将圆凳送了上来,也让离芙姑娘入了座。 离芙抬手拣起桌上的酒壶,且要给白玉堂斟酒,这才发觉白玉堂的酒杯竟是在他手中夹着,像个摆件玩物,“这位公子……?”她才娇声开口,白玉堂斜了她一眼,好似在笑,可桃花眸中不冷不热,分明和和气气的面孔,愣是叫她看出了轻狂不羁的锐利。 离芙面上好似浮起红晕,仿佛不曾见过这般俊俏华美的人,眉宇间的神采让人心神发昏发烫。 白玉堂却拎着酒杯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最擅轻歌曼舞……确是鸾回凤翥,便不知歌又如何。” 他似笑非笑,此言含糊不清,但这一桌哪个不是人精,自是闻弦歌知雅意,请这离芙姑娘当堂一曲高歌。这离芙姑娘不愧是渝州城汀香楼的花魁,这一曲并无丝竹相合,清清静静,婉转飘荡,犹如黄莺吟鸣,悦耳动听。 可听着白玉堂“白大人”仍是架着二郎腿,眼皮也不抬,摆弄着那只酒杯,心不在焉的模样。 旁人瞧不出,白五爷心里头那吃斋念经修道的和尚,不知无意间暗自叹了多少口气。那女子一展歌喉却敛不去半分心神,只在灯火明暗交界处将他面满笑意,合成了一句取笑。倘使那猫在此也不知是个什么坐立不安、进退维谷的模样。 啧,那臭猫躲哪家屋檐去了。 他莫不是真打定主意,看戏到底了? 远在渝州城另一头的展昭眼疾手快地捂住口鼻,挡住了一个冷不丁来的喷嚏,但仍是引来一旁同行之人的侧目。 身陷鸿门宴的白五爷可真是冤枉了展昭。 展昭原来确实是要去在细雨楼对面的茶楼等人,只是他尚未离开来福客栈,就叫一个官差拦下了。正如吕知州同白玉堂开宴前所言,他确实安排了人让展昭去接被冤入狱的庞昱。如今与展昭同行的正是那官差,瞧那年轻官差的古怪面容便知他在想什么,多半是狐疑这身强力壮的江湖侠客怎也像个寻常百姓伤风感冒。 展昭面上含笑如常,眸中却是微微闪烁。 非是因这春日夜中一个不明不白的喷嚏,而是这上门的官差。 二人穿过鳞次栉比的街道屋宇,不过片刻他们就到了渝州府衙。比起前一夜,今夜的官府虽说也是灯火通明,里外仍是有不少站岗巡视的官差,可又远比不上戒备森严一说,毕竟这渝州官府最要紧的两位大人可都坐在细雨楼里与人把酒言欢、听曲赏舞。 展昭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周,这是第二回进渝州官府,只是他远不及包大人明察秋毫的本事,自是没能从这些神色肃穆的官差衙役面上发觉异样。想要弄清这渝州官府的古怪,还得另做打算。 “这边请。”年轻官差指着大牢的方向。 展昭眉梢微动,沿着一排火把瞧见了大牢里头黑黢黢一片的各间牢房。 “有劳。”他收回了目光,微微颔首,面容口吻皆是温温和和,又莫名显露出几分平淡无谓,仿佛这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他这侠客放肆无惧的本性。年轻官差只与牢狱的狱卒牢头低语了几句,便拿了钥匙,引着展昭进了大牢。展昭眼观鼻鼻观心,对空空荡荡、清清冷冷的大牢里那一股馊味和血腥气视若无睹。 “……因我等失察,令侠士的随从蒙受不白之冤,实在惭愧。大人吩咐,此番请侠士前来一是为规矩章程,二是赔礼道歉结了这恩怨……”官差一边前头带路,一边与展昭好言好语地解释,一副赔罪姿态,给足了一介江湖草莽的面子。 展昭原是不言不语,只随官差踏步,蓦然足下一顿,抬手拽住了官差的后衣领,将他往后一扯,整个人犹如离弦之箭,穿过走道。灯火摇曳,难辨那张温和面容下是冷淡还是锋锐,又或是一如既往的从容温润。 摔坐在身后的官差只来得及看见那道白影手一扬,白色的长布像是彩带随风而去,被裹着的黑色长刀也顺着长布卷开而滚了出来。 而他的身影更快,仿佛这长长的过道于他而言不过咫尺,长袖一摆,雪白的衣袂一起一落。 展昭单手抓住了那把漆黑的长刀,铿锵一声响,长刀出鞘。 一个黑影晃过,手中也是提着一把刀。眨眼间,一招对过,似有火花在这灯火明灭处溅起,那身着夜行衣、口带面罩的人不与展昭争锋,先是一刀劈开了大牢走道的火把,火星坠落;紧接着他出其不意的一抬手,竟是冲着展昭的脸飞了一把暗器,展昭早有所觉,微微一侧头躲开那支飞镖,已经静立起势,浑厚内力犹若山移海动,一刀去,刀风撕开火把,转瞬熄灭,直逼那黑衣人而去;黑衣人连忙急退,一手提起刀来挡。 漆黑的长刀像是凶兽乘着他那浑厚内力发起了疯,一刀削开了黑衣人的大刀,一把钢刀竟是应声开裂,十分骇人。 黑衣人目中惊骇,仍有后招,另一手又是一扬,这回不是飞镖,竟是一把粉末。 这下三滥的招式逼得展昭也不得不抬起袖子、侧头闭眼去躲。这一片刻的功夫,那黑衣人已经一脚蹬开了过道里吓傻坐地的官差,转瞬飞身而出。 粉尘散去,展昭用袖子一扫,目光从被蹬出一口血的官差身上掠过,最终落在被刀劈开锁链和唯一一间关了人的牢房。 里头横倒着一个人。 卷飞的长白布轻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四下静谧,他提着刀微微凝眉,眸中黑沉,仿佛烧着火。 细雨楼中,一连高歌三曲作罢,唱的人心都酥软一片。 离芙姑娘垂眉静立。 欢笑喧嚣之声渐渐从外头来,侧耳倾听仿佛还能隐隐听见紧闭的窗外之外,那对面的茶楼里说书先生正高谈阔论、妙语连珠,也不知说的哪位英雄人物。 屋外人声鼎沸,屋内一时静默。 厢房之中,这静默无端生出些尴尬来。吕文茂暗中端详了半晌,弄不明白白玉堂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只得扶着酒盏细细打量了一会儿那清歌三曲的美人,心中也生了几分痒痒。这离芙确是生的美艳惊人,肤白赛雪不说,又知情识趣、才多艺广,任哪个男人见了都得动心,也不知这“展大人”金屋藏娇的那位究竟是何等风仪容色,竟叫这“展昭”目不斜视。 吕文茂挤出一个笑容试探道:“展大人以为如何?” “不错。”白玉堂半刻不疑,不吝夸赞道。 他微微垂着眉眼,仿佛真因先前三曲心生满意,将酒杯搁在桌上,也任由那离芙姑娘坐在身侧,只是不远、亦不近,总隔着那搁在白玉堂腿上三分取一的巨阙。 吕文茂当下松了口气,连忙先示意离芙上前斟酒助乐,口中却试探道:“……想来展大人自东京而来,又是天子近臣,自是见多识广,早听过天籁之音。” “东京乐坊自是不同。当然,这位离芙姑娘轻歌曼舞也别有风趣。”白玉堂懒洋洋道。 说话间,酒杯且满上,白玉堂此话引得离芙姑娘也轻轻一笑,用纤纤玉指抬起酒杯,娇声细气道:“原是见过大世面的公子,吕大人怎不早说,平白哄得奴家今日献丑,岂不羞愧。” 白玉堂眉梢一挑,忽而瞧了一眼窗棂,仿佛要抬手去接那酒杯,面上仍是和和气气又漫不经心地淡笑,在灯火葳蕤中越发眉清目秀、华美昳丽。 “汴梁……”见他和颜悦色,吕文茂还欲再言,突然,白玉堂抬手敛起巨阙一侧身。 紧接着窗户被从外往里轰然撞开,捧起的酒杯横飞了出去。 夜风霎时灌入屋内。 原是一个通身雪白的身影一脚蹬开了窗子,也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气,这一脚竟是蛮横无礼地将两扇窗子从两端蹬落在地,直扑窗边这一桌人来。须臾间,杯盘碗筷发出脆响,有人惊呼摔落,是那离芙姑娘,眨眼间又跌坐在地,倒是半分伤也没有;“何方贼子竟敢……!”有人吃痛大喝,是那肥头大耳的吕知州一脑门撞了窗棂,向后倒去,连带着趴倒再旁的罗善也一起滚到了桌下;只有白玉堂仍抱着巨阙安安稳稳地挪了凳子,曲着腿,慢悠悠地抬起眉眼。 窗户大开,对面的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滔滔不绝也随风而来,说的正是官拜四品的展昭展护卫。 “……你们只知南侠入了朝堂,却不知那日耀武楼,官家戏称他为御猫。这名头招了陷空岛,这头是猫,那头是鼠,自古猫鼠不两立,天下人皆知锦毛鼠白玉堂向来是个阎罗脾气,那时年轻气盛,非要向天下人证明官猫压不过他们五鼠,这便提刀入了汴京。” “此一去,盗三宝、戏御猫,可谓是龙争虎斗,引了一出五鼠闹东京的大戏!……” 来者拎着一把长刀,立于窗檐,一身白衣胜雪,衣角随风飞扬,夜中隐隐能见红梅点点。 他目光沉静从容,却扫去了往日的温润,只剩冷肃寒霜。 本是神色悠然的白玉堂扫过展昭肩上扛着的那人,目光微顿,蹙起眉头,难掩惊愕。在灯火幽微处二人仿佛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同时,刀剑出鞘,铿锵一碰。吕文茂心头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道黑影砸到了他脸上,死沉死沉,将他这一身肥肉压成了饼。 他痛哼一声,紧接着吓的哇哇大叫了一声。 等吕文茂手忙脚乱地推开那玩意儿,定睛一瞧,才发现砸到他脸上的是一个死沉的年轻人。 应是未及弱冠的年纪,眉目之间有一种天生的油滑跋扈,可肤色古铜、双手生茧,不像是养尊处优之人。这个年轻人落在地上仍是没有动静,安静地躺在那儿,闭着眼,无声无息。 “……” 屋内之人的目光从年轻人的脸往下挪。 他心口插着一把短刀。 ※※※※※※※※※※※※※※※※※※※※ 稳住。 晚安。 第四二回 混不吝,温润剑客提刀来 细雨楼传来女子的惊叫。 火烛随着灌入屋内的夜风跳动摇摆了一瞬, 除了两个刀剑磕在一起的年轻人, 屋内无人作声。 更快的,门外的官差大喊着:“大人, 生了何事?!”一队人马提着佩刀冲进了门。 展昭头也不抬,抬腿勾住那落在桌上的窗子, 稍稍一起劲。 被他拆下的笨重木窗眨眼间在他脚下好似羽毛横飞而去,直扑那外头闯进来的一队,将他们拦在门外。那一腿横扫显然是灌足了内劲, 烟尘散去,七零八落呜呼哀哉不绝于耳,一个个都受了点轻伤。而细雨楼窗下更是众人闻声而来, 渐渐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和江湖人,连对面茶楼的说书也停了, 一个个翘首以待今夜这出意料之外的大戏。 “……白五爷这是何意?”白玉堂提着巨阙, 拦下了展昭几乎要落在吕文茂脖子上的刀, 将展昭逼回窗檐, 才慢条斯理地发问。只是目光在晦涩不明处飞快地扫过了地上那个年轻人的……尸首。 确是庞昱的面容。 无声无息, 瞧着那插心口的短刀染着干了的血迹,也是凉透了。 “……却要问你们这知州大人何意。”展昭神色肃然,墨一般黑的眸子像是沉着杀伐血色的阴霾,往日温润的眉眼唇角敛去天生的三分笑意,竟也冷硬无常起来。他又着一身白衣, 提着漆黑长刀, 立于窗上, 给那沉静柔和的气质添了几许疏冷,浑身磅礴的气势,似海似空,尤为骇人。 “听闻你们官府中人已经查明此案与白某随侍无关,证得他清白之身。”展昭错开白玉堂的眼睛,目光落在那瘫坐在地、满身肥肉仿佛一张下了锅化开的圆子的吕知州身上。 那吕文茂在发觉眼前是一具凉透的尸首后,竟是比一旁的女子还要胆小,浑身哆嗦起来,一步一挪地想要后退,又被展昭的目光钉在原地。 “原是用他一条命换的清白不成?” 四下一时静谧,展昭虽未有高声,但平稳沉着的声线更令人不容避退。 他不知是望着吕文茂那满头大汗的面容,还是望着毫无声息、倒在地上那年轻人,声音仿佛更轻了一些,也更清楚地落入在场众人耳中,毫无笑意,“无怪乎这官府放人还要白某亲自前去接人,原是……去收尸之意。” “吕知州莫不是瞧白某区区草莽,不必官府中人位高权重,委实可欺?” “……” 众人心神一跳。 白玉堂仍拎着巨阙收敛心神、不动声色。 “这……这这、这……”吕文茂像是惊了魂,红烧猪头彻底醒了酒,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可是生了什么误会?”白玉堂搁下了眉梢上的疑惑与错愕,帮吕文茂接下了这句话。 “误会?”展昭便侧头又与白玉堂对了一眼。 灯火明暗处,无声无息。 “不错、不错!是、是误、误会!”吕文茂连连点头,仿佛惶恐非常。 “人死在你们官府,误会从何而来?”展昭问,手中长刀似要一起一落地变招。 “人死在官府,也未必是官府中人动的手。”白玉堂一边接招,一边懒懒散散地说,分明是温声细语,十足的好脾性模样,又隐隐透出几分疏狂无赖作风,“白五爷可万不能冤枉了好人。” 刀剑相错处尽是火星四溅,二人在这窗边换招,看的人又是心惊胆战又是眼花缭乱。 兵刃交接,展昭盯着白玉堂的面容又落下一句,“……展大人果真要护得这草菅人命的狗官?”眉宇不带半分冷锐寒煞,偏偏能逼得人心神大乱,“可莫说白某随侍区区奴籍贱民,算不得一条人命。” 啧,这可是白五爷独有的嚣张气焰。 白玉堂心里生出几分好笑,可眉梢不动、神色端正,“尚未查明真相,如何能乱扣帽子。”他说着扫了一眼那庞昱的尸首,“白兄这随侍遭人一刀毙命,别无挣扎外伤,分明是习武之人所为。可说不准是哪个江湖人为恶作乱,栽赃嫁祸。” “展大人的意思是白某故意上门挑事,贼喊捉贼?”展昭不动声色地反问。 “怎么会。”白玉堂挑起尾音,不冷不热的声线在今夜格外温文尔雅,仿佛真心实意地恭维道,“江湖皆知白五爷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向来是个明理之人,断然做不出栽赃嫁祸的把戏。展某不过心忧白兄中了奸人挑拨离间之计。” 屋内清醒之人却觉得二人目不相对,言辞如刀。 展昭仍是绷着面容,“展大人不必花言巧语,白某这随侍死于官府,无论谁人所为,官府责无旁贷。” 白玉堂不急不恼,仍是温声周旋道:“白兄所言不错,不若将今日所见详细告之,待官府勘明真相,还白兄这随侍一个公道。”言罢,他又侧头看了一眼搂着一身肥肉不敢作声的吕知州,笑语盈盈,“吕知州意下如何?” “自、自当听从展、展大人安排。”吕文茂好半晌才捋直了舌头。 展昭平静地望向吕文茂,像是在审视这个满身肥肉的大胖子知州。 那黑眸里不见血色,吕文茂却觉得背脊发凉,“本、本官,确实不知出了何事,这……本官为了给展大人接风,早早离了府衙,也分明是安排了人料理此事,将那小厮平安送还……”他一边说还一边擦满头的汗,比起前一刻觥筹交错时巧言令色的模样,又更似白玉堂昨日在张府屋脊上所见的怂胆驴知州。 白玉堂一挑眉,听出吕文茂言下之意,开口问展昭:“不知那料理此事的官差何在?今夜之事他可瞧见了?怎就白兄独自前来?” 展昭似是无言,半晌才道:“……尚在府衙。” 白玉堂仿佛察觉了个中端倪,眯起眼笑问:“不若请他来一言?” “他不过一个受人差遣的走卒,焉知真相?”展昭却说,目光也一动不动地落在吕文茂身上,“白某看来,欲知此事,还得问问如今渝州府衙的主子。是蒙受冤情还是暗中操纵,白某一问方知。” 吕文茂满身肥肉颤了颤,听出展昭话中严刑逼供之意,登时就瞪大了眼,高声道:“昨、昨日我侄儿也遭歹人所害,莫非……莫非……”未尽之言,在场诸位皆是通明。 庞昱正是牵扯到轰地门少主一案,与秦苏苏有关的第三人。 吕文茂亲侄儿同是受害之人,这庞昱被人一刀毙命,怎么也不该怪罪到他这不在府衙的知州头上。 展昭眸光微闪,似乎也为知州侄子被人所杀意外,“知州大人好一张巧嘴。”但他开口时仍是不为所动,仿佛定要将此事算到这脑满肥肠的知州头上。 白玉堂也呵了口气,“白五爷果真是不将官府中人放在眼里。” 几乎是话音刚落,展昭且先提刀逼向了吕文茂,烛火跳动,白玉堂手中巨阙又折转迎了上来。分明只是咫尺弹丸之地,二人身影晃动只有刀光剑影、气势如虹,过招之快令人发指,直看得跌坐地板的人心神乱跳,经不住地僵直后退,生怕那来来回回、铿锵磕碰的刀剑不长眼,一不留神就给他们身上戳出几个血窟窿来。 二人终于又各自收了招,刀剑仍是微微发颤地交接在一起,浑身内劲像是狂风交错厮杀。 展昭蹙了蹙眉。 许是知晓在面前人阻拦下,没法将吕知州带走问话,总归是错身手一抬,将地上那庞昱的尸首抓了回来,还刀入鞘,整个人也退了一步。“你们官府中人……果真是朋比为奸。”他绷着面容、黑眸沉沉,从容之中又有无限肆意的侠客锋芒,虽口吻温吞,不见杀机,仍有无情杀伐的寒意,“此时白某定会一查到底,吕知州可莫叫白某拿了把柄。”他冷言冷语,提着长刀跃下了窗檐,衣角飞扬,引得细雨楼下仰头围观之人都纷纷散开,而他头也不回地穿过人群离去。 这来去如风、行事无忌,恣意狠烈之相,虽是不同,又真有几分传闻中白五爷的神采。 白玉堂眯起眼,也一步跃上了窗台。 底下百姓尚未散去,三三两两议论纷纷,他们听不清楼上所生何事,更有这会才迟迟赶到错过一场好戏的人,自然是相互之间问询。楼下虽听不见,这屋外总有瞧热闹的百姓,只怕明日口口相传,又成了说书人笔下的的新本子。 而那些夜里聚集于此的江湖人便是武功不济,不比展昭、白玉堂二人耳聪目明,这咫尺之距也能断断续续、多多少少听个首尾,弄明白了今夜细雨楼上起了争端的是哪两个武艺高强的英雄人物。少不得有人瞧见二人比划对招,个中凶险不足为万人道,心中生出异样的感慨。 只是一出好戏既然结了,围观众人自然也陆续散去。 白玉堂站在窗台上,见展昭从街巷末处失去踪影,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是还剑入鞘,在窗檐上盘腿坐了下来。他懒洋洋地一歪唇角,瞧不出是这个笑容是讥讽还是愉悦。 门外的官差这才挤进屋子里,上前从满地杯盘狼藉中扶起那坨软了腿的吕知州。吕知州头顶大包只受了惊吓,可他身旁那罗善罗通判昏迷不醒,头上还有个磕伤,原来他不是醉死而是砸晕了头早早昏厥过去。官差们手忙脚乱,连忙派人去请大夫。而那汀香楼的离芙也仿佛受了惊,忍不住垂眉低泣起来。 吕知州恢复了几分精神,又上前来寻白玉堂:“……展大人,今日这……” “吕大人。”白玉堂慢悠悠地拖长了调子,他将巨阙搁在腿上,单手扶着下巴,“你今日可就命大了。” 吕文茂连连点头,“多谢展大人救命之恩,今日若非展大人相护,只怕下官凶多吉少。”展昭离去之后,他连口舌都恢复了伶俐,当场就叫骂起来,“这些江湖人仗着武艺高强,肆意行事,实在是目无王法!” 白玉堂似笑非笑地睨了吕文茂一眼,口吻仍是和和气气,“你可知来者何人?” 吕文茂刚想说这江湖草莽他如何能知,白玉堂下一句又顶了上来。 “是那江湖上的锦毛鼠白玉堂,陷空岛的白五爷。”白玉堂轻巧道,望着窗外展昭离去的方向,胡话张口就来,“江湖皆知他脾性凶煞、作风狠辣,最瞧不上官府中人,连天子书房都敢暗中潜入留书。不过此人倒不是不分是非,只不过眼底揉不得沙子,尤其……”他顿了顿,眉梢一扬,引人心头不安一跳,才温声细语道,“爱杀贪官污吏、奸臣贼子。” 吕文茂站在白玉堂身侧,一身肥肉好似抖了抖,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这、这贪官污吏、奸臣贼子当杀,只是也轮不到他一个粗野莽夫!这岂不是将我大宋国法踩在脚下!” 白玉堂又侧过头。 这吕文茂在官场上巧舌如簧的本事真是了不得。 白玉堂一笑,“吕大人所言极是。” 他的手指慢悠悠地敲着巨阙的剑鞘,“只是江湖人脾性一向如此,去岁在汴梁城展某费了不少心思才将他拦下,也算是冰释前嫌,如今却又结下梁子。展某入朝为官,如今在江湖上树敌无数,吕大人说该如何是好?” 吕文茂擦这满头的汗,像是接不上话:“这、这……” 白玉堂轻嗤了一声,像是温温和和的水面突然炸了一声响,才惊觉这一锅不是温水是热油。 “吕大人,算上今夜,展某可是给吕大人拦了三回了,你这项上人头还挺珍贵。”白玉堂慢条斯理地笑说,竖起了三根手指,“昨儿因你这府衙无凭无证抓了人,展某拦了一次,还随那白玉堂同去听雪阁调查了一番;今儿一早你们没能查了真相,又一大早去他落脚的客栈拦下了人;今夜可就厉害了……”白玉堂收回手,轻声慢语,温文尔雅,又满是狠煞锋锐的江湖气,“这无辜的大活人抓进你那官府,还死了?” 最后三个字像是软刀子从吕知州的耳旁撩过。 “多、多亏展大人在此,下官不甚感激。”吕文茂又拱手一拜。 “诶。”白玉堂抬手一拦,漫不经心地说,“这上门闹事,总归是不好看的。展某身为官门中人,如今既在渝州,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江湖中人欺到官府头上,在这天下人面前丢了朝堂的面子。” 他温温和和一笑,在灯火下眉目华美张扬:“只是吕大人还得好好查查此案,弄清原委,昭示天下。否则以白玉堂那混不吝的脾气,只怕是难以收场。” “是是,下官谨记,此事下官定然彻查。”吕文茂忙接了话。 白玉堂侧过身,像是瞧了一眼那屋内嘤嘤抽泣的女子,眉头一蹙,无趣道:“今日扫了兴致,就此作罢吧,吕大人早些回去歇息,方能振作精神,查明真相。” 吕文茂神色微变,只是那肥头大耳的模样着实看不出端倪。他身后冲官差挥挥手,将那哭哭啼啼、梨花带雨却仿佛惹了人不快的女子带下去,又笑了笑,也不驳白玉堂,“今日意外生事,下官招待不周,来日下官定给展大人赔礼。展大人如今何处落脚,下官派人……” “不必了。”白玉堂懒洋洋地打断了吕文茂。 他眉梢一挑,疏狂懒惫地拎起剑、起了身,“等你这小轿赶到,展某只怕早到了家门前。” 吕文茂一拍脑门,不甚拍到了自己头顶的红包,他面色扭曲了一瞬,又挤出笑面来:“下官糊涂,展大人这般英雄人物,在官家面前都留了名号,怎能与我等文弱书生比较。” 说着,他又似不经意地问道:“展大人该是天子面前的红人,怎大老远跑我这渝州城做客?” ※※※※※※※※※※※※※※※※※※※※ 前几天,我们见识了白大人的官威。 今天,我们来见识一下展爷的霸王砸场子(?) 嘻嘻嘻嘻……今天又在败坏本命cp的名声…… 昭昭式五爷,送给开学和不用开学的诸位。 对今天还有二更。 a来留个爪呀baby 第四三回 满城风,初一无月亦无雨 “……” 白玉堂又笑了一声, 不知在笑什么, 只是像极了冰渣子从耳朵里灌了进去,让人浑身发凉。他在窗檐上蹲下了身, 冲吕文茂勾了勾手指,那一双桃花眸在暖色灯光下清清冷冷, 又灼灼昳丽,含着锋锐,叫人疑惑这世上竟有这般华美俊俏的男子。见吕文茂站近了一些, 白玉堂放轻了嗓音,仿佛脾气极好地嬉笑道:“……吕大人是要打听展某此行目的?” “展大人……”吕文茂尴尬笑笑,像是不敢接话, “下官随口一说,绝无打听之意, 展大人贵人行事, 哪须知会下官。” 白玉堂抱着剑, 神色懒懒散散, 窗外无月, 但满街灯火将他容色勾勒出坦荡又洒脱的恣意。他扫过昏迷在地的罗善,漫不经心地又开了口,像是此行目的并无要紧,更无遮掩的必要:“要问展某此行,这游云宴与唐门游宴……吕大人身为渝州父母官不会半点都不曾耳闻罢?” 吕文茂呵呵干笑, “是、是曾耳闻一二, ”他语气里尽是愤慨和忠心耿耿, 又与白玉堂细细解释,“这些江湖草莽三天两头就闹事,实在引人侧目,下官便是不想听闻都不行。” “两大游宴皆是江湖盛事,展某本是江湖中人,近年方入公门,自是得来开开眼界。”白玉堂坦坦荡荡地说,“江湖中又有谁人不想一举夺魁?不说前者,单是那神秘莫测的唐门开宴招婿……还用展某条条细细列给吕大人听?” 吕文茂摆手,就差没当场给白玉堂跪下了,整个人抖如筛糠,又像是砧板上被颠来倒去的肥肉,口中请罪:“下官失言!下关失言!还望展大人恕罪!” “嗯……” 漫长的静默中,白玉堂眯着眼仿佛打量了这坨砧板上的肥肉一会儿,目光扫过昏厥在地的罗善,终于淡淡一笑,“何谈失言?吕大人,此事你问得极是。” 吕文茂被白玉堂的反复无常搅和得稀里糊涂。 “你这渝州父母官,若是不过问渝州事,对展某到来置若罔闻,展某看你这官帽也不必戴了。”白玉堂说。 吕文茂登时吓白了脸,那下垂的两腮肥肉上全是冷汗。 白玉堂侧头环视了一圈屋内,官差带走了那离芙姑娘,其余人都守在门外,罗善仍是昏在地上;而窗户外,人群已散,茶楼之上又是人声鼎沸。他垂着眼,声音又轻忽了几分,让人难以在夜风里听清,不冷不热的声线在这个夜色里听着和气极了,“展某为江湖盛事而来不假,但却是奉命而来。” “你且听着,如今江湖草莽势大,又多的是目无王法、武艺高强之辈,着实惹人忌惮,此事乃官家心腹之患。这乌合之众云集渝州,展某一来一探究竟,省得来日祸起渝州;二则奉命来此夺得魁首。” “此事少不得你暗中配合,若是搞砸了……”白玉堂微微一顿,自上而下俯视着这个看起来又胖又蠢、巧言令色的吕知州,春风拂面百花开的温和登时化作凛冽寒刀扎心口。 “别说你这顶官帽,便是你这项上人头,也莫想留着。” 话音才落,他且登步,整个人向窗后倒了下去。 眨眼间,任谁也没能瞧清发生何事,吕知州只觉蓝色衣角甩了一脸,火辣辣的抽疼。而那年轻人已经拎着剑一个翻身,像是踏步登仙,更像是一道鬼魅,整个人落在对面的屋檐上,再几个纵跃就不见了踪影。 吕知州用他胖粗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谄媚卑微的神色渐渐变化,目光阴沉又惧怕地盯着窗外。 好半晌,他身后传来动静。 “……他果真是展昭?”吕知州转过身去。 那昏迷不醒的罗善竟是站起了身,一改沉默寡言的模样,用手指抹了抹额头,面色不善道:“他手里的巨阙,全天下只有这一把。” 吕知州面色更难看了些,在房间内来回走动了好几步,且又要开口。 罗善拦住了他,示意看了一眼窗外,到处人声鼎沸,对面茶楼仍是坐着不少江湖人,“隔墙有耳,先回府衙。” 没多久,二人离了细雨楼,一并上了一辆马车往官府驶去。 只有这勾栏瓦肆仍是热闹非凡,笙歌不休。 “……那便是锦毛鼠白玉堂?他竟也在此!” 许是忌惮两个武艺高强的年轻人,这细雨楼外来去匆匆的江湖人等白玉堂与吕知州等人一一离去之后,才如炸了锅一般三三两两聚集一块,低声言谈。 “果真是个不好惹的,瞧着面容和气,实则胡搅蛮缠、得理不饶人……!一言不合就拔刀了!” “不错,你瞧瞧屋内之人几次好言相劝,做足了君子作风,他还处处紧逼,气焰嚣张!” “确如传闻!” “这要屋内之人武艺稍弱几分,岂不是今夜就叫他如意!” “……你可知屋内何人?” “正是那南侠展昭!” “那入了官府……!?” “不错正是他,我瞧着他面相凌厉凶煞,言辞也有几分张扬跋扈,是个不好招惹的;没想到作风倒是君子,被人这般骑上头来也仍是不恼不怒。” “说来近日我似是见过此人。” “你可是说昨日他为捉一偷鸡摸狗的小贼,在街上起事……?” “不错不错,你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了,他还与那白鹤门的新掌门起了争端。那时我看他言辞凌厉,颇有乖张之性,如今看来那不过是秉公守法,遭人误会才出言讥讽。” “他不过言辞锋锐,到底是有大侠风范。便是昨日说要断那小贼臂膀,也不过言语威吓、逼他向善罢了,这油滑市井小贼哪会长记性,实在是老实可欺了些。不似那白玉堂只凭武力行事,到底乖戾狠毒了些!怪道江湖传闻锦毛鼠嫉恶如仇却行事阴狠,是个浑身凶煞之人。” “他二人怎好似昨儿还在一块?” “想必是有什么缘故。坊间不是传闻猫鼠不两立,去岁还在汴梁折腾了一出什么五鼠闹东京?” “坊间传闻焉能做准?你怕是听多了说书,难不成忘了他们早年如何编排唐门?” “诶,那可未必,依我看他二人便是真有什么交情,我看也是面子情。如今因为那白玉堂的随侍在官府死于非命,展昭几番相拦,这梁子又怕是结下了。这可不比早年名头之争,都说打狗还要看主子呢,白玉堂近旁随侍死了,以白玉堂那阎罗脾气,他自是要弄个明白!只苦了展昭还要招架这喜怒无常的锦毛鼠。” “啧啧,那又如何,那展昭虽说是个温厚老实之人,可却甘入朝堂做那达官显贵的鹰犬,我看脾性虽不差,私德却谈不上侠客之风,是个追名逐利之辈。如今他不在汴京好好当他的展护卫,却跑到风波云涌的渝州城,你猜他能是为何而来?多半也是为那游宴。我今儿还听闻他在渝州城里金屋藏娇,这展大人当起官来,也添了几分官场习气。此事我等看个热闹便是,游宴不日将启,今夜一瞧便知二人虽年纪轻轻实则武艺高强,是我等大敌。我看他二人龙争虎斗,正好助我等渔翁得利!……” “……所言正是!” “……” 今夜处处高谈阔论。 展昭与白玉堂皆在渝州,且在细雨楼不欢而散、就此闹翻的传闻短短一夜就飞满了整座渝州城。 夜里疾驰马车之内,吕文茂六神无主地坐在一侧,好半晌没有作声。 “慌什么。”罗善冷冰冰地说,“展昭到底是草莽出身,不是包拯。” 他的手指捻着干掉的血,“此次入蜀,他的目的多半如他所言,是为江湖人云集一事,否则不会这般轻易地在你我面前露出行迹,我听闻去年他往扬州去也是为查这些。” “……可我听闻他泄漏底细也是因为意外,可见他确有隐藏身份之意。”吕文茂说,“他莫不是看穿此番试探,哄骗你我?” “那又如何,他若当真聪明,那次泄漏底细之后就当藏踪匿迹,叫着江湖传言成了旁人空口杜撰。如今他大摇大摆地跑到你我面前来,多半原是打算瞒着江湖人暗中调查,如今泄漏底细,不得已寻求我们渝州官府帮助。”罗善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车窗外疾驰后退的街景,“他既要你配合,你便配合。只管派人盯死着他,将他放在明眼处,片刻也莫叫他逃了你的耳目……叫这展昭真打着其他主意也束手无策。” 吕文茂点了点他那颗硕大的脑袋,有些心不在焉,“此事已安排人手。”他又想起一事,转过头来,“那白玉堂又是如何回事?他那小厮……怎还能找到我头上?他不讲理不成?!莫不是……?” 罗善眯起眼,“白玉堂在江湖上出了名的喜怒无常,又瞧不上官府,他的人死在官府,甭管是谁杀的,今日胡搅蛮缠也不出奇。” 吕文茂想了想那逼近脖颈的长刀,果真是浑身都凉飕飕的,“这该如何是好?” “我看这是件好事。”罗善却说,“展昭本就是独行侠,进了官府之后更是遭尽了江湖人冷眼。可那白玉堂和展昭不同,他虽是阎罗性子,满江湖的恶名,可身后还有四位义兄和满陷空岛的人,防不胜防。他二人如今闹掰,于我们而言才是好事。” “可他为了一个贱民仆从,与我官府结了仇……!”吕文茂驳道。 “你难道看不出他是原不知吕子俊已死,这才找上门来?等明日你将此案昭示全城,那白玉堂即便再不讲理,也不会在全城人面前闹这个笑话来找官府的麻烦。”罗善翻翻眼皮,口中冰冷,“只是谨慎起见,今夜起也派人探探这白玉堂近几日所为,免得他又与那展昭重归旧好,徒生麻烦。当然也莫要太过,免得他在渝州城有陷空岛的人,察觉官府所为,那才是横生枝节!” “……”吕文茂吞了吞口水。 马车在府衙前停下了。 另一头,白玉堂在一座屋檐上停下了脚步。今夜新月,离了那灯火通明的勾栏瓦肆,这民宅街巷里百姓不是早早入睡省了灯烛灯油钱,就点一两盏备用,四周登时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来。 他侧头瞧了一眼城东,终是往柳府去了。 那庞昱究竟怎么回事? 安乐侯毕竟是庞太师之子,当今天子的国舅。这生死危机关头,倘使是这官府有人要杀他,他不至于傻到还继续瞒着自己的身份,庞昱虽说胆怂,但油滑机灵的很,否则也不会多次化险为夷;便是那杀手委实不听人言,一击致命,又或是哪拨人马下定决心要取他性命…… 白玉堂直直穿过各条窄巷,眉头仍是紧蹙。 今日所见庞昱模样,确实是毫无声息。 若那短刀不是断刃的假刀,这一刀刺进去庞昱再无生机,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了。他这安乐侯随展昭奉旨出京,若真意外死在这渝州城,展昭绝不是这般反应,更别说顶着“白玉堂”的名号上门来砸场子了。 只是事态突然,他未能于展昭得到只言片语的解释或暗示,只能凭展昭今日行迹揣测庞昱无碍,方才配合展昭在细雨楼闹了一出不欢而散的大戏。且最后展昭还将那庞昱的尸首带走了。 问题是……谁对庞昱动了手? 定是先有这刺杀一事,展昭才将计就计,大闹细雨楼挑衅滋事、对吕知州辩解不为所动。 二人今日一早便商议借庞昱被冤“一拍两散”,分头行事,也叫他这“展昭”引走官府视线,掩护展昭暗中调查。却不想昨儿死了个知州侄子,叫这冷心冷肺的吕知州借坡下驴放了庞昱。白玉堂听闻此事,便考虑今夜的戏该如何唱下去,又有人对庞昱下了手,给他们这计策又顺手送了个枕头来。 动手之人是谁?官府?几起命案的真凶?总不可能是轰地门的门人怀疑庞昱杀了他们少主,因而前来报仇罢。 庞昱底细没有暴露,区区一个江湖人的随侍,才来这渝州城三四日,杀他能得到什么? 这要不是灭口都说不过去了。 除非这幕后的杀人凶手当真是个以杀人为乐的歹徒……倘使如此,也不必大费周章地寻上官府大牢里关着的庞昱。 且庞昱虽说不通武艺,但当年陈州案后,出逃在外时随柳眉学了一些保命的小手段,连开封案那回黑虎门的二人都不能立马取走他的性命。能这般轻巧杀害庞昱,定是武艺不俗,指不定还真与杀害吕知州那侄子的凶手是同一人。再细想那轰地门的少主也是被一刀穿心,别无外伤,三人几乎接连三日一一被害,有无干系另说……倘若如此,此事确是算不到吕知州头上,甚至背后可能有人故意混淆视线…… 白玉堂的身影落在柳府门前。 说不通。 既然杀了那吕知州的侄儿,就不会叫人疑心吕文茂才是,根本达不成混淆视线的目的。尽管那吕文茂今日那几滴鳄鱼泪来看,他对自家亲侄儿无甚关心,也总归是人尽皆知的血亲。 今日展昭将计就计,也是不知那吕知州侄子昨夜之死,还是被一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人所害,这才上门问罪;将锅随手先扣到渝州官府头上,试探一二,也顺势与他唱成“分道扬镳”的大戏。 因而今夜那吕知州回过神来时,展昭确被问住了,也亏得那猫硬撑住了场子。 思及此,白玉堂立于门前的阴影处,无声地笑了笑。 平白叫这贼猫担了一回蛮横无礼的名头,也不知回了客栈又暗自如何嘀咕。 如今戏已做成,明日渝州城内江湖传言轮番变换,二人倒也顺理成章地分头行事。渝州城内本就事事繁杂、盘根错节,不说那接连发生的江湖命案和来历不明的魔教妖女,单是这游云宴和唐门游宴,就让有心之人各怀鬼胎;更别说添上一个水深的渝州官府,这官府与江湖人还脱不了干系……要查起来当真是头痛得紧。 也不知远在汴梁的包公到底发觉了何事,竟叫展昭独自前来查案,还拖上一个累赘。 至于那生死不明的庞昱…… 白玉堂想了想那倒在地上的年轻人,当时未免引起吕知州注意,他并无仔细端详,从眉眼来看确是庞昱无疑。 白玉堂叩门而入,快步进了小楼。 楼内灯烛明亮,柳眉正缓步踏下楼梯,一见白玉堂便道:“那知州回府衙去了,只是外头挤满了盯梢的人,便得了什么消息也难传回来。我便叫他们今夜先将消息折转到布庄。”布庄自是白家的布庄,明日她自会亲自前往布庄量体裁衣,拿到消息。 白玉堂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窗外。 初一无月亦无雨,长夜漫漫。 “……明日可要为‘白五爷’备下菜肴?”柳眉见白玉堂孤身前来,便有几分狐疑,心说白五爷不跟着心上人瞎跑,来她这小楼做甚,二人又是打着什么主意不成?想着想着,她口中已经胆子肥起问出了话。 “……” 白玉堂眉梢一动,想了想才道,“备上清蒸鱼和红烧肉,添个素菜,明日中午差人送到来福客栈去。” 柳眉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独一份?” 白玉堂懒洋洋地翻身坐在窗檐上,抱着剑只道:“再添一坛竹叶青。” 柳眉弄不清喜怒无常的白五爷这会儿又是什么心绪,使唤丫鬟提了坛白玉堂寻常喝的女贞陈绍搁在厅里,又与丫鬟将一楼的卧榻清扫出来。 “唐门游宴提前到哪一日?”窗檐上的白玉堂突然发问。 柳眉见他心不在焉,本还想应无旁事,这便上楼去了,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好久才作答:“……七日后,四月初八。”那请帖也就她打开看了一看,白玉堂搁桌上后就没动过,也亏他想得起这事。 “昨日叫你查的命案可有消息?”白玉堂斜靠着窗,又提起一事。 “还须些时日。坊间传闻太多,除了都是指着那魔教妖女,各人死因尚无定论,至于往年恩怨,大多都是渝州一带的小门小派,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互之间仇怨也数不胜数,有些捉摸不清。”柳眉道。 白玉堂坐在窗边闭上了眼。 柳眉轻轻缓口气,提起裙摆上楼去,身后传来不冷不热的吩咐。 “叫人查查温老六去哪了。” 柳眉脚步一顿,应了一声,踏上了最后一截阶梯。几乎是同时,夜风拂过,一楼的灯烛尽数灭了。 夜无声,徒留一室冷清。 ※※※※※※※※※※※※※※※※※※※※ 罗善:盯死展昭就行,不要太招惹白玉堂。 白大人微微一笑。 展爷微微一笑。 今天也在戏弄反派。 有没有发现他们的名声在不知不觉中又被正回来了。 嘻嘻嘻嘻,谁说他们没有认真角色扮演的,超认真的好吗~ 开学快乐,我已经永远失去了这种快乐,等待我的只有财政赤字的每一天。 晚安,我的小天使们。 第四四回 不可亲,水中日月谁独有 温殊在何处?便在这城东来福客栈。 展昭离了细雨楼, 一手扶着肩上所扛的庞昱尸首,一手拎着长刀,在一路上多人探头探脑窥视的目光中,回了来福客栈。 客栈掌柜的见展昭扛着人回来,且那人面色灰白、无声无息、身体僵直, 分明是一具尸首, 还就是前两日定了客房的另一人, 面色都变了。他原是不愿让展昭带尸首入门, 可见这位前几日还温润和气的侠客如今拧着眉头、面色不善, 又给他丢了一枚银子,总算是没拦下来。 展昭且才进屋, 门一关,肩膀上一动不动的尸首就笑嘻嘻地说话了:“展大人您这‘白五爷’学了八分精髓啊。”这声儿极轻,像是凝成了一根线穿入耳朵, 蚊蚋一般, 若不细听还当是鬼魅幻觉。 “若哪个不认得你展昭真面目, 还当是锦毛鼠上渝州作乱来了!” 屋里没亮灯, 屋外不见月,这一夜真是伸手不见五指,这诈尸的声响能把胆小的吓出几分好歹来。 展昭常年风里来雨里去、乱葬岗也去过, 自是眼皮都不动, 肩膀稍稍一抬, 将这诈尸的尸首给卸下了。眼见着那庞昱的尸首就要落地一声重响, 他竟像是羽毛一般飘飘悠悠地落地、紧接着翻身一滚, 在地上盘腿而坐。他抬起那张油滑跋扈、但又经风吹日晒有了几分硬朗之相的脸,口中仍是不着调:“展大人好狠的心,差点摔毁了这张俊脸。” 展昭充耳不闻,踏步至桌旁,搁下长刀点了一盏灯。 那地上的年轻人单手托腮,见满室暖黄灯火,却不往那桌旁坐,又声音细微道:“摔了脸倒不要紧,可前头展大人那一摔,要不是底下有个垫底儿的胖墩,只怕这刀今夜要捅个对穿,一命呜呼矣!” “小侯爷在何处?”坐在桌旁的展昭终于侧头。 年轻人嬉皮笑脸地指着自己的脸:“可不是就在这儿?” “……” 展昭端详了一会儿这灯火下的面容,和庞昱果真是九成像,便是他一晃眼也能认错,至于那唯一的一成……“小侯爷便是虎狼借了胆,也不敢这般与展某说话,温兄。”他认真道。 年轻人眨眨眼,像是糊涂道:“……他是个侯爷罢?” “官家封的安乐侯。”展昭说。 “他是那庞太师之子,京城纨绔、皇亲贵胄罢?”年轻人又说。 “绝无差池。”展昭仍是老神在在地说。 年轻人顶着一张庞昱的面容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仿佛游梦惊醒一般看了看一手的茧子,迟疑道:“他不是欺男霸女,吃喝嫖赌,游手好闲?” “……因陈州案,官家罚了他一整年的苦役。”展昭说。 年轻人唉声叹气地摇头摆脑,从脖颈下面摸了摸,眨眼间撕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温殊那风流浪荡的公子模样。这一换可就一下从一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变成了比展昭还要大上几岁的青年人,不可谓不惊奇,只是他肤色白皙,为扮成庞昱模样还刻意将脖颈和手上摸了一层古铜色的东西,这会儿在灯火下瞧着上白下黑、实在分明地可笑。 “展大人如何猜出是我?”温殊仍是盘腿坐在地上。 展昭提起桌上的茶壶,里面只有一壶冷水。他也不甚在意,取了两个杯子倒水,口中温温和和、老神在在道:“温兄与白兄这捉弄人的顽劣,乃是……一脉相承。” 温殊闻言乐不可支,却没有高声大笑,只笑着笑着便向后一扬倒了地。 展昭倒了水的杯子轻轻飞了出去。 温殊稍一提劲,软骨头似的身子登时坐直了将那杯水接了回来,嬉笑道:“你怎不说我与白老五臭味相投、物以类聚?” 展昭慢饮了一口水,方才温声道:“白兄曾提过他从温兄手中学了几分易容改装的本事,且昨日温兄才展露了一手龟息闭气的绝活。”龟息闭气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但凡习武之人勤加练功,内劲绵长,自能无师自通这一时半会儿的口鼻无息;可温殊不同,他这手龟息闭气不如说是装死,乃是外息止内息生,内气吐纳,握固守一,再进一步,心跳脉搏全无,渐渐冰冷无常,犹如死尸。 换句话说,如温殊所言,仿佛死物。 这才是温殊昨日能避开展昭与白玉堂耳目的缘由。 展昭搁下了杯子,闭眼一听,便是这会儿温殊开口发言,仍是听不见半分呼吸吐纳,果真是出神入化的本事。白玉堂提起温殊只说他本事泛泛,杂而不精,什么都会一点,功夫虽是学的乱七八糟,旁门左道知道的不少。可展昭看来这便是二人熟识才有的打趣,绝无贬低之意。 这位下九流力混出头的松江一霸藏了不知多少手。 展昭瞧了几眼温殊心口上插着的短刀,总算是问了一句:“温兄这刀伤……” 温殊伸手摆了摆心口那只短刀,不以为意道:“皮外伤,那牢房昏暗,抬手去扶时,便折了刀刃。为瞒过那凶手,才插入了些许,那人见我没了声息只略一查探,展大人就来了。” 展昭听他说的随意,可其中委实凶险。 当年松江府星雨楼初见,展昭便料定温殊这手上功夫不弱。能在凶手目光下快手折断刀刃,还叫对方毫无察觉……这可不是白玉堂信口胡说的乱七八糟。 只是……“温兄缘何劫了牢狱换了小侯爷?”与这近旁友人,展昭向来是直言不讳。 温殊扶着茶盏、觑着展昭,这屋内一盏暖黄色的灯烛,将展昭沉静谦和的面容照的更加温润如玉。那双黑眸里映出了火焰,明亮又赤诚,毫无疑心,一如初见。他低声笑笑,“这可就巧了。” 今夜展昭随那官差入了渝州府衙的大牢,碰上个掩了面容的黑衣人,武功不俗却惯用下三滥的手段。若非展昭惦记这大牢里的小侯爷生死,倒也来得及将那人逮回来。可他转头一看大牢,满室污泥腌臜、臭气哄哄,走道上的火把光都照不进几许,而这大牢里只有一间牢房关着人。那人横倒在地,无声无息,心口还插着一把短刀,那面容可不就是近几日小厮随侍打扮的安乐侯庞昱。 便是想来从容不迫的展昭也怔忪了数个须臾,才提着刀上前查看。 那被黑衣人一脚蹬得口吐鲜血的官差也随展昭侧过头,发觉了大牢内的尸首,登时发出惊呼。更快的,大牢外的狱卒衙役都冲了进来,手握佩刀,口中叫嚷着生了何事云云。又见年轻官差重伤倒地,大牢之中死了个囚犯,唯一平安无事的便是提着长刀的白衣侠客,这群官差便将狐疑的目光落在展昭身上。 展昭且扫了一眼那重伤的官差,黑衣人那一脚虽是让他口吐鲜血,实则匆忙之中未伤及根本,瞧着骇人,性命却无忧。相较而言……他对身后提刀的官差衙役视若无睹,在庞昱的尸首前蹲下了。一刀穿心,尸首尚且温热,展昭来时应是正好碰上那黑衣人动手又离去。这意外来的猝不及防,展昭确未想过有人会取一个区区草莽随侍的性命,还是在这官府之中。 思及此,屋内灯烛仿佛也随心口跳了一下。 也亏得当时温殊趁人不备,伸手拽了一把展昭的衣角,这才令他放下心来,知晓庞昱无碍。 展昭恍回了神,垂眉轻叹了口气。 “嘿呀。”温殊听他长叹,登时一个激灵,一口饮尽了冷水,满口胡话道,“我说便是,你这叹口气要是叫白老五听见,我这人头还要不要啦。” “……”展昭原是一愣,紧接着哭笑不得。 “又干白兄何事?” 但话音落了,他却收敛了心神,温温和和一笑,赤诚道:“此事,多亏温兄出手,展某思虑不周,一步踏错,差点酿下大祸。今日不便,来日必好酒佳肴招待温兄,以作酬谢。”安乐侯庞昱随他出京,官家虽未下令,甚至要庞昱为展昭马首是瞻,但说来总归是要展昭护得这小侯爷的性命。庞昱虽说机敏油滑,说到底是个不通武艺的寻常人,真碰上什么生死危机哪能能逃得了。此事乃展昭大意之错。 确不该叫庞昱离了他的视线,孤身去探这古怪的渝州官府。 细细思忖之下,展昭又生了几分愧疚。 去岁在婺州险行,自酿苦果,怎还半分教训不长,平白害无辜之人踏入生死险境。 “话不能这么说。”温殊却像个泼皮无赖一般说道,他将杯子放在身旁,又仿佛软骨头,啪唧躺倒在地,“展大人又如何能想到有人敢在渝州官府行凶,杀的还是个无名无姓、无仇无怨的小厮?我救他一命,也是私心唆使,赶了巧了。”他不比白玉堂七窍玲珑,但也不是蠢笨之人,对展昭心头那几分愧意心知肚明,“这江湖凶险,世事无常,照我们下九流之言,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日日防贼的?若是人心皆是防备,只怕这天下的偷儿都捡不到便宜了。” “……???”展昭被温殊这番话说得稀里糊涂。 话虽是这个理儿,但他这是站贼那头说的,还是站防贼那头说的? 温殊仍是笔直地躺在地上,仿佛半点不知前一句话哪儿出了差错,只与展昭道:“且那安乐侯不是命大的很,还遇上了我?” 展昭温温和和地笑了一声,“展某不甚感激。”这也是他欠了温殊一个人情。 “我确不是与你说笑,是那安乐侯命大。”温殊从口袋里摸了摸,竟是摸出了一把折扇,“昨儿夜里我便去了一趟官府,此事与那柳眉姑娘也有些干系,换句话说,安乐侯命大还多亏了柳眉姑娘。” 展昭一愣,“昨夜?” “不错,便是昨夜。”温殊平躺在地上,哪有一点粉衣公子的风流气概,倒像是天生的泼皮无赖。只是展昭知晓他这是谨防外头有人盯梢,免得在灯影之下漏了痕迹,这才配合展昭;二人连说话声都细不可闻,便是免了隔墙有耳。 温殊把玩着那把折扇,“我昨儿没与你二人说,想是白老五也猜着了,我跟踪的人不是柳青,是柳眉姑娘。我在街上赶巧碰上柳眉行色匆匆,便有心一探。昨日一早她出门在外,我也便跟了她一路。展大人猜猜她去了哪儿?” “府衙?”从温殊所言,展昭不难推出这个论断。 “不错,便是官府。我想着白老五虽与展大人交情不错……”温殊的声音极轻,与白玉堂不同,他的嗓音要轻柔许多,像是温柔乡里来去的花花公子,虽不会喜怒无常,却也叫人捉摸不透。 展昭听得出言外之意。 陷空岛的人和官府之人本该少有牵扯,便是打交道也不过是为这遍布天下的营生。 柳眉为何要去官府? “展大人莫急,我既然跟了一路,便知晓那柳眉姑娘不是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温殊又不疾不徐地添了一句,抛给展昭一个笑面,“她就是去了和渝州府衙的官差套了套近乎,打听了一番这大牢里关着的人。”他顿了顿,又笑问,“展大人再猜猜,她想打听的人是谁?” 安乐侯庞昱。 展昭恍然,虽是未有答话,脑海里已经先跳出了答案。 “展大人果真聪慧。”温殊仿佛从展昭眉眼瞧出了那抹明白,轻轻一笑,“我疑心她此行企图,自然要弄个明白。结果昨儿夜里一探那渝州大牢,可不就碰上了这安乐侯庞昱。”他用折扇一下一下地瞧着自己的掌心,像是感慨道,“柳眉姑娘与安乐侯还真是旧年的患难之交。” 展昭心知温殊这是在说当年陈州案后,柳眉带着庞昱东躲西藏了三年,最终将他平安送回开封府后方才离去一事。 展昭不知柳眉究竟是何等性情,可她费尽心思、历经万难将人送还后,也不曾取庞府一厘一毫;又深受陷空岛信任,手里统管着陷空岛暗线的各路消息情报;更别说她年纪尚轻时便孤身一人遭遇多番艰苦……便是白玉堂对她诸多不信,又半分不疑。柳眉当属女中豪杰般的聪慧人物。 在江宁府时,展昭便瞧得出安乐侯对柳眉是患难真情。 倒不是男女私情,只是当日庞昱背着柳眉来寻陆离相救,又说不信那陆离,便知这柳眉性命忧危之际,他连自己通缉在外、性命难保都顾不上。柳眉这会儿能得了消息,便亲身来探问,也见二人交情着实不浅。 展昭神色不动,扶着茶盏。 只是温殊今夜又寻上庞昱,还刻意易容成庞昱面目…… 他且心念一动,温殊已经老实交代,“我昨日见了安乐侯,便知柳眉是为他而来。”他许是知晓此事瞒不过目光如炬的展大人,因而知无不言起来,与这为人坦荡的展昭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昨儿便与你二人提过扬州一事。那时扬州江湖人云集,有人发觉了庞昱的下落,将他抓走,是一位姓云的算命先生搭了把手救人。此事从柳眉口中一时难探原委,可总归还有另一个当事人不是?” “温兄是为从安乐侯口中问话,便不必带走他。”展昭却道。 □□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弄成。 从昨夜到今夜,温殊去了两回,不动声色地劫了狱,还将自己换入了大牢里,只是问话不必如此。 温殊闻言,正要习以为常地打开折扇,却抓着扇子笑了笑,“展大人,你这聪明人太赤诚了,该向老五学几分。” 展昭瞧他不语,那目光在灯火之中叫人难以避退。 “老五瞧着是个急躁、藏不住话的人,可心思深得很,真打定主意便能将话藏死了,发疯发狂了也能稳住心神,任谁也撬不开他的嘴。”温殊用手指一层一层地打开折扇,目光久久地落在扇面的字上,“展大人就太过轻信,对着旁亲近友不肯相瞒,直来直去,非要将话说明白了,解开了疙瘩才肯罢休。可这般探究,总归是得罪人的。还不如学的白老五那般见之不快,不予理会,莫要关心太多,虽也是得罪人,却不会伤己。” 展昭想了片刻,仍是温声一笑,意味不明道:“温兄,一叶障目。” 温殊眉梢一动,侧过头,从扇子的边缘去看始终温温和和的展昭。漫长的静谧中,他好似渐渐察觉了异样,竟是稀奇地自嘲一笑,“南侠展昭温厚纯善,通透明白,赤诚待人,谁看都是个心思清明易懂的简单人……果真是我一叶障目。”他又将目光落在扇面,嬉笑道,“原是比老五那般喜怒无常,更难亲近的水中日月。” 温厚纯善是真,通透明白是真,赤诚待人亦是真,君子当如是。 只是因此便觉得他可欺、易骗,那便是猪油蒙了心了!展昭分明比谁都明白,什么可问,什么不可问,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这便是展昭入世的分寸,亦是红尘不染赤子之心。 “有些疙瘩解开,总比放着好。白兄不问,是惜往日情分。”展昭说。 这话说的莫名,可温殊明白展昭在说柳府昨夜不欢而散。 温殊合了扇子,像是恼怒,可那双凤眼却闪烁含笑:“朋友怎老做那白五说客!还叫不叫人藏点事了?” 展昭静笑不语。 “……我昨日问了那小子,确实得不出什么,那安乐侯虽是当事人,实则糊涂的很,也不知自己怎么被救回来。”温殊终归是说,“如你猜想,我今日去而复返,又改装易容,换走了那庞昱是瞧出柳眉待他这小子不同,有意凭此骗出柳眉口中的真相;便是骗不出,也能凭手中的庞昱威胁一试。” 这本算不得什么,他要查那温蝶之死、查那柳眉来历,少不了费些心思。 只是此事绕不过一个白玉堂。 他二人结交数年,关系匪浅,虽非至交亦是极好的朋友,却要温殊出此下策去试探白玉堂的身旁人,更不管白玉堂对此有何打算;便是白玉堂半句不言,总归是叫二人之间横着的那根名作“温蝶”的刺越发扎人。 “此事因这安乐侯坐大牢还要遭人刺杀不得已而告终,展大人何必问个明白。”温殊又掰开了折扇,“我都叫展大人抓了个现行了。” “小侯爷仍在温兄手中。”展昭眉梢都不动。 “……过几日还你个安然无恙、一根头发都没少的。”这话难听出是客客气气还是夹枪带棒。 “多谢温兄。”展昭仍是和和气气、赤诚坦荡。 夜色更深。 灯烛跳了跳,展昭的影子也摇晃了一下,尴尬的沉默里,温殊将扇子盖在自己的面上,似是哂笑,又似是冷淡:“他且不在意,你却处处要为他着想。” 这水中日月不可亲,却像是白老五独有的。 展昭不应,只温声慢语,歉然道:“……展某失礼,此事总归要谢过温兄,来日定当赔罪致谢。” 否则,今夜大牢只怕真是留了小侯爷一条命。 ※※※※※※※※※※※※※※※※※※※※ 啊!啊!啊!啊! 你们没想到是温老六吗! 我以为线索给的挺多了! 松江一霸今天也怀鬼胎了嘻嘻。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事啊。 恭喜命大小侯爷逃脱生死劫~ 还有一章,对,留个言再走呀~ 第四五回 搅稀泥,扑朔迷离交错乱 “温兄可知杀手何人?” 思及今夜意外, 展昭不得不细问此事。 “展大人这太为难人了,这我哪知。”温殊平摊在地上,懒洋洋地像具死尸,细微的声音仍从扇子底下传来,“既要扮作这不通武艺的安乐侯, 自然不能叫他看出端倪。” 说着, 温殊动了一下头, 从扇子一侧露出一只眼睛, “不过那手法倒是干脆, 劈开大牢的锁链后,迎面一飞刀, 任是什么武功路数也看不出来。” 展昭忽而愣了愣,也想起那落地的锁链,“他既然要飞刀杀人, 为何还要劈开锁链?” 温殊拿起扇子, 也眉梢一动, “确是多此一举。”他收起扇子点了点下巴, “许是为了确认我死透了,确是听见他走进瞧了一眼。不过那黑衣人手里提着刀,却用了飞到暗器杀人。要说他是不愿透露武功路数, 也说得过去。”他笑了一声, “可面对我一个将死之人, 还是不通武艺的将死之人, 他这般谨慎……就刻意了些。” 展昭想了想, “我与此人对招,此人刀法杂乱,胡成一气,不似刀法,他也不像是惯用刀的人。” 那刀也不是什么趁手的好武器,倒像是江湖匪贼的小喽啰随手配的刀,一看就坏。与江湖习武之人而言,除了那些赤手空拳之辈,武器多半是性命一样的存在,哪个不重视?又怎会用这样一把刀?莫不是为了掩饰身份?此人不过是来牢狱杀一个不通武艺的寻常百姓,遇上展昭也不过是个意外。 正如温殊所言,这未免太谨慎了些。 温殊耸耸肩,他对此事并无兴致,不过是凑巧救了人,又被捅了一刀。 说来这杀手还坏了他的事。 他虽兴致缺缺,可展昭少不得细细思量,要弄明白这前后的命案有何关联,又有什么内情。因着庞昱与轰地门少主的命案有了牵扯,被莫名其妙抓入大牢,展昭原有意从此入手,说是探查江湖命案,实则为探这官府与江湖人有何干系。如今此事作罢,展昭且得从旁处入手,得幸他与白玉堂那场“分道扬镳”的戏码总归是做成,接下来几日,只须小心行事,应能顺畅无阻。 不过那官府…… “那渝州知州今日提起,他那亲侄子也遭人杀害,温兄来去府衙之时,可有耳闻此事?”展昭又侧头问起一事。 温殊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口中答道:“昨儿夜里,官府确实生了事。你说的那知州亲侄,应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昨日被人用笔捅穿了脑门,啧,我听见叫声时正巧在大牢,便去瞧了一眼,死状果真凄惨。” “笔?”展昭捕捉到温殊的用词,同白玉堂一般,都为这凶器一愣。 “狼毫笔,想不到吧?”温殊低声一笑,“我昨夜趁人不备,特意上前查看了尸首,那笔从人的眉心穿入,留了一个浑圆的血窟窿,可那只狼毫笔却铁打的一般,一条裂痕都没有。这本事了不得,没有你与白老五那样的内劲,还真做不到此事。看来那云家的游云宴真吸引了不少能人异士,如今这渝州城卧虎藏龙啊。” 展昭想了想,隐隐有些古怪的不安,又道:“可今日与展某交手之人没有这样的本事。” 否则那人不必使出下三滥的手段逃脱,二人要是武艺相差无几,那人凭着展昭对庞昱生死的惦记还有那官差,总能逃脱。除非此人故意藏拙,武艺远高于他。 展昭不由狐疑此人处处谨慎,莫不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人物,太容易露了端倪? 只是再往下,皆是凭空瞎想。 二人也别无推断,更别说猜到何人缘何要杀庞昱。连温殊这在场人都一无所知,想必被带走的小侯爷也是一头雾水,想从此处入手的念头也只能就此作罢。 此事搁下不提,便也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渝州官府边张贴了告示,昭示全城有习武凶徒为恶,竟连着两夜闯入府衙内行凶,甚至杀害了方才束发之年的知州亲侄吕子俊,实在可恶至极,望城内百姓多加提防、夜不出户,倘使有凶徒消息且前来告知官府,重金奖赏云云。 不说渝州城内的江湖人,百姓也皆是议论纷纷。 前些日子,渝州城虽也有生出命案,但总归都是江湖中人的事。渝州巴人性情剽悍,听了这江湖新事旧闻,也不以为意。毕竟说起江湖险恶,更多的是说着一群以武犯禁的侠客,拿刀剑论恩仇,今天死一个、明天死一个,都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江湖虽在咫尺,其实离百姓的柴米油盐总有几分距离。 可如今的命案不同,死的闻说是两个平头百姓,其中一个更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只是不知另一人是谁。但凡心中有善恶之念的百姓,都要为那无辜枉死的两个年轻人大叹一声可惜、可怜,也咒骂那行凶恶徒一番可憎、可恶。 而如官府所料,“锦毛鼠白玉堂”没有上门闹事。 反倒是另一伙人寻上了“白玉堂”。 晌午时,一个满脸麻子的年轻人敲开了客栈房门,说是贵客在酒楼定了酒菜。展昭且揭开食盒,颇为丰盛,香味扑鼻,当时就勾起了温殊的馋虫。 “啧,白老五这精细人。”温殊上前瞧了一圈,又侧头瞧了一眼今日又换了一身月白长袍的展昭,神色古怪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动筷,只提了那坛竹叶青给自己倒了半杯尝尝,又躺回床上去。 昨日他这“庞昱”的尸首不便走动,自是鸠占鹊巢,劳烦展昭在隔壁庞昱定下的客房歇了一宿。未免夜中有人来探,他还将那“庞昱”的人皮面具又贴回脸上,在床上装了一夜僵硬的死尸。直至第二日,展昭寻温殊商议后事。 “温兄且不用些?”展昭坐在桌边未有抬头,只将饭菜搁在桌上,又掀起食盒,果不其然寻见了一夹层,里头搁着一封信。 温殊隐隐挑了挑眉,只说了一句:“性命要紧。” 说罢,他蹙眉瞧了一眼门外,竟是又闭上眼在床上装起了尸体,不过片刻就没了生息的模样。他昨日才去过柳府小院儿,尝了那厨娘的手艺,焉能看不出这好酒好肉香香辣辣一股扑鼻的呛味厨子同一人之手。白老五知不知晓他在这来福客栈另说,除了那坛上好的竹叶青一看便是提来给展昭浪费的,其余皆是独一份。 展昭拆了信,且匆匆扫了一眼,楼下便传来高声怒喝。 “白玉堂可在此处!” 展昭眉梢微动,未有理会,将信看完后收于怀中,又听楼下掌柜的几番劝阻之后,再次高高响起的喝骂之声:“白玉堂,有种你且出来!”接二连三还有些巴蜀才有的辱骂之词,不知者听来有几分可笑,知者听来确是不堪入耳。 展昭充耳不闻,将温殊用过的杯子盖了回去,换了一个新的倒酒,又不紧不慢地提起桌上的筷子。 几乎是同时,客栈屋子的门和窗子被同时朝内蹬开了。 门前站着几个男人,算不得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但是各个穿着统一的武生短打,挤在门口颇有人多势众之意;而窗户上蹲着的人更是瘦弱,年纪瞧着不过弱冠,像只瘦猴儿,两腮紧缩、颧骨奇高,一双眼睛十分明利。虽不知是哪家的门人子弟,但总归是这巴蜀境内的江湖门派。 “白玉堂!”门口领头的男人喝道。 展昭夹起一块切得方正的红烧五花肉,风味独特的酱汁滴落在碗里,他头也不抬地尝了一口。正如温殊所说,白玉堂这精细人,吃食上实在讲究,这小小的一盘五花肉竟是入口即化,回味无穷。 可他这模样气的两侧包围而来的男人差点没当场升天登仙。窗户上站着的瘦猴儿阴沉着脸,面色不善地一挥手。 有什么东西脱手而出,疾飞而来,在空气里发出呲啦一声细响。 “……”展昭手一松,筷子从右手到左手,而右手捡起搁着的长刀。 昨日他在府衙大牢时意外将裹刀的白布丢下了,如今这漆黑的长刀在他手中像是脱了封印的凶兽,脾气又利又爆,凶戾非常,只是轻轻一转,就将那瘦猴儿射来的一枚袖箭挑落在地。展昭左手又提着筷子在鱼背上一划,轻巧撕开鱼皮,夹出一片又嫩又鲜的鱼肉,尚且入口,门口那几个男人已经挤入房门手中飞镖想是漫天花舞、乱撒一气。 展昭眸光微闪,从容和气的面容微沉,虽无锋锐凶煞,仍是冷肃逼人。 他没有动,手中的长刀动了。 在他搁下筷子,端起桌上早早倒好的酒杯饮了一口,不是巴蜀美酒,而是他寻常用的竹叶青。他好似笑了一声,谦和温润,可随着笑声落下时,那些飞镖叮叮当当一通乱响,似夜空流火尽数坠落;而门口的男人好似被摇山撼岳的内劲击中,倒仰摔去,以那坐在桌旁饮酒的年轻人为中心,方圆三尺,无人能进。 窗檐上蹲着的瘦猴儿面色愈发难看,他跳入屋内,手中快似闪电,八只轻薄的柳叶镖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在空中旋转着,直逼展昭要害而来。 展昭原是提刀去拦,扫过那些犹如飞鸟逼近的飞镖,竟是单手提起那坛竹叶青,另一手拎着刀,一步向后退至床边。 瘦猴儿冷笑一声,手一收一扬,那八支薄如蝉翼的柳叶镖无声无息地回到了他的手中,整整齐齐地夹在他的指缝里。窗外的日光照在他那八只柳叶镖的尖端,莹莹发光。 展昭往床边一坐,提酒饮了一口,方才问道:“来者何人。” “轰地门应明卫。”瘦猴儿舔了舔唇,手中已经甩出了那八只柳叶镖。 展昭提刀且迎,眉梢微动,忽见那瘦猴儿手中又是一晃,有两枚黑漆漆的东西飞射而出。展昭目光一凝,漆黑长刀终于出鞘,刀鞘落地,而他整个人身形一晃,在这狭窄的屋内犹若蛟龙出海,又似一只尖尾雨燕展开羽翼,月白色的长衫晃的人眼睛刺疼。尚未细看明白,他已经以刀身拦下两个黑漆漆的圆物。电光火石之间,他一脚踹飞那瘦猴,二人一并出了窗子,落在底下的空地上,而两个黑漆漆的圆物也被他扫到空中,蓦然发出两声爆裂的炸响。 客栈外的人群发出惊呼,纷纷跑着退开。 那瘦猴儿肚子被踹了一脚,仍是面色不变。在落地的档口,他冰冰冷冷一笑,唇角的弧度格外奇诡,双手向内回扯。 本在展昭身后屋内的那些柳叶镖竟是受到着瘦猴儿召唤一般,纷纷紧随而出,薄如蝉翼的柳叶镖在日光下更加发亮,直逼展昭后背。 展昭头也不回,仍是一手拎着酒坛,另一手持刀从身后一卷。 片刻间,柳叶镖纷纷散落在地,发出微不可闻的细响,落地的瘦猴儿这才面色一变,目光阴沉。 展昭提起刀,那些柳叶镖竟然随他动作也晃晃悠悠被拎了起来,竟是八只飞镖上都有一条比发丝还细、却坚韧至极、刀锋也切不开的绳线。 展昭侧头瞧了一眼,一甩刀,松开了这些丝线缠绕的柳叶镖,慢条斯理道:“白某与诸位素不相识。” “……” 满街的百姓惊愕站在一旁围观。 瘦猴儿爬起身,冷冰冰地注视着展昭,弯唇一笑,手一扬卷回了所有的柳叶镖,阴沉至极道:“杀我兄长,不死不休。”言罢,他转身而去。那客栈内的其余男子也扶着身上的伤痛处,紧随而上。 “轰地门……”展昭沉吟片刻,轻身跳入了客栈。 屋内遍地狼藉,床上挺尸的温殊睁开了一只眼睛,忽然道:“前日这些人去过府衙。” 展昭一愣,未有接话。 很快,此一事与昨夜细雨楼大闹一事像是长了翅膀,飞满了渝州城各个角落。 官府挂起了白灯笼,展昭也以“白玉堂”的名义寻了家棺材铺,给已死的小厮定了口棺材。 当然,又两日这棺材送到客栈时,客栈掌柜的差点当场翻了脸。 这客栈房内留了一句尸首就罢了,连棺材都上门了,他这开门迎客的生意还能怎么做? 展昭自是不会与那无辜的客栈掌柜的为难。 很快,渝州百姓与江湖人都知财大气粗的“白五爷”与那“展大人”一般在城内买了间小院儿,只是这小院儿不是藏娇之用,可是搁着满屋的冰块停尸。 坊间又说这锦毛鼠白玉堂果真是万贯家财愁着用不完,这随侍小厮死了竟然不送义庄,而是专门弄了个小院。也有江湖人笑说这陷空岛的仆从待遇与旁人不同,白玉堂这是收着尸首,等着查到凶手,报仇雪恨,才叫这随从小厮安然发丧下葬,也算是全了这场主仆之谊。一时之间,在江湖上凶名远扬的白玉堂倒是得了不少称赞,都说白五爷虽是性情狠戾、不通情理,但却是个重情重义的护短之人。 躺在棺材里的自然是温殊。 温爷艺高人胆大,装了一整日的尸首,在众目睽睽下,被展昭封入了棺材送到小院。这春日气候正是宜人时,可满屋的冰块可把推开棺材盖炸了尸的温殊冻得够呛,出来时还嘀咕着要从白老五手里弄几坛好酒,方能抵过此次受灾受难。 他还未嘀咕完,就听着外头有人敲了院门。 温殊瞧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心知展昭出门未归。他便将棺材盖合上,照原样封好,轻而易举地揭下了面上的面具,换了外衣。还未等他去打开院门,那敲门的人似是没了耐心,转头离去了。 温殊躲着阴影处,至门前探头望了一眼。 今夜无雨,天上一轮浅淡至极的弯月。 渝州府衙仍是灯火通明。 临近夜半三更,一个麻杆儿瘦的年轻人摸到了官府的角门,敲门而入。 ※※※※※※※※※※※※※※※※※※※※ 嘻嘻嘻嘻,我今天,也日万了。 虽然日的很辛苦,啊……差点拔秃了我的脑袋。 嘤嘤嘤嘤嘤嘤 好了,晚安。 每当这时候就忘记想说什么。 今天的昭昭也超凶哒。 哦今天没有白五爷的戏嘻嘻嘻嘻,导演说白五爷演昭昭演的太烂了,让他回去反省一下。 第四六回 墙根草,两面三刀落谁人 弯月如钩, 山城静谧。 渝州府衙角门打开了,一个马脸官差探出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盯着门前那麻杆儿瘦的年轻人半晌,只看得这年轻人满头冷汗、谄媚的笑容都僵硬了,才冷笑一声“算你识相”, 侧过身将他放了进来。 二人穿过府衙内的走廊, 快步到了花厅门前。 “……少四处瞎看, 在里头待着。”那马脸的官差趾高气昂地吩咐了一句, 便推着那年轻人进了花厅。 年轻人差点在花厅里摔了个狗吃屎, 好险站住了身,面上登时浮出怨怼之色。但他倒也机灵, 先看了看四下无人,才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脏话,又不服地轻轻呸了一句:“仗势欺人。”说完, 他紧紧闭了口, 眼珠子溜溜达达地绕着整个花厅转了一圈, 对那架子上、桌子上、墙上搁着的各种玉器字画垂涎欲滴。 他抓了抓自己的手, 忍不住想要上前摸一把那白瓷瓶儿,就听身后传来笨重的脚步声。 这麻杆儿瘦的年轻人当时就一惊,手一哆嗦将瓷瓶碰翻, 亏得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 没将着瓷瓶一口气碎成了渣渣。只是身后来人近至门前, 他也来不及将瓷瓶复位, 只得往后退了几步, 转过身来,低垂着头佯装无事。 那笨重的脚步自然是渝州府衙内一身膘肉的吕知州。 他进屋扫了一眼那麻杆儿瘦的小贼,贼眉鼠眼的,吕文茂几乎将这不屑与轻蔑写在脸上。紧接着他便瞧见地上的瓷瓶,心知多半是这手脚不干净的市井小贼动了手,不由冷哼了一声,踏步在太师椅上坐下了。 “咳,你就是当日被展昭当街抓了个正着的市井小贼?”吕文茂懒得与这年轻人周旋,一开口就直入正题。 年轻人一愣,才跪下身恭敬道:“小民阿荣,拜见知州大人。” 正如吕文茂所言,此人正是展昭在街巷之上抓了个现行的市井小贼阿荣。 吕文茂轻蔑地笑了笑,这在他那肥头大耳的面孔上实在讥讽。他不以为意地一摆手,叫门外的丫鬟倒一壶茶来,冷声道:“问你话,不必说这些有的没的,再敢多言一句,小心你的狗命。” 阿荣不由吃惊地抬起头,在对上吕文茂那张猪头一样的面孔和那双阴沉轻蔑的眼睛时,心头咯噔一声,明白这知州大人不是于他说笑,连忙垂了头,“是、是……小、小的多言,”他连连跪拜,口中哆哆嗦嗦答话,“那日抓到小民的、不是不是展、展……是是是个姓白、白的。” 吕文茂一皱眉,“姓白的?白玉堂?” 阿荣点头如捣蒜,“就是他。” 吕文茂眯起眼,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阿荣的手臂,“本官怎么听闻是那展昭当街要砍了你的臂膀?” 阿荣心头一惊,恍然大悟,眼珠子一转就机灵道:“大人可是要问当日与白玉堂同行的那个男人?” 说着,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吕文茂的脸色,又继续开口,“小民不知他是何人,当日确是他要断我臂膀。”他顿了顿,竟是磕起头来,满口胡言乱语,短短几句,含糊重点,狡诈至极,“那日分明是姓白的先寻小民,说是让小民打听消息,说会给小民一袋银两作赏。却没想到,消息打听到了,突然又来一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小民砍了手脚!大人,这等江湖莽夫,目无王法纲纪,在这渝州城就提刃行凶,实在可恨!大人可千万要给小人做主啊!” “……”吕文茂嘴角抽动了一下。 花厅寂静,无人吭声,阿荣吞了吞口水,隐约慌乱了几分。 “大……人?” 吕文茂冷笑一声,“你可知要断你臂膀的是何人?” “展、展昭……?”阿荣这不刚才才听吕文茂说了这名字。 “那你又可知展昭何人?那是东京城来的天子使臣!你这市井贼子,他便是当街砍了你的头,也无人敢置喙半句。”吕文茂坐在太师椅上,却突然凑近,弯下了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这个市井小贼,“下九流的玩意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得罪了这样的大人物。” 阿荣吓得跌坐在地,“东、东京城……” 他登时软了腿,“大、大人饶命!小的不知啊!” 吕文茂高深莫测地靠回椅背,在丫鬟沏了茶进屋,又退下之后,才扶着茶盏慢条斯理地笑了笑,“他既然没砍了你的手,总归是饶了你一命,不过你偷了旁人钱财,又经他这一手搁到本官面前……” 阿荣抬起头来,心惊胆战地等着吕文茂下一句。 吕文茂却转了话锋,“那白玉堂寻你打听何事?” 阿荣好半晌才醒神,吕文茂虽未有明言,他却明白自己这小命是捏在面前的知州大人手里,忙不迭道:“也就打听些江湖事。” “江湖事?”吕文茂尾音挑起,像是不信。 阿荣急了,“他就是让我满城去打听近几个月发生了什么,旁的什么也没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打听什么……”他这一急,话都说的颠三倒四起来,但总算还能表达清楚,“他什么都打听,为此我跑了好几趟,还当他是戏耍于我。” 吕文茂半晌未言,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大人我说的千真万确!” “那你都打听到了什么?”吕文茂饮了口茶,终于开口道。 “就江湖上生的一些命案,哦对对,我听着他对前几日那轰地门少主之死有些兴致。”阿荣经吕文茂一提醒,也想起了这事,“还问了些那魔教妖女秦苏苏,都是些人尽皆知、道听途说的江湖事。” 吕文茂神色不动,那张肥硕的面孔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阿荣,比那罗刹还要狰狞阴沉,“本官怎么听说这几日,你还去寻过他?” “这、这……”阿荣吓得面色发白,“这都是因为那日那个展、展昭、我是说展大人他威胁小的,说是不去寻他二人,便要了小的命,小的不得已……这才……这才上门。” “你去寻了谁?”吕文茂说。 “自是寻了白……白玉堂,小的知晓他本在来福客栈,那展大人在何处,我也不知啊……”阿荣断断续续地答道。 “这回他没让你打听消息了?”吕文茂又问。 阿荣浑身一颤,尚未答话,就听吕文茂冷不丁道:“仔细说话,你可是渝州城的人。” “他让我打听游云宴,还有唐门的事!”阿荣垂着头,趴在地上,背上满是冷汗,“昨日他还寻了我一回,让我打听这唐门游宴提前到了哪一日,赏了我一些银子,只不如头一回多。”说到此处,他言语中透露了几分不甘愤愤。 吕文茂自是听出这丝怨怼,无声笑了笑,又问道:“你一次也未曾寻过展昭?” “不曾。”阿荣低声道。 “他二人自那以后,也未曾见过?” “未曾。”阿荣仍是摇头,但他又有几分奇怪,“他二人原本不就是一道?” 吕文茂当然不会费心为这市井小贼解惑。 花厅再次陷入了静默,吕文茂看着这个浑身发颤的市井小贼,笑了笑,突然道:“你还挺喜欢这瓷瓶?” 阿荣瞪大了眼。 “你便拿去罢,过几日再来。”吕文茂喝着茶说,语气轻柔含笑,却让人恶心又害怕,他将那瓷瓶踢到了阿荣的脚边,“这几日你该如何做,不用本官教你罢?” “知晓了、知晓了!”阿荣连连磕头,原是吞着口水起身要走,但脚碰到那名贵瓷瓶,还是蹲下身抱起瓷瓶,扭头就跑出了花厅。 吕文茂冷哼了一声,目光轻蔑,仿佛自语道:“看来这白玉堂果真是在调查那几起命案。” 不多时,花厅后头走出个人来,正是那瘦长的男人罗善。 他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接上了吕文茂的话,“便由他查去,想是那随侍之死触了锦毛鼠的眉头。他查的那些本就是江湖命案,谁知道是哪桩旧年恩仇,总归与你我无关,更查不到官府头上。” “可探子来报,这几日白玉堂不是在茶楼听书,就是在梨园听戏,又时常在酒楼大宴宾客,瞧起来对此并不上心。”吕文茂皱起眉头,“莫不是麻痹你我……?” 罗善翻翻眼皮,拦下了吕文茂的话,“他是白玉堂又不是单枪匹马来的展昭。江湖上哪个不知他白玉堂家财万贯,是个少爷习气、公子作派。他陷空岛多少仆从,还用得着他这主子亲自去查?想是命案确实要查,只是那买屋停尸之举不过赢得美名的噱头。这游云宴与唐门游宴中夺魁之人有多少好处,还用我与你细说?他这般年轻人虚荣好名不足为奇。既然他确是与展昭就此闹翻,我们也不必自找麻烦。” 吕文茂扶着茶盏又迟疑道,“那轰地门……?” 罗善冷呵了一口气,“这才最好。无论白玉堂是有心还是无意,只要他往下查,就少不了和轰地门牵扯。” “可张爷那边……着实不好交代。”吕文茂似是还有隐忧。 这回罗善停顿了好久。 “……无碍,如今轰地门因为死了个废物,竟把那条疯狗也放了出来。如今城内为两大游宴而来的人马数不胜数,倒不如让他们自己闹着……只有水越浑对我们来说才越有利。”罗善闭起眼,靠着椅背想了一会儿,好半晌才莫名其妙地长叹一声,“可惜了。” “展昭如何?”罗善又道。 吕文茂放下茶杯,“虽说是为游宴而来,这两日却不见他离了小院。”说到此,他还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只怕是游宴未至,沉迷温柔乡……” “他确是在小院?你可莫因小觑了展昭的武艺,将大活人给盯没了。”罗善拧眉斜了吕文茂一眼,打断了他。 吕文茂好似叫那一眼瞧得冒了汗,“他进了小院便不曾出门,小院里又是琴声不绝。他便是武艺再高,又如何躲开这遍地的耳目。” 罗善的面色更加不善,“蠢货!” 他站起身来,瘦长的身形竟是比那吕文茂一身膘肉更具气势,“他若在那院子也就罢了,到了黑灯瞎火的时候,凭他本事,想躲开人四下行走,你那些废物能发觉?” “那……那该如何?”吕文茂仿佛又六神无主起来,一身膘肉都挤进脑子去,半点不能思考了。 罗善气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仿佛被这头脑满肥肠的蠢驴气昏了头,劈头盖脸地呵斥道:“他既然不出院门,你难道不会多宴请他几回,将他搁在眼皮子底下。他既然爱那温柔乡,你便多寻几个美人来绊住他!” 吕文茂应了此事,又狐疑道:“可那日细雨楼一宴,我观那展昭不似好美色之人,便是那妩媚多才的离芙姑娘……也未见动心。那可是照他那小院里的女子模样寻来的,那还有比这更好的?” “展昭那是包拯身侧的护卫,再不通官场之道,还能当场将把柄搁在你面前?”罗善却并无此疑虑,“他既然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养了个娇俏美人,可见英雄终是难过美人关。渝州之大,你还寻不出几个国色天香的女子?”言至此,他又有厉声道,“没有也得有。包拯身旁得意之人焉能等闲视之!我虽说他不是包拯,不必惧怕,也不是你这般敷衍了事!不将他盯死了,来日坏了事……头一个拿你首级祭旗!” “是、是,我明日便去办!”吕文茂白了脸,赶紧道。 “现在就去。”罗善撂下这句,头也不回地出了花厅。 夜渐深,云遮月隐。 谁也没察觉官府花厅屋顶上坐了个人。 那人好似伸了个懒腰,与漆黑之中唇角一歪,尚未起身,突然察觉到一股盯视。他一愣,一只稍显凉意的手无声无息地按住了他的脖子,也捏住了他的命脉。没有一句多言,身后凑近的人拽住了他,沿着阴影处,从官府的屋檐上离去。 城东巷子里,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提着一把漆黑的长刀和一坛酒漫步至尽头。 稀薄的月色落在他的衣角,隐隐照出了银白色的梅花。 他抬起眉梢,瞧了一眼蹲在院门前的人影,麻杆儿瘦,是那市井小贼阿荣。展昭缓步走近,单手开了院门的锁,才不疾不徐道:“可有事?” 阿荣抓着后脑勺笑了笑,眼珠子仍是贼溜溜地转着,“您,您这可还有什么要打听的?” 展昭瞧了他一眼,温声一笑,俊朗的眉目在夜里生出几分鲜见的张扬,“莫不是银子又叫人抢走了?” 这日那市井小贼阿荣那日被白玉堂教训后,第二日便又在来福客栈寻上了展昭。此人当然是吃够了教训,只是他当街遭白玉堂教训被他那些同伙瞧见,要紧的是那袋银财也被一并抢走,堵了他这条远走高飞的路。可见世事无常,总有恶人自得恶人磨的时候,也正如展昭所料。 他这跑了三四回腿,又遭了一番断手生死的大劫难方才得了那一大袋银子,结果被人一堵,抢了个干净,心中怨恨至极,思及那银财又是剜肉灼心之痛。可叫阿荣去寻那人多势众之人的麻烦,自是不敢的,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再寻上展昭这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冤大头财神爷了。 只是随后几次展昭赏他的银财却不如头一回那么多。 阿荣心怀怨恨,便在官爷寻上门时,悄悄地去了一趟官府。 “……确有一事。”展昭拎着酒踏入了院门,“托你去打听打听这渝州城里有多少人是为游云宴而来,又有多少是为唐门游宴而来。” 阿荣一愣,“这……有何不同?” “你只管去打听。”展昭并不作答。 阿荣这才应下此事,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展昭果真如平常一样要等他得了消息才肯给赏钱,便转头离去了。 弯月偏西,夜正浓。 展昭提着酒坛拎着刀在院门口静立片刻,方侧头一笑,“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托他这市井小贼能探听到何事,展大人莫不是越活越回去了?”一个调侃的声音响了起来。 展昭眉梢一动,好似有些意外,目光落在墙角的阴影处。那里站着身形瘦削的人,穿着蓝衣,手里还抱着一把裹着白布的兵刃。那人便沿着墙根漫步而来,薄云未散,却见眉目华美的人渐渐露出真容。 可展昭凝视片刻,竟是低声一笑:“……温兄?” ※※※※※※※※※※※※※※※※※※※※ 啊~~~~~~~~~~~~~~~ 脑子已经空了。 没有么么哒,我是不会高兴的! 第四七回 谁能劝,人心善变情可堪 “……” 温殊脚步一顿, 几分稀奇道:“你又如何辨出?”他摸着自己的面容,千真万确是白玉堂那张锋利俊俏的脸,便是匆忙之中有所不同,这光线昏暗总能遮掩几分。更别说他与白玉堂相识已久,学他自得七分神似, 连拟声也分毫不差。此事他惦记已久, 早年教白玉堂学这易容改面时便试了一回, 这还是第二回, 竟是让展昭一眼瞧破! 展昭将院门合上, 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竟是垂眉轻笑、摇头不答。 温殊却不依不饶, 踏步上前,“连你这关都过不了,这往后几日岂不是要露馅儿, 展大人且快说说哪儿破的饺子皮。” 前几日扮作庞昱被瞧出端倪也就罢了, 今日这……他这名头可真败了, 看家本事都成笑话了!松江一霸的温爷如今真是闹心的很。 “温兄且放心, 这饺子皮包的极好,破不了。”展昭笑道。 他见温殊不予理会,只将那张面皮撕了下来, 左右端详是哪儿出了差错, 想想便又道:“温兄方才之言, 前几日白兄说过一回, 此事他早已知晓, 焉会又开一次玩笑。” 温殊这才耸了耸肩,也算是接受了这一说辞,开口道:“前几日见他来寻你,我便奇怪的很,他这市井混混一来不混江湖、不通江湖事,二则油腔滑调、满口谎言、狡诈非常,一看他面相就知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展大人既然要探听消息,怎寻这么个人,随便寻个小乞儿也比他做事更尽心尽力些。展大人可莫要吃了亏了。” “也是意外之事。”展昭笑道。 温殊端详展昭面色,仍是摸不出这温润如玉的南侠展昭坦坦荡荡下是何心思,早年在松江府,未及弱冠的展南侠尚且还有一身少年意气,如今这风霜洗尽的展大人真是越发将心思藏的细腻了。他不由出言试探:“这么说,此事展大人另有打算?” 展昭笑而不语。 温殊又摊了摊手,“看来今日我见那市井小贼转头去了官府,还费心思跟了一回,是多此一举了。”他又故做唉声叹气,“早该想到,展大人这般钟灵毓秀之人,哪里能吃的了亏,又打脸。” 闻言展昭有些意外,拱手一礼道:“多谢温兄。” “不必了。”温殊却摆手道,唇角挂着三分玩世不恭的笑意,“展大人的谢意,我可当真当担不起。你一声谢一声歉一句劳烦一句辛苦,我便少不得做起蚀本生意,给你二人又是当苦力,又是装尸体。” 展昭不由面含笑意,“温兄虽听不得,展某却少不了这声客气。若温兄着实要恼,来日便让白兄多赔几坛好酒便是。” 言罢,他又拧眉道:“白兄去了何处?” 温殊挑眉,口中道:“说是查案去了。” 展昭微微一怔,“去了城外?” “聪明,趁着夜色翻城墙去了。”温殊轻声笑笑,“他今夜来寻你倒是与我碰了个正着,拉了我当苦力不说,还当我是只闲来无事的信鸽,托我给你带句话。” 说着他一变嗓子,竟是以白玉堂的口吻道,“轰地门与飞羽门的死者,都是一刀毙命,短刀入心口三寸,别无外伤;千霖宫那位胸口同样有一伤,但尸首落水浸泡,尚且未辨明是一刀毙命再抛尸还是溺毙之后补了一刀。唐门隐秘,意欲探知还得再过两日等那唐门游宴。”言罢,温殊又笑了笑,“这验尸的活儿,怎能不叫上我,非要自己这半桶水去瞎晃悠、找罪受。这人是先死再淹还是先掩再死,我一看伤口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展昭半晌未有言语。 “展大人?”温殊久久端详着展昭的面色,目光有些微妙。 “……手法应是相同。”展昭恍回了神,蹙眉道,“这么说来,凶手是同一人,非是传言那般……” “那可说不准,这不是还有黔州和涪州两起。”温殊既然来了这渝州,小道消息也得了不少,自是知晓展昭与白玉堂是发什么闲查什么案,“展大人莫急,且等这位‘白大人’他快马加鞭撬了人家的棺材板,再做论断不迟。” “今日初四,老五这一来一回,日夜兼程,快的话,总归能在初八前赶回来。” “唐门游宴,白兄打算一去?”展昭问。 四月初八便是那唐门游宴的日子,此事白玉堂前几日借着食盒传信时便已告知。 “谁知道老五什么心思,许是打算去撬老门主棺材板去。”温殊嬉笑道。 他又抬手将那张面皮粘回了脸上,冲展昭摆了摆手中的兵刃,“不过白老五可真不够意思,叫我去扮作‘展大人’,连巨阙都舍不得给。莫不是瞧不起我,当我拎不起?这重量,任谁一拎不露馅儿。” 说着,他踏着夜色收了声息,翻出了墙。 这话带到了,温殊还得转去柳府小院儿不是?往后几日也要扮个“温大人”,摆摆官威了。 温殊唇边带了一抹笑意,心说这展昭真是有趣,任由白玉堂在这渝州城里败坏他的名声;那白老五更是了不得,往日眼高于顶,对官府避着走,手里也不知收了多少条狗官性命,这些年却成日跟着展昭,还费心费力给他查什么狗屁命案。 啧。温殊无声笑笑。 能叫白老五求到他面前来,明知他对那柳眉有所猜忌,还把柳眉直接丢给他……老五这心思要是叫陷空岛那四位大爷知晓了,只怕气得岛都给砸沉了。 他顶着白玉堂的面容,趁月黑风高落在柳府门前阴影里,又想起一个时辰前,他随那叩门的市井小贼阿荣一路到了官府,又在府衙花厅的屋顶上被人一手给掳了下来。 二人越过几家屋檐,落进了一条窄巷。 “娘希……”接到一个锋锐含煞的目光,温殊及时收住了嘴,“白老五你要吓死我!” 将他从屋顶上拽球似的拽下来的人,正是白玉堂。也不知白玉堂何时来的,他武功高过温殊一筹,照理说温殊断了气息谁也发觉不了,但大活人在这儿总是能看见一二。 白玉堂手里拎着巨阙,还拎着一个包裹,只懒洋洋问了一句:“那庞昱可是落在你手里了?” 温殊隐隐一挑眉,确信这两日展昭与白玉堂未有见过面,便无赖道:“白老五,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这没凭没据的,仔细我寻展大人告你一个诽谤污蔑之罪。” 白玉堂掀起眼皮,给了他一个冷笑,“你这人皮面具的手艺长进不少,想是身上备了好几手,爷这脸的面皮可带着?”他虽是发问,实则笃信非常。 展昭能看明白的事,他如何看不明白。 温殊不仅想过以庞昱模样从柳眉口中套话,还想过以白玉堂的面容行事,只是在他看来这般打算乃下下之策,定会得罪白玉堂,这才不过是备了后手罢了。 “你要寻柳眉问话,爷给你这个机会。”白玉堂说。 温殊眉梢微动,仿佛是有几分意外,端详着白玉堂懒洋洋的神色,“你又指着给我下什么套?” 白玉堂一哂,“府衙那吕文茂的话,听到了?” “那又如何?”温殊确是弄不明白这白玉堂葫芦里卖什么药。他与白玉堂相识多年,最是知晓此人性子顽劣,捉弄起人来可没完没了,想是也只有一个展昭能忍他。 “我要出城三日。”白玉堂抱着剑靠在墙上,月色隐没,不见他是何神色,只听不冷不热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接下来几日那吕文茂便会如罗善所言,日日邀请‘展昭’会宴。” 此一言,温殊便心神通透,摸着下巴笑道:“以你脾气,推了又如何?” “此事拒不得,吕文茂不蠢,那罗善更是古怪,若是推拒定会起疑。‘展昭’只有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方才能令那二人放心。”白玉堂仿佛听不懂温殊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只平平静静、神色懒惫道。他既然要出城,就必须要有个人顶替这“展昭”的身份,去和这官府的两位朝廷命官打交道。 如今展昭顶着“白玉堂”的身份,自然不能换回来,其余人也不行,只怕在吕知州面前无碍,在那谨慎非常的罗善面前却要露馅;也只有温殊,一手易容绝活不说,最擅长与各路人马虚与委蛇,作起戏来,比之白玉堂也毫不相让。 温殊轻啧了一声,“你二人到底搞什么把戏?” 白玉堂一挑眉,“干正事。” 这三字差点叫温殊笑出声,那面色已满是取笑,不过他仍是问道:“你出城做甚?” 白玉堂瞥了温殊一眼,仿佛坦然的笑了一笑,夜色寂静,只听风里落下极轻的四个字:“替他查案。”好似寻常之极,又好似微不足道。 “……你还真干起‘白大人’的活了?这什么命案关你何事?”温殊反问,“这几日你不就只是要掩护他行事?” 白玉堂许久没有应声,像是微微蹙眉沉思。 “那庞昱未漏底细,却招来了无端的杀孽。吕文茂和罗善虽不曾谈及,但在他官府之内生了命案,其中还死了一个至亲,他们嘴里说着怕,却不甚在意,半点不忧心头顶那把刀落到他们身上,实在古怪……”他顿了顿,“我疑心此事仍与官府脱不了干系,如今展昭要暗中探查这渝州官府,便得先摸清他们的底细。” 既要摸清官府底细,自然得摸清背后那张府,还有这些江湖人与官府千丝万缕、交缠不休的干系。 正如展昭一开始的打算那般,此事就该从今日莫名其妙所生的命案查起。 温殊亦是半晌无言,终是低声笑了一笑。 “白老五。” 白玉堂懒懒应了一声,“你便说你做不做。” “自是要应的,只是你回来时那柳眉姑娘会是如何,你可莫悔。”温殊收了笑,神色冷硬。 白玉堂觑了温殊一眼,突然道:“展昭说,鬼医谷一事是你告知于他。” “……” 温殊又啧了一声,气笑道:“你们可真是同心同德。” 白玉堂不为所动,只靠在墙上,慢声道:“你早就在查温蝶的来历,老六,你这人谨慎惯了。” 温殊不言。 白玉堂却眯着眼,在朦胧的夜色中仍是神色锋锐,像一把永不弯折的寒刀利刃,含着凛冽冰霜的目光能撕开所有阻碍,比展昭更直接、更果决,更不留情面,“几年前陷空岛那事,你早就察觉端倪,一群在松江府作乱的人,又是杀人放火,又是拐走女童,还威胁松江一带的渔民不让出海,明显是指着陷空岛来。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逃过你的眼睛,可你仍是耐住了性子,推波助澜等着捞一捞背后的大鱼,看看我这宝库到底引来了什么人物。”他轻声笑笑,仿佛冰冷无情,可并无怨怼指责之意,甚至能听出几分洒脱无谓,“什么能使你这般做,想来是因为那时温蝶便与你透了一些事。” 这一句下去,像是一把狠绝的刀,剖开了一切皮囊的掩饰,露出底下的狰狞。 温殊转道去救了那些女童,是一时心软,却意外救回了一个卢珍。可笑的是,他这一时心软,也叫早几日的推波助澜在他回松江府时转眼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还丢了温蝶的命。 温殊又弯起笑面,“她记得不多了,我所知,也不多。” “至少她被你捡回来算不得一无所知。”白玉堂将包裹丢给了温殊,“你断然不会动柳眉的命。至于你想弄明白的柳眉背后还有什么人,”他扬着眉梢笑了一笑,神采飞扬,夺目至极,“你尽管问便是,撬开她的嘴算你本事。” “正巧,白爷也想知道。” 温殊接过包裹,看见上头还挂着一把裹白布的兵刃,竟是问道:“这女人莫不是焊着一张铁嘴,连你都撬不开?” 他啧了两声,“白亏了你这风流相,却搞不定一个心仪于你的女人。” 白玉堂斜了温殊一眼,似笑非笑,凉飕飕地呵了口气:“只怕松江一霸还比不上她这女子心智坚韧。”分明是夸柳眉之语,温殊应是从中听出了白玉堂对他的贬低之意。 “她拎得清。”白玉堂拎着巨阙站直了身,“这是一回事,自然……她还有旁的不能说爷不敢说的理由。” 温殊耸耸肩,“无非一个死字。” 白玉堂且瞧了一眼天色,懒得再作声,转身要离去,却又被温殊喊住了。 “白老五。” 白玉堂慢悠悠地沿着窄巷走,“若不想被射成筛子,从正门进柳府。” 温殊故作大惊,“你陷空岛还私藏□□?” “……”白玉堂回头瞧了一眼,从怀里摸了一块墨玉飞蝗石往温殊那不着调的嘴一丢,懒洋洋道,“寻常弹弓。” “展大人身旁哪有这样的装备,白老五你也不怕露了马脚。”温殊单手抓住那墨玉飞蝗石,快步跟了上去取笑道。 “除了你,没人敢翻墙入那院子,若是有,那便是对付他们用的。至于官府的人,既要避开我耳目,哪能蠢到凑那么近。”白玉堂笃定道,神色丝毫不见担忧。 “那可不一定。”温殊竖起手指摇了摇,正要说一人,却突然站住了,恍然道,“你迷了窍了,老五。” 白玉堂充耳不闻,只是估摸了一下时辰,一边沿着巷子走,一边毫不客气道:“爷赶时间,你去给展昭带句话。” 温殊不应,只摸着下巴,莫名道:“展昭非是你这般不管不顾的性情,且不说他可有心思,老五,你这是挖坑把自己埋了。他应与不应,都有他的理。” 白玉堂神色不动,但总算是也站住了脚步,回头扫了温殊一眼,“你只怕此生都没意思的紧。”夜色中,一双桃花眸仍是含着锋锐煞气,又有无尽不可言说的快活无畏,就像他这人生来不知畏惧,不知进退,不知规矩,全凭他心里那杠称行事,最是不羁洒脱,谁也管不得,谁也没法管。谁都要评头论足说他几句不通人情、任性胡为,可谁都要憋不住心口那股艳羡,艳羡白玉堂此生全凭自己心意决定自己该做个什么样的人,无畏世人评说与目光。 “来日你可莫后悔。”温殊轻声道。 话音且落,白玉堂猝不及防地一抬巨阙。 “……”温殊静立不动。 黑沉古剑的剑柄几乎抵到温殊的脖子跟前,他神色平淡,不见往日漫不经心的笑意,可收敛了锋芒锐气,更显的俊俏华美、恣意风流,“我知你何意。你不必劝,你劝不得,四位义兄来日也劝不得,世上能阻爷这条路的,只他一人。”他的声音极轻,像是一瞬就被风吹散了。 “白爷今日大刀阔斧地来了,就无畏来日认栽。” 白玉堂丢下几句让温殊转达展昭之语,终于在夜色里提着巨阙几个纵跃,犹似鬼魅一般消失了踪迹。 温殊这才惊觉白玉堂这平素在夜里行侠仗义都穿的花花绿绿,甚至穿着一身白衣像个醒目的鬼魅的人,竟是在今夜谨慎地穿起了一身玄色长衫。 夜色漫漫。 温殊照白玉堂进门的方式叩响了柳府小院的院门。 城东小院里,展昭拎着长刀与酒进了屋,在正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正厅立停着一副棺材,又在四周搁了不少的冰块,在夜里显得寒气十足、又阴沉至极。可他丝毫不觉,只在夜色里望着门外的弯月、还有天边尽头渐渐亮起的白日,温声笑了笑。 笑声朗朗,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欢喜。 ※※※※※※※※※※※※※※※※※※※※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用!生命日万啦!!!!!!! 啊啊啊啊! 好的,白五爷上线又快速下线。 走之前还不忘塞一口狗粮,嘻嘻嘻嘻。 晚安。 第四八回 耳目明,走街串坊细细探 天色阴沉, 接连几个大晴日后,渝州乌云压城,不见天光,终于将积累了几日的巴山夜雨带到了白日。 一场春雨万物生。 街里巷外徐行之人都带上了油纸伞,各色各样, 又点缀着小花儿的, 又青山绿水的, 也有染了纯色的, 远远瞧去, 也不为交错的宽窄街巷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只是这雨天总是少了几分喧闹,仿佛城中朦胧, 万物喧嚣皆被一场大雨掩盖。雨声哗啦啦响,坠在屋檐白墙、青石瓦缸、绿树红花、伞顶人面之上,恰似琵琶弹, 大珠小珠落玉盘。雨日出行虽别有意境, 可这一来一去布面的鞋便湿得一塌糊涂, 连这衣角也少不得带上了些恼人的泥点;也就那些穿着短打的贩夫走卒对此不以为意, 挑着担,戴着斗笠,口中吆喝, 蔬菜瓜果沁着雨水格外好看;奇得是这般大雨, 还有个人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白靴、一手提刀、一手打伞, 从人群之中缓步而过, 意态悠闲, 好似闲庭漫步。 挂着流光阁匾额的二楼的栏杆旁,一个穿着蓝衣的年轻人抱着一把白布裹好的兵刃,靠坐在栏杆上。 他生的华美俊俏,唇角挑着笑,可目光却冷冷淡淡。 栏杆往内,一位姣若秋月、般般入画的女子正素手拨动琵琶,轻拢慢捻抹复挑,十指纤细、乐声妙曼,恰似白乐天所言“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年轻人单手瞧着膝盖,目光却落在外头的大雨之中,在朦朦胧胧的雨雾里看见一个白衣人打着素白的伞,从底下走了过去,正与一位挑担的男子笑语盈盈地说些什么。他这一眼看去,隐约仿佛还瞧见那白衣上的淡青色竹纹。 年轻人一挑眉,口中道:“错了。” 屋内的琵琶声一顿,女子抬起脸一笑,可真是明眸善睐、巧笑倩兮,“叫展大人发觉了。” 娇声细语,珠钗晃人眼。 雨声入耳,展昭脚步微微一顿,伞面挑起,仿佛就要回头瞧一眼,却又与身旁挑担之人别过,迈开了脚步转入了巷子口的另一座楼。 一座人声鼎沸的茶楼。 因着大雨连绵,茶楼里迎来了不少生意,往日这个时辰不过三三两两坐了人,今日竟是高朋满座,一阵呼喝叫好。跑堂的来来去去,不知沏了多少壶茶、端了多少盘点心;而掌柜的正坐在柜台后头喜笑颜开,算盘敲的噼里啪啦响。 展昭仔细一瞧,原是茶楼大厅摆着一张屏风,后头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手中一扇、一抚尺;他且站了片刻,便知这茶楼掌柜不知从何处请来了一位杭州的口技先生,隔着屏风当场来了一出百鸟鸣的隔壁戏,惟妙惟肖、精彩非常。这玩意儿在汴京与江南皆是常见,可在这巴渝蜀地却是罕有,再添天降大雨助兴,揽来了瞧稀奇的客人,这才热闹非凡起来。 展昭提着伞和长刀,站在人群的嘴歪头,且瞧大堂里外皆坐着人,还有不少人站在边角凑这热闹,他自然寻不见一个座位。 他笑笑,也不以为意,对这隔壁戏无甚兴致,转头要走。 一人喊住了他:“这位侠士且慢。” 展昭扶伞的手一顿,确认这声音是在喊自己,这才转过了头。喊他的当然不是赚的盆满钵满的掌柜的,也不是跑的大汗淋漓的小二哥,而是一个蓄着胡子、年过六旬的老头儿。展昭眉梢微动,认出了这人便是连日来在这茶楼里说书的老先生,他皱着眉头,面色不善,似是心头不快,可喊住展昭时仍是给了个笑面。 “老先生可有事?”展昭问道。 说书先生走近了几步,“侠士可是来听书的?”说这,他仔细端详展昭片刻,眸光发亮道,“……我认得你,侠士,昨日你也曾来听书。” 展昭温声一笑,“确是如此。” 说书先生变了脸色,突然拱手一拜:“小老儿谢过侠士昨日给的赏钱,昨日小老儿的孙儿发了热,他双亲皆去,亏得侠士昨日赏钱宽裕,才及时买了汤药,救回了一条性命。大恩大德,小老儿感激不敬。” 展昭也有几分意外,单手托起了说书先生,“老先生自凭本事,却算不得白某功劳,既有缘分,可见天意。”他来这茶楼听书另有目的,这赏钱一事不过信手而为,自认当不上这声谢。 说书先生叹了口气,“可恨小老儿身无所长,只有这说书的手段谋生,却不想今日不能……” 展昭茫然地听了几句,方才明白今日大雨,这说书先生原想着今日茶楼定是客满,便是急匆匆赶来,牟足了劲想要趁此良机赚上一笔,以添家用;却不想来客诸多不假,可这茶楼的掌柜的竟是横插一脚,不知从哪儿请来了这表演口技的男人,抢了他这口饭碗。难怪老先生先头面色不善,展昭啼笑皆非,又隐有所悟。 “老先生何不换一家茶楼?”展昭问。 “自是要离去,可巧碰上侠士,便问问侠士今日可是来听后续,小老儿便随侠客同去一茶楼落脚。”说书先生道。 展昭不由得温声一笑。 原是他这出手阔绰的散财侠客叫人瞧中了,可惜他每日来去茶楼听书,却不是当真为听这说书人口中那些不知变了多少花样的江湖轶事。更别说这老先生口中的江湖趣闻,还有好几桩“鼠猫大战”、“五鼠闹东京”的笑谈,虽是一波三折,扣人心弦,但都是出自白玉堂故意在城内散出的话本故事,只能听个乐子,却于他无益。 只是想想这位说书老先生也是为五斗米折腰,展昭从怀里摸出了一枚银裸子交给了这个年过六旬的老先生。 “老先生,白某确有旁事,今日老先生不若歇息歇息?白某来日再来捧场。” “这这、侠士使不得!”说书先生一惊,连忙将银裸子又塞还给了展昭,他虽打着说书从这位阔绰的侠客手中捞银子,那也该是正儿八经说了书、得了赏钱,而不是这施舍银财。 “侠士既然另有要事,小老儿便告辞了。” 展昭瞧这说书老先生提起长衫一角,一手抓起伞,就快步冲进了雨里,连伞都顾不得打上,仿佛生怕展昭将这银钱强塞给他。展昭轻声笑笑,手中拇指一弹,袖子一扫,那枚银裸子飞快穿过雨帘,悄然无声地落在老先生的伞里。 他打开伞,且要离去,又听一人道:“侠士果真善心阔气,也不怕这小老儿故意骗你银财。” 展昭一乐,今儿怕是不能从这茶楼离去了,一转头却见一个年轻人抱着胸倚着柱子。 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身量虽高,面容富态又张扬稚气,像个富家小公子。 但展昭瞧得出这是个习武之人。 “他分明是看中了你的钱财,这才说要同你来去。且他平日说来说去不过就那么几个本子,我都会背了,侠士你这银子给亏了。”少年郎说道。 展昭想想,还是客气作答:“老先生腿脚不便,患有风湿;长衫旧用,晌午少食。昨日他赶早贪黑,独自来去,声至嘶哑,仍要场场不落,可见家中确实困顿。他虽有心攀附,却不谋不义之财、不受嗟来之食,心怀圣人言。孟子有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白某认为这银子给的不亏。” “你不过昨日来了一日,便知晓这些?”少年郎目露讶异。 “观人察行,知过往。”展昭温声道。 他言罢,便打起伞与这少年郎告辞,拎着长刀离去。 可那少年郎却仿佛因此盯上了他,快步上前,也不顾瓢泼大雨,硬要跟在展昭身侧,张口就道:“侠士如何称呼?在下千霖宫杜湛林。” 展昭原是不应,听闻他自报家门,才目光微顿,“在下白玉堂。” 杜湛林一听竟是傻了眼,“你就是锦毛鼠白玉堂?”他眉头拧在一起,“莫非你来茶楼是为听这些说书人如何编排你的?” 展昭笑笑不答,见这少年郎果真要跟着他,眨眼间就淋了半身湿透。他瞧了一眼手中的雨伞,便快步折转进了不远处的一家梨园。 杜湛林自然也跟着展昭进了梨园里头,他才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就见展昭提着长刀在几乎空荡无人、只有两三闲来无事的老大爷的大堂里坐下了。他凑到展昭的桌子旁,“你这另有旁事,便是改了茶楼听书,来梨园听戏?” 展昭将伞搁在桌子边上,反问:“有何不妥?” 杜湛林耸了耸肩,兴致缺缺道:“可这梨园也无新戏,唱来唱去也就那几出。”他熟练地朝梨园跑堂要了一份米花糖,显然也是梨园常客,正直贪玩年纪的少年郎。只是不知他怎就对展昭起了兴趣,非要跟着他在这梨园里头坐着。 展昭瞧了一眼台上,这渝州梨园与江南梨园里唱的南戏不同,唱的是巴蜀独有的川戏,不过他算不得陌生。这川戏如今在开封府深受达官显贵喜爱,打从唐时起,坊间便有笑谈正是“蜀戏冠天下”的好时候。这川戏最出名的也就《刘辟责买》、《麦秀两岐》、《灌口神》这几出,自然也不会只有这几出,叫人看腻,这巴蜀的戏班也会排些新戏引人注目。如今台上便是展昭在城东的梨园也听过的一出戏。 杜湛林自个儿倒了茶水,口中尚且嘟囔:“这城中一日比一日无趣,连个新写的话本儿都没有。” 展昭虽是含笑,并不搭话。 他本就不是为听戏来的,对这梨园戏班唱的什么戏自是不甚在意。展昭抱着长刀,老神在在地坐那儿听戏,这寂静的梨园里各色声音都传入他耳内。前头的两位老大爷也是一边听戏,一边叹气,说这戏看了几回着实有些腻了,另一人便说这城里哪个还敢赚这银子。 他二人坐了好片刻,一出戏唱完,又上了另一出,那杜湛林仿佛有些坐不住了,左顾右盼起来。 他正要说话,梨园又来了些人,是一群女眷。她们坐着好几辆马车来的,穿着打扮更是富贵娇气,一个个笑不露齿,身旁还有不少丫鬟侍从跟随,排场不小,其中更是以一位面容和善、珠圆玉润的夫人为首。一见面就寒暄了几句,一一随着随跑堂的上了楼上雅座。杜湛林瞄了几眼,神色有些古怪,显然是认出了这些女眷。 展昭不动声色地托起茶盏。 这千霖宫的杜湛林认得知州夫人? 来这梨园的这群女眷中,为首的正是渝州知州吕文茂的夫人。 他昨日便在茶楼听一人闲谈说今儿知州夫人约了人来此看戏,今日本就有意来此等候,早前去了一趟茶楼也是有意在茶楼消磨些时辰。如今他暗中调查渝州官府,虽心中明了这府衙里的吕知州与罗通判古怪,却实在无从入手。 那江湖命案且还得等白玉堂弄情况赶回,方有后续,且说来展昭不敢肯定此案与渝州官府牵扯深远,只怕二人都一头钻入此案,反倒越走越偏、白费力气。 因而这几日展昭走街串巷,不是坐茶楼听书、就是梨园听戏,又或是来往酒肆瓦舍,便是为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一听这渝州百姓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问一问这贩夫走卒、引车卖浆渝州近况。此为一探渝州民生俗事,方知渝州知州在这渝州行政治下之才,为人作风如何、为官品行又如何。 他又临天亮孤身远至郊区,细观佃户耕作,与庄户闲谈,近夜时方归;在渝州城内询米价布价,凭“白员外”这白家商贾的便利,与各家商铺多有交道。此为二探渝州城内豪绅庄主行事作风,又与吕知州关系几何,方知吕文茂亲近之人是何模样。 另外还有暗中探问这吕文茂早年为官升贬变化,在朝堂上是何人的门生故吏。 这一查便是三日又去。 奇得是,展昭这番日以继夜的辛苦探查下来,几乎一无所得。 这渝州知州虽不得人人称道,也绝无恶骂之声,像是平平无奇、无功无过。正如白玉堂几次探查官府所得,并无欺男霸女、严苛赋税之事,更无中饱私囊、以权谋私之状,与城内富商大贾仿佛也甚少往来;往日还能稳住渝州城内各门各派的江湖人,不叫这些江湖草莽扰民;更奇的是,还传有给寒门子弟银子助学的私下美名。 还有白玉堂在心中提起的通判罗善,在这渝州城仿佛是个不存在的人,几乎没有百姓知晓此人。 可越是如此,展昭越是心下惴惴,疑心吕文茂在这渝州城究竟犯了何等大罪;也隐隐察觉到包公让他暗中探查渝州官府,却不便于亲自前来插手,果真是因背后牵扯过大,忧心打草惊蛇。展昭不免庆幸来时早做准备,否则只怕当真要将白玉堂扯到这朝堂明争暗斗的漩涡之中。 旁得不说,单是这吕文茂与江湖人干系不浅,就叫人万分生疑。 展昭又敛起心神,盯着茶杯水面半刻,听见楼上雅座传来断断续续的细语。 至于这家眷…… 楼上除了那知州夫人,还有这渝州的诸位官门太太,众人虽是以梨园听戏之名聚于此,实则是妇人之间常见的来往应酬。这些官门夫人们向来自持身份,便是宴请也不该选一个梨园,可见其中另有缘由。正如展昭所料,这楼上的诸位夫人说了些客套言辞之后,便听一人抱怨近日不得穿金戴银,连摆宴迎客也不许了,实在无趣的很。若是旁的酒楼厢房,展昭还得凑近了听,这梨园的雅座为了看台上的戏,并无门隔,与这底下大堂只是楼上楼下的距离。他这几日学着静气凝神,倒是比往日更耳聪目明了些,大致上也能听清一二。 “……你却不知如今麻烦大着。” “不就是京中来人,怎就能不让摆宴了,谁家不是这般的过往礼节?” “正是!我们琳娘今年便要及笄,且要相看……” “……又不曾干过错事,我自家的嫁妆铺子里得来的银财,还不让我用了?” “你们都省省心罢,既说了不能,便是不能。我今日约诸位夫人,便是为此事,你们那些铺子是怎么来的,还要我与你们一一说道不成?”这声音比寻常几人都要轻很多,可无人敢插话,“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们要是这些日子还顾着往自家……” 展昭一挑眉,意识到这位夫人谨慎地闭了口。 “仔细你们的脑袋!” 最后落下的声音像是刀子拂过肌肤一样阴冷。 楼上沉默了片刻,仿佛各个都认真看起戏来,好半晌才陆陆续续地说起笑话,将先头之事抹过。 展昭正要搁下茶杯,突然听杜湛林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喂,白玉堂,听说你打赢了轰地门的疯狗应明卫,是不是真的啊?” 天边突然炸起一道雷。 城内外雨声茫茫,空无一人的官道上,一人头戴斗笠、身着蓑衣快马踏过泥路。 流光阁上。 温殊架着二郎腿,侧着头,打量的目光从女子的面容渐渐转到她的纤纤细指上,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祁琬姑娘莫不是在考校展某?”话虽如此,他又收回了目光,也掩去了眸光里心不在焉的一抹风流之色,“倘使姑娘失了兴致,今日便罢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 白老五莫不是这才骗他来顶缸,自个儿跑去查什么狗屁命案,他还能懂验尸了?! “祁琬还当展大人神游太虚,心不在此。”唤作祁琬的姑娘抱着琵琶,竟是起身款款而来,细腰盈盈一握,每一步都仿佛杨柳娉婷、婀娜多姿。 他靠在栏杆上,忍不住就要软趴下去,可又学着白老五挺直了腰杆。 “展大人。”祁琬轻声道。 白老五可真是折腾人。温殊懒洋洋地想着,正要开口,那祁琬姑娘已经抱着琵琶眉目含笑地凑近了脸,歪了歪头,目光灼灼生辉。 一缕发丝从她耳侧垂了下来,朱唇微扬,似那天边一道惊雷乍落。 “您似乎不是上回细雨楼的那位。” ※※※※※※※※※※※※※※※※※※※※ 今天……没有双更,没有日万。 卡文。 整了了好几个小时的剧情,依旧茫然脸。 发现浪得太厉害,倒是剧情线全飞,今天仔细看看,说不定连三分之一的剧情线都还没走[x] [说的好像第一天发现剧情线飞了一样] 天啊这卷到底有多长啊……不敢想象……甚至不知道怎么写下去[x] 心痛了。晚安。没有么么哒的话我是不会开心的,咬你。 第四九回 风雨日,薄唇轻言祸相关 昏沉沉的天空压了厚云, 忽闻电光疾走、惊雷轰鸣。 温殊骤然惊醒,竟是眼前模模糊糊,有几分头昏脑胀。 他单手按住自己的额头,晃了一下头,本就晕晕乎乎的脑子登时疼了几分, 怀里的兵刃从肩头滑到臂弯。他又用力睁了睁眼睛, 见屋内灯烛晃动, 有人高高举起了手, 意识渐渐回笼, 神志也清醒起来。 这是…… 流光阁……!温殊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身在何地,赶紧摸了一下脖颈后。这皮面具仍在脸上, 他且松了口气,侧过头,天色更加昏暗了些栏杆之外, 随着那劈开天际云端的电闪雷鸣, 骤然下起了磅礴大雨。 温殊适才发觉不对, 他竟是昏睡了去。 他这习武之人, 虽是走哪儿趴哪儿,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总被白老五嘲讽像个没骨头的懒货, 可实际上精神极好, 绝无莫名其妙困倦昏睡的可能。且他竟是不记得自己何时昏睡过去……温殊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抓起怀里的裹着白布的兵刃瞧了一眼, 白布仍是照他来前特意卷起的模样, 分毫无差。 “展大人?”屋内传来娇声细语。 “……” 滚滚雷声之后,雨急似箭,纷至沓来。又仿佛敲击在鼓面地千万根木槌,哗啦啦直扑山城,掩去了人声。雨水自上往下在城内的石阶形成了小溪一般的流水。 高高低低、层层交错的雨巷台阶往上,是那咿咿呀呀唱戏的梨园。 一个瘦弱的年轻人一步步上了台阶,他没打伞,一双明利的眼睛像是在这大雨中燃烧着幽幽的鬼火,阴沉又可怖。 梨园大堂里头只有寥寥几人,杜湛林正佯装不以为意,实则眼巴巴地等着展昭作答。 展昭没做声,侧头望了过去,却见这千霖宫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面颊。 “你能不能教我一下怎么打败他,那家伙疯狗一样,我、我就没赢过。” 展昭将茶杯搁在桌上,似是有些迟疑道:“杜……侠士何出此言?” “你莫要装糊涂。”杜湛林皱了皱眉头,“这事儿都传遍渝州城了,说你白玉堂武艺了得,以一敌八,轻而易举就将那轰地门的狗……咳家伙,打得落花流水!”几句话下来,他又扫开了那些不快,满眼兴奋道,“这渝州城可是许久没有什么新鲜事了,你一来便出了三,满城的江湖人都在说此事!” “……?”展昭哭笑不得,“还有何传言?” 杜湛林啧了一声,“就是细雨楼大战展昭,来福客栈退敌八人,还有那五鼠闹东京的新话本。你自个儿做的事,怎问起旁人?”他又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翻展昭,“莫不是人云亦云、三人成虎、捕风捉影、耳听为虚?”他一口气来了一串的四字成语,不见展昭辩驳,不由得失望地撇撇嘴,“我就说传闻里的白玉堂跟个阎王罗刹一样,神挡杀神、佛挡弑佛,怎么也该一脸凶相。你长得跟个菩萨似的,完全不一样嘛!” “……咳,”展昭轻笑了一声,仿佛明白为何先头这杜侠士傻了眼,原是满脸难以置信,“叫杜侠士失望了。” “什么杜侠士,你虽然没那么厉害,但好歹是江湖成名的侠客了,江湖相逢就是缘分。”杜湛林满不在乎地说。 展昭想了想,只问:“前两事确是与白某相关,只是那新话本,如何也算是个新鲜事?” “当然新鲜。”杜湛林摇头晃脑,“城内都多久没新话本了,成日里念那些旧日传闻、历史旧谈。便是偶尔说一说近日的江湖趣事也没什么像样的,不是掀了土匪窝,就是砍了恶人头,没意思。不像你这闹东京、戏御猫,一波三折,那才叫个妙趣横生。这事儿完了又连着说起另两事,当真下饭的很。” “说书先生既要做这说书的营生,怎不编新的本子?”展昭失笑。 凭着说书人的一张巧嘴,难道还瞎编不出几个跌宕起伏的话本儿哄人高兴? “哪儿敢。”杜湛林又憋不住啧了一声,暗暗打量了展昭一眼,才继续道,“两年前有几个说书的编排了一回唐门,说那老门主一口老血气死在大堂,哪想那唐门真为这空口白牙的胡话寻上门,说那些说书人咒人生死,杀了好几个说书人一家老小。如今渝州城的说书先生便是道听途说,也不敢编什么,生怕又得罪了哪位英雄豪杰,惹来杀生之祸。敢在渝州城内说书的,不是外乡来的,便是半只脚要进棺材的。不过唐门杀了几人又有何用,渝州城没人再说,却早早传到了大江南北。” 展昭原是姑妄听之,可听到那唐门只为几句胡言编排就杀人泄恨,不免拧眉为之一惊。 “果真唐门所为?”展昭问。 “不然几个说书人还能招惹什么江湖人?唐门中人向来与魔教为伍,行事无忌。”杜湛林不以为意。 “此事官府不管?” “那也得他们寻得见那唐门在哪,别说官府,就问你罢,你知道唐门在哪?” 展昭无言。 “且唐门势大,各个身手奇诡,官府哪来的胆子管,又哪来的本事管。那些说书人全家死光连个报冤的苦主都无,又是他们自己先瞎说惹了事,官府便埋了人了事了。可笑的是,前些日子这老门主还真死于非命了。因而如今也有人说唐门是自作孽,杀人偿命、冤魂在天,这咒就真应验了呢。” 杜湛林伸手捡起跑堂小二哥送来的米花糖,仿佛对这旧事别无兴致,又觑了展昭一眼道:“那应明卫果真不是你……?” 他话音未落,展昭突然手一伸,无声无息地探到了杜湛林脖颈后。杜湛林登时寒毛炸起,抬手去挡,这才发现展昭收回了手,手里还握着一支飞镖。展昭蹙起眉头,侧着头望了过去。 梨园大堂的窗子不知何时开了,一个年轻人站在外头,瘦弱得像只猴儿,目光凶狠明利。 “应明卫!”杜湛林高声叫破。 大堂里外的人都是一愣,紧接着就见那窗外的年轻人冲展昭冷冰冰地笑了一下,恶意又扭曲。 展昭立即发现窗子往下还滚了三枚鸽蛋大小圆滚滚的黑球,因梨园地板有些偏斜,竟是朝着他们这桌子一路滑了过来。展昭一手将杜湛林后领拽起,朝门外丢飞出去;他整个人一跃而起,抓住长刀往哪三颗古怪的小黑球一刀横扫,长刀出鞘,刀风犹似惊波沛厉,浮沫扬奔,卷起那玩意儿就击飞出窗外,匆忙之间连窗子都毁了大半。 瞬间两声炸响落在雨水里,震得屋子里外都是惊慌至极的尖叫。 展昭已经带着台下两位老大爷退到了最远处的戏台上。 “……” 展昭神色冷沉了几分,再望向窗外扫去烟雾的大雨时,已经不见了那轰地门的年轻人。 只是他显然不会偃旗息鼓、就此作罢。 这阴雨天,仿佛还能随时瞧见那年轻人从哪个角落里晃出身影,像个阴魂不散的恶鬼盯上了他的猎物,等着猎物松懈的那一瞬将其拖入地府,甚至不在乎会不会拖带上其他无辜之人。正如几日前他所言,不死不休。 那被丢到门口的杜湛林好似刚刚缓过神来,跑上前道:“那应明卫、当真寻你报仇啊!当真是你杀了应明杰?!” 话音落时,他见展昭转过头来,平平静静地望了他一眼,眉目温润,温和道:“人云亦云、三人成虎、捕风捉影、耳听为虚。” 十二个字清晰温和,正是他先头嘀咕所言,却显露出眼前这侠客独有的无情张扬,又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凛然正气,令杜湛林忍不住一个寒战。杜湛林僵硬地站在原地,未能搭话,展昭已经长刀还鞘,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子丢给戏班的班主以作赔偿,又捡起桌上的伞,缓步出了梨园。 “杜侠士若无旁事,白某就此别过了。” 衣角飞扬,不过须臾,雨幕掩去了远去无踪的白衣人。 “……” 流光阁上,温殊随着这娇滴滴的轻语侧过头瞧了一眼。 屋内是今日那弹奏琵琶的祁琬姑娘,珠钗绫罗,明眸善睐。她如今不在弹琵琶,而是备了一桌的茶具,烫杯泡茶,一眼瞧去,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温殊提着兵刃起身进了屋,面上不动声色,只笑道:“何时叫展某睡了去,却不能听得祁琬姑娘琵琶妙声?” 祁琬姑娘侧头,巧笑倩兮,娇娇柔柔道:“展大人莫不是当真梦魇了?不是展大人神色困顿,叫小女子泡壶茶醒神?想是祁琬手艺不入耳,叫展大人看了笑话。”说着,她将茶杯送到了温殊面前,眉眼还有几分委屈懵懂,“展大人瞧着像是眯了片刻,可是往日辛苦?” 温殊又是笑笑,“成日听曲赏乐,好似是有几分辛苦。” 他拎起茶杯,慢饮了一口,眯着眼打量这位娇美的祁琬姑娘。吕文茂满渝州寻花容月貌、国色天香的女子,就想要借着美色绊住“展昭”,这位祁琬姑娘自然是冰肌玉骨,般般入画,尤其是她这细腰盈盈一握,走起路来更显一摇一摆、杨柳娉婷。温殊便是再糊涂,也记得莫名昏睡之前,这位祁琬姑娘上前来问的那话。 若是他这般就被哄骗了去,那也太对不住这松江一霸的名头。 那时,这女子祁琬,分明是瞧出他与白玉堂不同。此事除了那眼尖的展昭,便是柳眉与那渝州官府的吕文茂、罗善二人都不曾看出端倪,竟是被一个风尘女子察觉!要说这女子并无问题,温殊只怕是江湖白混了十几年,脑袋都要掉了好几回了。 可他如今站在屋内,顺着灯烛之光细细瞧了数回,这女子衣着打扮并无变化,面容更无易容之相,且这细腰,也不是谁人都有。这般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通,他仿佛瞧不出丝毫的差异。温殊虽是狐疑,但仍能守住心头那抹惊骇,确信今日定是叫哪个神仙姑娘摆了一道。 不是眼前这位姑娘佯装无知,便是昏睡之前那位弹琵琶又问话的姑娘是另一人。 “茶不错,茶具也不错。”温殊搁下茶杯。 这套茶具先头未有搁在屋内,这姑娘离开过屋内。 祁琬温柔地笑了笑,好似不知温殊言下之意,果真答道:“祁琬哪有这般好茶好物,只是展大人乃流光阁贵客,祁琬这才寻东家取了茶具。也就展大人有面子,叫东家给了足了好东西,平白叫祁琬得了便宜。” “倘使祁琬姑娘欢喜,也算是成人之美。”温殊微微一笑,似是不以为意地微微颔首,“天色已晚,今日展某便告辞了。”他扫过桌上那炉静静染着香料的铜炉,心知此时要麻烦,口中却是温言慢语,“来日再来听祁琬一曲。”他如今扮作白玉堂的模样,在这渝州官府面前充当什么“展大人”,如今莫名其妙着了道,竟是在这流光阁里稀里糊涂地昏睡了去,却弄不清可有泄漏底细,更弄不清这人是否是那知州手底下的人。 不过今日初七,今夜那白玉堂无论如何也该赶回渝州城。 他且尽快与白玉堂换回,方能在那渝州知州起疑之前,将这事抹过去。只是此事但凡落入那吕文茂和罗善耳中,多少要对“展昭”去向有所猜忌,往后几日少不了诸多试探,不过这事儿便是白老五要管的了,以他的本事当是有办法能与这渝州官府继续周旋。 “展大人慢走。”祁琬这便起身相送。 温殊踏步出了屋,那祁琬又快步紧跟上来,又娇又羞地递上了一把伞,“展大人,屋外雨大,我见展大人空手而来,不若带上这把伞暂且一用罢。” 温殊目光从那祁琬面上又扫了过去,眸光掩去了漫不经心的冷硬,望着祁琬的眼睛露出几分温柔和善。他伸手给祁琬姑娘快步来时翘起的头发抚平至身前,随手接过了伞,口中温温一笑:“多谢姑娘美意,再过几日展某必定亲自奉还。”言罢,他快步离了流光阁,打着伞入了雨幕之中,虽未有回头,也能发觉那祁琬姑娘目光相送,直至他转过弯去。 温殊没有直接回柳府的小院儿,而是在这窄巷站了片刻。 低垂的伞面下,那属于白玉堂俊俏华美的面孔上显露出从未有过的阴霾冷沉。 他可从未有吃过这种亏! 好半晌,他又无声地笑了一笑,打着伞从窄巷离去,神色吊儿郎当又玩世不恭。 如今有三种可能:一是祁琬便是吕文茂与罗善寻来的能人异士,她看出异样后,故意来试探了他,佯装不知哄骗于他是为了将他拖住,等候官府那头的反应;二是她与那吕知州并无干系,偶然察觉异样试探之后,又装作不知,想就此揭过此事,是为叫他放过她,也是为威胁于他莫要轻举妄动;三是这先前那人和如今这人不是同一人,那试探的人可能根本不是吕知州的人,否则她不必这般麻烦换来换去,这祁琬姑娘果真是一无所知。 后两种尚且好说,便是被人发觉一二,也坏不了白玉堂和展昭的事;至于前一种……便要看今夜吕知州有无动静了。 无论如何,这位察觉异样的姑娘本事不小,兴许武艺也高他一筹,而他也没打算就此揭过此事。温殊看了一眼天色,实在太过阴沉不知时辰,但总归是夜幕将近。现在不急,等换回了身份,他有的是时间弄清坑了他一把的是哪位神仙姑娘。 不知那白老五能不能当真赶得回来。 天上又是一道惊雷。 城外泥泞官道之上,一道身影自远而近,伴着疾风骤雨,马蹄笃笃难辨。 他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目光穿过蒙蒙雨雾,在瞧见不远处渝州城池的高墙之时,突然牵着缰绳,扼住了快马疾驰的步伐。他的目光落在官道不远处交接的一条小道上。雨声哗哗,冰冷的顺着蓑衣垂落,他微微抬起的面容似是透着几分困倦,眉宇间仍是锋锐煞气,而那双桃花眼却仿佛又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正是日夜兼程赶回渝州的白玉堂。 那是一条山道。 渝州山城地势颇高,依山傍水而建,城内多是窄巷阶梯、层层叠叠交错复杂,而城外官道两旁皆是高山。他来渝州数月,早知这条路往上去的正是渝州城外的坟头山。 这大雨磅礴不能阻他耳目,大老远白玉堂确是瞧见有两个人同样戴着斗笠、顺着阶梯上了山。这大雨天上坟头山也就罢了,他们未有穿蓑衣,倒是一个扛着两把铁锹、一个背上还背着另一个人。 更有趣的是…… 白玉堂翻身下马,眯着眼睛打量着树丛中看见了一个小心翼翼、全神贯注跟着那二人的……一个白面胖子。 ※※※※※※※※※※※※※※※※※※※※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不出来了。 完全忘记要说啥子,那就日常表白小天使吧。 写到这唐门与说书人的事……你们肯定已经忘了我最早在哪里留的扣子了(都是战线太长的锅) 晚安……也许是对你们来说是早安。 嘻嘻,小天使么么哒,谢谢每一位小天使的雷 吾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2 21:40:05 维c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3 01:41:37 维c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3 23:34:47 leafix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5 07:11:36 leafix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5 07:11:42 leafix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5 07:11:50 云北不是鱼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6 10:05:29 吾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6 21:35:57 吾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6 21:57:00 维c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7 16:29:47 维c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08 15:24:18 玖月月晓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12 00:06:01 维c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8-08-12 21:15:33 玖月月晓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13 10:01:05 leafix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14 03:42:46 leafix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14 04:54:34 leafix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14 04:54:50 leafix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14 04:55:07 玖月月晓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14 07:39:59 玖月月晓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15 00:28:08 玖月月晓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16 00:02:02 征途无期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8-16 16:2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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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犹未尽地付了茶钱,一个接一个打着伞离了茶楼。不过片刻,这茶楼内就只剩几人闲坐, 掌柜的仍抱着他的算盘, 一脸喜上眉梢。 突然, 一枚银裸子落在掌柜的柜台上。 “……???” 掌柜的眨了眨眼, 眼睛落在这从天而降的银裸子上, 吞了吞口水。 他抬起头,没见着人,但很快他发现茶楼外的雨幕中站着一个白衣人,又瘦又高,一手打伞,一手拎着一把骇人的漆黑长刀。雨虽小了,可天色昏暗,正是往日夕阳西下的晚暮,掌柜的看不清那白衣人的面容,只觉得那人站在茶楼外一动不动,又身着 一身白衣……这人哪怕在人群里也是鹤立鸡群,他这一眼望去街巷空空如也,只他一个白衣人简直像个寻上门来的鬼魅。 紧接着茶楼掌柜的听见一声温温和和、低沉平缓的轻笑。 “掌柜的可否上前一步说话?” 掌柜的又吞着口水,心说这把嗓子不错,光听着就叫人舒爽,跟春风拂翎羽、温水入茶杯似的,可他仍是摇了摇头,打着商量说:“……侠、侠士可否进楼说话?”这白衣人一身醒目不说,那长刀更是骇人,这要问话又或是要喝茶,只管进楼来便是。他这茶楼又不是什么凶地,怎么还非要站在门外,还要他上前说话。 这……这不是有鬼? 掌柜的偷偷瞄了一眼敞开的茶楼大门上贴着俩凶神恶煞的门神,还挂着一桃符,心头正发颤,果真听到门外的白衣人和和气气一笑说:“白某不便进楼,只想同掌柜的打听几句话。”掌柜的一抹满头的冷汗,当时就浑身一震,心说真遭了鬼了! 他这生来不怕凶煞江湖人,只恨夜半突闻鬼敲门,从来就是个胆小的。 “我、我也不太方便。”掌柜的说,牙齿打颤。 “……” 门外的展昭想了想,不明白这掌柜的缘何紧张,莫不是他太凶煞了不成?他思忖半晌不得结果,哪里想得到这掌柜的是把他当鬼了。展昭终是搁下了此事,心下一笑,好似打从在这渝州城里冒名顶替了白兄,他虽几乎未改往日行径,却在旁人看来多了几分无端的凶煞,也不知是不是锦毛鼠白五爷这名头果真太凶了些。 展昭未有为难这个掌柜的,只远远道:“既然掌柜的不便,那白某便就这般问几句话,不知掌柜的可知往日在这茶楼里说书的那位老先生姓什名谁,家住何方?” 经了那应明卫神出鬼没的梨园偷袭,展昭今日却要防着几分,若在人群来去,只怕难免要叫那生了魔障的年轻人误伤了无辜百姓。 掌柜的哪知展昭心头顾忌,听展昭只是这般问话,正松了口气,要开口答复,“你说那说书人……”掌柜的忽而一愣,口中也顿住了,面容在昏暗中显得十分惨白,哆嗦着问道,“……侠士、您您寻那说书人有何事?” “寻他问几件事。”展昭道。 “……” 掌柜的心胆俱裂,神台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他盯着这雨中的白衣年轻人,好似想起他见过此人。就在昨日……这年轻人昨日在茶楼坐了大半日,也是提着一把漆黑长刀,也是一袭名贵的雪白长衫,那长衫的袖口还用密密的针脚绣上了兰花,当时他还嘀咕了这侠客只怕是什么名门大派里的公子,长得变文质彬彬、温润如玉,这身穿着打扮更是不凡。 他眯着眼,长久的注视着雨中的白衣人,试图确认这便是昨天那个犹似天朗星河、见之忘俗的俊朗侠客。掌柜的无心感慨他谦谦君子、淡然自若的神采,反倒满心焦虑。他隐约想起一桩两年前的旧事,又想起连着好几日,那年过六旬的老先生在他这茶楼里唾沫横飞说的正是一个名作白玉堂江湖侠客。 什么身着白衣,什么凶神恶煞,还有什么目无法纪、任性妄为……他的个仙人板板,那说书人都在他这茶楼里说些瞎扯掰什么!这正主只怕是寻上门来了! 掌柜的良久不应声。 展昭弄不清这掌柜的心头的百转回肠,但他耳聪目明,隔着雨幕也能瞧出这掌柜的面色警惕,分明是不愿作答。 只是他确有意寻那说书人,问一问早两年那桩“说书人遭唐门惨杀满门”旧案。如今从那千霖宫的杜湛林口中闻之一二,只是江湖传闻,还得再问问寻常百姓,互为印证。只是此事牵扯江湖与当年无作为的官府,他不便随口与人打听,难免漏了行迹,且寻常人只怕惧其言多有失、惹祸上身,也不愿于他谈及。不过巧的是他前头才在茶楼碰上了个说书老先生,瞧他言行,虽为穷困所迫,但仍有几分读书人的正直,许是能探问一二。 能不能问出什么,展昭心里也没底。 不过总要来问上一二,随后他再一探官府,寻一寻旧年的卷宗。 他且要再问,又听掌柜的道:“那说书人只是近日才来的,我与他不熟。” 展昭眉宇微动,望着掌柜的笑面僵硬的模样,又想起前些日子与白玉堂一并去那听雪阁探听时,那琴阁的琼娘也是满身尖刺,不到不得已绝不多言一句。这巴人是否都如此彪悍警惕,倒是另论,可这生意人只怕各个都机敏的很。 展昭微微一笑,并不恼怒,“掌柜的既然不知,那便罢了。”说着,打着伞转身离去。这茶楼掌柜的寻来那口技人赚的盆满钵满,断了老先生一日财路,可重财之余仍有良知。虽说此事扰乱展昭查案,便是展昭出言解释,也多半不信,可人心如此,人皆为己、各有所求,越是入世红尘,他越是明白言不由衷又或闪烁其词、隐瞒瞎编,都是另有考虑,而言辞太轻,难动人心。再说从这茶楼掌柜的那方考虑,也是好心。 也正是如此,展昭对寻那老先生问话能否有所得也不敢断言。 直到见展昭不见了踪影,茶楼掌柜的才长长舒了口气。他思来想去,仿佛仍觉得不妥,转头喊了喊楼上的跑堂小二。 不多时,打着伞立于某处屋檐的展昭便见那茶楼的跑堂小二悄悄摸摸地出了后门,顺着巷子直奔离去。展昭微微一笑,猜着这掌柜的是心忧明日他再寻上门,与那来说书的老先生撞了个正着,又怕展昭寻了旁人问清楚说书人所在,因而叫了跑堂小二赶紧去知会一声,寻地儿躲上几日。 展昭暗叹对不住那掌柜的好心,打着伞,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城内鼓楼响鼓,声传四方。 渝州城门渐渐闭上,一匹快马赶在闭门之前进了。 是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小白胖子。那长相,一看就是精明强干的,叠暴着环睛,白面微须,像是个诡计多端、不好招惹之人。他一进城便快马向着巷子里去。关城门的官差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还能看见那纵马的白面胖子身前还有一人,横趴在马背上,被蓑衣遮去了大半。 夜幕将临,雨未停歇。 展昭轻而易举地跟着那跑堂小二到了一家书肆前。 展昭神色微动,这书肆分明开在街巷中间的大好位置,却半掩着门,被两旁喧哗四起的酒楼、珠宝铺子称得清清冷冷、门可罗雀。书肆本就不比酒楼饭馆,清冷并不奇怪,如今天色渐暗,自然不见人影;可展昭还瞧出了几分破败之相,仿佛这书肆不日便要倒闭了。 大宋大兴科举,士人地位奇高,天下书生皆以登科及第为荣,因而哪儿都缺不了书肆。寒士不比那家境殷实的公子,展昭行走江湖多年,见过无数田舍郎寒窗苦读,缺纸少墨、囊中羞涩,只为一朝登入天子堂而咬牙苦撑。因而大宋书本虽有雕版印刷,但仍少不了在这书肆里打杂录写的书生,文人清高瞧不上这商户赚银子的手艺,便拿抄书以固学识为由,维持生计。便是再晚,也该有书生来往这书肆才是,天色昏暗,这书肆里连盏灯都不点。 且……那老先生分明家中开了一件书肆,怎还会穷窘困厄的模样,不得已跑到那茶楼里去当说书人? 这古怪之处太多,展昭思来想去不得其解。他才在屋檐上站了片刻,隐约听见那茶楼的跑堂小二入了书肆就高声喊那老先生,便是要劝说他快快离去。展昭轻身落在巷子里,又一借力,进了书肆大门,与那张着口的跑堂小二微微一笑,像是燕子轻轻收起羽翼。 他收了伞,一身白衣,面容温文尔雅,平添了几分往日没有的仙气。 可跑堂小二神色渐渐化作瞠目结舌,倒像是见了恶鬼,“你、你你……!” 他也不知被那掌柜的嘱咐了何事,竟是一见展昭,登时腿软,拉着那书肆里的老先生就结结巴巴道:“快、快跑!” “……你是白日那侠士?”那说书老先生不比年轻人,在这昏暗里好半晌才认出了展昭,面上含了几分惊诧与喜意。 他立马想起半道开伞时里头滚出的那枚银裸子,又是不快又是感激地上前道:“今日那伞中的银钱可是侠士所赠,这无功不受禄,还望侠士收回……”他还没说完,就被那跑堂小二拽住了衣衫,这老胳膊老腿差点摔了一跤全散架了。 展昭赶紧搭把手扶住了人,“白某冒昧打扰,是有几件事想同老先生打听。”说罢,他又侧头与已经懵了神的跑堂小二微微一笑,“小兄弟莫要慌张,白某无意伤人,若是小兄弟心忧,大可在此等候白某问完话,再离去交差不迟。” “这……这,你……他……?”跑堂小二口中话都连不成句了。 还好那说书的老先生虽不明前因后果,也算的通情达理,又或许看在两日的银财上对展昭这江湖侠客并无芥蒂,“侠士有意打听何事?” 话音且落,忽闻屋后传来哭声,呜呜咽咽、闻者伤心。 展昭一愣,不由问道:“……何人啼哭?” “……” 四下寂静,唯有雨声与吟哭啜泣。 在高高一侧城墙的外侧,一个身影轻身登了上去,身着黑衣,犹若鬼魅一般,翻过了高耸的城墙。 他无声无息地落在某家屋檐上,在雨中如烟如影,不见片刻的犹豫,直奔城内而去。 温殊打着伞推开了柳府小院儿的门,竟见往日羞怯怯的丫鬟正在小楼门前垂头低泣,也不知是遭了什么伤心事。他眸中诧异,再往内瞧,楼内大堂里坐着的人可不就是那往日笑语盈盈、娇娇媚媚的柳眉姑娘。她如今正冷着脸,不知生什么闷气、发什么火,那冰渣子挂了满眼。 “生了何事?”温殊便踏步而入。 若是往常他怕是就不正经地出言调戏那哭花了脸的丫鬟,可他今儿心头不快,也总算没忘自己还顶着白玉堂的面容。 柳眉抬头看了一眼,收起了眉眼里的冷色,轻声叹了口气,“莫哭了,去给‘展爷’备晚膳,再烧一锅热水。” 丫鬟欲言又止地来回看了看温殊与柳眉,还是应声去了后厨。 温殊带上门,将油纸伞搁在小楼门外,也发觉真生了不妥,蹙眉又问了一回:“生了何事?” “……楼里遭了贼。”柳眉好半晌才道,眉宇间鲜见地生了愁色。 温殊一怔,意外道:“瞒过了这院子里外的耳目?” 这院子方圆两里可都是陷空岛的人! “无一察觉。”柳眉微微颔首,总是柔美含笑的面容添了几分肃然愁容,在灯火下有几分楚楚可怜,“甚至不知那贼是什么时候来的,应是趁我今日下午去金铺的时候。这丫头武艺粗浅,虽是清醒却半点未觉贼人丢了东西,这才生愧。”她打着买珠翠、头面的名头,去的正是白府的铺子。 温殊突然想起今儿在流光阁摆了他一道的那位姑娘,眉头紧了紧,“丢了何物?” 柳眉沉默片刻,落下四个叫温殊也意外的字:“……唐门请帖。” 夜色阴沉,楼外风雨大作,几乎不见五指。 渝州府衙今夜不见灯火通明,更不见森严戒备,只是各处还是站着值夜的差役、零星亮着几盏灯。远远望去,灯火幽微,一片寂静,唯闻风吹雨打叶。 一个黑衣人窜进了屋檐,蹑足潜行、走屋窜脊,很快在一处屋檐上俯下了身。 风雨交错,不见他的容貌。 随着一声极轻地风声,这黑衣人躲开巡视的衙役,转下屋檐,双腿往柱子上一盘,静悄悄地滑了下去;紧接着他身形往窗棂旁一贴,手一抬,他在黑暗中抬了抬眉梢,从窗子上摸到了些许水渍。他凝神侧耳静听片刻,忽而唇角一歪,屏住气息,翻入窗子,一把拉住了屋内那在他翻入窗时惊觉异样、无声后撤的另一人。 二人在屋内的黑暗中又快又急地悄悄换了三招,雨水被甩落在地上。他寻着机会,顽劣地冲那仍要抬手、还招欲走的人脖颈短促地呼了口气。 另一人一个激灵登时收住了掌势,“……玉堂?” 外头巡视的灯光从门前掠过,屋内水珠无声无息地顺着正过身来的二人衣衫,漫入木质的地板。 数日未见的二人对了一眼。 夜中风如浪涛、雨声萧萧,一人意外,一人含笑。 ※※※※※※※※※※※※※※※※※※※※ 久违的同框?也不算久吧嘻嘻嘻,反正同一下就得办正事的[x] 反正甜着甜着你们就习惯了。 我们的目标是,全体蛀牙[x] 温殊&a;柳眉:出大事了知道不,你们还就知道秀! 昭昭茫然:秀啥? 五爷耸肩:什么都没做啊。 第五一回 尸解术,死去活来一生机 雨声淅淅沥沥, 似低吟浅唱,又被一阵接一阵的狂风吹散了调子。 树木被风吹得疯狂摇动,满院都是婆娑响。 府衙院内的巡视随着灯笼一晃而过,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无人发觉异样的府衙厢房里, 站着两位渝州知州不想见到的不速之客。 白玉堂在黑乎乎的厢房里稍稍一抬头, 示意展昭继续。 展昭侧头瞧了一眼白玉堂, 屋内不点灯, 远比屋外更不见五指, 便是他目力极佳,也只能隐约看清白玉堂的眉眼。只是展昭见白玉堂散着一头青丝, 发带又不知去了何处,又穿着一身玄色长衫,突然出现在这渝州府衙里与他碰了个正着, 难免有些意外。但这会儿不是问话的时机, 他与白玉堂微微颔首, 又提着刀转入厢房那一排排架子。 二人都是潜踪匿行的高手, 这会儿静声无语,自然是一片静谧,只余风吹雨。 白玉堂转头去先将那窗子合上, 才同样转入架子, 也不问展昭来意, 各自专心在屋子里翻找起来。 只是二人未免了露出端倪, 在这夜雨之中没有打伞, 身上湿透,少不了小心行事。毕竟这厢房之中一排排架子上堆满的不是什么珠宝玉器、金银财物,而是一摞摞卷宗。二人都是为查这官府的往年旧案来的,白玉堂寻的架子最靠外,是近三个月的卷宗,而展昭仿佛找的是前几年的旧案。不过屋内是在太黑,纵使是两位武艺高强的侠客,看着那一团团黑墨字,也不能辨别这卷宗之上到底写了什么。 白玉堂想了一会儿,从怀里摸除了一个油纸包着的火折子。 他手一扬,那头展昭便头也不回的伸手一夹。白玉堂未有多言,指了指他站着的架子边上,便抱着巨阙又从来路出去了。 展昭稍稍吹亮了火折子,心知白玉堂这是去替他望风去了。他加紧了动作,掩着那微微发亮的火折子,从架子上的卷宗上一扫而过,确实寻出了两年前说书人被杀的悬案卷宗。这种悬案,因是灭门惨案,全城皆知,知州不可能将其遮掩过去,只能上报为毫无线索的悬案,因牵扯江湖人,往往最终不了了之。而这种卷宗,满天下各州各县都有,尤其是往前数个几十年天下初定,江湖人仍带了几分战乱时的蛮横习气,门派诸多,习武为恶的不计其数,案子能堆满屋。 他抖开卷宗,小心地用干燥的手而不是湿漉漉的袖子去碰那卷宗,接着微弱的光,一目十行。 很快,展昭收好卷宗塞了回去,又踏步至白玉堂先头所站的架子旁。 雨打屋瓦,白玉堂抱着巨阙在屋顶上坐着,四周本就漆黑一片,他又着黑衣、披散着头发,自是仿佛融入夜色一般。他一动不动地坐那儿,一阵接一阵的狂风将他的湿淋淋的头发吹起。白玉堂确认四下无人靠近,又点着下巴心知今日二人之举确有不妥。这下雨天,二人都是一身湿漉漉的,难免在满是灰尘的厢房里留了脚印和水渍。 他思虑片刻,扫了一眼这屋檐,又瞧了瞧夜雨冷风,竟是微微一笑,起身将用巨阙将好几处的旧屋瓦挪了位置、留了些许缝隙、或是敲碎了静悄悄地搁在底下地上。 等白玉堂又回到屋檐,只听一声极轻的风响,展昭也翻上屋檐来。 展昭瞧了一眼屋瓦,尚能听见雨水随着屋瓦的缝隙滴入屋内,神色有几分意外。 白玉堂冲他一扬眉,捡起一片边缘处的屋瓦,二人一并从屋瓦上悄声离去。 等二人到了府衙的院墙上,二人静立许久,等下一阵狂风来时,白玉堂才向那屋子一扬手。那片瓦没有砸中屋子,只是清脆落地,在寂静的夜里很快吸引了巡视衙役的注意。一队人马快步而来,看着那碎落的屋瓦不明所以。 “……怎么回事?” “好似是屋瓦被风刮下来了。” “……四处查看查看。” 衙役们动了起来,很快有人也推门进了堆满卷宗的厢房,走了好几圈确认屋内外均是无人。 “这屋子漏水了。”夜里有人道。 “年久失修,不足为奇,先头那瓦片只怕也是被风吹落。叫人寻把梯子修整一二,屋内放着都是旧年卷宗,不可损坏。明日上报大人。” 其他人应了声,在这风雨夜里忙了起来。 展昭与白玉堂早就跃下了墙头,二人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在这深夜的府衙墙外巷子里漫步。 夜深人静,雨声叮咚,风吹叶响,又有远远梦中呓语,别无旁声。 “……白兄何时归来的?”二人走了一会,展昭方问。 “两刻前刚到城。”白玉堂意态闲适,嗓音听来有几分疏懒,“可巧就捡了只夜行的野猫儿。” 展昭轻笑,“怎一归城便来府衙了,可是那命案有得?” 白玉堂眉梢一挑,懒洋洋地睨了展昭一眼,“猫大人真是劳碌命,白爷一来一去,不得赏就罢了,连半句慰问也无。这一心记挂案子的脾性是你这猫儿天生的,还是随了包大人之后才学的几分真传?”说罢,他又自答揶揄道,“是极,展小猫生来就好管闲事,早在好多年前天昌镇,就逮着白爷非要查什么命案。” “展某失礼。”展昭果真拱手恭敬道,“得罪之处,还望白五爷海涵。” 白玉堂不以为意,他本就是憋不住要讨这口舌便宜,自不是当真取笑展昭。 “白爷且还未问你这猫夜里不歇着,跑来官府翻人屋室,又是查到何事?”他侧过头来,“莫不是你那事儿有进展了?” 展昭微微摇头,不予隐瞒,“只是今日在城中,闻说两年前生了一桩江湖人屠杀平头百姓满门地案子,又被渝州知州草草了结,猜测此案当是被收作历年悬案,因而暗中前来寻一寻卷宗。” “江湖人屠杀平头百姓?”白玉堂面色微凝,收了心思正色道,“此事当真?” “闻说乃是唐门因城内说书人编排,因而泄愤杀人。”展昭道,“江湖与坊间皆是这般说法,只是并无旁证,难辨真假。” “你想从卷宗里寻一寻他们如何死法?”白玉堂这便猜出展昭来意。 难怪他在寻旧年卷宗。 “可有所得?” “这便是蹊跷之处,卷宗所录仵作之言,他们乃是被乱刀砍死。”不似江湖人的干脆,倒像是匪徒所为。 “许是为掩人耳目?”白玉堂猜道。 展昭微微颔首,“也不无可能,可偏偏这城里人都认定是唐门所为,这掩人耳目,便成了掩耳盗铃。” “真相如何另说,倒是瞧出这分明不怕江湖人的吕知州,也不想招惹江湖人的矛盾之处。看来这吕文茂与江湖人的关系当真微妙的紧。”白玉堂又道。 言至此,白玉堂又想着这猫如今暗中调查的也不知是什么官场祸事,便紧了紧眉头道:“我来官府倒不是那命案有得,只是傍晚归时,见着了那白面胖子。”如今正事当前,明日就是四月初八,那唐门游宴将开,还要养精蓄锐应付,二人并无更多闲暇,更该趁今夜碰上的机会将近日所得合计一二。 “柳兄?”展昭不知这其中又是什么故事。 自从三月廿九那日柳青从柳府小院儿愤而离去,便再也未曾听闻这白面判官的消息。 展昭还道柳青气性大,叫白玉堂气的离了渝州城。 “不错,在城外,”白玉堂朝着某个方向指去,“你可知那头城门外山是何地?” 展昭来此不过数日,焉能知晓。 “渝州城郊的坟头山。”白玉堂当然无意考校,这便自己答了话,“不过那坟头山不是什么贵人祖坟地,而是寻常百姓埋葬先人尸骨之地,一旁还挨着一坑,底下便是乱葬岗。” “柳兄去此地做甚?”白玉堂谈及自不是无的放矢,展昭立即明了问道。 “他跟着两个埋尸人。”白玉堂道。 展昭闻言眉头一蹙,“今日大雨未有一刻休止。” 不仅如此,这下葬一事,于天下人最是要紧,别说皇亲贵胄、达官显贵,便是平头百姓家里死了人,也得办几日白事、停棺于堂、日夜哭灵,方才挑个黄道吉日送殡。大雨天上山埋尸,怎么瞧都是毁尸灭迹的勾当。且那埋尸人……是天下各处都能见的寻常百姓,也是下九流的人,往往接的都是旁亲死绝的下九流死人,譬如青楼妓子、无名乞丐的活儿,至于是乱葬岗抛尸还是寻块地儿掘土埋了,全看这埋尸人有无良心。埋尸人若是埋的寻常下九流,不必急于雨天行事,可见他们的雇主制定了尽快行事……更像是毁尸灭迹了。 “白爷便去瞧了一眼。”白玉堂说,摸着下巴笑的有几分玩味,“俩埋尸人确是去埋尸的,扛着铁锹,没打算抛尸了事。但柳青寻得不是他二人,而是那具尸体。” 展昭沉吟了片刻,不确定又或是有几分不可置信道:“还活着?” 白玉堂打了个响指,“活着。” 柳青来渝州是为柳眉一事,他与渝州城内的人无亲无故,又何必跟着两个渝州城的埋尸人。倘若是生前有旧,以柳青重情重义的性子,只怕是早就寻了机会抢尸,另作安葬,哪会一路跟到了坟头山上。只怕柳青别有企图,多半是为查那埋尸背后的事。许是柳青近几日在城内碰上了什么不法之事,看不过眼,这才单独调查。 白玉堂正是有此疑心,紧随其后上了山,恰巧看见柳青用他那独门绝技迷晕了两个埋尸人。他且要问这小白胖子打的什么主意,没想到那尸体哼哼一声,竟然活过来了。 “埋尸人虽说替人埋尸,便是昧著良心拿人钱财毁尸灭迹,也只怕没胆子活埋杀人。他已经闭了气?”展昭又道。 “不错……”白玉堂眯起眼,“那诈尸的人脖颈插着一根细长的银针。” 展昭却不懂其中渊源,“这银针……能致人假死?” 白玉堂想了想,问道:“你可知尸解一术?” 展昭犹疑道:“可是道家尸解登仙之说?仿佛汉时便有此说。早年……似是在父亲的书房见过些许道家竹简上载录了一二,只是父亲评之荒谬,因而略有涉猎,不曾细读。” “去岁在婺州,兄长那册子上曾提及天书封祀一事,你可记得?”白玉堂说。 他顿了顿,又道:“闻说当年那赵恒在世时,沉迷仙道之说,因而有一人欲随其好献书《云笈七签》,其中便录写了这尸解登仙。不过此事牵扯神鬼,尚且不论,今日你我只说这江湖上的尸解之术。” “早在百年前天下大乱时,便有个江湖人学的此术,将银针插入脖颈此处三寸……”白玉堂一抬手,轻轻指了一下展昭脖颈一侧,尚未挨着又收了回来,“佐以一丹,一刻钟内此人闭气无脉,四肢冰冷,犹似死物。三日后便是不拔银针,也能苏醒,只是身子疲乏剧痛。这便是下九流独有的尸解之术,又名作‘死去活来’,能封人筋脉,号称能令人以生入死,由死保生,便是中了绝命剧毒,也能保下片刻生机。” “天下会这手的保命之法,只怕屈指可数。” 展昭微垂着头,稍作沉吟,“……白兄是说,温兄?” 这犹似死物一说,近几日可是听了好几回。且白玉堂又说是下九流的本事,温殊可不就是下九流里混出头的。 “想是也只有他的事。”白玉堂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本事也不知是跟着哪些疯老头学的,对这些旁门左道谙熟于心。你当他那闭气的法子如何学会的?早年便听他谈及他武学之才平平,那些老头为教会他那龟息闭气的装死之法,竟是硬用这尸解之术叫他弄明白什么叫死无生息。” 展昭闻之不由一叹。 白玉堂觑了展昭一眼,又缓了口吻,“那山上炸死之人一醒,便病如山倒,我瞧着他这不是尸解之术所遗,而是早前就病入膏肓,身上又处处受伤,面目全非,温老六当是救了他一命。” “那山上诈死之人身上银针未取却醒,可见是三日前的事。那日我在官府碰上他躲在屋顶,探听那市井小贼与吕知州之言。若是他下的手也只有那日有机会行事,往后几日他扮作我的模样,想是日日都在官府的耳目之下。” “此人如今……?”展昭又问,听出此事另有蹊跷。 温殊是先以尸解假死之法骗过旁人,再让柳青暗中跟随救下此人性命。为救此人出此下策,可见救人之难。至于为何是柳青,只怕是温殊这三日被官府盯得紧,只能托柳眉盯着此事,而柳眉又转托了尚在城内、又不被官府所知的柳青。柳青毕竟是白面判官,在江湖上也算的行走多年,让他去救人自比寻常的陷空岛仆从更为妥帖。 “已被柳青送去寻医,便不知他这命有多大了。”白玉堂道。 “白兄可有从柳兄口中闻之一二此人身份?” 白玉堂在雨中站住了,朝一侧的墙微微一抬头。 展昭侧头瞧去,在着漆黑的雨夜里看见墙内的火光,他面色又添了几分意外。二人也不知是谁跟着谁,竟是默契十足地大绕了府衙一周,到了府衙大牢附近。 “……白兄也欲一探?”他话音刚落便好似明白过来。 反倒是一并与展昭翻上墙的白玉堂眉梢微动,“你查那旧案为何要探大牢?” 只是二人已经来不及再细谈。 黢黑无月风雨响的夜里,这大牢不多的几只火把格外明亮。大牢里外站着看守值夜的狱卒,人虽不多,但想要就此避开耳目并不容易。不过这对两个侠客来说并非难事,二人身形一晃,在火光随风一跳的空荡里,从牢头的头顶上略了过去,一个如烟如影如鬼魅,一个似风似燕似轻尘。 二人穿进大牢的走廊,眨眼便至深处阴影里,一左一右拽住牢房的栏杆顶端,贴于天花板上。 在摇晃不定的火光里,一股馊臭味扑鼻而来,而他们望向一间间牢房,见到了数日前庞昱入牢时所见的场景。这小小的渝州大牢里竟是或蹲或坐或躺,挤满了人犯,各个蓬头垢面、赭衣发黑、面容狼狈。 二人对了一眼,神色晦涩难辨。 那在坟头山上截下的诈死之人是个身着赭衣的官府囚犯。 那说书人书肆后头的邻家屋院里,日日哭得昏天黑地的老大娘哑着嗓子说,两个月前官府说她儿子聚众闹事,将她那读尽圣贤书、未登天子堂的儿子抓进大牢,不知生死。 ※※※※※※※※※※※※※※※※※※※※ 啊……我来了。 今天总算是正儿八经的在推动案子继续走了。 e天说点啥…… 算了还是日常表白小天使吧。 希望早上起来能掉落好多好多小天使嘻嘻嘻。 晚安。 第五二回 催人眠,三日奔波为谁倦 夜雨阑珊。 两位侠客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府衙大牢, 没有在这个雨夜里,耗费更多的时间去唤醒一个囚徒问话。只是二人再穿过牢狱看守,晃入雨中,并翻出渝州府衙的院墙时,各自都带了一些心不在焉和若有所思。 在静默无声中, 二人几个纵跃在愈发淅淅沥沥的夜雨里远去了数条街, 齐齐落在一个屋檐上。 展昭侧头望了一眼白玉堂。 几乎是同时, 白玉堂察觉展昭的意思:“今夜不便去柳府换人, 坟头山一行多费了些时辰。”他本该入夜之前归城, 找着白家的布庄,使人去给柳府传信, 让那温殊前来与他在店内交换,如此方能不露端倪。但这深夜里温殊出行便有几分古怪了,白玉堂直接寻上柳府若是瞒过了官府耳目倒也好说, 只怕在这关节要紧时刻里横生枝节。 展昭亦是微微颔首, 他确有这般忧心。 虽说瞧天色夜雨将歇, 但二人未有在漫步或是在这雨中驻留, 而是加紧了脚步一并回了展昭近几日搁棺材的小院儿。说来奢侈,他这小院儿里日日搁着冰,说是要镇棺, 免了尸首腐烂, 实则搁着浪费。早些日子白玉堂还凭着着送冰的仆役与展昭暗中通信。两位浑身湿透的侠客一进屋, 登时被这满屋的冷气冻得一个激灵, 一怔, 双双相视笑了一声。 “白兄稍等。”展昭转头去了里屋。 白玉堂抱着剑在靠着门看展昭点起了灯,又丢出两条干净的面巾,便随手抹了一把脸。展昭抱着一身干净衣衫出来时,白玉堂正将面巾挂在肩上,抱着巨阙,垂着一头滴水的青丝在大堂的门槛上坐着,不由失笑。 “白兄……?”展昭将那身衣衫搁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上前轻唤,耳闻白玉堂呼吸绵长,忽而一怔。 白玉堂竟是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歪头睡去。 雨夜漆黑,二人倒也还能再夜中视物,可终归不比光亮处。他们行事匆匆,忙于正事,展昭这会儿在屋内点起了灯烛,方才在着微弱暖色的灯火里发觉白玉堂面色倦怠、神色恹恹,往日神采飞扬的眼下隐有乌青。习武之人便是一日一夜不睡,也是精气神十足,却不知他这三日快马来去、日夜兼程,到底是多久没合过眼。 想是他若早早归城,只怕早就与温殊换了回来,在柳府小院一觉睡到大天明。偏偏因坟头山一行,又心头生疑,惦记着尽快弄个明白,紧赶慢赶着去了一趟官府。 展昭蹲下了身,在夜里唯一一盏柔软幽微的灯火里端详白玉堂的面容。 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一年前,在开封府,那时正是开封闹案子,几个平头百姓上门自首说几位朝堂命官家门前的仆从是他们所杀,为的是他们那可怜、失了清白的女儿。那一夜他在屋檐上坐了一整宿,白玉堂亦是在一旁坐了一宿;还有近几年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二人时常管着没完没了的事,从天亮忙到天黑,又从天黑查到天亮,却数不清了。 习武之人也是人,非是铁打的刀剑不知疲倦,且便是铁打的刀剑也有用多了豁口的时候。 可白玉堂好似比他还不知进退、不知疲倦,早年那些与白玉堂有干系的案子也就罢了;排去那些,他这白兄也不知是何时起,非要默不作声地将这些与他本无干系的事揽到身上,仿佛这是理所当然。他这素爱洒脱自在的江湖人,天下人皆知谁也管不得的锦毛鼠白五爷,不得天子半分俸禄,不闻朝堂半句封赏,却仿佛也真成了个“白大人”“白护卫”了。 展昭正垂眉,倚门而睡白玉堂身子一歪,竟是抱着剑脑子正面往前一磕。展昭忙侧过头,躲开了白玉堂的脑门,紧接着肩上一沉,白玉堂仍是闭着眼睡的死沉、半分无觉。 展昭愣了一会儿,闷声失笑。 他若人不在这儿,只怕白五爷今儿要就地栽个跟头,当真阴沟里翻大船了。 虽是这般发笑,展昭仍是蹲在那儿没动。 好半晌,下着小雨的夜里传来似笑又似叹的低声。 白玉堂没睡多久,他本就是三日未合眼,本是倚门而立,又觉得疲倦便顺势坐在门槛上,不想一时心神松懈,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这短短一刻钟抵得往常躺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宿,他心里尚且还惦记着事,又浑身一片冰凉,自然得了片刻歇息,一下就清醒过来。 乍一醒时,白玉堂还有几分懵,这神游太虚不知人在何处。 他猛的坐起身,恰从展昭肩膀仰起头,还当是往日歇在榻上,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向后仰倒。展昭只得哭笑不得地伸手拽了一把白玉堂,“白兄睡糊涂了?” 白玉堂在门槛上坐稳了,这才回神惊醒,单手扶着眉心道:“你怎不唤醒我?” “见白兄多日未歇,想是要些功夫养养神。”展昭不以为意道。 这片刻养神睡不安稳,展昭心知白玉堂睡不久,且二人一身湿透未换,倒是不便扶他上塌歇息。还不如任白玉堂歇息片刻,等他自个儿醒来再说,也免了忽然惊神。展昭站起身,稍稍松了松有些发麻的肩膀和腿脚,“不过要歇息还是稍作梳洗,换身衣服回卧榻睡吧。”他抬脚进了屋,回首轻笑,“便有旁事,也待明日再说。” 灯烛微微摇晃,展昭为夜探府衙特意换了一身夜行服,可他站在屋里,眉目温润、长身玉立,却似世间最平和柔软的一抹亮色。 “不过屋里无柴,不能烧水,还望白兄莫要介怀,多加担待。” 白玉堂仍坐在门槛上,倚着门,闻言侧头瞧他,“你这院连个烧水丫头也不备,‘白五爷’往日怎度日的?” 话虽如此,他伸着懒腰当真起了身,单手抓着那面巾擦起湿漉漉的头发。可白玉堂进了屋,带上了门,又盯着展昭那一身尚且湿漉漉的黑衣蹙眉道:“你这猫儿慢手慢脚,白爷歇会儿的功夫,还不够你换身干净衣衫?”说罢,他瞄见了太师椅上搁着的那身衣衫,干脆手一伸,将展昭推进里屋。 “磨磨蹭蹭,你这懒猫儿是天生的性子不成?” 展昭微微摇头,确是进屋将这一身湿冷的衣衫换下,用屋内的冷水稍稍擦拭了面容和手脚,又散了发带;等他披着见宽松的外袍、踩着木屐出来时,却不见了白玉堂身影。他瞧了一眼搁在门旁的巨阙和太师椅上已经换下的衣衫,便听见隔壁的动静。 那屋是这小院的后厨,只是未曾用过。 “玉堂?”展昭推开半掩着的门,见白玉堂也是披着外袍,仍旧散着那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踩着隐约水响的靴子,正拧着眉,盯着空荡荡、黑黢黢的后厨,锅碗瓢盆俱全,可柴米油盐一样不见。 白玉堂回头瞧了他一眼,眉梢之间仿佛有几分稀奇,“你这猫儿果真成了精不食人间烟火?” “往日沐浴用的冷水,吃食不说白兄托人送来的,也会另寻酒楼饭馆。这屋里停着空棺,总归不便请人。”展昭无奈道。 白玉堂便作罢了,与展昭回了正屋,口中还道:“我给你支个人来。” “白兄的人手若是搁在这小院看门只怕大材小用了些。”展昭婉拒。 “总好过金贵的展大人在渝州城连个照料的人都没有,来日成了病猫,包大人只怕是要寻白爷麻烦。”白玉堂取笑道,许是怕展昭仍推拒,他又添了一句,“且屋内有人,你出门在外也不怕这空院有人来查探,发现你这口棺材乃是吓唬人的空棺。” 展昭想了想,见白玉堂倦容不快,还要开口,到底在这张巧嘴面前认了降,应下了此事。 二人入了里屋,皆是心神疲倦,确要赶紧熄灯歇息。 只是往日坦坦荡荡,临到这屋内唯一一张床榻,白玉堂脚步一顿,又生出几分奇诡的不自在来。 白玉堂素来不爱与人亲近,只有早年尚且年幼与亲兄同榻,便是四位义兄也未曾有这般亲密;天下皆传白玉堂风流,勾走了天下女子的心,可谁也不知这其中冤枉,他这习武之人哪有早早破了阳元的道理,最亲近的女子也不过二位嫂嫂,他最是恭敬知礼,旁的女子能近身随侍却连他宽衣解带都不曾见过。 照理说二人皆是男子,不比男女有别。这金兰之交、手足情深,肝胆相照,因而同榻而卧、抵足而眠本就不是什么古怪之事,再寻常不过。可白玉堂难免要暗自叫苦,心知他哪来的手足情深、君子坦荡,去年尚且守着心神能忍几分,进了这渝州城跟撞了邪一般,觊觎这猫都快发了疯。更别说他二人数日未见,他一回城内就偶然在官府逮着了这猫,晃的他心神乱跳。 他上了这床塌还能了得?只怕是百爪挠心,再意志坚定,也要露了端倪。 白玉堂且未缓过神,展昭那头慢悠悠地从柜子里抱了另一床薄衾铺在床上,不知他心头挠心掏肺炼狱之苦,还回头有几分意外地瞧了过来,见白玉堂神色不定地站那儿不动,才道:“白兄莫不是生嫌?” 白玉堂不答话。 这猫端正君子,却叫他心头这修佛修道的和尚吃斋念素,学什么坐怀不乱,这得把白爷逼死。 展昭不闻作答,只得温声笑笑,“若是如此展某……” 得!白玉堂干脆踏步上前,打断了展昭的笑语,往床上一坐,以手为枕,跟个疏狂无礼的混世魔王一般向后一倒,“便也就你这猫规矩多。” 展昭侧头瞧他,横躺在床榻上,也不肯脱了鞋收腿,半湿的头发又蹭在被衾上,当真是啼笑皆非。他失笑地拽了拽薄衾,提醒道:“头发未干。” 白玉堂斜眼睨他,“那你哄白爷安歇什么?”他坐起了身,让了被子,可披在身上的外袍却落在床榻上。 展昭只得微微探身去捡那外袍,顺手披回白玉堂身上,再将被子推出块空来。他且要起身,白玉堂一把拽住他身前的一缕头发,湿漉漉的,还能淌水。 白玉堂且笑着懒洋洋气给展昭掐了一把头发:“猫大人这是等着哪位仆从伺候?” 水珠顺着指尖直落。 白玉堂顺手将自己肩上披着的面巾搭在展昭头发下。 展昭觑了白玉堂一眼,抽回头发,顺手用面巾擦了两下,盘腿坐在床上道:“白兄莫不是先前养足了神,这会儿睡不着了?” 白玉堂也转过身来,见展昭穿着白色里衣、神色温和,目光从展昭的脖颈处挪开,才叫展昭往里挤挤。他自己霸占了床边,靠着床榻边缘,仍是不肯脱鞋,慢慢悠悠道:“猫大人倘使有兴致,秉烛夜谈未尝不可。” “……” 展昭终归是瞧出白玉堂这虚张声势下的几分不自在,可他有意劝白玉堂早些歇息,那倦容分明是一闭眼就能夜黑无梦,可还要强打精神说笑。只是如今转身让了床榻,白玉堂只怕更要不快,也不知哪儿来的大爷脾气,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展昭心下暗笑,抱着胸也靠着床的另一侧耐心奉陪道:“白兄且说。” 白玉堂想了想,他二人本是正事要紧,结果这一时竟是被搅得头昏脑胀不知从何处谈起。可这要不是说话,只怕夜色清冷,又要在他心头无端生出些旖旎来,且他只怕一个不留神真要歪头睡去,白玉堂没话找话,便道:“……你那市井小贼可是哄骗过了吕文茂?” 早些日子白玉堂见展昭寻不靠谱的市井小贼打听问话,而后见那阿荣转头进了官府,方才察觉这猫竟是早早打着主意借阿荣之口,传去不实消息。 “近几日不见官府之人盯梢,想是放松了警惕。”展昭道。 “你这猫骗起人来了不得,包公可知你这忠厚老实皮相下的狡诈?”白玉堂取笑道。 展昭轻笑,温润眉目竟是闪烁出几分神采,“白兄可知这天下除白兄之外,最能做戏骗人的便是包大人?” 白玉堂眉一挑,“哪来的西贝猫,胆大包天,编排起包公,且快将白爷那正气凛然的猫儿还来。” 展昭神色含笑,不知想起何事,眉目被灯烛描出了几分柔和,“白兄可记得潘家楼的旧友项福?” “自是记得。”白玉堂虽是一愣,但他素来过目不忘,这四年前的事亦能铭记于心,稍稍回想便得了印象。只是这般一回想,脑中浮现的无非是白锦堂还有潘家楼那日碰上的展昭。他垂头笑了笑,也道,“我记得那人后来刺杀包公叫人抓了去。” “而后包公审问于他,稍稍做戏,便将他骗的掏心掏肺,什么都交代了,此事白兄想是不知了。”展昭道。 白玉堂并不意外,他一向知晓包拯这青天大老爷虽说被贪官污吏骂作不知变通,可实在是天下少有的聪明人。项福落在包拯手里哪里是包拯的对手,白玉堂想想又道,“那人不算我旧友,只是兄长救过他一命,随后他攀附富贵去了,白爷可高攀不起。可惜攀了个假富贵,他想是肠子都悔青了。”他顿了顿,唇角一哂,提及此事,自是要谈及白锦堂,“说来也奇,兄长此生只怕就看错了这么一人。” “确有听闻白大当家慧眼识珠。”展昭笑道。 白玉堂耸肩,“也算得大哥这一生难得糊涂。”他话音落了,也不知想了什么,竟是眉梢一动,侧头瞧了一眼展昭。 展昭未有所觉,想想又道:“假富贵不错,可小侯爷却差点叫他坑的万劫不复。” “爷瞧他命大的很。”白玉堂道。 展昭却轻声一叹,“……此事展某失策。” 白玉堂不耐他蹙眉叹气,只口吻和气道:“他既然无碍,你便收了心思,往后莫听赵祯糊弄,将这等累赘带在身旁行事。不过仔细说来,此次只怕真是他这回大牢坐得妙极,一次试出了这府衙的深浅。” 展昭听前半句尚且无奈,后半句却正了面色,“白兄亦是这般猜测?” 白玉堂眉梢一抬,“否则还能是如何?” 他半眯着眼懒洋洋道:“温老六肯搭把手扮几日人,就算是他情深意重了,哪有心思帮忙查案。那府衙里的囚犯不过是个平头百姓,能与他有什么干系,叫他这般大费周折的救人?多半是有人托到他头上来了……” 展昭微微颔首,“只是今日我看了卷宗,未能寻见那官府抓这群书生的缘由,只在坊间闻说书生闹事。” “你是说,并未录写在案?”白玉堂问。 他又冷笑了一声,“人死在牢里,只管寻人偷偷埋了,连个卷宗都没有。阎王的生死簿还要勾画个人名,搁他这儿就不存在这人了?这桩案子要是没鬼,你今日便可以打道回府了。” “前几日几乎一无所得,明日确要顺着此案线索细细探查。”展昭道,他今日来官府本就有意一并探查这书生被抓的卷宗,只是见白玉堂在寻,这才先去寻那说书人的案子。 “你既然查到此事,未问及缘由?坊间如何说法?”白玉堂问。 “那位大娘提及官府是以聚众闹事为由抓的人,可问之详细,无人知晓为何聚众闹事,不过闻说这闹事是当真有其事,早两日我便从阿荣口中听得了此事。”展昭顿了顿,才继续道,“今日我本是为查说书人满门被屠的旧案,却意外又闻说此事。那说书的老先生原是开了间书肆,他的亲子与儿媳似是也搅合进了此事,这才出了意外身亡。” 因确有书生闹事在前,伸冤无果,那老先生还要照料家中老妻孙儿,这才硬忍下此事。而后无人敢进他那书肆,生怕有所牵扯,老先生才不得已去茶楼说书谋生。 展昭闻那老先生谈及此事之时,几次老泪纵横,也不免为之一叹。 夜色寂静,二人本是昏昏欲睡,可这会儿谈起正事真有秉烛夜谈至天明的架势。 白玉堂蹙着眉头半晌,直起身,打断了展昭那声长叹,“……先头尚未问起,你说来查渝州官府,却不知包公究竟让你查什么。”他顿了顿,“想来也就是贪赃枉法、以权谋私,可若非这说书人与书生的案子,你几乎一无所得,可见这渝州知州藏匿之深。包公远在开封,如何察觉这渝州官府有异?” 展昭一抬眼,自然答道:“此事,应要从两个逃犯说起。” 白玉堂眉梢微动,几乎是展昭话音落下时便想起了二人传信时提到的旧事。 “那两个在应天府被抓,送来汴梁又杀了官差逃了的?” ※※※※※※※※※※※※※※※※※※※※ 我按不住我这只同框就发糖的手。 我…… 好了,幸好最后又给我补了回来一点,不然我这章又要沉迷于发糖…… 同榻夜谈,就问你们甜不甜…… 于是案情怎么办呢,愁死个人。 晚安。 第五三回 雨雾散,夜静同榻秉烛谈 窗户紧闭, 暖色孤独的灯烛发出轻声的跳动。 “如此说来,那案子还是什么陈年冤案?”白玉堂又靠回了床的这头,目光落在盘腿坐在那头的展昭身上,在黑蒙蒙的幽微灯火中打量着展昭,“便真是有冤, 他这不伸冤, 反倒杀害官差逃跑, 总是逃不了的。” 展昭微微摇头, “一桩五年前发生在渝州的灭门案, 要说是冤案,那被捉拿归案的案犯供认不讳, 罪证俱全。” “那又是哪儿起疑?”白玉堂道。 “因那被抓回的冯羽有些古怪,便托包大人审问一二。冯羽一心求死,不肯作答, 审问并无所得, 倒是包大人细查发觉这案子生在巴县, 却挪到渝州城审理, 而那五年前的渝州知州到今日应是早早调任他地,却不想两年后又调了回来。”展昭的声音在夜色里更显出几分江南的温润和软,娓娓道来似松风飒飒。 “你说这案子吕文茂审的?”白玉堂问。 展昭颔首, “生了灭门案, 知县将案子转入上级府州, 倒也说得过去;至于调任来去, 也不足为奇。奇的是此人为官十三载, 总在渝州、涪州、黔州三地折转,往常调任离去渝州一年半载也会快快调回,与那涪州、黔州二地的知州轮番调动……” 白玉堂眉梢一挑,“就没离开过巴渝?” 他的指尖摸着下巴笑了笑,虽非官场人,可一颗七窍玲珑心当真是通透,眨眼间明白包拯意外发觉的究竟是何异样,“赵祯这吏部怕是生了蛀虫,不说贿赂之嫌,要是独成派系,他这天子无知无觉,只怕来日龙椅换了人做才知道已经被变了天改了姓。”在这渝州城做个小小的知州,倒是逍遥快活,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对吕文茂的调任动了手脚,瞒天过海,叫他把这天高皇帝远的渝州当自家后院使。 只是不知这后院到底是圈成了谁家的。 白玉堂想了想,有几分不确定道:“这渝州属夔州路,知州往上又不是没人了,莫不是也是一道的?” “路一级便是帅司与监司,帅司便是那安抚司,乃是夔州知州,手掌一路兵权,实则不能任意插手这隔壁州的政务;而那监司乃是漕司、宪司与仓司,分别统管一路财赋监察、刑狱与仓储,虽各行监察之责,却并不能僭越督察。”展昭道。 “财政刑兵分属监管?”白玉堂稍作思忖,“这么说来,这渝州官府只需往日财政刑兵不出差错,无人疑心于他?”他抬手指了指窗外头,冷冷道,“提点刑狱司的人莫不都是瞎子,这人死在牢中没个定论,冤假错案也不查查明白?” 展昭先是点头,才拧眉道:“宪司统管一路,总归不能处处细致,且说这渝州知州如此谨慎,只怕稍加掩盖,哄骗了城内目不识丁的百姓,也无人将此事折转夔州。他将这囚犯死后偷偷埋了,也无卷宗,只怕就是为了防着宪司。不过夔州如何确要查证,那安抚使掌兵工民事、领军旅禁令,切不能生乱。” 谈及此事,展昭难免也有几分头痛,他这江湖侠客,便是为官一载有余,实则疲于应付这些官场之事,只是此案与寻常案子不同。他暂且扫开这些皂丝麻线,又道:“且这渝州最大的问题该是那天子耳目罗通判装聋作哑、粉饰太平,与渝州知州狼狈为奸。” “罗善。”白玉堂牵动唇角冷声笑笑,“旁得不说,此人习武,且对江湖熟稔远超寻常朝堂官员。” “比起那吕知州,此人更为谨慎,不见与人交际,在这渝州城里百姓都仿佛不曾见过。如今只知他乃成都府蜀州人氏,尚未成婚,旁的还需在探听一二。”展昭道。 “以权谋私的应是吏部,只是尚未寻见何人作祟,难说是贪污受贿还是沆瀣一气、自成党派。”展昭顿了顿,才仿佛叹息道,“出京时,包大人尚在暗中调查,闻说似是还有牵扯蜀地泸州、梓州等多州。只怕巴蜀一地近年未生大事、国泰民安,因而都悄无声息地早早脱了天子耳目。此案牵扯过大,又添是地方外放官员,包大人尚无凭证也不便轻举妄动。”包拯如今是朝堂瞩目的天子近臣,一举一动都叫人忌惮,他若是要彻查吏部,这大动干戈定会打草惊蛇;且其中水深,一个弄不好只怕反被泼一盆污水、徒惹一身腥。 这便是他不愿白玉堂牵扯其中的缘由。 无论是贪污受贿还是门生故吏、自成派系,此事包拯要彻查,定会动了朝堂上下不少人的利益。而在这事之中,赶在前头探查,揪出此事的人,便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白玉堂半晌未语,却又想起展昭为此事难得未雨绸缪、算计了他一回。 只是他二人既已争辩过此事,又与他接了允诺,何必旧事重提。白玉堂眯着眼打量展昭,眉目含倦,又眸光灼灼,“倘是如此,照你这查法只怕是一无所得。” “要查此事,须得先弄清吕知州到底是自己行贿,要留在这巴渝做个无人能管的土皇帝;还是受了指使,另有图谋。”展昭亦是点头道,他这几日城内便是在探查这吕知州为人作风品性,平素交际。 “你瞧他这作风,又与江湖牵扯不清,单是做个土皇帝何苦如此听命于一个江湖人。”白玉堂哂笑道,“你要查他,不外乎两事,其一,是为弄清他们来回调任于此是为谋求何事?他这渝州并无兵权,总不会是占地称王,定是另有图谋;其二,便是他与那些江湖人又是什么干系,此事……你不如查查那趁着爷这几日引走耳目时,暗中去探探那张府。” 那张府的底细,只怕就是这渝州官府的底细。 “张府一事,上回倒是耳闻一二,只是不知他们背后奉主何人。‘展大人’入了渝州城,这几日张府定是比往日更戒备森严,倒不如再静观其变几日,再上门一探。”展昭闻声笑笑,“不过也并非全无进展,今日便瞧见了知州夫人约人梨园听戏,白兄不若猜猜她请的都是何人?” 白玉堂斜睨了展昭一眼,“什么吓人名头,报来白爷听听。” “渝州各官的夫人,还有那各县的知县夫人。”展昭道。 “还凑全了?”白玉堂笑。 展昭思虑半晌今日所见,“我疑心她们均是旧年相识,还需托白兄查一查他们与渝州商户的干系,他们这进项只怕是来历不明。”他有意顺着这条线查查这官府之人的底细。 闻言白玉堂轻笑一声,“听展大人求上门一回可真不容易,这头托着白爷搭把手,那头还算着将功劳都算给单枪匹马来的‘展大人’头上,猫大人了不得。”话虽如此,见展昭含笑不语,白玉堂还是撇开头应下了,又抬手轻轻拽了一把展昭身前的头发,干了大半,再挤不出水来,只是还有些黏黏糊糊的。 他这才松了手,“明日你还要继续查那书生案子?” 展昭点头,“如今看来渝州官府不为敛财、不为谋权,听来无功无过,只有那几桩案子疑点重重,又莫名其妙抓些书生,想必他所图谋之事与这几桩案子干系匪浅。” 换句话说,这几桩案子便是关节要点。 还有那与秦苏苏有关,不知为何而死的知州侄子吕子俊。 “不过查案非展某所长,明日展某有意去拜访一人。”展昭道。 白玉堂半眯着眼,从昏暗的烛光里捕捉展昭的眼睛,“包公在这渝州还有门生?如今这渝州的官多是一丘之貉,你本就分|身乏术,莫寻错了人,你我这番安排也成了白费心机。” 展昭确有迟疑,“此人我确是不曾谋面。” “不过此人乃是去岁中了状元的天子门生,闻说是个年轻才俊,领命来巴县就任这巴县知县。” 白玉堂一挑眉,“堂堂状元郎,大老远来此深山老林做个小小的知县?” 展昭颔首轻笑,心知白玉堂听出他言外之意,“我离京前,包大人便与我有言,可寻此人助力。”这状元郎既能入了天子眼,如何只会是个知县,想来他也该是另奉圣命,此人多半是可信的。“不过你我既然换了身份,便多谨慎几分也未尝不可,这拜访一事……”他停顿,眉目含笑,双手一拱,“还望‘白大人’鼎力相助,借展某腰牌一用。” “本官这腰牌要紧如何能外借。”白玉堂装模作样道,“不过……这人倒是可以借你一用。” “何敢劳烦白大人,展某一去一回费不了多少功夫,这腰牌定能完璧归赵、安然奉还。”展昭却不是头一回应对白玉堂这疏狂无赖的混世魔王,口中温声笑答,亦是胡闹。 白玉堂尚未作答,烛火跳动的轻响中,又听展昭温声慢语道:“此事并无危险,白兄三日来去,便歇几日罢。” 声如清茶,温喉暖胃,却叫人心神晃动。 “等明日游宴后,你再去不迟。”白玉堂侧开眼,“你这‘白五爷’大老远来了,若是无意于此,总归叫人疑心。” “那倒未必。”展昭轻声笑笑,心知白玉堂是打着游宴结束再紧随其后的主意,“唐门游宴须得请柬方能入唐门,白某为游云宴而来亦无不可。” “你这几日在城里,连张请柬都收不着?”白玉堂有几分意外。 展昭搔了搔下巴,“败坏白兄风流天下的名头了,展某惭愧。”他好似从来与这风月之事牵不上干系,只一年前在杭州碰上丁兆惠惹了一桩意外,倒不像白玉堂这风流天下、万花从中过的江湖名声。 白玉堂原是要笑,可又瞧着展昭,收了笑好整以暇道,“那可未必,‘白五爷’正经人,不比展大人名闻天下,这唐门瞧不上也是应当。”他二人如今换了身份,谁知道这唐门是为何没有给“白玉堂”送一份请柬,“许是知晓展大人为此而来,唐门娘子早就芳心暗许名扬四海、侠肝义胆的南侠展昭,便瞧不上旁人了。” 他这诨话也不知是到底取笑谁了,展昭啼笑皆非,只得拜服,不与他瞎争辩,省得将自己绕进去。 不过……“白兄明日有意去唐门,可是为一探老门主之死?” 虽江湖都说唐门白事,可唐门尚未发丧,这尸首自然也停在唐家堡里。 只是他二人这头说,却不知“展昭”的那张请柬在今日被人盗去,只怕是谁也进不得神神秘秘的唐家堡。 既然提起此事,自然又要说起这几日的江湖命案,“白兄三日来回,可有所得?”展昭本不欲问,叫白玉堂今夜先得了安歇,可白玉堂不肯老实睡下,二人这话头一起,大半宿又过去了,便有几分越说越清醒的架势;且二人明日又要分头行事,倒不如趁此机会干脆说个清楚。 “若无错,死因皆是胸口一刀,且我看来那伤口分毫不差,寻着同一处毙命,入心口三寸,力道一致。包括那已经下葬的白鹤门掌门人,尸首虽日渐腐烂,但那别无外伤只有胸前一刀,凶手都是左手使刀。”白玉堂也不兜圈子,直言道,“这几桩稀里糊涂的命案多半皆是同一人所为,无论死者武艺如何,都能这般干脆利落,凶手的武艺当是不弱。如今唯一的差别便是那吕文茂的侄子吕子俊,他死状不同,且非是江湖中人。”他虽不懂验尸,可这死于兵刃的手段总是能辨别一二,且他眼力出众,又心细如发,自是将伤口来回端详确认,才得出了这一结论。 “可前几桩案子在江湖上却生出了各式传言……”展昭道。 白玉堂眯起眼,似笑非笑道:“这江湖门派出了命案,他们不嚷嚷着寻凶手,反倒任由这不明真相的传言成了脏水往自家内斗这一条上泼,什么父子生隙、师徒相残、师兄弟阋墙……也不怕污了他这门派名声。”若是无鬼,他这三日可真是白瞎了眼跑这趟,又是掘坟又是埋人。 “你说的不错,明日去唐门还得寻个机会弄明白那唐门老门主是个如何死法,与此有无干系。”白玉堂道。 当然,也要去会一会那盯着“展昭”查了一个多月的唐门门人。 “便是不算唐门,这些门派也该是得罪了同一人,方才引来数桩案子。”展昭沉吟道,“欲查此案,除了那数次牵扯其中的秦姑娘,还得看看这些人可否有其他仇怨。” “寻秦苏苏不难。”白玉堂突然说。 展昭侧过头,面上有几分意外。 “还是那法子,寻九天月隐那个采花贼,就能寻见秦苏苏。”白玉堂觑了展昭一眼,似是瞧出展昭面色,忽而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伸手又轻轻捞了一下展昭的头发,“不过这回寻九天月隐……展大人要破案,就得费些功夫。” 展昭见他神色戏谑,哪敢再出言取笑白玉堂,就怕这混不吝的无赖说出叫他这学生去学他那日女子行装,“白兄可有妙招?” 好半晌,白玉堂才松开展昭已经干了因而服服帖帖的头发,慢条斯理道:“还有一人能寻见此人。” 他头靠在床这边的木板上,抱着胸,眯起眼,将腿伸直搁在床边。不等展昭发问,他懒懒地便落下了一句话,“温老六分明瞧不上采花贼,却对九天月隐另眼相待,多半与那九天月隐有私交。明日待我二人换回,你再寻他便是。” 展昭也是恍然,去年在光州温殊可不就是千里追杀那花蝴蝶花冲,可与白玉堂提起九天月隐却十分熟稔、不见丝毫厌恶,反倒大有赞不绝口之意。白玉堂只怕早就想到此处,只是温殊这几日方来渝州,因而也白玉堂错了机会叫温殊去逮人。展昭这头垂眉细想,忽而又念起前些日子叫白玉堂糊弄过去的事。 “尚未问起白兄为何……”展昭抬起头来,话且问了一半,又收了声。 “玉堂?” 这片刻功夫,白玉堂竟是忽而一闭眼,就倚着床那侧睡了过去。 展昭只得笑笑。 白玉堂只怕早是倦极,也不知闹什么脾气非要秉烛夜谈,却仿佛忘了明日天亮也不知何时该去赴唐门游宴。在这幽暗灯火下那素来华美昳丽的面容少了几分往日锋利神采,疲倦又平和,更似画中眉目清俊的仙人。展昭想了想,抬手拂了一把白玉堂的头发,确是早就干了,这才提起薄衾盖在白玉堂身上。他未有躺下,原是要抬手去灭烛火,也将床榻让出来;可他要起身离榻,总要越过拦在床边的无赖,因而连带着睡的死沉的白玉堂也身子一歪,好好的坐姿滑了下去。 展昭动作一顿,终究轻声笑笑,在床榻内换了一边,背后靠着床板盘腿而坐,闭上了眼。 灯火摇曳,肩上忽而一沉。 夜阑灯烛尽,晨钟响,雨雾散,城门开,日从东方起。 嘉陵江与长江交汇之处,惊波沛厉,浮沫扬奔,金光粼粼,奔扬踊而相击兮,云兴声之霈霈。 屋外人声渐起,独院一室静谧无人问。 ※※※※※※※※※※※※※※※※※※※※ 啊……我写完后半段了,头痛。 认真分析案情的二位侠士,终于还是熬不住滚去睡觉了。 不容易。 不如猜猜五爷到底为什么熬着不睡?嘻嘻。 恭喜二位第一次同榻而眠。 晚安,小天使。 第五四回 金光落,拨开云雾又一手 日上三竿, 金光满城,万里薄云。 白玉堂睡醒时满耳的虫鸣鸟叫、风吹叶摇,窗子开着,恰有春风送暖。往日自认精明的白五爷稀里糊涂地一睁眼,见床榻上的薄衾, 差点一翻身一头栽下床。他只得坐直了身, 光脚落了地, 冰冰凉凉, 也叫他精神一振。 若是往日白五爷哪有这般迟起。 白玉堂扫了一眼, 屋内无人,他瞧着床边不知是不是半夜被自己蹬开的鞋, 眉梢微动,隐约记着昨儿夜里是倚着床尾的床板歇下了。他三日三夜不曾合眼,又一路快马, 全神贯注, 免得打了瞌睡、一头下了马, 自是精神劳损;昨儿夜里一闭眼, 当真是无知无觉、雷打不动,半分习武之人的警惕也生不出,夜黑无梦至天明。 只是天光乍亮不多久时, 他好似半梦半醒地睁了一次眼, 只是倦极又复闭眼回笼觉。 他正坐床榻边上出神, 屋外似是传来一些响动。 白玉堂踩着那双搁在一旁无人用的木屐, 披上了外袍、仍是散着一头青丝出了屋子。昨儿他推开的那隔壁后厨的屋子里传来噼啪的细响, 还有汤水滚滚的声音,炊烟从院子屋顶袅袅而升。白玉堂斜靠在门前,抱着胸瞧了一会儿,方才揶揄道:“展大人莫是不知君子远庖厨的道理?” 展昭许久穿着一身许久未见的蓝衫,挽着袖子,好似早知白玉堂在他身后,头也不抬道:“展某不比白兄熟读诗书、精绝琴棋书画,区区一介江湖草莽,焉能算作君子?”他虽是立于灶前,可长身玉立、身姿挺拔似竹似松,一头黑发服服帖帖地用发带束起,乍一瞧仿佛是在书房提笔作画一般。 白玉堂斜倚着门,又瞧了半晌,突然上前揭开锅盖,一股姜味扑鼻而来。他眼角一挑,“展大人起的够早啊。”这后厨昨夜还是徒有空空如也的锅碗瓢盆,今日便柴米油盐俱全了,也不知展昭几时起的身,竟是熬了一小砂锅的米粥,“既然起身了,往外走两条街便是勾栏瓦肆、贩夫走卒,何苦费这些劳神功夫。”他又道。 展昭不作答,只一拍白玉堂的手背,将锅盖又按了回去,“白兄该去梳洗了。” 白玉堂只得收回了手,半分混世魔王的性子都没生,老老实实寻着院内的井打水清洗。等他回屋,展昭正单手托着一托盘,将那砂锅搁在桌上,盛了一碗冒着热气的姜粥。 白玉堂慢悠悠地踏步进来,往桌旁一坐,单手支着脸无赖道:“无事献殷勤,展大人莫不是还有旁事要求白爷?” 展昭将姜粥推到白玉堂面前,老神在在道:“粗茶淡饭,不比白五爷往日精心备置的饕餮美食。” 白玉堂盯着那碗姜粥瞧了半晌,方才提起勺子搅了搅,口中不忘取笑:“展大人倘使生为女子,想是贤妻良母跑不了了。白爷还是头回知晓展大人还有这本事。” 展昭斜了一眼白玉堂,见他老实将那碗驱寒的姜粥趁热下了肚,才终是无奈笑笑,“早年父亲染疾卧床,略有抱恙时,旁得均是不能下咽,母亲只得温火焖粥,细加照料。”他顿了顿,轻声道,“展某年幼无能,只能于后厨看锅,聊表孝心。” 白玉堂扶着勺子的手一顿,捏着勺柄良久才犹豫道:“……闻说令尊早逝,乃是病去?” 展昭微微一笑,在寂静的屋里落下一个轻巧的“是。” “……旧日顽疾?”白玉堂捕捉到展昭那双仍是清润平和的眼睛,又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伸手将砂锅里的姜粥盛到另一碗里,推到展昭面前。 “倒不是,父亲习武,早年素爱强身健体。”展昭倒是不瞒白玉堂,心知白玉堂察觉异样,哪有习武之人轻易因病而去,说是因伤而去反倒可信些。正如白玉堂亲兄白锦堂便是伤寒引了旧伤复发,因而在那个冬日一觉不起。 展昭这一身武艺与佩剑巨阙均是传自亲父,只是展昭根骨奇佳、于武学上才赋更甚其父一筹,因而短短二十余载,南侠展昭声噪武林、名动天下,却从未见过展父声名。因而早年江湖盛传这展昭许是哪个隐世大派之后,师从了哪个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的高手前辈,这才一身内力浑厚不说、又是天下第一轻功燕子飞,又是上古宝剑巨阙……谁也不信展昭所说的师从其父,只当展昭不愿透露。 见展昭神色淡淡,无意详谈,白玉堂便收了声不问了。 “不过父亲……”展昭想想又出声。 “昨日你说……”白玉堂正捏着勺柄要揭过此节,这声便同时而起、同时而落,狭路相逢撞了车。 二人一愣,皆是一笑。 “白兄且说。”展昭托着粥碗道。 白玉堂瞥了一眼那碗未动几口的姜粥,明知展昭这头开了口又缩了回去,想是往后再提也难,可到底是顺展昭之意接过了话头,“昨日你说起那吕文茂在巴渝来回反复调任,不曾离开此地,未有细想,今日另记起一事。”他这开了口,展昭才搅着热粥吃了几口,抬头等他后言,“你可记得那松江府的林知府也是如此?算上去年,他在松江府来回折转也有十余年了。” 展昭微微点头,“只是林知府去岁秋日调任江宁府,且你我皆是见过那林知府,仿佛并无不妥……” “他倒是另说。”白玉堂也记得那林知府是个如何人物,与今日这渝州知州吕文茂截然不同,他又道,“不过去岁在婺州之时,你说起那婺州知州田起元本是要调去松江府做个知府,却被人拦下,转而去了婺州一事。”那时他二人便怀疑这田起元亦是朝堂之上那幕后黑手的一步棋。 “不错,包大人察觉吏部有异,私下便与我复提此事,疑心如今吏部之变乃是此人手笔。”展昭道。 也就是说,这渝州官府的背后主子只怕又是那常年盯着白玉堂下套的幕后黑手。 “若真是如此,倒省了爷的功夫。”白玉堂眯起眼轻声道。 他二人如今顺着此事向下查,总归能将在婺州城断了的线索再给接上。 这般一想,白玉堂这便知晓包公果真是明察秋毫,早就将万事搁于心胸、细细思虑;如今包拯查上吏部,只怕不是因为那起旧案逃犯被抓,而是暗中着手于此已久,又借着那逃犯案子牵出了吏部暗藏的狐狸尾巴。倒省了他瞎操心,白玉堂垂眉一笑,遂搁下这些闹人心烦的破事儿。 二人皆是收了声,将一砂锅的粥瓜分干净,方才齐齐搁下勺子,才商议起今日分头行动的安排。 不说展昭有意动身前往巴县,白玉堂也挑拣了一件展昭的青色旧衫,准备乔装改扮一番,寻他白家布庄的人,去知会一声柳府小院儿里的温殊前来换人。只是二人尚未出门,陷空岛的仆从自个儿寻上门来了。 白玉堂还当柳青那嘴把不住,传了消息给柳眉;却不想这陷空岛的仆从原就是因柳眉六神无主,不知白玉堂何时归城,这才得了柳眉口信特来给展昭传话来的。 他进了院,只说了一事。 柳府小院遭了贼,唐门请柬被人偷了。 展昭有几分意外,心知能在那耳目众多的柳府小院不声不响地偷东西,这人只怕身手了得,不输他二人。反倒是白玉堂虽是意外,却托着下巴神采飞扬道:“那满脑子成算的妮子还挺抢手。” 这话叫展昭心头好笑,可又忍不住一叹。 这唐门请柬还能有何用?无非是今日唐门游宴入门的拜帖。 若无拜帖引荐,便是唐门难得大宴宾客,江湖人也只能望眼欲穿,又哪个能有幸得此良机一见那神秘莫测的唐家堡。更别说入了唐门小娘子的眼,一朝成这唐门的东床娇客。因而江湖上也有不少人将这唐门请柬当作如今江湖名望的证明,几人自鸣得意,几人强颜欢笑,几人暗骂唐门无眼。 正如白玉堂所言,在这渝州城的江湖人对那唐门小娘子上心的还真不少,都眼巴巴着弄到一份请柬混入唐门游宴。只可惜这老门主招婿,却招了一群各怀鬼胎的恶狼,再添这老门主早早身死,唐门大乱,赴宴的江湖人只怕不是为浑水摸鱼而来、便是存了几分看笑话的心思。总归无人是为那招亲的小娘子而来,也不知那双十年华尚未出嫁的唐姑娘心头又是如何心思……不过想想如今唐门生乱,幼弟沦为争斗的靶子,在这风口浪尖性命都难保,这位唐姑娘只怕满心警醒,又哪来的精神念及儿女情长、婚姻大事。 二人便顺柳眉之意,前去一会,避着人群不过片刻便到了那白家布庄,从后门进了屋子。 柳眉与温殊均是尚未前来,二人便在无人的厢房饮茶落座。 展昭那一叹之后,旋即又思及这背后偷请柬的……又不知是哪位武艺高强之人,不免生了几分忧心凝重。 “你省了这份多虑。”白玉堂一眼瞧出展昭眉宇间的神色,出声道,“满城得了唐门请柬的又何止是‘展昭’,偏偏这小贼单单盯上了我那柳府的请柬,大费周章地将其偷走。可见他不是怕‘展昭’名气本事太高,被唐门小娘子一眼相中;便是想顶了这‘展昭’的身份探入唐门行事。”他虽冷笑,语气确是轻缓安抚,“总归不是盯着你我,而是为那唐门而来。” 前者只怕自己也是被宴请之人,忌惮展昭,这才使出下作之法,干脆让展昭缺席;而后者,便是想借“展昭”的身份,在唐门游宴上另有图谋。 展昭却不改凝重之色,沉吟片刻才道:“……白兄,此人武艺高强,应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这般看来,极有可能是后者。 “也未必是为他自己。”白玉堂轻啧了一声,拦下了展昭那点子忧心,懒洋洋地说,“这些江湖门派哪个少不了好管闲事的前辈?便真是要顶了你这展大人,还能杀人放火栽赃于你不成?唐门底下门人另说,那少主总归还能记得救他性命的究竟何人。” “你倒是心宽,倒忘了这名头如今搁在你头上。”白玉堂话音且落,边听又起一声,便是温殊一边揭开了皮面具,一边大步踏入帘子里,“旁人借的是展昭的名,却是你这张脸,总有一日你在渝州盗用展昭之名一事要暴露。”柳眉倒是没跟进来,留在外头挑挑拣拣着布料。温殊快步而来,在桌旁大马金刀一坐,提起桌上的茶杯就倒了杯茶,拧着眉斜了白玉堂一眼。 “老五,你上哪儿快活去了,一张纵欲过度的脸。” “……” 白玉堂眼皮都不抬,一递手,将那茶杯底往上一掀,茶水呛了温殊一脸。 温殊猝不及防呛的差点没当场咳出白眼、两腿一蹬。 展昭轻咳一声,掩去了笑意,眸中却是浮出淡笑,也望了白玉堂一眼。比起昨日归城,他这面色倒也无常,一夜歇息也养足了精神,只是眼下还有一分不大显眼的乌青,温殊眼尖,自是一眼瞧出。 温殊缓过了气,掀起眼皮撇过了头,抹着满脸的茶水不语。 白玉堂眉毛一横,发觉这瘟鼠心虚:“生了何事?” “你昨夜回得城?”温殊也不藏事,知晓展昭与白玉堂同来定是早就碰了头,也知晓那请柬一事,只道,“昨日那贼只怕真是打着主意顶了‘展昭’去那唐门游宴。” 展昭起先不解,侧头要问,白玉堂先搭了话,冷声笃定道:“你叫谁瞧出底细了。” 展昭与白玉堂对了一眼,方才恍然,温殊所说的不仅是顶了“展昭”的名头,而是以白玉堂这面目混入唐门。这满渝州城的江湖人多半都知晓唐门与“展昭”有了些干系,想要冒名顶替并不容易,除非如温殊这般易了容貌。可这一细想,展昭又生疑,这易容一事哪有这般容易,常人多说三教九流、旁门左道的本事,可想改了自己容貌不叫人辨认简单,变成另一人却是堪比登天。纵是温殊也不过借了与白玉堂相熟多年的便利,这才精雕细琢了好久倒腾了一张人皮面具备着。 此人若有这般本事,定也是个易容的高手,难怪白玉堂猜测温殊叫人看出了底细。只是这江湖哪有那么多通晓此道的人,只怕这几日他们都撞了个全。 “这三日如你所言应付那吕知州和那几位才多艺广、貌美倾城的姑娘。昨日亦是应了吕知州邀约,在流光阁消磨了一下午的时辰。”温殊眯起眼道,凤眸似有冷光寒意,却掩得深沉、不动声色,“在那弹琵琶的祁琬姑娘手里翻了船,叫她点了一炉叫人昏昏欲睡的香。”吕文茂生怕拌不住他的脚,这三日每日给换一位活色生香的女子,许是担忧“展大人”要在这知州面前摆官威,不肯享受这温柔乡,他自己倒是酒过三巡、提脚就走。 “吕知州的人?”展昭侧过头。 白玉堂也眉一扬,“果真是她本人?可别是同道中人易了容貌,骗过了你这瞎了眼的瘟鼠。” 温殊原是要反口驳,可此事理亏,总归是收了嘴,怏怏道:“说不准,她能看穿了我,可见技高一筹。”寻常也就有这几分易容本事的人更能察觉异样,白玉堂也是如此。他扶着茶盏又接了一壶水,“且她分明瞧出端倪,也点破了此事,却又装作一无所知;到今日尚不见官府异样,可巧昨儿下午我在流光阁昏睡时,有人趁着柳眉不在摸走了那唐门请帖。” 展昭稍一沉吟,未必是官府的人,只是吕文茂寻来作陪罢了。 温殊是说昨日看穿他乔装的人,与那偷走请柬的是同一拨的,便是接上了白玉堂的猜测。 此人擅长易容,又点穿了温殊,许是正要使温殊投鼠忌器,趁此机会顶替“展昭”探入唐门,却叫同样是个假货的温殊不敢与那假货当面对质,甚至连白玉堂本人也不能顶着“展昭”的名头去说那人冒名顶替。无论这女子是否官府之人,多半都知晓“展昭”这会儿被官府盯着,如今换了个假的来,定是暗中行事去了;若是在唐门揭开“人皮面具”与易容改装确有其事,将这在人面前的未必是真“展昭”一事传入渝州城,必定让官府疑虑窦生。 温殊原不知这女子为何要点破了他,又装模作样起来,直至听闻丢了唐门请柬。 如今看来这小贼是要真“展昭”既不能出席唐门游宴,也不能拆穿了他这面具,任由那人在唐门行事,可谓是环环相扣的好计策。只是…… “这唐门还非去不可了。”白玉堂嗤笑一声。 只是他二人要是这般容易束手就擒,便绝无可能在江湖上闯出名声来了。 “白兄可有主意?”展昭道。 如今想要进那唐门还得另寻法子。 白玉堂觑了展昭一眼,忽而粲然一笑,故作神秘,绝口不提他的主意,“便是有,你也该去巴县请那位状元郎了,天色不早,猫大人还是今早上路,也好早去早归。” “此事古怪。”展昭却摇头,定定地望着白玉堂。 白玉堂轻啧了一声,神采飞扬道:“这渝州城里,古怪的事难道不多?猫儿你且自个儿数数这话说了几回?”他心知展昭有意先与他探查这突然冒出来的小贼,再动身巴县。 白玉堂半支着脸,侧开头瞧了一眼装作没事人的温殊,又道:“你先寻那状元郎,叫他赶紧来好好审问审问昨日那死去活来的囚犯才是。” 温殊又噎了半口茶,剔眉一瞧白玉堂,可白玉堂神色慵然,哪儿理他。他对白玉堂知晓此事并不在意,柳眉唤了柳青去办,这白面判官又是白玉堂的朋友,转头知会一声回城的白玉堂也不奇怪;温殊只是意外他救的那囚犯与白玉堂、展昭二人所查的事又有了牵连。不过他对此事无甚兴致,又杵在一旁装起哑巴。 白玉堂仍是懒懒道:“……我观那人早已高热数日,昨儿又淋雨,等那尸解之症降体,浑身剧痛,只怕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你所查之事,如今旁得半点眉目也无,恐是要从这勉强捞回一条性命的人口中多问一二。”昨儿他还拦着展昭,要展昭等唐门游宴之后一并前往巴县,这会儿却催促起展昭来了。 展昭观他不语。 正如白玉堂所言,那勉强活下一条命来的书生是他如今要查的书生闹事案里唯一的线索,可仔细说来又是白玉堂与他胡搅蛮缠狡辩之语,毕竟那官府的大牢里还关着为数不少的囚犯。想来那吕知州还没这个胆子在短短几日内,将那么多人偷偷的赶尽杀绝,毁尸灭迹。 展昭虽不做声,白玉堂也不急,只托着腮又懒声劝道:“如今有人看穿了易容的把戏,不管他是哪拨的,‘展昭’来渝州城另有图谋这事只怕不日就要落入官府耳中,都得抓紧时间探一探那张府的底细、弄明白官府与江湖有什么牵扯。猫大人往日官话道理一套一套,今日怎还要白爷与你一条条数清?” 这会儿便是温殊都听出白玉堂是故意推着展昭走,不想叫他一并去唐门游宴。 温殊心头纳罕,却垂眉不语,不动声色地端详着展昭是何反应。 却不想展昭被这百般推拒劝说,仍是不急不恼,缓缓摇首一笑,出其不意道:“白兄有意借那位云先生的路?” 温殊一怔。 展昭静静地注视这白玉堂,神色笃定。 他从白无根口中听闻那云府的云先生也接了唐门游宴的拜帖,而那位先生虽连月来闭门谢客,今日总要出门;他既然与白锦堂有旧,白玉堂从他这头借条道入唐门也不难。 白玉堂不答,更不矢口否认,在温殊看来他分明是默认了此事。 “云静翕云先生?老五,你难不成与他有旧?”温殊总算是有几分讶异地插了嘴。说来温殊也对那云先生有几分好奇,他便是查到扬州时柳眉与一位云先生有关,这才动身来了渝州。只是他知晓云先生是那游云宴的东道主云府之人,却不知白玉堂与云先生也有旧……温殊神色古怪,不由暗中思忖,自己莫不是查错了? 那柳眉其实与云先生并无干系,是那通天知地的云先生瞧出柳眉乃陷空岛的底细,这才搭了把手? 白玉堂并不作答,只等展昭应声。 正如白玉堂早几日所言,他始终不愿展昭与那位神通广大的云先生有半分半毫的牵扯。 展昭垂眉想了会儿,终究是提起桌上那把漆黑长刀起了身。 温殊见展昭一言不发地离去,摸着下巴都有几分罕有的胆战心惊,用手肘顶了顶一旁的白玉堂道:“你也不怕惹恼了他?” 白玉堂懒洋洋地觑了温殊一眼,“你当他是什么寻常人不成?他是展昭。”他顿了顿,“他赶着去巴县,此事了后方有时间寻白爷算账。”话虽如此,可他托着茶盏对温殊所言并不忧心,反倒提起另一事,“前几日那轰地门的人寻上他,而后可还有?” “听柳眉说昨儿在梨园闹了一出,那轰地门的应明卫还跟着他,当真如江湖所言不管不顾像条疯狗,差点出了人命。”人命当然是那些寻常百姓的人命,以展昭的本事怎么也不会在那人手中落得不好,此事温殊从柳眉那儿听了一耳朵,顺口就道,“也亏得他今日没跟着,否则你我三人在此聚首,只怕要被掀了老窝。” 白玉堂眉宇间生了几分阴霾,但他未有多言,指着温殊换了衣袍。 等温殊要离去之前,白玉堂又道:“你说那女子点破了你,说了何话?” 温殊这回想了半晌,那日那位腰肢纤细的祁琬姑娘踏步上前,垂头低笑,原是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如梦似幻,乍一想竟是想不起她到底说了什么。可温殊这下九流的温爷发觉了那香炉里的古怪,知晓绝非自己遭了梦魇,而是稀里糊涂地被那女子摆了一道。他搁下茶盏,闭上眼如鹦鹉学舌,以女子柔软的嗓音揪出了那句话。 “您似乎不是上回细雨楼的那位。” 白玉堂一愣,眸中忽而寒光凛凛,唇角露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冷笑。 “细雨楼的离芙。” ※※※※※※※※※※※※※※※※※※※※ 身体实在不适,只写了半章,明天继续写,我先发着吧…… xxxxx 我补全啦。顶着掉血buff……呵呵呵呵……腰酸,仿佛被推土机碾过。 晚安小天使。 第五五回 过桥梯,魔高一尺道一丈 温殊本是此事了结, 抬脚要走,这又坐回原地不动了,提着眉道:“何意?” 白玉堂不答,眯起眼稍稍想起那夜的绯红襦裙的女子,忽而想起那日展昭带着“庞昱尸首”上门闹事, 那一脚蹬窗可谓是猝不及防, 可那娇娇弱弱的离芙姑娘眨眼间跌坐于地, 躲开了窗子不说, 半点伤也没受。 他不冷不热地轻嗤了一声:“还当真是出了个易容术高超的人物。”且这人还习武。 细雨楼那日晚宴吕文茂唤来了不少女子作陪, 可越过帘子上前一观的只有汀香楼的离芙姑娘,绝非什么流光阁的祁琬;他听得出温殊故作女子嗓音学的正是那位名作“祁琬”的流光阁女子, 可这声音他从未听过,显然那祁琬绝非离芙;这二人都是吕文茂寻来绊住“展昭”的美色,便是二人自荐枕席, 凭相貌入了吕文茂的眼, 也该是被细细证实过底细, 必是确有其人。 可从那话看来, 祁琬和当日的离芙乃是同一人。 她们背后可否有人另说,这二人既然在渝州城内确有其人,那这胆大包天、凑上前来细探的同一人定是照着二位女子的面目乔装打扮, 骗过亲疏之人。 白玉堂心头隐隐闪过一抹不悦, 又有几分难言的赞赏。撇开温殊这皮毛功夫, 不能发觉那祁琬如何;当日细雨楼上, 他与那离芙不过咫尺之距, 没发现她易容便罢了,竟也是未能发觉离芙武艺高强。 若是所料不错,这瞧这娇滴滴的姑娘还真不输他与展昭,甚至更甚一筹。如此想来,昨日趁机潜入柳府小院儿无声无息地偷走请柬的,必是此人。便是昨日与温殊一面,也多半是有意细观其面容,为今日唐门游宴的乔装易容作做准备,却不想这一端详之下,发觉了温殊暗中易容成白玉堂的模样。再稍稍推想一二吕文茂请这些姑娘来的用意,此人也不难得出白玉堂另有所谋的论断。 只是江湖上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他毫无头绪,不知是谁。 白玉堂扫了一眼温殊,忽而问道:“当年教你易容之术的到底何人?” 温殊扬眉啧了一声,稍作思索,便猜着白玉堂此问用意,“谁知道哪个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糟老头,老不死的,一个个神智不清。”他单手托着腮,另一手拎着那茶杯摆弄,“他既不问我出身,我自不问他来历,我们有缘千里相会,不知各人姓名。不过那时他带着我东躲西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面相,多半是惹了仇家,怕人寻上门来;又怕来日一死这一身绝活儿后继无人,干脆丢给了我这一穷二白的可怜人。而后他自个儿失了踪迹,倒害得我只接了他半桶水的本事,尚未出师便被丢开了,成日惹你这损嘴儿嘲笑。” 这话说的洒脱,可与白玉堂而言半分用处也无。 这世上易容术高超的寥寥无几。 秦川沈氏虽然擅做人皮面具,但更重铸兵锻器的家学,这旁门左道的小玩意儿族人不过学之一二罢了;唯有那沈贺成甚好此道、下了功夫细细钻研,还在江湖上留了什么千面郎君的小贼美名;而温殊学了几分本事,全归功于二十多年前那几个疯疯癫癫的神秘老头……如今这突然冒出来的易容高手,颇有几分千面郎君改头换面无人识的本事,要不是白玉堂与那沈贺成有点旧交,当真要怀疑这人就是那千面郎君了。 也罢,既是毫无头绪,白玉堂也懒得瞎猜,今日入那唐门,他总有办法逮着那人弄个明白。 他拎起搁在桌上的巨阙,自顾自地起身要走。 这会儿温殊倒是开口拦人,“白老五?” 白玉堂不应声,人还拎着剑站在桌边,只懒洋洋斜了温殊一眼,好似在说:有事快说,别磨叽了白爷的时辰。 “那云静翕,你当真认得?”温殊翻翻眼皮,心知这陷空岛的五当家,江湖鼎鼎有名的锦毛耗子早将自个儿耐性拿去全喂了一只官猫,对他这旧日友人全当耳旁一阵风,真如当年一语成谶,是个喜新厌旧的薄情耗子。他抱起胸,“倘使如此你便太不够意思,白叫我这头查的上蹿下跳脑仁疼,钻错了路,你也不提点半句。” “认得,也不认得。” 白玉堂说着,提着剑往外走了两步,侧眉瞧他,“且你自个儿要查的人,又一路查到扬州去,可有知会白爷半句?”又何来的提点之说。 “前几日你怎又做个锯嘴的葫芦?”温殊又道。 “那不成,若无那日巧合,只怕那安乐侯的小命就挂在渝州官府迎风招展了。且松江一霸那日实在威风,白爷懒得争锋,自得当个哑巴避避风头。”白玉堂懒洋洋道。 温殊叫白玉堂一语气笑,可仍是辨出白玉堂这是信口胡言,“到底是认得还是不认得。” “认得。”白玉堂应了,“无甚交情,”他改成抱剑而立,神色慵然地打量着外头,口中不冷不热,还难得与温殊费了些口舌解释,“云静翕是我亲兄旧友,那时确不曾见过,去年八月末是他书信婺州,点出兄长尸首被藏于何处。”那半支秃笔四人倒是随性,根本没寻什么特别之处,就在这群山之中随便找了块地,将人封棺埋了。若非这位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先生突然来信沈嫮,这深山老林又只怕翻遍寸土寸地,过个大半年都未必找得到白锦堂的尸首。寻见白锦堂尸首之后,白玉堂九月出行,快马北上,追上了慢悠悠纵马回京的展昭,双双入了开封府。不过他那刀也是那路上碰上贼人,才折断的。 温殊神色一顿,他对去岁婺州之事也耳闻一二。 “……此人本事果真通天。”温殊道。 “你既疑心于他,何苦说些违心话。”白玉堂嗤笑。 “你总该承认他若不是神通广大,这千里之外掐指一算倒是知晓你那兄长的尸首,总该是有些古怪的。”温殊被点出话中的阴阳怪气也不恼,眯着眼口中仿佛挑拨之语,“要是他与背后算计你的人同一拨,也能知晓你兄长被埋在何地。这世上有他这么大本事的人,只怕老天也得顾忌几分,要收了他的命。” 白玉堂却不以为意,“你满心猜疑,只管去查便是,白爷没工夫拦你。” 温殊轻哼一声,“少拿我当刀子使,这几日你抓苦力还不够?我便是作壁上观,也能等到个结果。” “这么说来,”白玉堂挑起眉梢,“你这几日一无所得。”他说的自是温殊去试探那柳眉一事。 温殊不言。 白玉堂便笑,眉宇开怀,慢悠悠地又退回了几步,绕着桌子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温殊,“你倘使真想知晓那云静翕有无真本事,爷给你支个招。” 温殊分明瞧出白玉堂满脸不怀好意,还是谨谨慎慎地入了套,“说来听听。” “寻个人。”白玉堂抱着胸说,不等温殊问话就接了下一句,“你的旧友,那位江湖闻名、人人称颂的采花贼,九天月隐。” “与九天月隐何干?”温殊眉梢抬得老高,隐约察觉不对,这踏入套里的脚又想缩回来。 “你只管寻他来,爷就能给你弄明白这云府的云静翕到底是真有掐指知天下的本事,还是得了幕后之人的指点,因而消息灵通。”白玉堂老神在在道,那面上神色淡淡,似是随口出了主意,自己对此却是不甚在意,“寻不寻就是你的事了。”说着,他便真提脚往外走,在外头的铺子里斜倚着柜台,像是在等柳眉挑布料。 柳眉回头瞄了一眼,心知白玉堂这头了事了,正要笑吟吟地迎上来,布庄外头突然进来个仆从打扮的年轻人。那人绷着面容、行似疾风,整个人犹如一柄出类拔萃的利剑、气势昂扬,只进来扫了一眼,丝毫不见犹豫,径直走向了抱剑斜倚、神色懒散的白玉堂。他开口道:“侠士,我家主子说将此物递交于你。”他快言快语,又从怀里提出一个信封双手捧到白玉堂面前。 白玉堂眉梢微动,垂眉敛神,望了这素不相识的仆从一眼,似笑非笑地抬手接了信封,半句不问这人主子是谁。 那仆从这便作揖一拜,口言告辞,快快离了这布庄。 白玉堂扯开信封口子看了一眼,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单手将信封塞进怀里。温殊虽是在后头瞧见,却搁不清这又是什么把戏,不过想想白玉堂这几日尽用陷空岛和白府的人去帮展昭查案,多半也就这些,他别无兴致,索性转头慢悠悠地从后门离了布庄。 只是温殊方才走出三条街,就在巷子口碰上了早早离去的展昭。 展昭正牵着他那匹枣骝色的神驹,提着刀,仍穿着一身素淡的衣衫,垂着头,头上还戴着斗笠,俨然一副要远行的模样。显然他非是一直等在此地,确是回了一趟院落,做足了准备,却又不知为何在此等候。 “朋友还有事?”温殊看出展昭这是在等自己,从后门走必定要从这个巷子口路过。 展昭原是站在人头攒动的巷子口垂眉静思,闻言微微抬起头,温润的眉目含着笑,“想托温兄一事。” 温殊眉毛微微扭了扭,仿佛有些稀奇,又盯着头顶上越发高亮的日头,一时没说话。 展昭正要开口,忽而侧头瞧了一眼巷子外的街道,在行色匆匆的车马人群之中盯着一人的背影看了许久。 那是个女子,也戴着帷帽,白纱垂在笠帽上,将女子的面容遮掩。她身形窈窕,穿着俏丽的粉色百褶裙,走在人群中婷婷袅袅,像个桃花仙子,可又不似那柔弱娇美的杨柳枝儿,手里提着一卷长鞭不说,浑身带着一股刀尖狂舞之人方有的疏离狠绝之气。这种奇妙独特的气质,在这巴渝遍地性情泼辣的貌美小娘子面前也扎眼的很,让她所过之处皆有人驻足忘神。 展昭未能瞧见此人面容,也非是为这股独特因而注意到她,只觉得这女子的身形有些眼熟。 可他想了片刻,却未能在迷雾重重的记忆里扒拉出对号入座的人。 展昭正要作罢,眸光微动,又在那粉衣女子前头瞧见了一个人。那也是个女子,不像粉衣女子遮掩得严实,她穿着一身轻薄窄袖的交领长袍,长发编了好几条小辫子然后和剩余的头发一气束成马尾,又斜插了三支木钗,那柳眉杏眼不似寻常妆容,而是将眉梢稍稍向上画,扫去了往日大家闺秀的端庄秀丽,看上去英姿飒爽,任谁都不会错认这是个女侠。 展昭认出了这个有几面之缘的熟人,正是那将门丁家的三姑娘,华亭双侠的妹子丁月华。 丁月华似是与人同行,一并的还有好几个十五六岁、穿着统一、手拎佩剑的姑娘,远远瞧去花团锦簇,也是各个神采奕奕。展昭收回了目光,忽而一愣,迟迟地拨开迷雾,因丁月华而想起了婺州旧事,想起山中那目光无情、出手狠辣,全然不顾自己性命的女子。 “她虽是教主,却未必是此事领头之人。” “爷再问你,那女教主哪有一分是意欲称帝的模样?她分明是要屠尽世人方罢休。” 是那位满天下通缉的桃木教那位傀儡女教主……她怎在渝州? “朋友?”温殊不知展昭在看什么,又不能直呼起名,只得含糊出声。 展昭蓦然回神,再去瞧人群时,哪里还能寻得见那仿佛女教主的女子身影。因他与那女教主只有一面之缘,先头乍一见只觉眼熟未能反应过来,如今太迟却是无用。展昭只得收了神,将心头狐疑藏下不提,与温殊歉然一笑:“某失神了。” “朋友不是要赶着时间,怎还在此地?”温殊提醒道。 展昭微微颔首,“某正是为此而来。” 展昭确是要赶去巴县,如白玉堂在布庄催促那般,他是该快些将那位巴县的状元郎请来渝州城帮忙。倒不全是为了那生死不知的书生,而是白玉堂没点透的另一个缘由——轰地门。 如今他要查渝州官府,这几日东奔西走、所行所遇之事零零散散,搅合的人稀里糊涂、头昏脑胀;可昨夜与白玉堂细谈之后,在他脑中已经渐渐清晰罗列了数条线索眉目。 其一,两年前草草结案、与唐门有关的说书人灭门案。此事他既然与白玉堂提起,白玉堂探入唐门之时、除了查那老门主的真正死因,也定会顺手查查这桩旧事。 其二,两个月前书生闹事被抓入大牢的案子。如今还有数位书生被关在大牢之中,渝州知州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将此事隐瞒“展昭”耳目。因此那日展昭去接庞昱,却见了空空荡荡、只余馊味的牢房,其中定有渝州官府不可言说的渊源与秘密,多半就是白玉堂所说的吕知州怕极展昭与包拯的缘由。且此事还闹出了那位说书老先生家中的命案,硬说那书肆的夫妇二人是卖了违背纲常伦理、大逆不道的话本,因而查搜书肆之时出了意外,夫妇二人命归于西。 此二事倒是与千霖宫那位杜湛林所说对上了,城内人是为说书人的旧案,还有这书生闹事、书肆查搜出人命,因而旧无人敢出什么新话本,连梨园也只敢唱旧戏。 其三,五年前同是这吕知州审理的冯羽、尤诚在巴县杀人满门的案子。被抓捕在案的冯羽虽是供认不讳,但展昭看来其中尚有蹊跷,还待细细查证;可巧他要寻的那位状元郎就是巴县的知县,便可托他赶来渝州城之前,也查一查这桩旧案。 其四,那梨园聚首的诸位官门夫人的钱财来历。展昭昨日听来,虽有不甚明了之处,但也点出这些官门太太极可能是旧年相识、同流合污之辈,往日的钱财许是不义之财。吕知州本人行事谨慎,不见他与渝州城内的富绅豪门有什么牵扯,那罗善更是滑不溜手,在这渝州城里仿佛隐形人,想来只能从他们这亲眷家风入手窥探一二真相了。 其五便是那张府。也亏得白玉堂赶巧儿碰上吕知州前往张府,而后几日吕知州得了告诫,不再这般鲁莽行事,再未去过张府。白玉堂所言不错,他要查官府,首先便该好好探探张府的底。只是这几日张府戒备森严,他还得再等等方才妥帖;且他如今虽未被官府的人盯着,身旁却神出鬼没着一个发疯要报仇雪恨的年轻人…… 正是这位名作应明卫的古怪年轻人。 此事也是第六条线索,与渝州官府无端端有了古怪牵扯的数桩江湖命案。 展昭初来那日想从此处入手,一是因小侯爷因轰地门命案被冤,二是轰地门寻上官府报案,并未将此案当作探查官府的关节。如今那寻常百姓吕子俊一死,又添庞昱牢中一案,这几桩江湖命案与官府便千丝万缕扯不清了,怎么看都是重中之重。 他虽理清了思绪,可数条线索、数桩命案,光叫他独一人一个个寻根究底、穿针引线,串起前后,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非查案人手不足,也不至于叫白玉堂日夜兼程整整三日,落得一身疲倦;说来白玉堂会亲自前去,也正是知晓凭他武艺方能潜入那些江湖门派不被人察觉,不能轻易此事假手他人。 展昭心知他所擅长之处绝非查证破案、见微知著,这才有心寻包大人举荐的那位状元郎为助,也便于他随后再仔细探明那江湖命案,亲自潜入那些江湖门派探查。此外,更要紧的是,那位轰地门的年轻人如此出其不意地盯着他,难保哪日查案途中横生枝节、被渝州官府发觉异样,又或是伤了寻常百姓的性命。 展昭与温殊淡淡一笑,诚恳道:“事出突然,某只能托温兄再搭把手。” 温殊站了一会儿,还没问展昭何事,竟是叹了口气,“我可真是招了你们俩。” 展昭只得讪讪一笑,“惭愧。” “……” 这个笑容让温殊一愣,盯着展昭的笑容看了许久,神色忽而有些微妙,“我以为……你的性子从不会请托于人,无论公事,还是私事。” 展昭想了想,神色坦荡地应了一句:“是。” 春风渐暖,街头熙熙攘攘,又是一日繁忙入了夜。 四月初八,夜晴无云、星空璀璨、弯月高悬。渝州城民宅早早熄了灯,而勾栏瓦肆仍是靡靡琴瑟之声、娇俏笑语、吆喝高声、缠绵低语交织辉映、不绝于耳。 可今夜总归是不同的。 夜尚未深,不知何处飞出了光鲜亮丽的蝴蝶,好似那发光萤虫,羽翼却点着浅蓝色的光。它们舞动着翅膀,在穿过高高的丛林和高高的城墙,各自落在不同的屋檐下,在漆黑的夜里夺目又灿烂,仿佛有着诱惑人心的美丽。 坐在窗栏上的白玉堂侧头瞧了一眼。 一只羽翼点着蓝光的蝴蝶静悄悄地落在桌上那信封上。 白玉堂捡起信封、提起搁在怀里的巨阙,翻身出了窗。那只发着亮光的蝴蝶也动了起来,像是引路的蝴蝶颤颤巍巍地扑动羽翼,带着白玉堂往外走。可白玉堂才出了院墙,正要纵跃跟上那蓝光蝴蝶,忽而停住了脚步,转头望向了黑漆漆的巷子角落。他无声地笑了一下,月色之下,那张华美俊俏的容颜像极了刹那炸响的烟火,比画中仙人还要勾人心魂。 “来都来了,躲什么,白叫爷好心好意劝了又劝。”他懒懒道。 几乎是声音落下的同时,一个黑衣人从巷子角落露出了瘦削颀长的身形。 他微微抬着头,笑声清清朗朗:“展某想想,还是同白大人借个人更为妥帖。” ※※※※※※※※※※※※※※※※※※※※ 我的小可爱们,是不是都不见了嘤。 为什么没人爱我了也没人夸我了? 嘤。 那我只能自己夸自己了。 晚安。 第五六回 唐家堡,重山壁障空中阁 四月初八, 夜风淡淡,月朗星明。 满渝州城的江湖人皆知唐门游宴便在今日,只是那请柬上只上书:四月初八、唐门游宴以武会友。 谁也不知时辰,更不知在何处举办这场游宴,早些日子也有当场接了请柬一看生疑之人, 便拿此话去问那送来请柬的唐门之人。可唐门弟子只冷声作答:“到时自会知晓。”语罢便匆匆离去, 一个个神色冷淡、行如疾风, 全然不顾这江湖之人的面色, 因而少不得被挤兑傲慢嚣张。 只是江湖人皆知唐门饮誉武林, 素来神秘,其中弟子既不与名门正派结交往来, 也仿佛不屑邪魔歪道之辈,最是独来独往、亦正亦邪,这不看宾客脸色也不足为奇。也正是如此飞扬跋扈、心思诡辩, 近几年总有江湖人说唐门已经沦为魔教无二。 江湖人虽是气恼, 也只得等着唐门游宴之日, 自见分晓。 直到今日入夜, 蝴蝶舞翼而来。 发着蓝光的蝴蝶前后引着渝州城内外的江湖人纷纷往渝州璧山县而去,在这漆黑的郊野之中,一道道黑影各展身手, 前前后后随着蝴蝶穿进了高高的孤山壁障, 很快消失了踪迹。除了手中持有唐门请柬之人, 其余旁人心怀诡计之徒, 亦或有意趁此机会一见唐门真面目的江湖热, 皆是在这孤山之中不知不觉迷了道,无一能寻见唐家堡踪迹。 璧山县两山夹一谷,东山重壁断渝州,此一山北段称缙云,中段称金剑、南段称龙隐;换句话说,渝州城背倚东山,越过壁障便是渝州璧山县,而唐门,便在这东山重壁之中。 展昭与白玉堂一入孤山重壁,见树丛黑影之中竟是生出迷雾,便发觉入了阵。 二人对了一眼,未有分离太远,肩并着肩紧随着那只蓝光蝴蝶往前。可没多久,二人又惊觉异样,白玉堂忽而拽了一把展昭,展昭方从树丛小道转了回来,神色亦是茫然之中、陡然惊醒,这古怪迷阵竟能叫无请柬的人不知不觉走岔道。 白玉堂想了想,将怀中的信封转手塞在展昭手里,方才拽着展昭衣袖快步跟上那蓝光蝶。 展昭一见信封中的请柬登时恍然,猜出这迷雾之中恐怕浮着毒粉,令人迷了神志;而请柬之上有解药,因而能在这壁障迷雾阵法之中不失了道,跟着那发光的蓝蝶一路前行。 这不过是唐门使得一些小招数罢了,唐门凭暗器机关、绝顶轻功、刺杀毒物这三绝雄踞蜀中、名传天下,有着一手准备不足齿数。也难怪唐门敢以游宴大宴宾客,根本不担心会将唐家堡暴露于世人眼中,游宴之后,没了这请柬又有谁能穿过毒雾?便是能、又有谁能不得这古怪的蓝光蝴蝶引路就说自己能寻见唐家堡? 哪怕是白玉堂自诩过目不忘,也心知这唐门之外的阵法颇富变化,乃高人所留。他就算是能记住今日之道、毫无差错,也不能说所知的便是通往唐家堡的路。也难怪白玉堂发觉他跟着,便开口点破,与他同行,想是蓝光蝴蝶飞来时,白玉堂就有了几分猜测,未免生了意外这才干脆邀他同行。 思及此,展昭却摸着这张请柬有几分忧虑,不知这迷雾之毒能否凭借着请柬上的解药解开。唐门准备如此周全,二人此番同行,总归有几分不妥当。 只是一入阵法,那蓝光蝴蝶飞的极快,二人顾不上相谈,且早些离了这迷雾总比徘徊漫步好些。 等二人穿过林子,进了重壁之中,迷雾方才缓缓散去。不多时,他们便在一片古怪又明亮的湖畔前落下了身影,一眼望去湖畔四周皆是随风摇摆的竹林,不见旁人;而那只蓝光蝴蝶在湖面上盘旋片刻,竟是飞回了林子,眨眼间不见踪影。 白玉堂与展昭双双对了一眼。 “……这是要下水?”展昭迟疑道。 他二人可都不会水,俩都是落水就沉的秤砣。 但四周无物,远处却是竹林,湖畔太远,若要绕过却叫重山挡了路,倘使凭轻功这般越过未免强人所难。这轻功也得又借力之处,又不是当真生了如鸟生了翅膀,不必停歇也能越千山万丈。 白玉堂还有心思与他调笑,蹲在那湖畔一边,“这可亏大了,早告诫了你这猫儿别瞎跟着,如今不得不落了水,一赔成双。往后怕是鼠猫江湖不见名声,唐门水塘凑对水鬼。”他眸光灼灼,唇角却勾着坏笑,偏偏语气口吻正经的很。 展昭啼笑皆非,却不惧这言辞无状,故做沉吟地建议道:“不若白兄下去探探底?展某不急一时。” 白玉堂斜了展昭一眼,嘴里咕哝着不是贼猫就是臭猫,可终究是瞧了瞧天上弯月,又瞧了一眼那一望无际的湖畔,心说这山里又哪儿弄出的湖,莫不是唐门弟子自己拿小铲子挖出来的。他端详片刻,忽然起身抬腿,当真往湖里走了两步,展昭一惊,且要伸手去拽那不知好歹的皮耗子,才发觉白玉堂使坏一把拽着展昭踏步登上了湖面。 展昭一时不慎,身形一歪,被白玉堂牢牢拽住了臂膀,方才发觉白玉堂所踩之处的湖面里竟打着石阶,直通远处。 他有些迷惑地细瞧,总觉得原先并无此物。 “展大人好大的气派,还要人打头阵试试水塘深浅,才肯挪步。”白玉堂戏谑道。 展昭起了身,温声慢语道:“岂敢叫白五爷打头阵,白五爷既然心有顾忌,展某带一次路又何妨。”语罢,他自己踩着那湖面的石阶快步往前去,一时便将白玉堂丢在身后。 “好你个臭猫!”白玉堂也是借力一蹬,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铁面具扣在脸上,才紧随而上。 两道影子穿过湖畔,方才发觉那头像极了一个码头,一个身着立领深色蓝衣、勾边印纹的年轻人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若不凑近还当是什么鬼影。他见展昭与白玉堂二人一并落下,眉头先隆了起来,拦在二人面前,拱手冷声道:“唐门弟子唐无郁恭迎贵客,敢问贵客名号。” 白玉堂侧头瞧了一眼,神色冷沉,改了那不冷不热的声线更为低沉冷冽道:“云府静翕先生抱恙,不能入席,托我主白玉堂前来一会。” 展昭睨了一眼,眉目含笑,瞧出白玉堂是有备而来,难怪身着仆从的粗布麻衣,连巨阙都老老实实地裹了白布,一眼瞧去抿着唇、冷峻着面容,连气质仿佛都与往日那个嬉皮笑脸、狡黠浮浪的混世魔王不同,一身疏离冰冷仿佛不苟言笑、千年不化的寒冰,谁能想到这是那喜怒无常的锦毛鼠白五爷。他又叫展昭在柳府小院儿换了那一身寻常黑衣,披上了这显贵公子的宽袖玄色点银莲纹的外袍,又蹬了一双漆黑勾银边的新靴。在那唐门弟子看来,展昭虽是一身漆黑,不似白衣云淡风轻,但更显修雅端庄、温润稳重,气宇轩昂,风采艳艳。 想必他今日不来,这白玉堂便是那云府名不见经传的习武小厮了。 只是不知他如何从云府的那位先生手中得了请柬,来时不曾提起,倒教那云先生也省了这趟。不过多半也正是因那云先生不再出面,白玉堂才对展昭今夜一行毫无嗔怒之色,反而淘气兴致上头,开起了玩笑。 展昭又思忖既然白玉堂以白锦堂的名头一会云先生,应是会趁此机会问一问旧事。他又按下此事,心知白玉堂绝非匆忙性子,此事总要促膝长谈,这一日该是来不及问了。展昭这头几番思虑,却不知实为那云先生未卜先知,寻了他那书童,前脚后脚来了布庄给白玉堂送来了他要的唐门请柬,又留字于他随他如何行事,大有任其胡为之意。白玉堂这才不管不顾,在这唐家堡信口胡诌,丝毫不忧被人拆穿。 那唐无郁盯着白玉堂半晌,仿佛弄不清这气质出众、又带着面具的年轻人是不是当真随侍仆从,只是他本就不是多话之辈,微微一点头,方才侧开了身,仍声冷声恭敬道:“请。” 白玉堂这才退了一步,落在展昭身后一步,随展昭从码头踏入了那竹林两侧的小道。那唐无郁似是恭迎外人的弟子,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并未给他二人引路。不过竹林小道只此一条,倒也不怕走错,二人慢悠悠地往里走,再往前似乎还能望见其他宾客也顺着这曲曲折折的竹林小道往里走;路旁还有随风摇摆的灯笼,既不是招亲的喜庆红灯笼,也不是丧事的白灯笼,而是晃晃悠悠的蓝灯笼,掩住了炽白的火焰,一眼瞧去幽幽静静、格外诡秘。 “白……”展昭且要出声。 白玉堂竖起食指,侧头瞧了一眼密密的竹林,那黑黢黢的竹林里什么也瞧不出,只有风声飒飒,可思及唐门轻功诡谲,谁也不知里头到底有多少耳目。 展昭收了声,无声一叹。 二人打从进了这渝州城,为查一事牵出多事不说,连行事都真是处处不得自在。 白玉堂忍着冷面不去逗猫,却不想这猫拧着眉,也不知在眉头沟壑里养了多少个愁字,实在叫人看不下去。他不动声色地靠前一步,几乎紧挨在展昭身后半步,伸手拽了拽展昭的宽袍袖子。不等展昭回头,他垂着手又往前一探,左手指尖勾到了展昭的手掌,飞快地写了一个字,又抽回了手。 展昭眸中闪过讶异。 这片刻二人踏过曲折小道,见到了云雾遮掩的唐家堡的真容,竟真是一座堡垒。唐门起家数百年,江湖偶有相传建于隋唐,原是一人为图谋天下所建的江湖刺客组织,而后经数代发展,方有今日唐家堡。城门宏伟,再往里走,里头犹如一座小城镇,又有处处竹林与小道,交织错乱;却不知这方圆究竟涵盖多少里,更不知这么大的唐家堡是如何在江湖上掩去踪迹,无人能寻见。等二人进了里头往上看,发觉这唐家堡竟被层层竖起、向内卷的天然石壁包裹,倘使从天端往下看便像是一朵怒放的石莲,而这石壁又裹在竹林与重山壁障之中,隔去了外人的窥视。当真是一大奇观,叫人不得不为之惊叹。 更奇的是唐门游宴便摆在天上。 在内卷的石壁顶端卷着数条粗大的锁链,向内绷直延伸,凭着巧夺天工的设计,在正中央搭建起了一座空中楼阁。 那粗大的锁链上,竟然还有两只黑白相间的怪熊挂在上头啃竹子,引了数位宾客驻足。展昭也颇为稀奇地瞧了一会儿,这熊白头黑耳,生的圆圆滚滚、和和气气,分明该是猛兽,却呆头呆脑,一双乌黑的眼睛外还有两圈漆黑。他行走江湖,豺狼虎豹、凶猛野兽均是见过,便是那白皮黑纹的虎兽也见过一二,这胖墩墩、似猫似熊的却是头一回见,且这兽的本事也有唐门弟子那般高绝,生的胖墩一只,却敢高高挂在铁锁链上,闷头饱食,浑然不知“惧”字。 “食铁兽。”白玉堂轻声道。 “又许是貔貅。”又一人道。 二人侧过头,眸中皆是微微一闪,展昭不认得此人,可白玉堂认得。他一头齐肩的青丝披散,穿着土色麻布僧衣、外着白色金莲的袈裟,带着一串长长的佛珠,生的清丽俊俏,眉间一点朱砂,正是那还俗不久的和尚立雪。他竖着手掌微微一笑打了个佛号,自有优雅的佛性与禅意,与这喧闹的唐门游宴格格不入。 白玉堂虽认出此人,这会儿却不便上前招呼,只安静立于展昭身后不语。 也不知那立雪是否认出了白玉堂,目光落在他身上许久,一眨不眨的。展昭眉梢微动,神色仍是无忧无喜、不惊不嗔,坦坦荡荡、平静安然,可微垂的眸中隐隐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立雪许是惊觉失礼,这便退了一步,与二人一笑,随唐门弟子的指引顺着阶梯向上,往石壁锁链去了。 展昭端详那假和尚背影片刻,察觉到此人武艺不俗,步法尤为惊人,既有踏沙不染尘的写意,又有一苇渡江的禅意。他不记得他近日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倒是想起白玉堂前些日子的书信里提起一个假和尚,从白玉堂神色来看,只怕就是此人了。 白玉堂趁着宾客皆望台阶上行,凑近一步耳语道:“……那空中楼阁一看便不是宴客之用,唐门将众宾客困之高阁,怕是防着有人趁此机会四下行走。你且去,我寻个机会探探那老门主尸首。”他快言快语,几乎听不清说了什么,可又清晰地落入展昭耳畔。 展昭头也不回地点了点。 白玉堂这才无声退了一步,趁着无人注意落入阴影之中,贴墙而立,眨眼间销声匿迹。 展昭方才提着长刀与其他宾客一起往台阶而去,夜风吹拂得唐家堡内的蓝灯笼齐齐摇晃,目光落在前头那立雪和尚身上,确认他并未察觉白玉堂离去,方才暂松口气,侧过了头。紧接着他在幽微的灯火里瞧见一人身着蓝衣,身形瘦削颀长,提着一柄白布裹好的兵刃;面容华美俊俏、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明灭不定的灯火下,这人像是画中走出的仙人,偏偏带着一身狂绝冷煞的潇洒肆意与两分漫不经心的温和笑容。 展昭脚步一顿,目光也凝住了。 今日入唐门,他们主要为三事。一是那唐门老门主之死与外头的江湖命案有无牵扯;二是为传闻中两年前怒杀说书人满门的案子是否当真唐门所为;三便是为偷了请柬、假扮白玉堂的小贼究竟何人、是何图谋。 他从未见过一人学白玉堂能有这样几分入骨的神似。 尤其是这人眉目冷淡乖戾、唇畔温和淡笑,分明是细雨楼那日故作温和脾气、却又遮掩不住满身锋锐气焰的白玉堂模样。便是温殊也没有这般本事,竟让展昭乍一眼生出恍惚诧异之色。展昭在人群中与那人对了一眼,那人眉梢一挑,好似有些意外展昭在此,又好似不以为然。在无人察觉的光影缝隙里,坦坦荡荡地对展昭露出了一个挑衅又淘气顽劣的笑容。 “白五爷。”他无声地说,“展大人。” 他抱着手中兵刃,有恃无恐地又无声一笑,知晓展昭不可能拆穿他的面目,甚至好似察觉了展昭和白玉堂之间的秘密。 “在下学的可像?” 展昭站在人群这头,当真摸着下巴歪头想了想,先是与他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人有些意外,先是对展昭这人起了几分兴致,眉目间仿佛都写着“有趣”二字;紧接着他竟是一捶手心,在独自踏步上阶梯之前,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无声地说:“这儿不像。” 他耸了耸肩,好似嘀咕了一句:“学不来。”转头便上去了。 很快也有人认出了这位“展大人”,心高气傲者冷视之,心有顾忌者让步而退;更有人察觉他与展昭之间的波诡云谲,心中多有揣测,不知二人会不会在这唐门游宴突然大打出手。 展昭不以为意,也拾级而上。 此人虽是要紧,但却不是在这当头行事,倒不如考虑考虑如何才能探听那说书人的案子。 可他正垂眉沉吟,却听顶上传来一声惊呼。来不及细思,展昭已经轻身跃起,踩着石壁直冲云霄,转眼间犹如飞燕登月翻上了那几乎垂直的高高石壁,身手轻巧得让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江湖人哪个没学过轻功?可像他这样凭空直上直下、身骨轻灵似猫的神仙之姿却当真没几人能做到,尤其是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抱着兵刃、扮作白玉堂的小贼无声地吹了声口哨,对展昭这一步无痕、三步登天的轻功赞了一声。而展昭落在粗大的锁链上,目光望向发出惊呼的空中楼阁。 唐门游宴的宾客又远又近,自然来时有先有后。 那挂起不少蓝灯笼、满室通亮的空中楼阁里正面躺着一人,胸前插着一把短刀,直入心口,面色青白显然死去多时。如那日府衙牢狱里的庞昱,也如这之前数桩江湖命案。一圈的江湖人都看直了眼,都是刀头舔血之辈,哪个没见过死人,可在这唐家堡众武林人士齐聚的档口,竟是谁也没发现谁动的手、谁杀的人……展昭飞快扫过里里外外这些江湖人,忽闻一女子柔软嗓音:“生了何事?” 展昭目光垂了下来去,瞧见一身着藏蓝对襟褙子、立领裙衫的女子领着数位唐门弟子站在底下,微微仰着头,眉宇间不见丝毫柔和,只有冷冽肃穆、气势骇人,观其眉目竟是与那听雪阁的琼娘十分相似,只不过稍稍改了妆容就生出几分艳丽来。 展昭眉峰隆起,神色凝重。 四月初八,唐门游宴空中楼阁,又生一案。 ※※※※※※※※※※※※※※※※※※※※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今天!会有小天使爱我吗!会有吗!会有吗! 嘤嘤嘤。 没有的话,我就走了quq,晚安。 第五七回 东道主,琴阁琼娘唐门会 空中阁楼的骚乱迎来了众人的瞩目。 展昭提着长刀稳稳地站在粗大的锁链上, 目光一寸寸扫过在场众人,在上前查看死者和保持观望之间犹疑了一瞬,还是顺着锁链飞身落在众人纷纷退开的空中楼阁里。随后轻飘飘落下来的,是那扮作白玉堂的小贼,他既然顶着“展昭”的名头, 这出了命案, 哪怕这江湖打打杀杀实属寻常, 与他无关, 怎么也该上前一探, 而不是作壁上观、不闻不问。不过更出乎意料的是他身手甚是轻灵飘逸,翩若惊鸿, 矫如惊龙,似还似往,飘忽浮云, 更见此人闲雅清俊。 是个高手。 不仅易容之术高明, 武艺也绝不输他。 展昭回眸时隐约见此人真有几分白玉堂那疏影斑驳、浮光掠影的轻功神采, 可展昭又偏偏能瞧出不同。 那人站直了身, 单手拎着兵刃,背脊拉成一条笔直的线,与白玉堂一样, 虽然吊儿郎当、浮浪闲适, 又像是一柄叫人无法忽视的长刀, 言谈举止、体态神采均是惹人瞩目。 不说他这面上的皮面具和神态言行, 他这瘦削颀长的身量、浑身飘飘悠悠又深不见底的内力与那凶煞扎人的气势, 就与白玉堂几乎无二,仿佛白玉堂胞生兄弟一般。只怕是旁亲近友也不能得这几分精髓的神似,不知白玉堂在此见了,又是作何感想。 展昭拎着刀站在这头端详了片刻,耳畔隐约响起父亲的指点。此人步法里……竟有几分江湖失传已久的逍遥派凌波微步的风姿。闻说逍遥派不问世事、与世无争,早就从江湖人眼中淡去。虽仍有门派在世,可只有那老掌门孤身一人,又因所传绝学伤天害理不说,还对传人要求极高,如今还没找到传人。因而江湖也说这逍遥派也快如广寒宫、如意阁一般失传。 巴蜀两大游宴果真是将江湖中卧虎藏龙之辈都引了出来。 只是不知此人……又是那位高贤座下弟子,与那逍遥派又有何关系。 那扮作白玉堂的小贼环顾四周一眼,也察觉到展昭的审视。但他丝毫不惧,侧头一笑,顽劣又漫不经心,挑衅又玩世不恭,“白五爷。”他说,声音果如白玉堂那般不冷不热,又透着几分邪气。 展昭没有应声。 他一向温吞脾气,目光却是果断沉静的,可今日眉峰隆起,这面目在灯火下又添了几分微妙的侠客张扬与无情。 二人视线交汇时,透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微妙。 众人将目光落在对峙的二人身上,不是对二人身份有所知晓,便是耳闻近日传言。个个心道果然如此,因展昭的不予理会反而坐实了心头二人不合的猜测。 不说官府的“展昭”突然来这渝州城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这包拯底下的护卫,见了命案哪有视而不见的道理。 而那“白玉堂”因随从小厮被冤抓入大牢后又被人意外杀害一事,与那入了官门的“展昭”在细雨楼大打出手、不欢而散,这消息早在渝州传的沸沸扬扬。 不管“白玉堂”是否要真的要逮着凶手为那小厮报仇雪恨,还是虚张声势,在这渝州城里为了两大游宴而张罗声名,既然又有人死在这里,死在“白玉堂”的眼皮子底下,他总要上来一探。这也是展昭稍作犹疑仍是上前的缘由,若无早前传闻,他这江湖人突然管起与他无关的命案闲事,总是有些稀奇,也让人起疑。如今人人都能从展昭眉宇间那抹凝重肃然里读出几分煞气,不难揣测他对此上心的缘由。 因为凶手,必然就在此地。 就在……唐门弟子与众宾客之内。 扮作白玉堂的小贼提着兵刃像模像样地踏步上前,将白玉堂那三分吊儿郎当学的淋漓尽致,可唇角又温和谦逊得很。他整个人微微倾斜着,眯着眼大量那个死者,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竟是一眼认出了此人:“剑南帮三把手聂波。” 那横倒在大厅的男人三十余岁,生的面相粗犷,中等身材,和过去几个月来的江湖命案一般,死于一刀穿心。 尸首实在太干净了,旁的一点打斗挣扎痕迹也无。 展昭眸光微沉,抬起脸,在安静的呼吸声中,将目光从这空中楼阁里诸位面孔上再一次掠了过去。 虽说江湖人皆知今日乃是招亲宴,可唐门也不会光请一些毛头小子。今夜在此的不是江湖赫赫有名之辈就是年轻才俊,不是自命不凡就是谨慎之人,俱是各有千秋。 这些人安静的站在那儿,几乎没有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这是自然的,唐门宴请皆是单独的请柬,没有人能够拉帮结伙、成群结队地来,显示排场的大队仆从自不必说,师兄弟都只有两两三三,极为少见,如展昭与白玉堂这般结伴而来的通常也是各有一封请柬。这世上只怕几乎无人敢在毒物出名的唐门随意到将请柬这一解药交托到另一人手上,不说交情,只说胆气。 当然总有那么几个相熟的年轻人远远站在一起,交换着目光,暂时没有开口的打算。 乍一眼看去,所有人的神色都相差无几,却不知其中有多少宾客是那也出了命案的江湖门派弟子。 很快,展昭在扫过孤身静立墙角的立雪和尚之后,寻见了那白鹤门新掌门的胡一归。也亏得那日当街一面,让展昭记住了此人面目。 胡一归站在人群后头,拧着眉,面色微妙;旁人许是不知如何,可胡一归焉能不知他那父亲是怎么死的。还有那千霖宫的杜湛林赫然在列,也直直地盯着那被杀男子,似是陷入沉思,一时没有发觉展昭到来。倒是不见轰地门的弟子在此,不知是未有接到唐门请柬、被拒之门外,还是门内生乱、分身乏力,又或是该接请柬而来的人,那位轰地门的少主,已经与面前这位剑南帮三把手一样,死于非命。 这唐门老门主之死有无蹊跷另说,今日空中阁楼一案确确实实与早几日的江湖命案牵连甚深。 从二月到今日,四月初八,已经生了七桩江湖命案,不算唐门老门主,也有六人死于这一刀毙命,这还没算上那渝州府衙里的那个狼毫笔穿了脑门的平头百姓;可这些江湖人一个个紧闭着嘴,任由稀奇古怪的传言在江湖上盛行。 个中恩怨先撇开不谈,这大庭广众、朗朗乾坤,满屋武艺高强的江湖人,杀人凶手果真是艺高人胆大、自负至极,竟敢在此行凶……还当真逃过了众人的耳目。 细细想来,满座的江湖人也陡然生出了几分惊恐和寒意。 这些不甚熟悉的江湖人,本就是刀头舔血、将脑袋搁在裤腰带上的侠客,自是面色发沉,互相提防起来。 就这么一会儿,又有人来了,正是这游宴的东道主唐门之人。 为首的除了两个五旬上下、灰发黑袍的老人,就是那妆容艳丽、神色寡淡的女子。且这位年轻女子一看就毫无武艺,乃是被两位老人双双一推一送,带到这空中阁楼上来的。 展昭提着刀退了一步,那唐门的年轻女子也缓步而来。她的藏蓝色对襟褙子随风扬起,分明是个毫无武艺的人,可绷着面色、敛着眉梢,眸光凌厉冷冽,气势骇人,全然没有听雪阁琼娘温婉,让人恍惚以为是两个人。可展昭确实辨出这眉宇中的相似之处。 仿佛听雪阁琼娘的女子也与展昭对了一眼,似是有些意外,分明也是认出了展昭。 她确是那琼娘。 “不像是吧。”一人低语轻笑。 展昭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那小贼抱着兵刃端详着那个年轻女子,眯起的眼睛里有几分难言的兴致,“唐门老门主唐空简之女,唐珞琼,年方二十,待字闺中,今日唐门游宴招亲的正主。”谁能想到这位蜀中唐门的娇女,竟是个不习武的弱质女流,他这话不仅叫展昭讶异,也叫空中楼阁里的诸位多多少少一呆。 不过如今唐门老门主意外故去,这幼主不能主事,在这唐门游宴上自然是招亲的正主小娘子亲自出马稳住局面了。 可展昭想的非是此事。 唐珞琼未曾给展昭,或者说给“白玉堂”递出请柬,因而展昭出现唐门空中楼阁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展昭暗道不妙,神色仍是温谨坦荡。 果不其然,唐珞琼与身旁一人耳语一句,那人出了空中楼阁,很快就会去寻那湖畔码头恭迎贵客的唐无郁一问。展昭身怀云府的请柬,倒是无碍,照白玉堂先头瞎编的来应付便是;可那唐无郁见展昭与白玉堂二人一并到来,如今这空中楼阁只有展昭一人,却不见那带着铁面具、气质出众的仆从,自要心生狐疑。 今夜命案生的突然,与白玉堂离去可谓是前脚后脚。 唐家堡地界广阔,只怕白玉堂去探那老门主的尸首,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展昭心下虽是生忧,可拎着长刀目光又落在那突然被杀的男人身上,那柄短刀在灯烛下隐隐反射着光辉。 那头唐珞琼已经主持事宜,柔声询问早早抵达空中楼阁内的江湖人,很快便有一二人应声。 “……他原是站在屏风后,无人注意他,不知是谁突然推了他一把,就眨眼间整个儿落在这儿。” “如今看来他分明是在屏风之后是就气绝身亡。” “瞧他面色青白,死去多时,定是有人杀了他许久之后,方才推到众人面前,好神不知鬼不觉地隐蔽了自己。” “也不知是何方贼子,竟敢在唐门游宴上动手,简直不将我等放在眼中。” 寂静的空中楼阁三三两两响起声音,先争先恐后地答话,仿佛头头是道,转眼就能破了这开宴之前的一出晦气命案,随后又得不出更多显得像是几声无谓的唏嘘和不快的感慨,一时之间楼阁内有几分古怪的吵嚷。这倒不稀奇,既是为唐门招亲宴来的年轻才俊,又认出了这女子的身份,少不得有几个性情浮飘的,使出浑身解数,想趁此机会好好表现,争取早些入了这唐门小娘子的青眼。 可唐珞琼只是微微点头应下了,转头望向了展昭身侧提着兵刃的小贼,恬淡的目光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又略缓下神色道:“公子。” 那易了容貌的小贼眉梢一挑,细细用目光端详唐珞琼的眉眼,似是在打量这个不按常理出招的唐门姑娘。他唇角倒是温良恭俭的笑容,学着白玉堂慢条斯理地说道:“唐姑娘有何指教?” 唐珞琼仍是那日听雪阁所见的脾气,单刀直入道:“公子早来片刻,不知可有发觉异样?” 此话并无特别,可难免有几人将目光落在唐珞琼单独点了名的人身上。 展昭瞧着这人停顿了一瞬,似笑非笑地应了话,也与这位让人摸不透真实性情的泼辣小娘子交上了锋,“我确实早来一刻,是唐姑娘亲眼所见。” 他来时,这人可早死了。 唐珞琼盯着他半晌,从容冷冽的神色更不像是那个将温婉表象置于人前、实满身尖刺的听雪阁琼娘,而是个藏起引索,冷不丁就等着一炸的炮仗。最终她微微一笑,“是琼娘唐突。”仿佛一开始她便只是信口一问,这一回神,又与唐门弟子周到安排起来,又是派人将尸首收起,又是支人去那剑南帮给报个信,紧接着便是安排宾客……今日唐门游宴当场出了乱子,这场招亲宴显然是办不下去了,可这女子并不急恼,行事有条不紊、不疾不徐,尽显大家门派的风范。 她本是寻常姿色,不过因妆容细致而添了几分艳丽,可这从容之中,那温婉眉目与冷冽仪态的矛盾,竟让她气质更加独特起来。 展昭站了半晌,却渐渐蹙起了眉头。 他还有一事缠绕心头,不仅是这突生的江湖命案……展昭原有意探听说书人一案,没想到唐家小娘子正是那听雪阁的琼娘。须知早前因探听轰地门少主一案,他与白玉堂可早将这多重面目的女子得罪透了,想再从这张长刺有毒的铁嘴里撬出一些旧年之事,只怕比登蜀道还难。 也不知白玉堂是否知晓这琼娘底细…… 如今想来,这位唐姑娘在听雪阁扮起那琴阁掌柜,可真是滴水不漏。她既然是唐门之女,又怎会惧怕得罪了轰地门又或是旁的贵人,这女子而那日应付白玉堂之言……只怕另有图谋。 展昭垂着眼睑,想起那日白玉堂来回反复的逼问,正是因为猜测将“魔教妖女秦苏苏”之名透露给官府的,是这听雪阁,或者说唐门之人。和其他江湖命案藏起了一刀毙命的真正死因不同,轰地门的案子是唯一一桩报到官府那头,甚至在之后,这门派的弟子莫名其妙将矛头直指他这个“白玉堂”。里头的糊涂账另算,轰地门去寻官府破案,而不是像今日怼上他这个“白玉堂”一样,满天下去找那个秦苏苏。 只有一个答案,因为他们原不知这“秦苏苏”,这消息定然不是从轰地门口中放出的。 那么,唐门为何要如此?这唐家姑娘唐珞琼又在图谋何事? 他正细思,随着众人下了这空中楼阁,在底下站稳。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展昭无声地侧开一步躲去,将目光落在那易容成“白玉堂”模样的人身上。 那人不以为意地耸肩,笑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展昭,无声地张了口,“展大人有何困惑,不如说出来,一并参谋参谋?” 展昭尚未应,余光瞧见那唐无郁飞身落在唐珞琼身侧,二人目光齐齐扫了过来。一时间暗潮汹涌,仿佛兵戈磕碰交锋,随面前这个华美俊俏的年轻人唇边那抹意味深长、又隐含试探的笑意一起,眸中隐隐闪烁盯上猎物。几乎是同时,身后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将展昭向后拽了小半步。 展昭眉梢微动,未有闪躲,坦然迎上对面蓝衣人的意外神色。 昏暗的光线里,戴着铁面具、仆从打扮的年轻男人挡在展昭身前,死拧着眉盯着眼前面貌熟悉的人。他眸中尽是凶戾不悦,站在那儿犹如千年不化的寒冰、又似锋锐至极的刀刃,强硬地斩断了世上一切紧逼展昭而来的洪流。 ※※※※※※※※※※※※※※※※※※※※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对了唐门盘口开局了,买定离手,押一把到底是谁在假扮五爷。 猜中了可点播番外卷一章内容(要和谐) 晚安。 第五八回 险交锋,唐门竹林藏惊雷 “不知这位……寻我主何事。” 白玉堂的声音极轻, 在嘈杂的环境里几乎辨不出,可那股危险却像是一张绷直的弓,将弦上待发之箭指向了面前的蓝衣人。 他既与展昭约好分头行事,暗中一探唐家堡,弄明白那老门主之死有何蹊跷, 自然要快去快回, 免生波折。 可这唐家堡着实大的很, 那石壁层层包裹, 大片大片竹林盘踞、羊肠小道七折八拐, 乍一眼望去连方向都摸不着,比那渝州城内错乱的巷子还要惹人头痛。当然, 难不住过目不忘的白玉堂,他连婺州桃山的山城里一模一样的密道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又焉会在这唐家堡迷道。只是这唐门之中又有擅于布阵之人, 便是白玉堂也得处处小心, 免得阴沟翻船、着了道。 白玉堂心知唐门办事谨慎, 老门主的尸首绝无可能放在宴请宾客的会场附近, 只会留在唐家堡内堡深处。 他这一去倘使细细摸索查探,误了时辰,终归是冒险了些。因而白玉堂一离了空中楼阁底下, 顾不得在唐家堡外堡探查, 只顺着猜想一路往深处探。这一遭不可谓不惊险, 他还没能摸到那内堡的门, 便几次因这唐门弟子身法诡谲, 叫人差点发觉了异样;也亏得白五爷出奇的胆大心细,只管无声无息地阴影处一贴一靠,任凭唐门弟子顺风在附近绕几圈也不能在黑黢黢的林子里看见他这鬼影。至于武艺比他弱几分的,更是不能摸到他的行迹。 可惜他还没寻见老门主的尸首,便听见唐门弟子说宾客之处生了事。 白玉堂只能匆匆赶回,正巧碰上那盗走请柬的小贼顶着他的面目凑在展昭一旁,仿佛兴致极高地撩拨猫须,乍一眼瞧去仿佛自己照了铜镜一般。他骤然想起多年前,在白府家门前叫那姓沈的千面郎君骗的稀里糊涂,原就烧上眉头的怒气登时拔起三丈高。 他来之前就疑心易容本事这般高绝之人,是那千面郎君沈贺成。 沈贺成那人贼的很,这世上能叫他低头认服的只怕还真没有,否则如何敢撂下秦川沈氏,学了一身旁门左道,在江湖上做个独行大盗。他若真有图谋打算,才不会顾上白玉堂是不是旧友白锦堂的手足;且白玉堂亲兄已逝十年,旧友便也只能是旧友了。 白玉堂幼年虽与那沈贺成有一面之缘,可如今白玉堂拦在这蓝衣人面前,往日那过目不忘的本事却派不上半分用武之地。此人言行举止竟是与他处处无二,这要是话本里的照妖镜在手,恐怕也不能将此人真身摸出来,更别说一口咬定此人便是那千面郎君。他越是瞧不出,心头越是狐疑,自得试探一二。 那顶着白玉堂面貌的小贼眉梢一挑,好似眨眼间就认出了这戴面具的人。但他面对正主也半点不虚,抱着兵刃慢条斯理道:“既是寻你主,又如何轮到你一个仆从多言,莫不是你们白家都不懂尊卑规矩?” 二人虽未高声嚷嚷,可话一出,便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氛围。 白玉堂轻呵了口气,仍是沉着嗓音,不露半分端倪,言辞却刀子一般,句句戳人心口:“那便要看寻上我主的是尊是卑,是该他笑面相待,还是我提刀而驱了。” 那人唇角一歪,眉梢眼角都挂着兴致,然而未等他言语,唐珞琼缓步而来。 唐珞琼的目光落在白玉堂身上,寡淡的神色里隐隐藏着两分狐疑。她的嗓音一如往常的温婉柔和,可头一句便如利刀直逼咽喉,“闻说白五爷今夜是替抱恙的云先生而来,来者便是贵客,只是唐门从不招待无名无姓之人,不知这位……”她顿了顿,“尊姓大名,缘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白府无名之辈,不足挂齿。”白玉堂不动声色地端详着唐门小娘子,亦是惊觉此女便是当日听雪阁易了容貌的琼娘,这唐门易容不比改头换面的皮面具,如今改了妆容,敛起眉目、气势骇人,倒不见当日泯然众人的容色,但凭他眼尖仍能瞧出相似之处。他扫了一眼一圈的宾客,收起往日似笑非笑的神采,口中冰冰冷冷、坦然至极,“唐门迎客,迎的是我主,又何必在意区区小人,未免……对今日赴宴诸位英才招待不周。” 言罢,这满座宾客皆是侧目而视,且看唐门之女如何应对。 唐珞琼眉梢微动,虽是心知与此人素不相识,可硬是对这一来一往的口头交锋生出了几分古怪的熟稔,连那铁面具之后的眉眼都觉得有几分似成相识。她不得细思,又缓声道:“实属小女子失礼,然今日唐门陡生变故,还请阁下以真面目示人为上。” 展昭眸光闪烁,听出唐珞琼是在试探白玉堂先头身在何地,也有意祸水东引,凭先头命案逼白玉堂卸下铁面具。这唐门小娘子无论是温婉示人还是冷冽无情,总归是那浑身尖刺的炮仗脾气,警惕至极。可她此话算得上占理,展昭此时出言相帮,总显得几分多余古怪。 电光火石之间,展昭的拇指将长刀无声顶开。漆黑的刀刃借了灯火一闪,从白玉堂衣袍身侧滑去半寸,又无声无息地收了回来。 白玉堂当下得了信,虽不知上头的空中楼阁究竟生了何事,应付这些可谓是得心应手。只听他冷呵一声,浑身气势仍如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冰玄铁,“这么说来,我没上那空中楼阁一探被杀之人,便是小人过错了?” 唐珞琼淡然一笑,言辞仍是不依不饶,“非是如此,只是今夜众人皆是赤诚。阁下虽是白公子带来的人,却半点底细不露,未免行事太过小心。”这最后几字吐字清晰,一字一顿,登时四两拨千斤,将满座宾客的目光来回折转,又落在了白玉堂身上。 连那扮作白玉堂的蓝衣人也不见慌乱,唇角挑着笑,带着几分兴致等着看白玉堂又是如何应对。 白玉堂始终沉着面容、不苟言笑,好似因唐珞琼这步步紧逼、强人所难而生了几分难堪。他最终侧头瞧了一眼展昭,目光无声交汇,方才道:“在下面目不堪一见,唐姑娘倘使不惧受惊,取又何妨。” 言罢,他单手取下了铁面具,幽幽然的灯火下,引来几声轻呼。原是他这面上除了一双眼睛无碍,大半张脸都是烈火灼后的伤痕,实在惨不忍睹,当真如他所说不堪一见。 这真是……展昭目不斜视,虽是心下好奇又好笑,却不欲叫人察觉端倪;而那扮作白玉堂的小贼抱着兵刃古怪一笑;还有不少咋咋呼呼的年轻才俊未见多少世面,手中兵刃犹若戏台作秀的玩意儿,血都不曾染过,先头青白尸首没能见着,转头却碰上了个丑人,忍不住惊呼之下扭过头去;反倒是唐珞琼这不通武艺的唐门小娘子,对着这张仿佛受尽火灼之苦的面孔一眨不眨地盯了许久,非但不惧,还红了眼角大有几分女子慈悲。 白玉堂又飞快地将铁面具戴了回去,冷声道:“唐姑娘可满意?” 他眯起眼,不等唐珞琼应话,也对她这仿佛慈悲痛惜的神色视而不见,又轻飘飘接了一句,“这唐门之内不见面目的又何止在下一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色变。 这东道主唐门弟子可都窝在这唐家堡内外,哪个能见的全,且唐门身手鬼魅,早年便是以刺杀起家。 谁能知道今夜剑南帮三把手到底是死在仇家手上,还是死在唐门手上。 唐珞琼顿时收了神色,不慌不忙地接了话,“……确是唐门今日出了差池。”她转过身去,非但不见愧意,反倒温婉眉眼更冷硬了几分,不见半分小女儿柔情,又对众宾客厉声道,“今日乃我唐门游宴,诸位倘使还想趁此机会报往日冤仇……就莫怪我唐门行事无礼。”虽是嗓音柔和,可落下的字字句句都比得上淬了毒的刀尖。 话音且落,众宾客面色不一,性急暴烈之人更是几欲拔刀给这口出狂言的小娘子些厉害瞧瞧。可众唐门弟子护在那唐珞琼身前,虽是手中不见兵刃,可在场之人俱是脖颈背肌发凉,察觉到暗中有机关匣子对准了他们。 唐珞琼又缓下神色,与众人一笑,“如今空中楼阁不便宴客,还请诸位移步水榭。” 她生的温婉柔和,几句话也是柔声和气,目光却冰冷至极,再添她妆容艳丽,在幽蓝的烛火中仿佛一朵带刺的毒花修了妖成了精。不少人心头胆寒,暗道这唐门小娘子果真不好相与。众人一一随引路的唐门弟子往那水榭而去,两两三三交汇的视线里均是难言之意。都说虎父无犬女,那老门主唐空简阴险狡诈,其女也是个狠角色;难怪这唐门死了老门主,小的把不住,却叫一个不通武艺的女子登堂入室、在唐门领着一帮弟子行事。这哪来的唐门内乱,瞧着分明被这小娘子治地服服帖帖。 展昭与白玉堂皆是抱着兵刃慢悠悠地跟在最后头,无声地换了个眼神。 虽在这开宴之前死了人,可唐门游宴却不受此影响,便是剑南帮有意寻个说法,这唐门大门一关,哪个能寻上门来;更别说蜀中唐门势大,如今不受内乱之扰,对付这些小门小派可谓是轻而易举。唐门没寻剑南帮的麻烦,怪罪他们惹了仇家坏了他们的游宴,便是大幸之事了。 今日唐门招亲与否另说,这江湖传闻只怕又是要变上一变,再无人敢小觑唐门。 这唐门琼娘面目多不说,本事也不小。 不过…… 展昭想了想,趁人不注意,抬手揭开了白玉堂的铁面具瞧了一眼。见那烧伤实在惊人,他低垂的目光微动,又给白玉堂戴了回去,无声地动了动口:“何时备得?” “听着出了事时。”白玉堂自是明白展昭之意。 他学了温殊几分本事,虽是来时就准备了这面上烧伤的假象,可早前未有贴在脸上。随后他一探唐家堡,听闻出了事,方才匆匆赶回时做足了周全准备,这便是白玉堂这七窍玲珑心比旁人多几分细致之处了。 人多眼杂,又满是耳聪目明的江湖之人,二人不便多言。 不过他二人虽是打定主意,却总有上门寻事之人。那扮作白玉堂的小贼不甘寂寞,抱着兵刃缓步凑到二人身侧,低声的语气吊儿郎当:“做得还挺真,糊弄蠢人倒是容易。”他这易容高绝之人,早就一眼辨出白玉堂面上真假。 白玉堂斜了此人一眼,顾忌着不叫人察觉身份,因而冷冷冰冰,不见怒煞。 展昭倒是和和气气地接过了话,“不比仁兄。” 蓝衣人又笑,“你二人倒是天生一对。” “……???”展昭和白玉堂脚步皆是一顿,神色古怪至极。 可那人仿佛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抱着兵刃慢悠悠地往前走,等到了灯火昏暗处又低着声笑道:“白五爷辛苦一趟,可探着那唐空简怎么死的?”此一言点破,分明就是对二人今日之行的目的心知肚明。 展昭与白玉堂皆是神色复杂,不肯接话。 那人也就耸耸肩,未有再言。三人很快便随众人一并到了那唐家堡内的水榭楼台。 这水榭与江南风景不同,均是采选了竹子搭建,夜风阵阵,灯笼摇摆,白纱轻晃,也不失为独特风景。 众宾客收敛心神,相继入座,身着深蓝裙衫的唐门女子一一将宴会所需佳肴美酒送上各位小桌前。展昭与白玉堂推拒了上座,坐在边角之处。而那扮作白玉堂的人则无所顾忌,与二人故意挑衅一笑,提着兵刃被引入上座。风过水池,酒香四溢、宾客满席,静待开宴。他们环顾四周不见东道主,那唐门琼娘不与诸位同座,而是在水榭另一端不远的水上竹亭里坐下了身,点起了一盏灯。她未有言开宴之语,众人皆是习武之人,一眼瞧见唐珞琼在那头抬手缓缓拂过一张琴。 几人惊奇,这唐门游宴说是以武会友,怎抚琴弄乐起来?更有几人心下嘀咕这游宴莫不是学那文人斯文喝酒、吟诗对赋? 四下无声,众人皆翘首以盼开宴,且看唐珞琼是何打算。 展昭见白玉堂垂着头、神色微凝,便轻轻拽了白玉堂衣袖,点了桌上酒水在桌上写下一字:“有?” 白玉堂心领神会,微微点头。他先头独自行动,又匆匆赶回,非是当真一无所得。 他本就是以仆从身份而来,这便跪坐展昭一侧,有意躬身耳语。 且说白玉堂往唐门内堡一路快行时,竟是在诺大的唐家堡里不能得一分半厘。夜中寂静,虽是要举办游宴,堡中连个说闲话的弟子都无,可见唐门门规森严。 白玉堂只得伺机寻得高处,攀上了那空中的粗大锁链,方才俯瞰得见几处楼阁。随后白玉堂顺着羊肠小道转至几间楼阁,只皆是一无所获,正要败兴而归,却在竹林之中扫见一屋,孤零零的,挂着一盏白灯笼,而不是那稀奇古怪的蓝灯笼。 白玉堂暗说自己莫不是借了展昭那猫的运道,瞎猫摸着死耗子,不知撞了哪门子邪运方才摸对了地方。 这唐门便是装聋作哑、秘不发丧,也总归是要顾忌老门主在天之灵,又是一双儿女在世,守灵一事是免不了的。白玉堂且上前一探,正暗中思忖这灵堂附近竟是连半个人影也见不着,没想到他凑到窗子旁一看,这挂着白灯笼的屋子不是那停尸的灵堂,而是摆了小半个屋子的灵位牌,在幽幽的灯火下显得诡异至极。 他还当自己错走到唐门祠堂来了,却不知为何祠堂重地在外堡不说,连个看门的弟子也无。 虽是古怪,这唐门祠堂于他此行无益。白玉堂且要调头离去,可不知哪根神经轴住了,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一眼瞧见满桌灵位牌上的字。 “那灵位牌上……”白玉堂快声低语且贴着展昭耳尖滑了进去,几乎是同时,一声琴弦拨响,似有一股风浪随沉闷的琴音滑过水面直逼水榭这头,仿佛能掀起惊涛骇浪,令人心头气血翻涌,奇经八脉皆随音而震。 水榭内众人又是色变,连白玉堂与展昭都讶异地侧过头,望向了水上竹亭里的唐珞琼。 一人忍不住喃喃,“雷……琴。” “……不是‘蜀中唐门’,皆是‘蜀中雷氏’。”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不动了。 quq 今天也在艰难的卡剧情。 晚安,希望明天能掉落好多小天使,然后全部抱回家。 第五九回 试心曲,一指空灵断深浅 “雷琴……” 一声沉沉嗡嗡的长音未绝, 夜色如水漫漫,水榭宾客俱是面色大变。 “是雷琴……” “试心曲……!” “果真是……她竟敢……” 有人瞪着眼高呼,有人左顾右盼,有人面色发白、冷汗直落,还有人怒不可遏……水榭之中骚动频频, 相熟之人已然纷纷喃喃出声。 “她如何会奏这雷琴……!” “她自是会的……!她……她便是……” 高高低低的呼声像是被什么拦下了, 众宾客先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水榭对面的水上竹亭, 一个个惊恐又慌张;紧接着他们面面相觑, 像是在交换眼神, 又像是想从旁人的面孔中得到些许确认。 展昭和白玉堂亦是讶异。 无他,只因这唐门琼娘不通武艺, 身上半分真气也无,这琴音竟然含着十足的内劲。一声琴响,像是琴声为令、风为刃, 直叫人气血翻涌。连他二人如此浑厚的内力竟也不能完全免其侵扰之乱, 更别说这满场宾客。水榭之内多的是比他二人弱不知几成的江湖人, 这会儿一个个都面色难看起来。 只是在展昭与白玉堂眼中, 这琴音动真气、乱心神,远不该让众人露出这般惊诧乃至惊恐的神色。那口中喃喃“雷琴”的人更是失魂落魄,仿佛琴弦入耳叫他遭了九天雷劫。不过细细端详便能发觉非是满座宾客都如此六神无主, 白玉堂与展昭一眼望去, 几乎全是这川渝一带门派的应邀之人慌乱失措;而旁的远道而来的大门大派弟子均是打量着那些慌乱的同道江湖人, 虽有意发问, 但显然瞧出这些人不愿作声, 自己闭了口,方才提着酒杯、冷眼旁视,兵刃在怀,静观以待。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眸中同是对那“雷琴”之说还有众人欲言又止、语义不明的困惑。 这雷氏,与雷琴可有什么牵扯?为何这女子不习武艺却能弹出直杀真气的琴声?这……与那雷琴……? 白玉堂与展昭微微摇头,俱是糊涂,心头闪烁地正是白玉堂看见的那满屋的“蜀中雷氏”的灵位牌。只是不知这唐珞琼玩得哪出戏码,他二人便齐齐望着水榭之外的竹亭。 夜风拂动竹亭白纱,将那唐珞琼的藏蓝色褙子掀起一角。她埋着头,好似不知信手撩拨的琴弦,给这头的水榭宾客心头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一头乌黑的长发将她面容遮起,灯火葳蕤却不能找出她的神采,灯笼摇摆、似明似灭,更添几分妖异飘绝的气质。她不顾这头如何揣测震惊,待余音将尽,又抬起手。 “不可——”有人高呼,惊慌之极。 纤细的指尖从琴弦上拂过。 琴音又起第二声,水池波光粼粼,隐约有无形气浪掀起几丈高,远比第一声更为可怕危险,直扑水榭众人。 一年轻人竟是面色青白,忽然哇地一张口,口吐鲜血,像一个轻飘飘的纸人支撑不住,横倒在地,仿佛在那一瞬间五脏六腑、奇经八脉皆受捶打。白玉堂与展昭皆是眸光一跳,飞身上前,一人扶住那年轻人,一人双指封住他的几处大穴。再转过身时,只见唐门弟子无声无息地围到水榭一周,面色冷沉。他二人眉宇凝重,听出这一琴声叠着上一声琴音,合成连绵起伏的气浪,比第一声霸道数倍,直将人浑身气血搅得波翻云涌、经脉倒行。 “唐门这是何意。”同时有人冷声道,是一远道而来的江湖独行侠。 可水榭内外无人作答,那些唐门弟子像是无声的木偶人,堵在那头,神色冷硬。 他们不答,白玉堂这阎王脾气也懒得奉陪,当即拽着展昭往外走。若非顾忌身份,他早就拔剑伤人。可便是隐忍至此,众人皆见这戴铁面具的年轻人浑身冰煞冲天,整个人显得飘飘忽忽犹似利刃鬼魅,仿佛下一刻一言不合,就能瞬间刺穿迎面而来的音浪,杀退一切阻碍。 四下寂静,唐门无人动作,连那竹亭的唐珞琼也只是抚着弦不语。 倒是那扮作白玉堂的小贼抱着兵刃倏尔一笑,与神色同样凝重的展昭吊儿郎当道:“白兄,你可要拦着你白家这位……听完这一曲。” 他歪着头,盯着水榭那头的竹亭瞧了一眼,又垂了头提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漫不经心地说,“唐姑娘是在以武会友,开宴一曲、点弦选婿,不会伤人性命。”他顿了一顿,对那头的唐珞琼笑问,“唐姑娘,是与不是?” 应答的是一声更为悦耳又可怕的琴声。 好似甚是欣赏这唐珞琼,他且轻松自在地听着琴音,饮酒淡笑,不似好几人已经心神乱跳、经脉几欲倒行。 “既然是接了唐门请柬来此,可莫说连这正主一招半式都应不下来。” 话音且落,琴声又起,不少宾客神色又难看了几分。 这应邀而来的江湖人个个都是恃才傲物、自命不凡,便是行事作风谨慎,也少不了心头傲气,哪个肯在一个不通武艺的小娘子前失了面子,自是无人出声再拦。更有打肿脸充胖子的年轻人,不知是对展昭与白玉堂多管闲事生了恼怒,还是因他二人面色如常而不忿,冷着一张又青又白的脸怒喝其退下,全然将好心当成驴肝肺。 白玉堂呵了一声,拉了眉目仍有忧色的展昭,抱着刀剑斜斜站在水榭一角,再懒得理会这些人。 搁在往日,白五爷自是懒得出这个头,只不过这唐门琼娘琴声不由分说直逼而来,连带上他与展昭,方才惹了他的煞;哪怕他不出头,这满堂也多的是路见不平的侠士。 展昭也不便多言。 今夜唐门多生事端,以展昭脾气,绝无可能就此放过,尤其是先头还无端端生了一桩命案。显然,这杀人凶手不是唐门中人,就是这满座宾客。偏偏唐门之人也是个个古怪脾气,竟是瞧了一眼就不管不顾,只管换地儿继续这唐门游宴,当真如江湖传言不能照常理定断的性子。从那手法来看,与前几桩江湖上稀里糊涂的案子分明是同一人所为,只是展昭着实弄不明白,此人究竟为何杀人?又为何可巧选在这唐门游宴人多眼杂时下手? 江湖上死了人再如何稀疏平常,也不该就这样草草放过。若非展昭心知自己此时不便出面斤斤计较……唐门之人行事作风难以揣摩,正如这唐珞琼先头之言,他顶着“白玉堂”的名头难免多几分忌惮,今日拦了唐门游宴,明日就怕唐门将麻烦寻到陷空岛去。 展昭暗下思忖,忽而察觉白玉堂在他手心无声无息地写了两个字。 名单。 他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拳,应了白玉堂。 唐门游宴的宾客名单。 水榭里皆收了声。 仿佛是应和刚刚扮作白玉堂之人所言,水上竹亭的第三声之后,又连着第四声琴音响,比先头更快更沉,渐渐连成一支琴曲。一指空灵、一指清远,在这水池与竹林里穿过,清如溅玉、颤若龙吟,演绎乾坤、行云流水。可这明月清风、高山流水却像声声逼人,一人又一人面色煞白煞青,但凡武艺不济、根基不稳之辈,无不是口吐鲜血,自封穴脉、凝神静气方才无碍。 一曲过半,宾客也倒了半数,这一场唐门游宴倒像是地府妙曲降临人间作乐。 余下之人不是内力浑厚、便是外练一身筋骨皮,一眼扫去除了展昭与白玉堂二人,还有那扮作白玉堂的小贼、单手立于身前仿佛又打起佛号的立雪,又或是江湖成名的游侠儿,又或如那恒山派、巴山派、崆峒派和华山门、八卦门、太极门等诸多江湖大门大派的年轻弟子都算的上神色平静……叫人意外的是那千霖宫的少年郎杜湛林虽面色发白也不似他自己所言那般不堪,竟是坐在桌前岿然不动;还有那白鹤门的胡一归,虽是个性急的年轻人,可根基稳固,在琴音之下颇见根底,不似传闻那般为了红颜祸水荒废武学。 水上竹亭的唐珞琼也抬头瞧了一眼,灯火明灭之中她的眸光好似在微微闪烁。紧接着她抚琴的手忽而一变,无声之中竟有几分杀气。 几乎是同时,三声崩响。 唐珞琼的手停住了。 她身前那张七弦琴竟是同时断了三根弦,再不能成曲,琴音也就此断了。她埋在夜色灯火里的面色登时一变,抬起脸时艳丽犹似罗刹,无声、长久地注视着水榭这头,不知是怒是恼。 “唐姑娘,见好就收。”那扮作白玉堂的小贼竟是抱着胸和和气气地说,可微眯着的桃花眼却透出几分狠戾。 展昭微微侧头,扫过白玉堂提他袖子的手,见白玉堂无声道:“她要变曲。” 发觉此事的有三人,一是借展昭袖子掩护、丢出飞蝗石的白玉堂;二是原是饮酒赏乐、说要听完此曲却及时甩出酒杯的那冒名小贼;三是飞出一只筷子的立雪……满座众宾只有他三人精通乐理,一见唐珞琼抬手便猜着她的打算。此曲作罢,这半数宾客自是无碍。可她分明要变再试余下之人的深浅,到那时武艺高者且如常,清醒的半数宾客也不过受点轻伤。可先头倒下的另半数宾客却受不住琴声,只怕不是七窍流血、气绝身亡,就是经脉倒行、武艺全废,成了个瘫子。 又有几人回了神,也是登时一身冷汗。 “姑娘。”亭外有人低语,是那唐无郁。 唐珞琼用指尖捻着断了的琴弦,耳聪目明之人皆能瞧见她指尖发颤。可在众人猜疑防备之前,她垂下手,终究是微微一笑,收敛了眉宇间的冷冽。她也不管另外断弦之人,直直对扮作白玉堂的小贼道:“展侠士宅心仁厚、行旁人不敢行之事,琼娘佩服。无怪乎路见不平,救我幼弟性命。” 她慢慢起身,夜风将她笔直却纤细的身形衬得像是一支孤花,“幼弟数日念叨要当面重谢展侠士,不知展侠士可愿移步一叙?” 那扮作白玉堂的蓝衣人打量了唐珞琼好半晌。 再傻的江湖人也听出唐珞琼这是有意于“展昭”,面容上皆是微动。哪是幼弟要见恩公,分明是小娘子就近瞧夫婿,借一步说话哩。只是如今轻浮浪荡的年轻才俊倒在桌前,尚未恢复气力,也无人吵吵嚷嚷、议论纷纷,水榭之内便一片寂静,只待“展昭”如何反应。 连展昭与白玉堂也只是抱着刀剑,斜斜站那儿,大有看戏的架势。 好戏登台待角儿,可偏偏那蓝衣人懒懒一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唐姑娘身为东道主,怎能因展某这点小事抛下满座宾客,倒叫展某像是挟恩图报之人。若要闲叙,等游宴之后未必不可。” 这……? 难不成是推拒之意? 众人心中渐渐回过味来,不免暗自嘀咕“展昭”少年成名,年纪轻轻就能与北侠齐名称作南侠,如今又是庙堂高官,还救了那唐门幼主一命;最最要紧的是此人相貌堂堂、乃是天下少有的绝色男子,又果真是个武艺高强、实打实的本事。这一桩一桩,不怪唐门小娘子看中了他……这天下哪个女子能对这般年轻才俊不动心?仔细说来,这事儿要成了,还真难说是谁垂青于谁。 “唐门向来闭门谢客,今日展侠士既然在此,择日何不撞日?”唐珞琼语气和缓。 她又对众宾客一笑,分明温婉眉眼在幽幽灯火下又是艳丽又是冷冽,格外动人心弦,“美酒佳肴唐门尽数奉上,还是诸位觉得,琼娘须得再作一曲助兴?” 无人应声。 众人虽确是为招亲而来,可也不乏只为给唐门一个面子、又或是见识见识江湖之上神秘莫测的唐门而来的侠士,说到底是为唐门来的。如今尚有清醒神识的无不是久经江湖,自然是谨言慎行起来。且仔细说来这唐门招亲不比外头的比武招亲,老门主身死,该是如何全由这小娘子自己定夺,她既然看上了“展昭”,难不成他们还要上演一出虎口夺食?这江湖侠客无论是不是门派弟子,都有几分傲气,觊觎唐门是一回事,你争我抢弄的面子全无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算不说这些,满座宾客也少不了几人对这泼辣古怪的唐门小娘子瞧不上眼的。 展昭与白玉堂瞧的分明,来客之中排去几个无意唐门的侠客,还有不少人是被先头那一曲吓退,尤其是这巴蜀一带的江湖门派弟子。他们这是发觉这唐门老门主身死不假,然而唐门之内不见乱斗,反倒被一个小女子管治的服服帖帖、井井有条,非但不是什么可以分食的香饽饽,还是块要命的烫手山芋了!无门无派的侠客接了也就罢了,他们接了,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在唐门这庞然大物前,要被吞得干净。 “唐姑娘乃东道主,当是自便。”终于有人道。 “……”扮作白玉堂的人不应。 唐珞琼目光坦诚,又微微一笑道:“……展侠士何须发愁,幼弟方才十岁,绝不会叫展侠士有去无回。” 展昭眉梢一动,与白玉堂不动声色地对了一眼。 这唐门琼娘是在说“展昭”当真不愿,也可推了此事,但须得先借一步说话。 他二人心头窦生疑云,几乎是同时捕捉到那扮作白玉堂的小贼似笑非笑的目光。紧接着那蓝衣人站起了身,提着兵刃,慢悠悠道:“……今日看来是盛情难却,那展某便恭敬不如从命,见见这未来的唐门之主。” 唐珞琼又是温婉一笑。 二人顺着幽幽灯笼下的羊肠小道离去,瞧那成双入对的背影还真有几分郎才女貌之意。 水榭之外的唐门弟子渐渐退开,在竹林里失了踪影;美酒佳肴又添上桌,没了那叫人气血翻涌的琴音,这不伦不类的唐门游宴上的人倒是不以为意起来,他们本就是些江湖侠客,性情散漫,因而很快就三三两两坐在一块儿高谈阔论、自得其乐。只是仍有几人惦记着漫步离去的二人,尤其是缓过气来的年轻才俊少不得几句尖酸刻薄的低语。 酒过三巡,又有几人拖着一身冷汗或酒气去方便。 展昭扶着酒杯坐回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目光从满座宾客的每一张脸上扫了过去。因多人来去,无人察觉展昭身旁的白玉堂也不知何时静静离去,久不见踪影。他躲开了耳目,从竹林掠过,又一次探入唐家堡。 夜风顺着山脉起伏,撞上高耸入云的石壁,又翻了过去,穿过重重竹林,引得叶子摇晃,发出呼呼响声。而灯笼左右摇摆,幽幽静静,明灭不定。 在昏暗的唐家堡羊肠小道上,似有轻轻忽忽的低语。 “……此事算得上皆大欢喜,不知展侠士可愿做这个交易?” ※※※※※※※※※※※※※※※※※※※※ 把锅,推给,明天的,自己。 晚安,小天使。 第六十回 宴者谁,游宴招得司马心 “唐姑娘有话直说, 展某愚昧,不懂言下之意。” 夜风将不冷不热的轻笑吹散。 水榭楼台,言笑晏晏,觥筹交错。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先是有人低语、有人举杯, 三两句议论之后, 相熟的江湖人坐在一起把酒笑谈, 仿佛先头那清风明月、杀人不见血的一曲都是如梦似幻;东道主一走, 个个反客为主, 扫去空气里的尴尬,气氛也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展昭坐在角落, 微微拧着眉,一言不发地扶着酒杯,大有冷眼旁视的煞神白五爷风采。 这倒不打眼, 江湖人性情不同, 有豪侠作风、自然也有孤僻独行侠, 寡言少语、冷冷淡淡坐在一旁的也不在少数。毕竟是江湖宴请之所, 以武犯禁之流,不比朝堂官员和乡绅富贾你来我往、虚与委蛇;且既然唐门游宴是为招亲,宴请的自然是二十上下至三十上下的年轻人, 哪个不是各自门派的少主、掌门弟子云云人物, 各负傲气, 断然做不来以谁为首、自己做那趋炎附势的下等人, 因而水榭之内不过各自为乐罢了。 只是展昭明眼瞧出, 这水榭游宴上的宾客非是当真将先头之事忘在脑后,至少不全都是。 他暗下凝眉,心道入了渝州后,处处糊涂不说,前一件事还没查出个子丑寅卯,后一件事接踵而来。唐门游宴没能给他所查的江湖命案指出一条方向,突然新添命案不说,还多了新的谜团。他且得想法子弄明白这水榭之中的宾客究竟何人,方能入手查先头命案与这雷琴、还有巴蜀江湖弟子的干系…… 展昭搁下空酒杯尚且犹疑,忽而扫见一人眉目微扭说不出的古怪,像是狂喜又像是震怒,整张面孔在幽幽的灯火下晦涩不明。他且抬眉细看,方觉那人也是在瞧他,眉目之间果真是惨淡苍白又带了几分见熟人的欢喜。 正是那千霖宫的少年郎杜湛林。 见展昭与他对上视线,又坦坦荡荡、和和气气一笑,杜湛林立马提起桌上的酒壶酒杯,含笑快步而来。因满座侠士都是这般随意作风,倒也无人注意杜湛林。 “白玉堂。”他轻快道。 展昭见这少年郎全然自来熟,一屁股望一旁坐下,搁下酒杯与酒壶笑道:“我还当你不记得我了。” “想不到杜侠士也在此。”展昭道。 他可未曾忘记昨日杜湛林嘀咕这唐门行事无忌、与魔教为伍,今日却赴了这场招亲宴。 “什么杜侠士,好歹也是第二面了,唤我湛林便是。也不是我想来,这不是请柬送上门了,哪能随口推了唐门。”杜湛林眉梢一扬,好似因展昭生疏而有些不快,又端详着展昭面色抿了唇迟疑道,“你……我早便见着你了,但老见你旁边跟这个凶恶的仆从,不好招惹,因而没上来打声招呼,你可莫要恼我。” 展昭轻声笑笑,“杜侠士多虑了,白某惯来如此。” 杜湛林这才面色好了几分,提酒给展昭斟了一杯,道:“不管怎样,我给你赔罪,你我就揭过此事如何?” 展昭任由他敬酒一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杜湛林仿佛是个张扬惯了的少年性子,便当展昭允了,又摆弄着酒杯,左顾右盼道:“说来你那仆从怎不见了踪影?要我说你那凶神恶煞的名头莫不是因旧日行侠仗义都带着他?我看他才是那嚣张跋扈的阎王罗刹,哪像你生的跟个菩萨似的,该不是你这仆从行事蛮横叫江湖人张冠李戴了罢?” “他不喜酒宴,便在外头竹林候着。”展昭不动声色地示意水榭之外的竹林,打量着这个少年郎,没有接下旁的话。 杜湛林闻言便歪着头,眯着眼瞧了瞧外头黑黢黢的竹林半晌,嘻嘻一笑,“我怎么没瞧见,白玉堂你该不是懵我的罢。”他提着酒杯稍稍摇头晃脑,趁旁人不注意时,忽而凑到展昭边上低语,“我看他分明是……替你打探那唐门小娘子,是不是当真看上了那什么展昭去了。”那话语虽是笃定,可眸中有几分试探之意。 展昭神色不变地斜了杜湛林一眼,仍是坦然一笑。 “也就你带了个仆从,还能自个儿坐在这里逍遥自在。”杜湛林好似对此事并不在意,盘腿坐在一旁,摆弄他的酒杯,“他们都是打着主意亲自前去一探。”他这话,自然指的是游宴内三三两两趁人不备时,借着方便之意离席的其他宾客。只是这些宾客到底是不是为此离席,却说不准。 “杜侠士也是独一人来此?”展昭不接他的话,只浅淡问道。 “可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早知这般无趣,还叫一个不通武艺的小娘子差点伤了性命,我定推了不来了。”杜湛林轻啧道,显然对先头那一出琴曲格外不满。 展昭微微一抬下巴,示意满座宾客,“这半数渝州门派的弟子,杜侠士怎寻不见一二位旧交?” 杜湛林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来这儿的,大多都是惦记着那唐门小娘子,喝酒都防贼似的,没意思。”他哼着气又劝展昭,“我看你还是罢手吧。” 他气恼地又饮了一杯酒,许是不甚酒力,又许是之前他便饮了不少闷酒,这两杯下去脸上就有了两分红晕,眼睛亮晶晶的。 “且不说唐家堡处处古怪,谁去探都无用,这竹林里定然布了迷阵,非唐门弟子只会迷道又绕回来,什么也别想打探到。那小娘子脾气泼辣,端的是她这唐门的不按常理,绝非贤妻良母。” 展昭失笑,眸光微闪,平静地给杜湛林的酒杯里添了酒,不疾不徐地接话:“杜侠士一双慧眼。” 杜湛林皱了皱脸,好似听出展昭在与他打太极,句句敷衍,也就耸耸肩,一口饮杯子里的酒,侧头瞧展昭:“不过我看那什么展昭确比不上你,他那模样,比女人还好看,搁家里能放心?还不如你这样英雄气概,又是江湖侠士自由自在,哪像那展昭,如今是个官府中人,也不知道那小娘子怎么想的,要是真嫁了展昭还了得。我听说展昭来渝州就是为此而来,多半是奉了皇帝的旨意,此事一成,他们唐门岂不是都要成朝廷鹰犬?那天子能放过这搁眼皮底下的趁手利刃?” 他面色发红,打了个酒嗝,语气有几分轻蔑,“我看她是瞧那展昭模样生的俊,啧,女人,感情用事。” 展昭仍是不置可否地抬起酒壶给杜湛林添酒,慢条斯理道:“唐姑娘为自己选夫婿,自然轮不到你我外人置喙。” 杜湛林摇着头喝酒,眉头锁在一起,“那她、她也不该将唐门送到官府手中罢?唐门又是刺客又是制毒高手,若是为朝堂效命,我这江湖岂能安生?”他瞧了展昭一眼,且笑,“我看你比那展昭好多了,又是个侠肝义胆、一身正气的性子,你若成唐门快婿,唐门这……这……也许是能走上正道呢。” 夜风将灯笼摇摇摆摆地玩弄着。 灯火将羊肠小道上的二人影子拖的老长。 四下无人,只有竹林被风吹的摇摆沙沙响和轻轻忽忽的交谈声。 “琼娘上无高堂,便大胆一问,不知展侠士可看得上琼娘。” 他们停下了脚步,身影高些的年轻男子侧头瞧了一眼黑黢黢的竹林,不冷不热的嗓音仿佛脾气极好地笑了笑,“……唐姑娘虽非唐门门主,却已能将唐门把控手中,何须寻上展某?” 唐珞琼微垂着眼站在阴影里,温婉的嗓音语气难辨,“因展侠士是个可托付之人。” 身着蓝衣的年轻男人又轻轻一笑,“唐姑娘这话太过武断了,终身大事还是仔细些为妙。” “此事琼娘自是深思熟虑,包公素来有青天之名,南侠亦是儒侠义士,”唐珞琼微妙地顿了顿,抬眸扫过年轻男人锋利的眉眼和隐含狠戾的神态,淡然自若道,“想必展侠士也绝非攀附权贵之人,又路见不平救我幼弟,才武品貌皆是上等,琼娘看来展侠士自当是世上最可托付的男子。”她口吻平淡,不似寻常小娘子娇羞内敛,便是说这私相授受之语也是坦坦荡荡,虽非习武之人,却颇有女侠之风。 年轻男人端详着站在阴影处的唐珞琼,不为所动道:“托付一说非是见人如何品貌上等、才学优秀,而是德行无碍之外,还有一颗真心与你。唐姑娘,你我无情无故,那日举手之劳、小恩小惠,此时也大可不必谈起,我救的不是你,不用你以身相许。你当知我官府中人,你今日抉择便是将唐门公之于众,送到官家眼皮子底下。” 唐珞琼眉间微蹙,仿佛因男人言语而有了片刻的失神,扫了男人一眼,“你……” 她停顿了片刻,叹了口气,“展侠士看不上琼娘蒲柳之姿,琼娘心知肚明。” “唐姑娘妄自菲薄了。”年轻男人道。 唐珞琼摇摇头,仍是定神道:“琼娘只想问展侠士可否愿意做个交易。” “……”年轻男人眉头锁起,没有应声。 “只需五年,”唐珞琼垂着头低语,夜风将她的长发拂起,藏蓝色的褙子将她的身形拉的纤细瘦长,像是黑夜中径自盛放的孤花,“五年后展大人便可休书一封,断此干系。只这五年,唐门托展大人照应,唐门之内秘籍功法、机关利器、图纸毒物,展大人皆可取而用之,便是展大人应包公所求,我唐门亦愿听命一二,为包公助力。” “……唐姑娘何苦至此。”漫长的沉默里,年轻男人终是道。 “五年后,珞昀便束发。”唐珞琼说。 唐珞昀,唐珞琼尚且不足十岁的幼弟。 唐珞琼抬起了眼,眸光坚毅又冷冽,“展大人许是不明白,琼娘便直言以告,因唐门确是如江湖传言因父亲身死陷入内斗,到今日已是强弩之末。今夜他们许是未觉,但琼娘知晓此事再瞒不了几日。”她平静地笑了笑,温婉的眉眼交织这一种尖锐的冷冽与艳丽,“我身为女子始终不得服众,珞昀年幼难撑唐门之位,琼娘竭尽全力、别无他法,唯有招婿入门。” “而这夫婿,绝不能心怀歹意,窜了你幼弟唐门门主之位。”年轻男人点出了唐珞琼隐去的关节。 便这一条,才是真正唐珞琼选上展昭的缘由。 唐珞琼微微一笑,“展大人是天下闻名的温厚纯善之侠。” “你不敢宴请各门各派的掌门一辈,怕他们眼光毒辣看出唐门如今色厉内荏。”年轻男人又道,桃花眸中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你且不怕展某虚名之辈?” 唐珞琼起先没有接话,好半晌才道:“值得一赌。” 她望着年轻男人,眸光灼灼,“……此事算得上皆大欢喜,不知展侠士可愿做这个交易?” 风动林响,影随灯转。 水榭之中,酒水坠入杯中。 展昭扫了一眼,听出杜湛林虽有几分醉意,可仍是神志清醒,因而顾忌着没将什么“邪魔歪道”在这唐家堡里安给了唐门。 他淡淡一笑,语气平淡之际又有几分罕见的张扬轻蔑,“杜侠士休要醉言,白某一介草莽焉能与展大人相提并论。” 闻言杜湛林眼珠子转了转,又凑近低声道:“白玉堂,你当真与那展昭仇怨颇深?” 他扶着酒杯,歪着头,“我怎听说你前些日子还与他同行?为个仆从奴役,何苦得罪他那官府中人。”杜湛林顿了顿,语气不明道,“你我这等白身,倘使他日他真要寻你麻烦,那该如何!” “展大人便是官府中人,也总归是知晓自己是谁。他若借官场之威行他方便,便是真叫白某小觑了他。”展昭平静道。 杜湛林高高扬起眉,好似从那话语中听出了几分疏冷,目光微微闪烁,撇了嘴道:“好吧,他入了官府,总归与你我追求不同,就此断了交情,桥归桥路归路,也是不错。” 展昭仍是云淡风轻地一笑,不接他话。 可杜湛林却又凑到展昭边上笑,口吐淡淡酒气,“不过你俩既然不是什么好兄弟,截他一回也无妨。你要是真看上那小娘子,回头将官府利害与唐门那长老说上一二,此事也就成了,大可不必盯着那小娘子如何任性胡为。”言罢,他又老老实实盘坐下来,百无聊赖地饮酒,一张富态公子的面庞又红了几分。 展昭的目光又落在那些宾客身上,语气温和中带了几分不以为意:“这满座宾客多是为此而来,又如何轮得上白某。” 经雷琴一遭,水榭内诸多宾客面上无常、实则各怀心事。因这些年轻人孤身赴宴,没了门内长辈的指点,又无亲友商讨,不欲在这唐门游宴丢了面子,自然言不由衷、故作镇定,以此掩去先头的惊慌失态。 展昭看来这满屋的宾客,大致分了三拨人,一是如他与白玉堂这般另有目的,为查案,又或是如那扮作白玉堂的小贼为了旁的;二是纯粹来瞧个热闹、见识唐门的,又或是推拒不得、给了唐门这宴请的面子,其中不乏大门大派的年轻弟子;三是怀揣觊觎唐门之念,有意牵桥搭线做这唐门的东床快婿,近水楼台得了唐门这明月宝库…… “他们?”杜湛林抬起头,好似迷迷糊糊地扫了一眼,“哪个有你名气大、武艺强?我看他们的本事怕是还比不上你身旁那个凶巴巴的仆从。” 他这嘴跟闲不住一般,随意地点评起来,“锦毛鼠名头打从你东京一行,就响彻天下,哪跟这些人一样,要么是巴蜀的小门小派,要么就是靠着师门,在江湖上还没掀起半朵浪花。”他也不便抬手去支这水榭里耳聪目明的江湖人,只拎着酒杯,用略含醉意的目光示意,许是往日好玩,总想着法听这江湖趣事,因而当真如数家珍,俱能报上名头,“恒山派的苏魏?崆峒派的纪锐?还是八卦门的秋池越?你在江湖上听过几回他们的名头?也就有几分武学天分云云,还不如前阵子那什么铲了贼窝的少侠艾虎有名。” 展昭飞快扫了一眼,温吞道:“杜侠士认识的人不少,白某乍一眼瞧去,这屋里却是几乎认不出几人。” “他们入了渝州城,我碰上了几回,一来二去就知晓了。”杜湛林说。 他单手托着脸,又给展昭随手指了几人随口报了姓名来历,才缓缓道:“且我看他们对唐门小娘子并无甚兴致,倒是巴渝这片的小门小派想着攀附唐门这棵大树,也顾不上这唐门小娘子是个什么脾气的人了。” “哦?”展昭语气微微挑高,仿佛颇有兴致。 这些人确是为唐门而来,却不是如杜湛林所言攀附唐门,而是个个想着将这庞然大物吞入腹中。如今没了声响,要怪那古怪的雷琴一曲,竟是将这满座宾客大半吓得面色苍白、打退堂鼓,对这唐门大有敬而远之之意。 只是其中又稍有不同。 不难辨出三拨人中,前两拨人之中多是神色尚且平静自在,置身事外,静候变化,或是与他一般困惑不已,至多是武艺不济被琴音所伤因而面色惨白,缓过劲来也就无恙了;甚至连那些为唐珞琼与“展昭”离去,而口出尖酸刻薄之语的年轻人也对那“雷琴”并无异状。真正古怪的,是那些被这一曲吓得失态后,六神无主、若有所思的……巴蜀一带江湖门派弟子,尤其是那白鹤门的胡一归到现在仿佛还是满头冷汗、面色煞白。 但……这是为何? 展昭心头满是疑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游宴上的江湖人。虽知蹊跷,他却尚不能辨出这些巴蜀门派的弟子各人分属哪门哪派。展昭脑海里闪过先头死在空中楼阁的剑南帮三把手,还有心头隐隐有了个古怪的猜想。 他长久地注视着水榭内或是喧闹笑谈、或是独自饮酒的宾客。 羊肠小道上,年轻男人侧着头,没有瞧那垂手静立以待的唐珞琼,而是在瞧漆黑的夜里望着黑黢黢的竹林,林中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人。 “……你今日抚雷琴一举,错了。”年轻男人忽然道。 ※※※※※※※※※※※※※※※※※※※※ 啊! 我来啦! 今天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先发吧! 晚安! 第六一回 千缕丝,琴弦两端牵命案 夜风寂静。 “……” 竹林小道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唯有交织在风里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中,唐珞琼僵硬地站着,整张脸几乎融进了阴影里,仿佛是因对面这个年轻人的低语而神色一震。她注视着他,尽管面前这个年轻人生的俊俏华美、犹似仙人, 可丝毫不能打动她的心神, 只让她温婉的眉宇愈发凝起警惕的冷冽冰霜。好半晌, 她终于对这个神态玩世不恭、举手投足都透着不羁与无畏的年轻男人喃喃低声道:“……展大人知晓此事。” 羊肠小道上灯火随风动了一动, 细听还能从那低喃的字词里听出几分克制的颤动和骇然。 “展大人忽而远道而来……” 那身形瘦削颀长的年轻人拎着兵刃侧过头, 与那竹林里静立不动,犹似雕像的人又对了一眼, “不。”他说,打断了唐珞琼的揣测,唇角笑容和和气气, 口吻难以辨别, “展某自是不知的。” 黑黢黢的竹林里, 白玉堂抱着巨阙, 斜靠着一只竹子,在无光的阴影里收敛声息、掩去身形。 分明是躲在一旁偷听,他却大大方方地与人对视, 三人在此静谧角落、也唯有不通武艺的唐珞琼一无所知。 林外小道扮作白玉堂的小贼无声笑笑, 一双桃花眼迷迷蒙蒙含着笑意。和白玉堂总是锋锐狠戾的目光不同, 他这漫不经心里能自如地收敛煞气。他微垂着眼, 像是地上有什么让他兴致高起的东西, 不去打量唐珞琼那温婉表象下竖起的尖刺,口中又淡淡然道:“至少唐姑娘心中所想,展某一无所知。” 唐珞琼神色微变,在张口之前,盯着这张华美锋利的面目,猛然想起多日前在听雪阁被刁钻言辞戏弄,几乎要失去了神态。 她快快垂了头,紧紧盯着自己的指尖,绷住了面色,软声一笑。“琼娘并无所想。”她一字一顿,似在告诫自己,将神思牢牢把在手心,莫要被眼前这年轻人带跑偏了胡言乱语,“琼娘所想所求,均已与展大人言明。” 年轻男人仿佛是忍不住一笑,唇角掀起的角度与白玉堂截然不同,在夜色中竟有几分温柔,像是这张白玉堂的锋锐皮相也遮不住他骨相闲雅清隽。但只一瞬,他便撇下唇,又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冷不热的声线平静道:“唐姑娘如今可还敢说‘值得一赌’?” 这一问来的出奇,唐珞琼竟是被问噎住了,只得在夜色里捕捉面前人的眼睛,试图瞧出他的真心。 “……” 弯月高悬映水中,不知是谁在水榭旁忘水池里丢了石子,发出噗咚一声响。 展昭也侧头瞧了一眼,发现是那白鹤门的胡一归在水榭旁徘徊。也不知他何时走出水榭,正神色不定地沉思着,一时不慎,踢了一块石子下水。 展昭捏着手中的酒杯,在这唐门游宴始终滴酒未沾,神台清明,因而心头浮起的猜测也越发清晰。 他瞧了一眼杜湛林,在那一声尾音挑起的反问之后,又温声开了口,嗓音清淡,像是温水泡茶,熨贴之中又含着不经意的坦荡,“……白某原不知巴蜀一带开山立派之人也多如牛毛。” 一旁的杜湛林打了半个酒嗝,许是听出展昭那两分无所谓的兴致,在灯火跳动时飞快瞄了展昭一眼,才咕哝道:“不过是强争名头罢了,否则又怎会想着攀附唐门。你看那个,迷路回来的,飞羽门俞子敬,他瞧不顺眼我很久了,武艺比我还不济,天天鼻孔看人;还有那个,青城派单于羿,人到不错,可是听说事事叫师弟压了一头,因而近两年武学生了心魔竟是没有半分进展不说,还倒退了……那边那个白鹤门胡一归……拂柳山庄龚世宗和龚世烛兄弟……”他前前后后报了一通,比起那些远道而来的门派,显然对此更为熟稔,几乎将水榭里大半宾客的姓名来历都说与展昭。 到最后他还不忘添上一句:“你莫在意这些小人物,这儿能与那展昭一比的,也只有你白玉堂,你且放心罢。” 展昭垂头细听,缓缓将杜湛林所说的游宴内各人对上名号。 听了杜湛林那正正经经的笑语,他神色不动,淡淡一笑,口中应道:“杜侠士对白某评价未免过高,江湖之上卧虎藏龙、英雄云集,杜侠士慎言。”话音浅淡埋入夜色,可展昭心思瞬息万变、九转百折,几刻前琴声入耳那一幕历历在目。 杜湛林所提的诸位之中,牵扯前些日子的那几桩命案的门派弟子显然都对那琴声格外古怪。 当真如他那一闪而过的大胆猜想……这些面露惊惶未定的巴蜀门派弟子,多是连着几月生了命案、又遮遮掩掩任由胡七八糟的传言满江湖飞的江湖门派。恐怕与这几桩命案相关的除了那位魔教妖女秦苏苏,还有这“雷琴”,甚至……展昭想起先头游宴那几句惊慌失措又强行咽回肚子的低语,还有抚琴伤人、实则不通武艺的唐门之女唐珞琼。 兴许,还包含着白玉堂偶然撞上的满屋灵位牌“蜀中雷氏”。 展昭心头拂过秦苏苏这个名字,紧接着是唐门、唐珞琼、雷氏,命案与惊慌失措的江湖人;更快的,他又想起轰地门一案里,真正将这名字透露给官府的“唐门”之人。杜湛林昨日在梨园心不在焉地评论在再次响起,江湖传闻唐门向来与魔教之人为伍;几乎是同时,他心头又生了一出狐疑。莫非这秦苏苏实则与唐门关系匪浅,还是说她就是唐门中人? 可这老门主之死又是如何回事?至少这江湖上未有老门主与秦苏苏的传闻。 展昭飞快地扫了一眼水榭,又垂下眼,不由又被自己胡乱的神思弄乱了头绪。 说来……这唐家堡如此隐秘,今日当众杀人尚且不论;早两月前,凶手是如何杀害那唐门老门主? 他无声地缓了口气,扫开纷乱的思绪。 不管这其中有怎样的关系,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笃定的…… “……偌大江湖自然有卧虎藏龙之辈,可年轻一辈,却难说还有谁能与你白玉堂……嗯……还有那展昭争锋。”杜湛林又撇嘴道,言语间好似认定了眼前这位“锦毛鼠白玉堂”是个厉害角色,因而醉酒之余几番推崇,根本不见前几日乍见的狐疑,语态全然一副少年任性,“你别当我瞎,他们的武艺与那疯狗相比也难说,可你对付那疯狗跟戏弄娃娃似的。” 他又打了酒嗝,不知是不是一杯连一杯,少年人不知克制,彻底醉糊涂了,含含糊糊、喋喋不休地说:“我觉得那展昭估计也就长的凶些,还未必比得过你呢!就是有把上古宝剑罢了,无门无派的,师从何方也搞不明白,像是江湖上突然冒出来的一样。你吧……你大哥,清风刀客白锦堂是吧,前十几年那还不是……江湖顶尖的刀客!” “我爹说的对极,像你还有你大哥这样一团和气的菩萨佛祖样,杀起人那才叫真凶。难怪你这白五爷凶名在外……” “那唐门小娘子太没眼力!啧!” “你当给那展昭一点厉害瞧瞧!” 展昭提起桌上的酒杯,听他迷迷糊糊啰嗦了一整通,一会儿恼恨交织一会儿赞不绝口,也不知是发哪门子酒疯,就替展昭叫屈叫不平了。展昭始终不以为意,在杜湛林歇口气的档口,忽而问道:“……杜侠士先头说起那一曲,好似对琴音伤人并不意外?” 不管其中是什么样的关系,总应该…… 他没有将目光落在几乎醉酒的少年郎身上,坦坦荡荡地坐在那儿,好似在饮酒,可酒杯中的美酒顺着他的手指无声滑落在地板上。 总应该还包括这同样是巴蜀门派、同样生了一桩命案、同样让传闻满天飞的千霖宫弟子,杜湛林。 “……她那张雷琴自是能伤人的。今日得亏她弹的是试心曲,要是广陵散,只怕这唐门游宴就成地府宴。”杜湛林这话接的很快,语态神色解释理所当然。可话出了口,他好似又察觉不对,迟钝地回过神来,用一双迷蒙的眼睛盯着展昭低声说,“噢你是外乡人,你是不知的……”他喃喃了半句又收了声,仿佛不敢多言,便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头,“这、这雷琴……” 展昭不语不应,甚至端正的眉宇间显出学了两分白玉堂方有的懒散,仿佛也就百无聊赖之中随口一问,无意知晓更多。 杜湛林见展昭并无逼问之意,也松了口气。只是他往后坐正了一些,迷蒙的目光在侧身时陷入昏暗里,瞧不真切。 展昭捏着酒杯,面容镇定。他的目光落在水榭外的竹林小道上,仍是闷声独酌的模样,不见谈话的兴致,也瞧不出心里瞬息万变的思绪。 雷琴自能伤人……?这是何意?展昭缓慢又迷惑地思忖着。 那试心曲与雷琴究竟……? 这一曲虽是惊人,但远不至于能吓退这些刀头舐血、心有所图的江湖人,更别说叫他们又是失魂落魄又是惊慌失措。其中定有他与白玉堂不知的渊源,而这位少年郎必是有所知晓。 黑黢黢的竹林里,白玉堂半眯起眼,恰与展昭心头一并掠过了这事。 他们皆不知种种牵扯究竟是何渊源,可白玉堂瞧出这羊肠小道上特意偷了“展昭”请柬、费尽心思扮作他闯入唐门游宴的年轻人是知晓的。 此人像是暗中窥视他们的一双眼睛,先是早早知晓了他们二人真正的身份,也推断出他二人在渝州种种举动的真正目的,甚至在先头点破白玉堂前去寻找唐门老门主的尸首一事。不仅如此,他知道的恐怕远比他们两个几乎越查越糊涂的人知道的更多。如此看来,这人怎么也不像是个置身事外的人。总不会这也是个云静翕那样身处朝野之外,心掌天下之事的奇人。白玉堂看来这人至少与其中有一星半点的牵扯,更甚的,他怀疑此人是个极其要紧的关键人物。 问题便在此了,此人到底是谁? 白玉堂原来猜想是千面郎君沈贺成,如今看来绝非是他。 沈贺成那家伙虽说起了兴致会捉弄人,又行走江湖做个劫富济贫的大盗,实则性子有几分闲云野鹤。他一不好钱财、二不重名声、三无意权势、四不爱美色,简直是那展小猫一样的油盐不进,绝非江湖传言那般为“天下第一大盗”而争得头破血流之人;可不同的是,他此生好喜乐,一心钻研了些旁门左道,只因觉得好玩,是个自己跟自己唱双簧的闲人,爱凑热闹却不爱沾惹是非麻烦,独来独往,最不耐人际往来。且看他断了与秦川沈氏的干系,又在江湖行盗多年仍是没个正儿八经的恩怨纠葛就知晓他的本性。 沈贺成能去一趟汴京与另两位小贼约定比斗,偷一回庞府的东西,想必是觉得那庞府森严、一时技痒。今日唐门游宴,沈贺成自然也确有可能扮作白玉堂的模样,跑来凑一回热闹。白玉堂有此猜测一是因此人好玩本性,二是因前不久展昭方与他提起这小贼。千里迢迢赶这热闹事也确是他那闲人会做的事,但若说沈贺成就身处这漩涡之中,与其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对这里头的事情关系说的头头是道……绝无可能。 那么,眼前之人是谁? 这个易容术高绝的人物与他们所查的种种定有某种渊源。 也正是怀揣对此诸多狐疑,白玉堂本该趁此机会细细一探唐家堡,却折转跟随上这二人。 只是此人武艺果真高强,如白玉堂早前推测,此人通旁门左道不说,武学上也绝不输他与展昭,竟是一开始就发觉了他跟随偷听。这江湖上何时藏了这么个人物,早前半点名声也不曾听过。 白玉堂被发觉也不躲,仍是站在这竹林里,且看这小贼准备如何应对唐珞琼,倒是听了一出好戏。 然而有趣的是,年轻男人对竹林里的白玉堂并无躲闪遮掩之意,望着因他一问失了言语的唐珞琼,又轻声坦然道:“……唐姑娘要问展某知晓何事,展某不妨也直言相告。展某确实意外唐姑娘会这一手试心曲。雷琴一曲名动江湖,多载未见,着实不该从唐姑娘手中再现世。” 他的语气像是拈花拂叶,又像是在风中抬手掸开了尘埃,一语点破了唐珞琼的失策。 “唐门三绝何等强势,何须轮到姑娘以雷琴震慑于人?唐姑娘太小觑了水榭里的诸位英雄,想必你我离了水榭的一时半会儿,就有不少人回过味来,猜出唐门有异。” 唐珞琼抬起眸,瞳孔里仿佛没有光,“……展大人看来,琼娘本该如何?” “以不变应万变。”年轻男人不冷不热地说。 他并不瞧唐珞琼,华美的眉目尽是让人心驰目眩的神采,“空中楼阁死了个人,你应对的尚可,可水榭一出却是过犹不及。” 唐珞琼无端端地笑了一声,有一瞬的凄惶无措,又在须臾间收敛无踪;只余眸光冷冽,显得眉宇间温婉又凉薄。她微微颔首,应了年轻男人的评价,“是琼娘见人在唐门行凶,胡生猜忌、操之过急,今夜展大人肺腑之言,琼娘铭感五内。”柔柔软软的嗓音,客客气气的言辞,却透着尖刺扎人的异样和冷冽强硬的态度,“琼娘已然知错,如今于事无补,只问展大人……可愿接这桩生意。” “……” 月凉如水,风过神清。 年轻男人轻声笑笑,“唐姑娘无欲掌门之位,何不携人远离纷争?何苦要拿自己终生大事与展某这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作赌。” 唐珞琼只直直盯着这个俊俏华美的年轻人,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正面的答案。 “展某官府中人,不做生意。”年轻人缓缓地说,在唐珞琼瞬间黯然的神色中,轻轻抬手捻起唐珞琼身前被风吹起的头发,将其随手撩到唐珞琼的耳后。 竹林里的白玉堂闻言忽而直起身,抱着巨阙,目光闪动,几乎同时又听林外落下一句。 “不过,你若是能如实答我三问,我可如你所愿、助你一回。” 年轻男人一顿,锋利的眼睛眯了起来,在唐珞琼诧异的目光里微微一笑。 “第一问,唐门老门主如何死的。” ※※※※※※※※※※※※※※※※※※※※ 啊啊啊啊。 好了,划掉沈小贼嘻嘻,这应该不算打脸吧,能猜到他头上说明和白五爷一开始的想法是一样的。 今天一直在走神,写的可慢了。 幸好你们都是早上爬起来看。 晚安小天使。 改个语句不通,别在意。 第六二回 风送烟,人心叵测为利来 “……?” 唐珞琼讶异又迷惑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深色的瞳孔里闪烁着狐疑的冷光。 她的神情古怪又难以描述,像是她曾做过无数设想,甚至被轻易拒绝或是轻蔑的侮辱嘲讽都在她的意料之内,尽管她会为此失望。她诧异又傻愣愣地站在那儿,好似怎么想不到这个男人最终会说出这样一个条件, 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唐姑娘还是莫要迟疑太久的好。”年轻男人又牵动唇角露出一个从容又锋利的哂笑, 不冷不热地嗓音在夜风里清晰地像是独自拨响的琴弦。他慢悠悠地提醒了一句, 抬起眼, 往羊肠小道的深处望去, “唐姑娘的时间不多了。” 唐珞琼面色微变,凝着目光, “琼娘只是不明白展大人缘何要问起家父之死。”这话轻轻忽忽,唇边惯常的笑容也温温软软,听不出半分试探之意。 年轻男人漫不经心将手中兵刃抱在怀里, 稍稍侧过头, 斜斜地打量着这个始终能神台清明的女子。 “唐姑娘又忘了, 展某乃官府中人, 不是闲来无事的江湖人。”他懒懒散散地给了一个理由。 唐珞琼审视了年轻男人片刻,像是不太能接受这个简单的理由,但确实又不能辩驳, 因而一时不知开口。 年轻男人从容地笑了笑, 对唐珞琼的反应并不意外。他锋锐的眉眼收敛起那些危险的逼视, 懒洋洋又无所谓地开了口:“唐姑娘既然觉得还有宽裕的时间在此问个明白, 展某细细解释一二也无妨。” 在夜色和烛光里, 他看见唐珞琼眉宇间一瞬的犹疑,但像是眨眼间的幻觉,又恢复了平静。 她有了决定,并沉默以待。 在任何人看来,这个女子不通武艺,又有几分市井女子的狡诈善变、滑不溜手,面容生的温婉寡淡,性情却仿佛满身尖刺、警惕非常的炮仗,不招惹时和和气气给你一个笑面,稍微挨着戳着一点儿,能立马掀起惊天骇浪将人炸成喇叭花儿。从男子的目光看来,这女子着实不讨喜。不肯实诚言语不说,还有些反复无常,敏锐又聪谨地注意着一切蛛丝马迹,揣测着旁人的用心,遮遮掩掩地护着自己。 可说来她这性子也十分有趣。 年轻男人偏开头,语气平淡,不见起伏,“今日唐门空中楼阁死了一人,剑南帮三把手聂波,一刀穿心;上月末三月廿八,渝州城客栈死了个轰地门的少主,应明杰,一刀穿心;三月十九那日千霖宫少主游江垂钓,钓上来了自己的大师兄,他非是溺死,而是被人一刀穿心之后抛尸江水;三月初一,据闻飞羽门掌门人与亲传弟子起了冲突,身死,亦是一刀穿心;再往前一月,二月十二,涪州拂柳山庄庄主身死,一刀穿心,还叫人阉了;二月初三黔州,白鹤门掌门人传闻被亲子气死,死因却是一刀穿心。” 他每说一句,那唐珞琼的神色就变化一分。 连竹林里的白玉堂也神色凝重肃穆起来,在侧头远瞧了一眼之后,紧紧注视着这个扮作他的模样、语出惊人的年轻人。 年轻男人不动声色地扫过竹林里的白玉堂,与他大大方方又挑衅顽劣地一笑,在唐珞琼未曾发觉之前将目光垂落在自己手指上。他捻了捻指尖,轻声嗤笑,对近两月来的桩桩命案熟稔于心,好似真的那展昭展大人查案办公务,“短短三月,渝州一带生了六起江湖命案,每一桩都是同一个死法,不难让人怀疑这几桩凶案是同一人所为。”他漫不经心地扫过唐珞琼,语气轻巧,神采懒散,不像是在说什么重大命案,可言辞又郑重得紧,叫人怎么挑不出错来。 “展某既然身在渝州,总该弄个明白,逮着这个为非作歹、逍遥法外的凶徒,省的来日这江湖人报起仇怨来不管不顾,搅乱了渝州百姓的太平日子;便是抓不着他,也至少得弄明白这人为何杀人,与这些接连死去的江湖人有何深仇大怨……”他顿了一顿,犀利的目光像是捕捉猎物一样逮着了眼前这个女子,语气和和气气,疏懒不着调,“免得这凶手哪日发起疯来,找上了平头百姓的麻烦。” “唐姑娘说是与不是?”他含笑看着唐珞琼,老神在在又意味深长。 “……”唐珞琼唇瓣动了一瞬,目光里仍对面前人并无所图、一心为民的说辞抱有怀疑。 唐珞琼不语,年轻男人便继续道:“而巧的是,唐门老门主在二月,也意外身故,展某既然要调查命案,如何能对此视而不见,排列在外。” 他双手抱胸,懒洋洋地望着唐珞琼,“展某此番周详解释,可能为唐姑娘解惑?” “展大人所言甚是……”唐珞琼低声道,好半晌才露出一个笑容来,这让竹林里的白玉堂微微挑眉,“琼娘山野无知村民,只重眼前之事、身旁之人,却未有这般远见考虑,是琼娘胡乱臆测了,还望展大人莫怪罪。”她说着,又抿着唇缓缓地松了口气。 年轻男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眯着眼望着竹林另一头。 不知何时夜风吹来了淡淡的烟雾,在静谧的夜色里并不显眼。 他方才缓缓道:“既如此,唐姑娘能否作答老门主如何身死?” 唐珞琼似是尚有犹豫,终是开了口,“家父……亦是遭人一刀穿心,二月廿一那日,他独自一人被发现在厅座之上,已然死去多时。”她像是叹了一口气,温婉的眉眼里有几分难辨的冷冽和淡薄,和几分不知所措的凄惶与惨淡,“家父领唐门数十年,武艺高强,可那日被发觉时身上无半分外伤,甚至无人发现他何时、被何方宵小所杀。” 白玉堂侧头瞧了一眼羊肠小道的深处,隐约闻到了一些古怪的气味,但他很快将视线回落到唐珞琼身上。 她这话虽在白玉堂的猜想之中,可乍一听时仍有几分意外。 唐门弟子皆是擅长暗杀之道,唐家堡所在亦是神秘莫测、机关重重,还有唐门老门主唐空简也是个武艺不俗的老江湖,桩桩条条,怎么看也不该是这般被人无声无息杀害。猜测归猜测,当真如此摆在眼前时,却叫人又难以置信起来。 “正如展大人所言,家父之死来日唐门定要彻查到底,揪出凶手报仇雪恨。”唐珞琼又道,眸光凝着冷冽的光,“琼娘与幼弟绝不会就此离开唐门,远走他乡、隐姓埋名。琼娘已经作答,敢问展大人先头之言,可还算数?” 年轻男人没有应声,只望着远处烟雾随风来的方向笑了一笑,单手抓住兵刃,忽而伸出空手一揽。 唐珞琼惊住,竟是猝不及防地被单手揽进这个瘦削高长的男人怀里,差点蒙头磕在男人的胸膛上。许是从未被如此对待,她诧异又慌张地瞪大了眼,正要挣扎,却发现脚下发空并无实处。唐珞琼方才发觉年轻男人并无轻薄之意,只是单手成拳、用臂膀发力托着她的腰,带着她一跃而起。 “得罪了唐姑娘。”不冷不热的嗓音落在风里。 他带着人轻轻落在竹子的尖端,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好像半分重量也没有,稳稳立住又借力一跃,翩若惊鸿、矫如惊龙、轻似翎羽、飘犹浮尘。一股呛鼻的、烧焦的气味随风扑来,而在一轮弯月下二人的蓝衣交叠,远远望去只一人一般,直奔烟雾来地而去,身法轻灵飘逸,似还似往。 风中紧接着响起的一声也相当爽快,“唐姑娘且放心,在下不敢以正人君子自居,这一诺千金自是算数的。” “只是姑娘时间紧迫,还有二问,确是要稍后了,望姑娘莫要忘记。” 白玉堂眉梢动了一动,拎着巨阙从竹林向后撤去前,还远远望了一眼那个年轻男人。 他神色有些微妙,因那人顶着“展昭”名头应下了唐珞琼的事,这回头谁知要如何算到那傻猫儿身上。白玉堂一边退,一边又想起这人还扮作他这模样自作主张来着,一时之间弄不清该先为哪头恼,且说来他又无端端承这人了情。这人底细他们尚未摸清,倒是被对方先弄了个清楚明白、犹似肚里蛔虫一般不说,还被连番戏弄、欠了人情。白玉堂心头浮起的隐隐不悦和些许欣赏之意很快又压了下去,远处传来的骚动越发清晰,浓烟顺着竹林而来,还有迷迷蒙蒙的火光闪烁。 白玉堂心道如今不是时候,只能暂且搁下此事,待随后在寻这盗人请柬、顶人名头面目还擅作主张的小贼算账。 无论如何,此人所知甚多,又对几桩命案熟稔于心,撇开其中渊源不说……白玉堂唇角一歪,目光之中隐含兴致与乖戾煞气,他也迟早得逮着这人,好、好将话问他个清、楚、明、白。 夜色静谧,竹林里似有噼啪的细响从远而近。 浓烟滚滚被夜风拂散到唐家堡竹林的每一个角落,滚烫呛人的味道。 白玉堂只远远凝了一眼,立即敛去眉宇间的阴霾与忧色,拎着巨阙轻身快步。他没有往水榭去,而是步步深入竹林淹没的唐家堡,身形快如鬼魅,在竹林缝隙里像是踩着时间沙砾的刀刃,笔直地向前穿去,不见犹疑、行云流水。 而他所望的另一头唐门水榭…… 原本游宴之上饮酒作乐的江湖人都提着各自兵刃,静静垂立在水池边上,望着烧成一团的竹屋,再无先头洒脱笑谈之相。 夜凉如水,火灼通天。 再没有那些幽幽静静、摇摇晃晃的蓝色灯笼,只有明亮到将这小半边天都染成橙色的火光。 水榭与唐家堡内堡方向都起了火,火势顺着竹林缓慢而剧烈地蔓延,像是一道不能被抵抗的铜墙铁壁、刀枪剑阵。那高高拔起的火正如同一只夜里发狂的凶兽,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将四周一片竹林都变成火海。 谁也不知道火从何处来。 这一把火像是突然之间出现,眨眼间就轰然炸开,来得太快、太急,也太莫名其妙了。甚至有躲闪不及的江湖人被火了个正着,运气好的原地滚了几圈扑灭了火,运气不好的在惊人的惨叫声中被人帮忙丢下了水池方才保下一条命来。乍一眼瞧去,这围在水池旁的人,几乎没几个是完好无损,不是烧了头发,就是着了衣角,不然就是叫浓烟熏得灰头土脸。 展昭神色凝重地拎着刀,也站在人群之中。 他今夜滴酒未沾,确认这把火是顺着先头突然漫来的烟雾而起的,没有明火坠落,而是那竹屋瞬间被暗火点燃。 也亏得展昭今夜警惕,心知这唐门游宴绝不会就此了结,定会另生波折,方才能在第一时间发觉起火,帮着落后在水榭楼阁的江湖人人一一送出了水榭。若非他们这游宴就在水池之旁,只怕这突然而至的大火要将所有游宴上的江湖人都送进坟墓。 可他们仍是被越发猛烈的滔天大火困在了水池旁……原有人往竹林里走,没想到一入烟雾四溢的竹林就像个噼啪点着的火种,瞬间烧成了一个火人,便是被展昭冒死拽回扔进水池也奄奄一息不知还能否有救。连展昭眼疾手快地进去捞人时,玄色的宽袖也瞬间起了火,不得不断了半截儿衣袖、遏下火势。 他们在水池旁静静站着,再无人敢轻举妄动、信步离开。 一个个身怀武艺的江湖人面面相觑,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飞鸟,不知是自己身上出了问题,还是这唐家堡的竹林诡异。 漫长的寂静里,有人起了声。 “……怎么回事儿?唐门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发出冷笑,有人尖酸刻薄直言叫骂,有人绷着脸一言不发,也有怒发冲冠、提着兵刃恨不得转头就去寻这唐门弟子的麻烦……他们盯着明亮的火势,每个人的面孔在火光中难以辨明。 “那唐门小娘何在!” “唐门弟子何在!!!” 连着两声质问后,众宾客仿佛方才发觉不知何时先头包围水榭的唐门弟子已经离开了水榭,早早不见了踪影。 “敢情他这鸿门宴,东道主自己走的利索,是打着将我等都折在这里的念头!” “怪不得唐家堡神秘莫测不见世人,却突然要开什么游宴,迎客入门,将我等一把大火烧死,可不就迎了客、招了亲也仍是世人不知的唐门,真是好极!”最后四字几乎是牙关里挤出的怒气。 “果真是与魔教无二!” 展昭神色沉静地望着这些愤慨的年轻江湖人,目光穿过竹林,他先头高跃至竹子顶端瞧了一眼。只是火星突来,他不敢轻易冒险,只能又快步落回水边。以他目力,不难看到唐家堡深处也有一处不甚清楚的火光。那里可不是大宴宾客之地,只怕这不见踪影的唐门弟子……或者说那先一步离去的东道主唐珞琼如今也身陷囹圄、危机四伏。 这火另有古怪,不知玉堂跟随唐珞琼与那年轻人离去,如今又是如何。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眉间有几分忧心。 火究竟是谁放的还说不准。 如今看来他与白玉堂因先头的表象,对唐门之内并无纷乱的揣测只怕是想岔了。 唐珞琼身旁只有两位长老,且游宴开宴前就不见了踪影,只叫一个不通武艺的小女子亲自压阵。游宴水榭旁的门内弟子也在唐珞琼离去后退离,对这满屋宾客不管不顾,任其来去自如。那唐门幼主与传闻中的唐门老门主养子更是不曾出面,白玉堂前次去探查时甚少碰上几个唐门弟子……种种可见端倪,人手不足。 唐珞琼未能收服唐门众人,所用的多半是老门主留给少主的亲信。想必是唐珞琼为免意外,将不过十岁的幼弟藏于内堡,那二位长老与众多弟子都指派去保护那孩子。 在自家山门如此,可见唐门内乱已将近土崩瓦解。 展昭一言不发地扫过如今剩下的宾客,将目光落在泡在水边的千霖宫少年郎身上。 这一遭终究还是来了。 这唐门游宴是唐门琼娘与她那幼弟伺机立威,并借此游宴寻得助力,有意重掌唐门所开;但同样也是另一拨人……或者说唐门内蠢蠢欲动的篡位弟子与唐门外心生觊觎的江湖各家这另一拨人,趁乱行事、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 江湖之大,人心叵测…… 他提着长刀,面色冷沉地踏步往水池里走了两步。 不过,为一利字。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日常啊(1/1) 晚安小天使。 看你们好像很伤心,我跟你们说吧,番外有的,有个小天使摸对了边儿,就算你摸对了吧。 具体的话,等我揭晓答案的时候再寻这位小天使。 a爱你们。 第六三回 火通天,众怒惊围逼姊弟 游宴走水, 众怒难平。 火势突起,眨眼间变成漫天火光,凭空拔起几丈高,肆无忌惮地烧过一大片的竹林,大有野火燎原、万物成灰之势。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在这山林弯月之中醒目得像是一支高高立起的幡旗。 展昭缓步走入水里, 单手拽着水池边缘, 冰冷的水池覆没他的黑靴, 又没过膝盖。 展昭这落水就沉的本事, 自然无意以身试水,只是在水池边缘处将一身玄袍在水里泡湿。 尽管那边大火滔天、愈演愈烈, 水池也映出了暖橘色的火光,但一池子的水仍是冰冰冷冷,叫人仍不住打个寒颤。灼烫的热浪随越来越大的浓烟席卷了整个水榭, 这些参加游云宴的江湖人被呛得咳嗽起来, 再没有先头叫骂祖宗辈的劲头。武艺再高的江湖人也没有踩着水面久久不沉的本事, 他们只能和展昭一样一一下了水, 顺着水池往里走。为免吸了浓烟命归西去,会水的往水里跳,不会水的闭了鼻息, 全都不会的只能心慌意乱地坐在水池边上。 不过这满屋年轻才俊自然不都是傻子, 心知在此耽搁时间别无益处, 还是得赶紧寻着脱离险境的法子。所有人都扫视这周围, 试图寻见一条安全离去的小道, 却又仿佛心头忌惮不敢贸然行事。众人都清楚,更可怕的不是这火,而是那并无火光的浓烟竹林处。 这显然是一场人为的大火,问题如果不是在他们这些人身上,便是在那古怪的烟雾上。 如此看来,这火当真像是要把他们困死在此。 在水池旁的江湖人数目众多,但并非所有人都被困在此地。不说早前如白玉堂那般前去探查的人,那白鹤门的胡一归与飞羽门的俞子敬在火起之前均已不见踪影,无人察觉他们到底何时离了水榭。倒是那拂柳山庄的兄弟二人,那位立雪和尚,还有这千霖宫的杜湛林都尚在此地……这些人虽然年轻,但或多或少都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绝非坐以待毙的傻子。 果不其然,很快展昭便听见有人道:“我看这火古怪,你们看那烟雾与唐家堡外头的迷雾一样,八成问题就在这。” “烟雾之中恐怕被这唐门之人下了什么毒物,这才能无端生火。” “如今要逃出火场,只怕……” 一把大火好似将这些眼高于顶的江湖人束成了一团,很快便听到水池中几人开始低声商讨着办法。展昭未有细听,浑身沾了水,正提着刀一提劲翻回水池边沿上,身后忽而一高声道:“白玉堂,你找到路了?” 展昭在水池边站稳,回头瞧一眼。 那千霖宫的少年郎杜湛林泡了一身水,正笔直地盯着他。而这一高声也让水池里外,其他的江湖人盯上了他这个唯一站在水池边上的人。 先头火起时,杜湛林一时躲闪不及,身上蹿出了火苗,差点烧成火人,是被展昭眼疾脚快,一腿踹进水池子方才无碍。但他整个人也狼狈不堪,幸运的是性命并无大碍、也不见有何烧伤。许是因为被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他的眉毛扭在一起,张扬又有几分少年意气的面孔被浓烟熏黑了些,在明灭摇晃的火光中古怪的有些阴沉和恼怒。 他又问,目光晦涩不明,“你可是找到办法了……?” “并无。”展昭坦然道。 杜湛林游到水池边上,也是浑身湿透,仰着头,头发都卷在一起,被烧了一截儿,“那你要从哪走,你莫不是忘了刚才那人……?”他收了尾音,侧头瞧了一眼水里奄奄一息的某个年轻人。 他被展昭救回时差点烧成卤猪,可偏偏那时林子里连一个火星儿都没有……而现在因那人一进一出彻底烧成了通天大火。 展昭望盯着杜湛林缄默了一瞬,仍是不甚在意道:“……白某不会水,留于此地不若冒险一试。” “白玉堂,火尚未烧至此处,不若再等等,”杜湛林又说,像是在心忧展昭鲁莽冲动,连番劝道,“兴许等会儿没了这片竹林,火势小了,你我也能平安无事,何必急于一时。” 话音且落,就有人驳斥道:“你说的容易,这唐门突然烧了一把大火,分明要致我等于死地,又怎会给我等一条生路。” “这倒未必。”又有人冷静道,是那拂柳山庄的兄弟二人其兄龚世宗。他生的浓眉大眼、十分周正,目光冷静清明,他兄弟二人会水,远远落在水池中心,倒是离那大火远远的,“先头便说这烟雾有异,先头火势突起也是因这诡异烟雾散入竹屋。那位兄弟蓦然着火也是进了烟雾。” “此事显而易见,可那又如何?”有人不快道。 “大哥是说,烟雾之处乃是陷阱,这滔天大火许是生路。”躲在龚世宗背后的龚世烛瓮声瓮气地接过了话,“这火终归是怕水的,你我泡水之后闭气,再凭轻功身法快速穿过那火场,许是有一条生路……” 他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好几人愕然地瞪着龚世烛,其中一人更是骂道:“小子你说什么胡话,想害死我等不成?!” 龚世宗挡在龚世烛面前,冷道:“我兄弟二人不过是提供一猜测罢了,也未有叫你等听命行事。” “我看是你兄弟二人会水,只管往水里闭气一躲便无碍,窜使我等上前探路送死。” 接二连三又有附和,自然也有为那兄弟二人辩驳的,一把火束成的散沙在唇枪舌战中又土崩瓦解。那拂柳山庄的兄弟二人也是恼了,原在水池中大有泡一整夜的架势,这三言两语之下,竟是踩着水面飞身而起,落在水池边上。 “……没人教唆你等听令,愿意一试便来,不乐意请自便。这烟雾迟早弥漫水池之上,我看你等在此等死也好。”龚世宗冷冰冰地扫过他们,抛下两句话便与其弟龚世烛冲进了火场。这水池旁的江湖人冷眼看着那被激怒的兄弟二人,多是讶异,亦有人冷笑其找死,火光一闪,他们便在与烟雾中只剩一道黑影。 很快,连黑影也不见了。 满是浓烟热浪的大火包裹下,无人听见惨叫,剩下的他们拧着眉头焦灼地等在原地,面面相觑。 展昭拎着刀在水池边瞧了须臾,江湖之中多是逞勇之辈,这年轻才俊更不可能贪生怕死,陆陆续续也有人跟了上去,不过片刻就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尚在犹豫。他扫了余下众人一眼,那千霖宫的杜湛林竟也是翻出了水池,有几分意动地对展昭道:“他兄弟二人言之有理,你不通凫水,我们不如也跟上。” 展昭便收回了目光,不置可否。他面上半分笑意也无,墨色的眸子沉着杀伐无情,像极了一尊庙宇里的冰冷佛像。 很快,他二人也一步步从容地踏入了漫天大火。 夜色被火光照亮了小半边天。 白玉堂蹲在一具尸体面前细细端详了片刻,用手比划了一下尸体伤口的位置。 左手持刀,左撇子。 他手一伸,将那男人胸口的短刀拔了下来,举到窗口照入的月色下细细端详。 这男人正是在空中楼阁莫名被杀的剑南帮三把手聂波,如白玉堂所料,唐珞琼如今没能收服唐门众人,定是腾不出人手将此人大老远送回剑南帮,只会暂且搁置在空中楼阁附近的屋子里。事发突然,展昭不能上前仔细探查尸体,只能见此事交给白玉堂。他起身捏着这把短刀比了一下长短,从刀尖到见血分割线,刚好三寸,一分不多、一毫不少,这力道、和伤口的位置,均是与前些日子他刨坟探查的几具尸首一模一样,精准得可怕。 同一人所为。 倘使是为将此案嫁祸给那人,绝无可能将力道和位置把控到如此完美、甚至称得上苛求得地步。除非这嫁祸之人与他一样,也开棺看过那几人的尸首……可江湖上传言纷纷,知晓前几桩命案同一死法的人只怕寥寥无几,这更减少了栽赃嫁祸、混淆视线的可能。 而且…… 白玉堂将那把短刀顺手插在腰带一侧,站起身往回走。 这把短刀与轰地门少主胸口上所插的刀是竟也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为何要在这唐门游宴动手? 这剑南帮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巴蜀小门派,若为仇杀,要杀这聂波凭凶手武艺简直是随时随地、手到擒来的事,全然不必特地等到今日在唐门游宴、众目睽睽之下行凶。这凶手就自负到绝无一人能发现他的地步?还是说有什么要在这唐门游宴行凶的缘由?又或是说,这凶手只是恰巧今夜在此见着了聂波这深仇大怨的仇家,因而突然杀人?不,倘使有这么大的仇怨,这聂波如何能活到今日……又或者二人起了冲突,这才迫使凶手杀人? 白玉堂心头瞬息万变,一翻出窗子,眉梢又拧起。 远处的火势竟是比他先头所见更大了。 这唐门弟子对自家山门也不管不顾了不成?竟是不赶紧灭火,再过片刻这满山的竹林岂不都得付之一炬? 他身形一晃,快步冲入林中小道,直望火光大起的唐家堡深处而去。 唐家堡内两道火墙徐徐逼进,浓烟随风高高升起,正如白玉堂所料,这场大火正在以摧枯拉朽的方式将唐门山门内的竹林、建筑一一烧毁,到处都是竹子被燃烧爆裂的响声。 唐家堡内堡,白幡烧成乌黑。 年轻男人被灼热火光逼退了一步,只得带着唐珞琼在屋子前的空地停下了身形。被年轻男人搁在地上的唐珞琼正面色发白地瞪着这冲天火光。 “火……着火了……”她呆滞又困惑地说。 年轻男人也微微拧着眉头,目光有些讶异,在他看来,这么短的时间内,这火也来得太大了。 但相比他来,唐珞琼面容上几乎不能用震惊来描述。这个巧言令色、处处谨慎又脾气倔强泼辣的女人好像被这场突然生起、如烟花一样在唐家堡内炸开的大火彻底吓到了,神色恍惚地僵站在原地,浑身发起颤来,“火……”她喃喃,像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整个人都遭到了巨大的打击。 她脸上冒出了汗,面色惊惶又恐惧,“哥……”她小声喃了一句。 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错愕地扬起眉,整张脸都转过来,锋锐的目光扫视着这个面容凄惶惨淡的女人。 “不……哥……!”向来警惕谨慎的唐珞琼却丝毫未觉,她高声喊了一句,可声音嘶哑,像是被硬生生卡在脖子里,“不,大哥——”她猝然惊惶地大哭起来,头也不回地迈步往火光里冲了进去,像是个生了癔症的疯女人,泪水将妆容哭花,发髻散乱,每一步都跑得颤抖发软,踉踉跄跄。 “哥你别走……!” 年轻男人被她惊到,赶紧一伸臂膀,抓住女人的后领。 没想到唐珞琼颤颤巍巍、仍要发力向前,甩下了被拽住的褙子。“唐姑娘?”年轻男人只能惊疑不定地将唐珞琼拦腰拽了回来。可唐珞琼发了狂地挣扎,盯着大火高声嘶喊着“大哥——”,满面的绝望和痛哭,目眦尽裂。 “姐姐——” 从远及近的叫喊将唐珞琼稍稍惊醒。 “唐姑娘。”年轻男人按住唐珞琼的肩膀两侧,对女子发狠的锤击视若无睹,“唐姑娘……?” 她茫茫然地环顾四周,浑身发软地垂下了手,失焦的眼睛先是对上了眼前这个俊俏华美的男人那双桃花眸。和前几次所见的锋锐含煞不同,她稀里糊涂望进那双眼睛里时,发觉那漆黑的眸子清正平和,波光潋滟、无喜无怒、清澈见底、无悲无忧,可她全然无知,目无焦点、神色恍惚。 年轻男人仿佛叹了口气,平静地说:“唐姑娘,得罪了。”他的手扶到女子的眼前,将她的视线遮住。 温热的掌心贴着眼皮,在大火燃烧的声音里,她听见一个温柔低沉、风风韵韵的耳语。 “无人忧、无人惧……”他说,“无人伤、无人病,无人痛、无人悲,无人苦、无人死……”这些毫无意义的字字句句像是温柔清爽的风,拂去心头尘埃,隐隐含笑,“天高地广,森罗万象,去日已去,来日未来。” “唐姑娘,你且细听,你在何处。” 年轻男人松开手,退开一步。 “姐姐——!”几乎是同时,一人扑了过来,抱住了唐珞琼的腰。 那矮个儿的小公子束着头发、穿着一身丧白衣袍,灰头土脸,也不知先头遭了什么罪,面上还有一道划伤,手臂也流着鲜血、染了大半衣袖。他好似不知痛,正要对年轻男人发出警惕的呼声,“你——展大哥!”意外发现这个轻薄自家姐姐的年轻男人竟是救了自己一命的那人,他还未再言,身后又传来声响。 那是一种划破风的声音。 年轻男人微抬眉梢,手一伸,夹住了一只破风而来、直逼那小公子后脑的飞镖。 他侧过头,在竹林里先看见了两个面容相似的年轻人,是两兄弟。他们穿过火光和浓烟,带着水榭的众宾客,有的烧了头发、有的烧了衣服……虽是面相狼狈,可各个气势汹汹、怒发冲冠。 “唐珞琼——”有人高声道。 展昭的身影也落了下来,恰闻冷声质问:“你唐门竟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将我等以游宴之名邀来、害我等困于火场,险些丧命!意欲何为!” 唐珞琼垂头而立,唐珞昀惊诧回头。 展昭提着刀,神情凝重,目光再一次从逃出火场,不约而同地望唐家堡内堡围聚而来的宾客面孔上,一寸一寸扫了过去,并最终落在那个扮成白玉堂的年轻男人身上。那个男人正唇角哂笑,收敛了神态,轻蔑而通透的眸子里含着锋锐煞气,似有一身滔天的无情杀意,宛如地府得道、切开鬼门,降临人间的玉面阎罗,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人心险恶的小把戏。 四下火声爆裂,无人应答。 又有紧逼而来的高喝:“你唐门欲杀我等,是要与天下武林之人为敌不成!” “唐珞琼——” “今日你唐门若不给个交待,我便拆了你这唐家堡!” 声声高起,余音盘旋不绝,他与展昭的眸中映出了明亮火光下同样的面庞。 一张张、阴沉愤怒之余,还带了几分古怪冷静又强掩狂喜的面庞。 火浪扑面竹声响,浓烟滚滚上青天。 这一夜仿佛格外漫长。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1/1) 这一夜好长啊。 仍然觉得有些地方没写好,头秃,头秃头秃!!!我这小学生的文笔怎么救啊气死我了! 先和小天使们说晚安了! 把锅推给明天的自己。(修改一下结尾) 第□□回 轮台戏,利欲熏心各有图 “唐珞琼——” 漫长的寂静里, 怒喝响遏行云。 唐珞琼好似惊魂初定,没有回头,更没有应声,目光仍是穿过大火。紧接着她像是被这江湖人的高喝吓醒,又像是心生胆怯, 竟是朝着林子里一言不发、拔足狂奔! “休走——!”数人飞身相拦, 更有数以百计的飞镖铺天盖地直冲唐珞琼背脊而去。 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眉梢不抬, 单手将唐珞琼拽进怀里, 手中兵刃一转, 上百只飞镖像是集中了铜墙铁壁被叮叮当当弹回,犹如流火坠落。他们的身形也在院落空地停住了, 从水榭火场逃出的一众宾客各个拎着兵刃,轻身上前,目光凛冽, 在这弥天大火里仿佛要将包围住他们。 “呵……”夜风里传来低笑, 唐珞琼浑身抖动了一下。 年轻男人歪头扫了一眼。 只见唐珞琼垂着头静立着, 发髻散乱、妆容晕花, 整个人都狼狈不堪。可她在笑,发红的眼睛盛满了泪水,唇角却高高上扬, 像是被什么可笑的事裹住了, 笑声好半晌都停不下来。她环顾四周, 仿佛心知自己过不了这些人的阻拦, 也心知自己无法在这时做任何事……她的目光孤绝又无畏, 讥讽又心知肚明,比起展昭和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她更明白这些人是为何而来,“展大人……”唐珞琼笑着说,上气不接下气,又是笑又是哭,声音哽在喉咙里,像是迷了神志、发疯发狂,“你看,琼娘竭尽全力了。” 她的神色那般凄凉,无助,又费尽全力地挣扎着,叫人见之同情不忍。 可这笑声却让一众江湖人面色难看。 “你竟敢——”一人率先怒而上前。 “什么交待?”一个稚嫩的声音喝断了他们,不过十岁的小公子扬起了头,笔直的目光迎上了这些人,丝毫无惧。与唐珞琼温婉的眉目不同,他年纪小小,灰头土脸、手臂负伤,可倒竖起眉,不掩英气俊秀,口齿清晰,“你是要吾姐自裁于此,还是要亲手断我二人性命?还是叫你等在我唐门自如出入、肆意行事?!我唐门扎根于此,数百年无忧,头回大宴宾客,却生出乱火烧我山门、毁我根基!”他挡在唐珞琼面前,竟也有几分气势,瘦弱的身躯仿佛有着睥睨群雄的胆气,“我尚未问罪你等之中何方宵小为恶作乱,你们倒是逼上门来,莫不是想趁火打劫!” “竖子尔敢胡言!”又一人怒道。 唐珞昀冷冷瞪着他们,伶牙俐齿不输其姐风范,字字诛心:“你等江湖英杰尚且敢倒打一耙,见吾年少可欺、见吾姊不通武学,便趁火打劫,齐齐围至此为难我姐弟二人,我有何不敢言!你们好大的脸!” 话音落,那人登时拔了手中佩剑,怒眉直逼而来,杀意升腾。 可立于唐珞琼身侧的年轻男人一抬袖,手中兵刃不见出鞘、仍裹着白布,在眨眼间与那人对了一招,连脚步都不曾挪动,甚是轻巧一挡一划。那拔剑的年轻人登时向后扬去,像是破败的风筝差点后脑勺直坠于地;他连忙下盘一稳,整个人向后退去,可不想这一退犹似兵败山倒,又向后跃了一丈以缓解迎面来的波涛雄浑一招,还道此番无忧,腿脚已经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五六步,神色顿时骇然。 年轻男人似笑非笑地抱回了兵刃,“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动脚。” “你——”那人气得高喝,竟然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跌坐在地,这才真的卸了先头那随手一划。 众宾客也惊诧至极,显然瞧出眼前这“展昭”当真武艺高强,内力浑厚至斯,不由心生忌惮。连真正的展昭都远远露出一笑,暗暗称道了一句。旁人许是还缺这份眼力,不知其中究竟如何玄妙,可展昭确知眼前这年轻男子似是软绵绵一招、以柔可刚,实则是柔招含精猛,以硬怼硬,飘逸之中含着大开大阖的霸道。 此人武功甚是可怕。 那拂柳山庄的龚姓兄弟龚世宗先回了神,冷下目光道:“展昭,你是要护这唐门姐弟!” 又有一人语气轻薄地附和道:“我看展大人是成了唐门的东床快婿了!焉能不护着他二人!” 展昭神色不动地回头看了一眼,这话乃是出自他身后的千霖宫杜湛林,这少年郎正冷着脸,亦是满脸恼怒不屑。此言一出,三三两两的怒怼跟了上来。 “展大人,呵呵,好大的官威!” “展昭,莫以为你是官府中人,我等就怕了你。” “他这朝廷鹰犬怕是早与狗官为伍、忘了自己是谁,又何来侠道!我早闻说他是奉命而来,要将唐门收入囊中,如今自然要护住这为非作歹的唐门之人。” “不过是占着有几分武艺罢了,当真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高手了?!”杜湛林高声骂道。 “……倒也不是。”被连番几分讥讽的年轻男人仍是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说,火光之下眉目嚣张,言辞温和,“展某为侠为官,皆尊一道……”他一步未挪,既不挡在那唐门姐弟之前,也不踏步逼近这些江湖人,可偏偏瘦削颀长的身形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气势高绝,无人能敌。 “怜、贫、扶、弱。”不冷不热的四字犹似温温笑言,又似讥诮戏语。 “我呸!”一个被火烧的蓬头垢面的高大男人冷不丁拔步上千,凌空轰出一拳,“她这魔教为伍的唐门人算什么贫弱之辈!”拳风刚猛、威力远及数丈,犹似猛虎雄狮张开血盆大口扑面而去,仿佛要将人经脉震碎。 展昭目光微凝,且要提刀起身,可又略讶异地侧过头。 年轻男人已经单手将那小孩儿往身后一抛,身形一晃,落在唐珞琼身前,回手便要一掌,竟也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将眉梢抬了起来。 几乎是拳风迎面时,一阵狂风带着火,从烧塌的屋子里飞出,中间隔出了一道气浪。 两个人影被摔了出来,紧随而至的是一道着了火的木棺材,光暗交界之处一人势如雷霆,形如鬼魅,飘忽冷硬,一掌迎上。那高大男人骤然眼前一黑,喉头甜腥,与摔在数尺之外的两个人影一般喷出一口鲜血,轰然倒地,面色煞白。气浪烟雾皆散、棺材火灭尽,众人定睛再看,竟是一戴铁面具的高瘦男子盘腿坐在棺材盖上飞了出来,随着棺材底儿整齐地盖落在棺材上迎上这一招,一言不发、煞气冲天,正是白玉堂。 展昭松开眉头,与白玉堂无声对了一眼,微微一笑。 “……”无言胜有言。 白玉堂亦是心头微松,仍细细打量展昭,头发未乱、可浑身水渍,连袖子都少了一截。他霎时心头火起、眸光寒星。白玉堂扫了狼狈不堪的众宾客一圈,又瞧了一眼那发髻散乱的唐门琼娘,最后眯着眼将视线落在被他打出屋子的两个人。他来的晚,是从空中楼阁那头赶来,因而与众宾客是两头方向,见大火烧屋无人救、那白幡高挂被烧得只剩半根竿子,虽有意外,仍是径直撞开窗子窜入屋子。 如他所料,屋子大堂摆着的是一口棺材,里头的人自不必说,已死的唐门老门主唐空简。 正是因此才叫人震惊。 这唐门山门大火无人救也就罢了,老门主的尸首竟是被丢在大火之中,无人管顾。这唐门弟子未免太冷心冷情了些。不过这火太大,白玉堂一进火烧的屋子,差点被这灼烫的热浪烧瞎了眼,如今想来也无人敢冒险进屋施救。他见烧断发红的横梁落下,就要将那已经着火的木棺材哪能轻易用脚去蹬,赶紧手中巨阙一抖,甩开白布,拔剑将那带火的横梁劈开两半,赶着时间快步上前开棺查看。 那唐门小娘虽说老门主唐空简乃是被人一刀穿心,可终归耳听为虚。 白玉堂与那唐门琼娘尽管只打了两次交道,可他对看人一事也算得上自负。唐珞琼那女子诡言善辩、满口套话,刀至跟前还能点着炮仗、竖着尖刺跟人打马虎眼,惯来是个多疑、不肯轻信于人的性子。她弄不清那小贼为何发问,未必肯信那男人全然正气、为民为人的说辞,因而这老门主一刀穿心之说难说是否实言。也怪那小贼先将“多起命案均是一刀穿心”这话讲明白了,白玉堂也说不准这唐珞琼虚虚实实、遮遮掩掩为护己的话语不是故意顺着这话接。 如今他顾不上那滔天大火,先后查看尸首,正是为抓紧时间弄清那聂波之死、还有唐珞琼所言非虚。 只是白玉堂刚刚开棺,忽而眉梢一动,侧头躲过棺内迎面一掌。大火熏人、他又要闭气又要躲火,竟是开棺才发觉里头躲着个活人!白玉堂一甩袖,手中巨阙迎面一招,电光火石之间便认出这赤手空拳的人乃是白鹤门的胡一归! 来不及细思此人为何在此,白玉堂飞起一脚,将胡一归踹出棺材,又发觉大火熊熊的屋内竟还躲有一人。 这屋子都快烧塌了,二人竟是不管不顾地呆在屋里,分明是利欲熏心有所图谋! 他思绪一闪而过,人已经卷起巨阙回身一刺,将那无声临近的年轻人逼退。白玉堂过目不忘,一眼认出此人又是水榭宾客另一人,倘使展昭在此便能告知白玉堂此人正是飞羽门的俞子敬。这二人竟是不肯就势离开,见了白玉堂这面戴铁面具的人,目光发狠,分明无冤无仇,却有几分不死不休的刻毒,在扭曲的火光热浪中双双杀至跟前,一眼对上白玉堂手中的巨阙。 白玉堂心道不妙,手中一收,空着的一手肘击将胡一归顶开,胡一归登时被他内力所伤吐出一口鲜血;又单腿一扫,发足了力,踢中另一人的胸膛,将另一人击退;再手中回转时,巨阙已然重新裹上白布。这刹那间,又一根梁木坠下,火浪几乎要挨着白玉堂的头发,他见那棺材两侧都着了火,飞身而起,扫过棺材内的唐空简。尸身暂且无碍,只是早就腐臭,收殓时换了寿衣,不见胸前破损,但乍一看确如唐珞琼所言并无外伤;他踩着棺材边飞快扒开尸首衣领扫了一眼,又退步一脚将那开了盖的棺材朝着那二人踹去,直扑门外院落。随后,白玉堂又蹬飞了棺材盖整个人坐在上头一并出了屋子。 这一出一落,可巧碰上那出拳的高大男子。 白玉堂心头正恼,气势如虹,干脆抬手一掌,硬是凭着一身含煞内劲将那人哪儿来又打回哪儿去。 连番变故叫逼上前来的众宾客呆住。 这时,众人也认出了这戴着铁面具、作仆从打扮的人可不就是“白玉堂”带来的人!当时就扭头去看拎着长刀远远站在一侧的展昭,那目光大有问罪之意。连站在展昭身后的千霖宫杜湛林也眸光一动,张扬意气眉宇间恍惚在火光摇曳中透出一瞬惊疑不定与难言的古怪。自然还有几人发觉随白玉堂一并从灵堂之中来的那胡一归与俞子敬,面色几番面化,闪烁的目光里尽是狐疑与猜忌。 白玉堂何等七窍玲珑的心思,虽不知前因后果,可这一圈瞧下来也揣测了个七七八八。 他心下冷笑,这大火他且弄不清是谁所放,总归不会是唐珞琼和唐珞昀……想想若不是唐门内的弟子,便是这逼上门前宾客了。如今看来这唐门游宴当真一出你方唱罢我上场的轮番大戏。 老门主意外身故,唐门内乱,唐珞琼这姐弟二人虽有老门主的亲信,仍是势单力薄、孤掌难鸣,妄图与“展昭”做个交易,借得“展昭”之势、坐稳门主之位;生了异心的唐门弟子,又或是那未曾出面的养子等人收敛声息、藏于其中,伺机而动,且瞧那姐弟二人身旁如今一个手下也无,先头的二位长老不见踪影,唐珞昀更是狼狈受伤,分明是遭了一回堵杀,多半如今这内堡之中仍是藏着不少唐门高手,一为杀死姐弟二人,二见江湖人逼上门前、有意将此事推给姐弟二人顶上,也算的借刀杀人;至于这些面含怒色的江湖人,排去那些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之辈,多是趁火打劫,利欲熏心,不管是偷偷摸摸混入内堡、企图不明的白鹤门胡一归那些人,还是如今明知这大火有异绝非姐弟二人指导、却仍围至此处的其他宾客……各拨人各怀鬼胎,在这唐门游宴上角力。 “……白玉堂,你这是何意?”终于有人出声。 一众江湖人对展昭怒目而视:“莫不是你也要如展昭一般,护着这设宴杀人的唐门之人!” 这戴着铁面具的人既然是“白玉堂”带来的仆从,他的一举一动自是要过问展昭了。至于胡一归与俞子敬二人,被白玉堂连消带打狠狠揍了一顿不说,还挨了不少火星子,摔落地上之时就口吐鲜血、半昏死过去,一时半会也不可能上前弄醒问个明白。 众人目光灼灼,可展昭不为所动地站着,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胡一归和俞子敬身上。这二人是火起之前离去,早早摸到了唐家堡内堡也不足为奇。问题是这屋子一看高悬的白幡便知是停尸的灵堂,绝非唐门功法秘籍、机关图纸、暗器毒物等重要物拾所在,他二人怎摸到此处?是另有所图……?还是这内堡起火乃是这二人所为? 他不动声色地与白玉堂换了个眼神,方才淡然应对道:“白某自是要弄清今日放火之人。” “白玉堂——”杜湛林说。 展昭斜了杜湛林一眼,不予理会,面容沉静仿佛不容拒绝、不容置疑、不容辩驳,硬把杜湛林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神色冷凝,唇畔并无笑意,因而更见杀伐无情,“唐家堡四处皆是易燃竹林,屋舍多为竹木所造,这火来的莫名,几乎将山门之内扫荡一尽,她这东道主却早早离席,唐门弟子无一在场,还在老门主灵堂前放一把火,任由老门主尸身成灰,不留全尸。”展昭虽是轻声慢语,不见半分冷锐寒煞,偏偏温润的眉目透出罕见的鲜明张扬,丝毫不惧这些心思难辨、轮番上台的江湖人,只管作壁上观、神台清明,逼得一众人心神大乱、面色微变、无言以对。连置身事外的好些江湖人也神色古怪地打量起展昭,惊觉这“白玉堂”当真如江湖所言刻薄狠戾之中又有几分“眼里不容沙子”的正气。 “白某与唐门无冤无仇,她若不明不白地死了,白某这账便算不清楚了。” “白玉堂你——” 忽然噼啪一声炸响,江湖人的高喝也断了。 越发剧烈的大火突然烧炸了唐家堡的竹林,像是利箭向四周散开。这电光火石之间,只惊得所有人都侧目而视,好几人竟是蓦然之间躲闪不及被炸开的竹子扫中。更有几人被击中了面庞、戳穿手臂,发出惊人惨呼。众位江湖人在顾不得许多,连忙挪动了身形,深怕这竹子再炸一次,叫他们颜面扫地事小、缺胳膊断腿丢了性命事大! 可这一声也将沉默不语的唐珞琼也惊起。 她见江湖人为躲避那竹林挪动,竟是见准了缝隙又一次推开年轻男人拔足狂奔,不管那毒燎虐焰、火舌热浪,也不顾随时炸裂的竹子,像小道直冲而去。一时,连展昭、白玉堂都为这女子不要命的狠绝之姿所惊。 “姐姐——!!” “唐珞琼休走!” 众人大惊,皆是紧跟而上,可除了当真挂怀唐珞琼的唐珞昀,谁也不敢轻易窜入火墙竹林中去。 那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亦是愣住,不知唐珞琼此番举止究竟为何。她竟是甩下幼弟和父亲的尸首,连自己性命也置之度外。便是要逃跑,她这小娘子不通武艺、哪里跑得过江湖人,又哪里会闭气应对有毒的浓烟?且倘使竹林再炸,她又怎么躲得开!他眉宇锁起,将那唐珞昀单手提起扛在肩上快步跟上。 白玉堂与展昭面露困惑,同样身形一晃,提起兵刃轻身而去。 一行人前前后后在这四处炸响、漫天大火中惊险万分地穿过林子,时时心惊胆战着自己又如先头水榭旁一般腾的成了火人。 等那唐珞琼冲进了唐家堡外堡一间也着了火的竹屋,白玉堂才发觉这正是那供着满屋“蜀中雷氏”的灵位牌的屋子。无情的大火已经将竹屋整个包裹住,“姐姐不可——”唐珞昀大惊失色,只见唐珞琼面色惊恐惨淡地扑进火里,毫不犹豫。 “唐姑娘。”年轻男人已经将唐珞昀甩下,拧着眉头提气去拽那不知死活的唐珞琼。 这一路若非他紧紧跟随、处处相护,这女人早就被那些炸开的竹子穿成了筛子。 然而唐珞琼并不接受他这好意,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气,竟将年轻男人一把推开,连滚带爬地推进着火的竹屋大门。她的裙衫起了火,头发也烧着了,几乎是要被热浪浓烟熏得当场昏厥,唐珞琼目光孤绝至极,见那满屋灵位牌烧着了大半,通红的双眼含糊一片。“哥——”她发了疯地在大火里扒开所有的灵位牌,在桌子底下找到被铜锁封住的长木箱子,她用双手去抓,手指被烫得通红。 可她好似不知痛,从怀里拼命地掏出一把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对着锁孔去开。 锁早被烧得锁孔扭曲,又红又烫,她拽着铜锁不肯放开,弹琴作画地细嫩手指被烫的冒了烟。紧随而来的年轻男人实在没法,将她拦腰抱起,一脚将长木箱子整个踢出了着火的竹屋,才带着女人飞出大火,落在院落里。“姐姐,姐你松手!快松手!手会废的——姐——”唐珞昀原是松了口气,这一瞧登时魂飞九天,一把扑上去掰唐珞琼紧抓着烧红的大箱子的手,“姐——” 唐珞琼不闻不问,神色惊惶,犹似梦中。 在紧随而来的众目睽睽之下,她扶着被男人实在不忍、一掌强行掀开的空箱子彻底崩断了理智。 “唐无影——” 长夜悬月火通天,相继而来的江湖人盯着竹屋里燃烧的灵位牌面色骤变。展昭与白玉堂皆在这小院顿住了脚步,神色复杂。这个谨慎细微、巧言令色的小娘子,生的温婉寡淡、满身尖刺犹似炮仗的唐门琼娘,见了尸首也面不改色的唐珞琼,被江湖人围困无助时也敢发笑的女人,如今坐在地上疯了般大哭,声声嘶哑、肝肠寸断、椎心泣血,“你出来!我知你在此!” ——“大哥,他们说阿琼不该学琴,阿琼……非是雷家人。” “你要如何!你要如何——我的命你来取便是!这唐门你拿走便是!” ——“瞎说,你是我雷琚的妹子,好好学琴,休听他们胡言。” “我求你——” ——“阿琼,往后、往后……定要收好这琴。” “把琴还我——把大哥的琴还我——!!!” ※※※※※※※※※※※※※※※※※※※※ 啊啊啊啊……(1/1)我来了。 一直在来回反复的修改,e元气大伤,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最近泪点特别低,看到新闻哭起来,听到别人的伤心事哭起来,想剧情想到哭起来,写着写着哭起来(x)难道我被龙王下了降头吗??????? 不管怎么样,感觉剧情线终于!终于!回到了我的手中,可喜可贺。(尽管我觉得太迟了,因为很明显这个章节数量已经控制不住了,这个案子还有很多信息没出来呢……头秃) 下一卷我一定会矜持的控制的(认真)现在就让我放飞自我吧! 我今天要去一趟图书馆,估计晚上不更新啦,明天再来~ 晚安小天使,今天也爱你们。 对了上一章小小改了一下结尾~ 第六五回 唐无影,形无踪来手无影 “唐无影——” 夜闻惊响, 浓烟上云天。 山里的炸响能将入睡的人都从梦中一把晃醒,山下的百姓远远望着山火通天,纷纷惊呼天火降世。有人心忧大火漫及山下村庄镇子,欲上山查看,又怕夜里山上危险;有人亲眼见火光突然, 非说是神鬼之能, 在山底下求神拜佛起来;璧山县县衙的大门门槛被人踏了又踏, 百姓都指望着知县能给个主意……天尚未亮、月挂中天渐西去, 他们忙忙碌碌、奔波一夜, 却未曾察觉镇子上不知何时来来往往了一大批江湖人,各自顺着山道、朝着熊熊大火照亮的小半边夜空, 在高起的浓烟指引下直奔山内而去;他们更不知,他们这璧山县横山纵岭之中,那数百年来在素来江湖闻名、又隐秘不得人见的唐家堡, 正被这场大火送往地府, 不知多少祖辈基业、秘宝秘籍将付之一炬;他们心中是忧是惧、是骇是惊, 也不知如今有人犹如九转肠断、剖肝泣血。 唐家堡内堡之中, 火墙所过之处皆是烈焰滔天,大火像是一只夜色中肆虐的明亮恶兽,人避之不及、任凭武艺高强也不敢与火海直面以对, 更别说敢以一己之力能扑灭这场大火。 最该关心这火的唐门姐弟二人却无暇顾及。 唐珞昀紧紧拽着唐珞琼, 仿佛生怕他这姐姐再一次不要命地奔入火场, 他无论如何呼声, 唐珞琼皆是充耳不闻、泣不成声。这个十岁的孩子既早熟沉稳, 又茫然无措。他挡在唐珞琼和一干逼上前来的宾客中间,仿佛不忍让这些外人瞧尽了他姐姐的笑话、他唐门的笑话,更不愿叫人能欺侮他姐弟二人;可他年幼英气的眉目之中又有几欲痛哭的无助。 唐珞琼半分未觉,她嘶哑地冲火场之中高呼着,再无往日风仪气度,似是被前前后后的重击崩裂了心神。 “唐无影——你出来——” 声嘶力竭,却引得赶至的众宾客拧眉,那拂柳山庄的龚世宗更是冷冰冰拔剑至唐珞琼脖颈前,毫无怜香惜玉之意,“你搞什么鬼把戏。”他的剑被唐珞昀用袖子拂开,龚世宗不以为意,不耐烦道,“装疯卖傻,莫不是以为我等就能因此放过你唐门为恶之举?” 那些将目光落在烧着满屋“蜀中雷氏”灵位牌的人,闻言也回了神,纷纷望向唐门姐弟。 “不错,唐珞琼,休来这糊弄人的把戏!” “你今日不给个交待,我等绝不饶你唐门!” 又有人应声喝道,可唐珞琼仿佛听不见一般,她仰着头望着火场,没等到任何人,也没等到应声,仍是一声比一声更高、更撕心裂肺、更万念俱灰。终于有人厌烦她这呼天抢地、鬼哭狼嚎,纷纷忍不住拔了兵刃要将这唐门小娘的神志吓醒过来,展昭手中的长刀微微一晃,但更快的东西从火场里来了。 只能一声惨呼痛叫,好几人骤然倒地,刹那没了声息。 “何……何人!” “何方宵小暗中伤人!” 众宾客登时面色骇然,相觑的目光之中均是茫然无知,分明是无人知晓发生了何事,怎就能在这眨眼须臾之间、轻轻松松将人击伤,倘使这人这瞬间下死手,只怕夺走人命也不过是一呼一吸。 唐珞昀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目光一亮。 白玉堂盯着那倒下的人看了半晌,轻轻拽了一把展昭的衣袖,示意他看几个人。在火光下,各个面色发白、唇色发紫,呼吸沉重、四肢麻痹,分明是已然中毒,而展昭随白玉堂指点细观,登时发现他们脖子一侧均有米粒大的红点。 “五毒神砂。”那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也发觉了那红点,唇角不由轻轻一嗤。 闻声唐珞琼登时有了动静,死死盯着倒地不能动弹的几人,“唐无影……”她颤抖着唇说,“唐无影你在此,我知你在此。” 江湖皆知暗器分投掷、索击、机射、药喷等等,最寻常可见的便是飞针、飞刀、飞镖、袖里箭等物。而唐门暗器诸多,自然也有这些,但他们真正出名的却不是此等寻常暗器,而是精巧毒辣的器匣和神鬼莫测的暗器手法。暗器手法且不说,那些精巧暗器各个都是出则饮血、入则夺命的霸道之物。几百年前江湖曾有三大唐门暗器的传说,其一乃“暴雨梨花针”,势急力猛、天下第一;其二乃“孔雀翎”,叫人目眩神迷、魂飞魄散;三乃“阎王帖”,毒入骨髓一呼吸、魂归黄泉一睁闭。 这唐门屹立几百年,无人敢说见过这传说暗器是何模样,唯有一物仍在江湖之上声名远扬,当真有人见过。因此物最是平实也最是可怕,名作五毒神砂,闻说乃是经五毒炼过之后的铁砂,唐门弟子入门必学,打于人身,即刻遍体麻木、不能动弹,倘使刮破体肤,此生伤脓血不止、无药可医。 这几人脖颈之处虽见红点,不见血出,可知下手之人算得上心慈手软了。 这些江湖人见唐珞琼、唐珞昀姐弟二人,一个不通武学、一个年纪尚轻,身旁一个手下也无,因而各个得意忘形,还当这唐门当真无人,还道这唐门姐弟当真可欺了。 白玉堂目中讥诮,瞧了一眼天色和漫天大火。 很快也有其他人发觉是五毒神砂作祟,这火海包裹的小院分明还有旁的唐门弟子,还是个熟稔暗器手法、杀人于无形的高手。一时之间,众宾客露出了各自不同的神色,有的惴惴不安、有的惊惶难堪、有的恼羞成怒、有的骂骂咧咧……他们警惕地观望着,等着这暗中伤人的唐门弟子露面。 可四周出了熊熊燃烧的大火、灼烫逼人的热浪、窒息呛鼻的浓烟,什么也看不见,更没有人出面。若非这地上还倒着好几人,旁人只怕要将此遭当成幻觉。 “暗中伤人算什么英雄!”有人冷道,拔剑就要刺向唐珞琼与唐珞昀,欲以二人为质。 不必白玉堂和展昭他们出手,那人就先惨叫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脖颈上也是一米粒大的红点。 仍是五毒神砂! 一干江湖人更是心惊胆战,这手法太诡秘无声,五毒神砂这一暗器绝妙一在毒,二在用者手法,显然这人登峰造极。龚家兄弟对视一眼,竟是退入人群不言。那千霖宫的杜湛林始终拧着眉,仿佛置身事外,又时时刻刻关注着此事。 唐珞琼好似这才被两次救她的五毒神砂惊回了神智,竟是渐渐改了恍惚痛呼的神色,泪止了,发红的眼睛盯着火海。 “你要什么……”她轻声说,仿佛笃定这呢喃低语能在烈火滔天、爆裂声声之中传入那人的耳朵。 “你要什么,唐无影,除了我们的命,你还能从我手上得到什么?” 展昭与白玉堂对了一眼,均是目含意外。 听这唐珞琼话中之意,这精通暗器的唐门高手是唐无影。唐无影是何人他们原是不知,可从唐珞琼的只言片语也能辨出此人倘使不是那传闻中的老门主养子,便是这唐门内乱的祸首之一。可若是如此,他该是巴不得唐珞琼与唐珞昀被这些江湖人逼死于此;唐家堡内煲的大火也极有可能就是他指使之下所放,否则这唐珞昀又如何能被伤成这般模样,他姐弟二人又如何会一个亲信手下也不见……他又如何会暗中救唐珞琼姐弟? 忽而刮过一阵风,展昭与白玉堂微微侧头望去,竟是当真有一道黑影迈着缓慢的步子从火海里走了出来。 众宾客俱是拔刃相向,其中一位脾气暴烈的径直举起大刀迎面砍去。在众目之下,这气势汹涌地一刀竟是生生砍了空,数人愕然,只见这道临近的黑影像是走出了三个虚影,缓慢、悠然地穿过着了火的林子,像是一道没有实体的鬼魂,至慢至快、形影无踪,在他们面前凝成了一个人的面目。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抱着兵刃神色微动,一双桃花眼眯了起来,仿佛兴致盎然地打量着这人。 这是一个极瘦但算不上高挑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海象紫的窄袖深衣,背着一个长木盒,脸上也戴着一张面具。和白玉堂面上的铁面具不同,这面具像是一张鬼面,苍白的壳上用蓝色的墨水画出了一个笑脸,十分诡异。直至这人走近,众人才发现他怀里还抱着个胖墩墩的小家伙,正是那黑白相间的怪熊,只是比之之前所见又小了太多,只不过猫儿大。 “唐无影。” 唐珞琼已经起了身,无视一干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江湖人,只望着面前的年轻人、以及他身后背着的长木盒。 “不过一日未见,你如何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被唤作唐无影的年轻人温声说。他站在唐珞琼面前,二人竟是相差无几的身高,因而辨不出他到底是何年岁。他的嗓音在噼啪火声之中有种古怪的喑哑,甚至算得上难听,怪声怪气,可他的语气口吻均是温柔,便是言辞都有种情人低语的亲昵,叫人一时之间有些毛骨悚然。 那扮作白玉堂的男人目光闪烁,难辨神色。 而展昭与白玉堂皆是微微凝眉,静观不语,因这嘶哑嗓音心头皆是想起一人。只是二人目光相对又默契地将那名字划去,这人太瘦且不及那人高不说,身手诡异,暗器造诣不凡,但内力比他二人弱些,绝无可能在他二人藏匿了武艺。如此倒是得到了同样的答案,此人的嗓子也定是曾被人毁去了。 “你却问我?”唐珞琼说,她红着眼角、目光冷冽。唐珞昀正站在她身后扒着她的衣服,仿佛不敢探头言语、十分恐惧。 他们二人旁若无人的谈话,实在古怪诡异,却把一干被被撂下的江湖宾客激得面色忿忿。 “小子,你是谁!”一人指道。 唐无影不予理会,竟是轻轻叹了口气,问她:“浓烟剧毒,你不懂闭气怎不躲躲?唐无郁何在,任由你乱跑。” 他这目中无人的模样将好几人气的当场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可便是如此也不能得唐无影一时半刻的在意。一人怒吼:“小子狂妄!”数人手中兵刃齐出,也不顾什么江湖道义,前前后后运足了内力、直逼唐门三人,招式狠辣至极,“小子你是什么东西,敢在爷爷面前装蒜!” 只见唐无影轻轻一挥袖,数人呜咽半声、倒地不起,再细看去,所有人竟均是眉心一米粒红点,精准至极。众人大骇,连千霖宫的杜湛林都往后退了一步,似要离这诡异的年轻人远一些。唐无影方才转过头,好像刚刚发觉这些人在此一样,“嘘。”他轻声说,像是在笑,可那张面具让他看上去更加诡异,“我不想送你们的尸体下山。”他温柔地说,“太累了。” “小子你休要嚣张!”仍有不怕死的人色厉内荏道。 “你唐门为恶,设宴行凶,我等门派绝不会放过你们!” 唐无影望着他们看了一会,又抬眼瞧了一下夜色,“丑时了。”他的目光又落在唐珞琼身上,仿佛尚在等她应答。 “……大哥的琴还我。”唐珞琼不答,只死死盯着他背上的长木盒。 唐无影当真就单手抱着那只黑白相间的小胖墩,另一手将系在胸前的绳子一解,背上的长木盒摔落下来,被他单手一接递到唐珞琼面前。他微垂着眼,因那面具看不清神色,只温温柔柔、嘶哑难听地说:“你没有大哥,唐珞琼,你是唐门琼娘,不是雷家阿琼。” 唐珞琼绷直了脸,仿佛被言语利剑刺中心窝,眼泪陡然滑落。 “你还要拿这琴吗?”唐无影问她。 唐珞琼一把夺过了长木盒,连退三步,竟是一改痛苦软弱之色,轻而易举地收起眼泪,温婉的面庞冷硬无情,“你还要如何?”她不等唐无影之言,转头看向了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神态平静之中又见几分无常冷冽,又道,“展大人,你我之约可还算数?”这神态变化之快叫人咋舌,便是展昭也不禁侧目,弄不清这唐门琼娘真真假假之中到底哪些是当真痛心、哪些是作戏骗人,更弄不清这唐门之内到底是如何回事。 唐无影眨了一下眼睛,也抬头去看那年轻男人,“你是展昭?” 年轻男人想了想,竟是饶有兴致地望着唐无影,慢吞吞道:“展某言出必行。” 唐无影微微颔首,嗓音嘶哑,但语气轻巧道:“你找到夫婿了。” 他抱着那小胖墩怪熊背过身,竟然莫名其妙地抛下唐珞琼等人,踏步走向了那些江湖人,“那便该送客了。”他单手垂落了下来,越是往前走,在明灭火光之中身影越淡,每一步都像是要虚化成无形的影子。 众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几乎被逼进身后火海之中。 “唐无影——” “你要做甚——” “唐门山火,我未曾下令。”唐无影温柔地说,垂落的手动了一下,只听惨痛呼声、不绝于耳,“我唐门娘子招亲、大宴宾客,”他的身影越发飘忽,应对一众人,浑身半点气势也无,可戴着那张面具步步临近就像是夺命恶鬼,“你等放火、欺人、看戏、置身事外、趁火打劫,欲要我唐门之宝,欲在我唐门如意,欲得我唐门交待。”他每一句落下,就有一个人倒下,这其中不乏有比他武艺高强之辈,可无人能在他这诡谲的轻功身法和精准的暗器手法下得到哪怕半分半毫的便宜,甚至除了展昭与白玉堂还有那年轻男人,根本没人能捕捉到他的手什么时候动的。 “唐无影——你莫以为你杀了我——” “不——不是我——我没有——” “我师门绝不会——” 有人负隅顽抗、有人怒而拔刀、有人坦言求饶、有人转身落跑、还有人仿佛愕然于被迁怒……谁也逃不出他那只手,五毒神砂细微不可见、却仿佛无处不在。唐珞琼冷漠地看着他动手,唐珞昀抱紧了唐珞琼的腰,这个在外人面前也敢嬉笑怒骂的孩子,这会儿始终不敢抬头。 “这都是误会,我对唐门绝无——” “与我无关——我并未——” “小子你休要嚣张——” 唐无影抱着那懒趴趴的胖墩怪熊,在暗器制住一个接一个人之后,单脚踹开了拂柳山庄的两兄弟,单手掐住了在最后杜湛林的脖子,“你们在此等什么?”他轻声说,似乎不愿意用更高的声音说话,“火海肆虐,浓烟剧毒,竹林爆炸,你们倒不怕死在这儿,硬要唐门给个说法。你们在等什么?等天亮,还是等山下的师门长辈前来给你等撑腰?等他们杀上门来、好分一杯羹?”他戴着那张面具几乎怼到杜湛林的眼睛前,几句话叫倒下不能动弹的一众宾客多是面色大变,“你们以为,烽火为号、狼烟为旗,就能让你等寻至我唐门所在?” 杜湛林惊骇地望着他,这个张扬的少年郎像是被连番变故吓丢了魂,忍不住用求救的目光望向展昭。 展昭目光微闪,未有动作,白玉堂已经拽住了他的手腕。 唐无影不以为意地将杜湛林提了起来,这对他来说好似有些费力,这个少年郎比他高大,“你们以为,我唐门和雷氏一样?” 那只手干净、柔软、纤细,和他这怪声怪气的嗓子全然不同,像是女人的手,在火光之中甚至莹莹发亮,犹似玉器打造。许是觉得费力,他松开了手,任由中了毒不能动弹的杜湛林滑落在地,他朝着近在咫尺的热浪火海突然抬起了手。 爆裂声不绝的竹林里突然晃动了起来。 展昭和白玉堂皆是若有所觉,抬头望去,高空悬月西去,晴空无云无雾,竟是从天而降了水珠。他二人远眺浓烟火海,方才发现那唐家堡外围的好几层向内卷的石壁上开出了机关门,伸出了圆管,而无穷无尽的大水从圆管里冲了出来,直喷云天,硬生生在这唐家堡内造了一场瓢泼大雨。所有人都淋得湿透,静静地看着竹林大火一寸寸被水龙压了下去。 “你们以为……” 唐无影收回了手,双手抱着那黑白相间的小胖墩,歪着头打量一众宾客,喑哑的嗓音温柔得能叫人寒彻心扉、毛骨悚然。 “灭我唐门,就和四年前灭雷家满门一样轻而易举?” ※※※※※※※※※※※※※※※※※※※※ 啊啊!(1/1) 中秋快乐?虽然晚了。 嘛,总而言之,假期结束啦。 感觉天气突然变冷了,我坐在这写文突然觉得有点冷,还有点儿头晕。 好了又出现一个新人物嘻嘻嘻,人物太多你们会不会晕? 这一卷因为牵扯的比较多,所以人物就很多,之前也考虑过要不要删掉一些,但是总感觉不合适。 毕竟是一个将近武林盛事的环境,虽然唐门游宴还算不上武林盛事,连昭昭五爷的江湖熟人都没出现过。 平常写到这里都该收卷了,但是事实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反省……刨除发糖过多的原因(也不算过多吧,他们其实这一卷真的是一本正经谈恋爱了,两人的心思都有了变化,应该看的出吧,算是比较关键的一卷,毕竟)也有因为我试着写一些江湖的故事,但因为多线并进,所以整个案情包含的信息量非常的大。 总的来说应该是我一开始没料到我最初线的设定会变成一个这么庞大的故事,我原本打算时40章完结这卷的(脸肿就没消过) 也应该是胃口太大…… 故事写这么长你们还能陪我,谢谢你们,有时候也很犹豫,甚至想砍掉后面几卷,太长的故事我觉得体验未必会好,追更多的是追着追着就不见了的……因为太长啦。其实我也明白。 感情线的处理方面,可能你们没见过这么慢热的主角了吧…… 在我的计划里,我觉得他们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从他们最初相遇,到他们互相走近、互相了解、互相欣赏、互相理解又互相爱慕,说是爱慕我都觉得太飘,唯有“心上人”三个字好像能解释一二,再到什么时候真正互表心意,真正坦然相守,其实是一件很漫长的事。 这像是人生的一场冒险,我知道你们都渴望他们能快些在一起,可我写的时候却只能跟着他们走。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察觉到,我虽然不写,但是这个世界里事实上对这种感情是苛刻的、甚至不友好的,只是他们身边的人足够友好而已。 我觉得他们每一次感情的变化都值得我弥足珍惜,虽然我想应该也挺折磨你们的。我希望参与他们这几年的人生,漫长而竭尽全力地尝试,写这个世界里可能发生的所有故事。有时候写着写着会希望快点完结,因为还有其他想写的故事,因为还想朝着写手的路一直走下去,因为写文不该是这样去试图参与一段太过漫长的人生。可是,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机会回头了。 故事有多长,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在一起,打脸狂魔今天也不想立g。 不过这卷开始准备收一些线了,这个案子结束后,就是打算准备走主线了。 以及故事现在是1039年,完结应该在1041或者1042年。 如果有一天你因为太漫长不能继续走下去了,我很高兴你来过,愿与你共饮桃花酒。 节日到了我忍不住瞎唠叨几句不好意思……啊我这爱唠嗑人格估计是没得救了。 今年的中秋虽然过去啦,但仍要说一句,但愿把酒邀月听我言,言那千年前。 但愿人长久啊,千里共婵娟。 晚安,今天也爱你们小天使。 第六六回 唐门乱,谁人先后至门前 雷家满门……? 展昭与白玉堂皆是微惊, 非是错愕于雷家满门被屠,甚至并非意外此事与在座诸位江湖人有关。且看那满屋满满当当的牌位,不难猜到这“蜀中雷氏”已然皆是亡魂归西,至于与这一众来宾牵扯甚深也再显眼不过。二人所惊的是这雷家一事上,这唐无影口中仿佛透露了一桩被隐瞒的旧年秘密, 绝非仅仅上门屠戮。 他们不约而同地端详着这个年轻人。 这个名作唐无影的年轻人太瘦了, 像是只有一身轻飘飘的骨头, 因而那海象紫的深衣从削肩垂下, 将他衬得如鬼似仙。倒是他双手抱着的那个胖墩怪熊怪可爱的, 与他截然不同,又呆又愣。 他仍在低语, 也不知是闲情逸致大起、还是想要这些人死个明白。 “……我便大发善心,不妨早早告诉你等,不必再等了。” 远处从高耸内卷的石壁里射出的水龙, 铺天盖地地喷了小半个时辰, 一刻不断, 强势地冲刷着整个唐家堡内, 终究将烧了近一个时辰的赤红火焰压了下去。尽管如此,这场大水来的依旧太晚了,唐家堡内早前所见的繁茂竹林被烧了大片, 一眼望去, 在夜色中仍是黑黢黢的, 可却不是随风摇曳的竹叶, 而是光秃秃的竹竿和浓烟滚滚。 “今夜再无人能入唐家堡, 你等以为还能如四年前一般如愿以偿,一把大火便叫我唐家堡重重机关形同废物?” 供着满屋“蜀中雷氏”灵位牌的小院儿也被扑灭了大火,轻声慢语的耳语在此时清晰无比。 “一次趁火打劫、倒是将你们这些行走江湖的‘好英雄’、‘好侠客’养的得意忘形了。” “我唐门便是门主身死、弟子无能,也不是那一把大火烧了琴阁,就遭你等构陷、无力还击的雷家。” 所有人被淋得浑身湿透,没有人离去,想离去的人更无法离去。他们或是若有所思、或是惊惧万分、或是面容惨淡地盯着戴着诡异面具的年轻人。 年轻人好似轻声笑了一下,喑哑的嗓音听起来温柔得让人头皮发麻,想起指甲在什么东西上抓响,他踩着杜湛林的胸前,平平淡淡地打量着这些人:“你们千军万马只管来来,我唐门等候诸位,定令诸位……” “有、来、无、回。”他轻飘飘地落下了四个字,怪声怪气的低语温柔至极,又像是扑面而来的寒冰,令人肌骨冷彻,令人心神窒息。无人作声,只有水声在唐家堡里哗啦啦地响着,像是在下一场暴雨。 终于,有人在惊骇静谧之中发出了笑。 拂柳山庄的龚世宗倒在地上,费劲地侧着头冷笑着,仿佛上气不接下气。 “……你唐门有什么脸提雷家。”他说。 “当年雷氏覆灭,始作俑者便是你唐门。”龚世烛倒在兄长一侧,瓮声瓮气地接过了话,“为雷家之秘,唐空简筹谋了足足十六年,我等可比不上你唐门之人奸滑险恶。蜀中雷氏上及百岁老人、下至襁褓婴儿,无一幸免,此事论功劳唐门当是首屈一指。” “……”唐珞琼浑身一颤,连带着抱着她腰的唐珞昀也跟着动了一下。 “呵,好个唐门游宴,好个唐门娘子招亲,用着雷家琴,抚着雷家曲——” “还供奉着雷家满门的牌位,只怕是雷家上下泉下有知,都能气的掀开棺材板——” 龚家兄弟二人的脸被唐无影冷不丁一脚一个踩进泥里去。可龚世宗仍是要仰起头,满是泥物的脸上仍是挂着冷冰冰地笑,“……雷氏只怕人人都恨不得啖汝唐门肉、饮汝唐门血——唐无影,你老子的债,凭这一屋的牌位就能抹去吗——” 唐无影戴着面具、歪着头,瞧不出神色,“休要聒噪。”他温柔地说,“拂柳山庄……”唐无影好似认得这二人,抱着那怪熊盯着二人看了一会儿,突然捏住了龚世宗的脖子将他提到面前来,透过面具眼睛处的孔盯着龚世宗的面庞,轻声低语道,“我不耐烦听你们多嘴。” 他那只纤细瘦弱有干净的手好似没什么力道,因而将龚世宗拽来也十分费力,可又仿佛轻轻一使劲就能将此人扭断脖子。 “你们且放心,你兄弟二人倘使欢喜,唐家堡也可给你二人留一块牌位。” 唐无影尚未动手,忽而侧过了头,望向黑黢黢的竹林,虽隔着面具,仍让人感觉他仿佛轻轻皱起了眉头。他不快地站起身,抱着那只胖墩,丢下了那些江湖宾客,莫名道:“何事。” 一个身影从黑黢黢的小道上急匆匆地闪了出来,此人身着立领深色蓝衣、勾边银纹,竟是那唐无郁。他的轻功身法与唐无影如出一辙、亦是多重影子在黑夜之中渐渐凝成一个,只是比之唐无影又少了几分从容不迫,多了几分有迹可循的章法,尚能被捕捉到摇晃的真身。与他一作比,更显的唐无影从火海之中来时,还抱着个负累,是何等轻功高绝。 唐无郁迎着众人视线踏入院落,虽是步伐匆匆,仍是不改面色冷淡。他目光更是波澜不惊,对院落内倒地的一众宾客视而不见,对狼狈不已的唐珞琼、唐珞昀姐弟二人也无动于衷。更叫人吃惊的是这曾在码头代为迎客、对唐珞琼毕恭毕敬、一看便是唐珞琼近旁之人的年轻人,竟是穿过唐珞琼,直至唐无影跟前,隆着眉头落下一句众人皆惊的话:“公子,官府来人了。” 唐无影眯起眼,“官府。”他的目光扫过假扮白玉堂的年轻人。 “渝州官府。”唐无郁说,不是璧山县的县衙,而是隔了大山那头的渝州城内府衙,“如今已经穿过外林,到了湖畔,我得知此事便已派人拦下,他们说是天色已晚,因而来寻……”他顿了一顿,方才扫过扮作白玉堂的男人,“来寻赴宴未归的展昭。” 展昭神色微动,仍是垂着眼与白玉堂远远站着,仿佛充耳不闻。 白玉堂眯着眼,捏着巨阙的拇指无声地在白布上摩挲。 连那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也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听出唐无郁的未尽之意。 “江湖人寻不着路,倒是让官府进了门。”唐无影似是笑了笑,面具遮掩了他的神色,瞧不出是喜是怒,只是他转过头去瞧那些倒地的江湖人轻乎道,“这么说来,我还真冤枉了你们,这火兴许不全是你们放的。”唐门隐秘,山下满心算计的江湖人尚且被重重机关所困,生死皆看命数,这官府的人马竟然眨眼间就到家门口了。 倘使无人引路何至于此? 而能在这神秘的唐家堡当引路人,自然不可能是外人。 这唐门内乱虽是叫人稀里糊涂,但它确确实实将这唐家堡内折腾成了一团散沙。如展昭与白玉堂早前论断所料想,唐门之中除了唐珞琼、唐珞昀姐弟二人孤掌难鸣,养子虎视眈眈……这江湖世家之中人丁兴旺,多的是的宗亲叔伯,要说他们对这唐门门主之位当真别无心思,任由其旁落区区一养子之手又或是由着姐弟二人执掌,只怕都令他们心中意难平。如今唐无影这疑似老门主养子的年轻人对唐珞琼态度着实古怪,其他人暗中谋算、并不露面……却不知这躲躲藏藏的其他人引来官府是个什么打算?为一门主之位如何能叫官府插手其中?这渝州官府还能给他们什么助力不成? 且江湖中人尚且说是为了唐门秘籍功法等物而来,官府之人……又是为何? 这唐门怎跟块和氏璧一般,引得庙堂江湖之人均趋之若鹜,各怀鬼胎、纷纷前来? 展昭与白玉堂心头皆是狐疑。 唐门在江湖上虽不比五宗地位超然,可其中秘籍功法、机关图纸、秘宝毒器均是惹人眼红,江湖之上无非你争我夺的无谓争斗,盯上这唐门并不出奇。然而堂堂朝堂地方府衙,总不会是为秘籍功法而来。那么他们为何而来?为机关图纸、秘宝毒器?此等物拾一个不慎便是祸害天下,于他们又有何用?又当何用?! 思及渝州官府与江湖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今夜官府此行目的着实引人猜忌。 只是想来官府借了寻赴宴未归的“展大人”的名头,比那些江湖人更快逼上门来,却不知暗中与哪个唐门弟子勾结。 唐无影的面具上的笑脸仿佛在月光下含着冷嗤,面具下的心绪却无人能知。他将怀里那只胖墩缓缓搁在地上,那黑白相间的怪熊还要扒着唐无影的腿不放,终是被他拎起脖子丢给了唐无郁。唐无影又开了口,语气温柔极了:“六位长老在哪?” “二位重伤,另四位行踪不明。”唐无郁面不改色地将胖墩抱起。 “这台下的椅子还坐得挺舒坦。”唐无影轻声笑笑,笑声毫无意味,却在那张面具下更为诡谲可怕,平静吩咐了唐无郁,“一炷香内,我要见到人、所有人。”在他踏步要走前,唐无影似是又想起什么,将目光从院落里剩余几人面孔上一一划过,盯着远远站在一旁的展昭与白玉堂瞧了半晌,几乎要把疑惑写在了那张诡异的面具上。 唐无郁等了半晌,不见唐无影动作,方才抱着胖墩缓声解释道:“陷空岛白玉堂,乃是云府代为赴约之人。” “云静翕。”唐无影仿佛恍然,竟是又叹了口气,侧头怪罪一般望着唐珞琼低语,喑哑的嗓音在夜色里温柔得恐怖,“他不合适,他乃天煞孤星之命。”他拧着眉,怪声怪气的嗓音犹似情人低喃,不见起伏,却犹有苦口婆心、全然为唐珞琼打算之意,“当年云氏为破他命格,满巴蜀给他寻了八字称得上天作之合、方才九岁之龄的小娘子与他订下了一门亲事,欲等那小娘子及笄之后行礼,然不久后这位小娘子就被拐子拐走,生死未卜。” 他顿了顿,又温柔道:“他不合适。” 唐珞琼不应话,只抱着长木盒冷冰冰地望着唐无影。 他二人这模样委实古怪,不似传闻之中不死不休、争夺掌门之位的仇敌,倒像是闹了别扭的亲兄妹。别说那些倒地的一干宾客稀里糊涂,便是展昭与白玉堂瞧了半晌也是心头纳罕,摸不着头脑。 这唐门内乱究竟如何回事? 只是这二人显然无意与外人细细论说这家门私事。 至少唐珞琼这狡诈善变的唐门小娘子这会儿应对起唐无影来,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一张温婉的面孔如今称得上冷若冰霜。 唐珞琼不肯听他奚落,唐无影也不在意,只端详着那扮作白玉堂的男人,那目光冰冷诡谲,又古怪地挑剔,“展昭。”他虽是轻声低语,但不怎么客气,只管直呼其名,“你们官府是要活人,还是要死人。” 这回默不作声的唐珞琼拧起眉头。 那年轻男人和和气气地笑了笑,眉目间慵懒又神采张扬,“既然唐公子乐意给面子,展某自然得要活人。” 他又慢条斯理道:“天色已晚,既然筵席该散,展某也该告辞了。这为寻展某而冒昧上门的官府中人,自然也不劳唐公子费心。”这话乍一听在温吞平缓之中有几分气焰嚣张的不快,可展昭与白玉堂却明白这是对唐无影的答复。既然是“展昭”在此引的麻烦,那要“展昭”出面解决,否则官府之人若进唐家堡,只能是死人。 唐无影是要送客了。 他们自然得从善如流,在这漫长的夜色里离开唐家堡。 只是…… “展大人……”唐珞琼恭声喊住了人。 年轻男人垂眉一笑,华美俊俏的面容在月色下更是夺人心魄,不冷不热的嗓音平和又强硬地拦下了唐珞琼的话,“唐姑娘,今日多谢款待,来日在下还有二问静候唐姑娘解惑。夜深人倦,贵派今夜事故频频,唐姑娘又几番受惊,想是需得时间整顿歇息。展某今日所言句句肺腑,唐姑娘倘使仍挂怀此事,明日……”他顿了顿,目光隐秘而不动声色地掠过展昭和白玉堂,微微一笑,“明日再寻展某便是。” 言罢,他双手一拱,礼数周到。 唐珞琼动了动唇,漆黑的眸子一一从唐无影和她身后的唐珞琼滑过,仿佛是知晓面前的年轻男人既有决断,便是心肠冷硬、不受动摇,终究是道:“……今日变故叫展大人见笑。既然展大人去意已决,琼娘便不挽留了。只是唐家堡林道已变,容琼娘送展大人一程。” 她单手抱着长木盒、牵着埋头不语的唐珞昀,上前示意了一条道,“展大人,这边请。” “那便多谢唐姑娘。”年轻男人懒懒地提步跟上。 唐无影也不拦,只抱着胸提醒道:“灵堂尚有客在。”唐珞琼不做理会,他也不恼,与先头威风凛凛、弄的满堂宾客成了满庭囚徒的人仿佛非是同一人。等唐珞琼姐弟走出院落,他方才唤唐无郁将这一众倒地的宾客都丢出唐家堡外,语气柔和又漫不经心,像是在处理什么无用的废料。 展昭与白玉堂同是扫过那些倒地不起的宾客,准备离开这唐门是非之地。 虽是心头诸多犹疑,亦知只有在唐家堡内方能解惑,可那唐无影绝非善茬,行事也有几分莫测……这会儿疑虑重重倒是按兵不动为妙,省的堵死了这条路、失了更多线索。 他们随唐珞琼从小院离去,竟是在烧的光秃秃的竹林里发觉小道全都变了模样,几个拐弯又到了那灵堂所在。大火已经被扑灭,棺材也仍停在大堂前,还有胡一归与俞子敬、那被白玉堂一掌击伤的高大男人,以及被先头爆裂的竹子击伤的江湖人躺在地上,零零散散还有几位宾客。他们未曾跟着唐珞琼在这爆竹声声的火海竹林里瞎跑,无论是惧怕危险还是对唐门无意,总归是运气极好省了挨那五毒神砂。这些江湖人本见火势被大水扑灭时、便有意离去,却不想这竹林小道仿佛彻底变了道,又处处剧毒浓烟与被开启的机关,因而不敢轻举妄动、仍留在此地。 令人吃惊的是老门主唐空简的棺材盖被掀开了,尸臭与烧焦的味道混在一起,格外难闻。 那立雪和尚正站在棺材前,双手交叠拨动着手中佛珠,唇边含笑,目光清淡出尘,念念有词,仿佛是在为着棺材里死后还饱受折磨的老门主超度。 白玉堂眯眼扫了一眼,那老门主被他扒开弄乱、检查尸身的寿衣已经被整理整齐。 见唐珞琼与唐珞昀踏步而来,立雪方退步与众人一笑:“我见棺木开裂,心有破碎坠落砸毁尸身,方才掀开,望唐姑娘莫怪。” 唐珞琼冷冷淡淡地扫了一眼棺木,狼狈的面庞上无半分动容,更无上前查看之意,只请诸位江湖人一并离开唐门。倒是唐珞昀仿佛因唐无影不在而恢复了几分神采,十分周到地与立雪细细言谢,确有唐门幼主之风。 等一行人穿过烧的面目全非的唐家堡竹林,再从唐家堡城墙大门转出小道,直奔湖畔时,却见那官府人马正在与一众神出鬼没的唐家堡弟子两相对峙。唐无影带着诡异的面具,早早站在树梢之上,而领着唐门弟子拦在渝州官兵面前的还是那神色冷硬、寡言少语的唐无郁。 “……我劝你等还是早些让出路来!”湖畔码头,一官府官爷正冷声高喝。 “你唐门失火,山林毁之大半,展大人应邀而来,与数位江湖人至今未归!我等已然接到数人报案!我看你们唐门此宴有异,还不快快让路让我等搜查寻人!” “你们拦在此处,莫不是想扰乱公务?!” 话音且落,这些无惧江湖人的官差们竟然当场拔出了佩刀。 ※※※※※※※※※※※※※※※※※※※※ 好困,起来继续修改,想得太慢脑子已经糊涂了。 晚安。谢谢你们每一个小天使! 今天也超爱你们哒! xxx 修改一丢丢,更新大约半小时后发~ 第六七回 点清风,湖畔交锋拂穴手 “唐门重地, 非主所请,拒迎外客。” 惨白的一轮弯月高挂,月光照在湖畔对峙的两拨人面上。 一边是一群身着苍蓝色箭袖劲装、仿佛赤手空拳的唐门弟子,领头的唐无郁面无表情、不见杀机,可无情冷漠的目光叫人头皮发麻;一边是穿着官服的官差, 不过是一些粗通拳脚平头百姓, 也不知是吃了熊心豹胆还是天生性情彪悍, 竟也是一个个凶神恶煞, 手握佩刀, 浑然不惧这江湖恶名远扬、亦正亦邪的唐门门人。 远远瞧着,两拨人仿佛是要撸袖子当场大干一场。 唐无影站在树梢上, 那只黑白相间的小胖墩在他脚边下头的竹叶枝条上挂着,摇摇晃晃,好似随时能掉下来, 可它半点不惧, 还要试图去扒唐无影的鞋底。唐无影不予理会, 见唐珞琼带着展昭、白玉堂等人穿过唐家堡堡垒外的竹林小道走近, 便转过头。那张苍白的面具壳上的笑面不知用了什么涂料,在月光下莹莹发光、十分诡谲。他一言不发地望着扮作白玉堂的男人,虽抱着胸, 没有半分气势, 可居高临下像是在下达指令。 那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果真就提着兵刃, 慢悠悠地上前。 “好生热闹。”他眯着眼、温声慢语道, “吕大人。” 对峙的两拨人均是抬头望去, 见年轻男人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们,面色各有不同。很快,唐门弟子在唐无郁的指示下给年轻男人让出了一条道。年轻男人便踏步至一众官差跟前,瞧着这些面色意外之中又有几分无措的官兵,笑了笑,目光越过他们,在湖畔找到了那脑满肥肠、身型像一座积满肥肉的小山的吕文茂,“听唐公子说,吕大人是来接展某的?”显然这些官差非是独自领命来此,而是在吕文茂的授意下方才敢与唐门弟子起冲突。 吕文茂见年轻男人与他笑语,眸中竟是闪过一瞬刺眼的讶异与慌乱。 虽说四下夜色昏暗,仅凭一弯惨淡月色和唐家堡堡垒之外竹林小道的几盏幽幽摇晃、未被烧毁的蓝灯笼,不能辨出吕文茂晦涩不明的神色,可这湖畔多少武艺高强、耳聪目明的江湖人,如何不能发现异样。 这吕文茂一闪而过的眸光分明是在惊疑展昭毫发未损。 展昭与白玉堂远远站在人群后头,均是瞧的清明。想必是“展昭”无碍这一变故令吕知州太过震惊,远远超出了他的料想,方才有了须臾间的泄漏。他二人不动声色地换了个眼神,心头顿生警惕。这吕文茂能赶在江湖人之前,穿过迷障和重重机关、安然无恙地带着一纵列的官兵来到唐家堡,正如唐无影等人推想,定是与唐门内乱的长老或弟子里应外合、相互勾结,只是尚不知究竟谁人罢了……展昭与白玉堂原是猜想这官府也对唐门有所图谋,如今看来,图谋为何尚且不知,可这“展昭”的性命,定是被这渝州官府算计在内了。 不过他们今夜遇上这游宴大火以外,见了诸多事端,倒是不曾见人对“展昭”下手。想是今夜横生枝节,一干人各怀目的行事,有意趁火打劫、浑水摸鱼,因而胡糟糟的一通交在一起,反而阴差阳错之下坏了一些谋算。 吕文茂扭曲着面孔,霎那收了那目光中的神色,改作一脸庆幸和欢喜地挥手拨开那些官兵。他搂着一身肥肉哼哧哼哧地上了前,抹着满头冷汗、上前躬身对展昭谄笑道:“展大人,太好了,可见着您了,您可无碍?” “展某能有什么事?”年轻男人反问。 “这……”吕文茂也被他问的一顿,“这唐门起火,展大人您看,这、这这……”他尴尬地笑着,“山火可是烧了大片林子啊展大人,火势如此之大,差点就要把渝州群山峻岭给烧秃了,您、您又在这火海之中,下官……” “吕大人竟是如此挂念展某。”年轻男人眯着眼,似笑非笑地地接过了话,“……真是令展某铭感五内。”他抱着兵刃,微微偏过头,像是在和吕文茂示意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唐门弟子,“不过这唐门火势已被扑灭,展某也平安无事。今夜唐门游宴已散,吕大人不如随展某一并下山?” “这、这……这是自然。”吕大人又笑,眼珠子微微一转,“展大人无忧自然是好事。只是下官接到有人报案,说是唐门借游宴设局,摆下鸿门宴,邀请了各门各派的年轻子弟,欲趁此机会让英年才俊丧命于此。随后唐门果然起了大火……展大人,这报案人上门喊冤,我官府之人又如何能置之不理?” “哦?”年轻男人挑起了尾音,应对这吕文茂还真有几分白玉堂与吕知州虚与委蛇的神采。 他轻声笑笑,环视一周,仿佛称赞道:“想不到吕大人胆识过人,竟是这般为民着想之人,展某行走江湖多年、又入朝为官数载,如吕大人这般连江湖人的恩怨情仇也愿亲身上门管束的,还是头一回见。” “诶,展大人此言差矣。这江湖人,也是我们大宋子民,也是我渝州百姓,下官焉能厚此薄彼?”吕文茂这面皮确有他这肚皮一般厚实,绷住了面上的笑意,言辞之间竟是煞有其事,全然赤胆忠心、为国为民的青天模样。 这话叫众人皆是不知如何接话。 吕文茂又道貌盎然道:“展大人既然在此,不知其他赴宴的江湖弟子何在?可有随展大人一并安然前来?这年轻人都是各门派继承衣钵之人,来日的中流砥柱不说,如今三更半夜不见人归,家中双亲老祖俱是忧心不已、涕泗横流,下官不忍,只能上门来……唐突一问了。” 他这话听来条理分明,大有唐门不将这些年轻人安然无恙送回,他就打定主意要给这“渝州百姓”讨回一个公道的意思! 树梢上的唐无影笑了一声。 喑哑的嗓子像是什么东西从砂石上摩挲而过,吕文茂脖颈登时竖起寒毛。他大惊地仰起头,仿佛胆气过人的面孔在对上那张诡异面具时不由冷汗直落,几乎要挤出一声尖叫。 唐无影站在那儿,歪着头,低声耳语随风而至,口吻温柔地想是寒刃轻轻划过肌肤,“我若不还那帮‘中流砥柱’呢?” 吕文茂当然看不清唐无影无情的眼睛,只能看见那莹莹发光的面具笑脸,他吞着口水,好似终于有了寻常人应对功夫莫测的江湖人时该有的惧怕,“本、本官劝你休要胡为,杀人偿命、犯罪伏法,”他这巧舌如簧倒是句句正气凛然,目光之中除了惧怕还有几分被江湖人戏弄的恼怒,“倘使为恶,便是你唐门中人,本官也绝不轻饶。” 展昭眉梢一动,抱着长刀打量了这吕文茂好半晌。 白玉堂甚是顽劣地与他耳语一笑,“大人可是觉得此人言辞气派,有几分耳熟?”这往日再正直不过的言辞从吕文茂口中听得总有几分荒诞,他这是拿展昭说笑喱。 展昭只得瞧白玉堂一眼,无奈笑笑,有几分忧心地扫过唐珞琼、唐无影还有一干唐门弟子,“他有意激怒唐门弟子。”他的声音极低,唯有白玉堂闻之一二。 白玉堂无声地嗤笑,目光望向湖畔远处,“想是正愁师出无名。” 他这头话音且落,那头吕文茂不等唐门反应又开了口,“我看尔等还是早早束手就擒,将诸位赴宴宾客平安送还,否则本官便是抢也要将人抢回!”吕文茂口气蛮横又强硬,那肥头大耳的模样紧张之中带着几分阴狠,倒有几分山匪之相,言辞更是添了诸多恶意揣测,“……唐门之主何在!山火大作、毁我渝州重山,本官尚未问罪,竟然避之不见?” 吕文茂目光里闪烁着恶毒的冷光,“听闻你唐门如今乃是一对姐弟做主,二人何在?!本官亲临,尔等竟如此怠慢,连个主事之人都不敢露面,反倒阻拦在此,”他踏前一步,语气近乎与笃定,“莫不是……已经对众宾客下了毒手?!” 众人之后的唐珞琼姐弟二人仍站在阴影处不应声。 唐珞昀不比唐珞琼沉得住气,几乎怒形于色,被唐珞琼单手拽紧方才未有上前。紧随姐弟二人的宾客们皆是先后或明目张胆、或小心翼翼地瞧了瞧这二人的神色,有的作壁上观、有的暗自窃笑。这江湖门派被官府之人逼到山门跟前来,只怕是历来头一遭,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江湖笑话。 唐无影在树梢上温柔又嘶哑地笑,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吕文茂因他这嚣张模样气的冷笑连连,“不是就赶紧交出人来,是……”他顿了顿,冲着一旁的官兵一挥手,“那就得请诸位还有你们这唐门来我府衙喝杯茶了。” 官兵手中的佩刀抬了起来,仿佛要在吕文茂一声令下上前拿人。 那些唐门弟子各个抬起眼,那一双双闪着幽冷光泽的眼睛冷血无情,不见情绪起伏,可站在一起就像是愤怒而冰冷的火焰。所有人都垂下了手,往前踏了一步,身影恍惚变淡了一点。 展昭眉头微蹙,与白玉堂均是神台清明。 一群不通武艺的官差,与江湖人内外勾结,费尽心机跑到江湖门派山门前大放厥词,他们可不信这驴知州是全然不知畏惧、一心为民请愿的吕青天。吕知州分明是心知唐门之内大火生乱,唐门绝然不可能将所有宾客安然无恙地送回,只要有一人在山门之内遇害,生死不论;又或是唐门中人受不住他这刻薄言辞,对他们这些官府中人动了手,吕文茂都要以此为鸡毛令箭…… 不是携众官兵硬闯一回唐家堡,便是要请些唐门弟子回府衙论罪。 “喝茶?”唐无影舌尖碾着这两个字眼,也仿佛听明白了,轻身从树梢上跳落了下来。 前者官府得了入唐家堡的便利,与那些在唐家堡内浑水摸鱼的江湖人目的无二;后者…… 他在月色下晃出了数道虚影,最后凝成了一个人,已经近至吕文茂跟前。“他与你说要请哪几位?我唐无影?唐珞琼和唐珞昀?”唐无影轻声地说,怪声怪气的嗓音足以叫人心口窒息,也不知他下树时在哪个间隙里将那小胖墩捞了来,抱在怀里,一张面具几乎要怼到吕文茂的眼前,诡异的笑脸吓得回神的吕文茂一声短促的惊叫。 唐门弟子的身形又顿住了,被唐无影拦在了身后。 “还有哪几位长老?想是群龙无首的唐家堡……方才好助他成势?”他又叹了一声,抬起了手,“啧,没用的东西。” 后者唐家堡空虚,不成气候,自能助那与官府勾结的内乱贼子趁虚而入,一把掌控住唐门局势、坐稳新门主的位置。 唐无影纤细的手指指在吕文茂的眉心前,好像随时能将他的眉心捅出一个窟窿,却一眨不眨地、温柔地问:“只是你若死了,还能有谁替你发号施令?” “你以为我唐门和外面那些江湖人一样……不敢对官府之人动手?” 飘忽嗓音落下的同时,他的手恍惚致慢致快,吕文茂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表情和反应,醒神惊恐之时,唐无影已经被人在电光火石之间握住了手指。 是站在吕文茂身旁、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他微微一笑,像是拦下江湖人对唐珞琼的刀剑一样,拦下了唐无影对吕文茂的攻击,“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动脚。”他语气淡淡,可握住了唐无影的手指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高山屹立于此,谁都不能击溃。 展昭与白玉堂目光一顿,手中的刀剑无声地收了回来。 直到这时,吕文茂才倒吸一口气,硬是往后跌退在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一瞬差一点就被取走了性命。 他那面色好似从未见过这般杀人不眨眼、全无道理可讲的江湖人,整张脸煞白煞红,交织变换,汗如雨下。一旁的官差惊呼着“吕大人”一边上前去扶,可他那一身肥肉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当真是软了腿,怎么也站不起来,引人欲笑。 只是无人此时发笑。 “……展昭。”唐无影喑哑的嗓音里仿佛凝着杀意。 他微微抬起脸,他与唐珞琼一般高,站在这个年轻男人面前像个又瘦又矮的小不点儿。 “唐公子当是明白,展某不可能叫他死在展某面前。”年轻男人说,仿佛真的是投身官门的展大人,是行侠仗义、名满天下的南侠展昭。而展昭也确实绝不会让吕文茂在这唐家堡山门之外被唐门弟子所杀,无论今日对错是非当属何人,理又在何人之手。今日只要吕文茂这渝州知州死在这里,展昭难辞其咎,更难堵朝堂上下悠悠之口。 “展昭”虽未如吕文茂所愿,在唐家堡里出了意外,但他只要在此,便是吕文茂胆敢口出狂言、大放厥词的倚仗。 可旁人不知,展昭与白玉堂焉能不知,这个偷来请柬的男人根本不是展昭,甚至不是白玉堂扮的“展昭”,他便是当真冷眼旁观也无人置喙。但他仍将戏做到了最后,没有叫展昭与白玉堂在此露出马脚。 “那又如何。”唐无影说,他的手动了,柔软纤细的手指在月色下仿佛刹那盛开的昙花,致快致慢皆是幻影,眨眼一瞬满堂飞花。 年轻男人亦是与他交手,可怖的是,无论唐无影有多快,他仿佛都能跟得上,犹似风中捕沙、轻描淡写,出手优雅、气度绝尘。在众人眼花缭乱的骇然中,他二人转眼间已经交手数百招,毫无烟火、毫不相让。 他们同时停下了,唐无影单手仍被面前的男人握住。他眯起了眼,嗓音里有几分狐疑:“点风拂穴手,你从何学来此等功法。” 年轻男人笑笑,不做声,旁人也不知所云地瞧着他们,亦是不做声。 几方人马便硬生生僵持在此。 夜色静谧、月悬于空。 唐无影似是等了会儿,见这“展昭”并无答复之意,便侧头瞧了一眼远远抱琴而立的唐珞琼,竟是突然抽回了手。 “……那你也要请我等去府衙喝杯茶?”他轻声地发问。 “自是不敢。”年轻男人又说。 他一双桃花眼懒洋洋地眯了起来,垂头去瞧跌坐在地、被好几个官差扶起的吕文茂,“……吕大人,夜深了,展某心神疲倦,不能奉陪,确要告辞了。”年轻男人微微一笑,“这渝州境内之事到底是地方政务,说来展某不能插手,便也不在此添乱打扰吕大人繁忙,只能道一声吕大人辛苦了。”说着,他便提着兵刃要转头,丢下这一烂摊子的事不管不顾了。 “展——展大人。”吕文茂面色微变,仿佛未能想到这“展昭”如此任意妄为,登时推开两边扶他的官差要上前。 正在这时,两头传来响动,一是唐家堡堡垒那头,一是湖面之上。 十几道黑影从唐家堡堡垒里窜了出来,好几人落在地上,发出闷哼,几乎滚到了唐无影脚边。 但无人注意他们,只有吕文茂面色一变,其余众人都纷纷望向了湖面。这夜深人静时,竟是有人稳稳当当地抬着一台二人小轿,领着一纵列的仆从,踩着湖中台阶、慢慢悠悠地穿过湖面而来。他们都穿着云水蓝色的交领深衣,衣袖领口均绣着云纹,远远望去像是一团云,虽无半分气势,却各个气质独特。很快,轿子停住了,它未有上岸,只在在湖面上的台阶上停了下来,也堵住了湖面上唯一一条路。 “云府……”唐珞琼错愕地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不禁踏前一步。 在场江湖人无论是唐门,还是那些瞧热闹不嫌事大的宾客皆是神色一动,似是意识到这远道而来、排场极大的人是哪位。 展昭侧头以目光询问白玉堂,白玉堂眉梢微动,与他稍稍点头。 二人再望去时,只见湖面上一个年轻人提着剑飞身而起,翻过轿子落在前头,绷着面容对吕文茂冷声道:“吕大人,少爷请您借一步说话。” ※※※※※※※※※※※※※※※※※※※※ 啊……总感觉哪里不太对,是节奏不对吗……e陷入沉思。 起床在想吧。 晚安小天使。 今天也爱你们~=3= xxx 稍微调整一下~ 第六八回 孤帆起,云门公子名静翕 万籁俱寂, 几乎所有人都意外地看向湖面。 唐家堡门前这湖畔极大,也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开凿,乍一眼望去分不清夜色、林木与湖水的边界线,只觉得看不到边。而湖面无船,只有湖内一条笔直的丁步石阶, 如今被这一纵列的十余人堵了个结实。 云府, 整个巴蜀姓云的或许不在少数, 但云府, 或者是蜀中云门只此一家。 至于这轿中的人是哪位……别说展昭与白玉堂, 但凡有几分眼力都认出开口的正是云府唯一一个习武之人,他所奉之主自然是那位才通天下、卜算来去的奇门相师云静翕。只是众所皆知, 这位云先生在十一年前离开蜀中之后便多年未曾归府,天下几乎无人知晓这云先生的下落,云门也几乎闭门谢客, 俨然世外高人的作风。游云宴十多年未启, 江湖上曾名噪一时的蜀中云门也渐渐销声匿迹, 年轻一辈的江湖新秀对此所知渐少, 老江湖们甚至怀疑这传闻中的妙手神算开眼看了太多天机,叫老天收了命去。 可就在两年前扬州惊闻云先生现身,随后便是三个月前又传游云宴再启, 这位云先生亦是在二月时归府。 江湖人纷纷赶至, 欲见这传闻中的云门先生一眼, 然而未偿如愿。云府仍是闭门谢客。 这云先生回来时, 身旁还带了一个武艺高强的书童。那提着扫把赶人时的架势, 仿佛能把人心肝肠肺都打吐出来,叫上门之人各个胆战心惊。年轻书童何人,谁都猜不出,江湖上从未听过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云家之人历来有规矩不准习武,因而坊间传言这书童只怕是云先生在外捡来、又亲手教出来的弟子。 众人无可奈何,只得退至渝州,耐心等着游云宴开席之日,却不想他们竟有机会在这唐门游宴上得以一见。 如此一想,这所剩无几的几个江湖宾客俱是神色一震,有几分跃跃欲试。 不过,谁也没想到这云先生是来寻吕知州的。 这吕知州不做应答,江湖人倒是各个恨不得自己凑上前去一探究竟、见识见识这江湖传闻里的高人是浪得虚名还是名不虚传。便是摸着檀木佛珠的立雪,望着那小轿,目光之中也有几分坦坦然的好奇。 唯有吕文茂好似全然未曾听见身后的动静,只是定睛看着滚到唐无影脚边的几人。 也不知是看见什么了,他的目光惊疑不定,像是在努力从昏暗的光线里辨认出唐无影脚边的人到底是谁。而几个唐门弟子飞身落在唐无影的身后,一言不发。因吕文茂这六神无主的模样,众人也一一转头去瞧同时从唐家堡里来的人又是什么人。这一眼去,方才发现滚成泥球的,竟然是先头追去唐珞琼之后未曾再见着的其他宾客。 他们像是被丢什么污秽废料一般随手丢了过来,僵硬的身躯滚作一团,却毫无动弹反抗之力。 什么拂柳山庄的兄弟、什么千霖宫的少年郎、什么白鹤门新掌门,还有各门各派的年轻才俊如今满脸乌黑不说、还沾了一身泥,当真是狼狈到了极点。而他们几乎各个都有着清醒的意识,瞪着一双双怒火中烧的眼睛,仿佛恨不得将唐无影生吃活剥了。 但展昭和白玉堂更快地发觉这其中还另外混着几个人。 六个年迈的、穿着一身灰蓝交领深衣的唐门之人,其中两人正是先头随唐珞琼出面的长老。他们好似也被下了毒,一身内力都派不上用场,一把老骨头滚到唐无影脚边,已经鼻青脸肿、晕头转向,各个狼狈。 唐无影也垂下眼,眼疾手快地拽出了吕文茂紧紧盯着的一人。他轻轻呵笑了一声,在众人的呼吸声里,这把嗓子像是地府恶鬼的低吟,几乎能冻结人的一身热血,“是你啊……”他说。 唐无影单手提起这个长老,因为还抱着一个胖墩,这动作对他来说仿佛十分地吃力。 “真没想到,是你。”唐无影轻声地说。 他侧过脸,诡异的面具对准了站在暗处、抱着琴的唐珞琼,喑哑的嗓音像是讥诮又像是温柔,“你瞧,我总说他们不可信,你非不信。”唐无影像是在嘻嘻在笑,可面具上的莹光让人从脚底心窜起一股寒意,直逼后脑勺。他晃了晃被他单手掐住脖子、无力动弹的长老,怪声怪气,无情又温柔的低语:“唐珞琼,这唐门里除了我,你们无人可信。” 一众官差和唯一几个尚且无碍的江湖人几乎俱是面色茫然,不知这上演的哪出戏。倒是展昭与白玉堂隐隐有了揣测,扫过那面无表情,但浑身发抖、摇摇欲坠的唐珞琼。 唐珞昀不可置信地看着被唐无影提在手里、几乎失去意识的长老,四肢发凉、小脸惨白。 那正是他姐弟二人的父亲、老门主唐空简的亲信,是这几日紧随他姐弟二人的长老之一。就连一众宾客也认得除着鼻青脸肿的长老是他们先头所见的二人之一。 唐无影那只柔软、好似没半分力气的手掐着这个长老的脖颈,轻而易举地将他的脖子捏断丢在一旁,长叹了一口气。更快地,在这声叹息里,他身形晃了一下,像是灯光下飘忽的影子一闪,就落到了吕文茂跟前。“还有何人?”他那张诡谲的笑面具逼近,眼睛紧盯着吕文茂就像是燃烧着鬼火,“吕大人,来我唐家堡机会难得,不若再仔细看看罢。” 他晃动的影子,仿佛是眨眼间就将地上的又一人托起,“他你可认得?” 直到这时,吕文茂才仿佛惊了魂一样,急急往后退了三步,冷汗从额头一直滑到眼睛里,“什……么?!” 唐无影仍是温柔地笑,“还是他?”他手里竟是转瞬又换了一人,仿佛在货架上取物一般,一来一回,轻松自如。 这时,这湖畔的人哪个还猜不到这唐无影是在趁此机会,捉那与官府勾结的唐门内贼! “你……你——大、大胆——” 吕文茂被唐无影逼问得心神大乱,他往日不过常有几分巧舌如簧、装模作样的本事罢了,如今被一个浑然不讲理、行事毫无章法的江湖人这般恫吓威逼,几乎要如张府中那般吓瘫成一张饼。 终于,也不知是否可怜那吕知州,坐在轿子里的人轻声叹了口气:“唐公子。” 那嗓音浅淡又风雅,像是风拂弦响,只一声便叫唐无影顿住脚步,直起了身。 展昭眉梢微动,神色有些微妙。这云先生的书童他瞧着眼熟也就罢了,可云静翕的声音他竟也觉得有几分耳熟。白玉堂察觉展昭面色异样,便不动声色地拽了一把展昭完好无损的袖子。 展昭尚未作答,那头吕文茂已然得了这片刻喘息,拖着一身肥肉,滚到了湖边上,伸手指着唐无影色厉内荏道:“大、大胆刁民!竟——竟敢——对本官如——如此冒犯无礼!来、来人——!”他尚且要让身旁的官差动手,又听身后言语。 “吕大人,祸从口出。” 吕文茂僵住了,像是一把刀子突兀地递到的嘴里。他迟疑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又来回瞧着那站住身形不动的唐无影。他在渝州多年,焉能不知这云静翕的名头有多响,只是仔细算来他也不曾见过这位云先生的真面目罢了。他嘴角抽动了两下,对湖面上的轿子和云府人挤出一个笑面,目光里仍是警惕:“你……寻本官何事?” 轿帘里伸出了一只手,一只瘦长、白玉般精致的手。 与唐无影那双干净纤细又柔软似女子的手不同,轿中人的手骨节分明,手指的曲线、手背的隐约的手骨、圆润的指甲都像是精心打造,却又非玉器那样的死器。 他递出了一张卷好的字条,而站在轿子前的年轻人单手接过往吕文茂身上一丢,精准地丢在吕文茂的手里。 “请。”轿中人慢悠悠地说。 吕文茂等字条落了手,声音入了耳,方才迟缓地反应过来,不由吞了吞口水。再稍作犹豫,他已是满头大汗,飞快地打开字条一看。也不知那张字条上写了什么,他竟然倒吸一口冷气、双腿一软,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一个笨重的锤子落了地,直叫人怀疑这竹子建的码头要被他一屁股坐穿。紧接着吕文茂像是乍入油锅受惊的肥雀,又蹦了起来,转着他的肥头大耳四下查看,在众人目光下搂着一身肥肉快步踩着丁步上前。 云府的年轻人拧起眉头,随手一挡,稳稳地将这小山一般的身型拦下来,“吕大人自重。” “你——”吕文茂几乎要呵斥这不长眼、胆敢拦他这渝州知州的仆从。 “子青。”轿子中的人道,打断了吕文茂的怒骂,也拦下了年轻人抬起的脚。 年轻人满脸不高兴地抽回了手,终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当真将这脑满肥肠的无礼知州一脚踹下水。 而吕文茂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这……?” “吕大人心中已有答案。”轿中人从容不迫地说。 吕文茂神色难辨地站了一会,又一次转过头去看那唐无影,脸上的肥肉像是被搁在砧板上拍了又拍一般,上下抖动,满是汗珠。在众人的迷惑的目光里,他竟是转过身冲那些官兵一摆手,凶神恶煞又满目惧怕,紧张道:“走!” 一众官差莫名其妙地望着吕文茂,朝着湖畔走了一步。 唯有唐无影轻声发笑,“我唐门,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话音且落,吕文茂整张脸像是搁在北地风雪中冻过的猪头,又是煞白、又是铁青,在他的视野内,一个接一个的人从通向唐家堡的竹林里出来了,那一道道影子像是鬼魅一样从黑黢黢的林子里渐渐凝成了人形,无声无息。连众宾客也有了一瞬的惊诧,竟是几乎无人察觉这林子里何时来了这么多的唐门弟子,又或是他们一开始就在那儿。他们可不是赤手空拳,每个人手中都扛着一把犹似弓弩的机括式暗器。 展昭与白玉堂无声地换了个眼神,拇指已经无声无息地顶开刀剑。 他们隐约猜到,那字条上说了何事。 这唐门养子唐无影与唐珞琼姐弟二人,分明是一同在寻这内贼! 换句话说,他们早就察觉唐门之中藏有异心犯上、不惜与外人勾结的叛徒,只是尚不知何人罢了。思及今日种种乱事,唐无影分明把控着唐门,连那弥天大火也能轻易扑灭,却任其肆意烧毁唐家堡;又对这唐珞琼态度古怪、连那唐无郁实际上也是唐无郁的人……唐无影与唐珞琼姐弟二人的门主之争尚且不论,只怕唐门游宴这出引人趁虚而入、浑水摸鱼的大戏,正是他们三人给生乱内贼、还有诸多心怀不轨的江湖人所布下的……瓮中捉鳖的大局! 而他们等的,便是与内贼勾结的外人一并露出马脚,有意趁此机会将他们就此一锅端了,以儆效尤。 今日渝州官府可算是自投罗网了! 白玉堂串起前后所知,心头更是清明。 瞧这唐珞琼对这唐无影仿佛也并无几多信任,还因大火殃及“雷氏牌位”而大闹一场;唐珞昀更是对这唐无影惧怕非常,但凡唐无影所在均是闭嘴装哑巴,藏起那份机灵的幼主锐气……不难得知此局的主导定在这唐无影手中。 而招婿……或者说,与展昭的那个交易正是唐珞琼姐弟搏命一击、反戈取胜的唯一机会。 非是唐门因内乱沦为强弩之末。 而是唐珞琼姐弟二人在这纷乱的唐门内当真独、木、难、支。 唐无影一脚将腿边倒着的一人踹了过来,一路滚到了官兵脚边。一众官兵下意识往后退步,不过片刻就退到了湖边边上,方听唐无影又开了口,所言几乎如展昭、白玉堂二人所料想 :“你既然不乐意帮我细看……” “那便留下别的东西来吧。”他轻声地说着,面具上的笑脸让人胆寒。 几乎是同时,黑暗中,提着机括暗器的唐门弟子将对准了所有的官兵。 “下、下水——!快——!”吕文茂冲一众官兵吼道,自己也在丁步上摇晃了一下,几乎摔进水里去。 倒是名作子青的云府年轻人提住了他的后领,“湖水养着食人鱼。”子青冷冰冰地说,“你若想化作一具白骨,只管往下跳。”此话方落,除唐门弟子外,众人皆是面色微变。官差们急急刹住了脚,面容惊恐地盯着面前平静的湖水。狼前虎后,他们竟是被困在此地! 吕文茂却不领情,汗如雨下、抖如筛糠,只狠声道:“尔等、尔等与唐门是一伙的!胆敢诛杀朝廷命官、你们等、等死吧!” 他们原是能踩着丁步石墩离去,可如今这离去唐门的道路被云府之人所踏,谁还能走过!也只有能上天入地、轻功飘逸的江湖人方能踩着人头窜过去。 此话叫轿子中的人静默片刻,竟是缓缓掀开了帘子,探身踏步走了出来。 “吕大人今日不来,何至于斯?” 一轮弯月之下,众人终于瞧见了这位云先生的真面目。 这个青年人直起身,惊人的一脸病容,身型瘦削单薄,在暮春时节的夜晚也穿着一身厚厚的大氅、肩披一袭裘皮毛领的披风;可谁都不能忘记他这张脸,眉目淡淡有种难言的风雅好看,与其它云家仆从一样没有半分气势,但更显气定神闲、光风霁月。 展昭在月光下看清这位公子的面容,登时一愣。 云静翕的目光仿佛晕着月光,微微环顾,甚至没仔细瞧一眼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目光先落在目露意外的展昭身上。他微微一笑,笃定道:“泽琰,往后退三步,往下踏两分力。” 云……静翕? 是……他?! ※※※※※※※※※※※※※※※※※※※※ 啊啊啊啊啊啊(1/1) 好的神神叨叨手握剧本云先生终于出场了,太难了。 一直打酱油,总是没有正面,实在辛苦了。 晚安小天使。 哦对了,看到小天使的留言,突然想起,月末了,不如我求一发营养液??? 没有也没关系嘻嘻嘻,我就随口一提么么哒。 今天也爱你们~ xxxx 改错字么么哒 第六九回 风将起,月下山头事频生 “在下云孤帆, 久闻少侠大名,今日有幸。” “有缘自会相见。” 展昭在这须臾中拨开记忆的迷雾,想起多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这容色确实叫人难以忘记,哪怕展昭自认记性不比白玉堂过目不忘,这旷日经年、物换星移, 旧日种种在他心间难留过多痕迹, 他仍是在这目光双对的颦笑间想起这张面目, 想起这一双仿佛能看透一切、令人发怵的眼睛。展昭又极快地扫了一眼被唤做子青的年轻人, 当真从这几分面熟的面容中, 看到了昔日那少年书童长开后的眉眼轮廓。 云孤帆。 他着实不该忘记,四年前的破庙之中他偶遇了一个名作陈文聂的少年, 还有这位面无急色、却携着书童夜中行路的书生公子哥。这一细细回想,便犹如陈旧的书页连连翻动,抖开了旧日灰尘, 一切都清晰起来。当日密林白骨案, 展昭便察觉此人不俗, 一身病容书生气之下, 依稀仿佛对“白骨案”还有那“陈文聂”俱是柄如观火。只是当日一面之缘,而后不曾得见,原竟是这蜀中云门的神算先生。 有趣的是, 这一脸病容的奇门相师一身病歪歪的书卷气, 还不如扮作算卦半仙的公孙先生更有仙风道骨之相! 不过这么说来……展昭心念闪过一瞬的啼笑皆非。白玉堂费尽心思不肯叫他与之一见、有所牵扯的, 这位亲兄白锦堂的旧友, 他竟是早早有过一面之缘。怪只怪当日只记得云孤帆一名, 而后听闻云静翕全无印象,那子青从当年少年书童长开也令他有几分陌生。 不过那“云孤帆”……莫不是云静翕这几年在外的遮掩行迹用的化名? 这电光火石、瞬息万变的思绪中,展昭下意识随云静翕所言往后退了一步,被白玉堂用力拽了一把手腕,按留在原地。而白玉堂目光冷凝,扫过同样对云静翕所言面露错愕的唐珞琼,不等阻拦,自己照着展昭的位子往后退了三步,单脚发力往下一踏。蓦然间,一身内劲犹似寒刃出鞘,煞气冲天,随他这一踏灌入地下。同时唐无影的手动了,白玉堂头也不抬,展昭已然手中长刀一晃,玄色衣袍上的银莲在月色下似是闪着光,浑身气势如山如海,平稳、博大、广阔,任凭技法三千,他岿然不动,任谁也越不过他伤及他背后之人。 夜风长嘶,漆黑的长刀犹似蛟龙出海,狂风袭境。 突突突连声响,众人愕然的目光中,有什么东西被那漆黑的长刀扫射入了泥地了,在地面上留下数十的小孔,几缕青烟尘土轻轻扬起,消弭不见。 唐无影侧头剜了一眼展昭与白玉堂,目光里仿佛全是钉子。 白玉堂却视若无睹,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云静翕,那神色……隔着铁面具都能察觉到其中的寒煞阴霾。只是谁也不明白他在为何不快。 同在这瞬间,众人发觉湖面动了! 那平如镜面的湖水竟然摇摇晃晃起了波纹,紧接着掀起了几尺高的水浪,水珠喷了湖边之人一脸。还有人看见湖水掀起的地方有些黑黢黢的影子,长得虽不大,可正是牙尖嘴利、模样丑陋的怪鱼。也不知唐门从何处弄来这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怪鱼,吓得好些人面色发白又往回退了几步。更奇的,是这唐门地底下外人不知的构造,待水浪回落,仅仅几个呼吸间,就有石柱上升,与云府仆从所踩的丁步石墩连成一体,变成了一座完整的石桥,平平坦坦地架在湖面上、笔直地通向湖的另一头。而藏在湖内那些食人鱼也像是被这动静惊醒了一般,纷纷围在石桥边上,在湖水里来回游动,像是时刻等着张开它的嘴。 众人愕然地看着这一幕,对这稀奇古怪的唐门机关和水底下见所未见的怪鱼瞠目结舌、震惊不已。 四下无人吭声,皆是屏息而视。 吕文茂亦是咋舌,但他顾不上更多,自己率先搂着一身肥肉像个球一般快步离去,头也不回,还差点在湿滑的石桥上滚做一个水煮圆子。一众官兵也面面相觑了一眼,舍了先头几分应对江湖人的凶神恶煞,一个个绷着脸大步跑走,犹似身后恶狗追逐。 唐无影发号施令的手还未再抬起,就被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轻轻握住了。 “唐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年轻男人说。 “今日劳累,展某委实不想再亲身一试你唐门神弩有多难拦。” 二人目光相对,一个冷锐似寒箭、一个含笑亦含锋。 云静翕站在轿子前淡笑,像是一株风雅盛放的白兰,只可惜病歪歪的,叫人不忍。夜风拂动他的衣袖,也送来他浅淡的嗓音:“今夜唐公子已然如愿以偿,何不知足各退一步?” 这一拦那官府的人已经跑出一段距离,虽尚在那弩弓的射程之内,但总归是得了几分喘息。奇的是这些手握弩弓的唐门弟子没有一个动手,好似没得到唐无影的指令,他们就是树丛里一尊尊不会动弹的雕像,而唐无影更无高声发令之意。 “云静翕。”唐无影冷嗤一声,声音仍是极轻,怪声怪气的嗓子中那股飘飘忽忽的温柔,像是凝在背后的鬼眼让人禁不住发寒。他久久地注视着云静翕,又眯着眼透过那张诡异的笑脸面具,从剩下诸位的面孔上一个接一个地扫了过去。那张面具上发光的笑容几乎要成为在场之人心头的噩梦。 “你再算我唐门机关,他日……我便毁了你云府。” 他轻轻撂下这句话,果真抱着那只胖墩转过了身。像是不在意今日之事未能全如他所愿,也不在意那些逼上门来的官府之人是否真的丧命于此,更对这一众尚在唐家堡门前的外人不闻不问。这个极瘦、一手暗器绝活,而心思莫测的年轻人一步步朝着竹林小道走去,将这些尽数抛给了唐珞琼姐弟还有那唐无郁,无所顾忌地走了。那步伐慢而飘忽,在黑夜中渐渐淡成了一道道虚影,仿佛是没有实体的鬼魂。 且有人再望去时,他已然不见了踪影。 几位江湖宾客头回得见这唐门的形影无踪,俱是暗中倒吸了一口冷气,为唐无影出神入化、犹似妖魔的轻功大惊失色。各人面色各异,一一与唐珞琼姐弟二人匆匆告辞,有意随那些官兵之后趁夜离开唐门这是非之地。就连立雪也与唐珞琼行礼辞别,随宴终人散。 便在这寂静时,变故横生。 一声惊呼令众人俱是抬眸一望。 长长的石桥远处,那拨官府之人跑得太快,竟是和湖面上迎面而来的一人意外撞在一起。 这一干人都是目力极佳的习武之人,尤其是几个武艺高强的年轻人,几乎是一眼就在湖面上看清迎面有一个人。那人因穿着一身深色长衫,因而不怎么醒目,距离又远,乍一眼还真瞧不见。众人抬头时,他已被吕文茂那肥硕如小山的身躯笔直撞开。那人本是见吕文茂跑来时就侧身躲闪,也不知如何吕文茅竟是要抬手去推。石桥本就在水底下许久,可谓是又湿又滑,只引得那人清瘦的身躯一歪、直接往湖里跌去。 来人竟是不通武艺! 这头的人均是一愣。 展昭已经疾身跃起,犹似尖尾雨燕撕开长风,速度骇人。 白玉堂高举裹着白布的巨阙,随后一步,朝空中发力丢飞出去。展昭又借了一力,巨阙蹬回,他直冲而去。 这距离虽远了些,展昭身如闪电、竟是一呼一吸间当真赶至那头,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神色中,将那向后仰倒跌去的人堪堪抓回提起,往石桥上一拽。可众人尚未松口气,那被救起的年轻男人踩着湿滑桥面脚下又是一滑,连带着尚在半空中无处借力的展昭,几乎要被此人一并拽下水去。满湖水的食人鱼因先头升桥时便纷纷在桥边游荡,这会儿发觉有人要跌入湖里,登时发力跃出水面,张着尖利的牙齿朝二人扑咬而去,欲将二人分食下肚。 千钧一发之际,白玉堂一把拽住唐珞琼,又快又急地冷声道:“琴!”话音未落,他已然强行将唐珞琼手中的长木盒一把掀开,一手托琴、另一手指尖从琴上一指拨去。 琴音温劲松透、纯粹冷然,天籁之音、辽远深沉,却仿佛神之手,掀起无形风浪直破湖面而去,登时水面炸起一声响。 唐珞琼原是懵然,闻音大惊失色地扭过头:“你——?!” 那铁面具下的眼睛尽是阴霾狠戾,叫人将一切言语硬生生往肚子里吞了回去。 白玉堂盯着展昭不做一声,又快手连拨六指,竟是直取今夜唐珞琼弹奏的试心曲中段一截,直扑湖面。 六声琴响气势凛冽、煞气浓重,引得近旁江湖人皆是经脉大动,气血升腾,威力远超唐珞琼在水榭竹亭一曲。武艺弱些当场震出一口鲜血,早就中毒的数位江湖人面色惨败似凋叶枯藤,昏厥在地的胡一归和俞子敬竟是口中飙出鲜血、稀里糊涂地睁开了眼……一个个伤上加伤;唐门数位弟子亦是冰冷面容上闪现骇然之色;便是白玉堂自己也遭琴声一震反噬心神、满额冷汗。而湖面直去六声炸响,犹似雷火落水,那些食人怪鱼被水柱冲上云天,又急急坠落。这一片刻的间隙里,展昭已经足尖一踏桥面,拽起那人飞身回退岸边。 白玉堂这才将琴随手塞还给唐珞琼,另一手一抬将远远被展昭踢回落地的巨阙抓回,直接原地一坐调息缓劲,冷汗顺着额头滑了下来。 这一来一去,皆是转瞬,桥上官兵疾走离去,岸上数人内伤。轻者尚且怒目而视、重者俱是自顾不暇。倒是年幼的唐珞昀有幸得了近旁立雪双手捂耳,才免遭一难。唐珞琼不通武艺反无其忧,只是双手抬着琴,像丢了魂,傻愣愣地望着白玉堂,眼角竟是发了红,惶惶然落下泪来。 至于那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挑高眉梢、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白玉堂。乍一听来,仿佛白玉堂如唐珞琼一般拂响雷琴,可实际上并非如此,白玉堂与唐珞琼的指法是不同的。他自是能听出,白玉堂不知这雷琴如何才能似唐珞琼那般一曲发威,因而强罐内力于指尖,借琴弦拨出,添之此琴确是非同凡物,白玉堂所弹又是“试心曲”,方才有震脉惊气之效。由此亦可见白玉堂内力深厚,以及过目不忘将“试心曲”的乐谱一遍便熟记于心的聪慧。 展昭身形飘落回岸之时,已经松开了救回的那人。 他顾不得一问那人如何,拧着眉头快步上前,几乎脱口而出的字眼又卷回了喉咙里。展昭只蹲下了身,抬手一摸白玉堂的脉门,低声嗔怪道:“……焉能用内力催琴发声,鲁莽!” 白玉堂见他无事,还要吊儿郎当、顽劣至极地与他笑,“五爷怎不说自己为救人以身试险。”他稍稍缓了一口奔涌翻滚的气血,也接了一词,“轻率!” 展昭几乎要叫白玉堂气笑了,又不忍怪罪白玉堂情急所为。 倘使白玉堂长刀出鞘,亦能刀风引水龙,可巨阙在手,他尚要顾及几分不露端倪;且一剑去也终归不比这古怪的“雷琴”之声迅猛且发力够远。 这一细想,白玉堂发足内劲催弦,这琴弦竟是完好无损不说,还逼得白玉堂一身真气几乎伤了自己,比唐珞琼在水榭所用之琴强上数倍。区区一张琴竟有如此能耐,足见不凡,二人不由一并将目光落在唐珞琼双手所托的琴上。这张琴通体髹紫漆,多处跦漆修补,琴形制浑厚,作圆首与内收双连弧形腰,月光之下隐约可见蛇腹断纹,乃是一张唐制伏羲琴。 却是二人细观时,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低语:“九霄……环佩……” 展昭二人一怔,皆是回眸望去,在这一众人里竟是未能分辨出这低语出自谁人之口。倒是见着那被展昭从食人鱼口抢回的男人失魂落魄、茫然无知地坐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展昭、白玉堂还有唐珞琼等人所在。 白玉堂一见此人,眸光便先冷冽了三分。 这是个身形清瘦的年轻男人,不通武艺,气质温吞清和;他同样带着铁面具,遮掩了面貌,只是与白玉堂不同只有半张面具,下半张脸却见是个人畜无害的仙人面貌。众人或多或少地察觉出两张面具似是出自同一人手,换句话说,他们眼中的“白玉堂”尽力救下的人多半是他自己人。一干因此而受伤的江湖人想通关节,几近怒发冲冠。若非碍于“白玉堂”身手不凡,身旁还带这个武艺高强的仆从,他们又或多或少内伤在身,只怕这些刀剑拳头为上的江湖人如今都要拔刃而起与“白玉堂”当场来个了断。瞧他们这面色,多半将此事记挂在心,今日之后“白玉堂”行事无忌、性情刻毒的名头又要在江湖上更响彻几分。 这倒也不全是误解,至少这年轻男人确是他们的人。 谁能想到,这石桥上的意外来客正是有着白锦堂的面容、这段时日随白玉堂一并入巴渝,为见云先生一探底细的……白、无、根。 此人毫无武艺,如何也不该能安然无恙地穿过唐家堡外林,轻轻松松地来到那头湖畔。 他是跟随云府的人来的。展昭侧头觑了一眼云静翕,心头有了猜测。这白无根虽早早应下他不再打着跟踪伴当“子青”,想方设法进了那云府的主意,可这几日应当仍是时时在意云先生的动向。大半夜的,云静翕忽而起轿出门,白无根心头生疑,又见机会难得,这才跟了来,一路紧随云府之人摸到了唐门。 只是……展昭心中一叹。 云静翕仿佛察觉展昭所思,立于桥上与展昭微微一笑。 只是这位云先生果真不知白无根跟随?想必是不以为意,结果险些引出大祸。兴许这有惊无险的一环,在这神算先生眼中恐怕是不值一提。 大幸的是,今夜唐门游宴几番波折,总归就此作罢。 尚且清醒的宾客皆是快步离去,至于那些被唐无影下了毒的宾客也被唐门弟子一一拖着丢出了唐家堡……往后如何却要看明日这些江湖人是死是活,回了各自门派又是如何决断,这会儿确是无人管顾了。而尚且留了性命,却口舌不能言、浑身无力的剩余五位唐门长老自然被唐门弟子带走。 夜深人静无人语。 唐珞琼将那张琴收回长木盒后,终是收敛了心神、恢复了往日的从容。纵使妆容晕花、发髻散乱,她那温婉平静的面孔再不见今日诸多变故下的狼狈光景,颇有大家风范地送别诸位来宾。只是无人瞧见她带着唐珞昀一并回唐家堡前,几番暗暗打量白玉堂的古怪目光。 转眼间,湖畔便只剩一众云府之人、展昭、白玉堂,还有白无根与那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 夜风习习。 云静翕这才又与展昭、白玉堂一笑,“今日之宴,泽琰可曾尽兴?可有所得?” 展昭的视线小小转了半圈,目露意外之色,竟是从云静翕这淡然的口吻中听出几分纵容之意。也不知为何,他恍惚又想起这位云先生乃是白锦堂的故交。白玉堂虽是未曾与云静翕打过交道,在这位世外高人面前仿佛还该是那个故人宠爱的幼弟。 可白玉堂懒得领这份情,目光里还有几分阴霾不快直逼云静翕而去,仿佛因此人而恼怒至极。 “猫儿,走了。”他低声一句,直直站起身,拎着剑就轻身跃起。 “告辞。”展昭只得与云静翕歉意一笑,拱手见礼,方才飞身跟上白玉堂。 云静翕不以为意,只轻声笑笑,如当年初见展昭一般意味不明道:“有缘自会相见。”展昭一愣、在白玉堂催促声中未有停步回望。云静翕站在月下石桥上,眉眼淡淡含笑。风将他的裘皮披风吹起,不见谪仙气质,倒是仿佛能随时将这个削瘦单薄、一脸病容的青年人吹跑。 “少爷。”子青冷着面、不高兴道,“夜深风大……” “嘘。”云静翕竖起他那漂亮的手指,与子青缓缓地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他目光穿过子青,落在湖畔边最后两个人身上。几乎是同时,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提着兵刃慢悠悠地踏上了石桥,朝着云静翕一步、又一步地走近了。那张与白玉堂几乎无二的俊俏面孔在月色下更显张扬华美,唇角挂着与白玉堂极为相似的、吊儿郎当的笑容,可眸子却周正清明,澄澈见底,犹似不经世事的少年人。 漫长的时间里,无人做声、无人对视。 年轻男人在云静翕的身侧顿了一顿,“你果真要交给他?” “曜之以为如何?”云静翕笑问,虽是风雅十足,但在夜风里更显病容憔悴。 年轻男人又一步一步地踏着石桥错了过去,“不行啊,幼清,不行啊……”他语气不明地叹道,身形似还似往,飘忽远去。 云静翕从怀里摸出了一枚铜钱,往天上一抛,可他没有接到。 子青单手一伸,将那枚铜钱握在手里,拧着眉仍是一模一样地一句:“少爷,夜深风大。” 云静翕眉眼淡然地一笑,这才在子青愈发绷紧的面容中,掀开轿帘探身钻了进去。他浅淡的目光扫过最后被留在湖畔的人。月光笼罩着这片事端多生的山头,静静地洒在那人身上。他对独自一人被留下一无所觉,正垂着头,在昏暗中难辨神色,唯见唇瓣微微发颤。轿子被人抬了起来,一纵列的人如来时一般无声地调转,往来处而去。他们整整齐齐排着队,从头到尾都仿佛不存在一样,恭敬有礼地闭上耳目,不去探听丝毫不该得知的秘密。 风里只剩浅浅淡淡的笑语。 “今夜宜观星,子青,风才刚起。” ※※※※※※※※※※※※※※※※※※※※ 啊(1/1) 这个月的全勤还差一天了,而我要写的信息仍旧被推锅给明天的自己[闭嘴] 今天也来随便求一波营养液嘻嘻嘻。 我看了一下,朋友们似乎忘记了云先生,甚至错认成白无根。 笔力有限只能场外讲解一下了: 1.云先生:关键词——好看的病书生,瘦,病歪歪的,老穿的厚实,畏冷,随时能被风吹跑的样子 2.白无根:关键词——白大当家的面容,也就是画中仙人长相,面若冠玉、色犹春花、鼻似胆悬、鬓如刀裁,俊美清雅,和五爷一样桃花眼(当然比之白月光白大当家白无根这张脸毕竟是造假的,所以实际上没有白大当家那么俊美,气度风仪自然也差一点) 3.公孙先生(拉来凑数的讲解):关键词——身形纤瘦、弱不禁风、温文儒雅、仙风道骨 4.……(还没想到还有谁能拉来凑数……) 算了,晚安了,好困啦。 云先生=云静翕=云孤帆 打酱油的章节分别是:第一卷3-5回的云先生;第三卷1回侧面描写的扬州病书生;第四卷1回和伴当扯淡说星象的病书生;第五卷18回侧面描写见白大当家仙人面容吐血说天意可恨的旧友,30回嫂子说用半数寿数换白大当家零星日月的云先生;第六卷老老老老在对话旁白中出场,就是不给正脸的神算云先生 就是这样啦,=3=晚安小天使~挨个儿抱起来亲亲 第七十回 林中问,言辞如刀剖恩怨 云遮月隐, 东山壁障多迷雾。 上山路险、下山却太过轻而易举,心事重重的一众江湖宾客穿过湖面石桥便很快没了踪迹。瘦削颀长的年轻男人提着一把裹着白布的兵刃,迟迟地来到湖外的林子里。他的脚步实在太过轻松惬意,唇边又若有似无地挂着浅笑,以至于这条下山路犹似夜中闲庭漫步。 可就在他往山腰拐了弯儿时, 异变陡生。 漆黑的长刀在黑暗中无声地逼近, 像是蛰伏已久、等着猎物自投罗网的毒蛇, 倏尔探了去。 年轻男人冷不丁一个止步, 上身往后一仰, 惊险又恰到好处地躲开了这一刀。但是长刀毫无预兆地一变,转手就是横去一削, 像是连在持刀人身上的臂膀,来去自如、变化无端,刀法轻灵之中又有大开大阖的凝重煞气。年轻男人身形一扭, 说是迟缓又飘逸至极, 不似游刃有余, 但长刀离他总是差之毫厘。他唇边仍是挂着笑, 好似对这一遭突袭早有所料,足下轻轻一点,整个身躯就飘忽不定起来。白布被年轻男人抖开, 长长的绸缎像是生了灵性、在瞬间绷直了柔软的面料, 缠绕上了那东一削、西一劈, 风谲云诡、毫无章法的长刀。 持刀的人也被这白布从林子里卷了出来, 自然是提着长刀的白玉堂。 如今他收了铁面具, 面上那故意贴上的烧伤伤疤也撕去了,露出了俊美的容颜。这一对峙,在无光无影的林子里倒像是胞胎兄弟打了个照面。 年轻男人与他对了一眼,身形游走,口中却笑:“你先头真气逼弦、琴音伤己,还敢与我缠斗?”且说着,一声清啸,他手中的武器漏了形,竟是一把不足两宋尺的古剑,青铜之上隐隐萦绕着青光邪气,凛然发寒,挟着诡异气息,令人心头大震。他不与白玉堂正面,只反手一截,竟是接住了身后无声逼来的一剑。 黑沉古剑犹有虎啸龙鸣,借剑招所来的内劲刚劲醇厚,来者正是展昭。 “二打一可就赖皮了喂。”年轻男人又说,出乎意料地一蹲,扫过二人的腿,逼退二人一步。他紧接着又纵身跃起,落在树梢。 白布离手,白玉堂轻而易举地凭一身尖锐内力灌入长刀,撕开束缚。 展昭已然提着巨阙迎上年轻男人。他这剑一来一往、一去一回皆是精妙沉稳,燕子飞天下一绝,自是助力之下以快对快,将那年轻男人强行逼下了树梢。眨目之间二人已然换了数十凌厉招式,双剑磕碰之处皆是乒乒乓乓的响声,火光四溅。令人咋舌的是年轻男人这冒邪气儿的短剑,迎上展昭的巨阙也是丝毫不虚,竟然招招硬扛,可见那古剑绝非凡品,须知白玉堂与展昭对招与从来不敢将长刀与巨阙对到实处;添之此人轻功飘逸绝伦、变化万方,步法休迅飞凫,飘忽若神,乍一看去二人便斗了个旗鼓相当。 白玉堂头也不抬,右手斜翻,长刀如狂风,颠倒变换,直逼而上,连连锁住年轻男人的退路;另一手挥袖就是一掌,掌法不似刀法诡谲无端,倒是笔直怼面,掀起尘土、拂过发丝、翻飞衣袂。白玉堂目光含着煞气,冷脸唇角微挑,嚣张跋扈、锋锐肃杀,活脱脱的阎王罗刹,可这狠戾之中又有三分克制冷静的缜密,倘使这时细瞧,却要以为这是展昭那墨一般黑的眼睛与他叠了一人。 展昭闻他出掌,竟是无声一笑,手中长剑一甩,自斜上向下,快得仿佛在面前划出一条弧线,不见杀机、犹有慈悲。 他二人本就在年轻一辈之中功夫奇高、内力浑厚,刀剑交错之处,几乎毫无缝隙;而白玉堂又送一掌,年轻男人前后左右上下通通死路,只能手腕一抖,提剑去撩开二人刀剑,另一手也是一掌迎上白玉堂。他心知自己内劲纯正霸道,而白玉堂本就内伤在身,以掌对掌,以刚断刚,必是他力胜一筹。可等到他出掌,方觉自己中计! 只见展昭竟是一剑劈下后快身一转,眨眼落于白玉堂侧后,手中一掌接上白玉堂的后肩。势如水则山可动,势如风则水可移,二人内力交叠,浩浩荡荡、势如千军,威力沉猛无俦。 霎时间,飞沙走石、风动树摇。 二人竟有如此默契,无须示意,抬手便知如何打算!可这时再避却当真要命,年轻男人只能一掌推上,三人脚踏之处硬是数条裂纹延伸向外。而年轻男人终归是往后直退三步,差点伤筋动骨,被这二人推出一口老血。 云散月现,银光洒落,他且要缓气,展昭与白玉堂已然一刀一剑贴在这年轻男人脖颈。 “嘿呀。”年轻男人举着剑没有躲、没有挡,仿佛束手就擒。他轻轻叹了一下,歪着头笑,“你二人当真是天生一对。” “……” 两个杀人不眨眼的老江湖、名盛天下的大侠手中刀剑俱是抖了一下。 “诶诶,稳住稳住,刀剑无眼。”年轻男人连忙道。 “……”白玉堂眯起眼,对这个顶着他面目、举止作风截然不同的年轻男人几乎要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年轻男人抱着剑又道:“你二人也算是江湖鼎鼎有名的正义之士,怎能玩起刀剑合璧、如影随形的欺人把戏,无赖行径!” 展昭忍俊不禁,只觉得在白玉堂的面貌上甚少见这般神态,也算的稀奇的体会。此人不学白玉堂的几分喜怒无常、乖张顽劣,竟是有几分机灵古怪,又观之双目清清澈澈,被计谋阴得输了一招、受了内伤,又刀剑压身,仍是不恼不羞,比起白玉堂的脾气可真是好极。 展昭垂眉一想,倒是忆起与此人乍一初见时,此人曾说自己与白玉堂眼睛不同。 展昭思来好似并非如此。 这人与白玉堂分明并无交情,却当真学了白玉堂九成像,举手投足、神态风采,着实难辨……要说不同之处,只不过是展昭与白玉堂相识数年,多了几分熟稔。他这白兄狠毒无情但侠骨热肠、明辨是非,因而非总是恣睢刻毒的作风;年轻气盛、有几分性急却心思缜密、智谋过人,因而绝非理所当然的喜怒无常;锋芒毕露、胆大无畏,又行事无忌,仿佛将世俗礼教皆视若尘埃蜉蝣的自负,实则是万事皆于心、无事不可通的孤傲才气。 有因方有果,有据方有理,因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自成道理,便是为一人了。 形神皆似不假,可立身于世的根本却终归是学不来的。温殊如此、此人亦是,并非只是那双眼不同。 “仁兄武艺高强,论起单打独斗,我二人甘拜下风,只好出此下策。”展昭温声和气道。 年轻男人便瞧了一眼展昭,不做声。他自能听出展昭谦辞,他比二人武艺高上一筹不假,但要当真生死相论、又或是他二人欲取胜于他,那可就结局另说了。他可没把握真能胜展昭和白玉堂,武艺高并非就一定能赢,面前这俩年轻人都是出类拔萃的聪明人,想要见这二人用尽全力一搏,只怕机会难得。 今日展昭与白玉堂一并出手,不过是想留下他,又不至于以死相搏、伤人性命。便是先头一掌,他二人也是留了余力,否则以二人相加岂止是一加一的算法,这会儿他可能当真要重伤倒地、瘫下说话,又或许生死难知了。 “想问何事?”年轻男人总算是侧头望着白玉堂笑,“有言在先,这底细……便罢了。” 白玉堂扫过这张面容,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有抬手去撕,只冷嗤了一声,“你是何底细,爷没兴致知晓。” 年轻男人挑挑眉,眉宇间有几分意味不明的微妙。 展昭接过了话,温声道:“却要问仁兄缘何要盗这请柬,扮作白兄模样?今夜入唐门又是为何?” 他二人先一步离了唐门,就是有意逮着这偷请柬、扮作白玉堂的小贼,将此人来历目的弄个清楚明白。尤其是白玉堂与他提起,此人和唐珞琼那几番言语,分明是对连月来的江湖命案了然于胸,多半与这几桩命案牵扯不小。倘使不是这人扮作白玉堂时,明知他二人的底细却处处为他二人遮掩,将这“白玉堂所扮的展昭”这场戏从头做到尾,这会儿白玉堂的长刀恐怕要先给这肆意胡为的小贼一些厉害瞧瞧。 这世上哪有几人能叫锦毛鼠白五爷吃亏的! “自是来凑热闹。”年轻男人理所当然地答道,“唐门游宴招亲选婿,这等趣事百年难见一回,在下既在渝州,二位还不许我来看个乐子?我这般无名小辈,不得唐门青睐,只得劳动劳动筋骨,借一份请柬了。” 白玉堂冷笑,目光里尽是危险阴霾,“满座宾客哪个请柬不好偷,偏要寻到爷的头上来?胆子不小。” “诶,”年轻男人挑起尾音,又有恃无恐道,“这满渝州城里,丢了请柬不敢伸张,任由在下冒名顶替的,可不就只有展大人?”说的是展昭,可他的目光却笑吟吟地望着白玉堂。 白玉堂眉宇更恼,紧紧皱着,与眼前这张一模一样却笑的开怀的面貌果真是天差地别。 “这般说来,仁兄细细探查连着几月的江湖命案,也是为凑个热闹,圆了自己的满心好奇?”展昭和和气气地开了口。 年轻男人又慢吞吞道:“自然,这江湖命案听来稀奇,又甚嚣尘上,着实勾起了在下的好奇。展大人不也觉得几案蹊跷,虽无苦主,仍要管着闲事一探究竟?”他唇上带着笑,瞧着如白玉堂那般似笑非笑,可细瞧这笑容又有几分骨相天生的清隽可爱。 “展大人莫不是要说在下这好奇心也犯法了?” 不过也确确实实是一张撬不开的铁嘴。 展昭心中暗叹,江湖上卧虎藏龙诸多,无论是何性情,各个都是一身傲气;这无缘无故的陌路人偶然一见,就想叫人老实交代、掏心窝子将自己所怀企图一一阐明,确有些天方夜谭。只是这般就叫他二人舍了详问的念头,便也太小觑他二人了。 果不其然,白玉堂又冷声道:“你这好奇心到了掘人坟头的地步,着实叫人怀疑你的用心。” 他眯起眼,“且你又如何知晓我与展昭换了身份行事,可莫说你早日见过我二人。” 年轻男人还真就一拍掌,笑嘻嘻地借坡下驴,“白五爷聪明,前几年我在江南行走,还真见过二位。我这人生来好奇心就重,不弄个清楚明白,心头痒痒、睡不着觉,这掘坟嘛,大不了挨道雷劈不是?” 白玉堂气的差点当场一刀剁下去,得亏展昭扶了一把白玉堂的肩头,接过了话,“仁兄既然不肯细说此事,展某便问另一事,还望仁兄愿答之一二。”他言辞客气温和,可墨一般黑的眸子却笔直坦荡,叫人不忍拒绝,亦不敢质疑。展昭打量着面前这个小贼,分明笑嘻嘻的口气,但眼睛始终澄澈干净,绝无半分戏弄之意,倒像是一张白纸染不黑的少年人。 “展大人说来听听。”年轻男人道。 “蜀中雷氏。”白玉堂说。 年轻人眨眨眼,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莫不是哪儿的妖魔精怪、神仙大能一分作二投胎成的人?怎心意想通像是一人?” “……???”展昭和白玉堂皆是跟不上这年轻人的思绪,总觉得又叫这人戏弄调侃了一番。 在白玉堂将刀锋逼近年轻人的脖子前,他终于收了笑,懒洋洋地说:“要问雷家,这简单。满渝州城虽是各门各派都闭口不言,但如今为游云宴而来的老前辈诸多,自是问心无愧,都能答得上你二人。你们要是不认得几位老前辈,那也简单,寻一寻那丐帮消息灵通的风长歌便知晓得一清二楚了。” 白玉堂眯起眼,似是从这人口中听出了几分端倪,长刀一歪,口中仍是道:“你既知晓,爷何须兜那圈子。” 年轻人闻言,对那长刀视若无睹,笑而反问:“我说的,你们能信?” “哦还有……”年轻人又竖起食指,“那云府博古通今、指掌天下的云先生,想是也能与你二人细细说个明白。何苦问我个陌路人。”谁知道他所答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那便只有一听方知。”展昭老神在在道。 白玉堂亦是冷冰冰瞧着年轻男人。 “你二人非要问,我也不是答不上。”年轻人耸耸肩,见展昭与白玉堂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又仿佛对此事别无隐瞒之意,当真开了口道,“你们这些年轻侠客对雷家一无所知不足为奇,可往前数几十年,雷家乃是江湖尽人皆知的名门望族。”他顿了顿,唇角似是含笑,可细看又毫无意味,“江湖世家蜀中唐门、秦川沈氏、江左叶府、南阳连家,你们当是熟稔于心,可几十年前在这之上,还有两大蜀中隐世大家,其一你们皆知,蜀中云门,其二,蜀中雷氏。” 他用白玉堂那不冷不热的声线将旧事抖落尘埃、娓娓道来。 “云雷二族传承数百年,门内子弟无一人习武,但在江湖上可谓是举足轻重,你们可知为何?” 展昭与白玉堂皆不接话。 年轻人笑笑,“云家如何你们心知肚明。云家之人各个生了个好脑子,家主更是一双锐眼的奇人异士,腹藏诗书千万卷,闲来一语点迷津。游云宴以文会武,夺魁之人得云门指点必能突破瓶颈、武艺突飞猛进,来日必是不可匹敌的豪杰。天下之人焉能不趋之若鹜、奉为上宾。”他稍稍侧过头,目光穿过树丛,看向远处,“可到今日……你们只知游云宴,不知早年还有惊雷宴,此二乃旧时江湖两大盛事,巴蜀两大游宴。” “惊雷宴,正是蜀中雷家之宴。惊雷宴以琴会武,雷门一曲惊天下。如尔等今夜所见,琴音如刃,一曲知深浅。” “往前数几十年,欲要闻名天下,先过雷琴一曲。” 闻言,白玉堂蓦然想起前几日,紧随吕文茂到张府一探时,那病太岁张华曾有一言。 “却要怪那唐门,好端端地办什么游宴,还学着美其名曰以武会友,广发英雄帖,这才引人注目。他们莫不是想成为第二个雷家。” 那时他且不知雷家,如今再回想确是颇为心惊。 年轻人好似在夜风里叹了一声,“蜀中雷氏乃斫琴世家,素来以族人制琴为名,每一张琴俱非凡品。前朝安史之乱、玄宗至德元年,雷家出一琴,名作‘九霄环佩’,梧桐作面,梓木为底,曾辗转皇庭又归雷门。近三百年去,九霄环佩乃是雷家镇宅之宝,便是你以内力拨响的那张琴。你二人不曾耳闻云雷二氏,因二十年前雷家突然避世,惊雷宴闭,雷家族人皆是不许在江湖走动;云家则在十一年前因与云静翕订下婚约的九岁女童被拐之后,游云宴歇,闭门谢客、不再面世。二族遂如唐门一般,成了江湖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蜀中隐世之族,物转星移数载去,江湖亦渐渐无人谈及。” “雷家如今……”展昭听出那声低叹的惋惜之意,今夜唐门所见所闻俱是在脑中闪过。 “四年前,一把大火将雷家烧了个干净,蜀中雷氏族人覆灭于此。” 年轻人与展昭、白玉堂微微一笑,风拂长发衣袂扬,言辞如刀、句句醒人。 “你们不是在查连月来数桩江湖命案,欲知究竟何人所为?与这些门派死者何仇何怨?为何这江湖上传闻诸多,却掩去了他们死于同一手法的真相,反倒任由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师门互戮的丑闻甚嚣尘上?” “想必你们也发现了今夜唐门游宴所宴请宾客俱是古怪。天下之大,多的是侠肝义胆、古道热肠的侠客义士,可偏偏面对唐门大乱,除了你这‘展昭’和替云静翕来的‘白玉堂’,这群人不是趁火打劫就是作壁上观,更有来时就心怀不轨之人,个中几个不明真相的亦是冷眼看笑话,半个说句公道话的端正君子也无。别说光明磊落,连正派颜面都不顾了。” 年轻人顿了顿,又是笑而反问。 “唐门当真招亲选婿,又何以看得上这些人?” 他的嗓音在夜色里像是轻巧又无情的风,撕开了所有遮羞布。 “一开始那唐门小娘子就指着‘展昭’来的,其余人,如尔等所见,几乎皆是与雷家当年有所牵扯,如今对他这唐门虎视眈眈的小人罢了。” “闻说当年合谋污蔑雷家与魔教为伍,逼死雷家满门的,正是这巴蜀之地各门各派的……” “‘英、雄、豪、杰’。” ※※※※※※※※※※※※※※※※※※※※ 啊我来了! 九月最后一天更新,也就是说晚上没有更新。 嘤,今天我还要完成三个项目的新剧本,头发都要拔秃了! 但是写到本卷最重要的设定之一,突然兴奋…… 顺便和诸位小天使说一下十月的更新的事,e月大概没有日万也没有日更。 我要去面对一个很重要的事,e以说是修罗场了,我现在还有点忐忑不安,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所以我可能一时顾不过来,当然=-=因为榜单还没写完,所以十一期间还是有更新的,大概两更吧,如果好的话,可能会更多。 总而言之,祝我好运吧,希望我能踏过这道坎,快快乐乐回来更新。 今天,也超超超超超爱你们的,提前祝大家国庆快乐。 我先去赶剧本了嘤…… 第七一回 雷门事,恩怨情仇谋哪般 “他们有愧、心虚, 又或是另生图谋……” “使他们每一个,都在今日命案上,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夜色漫漫,璧山县人声鼎沸,而重山犹如一只巨大的怪兽, 寂静无声地趴伏在夜色里。 林中无人作声, 三人对视静立, 仿佛是被这遮羞布下的丑恶人心惊得不能言语。 忽闻鸟扑翅响声, 很快他们三人看见云府的人抬着轿子, 慢悠悠地从不远处漫着雾气的林子里过去了。整个长队整整齐齐地沿着山路下山,好似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这边对峙的三人。可三人皆知云先生旁的书童子青侧头往黑黢黢的林子里望了一眼, 在轿子里一句含糊不清的低语下又全当无知地转回了头。 很快,云府的人不见了踪影。 白玉堂方才眯着眼盯着扮作他的年轻人道:“你的意思是如今生了命案的几个门派,都与这满门覆灭的雷家有关。” 年轻人眉梢一动, “诶, 我可没这么说, ”他笑笑, 像是要把锅重新甩给白玉堂,坦然地接了下一句,“但满座宾客除了你二人, 当是人人都与雷家有关, 便是有那么几个门派年轻一辈的弟子不知旧事, 今夜回了师门, 自有人与他们细细了解、囊括无遗。唐门那小娘子唐珞琼, 还有那位唐无影,或许还当算上那年幼却早慧的唐珞昀……三人皆知觊觎唐门之人必是与当年雷门相干一辈,自是宴请这些人,示敌以弱、引蛇出洞,想揪出与唐门内贼勾结之人、也趁此机会杀鸡儆猴。” 闻言,展昭想了一会儿,侧头看了一眼白玉堂。 白玉堂好似明白展昭的意思,当即道:“那个名作立雪的还俗和尚,也是如此?” 他与那立雪在黔州偶然结识,因见他脱俗不凡,方才有了那日黔州城把酒一宴、坐谈细论的交情。白玉堂本就是恣意洒脱的性子,独自出门在外,又碰上眼界谈吐不俗、功夫底子不弱,偏偏不似江湖儿女,而是一身佛性的方外人,心觉有趣,一时入了眼,自然便顺了这眼缘结交一番。只是他这江湖侠客向来是纵马天下,走哪算哪,一面之缘是友、结识数年是友,因而也算是与那立雪有了交情。不过英雄不问过往事,白五爷自然也对这一头青丝还了俗、喝酒吃肉混不忌,却仍然要打着佛号穿袈裟的立雪和尚所知甚少。 却不想那日之后,一月余未见,倒是在这唐门游宴碰上了。 满座宾客哪个不是来历清明、一查便知根知底的人物?不是门派弟子就是江湖已闻威名。也只有这盗了请柬、不请而来的小贼和这立雪,是唐门游宴上两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人。 “这话你真问错了人。”年轻人耸肩,“这人我也未曾见过,天下之大,在下这样的无名小卒,如何能认得出多少英雄好汉。”他见二人面容沉沉,对他所言不置可否,又笑说,“不过他那身功夫,想是你二人也看出来了。” 年轻人顿了顿,“以禅入武、以武修禅,轻功一苇渡江,虽与世上绝大多数习武和尚路数不同,但他必是出自少林。” 展昭与白玉堂俱是不言。 立雪本就是还了俗的和尚,功夫不浅,出自少林不足为奇。奇的是江湖上从未闻说少林正宗还有个这么年轻有为的弟子,这弟子竟然还还俗了。瞧他那头青丝,也不知道到底何时还的俗,他说还俗不久,只怕也有两年了,也不知他究竟是何年岁。且他为何在唐门游宴现身,与这唐门、又或是那四年前覆灭的雷家有何干系? 说来此人来来去去,也不像是对唐门有所觊觎。 白玉堂出其不意地问道:“你又与雷门何干。” “……” 年轻人目光一顿,哈哈大笑,惊得又一鸟雀扑翅而飞,“我见高楼宴宾客,我见楼塌人悲欢,白五爷,在下来凑热闹。”他说,眸光却像是在笑说:白五爷莫要诈人虚实,在下不受这当。 “唐门与雷氏可是旧交?”展昭接着问,对白玉堂突然诈年轻人这一句并无成果不以为意。 几桩江湖命案里还包括唐门老门主,添之今日那拂柳山庄的龚姓兄弟二人出言讥讽唐无影,分明是说唐门与雷家满门之死脱不了干系。可偏偏唐家堡里供着蜀中雷氏祖孙上下几代人的灵位牌,那唐珞琼手掌雷琴、会这雷家之曲不说,对那满屋灵位牌也甚是看重。 唐珞琼与唐无影口中提起的“大哥”又是何人? “你们不也听着了,那唐无影对唐珞琼说了什么?”年轻人反问。 “雷家阿琼,唐门琼娘。”年轻人轻飘飘地落下八个字,面上的笑意颇深,“二位侠士何必明知故问,要从我这张嘴里再确认一番心头猜测无疑?”他低声轻语,不冷不热的嗓音像是春日凉风蓦然让人背脊发寒,“听说当年烧毁的雷家少了两具尸首,正是雷家最年轻一辈,雷家家主的一双儿女,雷琚和雷琼。” 是否旧交难说,唐雷两门什么干系也难说,可当年雷琼必定是今日唐珞琼。 至于她又怎么变成唐珞琼…… 展昭却注意到另一事,意外道:“……你是说雷家公子也没死?” “谁知道呢。”年轻人摊手,眉目淡然,“四年过去、物是人非。尸首早教人不知埋往何处,至于雷家那滩灰里你还能找到什么?世人皆知当日雷琚为救陷入火海的镇族之宝‘九霄环佩’而冲进大火滔天的琴阁之中。谁知道那雷家公子是不是与那屋瓦墙柱、满阁瑶琴一并烧成灰烬、连骨头都不剩了。” “也或许,是这心怀仇恨的雷家公子时隔四年回来寻仇了。”白玉堂却冷不丁道。 算上今日唐门空中楼阁的剑南帮三把手,江湖上生了七桩命案,桩桩都是短刀插心口。这些人既然都与雷家深仇大恨,排去怀有此等怨恨,但确确实实不通武艺、只有一手琴艺的唐珞琼,不难让人怀疑杀人的正是那不知生死的雷家公子雷琚。 “也许。”年轻人不置可否,随意点头,仿佛对此毫无兴致。 白玉堂轻声笑了一下,月光之下尽是阴霾之色,“此事你知也好,不知也罢,事实真相终有一日能查清,也不用你今日如实道来。”他眯着眼,桃花眸中含着锋锐杀气,“不过,倒要请教一句,这雷家有什么可觊觎的,竟叫江湖人舍了礼义廉耻的正义面貌,也要合谋诬陷,逼上门去,放火杀人?”他声音亦是轻巧,可字字句句都含着一针见血的笃定与冷硬,像是一把垂直捅入的刀,毫无顾忌,令人胆寒。 “想必以你这不弄清前因后果、事实原委就挠心掏肺睡不着觉的好奇心,当是知晓此事罢?” 展昭目光坦坦荡荡地望了进来,灼然赤诚令人不能避退,“展某亦是要请教,四年前,众口铄金所言雷家为伍的,又是哪个魔教?” 唐门引江湖人觊觎并不奇怪,江湖多纷争,这唐家堡内多的是江湖人渴求的东西。可雷家不同,或者说云雷二族立身于世,与寻常江湖门派世家是不同的,云门一语点迷津、雷氏弦音助扬名,他们在江湖上鼎鼎有名不是因为什么功法秘籍、也不是什么秘宝图纸,更不是什么神兵毒物,而是人。 一门富贵托于才,一身才华托于人,云雷二氏甚至不习武,有什么能让人觊觎至此,连脸皮都不要了? 可莫说是为那雷家的琴与琴曲。 且不说用雷琴抚雷曲须得配以该有的心法指法,否则就会如今日白玉堂所为,不得不以内力催动琴弦,方有琴音伤人之效,可如此也害得自己落了一身内伤。甚至白玉堂怀疑这雷家之人不习武,正是因为“欲抚雷琴,不得习武”。单说雷家琴阁被烧,不难猜出,当年合谋为恶的江湖人忌惮雷家族人以雷琴伤人抵抗,因而未雨绸缪,早早一把火先烧了琴阁之琴,随后才逼入门中趁火打劫。而数百年来名噪一时的雷琴,如今怕是几乎不再流落于世了。 那雷家还能有什么? 雷家又是与哪个魔教混为一谈?莫非就是近几月所说的那魔教妖女、秦苏苏所在的掩日教?这魔教声名早年不得见,分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门派,四年前又是哪儿来的? 被拎到各桩命案里顶缸的掩日教秦苏苏又是何人? 这些方是这数桩江湖命案与旧年恩怨的关键所在。 年轻人不语,望着面前两个聪慧敏锐的侠客,沉默了许久,又笑了笑,“你二人啊……” 白玉堂的长刀抵着年轻人的脖颈,只冷声截断了这毫无意义的低叹:“旁的事,你大可随意糊弄,白爷懒得与你计较。可这事你若不说个清楚明白,就莫想从白爷这刀下逃出生天!” 年轻人对白玉堂的威吓丝毫无惧,面容上仍是轻松惬意的笑意,高声喊了一句:“老头,莫看戏啦。” 展昭与白玉堂俱是面色一变。 他有帮手! 几乎是同时,林中风动。 一股阴冷风沙仿佛千军万马扫过了这片黑黢黢的林子。 只是一瞬,月色反光的刀剑中好像滑过一道黑影,再下一刻,二人刀剑下一空。那年轻人竟然从他二人面前被硬生生地截走。白玉堂面色铁青,半晌不做言语,只与展昭对视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底瞧出了罕见的惊骇之色。来者武艺强悍、深不可测,远超他二人,这月光之下眨眼一过,他们竟是未能发觉此人如何靠近、如何带走了人!倘使此人要动手伤人,只怕二人联手也毫无反抗之力。 这天下之大,二人早知不可小觑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可如今日这般还是头回遭遇!这偷请柬的小贼虽强他二人一线,论单打独斗不以命搏之未必能赢他,但二人倒也无忧无惧,甚至二人联手定能拿下此人。便是婺州城门上面对千军万马压城来,也不曾让展昭与白玉堂心觉武艺实属尚浅,唯有那开封城的周老于武学上不见端倪似有此人深不可测。 展昭与白玉堂站了一会儿,满怀心事地收起了刀剑。 这会儿断然已经找不见那来历神秘的年轻人,心头再多疑惑也得先摁下作罢。只是他既然有这么强的帮手,一开始又为何束手就擒、与他们敷衍周旋,莫不是早前那高手未在此? “……如此说来……”他二人齐声开了口,又相视一笑。 “此中确有你我猜测那般的隐秘。”展昭轻声道。 白玉堂亦是眯起眼微微颔首,“且他定是知晓什么却不愿与你我透露。” 那扮作白玉堂的年轻人默认了此事,却不肯直言。恐怕正如展昭、白玉堂二人所料,他虽顾左右而言他,嘴硬得跟个铁焊的牢笼一般,但确与雷家、唐门脱不了关系,今夜混入唐门也是为此。 “他说‘觊觎唐门之人必是与当年雷门相干一辈’,”展昭顿了顿,“雷家与唐门被盯上的原因是一样的,并非唐门本就有的那些秘籍宝物。” 白玉堂又点出展昭心忧之事,“官府与唐门内贼合谋,唐门内贼是为门主之位,而官府……想是也为了这不能言之于口的秘密。” 展昭无声地叹气。 他早有预料官府与江湖有这千丝万缕的牵扯,可当真搁在眼前还是一团乱麻、令人心忧。 白玉堂将长刀往肩膀上一压,吊儿郎当道:“既无答案,你这愁苦猫儿还是省了这无用叹气,明日再查便是。那吕知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着实叫人弄不清他到底是怕死还是如何,少不得明日再试他几回。”说着,他率先往山下走了两步,又斜着身子,歪着头等展昭。 “走啦猫儿。”白玉堂拖长了音催促。 展昭只得无奈笑笑,忽而想起千霖宫那个少年郎。 他心头微闪,见白玉堂又要催促,便拎起巨阙跟上,“白兄缘何不愿一问云先生?” 不说云静翕那身本事,他既是云家人,这蜀中云雷二氏如此地位,定有世家之交;此中确如先头的年轻人所言,问云先生远比这人来的牢靠可信,也便利。且那渝州官府被刻意赶来的云静翕劝退,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是否如他二人心头猜测那般…… “天下神棍都一个德行。”白玉堂毫无迟疑地接上了这话,空着的那只手做出掐指一算的模样,摇头晃脑地同展昭道,“天机,不可泄露。” 展昭忍俊不禁,与白玉堂沿着下山路走了一段,想想又问道:“云先生名静翕,白兄可知他别的名号?” 白玉堂挑起眉,觑了展昭一眼,好半天才仿佛不太情愿地、又半句不瞒地答道:“云静翕,字幼清,闻说因天煞孤星之命,自号孤帆,旁人多称云先生,又称孤帆先生。” 展昭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着摇摇头。 白玉堂见状又瞥向展昭,胡搅蛮缠道:“他虽有本事,许是也知晓城内种种真相,你这官府中猫,也不能信了这口说无凭的虚话。” 展昭暗笑白玉堂非不肯他与云静翕有往来,还要兜这圈子,口中坦坦荡荡地反问:“总归一条线索不是?” 掐算之语自然不能充当呈堂证供,可这前因后果,总能给他们扫开迷雾作路引。 白五爷叫这牙尖嘴利的猫儿气噎,也是无言以对,好半晌才道:“从唐空简的尸首来看,胸前确也被插过一刀,因而毙命。”他踢棺出火场前,赶着时间看了一眼,确证了那唐门小娘并非虚言。 展昭一听,被白玉堂这转话锋的生硬差点逗笑,往日他这白兄混不吝,谁还能从他口舌上占便宜,今日倒是将他的话也塞回口里一次。他眸中含笑,立马叫白玉堂看了个分明,白玉堂嘟囔着“你这臭猫,又诈你白爷!”,人却抱着刀走了两步停了下来。 “展昭。” “白兄且说。” 白玉堂凝神望了展昭片刻,那双桃花眸里仿佛映着点点月光,又有往日锋锐狠戾与漫不经心、又有狂风暴雨一般的炽热,还有隐晦的从容,倒是那些焦虑之色半点不见。他抱着刀踏步向下,又闭口不言了。 展昭也不问,与他在月色黑夜中下了山,弯月向西,已经寅时了。二人没有直接回渝州城,而是沿着城外漫步。 “你把温老六借去了?”白玉堂又懒洋洋问展昭。 展昭道:“这位巴县知县上任两月,应当在渝州知州面前露过脸,展某看来温兄那易容的本事值得一借。”比他直接将那状元郎接来要好。 “你与他约了何处相见?”白玉堂侧头望了一眼月色,“城外十里亭?” “今晨卯时。”展昭道,想想又补了一句,“白兄不若先回去歇息。”白玉堂三日三夜不合眼,昨夜又歇得晚,虽说习武之人得了几个时辰好眠也精力充沛,可总归是过于操劳了。 “张府你有何打算?”白玉堂不应,只与展昭往十里亭方向拐,二人脚程不慢、不用轻功这么慢走半个多时辰,再小歇半个时辰,也过了卯时了。 展昭见白玉堂打定主意,也不劝了,倒是一晃身,口中说着:“想是明日要先去一探轰地门。”他整个人已经跃了出去。 白玉堂也紧随而上。 夜静无话,二人不过一刻钟多便到了十里亭,本就洒脱自如的江湖侠客,顶着夜风露水刮面,各自抱着刀剑背倚背歇下了。 “猫儿。”白玉堂闭着眼仿佛百无聊赖地唤了一声。 “嗯?”展昭亦是一动不动。 “雷家四年前覆灭。”白玉堂说。 展昭闭着眼意会地笑笑,“……什么功法能叫一个毫无武学根基的人,四年后毫不费力地杀死这些江湖人,短刀三寸入胸,半毫不多。”他接上了白玉堂的后半句话,好似对白玉堂疑惑心知肚明。 “这等手法,凶手武艺不该输于你我。”白玉堂又道。 他二人习武十多载,对此再明白不过。雷琚倘使活着也不过是二十多岁,比他们大些的年纪,哪怕是四年前,他欲入武学,重头再来,也实在晚了太多,再如何天赋异禀、根骨清奇,也不该在短短四年内赶上他们日以继夜精进的武学。 “这世上恐怕只有南阳连家能办到此事?”白玉堂说。 展昭沉吟半晌,方才不甚确切道:“闻说……南阳连家在数年前生乱,元气大伤,江湖之上几乎不见连家之人。” “不错,连家当是无人能出手相助。”白玉堂微垂着头,往日分明警醒的很,这会儿才坐片刻就好似快要睡去,“那小贼……许是……转移你我视线,故意抛出了雷家与雷琚这条大鱼,这锁的钥匙还是在此人……” 展昭放缓了呼吸,没有作答,果不其然就听白玉堂呼吸渐渐平缓,再无后言。 夜风习习,仿佛将二人的头发吹拂交缠在一起,也将一夜心事埋藏。且是这时,远道而来的急急马蹄声忽而惊醒了浅眠的二人。 展昭与白玉堂手一抬,抛着换了刀剑,狐疑的目光一并往远处一望。 天将亮,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温殊。 ※※※※※※※※※※※※※※※※※※※※ 啊……啊……我回来啦。 好像成功的度过了修罗场,但是事情依旧没有解决…… 总而言之仿佛得到了片刻喘息。 快乐回来更新。 不过一周没更新,脑子有点更不上上周的想法……嘤……我得重新整理一下。 明天再看要不要修改吧[推锅日常] 晚安小天使~ xxx 修改一下错字 第七二回 渝州蛮,铁桶一只非汉心 天渐亮, 乌云漫上山头,可金光却从乌云的一角穿了过来。 渝州城外十里亭前一匹枣骝色的神驹正低头吃草,亭内坐着三人,传来轻语,正是展昭、白玉堂与温殊。 “……那巴县简直龙潭虎穴, 一个七品知县的府宅里里外外竟是有数位习武之人盯梢, 展大人您可真不厚道, 凭您这功夫走一趟倒是轻轻松松, 老温我可差点命折那儿了。”温殊大马金刀一坐, 嘴里就噼里啪啦一阵下雷暴雨一般。话虽说的厉害,可他眉目之间却不见紧张之色, 仍是那吊儿郎当、胆儿比鬼肥的松江一霸,两三句交代了一日一夜之行,还调侃了展昭两句, “想把这状元郎神不知鬼不觉地请来渝州城只怕比得登蜀道, 展大人, 您这活儿不好干呐。” 展昭眉梢微动, 有几分意外,“温兄可有见到这位知县大人?” 温殊竖起手指摇了摇,“趁着黑灯瞎火见着了。嘿哟, 也是位年轻才俊, 我倒觉得他这相貌堂堂点个探花郎也是十拿九稳。虽瞧着有几分书生的呆劲儿, 可一聊方知肚里文墨不少, 竟是不通武艺, 也知晓自己如今在巴县寸步难行,被人盯得死紧哩。手底下的衙役估计没几个听他使唤,他倒是半点不愁,十足的气定神闲,也不知是天生的慢性子还是成竹在胸、从容不迫。” 展昭听温殊这满口俏皮话,口音变了几回,原是肃然的氛围也扫荡一尽,才是哭笑不得。他侧头看一眼白玉堂,凝神低语道:“巴县知县上任不过两月,并非渝州人氏,不该是往年恩怨。” 白玉堂正抱着巨阙正靠着亭柱,接过话来:“巴蜀原是无人管束的铁桶一只,‘展昭’突临渝州都能叫他们草木皆兵,这天降使兵,自然要被小心对待,不足为奇。” 盯着巴县知县的定是渝州官府之人,由此亦可见渝州官府与江湖人定是干系不浅。 “那可未必。”温殊却驳了白玉堂这话,“这巴渝该是还有一拨人。” 展昭与白玉堂皆是一愣。 “你二人往日都白聪明了不是?”温殊反问他们,“这天下哪里只按官府、江湖和平头百姓来分人的?便是旁的地方如此分,这巴渝险山恶水之地,总该不同吧?” 展昭一愣,好似有些明白了。 “巴人。”白玉堂一语道破。 “南平来的渝州蛮。”温殊一拍手,“在这巴渝可不是只有汉人,”他指着亭外山水说,“无论是官府中人、江湖中人还是寻常百姓,又或是世家豪绅……长居于此,占着夔州路、梓州路的,是夷人。汉人在此多讨不来多少便宜,熟夷熟僚凭威势胁迫汉户为奴为隶,没人土田,抢掠财物,凶悍野蛮,应对大宋朝堂也是时降时叛、反复无常,这才是真正的铁桶。而巴县知县是个江南来的汉人,一举一动自是引来多方瞩目。” 白玉堂回过神来,“你受了何人点拨?” “还不许我一个局外人,旁观者清?”温殊笑问。 白玉堂不予理会,已经有了答案,“这巴县知县确是个明白人。” 还是展昭温声笑着答了这问:“温兄对渝州之事无甚兴致,是为旧事而来,自不会不知前因后果细思这细枝末节。” 温殊轻啧了一声,“确是这位年纪轻轻的知县大人点出了此事,他对自己如今置于何等险境了然于心。且要我给展大人带句话,五年前灭门旧案里死的那户人家姓王,正是熟夷豪绅大家,全家三百五十二口人,一夜死尽。卷宗所写便是如此,其余便移交渝州知州判夺,别无后文,因而旁的他还得再查一查。” 展昭微微颔首,五年前的旧案要查就得问旧年与此相关的人,不是看看卷宗就能知晓的。不过他又想起一事,“渝州知州吕文茂似是泸州人?” 白玉堂微微点头,“应是不错,他招待所用的曲酒乃是泸州佳酿,多半也是亲汉熟夷考取功名、为官多年。” “便是如此,你二人不是查那江湖命案和渝州官府,怎越扯越远了?”温殊又道。 “展大人让我转告那巴县知县,托他去查五年前的灭门旧案又是怎么回事?与你们今日所查有关?” 他昨儿快马离城,只得了展昭相托的两件事:一是请那巴县知县乔装打扮来一趟渝州城,二是来之前想法子查一查五年前的灭门旧案。旁的前因后果、事实原委,二人查这些真正所图之事,温殊可以说是一头雾水、不甚了解。 因而每每见二人自说自话,温殊都要叹八辈子的气,搞不清他为何这逍遥日子不过,非要搅合这二人的闲事。 也不对,温殊又想道,他分明是为查温蝶的案子,被这二人无情地抓了壮丁。展昭本就是官府中人也就罢了,白老五分明是迷了心窍。色字头上一把刀,不是插自己两刀就是插兄弟两刀,美色误人呐! “此中牵涉渝州官府,展某前来正是欲一探究竟,昨日劳烦温兄了。”虽被问到头上,展昭却无意将这错综复杂的案子与温殊细细言明,托温殊跑一趟是实在分|身乏术,对风云诡谲的唐门游宴放不下心。细细来说,若非白玉堂为离城查案、代他几日应付官府,以展昭性情,自然不愿让温殊也在这牵扯官场是非的案子上插一手,其中凶险难料,难保今日所为会成了哪个朝堂显贵的眼中钉。 温殊听出言外之意,定定看了展昭片刻,倒是没有被推拒的恼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来这江湖命案也够有意思的,每隔几日就死一人。”他哪儿是对这案子有兴趣,一无所知未必不是好事。 白玉堂闻言,目光微微闪烁,侧头瞧了温殊一眼。 “只是人未能如约给你们带来,你们打算如何行事?”温殊又问。 “山既不能就我,我就山便是。”白玉堂懒洋洋道。 他本就有意在唐门游宴之后陪展昭走这趟,如今兜了个圈子,倒也无碍。 展昭思虑片刻,“知县大人可有旁的打算?”温殊不将人带来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但温殊这话却另有意味,好似他赶回十里亭就是为此。说来若是温殊今日失约,他二人也会前去巴县,不必他火急火燎地赶来。 “展大人聪明。”温殊笑说,却仿佛在讥笑白玉堂不如展昭敏锐。白玉堂斜了温殊一眼,也不知入了渝州城是不是真学了几分展昭的修身养性,竟然被温殊几番挤兑都不恼。温殊大觉没趣,又道:“那位知县留了口信,说是明日必会想法子入渝州城与‘展大人’一会,不必展大人大老远跑去了。他且要先查查展大人说的灭门案。” 温殊顿了一顿,啧啧感慨道:“这陈年旧案,他手下无人调遣,身为知县却受掣肘,怕是处处碰壁、有的查了。” “你倘使有闲心看戏,就站远些看,省的城门失火殃及你这条小鱼。”白玉堂接了温殊这隔岸观火的讥诮。 温殊轻哼一声,“得了,我懒得管你们闲事。展大人托我的事没办成,算我失信欠你个人情。话我带到了,今儿你们这案子想必也不欲叫我这下九流草莽横插一脚,我走便是,不打扰你们说悄悄话。”说着,温殊便当真起了身,伸了伸快马加鞭而僵硬的腰。 温殊往亭子外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转头问:“你二人今儿果真去了唐门游宴?怎的如此狼狈?” 他抱着胸上下打量了白玉堂一会儿,“你被何人所伤?唐门游宴去的都是年轻一辈,这江湖上还有几人和你差不多年纪武艺高过你的?”便是有,展昭与白玉堂同去,二人联手也不该有人能敌才是,怎会受了内伤。虽说这伤势不重,他歇个一两日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你要想问云静翕,何必兜圈子。”白玉堂一眼瞧出温殊这关怀之下的幸灾乐祸和所图所求。 “嘿,白老五你这就误会我了。”温殊笑说。 白玉堂剔眉,“爷给你支过招了,倘使你真想从白爷口中打听那云静翕,先将九天月隐给我带来。” “我又不知九天月隐在不在巴蜀,等寻着了也不知猴年马月。”温殊说。 “那是你的事。”白玉堂老神在在地说,仿佛对此事不甚关心。 “你分明是看九天月隐在江湖上这神出鬼没的名声,想借此引开我这麻烦。”温殊气定神闲地转回了头,“我还偏就把人给你带来,到时,白老五你可莫要赖账。” 白玉堂懒洋洋抱着巨阙不应话,只等温殊牵着展昭那匹马走开老远、不见踪影,才慢悠悠地转过头看向展昭道:“忍什么,你便是笑出声,他那傻子也大步踩套里来,半点狐疑也无。” 展昭仍是忍着笑觑他,“白兄往日都是这般欺负温兄的不成?” 白玉堂分明是为寻“秦苏苏”,因而想方设法的从“九天月隐”下手,怎到这嘴边就成了温殊求着白玉堂,非得把“九天月隐”给寻来了? 白玉堂直起身,“他找他的,我找我的,你情我愿,一对一的买卖。” “咳,白员外的生意经了不得,展某自愧弗如。”展昭笑道。 “展大人倘如想学,白爷定倾囊相授。”白玉堂面皮向来比城墙还要厚上三分,坦然如是地接下了这称赞,面上仿佛还有几分自得。要是手中握把扇子,只怕他要学起风流公子哥开扇题词高颂自己了。 展昭暗自摇头,甘拜下风,抬头瞧了瞧被乌云遮住半边的初阳,天将大亮,想要再歇是无甚机会了。 不过得了一时半会儿的松快,也算是解乏。 展昭正要开口,白玉堂先与他道:“轰地门?”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莫名其妙,展昭却微微点头,想想道:“千霖宫。” 白玉堂眉头微蹙。 二人又在清晨无人的十里亭轻语了几句,方才各自拎着刀剑朝着一北、一南两个方向分头而去。 两江交汇之处,波涛滚滚、汹涌澎湃,掀起数尺江浪白花。初日的金光从乌云的边角处溜出,轻轻拂过整个渝州城,也从两个忙碌奔波的侠客身上照了过去。像是将匆匆金粉洒在他二人头顶,又被乌云逮回遮掩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展昭又上了山,山间白云缭绕、气象万千,在耳闻江水滔滔、临近嘉陵江的缙云山上寻见了千霖宫所在。 “我还道你要先一探官府,吕文茂今夜事败,定会与人商议……” 展昭微微摇头,“吕知州瞧着粗枝大叶、胆小怕事,可心思诡谲、巧言善辩,今夜‘展昭’未能如他所愿而死,亦是见他在唐门所为,难保不会起疑,他绝无可能匆匆赶回之后谈及此事。”否则岂不是被“展昭”抓了个正着。展昭顿了顿后,又道,“倒是雷家一事,须得快快证实。”被唐门丢出唐家堡的诸位江湖弟子,绝无此等忧虑,必会在今日与师们长辈商议后事,时机难得。 白玉堂拧着眉头,好半晌没有说话。 “……” 展昭且往林间一躲,便听有门人提着扫帚、打着哈欠在山门前清扫。 他凝神屏气,提着长刀悄无声息地从上了树,又从树林间纵跃,越过那个年轻的门人潜入了这千霖宫。 令人意外的是,展昭方才进了千霖宫,便发觉山门大开迎人,一行人鱼贯而入。领头的竟是一身狼狈、满脸阴霾沉郁之色的千霖宫少年郎杜湛林。 “……前几日忘了问白兄,千霖宫的少宫主可名杜湛林?如今是何年岁?” 一路向南的白玉堂提着巨阙,亦是匆匆赶至南边重山之中、山门古怪皆是乱石的轰地门。 “轰地门与唐门相似,用的暗器飞镖、摆的机关地雷。前者尚且好说,后者……展某实属无能为力,只怕还得托于白兄。” 白玉堂脚步一顿,扫过轰地门前胡七八糟的乱石,蓦然想起唐家堡的竹林,还有火海之中,那千霖宫的少年郎频频朝展昭求救的目光。他心下一冷。 “我且要问你,你与他哪里来的交情?他先头怎寻到你头上来了?”白玉堂不答反问。 “只是昨日有一面之缘,今日又于游宴与他打听了二三事,并无交情。”展昭道。 “你这般想,他却不这般想。” 千霖宫门前,这一行回宫之人乍一眼望去倒是排场极大,领头之人也该是极为威风。不过在唐门游宴时,杜湛林又是被火海熏面、又是中了五毒神砂,又是在泥里滚了一圈,实在是看不出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他当是刚从唐门游宴回来,身后一纵列微垂着头不语的,想必是原有意寻上唐门、趁火打劫的千霖宫弟子。赴宴之人只有杜湛林,这些人自然是在山下等候。 展昭正心说赶的及时,就见那杜湛林一脚踹开了挡在阶梯上扫地的门人,冷冰冰骂道:“滚。” 那富态眉目倒竖,仍是张扬跋扈、言辞无忌,却叫人心生寒意。 门人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血,可见那一脚踏得有多用力。可他不敢抬头,瑟瑟发抖着,转头就抱起扫帚退到边角。 展昭蹲在树上,因是一身玄色,再添之山间云雾缭绕、今儿乌云又搭把手把太阳遮住了,倒是一点端倪不漏。他望着杜湛林沉郁发怒的面容瞧了片刻,并无意外之色,倒是想起来此之前与白玉堂所言。 “你莫与他打交道。”白玉堂眉头皱出万千沟壑,眸光里竟是凶戾凛冽的阴霾,“早几日我探入千霖宫,方才知晓这少宫主分明比你还大一岁,瞧来却只有十七八岁,天生一张富态小儿的面容。” “展昭,要查雷家早年恩怨虚实,飞羽门亦可,那杜湛林不好相与。” “他在外名头不显,旁人只知千霖宫有个少宫主,可是个什么性情模样却说不上。因知晓二十多的年岁,谁也不会当他就是千霖宫的少宫主,反而小觑了他。此人心思深沉,却惯爱装作少年不知事的模样,借着皮囊哄骗于人。”白玉堂言辞冷峻,字字都瞧不上那杜湛林。 “白兄提点,展某铭记于心。” 展昭神色沉静地看着杜湛林拾级而上,眸中洞若观火。 同是少年意气,可在展昭看来白玉堂年岁渐长仍是纯粹如初,那少年郎的目光却晦暗难明,满是志在必得的功利。 “飞羽门自是也能一探,只是这位杜少宫主几次故意与展某搭话,都是另有所图。” 第一次,仿佛是为了轰地门的少主应明杰。 第二次,却是为了言语挑拨,让“白玉堂”与“展昭”为唐门小娘子对上。 ※※※※※※※※※※※※※※※※※※※※ 啊…… 又开始进入新的卡文阶段,思考怎么才能顺利的结案,然后又把锅推给了明天的自己[x 总而言之先晚安了。 十月有一些新的项目工作忙不过来,我会保持每周都有更新的,日更暂时鸽了…… 第七三回 两头论,山门隔墙窃人语 “……逆子!”一声呼喝随一个巴掌声重重落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借白玉堂之手对付展昭, 你想得倒是挺美。”大堂里的冷声坠地犹如风刀霜剑,“不说汉人狡猾,那白玉堂行走江湖多年,早有文武全才却凶煞刻毒之名,你便是瞧他生了几分和气面容, 也不该小觑于他。” 屋里的人踏了几步, “倘使白玉堂瞧出你的打算, 定能猜出此事异样……” “今日唐门游宴如此, 傻子都能看出异样。”那年轻似少年的嗓音嘟嘟囔囔道。 “你还敢顶嘴, 跪下!”中年男子冷喝,“你若不挑事, 游宴再如何他也盯不上你。如今徒惹是非,他只怕旁的都不寻,只寻上我千霖宫。”男人的声音顿了顿, “上一回我便与你说了, 虽有传闻那女人在他手上, 可那杀了应明杰不可能是一个外来的白玉堂, 此事多半有诈。” “可白玉堂那小厮不就死在府衙。倘使那女人当真在他手上呢?否则他怎会跑去唐门?唐门游宴可不曾请了他!” 闻言,男人气急,又是一个巴掌去, 字字尖刀一般:“你想拿他当出头鸟, 引他去对付展昭, 也不仔细想想, 他费尽心思进了唐门游宴, 定有所图……如今雷家图纸多半就在唐门手中,他与你结了仇怨,成日盯着我们,又该如何行事?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汉人最熟稔不过的戏码,还要我与你再说几回?” 这回屋里另一人不敢接话了。 倒是屋外树上藏匿身型的展昭神色不变、心念一动。 雷家图纸? 这便是他们几番隐瞒、不能言之于口的秘密? 这么说来,那年轻人与他们所说的并无虚言,四年前这些江湖人为了“雷家图纸”而算计了雷家,害得雷门覆灭;而近日的江湖命案,当真是当年火海中下落不明的“雷家公子”,来寻逼死雷家亲眷的江湖门派报仇雪恨? 只是……这雷家图纸又是什么东西?还有…… 展昭正细想,屋内又响起那少年一般的嗓音,正是千霖宫的杜湛林:“……那个女人怎么办?” “……” 白玉堂无声无息地穿过乱石机关,从林子里上了山,攀着柱子,在轰地门绕了两圈。他轻功本就鬼魅一般,大白日里哪个眼神不好的都要以为是看花了眼,且又不是头一回来轰地门,这一进一出可谓是轻而易举。只是这轰地门昨夜没去那唐门游宴,这一日清晨里里外外竟是无人闲言碎语,更别说提起近日的要事了。 要不是这轰地门和官府关系诡谲,这渝州城内各家关系又错综复杂,贸然行事难免打草惊蛇坏了展昭的打算,合着白五爷的脾气,这会儿他就要拿了轰地门的掌门人,刀口底下问话了。在来来去去小半个时辰仍是一无所获后,白玉堂躲开一些轰地门弟子,准备离去轰地门。 他且一转弯,突然听闻二人低语,似是提到甚为耳熟的名字。 “……明卫师弟果真被关起来了?” “千真万确!如今少主已死,他多半就是来日的少主。前几日他还单独去寻白玉堂的事,也不想想当日数人围攻白玉堂,仍是让他毫发无伤,明卫师弟单枪匹马的,倘使当真出了事,门主如何不恼!” “白玉堂武艺当真有如此之高?明卫师弟的本事你我可是门儿清,竟是对白玉堂毫无还手之力,这也太可怕了。” “哎,我看咱们轰地门要和这白玉堂结仇,江湖盛传锦毛鼠睚眦必报,是个凶煞阎罗……” “可分明是他先杀了咱们少主,难不成他还能不讲理跑上门来把咱们轰地门给灭了?” “啧,不好说,你没去过中原不知道,汉人狡猾,最是讲究一个师出有名?他来日拿此当借口,我们还能如何?我看他还要说咱们拿不出证据说他是凶手哩。” “说起这事,我听师弟说那日在客栈之中,根本无人发觉少主出事,怎知是白玉堂所为?莫不是查到了什么证据?” “刚不是说了那白玉堂武艺高强,想要杀一人还不是神不知鬼不觉?门主既说是他杀的,那定是……” 白玉堂眉梢微动,见那二位弟子一边说一边匆匆而去,没有跟上,而是继续往轰地门大门前去。 这轰地门布局诡异,依山而建,皆是石屋,暗合机关阵法,石阶小道之上倘使踏错三步,等着的就不知是什么暗器箭矢毒物。只是在白玉堂看来比起唐门竹林的诡异倒是逊色不少,更难不住他。也难怪唐门游宴不请轰地门弟子,想是二门所习的均是机关暗器,自要提防几分,免得坏了游宴所设的局。 白玉堂忽觉不对。 这唐门游宴本就是请的与雷家旧案相关的江湖门派弟子,从中寻出觊觎唐门、与唐门内贼内外勾结的门派,怎么会少了同样生了一起命案的轰地门。是原本邀请的应明杰已经死了,还是唐门本就无意邀请轰地门? 这轰地门与雷家旧案究竟有无干系? 他脚步微顿。 此外,这轰地门生了命案后的反应,也与旁的几家门派不同。 白玉堂又掉头往回走,恰好碰上一轰地门的弟子行色匆匆地从外赶回,寻上了那轰地门的掌门人。 “……你说昨夜唐门起火?” “不错,大火滔天,可惜弟子跟着飞羽门弟子上了山,却被唐门机关击退。随后唐门弟子便将赴宴的各门派弟子都丢出了山门,未能及时探查生了何事。不过我回来时碰上了下山的吕知州。” “……你是说那吕文茂也带人上了唐门?” “应是如此。” 话音才落,只听咔嚓一声,杯子碎了一地。屋内传来轰地门掌门人大怒而生的阴惨冷笑,和接连几句不堪入耳的土话叫骂,好半晌才说了两句正事,“……难怪这几日渝州官府与我们装起糊涂,我还真当吕文茂怕了那展昭,收起尾巴做人,原是傍上高枝了!” “门、门主是说……?” “唐门与我轰地门素来有仇怨,吕文茂这是要舍了我们这不起眼的芝麻,去抱那身怀异宝的西瓜去了!” “可弟子分明瞧见那吕知州下山时慌张至极……?” “呵,唐门岂是好相与的,历来就是只有旁人吃亏没有唐门吃亏的,死了个唐空简,就以为那唐门无人了?” 这轰地门与唐门本就有恩怨?这倒不奇怪,江湖上这门派之间恩怨纠葛牵扯不清,且这轰地门有刚好和唐门都是用暗器机关一类门法,少不得在江湖上生了攀比,没有仇怨也要比出几分来。白玉堂垂眉一想,忽而想起多日前的一件事,恰听屋内那轰地门的掌门人忽而飞出一句。 白玉堂眸光冷凝。 “去查查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在白玉堂手中。” “……” 那个女人……?展昭目光微动,似是恍然。 “爹,那妖女毕竟是掩日教……与那万魔窟干系不浅。且她可能为寻图纸杀害了大师兄,哪怕不是她所杀,当真是那雷琚从地府火海里爬回来了,我看也与她脱不了干系。此事焉能就这么算了?” 秦苏苏。 他早该想到。 展昭想起在府衙大牢里差点命丧黄泉的安乐侯庞昱,想起江湖命案之外、被一笔穿脑所杀的知州子侄吕子俊,还有那日温殊所说的在府衙之中见到的轰地门弟子……以及寻他报仇雪恨的应明杰手足应明卫。 头一回在渝州城茶楼时,杜湛林是为最后一次在人口相传中出现的魔教妖女秦苏苏,而不是为轰地门的应明杰寻上他的。 展昭对杜湛林早有提防也是为此。他那时虽不知杜湛林便是千霖宫的少宫主,可他前几日才从白玉堂的探查得知,千霖宫那位掌门大弟子极有可能是被一刀穿心之后才沉了水,与轰地门少主应明杰同样死法。 “白玉堂”自然不可能是杀害轰地门少主的凶手。 那时他虽有疑虑,倒也弄不清这年轻人为何刻意寻上了他,不好下定论断。而后在唐门游宴却是有趣,这唐门宴请的均是巴蜀一代门派年轻弟子,但绝非什么无名之辈,不是首席掌门弟子便是掌门之子。可见这杜湛林多半对其师兄死因多半心知肚明,偏偏前一日还能堂而皇之地叫出是他杀了那应明杰,因而引来了应明卫。 如今想来,定是中间另生了什么差池,使得这千霖宫以为秦苏苏在“白玉堂”手中。 展昭平静而无声地笑笑,墨一般的眸子像是深沉无底的潭水,又闪烁着明亮通透的微光。 千霖宫前堂之内。 另一个男人,杜湛林之父,千霖宫的掌门人却沉吟片刻方道:“……你昨夜果真见那九霄环佩在唐门?” “别说九霄环佩了,那唐珞琼在唐门供着雷家满门的灵位牌,还当自己是雷家的小女雷琼呢。”杜湛林轻蔑道,语气之中不乏怨毒暗恨之意,正是对昨夜在唐门的遭遇恼恨。 “秦苏苏自然还是要寻的,只是如今先不必理会她,事有轻重缓急,图纸要紧。且你说的不错,现在这妖女下落不明,说不准真在白玉堂手中。否则按江湖传闻的白玉堂那高傲性子,怎么会在没收到请柬后还费心思跑去唐门游宴,多半是从那妖女口中得知了什么。只要她真是为那雷家图纸来的,就跑不了。”中年男人道。 杜湛林微微点头,“既然九霄环佩在唐门,想必两年前爹的猜测不错,图纸不是在他们手里,而确是四年前被唐门带走了。” 中年男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冷恨道:“唐空简果真是好算计!” “我正是见那唐珞琼会奏雷琴,必是当年带走雷家之物后下落不明的雷琼,方才出此下策。爹,如今唐空简已死,唐门大乱,正是最好时机,倘使让唐珞琼招得展昭为婿,岂不是要将此物送到朝廷手中!”杜湛林目光恨恨,不见往日少年意气,他本生的富态小儿的面目,做起狠毒之色更透出一种不合年龄的可怕,“谁知哪家的蠢货竟是放火烧山,想趁火打劫,坏了我等的事,还白白中了唐无影的圈套!” 中年男人面容上几番变化,终究是挥了挥手,“你起身吧。” “唐空简挖空心思数十载,又有何用,总归是逃不了一死皆成空。”中年男人冷笑了两声,“倒是养了一双好儿女,在这时候竟能达成私下合作,还为哄骗于人,处心积虑地传出他们为夺门主之位不合之言。不愧是唐空简养出来的,和那唐空简一样狡诈,你我今日是大意吃亏了。” “谁能想到,那唐无影被唐空简数十年来当条狗一样养着,试毒试药,刑讯苦练,受尽折磨,人似鬼形。”杜湛林站起身,冷声喃喃道,“再瞧瞧那唐珞琼和唐珞昀……他竟能不计前嫌,与唐空简之女唐珞琼携手共对外敌,莫不是有毛病?我还当他定是恨极了唐空简,难不成此事有假?昨夜那唐无影武艺惊人,远超于我,暗器与轻功在唐门之中恐怕也称得上一枝独秀,分明是被唐空简当成衣钵传人,爹……” 闻言,展昭先是一愣。 旋即他想起唐无影那怪声怪气的嗓子,嘶哑又难听,因而轻轻呼呼的温柔语气也听来可怕阴郁,分明与白无根无二都是曾被人毁过。只是展昭未曾想到竟是唐无影的养父、唐门老门主唐空简所为。不过唐无影身为老门主养子,唐门之中又有谁能对他出手?他那嗓子若不是被收养之前就被毁去,那便只可能是唐空简所为。难怪唐无影身量不过唐珞琼一般,人却比唐珞琼这个女子还要瘦,若非那一身深衣遮掩,只怕像极了一具行走的枯骨。 这么想来那唐无影对唐珞琼态度诡异,立场难辨,倒也不足为奇了。 “……那只能说唐无影天分极高,竟是熬过了唐空简的种种手段。”中年男人冷硬地说。 “此事你不必多疑,十三年前,为父是亲眼在游云宴上唐空简对他这养子一有不满便极近折磨,那时唐无影也不过七八岁的幼童,就已然木讷犹似牵丝偶人,指甲漆黑、唇色发青,分明是多种毒物在身,瘦得比外头流浪野狗还不如。”他应答了杜湛林的怀疑,语气轻巧至极,只是字字句句的形容听来寒彻心扉,却远不能让人知晓唐无影究竟饱受何等苦楚,“唐珞琼总归不是唐空简,且他这条狗听了唐空简的话那么多年,到底是养出了异心还是养成了说一不二、不知反抗的蠢狗也难说。” “不过唐门借我等之手,拔除内乱,唐无影与那唐珞琼姐弟又是一伙的,如今想要从唐门拿到那雷家图纸……” 屋内半晌无声。 良久,展昭扶着长刀后撤时,听见几句阴狠的低语。 “既然到了这一步,便也顾不上江湖道义了。” “你不是说,吕文茂带着人找到了路?取笔墨来,我看是时候给几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递拜帖了。” 风起送白鸽,一道黑影从林间一闪而过,像极了一只张翅的飞燕,阴沉的天光下,隐隐有一朵银莲在燕尾盛开。又听风抚长林,白鸽再飞起,在林子里不见了踪影,这一日无声无息地过去。 尽管天色沉郁,城中人面倒是多带往常的笑意。 摊贩来来往往,街巷热闹非凡,与汉人官话不同的巴渝口音十分独特,乍一听来还有几分令外乡人遮掩不住的茫然。身着粉衣的公子哥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进了城门,且迎面就与一位同着粉衣粉裙、头戴白纱笠帽的女子碰上了。粉衣公子眉梢一挑,唇角竟是风流浪荡的笑意,目光尚未从那女子婀娜窈窕的身上掠过,就见发觉那女子的目光穿过白纱冷冰冰地盯住了他。 哪怕隔着白纱,那目光仍犹若实质,狠毒地钉住了他。 温殊手中扇子一晃,遮住了自己的半张笑脸,心说这女侠客武艺不知如何,气势倒是凶悍。 他不以为意地与这女子错身而过,见粉衣女子牵着马,踏步离了城门,温殊神色微动,竟是转头望向了城门口张贴的那几张缉捕文书上。温殊一收折扇,往自己的掌心一敲,眯起眼打量着缉捕文书画像上唯一一个女子,也是唯一一个面上有一道骇人伤疤的在逃人犯,笑了笑,“还真是个通缉在外的要犯。” “去岁婺州,桃木教……”温殊用折扇敲着手心。 “姑娘运气看来是在太差,怎就偏偏来了那一鼠一猫在的地界,可不就阳光大道不走,地府无门自来投。” 温殊啪的开了折扇,一摇一摆地又转头往城门外走。 渝州城内外人潮汹涌,来来往往,喧闹之声如沸如撼、如魇如呓、如聋如哑,片刻间掩去风里的低声笑语。 “……倘使真在此地,只怕要嫌温某不懂怜香惜玉。” 风过人群,一个将满头多股小辫儿束成马尾的姑娘提着纯黑的古剑,侧头一望,似是从人群里瞧见了熟悉的粉色,未曾细观,又被一旁的言笑晏晏的娇俏姑娘喊走:“月华姐,走啦!” 这位提剑的女侠只能笑笑,没再瞧见那婷婷袅袅的粉色身影,倒是瞧见一个年轻的书童着急地赶马着马车入了城,口中还念念有词着“医堂、大夫”云云。她追上了前头那几个姑娘。 在日暮之前,夕阳又从乌云的一角偷偷的钻了出来,给了这一日的人间最后一缕灼热温暖的光辉,才被阴沉沉的云端裹着落下了西山。 夜色又一次静悄悄地降临,卷住了这座山水险要之地所搭起的城池。 无人发觉黑夜里两道影子一前一后,翻过了一南一北高高的城墙。 城内瓦舍勾栏仍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民宅三三两两都熄了灯、寂静非常。挂着葫芦的药铺门前,掌柜的正将门板一一扶上卡住,隔壁的医堂亮着一根蜡烛,烛火幽微,似是随时要被风吹灭。药铺掌柜的转过身的功夫,果真一阵风来,蜡烛嗤的一声灭了。 冰冷的刀剑贴上了一人的脖颈。 “何人?”几乎是同时,医堂里屋传来平缓和软的声音,在这黑灯瞎火里茫然又从容,却是另二人极为熟稔的江南口音、吴侬软语。 三人面面相觑,二人目光明锐。 “颜仁兄?”/“颜大人?” ※※※※※※※※※※※※※※※※※※※※ 啊啊啊啊我来了我来了…… 前两天卡在小黑屋里出不来quq 写文好难,嘤,我为什么要写推理……我一定是疯了…… quq推演失败,程序混乱中…… 有人亲亲抱抱吗,没有的话……我等会儿再来问。 第七四回 巧成书,医堂屋里状元郎 灯烛再次亮起, 将三人照亮,正是书童雨墨举着灯盏站在门口,对着屋内突然出现的二人目瞪口呆,失了言语。 “你、你们……贼、贼贼?!”雨墨看着那映着暖色灯火仍是锋锐寒芒的一刀一剑,口中半句话都讲不利索。 展昭与白玉堂齐齐收了刀剑, 对了一眼, 俱是有几分意外。 “贼?怎么, 两月不见, 小书童不认得我了?”白玉堂与那结结巴巴的书童雨墨笑了一句, 又与一并出现在此的书生颜查散道,“许久不见仁兄, 今日竟有如此缘分,仁兄莫不是也不认得小弟了?” “贤弟相貌堂堂,乃是世间少有的俊才, 愚兄焉能忘了。”颜查散亦是对此久别重逢十分意外欢喜, 连忙作揖一礼, “只是不知贤弟怎在此地?这位又是……?” 展昭侧头瞧了白玉堂一眼, 目光含笑,未有作声。 他原是糊涂,旋即想起与白玉堂早些日子书信往来, 耳闻那古怪还俗和尚立雪之外, 也曾听闻路上碰上的书生和他那妙极的书童。只是他未曾想到这巧事诸多串成书, 白玉堂前两月碰上的书生, 正是巴县如今新上任的知县大人。他能认出这位颜知县, 还多亏这知县大人穿着一身官服。 白玉堂轻咳一声,道:“实不相瞒,这位乃是陷空岛白玉堂……” “……” 这回展昭轻咳了一声。 白玉堂收了声轻笑,俊俏的面容被幽微的暖色灯火勾勒得华美又吊儿郎当,耸耸肩,只对那颜查散道:“这么说来仁兄便是包大人赞不绝口的状元郎?仁兄当真不厚道,怎不与小弟早说。两月前仁兄原是上巴县赴任来的,小弟要是早知,便该护送仁兄才是,这可要叫包大人怪罪小弟不周。旧日无礼之处,还望仁兄见谅。” 颜查散先是意外,紧接着又仿佛有了几分恍然,“贤弟你……?” “此事是小弟早该猜出来了,也怪小弟眼拙,”白玉堂慢条斯理地说,目光偷偷频频望向展昭,分明是淘气玩闹的性子上头,要捉弄人了,叫展昭莫要拆穿了他,“包大人说去岁有个江南的书生被官家钦点了状元郎,是个了不得的年轻才俊,却被遣到着穷山恶水的险地当了个芝麻小官;仁兄这口音一听便是江南的,又饱读诗书、腹藏文墨,才学是小弟早有领教的,两月前又说是赶来巴县。” “最要紧的是,今儿一早,小弟的人接了巴县知县大人的口令,说是不必小弟赶往巴县,这位年轻有为的知县大人自个儿会想法子入城一会……” “你、你你是……!”雨墨听懂了白玉堂的话中之意,舌头又打了结,“你不是……你就是展、展……” 颜查散哭笑不得,打断了雨墨结结巴巴的猜测,“贤弟莫要取笑糊弄愚兄了。” 说罢,他冲展昭一礼,“下官颜查散,参见展大人。” 展昭忙抬手一接,不紧不慢地笑道:“颜大人多礼了。” 雨墨已经彻底糊涂了。 白玉堂抱胸,仍是不正经道:“仁兄好一双慧眼,这满城的生人异客,仁兄还是第一个瞧出展大人的身份。” “非是愚兄慧眼。”颜查散无奈摇头,“去岁颜某便曾耳闻包公身旁那位侠客展大人,乃是常州府武进县人氏,与颜某正是同乡。贤弟,你这口音虽是江浙一带方有,却与常州委实不同。” 展昭斜了白玉堂一眼,仿佛笑说:可服? 白玉堂耸肩,不与展昭这会儿插科打诨,只笑说:“这城内能从口音辨出展大人真身的,想是也只有仁兄一家,别无分号了。” 这话自是笑语,这巴蜀之地的汉人夷人哪里分辨得出江南口音里有那些差异,只通一听都是东边靠海的汉人。 而白玉堂早知颜查散与展昭同乡,二人的口音里皆带着些许吴侬软语的江南口音,语调平缓和软;但又与寻常吴语不同,更为硬朗些,这口音说不出来,可白玉堂一听便知。因而展昭说话时低沉清朗犹似明月在空、碧水漫石、松风飒飒,当然,展昭嗓音又与颜查散不同,咬字轻软又清晰,仿佛温火煮烈酒,温润之中,又有几分干脆敞亮的动听。 “慧眼不敢说,愚兄如今还不知金贤弟到底是何名头,实在惭愧。”颜查散却说,那日因白玉堂匆匆别过,也未能闻之详细。也正是如此,白玉堂今儿才逮着机会又戏弄人。 “金贤弟?”展昭也笑。 “诶,这就要怪展大人不叫小弟将话说说完了。”白玉堂不慌不忙道,“先头小弟说到,这位,”他抬手示意展昭,“乃是陷空岛白玉堂……之友,名震朝野的南侠展大人。”他一顿,一副混世魔王的顽劣模样,“小弟,自是不才锦毛鼠白玉堂了。” “……”一时无人言语,展昭忍笑不已。 “锦毛鼠?”好半天颜查散才明白展昭在笑什么。 “金懋叔?”一旁的雨墨举着灯喃喃。 “半句无假。”白玉堂一本正经道,可把素来正色的颜书生闹的哭笑不得。 展昭微微摇头,不再由着白玉堂胡闹,开口问道:“颜大人说是明日方来,怎今日便入了城,又在这医堂?” 颜查散一愣,旋即回神道:“下官是昨夜请那位英雄带话,自是明日便是今日了。” 他又笑笑道,“不过原念着闭城门前入城,天色已晚,不便打扰展大人,说来也是明日拜访,却不想今日便碰上了。” “猫大人糊涂了,颜仁兄一看便是借着入城看病的幌子来的,自然在这医堂。”白玉堂紧接着接过了话。 说来也巧,他与展昭约定去分头行事,往那轰地门和千霖宫一探,又约着在城内医馆一会,来瞧瞧前两日被白玉堂和柳青从鬼门关前救回来的书生人犯是死是活。二人趁着天黑入城,一赶到就发现这医堂之中还有旁人。细想来这医馆离城门极近,柳青当日也是借此便利;颜查散初来乍到,借着看病的名头,自然是入了城才问了路前来。三人可不就在此碰了个正着。 巧也巧的妙极。 人生在世难得结缘,如今要事棘手,这缘分倒是叫人毫无顾忌、敞开天窗说亮话,不必在正事之余还要多添几分顾虑和算计。 “不比金贤弟聪慧过人。”展昭取笑道。 白玉堂还像模像样地拱手一拜,“不敢当不敢当,猫大人过誉了。”论起面皮如城墙,谁能比得过白五爷。 只是颜查散神色微动,见他二人言语无忌,分外熟稔,倒有几分稀奇。 颜查散看来这位“金贤弟”是个豪放无忌之人,可谈吐不俗、言辞斯斯文文,早几月几番偶遇论学论道、信手拈来,却不曾得见这位金贤弟如何胡闹,相处之间更见分寸。说来他与白玉堂虽是意外结交、也算得半个脾性相投,你来我往时自然是坦然言语,然而这般插科打诨、潇洒自如却不曾有过;还有这位展大人分明是个温润公子的正经脾性,并无凶悍之气,竟能由着白玉堂胡为。 这般想来他这贤弟与展大人岂止是友人,说是至交知己都不为过了,倒是惹人艳羡。 颜查散为求功名、数年苦读,添之父亲早亡,只有一寡母要照料,平素不得闲,因而别无旧交,更别说有如白玉堂与展昭这般要好的交情。这一遭,他心头难免又升起几分遗憾。只是这几分遗憾里,多少是为未能与“金贤弟”有这金兰之交的惋惜,又多少是为人生在世难逢一知己的叹息,就难说了。 颜查散搁下心头几分遗憾,又为与贤弟重逢生出几分欢喜。 三人闲言寒暄一了,趁着良机话锋一转直奔近日正事。 “……颜大人既然赶来渝州城,想是五年前的灭门案有眉目了?”展昭与白玉堂、颜查散二人入座,开门见山道。 “此事却要与展大人细论,”颜查散让雨墨将灯盏搁在桌上,又打发他去外头盯着,莫要叫那医馆的大夫进来,才继续道,“这五年前王家灭门一案,下官今日私下打听方知凶手二人竟是王家仆从。” “冯羽与尤诚皆是王家仆从?”展昭意外道。 颜查散点头,“正是,尤诚是王家从伢子手中买来,不足一年。不过因时隔五年,伢子说是对此早没了印象,如今只能凭早年的缉捕文书得知是个矮瘦之人。而那冯羽仿佛是在命案前一个月前自请上门做了个护院。” 展昭眉头微拧,从这三言两语里弄不明白这灭门案有什么仇怨。 那冯羽不似以杀人为乐的大凶大恶之徒,杀人满门总该有个缘由,且在凶案一月之前自请上门也仿佛是刻意寻上了王家。不过……这二人竟不是一并入的王家? “卷宗录写王家满门三百五十二口人,一夜死尽,死因为何?”白玉堂问。 “乃是乱刀砍死。”颜查散答得极快。 白玉堂与展昭神色微动,对了一眼,皆是想起两年前的说书人一案里,那几家说书人满门也是被乱刀砍死。 其中果然有关联! 只是不知这前后两起灭门案究竟有何渊源……此外还有四年前雷家覆灭一案,又是否有所牵扯。 颜查散不知其中缘故,只道:“这也是下官疑虑之处,当日人证乃是巴县的更夫,夜里打更时听闻惨叫,随后循声而去,见王府大门敞开;冯羽浑身浴血,提着大刀、抱着尤诚从大门走出。那时冯羽不似有伤,倒是那尤诚好似腿不能行,几乎是被冯羽抱着出了王府。可王家三百五十二口人,哪怕有百余人乃是柔弱女眷,仍算得上护院众多,将近百余人,怎就叫区区二人砍杀冲出重围,犯下重案之后逃之夭夭。” 他顿了顿,望向展昭:“闻说那冯羽已然在京被捕在案,展大人看来,此人武艺可有这般本事?” 颜查散一介书生,早前十几年苦读圣贤书、不闻窗外事,对这草莽英雄的本事也所知甚少,但也不敢小觑习武之人。常人看来天方夜谭,这江湖中人未必做不到,方有此问查证一二。 “冯羽的确习武十年之久,可不过外练一身筋骨皮,算不得高手之列……”展昭与那冯羽交过手,如今冯羽不是展昭一招之敌,五年前更不必说。 且按颜查散所言,那尤诚不能助力成事,甚至可能并无武艺在身。 “这便奇了。”颜查散道,“下官从巴县汉户口中得知那王家,乃是熟僚大户,早年恃财仗势、招聚恶党、契结乡宦、目无法纪,往日常做占人田产、欺人为善的事,因而门庭护院各个都是身强力壮,算得上练家子。这百余大汉围上来,哪怕不能拿下凶悍歹徒,总该给王家主子片刻喘息逃生的时机。” 奇怪的不是冯羽这武艺能破开众多护院,而是这诺大的王府,三百五十二口人,只对歹徒一二人,竟是无一人逃出生天。 “除非这王府之人在被杀害之前都叫人迷晕,再被冯羽乱刀砍死。”白玉堂道,此等手法也不无可能。倘使冯羽处心积虑上门寻仇,自然是步步为营、将王府满门算计在内,一月为奴也是为摸清王家的根底。 可这又和更夫听闻惨叫、循声而去的证词对不上了。 这案子瞧来人证物证俱在,实则结案草率、处处经不起推敲。 只是要凭如今的线索也绝无翻案的可能。 “冯羽、尤诚可都是巴县人?”展昭问。 颜查散微微摇头,“下官无能,未能查明此事。县衙卷册缺数甚多、记载混乱,这两月下官也只匆匆将巴县之内的人户登记在册。往前寻五年前两个奴籍,实在……”他叹了口气。 他随雨墨到了这巴县时,便猜着该是一个烂摊子,却不想前几任知县如此尸位素餐、敷衍了事,县内人户管理胡七八糟,往年卷宗也是稀里糊涂。颜查散绝非背后议人长短的性子,遂搁下此事,自认为官治下乃是初出茅庐,委实不足,这么短的时日里不能得到更多的线索了,“不过下官今日问询之后,猜测二人应是巴蜀一代的汉人,并非巴县人,否则这巴县之中总该有认得他二人的乡亲。可别说亲属,这二人的名字还是从王家的奴仆花名册上一一对应方才得知。” “颜大人言重。”展昭道,“五年前的旧案不比新案,劳烦颜大人奔波。” “王家既是熟僚大户,可有旁的远亲旧友、世家交际?”白玉堂想想又插了一句,满门苦主皆死,想要问旧怨还得从平素来往的人口中获知一二。 “确有,只是想从他们口中旧事恐怕不容易,且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颜查散道。 三人相顾无言,旧案重查无异于登天,当真有知情之人也可那拿时隔多年、不甚记得为幌子,叫人无可奈何。不过也并非一无所获,这其中疑点重重,一是那乱刀砍死之说,竟与两年前的灭门案一样;二是冯羽、尤诚一前一后入了王家,仿佛并无交集;三便是仅凭他二人如何能杀死三百五十二口人。 “说来,下官有一猜想。”颜查散道。 “破案非是我二人的长项,颜大人不妨直说。”展昭道。 “从更夫所言来看,冯羽与尤诚定早有交情。闻说那冯羽、尤诚一并逃亡在外数年,如今又只有冯羽一人被捉拿在案,尤诚下落不明。”颜查散微微一笑,缓声道,“下官猜想尤诚先被伢子卖入王家为奴,而冯羽是为寻尤诚方才在一年之后寻上王家,只是其中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惹出了这灭门大案之后,冯羽急于带着尤诚离去,二人便成了通缉人犯。” 展昭略一沉吟,亦是点头认同这一猜测,“无论是否他二人与王家有何仇怨,又是否是当年的歹徒真凶……这桩灭门案里,定是还牵扯旁的恩怨。” “此案最古怪之处,非是冯羽和尤诚二人杀人逃亡,而是王家乃熟僚大户,满门被屠,哪怕并无苦主,官府也不该是如此草草了结。当年此案从巴县移交渝州上级,亦可见五年前的巴县知县不敢接下此等重案。”颜查散的口吻始终是平平缓缓、不疾不徐的,斯文书卷气的面容上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却隐约可见文人独有的气骨、识见和操守,“巧的是,当年的渝州知州吕大人,也是熟夷,而非汉人,竟能凭一己之力按下此事。” 屋内静了几分,火烛跳动发出嗤响。 “不错,”白玉堂眯起眼,指尖缓缓敲着桌面,“巴人素有凶悍之名,这王家与旁的熟僚大户亦有姻亲往来,今日一夜之间死了个王家,恩怨纠葛俱是不明,所谓的杀人歹徒逃亡在外……那明日难保会死个李家、张家,这生死攸关的大事……”越是手中紧紧攥着财富、权势的人,越是惧怕这些吊在头顶莫须有的大刀。 “当年,这些熟僚大户又如何肯让官府草草了结此案?” 除非,他们知晓真相。 或者说知晓一个足以让他们闭嘴的真相。 ※※※※※※※※※※※※※※※※※※※※ 我又来了。 现在有人亲亲抱抱了吗? 颜书生时隔(66章)再次出场? 状元郎是颜书生这个扣子应该很好解吧? 于是我来解开一个开卷的时候留下的谜题,白五爷到底是为啥被颜书生吸引了注意。 答:口音,准确的说,是和昭昭相似的口音。颜书生和昭昭同乡,都是常州府武进县人氏。 哎呀,是不是很甜[x] 虽然这颗糖已经隔了大概70章才解开……(喂) 有人亲亲抱抱吗,没有的话,我等会儿再来问。 第七五回 同舟人,神鬼莫测杀人局 夜风静, 灯芯微跳,将桌前三人的影子投在他们背后的墙壁上。 “五年前涉案之人,如今颜大人还能寻得几人?”展昭问。 白玉堂一抬眉梢,心知展昭这是要亲自拿人问话了。 颜查散到底是一介书生,虽有些本事, 但初出茅庐不比包大人为官多年, 尚且玩不来审问人的手段, 倒不比他们这些江湖草莽刀剑论事。这便是颜查散与展昭的不同之处了, 且不说一个书生文人, 一个侠客义士,瞧着都温润斯文、君子风范, 展昭骨子里终归有一份无情血性。而二人虽都是从容处世、胸有沟壑,可颜查散许是闭门读书多年、不沾尘世俗物,因而更显性情纯直, 黑白分明;展昭则有几分心思明彻之外的圆滑通达, 既有纯善正直, 亦有狡黠变通, 他能容万事。 按白五爷的话说,等刀往脖子上一架,自个儿姓命关头, 哪个还敢胡言乱语, 又不是仰仗于人的死士。 思及此, 白玉堂眉头微蹙, 倒是想起另一人。 那个巧舌如簧、看似怕死, 又总在作死边缘仿佛横跳,连他也还没摸清真性情的吕文茂。 “……伢子与更夫均在巴县。”颜查散道,“说来惭愧,下官新官上任,又在这巴蜀异乡,夷人对下官戒心慎重;因发觉此案有异,颜某心忧暗查此事被人发觉,因而这一日问话之时也未敢追根究底。”事关占据巴蜀的夷人,倘使他这处早早泄了探查的底细,只怕那些熟僚一经发觉便会早做准备。 “是颜大人深思熟虑、未雨绸缪。”展昭却笑道。 “此案说要细查,还得在巴县,只是不知展大人为何要命下官前来渝州城?”颜查散听出展昭言下之意,心头又生疑惑,也是一语中的,“莫非展大人来渝州查此案,实则是另有缘故?” 展昭心下佩服,颔首道:“此事正要托颜大人相助。” 说罢,他望向白玉堂,“白兄,那位书生……?” 白玉堂稍稍一抬下巴,示意展昭去问外头的大夫,嘴里惯爱不找边际,“柳青花了大把银子方才说服那悲天悯人的大夫,将他留宿于医馆,他身着囚服,是死是活都不会藏在什么显眼处。” 这说话间,展昭便起身去寻医馆大夫了。 如今这世道能开医馆的大夫不是着实没个名气,无人请诊上门,便是公孙先生那般大活菩萨降世。这家医堂的大夫正是前者。他本有意在城内开个药铺,可早年上山摔了腿;渝州高山险阻,他这腿脚采药太难,没法,这才只能在药铺旁开了个医馆,生意惨淡,因无妻无子,也算是能勉强度日。他本见柳青带了个快死的年轻人上门,不愿为其看诊,还多亏柳青拿银子和那对判官笔砸开了门,才让这大牢里死去活来一遭的书生在渝州城里有个去处。 大夫正被雨墨拽着唠嗑,忽见屋里走出个提刀的年轻人,吓得够呛,差点没把另一条腿也摔折了。 “这……这你、你啥啥啥时候……”大夫指着展昭的手抖如筛糠。 话还没说完,又见展昭后头冒出一个年轻人,长得那叫一个……又俊俏又可怕,落在他的手指上的目光跟刀子一样。多亏雨墨搭把手扶了一把,否则大夫非要厥过气儿去。 听闻展昭和白玉堂是来寻柳青丢在此的病人,大夫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这麻烦总算是要甩脱手了,忧的是那穿着囚服的年轻人根本没醒。大夫也不算没本事,可拿这年轻人却毫无办法。不说他高烧不退,眼见着不是烧成个傻子,就是鬼门关前临一脚、一命呜呼去也,却又不知为何吊着一口气,要死不死的,急死个人。偏偏这人脉象虚浮、身上有伤,脸都不知被什么毁了大半,伤口溃烂生了溃疡,大夫又不敢用猛药,生怕他不是自个儿病死的,是被他一剂猛药灌死的。 再想想拿花了大把银子的白面胖子一看就不好惹,大夫这头还愁着呢,得,今日又来一个,还穿着官服! 大牢里救回的书生没醒,白玉堂与展昭也没法,只能与颜查散将此事渝州城内“书生闹事被抓”一案说明,托颜查散在城中几日暗中调查一番。好歹这书生还活着,只是大夫只敢用些温和药材养着,当真是生死寿数由天定了。他若不醒,展昭与白玉堂还得想法去大牢一探。至于那巴县的王家灭门案,也得寻个时机前去一问。 夜深人静,展昭与白玉堂便离了这小小的医堂。 窄巷里弄交错,两侧皆是院墙,又是四下无人月高悬,二人也不知是第几回在这渝州夜巷里漫步。倘使再下场雨,又免不了让人想起渝州再会时娇俏又凶悍的劫色“白姑娘”。 “白兄不回柳府?”展昭见白玉堂拎着巨阙,大摇大摆地跟着他往他那小院儿去,侧眉问道。 这城内如今可没有第三个“展昭”,倘使吕知州寻上门来…… 白玉堂懒洋洋发笑,“猫大人糊涂了?”与展昭竖起一个手指摇了摇,动听的尾音拖得可长,像是信手撩拨了一把琴弦,发出铮铮余音,悠然自在,“白日不在城内,夜里却现了身,这不明摆着同吕文茂说‘展昭’躲着他、翻了城墙进城。自然要等明日光明正大的从城门走。” 展昭咳笑一声,无奈之中又有几分习以为常地打趣:“白兄有理,看来今日又要委屈白兄。” 白玉堂坦然应了,目光揶揄仿佛在笑:小子上道。 展昭眉梢一挑,口中话锋一转道:“白兄既有打算,怎不留下与颜大人叙旧一番,久别重逢,我见颜大人着实惋惜。”那温润眉目淡淡含笑,在不甚明亮的月色下有种朦朦胧胧的温和。 “叙旧有的是时间,正事当前,展大人这便小觑白五了。”白玉堂张口就答,又悠悠然往下一句,“展大人要是早说巴县知县姓颜名查散,我们何须兜这个圈子?” 展昭只笑不语,便是他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般巧的事。 二人顺着巷弄折了两个弯,展昭又发问:“白兄今夜心不在焉,可是在轰地门探听到了何事?” 白玉堂垂眉斜视,唇边吊儿郎当的笑意,“爷还当你能再憋一憋。”一句话落,他又收了心思,正正经经道,“也非是探听到了什么,那轰地门无人前去唐门游宴,自然也不知昨夜几多事端。”白玉堂顿了一顿,似是犹有疑虑,因而目光仍是漫不经心,口中没头没尾地补了一句,“此事……尚且不过是我的猜测。” 白玉堂虽说的稀里糊涂,展昭却意会,温声低语道:“愿闻其详。” 白玉堂稍作思索,“今日从轰地门得了一事,轰地门与唐门素来有仇怨。” 展昭神色微动,未有言语,且听白玉堂后言。 “此事不怪,我知,”白玉堂又道,“只是提起此事,到叫我想起另一事。猫儿,你可记得那日我们上听雪阁,我为何疑心那唐珞琼。” “你是说秦苏苏?”展昭意外道。 白玉堂那日在听雪阁几次言语试探唐珞琼,一是为唐门满天下打听“展昭”一事,二却是为弄明白轰地门一案里,“秦苏苏”的名字到底是从谁口中传出的。 “从应明卫寻你报仇来看,轰地门原先不知凶手何人,因而上官府报案,而后方才查到了这妖女秦苏苏。”白玉堂垂眉颔首,“可见这名字只可能是从两方人马口中得出,一是官府,二是听雪阁唐珞琼,或者说唐门。”他眯起眼,神色笃定,“吕子俊称呼那女人为秦姑娘,极有可能知晓她的名讳,但我看来官府不会与轰地门透露此案与秦苏苏有关。” 展昭略一沉吟,轻声道:“这位传闻中的红颜祸水、魔教妖女,恐怕与四年前的雷家、今日的唐门一样,有着什么让江湖人惦记的东西。” “不错。”白玉堂抿唇一笑,目光冷锐,“轰地门的掌门人不是笃定‘白玉堂’杀了应明杰,而是疑心秦苏苏在你‘白玉堂’手中。” “此事,我亦是从千霖宫有所耳闻。”展昭并不意外,想起在千霖宫耳闻之事,这些江湖人和渝州官府一在寻所谓的“雷家图纸”,二便是在抓这魔教妖女秦苏苏。 “官府便是凭此……”他安然的神色中有几分叹息。 白玉堂冷嗤了一声,又凉飕飕地截断了展昭这声叹息:“这满江湖红颜祸水、妖女害人之说,不过是掩饰这些江湖门派有意暗中捉拿秦苏苏,从这位与‘万魔窟’有关的妖女手中得了好处的遮羞布。” 无论这些江湖门派认为凶手何人,他们不肯承认凶手是同一人,既非是对覆灭的雷家有愧,也非是为旧事心虚。 江湖上对风流韵事传的总是更快些,妖法惑人虽贻笑大方,但旁人只当是这些年轻弟子受不住妖女迷惑,听之一二趣事也就罢了,自然不会疑心这些门派追查“秦苏苏”的真正缘由。可笑的是,这些江湖门派不过是不想叫旁人也横插一脚,甚至任由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同门相杀的笑话传遍江湖,骗的正是展昭与白玉堂这些对此一无所知的江湖人。 可秦苏苏手中又有什么? 照风长歌的消息来看,她确与“万魔窟”关系不浅。 如此推想,这些江湖人盯上的不是“秦苏苏”这个女人,而是她所掌有的“万魔窟”老魔头们的秘籍功法——这才是江湖门派不敢明目张胆说出的真相,正道门派竟然惦记着百年前名震武林的魔教功法。 “可唐门并无此意。”展昭低声道。 唐门与秦苏苏都是众多江湖门派眼中的猎物,甚至是那古怪的渝州官府觊觎的宝物。 所以…… “轰地门一案里,秦苏苏这个名字,只可能从唐门口中传出。” 二人在寂静的巷子口站住了身形。 “猫儿,”白玉堂唇角冷笑有几分玩味,“你再猜唐门为何要传出‘秦苏苏’的名字。” 好半晌,展昭才拧着眉落下四字:“唐门内乱。” 门主身亡,唐门内乱,又有内贼与外人勾结,正是自顾不暇之时……轰地门的少主在听雪阁一行后就死在客栈,白玉堂能查到听雪阁背后是唐门,轰地门自然也能知晓。两门素来有仇,内乱当头哪能再惹麻烦,唐珞琼是借“秦苏苏”引走这些虎视眈眈、不安好心的门派注目。 “或许。”白玉堂却道。 展昭眸中含惑,“白兄有何见解?” 白玉堂抱着剑,沉默了片刻方才低语:“唐门设局抓内贼,所有与雷家覆灭有关的江湖门派皆有弟子到场,可同样死于一刀穿心的应明杰,他所在的轰地门却不算在内。展昭,到今日,这江湖命案里线索繁杂,你可有猜想谁才是真凶?” 展昭在原地站了好半晌,白玉堂便侧着头在一旁耐心等着。 月光浅淡,街巷漆黑,展昭忽而一笑,眸中清光温润、通透明了。尚不等人看清,他已然抬步往小院走去。 “二月初三白鹤门门主、二月十二拂柳山庄掌门、二月廿一唐门门主、三月初一飞羽门掌门,三月十九千霖宫掌门大弟子,还有三月廿八轰地门少主,以及昨日剑南帮三把手。”展昭将这两月江湖上所生的命案一一罗列,“除却轰地门少主应明杰,其余六案中的死者均是年岁较大,便是那千霖宫的掌门弟子也不算年轻,且均是在门派之中举足轻重。换句话说,是四年前谋算雷家的各门派主事之人。” “应明杰方才二十多岁,在四年前,也不过弱冠,雷家主事轮不到他。”白玉堂跟上展昭,与他并肩而行。 “他被杀的原因与旁人不同。”展昭微微颔首,又接着道,“七人皆是被一刀穿心,凶手左手使短刀,入心口三寸,力道分毫不差。” “凶手武艺不输你我。”白玉堂说。 “……雷家公子雷琚四年前火海之中生死不明。”展昭微微叹气。 “四年前才学武未免太晚。”白玉堂挑眉。 “唐姑娘极有可能正是当年雷家雷琼。”展昭又说。 “唐珞琼并无武艺,只通雷家琴艺。”白玉堂眉梢不动。 “剑南帮三把手死在唐门游宴的空中阁楼,昨夜在场且有机会动手的除了诸位宾客,两位来历不明之人,还有诸位唐门弟子。”展昭仍是温声慢语,条理清明。 这回白玉堂笑了一声,张扬的眉目里尽是欢愉之意,“……你不如说,那时未曾露面、轻功诡谲的唐无影。” “……闻说,唐门老门主养子唐无影,”展昭侧头望了白玉堂一眼,方才低声继续道,“多年来受老门主试毒炼药折磨。” “……”白玉堂剔眉,虽有意外倒也并不惊奇,唇角挑起一个冷笑,“这么说来,合情合理。” 展昭轻应了一声,才道:“若扮作白兄那位仁兄所言非虚,轰地门应是与雷家覆灭无关。”轰地门既然不在唐珞琼邀请之列,可见无论轰地门如今是否觊觎唐门,当年雷家一事里没有轰地门。换句话说,他们为抓内贼所设的局里,一开始就认定轰地门不可能是内贼所勾结的门派。 “但轰地门与唐门有仇。”白玉堂不冷不热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更加清冷,像是抓住了遮在眼前的恼人迷雾,又像是无情的刀剑劈开了暗沉惑人的天光,“那唐无影对唐珞琼态度实在古怪,像是恨极,又像是爱煞,他要不是唐珞琼的义兄手足,虽都要以为是被抛弃了的情郎。”那个戴着诡异面具、极瘦的年轻人,眼中从来没有旁人,每每望向唐珞琼的目光里尽是难明的仇怨与冰冷,又是长久的温柔与孤独。 展昭眉间微蹙,想起那泼辣多变的小娘子唐珞琼,还有那古怪诡异的唐无影,终是道:“要证明此事,须得弄明一点。” 白玉堂意会地一扬眉,接了话,“唐门唐珞琼,为何会是雷琼。” 拂柳山庄的兄弟二人口中,害得雷家满门覆灭而居首功的唐门老门主究竟做了什么? 二人踏步快行,一来一往,转眼间就到了临近小院的巷子前。夜巷寂静,各家安眠。 唐门内乱之时,谁人都没想到养子唐无影竟能与唐珞琼姐弟二人吴越同舟。那倘使再往前推想,他们究竟是何时达成一致,携手合作? 长夜漫漫,风露寒人心,展昭的低语方才再次传来。 “……白兄的猜测,亦是今日展某心中的疑虑。” 有无可能一开始他们便是一伙的。 并无武艺,但身负雷家满门仇恨、在唐门供奉雷家灵牌的唐珞琼;习得一身唐门绝学,轻功、暗器俱是出神入化,却在老门主唐空简手下被折磨数十年的唐无影……前者没有报仇的能力,后者没有杀害数人的必要。连月的命案中,那些无声无息死去的人,包括二人的父亲、唐门老门主唐空简,是否俱是死在这二人的算计下。 死在他们报仇雪恨、铲除异己的大局之中。 ※※※※※※※※※※※※※※※※※※※※ 啊~~~~~~ 对我又来了。 三连发,有夸奖吗? 没有的话…… 不行啊,不能没有啊嘤,没有就长哭不起了我! 嘤!!! 我可是折磨了好几天!quq看我憔悴的眼睛,看我隔壁hp还没写的更新,看门外编辑催稿剧本的杀人目光,看…… quq真的没人夸我吗! 那我就只能去睡觉了~ 晚安~小天使 xxx 调整一下段落 第七六回 耳灵通,夺命三千暗行凶 孤灯长夜。 柳府小院儿里, 丫鬟拖着一盅汤进了屋,见柳眉正垂头坐在灯下读着几张字条。许是入了夜,她穿着轻薄,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衫。暖色的灯火将她的面容照的柔美娇媚,可她眉头轻蹙, 像是在为什么事情感到困惑。 “姑娘。”丫鬟小声。 柳眉信手一摆, 头也不抬, 涂了漂亮蔻丹的指尖从每一张字条上滑过。 “姑娘, 明日再看吧, 仔细伤了眼。”丫鬟将汤搁在桌案上。 “……原是这儿来的。”柳眉捻着字条轻声自语,又将它们一张张捡起, 在灯烛上一点,着了火,丢进脚边的小铜盆里。她唇角含着惯常的笑容, 侧头望向丫鬟, “外头的人还盯着?” “是, 听说是换了两拨人了。”丫鬟仍是小声。 柳眉轻轻一笑, 面无忧色,“恐怕‘展爷’不回来前,他们都不会走了。”她捡起勺子, 高高兴兴地尝了一口汤, “无碍, 他们总盯不到咱们头上, 多半是昨夜唐门游宴有异。” “那‘展爷’……?”丫鬟似是想问话。 柳眉竖起手指, 贴到丫鬟唇前,“嘘……”她笑吟吟地说,“今天的汤淡了些。” 丫鬟拧起眉头,想起一事,“可那个阿昌今日……” “他何时来的?”柳眉一听便搁下了勺子,低声道,“明日你叫人去寻他,近日切不可再来了。”见丫鬟不做声,她又与丫鬟郑重叮嘱了几句,“他不该来此,这宅子里外外都被官府的人盯着,他一个小乞丐若出入频繁,岂不惹人瞩目。且不说他在城中来去要是被人察觉在探听消息……来日他再与‘展爷’搭话定会叫人起疑。” “……”丫鬟这才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柳眉温温柔柔地笑了笑,“你原不是不喜与他来往,怎做起了他的传声筒?”她垂眉看着小铜盆里渐渐熄灭的火苗和字条的灰烬,“他急急忙忙的,可是有事要寻‘展爷’?”她停了一会儿,“我听布庄的人提起他近日都在官府附近转悠?” “……” 烛光一跳。 夜空里,接连几只白鸽前前后后扑腾着翅膀,飞进了灯火阑珊的渝州府衙。不多时,花厅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碎响。再随后又传来几句低声的咒骂,含含糊糊,只能辨出只言片语:“反了天了……好大的胆子,竟敢……” “恼什么,你原就有意……这倒是好事一桩……” 声落夜中,再无波澜。 城东不起眼的窄巷胡同口,稀薄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照在墙上。 往巷子深处瞧去,一片漆黑,可巷口的二人皆是眉梢一动。白玉堂往阴影出一晃,随后无声地与展昭扬眉一笑。展昭不言,只是提着长刀往巷子里走去。方才走了几步,就能瞧见他那停棺的小院门前石阶上坐着一人,麻杆儿瘦,歪着头打瞌睡,可不就是那名作阿荣的小贼。倒是未想到这小院子没有旁的人来盯梢,来了个贪婪又两面三刀的市井小贼。 白玉堂抱着巨阙,挑剔地打量了那小贼阿荣几眼,无声地往墙角一贴,鬼影一般融进了夜色里。 展昭这才慢悠悠地走近,在那睡的满脸哈喇子的市井小贼前站住了。 “……” 阿荣也不知是睡的尚浅还是被夜中冷风吹醒了,整个人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先是看到跟前一双黑靴。紧接着,他被这黑夜里无声无息地贴近彻底吓醒,抬起头,只见月光下面前这个温润俊朗的年轻人身着玄袍,衣角银莲隐隐闪烁着炫目的浅光。虽说断了一截儿袖子,按理该有几分狼狈,可阿荣看来这丝毫不减面前这个年轻人的丰仪。 阿荣彻底醒了,瞧清楚了人,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白、白白爷你回了啊,怎、怎怎这么晚。”他捋了半天舌头说。 “……怎么,又打听到新的消息?”展昭神色平淡,仿佛懒得搭理这市井小贼。 “听说出大事了啊。”阿荣一脸夸张地说,那眼珠子贼溜溜地转着,“唐门游宴,起了大火,还死了人……白、白爷您没事吧?” 展昭笑了一声,“这一日消息传的挺快。”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阿荣面孔上,“不错,昨夜是生了些意外。”这个市井小贼无利不起早,真有几分利都会心头掂量掂量着偷懒耍滑、敷衍了事,惯会夸夸其谈、瞎说八道。如今深更半夜不回家歇息却在这儿等着,应不是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这唐门游宴不是唐门招亲吗?白爷,这咋地还死人了?那……唐门挑中谁了?” “……” “白、咳,白爷?” 展昭抱着长刀忽而踏进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麻杆儿瘦的市井小贼,仍旧是和和气气的笑容,“你……上我这打听消息?” “这、这……我……”阿荣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好半天才在展昭和气无害的笑面下哆哆嗦嗦地说,“白爷,这这城城城里谁……咳——”他舌头搅在一起,好半天才捋直了,“谁都想知道,这么大的事,我这不是看您也去了唐门游宴,就好奇问问。就问问。” “城里来了旁的江湖人?”展昭忽而道。 阿荣脚下一滑,几乎将答案写在受惊的面上。 展昭轻声笑了,温声轻语地说:“巴蜀一带不少江湖门派都受邀前去唐门游宴,昨夜游宴上的意外也多半是从他们口中传入城里,又有谁需要从你口中打探消息?大半夜还在这等着,想必银子给的不少吧。”他微垂着眼,神色淡淡,显得从容淡然又高深莫测,让人弄不清这温和的面目下究竟是什么,“说说罢,今日城里出了什么事?” 阿荣犹疑半晌,才缩着脖子吞吞吐吐道:“……云家传出消息,八日后开游云宴。正如白爷所料,短短一日,城内已经来了不少外乡的江湖侠客,因是初来乍到,都在费银子打听……打听城内之事,昨儿唐门游宴自然是重中之重。” “当、当然,那些江湖侠客没一个似白、白爷出手阔绰。”他干干笑着,紧紧盯着展昭手中的漆黑长刀,脚后跟磨动,像是随时准备溜之大吉。可这市井小贼哪儿想得到面前的侠客手中的刀有多快,他又如何躲得过,因而这后退的步伐和畏缩讨好的赔笑神色就显出几分可笑。 “白、白爷,我这、这不是就、就想凭本事讨点银子使,也没像以前去偷……这不照您说的学、学好呢……”阿荣见展昭面色不明,又赶紧描补了一句。 凭本事?展昭心下好笑,这市井里摸鱼打混的小贼果真是机灵,张口瞎话比得上巧舌如簧的吕知州。 不过展昭不以为意,竟是点了点头,“既是有心学好,便是好事。”他从怀里摸了一枚银裸子,单手一抛一接,从阿荣面前过了眼,仍是那散财作风,“唐门游宴生了意外,那剑南帮的三把手被人杀害,凶手不知何人。至于旁的,我虽在场,所知却不多,不过昨夜离去之时,那位南侠‘展昭’被唐门留下做客。”他语气轻忽了几分,让人琢磨不透起来,像是轻慢又像是冷凝,“你既然来了,正托你去打听打听,‘展大人’从唐门回来了没有。” “展……?咳,他没同您一并回来?您……二人不是一块儿……?”阿荣眉毛一动。 展昭斜睨了阿荣一眼,温润的眉目似是一瞬冷凝肃然、失去惯常的笑意。 阿荣一个寒噤,似是瞧明白展昭的意思,立即收了问。他背脊上尽是冷汗,心说这位爷真是菩萨面孔阎罗心,明明和和气气的,怎一眼就能瞧得人心里瘆得慌,仿佛在这人面前通通透透,真是喜怒无常。只是又想想展昭前一句话的意思,他又连连点头,笑的比春日里盛开的花还灿烂些,“我定给您打听来。” “还有,”展昭侧过头看了一眼稀薄的月色,眸子凝着清光,“四月十八游云宴,此事可确定是云家所传?” “这还能有假?”阿荣理所当然地说。 展昭静静地扫过他,没有应声,也不见笑意。 阿荣僵硬地笑笑,“大伙儿都这么说,说是云先生下了令了,云家正在筹备请柬,不然怎会有那么多江湖人从城外赶来?” “打听打听有哪些人来了。”展昭便说。 “这……!”阿荣立马叫嚷起来,显然是心知这要打听起来一来麻烦、极其费功夫,二来容易得罪人、一个弄不好就要招惹上那些麻烦的江湖人。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小贼,哪里敢和江湖人叫板,甚至可能比不上城里的小乞丐会混江湖,毕竟小乞丐说不准还是丐帮弟子。可展昭淡淡然的目光扫过来,阿荣浑身一凉,不敢高声瞎嚷嚷,哭丧着脸讨价还价说,“白爷,这也太多了,那江湖人可不好惹啊……” “你若做不了,便随便寻个人来供我差使。”展昭也不勉强。 阿荣看着展昭捏在手里把玩的那枚银裸子,心知展昭还真不是玩笑话。这大爷手里有钱,跟个散财菩萨似的,随手招招就有大把的人肯给他打听消息。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阿荣想到最初被抢走的那一大袋银子心里又是着火一般肉痛,自然对从展昭手中抠出更多银子火热的很,他一咬牙,应了此事,“白爷放心,我定给你打听清楚。” 展昭便随手将那枚银裸子一抛,丢给了阿荣,拎着长刀去开小院的门,“三日,我等你的消息。” “这三日倘若有新的……”阿荣忙问。 “自是算在内。”展昭头也不回,往里推门,像是无意再谈。 砰的响声过后,阿荣被关在门外,连带着未能出口的话一并隔回了肚子里。 展昭且进门,见白玉堂抱着巨阙,和上回一般坐在院内屋子的门前台阶上。且当他已经侧倚着门睡去,却又睁开一只眼睛瞧着展昭笑。展昭听着阿荣踏步远去,方才走上前推门道:“白兄怎不进屋?” 白玉堂懒洋洋地竖着抱着剑坐着不动,巨阙被他支在地上,而他下巴抵着剑柄顶端,侧着头调侃:“主人不在,怎敢随意冒犯,不知礼数。” 展昭一扬眉,进屋点灯,白玉堂又溜溜达达、熟门熟路地进来了,哪还有刚才那客客气气的意思。转头往隔壁前,他口中还与展昭道:“你这贼猫,倒是给爷安排了个好去处。” 展昭笑笑不语,心头洞若观火。白玉堂说的不是这院子,而是他对小贼阿荣的说辞。 阿荣是官府派来的。 阿荣那市井小贼本性狡猾,唯利是图又好吃懒做,绝非为旁人打听消息就能大半夜蹲街头干等的人,这话里三分真七分假;最大的马脚,便是阿荣从何处知晓展昭顶着“白玉堂”的身份,确实前去了唐门游宴。“白玉堂”本没收到请柬,因而外来的江湖人多是对此一无所知,唯有昨夜去了唐家堡的人才亲眼所见。阿荣从何人口中知晓,又怎会想从展昭口中打探? 思及这小贼前言后语,一是打探唐门游宴上的意外,二是对“展昭”去向颇为好奇。 阿荣多半是被渝州官府拿捏着性命,因而这要命关头也顾不上偷懒耍滑。 这本就是展昭故意为之,留给官府的鱼饵,阿荣在其中周旋并不奇怪。只是如此说来,吕文茂从唐门回来后一日不见“展昭”归来,竟是突然疑心到同样出城未归的“白玉堂”身上了,令人有些费解。不过官府未派人来,而是寻上了这市井小贼,想必只是心头狐疑,怕猜错了又无故招惹上不按章法来的“锦毛鼠”。如此倒不便躲了那小贼了,免得他这“白玉堂”与那“展大人”二人均是多日不见踪影,难免惹人猜忌。 展昭瞧了一眼屋里,他一日一夜不在,搁着棺材的大堂仍是冰块齐全,多半是白玉堂只派来的人给添的冰。这么说来,隔壁的厨房里当是还如白玉堂所愿,添了新柴。 展昭便凝神细听,果真耳闻细细碎碎的声响,正是讲究的白五爷大半夜添柴烧水,有意用热水梳洗梳洗。展昭没法,心头又是叹又是笑,白玉堂要是寻个客栈又或是回柳宅去,何苦这么劳心劳力。 展昭寻了换洗的衣物,且等白玉堂提着桶在隔壁厢房倒腾地水声哗啦啦响时,寻着后厨的柴米油盐下了两碗素面。二人忙了两日一夜,几乎不的好眠,大快朵颐之后,自然便要歇下了。只是展昭梳洗回来时,见白玉堂穿着整齐,抱着胸、枕着剑在大堂的棺材板上睡去,实在啼笑皆非。他想想到底未有惊醒白玉堂,只灭了灯歇下。 因是困倦,这一夜自是好眠无话。 鸡鸣破晓之前,各家各院便有人抹黑起了身,窸窸窣窣的声响接二连三的响起,而这头小院之内又是人走楼空。 早点铺子点起炊烟,月落无鼓,寂静的街巷也渐渐有了人声。 城南犄角旮旯处的小酒馆,天不亮就迎来了新客。可酒馆掌柜的老秦头似是出了门未归,在前门贴了大大的两字“外出”。那歪歪斜斜、随风摇摆的招牌瞧着比往日还要破败些。门前的两个年轻人虽瞧见了字,还是上前敲了门,无他,这门内一股酒香扑鼻,隔一里外都能闻见,分明是有人在黑灯瞎火的门内敞开肚皮饮酒,听来吹呴呼吸、平稳有力,是个武艺高强的好手。 不过片刻,门开了。 “风长歌。”白玉堂说。 屋内正是那身形魁梧的丐帮大汉,今儿他没打赤膊,披着见土色广袖的对襟大氅,蓬头乱发,蹬着一双木屐,单手拎着竹木短棍和酒坛坐在屋内唯一一张桌子前。他一抬头就露出了脸上的两道旧疤,这疤不显丑,倒是更教他有几分英雄气概,一看就是个爽朗性子。果不其然,他一见门外的人就笑道:“哟,还是熟人,寻老秦头吃饭?他不在。” “久闻风大侠大名,今日有礼。”展昭抱拳一礼。 风长歌瞧瞧白玉堂,又看看跟在身后的展昭,坐在桌前抖着二郎腿,目光有些意外深长。 “来了便进来罢,二位。”风长歌从身后捞出一坛酒,一脸散漫豪气,“趁着老秦头不在,咱捞他几坛好酒尝尝。” 展昭与白玉堂也不客气,双双踩着门槛进了门,门一带,屋内嗤地点起了两盏灯。 “朋友又是寻风某的?”风长歌将酒坛往桌上一推,对对座二人道。 “寻风大侠打听些事。”展昭温声道。他们一大早来这不起眼的小酒馆本就是寻这酒馆的主子老秦头,可仔细说来是寻老秦头打听丐帮如今的代帮主风长歌的下落。上回白玉堂借阿昌从丐帮弟子口中探得,今日二人不便在城中露面,思及风长歌与老秦头熟稔,这才有酒馆一行。 老秦头虽不在,二人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风长歌提着小酒坛笑,“我这好好的丐帮,怎么在你们眼中就成了那掮客、包打听了,成日里寻我丐帮弟子打听点事儿?”话虽如此,他面上并无恼意,只摸着满下巴胡渣又说,“说说,哪儿的事难倒了展大人……和白五爷。” 他这话指地明白,分明是知晓二人哪个是哪个。 “雷家。”白玉堂也不拐弯抹角,对风长歌看破二人身份也不以为意,张口就道,“雷家图纸与唐珞琼。”丐帮眼线众多,弟子遍及天下,风长歌身为丐帮帮主的弟子,如今的代帮主,想要知晓他二人的消息自是手到擒来,比之这巴蜀的江湖人要便捷得多。 不过那游云宴终于定了日子,各地前来渝州城的江湖人远比往日更多,只怕少不了碰上熟人。便不是熟人,也少说有几个见过他二人,能认出而人底细的,他们这案子要是再兜兜转转地费时日,当真就来不及了。 也正是因这两点,二人才会又寻上丐帮的风长歌打听消息。 风长歌眯起眼,放低了声笑笑,语出惊人:“……朝廷也想要?” 展昭有几分意外,仍是解释道:“皆无意于此。” 风长歌拖长声音哦了一声,“那你们问什么?” “问唐门与雷家的旧怨,问唐珞琼是否便是雷家雷琼。”白玉堂单刀直入道。 唐珞琼与唐无影共谋一局并非没有可能。 昨日二人分头行事,走了一趟轰地门与千霖宫,皆有所得,俱是生出此般狐疑。 其一,唐门游宴之前,非唐门中人,无人知晓唐家堡在何处,又如何能进唐门杀害老门主唐空简? 其二,空中楼阁、众目睽睽之下,满座宾客皆能下手,可古怪的是为何要挑在唐门游宴这日在唐家堡行凶。宾客之中除了扮作白玉堂的小贼和他们尚且不知根底的立雪和尚,皆算得上半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又多对唐门别有企图,怎会在开宴之前贸然动手? 其三,各桩江湖命案的死者多是掌门之辈,哪怕武艺平平,也习武有数十年之久,却毫无意外均是无声无息、一招毙命。此等手法像极了唐门轻功形影无踪配合精绝的刺杀之术,在辅以死者胸前可做飞刀暗器的短刀……思及唐无影此人谙熟唐门功法,光看他那手“五毒神砂”便知他虽年纪轻轻,已然将唐门三绝练至出神入化。 倘使是唐无影所为,前后的多处疑点都仿佛能豁然开朗。 他们今日寻风长歌,便是要问雷家旧怨,要问唐珞琼可真有身负雷家之仇、竟是算计亲父性命,与唐无影携手做下此案……更是问雷家图纸究竟何物,惹来渝州诸多江湖门派和官府的惦记。 这渝州官府与江湖人的渊源恐怕就在此处,还有吕知州古怪行事的企图也与此脱不了干系。 闻白玉堂所言,风长歌竟是先哈哈大笑,“传闻白五爷喜怒无常、阎王脾气,今日看来倒是个率性之人。” 笑罢,他也是省了兜圈子的功夫,饮了一口酒就道,“只是这雷家覆灭多年,覆灭之前亦是避世;这唐门又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神出鬼没。便是我丐帮往日耳目灵通,也对他们陈年旧怨一无所知。”见白玉堂抬眸觑来,风长歌不慌不忙地接着说,这豪侠语气里难得有了几分嘲讽,“不过两年前就江湖上就传出小道消息,说是雷家琼娘火海逃生,转身成了唐门娘子。啧,唐门神秘,这消息素来都是说书人口中瞎传,可说不准的,不然又怎会有两年前的灭门惨案。” 展昭眉梢一动,两年前的灭门惨案……“风大侠也知说书人被灭门一事?” 风长歌倒是意外这渝州旧事展昭也知,坦然应道:“赶了巧,那会儿风某正好也路过渝州,听这渝州分舵的舵主提了一嘴。” “传闻此事与……?”展昭又问。 这事儿他们本有意在唐门游宴一探究竟,可游宴意外频生,也只能丢下此事。 “与唐门有关。”风长歌嘴角挑了一下,可另一边的嘴角却是下撇,“不错,两年前,满天下传唐门老门主被气死,江湖人当是听了个笑话。可谁能想到这渝州城杜撰此事的说书人皆因此被灭门。”风长歌提起此事语气虽是平平板板,不见激愤,可仍能从开阔的眉宇间瞧出几分冷冽愠色,“唐门素来行事无忌,但身为江湖中人对平民百姓下手、如此心肠狠毒。” 丐帮虽是个正邪能容的散漫门派,祖师亦是亦正亦邪,可历代丐帮帮主皆是出了名的除强济弱、一身正气的坦荡豪侠,想来对此事分外瞧不上眼。 只是…… 展昭与白玉堂不动声色地对视,听出风长歌的言外之意。 “风大侠之意是此是果真唐门所为?” 风长歌瞧了他二人一眼,饮着酒道:“你二人许是初来乍到,不知其中根底。那几个说书人,你们可知满门如何死的?” 他顿了顿,不等展昭与白玉堂作答,就冷淡接了话,“乱刀砍死。” “听着可像是强盗入门、歹徒为恶?”他呵呵笑了两声,目光悠远,“可非是如此。唐门精通暗杀之术,立门建派最初不过是杀手刺客的组织。数百年来,江湖皆知唐门门下暗器件件精巧、威力巨大、出则见血封喉、无人可逃。江湖上将唐门三大暗器传的神乎其神,却不知唐门弟子最惯用的暗器根本不在传奇之列。” 展昭与白玉堂均是一怔。 外头天色将白,将背光的风长歌这魁梧的身型照出了朦胧的白边,他的声音却清晰非常犹如穿过山的凛冽冷风。 “夺命三千,出则伤人无数,皆如乱刀砍死。” “正是掩盖买凶灭门的高等暗器。” ※※※※※※※※※※※※※※※※※※※※ 我来了! 啊……这章越写越长,删删改改了好久,今天也在努力朝着结案进发。 完全忘记了本来想说啥,就……拜个早年?[不是我开玩笑的] 想在卷末搞个大事,我先想想怎么搞。 嗯……离3000收还差一点儿,今天就先让五爷烧个水吧[x] 晚安小天使。 xxx 调整一下段落 第七七回 九日杀,疏影青城隔门怨 清晨雾散, 金光照白羽,数只白鸽在空中盘旋,从渝州城中黑瓦上一侧穿行。 城门大开,车马如龙,风多尘起鸡犬喧, 街巷阡陌、市声沸沸。城门口守门的官兵来来去去, 紧紧盯着入城之人, 绷着脸神色肃穆。不多时, 见数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从城外驶入, 在众人司空见惯的目光里,折转小巷, 均是先后陆续来到了城内一家酒楼。 酒楼二楼雅间,掌柜的亲自给带上了门,抹了抹满头的冷汗, 仔细交待跑堂小二莫要进这屋子。 而酒楼后院, 一个个头矮小的少年郎担着水进了角门, 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停在后院的马车, 嬉皮笑脸地与后厨的帮厨说道:“您这真热闹哩,生意不错啊。” 帮厨瞧了他一眼,瞧出这是个新面孔, 便搭了一句嘴, “小子新来的?” “大爷今儿腿脚疼, 我帮着顶一天。”少年郎笑哈哈地接过了话, 在帮厨的指示下搁下水也不逗留, 转头就走了。可帮厨没注意到这少年郎像个泥鳅似的,出了门,一转,又身形灵活地翻过墙,探到酒楼前头去了。 可惜他刚上二楼,才转小半圈,就叫眼尖的跑堂小二察觉。 跑堂小二大惊,还当是酒楼里进了贼,当场就拎着托盘冲去逮人。 少年郎只能楼梯处躲,像只猴子一样攀上了柱子。若有江湖人在此定能认出他这身法分明是丐帮草上飞,只可惜就学了点皮毛,想是习武太晚,恐怕连草上也飞不起来。不过躲这不会武艺的跑堂小二还是易如反掌,这个头矮小的少年郎借着店里人多眼杂,东躲西藏绕了一圈,好不容易甩脱了人,却发现这跑堂小二竟是跟门神一般站在一楼的楼梯口,想要上楼却是不行。他只能歇了心思离店,可巧瞧见一个浓眉大眼、长相周正的年轻人被跑堂小二迎上了楼。 “拂柳……”少年郎咬着拇指喃喃自语了一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一动,与跑堂小二对了个正着。 他赶紧跑出了酒楼。 “……” 街上虽是渐闻喧闹,城南不起眼的小酒馆里却是一时寂静非常、三人对坐无人言语。 许是见展昭、白玉堂二人都凝眉肃然不语,未必肯信他这一面之词,风长歌又慢悠悠道:“你们没听过此物不足为奇。” “夺命三千这暗器江湖上知者不多,倒是老一辈与唐门打过交道的人通晓一二,我师父正是其列。若非师父当年信口提起,风某也难信这世上还有这般掩盖罪状、精巧狠毒的暗器。” “风大侠见谅,我二人非是不信。”展昭轻声叹道。 两年前,渝州城内数位说书人满门遭屠,城内百姓大惊,俱是流言纷纷。 众人说那几个说书人胆大包天,正是因为前几日在城中大言不惭地杜撰唐门轶事逸闻,编排唐门门中唐空简死于非命,才祸从口出、全家遭难。自那以后渝州城内再不见几个说书人编新本子,对这江湖传闻怕之非常,百姓暗中对唐门又怨又怕,认定唐门与魔教为伍。一旦城内有说书人张嘴胡诌江湖趣闻,江湖来客俱是大乐,说这说书先生定是新来的,不知城内规矩。 几日前乍从千霖宫的杜湛林口中问得此事时,展昭未有俱全信之,对杜湛林有几分提防,如今倒是从风长歌这局外之人口中确证了此事。唐门若有这般暗器,不知者看来确似强盗入门行凶,而知情者皆能一口咬定唐门所为。 只是这会儿展昭也有几分糊涂……无他,正是为昨夜从颜查散口中得知的事。 五年前,巴县熟僚大户王家满门三百五十二口人被戮,无一幸免;也正是逃亡在外五年之后,在应天府被捕的冯羽、尤诚二人一案。此案疑点重重,亦是乱刀砍死之说,莫非也与唐门暗器“夺命三千”有关?可说书人与唐门还有些荒唐可笑的渊源,这巴县的王家……莫非是有人买凶|杀人、唐门收钱办事?又或是其中还有这他们不知的牵连? 展昭微微蹙起眉头,心知巴县王家一案,他们尚未来得及细查,光凭颜查散昨日几句,也推断不出更多线索。 还是说另是巧合? 五年前的灭门案确是冯羽与尤诚二人所犯,与说书人一案并无关系,只是他今日多想? 就算是巧合,五年前的王家一案,最大的疑点还是在吕知州在真相未明时就给在逃的冯羽、尤诚定罪为杀人凶犯。 而五年来,渝州三起灭门案,桩桩都经过了恰巧调回渝州的渝州知州吕文茂的手,均是稀里糊涂地结了案。要说其中俱是巧合,展昭委实难信,更别说他此番来渝州,就是要查这渝州官府。 他心头思绪纷纷,忽然听闻有人急匆匆跑近。展昭且侧过头去,白玉堂与他微微摇头,二人未躲。展昭再细听,来者听步伐轻快,使的分明是轻功草上飞,多半是丐帮的弟子。 白玉堂从怀里拣出了一袋银子信手抛给了风长歌,镇定又问道:“白五近日不便,来日再寻风兄畅饮,这便权当请风大侠喝酒了。不知风大侠从中原来时,可曾听闻近几年哪位少林弟子还俗?” 风长歌也是豪爽,竟是半点不推辞抬手就接过银子,眉宇间几乎写着“你小子果真是散财童子”。虽是如此,风长歌却非看重钱财之人,对这一大钱袋的银钱面不改色,倒是在听闻白玉堂所言时面露愕然。 “还俗弟子?朋友,你这问的就不厚道了吧。” 每年出入嵩山少林的弟子不计其数,他哪儿知晓哪个要当秃驴,哪个又惦念红尘俗世下山喝花酒了。 “一位颇得少林武艺真传的年轻弟子。”白玉堂又老神在在地补了一句。 风长歌想了一会,摸着下巴恍然道:“你想打听近日出现在城内那穿袈裟的假和尚?” “正是。” 他们本就为证实唐门、雷家还有巴蜀一带江湖门派之间的恩怨来寻风长歌。这唐门游宴上多了个主动盗请柬上门的小贼另说,若满座宾客除了展昭与白玉堂,皆是当年相关之人,那立雪和尚可是唐门自己请去的,自是应当弄清底细。 可没想到连风长歌都一摊手道:“朋友可真问错了人,这人风某确实闻所未闻,只在分舵听弟兄们说起城内有这么个古怪和尚。这么说来他还是少林弟子?” “习的是少林武学。”展昭道。 “少林倘使有个弟子新秀又怎舍得放跑?听闻打从百年前战乱时,一秃驴叛出少林,凭一身少林武学在江湖造下无数杀孽,少林收弟子都添了不少规矩。少林绝学更是不肯轻易传人,到如今记名弟子与俗家弟子都少了。”风长歌却啧啧出奇道,“照你二人所说,这人武艺不低吧?” 展昭与白玉堂尚未答复,这说话的功夫,先头踩着草上飞步法的人近了。 是个年轻人,一到门前就夸夸拍门高声喊道:“帮主!帮主醒醒!不能再喝啦!” “……?”展昭与白玉堂俱是眼皮一跳。 风长歌闻声,这彪形大汉差点跳了起来,一拍桌子,雄浑的内力瞬间震开了屋门,开口骂道:“帮你个头,老头还没死呢,你想我早死吗?” 那年轻的丐帮弟子登时滚了进来,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色大氅,头发扎成一捆稻草似的。他见展昭与白玉堂二人在此有些意外,倒是不以为意,笑嘻嘻地与风长歌开口,“分舵闯进来了个女娃娃,提着把这——”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么长的黑剑,生的那——”他又比划了一下脸,“叫一个俏。”他嬉皮笑脸地爬起身凑到风长歌面前,与这位丐帮帮主的亲传弟子,如今的代帮主,总舵舵主,也没大没小的,丝毫不见拘束,“大师兄啊,你是不是在外面留了什么风流债,人家找上门来啦?快去瞧瞧,指不定还带着个种上门讨债来了。” 白玉堂与展昭皆是一愣,弄不清这哪出戏。 不过这丐帮的事轮不到他二人置喙,便不做声,扶着桌上酒盏作壁上观。 “去你的。”那头风长歌一掌推开那个丐帮弟子,“你咋不说是老孙的风流债?可积点口德吧,要是个黄花大闺女,转头就把你削成片下锅了。” “孙舵主怕媳妇儿全城都知道,大师兄你瞎说回头他找你的事。”丐帮弟子又说。 风长歌翻了个白眼,“那关我啥事,老子生的俊,但一向洁身自好懂不?算了你不懂,你没读过书。” “大师兄你怎么说话的,你不也没读过。”丐帮弟子不高兴地说。 见风长歌与那丐帮弟子你一言我一语,白玉堂的手指一动,从展昭掌心略过,匆匆写下两个字。 展昭默不作声,可眉梢微动,从微痒的掌心里辨认出笔划——内贼。 唐门内贼。 他登时想起先头那乱糟糟的思绪中遗漏的一事。 唐门与官府还有一段说不明的牵扯。 前夜唐门游宴,吕知州带着官府人马,比那些江湖门派的弟子更快一步寻到了唐家堡的正门,正是因为唐门之中有着与官府勾结的内贼。白玉堂是指两年前渝州官府在说书人一案中,见那乱刀砍死的灭门之状,就笃定是江湖人所为,而说书人惹事生非才遭了祸端,草草结案。换句话说,吕知州和江湖人一样都认为此案是唐门所为。 为何? 可是因为渝州官府也知唐门的夺命三千是何威力?若是如此,渝州官府该是从何得知此事…… 其他知情的江湖人口中,还是那与官府又早早就有勾结的内贼口中?再细细想来,唐门内贼又是何时与官府有了关系?五年前吕文茂见那王家被乱刀砍死时,可知夺命三千一物? 这些不甚明了的疑惑和思绪乱糟糟地盘旋在展昭脑海中,似乎有了须臾的线索,又转眼消弭。 他二人本是为证实雷琼便是唐珞琼一事寻上风长歌,却不想意外得知了另两起旧年灭门案的线索。只是想要从风长歌口中弄明白他们心头的疑惑,恐怕有些强人所难。至于那重中之重的雷家图纸…… 白玉堂不动声色地拽了拽展昭的袖子。展昭撇过头,搁下这满头剪不断理还乱的困惑,便见风长歌提着短棍和酒坛,与那丐帮弟子说着说着就挪动了身。 “……啧,行了,别瞎他娘的胡扯,那女娃娃闯进分舵要干啥?踢馆的还是砸场的?” “我咋知啊,我看她提剑进门,那气势,嚯,这不就来给你报信了么。” 风长歌将那丐帮弟子一脚踹出了门,“那还废话什么,去看看。” “风大侠。”白玉堂似笑非笑地瞧着二人,微微撩起的眼皮底下锋利张扬、笑意盎然。 “哦把你们忘了,”风长歌回过头,摆摆手,“二位再坐坐,老秦头的酒随便喝,风某请了。”他眉宇间几乎就写着他要跑路四字,偏偏他半点不觉,还笑呵呵地和白玉堂、展昭二人道,“风某赶事儿,去去就回。” “我看渝州分舵离此地不远,风大侠贵人多忙,我二人闲来无事,陪风大侠走这一遭也无妨,省了风侠士来回。”白玉堂慢悠悠道,“毕竟,这话,风大侠还未说完呢。” 展昭无声笑笑,哪里瞧不出风长歌是借此机会溜之大吉,又听白玉堂下一句:“想来只是丐帮碰上了个姑娘来寻,非是风大侠什么风流韵事、家丑外扬,自然也不会见不得人了。” 白玉堂这嘴损起来可真是毒的很。 风长歌却不急不恼,气度非凡,故意笑而反问:“二位闲不闲另说,你二人果真要一并在外头大街上走一趟?”这不是嫌那官府和江湖门派在城内的眼线还不够多么。 白玉堂神色不变,“躲一躲,自是不难。” 闻言,风长歌瞧了白玉堂一会,摸着下巴无端端地笑了笑,侧过头问展昭:“白五爷原就这般真性情,还是转了性了?”这世上还有叫嚣张跋扈的锦毛鼠肯躲起来走路,绕着人处处小心的时候?怎瞧着和江湖传闻一点儿不像? 展昭亦是温声笑笑,坦然道:“正事上白五爷自有分寸。” 三人便果真一并往渝州城的丐帮分舵去了,这一去还碰上了个熟人。 昨夜展昭与白玉堂吃面时,打定主意一寻丐帮风长歌打探消息;展昭便说起游云宴将开,城内的江湖熟人只怕一日比一日多。白玉堂却自信满满道往日他二人熟识之人多在江南一带,若是有意前来早就到了渝州城,如那柳青、温殊,哪有这几日才匆匆踩着宴会将启才来。今儿白五爷就被自个儿打了脸,刚进这丐帮的渝州分舵见到了个熟悉的背影。 丐帮渝州分舵的大厅里别无旁人,那舵主亦是尚未前来,只有一位姑娘。 这姑娘穿着一身热烈飞扬的红色,背脊挺得笔直,虽是肩膀瘦弱,可却有侠女风范;一头乌发分作数股编了三角辫儿,然后捆作一束,简简单单地插着一支木钗,手中还提着一把纯黑发亮的古剑。听着声儿,她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端庄秀丽的面容,柳眉杏眼的妆容上挑勾起,画粗了眉毛,更显英姿飒爽、凌厉如风。 她一眼瞧见展昭与白玉堂,几分欣喜几分意外道:“展大人怎在此?” “你这眼里就只有那只贼猫儿了?”白玉堂懒声取笑。 “丁姑娘有礼。”展昭抱拳一笑。 同来的风长歌笑道:“几位倒是相识,江湖虽大,真是有缘处处相见了。” 不错,提着一把纯黑古剑、直入丐帮分舵的女子,正是许久未见的丁月华丁姑娘。 展昭早在几日前就在城里瞥见丁月华的身影,对于今日一遇虽有意外,倒也算不得惊奇。不过二人自婺州一别,也算得有大半年多未见,旧友再逢自是乐事一桩。 “展大人日月之辉,你这白皮耗子自是不起眼了。”丁月华一改笑语盈盈,与白玉堂嘴一撇,还了嘴,才与未曾谋面的大汉道,“小女子丁月华,不知侠士尊姓大名?” 白玉堂斜了丁月华一眼,也是不恼,只嘴上蔫儿坏:“总比你这灰头土脸有几分光辉,浑身上下也只有你这湛卢值得一看,怎不在上头挂上‘宝剑’二字?丁大姑娘出门怎不讲究闺秀排场,拎起刀剑来了,倘使伤了绣花的手该如何可惜。那兄弟二人怎敢放你独自出门在外,毛毛躁躁,跑到着旁人院子里连主子都不认得,可别回头哪儿自己嗑着碰着,又赖到白爷头上。”这几句“怎”下来,句句挑刺、字字刻薄,倒像是要将丁月华颠来倒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贬低一通。 “白兄。”展昭无奈摇了摇头。 白玉堂说的是去年金华旧事。 那时丁家兄弟得知丁月华身在婺州白府,二话不说就赶来接人;可丁月华因桃木教一事受伤颇深,丁家双侠来时伤势未愈,气的双侠当场就拔了兵刃,恨不得将白玉堂身上再戳出几个血窟窿。婺州桃木教一事怪不得白玉堂,可丁兆兰与丁兆惠见自家妹子伤成这般,哪里顾得上前因后果,自是出言不逊,又将白玉堂得罪了一遭。 话虽如此,展昭自是瞧得出白玉堂这账本算得分明,待丁月华素来就是这般唇枪舌战、不甚客气,又藏有一分的熟稔与关怀,是少年的交情。 白玉堂虽说丁月华三脚猫功夫,但也武艺上也只是稍弱几分罢了。不过江湖险恶,她独身在外生的貌美不说、还拎着把打眼的古剑,委实招人惦记。 展昭不动声色地将今日一早出门前缠在漆黑长刀上的长白布条解了下来,口中温声介绍道:“这位是丐帮风长歌。” 丁月华于白玉堂隐隐一扬眉,这才对风长歌行了一个大礼,爽快道:“久仰风大侠大名,今日方得一见,果真是英雄气概,小女子失敬了。” 虽被怠慢,风长歌却不以为意。他见这位丁姑娘举止飒爽,既有大家闺秀的落落大方,又有女侠的英姿朗朗,便与白玉堂、展昭这熟识旧友有几分小女儿态的骄横也是分寸有度,不见矫揉造作,亦是豪迈一笑道:“丁家虎门将女,名不虚传。”他自然没见过丁月华,但这名头一报,哪能想不到,亦可见这为风大侠有多耳目灵通。 “前几日见丁姑娘与几位姑娘同行,今日怎独自一人?”展昭信手将白布转给了白玉堂,口中又道。 “展大人瞧见了?我应疏影阁的朋友之邀,原是来观礼,只是出了些意外。”丁月华这头答着,目光却随展昭手中不经意的动作,落在了白玉堂手中的巨阙上。她心头疑虑,这才惊觉往日一身素白的白玉堂换了蓝衫,而展昭倒是穿着白衣绣青叶的公子长袍,但她未有唐突发问,只收了神色,将来因讲明,“今日我是为此寻丐帮弟兄打听几件事。” 风长歌眉宇一动,敢情又是上丐帮打听消息的。 “意外之事?”白玉堂也是挑眉,手中一抖,白布柔软的摆布登时灌入内力,像蛇一样转瞬卷到了丁月华手中的湛卢上。 丁月华一怔,先是下意识要挣开,又对上展昭和煦的目光,方才晃过神来,任由白玉堂将长长的白布裹住了整把古剑。她本就聪慧,略一思忖,便对展昭感激一笑,口中答道:“近日江湖上生了不少命案,不知你们可曾耳闻?” 白玉堂松开手,让最后一截儿白布缠上湛卢,抱着巨阙原是神色懒惫,无甚兴致,闻言却抬起了眼。 “丁姑娘也在查着江湖命案?”展昭锁眉问道。 “正是。”谈及正事,丁月华神色凝重了几分。 丁月华向来侠骨热肠,今日来此,非是如那丐帮弟子所说来寻风长歌的,更不是来砸场子的。说来她甚至不知这丐帮如今的代帮主风长歌就在渝州城内。丁月华费了几日功夫,弄明白这丐帮分舵所在,特意独身前来,与白玉堂、展昭寻风长歌的一样,皆是为寻丐帮弟子打探一些外头纷纷扬扬的传言下被掩盖的消息。 “此事还要从上月月初,我应旧友容芹之邀,前来疏影阁观礼说起。”此事渊源颇长,丁月华便长话短说,“疏影阁原有意与青城派结秦晋之好,却不想青城派突然上门退亲,便是那一日疏影阁阁主不知遭谁杀害。疏影阁无人做主,只能压下此事,秘不发丧。” 白玉堂与展昭登时色变,异口同声道:“哪一日?” “三月初十,被人一刀穿了心口。”丁月华颔首。 风长歌摸着下巴,仿佛早有所知,倒是在一旁装聋作哑。 丁月华叹声道:“不仅如此,而后我在渝州城时,随旧友寻青城派的侠士要个说法,方知那位原要结亲的弟子易文林,早在二月廿一那日在涪州被害,也是一刀穿心而死,这才不得已而退亲。因那日疏影阁掌门阁主突然身死的意外,未能解释便被轰出了门,而易文林的遗体被急急送回青城,此事也未在渝州传开消息。” 青城派在蜀地西川路永康军青城山上,离渝州甚远。 不过听这几句,展昭忽而想起一事。 他曾见过与丁月华一道的那几个姑娘。 三月末,他入渝州城后与白玉堂分头查案,在茶楼闲坐打探消息,那几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也曾入座隔壁雅座,谈及儿女私事、郁郁垂泣。展昭那时因非礼勿听、心觉不妥,便起身离座。如今想来那几个姑娘若是疏影阁的弟子,定是在茶楼谈起师父身死、青城派退亲一事,几个年纪尚轻的小姑娘六神无主,这才在外泣声不止。 疏影阁乃是全门女子的门派,与峨眉仍收男子为徒不同,疏影阁素来不见男弟子。不过疏影阁历来有弟子与别派弟子结亲的旧例,门内女子来来去去,虽是个小门派,但与不少门派交好。门内师长多是一立誓不肯成亲的弟子接任,由掌门带着一群小姑娘。今日掌门一死,这年轻弟子自是失措。 “你可见过疏影阁阁主尸首?”白玉堂遂开口问道。 丁月华虽不明所以,仍是点了点头。 “一刀穿心,凶器为何,如何位置,如何力道?”白玉堂又细问。 丁月华想了想,抬起手中湛卢,用剑柄往白玉堂胸前不加力道浅浅一戳,道:“这个位置,短刀,斜入心口三寸,看手法是个左撇子。我问了青城派的侠士,亦是这般,连短刀也是一样的。” 白玉堂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取出一物,正是在唐门游宴上从聂波身上捡走的短刀,“可与此物相同?” “不错。”丁月华一见这熟悉的短刀,立即点了头,“与这短刀一模一样,你从何得来?” 白玉堂收起短刀,与展昭对了一眼。 也就是说,当真是同一人所为。 “疏影阁与唐门可是有怨?”展昭复而又问。 青城派弟子若是为雷家旧事而死,疏影阁又是为何? 唐门游宴之上与雷家覆灭有关的其他江湖门派没有死人,倒是这未曾到席的疏影阁阁主被杀了。 照他们昨夜推想,唐珞琼与唐无影如是当真为铲除异己、报仇雪恨而联手坐下此案,就不该将疏影阁阁主算在内。唐门游宴虽说是明面上是为招亲,但如今他二人皆知是为寻唐门内贼以及与叛徒勾结的外人。唐珞琼与唐无影如何料定疏影阁不在其列?难不成也和轰地门一样与唐门有仇,掌门阁主才被杀害,与当年雷家一事无关? 丁月华闻言讶异地瞧了展昭一眼,方道:“疏影阁全门女弟子,一向与世无争,莫说仇怨,我听闻疏影阁还曾有一位女子嫁到唐门中去。此事与唐门有何关系?” 闻言展昭却是凝眉不语。 丁月华神色凝重,眉间紧蹙,“我看两案恐怕是同一凶手所为,因而在渝州数月,暗查此事,又得知江湖上还生了数桩古怪命案……” 白玉堂忽而满目阴霾地打断丁月华道:“你焉知另外七桩江湖命案亦是一刀穿心?莫说你跑上门去查了?” 丁月华先是错愕,紧接着快语急切道:“果真皆是一刀穿心?怎还有七桩,前夜唐门游宴上的命案是真的?” “丁姑娘不知?”展昭神色微动,心知白玉堂是为丁月华莽撞暗查此事而恼怒。旁的事好说,这巴蜀一带的江湖门派各个古怪,人心莫测,几日前白玉堂都未曾将此事交给温殊涉险。可如今照丁月华的话来看,她不曾上门探查,也对此一无所知。 “我如何能知?”丁月华气道,“江湖上谣言纷纷,几家门派弟子对掌门身死之事不是讳莫如深、就是一问三不知。” 话音落了,她才醒神白玉堂为何不快,对这嘴毒心软的旧友又是恼又是气,虽非不识好歹之人,也忍不住驳他道:“你往日莽撞,想一出是一出,便当旁人也与你一样冲动不成?” 白玉堂神色稍霁,斜她一眼不语,那目光里尽是挤兑去岁在婺州丁月华独身潜入桃木教,差点命丧黄泉的旧事。 丁月华方才唇一撇,不做理会,与展昭道:“我猜几桩案子有联系,是因命案所生的日子。外头传言纷纷,我今日便是为探明此事才来的丐帮。” 展昭原是糊涂,但更快的神色一动。 白玉堂眉梢挑起,竟是与丁月华抢了白。 “每隔九日,这巴蜀一带江湖上就要死一人。” ※※※※※※※※※※※※※※※※※※※※ 啊……我来了。 嗯……这章也很长呢。 信息量一如既往的爆炸。 本来想拆两章,考虑到这个卷章节数,算了算了。 朕可是立下g要在85章之前完结的人! 好让我试一下倒计章节吧。 我觉得我努力一下应该可以的。 啊……晚安小天使。 哦对了,有人夸夸我吗? 第七八回 心无愧,天涯喜见同道人 “九日啊。”风长歌眉梢动了动, 忽而挑唇笑了一声。 二月初三黔州白鹤门掌门;二月十二涪州拂柳山庄庄主;二月廿一渝州唐门老门主,如今还要算上个青城派的弟子易文林;三月初一飞羽门掌门;三月初十疏影阁阁主;三月十九千霖宫掌门大弟子;三月廿八轰地门少主;四月初八剑南帮三把手。 从二月到四月的数桩江湖命案,每每隔了九日便生一起。 此事白玉堂非是刚刚察觉,昨日一早在城外十里亭,温殊偶然快嘴一语, 说的正是江湖上每隔几日就死一人。 只是那时看来在三月初一到三月十九缺了疏影阁一环, 因而像是每隔九日或十八日凶手便要杀一人, 白玉堂虽有狐疑, 但尚无一个确切的说法。如今倒是丁三这小妮子敏锐, 早早察觉了异样,因这每九日一杀的古怪, 而认定几桩案子乃是同一人所为。起先他们弄不明白,为何杀那剑南帮的聂波要挑在唐门游宴之上动手,如今看来倒像是为了凑这九日。 只是每隔九日有何意义? 为报仇雪恨哪个有算着日子杀人, 还每隔九日……若是每隔七日, 他们倒是可以照雷家覆灭那日算算这头七、末七, 这凶手的行径未免太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展昭与白玉堂满头雾水, 且二人看来其中最为古怪的还是二月廿一那日死了两人。 他二人对了一眼,俱是同时想到这一点。 一个死在涪州,一个死在渝州璧山县唐家堡, 快马加鞭一日非是不可能。 可为何偏偏这二人要赶在同一天? 离得近的渝州门派尚且隔了九日方才被杀, 这青城派的易文林和唐门门主相隔甚远偏要这在同一日?白玉堂与展昭虽是推想这杀人局是唐珞琼与唐无影布下, 可能动手杀人的只有唐无影一人罢了。唐珞琼身无武艺, 凭她那手琴艺, 非是不能伤人,但想要悄无声息地杀死疏影阁阁主又或是老门主唐空简都并无可能,更别说死法相同。 莫非这二人中有一人非是被凶手所杀?他们可是另有疏漏之处? 众人且垂眉细思,便听风长歌那意味不明的笑叹。 “风大侠不是早就知晓?”展昭瞧出风长歌神色古怪,不由问道。 “丐帮只是多几双眼睛耳朵,可不是旁人肚子里的蛔虫。”风长歌只高高扬起眉梢,抱着胸笑着摇头,“疏影阁都是娘们,哪儿肯教叫花子打听些该听不太听的,再说有女人的地方是非多,只不过……” 话还没说完,丁月华抬起眉毛,不躲不闪地斜瞄了一眼。 风长歌竟是十分知情识趣地收了声,佯装咳嗽侧过了头,又说:“我这丐帮都管不过来,哪有空注意这江湖上一天一变的江湖轶事,江湖真真假假的事多着呢。” “既然丐帮不知这命案消息,丁三今日叨扰。”丁月华抱拳行了一礼,女侠气概十足,倒是干脆利落地告辞了。 不过白玉堂心知这小妮子好多管闲事,这案子又和她那什么旧友有关,这头没摸着底,回头定还要想法子探查。此案不说唐门,还牵扯渝州官府和数方势力,她在其中难免打草惊蛇。他赶在丁月华转头时用巨阙一勾展昭的手里的长刀,漆黑长刀一歪,刚好挨着了丁月华的手背。 丁月华茫然地回了头,“展大人还有事?” 风长歌撇过头,只当自己没看见。 展昭不动声色地睨了白玉堂一眼,从容开口道:“丁姑娘,此案复杂,凶手武艺高强且心思深沉。展某身为官府中人,自是有心一查。只是为免教此人察觉异样,因而特与白兄换了身份行事……” 丁月华何等聪慧,展昭三言两语虽非直言,亦是一点就通,微微颔首笑道:“展大人放心,月华非是鲁莽之人。既然展大人另有打算,月华不会轻易涉险坏了展大人的事。且疏影阁如今无掌门坐镇,这几日月华自会同疏影阁友人一并……听闻游云宴将启,二位兄长来信于我,正在来渝州的路上,想是不日便到。”说到这儿,丁月华神色还有几分无奈。 丁家双侠说是为游云宴而来,但几人如何听不出他们是为丁月华赶来。 “如此,展某先谢过。”展昭笑还一礼,又想起一事,竟是踏前几步送丁月华往外走。 白玉堂眯起眼,心头且暗道这妮子向来是瞧着落落大方、闺秀风采,实则本性孤僻凶悍,最是主意大的,今日倒是如他所料,肯听展昭几句劝言。那头他又隐约听展昭与丁月华说起,在这城内瞧见了桃木教那逃亡在外的女教主,叮嘱她在渝州多加提防。丁月华闻言虽是面露意外古怪之色,仍是好声好气地与展昭道谢,提着那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湛卢离去了。 暮春早晨,暖阳在空,花开烂漫,街道车马人流。 麻杆儿瘦的年轻人顺着无人的小巷,七折八拐,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府衙的角门。 渝州城南,丐帮分舵。 待展昭再折回时,白玉堂与风长歌又是在厅中太师椅上坐着,俱是大马金刀的坐姿,俨然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又或者……在展昭看来,分明是白玉堂气势如虹,摆了一副不问得满意绝不罢休离席的架势。 风长歌摸着下巴豪饮了一口酒,方才问道:“二位还有什么要问?” 白玉堂眉梢一挑,“风大侠既是心知肚明,何必明知故问。” “雷家,雷琼和雷家图纸?”风长歌笑了笑,手里晃着他的小酒坛,“二位既然对图纸并无兴趣……这么说来,近日的江湖命案,与四年前覆灭的雷家脱不了干系?”他不等展昭与白玉堂作答,又自说自话道,“也是,四年前他们能用勾结魔教为由,逼死雷家满门,今日既然与那唐门小娘子有了牵扯,定然也少不了新仇旧恨和雷家图纸的事。” “虽非有意于此,还要请问一句风大侠,这雷家图纸是何物?”展昭且问,风长歌手一指旁边的椅子,引他入座。 听这声问,风长歌神色古怪地端详了他们片刻,见他二人果真是半点不知,唉声叹气地摇头笑了一声。他语气淡淡道:“也非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过是一张地图罢了。” 白玉堂神色微顿,似是明悟,“什么东西的地图?” 自然不可能是大宋地图,于江湖人而言这山川地理的图纸并无甚用处,可见图纸上一定标注了要紧之地。 “藏宝库。”风长歌笑的开怀。 “雷家图纸是一张藏宝图?”展昭也缓过神,“江湖人趋之若鹜,莫非是什么神兵利器……?” 风长歌不答,反而笑问:“你们这些年轻人,往日都不听长辈讲江湖旧事罢?” “……”二人神色微动,未有作答。 这么说来,这藏宝图该是江湖早有的传闻。 只是他们行走江湖多年从未闻说有这么一样藏宝图。 行走江湖的侠客哪个儿时不曾对江湖心生向往,缠着长辈讲这旧日江湖、武林传奇,只是细说来,都没了这机会罢了。白玉堂亲兄十年前英年早逝,俱是商客的双亲也是被人所害;后至陷空岛数年,白玉堂早过了听他人传奇的年纪,四位义兄未免谈及在江湖盛名的清风刀客白锦堂,自然只说近日江湖变换,绝口不提去年人物。展昭随父亲引路习武,对江湖旧闻皆是从幼年撒手人寰的亲父口中得知,母亲素来不问江湖。 风长歌好似察觉到自己言辞不妥,便止住了这话头,径直道:“到底是个什么宝库,其实并无人知晓。有人说是神兵利器,有人说是绝世神功的秘籍,还有人说藏着数不尽金银财宝,说那是一人尽平生所藏的奇珍异物……天花乱坠,神乎其神。但有一点,这传了几十年的雷家图纸确是存在着,我师父也见过。当然,是什么,他老人家就不知了。” “……既如此,想必无人见过这藏宝库真容,怎会甚嚣尘上?”展昭略一沉吟,反问道。 “不错,这其中自有以讹传讹,众口铄金的缘故,”风长歌赞赏地瞧了展昭一眼,心知如展昭这般,在传闻巨宝面前仍是神台清明的年轻人着实不多,“但这藏宝库能在江湖上传出名头,自然不是半点依凭都无。”他想了想,将短棍搁在一旁,捏着酒坛说,“黔州有两个小门派,快刀门和雁行门,二位可知?” 展昭不曾耳闻,但白玉堂是向来过目不忘的记性,转眼就想起在黔州招来的那小乞丐所言。 “他二门之人,和白鹤门的胡一归传出抢同一个女人。”白玉堂说。 “就是那俩。”风长歌一拍手,“为那魔教妖女秦苏苏争风吃醋。”他且叹且笑,也不知为何,又接着道,“但这之前俩门派素来有怨,你们可知为何?” 哪是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 展昭与白玉堂不动声色地换了个眼神,瞧出风长歌那意味不明的神色。 二人早有猜测这些江湖人盯上的秦苏苏的万魔窟功法。 “坊间传闻两门所使刀法乃一宗同源,却各自开山立派,自认正统。”白玉堂对这两月之前的事稍作回想、记忆犹新,开口道。 风长歌给白玉堂竖了个拇指,“对极,二十多年前,便是一对兄弟得了同一套刀法,而后兄弟阋墙、分道扬镳,不肯同门,这才有了今日的快刀门和雁行门。”他轻啧了一声,手中仍是转着那个酒坛,“而这套刀法,正是传自雷家,兄弟二人于雷家有恩,意外从雷家得了这一套刀法。” “雷家不习武。”展昭蹙眉道。 “是。”风长歌说,“所以这刀法从何而来?”他无声笑笑,“雷家和云家不同,若是刀法传自云家,江湖上半句话也没有,可偏偏传自雷家。” “意外所得,未必没有可能。”展昭却说。 风长歌笑意更深,尚未接下一句,白玉堂就道:“这刀法和哪个魔教有何渊源?” 四年前,雷家是被构陷与魔教暗中勾结,这才满门覆灭。 魔教是哪个魔教?此问展昭曾欲从那扮作白玉堂的小贼口中探得,可那小贼却转头跑了。 “刚说过了。”风长歌说。 展昭与白玉堂一愣,均是脱口而出:“万魔窟。” “不错,万魔窟。刀法是万魔窟的,这藏宝图,也是万魔窟的。”风长歌说,“唐末藩镇割据、战乱频生,中原数人揭竿而起,自立为帝,此事你们自知,那时武林动乱、英雄并起,也少不得趁势浑水摸鱼、为非作歹的奸邪之辈,因而聚集为众,生了一魔教,名作万魔窟。”他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历来谈起魔教为害一方,说到底要么是这魔教中人习的武功路数残暴、阴损歹毒;要么是这其中魔头多邪佞之徒,为人做事不折手段、赶尽杀绝、害人无数。可这之中都少不了一样东西。” “武艺。”风长歌扶着酒坛的手稍微抬起了些,“能闯出名声的魔头各个武艺超凡,各有看家本事,正道人士是厌是惧,还是忌惮之余又惦记着这块肥肉……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他们能因为秦苏苏使出了魔教功法就百般算计,这藏宝图自然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可雷家又怎会有魔教魔头的刀法?还有…… “藏宝图从何而来?”白玉堂问。 “……” 风长歌盯着白玉堂看了半晌,称赞了一声,“聪明。”紧接着又直入正题,快言快语道,“二十多年前,偃旗息鼓、销声匿迹的万魔窟数位老魔头突然现世为恶,搅得江湖乌烟瘴气不说,还伤及平头百姓,因而那时尚为武林世家之首的云雷二家家主,领数位英雄豪杰前去捉拿斩杀魔头,个中艰险另说,总归是得胜归来。这藏宝图,便是从一魔头身上所得的战利品。” 他又饮了一口酒,像是在回忆从师父口中听来的旧事,“此物那时归了雷家,只是那时旁人尚不知那是何物。等到雷家将刀法传世,这才引来灾祸,说那图纸上标记之地,定是魔头平生劫盗而来的宝物和传世奇功,被雷家白白捡了便宜。”风长歌的语气冷淡,于他这样的豪侠而言,哪怕与他并无干系,也非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旧事,“刚刚说到那秦苏苏,自称掩日教的圣女,实则与万魔窟牵扯不清,也有人说她是为寻回这万魔窟的藏宝图而现身的。” 江湖人都认定雷家从这藏宝图里得了好处,可谓是蚂蟥见血、利欲熏心,这……才有了四年前雷家的无妄之灾。 怀璧其罪,说来不过是莫须有的欲加之罪罢了。 风长歌寥寥数语,足见这偌大江湖人心险恶多变。 展昭不由失神。 他想起一桩旧事,一桩二十年前的旧事。 那一年他尚是三四岁的年纪,父亲听闻游云宴大喜过望,独身前往…… 白玉堂余光扫了一眼展昭,眸中闪烁,口中却与风长歌道:“雷家覆灭,唐珞琼极有可能便是当年雷家雷琼,如此说来,图纸在唐门?”唐门游宴上的诸多江湖门派弟子除了为唐门本就有的秘籍功法、机关暗器、图纸巧物,还更是为了这雷家图纸。 “那可未必。”风长歌晃了晃手指。 “闻说雷家覆灭之后,图纸就下落不明。谁也不知谁得了图纸偷偷藏了,还是谁也没寻见。不过唐珞琼从雷家转入唐门,从雷家的闺秀变成了唐门主的亲女,自然引人遐想,是吧?” 白玉堂与展昭无言,眸中淡光犹似一点无情杀机。 是与不是,这巴蜀江湖门派的所作所为已经给了答案。 二人既得了雷家图纸之事,终是与风长歌告辞。 厅内风长歌伸了个懒腰,刚要抬脚走人,且听一声高吼:“哪个女娃娃寻老子?” 一个中年男人大步从后头迈了出来,中等身材,穿着破破烂烂,正是渝州分舵的孙舵主。他原是一脸睡眼惺忪,可瞧着大厅里的风长歌瞌睡全跑了,脱口一句:“大师兄你这模样想扮个女娃娃也忒寒碜了吧……” “滚他娘的王八犊子。”风长歌翻了个白眼,“寻你的女娃娃刚在这儿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说怀了你的种,我刚送她去看大夫了。你赶紧看看是上哪儿寻个地方金屋藏娇,还是找根绳子寻你媳妇面前吊死吧。” “???”孙舵主傻了眼。 “不是,大师兄您别咒我啊。” 风长歌晃了晃空了的酒坛,笑骂一句:“知道咒你的,还不赶紧去给我买坛好酒来。” “您哪来的银子喝好酒,老秦头那儿赊的账都够你给他看三辈子的店了。”孙舵主说,“我看哪日老秦头接了你这打狗棒,叫丐帮换天也不足为奇。” “那敢情好。”风长歌不以为意,挥挥手,“赶紧去,今儿有人请客。” “谁啊?撞上您这冤大头。”孙舵主乐了。 风长歌伸手从怀里一掏,捞出个钱袋丢给孙舵主。 孙舵主一看这厚实的锦囊,别说里头装的是石子还是铜板,光着锦囊绣工就了不得,登时大叫道:“师兄啊,咱虽啖嗟来之食,却不取不义之财啊。” “我呸。”风长歌气笑了,抬脚就踹这插科打诨、瞎话连篇的孙舵主,“都说有人请酒了。”他一抬下巴,示意孙舵主往外看。 “哪来的……?”孙舵主话还没完,目光撇了去,大厅直通院落,正有两人并肩向外走。仔细一瞧,一白一蓝,白的那个笑面和气、身姿轻灵,像个云上仙;蓝的那个眸中带煞、影如鬼魅,像地府阎罗。孙舵主眼睛眨了又眨,赶紧凑到风长歌边上苦哈哈地问:“嘿哟喂,大师兄啊,我的代帮主啊,你是不是嘴里不把门,惹的天兵鬼将都找上门啦。” 话刚落,那大厅门外的展昭竟是又身形一晃,顺着孙舵主这乌鸦嘴调头回来了。 “起开。”风长歌推开孙舵主的脑子,抱着胸瞧了一眼提着巨阙斜倚着门、耐心等着的白玉堂。他眉毛高高扬起,对去而复返的展昭道,“展大人又回来了?” 展昭抱拳一礼,道:“想起风大侠话未说完,便回来一问。” 风长歌冲孙舵主挥挥手,叫他退下,这才眯着眼懒洋洋地笑道:“雷家之事,风某可是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九日。”展昭说。 风长歌神色一动,仿佛对展昭所言格外讶异。 “江湖命案九日一起,”展昭说,“风大侠似是知晓些旁的事。” “展大人当真敏锐。”风长歌笑着摸了摸下巴,竖起了一根手指,“但是风某有一疑惑,想请教展大人。” 白玉堂一挑眉,抱剑不语。 “风大侠请说。”展昭接了话。 “展大人将近两月江湖所生的事称之为命案,似要一探究竟。可这几桩命案并无苦主,乃是怀璧其罪、冤冤相报。”风长歌将酒坛搁在一旁,捡起他那根短棍,缓步走上前来,他的目光坦然赤诚,像是纯然的好奇,又像是在探究展昭此人的真面目,“江湖向来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你我皆是习武执刃之人,寻武学之道根本亦是习杀人之术,一入江湖,生死天定。杀人偿命,这条规矩在官府和江湖是共通的,官府称犯罪伏法、按律当诛,江湖则手刃仇敌、报仇雪恨。他们当年灭雷门,今日便许是轮到雷门还这一报。展大人为何非要追根究底?难不成是要抓这杀人凶手?” 白玉堂唇角斜挑起了一边,微微垂着头,仍是作壁上观。 也非是只为江湖命案,这其中还牵扯渝州官府和朝堂动荡。但展昭想了想,平和一笑,那黑沉的目光通透又明亮,像是晨间穿过云层与尘埃的昭昭金光,该是刺眼却又理所当然的和煦瞩目。 “……风侠士,这话若是放在四年前,展某一个身外人执意要查的是雷家满门覆灭,你可还要如此一问?” “……”风长歌无言半晌,哈哈大笑,“高。”他说。 展昭垂眉一笑,从容俊朗的眉宇间尽是侠客的正直与悲悯,“倘若风侠士当真要问何至于斯,展某只为一求。” 白玉堂斜倚着门径自低笑,一双桃花眸里恣意张扬、又炽热坦荡地倒映出那个提刀而立的白衣人,翕张的薄唇落下无声地四个字。 “……” 待孙舵主又从后头进来时,风长歌正独自坐在太师椅上一上一下甩着短棍,要是缠块花布、再动动身子骨活像是扭秧歌,而那两个年轻人出了厅门身形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大师兄?”孙舵主凑上去喊神游太虚的风长歌,“总舵主?代帮主?” 风长歌单手一拍孙舵主的后脑勺,“瞎嚷嚷什么呢,酒买了没?” 孙舵主笑得讪讪,“这就去这就去。”他快跑着出了门,且听风长歌朗声快意地独自大笑,笑声传了大半个丐帮分舵,也不知发什么疯。再细听,又仿佛闻他嘀嘀咕咕、反复一句感慨:“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老头,侠道长存啊!”声犹风起,天涯喜见同道人。 行江湖者,任侠放浪,锐勇轻死,不拘礼法。 “展侠士要问九日?” “九日一说,非是风某有意相瞒,也非是对今日之事知情不言。而是这九日一杀让风某想起多年前的另一人,展侠士既答了风某,风某如实相告也无妨。” “百年前战乱之时,江湖上有一魔头为恶一方,每隔九日就要杀一人性命,死者无一不是当时武艺高强的英雄豪杰,然也无一是他的对手,一招毙命。而后有人探出了此人九日一杀的秘密,他因早年际遇被废去半数武学根基,遭冤家寻仇九死一生;但他偏生是个武学奇才,竟是东躲西藏、几次生死大难后大彻大悟,凭着剩下半数修为创出一门全新的功法。” 行江湖者,血气傲骨,睚眦必报,恩仇必偿。 “一日登阶一脱胎,九日大成化生死。传闻这魔头在头日几近内劲全无,日日相叠聚真气,经九日蓄一身,第十日无可匹敌。” 纷乱之中出传奇,天下如是。 “这门功法名作……” “休屠九厄。” 江湖是江河湖海,亦是四方人心;是洒脱逍遥,亦是追名逐利;是快意恩仇,亦是喋血纷争;是行侠仗义,亦是逞凶斗恶……长空风过处,情至聚江湖。既是如此,各人抉择、各怀所图,再寻常不过。因而才有新仇旧恨,才有旧年雷家满门覆灭,今日江湖命案频生。江湖无苦主,总归是这样的杀人偿命、恩怨轮回,因果罪业,一报还一报,再寻常不过…… 可再寻常,对便是对,错便是错,不会因利弊和寻常与否改变。 孤身世外、寻武道终极,是侠;开山立派、受万人敬仰,是侠;除恶济困、管不平闲事,是侠……天下大道殊途,人终有别,不必强求同道同归。世间万事并非均能以对错论处,更不是非黑即白。 但是非不分、黑白不辨,为一己私欲行恶杀人、残害无辜,不会因为身在江湖、人皆如此而变成对的。 正如这雷家图纸虽藏着惹人垂涎欲滴的巨宝,也绝无为此构陷灭人满门的道理。 今日江湖命案在展昭的探查之下,方才牵出了四年前的雷家恩怨和那祸根雷家图纸。可今日命案,果真是雷家遗孤身负血海深仇?若是,又可曾为私仇伤及无辜;若不是,又因何杀人,可又是四年前雷家一般的惨案?展昭要探的便是这一人丧命背后的真相,他为何而死,是无辜枉死还是罪有应得,是遭人所害还是他年恩仇相抵。 提刀剑入江湖者,确是生死不论。 还当……“问心无愧。” 四字落地,如雷贯耳,振聋发聩。 ※※※※※※※※※※※※※※※※※※※※ 最近的字数怎么肥事…… 总而言之也是信息量爆棚的一天,希望不会吧你们撑死…… 我正在竭力收这卷的尾,顺便配合解决前面留下的一排伏笔(x),再顺便酝酿搞大事。 嗯……想想还有点小兴奋。 说起来不用考虑日更后,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在琢磨遣词造句和段落节奏上…… 感觉还挺愉快的……嘻嘻嘻。 倒计章节数七章。 晚安小天使~ xxx 调整一下段落,今天或者明天更新~ 第七九回 催魂铃,利令智昏图魔窟 “休屠九厄。” 这四个字轻描淡写、却结结实实地砸落在地。 展昭翻墙而出时, 脑海中仍在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 “敢问风侠士,此人……?” “名作凡渡,他在江湖销声匿迹足有三十年,若是没死,这会儿该是个年过期颐的老不死了。如你所料, 亦是万魔窟中人。” 又是万魔窟。 渝州城南, 丐帮分舵, 说是分舵, 不过是一条鱼龙混杂, 叫花子遍地跑的巷子,一排低矮甚至有些许破败的陋屋。分舵大厅也是如此, 不过是丐帮挑了座小院儿。这三教九流来往之地,少不得人多眼杂,展昭与白玉堂从一左一右的墙头, 便躲着人有意分头行事。只是展昭刚折向一条无人小道, 又发觉白玉堂绕了个弯, 迎了上来。 “玉堂?”展昭有几分意外。 白玉堂穿着一身蓝衫, 站在阴影处倒是不打眼。他拎着剑,端详着展昭的面色,也不知想些什么, 竟是一时没有说话。 展昭见他缄默不语, 虽是困惑, 倒也不甚在意, 只一抬刀, 指向窄巷尽头处一家酒楼。二人为寻老秦头,赶在天彻底亮之前出的门,这前后忙活,只在老秦头的小酒馆里饮了几口酒,如今日上三竿,腹中可谓是饥肠辘辘。 白玉堂不作声,只站在原地略一颔首。 一刻钟后,展昭便在酒楼要了间厢房雅座,信口点了些口味清淡的早膳。跑堂小二抱着托盘带上门时,蓝色的影子从窗户前一晃,窗户便被顺手合上了。这光影摇晃的转瞬间,巨阙往圆桌旁一搁,白玉堂已经跟个做东的大爷一样提着筷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展昭原是要问话,白玉堂抬手一推,将桌上的油条、白粥、小笼包子全堆到展昭面前。 那神色,只三个字:食为天。 展昭哑然失笑,倒也从善如流地提起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子吃了,才慢条斯理道:“白五爷何时也吞吞吐吐起来。” 白玉堂正夹那油条,闻言筷子一歪,油条又啪嗒落回盘子。白五爷眼疾手快又不动声色地夹了回来,可巧展昭正瞧着他呢,哪儿瞧不见白五爷鲜见的失常,悻悻然地瞥了过去。展昭只笑不语,白玉堂又收回了目光,也学着展昭那慢悠悠的语气,坦坦荡荡地说:“爷也不知展大人怎成日里愁眉苦脸,活像憋了二十年不能言一般。”他这尾音拖的极长,悠悠然然,像是调笑,可咬字又干脆利落。 展昭想想,竟是垂眉摇首一笑,“游云宴。”他说。 “如何?”白玉堂意外地斜了展昭一眼。 二人素来默契,他心知展昭是听明白那句没头没脑的调侃取笑。在丐帮分舵时,他便见展昭罕有怅然失神之状,苦于时机不当,不予问询,可要他转眼搁下此事,却是万万不可能。 “今日风侠士提起雷家赠刀法一事时,又提起云家。”展昭将滚烫的白粥碗挪开了一些,口中道。 “游云宴以文会武,云家之人腹藏诗书经义指迷津。”白玉堂闻弦歌知雅意,将那半截儿油条下了肚,才开口道,“你想问云家之人不习武,却能指点习武之人?” 展昭的筷子又提起一只小笼包子,且听白玉堂又道:“离家之前,嫂子提起云家数百年来藏有天下武功秘籍,比起少林只多不少。云家嫡长子须得自幼熟读,因而对天下武学了若指掌不说,还掌有不计其数、未曾见世的万卷秘籍。” 展昭神色微动,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那怀璧其罪而被覆灭的雷家。 “你当天下之人不眼红?”白玉堂嗤笑一声,一眼瞧出展昭的心思,“只是云家书库旁人看不懂罢了,抢去非但无用,反倒得罪云家。至于要灭云家……武林泰斗焉会坐视不理。” 展昭想想也是,雷家与云家终归是不同的,江湖人未必要雷琴一曲试成名,但却不敢说哪一日不要云门指点。 他出乎意料地问了一句:“卢夫人?” 白玉堂微微摇头。 是亲嫂沈嫮。 白夫人与云先生来往不多,也就是说这事该是从白锦堂口中得知的。 展昭不禁蹙眉,又温声道:“游云宴一事来得突然,白夫人……是从云先生口中得知?” “是,”白玉堂用了两口白粥,干脆搁下勺子道,“兄长尸首是云先生书信来,方才顺利寻见,年前他又书信一封,与嫂子提起这四月将开游云宴,有意邀我一会。” “是云先生相邀……?”展昭错愕。 “是。”白玉堂仍是言简意赅,“只是他来信之时,人尚未回府,这游云宴多半是他临时起意。”他顿了顿,目光里隐隐流转着光华,“你来时对游云宴一无所知,如今怎处处惦记着此事?” 展昭笑觑了白玉堂一眼,墨色的眸子洞若观火,“二十年前,父亲曾来游云一宴。” 白玉堂一怔,“令尊……”他且记得前日一早二人打住的话头。 “前日本有意提起此事,”展昭果真接了这话,他神色淡淡,温润俊朗的眉宇间不见丝毫阴霾沉郁,犹似山崩地裂不改色,明月清风一缕烟,“二十年前父亲在游云宴一会归来后,身染重病,而后几年均缠绵病榻。”他虽无意旧事重提,往日也甚少谈及,可在这时,到底是坦诚以待,绝无虚言,“父亲在游云宴所遇我确不知,那时尚幼,只留了模糊印象,记得他归来抱病后,便与我严苛习武。如今想来父亲许是自知时日无多,有意赶在他离世之前,将一身绝学皆传于我。” 白玉堂颇为讶异,能叫展昭说出“严苛”二字,可见当年展昭之父当真甚是严苛。 白玉堂心知自己幼时占着天分,兄长又素来纵容,见他夯实了根基,便少有督促;因而习武虽苦,与他而言也不过是嬉笑打闹,全凭他这兴致盎然方才未曾荒废。按展昭所言,当年展昭定是日夜勤勉,也难怪他少年成名,早早就在江湖上留下南侠美言,想必十五六岁时便已有今日八成功底,而后几年精进渐难…… 只是白玉堂仍有意外。 江湖虽不曾留下展父之名,亦不知他该是如何脾性。可观之展昭性情与处世之道,当是受早逝的展父影响颇深,亦可窥见几分展父风采,又怎会是严苛至此。 “令尊……”白玉堂心头疑惑,可一是开了口又闭嘴不言。 他自问平生心直口快、言辞刻薄,少有翻来覆去又把话吞回去的时候;偏偏遇上个展昭,也不知是前八辈子犯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方才把半生快意的白五爷也变成了往日最瞧不上的、吞吞吐吐的矫情结巴。 展昭听来哭笑不得,唇角却无端生出两分笑意。 “与游云宴有关?”白玉堂几次改口,终归是挑挑拣拣着一句问道。 展昭略一摇头,“这倒未必,父亲未曾提过游云宴上如何,我虽提此事,只是今日忽而想起一桩旧事,与云家无甚关系。”他将凉了大半的白粥吃了干净,搁下碗筷继续说,“父亲不曾提过游云宴,但我当年偶然听他与母亲闲谈,说起那次游云宴后,恰逢雷家小儿百日宴。因缘际遇之下,父亲亦是前去赴会。而后再说何事我却不记得了,只知好似正是那百日宴上,雷家家主当众宣布与江湖断绝往来,雷家子弟不许行走江湖。昨日扮作你的那位仁兄提起雷门二十年前突然避世,雷门再无惊雷宴,想必就是此事之后。至于雷家图纸,我倒是闻所未闻。” “……” 白玉堂眉头深锁,眸中又暗涌起阴霾。 既说起此事,展昭倒是想起另外一事,此事他困惑已久,只是一直没寻见时机一问,又忙于奔波,一再搁置,“白兄?” 白玉堂侧过头来。 “……你缘何要寻那位秦苏苏姑娘?” “……”白玉堂神色微顿,半晌不语。 城内仍是喧闹纷纷,市声沸沸。 二人边说边用了一桌的早膳,这才当真分头行事。 长街深处,某酒楼外头的犄角旮旯里,一个矮个子的少年郎长久地蹲在那儿,像是座石刻的雕像。 直到有人接二连三地牵来了马车,在酒楼掌柜的亲自相送之下,一个接一个人满面春风地拜别,上了马车,陆续在这车马如龙、人似潮水的街巷里离去,消失了踪迹。 少年郎紧紧盯着这些人,嘴里低低地念着,像是念经一般:“拂柳山庄……千霖宫……飞羽门……剑南帮……” 终于,他跳了起来,因为久蹲双腿发麻还差点摔了个马趴,踩着一双浑然不似自己的腿、一瘸一拐地,也窜入了人群。 而此时的渝州府衙的花厅里,传来模糊低语。 仿佛一人是在反复问询:“当真?”另一人接话连连说了机会“当真当真!”紧接着又有几声笑,只说什么“办的不错……且盯着,但凡风吹草动都不可遗漏……”在寂静的院落里也断断续续,难以听个彻底明白。 一个衙役快步跑进了门,可巧碰上花厅里一个麻杆儿瘦的年轻人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一看便知定是得了打赏。那年轻人与衙役对了一眼,没有往日俯首帖耳的狗样,倒是鼻孔朝天,冷冰冰嗤了一声,大步走了。衙役心头暗说:“小人得志!”他也没有多加理会,赶紧进了花厅与太师椅上坐着的那坨吕知州道:“大人,城门守卫来禀,说是展大人刚刚进城了。” 那麻杆儿瘦的年轻人才走到院子,听了一耳朵,“回来了?”他喃喃自语,眼珠子贼溜溜地一转,忍不住屏住呼吸回头一探。 只见闻言的吕文茂整个儿就像是炸开的团子,蹬腿起身,“他往何处去了?” “说是往他那小院去了。”衙役说。 吕文茂眯起眼,脸上的肉抖动了两下,“差人送信,还有你,速去细雨楼定桌酒宴。” 衙役这便领命去了,出来时那年轻人贼眉鼠眼、探头探脑,分明是打着偷听的主意。衙役忍不住蹬了他一眼,心知这人如今在吕知州面前还有几分得脸,正是吕知州要用他的时候,也不打发他,只快步出了府衙。 而那麻杆儿瘦的年轻人则从角门走的,又从原路绕着小巷混入街巷,很快去了城东。 快及晌午,他拍响了展昭那城东小院的门,口中喊着:“白爷?白爷您在吗?您那消息我给您打探来了……!”可小院寂静无声,半晌无人开门,倒是隔壁的人家叫他吵来了,只指着他用土话劈头盖脸、骂骂咧咧了半天。 他要寻展昭,可展昭何处?正是在那医馆里头。 二人分头,白玉堂自是要再绕一回道从城门光明正大地进城,回柳宅,等着一会那不知心头何许滋味的吕知州;而展昭则前来医馆再一会颜大人,商议探查那“书生闹事被关”一案和巴县“王家灭门”的冯尤一案。 这一趟赶了巧,那大牢里捡回一条命的书生犯人竟是醒了。虽还是浑身发热、迷迷糊糊,但总归有了几分清醒。 只是乍一醒时,书生哼哼唧唧,仍在昏昏沉沉中痛呼,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浑身上下剧痛难捱,还当自己这是命丧黄泉,幽幽晃晃往地府去了。 这一声立即将颜查散惊来,赶紧唤了大夫搭脉一瞧,大夫抬手扯开这人眼睛,看了又看,又摸着脉象,一拍手,“好极,有救了。”他说着就让颜查散和雨墨搭把手,把院里正煎着的药端来。原是大夫心头惶惶,不知如何将要给他强灌下去,如今这人有了神识,倒是好办了。 他又接连扎了几针,灌了药,这才当真将书生弄醒了。 他睁着浑浊的眼睛,四下又看,先是见大夫,竟是不认得,再是见颜查散和书童雨墨,仍是不认得。他软趴趴地靠在榻上,嘴里一股苦味,稀里糊涂好半晌才明白过来,自己没死! “你……你们……”他张口,喉咙嘶哑,若非那碗汤药,恐怕是张口都不能。也不知是死而复生的大难,还是这剧痛实在惊人,书生竟是滕然落泪,咸湿的泪水滑过面孔上的伤疤,又是疼的他龇牙咧嘴、满面扭曲。 “你莫要言语,”颜查散赶紧道,“能醒来便是好事,且先养伤养病。” “恩、恩公……今日大恩,在下……”书生几次没能将话讲明白,只能含含糊糊、结结巴巴地吐字,一旁的雨墨听着都胆战心惊,觉得他要将一口气喘不过去没了声了,可书生仍是要问,“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我非是救你之人,救你的乃是我一位贤弟和他的朋友。”颜查散也连忙接过了话茬,“颜某不过恰好在此罢了,你安心养身体才是,且待他二人来,还有话要问你……” 便是这时,展昭进了医馆,温声喜道:“兄台醒了?” 书生见展昭掀起门帘而入,先是一愣,明白这人该是他恩公了,又见这俊朗非凡的年轻人提着长刀,分明是个江湖侠客。他登时想起自己本该在何处,面露凄惶,竟是气血不畅,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医馆大夫大惊失色,展昭已经并步上前,立指封穴,这才稳住了书生。大夫摸脉,见书生无碍,大松口气,这一起一落,当真是差点把大夫的半条命先吓没了。可他又不敢多言,生怕招惹了不该知道的事,这便拍着心口、装聋作哑地摇着头出去看药了。 书生缓过一口气,随这口心头血扫开了先前的茫然无措,神台清明起来,这便嘶哑着嗓子又道:“在下、谢、谢过恩公……不、不知恩公……如、如何……” 展昭啼笑皆非,只扶着这要命时刻还先顾着说谢的书生,又是缓声道:“非是在下救兄台性命,只是在下友人受人所托,这才费了心思将你带回送医,其中另遭磨难,叫兄台无端受苦,还望兄台海涵。” 书生不解其意,他这一遭被救始终浑浑噩噩,几乎气绝身亡,可谓是九死一生。他能醒来都是大罗金仙开了眼,哪知晓途中到底静了几段波折,还差点叫人活埋了。只是他心中苦闷,在那张满是疤痕的面孔上更显凄苦,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不说,展昭却还要细问,他本就为此而来。 “只是兄台被送来时身着赭衣……”展昭松开了书生,退了一步,端详着书生的面容,和和气气道,“不知兄台……犯了何罪?” 书生面色一滞,本就带着伤疤、满是病容的面孔上先是扭曲,再是悲痛,紧接着是目眦尽裂、忿恨难当,牙齿几乎磨在一起发出响声,也不知是如何惊天的冤情在身。可尽管如此,他仍是垂着头摇了又摇,,一句话也不肯说。 “这渝州官府的吕知州……”展昭又试探道。 “英雄莫问!英雄、莫问了……”书生连声哽道,男儿双泪淌下,一时牙关咬紧,收了那怒容、生出几分绝然哀色。 “……” 柳府小院。 白玉堂与往常无二,抱着巨阙,懒懒散散地坐在窗台上。 “白兄?” “……你缘何要寻那位秦苏苏姑娘?” 丫鬟给白玉堂泡了茶,便躲在后厨不敢支声;而柳眉歪歪地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却久落在白玉堂身上,等着他回复。 可他长腿曲起,毫无坐相地靠坐着,目光悠闲地落在高远碧空,像是穿过金光下的尘埃,神思一并远去。 “……非是我要寻秦苏苏,而是我来蜀中所问之事,如今与她有关。”白玉堂眉梢一挑,目光有几分古怪的不自在,可口中仍是很快作答。 展昭未解其意,正要发问,又听白玉堂道:“不过你既然提到了她,我正有意说说此事。你可还记得我与你提过,温殊那一身下九流的本事哪学来的?” 展昭微微颔首,“早年混迹江湖时碰上高人点拨。” 白玉堂推开碗筷,手肘压在桌上,手掌支着半边脸,“前日温老六说被一人看破易容之术,倒叫我知晓了,此人还曾扮作细雨楼那日赴宴的离芙,与我打过一次交道。” 展昭登时恍然,“白兄怀疑……?” “他们是同一人,是偷了请柬的小贼。”白玉堂的眉宇间的阴霾之色渐渐从眸中浮出,“我原先并无怀疑,可那日那人被一个身手远高你我的人劫走,添之今日风长歌频频提起,叫我想起前几日满城谣言里提起的一事。” “秦苏苏,掩日教,万魔窟。”白玉堂落下三个词。 满江湖都在传这魔教圣女秦苏苏所用的功法,乃百年之前万魔窟中一人所用功法。 掩日教与万魔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展昭微垂着眼,亦是道:“万魔窟这百年前的魔教频频出现在你我耳中,先是魔教妖女,再是雷家图纸,接着是九日一杀的‘休屠久厄’。”他会突然想起秦苏苏一事,也是因此。既然频频提起万魔窟,这解铃还需系铃人,自然得寻这自称掩日教圣女、却与万魔窟渊源颇深的秦苏苏一问探究。 这仿佛又绕回了展昭初来渝州城那时。 可二人辛苦多日,当然不可能还如当初那般一无所知。 “不错。”白玉堂的指尖在桌面叩响,声音再一次落了下来,“也正是如此,我疑心当年偶然遇上温老六的正是万魔窟中的几个魔头,在被仇敌追杀之时,顺手将一身技艺教给了温老六。” “想想这江湖之上生了多起命案,每一桩都与秦苏苏有关,可这位魔教妖女总是能全身而退,不见踪影;甚至无人知晓她去了何处,神出鬼没的本事堪称一绝。这一大活人,我们竟是只在旁人口中听闻此人存在。” “这般思虑,她这与万魔窟关系不浅的魔教妖女,会这易容之术也不足为奇,身后站着深不可测的老魔头亦是无独有偶。” 白玉堂微垂着眼,目光冷冽凶煞,虽是字字句句皆是猜测,却笃信非常。 “今日扮作我、又对几桩命案心中有数的……” “恐怕就是这位,总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秦苏苏。” 展昭沉吟片刻,低声道:“你既有如此猜想……白兄,我有一推断。” 思及这前前后后的繁琐混乱,分明数条线索就搁在眼前,真相仿佛离他们也不过一步之遥,可细细想来仍是隔着重重迷雾。 许是在这渝州发生的事委实过多,慢说官府,单单这江湖命案就从一起寻常恩怨仇杀成了一桩旧年秘密,这桩秘密又将万魔窟、雷家和唐门连在一起;此外,从他们查案至今,竟是已经挖出三桩灭门惨案,雷家、巴县冯尤一案,还有两年前的说书人全家遭屠……巴县王家被灭门,与官府有关,甚至可能与唐门也脱不了干系;说书人则与唐门、官府有关;而雷家又与唐门以及如今江湖命案里的各家门派牵扯不清。 太多线索纠缠不清,一团乱麻,才是剪不断理还乱。 “巧了,爷亦是。” 日高微风动檐铃。 白玉堂撇过头,觑向一旁的女子,“……你是说,这满渝州的官太太,各个手里都攥着来历不明的进账。”他终于起了声,微阖的眼睛里藏着锋锐,“而这笔进账,是从渝州一带的门阀世家中来的。” “是。”柳眉微微颔首,“这些高门大户底下各有庄子、田产、铺子,只是每隔两月,他们便要做成一桩蚀本买卖,将银财送到这些官太太的嫁妆铺子里去。”她垂眼瞧着手指上的蔻丹,像是漫不经心,又言笑晏晏地轻嗤,“数目还不小呢。” 白玉堂亦是扬眉冷笑了一声,“也难怪展昭查不着吕文茂受贿,原是从夫人嫁妆铺子入了手,倒是好算计。” 若不查的细些,也只当作这些官太太本事高,各个嫁妆铺子盈利丰厚。 白玉堂细想片刻,又问道:“那些世家大族,是夷人还是汉人?” 柳眉闻言露出意外之色,稍作回忆才答:“多是熟夷,汉人虽有倒是少见。”这话一起,她也有几分惊疑,听懂白玉堂之意,“渝州多是夷人欺压汉人,又怎会自个儿闹了内讧,受官府摆布。”自唐末战乱世家迁入巴蜀,这巴蜀一代,世家大族尤为兴盛。添之汉夷杂居,夷人不服管教,多奴役汉人不说,还侵占汉户良田、不肯赋税,最是令官府头疼……哪怕这吕知州乃是熟僚出身,也不该能得了这般便宜。 “有意思。”白玉堂挑起唇角。 这夷人所为蹊跷,与当年巴县王家灭门的冯尤一案被草草结案一样,这些夷人和渝州官府还藏着一个秘密。 都说朝堂水深在京畿重地,可这天高皇帝远的小水潭里一日照不见光,就一日深不见底的很。 他稍稍抬起头,后脑勺倚着窗棂,目光落在丽日长空下那随风摇摆的风铎上,挂在屋檐一角,是新添之物,飒飒作响,妙音不绝。 “白兄,今夜我有意一探张府。” 白玉堂眯起眼,耳畔似有风穿堂入耳,是身着白衣而去的人落下的温谨低语。而声音的主人就像是白衣上银线所绣的高飞之鹤,身形一晃,就没了踪影。白玉堂唇角翘起,透出几分锋锐、几分冷冽、几分愉快。 张府……自然是那病太岁张华府上。 如今他们查到了雷家图纸,江湖人传闻那藏宝库里有神兵利器、绝世功法、滔天财富,因而各个失了心智、显了本性。前有雷家覆灭,后有唐门失火,说到底不过是利令智昏。江湖人纷争素来如此,该是司空见惯的事,可奇的是里头还有那渝州官府的事。这官府先是与吏部暗通款曲、如意调任,紧接着不知用什么法子得了夷人的钱财,后与江湖人密切往来。如今又盯着这雷家图纸,不惜与唐门内贼勾结……不说所图,光是这雷家图纸能引官府觊觎就古怪非常。 照他与展昭的猜疑,今日巴蜀所生诸事,起因均是这“雷家图纸”。 那官府……又是为何要这雷家图纸? 显然,要雷家图纸的是张府,换句话说,是病太岁张华背后的人,要解开这一环也得从这儿入手。展昭今夜要探那张府,就必须要白玉堂先稳住前几日在唐门吃了瘪、如今许是心慌意乱,弄不清有何新打算的渝州官府了。 小院的门被人敲响。 柳眉神色微动,侧目扫过半闭着眼、不知是走了神还是仍在沉思的白玉堂,方才慢悠悠起身,提着裙摆亲自去开门。门外的人贴着开了的门缝,一下就溜了进来,叫柳眉吃了一惊,差点要动手,好歹看清了这矮个儿的少年郎是何面目,凝眉便是一句:“阿昌?” “五爷可回来了?”阿昌喘着气,分明是跑了老远,满面通红。 “嘘!”柳眉嗔怪地瞪了一眼阿昌,赶紧关门,“你怎……” 屋内传来白玉堂的声音,“进来吧。” 阿昌一听,像个泥鳅一溜烟儿就钻进了屋子,将柳眉丢下了,急匆匆就冲坐在窗檐的白玉堂道:“五爷,大事不妙了。” 白玉堂眉梢斜飞,睁开一只眼,“你倒是赶的巧。” 阿昌不明所以,只急的满头大汗,快语道:“五爷,这两日我探入官府,听到那官府中人竟是打算对展大人下手,还有意与这渝州的江湖门派合谋。今日一早我便见好几个江湖门派的掌门人在渝州齐聚商议……” “……” 风吹檐铃响,各家起炊烟,展昭终是出了医馆,长叹了口气。 “兄台如此莫不是含冤?这有冤不诉,岂不枉读十年书?” “……英雄有所不知,独我命抛之又如何……非是在下不敢言,英雄,此事……不能言。” 柳府小院的门又被咚咚咚敲响了,胡七八糟,催魂一般。 阿昌心知不妥连忙靠墙一躲,这会儿出了后厨的丫鬟在柳眉示意下,抬脚去开了门。只见门前站着一个衙役打扮的官爷,绷着脸先声夺人道:“展大人可在?我们大人邀他今日细雨楼一会。” 声传屋内,白玉堂撩起眼皮,盯着贴墙站的阿昌半晌,无端端地笑了一声。 阿昌和柳眉皆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见白玉堂靠着窗户,闲适又挺拔,像是一把静等出鞘的长刀,桃花眸中杀意滔天。而那轻飘的嗓音终于挨着了每个人的耳朵,一如既往不冷不热,犹如风卷烟起、漫不经心,却仿佛在人心深处轻巧地钻了个窟窿,将冰锥冷煞灌了进去。 “爷可就等着他呢。” ※※※※※※※※※※※※※※※※※※※※ 啊……啊……啊……啊…… 爆炸。 独爆炸,不如众爆炸呀。 嗯哼哼哼,倒计章节六章。 我想想还要说啥来着,哦,十一月月初没有日更,我要先慢慢吞吞的洗完第六卷,然后再准备日更。 这卷卷末信息量很大,日更的话会写得很匆忙,让我多纠结一会儿行文节奏和段落安排和遣词造句吧,每天都在为这破烂文笔挠心掏肺。 晚安啦,离搞事越来越近了,我越来越兴奋了。 xxx 补一些话。 昨天惊闻金庸先生作古,到如今还有几分不真实。 我不能算是一个纯粹的武侠迷,甚至不能算一个及格的读者。 想到此事,仍有几分心痛,也许我终究是在他的江湖里游历过的人,我心心念念的,也是这么一个热闹的江湖。 从今以后,再没有先生那样的江湖豪情。 我想,没有人再写的出来了。 令人痛惜。 老辛曾说,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 我想,没事,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会名垂千古的,比如大江东去浪淘尽,比如天生我材必有用,比如醉里挑灯看剑,比如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比如凤兮凤兮归故乡,比如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比如为往圣继绝学…… 还比如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先生仙逝,笔拙不敢胡言,只在此且允我叹一句。 幸好,寿虽有数,俠道长存。 晚安,江湖,晚安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