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步越想越亏[修真]》 第1章 第一章 明明本该是漆黑一片的夜,偏偏这林中冲天的火光,气势汹汹,热浪将夜色点亮成了血一般的深红。 密林深处传来了风声,火舌舔舐万物的嘶啦声,树木断裂的轰然倒地声,以及林中不知名野物四散奔逃的脚步声……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处,杂乱无章却又像极了战场上那撞击人心的密集战鼓。 轰轰轰—— 须要逃得更快些。 林中的鸟扑腾着被火舌舔过的翅膀,半飞半跳的往高处避躲。平日里彼此相食的兽,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逃命路上,看一眼都嫌多。 忽的从漫天的血色火光之中,猛地冲出了两道剑一般的身影。人影一前一后带着凌厉的威压,不紧不慢的将烈火和那战鼓一般的声音甩在了身后。 待到这两道身影站定,就着火光才瞧见了两张天人之姿的面容。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非是凡俗之貌,更像仙人之姿。 鼻尖能闻嗅到浓郁的血腥气,紧随他二人之后,密林之中的脚步声越来越密,越来越近。不过是瞬息之间,已然能瞧见有些黑乎乎的人影憧憧,踉跄蹴趔,朝着他二人所在的地方怒吼着奔袭而来。 “杀——” 和憧憧人影一同传来的还有骇人的厉喝,寻常人听了都要吓破苦胆,双腿发软。 他二人却不同,置身其中却又似处身事外。 杀杀杀—— 那些人影说话间就要来到近前,鼻尖除了血腥气之外又加了皮肉被火烧过的特殊气味。 “咳咳……” 先前从密林中闯出的二人之一,让烟火气呛了喉咙,清清嗓子后率先开了口。 “师姐,眼下怎么办?” 须知胡骑纷纷在,岂逐春风一一回。 被称作师姐的女子样貌清丽,却有个慷慨豪迈的名字,唤作逐一一。 她缓缓的转过头来,下颌挑了个倨傲的弧度,颇为怜惜的看向开口的少年。 “怕什么?有我呢。” 只见她双手交叠各伸向腰间,腕似是芍华玉,衣衫与风一起随她身形意而动。然而下一息两道寒光闪过,却是双手中两柄和女子模样并不怎么相衬的大刀显现。 人非是寻常人,刀自然也不是寻常刀。 逐一一脚尖轻点,整个人便弹跳而起,落下的时候手中两柄大刀向外挥斩。银光抖现,最先冲来的两个烧焦人影就轰然倒在了地上,再爬不起来了。 那少年似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咬着下唇向后退了几步,还抖了抖衣衫沾染的尘埃。 啧啧啧。 余光里看到了少年窘迫的模样,女子不由感慨师弟害怕的样子也好看呢。 心神摇曳,色相胆边生她双脚落地,凑近少年耳边低呼一声。 “此方小世界师姐闯过许多次,随我来就好。” 话音刚落,这两道身影便再次腾空而起,朝着火光还未蔓延的地方冲去。 分明是一派紧张要命的情势,逐一一却一脸轻松,半点紧张全无不说,还带着几丝洋洋得意。 “师弟当心,这有个坑哦。” “师弟稍慢,那棵树会倒啦。” “师弟你听,咱离河不远咯。” “师弟拐弯,那儿有条船哈。” “师弟……” 逐一一轻车熟路,口中念念有词,句句不离跟在她身后的师弟。当然若此时有人回头朝着那少年望上一眼,也能够理解。 这少年生的可真是俊俏,俊俏到让人分辨不清轻重缓急。 只是逐一一句句不离的少年只顾着闷头向前,压根儿就没体会到师姐的这点女儿心思,反倒是在心中高呼此方小世界真是神奇的紧。 果然如同女子所说一样,转弯之后豁然开朗,水流湍急的大江横在二人的面前,几艘烂兮兮的小船被绳索拴在岸边的树上,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卷入江水之中了。 江水湍急,波浪涛涛,连带着映在水面上月光也不是细碎的,而是被浪切分成一块一块的四下奔袭。 女子眉头轻挑,一脸‘我没说错吧’的模样,率先踏上了最近的那艘小船上。 少年连忙跟上,和先前一样,再次小心翼翼的站在了师姐的身后,寻求护庇。 自古都是英雄救美,今日颠倒了个,换美救英雄。 船儿不大,江水滚滚几乎要把它掀翻过来。 逐一一右腿向前一探,踏在了船舷之上,登时便仿佛有千斤的气力压上,稳当了许多。 只见她双手持双刀一脸倨傲,好生的霸道。岩岩若孤松之独立,站在那儿便像是脚下落了钉。 小师弟不由得露出一点敬意,逐师姐的工夫确实不错,你瞅这下盘多稳呵! 逐一一修行百来年,也没过相好。分不清男人眼中的敬意和喜爱,稍稍有点儿混淆。 反正看见了师弟眼中有了情绪的变化,她便有点忘乎所以了。 【腥风血雨,和师弟在一起。】 【虎穴豺狼,师姐我保护你。】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方遥遥的传来了一声。 “徒儿,你可知这世上什么最令人神往?” 船上的二人听闻后抬头向天上去看,只见夜色之中除了被火光点亮的地方之外,还有一道别样的光,声音也正是从那处光亮传来。 不待二人回答,林中的憧憧人影此时已然追来,不顾水流湍急全都淌着水张牙舞爪的扒在船舷之上,一个个的争相向上攀爬,一副不把船上二人拉下水不罢休的气势。 逐一一的双刀再度挥斩而下,扒在船边的手指便应声断裂,刷刷的掉落跌进了船内。 寒光闪闪,窸窸窣窣。 不多时船只内已然积攒了数不清的被砍下来的手指头,密密麻麻的铺了厚厚的一层。而扒在船边想要上来的人数却不见减少,依旧是相叠相摞,争相攀附爬援。 少年可是头一回来这方小世界,哪见识过这些。 即便明知这些不是真的,少年也做不到像师姐一样大刀无情挥斩。只能蹲下身来,紧闭着眼睛别过头去,只用双手将落在船内的手指头一捧一捧的往江中抛扔。 有了少年做得力帮手,逐一一斩断了将小船拴在岸边树木上的绳索,一心二用还回答了起来。 漆黑深夜里的星星光亮,炎炎夏日中的习习凉风…… 道理借推的话,那么—— “坏蛋流露出的一点点好,温柔如水的人只对你霸道。 铁面无私者的偏爱,小气鬼散尽千金的大方。 猛张飞放下屠刀为你绣花缝嫁衣,从不吐露心声的人在睡梦中将你的名字呓语。 最惫懒的人为你日日早起。 十世的大好人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心爱的人囚禁……” 一滴鲜血溅到了她白皙的脸上,配上她那一副明悟真理的得意,更显得美艳无匹。 “总而言之,反差萌最让人着迷。” 湍急的流水将船只带离了河岸,憧憧人影再靠不到近前,冲天的火光也逐渐行远。船只摇摇晃晃,随着江水起伏荡漾。 将最后一捧手指从船里头舀出去的少年抬起头睁开眼,困惑不解。 师姐这话怎么比门内的心经法门还难以理解? 反差是什么茶?萌是草字头?也没听说过有这味药呀。 逐一一双手猛甩,甩掉了双刀上的鲜血,将刀刃重新收回了腰间。 对上小师弟困惑的神色,她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缓缓的俯下身来。 意思嘛…… 平日里她在山门之中是人神不近,素以冷漠闻名。而方才呢,大刀挥斩她似有千钧之力。 此刻,收起所有的锋芒和棱角,露出了从不为人所见的样子。 温柔都只给你一人了,好师弟。 女子的手指纤细,指腹带着些许冷意,轻轻的拭去了落在少年眼角边的一滴晶莹江水,浅笑着与师弟四目相对,一时暧昧气氛蔓延开来。 夜里的江水上浮着浓雾,林中被火和人声惊起的凫鸟只闻其拍打翅膀的动静。 远处是火光的红,近处是月光洒在江面上的冷,火光照在女子身上,月光映在少年的眼中。 小船轻摇,本来在江下翻涌的东西收了神通,只剩下流水缓缓,溢满粼粼波光。 只听逐一一暗自低语,声音里带着得意。 “师尊,你看我曰的有没有道理?” 低语声像是断了线的纸鸢,飘摇扶风向上,朝着空中那道若有似无的光亮飞去,飞到了女子所谓师尊的耳边。 赤金铸成的小坛,上头雕着古战场的景致,交叠的人影争相上船,试要离开这即将被烈火吞噬之地。也不知是什么能工巧匠,竟将他们争先恐后的样子雕得栩栩如生。 “我看你曰的有没有道理?” 金坛捧在一位尊者的手中,本来如玉般的手,千运尊者在听到这话之后手背上青筋暴起。 修行之人本不该动气,讲究一个道法自然,爱咋咋地。 但在他朝着坛中小世界历练的弟子问出“徒儿,你可知这世上什么最令人神往?”,这种玄而又玄助她参悟道法的问题之后,弟子竟然能给出这种答案。 千运尊者不由得嘴角一抽,眉心一皱。 好个逆徒竟然有胆子来问曰的有没有道理? 小世界中同自家弟子一起历练的还有一位,是山门掌尊的徒弟。可此时气头上来了,尊者哪还顾得上那些,便是山门掌尊在小世界里,气糊涂的千运尊者也一起去他大爷的了。 只见千运尊者恶狠狠的将金坛的盖子往上头一甩,双手死死的掐住了金坛高高的举起,眉心的青筋一跳一跳,紧咬着牙关两颊也凸起了一块。 铛—— 金石相撞的声音刺耳,金坛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盖子没盖紧的地方,还晃出了些许带着腥咸味道的江水,把地面氲湿了大片。 然而这金石相撞压不住千运尊者的怒火,更压不住尊者捶着胸口的骂街的声音。 “我看你又在放屁!” 平日里以高高在上姿态示人的千运尊者,此时双手提着锦袍,一双金靴大力的轮替着踩踏在装着自家徒弟的坛子上。 而一旁伺候的童子仿佛见怪不怪,仍旧摆弄着香炉中的熏香,不顾千运尊者面红耳赤的愤怒模样。 “让你进坛中秘境是历练的,是他娘的让你搞山门掌尊的徒弟?” 第2章 第二章 自古家出逆子,国出奸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都是无论作何努力,也无法左右的事情。 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自家的徒弟一天天的净说些混账话,不管从哪儿找原因,大概都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故而千运尊者此时手提利刃法器,怒火冲天,咬牙切齿恨不得劈了他这逆徒的时候,似乎也能理解。 可惜教也教了,严也严了,徒弟还是不开窍你说说。 只见逐一一竟然一脸迷茫的站在原地,似乎知道师尊不会真的砍,躲也不躲。她半是埋怨,半是戏谑。 “师尊,你一个修道之人,咋老生气么?” 逐一一摆摆手,反过来给师尊有一有二的给她的师尊讲起了道理。 “咱们修行之人讲究一个道法自然,天天发火像什么样子嘛!” 要是脾气好些,说不定师尊早就踏破虚空,飞升而去了。 千运尊者闻言气极反笑,松手将手中法器丢在了地上,一脚踢开那已经被他踩烂的古战场秘境金坛,深深的闻嗅了一口香炉中凝心静神的熏香,狠狠的瞪了一眼这个不成器的徒弟,颓然的坐在了木椅上。 “我为何总是生气?” 千运尊者的肘撑在小桌上,右手食指恨恨的点向逐一一所在的方向。 “你个混账东西还不知道是什么原由么?” 虽说千运尊者以往也不是个性子软弱的,但自打收了逐一一做徒弟以后,脾气是一日比一日更急。若非他早就驻颜有术,说不定这会儿眉心都能气出纹路,两鬓都能操心出斑白来。 轰地一声殿内的门窗洞开,庭院外头除了掌尊弟子离去时的湿漉漉的足迹最显眼之外,就是远处高高悬挂着的一座青铜色巨钟了。 自古修行之人虽不能完全灭情绝欲,古往今来那虐恋情深的传说也是海了去,但这玩意儿在哪个仙山也都不提倡呀。 比如此地仙山,凡是山门中有人暗度陈仓,暗通款曲,珠胎暗结的,那高悬的巨钟就会感应响起。 巨钟一响,山门掌尊就该出来处罚秽乱仙山的混账了。 “咱先不提秽乱山门的刑罚,也不论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凡间老话。” 千运尊者勾勾指尖,有些话不能让外头的人听到,门窗便又轰的一声关上。屋内顿时便少了光亮,气氛也随昏暗紧张起来。 “你但凡能搞上人家也行。” 当师尊的说句不该说的话:“我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 “师尊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看不起我是怎么地?还整这么多排比。 “全山门就我一个女弟子,他小师弟怎么了?” 逐一一拧了拧自己的衣裙,将浸在上头的江水挤了出来。 先前金坛小世界被师尊一顿狠踩,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暧昧氛围散了不说,她和师弟一起从船中跌入大江,狼狈至极。 “我放着神武俊朗的大师兄不下手,放着各个峰上风姿卓绝的师叔们没琢磨……” 说着逐一一直直的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师尊,千运尊者。 千运尊者被她这么一瞧心中一惊,收回了自己修长白皙的手,下巴也往回缩了缩。 “怎么着你这逆徒难不成还惦记过我?”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徒相恋那可不是凑合罚罚缔结道侣的小问题。 你个兔崽子猪油蒙了心,为师可是断情绝欲没那门子腌臜心思的。 “我看上掌尊师弟那都是给他脸了!他还敢给我一二三的?” 逐一一快步上前,停在千运尊者的面前站定,掌心嘭的一声拍在了千运尊者身侧的小桌上,震得千运尊者胳膊肘都麻了。 听闻逐一一口中还是以掌尊的那个小徒弟为主,千运尊者这才松了口气,收回自己发麻的胳膊,半是庆幸又半是嫌弃。 这弟子的毛病不少,但没成想瞎也是一条。 怎么着?为师还比不上掌尊弟子那个愣头青了? 想当年,不不不——不用想当年。 千运尊者即便是如今,那在各处仙山之中都有俊逸英武的威名远传,多少远近的仙子倾心。 掌尊那个小徒弟也就顶多在咱们山头算盘小菜罢了,咋还能比得过自己? 逐一一哪能晓得她师尊眸中的嫌弃来自何处,仍旧自顾自的豪气干云,许下宏愿。 “师尊不是弟子和你吹,外头那钟三日内必然轰隆响震四方。” 千运尊者闻言瞳孔猛地一缩,一把将拦在自己面前的逆徒推开,多看她一眼都嫌烦。 “滚滚滚滚你赶紧的吧!” 修行之人的气力大些,千运尊者此时又真的生了怒火,轻轻一推逐一一已然被赶到了门外,随之一起被扔出来的还有另一个金坛,坛上雕画着的似是魔域秘境,瞅着上头的人都张牙舞爪,怪难看的。 “把这个送到掌尊处,以后他的徒弟都不要来我这儿历练了。” 话音刚落房门便紧紧的闭上,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逐一一从地上将金坛捡起,拭掉了上头的灰尘,在手中摩挲了一番。 “还不让人家来了,你差点把人家踩死,让人家来也不来了。” 因着千运尊者有一门秘法,能将秘境收与金坛之内,修士入坛之后除了不会真的受伤之外,视闻所遇,皆于实处无异,故而山门中各峰的弟子都愿来修行。 即便是山门掌尊,也得来为他的几个弟子托人情。碍着掌尊的面子,千运尊者不好真的不让人家历练,把金坛送去也是个法子。 逐一一双手捧着金坛,施了个小小的火咒,烘干了自己身上的水迹,片刻瞬息之间,便全无方才的狼狈样子,连与师尊对谈时的无赖样子也收了起来。 既然她参悟的是这世上反差萌最为让人着迷,那她自然也是如此行事的。除了在自家师尊面前有些不拘束之外,外人所见的逐一一那都是名师出高徒,仙子楷模,冷傲孤艳。 冷漠者的温柔,全都给了掌尊的小弟子了。 逐一一遥望远处那巨钟,青铜色后是软糯蓬松的浮云。 修行之地仙山的浮云也同凡间有异,浮云舒卷让日光染就五色,仿佛是玛瑙映照霜天。 树木玉叶散落开来便是秋日行走的踪影,淡淡的金风缠绕在山腰向上飘摇,至掌尊所在那处绕成了紫烟薄烟。 虽说挨了师尊的骂,可此时是去见掌尊师弟,逐一一的心情没有染上半点阴霾,仍旧是雀跃欢欣。 掌尊所在的山头最高也最大,山上的树木也长势喜人。掌尊常年在山中深处闭关,山门的俗务一向由他的大弟子代为处置。 要说掌尊的大弟子,那真是一等一的英武不凡,真论起来当初逐一一也犹豫挣扎了许久,才最终舍了大师兄,决心将小师弟纳入囊中。 嗨…… 愿得一人心,别的花花肠子不说咱们山门了,这绕在山下的晋江河也是不允许的。 琢磨的工夫,逐一一就已然来到了掌尊山头所在。因着山中只有她一个女弟子,是故没有哪个山头的看门童子是不识得她的,也没人阻拦已然来到了山顶处,瞧见了屋舍俨然。 修行之人嘛,五感通明,尤其是来见小师弟这位心上人,自然更是耳聪目明,远远的还没走到近前,就已然瞧见了小师弟的身影。 小师弟此刻身上的衣衫被江水彻底浸湿了,湿乎乎的贴着肉身,样子瞧着可怜极了。但他红着一双眼,似是山间猛兽幼崽受伤时一般凶狠且无助,真是叫人…… 喜爱呀。 逐一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打算快些去哄哄。以反差萌的原则,给他点高冷女仙子独一份的温柔可爱。 然而不等她靠近,就已经有人抢先了一步。 恰逢掌尊大师兄推开门出来,冷着一张脸径直走向了师弟。他脚下带着汹汹的风,身材高挑纤瘦,腰间别着双剑,脚下踏着金靴,青丝高高束起,越发显得气势逼人。 “怎么了?” 掌尊大师兄站在小师弟面前停住脚步,询问了起来。 小师弟说是拜在掌尊门下,实则不管是修行还是过活,全大师兄打理,故而开口时声音很是委屈。 “都是你,让我去师叔那里历练。他那脾气当真是如众人所说一般雷霆之怒,差点将我踩死了。” 听闻此话掌尊大师兄脸色一拉,远处的逐一一也不由得有些脸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这种师父,她以后夫婿摊上个急脾气的老丈人恐怕没有好果子吃的。 逐一一再次加快脚步,打算快些上去安抚。 比她脚步更快的是掌尊大师兄的手,修长的手指将小师弟散落在脸颊上的碎发拨弄到了耳后,温厚的掌心轻轻的在的小师弟的肩头拍抚。 “好了好了。” 逐一一叹了口气,掌尊师兄这口齿差点意思啊,哄人就这样哄吗?还是放着我来好了。 她脚下生风,再有一步便要踏入这山顶的洞府门槛了。 “日后你出入秘境,不论真假,生生死死我都会陪着你的。” 掌尊师兄膝头一弯蹲下身子来,食指轻轻地挑起了师弟的下巴,二人四目相对。 “你看这样还成么?” 温柔偏爱讨好承诺,掌尊师兄的语气像是掏出了一颗赤诚的心来,软的不像话。 恰在此时,逐一一手捧金坛进了府苑,瞧见他二人眼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眸中满是浓情蜜意。 “隆隆隆——” 身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警钟大作声,山门内高悬的巨钟多年沉寂,今日此时感应天地人心,忽的摇晃了起来。 ??? 逐一一定在原地,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钟响了?我没进门钟响了? 我他娘的穿书的时候记得清清楚楚,这可是本言情修真啊,哪来的龙阳断袖支线??? ———————————————— 远处千运尊者紧闭双眼,右手扶着额头正心烦意乱的养神,忽听闻钟声大作,整个仙尊都不好了。 他睁开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逆徒啊逆徒,还挺说到做到的呢。” 第3章 第三章【捉虫】 山中警钟大作,轰鸣之声似是雷霆万钧,凡仙山门内之人,无一不心惊。 只因山中的警钟只为苦命鸳鸯而鸣,而巨鹿仙山中连拉磨的骡子都是公的,唯有千运尊者的徒弟,是个女子。 这他娘的,也不知绿叶丛中唯剩的一朵娇花,让谁给摘了去。 常年没个光亮的仙祖祠堂此刻灯火通明,多年在闭关修行的山门掌尊,此时正端居高坐,众峰的仙君和千运尊者全都被唤了过来,各峰的弟子也都齐齐的侯在外头,等候掌尊的发落。 就连镇山用的巨兽,也被从睡梦之中唤醒,吧嗒吧嗒的眨着眼睛,只待看看是何人动了凡心。 仙祖祠堂中跪了三人,一女二男。 女的是千运尊者的弟子,男的都是掌尊的门下。 三人皆是山门里后起之秀,修行有术,根骨奇佳,属于自家师尊口中那种别人的徒弟。 警钟声仍在轰然作响,众人看着跪着的三位,不由得摇摇头。 “今儿你们仨算是栽了。” 而这份可惜呢,在逐一一的身上流连的更多。修行要清心寡欲,就算不能和这位仙子相好,偶尔看几眼不会光着膀子拉自己去后山瀑布下洗浴的温婉女子,也是好的嘛。 高坐的掌尊境界要比在座的修士高,他倒是没想过逐一一在山中的治愈作用。 只想着自己俩好徒弟让这娘们儿给祸祸了,不由得心头怒火中烧。然而自家徒弟不忍心烧,便将这火气全都归咎给了逐一一了。 当即便端起茶盏,朝着逐一一所在的方向,大力的抛砸了过去。 “混账东西!” 不过茶盏在碰到逐一一之前应声掉落,咔嚓碎了一地。 拦下的人不是旁的,正是逐一一的师尊,千运尊者。 千运尊者平日里掌管山门中的律法,毕竟掌尊的大弟子辈分不够,弟子们犯了错尚能处置,换个仙君试试。 在掌管律法时,因着千运尊者他脾气急躁,一贯是铁面无私,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的。谁知今日对上了自己的徒弟,便不提什么大义灭亲,反倒护起短来了。 “来龙去脉还未问清,掌尊这是做什么……” 再者说了,警钟大作要两情相悦,一个巴掌拍不响,单相思又不感应,光打我徒弟干什么。 掌尊瞧见千运尊者护短,旧事涌上心头。山门里清一色的男子,从不收女徒弟,千运尊者非得说逐一一根骨奇佳,力排众议把人带了回来。 你瞅瞅,和尚窝里来了个女菩萨,能不出事吗? 掌尊正要朝千运尊者发难的时候,逐一一清了清嗓子就要说话。然而还不等她开口,掌尊当即便抛来了一个禁言咒,封了她的唇舌。 唇舌被封辩解的话说不出口,逐一一生生的憋出了半汪泪来。这点泪花一出,越发显得她这样子我见犹怜,一旁的众仙君和千运尊者都不免有些于心不忍。 女孩子哪能这么罚嘛…… 掌尊见状连忙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用叫骂声将众人唤醒。 “别顶着你那张国色天香的脸朝着别人眸送秋波。” 逐一一闻言一愣,呜呜了两声安静了下来。 从小到大挨了不少骂,自家师尊整天娘啊爹的,没成想掌尊骂人咋这么让人心里舒坦呢。 见逐一一偃旗息鼓,掌尊的目光这才投向了他自己的两个得意弟子。 大徒弟英武不凡,不光修行上很有天赋,处理起山门繁琐事务来说,也是井井有条,众人心服口服。如若不出意外,那日后等掌尊飞升之后,这扇门就算是后继有人了。 小徒弟虽然秉性上不如大徒弟稳妥,但胜在天赋异禀,修行年头不长,但已然是后起之秀。 这俩徒弟不管是谁栽在逐一一身上,那都是大大的可惜。 “说吧,是你俩谁同她暗通款曲,有了苟且之事?” 掌尊威严比之千运尊者更胜,一句轻飘飘的话出口,守山的巨兽也跟着呼啸出声,还有外头的警钟声陪衬,震得人人心头如擂鼓。 众人也都是好奇的紧,究竟是掌尊的哪个徒弟将山门中的高岭花早早的摘了去。 一时之间人人屏息以待,仙祖祠堂里瞬间静了下来,皆在等着掌尊的两位弟子给出答案。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跪在地上的大弟子右手向右挪,小弟子左手向左挪,两手一左一右靠近,竟然紧紧的握在了一处。 跟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似的,朝着山门掌尊磕了个头。 “我二人情投意合,万望师尊成全。” 此言一出,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由得脊背发凉。没听清的纷纷向四下询问,听清了的也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听清。 唯有被施了禁言咒的逐一一猛地一拍大腿,呜呜呜的站了起来,表情甚是狰狞。 虽听不出她说的是什么,但众人也能猜个大概,无外乎就是这事他娘的跟我没什么相干。 千运尊者见状朝着逐一一招了招手,示意她站到自己的身后来。幸亏方才他拦了拦,要不然真让掌尊的茶盏砸到自家徒弟的身上,这逆徒还不得委屈坏。 逐一一瞧见师尊招手,又瞧见掌尊此时呆愣在原地,眼瞅就要发雷霆之威的时候,赶紧灰溜溜的藏在自家师尊的身后。 千运尊者的余光瞧见了逐一一的神色,不由得冷笑出声。 那警钟大作的时候,他还真以为这丫头那一派胡言乱语成真了呢,没成想果然是自作多情了。 “我就说你他娘的不行吧?” 千运尊者暗暗给逐一一传了句音,半是讽刺半是失笑。 还三日之内必让钟声轰轰然响彻四方,钟声倒是响了,和你逐一一有半点关系吗? 轰—— 外头的钟声越发响亮,音波传来震得仙祖祠堂里的烛火都晃荡了三晃。 巨钟的轰鸣声将掌尊打得回过神来,半晌憋出一句。 “这这这……不合规矩。” 何止是不合规矩,这简直是……天理不容啊! 仙祖祠堂内众人不由得议论纷纷。 掌尊的大弟子猛地起身,下一息只见他抬起手抽出右侧灵剑,朝着自己头上束发的木簪一挥,瀑长青丝便在瞬间散落,将大师兄凌厉冷峻的面庞愣是勾勒出了几分温柔羞涩来。 “拜师之时,得知山门收男不收女,我便求人施了藏匿的术法。” 大师兄不卑不亢,左手握拳,右手搭在左手上。 “如今我与小师弟情投意合,女儿身份再不能隐匿,万望师尊成全。” 说着大师兄那搭在左手上的右手放下,落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珠胎已结,师父开恩!” 比起求情,更像是威胁。 掌尊还没从方才自己两个徒弟暗度陈仓的情形下回过神来,这会子看着自己那英武的大弟子现出青丝瀑长的真容,英气里头带了点儿妩媚,活脱脱一副女子华容,更是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偏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师弟猛地起身,冲在了大师兄,哦不对,大师姐前面。 “师父若是责罚,便只罚我一人,勿要伤及我的妻儿啊!” 俩人一唱一和,情深似海,感人至深。 但比起感慨这情感真挚,众人此时迷茫更比同情先了一步。 你一句我一句,谁也听不清谁说了什么,但大致就是这么几句车轱辘话。 一:小师弟和大师兄断袖了? 二:大师兄是女的,是女扮男装的祝英台,不算断袖的。 三:小师弟把大师兄,哦不对大师姐的肚子搞大了? 四:掌门能饶得了他们吗? 五:仙子逐一一怎么办啊? 被点到名字的逐一一缩了缩脖子,不知为何有些羞愧。自己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刚掌尊还骂狐狸精来着。 一天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咋还比不过一个女扮男装的祝英台你说说。 巨鹿山满山的男弟子也是,你们咋就这么清心寡欲呢?除了逐一一自己个儿主动靠近的小师弟之外,好些年了别人都只想和她称兄道弟。 他们也不介意逐一一冷着一张脸,慕强让大家对这位女中豪杰充满善意,每次都是笑嘻嘻的。 甚至还有人去后山瀑布洗澡的时候,都问逐一一能不能化个男形一起。哥哥弟弟,义薄云天,就差搞什么巨鹿山结义了。 唯有拜把子的心,没有拜天地的意。 搞得她一个妙龄仙子,顾影自怜,对自己失望至极。 千运尊者似乎察觉到了逐一一的情绪变化,回头再次传音。 “好徒儿,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多了去。没了掌尊的小弟子日子还不过了?” 他示意逐一一抬头去看,今日聚集在仙祖祠堂的一众人。能进这扇门的,各个都是山中翘楚,哪一个拎出来都不比掌尊的徒弟差,兴许辈分还更高呢。 逐一一转念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还真抬头打量起了四下。这一瞧不要紧,那剑峰的尊者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星眉剑目,唇红齿白,眼神又是倨傲又还含带着一汪柔情春水。 于是逐一一揪了揪师尊的袖子,朝着剑峰尊者的方向挑了挑眉头。 千运尊者咬牙切齿的抽回了袖子,那剑峰尊者脸连他都要叫声师伯,逐一一竟然能对着长辈生出这种腌臜心思,当即便传音过去骂了起来。 “你是真不学好。” 而立身在对面的剑峰尊者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收回落在那堂中二人身上的目光,往逐一一身上看来。 上上下下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后,剑峰尊者摇了摇头,给逐一一师徒二人传音过来。 “这孩子根骨不错,若与我谈情说爱怕是有些委屈了。” 逐一一歪着头看向师尊,不懂剑峰尊者这是什么意思。 千运尊者实在按捺不住,嘴角勾起了浓浓笑意。 “人家没看上你的意思。” 逐一一双手背向身后,一双眸子燃起汹汹怒火,为老不尊还没看上我?我还没看…… 算了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痛定思痛,逐一一觉得是自己的反差萌没做到底,比起大师兄的女扮男装还差了点意思。 三日后。 巨鹿山掌尊双徒逐出师门,连理比翼,浪迹天涯。 五日后。 千运尊者弟子黯然情殇,请命出山,游侠人间。 —————————— 逐一一留书: 退一步越想越亏,忍一时越想越气。 他日我回来,非得带个好女婿。 第4章 第四章 事情还得从百年前的一个春日说起。 那一日,逐一一穿书了。此方世界是一本言情修真文,男主霸道帅气,原女主走的是美强惨兮兮。 逐一一刚来的时候,也想过要抱大腿,然而当她看完此方世界的地图之后,她待得地方简直是犄角旮旯,离正文剧情所在差有十万八千里。 就是一派宗师,山门掌尊,那撕破虚空也得哼哧哼哧半天不是。逐一一潜心修行了百年,还是师尊口中的骨骼惊奇,才刚刚金丹后期。 于是原文剧情她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偶尔听些消息,在深夜里扼腕叹息,生不逢时,只有御剑,没得飞机。 那既然来都来了,树挪死人挪活,活人还能给那啥憋着? 逐一一夜里辗转反侧,决定另谋出路。 修行上呢,她根骨惊奇也得天天扎马步打坐,吐纳天地之气,运转八个周天地。巨鹿仙山也是山,吃喝上也怪寒酸的,日子过得苦兮兮 衣裳吧,就是这几身儿,换个颜色鲜艳的,师尊不骂街,旁的师兄弟也要念叨的。 想来想去,逐一一觉得自己日子过得有点苦涩,得寻点甜蜜。 那啥最甜啊? 当然是甜甜的爱情了。 她作为山门里独苗女弟子,领的可是比原女主还要难得的剧本啊。本想着和小师弟谱写一曲青梅竹马的爱恨情歌,即便被逐出师门,也算值了。 好好的十三幺都停口了,就等着别人点炮呢。 没成想半路杀出大师兄这个女扮男装的祝英台,人家自[摸了。 师尊冷嘲热讽的,山门里那些师兄弟一个个碎嘴子,舌头比村口的娘们儿还长呢。光逐一一自己听说的传闻里,她就因为情殇这事儿哭死过去三回了。 传闻还有鼻子有眼儿的,哭死过去三回,哪一日,哪一处,谁瞅见了,哭得两行清泪啊,还是涕泗横流呀,传得真真儿的。 呸! 逐一一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在修界,别说两条腿儿的男人多,就是三条腿的□□,三只胳膊的娃娃,往那些秘境要地一扎,说不定也遍地都是。 然而别人不懂她的心思,见了面都在背后偷偷唠闲磕。 平日里逐一一冷着脸,他们说她是仙子美矣,只可远观矣。今日逐一一还是那副表情,他们就说逐一一心如死灰,堪破堪破,说不定哪天就殉情寻死哩。 山门里除了传大师姐和小师弟在哪天夜里,于后山哪块山石上珠胎暗结,搞出肚子里的人命之外,就爱咕叽逐一一。 搞得这巨鹿山啊,逐一一算是真的待不下去了。好在如今修界有游侠之风,她于师尊的金坛小世界里历练多年,也该上凡间历练历练了。 于是选了风萧萧兮的秋日,逐一一从师尊那里领了个降妖除魔的帖子,打算出门儿游侠了。 临走之前,逐一一还跟千运尊者白话呢。今儿拿了你一玉贴,他日回转还他个活人。 师尊也不问还回来的活人是女婿还是儿子,就比一巴掌把她给扇出去了。 “兔子不吃窝边草,我千里姻缘外头找。” 小师弟算个啥,花花世界,滚滚红尘,男人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看开之后,逐一一便大步流星踏出了山门,沐浴着山外的阳光。回头远望仙山,云雾缭绕,逐一一撇了撇嘴。 她转过头来望向前路,站定了身形,开始反思自己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 想来想去觉得反差萌这条大路线的方向还是正确的,不过是遇到了段位更高,反差更大的大师兄,哦不对大师姐罢了。 那逐一一不过是冷漠的温柔,大师兄一散术法,连男女都变了。 时也运也。 不过既然要出山了,想必外头没人会女扮男装了吧? 既然如此,那她就更得立好仙子人设,端起架子了。碰上了对眼儿的人,再温柔一下子,撒娇一下子,婚事大概齐就成了。 置于仙子架子呢…… 衣裳得仙,得衣袂飘飘,得一眼看过来就不同凡响。 皮肤得白,得肤白胜雪,得一眼望过来就国色天香。 神色得冷,得冷若冰霜,得一眼瞧过来就高高在上。 步子得大,得气势汹汹,得一眼瞅过来就腿软心慌。 总而言之,既然去了凡间,就得摆仙人的排场。 她要待凡人温和友善,但杀敌妖不眨眼。她要不拘小节,善与人分享,但关键时刻吃点小醋,把相好的拿捏住。 她要…… 算了那些都是后话,当前要紧的是出发。打这出行上,逐一一便与人不同。 寻常女仙子嘛,使的大多是剑,当然也有用峨眉刺啊,长鞭一流的。但她不同,腰间若抽出灵宝来,是两把大刀。 别的仙子佳人御剑,她不,她御双刀。左右脚各踩一柄,立于云头之上,濯濯如春月柳,闪闪似云间雷。 打好远瞧见,若不是她穿着的衣裳是名门正派,就这气势,被当成是魔修也未尝有过错的。 逐一一从乾坤袋里拿出了玉简,往眉心处一贴,玉简里载的是此番出山的去往。头一回出山行侠,山门自然不会给她什么屠戮魔头之类的艰难任务。 这玉简上载的内容呢,皆由一只天鼠说起。 当阳山好山好水,物产丰饶。然一日有那么个闲出屁的混账,放着六畜家禽不吃,跑去生吃了一只天鼠,只为了夜里和老婆炕上那点儿壮阿阳的勾当。 这一吃不要紧,没几天就闹出了疫病,病还传得蛮广。 一时之间人人都与当阳山隔绝,疫情过了之后,仍是好一阵子没来往。 等逐一一所在的巨鹿山把凡人求仙的帖子排出来的时候,当阳山一带已然失踪了许多女子了。这些女子呀,有的是当地百姓,有的是过路旅人,总之消失的无影无踪,凡间衙门查来查去半点音信全无。 事情虽然蹊跷,可也没个真难缠的妖魔鬼怪,千运尊者便当个闲差排给了逐一一,让她去散散心了。 当阳山下有个修行世家的庄子,说是修行世家呀,但就没出过元婴。听说如今的家主,也不过是金丹前期,已然是家门里顶厉害的人物了。 正思量着玉简里的内容,忽的身边一阵强风吹过,刮得站在双刀上的逐一一打了个蹴趔,险些从云头上跌落。 好在她修行扎实,瞬息之间便稳住了身形。风中残留着丝丝缕缕的淡淡的咸味,像极了师尊那古战场金坛里的滚滚江水。 站稳之后,逐一一抬头朝远处那风离去的方向望去,像是一人一兽。 修行之人不能跌份。 尤其今日是她头一回出山,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当即便驱使内力冲将上去,天上道儿这么宽,我今日非要和你挤挤。 当初逐一一被师尊力排众议带回去的时候,说的那可是根骨奇佳,这话一点儿不假。师尊那些个金坛小世界历练过之后,逐一一这本是真是半分不差。 脚下双刀斩开柔云,嗖的冲了出去,片刻的哦工夫,就已经同方才那与她擦身而过的风并驾齐驱。 追上了以后,逐一一偏头一瞧,明白了那风中的咸从何而来,合着真是个畜生。 在她身侧的是头蛟龙,身形壮硕,獠牙呲在外头。逐一一看它,它也看逐一一。 “呼——” 这蛟龙畜生转过头来,鼻子朝着逐一一的方向,带着几分讨好的拱了拱。 ? 看着挺丑,脾气还行,改天我也整一头。 心中方才被它反超的不满散了大半,逐一一将玉简收回乾坤袋中,伸手便打算摸摸这蛟龙的头。 然而眼瞅着她的手就要摸上去了,忽的锁在蛟龙脖颈上的缰绳猛地一拉,高坐在蛟龙后背上的男人轻咳了一声。被缰绳一拉,蛟龙便非常听话的收回了自己的脑袋,再次面朝前路,哼哧哼哧的卖力行走。 嘿…… 逐一一心生不满,摸摸能咋? 是故她抬头朝蛟龙背上的人望去,正要开口讥讽他小气的时候,唇形顿住,把声音咽了回去。 这一眼看过去,蛟龙背上的男人让他彻底底把小师弟抛诸脑后。大千世界,滚滚红尘,果然是风雨过后才有彩虹。 比如这位道友。 “道友,你这灵宠可有名头?” 逐一一软着声音攀起话来,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项庄舞剑意在灵宠背上的沛公。 不管是修道之人还是凡人,兹要是提起自己的心上人或是宠物,再硬的心肠都会软上几分。加上逐一一神色瞧着纯善,穿着也是个正派山门的弟子,男人也便收了大半的戒备。 “有个小名儿,叫土狗。” 哈? 逐一一闻言一愣,如此威武的灵宠,不说有名有姓的吧,也不能管孩子叫土狗啊。再说了,蛟龙是水里的东西,唤个金鱼儿也成。 她还待再问一句,这人已然没了寒暄的兴致,右脚踢了踢脚下的蛟龙,一道利剑似的冲离,于云端消失了踪迹。 逐一一望着一人一兽离去的背影,感慨起了修界朋友难交的道理。 感慨半天以后,千言万语最后融成了师尊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 “嗨,去你娘滴。” 既是出山游侠,当有豪迈之气。 逐一一也是个心大的,重新捡起了自己那会儿立好的仙人派头,往玉简上所说的当阳山去。 让她琢磨吧,失踪的女子,多半就和这个当阳山下的当阳仙庄关系紧密。如若不然,怎么会任由女子在当阳山失踪,这许多时候也没听到消息。 被尊者从外头力排众议带回来的逐一一,确有几分青年翘楚的本事。解救个妇女嘛,有点使屠龙刀斩蚂蚁的意思。 “天鼠天鼠,畏之如虎。 竖子杀捕,蒸炸炖煮。 疫病袭掳,家家无黍。 大门不出,二门勿入。 谁再嘴馋,头给打鼓。” 逐一一头一回出山游侠,她自己不晓得师尊派给她这个任务的本意,乐呵呵的哼着小曲儿,脚踏双刀,往当阳山冲去。 暖饱思淫嗯欲。 让我逐一一看看,究竟是哪个吃饱了撑的东西,在劫掳妇女。 第5章 第五章 当阳山说不上是江南水乡,却也是河流交错。 春日春和景明,夏日夏山如碧,秋日是秋月晴云。便到了冬天百花凋零,仍有那些个主意硬的草木在装点绿意。 逐一一从云头上落下,双脚踏上了这片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土地上。 如若不论此地的疫情和案情,瞧着一派好山好水,也别有一番好风光嘛。 人人都说仙山妙,可你看此处凡人屋舍冒起袅袅炊烟,黄狗在院子里叫,驴在拉磨鸡在窝的,可是仙山里瞧不见的景儿呢。 她这边刚到,当阳山庄的阵法便有感应。 当阳山地处偏远,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个过路的修士,是故逐阵法刚一感应,立根与此的当阳山庄里便立刻派了人来迎。 逐一一正打算四处转转,寻一户人家打听打听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练气的小修士朝着她飞奔而来,两条腿像风火轮的似的,来来回回倒腾得极快。 于是她轻咳一声,端起了正门大派弟子的气势,威压放开,挺身以待。 那练气的小修士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后,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都不敢抬眼去瞧逐一一的正脸,只盯着她的鞋靴。 逐一一这身儿衣裳,是巨鹿山弟子外出所着的衣裳,气派又敞亮。各地散修,大山门里的弟子,就没有不认识的。 “上仙是过路还是?” 小修士肩头瑟瑟,声音也跟着发抖。 既然被称之为上仙了,虽放开了从千运尊者那里学来的本事,但还是收起了从师尊处学来的语气。 “奉山门命,来清查当阳山妇女失踪一案。” 逐一一义正言辞,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心上人被夺才出来查案的了。 “哦哦哦……” 小修士连连点头,弓着腰侧身,伸出右手往前一指。 “上仙可在我们当阳山庄歇脚。” 逐一一微微颔首,抬脚向小修士指的方向大步的行走。小修士跟在逐一一的后头,哼哧哼哧似乎有些吃力。 “玉简中记录不多,你们当阳山第一起失踪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虽说人有些不靠谱,但逐一一办事还是可以的。 “回上仙,得有六七年了。” 小修士沉吟了一下,他乃练气修士,六七年的岁月也算漫长,突然问起还当真有些恍惚遗忘。 皱紧眉头回忆了一番,找到些头绪后才继续开口。 “那会儿我们家老庄主刚走,少庄主接管了家业。女子开始频频消失,搞得人心惶惶,让我庄主好生犯愁了一阵子呢。” 逐一一听见这话,心思不由得就落在了小修士口中这位少庄主的身上,此事多半和他有些关系。 那玉简上写着凡间的衙也查了许久,全无所获,失踪的女子就像是人间蒸发似的。一人消失还有可能,多年数人,各个全无踪迹,无人目睹,无有脚印,要啥啥没有,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逐一一刚落地便左右观察,青山绿水无有妖气,肯定不是妖邪干的。不是妖邪,又有奇怪,肯定就跟修士有关了。 如此算来即便不是当阳山庄主干的,那也是他无能,让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闹出了事端,又或是替人遮掩,那心肠更是大大的坏。 “你家少庄主是男是女?今岁几何?可有婚配?平日里可有异常之处?”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配合上她的语气,以及巨鹿山这身儿正经仙门的衣裳,颇有点儿步步紧逼的意思。 “回仙长,我们少庄主三百又七,不曾娶亲,平日里……” 答到一半,小修士猛地反应过来,顿住了脚步。 “上仙您不是怀疑我们少庄主吧?” 小修士满脸的不可置信,仿佛这是天下最荒唐的事情。 逐一一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儿,有啥不能怀疑的?我那英武不凡的大师兄,后山多少母狐狸拼了命也要修成人形,就为和他共度良宵,转头簪子一取就成娘们儿了。 不要以为日日相处就知道你们少庄主的真实嘴脸!说不定人前人模狗样,人后就是色狼□□! 逐一一这里先入为主,还没到当阳山庄,心里头已经有了一张大致的画像。眼神猥琐,身形萎靡,因着纵欲过度而面色青黑,三百多岁还是金丹初期,八成还有采补女子导致的体虚…… “不不不!” 小修士连连摇头,怕逐一一不信似的,神色极为坚定。 “那些消失的女人和我们庄主半点关系没得。” 愚忠。 逐一一别开头不去看小修士,事无绝对,怎么能如此肯定。 “仙长一会儿见了我们庄主便明白。” 小修士见逐一一不信,也找不出更能说服她的证据,只能撂下这一句,加快了带路的脚步。 当阳山风光不错,好山好水养出来的人,模样是个顶个的端正。只是可惜了俊俏的模样,路上行走的小姑娘无一不戴着面纱,低头埋首,生怕下一个被掳走。 家家户户,屋舍紧闭,即便是熟人在门口逗留,也是紧张兮兮的。当阳山城的百姓,已然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修士脚程快,片刻前还只是遥遥的看见了当阳山庄几个字,转眼间就已经来到了近前。 门口的守卫是个年过花甲才筑基的老汉,头发已然花白,见了逐一一后膝盖子一软就要跪下磕头,逐一一赶紧抬手将人扶住。 当阳山庄的门槛很高,凡间有高门大户的说法。一个修士的庄子,竟然也按着凡人的做派来盖,格局略小,眼界不宽。 逐一一再次摇头,跟着带路的小厮进去。 刚一进院,一股子与外头截然不同的润湿气息扑面而来。鼻尖能嗅到树木花草,与雨后泥土结合的特殊气息。而环顾左右,树木仍旧葱郁。 花坛里头栽种的花草正争奇斗艳,两人方能环抱住的高大树木下有清凉树荫。再往内走,竟然还有一眼清泉,在咕嘟嘟的往外冒着清澈活水。 水聚留在一处,成了个小池塘子,里头种着濯清涟的芙蕖,还游着自在的金鱼。 修行之人大多要清心寡欲,往往不在乎这些个身外之物。逐一一的师尊千运尊者,都是化神大能了,院子里头别说小桥流水了,地砖都不铺的,说要道法自然,回归本心。 你瞅瞅这位当阳山庄的庄主,日子过得这么气派? 逐一一收回四下张望的目光,暖饱思□□,她越发的认定,这当阳山的妇女失踪案,和这位当阳山庄主脱不了干系。 屋顶有金光琉璃瓦,檐下是雕栏白玉砌。逐一一加快了脚步,朝着最气派的一幢小楼走去。 走到近前,小厮进去通报的工夫,逐一一抬头向上一看。这座小楼不大,野心却不小,上头高挂着的牌匾上,气势磅礴的写着“铜雀”二字。 铜雀春深锁二乔?嚯本事不大,色胆不小。 逐一一吸了吸鼻子,闻嗅到一股不同于方才荷花香的味道。这味道不算浓烈,将各种花香果香糅合在一处,让人无法忽视。仿佛是个小勾子,拉拽着人的鼻子。 “什么味道?” 眉头微皱,逐一一在心中暗暗怀疑。 就在逐一一琢磨的时候,待客的屋堂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方才进去通禀的小厮探出了脑袋,压低声音。 “仙长,我家庄主还在午睡,您能否稍后?” 哈? 逐一一有点不乐意了,修行之人午睡本来就够懒惰丢人的,还让我在外头等着? 她顺着那条小缝向里头看了一眼,隐隐约约的瞧见了绘着美人图的屏风,屏风后头有一处矮的黑影,多半是个休憩的床榻。 从屏风后头耷拉下一柄白玉如意,而如意的尾柄处被一只手握着。那手的主人肌肤胜雪,逐一一乍看过去,都没发现手和白玉的交界。 ??? 这是白日宣淫啊! 逐一一当即便脸色一黑,也顾不得什么客随主便的狗屁道理。果然同她猜测的一样,当阳山失踪的妇人就是让这个龟孙儿绑了去。 今日我逐一一就来收拾你个混账东西。 只见她双手往两边腰间一落,在抬起的时候凭空便出现了双刀两把,寒光闪闪,杀气腾腾。 “仙长您这是做什么啊!” 然而看门的小厮哪里拦得住逐一一呢,只这一声话音话,便毫无反抗之力的被逐一一推到了一旁。 逐一一身上的杀气太盛,以至于她在踏过门槛的瞬间,那白玉如意便跌落在了地上,清脆的相撞声后美玉碎成了几块。 美玉的主人惊慌而起,随着起身的动作带起一阵香风。身上的衣衫也不整,松松垮垮的挂着,裸露着一大块白皙而平坦的胸膛。 “何人胆敢无理?!” 那人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声音因为惊惧而尖细。 等等…… 逐一一手中双刀一顿。 裸露出一大块白皙而平坦的胸膛? 她定睛一看,从屏风走出的人身穿绸缎与轻纱,半遮半掩的将肌肤和腰身包裹着,又若隐若现的露着。那些脂粉的香气便是从他的身上飘摇而来。 一双玉足未穿鞋袜,就那么踩踏在了冰凉的地上。 非礼勿视,逐一一将目光向上挪移。锁骨平直诱人,肌肤似是凝脂,而胸膛还真是…… 平坦? 继续向上看去,入眼是一个赛过鹌鹑蛋大的喉结,以及棱角分明的下颌处,是脂粉也这挡不住的,刮过胡子后留下的青黑。 唇上涂着鲜红色的口脂,眉心处还贴着一多娇艳欲滴的花钿,发丝细软散落在肩颈的位置…… 哈? 逐一一手中的双刀突然砍不去了。 “当阳山庄主是你?” 通禀的小厮从地上爬了起来,半扑半就的拦在了逐一一的身前。 “仙长,失踪妇女当真和我们庄主无关啊!” “是无关哈哈。” 逐一一点点头,尴尬的笑了笑。将手中的双刀收回了虚空之中,转身歪了歪嘴别过头去。 “庄主您先穿穿衣裳。” 失踪的从少女变成少年才该来找你们庄主,怪不得师门将这案子压了六年也没派同门师兄弟出来呢。 合着当阳山庄庄主是个…是个男扮女装的龙阳啊…… 逐一一叹了口气,她是捅了异装窝了怎么地? 第6章 第六章 闹出了这么档子事情,逐一一心里头怪过意不去的。 跟着引路的小厮,乖乖的在外头等候了许久,这会儿也不敢催了,人家换衣服爱换多久便换多久吧。 换好衣服出来的当阳山庄主,脸上敷了粉,颊上还扫了胭脂,身上的脂粉气越发的浓。他半是戏谑半是讥讽,在里头招招手,示意逐一一进来。 “巨鹿山的道友,这会儿您倒不好意思了。” 方才闯进来的那股子劲头儿哪去了? 逐一一干笑几声低着头进去,脸颊上火烧一般,规规矩矩的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搭在膝上,脊背挺得笔直,连人家送上来的茶都不敢喝了。 “是我一时情急,多有得罪。” 她拱了拱手,面上尴尬神色越发的浓。 “无妨无妨,你也是救人心切。” 当阳山庄主摆摆手,报起了姓名。 “在下孟佳期,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逐一一。” “秋水伊人的伊?” “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一。” 孟佳期刚想夸赞一番人如其名,真乃伊人也,但听到一日夫妻百日恩,又生生把后头的称赞咽了回去。 名门仙家,举得都是些什么例子。 寒暄是寒暄不得了,孟佳期便开门见山。 “道友可是为了那些失踪的妇人而来?” 逐一一点点头,确实如此。 “不知孟庄主有无线索?” 孟佳期嘴角勾起了一抹轻蔑的笑意,往后靠了靠,慢悠悠的开了口。 “六年前我继任庄主之位,打头一个失踪的是个外地来的医女,模样只算俊俏,不过那双手却堪称柔荑。 隔了三个月,又消失一个,是城南员外家的千金。右眼下有一点泪痣,一双金莲小足,走起路来娉婷袅娜。 再后来不见得,是山里猎虎的娘子,眉眼之间有男儿英气,却又不失女子的柔媚,身上最好看的,还要属她的脖颈。 ……” 孟庄主娓娓道来,将失踪的女子逐个介绍,介绍的还很是生动。 逐一一心中的疑惑更多,跟他没关系,他咋都这么熟悉呢?正在心中思索,忽的后背一凉,逐一一抬起头,发现孟庄主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我观仙子你青丝瀑长,睫如小扇,眸似星……” 孟庄主还要继续,逐一一抬手打断了他,用眼神询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实在让在下艳羡嫉妒呀。” 孟庄主忽的转笑,伸出自己涂着豆蔻的手,打算去探逐一一的脸颊。 逐一一哪儿见过这个啊,当即便腾的起身,面色由方才的红转黑了。 要不是看他穿着女装,又涂脂抹粉的,逐一一今天还非得把他当成是掳掠女子的龟孙了。 “那道友就没查到些什么?” 逐一一冷着声音,拉开了和这位庄主的距离。 孟庄主讨了个没趣,撇撇嘴收回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查是没有查到的。” 嘿? 没查到还这么理直气壮? 逐一一腰间的双刀有些蠢蠢欲动。 “怀疑却是有的。” 孟庄主单手端起茶杯,屏退了侍奉在一旁的下人。 他舔了舔下唇,本就染着口脂的唇上又添了水色,如若不是他下巴上的胡茬太过明显,瞧着还是很妩媚的。 “当阳山深处有一湖泊,湖中住着一位散修。平素不与人来往,那地方谁也不许靠近,阴森森的。听说还常会有女子的哀嚎和哭泣声传来,但因那散修行事霸道,我等一直也不曾去查过。” “道友,那人修为高深。” 孟佳期抬起头,看着站在那儿的逐一一,眼神里有些挑衅。 “为了几个凡间的女子,不值当的。” 哈? 逐一一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孟庄主,穿衣打扮不关我事,随你的便好了。但此人的舌头,可真得好好捋捋了。 人命关天,如何就不值当了? 逐一一翻了个白眼儿,心说同样是着异服,我们大师姐可比他敞亮多了。 “告辞。” 本想加一句多谢,但谢字当真说不出口,逐一一便省了客套的话,撂下俩字儿便转身离去。 后山的湖泊是吧? 大能的散修是吧? 从当阳山庄里头出来,在进山寻湖泊之前,逐一一口中一边念叨,手里头一边忙活 此时就体现出了正经山门里修行的好处,逐一一在出山之前,不光从山门里领了宝贝,临走还从师尊那里拿了两个金坛。 先把山门里给的衣裳穿了,护心镜,踏云靴……等都穿扮妥当了,逐一一的底气更足了。 就算那湖里头住着的腌臜登徒子是个大能,这会儿逐一一也能扛住他全力一击。而从师尊那里得的金坛,她也放在了趁手的位置,大不了连人带湖,一起收到坛子里头去。 毕竟这散修的名声逐一一不曾听说过,想必修为是在师尊之下的。 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逐一一再次摆起了巨鹿山弟子的派头,脚踏双刀向上弹跳而起,朝着不远处的当阳山深处去寻。 上了云头之后,逐一一登时便瞧见山洼下头有一方翠色,微风拂过,将那翠绿吹皱出细细的波。远近四下无人也无屋舍,空荡荡的树上都不见有鸟儿筑巢呢。 打老远看过去,那翠色之中便有一处黑影,似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藏在湖水下头。 “八成就是那儿了。” 逐一一暗自低语一声,踏着双刀朝那汪湖水的位置冲去。 风从耳边掠过,手心有些热,逐一一的胸口砰砰跳着。眼瞅着就要到跟前的时候,忽的她耳廓一动,隐隐的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呀——” 这声音似是女子的呼救,又像是风吹树叶的擦擦声。 正待逐一一打算定下神仔细听听,寻一下这奇怪声音的方位时,忽的水中一跃而起,出现了个庞然大物。 “咦!真他娘的丑。” 虽说有心维持一个仙人模样,可逐一一在瞧见从水中跃出的家伙时,不经思索的便嘴皮子一碰,脱口而出。 从水中跃出的巨兽生着一直独角,身上覆盖满了鳞片,生的膀大腰圆,壮的像一座小山。双眼似是两盏红通通的打灯笼,口中的颗颗獠牙,比逐一一的脚下踏着的双刀还要长。 这东西也没有白长獠牙,跃出水面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朝着悬在湖面上方的逐一一扑咬而来。 它一张嘴便是恶臭的腥气,混合着各种腐烂的气味,光凭味道就能把人熏晕过去。 咔哒…… 巨兽的上下门齿撞在了一起,听那声音也能大致约摸出个咬合力。 幸好逐一一躲闪的及时,不然非得被这东西懒腰咬断,嘶吞入腹,成了鱼食。 “嘿?” 逐一一师从名门,后山上的妖精们哪个敢在她的面前撒野。 今儿这蠢笨东西,竟敢在姑奶奶面前逞威风?看我不拔了你的牙,割开你的肚皮,瞧瞧是不是你吃了那许多失踪的女子。 于是逐一一脚尖用力点下去,双刀便向上而去,在回过神时已经握在了她的手心。 虽说从师门里学了许多潇洒又养眼的术法,可此时四下无人,逐一一也懒得去搞那些花样。万事从简,管他黑猫白猫,眼下能打过这畜生,就是好猫。 她左右手高举双刀,眉梢高高的吊起,咬紧了牙关也不躲避,径直就朝着那水中出来的巨兽扑了过去。 风萧雨意 竹叶乌啼 大漠黄沙 古渡风雨 逐一一的脑海里有无数术法口诀,然而此刻她气势汹汹冲过去的时候,竟然喊得是。 “砍死你。” 好在这一声虽不中听,却极有气势。那巨兽瞧着蠢笨,但万物皆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尤其是在看见有人红着双眼提刀砍来的时候,它就是再笨也晓得躲避逃离。 瞬间身份两相调转,换逐一一成为了在后追逐的猎手。 扑通一声巨响,那兽一头扎进了水里。入水之后它灵活了许多,一个猛子便将逐一一甩在了身后。 大刀下去砍了个空,砍在了湖面之上,湖水散开了波纹汇成了小浪,浪花拍打在湖畔的岸上。逐一一的脸上身上都溅湿了,她收了一把刀,用右手在脸上胡乱的一抹,擦掉了大半的湖水。 这畜生?还蛮贼的。 逐一一悬在空中,伸手到乾坤袋里翻来覆去的寻找,片刻后就寻到了一颗避水的丹丸。只是这丹丸也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做的,味道闻着让人作呕。 可眼下这情势也由不得逐一一挑三拣四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吞服下去。打了个冷颤后干呕一声,再次双手持刀,一头也扎进了水里。 当阳山的这湖不大,可入水之后却深得很。 逐一一双脚学着鱼尾的样子不住的摆动,竟然用了半刻钟才到了湖底。湖底水草丛生,鱼到不见多少,老乌龟却是很多。 更让逐一一有些意外的是,湖底的这些石头,摆的还很有玄机。 “兀那畜生!藏在哪里?” 逐一一双脚踏在湖底的泥沙上,却身轻如许,没有丝毫的下陷。 她挥刀斩水,被她斩过的地方立时便有一处刀光,朝着远处冲去。 “嗷呜——” 石头后头发出一声怪叫,紧接着便跑出一个肉滚滚的东西。 四脚着地,腿却没见着踪迹,仿佛脚丫子就紧挨着肚皮,倒腾着奔跑的样子竟然有些讨喜。肚皮圆圆的,脑袋也圆圆的,黑溜溜的大眼睛更是圆圆的。 “嗷嗷嗷呜——” 从石头后头跑出来的小兽声音委屈极了,倒腾着双腿就往远处冲,似乎在找什么人求救。 这时候逐一一才瞧见这小畜生脑袋上的独角,反应过来它就是刚才咬自己的怪物。 合着是个纸老虎? 逐一一冷笑一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几息便追了上去,一脚就踩在了它的脖颈之处。 小兽身形缩小全然没了方才的威风,被逐一一踩住之后,四条短腿不住的扑腾,嘴巴里呜呜咽咽的哼唧着,红通通的眼睛里竟然还含了一包泪。 “水里头也他娘的能哭?” 逐一一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场面,不由得就有些好奇。 她加重了脚上的力气,半弯下腰靠近,眯着眼睛带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凑去。那小兽脖子见状一缩,紧紧的闭上了眼睛,生怕逐一一把它给生吞活剥了。 “说!是不是你吃人了!” 逐一一的声音不大,这小兽似通人言,听到后竟然睁开了双眼。 很是迷惑。 逐一一卷起袖子,狗东西,还吃硬不吃软了? 看我严刑拷打你认不认错。 正要下手去抽一巴掌的时候,忽的听闻耳边传来了声音。 “小丫头,你师父没教过你,打狗也要看主人吗?” 第7章 第七章 听闻这话,逐一一在抬头前,还真思索了一番,千运尊者到底教了自己些什么。 无外乎就是些心法术法,以及叉腰骂街的难听话。 说来也奇怪,千运尊者一个化神大能,平日里大门不住二门不迈,比个黄花大闺女还要与世隔绝,一天天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那么多火气,成日里爹娘祖宗十八代的。 (千运尊者:我为什么生气,徒弟心里没点儿数么?) 总的来讲,逐一一耳濡目染,没少学会那些爹娘上下长短的混账话。 可要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千运尊者没讲过。师尊只说,徒儿放心上,打不过还有为师呢。故而平日里逐一一在山门之中虽没有横行霸道,但也从来没受过委屈。 再加上此时逐一一满身的法宝,又有师尊殿后,她心里头底气十足,根本没把这人的话放在眼里。 除了稍稍一愣以外,逐一一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 只见逐一一松开脚,脚尖将那肉滚滚的小畜生踢开,嘴角轻扬,转身朝向声音的主人。而这一眼看去,有些眼熟。 “我见过你。” 来这儿的路上,那位以蛟龙为坐骑的散修,长着的可是一副让人过目不忘的面容。 郎朗乎,似玉山之将崩。 然而与那时的淡漠不同,此时这位散修的眼中带了几分不悦,面上染了几分怒意。 逐一一见来者不善,便也抄起双刀,做好了要斗法的架势。 她在师尊的金坛秘境里上过古战场,斗过魔界妖,杀过贼人头目,而今当真遇上要斗法的处境,半点不曾畏缩。反而有些兴奋,在口中轻蔑的哼了一声。 当真人不可貌相,这散修瞧着多正经呀,怎么还是个好色之徒呢?今儿她就替天行道…… 欸等等…… 逐一一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该不会是那些女子贪恋这位散修的美貌,自己不肯离去吧。 想到这儿逐一一眼神涣散了片刻,不过转瞬回过神来。 算了,先不管那么多。 “喂!登徒子,还不将那些妇人给……” 后头的放了两个字尚未出口,一股凌厉的掌风便劈头盖脸的朝着逐一一的面门砸来。 幸好逐一一的反应极快,才堪堪在那掌风砸到自己之前的片刻,脚下一晃躲了过去。 “咦?” 逐一一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许多,这会子再提别的女人都是虚的,她自己都有些手忙脚乱了。 这边逐一一闪转腾挪,而那边散修如影随形,步步紧逼,咬得死死的。她刚躲开的瞬间,此人就有蹭的一下子,追到了近前。 招招贴身,靠得极近。 近到逐一一因为奔走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喷在了这位散修的脸颊上,近到…… 近到如若不是对方掌风太厉,神情又太冷,招招都带着杀机的话,逐一一还真有点儿心旌摇曳,忍不住要胡思乱想了。 “今日我便替你师父教教你。” 散修厌倦了追逐,撂下了这一句之后,一个腾跃而下,就将逐一一撞到了湖底特意摆放着的石头上。 石头滑腻,逐一一挨了一掌不免有些吃痛,登时就要逃,可脚下不知被水草缠住,滞延了一步。 等她挣扎出来,已经迟了,那散修的小臂外侧横在了她的脖颈上,便再也动弹不得。 “咳咳咳……” 这人的小臂紧紧压着,逐一一喉咙吃痛干咳起来。 而散修却是轻挑眉梢,带着威压半弯下腰,双目与逐一一平齐,问道。 “多大了?” “嗯?” 逐一一抬眼不经思索便是一声反问。 这算什么问题?这是耍流氓啊! 闻言散修神色越冷,小臂压在逐一一脖颈上的力气更重了一分,逐一一的咳嗽声也更是接连不断。 “咳咳咳一百出头咳咳咳……” 男人轻笑出声,稍稍放松了些气力。 “你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说着散修一手压着逐一一,另一手便向下移去。他的手早就寻好了去处,直奔逐一一的颈后,解开了她身上所穿护心镜的绳结。 打了个响指,逐一一的护心镜便消失在了虚空里,纳入了散修的囊中。 胸前没了防护,逐一一莫名的底气便软了几分。 “别别别……” 散修的手继续向下,来到了她的腰间摸索,口中极为挑衅的问。 “别什么?” 说着提起了逐一一腰带,一把扯了下来。 拎起了这条嵌缝着禁制术法的腰带,散修拿捏在手中把玩,巨鹿山可真是财大气粗,此等宝物竟然给了这么个莽撞的丫头。 “别碰我……” 逐一一只觉腰间一松,没了腰带以后长衫便松松垮垮的披着。 别什么也没用了啊! 男人的手拿了腰带还不算,仍旧在她的腰间摸索。 她闭紧了双眼,心里头疯狂地打鼓,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护身的宝贝还让人家给扒了,你说说…… 这他娘的可怎么整啊…… 男人将逐一一的腰带收入虚空,只见他的手轻轻一晃,一柄匕首横空出现,落在了逐一一的脸颊边。 “巨鹿山修士,来这儿干什么?” 散修双目轻轻的眯了眯,眼神阴冷,带着杀机。 仿佛逐一一下一句开口惹得他不开心了,脑袋也就该掉了。 “调查当阳山女子失踪一案。” 这会儿她恼羞成怒,虽然打不过,但逐一一仍旧梗着脖子,本来已经矮下去的气势又上来了。 死了我师尊给我招魂! 死了我山门给我雪恨! 你个臭登徒子,休要在我面前的得意。 本来是调查女子失踪,而今自己身上的衣衫松松垮垮,这散修的脸都快和自己贴上了。 看样子也根本用不着调查什么。 在当阳山掳掠女子的肯定就是你这个混账大王八了! “撒手!撒手!你别碰我的胳膊肘!” 逐一一这会儿也就只有嘴巴还能自由的活动了。 男人闻言稍有思索,片刻后收起了横在逐一一脸颊上的匕首,再次于她的腰间摸索。确保她身上再没有什么法器法宝了,才将横在她脖颈上小臂也收了回来。 他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逐一一之间的距离。 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方才打斗而压出褶皱的衣衫,抬头漠然的看向逐一一。 “那事儿和我没关系。” 逐一一闻言一脸的羞愤,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过分宽松的衣衫,分明方才还轻薄我来着。她再抬头时目光里充斥着谴责。修士怎么能如此大言不惭? 你若是正人君子你解女修士的腰带?你还拿在手里细细的看?和你没关系这话说着亏心不亏心? 散修瞧见逐一一的神情,似乎并不买账。 “你好像不信?” 逐一一翻了个白眼,向后退了一步,再次警惕起来。 “道友自信些,把好像去了。” 我他娘的当然不信啊! 男人耸了耸肩头,右手虚虚的指了一个方向。 “那边是我的洞府。” 即便逐一一已经宽解了衣衫,瞧着有些狼狈,也不够雅观,但男人并没有要把腰带还给她的意思,反倒收了起来。 他微微的抬了抬下巴,示意示意逐一一动身前行。 “不信你自己去看。” 逐一一自然是不愿意了。 那些女人想必也是进了他的洞府,才出不去的。逐一一又不是傻的,还真能往火坑里跳么? 今日一事逐一一已然意识到日后行事切勿冲动的道理,若真能逃出生天,非得带着师尊来寻回场子。 男人向前迈了一步,无形的力推着逐一一也往前走了一步。 散修走一步,逐一一便走一步。 连个反抗的力气都无。 “你叫什么?” 散修的步伐散漫,慢悠悠的。 “须知胡骑纷纷在,岂逐春风一一回。” 念了句诗后,她咬牙切齿的回答道。 “逐一一。” “司空断。” 散修抬手一挥,湖水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的朝两边散开,障眼法术消散,一道大门露了出来。 名叫司空断的散修本事是真的不小,障眼法入药做到这种地步,至少也要是元婴后期。 “可是‘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刺史肠’的司空断?” 逐一一这会儿破罐子破摔,便搭茬问了起来。 “不是。” 司空断指尖轻点,他洞府的大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我姓司空,生我的时候,我家房梁断了。” 哈? 逐一一再次皱眉,顺着门缝望进去,里头黑压压的也看不真切,但怎么瞅都怪渗人的。 “进呀!” 司空断跟上来,靠在逐一一的身后,抬手推了她一把。 “还等什么?” 被司空断一推,逐一一让门槛子绊了个蹴趔,差点头先栽进司空断的洞府里。这脑袋不在高处了,气血上涌,倒着瞅了司空断一眼,还真让她灵机一动。 “前辈~” 逐一一忽然停下身,软着调子朝司空断撒娇起来。 司空断闻言后退一步,露出警惕的神色。 “怎么了?” 在司空断看来,世上最狡猾的修士便是正经仙门里出来的,一个个满肚子花花肠子,弯弯绕绕。 “您那灵宠可还在外头。” 逐一一用她自己都犯恶心的语气,说着她自己也不信的话语。 “入夜了它待在外头会冷的呢~” 司空断听闻再次后退一声,越发的后背发冷。一来,片刻之前逐一一踩在他灵宠的脖子上,说要将其开膛破肚,这会儿担心起它会冷? 二来…… 算了。 司空断撇了撇嘴,眼前这女子也没什么大本事,不过就是根骨好了些,百年便成丹的小丫头,能翻什么天不成? 且她身上的宝物也都被自己给取走了,即便是把强弩也该到末了。 灵宠还是自己的灵宠。 嗨,想到这儿司空断放下了警惕,转身回头。上下唇微动,一道音波便送了出去。 “土狗,快回来,夜里爹爹给你加餐饭。” 而他回头的工夫,忽然觉得脊背一寒,余光里瞧见逐一一的神色猛变,忽的就阴森起来。 小丫头还能翻天吗? 随后逐一一便用事实证明,能。 “司空断!淫贼还不拿命来!” 她也不称前辈了,也不唤您了,骂人的话张嘴便来。 不光能翻天,还能翻江倒海。 第8章 第八章 “收!” 逐一一趁司空断不备,从虚空中将金坛变幻而出,单手高高举起,冲着司空断所在的方向大喝一声。 就在她这声收喊出的同时,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司空断的身后传来,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的拽住了他的腰身,连带着湖中水石鱼藻一起,都被拉扯到了那小小的金坛之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司空断一个愣神的工夫,便已然天地翻转。 回神之后他仍旧站在原地,脚下的石块和水草不曾变换位置,湖水也还是熟悉的气味,但却已经身处在金坛里了。 司空断抬头向上看,头顶隐隐的有一团模糊的光,光后是一张更为模糊的脸。 “淫贼,好生在里头待着吧。” 说完逐一一便将金坛的盖子盖上,把坛子揣进了怀里。 虽说师尊这金坛并不能像传闻中的一样将里头的人化为血水,但出不来还是肯定的。 化神修士的看家法宝,岂容小觑呢? 逐一一环顾四周,方才还深不见底的湖泊,此刻就成了一个大坑。方才金坛的吸力,将湖底的沙石都卷了一层。 留下的唯有逐一一身后的洞府罢了。 “嗷呜?” 一只短腿的小兽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很是疑惑。 小兽听闻司空断的呼唤飞奔而来,尾巴摇的像是拨浪鼓似的,舌头耷拉在嘴巴外头,哈哈的喘着。 凡间有狗仗人势的说法,小兽的诨名唤作土狗,心思和凡间的狗也差不了多少。 指望着主人司空断给它出气呢。 可不成想欢天喜地的跑过来,眼睁睁的看着司空断和这一湖的水都被方才那个追砍它的女人给用坛子吸走了。 没了主人撑腰,是故小兽的尾巴也不摇了,眼神儿也暗淡了,本来倒腾着正欢的脚步突然停下,耷拉在外头的舌也一下含了回去。 它与逐一一对视了一眼,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可惜湖底什么都没了,连个藏的地方也没有。 逐一一这会儿懒得去管这畜生,拍了拍怀中的金坛,转身得意洋洋的走向司空断的洞府。 “救人要紧。” 她将灵识散开,进去探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阴险的机关之后,才抬脚迈进了门槛。 可不成想进去之后发现,司空断的洞府里,不光没有禁制,几乎是什么也没有。一床,一桌,一椅,一双筷子一口锅。 穷酸惨了。 像极了山外百姓里的光棍懒汉,别提什么全家不饿,自己个儿都不一定能吃饱的。黑漆嘛唔的,别说什么装着金银法器的大木箱子,铺盖都只有榻上的那一卷子。 洞府的地界是不小,可家徒四壁也实在不值得逐一一翻找。她象征性的拨弄了一下摆在桌子上的茶壶和茶盏,还揭开了盖子看了看。 嗨…… 四下探访无果的逐一一走向了那唯一的床榻,双手环在胸前,歪着脑袋打量着瘪瘪的铺在榻上的被褥,咋看里头也不会藏着女人的。 然而此时死马当成活马医,逐一一还是抬手将被子提起一抖,随后掀翻在地。 果然没有女人呢。 …… “你把女人都藏到哪儿去了!” 逐一一这一行就没有顺当的时候,故而心情极差,将怀中的金坛取出,掀开盖子便大声喝问起来。 谁成想被逐一一收入坛中的司空断只回了一句。 “背后偷袭,非是正人君子。” 哈? 逐一一瞪大眼睛,这他娘的上哪讲理去?你还摸女修士的腰,夺后辈修士的宝呢,又不知光明磊落到何处去了? 既然得不到答案,逐一一便把盖子一盖,再次于这空荡荡的洞府里搜索翻找起来。这边自己手上没停,那边也散开了灵识,去找有没有什么施法被封了入口的密室地牢。 然而双管齐下,却是双倍失望。 司空断的洞府里要啥没啥。 正在逐一一疑惑满心头的时候,她忽的听到了几声金石相撞的脆响。凝神细听,眼随耳动,逐一一发现这声音来自于她装着司空断的金坛里头。 忽的失笑一声,逐一一掀开盖子。 “我看你还是别挣扎了。” 千运尊者的金坛在这修界可是名声在外,即便是…… 咔嚓—— 突然又是一声脆响,逐一一猛地睁大双眼盖上盖子,半举起坛子朝下头看去。 原本浑然天成的金坛,此刻底部有一道细细的裂缝。 逐一一放下坛子,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大敢相信。可当她再次看去的时候,那道了裂缝仍在原处,金石碰撞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了。 喉头有些干涩,逐一一咽了下口水,解开金坛的盖子,眯着一只眼睛往里头瞧。 坛中的湖底,司空断盘腿坐了下来,右手握拳。没有刀光剑影,也不见灵宝法器,不过是空空的拳头,落在坛底砸出的声音却像是有千钧之力。 坛中的司空断似乎察觉到了逐一一探寻的目光,抬起头来,用极为让人惊骇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等我出去你就完了。” …… 这冰冷的目光让逐一一打了个冷颤,二话不说把盖子紧紧的盖上。 但盖上之后她坐在司空断被自己翻乱了的床榻上,琢磨起了他方才那招式。徒手就能将自家师尊,一个化神修士的看家法宝凿出缝来…… 似乎只有那传说中的修炼那种功法的人做得到吧…… 元阳丹簿?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可是修那种功法的人,需要元阳之身。 元阳之身,在修界有三种说法。第一是命格,第二是出生的时辰,第三是童子之身,一辈子没试过鱼水之欢的人。 逐一一忽的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掀开盖子,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前辈可是练的元阳丹簿?” 里头的司空断手中动作没听,只是抬头给了逐一一肯定的眼神。这小丫头瞧着初出茅庐,没想到还有点见识。 “那你是哪一种纯阳呢?” 逐一一再次发问,声音都因为心虚有点抖。 司空断手中动作停滞了一瞬,直勾勾看向坛口的光亮。 “都是。” 此言一出,两人相视无言,忽然齐齐沉默了下来。 半晌后司空断继续用拳头继续砸了起来,别开了目光。用逐一一听不到的声音,有些委屈的嘟囔起来。 “都说了那些女人和我没关系。” 他司空断是纯阳之身,碰不得女人的。加之元阳丹簿是正经仙法,若有龌龊心思,也极难精进。 偏偏逐一一的耳朵很灵,尽管司空断的声音不大,但她还是听了个真切。 “那你他娘的摸我腰干什么?我还以为你要抓我做炉鼎呢!” 摸一下逐一一也不大放在心上,司空断那只手可是流连摸索了好一阵子才松开的。如若司空断没有那么做,她会误会吗? “龌龊!” 司空断的拳头力度闻言大了几倍,一圈砸得这金坛都震颤起来,坛中的湖水登时便跟着波涛滚滚。 “修行之人哪有那些腌臜的心思!” 摸你的腰不过是瞧见你本事不大,身上净是宝贝罢了,夺宝在修界可是在寻常不过的事情。 一生清修的司空断哪里受过这样的辱没,外头这个叫逐一一的丫头着实惹得他有些火大了。 先是未经允许闯入他的洞府,二是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他的灵宠,三是瞧着正直却在背后偷袭了自己,四是将他的洞府翻了个天翻地覆,五是…… 五是把他这样的纯阳之身,当成了登徒子。 咣—— 一声巨响,司空断这次调转体内真气,用了七分的功力,找准裂缝所在狠狠地砸了下去。 这边司空断一声接着一声的砸着,金坛的裂缝眼瞅着也越来越宽了,兴许司空断再有一会儿就从里头出来了。 外头的逐一一整了整衣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先前被她丢在地上的被褥捡了起来。用手轻轻地掸掉了沾染在上头的尘土,整整齐齐的将其叠整起来。 一边叠一边还安慰自己,司空断前辈看样子是位大能修士,本事应不在师尊之下。 既然是前辈,想必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怎会与我这样的小辈见识呢。 如此想着,逐一一整理好了床铺,起身走向屋内仅剩的一桌一椅,将桌上的茶壶茶盏摆摆利索,椅子也扶正了。 她走到门口,用最和气的调子吆喝起来。 “土豆呀!” 逐一一站在司空断的洞府门前,素手白净,神色温柔。 “别在外头玩啦,该吃饭了!” 坛中的司空断翻了个白眼,并不为所动,只是小声的纠正。 “我的灵宠叫土狗。” 土豆这么难听的名字,亏你还是个名门仙山里出来的呢。 然而甭管是土豆还是土狗,听到呼唤后,蛟龙化的小兽小心翼翼凑近,探过了一只脑袋,用鼻尖讨好的往逐一一的脚下拱了拱。 因着它的獠牙很长,嘴巴总是合不上,涎水还滴滴答答的落在了逐一一的鞋面上。 逐一一瞧见鞋脏了了本要发火,眉心纹路都拧成麻花了,可耳边咣咣的声音未停,她强压住心中的不悦,蹲下身来,满是爱怜的摸了摸蛟龙那遍布鳞片,有些滑腻的头顶。 本以为能顺利的行侠仗义,在当阳山留下自己美貌仙子,巾帼不让须眉的威名。然而没成想事与愿违,连着调查了两个嫌疑凶手后,竟然仍是双手空空。 “当阳山一个弹丸之地,一个简简单单的妇女失踪案,怎么还搞得疑云重重了?” 逐一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金坛捧在手心中,看着裂缝已经从坛底蔓延到了坛身。 “前辈,你出来以后咱俩讲讲道理行不行?” 虽然我有不对之处,但你也不是完人嘛,大不了您再摸摸我的腰? 手也成,脸我也不在意。 这回我保证不挣扎了。 对此司空断的回应是。 “……” 此女说得都是什么些虎狼之言啊! 从未近过女色的司空断仍旧冷着脸,可手中的挥砸的动作莫名便慢了几分,尤其是在回忆起方才于她腰间摸索时的触感,突然就有些…… 意马心猿。 第9章 第九章 三日后。 吱呀—— 逐一一把司空断洞府内的门关上,扯了唯一的椅子坐了下来。双肘撑在石头桌面上,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目光落在桌上摆放着的金坛上。 “司空前辈,你听我解释。” 逐一一摆事实讲道理,她着实不是那种平白无故就找上门来寻衅滋事之人。 虽说行事是莽了一些,可也是有依据的呀。 若是那当阳山庄主不说司空断这里无人可接近,她也不会来查。土狗不冲出来咬人,她也不会追打到湖底。 司空断不摸她的腰,她也不会…… 然而不管逐一一怎么解释,坛中的司空断都是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神色,继续用拳头砸向坛底,要砸一条路出去。 “啊啊啊啊啊——” “淫贼!!!” “竖子!!!” “畜生!!!” 门外忽然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将逐一一打断。被打断的逐一一抬手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起身,把那扇刚关上的门开开了。 门刚开的瞬间,就见脚下窝了一只肉滚滚,丑兮兮的,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小兽。小兽伸出了前爪,尾巴摇来摆去,舌头耷拉在外头,试图用脑袋去蹭逐一一的裤脚。 方才那些尖叫声和叫骂声正是出自这兽之口。 几天的饲喂之下,司空断的灵宠已然和逐一一熟悉起来。尤其是在发现逐一一不在提刀追砍它了,还会用手摸摸它脑袋和后背之后,几乎就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小兽被司空断饲喂的时候,就连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开心了看一眼,更多的时候是它出去捉小鱼捉半个月没回来,司空断这位主人都不曾察觉。 而逐一一就不同了,她那双手拍拍自己的脑袋,立刻便有一股奇怪的酥麻感觉升腾而起,当她的手摸到自己的后背时,更是要升仙一般。 怪不得先前有个狗精来湖中游水时时说,它最怀念的便是主人的爱抚了。 蛟龙变幻的小兽脑袋拱来拱去,哼哼唧唧的等着逐一一蹲下来摸摸自己。 逐一一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金坛,坛中的司空断已然能够弹出一只手了,只是他探出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手背还青筋暴起,好像十分生气。 要说这小兽吧,是个母的。 大抵是快要化形了,总爱学些人言。 司空断只顾着自己修行,很少关照他的灵宠,更不会有闲心教导它说话。是故好些年了,它都只会发些啊啊呀呀本能般的音节,像是个受到威胁的妇人在呼救似的。 这也是逐一一在下水之前听到奇怪声音的来源。 可自打逐一一来了,才几天的工夫它就学了不少,嘴巴一开一合就是淫贼我干霖凉! 小兽不曾见过逐一一的师尊千运尊者,但在这方面实在甚得千运尊者的真传。 搞得困在金坛里的司空断越发的气恼了。 好好的一个灵宠,让这突然冒出的女修给带到沟里了。 司空断这灵宠,可是他一手带大的。在土狗还是个胆的时候,司空断将其放在自己的被褥里裹着,温火一点点的给孵出来。 又是捉小鱼,又是捉大鱼的,把灵宠养的油光水滑。 “你给我过来!” 因着金坛已经被他凿出了缝隙来,司空断的声音也跟着传了出来,他伸出一只手,朝着灵宠勾了勾指头。 灵宠依依不舍的看了眼逐一一,但还是倒腾着四条腿,欢欣雀跃的走向了更为亲近的真正主人。 然而刚一过来,还没来得及伸舌头去舔舔司空断的手心,一个巴掌就朝着它呼了过来。 司空断恨铁不成钢啊。 “让你不学好。” 学人言便学人言,看你学的都是些什么话! 自古修行寂寞,司空断又是独自住在湖底,平日里也就只有灵宠一个陪伴罢了。 前些年的时候,司空断还曾试着教灵宠喊自己爹呢。可惜爹没学会,这些混账话倒是学得挺快呀。 想来想去,司空断觉得给它一巴掌也算是给它一个完整的童年了。 然而挨了打的小兽委屈极了,缩着脖子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脊背也拱了起来。兴许是快要化形,灵兽的心智也有提升。 平日里挨了打便挨了打,给口吃的就忘了。 今儿个小脾气上来,它还给急眼了。 只见小兽后背拱起,身上的鳞片也支楞起来,一双眸子里闪着凶光,呲着牙朝着司空断所在的金坛吼了一声,便转身朝着外面飞驰而去,头也不回。 司空断此时人虽在坛中,但因金坛有了裂缝,对外界的感知也更多了。没能亲眼瞧见灵宠呲牙,却也能猜个大概。 辛辛苦苦养了个白眼狼? 气得他将身体用力向外一挤,整条胳膊都出来了。 这一下子给逐一一吓了个够呛,谁知道把司空断逼急眼了出来以后,是先打狗呢还是先打自己呢? “前辈啊,灵兽在化形的时候性子多少都会有些变化!” 她赶紧上前几步劝说安抚起来。 “你等着,我这就去把它哄回来。” 说着逐一一双手端起了金坛,小跑着到外头去寻找那闹脾气的小兽了。隐在山坳中的湖本就不大,加之逐一一将湖水也吸到了坛子里,此刻的湖底行走起来简直如履平地。 刚一出洞府的大门,逐一一就瞧见脚边有一团黏腻的粘在一起鳞片,连带着还有一根尖尖的角。逐一一见状停下脚步,随手从乾坤袋中抓了条帕子出来,将金坛底下了裂缝裹住了。 司空断爱宠心切,本来正扒在裂缝上往外瞅呢,忽的视野里便整个暗了下来。司空断正要发作,逐一一先他一步解释起来。 “前辈,你的灵宠是母的,化形了以后就是女的。” 所以呢? 司空断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 “它将鳞片褪了,此时身上肯定未着存缕,光溜溜的。” 逐一一用帕子将金坛裹了个严严实实,半点光都照不过去。 “你修的是纯阳术法,看了女人的身子怕有损道心啊!” 司空断闻言点点头,好像确有其…… 呸! 谢什么?事情还不都是由逐一一而起的。 湖中没了湖水,日光直直的照到了湖底,湖底的淤泥干裂成块,不再泥泞不堪。加之这湖并不大,没了湖水之后,几乎是一眼便能望到尽头了。 逐一一的眼神儿不错,但她左右四下环顾,甚至还散开灵识去找了,也没有找到半点蛟龙小兽的踪迹。 “嘶……” 逐一一吸了一口气,抱着金坛的手莫名便抖了抖。 “前辈,你的灵宠好像丢了。” 不过—— 逐一一抬头向上看去,头顶的岸边似乎有个一晃而过的高大人影,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逐一一目光所捕捉到的只是她的猜测。 她将金坛放到地上,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被封在金坛之中的司空断听见自己的灵宠丢了,当即便再度怒火中烧,口中念着‘等我出去你就完了’,单手扒开金坛已经被他砸出的缝隙,猛地调转体内灵力,闷声一喝上半身便出来了。 司空断双手紧握成拳,多少年清心寡欲的修行,这会子眉心皱出了川字,太阳穴的位置也因为恼怒而一跳一跳的。 尽管仍有一半身体被封在坛中,但对付逐一一的话,此时的灵力已然是足够的。 可他刚探出头,正要动手的时候,忽的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 女子身着红色的轻纱,手腕和脚腕上系着银铃,随着身形移动,发出清脆又悦耳的响声。莹白的脚趾踩在干涸的土地上,越发对比鲜明,显得娇嫩无比。 而司空断将目光向上移去,细细的脚腕,薄纱也遮掩不住女子的修长双腿。手腕白的像是夜里湖面上倒影出的月亮,而女子还露着半截纤腰。 腰上系着一串不知是何种宝石做的饰物,被日光一照便如同湖水的粼粼的细碎波光。 先前那正经仙门里出来的正经仙子不知消失在了何处,剩下的是个身段儿面容比成精的狐狸还要魅惑几分的女子。 嗯? 司空断愣了愣神,逐一一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女子素手白皙,葱玉般的手指取下了遮挡着容颜的面纱,露出了一张分外妖冶的脸。 眉心贴着花钿,两颊施了胭脂,双唇朱色一点,杏眼微抬,带着一股子蔑视终生的气势。 只见她手持铜镜,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打量她的还有从金坛中挣扎出一半的司空断,在瞧见面纱后女子的容颜之后,用满是怀疑的声音问道。 “逐一一?” 女子点点头,将手中的铜镜一抛,朝着司空断抛了个媚眼。 “正是。” 她敛了身上修士的法术,换了身凡人风尘女子的衣裳,描画了与平日里全然不同的妆。别说司空断这里不大敢相信,就是顶个亲爹的千运尊者来了,怕是也要犹豫。 逐一一这会儿终于想明白了,查案必须要暗中进行,方能顺利。像她先前那样大张旗鼓的,只能被那藏在暗处的淫贼耍的团团转。 如若自己都打扮成这样了,那人还能不现身吗? 不现身的话也别当什么淫贼了。 “将功赎罪,我帮前辈将灵宠寻回。” 逐一一向前一步,因着有了期待,眸中便似有星光。 “你也放过我,冤家宜解不宜结呀……” 冤家? 什么是冤家。 司空断没有回答,带着疑惑缩回了金坛里。 忽的想起逐一一曾说过的话,自己一个修纯阳法的,看了女人的身子怕是道心有损。 回到坛中后,司空断便调转体内灵力,盘腿坐下在筋脉里运转起来。灵力调性流畅,除了呼吸有些急促之外,并没有半点不妥。 这女子又在骗我。 明明是巨鹿山仙门出身,怎的满口胡诌呢? 司空断收了灵力,心中蹿起了无名的邪火。 还有冤家是什么东西? 在湖中住了千年岁月,司空断从未听说过冤家。 他只见过四月时节,万物萌动。 湖面上浮着的,一公一母的鸳鸯鸟儿,在交颈缠绵。 冤家和鸳鸯,有区别么? 第10章 第十章 换好了衣裳,收敛了修为,逐一一在湖底转了一圈儿,仍然觉得差点意思。这样贸贸然进当阳山下的小城,恐怕还是惹人怀疑。 思来想去,逐一一右手一翻,从虚空之中变幻出一柄大刀来。 她这会儿收敛了法术,身体和凡人没有多大差别,除了模样过分俊俏之外,瞧着就是个普通的凡人女子。 只见她右手举起很是沉重的大刀,手起刀落,朝着小腿便砍了下去。 这一刀下去,利刃割裂她身上的红色轻纱,连带着腿上的皮肉也模糊起来。伤口狰狞,猩红的血从伤口处涌出,将本就正红的衣衫,染成了肮脏的深褐色。 而流淌出的血一道一道,顺着小腿的曲线向下,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刺眼的痕迹,滴滴答答的跌落在地上,浸入了干涸的湖底。 “嘶……” 逐一一吃痛一声,皱皱眉头将刀收起。 她拖着伤腿向前挪步,行走的样子蹒跚踌躇。凡人甚至不用亲历,瞧一眼自己都跟着疼。 逐一一抱着金坛,往当阳山的小城行走,单手向上抬起,胡乱的在梳得妥帖的发上抓了几把,越发显得狼狈至极。 等到她以这副样子从山中翻出去,走到山下的小城时,身上的衣衫上除了血迹之外,还沾染了泥沙和尘土。 因着失血,面上也苍白极了。 像极了从青楼里逃出来的女子。 惨兮兮。 刚一进城,逐一一虽然引了城中百姓的目光,但却并没有招来什么关于她身份的猜忌。路边靠墙有几个大娘向她抛来视线,犹犹豫豫要上前,但似又担心什么,仍旧停在原地。 逐一一拖拽着伤腿,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城中百姓的神色,似乎比那日她初来之时还要紧张许多。 光这么走也不是回事,逐一一瞧见前路上有块石头,自己个儿便单脚踩上去,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摔在地上的同时,她还扯着嗓子痛呼起来。 逐一一跌在地上后,自己个儿将那条伤腿抽抽了几下,眼角挤出了两行清泪。 瞧见这个方才那些大娘们也撑不住了,连忙走上来,七手八脚的将逐一一扶起,压低声音道。 “姑娘啊,你到这儿干什么呢?趁天还没黑,速速离去的好!” 逐一一堪堪站稳,一把抓住了这位提醒她的大娘的胳膊,做出一副伤心神色。 “妾身又能去往何处呢?” 打来的路上,逐一一就给自己编出了一段儿身世来。虽然大娘没问,但逐一一想着编都编了,憋在肚子里岂不是白瞎了。 是故没等大娘开口询问,她自己个儿便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妾身本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道中落沦入风尘。郎君说他日金榜题名便回来娶我,可郎君未归鸨娘就要闭着妾身嫁给一个糟老头子了……” 逐一一鼻头一酸,声音也跟着颤。 “妾身不从,拼死逃了出来。” 她把伤腿往前一迈,哭起来的样子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此时出城我若让鸨娘捉住了,怕是没命活了……” 大娘听了这话叹了口气,民风淳朴压根儿没往别处想,再说了逐一一装的这么像,大娘也看不出是的假的。 然而即便如此,大娘仍旧是为难的很。 “你也是个苦命人,可我们这当阳城……” 顿了顿后,大娘压低声音道。 “不太平。” 几天前来降妖的仙子没了行踪,山里头的一汪湖一夜之间便滴水不剩,更要命的是,自打那位仙子失踪,才几天的工夫,城中的女子又不见了数个。 仿佛是人间蒸发似的。 逐一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腿,垂下头。 “妾身眼下……” 哪还走得了呢? 大娘见状抬手一指,遥遥的有一处不高的小楼,挂着客栈的招牌和灯笼。 “丫头啊,那边可以留宿。只是夜里千万要锁好门窗,伤好了之后切磨拖延,定要赶紧离去。” …… 入夜。 逐一一将金坛放在了客栈房间内的小梨木桌上,拖拽着那条伤腿,上半身倚着桌子,将紧闭的窗户推开了。 夜凉似水,微风和月光作伴,一同顺着窗户流淌了进来,撒在了逐一一的面上。 她取下了发钗,青丝便跟着散落下来,手里捏着牛角梳,逐一一撇撇嘴,全然枉顾大娘那锁紧门窗的告诫。 “我还怕他不来呢。” 说着逐一一将牛角梳放下,把肩头的轻纱往下扒拉了扒拉,露出肩头一块脂玉一般的肌肤来。 司空断从金坛的裂缝里探出身子是,恰好瞧见了这一幕。他倒是没有寻常男子那欣赏美貌的心思,瞧见的瞬间就将眉头紧紧皱起了。 极为嫌弃的啐了一句成何体统,便不再多言,退回了坛中。 “嗨,你懂什么?” 逐一一斜了眼桌上的金坛,不大乐意的将扒拉下去的轻纱拽了上来。 也不管司空断能不能听懂,她又拎出了那一套话来。 “这世上最让人着迷的是坏人的好,小气鬼的大方,浪子的痴情,佛门姑子夜半的私奔……” 说着她露出几分得意的笑。 “以及风尘女子的烈和贞。” 白日里她在街上唱了一出痴情贞烈的戏,再有这一副伤弱无力挣扎的身子,无依无靠似是浮萍的身世。 那藏在暗处裹挟妇女的家伙还能坐得住吗?白当淫贼了。 逐一一没关窗户,起身拖拽着那条伤腿,往床榻的方向去走。 坐下来掀开被子,往被窝里头钻之前,逐一一还赌下了咒。 “司空前辈,今夜那人若不来,我把脑袋给你掰下来。” 坛中的司空断闻言皱皱眉,在心中暗道。 “我要你的脑袋做什么呢?怪没用的。” 收敛了身上的术法,但毕竟也是修士,床榻上的逐一一将呼吸调整至匀称稳定之后,支楞起耳朵开始静心倾听。 客栈里的脚步声越来越少,后院笼子里的鸡鸭,也不叫唤了。到了夜半时分,除了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声之外,别的声音皆被夜色吞没。 眼瞅着就要到四更天了,逐一一翻了个身,摸了摸自己有些凉的后脖颈,在心中暗骂。 难不成还失算了? 这当阳山的缩头王八,挺谨慎啊…… 忽的就在逐一一以为自己面子不保的时候,窗边传来了咔哒一声,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衣衫布料与木窗摩擦的声音。 背对着窗户的逐一一仅凭听觉也听不出个什么,收敛了身上术法的她,也没法子散开灵识去探查。 只能绷着身子一动不动,仍旧佯装一副沉睡的模样,静静的等着那人靠近。 来人似乎非常警惕,进来之后并没有急着走来,而是停在屋内站定。好一阵子之后,才有轻微几乎听闻不到的脚步声传来。 属于男人的手从逐一一的耳后绕了过来,精准的捂住了她的口鼻。事发太过突然,害得逐一一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来人手上的力气极大,骨骼又只是寻常男子的大小,他似乎也在自己的身上做了遮掩,底细探不真切。 有了司空断尚关在坛中的前车之鉴,逐一一这会儿担心再有什么旁的变故,也没轻举妄动贸然将法术展露。 而是学了凡间女子的样子,朱唇大张,狠狠的朝着覆在自己面上的手咬了下去,当即就尝到了血腥。 来人被逐一一咬破了手,不由闷声一喝,放开了手。 就在他放手的同时,逐一一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捉——” 贼字还未出口,她忽的失了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任凭她怎么丹田发力,口中也发不出半点动静。 禁言咒? 逐一一心里头冷笑一声,果然在当阳山裹挟女子的不是寻常凡人,是个修行的。 方才咬住那人之后,淡淡的血迹在逐一一双唇上蔓延开来,越发的鲜艳欲滴。而此时木窗洞开,吹来的风轻轻的扶挽着她的发丝,照入的月光衬的她双眸明亮。 凡间有俗语,说美人要在月下观赏。 此时月下的逐一一,当真是明艳无匹了。 夜半闯入的男人在自己的面上施了遮掩的发证书,封印了功法的逐一一朝他望过去,只觉得他面容模糊。能瞧见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但具体长什么模样,还真瞧不真切。 她这边瞧不清人家,那边却将她看的清清楚楚。 红色轻纱,白皙肌肤,明艳容貌,贞烈神情。 “嗯?” 男人心头莫名的一跳,胸口砰砰砰接连几声。 “有点意思。” 他这边阅人无数,青楼女子风情万种,大家闺秀守身如玉,小家碧玉低眉颔首,别人的娘子柔情似水…… 他见过风尘女子委身,见过大家闺秀自尽,见过小家碧玉求饶,见过别人的娘子脱光了衣裳。 还真没见过…… 风尘女子做出贞洁烈女的模样。 想到这里,男人哼笑一声。 双手手指动作翻飞,几下便结了法印,眼前这女人越发让他欢喜,势在必得。 刺眼的光从男人的手印里照出,明晃晃的将漆黑的四更天照的如同白昼。 与此同时 在这来人瞧不见的地方,她眼神忽的变冷,变得杀气腾腾。 登上我逐一一这条贼船。 不知你是送命还是寻欢? 第11章 第十一章 身下的锦被虚软,睡在上头像是睡在了云端。 逐一一胳膊有些微麻,胸口上也似压着石头,沉得要命。她摇摇头,努力睁开了双眼,向下一看,胸口上压着一条胳膊。 而从胳膊的骨相来看…… 是个男的。 是个男的?! 逐一一连忙偏转过头,对上了一张涂脂抹粉的面容。眉是远山黛,面是珍珠粉,唇是樱桃红…… 目光再往下移,脖颈上一个鹌鹑蛋大小的喉结在上下滑动。 “你醒了?” 男人有意捏着嗓音,但却依旧喑哑粗糙,十足的男人腔调。 与他极为男性化的声音不同,那涂着樱桃红胭脂的嘴唇儿,朝着逐一一的面颊便凑了过来。 逐一一往后退了退,这与自己一同躺在榻上的男人,中衣里头还穿着火红的,绣着花鸟凤的肚兜。 这可当真是…… 让她嫌弃极了。 似乎察觉到了逐一一目光中的情绪不对,男人停下了动作,身体猛地松懈下来,脑袋挨上了枕头。 “怎么?你怕我不是真男人么?” 逐一一闻言不假思索,点了点头。 昨儿夜里男人施了术法,逐一一看不清他的真容。而今日有日光照着,男人也撤去了遮掩,这幅面容她还真不陌生。 着女装,贴花黄,敷脂粉,抹丹寇的……男人。 是当阳山庄的孟庄主啊! 亏得那日自己被他这幅样子给哄了过去,以为他是断袖龙阳。没曾想他披虎皮做伥,是个登徒子色坯大流氓。 孟庄主这边撤下了术法,让逐一一认出了他。但逐一一这边仍旧收敛了灵力,加之装扮与先前大相径庭,有云泥之别。 他压根儿就没把眼前从青楼里逃出来的风尘女子,与巨鹿山的仙子逐一一联系在一处。 孟庄主轻笑一声,动作极快。在逐一一反应之前,捉住了她的手,往自己的胸前一按。 嚯。 逐一一撇撇嘴,在心里暗道。 ‘硬邦邦的呢。’ 光有这些还不够,他绑女人回来可不是看热闹的。 只见他一手撑起身子,闭上了眼睛,整个人便朝着逐一一附身下去,似要继续方才那被打断的亲吻。 因着孟庄主此时闭上了双眼,并瞧不见枕边人的神色。 逐一一面色忽冷,右手在虚空中一抓,已然握到了双刀的刀柄。 孟庄主一个修行之士,不说为民除害,竟然还掳掠女子。不曾断情绝欲也就算了,怎能纵欲至此? 逐一一想着多年来失踪的女子,定是日日思念双亲,夜夜垂目哭泣。 脑袋里思绪万千,逐一一已经想到了百八十种孟庄主可能给那些女子动过的私刑。 眼下只需轻轻一拉,便能将刀从虚空中抓出,砍了这色坯的头颅。 然而就在逐一一要动手的时候,忽的外头传来了杂乱之声。 潺潺流水声,嘈嘈嬉笑声,女子的厚鞋底子落在石砖地上,发出哒哒的敲击声…… 这些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近到吱呀—— 紧闭的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推开,刺眼的日光从门外照了进来。与日光一同进来的还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绣鞋的主人们乌泱泱的上前,团团围在了床榻边上。 这些女子各个锦衣华服,为首的那个夫人,神态更是雍容。 其中一位女子开了口,半是嗔怪,半是撒娇,调子软得像是江南吴地的金丝雀鸟儿。 “夫君,我们可还没教妹妹规矩呢!” “是呀是呀,你近来的性子可是越来越急了!” “当心妾身生气,可就不理你了呢!” 围在床榻边上的女子一个比一个娇俏,听得逐一一个女流之辈,身子都酥软了半边。但她不由得皱起眉头,总觉得这些人语气不对。 被掳来的妇人不该张嘴就骂街,闭口就骂爹吗? 咋还一口一个夫君,一口一个妾身,整出你侬我侬,郎情妾意绵绵来了? 与逐一一的迷惑不同,被称为夫君的孟庄主捏着嗓子嘿嘿笑了一声,羞红了双颊从榻上一跃而起。撂下逐一一便翻了下去,双手交叠合十,朝着诸位娘子便低头顿首。 “娘子们休怪,是我不对。” 语气里满是甜蜜和讨好。 话音刚落,孟庄主便挨着个的走近这涌进来的每一位女子,凑上去在她们的脸颊上啪叽,亲了一口。 亲完以后回头满是笑意,深深的望了望逐一一,喜上眉梢。双手往身后一背,踩着小碎步乐呵呵的便往外走。 孟庄主这一走,方才那为首的妇人一把将逐一一从床榻上提了起来,剩下的人便一起绕着床榻一圈儿,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坐了下来。 “妹妹莫怕。” 那为首的妇人年岁瞧着不小了,怎么着也有四十上下。她面上斑斑点点,脖颈上似也有驳杂的疤痕。 而在这位年岁稍长的妇人开口之后,其余的女子便七嘴八舌的开口应和起来。 这个说妹妹无需紧张,那个说妹妹不必忧心,总的来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有孟郎君在呢!” “啥?” 逐一一歪了歪头,这些女子的话让她很是费解,半晌理不出头绪来。 咋还夸起掳掠你们的贼人了? “我听说妹妹是从青楼里逃出来的?” 年长些的夫人掀开了被子,视线在触及到逐一一的伤腿是被刺痛到,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今后有了咱们孟郎君,你便无需再畏惧那狠心的老鸨子了。” “对对对!有孟郎在!” “孟郎可厉害了!” …… 孟郎? 逐一一咬了咬下唇,不光是无法将她们口中这位孟郎与孟庄主联系在一起,光是这个郎字就已经很难了。 “我们都是苦命人。” 年长的夫人继续说道。 “我本是来当阳山游医的医女,不曾想自己也染上了疫病。自我染上恶疾之后,人人疏远厌弃,连药庒都将我赶了出去。” 说到这儿,夫人将袖子卷了起来,把胳膊上的疤痕露给逐一一看。 “是孟郎将我带了回来,即便我姿容有损,年华老去,他也不离不弃。” 夫人的眼中闪过泪光,鼻尖一酸便抬手去擦拭眼角。 这边夫人刚一停,紧接着后头便又跟上一位姑娘。 “我本是当阳山猎户的娘子,那猎户生得髯须满面,骇人的紧。” 姑娘的年岁不大,颇为俏丽。 但提起昔日的猎户夫君,肩头一抖似仍是十分畏惧。 “他不把我当人看,日日夜夜,没来由的便下手殴打。” 说到这儿,姑娘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若不是孟郎救了我,我此时早就黄土里埋了。” 这姑娘话音刚落,别的女子你推我搡,争先恐后的开口,有一个嗓门儿最大的吸引了逐一一的注意。 “我是当阳山城里员外的闺女!家里虽没有万贯之财,可也是小富之宅!” 她不光嗓门儿大,气性也不小,单手叉腰便开始骂街了。 “偏偏我娘死得早,而那后母实在是蛇蝎心肠!” 女子狠狠的跺脚,鞋底子还蹉碾了半天。 “数九寒天的冬日,老贼连件棉衣都不给我穿啊!” 你一句我一句,众人七嘴八舌,嘈嘈杂杂,嗡嗡嘎嘎的像是掉进了鸭子窝棚啦。 嘈杂的声音让逐一一有些头疼,目光避开了这些女人,逐一一垂下眼眸思绪很是凌乱。 “我们刚来的时候,也以为郎君是坏人呢。” 年长些的医女夫人此时情绪稳定下来,似是感同身受,抬手怕了拍逐一一的肩头。 “妹妹你日后就知道孟郎的好了。” 忽的有人在后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郎君……夜里也有坏的时候……” 众人循声望去,那说话的女子自己个儿就把脸已然羞红。 医女夫人用眼神斥责了她,轻声朝逐一一道。 “妹妹休怪,她是个没羞臊的。” 说完夫人猛地想起一件事,招呼这些女子让开,示意逐一一往后头去看。 只见后头有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面如圆月是个大盘,生得一对圆眼黑溜溜的,满口的牙尖的不像是凡人。 五官瞧下来,哪哪儿都不大俊俏,可凑在一起倒还有几分傻得可爱。 那小丫头瞧见了逐一一,嘴巴一张嗷嗷的叫唤了起来。 “她也是郎君刚带回来的。” “可怜,是个傻子哑巴。” “孟郎将她捡回来的时候,还光着身子呢!” 逐一一和那小丫头四目相对,加上她嗷嗷叫唤的声音,以及那一口獠牙,涎水叭叭哒哒的顺着嘴角滴落的模样,已然能猜出来了。 肯定就是司空断前辈那刚刚化形的灵宠啊。 而这灵宠,此时也不住的点头,才比逐一一多来一日,显然已经买了这些妇人们的账了。它抑或是该称之为她,竖起了大拇指,重重的点了点头。 “孟郎……是……大好人……” 苍天开眼,孟郎让哑巴都说话了! 众人见状不能更加同意,纷纷将大拇指立了起来,那位医女夫人的拇指上还戴着一个翠玉的扳指。 她继续苦口婆心的劝着逐一一。 “好妹妹,你快些忘了外头的情郎吧!” “孟郎虽说爱穿个女装,可他是一等一的真男人!” “是天下最好的男人。” 逐一一沉吟一声,右手放开了虚空之中的刀柄。盘腿儿坐在床榻上,双手放在了两天膝头,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 “这他娘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第12章 第十二章 难搞。 逐一一暗自沉吟。 她在领了山门的玉简之后,曾想过解救了妇人们的场景。大概齐就是众人痛哭流涕,伏在地上呼天抢地,骂登徒子不是人,赞逐一一行侠仗义,救她们于水火之中。 至少数年之内,当阳山都会流传出巨鹿山仙子逐一一的侠义威名。说不定还会给她盖个庙,逢年过节借香火之力修行也能更易一些。 可逐一一完全没有想到,当真闯进贼窝里来了之后,也确实见到这些失踪的妇人们了,竟然会是如此这般的场景。 几十位女子各个都有自己的苦楚,各个都对那劫掳她们的孟庄主一见倾心,死心塌地。 逐一一浅浅的想一想,如若自己此时掏出刀来振臂一呼,说要砍了孟庄主的头,救众人于水火的话,自己非得被这些妇人给推进旁边儿的湖里不可。 …… 难搞。 逐一一长长的叹了口气,回想起师尊对自己的评语,干啥啥不行,倒霉第一名。 嗨呀,要不然…… 反正孟庄主一个人愿打,当阳山这么多女人愿挨,让人家过自己的快活日子吧。 瞧着这些女子也都挺欢喜的,没必要救了。 “妹妹,无需多想。” 为首的医女夫人起身,轻轻将逐一一脸颊边的碎发拨到了她的耳后。 “你们都各自回房去吧,我带几个新来的妹妹四处转转。” 医女夫人的年岁大一些,语气倒很有凡间高门大户的人家那种当家主母的威严。 话音刚落,挤得黑压压的屋内顿时就走了大半的人,剩下几个神色紧张的女子,在低着头瑟瑟发抖。 “好妹妹们,姐姐带你们四处逛逛。” 医女出身的夫人放下了自己的袖子,再次将身上的伤疤遮掩了起来。 她的面上浮现了和善的神色,第一个牵起了还在床榻上的逐一一,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拉拽着便往外走。 逐一一行侠仗义的心此时已然冷了下来,本打算抽回手不去理会的。可她这边还没动作,司空断那刚刚化形的灵宠,十二三的小丫头就已经兴冲冲的跑出去了。 她没得办法,也只能硬着头皮,拖拽着那条伤腿,很是不情愿的跟在医女出身的妇人身后,往外头的院落里走。 假山巨石,雕栏画栋。 山石中有流水潺潺,池塘中有将将才出水的芙蓉。 垂杨柳上本来栖卧着飞鸟,在瞧见人影靠近后纷纷振翅高飞,不见了踪影。逐一一抬头向上看去,青天白日,唯有一朵云在慢悠悠的被风吹着走。 说实在话,此间宅院还是很不错的。孟庄主给他的娘子们,安顿了个好住处。 虽说这些妇人用不着解救了,但逐一一至少也得把身边的这小丫头带走。 司空断这灵宠一直在湖中陪伴着主人,大抵出门的次数不多,瞅着什么都新鲜的很。方才天上飞个鸟儿而已,她的瞳孔就忽的放大,眼白瞬间全被漆黑淹没。 如若不是逐一一拽着,她此时已然后腿一蹬,就飞上天扑咬上去了。 逐一一单手拽住了司空断这刚化形的灵宠,十二三的小丫头视线从飞鸟处离开,转而直勾勾的盯着小池塘里游来摆去的金鱼,接连吞咽起了口水,似是馋的不行了。 除了她二人之外的其他女子,这会儿吓得脸都白了。 倒也能够理解,毕竟除了前头走着的这位医女还有个人样之外,此时宅院里伺候的下人们可就明显不是人了。 来来往往的下人们手捧着托盘,上头端着各式各样的吃食,眼珠子黑洞洞的望不到底,瞧着了无生气。而它们的脚压根儿就不挨着地面,行走都是飘着的。 煞白的脸蛋子上涂着两团艳色的胭脂红,眉毛描得细细的,似是三月里柳树梢刚刚冒头的窄窄柳叶。非要找个形容的话,像极了凡人白事上在坟头烧给往生之人的纸扎丫头。 凡人女子哪里见过这些场面?也就是逐一一和那灵宠化形的丫头不以为然罢了。 “几位妹妹别怕。” 走在前头的医女夫人年岁不小了,可扭腰摆臀的,走起来也是摇曳生姿,颇有风情。 夫人心思细腻,尽管不曾回头,可也察觉到身后这些个新来的妹妹们似乎情绪不大高涨。也不知孟郎这几日是怎么了,竟然一反常态,带了这好些人回来。 可惜不知为何,医女夫人此时再开口时,没了方才那副对妹妹们和善的神态,反而眼中多了一些不易察觉的阴冷。 “孟郎是端方君子。” 逐一一闻言侧过脸去,在心中呸了一声。 端方君子? 先不提他描眉敷面的,端方君子会搞这么多女人养在别院?后宫佳丽三千他也不怕把身子亏了。 这他娘的叫小人无德还差不多。 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逐一一不由得便想起司空断,也不知他活了多久,还是元阳之身。人家孟庄主,已经妻妾成群了。 “在你们行礼之前,孟郎是不会于你屋里过夜的。” 说到这儿妇人瞧了一眼逐一一,嘴角勾起一抹不大真诚的笑意。 “你们就没想过要逃?” 问这话的人可不是逐一一,而是人群中被掳来的女子之一。 她似乎是鼓足了勇气,脸憋得通红,右手紧紧握拳,挤到了前头。 “我家中还有父母兄妹,还有定了亲的夫君,还有……” 医女夫人闻言顿下正要继续向前的脚步,将落在逐一一身上的目光转投向了这问话的女子,神色遍布不解。 “为何要逃?” 众人被医女这一问,一时竟然哑住了,不知道该说那一条好。 当阳山凡人与修士混居,当阳山庄的庄主更是人人皆知。城中百姓见他穿着女装,描眉敷面的,都以为他是个喜好南风的龙阳。 此乃一。 修行之人娶妻的不多,即便要娶,娶上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差不多了。可当阳山庄主,竟然在别院里养了这么多? 此乃二。 如若真的要娶,为何不能三媒六聘,大大方方的来?非得偷着。 此乃三。 说破大天,他当真是个好人,是个一等一的夫君,难道与这好些女子分享,日子还能如意舒心么? 此乃…… 可没等人们将这些理由抛出,医女夫人忽的面上掠过绯红,像是怀春的二八少女,半老徐娘也忽的娇羞了起来。 只见这位夫人将手探入了怀中,衣衫宽大,先前人们还真没注意她的怀中揣着什么。只认为是上了年岁,身子丰满了些。 而当她的手拿出来的时候,托捧着一方锦帕。 锦帕里似乎裹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再一细看,品牌下方似乎是个活物,正有规律的跳动着。 “易求千金宝,难得有情郎。” 医女夫人年岁也不小了,竟还沉溺在一派小女儿的情态之中。 “世间除了孟郎,谁还能做到如此痴情呢?” 说着她手中的动作不停,轻轻地一层一层的拨开了覆着的锦帕,眼中爱怜之意浓郁的快要流淌出来了。 ——砰砰——砰砰—— 当锦帕散开,出现在众人前面的是一颗还在跳动着的心脏。 上头能瞧见筋脉,能瞧见薄膜,似乎还能瞧见青色的血管下头,有什么在汩汩的流淌涌动着。 绣着鸳鸯的锦帕精致细腻,上头的针线显示着主人的用心,而花样则彰显着女子的期许和爱意。 几近四十的医女抬起头,双手托着锦帕和盛在锦帕上的东西,往前一递给众位妹妹去看,眼神里是几近癫狂的浓烈情意。 “孟郎他,将心都掏给我了。” 啥玩意儿? 逐一一皱起眉头,脖子往前一探,头一回听说还能有这么干的。 把啥掏给你了?心? 巨鹿山有一课题,探讨的是就比干剖心一事而论,凡人没了心究竟能不能活。巨鹿山门的修士们众说纷纭,意见不一,有说东有说西的。 唯有逐一一斩钉截铁,说不能活。 千运尊者问缘何? 逐一一答因为比干后来死求了。 这会儿她看着锦帕上那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忽的便像是当初同门的师兄弟们一样,纠结起来了。 没了心还能活? 与此同时。 孟家别院的各个屋内。 曾为猎户妻子的少妇,将手探到了枕头下方,捧出了一方木头小盒,盒子上还上了雕花的精致银锁。她将钥匙随身带着,时不时的打开锁头看看,自己最珍视的宝物。 员外的女儿,这会儿将打开了自己的妆奁匣子,拨开了一层又一层的珠玉首饰,在盒子最下方,找到了她要的。 数十个这样的门后,数十个不同的女子,从数十个不同的地方里,小心翼翼的寻出了同样的东西。 她们目光柔软下来,连带着身子也化了似的,鼻头一酸,眼中竟然要涌出热泪。 伸出了白皙的手,轻轻的用手指去碰触。 ——砰砰——砰砰—— 数十个心脏,包括此时展示在逐一一她们面前的那一颗,都正以同样的节奏跳动着。 别院外的孟庄主,对着铜镜描画远山眉黛,活的好好的。 第13章 第十三章 当阳山城中。 逐一一留宿的客栈,隔日清晨小二送早饭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妥。房门紧闭,但窗户大开,连连敲了半柱香的门,里头也没有半点动静。 小二叫来了掌柜的,掌柜的狠了狠心,使肩头从外把门给撞开了。 屋门一开,掌柜的瞧着空无一人的客房,侧过身子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 “-呵-呸-” 又他娘的丢了一个。 人命要紧,掌柜的也不敢藏着掖着,满屋找了半天,只寻见桌上摆着的金坛能证明此间客房曾经留宿过女子。 便连忙带着金坛,去县衙击鼓报告官府了。 于是逐一一的金坛成了当阳山女子失踪案的证物,被摆放在了县太爷的黄花梨木方桌上。 县太爷和师爷一起,两人撅着腚,勾弯下腰,视线落在金坛上整整一晌午了,也不曾挪开过半分。 “老爷,真是好东西。” 师爷是个落榜的秀才,肚子里没多少墨水,憋了整整一晌,就憋出了这么一句。 县太爷点点头,本想纠正师爷,不能管自己叫老爷,要管他叫大人。老爷是员外地主,大人才是朝廷命官。 可县太爷的视线粘在了金坛上头,压根儿就没办法挪至师爷的身上。算了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此物浑然天成,巧夺天工。” 县太爷是正经科举上来的,还能说几句文的。 不过他在这当阳山待久了,近朱者赤,入乡者俗,后头就开始辱没了孔夫子。 “师爷你看这坛身的水波!” “再瞧这空游无依的金鱼!” “嚯,这儿他娘的还雕着一个挥着拳头的男人呢。” 金坛是千运尊者炼化,虽说用得是大俗的赤金,可上头沾得是化神修士的法术,故而瞧着不仅不俗,还很是让人心生敬畏。 宝贝美,宝贝妙,宝贝让县太爷撅着腚瞧。 “本是一湖风月,可惜了能工巧匠怎么雕了个握拳男人的意象。” 县太爷扁着嘴摇摇头,带了几分鄙夷。 “有失风雅。” 他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探,谁知这一翻发现金坛挨着那握拳男人的边儿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顺着裂痕的位置,滴滴答答的流淌出水来。 “老爷,我咋瞅着这坛上的水波在动呢?” 师爷的眼睛瞪的老大,几乎要从眶里掉出来了。 “嗨——” 县太爷斥了师爷一声,心里想怪不得你没中秀才,这点学识都没有? “传闻能工巧匠就能做出这种似动非动的动感来!” 神笔马良总听说过吧? “不是,老爷……” 师爷抬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继续道。 “坛子上男人也不一样了!” “胡言乱……” 语字还未出口,迎面而来就是一股波涛骇浪,涛涛咸水将撅着腚站在桌前的师爷和县太爷掀翻在了地上。 滔天的洪水从金坛中涌出,似是没有尽头一般,霎时间便充斥满了整间屋舍。巨浪翻起浮涌,连带着泥沙一起,使这屋内的水浑浊起来。 这边师爷和县太爷两人手脚并用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水中挣扎求生,而水中还有长着尖牙,不曾在西市见过的长着尖牙的鱼跟在他们身后。 “救呜呜!命呜呜!” 县太爷扑腾到水面之上,求救的话不曾说完,便有倒灌了几口腥咸的水。 在水中挣扎的时候,他二人抬头向上去看,隐隐绰绰的瞧见了水面上似有一个高大的人影。隔着深水瞧不见面容,可就是有一股子脱尘的仙气儿绕着此人。 当阳山仙凡混居,修为最高的孟庄主已然三百多岁,论岁数比师爷族谱上打头的那位太爷爷还要大几岁。 可孟庄主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实在让人敬仰不来。 而当阳山剩下的修士呢,大多是练气和筑基修士居多。筑基修士尚能腾空而起,练气修士就是力气大些,和凡人也无异。 偏偏这会儿在水中,不过是模模糊糊的朝上一看,那模模糊糊的人影倒真让县太爷脑海里浮出了仙人的印象来。 就在县太爷和师爷要被谁淹得要背过气的时候,充斥在县衙屋内水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浪花朝着门的方向,齐齐的撞了过去。 自古有滴水穿石的俗话,更有洪水猛兽的说法,县衙的门被这些巨浪一撞,轰隆隆的便朝外倒了下去。 紧接着便是洪水决堤一般,那虚晃而过的人影站在巨浪之上,似是驾着千军万马,以滔天的气势裹挟着无尽的洪水朝着当阳山城中奔腾而去。 好一会儿后流水才消失于眼前,县太爷像个落汤鸡似的坐在地上,右手捂着胸口不住的咳嗽。师爷把手伸到脖子里头,捏到了一条滑溜溜的东西,连忙尖声交换着从地上跳了起来,嗷嗷的蹦跶着。 咣当—— 那原本放在桌上,巧夺天工的金坛滚落到了地上。 两人双双定睛一瞧,已然失去了原有的那副浑然天成的珍贵,瞧起来破烂不堪,颜色也甚是暗淡。 洪水从县衙里出发,但却没有在县衙里留下多少踪迹。顶多是泥瓦的花盆儿里头,氤氲着一团湿气。而此时滔天的巨浪惊醒了当阳成内尚在午睡的百姓,纷纷从炕上起来,扒在床边向外张望。 而街头巷尾商贩,以及仍在外头闲逛的人,被滔天而来的巨浪吓得脸色苍白。 当阳山也发过大水,洪水也不分高低贵贱,更没长眼睛,刮过的地方屋舍倒塌,农田毁没,死伤无数。 今日这洪水上头还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冷着一张脸目光在四处的逡巡。 被他踩在脚下的洪水也奇怪,破了水往低处流的亘古名言,竟然跟着那男人一同,在当阳城内走街串巷,哪儿高往哪儿溜达。 城中的凡人瞧见山洪以后,本以为吾命休矣,没成想那洪水压根儿就不往他跟前流。 捡回了一条命来后,众人再看那驭着洪水的男人时,扑通扑通的接二连三的跪了下来。 城南刘黑狗举个大磨盘满街走算什么修士?城北王大牛飞上二尺高咣的一声掉地上算什么仙人? 城中百姓纷纷跪拜,在心中暗道那位站在洪水上方的才是真正的修行之人啊! 而此时被当阳山百姓奉为神明的人不是旁的,正是从金坛里脱身而出的司空断。 他站在风口浪尖之上,望得极远。 双唇轻启,一道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逐一一那个两面三刀的冤家藏到何处去了?” …… “阿嚏——” 孟家别院。 逐一一鼻子不知为何突然痒了起来,打完喷嚏之后,她抬头看向站在自己屋内满身脂粉味的孟庄主,将原因归咎到了他的身上。 凡事皆要有度。 就比如这脂粉香气,丝丝缕缕,似有似无,若即若离时才最美。满了便要溢出来,要呛得人喉咙痛。 孟庄主可不晓得什么若即若离,犹抱琵琶的道理。他虽说好穿个女装,然打心眼儿里还是个爷们儿。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如女人上头,看得比寻常男人还重。 是故在孟庄主看来,香就他娘的对了,越香越好。 一人入室,满室皆香。不予人玫瑰,那人也得有余香。 香喷喷的孟庄主抖起了一块蜀锦布料,在逐一一的面前摇晃。 “姑娘你看,这料子多好,拿来做裙裾是一等一的妖娆。” 逐一一连连摆手,想着她也待不了多久,八成的几率那可能还要和孟庄主打斗一番,争个雌雄。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 若收了孟庄主蜀锦做的衣裳,打起来的时候,她的双刀还能不能当回事的用力砍了? 想到这儿逐一一越发坚定,铁了不吃这一套的心。可‘不’字还没从逐一一的上下门齿之间出来,她就瞧见孟庄主手持蜀锦,往他自己个儿身上比划起来。 “姑娘,你们那勾栏院所近来时兴个什么花样?” 孟庄主对他手中的蜀锦爱不释手,情到浓时,竟然还用他稍稍长出些胡茬的面颊在绣花的蜀锦上蹭。 …… 逐一一沉默了片刻,原来是她自作多情。 孟庄主是要给他自己做衣裳啊…… 大抵是逐一一太过沉默,孟庄主放下了手中的蜀锦,朝着她款步走了过来。 要说孟庄主此人,生得身量高大,加之洗精伐髓之后的修士,各个白的不像话,这孟庄主更像是个美玉雕琢出来的人儿似的。 如若他不穿这身儿衣裳的话,也是个挑着灯也寻不到的佳郎呢。 可惜他生得高大,走起路来偏偏要学女子摇曳生姿的模样。像极了古时人邯郸学步,不光没走出美娇娘弱柳扶风的样子,反倒瞧着别扭极了。 他就这样一步三扭的走到逐一一的身前站定,目光忽的定住,整个人俯下身来,猛地朝逐一一靠近。 孟庄主伸出了手,指腹轻轻地擦过了逐一一的面颊,爱不释手。 “你这胭脂是什么红?” 逐一一虽说是个女子,可她是巨鹿山出身,山上除了她自己以外,就没有一个女的。 哪儿受得了孟庄主这一套,当即腹中就翻江倒海的犯了恶心。 “莫挨老——” 逐一一抬手去打,但孟庄主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的手捉住,往自己的胸口按了下去。 ——砰砰——砰砰—— 男人的胸膛温热,肌肤之下,是心脏在有力的跳动。 不是说把心掏给那些女人了么? 逐一一感知这孟庄主的心跳,忽地又有些混乱。 她沉吟片刻,想起来了一回事。青楼是买卖消息的集散地,而男人对上枕边风的时候,耳根子最软了。 只要逐一一柔着性子去套,总能套出真相来的吧? 谁让眼下这情况,是孟郎有情,当阳山失踪女子们有意,逐一一贸贸然挥双刀,追着孟庄主砍也不合适的。 而与此同时,逐一一和孟庄主谁都没有发现,不知从何时起,门外站了一个人。 那人单手提着一只独角小兽的后脖颈,小兽四脚不住的折腾,但半天也没能脱身。 来人不是旁的,正是方才在城中驾驭洪波的司空断。只见司空断咬紧牙关,嘴角勾起一个笑意,眼中却似是寒冰。 他很是嫌弃的看向逐一一,似是心情不佳。 “偷袭我的时候,怎么没见这冤家磨蹭。” 第14章 第十四章 巨鹿山。 自打徒弟留书一封出山游侠之后,千运尊者便迎来了一段甚是舒心的日子,任谁都能察觉到,向来脾气暴躁的千运尊者近来待人接物都和善了起来。 不骂骂咧咧的时候,还真有几分修界传闻中巨鹿山沈佳郎的风采。 可他这日正闭目研修天地之道,吐纳日月之气的时候,忽的心神一动,便感应到了自己的金坛破裂。金坛是他在化神之后所炼,能存纳一方天地,已然不是坚不可摧的问题了。 即便是碰到修为同自己差不多的,想要破坛也要费一番气力。 而此刻他洞府里的金坛可都好好的摆着,出现差错的恐怕就是徒弟逐一一带出去的那两个了。 嗨…… 这他娘的。 千运尊者单手撑地,骂骂咧咧的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这几日不见的脾气再次寻了回来,他的眉头又一次紧紧锁起,翻箱倒柜的寻找起他已然不知多少年没有用过的灵宝法器。 逐一一这徒弟虽说是闹心了些,但毕竟已然养了百来年。就是天天盘个手串,盘一百年也得当成宝贝了不是。再者说了,千运尊者的衣钵还等着逐一一这个逆徒来继承呢。 是故在察觉到逐一一可能遇到了她自己无法解决的麻烦时,有些护短的千运尊者都没来得及和掌尊打声招呼,便风风火火,急急忙忙的踏云奔离了巨鹿山。 他手中掐诀,算出了逐一一的大致所在,正是先前给她玉简上提到的当阳山。 因着千运尊者的速度太快,掠过他身侧的风发出了刺耳的呼啸声。千运尊者对呼啸声充耳不闻,他只是在心里打鼓,逐一一在当阳山能碰上什么大麻烦。 那地儿仙凡混居,灵气稀薄,凡人住着是能益气延年,多活几载。可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在那儿修行已然是断了元婴之路,下辈子也无法突破。 “逆徒。” 不让人省心。 千运尊者的速度可比逐一一快多了,加之他又有些急躁,打从巨鹿山出发,才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就已然来到了当阳山的上头。 站在云头上向下望去,千运尊者越发的搞不明白。 只见当阳城内张灯结彩,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山人海。 乌泱泱的人潮涌动,噼里啪啦的鞭炮闪烁着细碎的光点,因着满城都在放鞭炮,竟然还真有些气势嚣嚣的意思。 千运尊者见状越发的迷惑,再一次手中掐诀,去算徒儿的性命。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逐一一性命无忧,心口砰砰跳着,生命力比那龙宫里万年的大王八还要旺盛呢。 嗯? 金坛破了,逐一一连伤都没受么? 千运尊者猛地向下俯冲,心中除了对逐一一的但又之外,还加了几分这死丫头到底有没有把师尊给的宝贝当宝贝的气愤。 毕竟在他头一回让逐一一进金坛里历练的时候,逐一一捧着金坛,看向了千运尊者的宝剑,提出了一个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关于矛和盾的故事。 “师尊的剑所向披靡,师尊的坛固若金汤。” 逐一一撇撇嘴,继续道“两相碰撞,是剑破坛,还是坛碎剑呢?” 谁厉害千运尊者还真不知道,毕竟不管是宝剑,还是金坛,他都做的挺不容易的。用了多少天材地宝,寻了多少秘境,同多少人斗法争夺,才有的宝贝,哪能因为徒儿一个好奇就贸贸然的去试呢。 于是当初的千运尊者朝着逐一一后脑勺给了一巴掌,没有回应把她按到了坛子里,去和小世界中的魔修打斗了。 可这次出来,除了金坛之外,他还给了逐一一些旁的宝贝,难不成这丫头…… 心中思绪万千,答案只有在找到逐一一之后才能游街。千运尊者双脚落地,地上因他的猛然出现而溅起的尘埃仿佛涨了眼睛,轻飘飘四下飞散,就是不沾千运尊者的衣。 千运尊者四下张望,左右看了又看,这城中百姓一个个的喜气洋洋,笑逐颜开,仿佛什么天大的好事降临,各个都乐呵呵的,脑袋往临街的铺子里头扎。 按照千运尊者在凡间做游侠的时候呢,凡间城池之中寻人定要找个酒庄,去问酒庄茶肆的小二和掌柜,他们一个个的都是火眼金睛,过目不忘。 逐一一那丫头虽说人比较接地气,但在除了师尊之外的人面前,虚荣心作祟喜欢摆谱。 凭借千运尊者对徒弟的了解,她在来到此地之时,必定让所有人都瞧见了自己。 当阳山城仙凡混居,千运尊者没走几步便抬脚迈进了一家酒肆的门槛。这一进去,店家的小二和掌柜便双双迎了上来,点头哈腰的若不是千运尊者扶着,说不定都跪下磕头了。 “仙人驾到仙人驾到!” 掌柜的也奇怪,近来当阳山怎么接二连三的有仙人驾到呢。 “店家可曾见过一位穿着与我相似的女子?” 千运尊者后退一步,声音清朗似初秋的风,吹来了一阵冷。 “逐一一仙子?” 掌柜的和店小二异口同声,道出了千运尊者的所要寻的人。 “她此时在……” 何处尚未问出口,只听在此间吃酒的食客纷纷杂杂的开了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 “可是那位绝色之姿,九天玄女也要避其锋芒的逐一一仙子?” “可是那位闭月羞花,月宫嫦娥也要退避三舍的逐一一仙子?” “可是那位倾国倾城,蓬莱……” 溢美之词从四面八方传来,千运尊者抬起一只手,凌厉的威压打断了凡人们的话。 角色之姿?闭月羞花?倾国倾城? 谁?逐一一? 快得了吧。 千运尊者在心中暗骂,他那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气人第一名的徒弟是个什么德行,他自己还不知道吗?跟上头那些个词儿半点都不沾边的。 “给那几桌上盘盐渍花生。” 千运尊者右手翻转,凭空变出了极快碎银子,递给了店家掌柜。 “但凡有个菜,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得了银子的店家收起银钱,谄媚的抬起右手,恭恭敬敬道。 “仙长,逐一一仙子当下就住在当阳山庄内。” 掌柜的怕眼前的仙人寻不到地方,又添了一句。 “您往那边去,咱当阳山城最气派的宅子了。” “宅子门口有两个石头石子,漆了大红色的铜门,门前还有几个看门的在守着。进了院子里头,假山,流水,小池塘……” 掌柜的尚未说完,面前的仙人已然消失得不见了踪影。 如若不是他手中还捏着仙人给的银子,都无法证明仙人曾经来过。从酒肆里出来的千运尊者单刀直入,直奔那所谓的当阳山庄而去。 巨鹿山至此地有超千里之远,而当阳山庄距离酒肆,不过是瞬息的脚程罢了。 当阳山庄门口的石狮子并非凡品,里头锁着两个真狮子的魂魄。而守在门口的人呢,也都有修为在身,并非是□□凡胎的俗人。 可这些对于化神修为的千运尊者来说,不过都是蝼蚁罢了。 那石狮子的魂魄缩着脑袋,眼睛都不敢抬。而门口守着修士,压根儿就没有察觉到千运尊者经过。 刚一踏入门槛,一股奇怪的气氛便席卷全身,让千运尊者浑身上下的不畅快。 他静下心神来感知,仔细辨别,发现这股子奇怪的感觉并非是四伏着杀机,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好在除了这些之外,他还清晰的感知到了自己那逆徒逐一一的存在。 “混账东西。” 千运尊者口中暗骂,朝着十分揪心的朝着逐一一所在的方向冲去。 此时的千运尊者神色冰冷,似玉山将崩,他手提宝剑,气势大开。在这仙凡混居的城池放开了自己身上的威压,任凭化神的盛时蔓延开来。 “是谁敢动沈千运的弟子?” 他一脚踹了雕花涂漆的木门,眉梢向上一挑,拔剑就进了屋内。 然而…… 浅粉浅蓝的沙曼从屋梁上垂散下来,深红深紫的绸缎衣裙半穿半挂的落在女子的身上。女子的肩头圆润,寻不到棱角,仿佛是将白玉化成了一团柔软的质地似的。 屋内有座绘着美人图的屏风,比图上更香艳的是此刻屋内榻上的场景。 数位女子身上的衣衫都没好好的穿着,这个露个脚脖子,那个露个手腕子。莺莺燕燕,脂粉气味蔓延,呛得千运尊者咳嗽了起来。 等他定下起伏的胸口后,这才看清了榻上那些不好好穿衣裳的女子们中间,围着的是什么人。 “仙子,这葡萄比蜜甜。” “仙子,我给你捏捏肩。” “仙子,你要谁陪着过夜?” 被称作仙子的人不是旁的,正是千运尊者此番焦急来寻的逐一一。 此时的逐一一口中已然塞满了女子们递来的葡萄,含糊着也说不清个明白话。她瞧见了忽然出现在屋内的师尊,眼神中闪过狂喜,挣扎就要从榻上起来。 然而那些女子娇嗔着不依不饶,就连拉带拽的把逐一一给拖了回来。 “西均!” 含着葡萄的逐一一的念出的师尊二字变了味道。 而被称之为师尊的千运尊者神情一滞,眼角一抽,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宝剑,朝着逐一一就要砍下来。 好个欺男霸女的逆徒啊! “逐一一!” 可千运尊者挥砍的宝剑尚未碰到逐一一,便被人从后拦住,再无法前进半分。 “逐一一也是你叫的?” 修行元阳丹簿的司空断,有一双铁臂。 司空断眸中怒火熊熊,上前几步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拦在了逐一一的前头。 他面朝千运尊者,仿佛并没有把化神尊者放在眼中。 “沈千运,跟谁俩呢你?” 第15章 第十五章 千运尊者虽然有化神修为,但他从不仗势欺人,即便是在当初出山游侠人间的时候,也不曾欺侮过别人。 除非是对方先动手,否则千运尊者绝对不会打断对方的腿的。 虽然他不曾横行霸道,但也因着有修为傍身,一贯嚣张极了。 即便是在巨鹿山中,对上辈分比他高的仙尊们,也从未露出过谄媚神色。要是仙尊师叔们说他点儿不中听的,当时就得甩脸子。 是故他这里要教训徒弟,骤然被人阻拦,立刻便急眼了。 加之阻拦他的司空断开口极不客气,更是火上浇油。千运尊者本就被逐一一的胡闹惹得气愤不已,此时火气径直便从胸口蹿到了他的额头之上。 千运尊者手中那刺向逐一一的宝剑调转了方向,飓风骤起,剑身上寒光一闪,剑尖便直指司空断的面门。 “老子教训徒弟,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 司空断既然能从千运尊者的金坛之中逃脱,对上了千运尊者的宝剑,同样没有多少慌张。而是神色一凝,摆开了架势便要与他一战。 两位大能散开了威压,一时剑拔弩张起来,眼瞅着就是一场大战。 可千运尊者的剑忽的停下,眼中出现了意思不可置信的迷惘。 “且慢……” 千运尊者将目光落在此人的身上,双唇嗫嚅了半天,好一阵子才开口。 “司……司空兄?” 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甚至还带着几分自己怎么能这么想,满是他肯定不是我司空兄的怀疑。 被称为兄长的司空断单脚向前,右手握拳,整个人在一瞬间猛地凌厉起来。他的灵宠也感应到了主人的情绪变化,呲着牙嗖的一下子变大,身子以狰狞的姿态舒展开来。 蛟龙的身子不住的扩大,鳞片上的粘液散发出淡淡的腥味,尖尖的小牙此时成了两排能咬断人腰的獠牙,而光一只眼睛,就有门口的灯笼那么大。 高高的屋顶被蛟龙撑塌,挂在上头的帘幔跌落下来,瓦块和石头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沈千运!” 司空断显然也是认识千运尊者的,只可惜不像千运尊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这里反倒真的打算和故人开战了,就连在喊出千运尊者名字的时候,也是咬牙切齿的。 被叫了大名的千运尊者闻言一愣,心中的震颤如是地覆天翻。 千运尊者看看逐一一,又看看司空断,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剑。 咣—— 金石碰撞的声音刺耳极了。 “逆徒!” 千运尊者猛地将手中宝剑朝着逐一一砸了过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逐一一缩了缩脖子,推开方才那些围绕着她的姑娘们,施了术法将她们送出了这间即将倒塌的房屋,把口中那些甜甜的葡萄都吐在了地上。 瞧见师尊是真的发火了,忙不迭的开口。 “师尊你听我解释……” 然而司空断却后退一步,单手覆在了逐一一的唇上,以比千运尊者更为嚣张的姿态,更为冰冷的语气道。 “无须畏惧。” 拦下了正要解释的逐一一,司空断再次转过身来。星星点点的金光裹挟着让人无法小觑的威力,绕在了司空断的身体周围。 “沈千运,一一从今往后就不是你徒弟。” 说着司空断微微侧身,用身体阻拦了千运尊者投向逐一一的视线。 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宣誓主权一般朝着千运尊者道。 “你还得管一一叫嫂子。” 千运尊者:“……” 啥玩意儿?我管她叫啥? “呸!” 千运尊者往旁边挪了一步,位置变化之后,再一次能看见自己的弟子了。 “逆徒!你他娘的作孽啊!” 抛了宝剑的千运尊者改用食指去点逐一一的面门,神情痛苦万分。 “司空兄修得可是元阳丹簿!” 因着与司空断相识,千运尊者对于元阳丹簿的威力极其了解,也佩服不已。故而他记得清清楚楚,曾给逐一一介绍过元阳丹簿的修行原理。 这逆徒虽然闹心,但是在修行上悟性极高,这些法术修行类的东西她过目不忘,入耳便能烙□□中。 “司空兄从不近女色,元阳之身保了无数年月!” 千运尊者的脸忽然就哭丧着拉了下来,他再度以一副【司空兄我对不起你】的神色望向了司空断。 “逐一一你你你你……” 你才出山几天的日子,竟然用你那套什么狗屁东西把司空兄给霍霍了? 搏一搏,徒弟变成大嫂了。 争一争,师尊改为小叔子。 千运尊者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颓然无力。 “徒儿,你就是祸祸我也行啊!” 千运尊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用近于祈求的语气道。 “放过司空兄好不好……” 司空兄多年不近女色,怎的让我养的徒弟,将他一身的修为和未来的前程都给坏了。 逐一一抬手擦了擦从屋顶上落下,粘在自己脸上的尘土。 “师尊,你听我解释……” “事情还得从昨日,司空前辈在门外偷看我的时候说起……” 逐一一正要继续,却发现师尊露出了更加难以置信的神情。 千运尊者眉头紧锁,以【逆徒岂敢当着我的面说这种有碍观瞻的下作之事】的神色看向逐一一。甩了袖子,骂了句便扭头就走。 “不是不是,师尊你先别走,听我解释!!!” 逐一一连忙追了出去。 …… 一天前。 站在门外的司空断瞧见屋里头,逐一一和孟庄主两个人黏黏糊糊的。 他啐了一口,觉得这逐一一这女人实在两面三刀。当初提着双刀砍进我洞府的气势到哪里去了?用金坛偷袭我的决绝到哪里去了? 怎么碰上孟庄主这娘娘腔,连带着逐一一也开始磨磨唧唧,磨磨蹭蹭了? 司空断左手提着他那刚刚化形,丑的出乎意料,白瞎他这些年好鱼好肉喂养长大的灵宠。再看着逐一一磨磨蹭蹭,还不赶紧解决这桩事的样子,心里头烦躁极了。 尤其是这孟庄主,更是让司空断看着闹心。 “好好的一个大男人,怎么……” 被司空断提在手中的灵宠土狗急眼了,它这几日和别院里的女人们一起孟郎孟郎的,这会儿听着主人嘲讽的语气,扑腾的更加厉害了! “孟郎只是喜欢穿女装!孟郎是一等一的好儿郎!” 言外之意是主子你他娘的怎么如此肤浅,凭人家穿什么来以貌取人! 司空断听到自家灵宠说起人言来,比它不会说话还要让人闹心,瞪了一眼继续感慨。 “根骨也相当不错,如若不是和这么多女人纠缠的话,我倒可以收他为徒,教他元阳丹簿了!” 司空断才不在意孟庄主穿什么,就是孟庄主不穿衣服,光着身子满大街溜达转悠,司空断都不爱多看一眼的。 身为修行元阳丹簿修士,司空断最见不得一男一女纠纠缠缠。是故才片刻功夫,他便丢开了自己的灵宠,一脚踹开了屋门,闯进了屋内。 也不管灵宠这时候哭嚎着冲上来阻拦主人,口口声声喊着:“不要伤我孟郎!” 司空断抬起手,起落之间,孟庄主连个反应还手的余地都不曾有,就被一巴掌打晕过去了。 他这里刚收手,那边就又是一道金光闪过。这会儿逐一一才终于把她那金坛给掏出来,将被司空断打晕过去的孟庄主给收了进去。 “你干嘛?” 司空断瞪起了眼睛,对逐一一将孟庄主收了的举动非常不满。 这会儿知道拿出你的金坛了?早干嘛了? 然而不等逐一一给出回答,方才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子奇奇怪怪,若有似无的烟气从孟庄主的身上飞了出来。 这股烟在屋内逐一一,司空断,以及司空断那刚刚化形的灵宠身上逡巡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逐一一,呲溜一下子,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瞬时逐一一只觉得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自己的身体筋脉之中穿行,从未体验过的诡异冲动,也自内心的深处升腾而起。 她的胸口砰砰,砰砰…… 心脏在有力的跳动着。 司空断也没见过几个人,更不要提女人了,他压根儿就没发现逐一一的神色有什么变化。而眼前又一次出现的金坛,让司空断把回想起自己被关在坛中的屈辱时光。 立刻就想与逐一一秋后算账。 打了我的土狗,抄了我的洞府,用破坛子收了我的湖…… 好哇!你这…… 司空断再次抬起手,这次要锤的人可就不是孟庄主了,而是眼前这身着红色轻纱,模样妖娆魅惑至极的逐一一。 而从司空断挥下来的掌风来看,他可没有半点的怜香惜玉。 可惜…… 这一掌刚一下来,逐一一猛地起身,双手将男人一把抱在了怀里。 她还说:“司空前辈,你把我的心都偷走了。” 司空断愣了一瞬,他一个修元阳功法的人,哪儿见过这个。被逐一一这么一抱,当时就僵住了。 那本来要打向逐一一的手,也失了力气,缓缓了垂了下来。 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垂下的手中,握着一颗砰砰跳动着的心脏…… 突然出现在他手中的心脏,和抱着他的逐一一胸口传来的节奏,是一致的。 与此同时。 别院内所有的女子都神色一变,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从孟郎处得到的心脏,发现它换了个不同的节奏律动。 口中也从“孟郎是天下最好的郎君”,变成了“逐一一仙子真是天下最英勇的侠士!”。 司空断的灵宠土狗,回想起逐一一与自己初见时提着两把大刀的模样,当即便把脖子往前一探,狠了狠心。 “仙子,你往这儿砍!这回我不躲了!” 第16章 第十六章 屋舍坍塌,妇人们被下人们带了出去,司空断也出去喂土狗吃饭了。 只剩了师徒二人,大眼对小眼,面对面的站着。 “师尊,你看!” 担心千运尊者不信自己那过于荒唐的话,逐一一连忙将收了孟庄主的金坛捧了出来。 千运尊者轻轻抬手,本就是他所炼化的金坛便感应到了真正主人的召唤,似有生命一般从逐一一的手中脱力,飘了过来。 他所炼化的金坛除了可以封印一方小世界之外,也可以单独关押修士凡人。可被单独关起来的凡人或是修士,通常都会自己想象出一个坛中的牢狱之景来。 而坛身呢,则会感应坛中人的神念,将其栩栩如生的雕花出来。坛身的画面还会随着所关之人的心神变化而变化,兴许今日是水牢,明儿个就是十八层地狱血海。 可此时飘来的金坛,坛身光洁出入,没有半点纹路。千运尊者绕着金坛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 就在他托起金坛,打算问问逐一一怎么出来一趟还学会扯瞎话了? 嫌以前的她没气死自己是怎么的? 然而就在托上金坛的一瞬间,千运尊者触摸到了坛底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凸起。 他将坛身翻转过来,发现坛底印画着一个极小的人形,除此之外四周空无一物,比六根清净的和尚还他娘的空。 在千运尊者游侠人间的时候,也曾用金坛关过和尚,和尚周围都得有个菩萨和念珠呢。 千运尊者环顾四周,孟庄主住的地方雕栏画栋,外头的女人几十多个,咋看也不是个清心寡欲之人啊。 “怪。” 千运尊者沉吟了一声,再次细细的端详起来。 师尊只顾着看坛子,受到冷落的逐一一的心口忽的加速跳了几下,一股恶意和先前从未出现的思绪涌了上来。 萧萧肃肃,气质清逸,千运尊者让人联想到松树间沙沙作响的风声,高远悠长却又带着些许的清冷。 他双眸闪闪,若岩下电。 此时目光落在坛上,又多了几分仿佛可以亲近的迷离来。 “师尊……” 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思绪一下子在逐一一这里占据了上风,怎么先前从未觉得师尊如此好看。 且这样好看的师尊,为了自己又如此上心。 “我想把心……” 千运尊者在听见师尊两个字之后便抬起了头,刚一抬眼便对上了逐一一发生了变化的神色和目光,登时便警惕了起来。 而在瞧见逐一一抬脚要朝自己靠近,口中还说着什么要把心掏出来的鬼话,当时就抄了巴掌,稳稳的落在逐一一的后脑勺上。 啪—— 声音说脆也脆,说沉也沉。 这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忽的旧时记忆便冲袭奔涌而来。 “我他娘的让你将内力运行两个周天,你给我跑去山下的河里捉鱼?” 那气质清逸的千运尊者手中抄着一把扫帚,在逐一一的身后追逐要打。 “清醒了么?” 千运尊者的手再次高高扬起,只要逐一一露出方才那副冲昏头脑的样子,就会毫不客气的拍下来。 逐一一连忙后退了几步,吃痛之下方才那股奇怪的思绪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抬手揉着自己的后脑手,连连的点头。 “冷静了,我冷静了……” 再不冷静下一个被安顿在坛里的就是自己了。 见逐一一的神色恢复正常,千运尊者还觉得怪可惜的。这徒弟见天儿惹自己生气,彼年有些不大喜欢棍棒底下出孝子这种论断,千运尊者便任凭这孩子自己生长。 便长歪了。 孩子大了,更不能打了。 掌尊说把孩子打毛了,叛出师门巨鹿山就后继无人了。可是这丫头实在欠揍,要是再不打的话,以后她成了自己的大嫂,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打师尊呢。 “你先坐下。” 千运尊者的话不容置疑,逐一一乖乖的找了把还没有被房顶碎石砸坏的椅子坐下。 “闭目,我用神识探探是什么神通。” 话音刚落,千运尊者便闭上了眼睛,手中掐了法诀,一点萤光从他的眉心之中闪现。 可惜这次闭上眼睛的千运尊者看起来温柔了许多,并没有方才凌厉了。也不知是逐一一自己翅膀硬了不听话了,还是左右她思绪的那股子烟气再次抬头,她眨巴眨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千运尊者。 千运尊者忽觉脊背发冷,猛地睁开眼,与自家弟子四目相对。 吾儿叛逆,伤透吾心。 他右手在虚空之中一抓,指尖翻转便缠绕上了一条闪着电光的铁索来。 铁索感应主人心神,自己飘向逐一一,将其与身下的椅子紧紧的绑缚在了一起。 “让你不听话。” 确定逐一一动弹不得之后,千运尊者的眉心的那点荧光飘起,嗖的一下子便从逐一一的耳朵里钻了进去。 逐一一打了个激灵,忽的便脚尖不受控制,哆哆嗦嗦的抖了起来。如若说方才闯入自己身体里的烟气若隐若现,师尊的这道神识简直就是横行霸道。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一股力量在她体内横行游走,一会儿钻到了心口,一会儿撞到了眉心。 才片刻的工夫,方才那能让九天玄女和月供嫦娥比之锋芒的美貌仙子,此时已然嘴歪眼斜,手也抽抽成一团了。 不久前被逐一一送出去的妇人们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在已然坍塌的门外瞧见了这一副场景,纷纷泪流满面,朝着屋内的千运尊者跪拜了下来。 妇人们跪拜下来后涕泗横流,一个个哭天抢地。 “孟贼将我等掳掠,是逐一一仙子救我等于水火!” “仙长您不能伤害仙子啊!” “仙子是我们的命啊!” “仙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等都不活了!” 外头人生嘈杂,千运尊者冷哼一声,没有放在心上,神念继续在逐一一身体里追逐着那道她口中提到过的烟气。 手抽抽成一团,嘴歪眼斜的逐一一心里头气得不行,暗暗发誓不给千运尊者养老了!! 千运尊者的神念速度极快,气势较之那烟气也凶狠许多。且那烟气诡秘的很,许多次眼看着就要追到了,又忽的突然消散,彻底融入了逐一一的血肉之中。 遍读群书,行过万里路的千运尊者从未听说过这种的东西,不由的便心烦意乱起来。加之好一阵子一无所获,只能毫无头绪的到处乱闯了。 就在他的神念行至心口血脉附近,忽的不知怎么,方才那躲躲藏藏的烟气突然出现,汇聚成了一副猛兽模样,张开了血盆大口,朝着千运尊者的神念便扑咬过来。 因它出现的太过突然,千运尊者猝不及防,方才那散出去的神念,忽得就与本体断了个利落干净。 千运尊者睁开双眼,看着被自己折腾成嘴歪眼斜,绑在椅子上抽抽个不停的逐一一,沉吟了一句。 “你要小时候这么丑,我就不会收你当徒弟了。” 不收你当徒弟的话,就不用操这么多年的心了,也不会有今日的麻烦了。 恰在此时,喂完了土狗的司空断听闻了妇人们的哭喊,也从逐一一掏给他的心脏跳动变化上察觉了不妥。 司空断一脚踢翻了土狗的饭碗,一人一兽气势汹汹的朝着逐一一和沈千运所在的地方冲将过来。那蛟龙小兽还好,虽说模样狰狞了些,但毕竟是个连逐一一都打不过的。 尽管它呲着獠牙,滴滴答答的淌着涎水,但千运尊者都没有多瞧一眼。 反倒是面色平静的司空断,与千运尊者有过旧识,千运尊者也知道他的手段。 故而在司空断走向逐一一,一把扯断绑缚在逐一一身上的光索时,千运尊者摸了摸鼻子,啥话也没说。 只是在心中暗道,司空兄近来修为又多有精进啊! 从不近女色的司空断像是着了魔,这会儿荤素不忌了,将逐一一搂在自己的怀中,轻轻地用右手拍着她的肩头,小心翼翼安抚着。 此时逐一一的脸已然恢复正常,但右手的手指仍旧蜷缩成一团,掰都掰不开来。 司空断见状比自己抽抽还难受呢,当即便挑起眉毛,双眸之中闪过凶光。 “沈千运,你就这么对你大嫂吗?” 言外之意是,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兄长吗? 有人撑腰的逐一一也硬气了起来,往司空断的怀中一扎脑袋,嘤嘤的哼唧着。怪不得凡间女子都要找相公呢,你瞅瞅,相公还是有用的。 不过想是这么想,逐一一偷偷的拽了拽司空断的衣裳,小声道。 “你要敢动我师尊一根头发,我可跟你没完啊!” 又一次被叫了大名的千运尊者想起与司空断的旧事,很是珍惜二人之间的这段情谊,来不及思索便摇头解释起来。 逆徒你别在这里装什么柔弱不能自理,你他娘的提着双刀,在金坛小世界中骑马砍狼的样子师尊我至今都记忆犹新好吗? “司空兄,你听我说,嫂子她……” 说到一半千运尊者忽的停下,等等,嫂子是什么屁话啊!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逐一一可是他一手带大的,这些年没少操心。好吃好喝,好山好水养大的女娃娃,让你给劫走了,聘礼我这当师尊的还没见着呢…… 沈千运抬了抬下巴,眼神陡变。 司空断你他娘的有什么可横的? “司空兄,今天咱兄弟俩得掰扯掰扯,别跟我嫂子不嫂子的。” “真论起来,你管我叫爹还差不多吧!” “岁岁大年初二,你还得带着好酒来给我磕头呢!” 第17章 第十七章 自打那股子烟气入体之后,逐一一的性情便有了些小小的,无伤大雅的变化。 比如她开始喜欢些浮华的东西,喜欢些闪闪发光的玩意儿。本就无暇的肌肤,非得盖两层玉女桃花粉。 双颊上了桃红的胭脂,朱唇点绛,把花钿贴在了脑门儿上。 胳膊上戴臂钏,手腕上戴玉镯,脖颈上套了两条璎珞,手上一个金戒指嫌弃不够,戴了一整排。 她本是出水芙蓉,是天然去雕饰的绝色仙子,这会儿浓妆艳抹的,反倒流于艳俗了。 尤其是她在发髻上插的那几支步摇簪子,逐一一每走一步,便叮当作响,听得千运尊者心烦意乱。 “师尊,你说我该怎么办?” 逐一一满屋子踱步,她那一套耳聋步摇簪不住的甩。 当阳城因着多年失踪的妇人一起归来,正张灯结彩的庆贺,连凡人官府的县老爷都敲锣打鼓的给逐一一送来了一个写着‘大义巾帼’的匾牌。 而失踪妇人们的家眷纷纷从城中四面八方赶来,毛驴板车拖着给仙人的谢礼,打算把自家那受了苦的丫头,娘子,娘接走。 可这些女人瞧见了自家亲人非但没有急着回去,反倒哭天抢地的抱着柱子,死活不肯离去,皆说要侍奉在逐一一仙子的左右。 生是仙子的人,死是仙子的魂。 若仙子比她们还早踏黄泉,那她们还要给仙子守寡,守到立贞节牌坊那种。 千运尊者不吃这一套,一袖子挥下去就将人统统赶走了。可滴水穿石,积跬步可以至千里,凡人要是铁了心,那即便被赶走了,没几天也能自己寻回来。 更何况能赶走凡人,也赶不走司空兄啊。 千运尊者看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徒弟,她身上的脂粉气熏的千运尊者鼻子发痒。再看看一贯司空兄,他那不可一世,当机立断,夺宝从不优柔寡断,上手就是干的司空兄,竟然说。 “仙子容貌赛过国色牡丹。” …… 这他娘的可不成啊,得赶紧寻得根本,将逐一一体内的烟气毒物拔除才对。 逐一一干瞪眼半天,师尊没有开口回复,她试探着往前一步,再次询问。 “师尊,咋办?” 千运尊者抬手将逐一一那叮当作响的步摇簪从她的发髻上一把扯了下来,丢在了地上。叮叮当当的响,吵得人心烦意乱。 “能怎么办?” 千运尊者当真不愧是掌管巨鹿山法度的仙尊,脸一黑,拳一攥。 “只有去坛中探一探。” 捉到那孟庄主,绑起来,祭出刑具,仔仔细细的拷问一番。 虽然眼下毫无头绪,但用过刑后不信还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千运尊者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把金坛的盖子一揭,拽着逐一一的锦衣后领,便朝着坛里跳了进去。 司空断只听见逐一一的长声尖叫,心中焦急也顾不得别的,拉了自己的土狗蛟龙便轻点脚尖,追着逐一一往坛中去了。 几人刚一进坛,迎面而来的是无尽的虚空黑暗,仿佛掉进了无底的深渊,说不定再瞧见光亮便是地域和黄泉。 千运尊者少年时遍访群山,各地秘境都走完了,也从未见过类似的景象,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来。 师尊那里定住了身形,修为又高,即便是无尽的虚空,也稳稳当当的往下落着。 而被提着后领的逐一一可就不同了,双手不住的扑腾,几乎是本能般的,便将自己的双刀祭了出来,四下不停的朝风中挥砍。 黑暗被逐一一的刀光点亮,但转瞬又将这光吞噬淹没。 似是闪电一般,逐一一的刀光凌厉,以滔天的气势劈砍着,连提着她后领的千运尊者都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此子若心思放在修行上,我可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从后头追上来的司空断差点儿被逐一一的刀砍到,极为惊险的错开了身子。司空断二话不说,将逐一一从千运尊者那里抢了过来。 他拍了拍逐一一的肩头,用极轻的,平日里土狗不好好吃小鱼时的哄骗的语气,低语道。 “无须畏惧。” 即便是下了真的魔界地狱,我司空断也能带你闯出去。 幸好此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否则如让千运尊者亲眼瞧见这画面,非得气出个好歹来不可。 呼——呼—— 风自耳边掠过。 也不知就这样在黑暗和虚无之中下沉了多久,是时间漫长,抑或是黑暗和虚无拉长了须臾和片刻。 反正逐一一的脚下忽的踩在硬物之上,再睁眼便是无尽的大河烟波,身形一晃,逐一一才发现此时他们一行三人已然置身在大江之中的一条孤舟上。 四下野望,是涌起的洪波。大江宽阔,浓雾将两岸也遮掩了。 抬头看去,日光被云盖住,只能透出一些朦胧的光晕,昏昏暗暗分辨不出是清晨还是傍晚。 船下的江水沉浮翻涌,江上的孤舟随波逐流。 千运尊者左右看了看,拉着司空断便往船舱里走。临走前将脚下的船桨一踢,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逐一一的脚边。 “你来划。” 使唤徒弟嘛…… 那可真是顺手极了。 着了道儿的司空断挣开千运尊者,怜香惜玉,想要替下逐一一。 但千运尊者手上加了力气,生生将自己这位旧时结识的兄长给拽到了船舱里头。 “司空兄,不是我拦你。” 你要是清醒了,回想起这一幕,我怕你宰了她。 逐一一虽然不听话,但毕竟也是他的徒弟啊。 进了船舱的千运尊者将帘子放下,给逐一一传音出去。 “愣着干嘛?划啊。” 虽不知这金坛的小世界为何会变幻成如此模样,想要知晓答案的话,非得寻到那孟庄主不可了。而要找到孟庄主,首要做的便是…… “我划就我划。” 逐一一赌气似的,将手上的戒指,腕上的镯子,胳膊上的臂钏,统统摘下来丢进了水中。 她卷起了袖子,自虚空之中拿出了一定轻纱制的风帽戴上。 轻纱做的风帽并不能挡风,全然是为了美观罢了。 风吹拂起女子发丝的模样本就足够飘逸,而在加上风帽上的轻纱,越发显得是出尘绝世。 卷起了袖子的逐一一,往船头一坐,左右手一边持一桨。平日里她举双刀,故而这桨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有先前试图搞掌尊师弟的旧事,今日在这大江之上更是轻车熟路里。 孤舟在逐一一的操纵之下,又快又稳,颇有些一片孤舟万仞山的诗意在。 而她这出尘绝世的模样,被个不知名的驾舟人瞧见了,惊鸿一瞥,引为天人,甩开了膀子便自后方追逐了上来。 修行之人五感通明,片刻功夫逐一一便瞧见身后有船上来,眉头一挑。 “嘿?这可是要同我赛一赛?” 她回头瞧了一眼,后方舟上的人双手已然出了虚影,连动作都瞧不清了。 逐一一冷哼一声,将风帽往身后一甩,也顾不得美丽与否,只是神情陡然凝重,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方才稳稳当当的船忽的向前猛冲,船舱内千运尊者身形一闪,低声咒骂道。 “逆徒,你作何搞这么快?” 混账东西,想摔死你师尊吗? 千运尊者还要骂的时候,司空断摇了摇头,司空断的小兽呲了呲牙。 他这里咒骂的话还没咽回去,这船突然又猛地停了下来,船舱内再次被忽闪了一下,身形不防往后头甩去。 舱外的逐一一这会儿愣了神,突然停船的原因是后面那船追了上来,与自己骈驾而行。而驾船之人是个青年,模样长得…… 嚯!真是英俊。 逐一一本出山游侠,一是巨鹿山没法待了,二是想找个女婿给山里的兄弟们见识见识,她逐一一才不是那种为了小师弟就情殇哭死过去三回的货。 再加上此时她体内有一股子奇怪的烟气,这烟气似乎还不大正经呢。 两相交杂,逐一一猛地停下船,掀开风帽盖在面上的轻纱,道。 “君家何处住? 妾住在巨鹿。” 舱内的司空断神色陡变,眉宇拧了起来,咋着来情敌了? 他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更戴不得绿帽子,起身就要掀开帘子去外头瞧瞧。 千运尊者怕这位兄长一时气急伤了逐一一,连忙拦住,猛地咳嗽起来。 逐一一听闻了师尊的咳嗽声,回头朝船舱的方向望了一眼,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实在是有点太过主动,太过直白。连忙改口,加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一句。 “停船暂借问, 或恐是同乡。” 司空断闻言再次推开拦着自己的千运尊者,抬腿就要往外走。 净他娘的扯淡。 是不是巨鹿山的同门看衣裳就能看出来。 “家临晋江水, 来去晋江侧。” 被逐一一问到青年油腔滑调,凭借逐一一的一句巨鹿山,就开始用绕在巨鹿山下的晋江水套起了近乎。 “同是晋安人, 生小不相识。” 佳人啊,你我也算半个老乡,怎么我以前从未和你相识呢? 一江二舟,二人四目。 相视一笑,一拍即合。 逐一一体内那股子烟气涌动,当即就探出一只手,做出了个要给他掏心的举动。 恰在此时,司空断勾勾手指,掀开了帘子。 他一边死死的盯着同逐一一搭话的这陌生男子,另一边垂下手,拍了拍土狗的头。 “我儿,你仔细看。” “你若以后给阿爹领回这种货色来……” 司空断后头的话淹没在江上的风中,但千运尊者瞧着司空断拍在土狗脑袋上的力度,把蛟龙的牙都磕磕哒哒的碰撞响着,这一点来猜测,应当会是比较严重的惩戒了。 千运尊者摇摇头,那蛟龙目测也长大了,孩子大了就不能打了。 且司空兄修为卓绝,打坏了怎么办呢。 第18章 第十八章 青年定睛一瞧,叫盛装逐一一的艳丽给灼烧了眼睛一般,面上发烫别开了眼神。 虽说逐一一的妆容浓艳,稍稍有些毁损了她原本的清丽,但此时江风吹来,扶起她的发丝和轻纱做的风帽,怕是方圆千里也寻不到比她更耀眼的女子了。 按照山门老祖和大道根本来讲,修行之人应当断情绝欲。可自古修行人多入牛毛,真正能脱胎飞升的,不过只手可数。 连青灯苦竹,侍奉佛祖的和尚都多有还俗,故而绝大多数的修士还不是执着于恩怨情仇痴缠,在这滚滚红尘之中浮浮沉沉吗? 是故青年在远远的瞧见逐一一的时候,当即便惊为天人,着急忙慌的驾船直追,乐呵呵的上来打招呼了。 远远瞧见像是天人,走近了一看更是绝色。 “姑娘……” 青年犹犹豫豫,话在嘴边却被人打断。 只见那女子所在的船上有个小小的舱,帘子掀开一连走出了两个高大的身影,且甚至不用去探修为,光从面相就能看出不好惹来。 这是怎么着? 青年不由得在心里头嘀咕起来,难不成是遇上传说中迷惑男修士,修采阳之法的魔女妖精了? 此时青年再看向逐一一的时候,心头微颤。 瞧她这打扮,还真有点女妖精的意思呢。 “师尊,外头风大。” 当着外人的时候,尤其是萍水相逢之人的时候,逐一一很是尊师重道。 “再给您吹着!” 先不说千运尊者一个化身修士,一点点江风能不能将其奈何。就单说逐一一这个鬼样子,她脑门儿的花钿,就让千运尊者头疼了。 还有这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奇怪青年。 “巨鹿山,沈千运。” 千运尊者居高临下,睥睨一般望向青年,等着他自报家门。 青年紧皱的眉头在听见船上的逐一一唤出师尊二字的时候便松开了,笑意也再次从眸中浮现。至少今次游船的搭讪,不会被绑去采补了。 而巨鹿山,还是个正经的大仙门派。 青年当即双手交叠置于胸前,恭恭敬敬的躬身,朝着千运尊者拜了拜。 “晚辈当阳山孟佳期,见过千运尊者。” 青年不卑不亢,语气神态皆得体极了,说出的话不管真假,听着真是顺耳极了。 “久仰前辈大名。” 因着逐一一这徒弟总是惹自己生气,千运尊者对这类彬彬有礼的小辈总是十分的喜爱,面色不由得放松了些。 可他那逆徒却急眼了,根本不顾什么师徒尊卑,从后头冲上来,一把将千运尊者推到了旁边去。她将身体伏在船边,脑袋快要探到青年的船上去。 “你叫什么?” 她的声音无比急切。 嗷!!! 船上的土狗呲牙咧嘴,如若不是司空断拽着,就上去扑咬这青年了。而土狗的主人司空断呢,如若不是千运尊者拉着,说不定和灵宠一起上了。 逐一一的急切让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青年愣了一瞬,在心中嘀咕眼前的仙子是不是有些过于主动,过于恨嫁了? 罢罢罢…… 这仙子的双眸之中似有星光,双颊又像是三月的桃花,带着淡淡的粉,除了迷人之外找不到别的形容词。 修行之士,游侠人间,自然不拘小节。 青年抬头回望逐一一,有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些刻意但不惹人生厌的沉稳和沙哑。 “回仙子话,似水流年,佳期如梦” 青年目光灼灼,眉宇里英气四溢。 “在下当阳山孟佳期。” 这三个字一出口,逐一一立刻就把手扶向腰间,心神一动,她的掌心里便抽出了双刀的刀柄。 孟佳期这名字她可一点不陌生,在结合前头当阳山这个地名,逐一一的脑海里当即就浮现出了孟庄主的身影。 孟庄主涂脂抹粉,着女装,走起路来小腰扭的比个姑娘还要浪。而眼前这青年,虽然和粗莽二字挂不上钩,可也是君子端方的好儿郎。 孟庄主是柳叶弯眉,此人是剑眉星目。 孟庄主是袒露胸膛,此人是衣冠楚楚。 孟庄主脚下是绣花鞋,此人则踏着登云靴。 孟庄主开口有意捏着嗓子,学女子的柔媚尖细。 此人则压低声音,有意添男儿风度。 …… 不管从哪儿来看,都和逐一一先前见过的孟庄主大相径庭,也怪不得她方才没能认出来。 逐一一手中按着双刀,心神一动给师尊传音过去。 “师尊!他就是那孟庄主!” 千运尊者闻言回头,看向同样见过孟庄主的司空断,似乎比起逐一一,更信任自己这位老友的判断。 但司空断不过匆匆见了一面,加之彼时的孟庄主妆容实在太厚,具体在脂粉下头是不是长这幅模样,他还真摸不清。 司空断点点头,又摇摇头,模糊的答复让千运尊者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要么说修士当断情绝欲呢。 曾经的司空兄是个观察细致入微之人,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逃脱他的视线。 情这东西别管是真的还是被什么东西引诱出来的,都是个害人不浅的。 “师尊,要我说绑起来拷问一番得了。” 逐一一压下了心头因那奇怪烟气而起的悸动,双手握着刀柄轻轻向上一提,刀身闪出一丝寒光,晃了下千运尊者的眼睛。 “休要轻举妄动。” 千运尊者向前一步,把他这莽撞徒弟拦了下来。 一个女子,也不知是从谁人处学了这急躁的性子。 千运尊者给了逐一一个‘你动动脑子’的眼神,传音过去。 “瞧他这样子,能问出什么来?” 逐一一闻言看向这个自称是当阳山孟佳期的青年,青年的眼神澄澈,如同是山中的清泉,一眼都能望到泉底的细沙石了。 再瞧他的神色,更是坦荡磊落,将喜悦之色写满了。 直勾勾将目光所在自己的身上,咧着嘴露着一口白牙,嘿嘿的傻乐。 好像确实也问不出什么。 “不知几位是要往何处去?” 青年模样的孟佳期似乎没有发现这几位神情各异,开口热络的很。 “如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妨随我去当阳山庄小坐。” 孟佳期抬手向着江水奔腾的方向一挥,很是期待的继续道。 “不瞒诸位,我家中这几日正在大摆筵席。流水席从早摆到晚,席面是曾在凡间皇宫里伺候人间帝王的御厨准备的。” 青年的神色之中得意居多,昂首挺胸的显摆着这些修士本不该在意的东西。 “从京都请了最有名的戏班子,还从魔域摘了稀罕的,能沟通阴阳的彼岸花来。” 孟佳期这里洋洋洒洒的说了半天,可对面船上的几人神色冷淡,似乎并不为所动。孟佳期担心这些不够吸引人,担心他们拒绝,担心和如此佳人擦肩而过…… 他连忙添了几句,并露出一副期待的神色。 “当阳山不远,顺江而下,不过半日的工夫。” 因着情绪变化,他此时早就忘了要将声音压的低沉喑哑来彰显男儿本色,只是被动的等着他们的答案。 “若此时出发,日头落山之前就能到了。” 孟佳期在心里头向孟家的仙祖祈祷,祈祷他们千万要答应下来。而孟家的仙祖似乎也感应到了自家儿孙的祈愿,欣然应允保佑了。 “那便麻烦你了。” 逐一一将手中已然要拔出的双刀又收回了虚空之中,站直了身子回了一礼。 孟佳期心中雀跃,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烧红了一大片。青年担心自己的情绪变化被人察觉,赶紧侧身转过去,将头别了开来。 可不管再怎么遮掩,仍是遮掩不住的喜色。 两条船再次并驾而行,顺着奔流不息的江水逐波而下,遮挡两岸的雾气大块大块被他们甩在了身后,可前方仍有瞧不见尽头的烟波在等候着。 逐一一看他喜上眉梢,又听闻他宅中在大摆筵席,便随口问了一句。 “如此热闹,可有由头?” 是娶嫁?还是年节? 还是家门里有谁羽化登了仙? 孟佳期听闻逐一一询问,转过头来,喜上眉梢,他灿然一笑,那清俊的脸上要绽放出花来。 想到家中的热闹场面,孟佳期按捺不住归心似箭。 “回仙子,是我爹去世了。” …… 司空断上前一步,蛟龙身形变大,呲着牙跟上主人。 “罔顾人伦,现在我能放土狗咬了吧?“” 第19章 第十九章 “爹死了这么开心吗?” 司空断一行人,在黄昏时分便来到了当阳山庄门前。三人侧目而视,眸中流露出鄙夷的情绪,很是不解的看向喜上眉梢,一脸喜悦的孟佳期。 真是逆子啊。 当阳山庄的宅门前高挂这红白两色的灯笼,红的发着黄棕色的光,白的亮着惨青色的灯。来来往往的小厮们也是穿着红白两色衣裳各半,面上有喜有忧。 实在奇怪。 按道理说,谁家里死了人还能乐呵出来呢?凡人还有个喜丧之说,老者年岁过百了,活够本儿了,儿女子孙是不该哭泣的。 但那又有几个儿女能忍住呢? 喜丧只是凡人之说,修行之人要只活百年,可就是夭折了。 孟佳期忽的回头,察觉到了同行三人的神色变化。他倒是不介意那两个男人怎么想,不过仙子怎么看,他可在意极了。 “不满仙子,我爹不是什么好货色。” 孟佳期抬手摸了摸头,有些尴尬羞涩,难以启齿。 “凡间帝王也不过三宫六院……” 他伸出右手,只将拇指和食指展开,比了个八的手势,用极为厌恶的语气道。 “我爹光别院就有八个!” 远近的女子,但凡有些美貌,都要被他给娶了来。 就因为这个,当阳山有多少男人到死都娶上老婆。 孟佳期连连摇头,用眼神示意守门的小厮让开,引着逐一一他们跨过高高的门槛,往当阳山庄里头走。 自古就说门槛是祖宗的肩膀,踩不得踏不得,得抬高了脚迈过。 但孟佳期用力的踩过,还用别人听不太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我这爹,早该死了。” 刚一进宅院,就瞧见了院中停放着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棺材上头雕着精致的花。 棺材前头放着不少的蒲团,可跪在上头的人却稀稀拉拉没有几个,各个还都假惺惺的哼哼唧唧,半点泪光见不着。 尤其是跪在蒲团上的女人们,年岁各有不同,可神色却几乎差不了多少。 口中念道着老庄主您走好,但眼神儿却都往不远处,正跪在棺材前方的一位青年修士宽阔的脊背上瞧。 这些女人一个个穿红戴绿,脸上的胭脂浓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心中雀跃,不管多大年纪,全像个怀春的少女一样羞涩。 司空断自己个儿在洞府里头扎着,其实别说女人了,他连男人也没见过几个,是故瞧见这场景也没发现什么不妥。 但逐一一和千运尊者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 都不穿白衣戴白花服丧吗? “前辈,我家的陋习。” 孟佳期也露出和逐一一同样的厌弃神色,冷哼一声道。 “下葬与收继婚一同办,这些我爹的女人,打今日开始,就是我哥的老婆了。” 他连连摇头,伸出右手往前一指。 司空断一行人顺着孟佳期指的方向看去,是个长相刻薄,吊着三白眼的老夫人。满脸的褶子,瞅着都能给人当奶奶了。 “就那个老女人,可没少打我。” 说着孟佳期卷起了袖子,露出了数条触目惊心的伤疤。 “洗筋伐髓都没能祛除。” 孟佳期打了个冷颤,颇为怜悯的将目光投向那跪在棺前的青年修士,用幸灾乐祸的调子,极为轻快的道。 “苦了我的兄长,那老女人也没少打他哈哈。” 逐一一闻言回头去看师尊,有些不耐烦的传音过去。 “师尊,何时动手啊?” 千运尊者环顾四周,摇摇头。 “此间应当是孟佳期的回忆幻化,贸然打碎他的梦境的话,恐怕他就醒不来了。” 如若孟佳期醒不来,逐一一体内的奇怪烟气上哪儿去找因果,又如何镇压,就毫无头绪了。 “罢了,且再看看。” 黄粱一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司空断修为不浅,听得到他师徒二人讲话,回头冷冷斜了千运尊者一眼,对他没有在前头加上大嫂的称呼很是不满。 在心中暗道,沈千运真是没大没小啊。 这边三人各有琢磨,将心思深藏着。而另一边,孟佳期却把情绪都写在脸上了。 “两位前辈,一一仙子稍后,我去给老家伙磕头。” 说着他拱了拱手,脚步轻快的跑向了亲爹的棺前。 膝盖一软,啪的一下跪在了蒲团之上。双手手掌交叠置于地上,腰杆一弯便往下磕去。但和寻常孝子磕头不同,孟佳期的脑门儿还没沾到他放在地上的手,就腾地一下子站起来了。 孟佳期拍了拍手掌,将沾染的灰尘拍掉。 回头朝着逐一一嘿嘿的傻笑,几乎是欢天喜地的跑了回来。 此时的孟佳期,仿佛是晌午的日光,刺眼又明亮。 孟佳期奔跑的声音惊醒了同样跪在棺材前的青年修士,那修士回转头来,满脸的泪痕和惊讶。 “佳期吾弟?” 青年修士似乎跪得久了,起身的时候扶着膝盖,走来的样子步履蹒跚。 孟佳期听到了兄长的声音,留恋的多看了一眼逐一一,才转头朝向了呼唤他的哥哥。 “你怎么回来了?” 青年修士似乎对这位弟弟回来不大欢迎,方才那声佳期吾弟现在听着,刺耳极了。 逐一一的目光落在这位青年修士的身上,眉头稍稍的放松了些。 青年修士满脸的泪痕,方才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和孟佳期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才像个死了爹的儿子嘛。 虽说孝顺是够了,但悌兄弟差了点儿。 “等礼成之后,你便快些离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青年修士拍了拍孟佳期的肩头,抛下了这样一句冷漠的话。 孟佳期点点头:“兄长放心,礼毕之后我绝不停留。“ 逐一一方才松开的眉头,又一次拧了起来。 孟佳期这大哥心够黑的啊! 收亲爹的继婚,还要赶走胞弟,独吞万贯家财? 这纠结几乎让逐一一忘记了思索,后来的孟庄主怎么会是孟佳期,而不是这位黑心的青年呢。 青年修士察觉到了逐一一他们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转过头来,彬彬有礼。 “几位前辈上座,无需拘谨,珍馐佳肴,尽情尽欢便好了。” 修士的目光在触及逐一一的时候忽的停滞,伸出了右手去探。 “这位仙子,年岁几何?可有婚配?” 逐一一听见这话右手往腰间一探,就要拔刀。 青年修士似乎还有话问,可问道一半猛地向后退了几步,他停下了那探向逐一一的手,反而高高的举起,朝着自己的面门狠狠的拍下。 那一掌的力气很足,虽然没见着血光,可啪的一声脆响,听着很疼。 青年修士逃也似的离去,多亏了修行之人耳聪目明,逐一一他们才隐隐约约的听见了修士离去时低声嘟囔的话。 “清醒!清醒一些!” 逐一一松开了拔刀的手,撇撇嘴冷哼一声。 幸亏他及时清醒,要不然老娘的刀也会让他清醒。 站在孟佳期身旁的逐一一和千运尊者,对这孟氏嗤之以鼻,口中念的词是龌龊,心中想的是煞笔。师徒二人一条心,翻了个白眼齐齐的开口骂了句。 “他娘滴。” 和他们不同,一直没有开口的司空断望着那青年修士离去的背影,有些迷惑。 “如若单瞧孟家二位兄弟的面相和根骨,似乎都是正直磊落之人,不像是会耽于沉溺美色之辈。” 司空断摇摇头,他看人一向准确,从未错过。 “即便动心,也都是衷情之人。” 还要往深处思索的时候,司空断的余光瞧见了逐一一的侧脸,多年来石头一般的心融化成了一汪流淌着的春水,柔情自心底升腾起来。 “罢了。” 看面相的话,他司空断自己还是要终其一生,不沾情爱的命呢。 这不也铁树开花,对逐一一动心了吗? ………… …………… ………… ………… …………… ………… 入夜。 司空断一行人被安顿在了客房休憩,床榻铺的软和极了,用得都是锦绣的被子,里头填的都是上好的丝绵。但凡上去躺一躺,便能知晓神仙躺在云端是什么感受了。 偏偏千运尊者也好,逐一一和司空断也罢,三人盘腿在地上一坐,吐纳日月精华,调转灵力在筋脉中运行,除了目光曾触及床榻之外,身体都不曾挨到那附近过。 小桌上摆放的精致糕点,以及小厮们送来的,招待客人的上好白茶,都还停放在原处。 暴殄天物,不外如是。 尤其是司空断,因着他修行的是元阳丹簿,需要断情绝欲。这会儿他脑袋里想的全是女人,差点儿走火入了魔。气头上还把人家给的茶点给砸了。 与此同时,不知自己坏了司空断的道心的逐一一,闭目修行之时忽的吸了吸鼻子,似乎闻到一股烟熏火燎,烧着了的味道。 她睁开眼睛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外望去,孟家宅子已然淹没在了冲天的火光之中。 在火势最浓的地方,白日里见过的青年修士,孟佳期的那位黑心兄长正单手高举着火把。火舌舔舐着他的衣衫,头发,肌肤,几乎将要把他吞没了…… 也不知是灼伤让他痛苦,还是心中苦闷怎么的,高举火把的青年撕心裂肺的吼着。目眦尽裂,血丝从眼白里浮现,额头,脖颈,手腕,处处可见青色的血脉迸出,突突的跳着。 男人的身后,是无数年岁不一,或老或少的妇人,视死如归的陪在青年修士身后。 与他一起,葬身火海之中。 “佳期吾弟!!” “你今夜便走!!!” “再也不要回来!!!” 第20章 第二十章 发现异常的人不只是逐一一,宅子的另一位主人,孟佳期衣衫不整的从自己的房间里冲了出来。 衣裳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白皙的胸膛就那么袒露在外头,让火光照出了暖色的红。 他跌跌撞撞的向前冲,眼看着就要闯入火海之中了,下人们才堪堪将人拉拽住。 “哥哎!!!” 孟佳期的哭喊声撕心裂肺,仿佛置身于火海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比起下午跪在棺材前敷衍的模样,眼下才终于有了几分□□凡胎的人情在。 他的衣衫被下人们拉拽着,撕扯着,也不知彼此都用上了多大的力气,竟然将上好的能防刀剑劈砍的仙缎给扯烂了。 而从孟佳期裸露在外的肌肤来看,上头因为拉拽撕扯而产生的伤痕也是不少的,鲜血从伤口处丝丝缕缕的渗了出来,凝成一滴又一滴刺眼的红。 “不要啊!兄长你疯了!!” 孟佳期的嗓子已然嘶哑,似是有刀尖卡着一般,每每发声都被尖刀割划。 火中的青年当然听到了孟佳期的呼唤,只可惜他半点不为所动,甚至忍着剧痛在口中念咒,呼唤来了一阵阵的风。 借着风势,火焰嗖嗖的向上蹿着,踩着屋舍的木梁和窗,蹭的便欺身上了屋顶。金色的琉璃瓦被火烧成了通红的颜色,木质的物件烧的漆黑,酥得碰一下便噼里啪啦的向下跌落。 “佳期吾弟!兄长我暂存一丝理智!” 被火吞没的青年修士此时已然瞧不见面容,只能勉强还瞧见一个模糊的人形,存着的理智怕也存不得多久了。 “为兄不想步父亲的后尘!为兄就是死,也不要成为那东西的奴仆!” 青年修士上前一步,与烈火之中弹出了头,如若那还能称之为头的话。 面上的皮肉已然全部烧的焦黑,似是厨房灶台里头烧到一半木柴,每动一下都哗哗的往下掉碎屑渣滓。眼珠子早就烧没了,一些硬质的骨骼残存,支楞在了焦黑的碎屑外头。 上下牙齿碰撞,那人在被烈火烧毁之前,留下了一句若有似无的。 “吾弟珍重。” 飘散在了风中。 也不知孟佳期有没有听到,被拉拽着的他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孟佳期甩开了下人们的手,握紧拳头一拳又一拳的砸在地上,才片刻之间,手上的关节处已然因为和地上的碎石摩擦,而变得血肉模糊,无比狰狞。 “兄长……” 白日里他不哭,是因着父亲那人该死。是因着父亲死了,还有兄长在前头顶着。 此时孟佳期的嚎啕,是因为兄长还没有诞下子嗣,家族的诅咒没有嫡孙继承,便轮到他孟佳期了。 鼻尖能闻嗅到呛人的烟火气,呛得人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轻烟轻烟,水往低处走,烟总是往上飘。 大火吞噬了孟佳期的兄长以后,坍塌的屋舍里仍有没有烧透的地方,火势稍小了些,可还在烧着。青黑色的烟汩汩的,似是从地底涌出的泉水般向外冒,向高处涌,向四下散。 但在这些浓烟之中,有那么一缕,与众不同。 它轻飘飘的,颜色也淡上许多,与那些大火中产生的黑烟对比,倒更像是晨起时的雾。 烟雾升起之后也不散去,就那么高高的在当阳山庄上方飘着,转来转去,仿佛是在寻找目标似的。 客房里的逐一一当即便瞧见了那股子烟气,正是钻进她耳朵的里那一缕。当即便给师尊传音过去,提着大刀冲到了院落当中。 用不着逐一一传音,千运尊者司空断二人早就察觉了不妥,先她一步双双停身到了院落。 皓月当空,夜风清冷,司空断今夜心绪不宁。 也不知是火光映照的,还是怎么着,他的双颊上闪现了一抹红。 他一贯心如止水,运行术法的时候,从未有过今夜这般心烦意乱,险些走火入魔的情形。 闭目之后本该在识海中演绎天地大道演化,重现潮起潮落万物兴衰,可逐一一给他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动着,连带着他自己都无法入定。 此刻在院落里,司空断的双眸代替识海,重现逐一一的面容时,胸中的心跳才终于沉稳了几分。 司空断快步上前,比千运尊者还要更快一些,以一个愿为她赴死的姿态,拦在了逐一一和大火之间。 正在千运尊者对此骂骂咧咧,要哔哔点儿什么时候,那漂浮在当阳山庄上空的烟气寻到了目标,呼的一下从大片的雾气凝聚成了小小的一滴,似是水珠又像是利剑,朝着下方俯冲刺来。 司空断抬手,千运尊者举坛,逐一一拔双刀。 三人摆开架势,眼神忽冷,要大战一场。 然而那雾气凝结的小点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兴趣,径直朝着跪伏在地上的孟佳期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孟佳期在烟气进入身体之前,突然起身抽出长剑,劈砍刺去。 孟佳期的身形闪转腾挪,动作利落干脆,该念的咒也毫不拖泥带水。 就连一贯苛刻的千运尊者,在瞧见孟佳期和那诡异烟雾斗法之后,都忍不住点头。 “此子根骨不错。” 如若能潜心修炼,不要贪恋红尘,娶太多女人坏了身子,说不定也能成就一番大业。 但即便孟佳期根骨不错,比起那烟气来说,还是差了几分。他一剑斩过,烟气消散。他剑光离开,消散了的烟雾又凝聚在了一起。 挥,斩,劈,砍,刺…… 孟佳期使出了浑身解数,额上尽是细密的汗,口中是不停的喘。 就在孟佳期一个步子踏错,露出了一丁点差池的时候,那烟气便找准时机,嗖的一声掠过夜风从孟佳期的耳朵里头钻进去了。 察觉到不妥的孟佳期丢了手中的宝剑,在地上不停的翻滚起来。双手抱着脑袋,不停的拍打,想要将那烟气驱赶出来。 孟佳期像是疯了一般,本就松垮的衣衫在翻滚之后更加破烂,身上脸上全是碎石,泥土,烟灰和尘埃。 瞧着哪儿还像个不惹尘埃的修士,简直是狼狈极了,像个要饭的。 孟佳期目眦尽裂,右手高高的抬起,掌心朝向自己的面门,带着一股子同归于尽的狠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拍了下来。 轰—— 周遭猛地安静下来,巨大的冲击力撞的那熊熊燃烧的火势都怯了三分,下人们缩着脖子打了个寒颤。 孟佳期应声倒在地上,右脚一蹬,也不只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反正是不动弹了。 宅子里方才不敢上前的下人们壮着胆子,三三五五的搀扶着孟佳期,这位新的庄主进了卧房,将其放在了榻上。 擦拭掉了孟佳期面上的鲜血,给他盖上了被子,便快速从里头出了来。 孟家的只有几个筑基的,几个练气的,大多还是□□凡胎。对于庄主的伤势,他们也只能听天由命。死了孟家绝户,他们分家产,没死就伺候这位新庄主呗。 反正明儿天亮就有结果了。 在闹了半个时辰之后,众人退散,宅院里的火也被扑灭。 除了烟熏火燎的味道还在弥散之外,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躺在榻上的孟佳期体内燥热极了,那烟气似是有意要折腾他,在他的体内点了一把火,烧的他白皙的肌肤通红滚烫。 孟佳期一脚踢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右手拽开了覆盖在自己身上的中衣,将胸膛袒露出来。 他的胸口不住的起伏,呼吸声粗重。鼻子不够用了,便添了口作呼吸用。双唇因此干裂,伸出舌头舔了舔,也没能缓解半分。 “想……想……要……女……人……” 孟佳期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那股烟气已然战胜了他的理智。 与此同时。 逐一一的心跳忽的加快,原本坐在蒲团上静心打坐的她,心里就跟猫挠似的,痒痒极了。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自体内升腾而起,让她实在坐不住了。只见逐一一猛地起身,双颊浮现霞红,目光涣散,脚步也虚浮。 她踉踉跄跄不假,但力气却比平日里还要大几分。 轻轻一点指尖,拦在她面前的木门便轰的洞开,头也不回的往外跌撞而去。 院落之中,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 千运尊者正在运转灵力,帮自己这位受了蛊惑的司空大哥调理内息。这不调不知道,一调吓一跳。 司空断此时体内灵气横冲直撞,道心受损,距离走火入魔就差那么两三步之遥。 就在千运尊者这边小心翼翼的调转灵力的时候,忽的他手中一松,灵气白白的送散于风中。 千运尊者猛地睁开眼,瞧清楚来人是逐一一之后,巴掌就抬起来了。 “逆徒!你又胡闹什么?” 此时理智被那烟气占据了上风,逐一一对于师尊的斥责充耳不闻,她眼中只有月下越显冷峻的司空断了。 “男……男人……” 目光涣散,朱唇微张,逐一一朝着他扑了上去。 灵活的手指翻飞,瞬息之间就将司空断的纽扣解开,衣衫松开,袒露出一段颈来。 司空断忽觉脖颈处冷风袭来,心口跳动的速度越快。 他似是慷慨就义一般,将脖子一歪。因紧张吞咽了一下口水,将目光别到了旁的地方,喉结滑动低声道。 “你轻……轻点……我……头一回……” …… 一旁的千运尊者神色见状,神色凝在面上。 他口中念念有词,逆徒逆了半天,准备教训的徒弟的手高高举起,又缓缓放下。 改捂住了自己的双目。 怕捂住还不够,千运尊者紧紧的把眼睛挤住,直到视野之中一点儿光亮都瞧不见。 非礼勿视。 “本尊的眼睛瞎他娘的算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司空断的灵宠土狗,本来正在当阳山庄的客房里,趴在地上呼呼的睡着。毕竟天塌了有主人司空断顶着,它吃饱了也用不着干什么正事的。 可突然随着逐一一被她体内的烟气操纵失了理智,灵宠土狗也从梦中惊醒。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它四只爪子撑在地上,脑袋呼呼的左右摇晃了几下,虚影闪过便化成了人形。 土狗的人形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瞳仁在夜色里异常的漆黑,满口尖尖的牙。 只见嗖的一下,化形后的土狗便朝着逐一一和司空断的方向,噘着嘴,一副撒娇索吻的样子冲撞了过去。 它的原身毕竟是个蛟龙,尽管本事不大,但力气可不小。 逐一一的手眼瞅着就要探进司空断的衣裳里头乱摸了,咚的一下被冲撞而来的土狗给掀翻倒地,脑袋朝后磕在了石头上。 千运尊者听见声音睁开眼,瞧见徒弟脑袋磕在石头上,连忙上前去扶。手往逐一一的脑袋后头一探,自发丝之间渗出了些温热的血。 他这徒弟虽然没有当成宝贝来溺爱吧,但他也没真揍过,从来都只是摆摆样子。月光映照之下,千运尊者发现自己掌心里弟子的鲜血,刺痛了他的双眼。 千运尊者的脾气上来,抬手就要去给那灵宠一掌,了结了这莽撞不知深浅的畜生。 然而他刚一抬手,就觉得自己的衣衫被拽了拽,千运尊者手中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抱着的逐一一。 她的目光不再向方才一样涣散,似是撞到石头后重新寻回了理智,将那烟气压制了下去。 因着难得的,千运尊者在逐一一的脸上瞧见了羞愧万分的神色。 “师尊,我该怎么办啊!” 逐一一的余光里,能看见领口大敞着的司空断。 而自己作为始作俑者,难免有些脸红羞涩,她避开了司空断的视线,转而哭丧着脸问询千运尊者。 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这感觉实在是太令人不安了。就像方才,她本来只是想在屋内打坐,谁成想再睁眼的时候竟然搂着一个男人了。 怪不得孟佳期的兄长会自我了断,这要是换个寻常的女修士,断情绝欲了百年才修的金丹,一朝陷入情感漩涡,道心毁了,日后修为停滞,早他娘的自尽了。 逐一一紧紧的拽着师尊的胳膊,师尊就是自己唯一的主心骨了。 面对逐一一期待的眼神,千运尊者静心思索了片刻。若说实话,千运尊者还真不晓得如何应对这奇怪的烟气。 毕竟孟家好几辈人了,也没能将其拔除。 沉吟了数息的时间,千运尊者拍了拍逐一一的头顶,硬着头皮安慰着。 “你别想不开,师尊定会帮你。” 师尊好不容易把你养大成才,你可不能学孟佳期的兄长自尽。 “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千运尊者压低了声音,显然不想他的话被别人听到。 “光是眼下,为师就能帮你想到两条路。” “一,你改换门庭,拜在佛门庵堂,剃了头发做尼姑。” 庵堂里全是女人,即便失了神志,也无人可以被逐一一祸祸。 “二,为师早年行走凡间游侠的时候,曾经收服过一位魔道女妖,从她那里夺得了不少的心法秘籍。” 其中有一本,讲的是采阳之法。 彼年看来没什么用场,还低俗下作的很,如今给弟子修炼,怕是再适合不过了。 “为师曾粗略的瞧了几眼。” 千运尊者颇是为难的回头看了看司空断,继续道。 “只是怕我司空兄的身体吃不消。” …… 司空断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虽然他从未近过女色,但这毕竟有关男儿的尊严,岂容他沈千运在此置喙。 当即司空断便挑起眉头,瞳孔因为怒意缩了缩。 “看不起谁呢?” 怎么就吃不消了? 一个魔修的破心法秘籍,能有多激进啊?你拿出来让我瞧瞧! 不管是上头说的哪条路,逐一一都不乐意啊。 让她青灯古佛,天天给泥塑磕头,吃不着荤腥,还不如死了算了。 而让她修炼那采阳炼炉鼎的法术,养一群面首的话,一来违背心愿,二来它晋江也不让啊。 “师尊!” 逐一一挣扎着要往起爬,她脑后的伤口渗出了更多的鲜血。 “你快想办法啊!” 千运尊者瞧见徒弟真急了,连忙扶着她起来,找了个石椅坐下。 他手中掐诀,星星点点的,似萤火一般的金色光芒绕在了他的指尖,口中念念有词。 此地虽说是孟佳期的梦境,但毕竟还是金坛之中,金坛是他的法器,自然此间也由他操纵。光这么坐以待毙也不成,还是快些解决了此事的好。 随着千运尊者的法诀念出,忽的漆黑夜色猛地消失,日头从东边的天际快速的升起,紧接着便是天色大亮。形形色色的人从屋舍里出来,快速的倒腾着双腿,不停的忙碌着。 瞬息之间又是日落西山,孟佳期摸着黑出去,回来的时候肩上扛了女人。 刚把女人放下,他似乎来了理智,头顶耳光呼喊嚎叫,攥着拳头锤地锤墙。 斗转星移,日头升起又落下,花儿谢了又开,开了又谢。叶子枯了又生,生了又落。 孟佳期半夜里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扛回的女人有十多个了。 可他锤墙捶地的次数却比之前越来越少,而不知从何时起,他干脆就不出来锤了。 春去秋来,岁月如梭,坛中世界在千运尊者的咒语之下,半柱香得工夫就过了数年。 孟佳期身上的衣衫换成了女装,木簪也变成了宝石嵌的。 一日他亲了一口女子,被女子的口脂沾到了唇上。自那以后,便日日点绛唇,敷香粉,竟然连走路都扭着腰了。 那曾经阳光的青年修士消失,被司空断称为正直的面相,让脂粉遮掩着彻底瞧不见了。而他夜半时分也不再有挣扎的举动,亦或者说,干脆就放弃挣扎了。 孟佳期忘了自己骂过父亲的话,骂他老不死的,祸祸许多娘子。他自己扛着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回来,醉倒在温柔乡,变成了自己憎恶的模样。 …… 千运尊者口中法诀停顿了下来,转回头看向逐一一,勾勒了一下自己这弟子如若像孟佳期一样堕落,会是什么鬼样子。 金坛下方的时间凝滞,人人都不动弹了,天上的云和风也都静止。 逐一一捂着手上的后脑勺,似瞧见了什么,抬手去指。 “师尊!有变数!” 千运尊者闻言再次继续念动法诀,坛中世界的时间便再次开始流转。 司空断顺着逐一一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是孟佳期和一位女子起了争执。那女子逐一一认识,正是之前领着她在别院认路的医女夫人。 只见一碗浓黑色的药汁,强迫着被灌倒了医女的嘴里。因着她牙关紧闭,不少还顺着嘴角流淌了下来,混着泪水一起沾满了衣襟。 而端着碗的孟佳期,眼中则难得的有了一丝不同于平日里的光芒,抑或是疯狂。 他嗫嚅着…… “孟家到我这儿便绝了吧!” “让我孟佳期成为最后一个被那东西寄生的人。” “待到我时日无多,便同归于尽。” 被灌了药汁的医女倒在地上,身下有血迹蔓延开来,氲湿了衣裙。甚至都无需下去查看,众人也能猜到方才那要怕是用来打掉孩子的。 时光再转,逐一一的身影出现在当阳山庄。她身着一袭白衣,手持双刀利刃。凶神恶煞的闯进了孟佳期的屋舍,恶狠狠地骂了句。 “竖子,你胆敢白日宣淫!” …… 看到逐一一登场,千运尊者差不多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奇怪的烟气,多半是孟家祖上不知从哪儿沾染来的,向来寄生于孟家的嫡亲血脉里。比如孟佳期的爹死了,那烟气就到了孟佳期兄长的体内。 而那位修士带着亲爹攒的女人一起自焚了,还没来得及留个血脉,烟气便只好寄生在了孟佳期的身体里。 等到孟佳期有生死危机,那烟气便逃窜出来,试图夺取占据逐一一。再看逐一一时不时的目光涣散,怕还真有敌不过的可能。 “啧啧啧……” 千运尊者双手松开法印,目光转在逐一一和司空断二人身上逡巡。 这烟气不怕烧,不怕封,不怕宿主死。 是个难缠的货色,麻烦的紧。 而到底怎么搞,千运尊者眼下还不敢轻举妄动。怕万一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硬来的话烟气弄走了,但逐一一也治死了。 千运尊者两相权衡,一个是他在凡间游侠是结识的兄长,有过命的交情。一个是他百年来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弟子,不是亲爹也胜似父子。 两害取其轻,千运尊者狠狠的咬了咬牙。 还是徒弟比大哥亲些。 千运尊者将右手探入虚空之中,在自己多年来积攒的法宝里翻找了起来。摸索了半天,终于寻到了一本不知压在那里多少年的心法本子。 勾勾手指,将其拉拽牵引了出来。 “一一。” 千运尊者唤逐一一的时候,多半是逆徒,混账之类不中听的话,很少用这样温柔的字眼,更少用这样温柔的语气。 “两手准备,师尊帮你寻法子解脱。” 千运尊者避开了司空断,偷偷摸摸的将本子递到了逐一一的手中。 “这法子也先练着。” 万一真无法脱身,就当是个修行上的机缘了。 逐一一低头一看,皱了皱眉,因这簿子上写着。 《偷阳换柱采元补阴无上秘法》 “师尊,这东西有些下作呢。” 正经仙门里出来的修士,逐一一难免有些嫌弃。 “咦,你不要想得龌龊了!” 千运尊者连忙补了一句。 “修行术法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进阶与否。” 魔界大能,凡间大妖,修些杀人道。修得差不多了还不是照样飞升上界? 要不然上界全是好人没有坏人,就如同天地有日无月,有光无夜。如同太极有阳无阴,不成体统 了。 千运尊者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司空断探寻的视线,继续劝道。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凡是有利弊,这烟气能让男人对逐一一死心塌地,对于她修炼这《偷阳换柱采元补阴无上秘法》来说,简直是如有神助。称之为机缘也不为过吧? 逐一一听完咂摸了一下嘴,嘶了一声吸了口气。 “也对!修行术法哪有高低贵贱之分呢。” 她抬起食指用舌尖轻轻舔了舔,用润湿的手指捻开了书页。 心法入阶,第一篇 【壹准备健壮男子一人。】 逐一一看了看司空断,健壮男子有了。 【贰扒光他的衣裳露出壮硕的胸膛将其四肢绑在榻上 点上两盏红烛助兴下点儿药更……】 还没看完第二条,逐一一将心法簿子啪的一声用力合上。 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修行心法? “这他娘的是春恩宫□□吧???”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重重的合上书后,逐一一不假思索,沉下脸。 “师尊,我觉得不行。” 千运尊者或许已经猜到了逐一一会这么说,早就想好了劝慰的话。 “一一。” 千运尊者难得在管教徒弟上选择以理服人的方式。 “如若抛却司空兄与我的情谊,以及他的前途修行不提。” 千运尊者站在长辈的角度来看,司空断还真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 “一来他修为高本事大,二来他洞府广法宝多,三来他的身体健壮模样也不错。” 更不要提因着他修的是元阳丹簿,活了千余岁月,也不曾和谁有个风月上的情谊,是个从身子到心都干干净净的,这可实在是难得,难得,难得极了。 “师尊,他这人不行。” 逐一一回想起和司空断前辈头一回见面的场景,他摘了自己的护心镜,取了自己的系腰绳,还在她的腰上好一阵的摸索,简直就是登徒子行径。 即便抛却司空断的为人不讲,那本采阳之法的簿子里记载的东西,司空断的身体吃不吃得消逐一一不晓得,她自己是肯定吃不消的。 才刚翻开第一卷,就净是些虎狼之言,等到后头还能得了? 逐一一想到这儿坚定的摇头,已然定了拒绝的心。 “不成。” 千运尊者还要劝,逐一一抢先一步开口。 “师尊,我方才倒是瞧出了些门道来。” 不论是孟佳期自己,还是他的兄长,在刚被那烟气入体的时候,都还存着几分神志,也仍能操控自己的身体。而等到后来,便彻底由那烟气占据了上风。 千运尊者点点头,大家都看出来了,逆徒到底想说什么。 逐一一抬手,用指尖点在了自己的胸口。 “师尊,我眼下正是被烟气刚入体的时候,神志时昏时醒。” 她欲言又止,停顿了瞬息之后继续。 “迟早也会变成孟庄主那样。” “但我不愿变作那副模样。” 逐一一挑了挑眉头,咬了咬牙关,似是狠下了心肠。 她转过身来,朝向了一直被忽略的司空断,声音里带着几分命令的调子。 “我给你的心呢?” 司空断露着半边胸口,面上的霞红还未彻底褪去,眼神还是朦胧而涣散着的。突然听闻逐一一的声音,手忙脚乱的,也不顾上去拢自己的衣衫,就任凭衣襟敞开,手中掐诀祭出了他的藏宝箱。 他的藏宝箱刚一出现,就带着一股子难以言明的气息,仿佛里头藏着无尽的宝物。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旁的时候不晓得,光是千运尊者与司空断结伴游侠的那段日子里,他二人白天行侠仗义,日落西山之后,就是绿林好汉。 凡与这二人碰上的修士,被截了法宝的数不胜数。 司空断单膝落在地上,口中念出法诀,那箱子便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带着浓郁灵力的金光便争先恐后的,从这条缝隙里流淌溢出。 也不知是信任眼前的逐一一和千运尊者不会夺宝,还是自信他们没那本事,司空断在伸手探入的时候并不避讳着他们。 寻常抢来的法宝都随手丢在虚空之中,取用时抓到哪个算哪个。 而这箱子里的可都是至宝。 千运尊者的目光流连于金光蔓延之处,挪移不开,对司空兄的敬佩之情再一次燃了起来。 司空断伸手探入箱中,不住的翻找,忽的停顿抽手出来,拎着的是一面护心镜。护心镜上有禁制,有法术,且样式也好看的很。 千运尊者点点头,不失为一件可观可用的防身宝物。 只是…… 有点儿像逆徒出山时,他给逐一一防身的那一个,想必大抵出自同一名家之手吧。 司空断再次把手探入箱中,继续寻着,不多时再次提出一条长长的带子。带子上刺花嵌玉,配上术法加持,更加华美无端,定睛一看,似乎能挡化神修士全力一击,是件万里挑一的防身法宝。 等等…… 千运尊者忽的神色一凝,看看逐一一又看看司空断,想起了什么。 不管是方才那护心镜,还是这腰带,都是他在逐一一出山前给她带上的。如今怎么会在司空断这里? 难不成? 再一联想掌尊那两个珠胎暗结的弟子,千运尊者深吸一口气。 “别找了,别找了。” 再找下去都要翻出逐一一的肚兜了。 “我同意你们这门亲事了。” 正好现下有天地日月,我这高堂也在跟前,跪下磕几个头,天道也就能认你们是夫妻了。 但司空断对千运尊者的话置若罔闻,毕竟逐一一方才说要的是那颗心,而司空断对那心宝贝极了,藏在了箱子里的最深处。 他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那些法宝的光芒蔓延到了他的身上,顺着敞开的衣襟钻了进去,又从窄袖口处流淌了出来。 以至于此时的司空断,看起来金光四溢,比那初升的朝阳还要耀眼。 “便在此了。” 司空断双手捧着那颗扑通扑通跳动着的心,小心翼翼的,仿佛捧着什么易碎而珍贵的无价之宝。 明明这心是逐一一给他的,但着魔了的司空断,却像是捧着自己的心,要献给逐一一似的,眼中闪着细碎的星光。 捧在司空断双手中的心脏有力的跳动着,全然没有离了肉身就该枯朽的姿态,反而生命力十足。 ——砰砰——砰砰—— 逐一一将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去感知自己体内心脏的跳动。 ——砰砰——砰砰—— 两颗心跳动的频率一致,半点差错都没有。 司空断的容貌放在修界算的上一等一,即便是素有名气的沈佳郎千运尊者站在他身侧,也丝毫不显的司空断暗淡,反而更为耀眼了。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他双唇微启,单膝落在地上,衣襟半敞着,说出这样的话时,很难让女子不动心。 “昔日是我不懂儿女情长,空空度了千年岁月。” 司空断目光灼灼,全然落在逐一一的身上,谁也分不走他的注目分毫。 “此后上穷碧落下黄泉,只羡鸳鸯不羡仙。” 千运尊者低下眸子,暗暗四村,上穷碧落下黄泉后头是这句吗?我咋记得是两处茫茫皆不见呢。 逐一一这会儿后脑手还疼着,痛意让她无比的清醒。不管眼前的司空断是如何痴情,事实上他还是那初见就夺了她宝物,专横跋扈的混账罢了。 双手往腰间落,平日里隐藏着的双刀先行,逐一一紧紧的握住了刀柄。她用力往出一拔,刀身反照的寒色月光,便映在了司空断的眼眸之中。 忽的逐一一一个错身,右脚向后一挪。要想进,便先要退。 紧接着逐一一举着双刀的双手高高的抬起。要想挥斩,便先要高举。 刷—— 逐一一的双刀落下挥斩,劈开了风。 扑哧—— 司空断手中,被当成宝贝一样,小心翼翼捧着的那颗心,鲜血四溅,碎块从他的手中跌落到了地上,和尘土混在了一处。 顺着司空断的指缝,鲜血往地上流淌。而更多的,在大刀挥斩时四溅的鲜血,星星点点的沾满了逐一一的衣襟。 且有那么一滴,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右眼之中,于一瞬间将逐一一的眼白染成了血红。 或许是有些刺痛,逐一一眯了眯眼睛,泪便和那滴鲜血一起混着,顺着眼角淌了下来,在她白皙的面颊上成了一行刺目的血泪。 换了寻常人,这幅模样大抵瞧着会狰狞惊心。 可到了逐一一的身上,却平白添了几分浓艳,和英武。 斩的是自己的心。 逐一一没有半点犹豫。 斩下司空断手中那心的瞬间,逐一一的胸口仿佛也被人捅了一刀似的,脸色霎时便惨白了。 可她却比方才更为清醒。 逐一一将手中的双刀向两边猛地一甩,本来沾在刀上的血珠也这么利落被挥了出去,散入了风中消散。 比起师尊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逐一一倒是果决多了。 磨磨唧唧,磨磨蹭蹭。 有什么用? 与其在这里寻找什么孟家几代人都寻不到解决之法,又或是坐以待毙,炼什么采阳的妖法,一点点让自己的神志被吞噬。 还不如…… 逐一一高举双刀,有点水泊梁山的万丈豪情在。 我命由我不由天。 “干就完了。” 一旁的千运尊者心潮澎湃起来,鼻尖一酸甚是感动,竟然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子‘他日我徒儿必成大器’的错觉来。 这边师徒二人正感慨着,另一边司空断涣散的眸子聚在了一处,神色也由痴情发昏,转而成了冷漠倨傲。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血污,不由得皱了皱眉。 再低头一看自己敞着的衣襟,以及露在外边的脖颈和一小块胸膛,从喉头发出一声冷哼。 司空断甩了甩手,将上面沾染的血污抖落,抬眼看向逐一一。 “你哪来的胆子?敢近身与我?” 司空断记得清清楚楚,这女人将手探入了他的衣襟里头,指腹好一阵子摩挲。想到这儿,司空断仍觉胸前的温度未退下,被她手划过的地方还滚烫着。 “坏了我千年的清白之身?赔得起么?” 他拍了拍膝头的尘土,站起身来,带着无尽威压,欺身朝逐一一走来。 ………… 与此同时 逐一一体内的烟气,寻了处宽敞的地方,凝聚成了人形。 “真不愧是千年童子,摸一下就算坏清白了?” 烟气凝聚,竟是个模样俊俏的少年,嘴角勾着一抹邪笑,双手环在胸前,眼中尽是幸灾乐祸。 转而笑意忽的消失,化成了阴森的狠厉,少年抬手,就有烟气化作一把利刃。 他用力往下一刺一刺一刺,刺刺都深深的扎入了逐一一血肉之中。 “你这丫头,也怪讨厌。”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司空兄,是我教子无方……” 千运尊者猛地向前一扑,跃身拦在逐一一和司空断之间,双手展开向前一推,连道。 “但总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 千运尊者座下就逐一一这一个徒弟,两人也是真的有缘。 当初能不顾巨鹿山只收男弟子的规矩将逐一一带给回去,今日自然也能做出和昔日道友反目之举。 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千运尊者和这逆徒之间,怕是上辈子欠下的孽缘了。 千运尊者这儿拦着,而被拦在身后的逐一一竟然还痴痴傻傻的站着不动,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么机灵。兼顾司空断突然发难,千运尊者在百忙之中回过头,来不及传音,直接便开口喊。 “愣着干什么?跑啊!” 难不成真的等着挨打不成? 逐一一闻言回过神来,强忍着心口刀刺般的剧痛,双脚用力一点,纵身向上跃去,朝着那坛顶处的微光,利箭一般冲了出去。 当阳山仍在敲罗打鼓,四下一派红火热闹的景象。庆祝仙人在凡间行侠仗义,救当阳山女子于水火之中。 此地多年来难得有一件值得庆贺的事,百姓们都欢欣极了。 平日里给街坊邻居做石头水缸,给牲口做饮水石槽的石匠,这会儿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他少年学艺石的小凿子,找了块汉白玉的石头,小心翼翼的雕起了仙子逐一一的容貌。 石匠的手艺还算不错,几凿子下去,那本来灰突突的汉白玉,还真有了逐一一的几分神态。 石像的仙子脸盘圆润,慈眉善目,放在祠堂里头用来拜拜,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是和石匠手中雕刻的像不同,这会儿从坛中跳出来的逐一一,浑身是血,捂着心口的样子有些狼狈不说,手提双刀的眼神儿没有半点慈善一说。 她眼中带着凶光,脚步蹒跚,身形晃晃悠悠,推开了在当阳城街头敲锣打鼓的百姓,挨家挨户的往人家院子里头闯。 倒不是来寻善缘,逐一一趁着自己神志清明,每寻到一个曾被孟佳期囚在别院的女子,就二话不说,在人家闺房里一顿乱翻。 寻到那被藏着的心后,便挥刀劈砍下去。 尽管每一刀砍下去的时候,就像是砍在自己的心口上,疼痛难以忍耐。可这疼痛让她越发的清醒,仿佛能从那奇怪烟气的手中将身体的自主给夺回来。 前一日还被称作救苦救难活菩萨的女仙子,今日就成了当街行凶的女妖怪,凡间衙门的差役远远的提着手中的棍子,犹犹豫豫躲躲闪闪的不敢上前阻拦。 逐一一这会儿红了眼,只是在心里头数着自己斩了多少的数目,数着数着,扑通一声跌在了地上。 视野便跟着朦胧起来,围在四周的人影也模糊起来。今日的阳光似乎格外的明亮,不时的微风吹来,将树梢挂着的叶片,花影,吹得不停作响。 阳光从叶片缝隙里下来,正照在逐一一的身上,但不知为何,她的容貌反而看不真切了。 不光是四下的景物和人影模糊起来,逐一一的耳朵里嗡嗡的响着,其余的声音全都沉默下来。树梢上的鸟儿将喙插到了翅膀下面,不做声了。草丛里的虫儿也忽的没了动静。 就连当阳城百姓人家里养着的,看门的狗,这会儿也都只管窝在地上,呼呼的沉睡着。 仿佛天地万物,都在这一刻为即将到来的地狱做起了准备。 逐一一隐隐约约的,瞧见了一个人影,听见了一个声音。那人影由烟气凝结,瞧着仍是虚无且不真切。那声音更是飘摇,似风一吹就会消散于云间。 人影轻飘飘的,在逐一一的面前蹲了下来。 逐一一眯了眯眼睛,却也只瞧见是个白皙的少年。 少年的嘴角勾起戏谑的笑,若说恶意的话,却也还称不上。 他抬起手,有指尖蘸了些逐一一面颊上尚未干涸的血珠,轻轻的抹在了她眉心之间的花钿上。 “我来给你讲讲这天地间的大道。” 这少年瞧着年岁,却好为人师。换了旁的时候,逐一一才不吃这一套,可此时她身体实在虚弱,连躲避的气力都没有了。 “当一蠕动的虫儿从卵中钻出,便有食虫的翠鸟应运而生。每只鼠在田间地头穿梭,便有猫儿在后头随着。羊在云下悠哉食草,狼便躲在芦苇之中伺机而动……” 少年收回落在逐一一眉心的手,也不顾地上的尘土,盘腿坐了下来。 “世间万物,都有个天道定下来的敌人。” 这和好坏阴阳,没有半点关系。 逐一一半睡半醒,只听了个大概,不外乎就是些弱肉强食的话语。但她此时跌在地上,半边脸贴着地上的石砖,目光直直的落在了这人的腿上。 他的衣衫下头,似乎空荡荡的,再一细看,并没有凝成形的双腿,只是一团青灰色的烟雾缭绕。 逐一一瞬间便放大了瞳孔,挣扎着要起来。但少年的手却是实体,一把按住了逐一一的肩头。 “万物不外乎相生相克,只是一只虫儿的宿敌不过是一只鸟儿,但一只鸟儿却要吃多少虫呢?” 少年的力气不小,逐一一挣扎几下都动弹不得,只能任凭他附下身来,在她的耳边用极为阴冷的声音道。 “孟家子孙数代,当阳城中女子无数,不信你卜一卦,他们都是我的虫。” 说着少年挑了挑眉头,用另一只空余的手,捏着逐一一的下巴将其抬起,二人四目相对。 “你这坏脾气的,也是我的虫。” 天地有阴阳,大道却无善恶。 翠鸟捕虫,老实说,不需什么理由。 而猫儿捕鼠,从来都是玩腻了才吃。他捕起虫来,也是同样的计较。 当阳山孟家子孙,如若按命格面相来看,各个都是重情重义,痴情的种。但他在取了那些人的性命之前,总要玩个尽兴。 让痴情种,做花间蜂,无力反抗,却又苦苦挣扎,实在是有趣的紧。 少年的目光在逐一一的面上流连,从细挑的眉,看到樱红的唇,她想看看眼前这个不听话,坏脾气的女子,面相几何?命格几何? 逐一一猛地甩头,从他的桎梏里挣扎出来。但身体实在动弹不得了,便把脖子往前一伸。 “干你娘的。” 人穷不能志短,打不过好歹嘴上不能吃亏,这是千运尊者教的。 且只要这人动手,千运尊者便能察觉到逐一一有性命之忧,片刻便会来到近前。化神之威,就不知谁是虫,谁是鸟,谁是猫,谁是鼠了。 少年冷笑一声,眼中闪现凶光。 坏脾气的虫并不有趣,或许今次应当来个痛快,干干脆脆的取了这女子的性命。 虫儿尚有许多,不差这一个。 他高高的抬起手,猛地便向下劈去。 呼—— 手刃斩开了风,带着猎猎的嗡鸣冲入逐一一的耳中。 她挣扎着要再拿起刀斗一斗,双手却无力抬起,只能闭上眼睛,等着无尽的黑暗和疼痛。 偏偏疼痛不曾袭来,反而是骨碌一声,挨着她的少年被一脚踹开,不知滚到了何处,消失了踪影。 等等…… 逐一一皱了皱眉头,那少年是烟气所化,怎么的会被踹走? 没等她想出答案,只觉得后脖颈一凉,紧接着她便被猛地提着衣领向上一抬,双脚晃晃荡荡的在空中摇摆,脱离了地面。 眼前出现了个并不陌生的人,只是这人凑得极近,近到逐一一只能看见他一双目光灼灼的眼。只看局部的话,一时之间记忆有些模糊。 “这位道友,男女有别,你太近了些。” 逐一一的声音含糊不清,双手双脚晃荡着,想要脱离此人的桎梏。 可对方那空闲着的手一把揽在了逐一一的腰间,将人越发搂的紧了,也越发搂的近了。 近到二人呼吸相闻,近到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也能感知到对方身上的热度…… 到这个时候,逐一一才终于认清,原来这会儿搂着自己的人,是师尊的旧友,名唤做司空断的前辈。 前辈的手从逐一一的腰间上移,落在了她的后脑勺处,掰着逐一一的头不让她往别处去将目光游走。 “你坏了我的清白。” 司空断的调子向下走,是不容置疑的陈述。 虽说那烟气不知为何从她体内脱离,可逐一一身上的伤却很严重,故而神志仍旧不大清醒。她闻言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回道。 “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我就摸了几下,前辈别扭什么呢。” 难不成还得我负责啊? 司空断听着逐一一不以为然的语气,心中更是羞愤难当。 他千年来修得是元阳丹簿,躲女人躲的远远的,清清白白的一个男修士。不仅从未与女子有过接触,甚至从未于女子动过情愫。 他的心是古井,任凭风多大,也从未起过波澜。 他的命格是断情绝欲,是孤身一人,是白日飞升…… 可这次莫名其妙的中了魔障,却体会到了那不可言说的,奇妙的悸动。 平日里瞧着普普通通的女子,入了魔障后便像是镀了一层金色光晕,迷人耀眼极了。 让他生出一股憧憬,生出一股怜惜,生出一股柔情,生出一股愿为其上刀山火海的壮志豪情。 司空断提留着逐一一的后领,目光落在了给予他这些情绪的女子身上。 但不管怎么看,那些突然出现的情绪,消失的无踪无影。 自逐一一劈砍了那颗心后,憧憬,怜惜,柔情,壮志豪情统统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却又无比的鲜明,将司空断千年来的前半生,映衬的苍白极了。 修道修道,修的是一个极端。 凡人命短,却修长生。畜生降而有尾,却非要修个人形。 有情人修无情道,势要法天地自然,山水草木。 修了千年无情道的司空断,在体验过那转瞬即逝的情之一字后,却觉得情是比天地大道还要令人欢欣的东西。 他很是嫌弃的看着逐一一,老实说她虽有美貌,但没了魔障之后,再看逐一一,不过就是个仙门里出来的,两面三刀,表里不一,无礼愚笨的小辈罢了。 还油腔滑调,讨嫌的很。 可司空断这会儿心里头空了一块,亟待填补,只能按捺下对逐一一的嫌弃,猛地靠近,将唇贴在了她的额头。 啪叽。 亲了一口。 悸动,憧憬,柔情…… 一样都没回来。 司空断提着逐一一的后领,将其远离自己,拉开了些。他用空下的那只手,擦了擦自己吻过逐一一的唇,胸口的心跳依旧稳健而平缓,丝毫没有变化。 “……” 司空断沉默片刻。 情之一字,怎么比道还要难以捉摸? 方才逐一一这小辈在他眼中还比太阳更明亮,这会儿瞧着狼狈凄惨,脏兮兮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心中有了计算。 情难以捉摸,但情爱,似乎容易多了。 他将灵力送入逐一一的体内为其疗伤,双唇微启,一股子邪火从心底蹿起,语气里满是不容拒绝。 “今夜,你我便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