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夫人是正道领袖》 第1章 退亲。 第一章。退亲。 北地的风雪还有一些凛冽,而在这样凛冽的风之中,两匹红鬃烈马撕开风雪,向一座低调却又古朴的宅子而去。 万梅山庄的庄主医术无双,平日里往来于此的人虽然不多,可是却也算不得稀少。只是,这两位策马而来的人却怎么看都不像是求医的。 这两个人从马上下来,只见其中一位是一名眉须皆白的老者,而另一位则是一个身着明显不属于中原服饰的青年。 ——说他是青年,其实也并不那么妥当。因为他虽然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些属于青年人的无畏与桀骜,周身却染上了几许冷冽的风霜,可是他的那一双眉眼却永远是澄澈的,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年岁。 那老者率先走下马来,见那青年还委委屈屈地蹲在地上不动,老者终归叹了一口气,伸手拎住青年的后领。老人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玉公子切莫生事,今日且听夫人吩咐,好生将这件事情了结,否则您回去又要睡书房了。” 老人这一声“公子”彻底戳中了青年的泪点,他忍不住嚎啕出声,蹲在地上把自己委屈地缩成了个球球,然后抬起满是泪水的眼指控一般的望向了这位老者,哭唧唧的控诉:“钟叔……钟叔你以前都叫人家‘姑爷’的!!!” 见他这般矫揉造作,老者额上的青筋忍不住蹦了起来,他捏了捏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好歹没有对这故意耍怪的青年挥出老拳。 虽然没有动手,却明显能够看见老人额角的抽动,他轻哼一声,不为所动的说道:“我家夫人认你,你才是姑爷。”而若是我家夫人不认你…… 这话算是彻底戳在了这人的肺管子上,他瞬间收敛了故意作怪的表情,转而换上了一脸严肃。没有等着老者催促,他主动上前敲了敲万梅山庄的府门,很快便有一个小童出来应门。 看见这门外站的两个人,小童先是微微一愣,转而迅速对那青年行礼道:“”恩人。” 这个称呼古里古怪,不过青年没有表示异议,而那小童在对他行礼之后便慌忙的向主人汇报。不多时候,便有人郑重的将这位老者和青年迎进了府上。 老者全程都保持着标准的笑脸,虽然是笑着,可是却看不出太多的情绪,然而被这般热情周到的招待,又想了想自己此行的目的,老者不由得有几分讪然。 但是只要想到了家中的懵懂无知的小小姐,他瞬间又将这份讪然压下,转而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家小小姐那生出这些事端的行事不着调的爹。 万梅山庄的庄主复姓西门,西门庄主方才正在为病患诊治,听闻有贵客上门,他却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活计。一直到帮那位病患施完针,西门庄主才放下手中的银针,净过手后往会客厅走去。 整个过程说来复杂,可是对于像西门大夫这样医术纯熟的医者来说,也不过是用了一刻钟的时间罢了。除了那个坐也坐不住,总想摆弄点其他东西的青年之外,其他的人都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管现下情形如何复杂,他们面上至少都是一派安稳。 那一身黄衣的老者并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坐在那青年的下首,此时西门庄主走进来的时候,他便放下手中茶盏,起身站在了那青年的一侧。老人容止礼仪半分不错,并没有因为年长而露出什么傲慢的神色,是一副极为妥当的大家风范。 西门庄主先和那青年打过招呼,而后也对那老者施以一礼,虽不知如何称呼,可对方毕竟年长,他总不能怠慢了长者。 见到这西门庄主这般行事,老者心下微微叹息,不过想起此行目的,他却不能有半分让步。 “玉兄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西门庄主诊治过无数病患,“望闻问切”更是作为一个大夫的基本功夫,更何况他也算通晓人情世故,见到那青年一副抓耳挠腮可是却始终不肯开口说话的样子,西门庄主便率先开口询问出声。 话题既然已经开了头,便没有那么不好进行下去了。 方才一副别扭神情的青年挺了挺腰杆,轻咳了一声,在眉眼之中重新浮现出了几许威严。 实际上,他也并不是什么江湖之中无名之辈,只是他的势力范围远在大漠,在中原之中颇为不为人知。再加上大漠与中原习俗不同,按照中原的说法,他算得上是“入赘”,所以在那看护着他家夫人长大的老者面前,这人便显出几分气弱来。 如今面对旁人,这青年自然不能落了自己的面子。毕竟,如今他的身份不仅仅是西方魔教的教主,更还是藏剑山庄庄主的夫君。 之所以今天会在万梅山庄之中上演这一出,还要从半年之前说起。半年前,西门庄主曾经远涉大漠,只为采摘一味药材。可是却不想遇到了悍匪,将他与随从的财物洗劫一空,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就在他们被洗劫而且他的侍从还因为保护他而被悍匪刺中了一刀的光景,他们又经历了一场沙尘暴。 这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万梅山庄的庄主本来就是文人,在武功方面并没有太高的建树,再加上他身在中原,还没有领教过大漠的气候,所以在种种糟糕的情况叠加之下,他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沙尘暴即将将他们吞没的时候,一道白影忽然破开漫天的黄沙来到了他们身边。只见那人一手一个抄起了他和他的侍从,随后西门庄主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这样无知不觉的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座装饰十分华丽的宫殿之中,而周围也不再是漫天的黄沙,相反的,这里还有青葱的草木。 这里是沙漠之中唯一的绿洲,也是西方魔教的总部所在地,而救了他们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罗刹。 玉罗刹其实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他所以顺手救了西门庄主和他的随从,只是因为他答应了自家夫人要日行一善。那日他行善的指标还没有达到,所以便顺手救了这两人的性命。 玉罗刹对这件事情并不在意,可是西门庄主却并不是有恩不报之人,他性情生来就有几分执拗,天天将“报恩、报恩”的挂在嘴边,玉罗刹被他烦得不轻,最后索性随口道:“你有儿子吗?你要是有儿子,不如就许给我当女婿吧。” 玉罗刹之所以敢这样轻易的许诺自家闺女的婚事,是因为中原与大漠的习俗不同。在大漠之中,女子是可以娶许多夫婿的,同样男子也可以娶许多的妻妾,一切都以自身的能力和财力为唯一标准。 大漠之中讲究的强者为尊,玉罗刹自己的闺女将是这大漠之中唯一的未来主人,在他的观念里,他家闺女自然可以娶上十个八个夫郎——只要她愿意,哪怕是番邦的王子或者是当朝的皇子,他这个当爹的也能给自家闺女弄过来。 虽然,此时此刻,他唯一的宝贝闺女才八岁而已,玉罗刹却已经有了这样的雄心壮志。 西门庄主并不知道大漠有这样的习俗,他只是被玉罗刹的这个要求弄的一愣。 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那种,既然已经说了“救命之恩不得不报”,那么对方提出的要求,他总要想方设法的满足才是。 更何况这件事情并不违背道义,而他儿子也没有其他倾心的姑娘。如今他的儿子一十有五,并且天资卓绝,除了他们西门家祖传的医术之外,他儿子在剑道上也展现出了异常的天赋,如今在江湖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少年剑客。 而西门庄主自然能看得出来,他家儿子剑外无物,并未将情爱之事放在心上。虽然这样对人家姑娘来说不算太公平,但是负担起照料一个女子终身的责任,他相信他儿子还是能够做到的,而他们西门家总也不会亏待了恩人之女,所以一番权衡之下,对于玉罗刹这个荒谬的要求,西门庄主这般行事稳妥之人竟也应下了。 玉罗刹满心满眼是要给他家小闺女寻十个八个小夫郎的,如今这才开了张,自然要喜滋滋的和自家夫人报喜去。 所以,玉罗刹收拾了小包袱,再送走西门庄主不久之后就乐颠颠的往江南而去。 他家夫人乃是藏剑山庄的庄主,藏剑叶家兴起于唐代,如今已经延绵了数百年。到了这一代,叶家子嗣凋敝,也只剩下了一个女子。 幸而这个女子无论是在叶家祖传的锻造之术上,还是在叶家的剑法之上都是天赋过人,这才没有让叶家断了传承。 而到了她该婚配的年纪,却遇见了玉罗刹这个要命的冤家。寻常人家听说要入赘,但凡是有些气节的男儿都是不应的。可是玉罗刹这个明显不是寻常男儿的男子,居然喜滋滋的同意了他家夫人的要求,乐颠颠的做起了藏剑山庄的上门女婿。 虽然玉罗刹难免要在大漠与西湖之间来回奔波,但是夫妻二人情谊甚笃。待到叶夫人产下一女,自然也随了叶夫人的姓氏——别说小闺女了,要不是他家夫人拦着,恐怕玉罗刹自己早就要死要活的冠妻姓了。 这一次事关他们的女儿,倒是让夫妻二人少见的红了脸、吵了嘴。 第2章 明珠。 第二章。明珠。 叶夫人和玉罗刹之间情谊甚笃,虽然聚少离多,但是比那些江湖之中貌合神离的夫妻不知道要恩爱多少倍。 只是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小黄鸡与明教喵之间存在生殖隔离的缘故,两人成亲十载,好容易才有了一个宝贝闺女。 而叶夫人也因为那次生产艰难,伤了一些元气,而后便被神医断定此后便不能再有其他子嗣。 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不过对于唯一的闺女,玉罗刹和叶夫人两人自然宝贝的紧。 世人总说“严父慈母”,不过到了叶家,这角色似乎就颠倒了过来。 玉罗刹自己就是肆意的心性,宠起孩子来更是没了底线,幸而叶微澜从小就性格大半随了母亲,虽然难免带上几分父亲的桀骜张扬,不过却也大体上谦和守礼。 叶家是百年世家,处事主张君子如风,叶夫人虽然是一介女流,可是却并不堕祖上风骨。她平素教导女儿,也要求叶微澜恪守君子本心,知进退、明是非,不可肆意妄为。 如今夜叶微澜方才八岁,却已经显现出几分世家子弟克制守礼的雅正之风。 可以说,小叶同学这辈子几件出格的事情,都是在她那个倒霉催的爹爹的怂恿下干出来的——什么给老师的白胡子编辫子、什么在练器炉里藏炮仗、什么去偷隔壁家的梅子,诸如此类的事情,全都是玉罗刹见自己的小闺女太听话,怕她日后长成一个小古板,所以便暗搓搓的带年纪尚小、不能分辨是非的闺女做下的。 叶夫人知道事情原委之后自然生气,所以那一大一小两只少不得要被她拉去领罚。可怜叶微澜还不到四岁,连笔都握不稳,就要抄大段大段的《论语》,严重了还要抄《春秋》、抄《药师琉璃光本愿功德经》。 而玉罗刹有心想要帮自家小闺女,可惜大漠与中原的语言不通,他在中原基本上就是半个文盲,写出来的字还不如四岁的叶微澜好看。 那么丑的字,被叶夫人一眼就能发现端倪,最后少不得又是父女俩人一起没有饭吃。 小姑娘被亲爹坑了几次之后,果断就哭唧唧的自己默默写,再也不敢拿亲爹的鬼画符去充充数了。 那是自己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小闺女,她家微澜又一向那么乖,所以叶微澜那一边抄写一边抹眼泪的小模样,自然惹得叶夫人一阵又一阵的心疼。 转而看见真正的罪魁祸首,叶夫人心中就不由更气了,简直恨不得抡起重剑把玉罗刹拍成肉饼饼。 玉罗刹从叶微澜小的时候开始就习惯性的坑闺女,平常无伤大雅的小事上也就罢了,这一次从大漠回来竟然直接将闺女许了人家,虽然万梅山庄还算是极好的人家,但是叶夫人却也还是出离愤怒了。 叶夫人自小并非是被当作男儿教养,继承藏剑山庄也是她明是非之后的自我选择,而非是加诸在她身上的责任,这也就养成了她大气自主的品格。叶微澜是她唯一的孩子,叶夫人并不想左右自己孩子的人生,也更见不得自家闺女的未来被这般儿戏。 玉罗刹自然也是为了叶微澜好,只是他的这种贸然决定,很有可能成为叶微澜此后人生的桎梏——叶夫人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女儿,她知道他们家阿澜一道应承此诺,便一定会践行。 也就是说,在叶微澜没有像是她父亲的那般洒脱的情况下,她是真的可能被玉罗刹一个儿戏一般的决定而和另一个人“绑定”一生的。 在情感的问题上,叶夫人始终都是一个宁缺毋滥的人。如果她没有遇见玉罗刹,那么很有可能她就会一直一个人度过一生,这一点,并不会因为她是叶家的唯一嫡系血脉而有什么改变。 叶夫人担心的是……西门家的孩子不知道是何等性情,万一是个和自己闺女一样将责任和承诺看得比个人喜好还重的,那两个人相敬如宾的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每个人都只有一次人生,叶夫人实在不能看着女儿这样荒废。 所以,谁惹出的乱子谁解决,叶夫人最终还是勒令玉罗刹去万梅山庄退婚,虽然这有可能有损两家的交情,但是在自己女儿的幸福面前,那所谓的“交情”也不算什么。 某只大猫:敲委屈,但是不能说qaq 受到中文水平的限制,玉罗刹的退婚之言说的语焉不详,但是在藏剑山庄的老管家的补充下,西门庄主好歹是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在知道他们二人此行的目的之后,西门庄主心中有些遗憾,不过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之前在他和儿子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的儿子西门吹雪没有任何的表示,面上也是不悲不喜。 父子连心,西门庄主自然是知道,在某种程度上,这就已经代表了他儿子的拒绝。 这毕竟是玉罗刹对自己的恩情,若是让自己的儿子代为偿还,总是有些说不过去的。好在如今终于出现了能够终结这个乱象之人,虽然有些意外这位玉教主居然是个妻管严,不过好歹叶夫人的话他还听得进去。 于是,在藏剑山庄老管家有些期盼的目光下,西门庄主开口说道:“既然玉兄的夫人不赞同此事,玉兄与在下不若暂且将此事搁置。左右孩子们还小,日后可以让他们相处试试,若是他们彼此相许,咱们为人父母的再谈及婚事尚且为时不晚。” 西门庄主这个人说话喜欢留有余地,他并没有直白地说退婚,而是说将一切交由以后。虽然在他心里,他觉得自己的儿子这辈子不可能娶媳妇了。 作为一个医者,西门庄主看惯这世间许多生生死死,对所谓的香火传承已经没有执念,所以无论西门吹雪如何选择,他都会给予支持。 见到西门庄主这么通情达理,藏剑山庄的老管家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真诚的笑意。而玉罗刹显然也是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这次回家不用再去睡书房了,也算是可喜可贺。 虽然这件事情是玉罗刹私自定下的,但是他毕竟代表了藏剑山庄,如今藏剑山庄单方面的毁约,终归算是违背了君子道义。 藏剑山庄失礼在前,叶夫人心下不安,所以一早便与钟叔言明要好生对西门一家赔上不是。如今一切进展顺利,钟叔自然也就代表藏剑山庄将他们庄主的吩咐传达给西门一家。 “我家夫人说了,今日之事皆因外子无状,为表歉意,我们藏剑叶家愿意答应庄主一个条件,只要不违背道义,我们藏剑一脉必将全力应之。”钟叔微微对西门庄主行了一礼,将来之前自家夫人的吩咐转述给西门庄主。 藏剑一诺,恐怕是这江湖之中最为让人心向往之的东西了。 何为“藏剑”?这两个简单的字背后是数不尽的财富、是当世无双的武功、也是无数的神兵诞生之地。这样的一个传承百年的世家,算的上是江湖之中唯一的“贵族”。 所以,能得到藏剑许诺的一件事,不知道是何等的幸运和荣耀。 西门庄主虽然武功不济,但是江湖上的事情知道的却也不少,他自然知道藏剑的承诺是何等珍贵。只是西门庄主没有想到自己是在这种情况下得到这个承诺的,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有些怪异,一时之间西门庄主甚至不太确定自己该不该接受藏剑山庄的这份好意。 钟叔看出了西门庄主的犹豫,于是劝道:“听闻小公子醉心剑道,西门庄主何不为小公子往藏剑山庄求一佩剑?” 藏剑山庄以擅长锻造闻名于世,数百年来不知道锻造出了多少绝世神兵,任何一个剑客都没有办法拒绝一柄来自西湖藏剑的兵器——就连西门吹雪也不能。 偷听并不是一个好习惯,也不是君子所为,但是事关自己之后的婚配,哪怕西门吹雪面上一副混不在意的神情,内心其实都是有一些期待的。 十几岁的少年最容易被怂恿,更何况西门吹雪身边还有个最会怂恿别人的陆小凤。在陆小凤喋喋不休的“规劝”之下,西门吹雪终于踏上了偷听的不归路。 西门吹雪说不清自己“被解除婚约”是个什么滋味,不过比起那个,西门吹雪更在意的是老管家说的“可以去藏剑山庄求剑”。 对于每一位剑客来说,藏剑山庄都是神圣的地方。如果不是这一次因为这种离奇的原因和藏剑山庄扯上了关系,“去藏剑山庄求剑”这件事绝对是被写进西门吹雪的人生规划里面的。 如今曲线救国的达成了人生规划中的目标……西门吹雪抿了抿唇,却不知道为何心里涌上了些许异样来。 “哎呀,西门,也不知道你是丢了个媳妇儿,还是赚了个媳妇啊?” 解除婚约就是丢了温香软玉的真媳妇,不过却阴差阳错的获得佩剑,对于西门来说算是重新娶了媳妇了。 陆小凤心满意足围观全程,最终对西门吹雪笑得一脸幸灾乐祸,发出了这样的灵魂拷问。 第3章 黑店。 第三章。黑店。 陆小凤的这个问题,西门吹雪一直没有给出他答案。 因为他从来不以“如果”这个角度去想问题,所以西门吹雪从来不会觉得后悔,更何况他本来就没有见过那位所谓的未婚妻,虽然并不厌恶遵循父命而去照顾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子,但是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这种承诺有些太过陌生,也太过沉重了。 所以这一次叶家主动提出了退婚,西门吹雪算得上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西门吹雪有一些身为剑客的骄傲,所以他没有如同约定所言的那样,当即就去藏剑山庄求剑。西门吹雪想的是要等自己在剑道上真正有所突破,能够配得上藏剑山庄出品的剑的时候,再去藏剑山庄拜访。 叶夫人原本对这个少年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只觉得这孩子有些无辜——双方的家长有些太过不着调了些,然而当叶夫人知道对方的这个选择,又听见将自己教养长大的老管家对西门吹雪以及整个西万梅山庄都赞不绝口后,叶夫人对这个无辜被牵扯进来的小少年也无端的多了几分好感。 既然对方说要等到他在剑道上小有所成再来求剑,那么叶夫人身为长者,便也宁心静气的等待这少年的成长就好。更何况,在锻造兵刃之术,她的小女儿比她略胜一筹,若这少年来的晚些,说不定可以由她闺女亲自为西门家的这少年铸剑。 这样想着,叶夫人便只将这件事情掐头去尾并没有告知叶微澜。叶夫人没有告诉女儿所谓的婚约,而是说她父亲与故人有约,只待故人之子小有所成便会上门求剑,所以这些年她也要好生钻研铸剑之术,未来为故人之子铸剑方才不堕了他们藏剑山庄的威名。 叶微澜从小就是恪守叶家家训的孩子,君子一诺,自当不负。她本就对锻造武器十分感兴趣,如今有了这约定,平素学习的时候就更用了几分心,铸造之术可谓一日千里。 叶夫人见了,心中是说不上的欣慰,若非如此,她恐怕也没有那么轻易的原谅她家那只做事冲动,不计后果的家养大猫。 这件事情就像是一阵风,在江湖上没有溅起丝毫的水花,就很快被平息了下去。一直到七年后西门吹雪连克十四位用剑高手,在江湖之中声名鹊起,这件事情才重新被人翻了起来。 说起来,这件事所以会被传播开去,罪魁祸首还是陆小凤。他酒后的那一句“西门吹雪在藏剑山庄有一个媳妇”终归成了谣言的源头。 在众人的七嘴八舌的传播之中,这件事情变得越发的扑朔迷离起来。有人说西门吹雪和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定下的婚约,有人则说西门吹雪是真正剑外无物之人,所以所谓的“媳妇”,也不过是,要去藏剑山庄求一柄绝世神兵而已。 世人虽然对这件事情有诸多好奇,可是却到底没有人敢直截了当的去问西门吹雪本人。他们只能旁敲侧击的从西门吹雪的亲朋好友之中寻找当年事情的真相。可惜的是西门吹雪的朋友不多,能够让旁人接触到的也就只有陆小凤一个,而陆小凤又一向是满嘴跑马车的——他说出来的话一天一个样,江湖之人听了也不敢当真。 于是,万梅山庄和藏剑山庄到底有着怎样的渊源,就成了当代江湖未解得十大谜团之一。 抛开这个不提,哪怕并没有明确的出现在世人面前的继承人,藏剑山庄依旧是江湖之中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至少,但凡是与剑道相关的事情,就总会有人邀请藏剑山庄的人前往。就比如这一次,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李观鱼在闭关期间有所领悟,所以邀请天下侯杰与旧友一同来他的拥翠山庄,见证他得成剑道。 与此同时,李观鱼也言明自己接受年轻人的挑战,可以说,这是重新角逐天下第一剑的一场盛会。所以,作为同样以剑道闻名的藏剑山庄,叶夫人自然也收到了邀请。 只是这一次,叶夫人并不打算自己前往。如今她家小闺女叶微澜已经十五岁,也该是闯荡江湖的年纪了。叶微澜的武功受叶夫人与玉罗刹两方教导,家传的轻重双剑更是青出于蓝。 虽然如今叶微澜只有十五岁,但是叶夫人自信江湖之中能出其右者不过寥寥。终归有一天藏剑山庄是要交到这孩子手上的,所以,叶夫人不能把她拘在身侧,而是总要给他历练的机会。 于是这一次李观鱼李老前辈的品剑大会,藏剑山庄派出的便是他们的少庄主。 这个消息在江湖之中就如同一锅热油之中滴入了一滴冷水,叶夫人此举无疑是将自己的孩子推向了风口浪尖——毕竟在此之前他们甚至就连藏剑山庄的这位少庄主到底是男是女,又年方几何,武功何如都一无所知,甚至江湖之中也并不知道叶夫人有一个孩子。 叶夫人当然是有意为之,因为越是危险的环境,就越是能够锤炼人的心性,如今她女儿什么都好,只是没有见过世间人心险恶,并不是说纯善不好,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叶夫人知道,与其耳提面命的说教,还不如让她自己去历练一番,所以,叶微澜还未出江湖,就已经被自己的母亲选择了地狱模式。 这并不是叶夫人心狠,只是因为她知道,日后自己女儿需要承担的不仅仅是藏剑山庄的百年荣耀,更还有整片大漠的未来。 这些年来,玉罗刹的势力摧枯拉朽一般横扫大漠,这男人生性之中就带上了几分掠夺与野性,只不过在他家夫人面前稍作收敛罢了。 叶夫人深知这一点,可是却并不打算阻止,毕竟夫妇二人的一段关系里,并不是为了让对方失去什么,而是为了让对方得到了什么。叶夫人从来都是有大智慧的女子,这一点,她一早就明晰。 这一年,叶微澜一十五岁,她带上了自己的轻重双剑,辞别母亲,一路往李观鱼的拥翠山庄而去。 叶家世代经商,此时延绵数百年,手下的商铺与财产早就不知凡几,只是叶夫人并不是太过宠腻孩子的人,所以她并没有在这一路上安排叶微澜的衣食住行,而是让她自己打点。 虽然给叶微澜备足了银两,可是她这一路住在哪里、吃些什么,叶夫人却是通通不干涉的。 固然知道选择自家的客栈会更加安全一些,可是此行叶微澜便是为了历练,没有理由还活在家族的庇佑之下,所以叶微澜这一路走走停停,却颇为随遇而安,从来都是遇上了哪家客栈便住在哪里,未曾刻意挑选过。 这一天,叶微澜落脚的是一间普通的客栈,这座客栈在有什么武林盛事的时候也不过入住三五十人,李观鱼召开品剑大会虽然也算江湖盛事,但是有藏剑山庄的名剑大会珠玉在前,李观鱼的这场邀约也不过吸引了他一些老友,还有几个初出茅庐或者在江湖上有些薄名的少年。 这些少年要么对这位天下第一剑客心向往之,想要一睹天下第一剑客的风采,要么便是心中怀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要在这品剑大会上一剑封神,战胜李观鱼。 只是这样的年轻人终归只是少数,所以如今这客栈之中也不过入住了四五伙人。 叶微澜进去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也不怪如此,毕竟她这一身装扮就显得十分的不普通。 叶微澜身上穿着的是藏剑山庄弟子统一的一身黄衣,身后背着的也是轻重双剑。虽然西湖藏剑叶家嫡系的子嗣凋敝,但是旁系弟子却并不在少数。叶微澜这样的一身装扮,本就只能说明她是藏剑弟子而已。 然而这里和西湖相去甚远,平素并不会有藏剑弟子往来,再联系到之前藏剑山庄少庄主出门历练的传闻,一时之间,但凡是有些江湖消息渠道的人都不由得猜测叶微澜的身份。 叶微澜这一路已经不知道收到了多少像是这样打量的目光,左右他们只是看看,她又并不会少一块肉,于是叶微澜就坦然自若地坐在了一张空着的桌椅上,点了二三小菜并一碗白米饭,又吩咐掌柜烧一桶热水。 哪怕是不知道叶微澜是否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可是这些身着黄衣的弟子出手向来阔绰。在此之前掌柜也接待过三五位行商至此的藏剑弟子,所以见到这身衣服,那掌柜就如同见到了大财主一般,迅速殷勤地向叶微澜迎了过去。 叶微澜放了一锭银子在桌角,那掌柜面色一喜,对叶微澜也就更加的恭敬殷勤了几分。 “不过是几个家常小菜、一间客房,掌柜的你居然敢收这小兄弟十两白银,你这是黑店不成?”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生着青色的胡茬子的大汉斜椅在桌上。他的脸上是懒洋洋的笑容,可是一双眼睛却又黑又亮。此刻这大汉向那掌柜瞪了一眼,那掌柜顿时一个哆嗦。 第4章 相逢。 第四章。相逢。 这大汉迈着懒洋洋的步子,三步两步地走到了叶微澜的面前。他从那呆愣愣的掌柜手上取过了叶微澜方才给的一锭银子,而后也只见他伸出两根手指,就那样从那银子上一掰。 只见那坚硬的银子竟如同泥巴一般在他的指尖被捏下了一小块,这大汉随意的将这指甲大的一小块搓揉成了泥丸子,伸手将这“泥丸子”递到了掌柜面前,然后说道:“只有这样一块儿也足够抵消这位小兄弟几天的饭钱了。掌柜的,你是本分做生意的人,总不至于太过贪心才是。” 这个人随手就将一锭银子捏下一小块儿,还能搓揉成团,那掌柜在这里经商多年,自然知道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 虽然方才他的确是见这小公子出生藏剑山庄,出手异常阔绰,所以有意多收取银子,但是这会儿有人为他出头,那掌柜便也不敢多言。自知理亏,掌柜匆匆的拿上那人递给他的一小块银子,而后慌忙就跑到了后厨去了。 见到掌柜跑走,那大汉也并没有过多的为难,他反手将剩下的一锭银子扔给了叶微澜,然后语重心长的对她说道:“小兄弟,你怕不是第一次出门?江湖人心险恶,财不外露是最要紧的一条,你就是有银子也不是这个花法!” 言语之中,这大汉颇有几分看败家子的意味。 叶微澜听他说教,却并没有反驳,因为这一路上她的确是这样每过一家店就送出去一锭银子的——她总不能告诉眼前这个人,在她娘给她准备的所谓“散银”之中,这一锭银子是最小的分量了吧? 叶微澜在藏剑山庄长大,接触银子的机会却并不多。虽然她平时也会看账目,或者帮她娘交涉一些锻造武器的生意,但是金钱对于叶微澜来说更多的就是一种数字的变化而已。一锭银子到底有怎么样的购买力,叶微澜实在是不太清楚。 所谓的“人傻钱多”,怕不是就是这小子这样的了吧?看着叶微澜一脸懵懂,胡铁花忍不住气结。 这算是胡铁花的路见不平了,他看着这个一身金灿灿的小子年岁甚小,还能随手拿出十两银子,就知道他定然出身不俗,肯定是那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子。 毕竟这十两银子,在本朝足以够一个三口之家半年的嚼用了。不忍心看着这傻小子傻乎乎的上当受骗,于是胡铁花便出手了。 这家店已经在这里开了十多年了,那掌柜虽然有些贪心,但是到底不是真正的黑店,被胡铁花这么一吓,他慌忙的就将不该拿的银子都退还给了叶微澜。 叶微澜这一路走到这里,这个汉子算是唯一一个主动和她攀谈的人,更何况对方方才帮助了她,叶微澜冲着那汉子微微一笑,然后主动开口说道:“在下藏剑山庄叶微澜。” 听到这个名字,胡铁花并不意外的挑了挑眉,不过却依旧豪爽的在叶微澜对面坐下。他拱拱手,说道:“在下胡铁花。” 胡铁花这个名字叶微澜听过的,这些年来胡铁花在大漠活动,正好处在叶微澜她爹手下的地界里。对于这种在中原中小有名气,后来又退居大漠的人,玉罗刹自然是要重点关注的。 而随着叶微澜年岁渐长,玉罗刹已经将自己手下的许多产业和消息渠道都交到了叶微澜手中,所以叶微澜是知道胡铁花这个人的。只是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他,叶微澜微微一愣,随即却对胡铁花笑了起来。 两个人略微聊了几句,胡铁花就知道叶微澜此行是为了去拥翠山庄见识一下李观鱼的品剑大会。 说实在的,胡铁花也不需要叶微澜对他多加解释,毕竟藏剑山庄的少庄主这一次初出江湖所行的目的已经满江湖皆知。 对于自己的身份,叶微澜也没有什么好对胡铁花隐瞒的——藏剑之名,天下尽知,既然她出身藏剑,就总不可能在江湖之中隐姓埋名。 胡铁花倒是没有想过,叶微澜会是这样的干脆,他本身也是直爽干脆的人,对于性情豪爽之人,胡铁花总有着天然的喜欢。他笑着拍了拍叶微澜的肩膀,对叶微澜问道:“小兄弟,你会不会喝酒?” 逍遥此身君子意,一壶温酒向长空。叶微澜自然是会喝酒的,虽然胡铁花误会了自己的性别,不过这也不妨碍叶微澜和胡铁花共饮此杯。 两个人叫来了店小二,胡铁花要了一壶江南有名的梨花白。 这梨花白听着像是果酒,似乎名字之中都浸润着江南独有的烟雨气息,可是实际上这梨花白却是实打实的烈酒,许多从大漠过来的汉子,他们喝得过大漠的烧刀子,却醉在这梨花白的柔香之中。 第一次和叶微澜喝酒,胡铁花也不知道叶微澜的酒量,不过他看了一眼叶微澜这瘦瘦小小的身板,还是提醒了她一句:“小叶啊,你别看这酒好过口,实际上却是烈的很呢!” 叶微澜还小的时候就被她娘丢进过酒坛子里。按照叶夫人的说法,她身为叶家人,肯定必须要会喝酒。 叶微澜的酒性不错,于是她也并不扭捏,直接拍开了一坛子梨花白,冲着胡铁花遥遥举杯,而后仰头就灌了一口。 叶微澜的动作并不粗鲁,甚至带着几分江湖儿女的豪爽,胡铁花看着她这动作便知道她是个中老手,放下了心,胡铁花转而就大笑开去,也仰头猛灌一杯。 姬冰雁从外面行商回来,意外的收获到一只已经醉到了桌子底下的小伙伴。他看着烂醉如泥瘫倒在地上,还抱着桌子腿胡言乱语的胡铁花,又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神色清明,只是脸颊上有一块红晕的少年,哪怕他是姬冰雁,还是对面前的情况有些傻眼。 虽然胡铁花一直是一个不怎么靠谱的人,但是姬冰雁和他认识这么久,还真没有见他喝醉得这样厉害过。 能够靠拼酒把胡铁花都放倒的人,难道是个酒蒙子?一时之间,姬冰雁望向叶微澜的目光不由的有些诡异。 叶微澜的身量还不到姬冰雁的下巴,不过她站起来的时候,走向姬冰雁的步伐却是很稳。别看她长得瘦瘦小小的,但是却一抬手便将地上瘫软着的胡铁花提了起来。 叶微澜单手架着胡铁花,望向姬冰雁问道:“可需要我帮你将他送回房间?” 胡铁花虽然并不是那种满身肌肉的壮汉,可是看着堂堂七尺男儿,就这样轻易的被另一个少年单手举了起来,姬冰雁不由的一愣。 转而他的目光落向了这少年腰后背着的重剑——那重剑看起来约摸有大半个人高,竖起来差不多比这少年的腰还要宽一些。 对比太过触目惊心,姬冰雁竟然不知道使这少年的腰肢太过纤细,还是这柄重剑的确是夸张。 其实这也是为何说藏剑山庄明明有众多弟子,可是能够继承藏剑的却是寥寥的原因。 众所周知,藏剑山庄以轻重双剑闻名于天下,然而这一柄重剑外形确实有些夸张,寻常人不说能够使出那样卓绝的剑招,便是想要拿起都会显得有些费劲。 而真正的叶家嫡系,才有能使出轻重双剑真正威力的天赋。叶家上一代能持此剑者,唯叶夫人一人,所以江湖之中明明藏剑弟子众多,可是大家却还是说藏剑子嗣凋敝。 几十年前,叶夫人靠一柄轻重双剑威震江湖,寻常剑客无法与之争锋。后来,因为叶夫人领悟剑道,遂于藏剑山庄的剑冢之中封剑,如今江湖之中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藏剑的轻重双剑的风采了。 姬冰雁也只是在行商的途中听说过藏剑山庄轻重双剑的传闻,却未想到今日竟真的见到有人背着一把藏剑山庄的重剑出行。 行商之人最重要的便是要消息灵通,姬冰雁转瞬之间就能猜得出眼前这少年的身份,又结合此地,姬冰雁的脸上有了一丝明悟:“想必阁下也是来参加拥翠山庄的品剑大会的?” 并不意外对方能够猜出自己此行目的,叶微澜冲着姬冰雁点了点头。 姬冰燕考虑了一下自己的体力,又考虑了一下胡铁花的重量,到底没有和叶微澜客气。他直接在前引路,然后烂醉如泥的胡铁花就这样被叶微澜一手提到了房间之中。 见叶微澜面不红气不喘,姬冰雁心中对藏剑传人的一把力气又有了新的估量。 姬冰雁和胡铁花的房间和叶微澜的正好在对面,如今也喝过了酒,也算是交了朋友,叶微澜便没有逗留,将胡铁花安置好之后,她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 这一天也算是车马劳顿,叶微澜快速的沐浴更衣之后便和衣睡下。她的身侧放着的是自己的双剑,作为一个剑客,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候,叶微澜也依旧是剑不离身。 只是就连叶微澜自己都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夜晚,她居然会遇见自己这一路上的第一次敌袭。 第5章 初锋。 第五章。初锋。 夜半时分,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叶微澜的房间。他小心翼翼的往叶微澜的床边走了两步,转而又顿住。 那一道黑影就这样融入了夜色之中,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他才缓缓地向叶微澜的方向走去。 床上的人呼吸平稳,显然正在酣甜的梦乡。来人似乎松了一口气,转而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拔剑的动作十分迅疾,以至于剑身与剑鞘摩擦的声音都快到只是瞬息而已。下一刻,那黑衣人便提剑向着叶微澜的方向刺去。 这是一个经验老道的杀手,剑无虚发,每一次他的剑一出鞘,便必定要歃血而归。 他原本以为这一次也不会例外,不出片刻,他的长剑会割开床上那人的脖颈,然后绽开一地鲜血。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剑锋碰上的不是柔软的□□,而是重若千钧的玄铁。 只是一瞬间,叶微澜的左手就扣住了身边的重剑,然后举剑一挺,直接将那向她汹涌而来的一剑撞开去。这一剑,黑衣人显然用了全力,所以当他的长剑撞在叶微澜的重剑上的时候,便只感觉到虎口一阵酸麻,而后便是剧烈的疼痛。 虽然在黑夜中,不过还是有点滴的血腥味儿还是散了开去。不用低头去看,这个经验老道的杀手也知道自己虎口已经有了伤口。 他出剑的是左手,可是他却是用右手剑的人。这也是长年累月的杀手经历给他的经验,寻常时候他外出杀人,若没有全然把握能一招制敌,便会先用自己不常用的那只手试探一番。这样一来,哪怕对方以内力或者是兵器重伤于他持剑的那只手,他也不至于全然没有反抗之力, 于是,衬着这个黑衣人长剑撞上叶微澜的重剑却被反震的这个功夫,眼前这人借力换了一只手,而后便继续持剑向叶微澜刺了过去。 他的动作不可谓不是迅疾,几乎没有给叶微澜半点反应的功夫,他刚刚刺下那致命的一剑,可是旋即更致命的一剑也紧随而来。 这样的连环杀招,寻常的江湖人的确不好招架。 可惜他遇见的是叶微澜,只见叶微澜不慌不忙的直接将这重剑横扫开去,而后又听“苍琅”一声,在叶微澜另一只手上的轻剑也豁然出鞘。 这个世界上了解藏剑武学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因为距离叶夫人行走江湖的时候,已经整整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了。这个杀手年岁不大,显然没有机会见识过叶夫人的藏剑武学,因此他只防备了叶微澜那一柄看着就十分骇人的重剑,却忽视了叶微澜的手中还有另一柄轻剑。 这样的疏忽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是致命的,他本就是要来取叶微澜性命的人,所以叶微澜出手对他不可能留情。 只见叶微澜的身形猛然从床上跃起,手中的轻剑就如同一尾游鱼一般翻折。 那一点寒芒先至,在这杀手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刺入了他的肩膀之中。 黑衣杀手闷哼一声,伴随着皮肉破碎的声响,空气之中的血腥气就更浓了一些。 他已然受了伤,可是却仿佛并不打算就这般放弃这次任务,叶微澜虽然没有遇见过真正的追杀,但是她也知道这些杀手多半都是至死方休的,所以叶微澜没有放松警惕,两人都是准备再战。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到了外面一声奇怪的哨声。在叶微澜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那杀手周身动作一僵,而后咬牙直接从叶微澜的窗户边上翻了出去。 他的动作有些狼狈,不过确实是迅疾,近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融入了夜色之中。 叶微澜想了想,却并没有追出去。她起身点亮了桌上的灯,只能看见地上的零星血迹。 叶微澜大概也能够知晓,方才那奇怪的哨声应当是这个杀手组织传递讯号的工具,而方才这人听到哨声之后便撤离,想来是他们的计划发生了变动。虽然叶微澜并不知晓对方为何会忽然放弃对她的刺杀行动,不过她已然知道自己这是被人盯上了。 这是在叶微澜离家之前就已经想到的情况,毕竟她初出江湖,打出的旗号便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如今的藏剑山庄虽然繁花着锦,但未尝不是烈火烹油——无论是他们藏剑武功绝学,还是铸造秘方,抑或叶家人卓绝的敛财能力,总之盯着藏剑山庄的人不少,想杀她这个终于浮出水面的藏剑继承人的人也不会少。 这一点上,叶微澜自然有这个心理准备。 在叶微澜房间的灯火亮起来的时候,她便听见了叩门之声。叩门之人自然是胡铁花和姬冰雁,他们方才听见屋里传来的打斗声,于是便连忙赶来。 看见叶微澜开门,见她也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姬冰雁和胡铁花二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两人还是问起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这二人言语之中不乏关心,显然是真的将叶微澜当作自己的朋友,也毫不掩饰他们对朋友的关心。 叶微澜并没有隐瞒,她直接将自己方才所遇之事和胡铁花与姬冰雁也二人说了。听见了叶微澜的话,姬冰雁微微地皱起了眉头,胡铁花也是猛的一拍桌子。 他们二人自然也是知道,如今江湖之中那些人来找叶微澜的麻烦到底是为何。只是他们不曾想到这些人居然这般心急,还没有等叶微澜抵达李观鱼的品剑大会,还没有真正确定她的身份,便有人对着叶微澜出手了。 胡铁花的面上也带上了一丝凝重,姬冰雁更是直接皱起了眉头。他们对叶微澜的感观不错,并不想让这样一个年轻人折损在江湖的倾辄之中。 最终,姬冰雁直接对叶微澜说道:“既然我们同去拥翠山庄,那不如便结伴同行吧。” 说是结伴同行,实际上却是姬冰雁决定要与胡铁花一道保护叶微澜。他这个人看似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实际上却内心比谁都柔软。 并没有谢绝二人的好意,左右这一路自己行路也是无聊,叶微澜最终还是答应了姬冰雁的邀请,于是就这样,三人一同踏上了去拥翠山庄的道路。 “拥翠山庄地处金陵,距离它一江之隔的松江府,还有一座有名的山庄,那便是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的薛家庄。” 三个人一起骑马走着,胡铁花是嘴闲不住的人,所以这一路他一面赶路,一面对叶微澜科普。胡铁花这个人生性幽默,又走过许多地方,见识过许多人,所以说起话来妙趣横生。 他说的很多故事,叶微澜其实都已经听过,但是由胡铁花说来,也别有一番趣味。如今听他说起天下第一剑客,叶微澜不由的挑了挑眉。 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叶微澜还是冲着胡铁花问道:“这一次邀请江湖豪杰去参加品剑大会的李观鱼老先生不是天下第一剑客吗?这位薛衣人薛庄主,又如何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剑客?” 胡铁花平日里听那些江湖传闻,无非就是大人大家怎么叫他也怎么叫罢了,倒没有认真思考过其中的种种缘由。听叶微澜这么问,他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发,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姬冰雁这个只算是半个江湖人的富商轻笑了一声,悠悠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江湖之中永远有人是天下第一,可是不会有人永远是天下第一。” 此一言,竟然有几分禅意,叶微澜站在原地思索了一阵,脸上露出了几分了然的意——她只是想起自己娘亲说过的“江湖浪涌,英雄辈出,所谓执牛耳者,不过虚名。” “虽然剑术之上没有什么天下第一,但是论起轻功,老臭虫恐怕算是其中翘楚。”见到叶微澜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胡铁花这样笑着补充道。 对于他口中的这位“老臭虫”,叶微澜顿时有了几分兴趣,也不纠结什么天下第一了,她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看向胡铁花。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之间早就养成了默契,胡铁花清了清喉咙,开始对叶微澜介绍起了自己的那位好友——盗帅楚留香。 他说起楚留香的时候,满心满眼的荣具与焉,并没有丝毫因为自己的名声被掩藏在同伴之下而感觉到不悦。 比起楚留香来,听到那句“蝶雁为双翅,花香满人间”的时候,叶微澜反倒更佩服胡铁花与姬冰雁。 叶微澜恍惚明白,或许这就是他们说的江湖吧——唯有义气,才能成就永远的江湖。 所以在自己初出茅庐的时候,能够遇见这样豁达的引路人,还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呢,想到这里,叶微澜微微的笑了起来。 姬冰雁始终记挂着叶微澜被人行刺之事,这一路上他都留心观察。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将那行刺叶微澜之人揪出来。 如果他们不行,不是还有楚留香的吗?姬冰雁这样想着,不由催动马匹,往他们和楚留香约好的地点而去。 第6章 盗帅。 第六章。盗帅。 楚留香和姬冰雁飞鸽传书的时候,作为尽职尽责的“损友”的姬冰雁第一时间就将“胡铁花被个毛头小子喝到了桌子底下”这件事分享给了楚留香。 楚留香:哈哈哈哈哈哈笑成一个三百斤的孩子。 胡铁花的酒量楚留香是心里有数的,所以他对这位能喝倒胡铁花的“小壮士”也十分好奇。难得的,楚留香早早的就赶到了他们约好的地点,随时准备围观叶微澜。 在楚留香心里,叶微澜这样海量,并且还善使一柄五六十斤的重剑、单手就能拎起胡铁花来的人,怎么说也应该是个臂能跑马的壮汉——至于姬冰雁说这孩子才刚刚十五什么的……楚留香回忆了一下自己十五岁的身量,觉得叶微澜没有七尺为该有六尺半了。 所以,面前这个扎着高马尾才到他胸口的小豆丁到底是谁啊?楚留香目瞪口呆的上下打量着叶微澜,恨不得冲过去抓住姬冰雁的领子让他给自己个解释。 说好的壮汉呢?说好的天生神力呢?胡铁花一个万年和尚楚留香就不说他什么了,老姬你好歹也是行商走遍大江南北,脂粉堆里打过滚的人,这朱唇如丹、明眸善睐的小模样,明显就是个姑娘好吧?虽然她一身藏剑弟子的统一服饰,从衣着打扮上来看有几分雌雄莫辩,可是那眉眼、那身段儿,你跟我说她是个小公子? 楚留香微微扶额,看着一口一个“小兄弟”的唤着叶微澜的胡铁花,只感觉到了一阵心累。 看见了楚留香明显一脸惊愕的表情,叶微澜大概能够知道他的心中所想。这几日里叶微澜也见到姬冰雁扔出去过好几只鸽子,想也知道是在何人飞鸽传书。 至于飞鸽传书的内容……叶微澜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她并不介意对方议论自己,而姬冰雁看她不在乎之后就更是坦荡,丝毫没有背后说人的自觉。 大概能够猜到姬冰雁对楚留香说了什么,如今楚留香那一脸“苍天逗我”的表情,让叶微澜只是心中想笑。 然而她狡黠的冲着楚留香眨了眨眼睛,给了他一个“看破不说破”的眼神。 对于自己的性别,叶微澜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隐瞒,可是既然胡铁花那样斩钉截铁的认为她是一个小兄弟,那么就不怪叶微澜暗搓搓的在心里计划哪天换一身女装吓他一跳。 都是开得起玩笑的人,这一路走来他们也成为了朋友——竟然是朋友,那么无伤大雅的玩笑又有何妨? 叶微澜本人自然不必细讲,便是楚留香也想看看和他从小一起到大的胡铁花被这丫头吓得尿裤子是什么样的情形? 心中存了这样一个小坏心思,楚留香也讳莫如深的冲着叶微澜回以了一个微笑,而后便当真看破不说破。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你跟着他走,总能喝到最好的酒,而很幸运的是,楚留香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刚刚路经此地,距离李观鱼的拥翠山庄还有一日的脚程,但是同行这四人也没有急着赶路的意思。因为他们都知道,此地鳜鱼甚美,而和鳜鱼相配的清泉明酿也是逾期不候的美味。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有鲈鱼盛名在外,鳜鱼似乎就少了几分关注度,然而真正的老饕知道,在这个季节里,没有什么比一道清蒸鳜鱼更鲜的美味了。 除了有吃的就很开心的胡铁花之外,其余的三个人都是对生活品质有些追求的人。说到底没有出了江南地界,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叶微澜虽然初到此地,但她探寻这里美食的目光总是很独到。 操着一口地地道道的吴侬软语,叶微澜和当地的老乡打听了这里最有名的鲈鱼馆子。 ——那其实甚至根本称不上一个酒馆,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渔民妻子开的小店铺,简陋到没有正经的桌椅,只是在院子里摆放了几张桌子板凳。 只是那渔家大嫂料理鳜鱼的手艺却是一绝,还没有走近那家老乡口口相传的院子,四个人就已经闻到空气之中飘来的鲜香。 寻常时候,料理河鲜总是带着一丝腥气,可是到了这里,也不知那渔家大嫂用了什么法子,飘荡出来的气息居然一点鱼腥味也无,只剩下纯然的鲜香和酒香。 蒸鱼里放了酒,楚留香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 叶微澜和楚留香一行人他们这一路上说说笑笑,不算是舟车劳顿,可是被这鲜香一勾,四个人忍不住的脚步快了几分。 说来也是叶微澜他们一行四人的幸运,等到他们走到了那渔家院子中的时候,恰好那身材瘦小的渔家大嫂一鼓作气地掀开了一口直径约有两米的大锅。 而在锅中,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二十盘处理好蒸熟的鳜鱼,一眼望去,那些鳜鱼上铺着金黄和翠绿交织的姜丝和葱丝。还未等蒸锅之中的白气散尽,那大嫂手腕一抖,均匀的在每一盘中都泼上了滚烫的热油。 只听“呲啦”一声,空气中更是激荡起了几分香气。 那一个长得有些干枯瘦小的渔家妇人从掀开蒸锅到泼油的动作一气呵成,一抬头看见了面前站着的四人,那大嫂先是被他们四人的容貌气度晃了晃,不过旋即就热情的冲他们点了点头,一边招呼他们坐下,一边不待他们言明便动作利落的给他们端上了一条足有四斤重的刚刚处理好的清蒸鲫鱼。 眨眼的功夫,叶微澜他们面前就已经摆上了冒尖的一碗米饭。大嫂用力的往下压了压,还告诉他们不够再添。 叶微澜眨了眨眼睛,看着这农家大嫂热情的动作,转而从她手中接过足有满满一斤重的米饭。 捧着这碗都有些压手的米饭,叶微澜抬头扫视了一圈剩下的几人,而后四人微微一笑,果断心照不宣的将筷子伸向了桌子上摆着的那盘鱼。 叶微澜:一斤以下的饭称之为碎饭,而碎饭是不顶饱的,没有吃的价值。 叶微澜作为一只小黄鸡,舞得动六十几斤的重剑,食量自然也不容小觑。若非如此,叶家祖上也不用那么处心积虑的赚钱了……毕竟那个时候,藏剑叶家可是要养一群实打实的真“饭桶”的家族呀。 楚留香刚刚识破了叶微澜女儿身,转而而却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他该庆幸没有一开始就和叶倾阁吃饭,不然他恐怕也不会觉得叶微澜是个姑娘。 和那些吃三口就说自己饱了的闺中小姐相比,面不改色吃掉了足足一斤米饭的叶微澜实在不像是和她们同一个物种。 酒足饭饱,楚留香捧着已经吃撑的肚子斜靠在椅子上,他是不会承认眼前这小姑娘的吃相分外勾人食欲。 深深地呼了口气,楚留香哭笑不得的对叶微澜感叹道:“这个世界上想请我喝酒的人不少,这么认认真真的和我一道吃饭的人,倒是只遇见了你这么一个。” 叶微澜也不知道自己激起了眼前的这三个男人怎样奇怪的胜负欲,他们明明都已经吃饱了,却还是要起身多添半碗饭。 感觉这些人有的时候真是说不出的幼稚,叶微澜一脸好笑的看着他们三人,不过最终还是很讲义气的从荷包中掏出了三颗药丸递给他们。 她出门之前,她娘为她准备了不少药物,考虑到从小叶微澜就是个吃药困难户,所以叶夫人特地让人将这些药制成了药丸,什么避风驱邪的、安神醒脑的,种类不胜枚举,当然也还有这种治疗积食的。 叶夫人特地找人配的药效果不错,不多时候,终于将楚留香等人从吃撑的窘境之中解救出来 虽然这一顿饭他们没有喝酒,不过“酒足饭饱”总算占了一样,总也该到了谈正事的时候。 姬冰雁除却和楚留香八卦胡铁花的惨状,自然也和楚留香谈到了那位行刺叶微澜的黑衣人。 从之后使得那黑衣人终止行动的一声哨音判断,这个对叶微澜出手的组织绝对不止一个人。可是这一路上,那黑衣人都没有再度出手,是他们这个组织决定放弃行动还是另有后招?一时之间,就连姬冰雁这样的老江湖都有些拿不准。 胡铁花倒是有些后悔,他应该和姬冰燕早些冲进去的。然而只是那黑衣人从出手到逃走就只是瞬间的功夫而已,根本就没有给旁人救助叶微澜的时间。 楚留香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凭借着那么一点儿线索,就凭空想象出到底是谁想刺杀叶微澜,所以事情的关键还是唯一和那黑衣人交过手的叶微澜自己。 大约是看叶微澜长得实在是好看,年纪又小,所以那农家大嫂撤下他们吃得所剩无几的鳜鱼之后,又满心怜爱的给叶微澜端来一大盘煮好的花生。 此时叶微澜正一颗一颗认认真真的剥着花生,听着楚留香的分析,她把剥好的一掌心的花生都塞进了嘴里。 一边用力地嚼着,叶微澜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不急,他们总会露出马脚的。” 第7章 品剑。 第七章。品剑。 对于抓住那些刺客,叶微澜之所以这样胜券在握,并非是她的高傲自大。 她先是谨慎地分析了一下藏剑山庄如今在江湖上可能的仇敌,然后就发现如今她娘已经封剑多年,而她初出江湖,藏剑山庄这十几年算是完全隐退的状态,非但不理江湖事,而且江湖之中许多门派都需要向他们求取一柄神兵。这种情况下,如果说藏剑山庄还能得罪人,那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排除了寻仇,那么这些人找她的麻烦的动机也就只剩下想要以她为踏板,迅速在江湖上扬名。 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成功刺杀了藏剑山庄的少庄主而更能够让一个杀手组织名声大噪的呢? 在每个杀手组织建设之初都需要杀几个天下闻名的人物,倒并非是为了谋财,只是为了博名。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名声大噪,此后的买卖才能有更好的价钱。 叶微澜虽然江湖经验尚浅,但是她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之人,所以不需旁人点拨,叶微澜自己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对方既然是冲着名来,终归是她越有名,她在对方组织里的分量就越重,那么来锲而不舍刺杀她的人也就会越多。所以如今敌在明我在暗,叶微澜能够做的便是努力让自己更加出名一些。 在这一点上,那个杀手组织反倒与叶微澜殊途同归——叶微澜从没有对任何人掩饰自己想在江湖之中成名的野心,毕竟若真是不慕名利,谁也不必在这江湖上走一遭,而如今既已是江湖人,叶微澜便没有必要对自己的目的遮遮掩掩。 藏剑出身,虽然叶微澜并不掩饰自己的目标便是扬名江湖,可是她却不会将旁人当作是自己成名的垫脚石。 此次拥翠山庄的李观鱼前辈邀天下豪杰一同见证他得证剑道,叶微澜作为江湖的后生,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和老前辈交流学习。 虽然李观鱼老前辈说可以任由江湖后生挑战,但是临行之前,叶夫人也曾劝过自家闺女要谨慎出手。 叶夫人对自己女儿的剑术倒是很有自信,只是她并不喜欢她家小女孩因为这种和人逞凶斗狠之事出手。仗剑之利,若只是为争一时义气,反倒落了下乘。 虽然少年人难免心性轻狂,但是叶夫人总希望叶微澜能够恪守藏剑叶家的君子之风。 叶微澜谨遵叶夫人教诲,虽不得挑衅前辈,但是若能请教一招半式,却也是一桩幸事。 本着这样的目的,叶夫人方才让叶微澜踏上了前往拥翠山庄的道路。 李观鱼老前辈成名许久,自他成名之初便创立了拥翠山庄,这些年来拥翠山庄几经扩建,如今已经颇具规模。 叶微澜踏入拥翠山庄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不是属于剑客的冷厉肃杀,而是感觉这里更像是一个文人墨客闲时居所。 藏剑山庄延绵数百年,自是极为风雅之地,叶微澜从小在藏剑山庄长大,倒不至于对拥翠山庄的草木装饰感到惊奇。她所以觉得诧异,不过觉得此地不得太像一个江湖人的居所罢了。 周遭啧啧称奇的人却是很多,不少人从踏入拥翠山庄的一刻起便被周围的景致吸引。 叶微澜举目四望,能够看见的是三五成群的年轻人。 楚留香、胡铁花和姬冰雁等人并没有跟叶微澜一同进来。毕竟如今以他们在江湖之中的声望,绝非是如今叶微澜和她如今周围这些毛头小子可以比拟。 更何况此次品剑大会之上,李观鱼老前辈更是特地邀请楚留香前来试剑,所以在楚留香、胡铁花和姬冰雁一行人刚踏入拥翠山庄的时候,拥翠山庄的侍从便迎了上来,将他们引向了李观鱼老前辈的所在之地。 到底是别人的地界,楚留香纵然是客却也不好太过放肆,因此他只能歉意的对叶微澜笑了笑。 叶微澜也正想自己走走看看,所以她不甚在意的对楚留香等人摆了摆手让他们自去,并且保证她自己能够照顾好自己。 楚留香这一路也知道叶微澜被教养的和寻常人家的孩子并不相似,知道她行事有分寸,总出不了什么乱子,所以他也很放心的将叶微澜一个人放在了这里。 和叶微澜被安排在了一处的是一群与她年纪相仿,至多比她年长两三岁的年轻人。他们之中,大多都是随着家中长辈前来见世面的名门弟子。 天底下的名门就那么多,这些人大多也都见过,有的甚至彼此很是熟悉。因此这些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便也显得孤身一人前来的叶微澜格外显眼了起来。 今日叶微澜前来做客,总不好穿着太过随便。因此叶微澜便换下了这一路行路时所穿的那一身藏剑弟子的标准服饰,转而换上了一身玉带金冠的白袍扮相,只在袍角压上了灿灿金纹。 寻常人用金冠总会显出几分俗气,然而叶微澜年纪小,生的又是那样精致好看,带起金冠来只显出几分贵气。 叶微澜周身气派到底和那些门派弟子不同,虽然叶微澜一直都谦和有礼的笑着,但是却鲜少有人过来与她攀谈。 拥翠山庄待客还算周到,虽然这些年纪尚小的孩子们无需太过关注,但是拥翠山庄待客的礼仪却是一项也不缺。不多时候,他们面前就摆上了成盘的果品。 虽说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是这些门派弟子在来之前都被家中长辈叮嘱过不许造次,所以倒是没有几人大大咧咧的取用桌上的果品。 叶微澜没他们这样的缩手缩脚,看着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和自己攀谈,于是她索性就,从桌上挑了一颗佛手在手中把玩。 她的目光显得状若十分不经意,但是本能的警觉还是让叶微澜开始留心周遭的环境。不必细数,她就知道目前她的身上已经落上了几道视线。 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叶微澜借着把玩手中佛手的动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很快她就看清了那些正在看着她的人。 从服饰上来看,有一队看着他的人应当是峨眉弟子,而另一队则应该是唐门。 说起唐门,大概每一个藏剑弟子心头的感觉都应该有些复杂——同样和藏剑一般是大唐时期流传下来的门派,可是他们唐门却远没有藏剑弟子这般幸运。 在漫长的时代变迁与历史长河之中,唐门已经失去了自己原本的传承,如今的唐门,无论是从武功招数,还是从行事风格上,都差不多只是披着“唐门”外壳的另一个门派了。 从某种程度上几乎可以残忍的断言——如今这世上早已无唐门。 藏剑弟子与唐门其实并不算友好,双方祖上甚至有几许摩擦。但是如今看见唐门,藏剑却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感觉。 数百年前唐门暗器是何等的威震江湖,而如今也只剩下了毒蒺藜一样撑门面。其余的那些唐门曾经惊诧绝伦的武器早就已经失传。 叶微澜扫了一眼那几个他们弟子腰间挂着的鹿皮套子和他们手上戴着的鱼皮手套,不由暗暗的摇了摇头。 她自然知道他们戴着的这些手套是为了隔绝自己暗器上的毒|药,然而,当年以用毒和暗|器闻名的唐门,如今子弟居然沦落到要防范自己暗丨器上涂抹的毒|药,想来若是唐门先祖有知,恐怕也要气得撅过去。 而另一束灼灼地落在叶微澜身上的视线则来自一队同样持剑之人。叶微澜看了一眼他们的服饰和剑上统一挂着的剑饰,便知道他们同样来自川蜀之地,不过是和唐门相隔不远的峨眉。 想想之前接收到的情报,叶微澜便断定这些人应当是跟着峨眉掌门独孤一鹤同来的。 叶微澜回望的目光恰好与这些峨眉弟子撞上,那几人有些慌乱的撇开自己的目光。叶微澜倒是大大方方地对他们笑了笑,如今她虽然年纪还小,不过却眉眼英气,这一笑,她那原本英气的脸上便带上了几分温柔缱绻的味道,让那些峨眉女弟子瞬间就红了脸。 偏生叶微澜不自知——毕竟对于叶微澜来说,君子待人以诚,方才那几人的目光虽然有些冒犯,然而好歹没有恶意,所以她对他们回以一笑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哪里知道呀,少年真诚的笑脸里,只是眉眼的微微撩动,便会搅乱一池春水, 而叶微澜这一笑,瞬间就让那几个峨眉的男弟子看她的目光变得有些不善起来。 叶微澜想起自己如今是男装扮相,她也知世人讲求男女大防,恐是自己方才失礼孟|浪,还让人家师兄发觉。 这罪名不小,虽然叶微澜有些冤枉。苦笑一下,她礼貌性的移开视线,终不再与这些人对望。 叶微澜并没有和这些人攀谈,不多时候,便有拥翠山庄的人请他们入席。而这一场宴会的主角终于要登场,即将要面见李观鱼这样的江湖前辈,那些年轻人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了一丝紧张。 叶微澜却是神情自若,她轻抚手中长剑,转而起身向着侍从指引的方向而去。 第8章 剑阵。 第八章。剑阵。 玉罗刹这一辈子一直在争取与掠夺。 他渴望权力,想要掌控一切。玉罗刹想要成为大漠之中的王者,在这件事情上,他一直做的很好。 西方魔教并不是一个像藏剑山庄那样有着悠久历史的门派,而是由玉罗刹一手建立。从建立之初到如今成为大漠之中的无冕之王,玉罗刹也只用了短短的二十年的光景而已。 争权夺利,强者为尊,在这一点上他做的很好,玉罗刹为此自得意满,更兼踌躇满志。而另一件事情上,玉罗刹却难免的生出了几份挫败。 那便是……他在他家夫人心中,恐怕永远没有西湖藏剑的责任和中原武林更加重要。 虽然玉罗刹他每次这么说的时候总会被叶夫人屈起手指敲敲脑壳,但是这种别样的安慰却并没有真正让玉罗刹不再吃醋。 玉罗刹是一个将整个中原武林都视作是情敌的奇男子,也正是因为如此,中原武林中人在他人眼中都是大多都是沽名钓誉之辈。偏见一开始就存在,自然就别指望他能会对这些“伪君子”们说出一句好话来。 玉罗刹的这个观点在他对自家闺女的教育上体现得尤为鲜明。 “中原武林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当然,除了你娘。”这是玉罗刹对叶微澜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虽然,每次他这么说被叶夫人抓到的时候,都会换回叶夫人一句“休得胡言乱语”的无比正直的斥责。 叶微澜从小就是个不会人云亦云的孩子,但是也架不住有人成天在她耳边絮叨。在玉罗刹的魔音穿脑一般的耳提面命之下,叶微澜虽然还未曾接正是触过中原武林,然而还是先带上了一丝偏见。 叶微澜以为像是李观鱼这种在江湖之中成名已久,而且还堂而皇之的挂上了“天下第一”的名头的剑客,要么是狂傲自大之人,要么便是沽名钓誉之辈。 虽然叶微澜承认对方成名这么多年,剑术上定然有可取之处,但是对于李观鱼的人品,在没有正式接触之前,叶微澜不予置评。 而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在他的面相上多数都会能反映出来一二。在叶微澜看见李观鱼的那一刻,叶微澜感受到这位江湖前辈周身平和又超脱的宁静气质。这一刻,叶微澜忽然怀疑自己的确是受她爹影响太深,所以率先带上了偏见。 君子自持,待人以宽。叶微澜不由有些为自己方才狭隘的想法而有些惭愧,也觉得那样揣度李观鱼老前辈实在有些不对。 站在众人面前的这位老者看起来眉眼十分的平和,甚至带上了几分慈祥的意味。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与人争锋的锐气,可是却多了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智慧。 叶微澜忽然惊觉,这一次的品剑大会,这位前辈之所以广邀天下豪杰,或许并非是为了炫耀——他这样做的目的,或许是为了向后来者传递一种东西。 李观鱼想要传递下去的,可能是一种信念,他想要告诉大家剑术是可以抵达这种高度的。对于后来者来说,珠玉在前,李观鱼老前辈的存在可能是一种激励,抑或是一种启发。 李观鱼延伸了剑术之道的长度,对于他们这样的依旧走在“求道”之路上的后来者来说,这位前辈留下的都将是宝贵的财富。 在见到李观鱼这个人与他的剑之后,叶微澜开始对于自己之前因为玉罗刹而产生的对这位老前辈的恶意揣测而感到万分羞愧。 在周遭那些一脸敬佩地望向李观鱼老前辈的目光之中,叶微澜的这种惭愧便显得尤为显眼起来。 一个剑客,无论他年岁几何,对于周遭的环境与氛围却始终都是敏锐的,李观鱼如今虽然已经满头白发,可是他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叶微澜与众人稍微不同的神情。 从年岁上来说,他做叶微澜的祖辈都尚且还有富裕。对于这样太过年轻的孩子,李观鱼一向都是宽容温和的。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对自己投来那样歉意的目光,李观鱼还是对叶微澜笑了一下。 他仿佛什么都知道,可是李观鱼却什么都没有说。 李观鱼的这个笑容让叶微澜想起在她小的时候总会给她糖吃的钟叔。他们都是宽容而有智慧的老者,而这一刻,叶微澜也真正感受到了李观鱼已经踏入了一种返璞归真的境界。 如今他们若是在街头相遇,而并非是在这场品剑大会上相逢,叶微澜恐怕会将对方当做是含饴弄孙的普通老翁,而并不会将对方看作是已经夺得“天下第一”这样殊荣的剑客。 大音稀声,大象无形。 如今的李观鱼恐怕已经勘破了这个道理。他踏上了一种返璞归真的境界,于是周身的气质便更加的内敛,却也更加的凝练。 两个人之间的目光相接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李观鱼对这个江湖众人议论纷纷的藏剑山庄少庄主有些兴趣的,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向他的好友与这些江湖后生们展示他顿悟的剑法。 于是,李观鱼的目光终于也从叶微澜的身上移开转而落在了自己面前的那柄剑上。如今李观鱼已经并非剑不离身,或者说,这天地万物,又有什么是不能作为他的剑呢? 李观鱼的剑是被他身后的一个小童捧着的,那一柄剑的剑身沉碧,剑鞘上点缀着一些宝石,可是当这一柄剑出鞘,这柄神兵就如同天神裁剪下来的一湾秋水,让那剑鞘周遭的宝石已经黯然失色。 叶微澜出身藏剑山庄,见过的绝世神兵不知凡己。在她还小的时候,当别的孩子还玩儿着布老虎竹蜻蜓,叶微澜就已经开始跟随母亲分拣各色生铁,认认真真的学习炼器步骤了。 在众人都在一错不错的注视着李观鱼持剑的手的时候,叶微澜的目光却粘着在这一柄剑上。她细细的观察着,目光滑过这一柄剑的每一分每一毫。 叶微澜知道这柄剑定然是经过了千锤百炼,也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可是剑身却宛若一泓秋水,一丝生铁折叠产生的折痕也无,足以可见当日为李观鱼铸剑之人的确是行家里手。 叶微澜忍不住心中暗自估量——如今让她去铸这样一柄剑倒也并非是不可成,然而从开炉到铸成恐怕要有三年之久。 自古铸剑之人固然有“十年磨一剑”的说法。然而这个世界上又有谁真的肯浪掷自己十年光阴,而为另一个人铸造一柄剑呢? 更何况叶微澜的三年也只是保守估计,藏剑铸造之法特殊,叶微澜又是叶夫人亲口承认的在铸剑之术上天赋胜过她的人。情况如此,就连叶微澜都尚且需要三年,若是换做寻常匠人,或许真的十年磨一剑也未可知。 众人只惊叹于李观鱼本身,唯有叶微澜在赞赏过持剑的剑客之后,也真心真意的欣赏他手中的这柄剑。 这一次李观鱼参悟的是剑阵。 虽然名为“剑阵”,但是整个剑阵的布阵之人却只有李观鱼自己。而他一个人通过剑招的变换便能集结成阵,让与他对战之人产生仿若在破阵之感。 李观鱼的剑法玄妙,看似一成不变,却仿佛又有千万种变化,让人一时之间眼花缭乱,不知破解之法。 而从头至尾,李观鱼始终都不疾不徐,并非是一味求快。可是偏偏李观鱼这样堪称“慢条斯理”的动作,他的那些好友之中的上前破阵之人却还是没有办法找出他动作之间的空隙,从而一举突破李观鱼的剑阵。 寻常人执剑,纵然功夫再高、动作再快,可是招数与招数之间都还是会有间歇与空隙,而对手正是会利用这些间歇与空隙见招拆招,寻找持剑之人动作之中的疏漏而一招克敌。 可是这一次,李观鱼展示出来的剑招却不是割裂的,他的剑招更像是一个婉转回还的圆。他的动作与动作之间是完全封闭的,竟是一点二间隙和破绽也无。 可以说,这是一套毫无破绽的剑法,所以才能单人镇守。李观鱼凭借一人之力,却能制造出数人大阵更加惊人的效果。 在李观鱼的朋友中,有善使快剑的,也有擅使慢剑的,只是无论他们的剑法是快是慢,最终的结果却是一样的——他们都败在了李观鱼的剑阵之下。 如今李观鱼已经并不是盛年,体力上也并不能和他年轻的时候相比,但是连克十二位好友,他却没有一丝疲态。这样的战绩,足以让李观鱼一剑封神。 虎丘和松江府相隔不远,而拥翠山庄与薛家庄的主人同样都是用剑之人,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的天下第一之争就从来都没有停过。而如今,李观鱼老前辈创造出了这样一套绝世的剑法,似乎这天下第一之位已有定论。 而李观鱼击败了用剑的对手之后却并没有志得意满,他的目光落在了楚留香身上——因为李观鱼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剑阵对上那些不用剑之人,又会如何? 第9章 闻名。 第九章。闻名。 李观鱼的剑走的是轻灵飘逸的路线。 其实在江湖上,这种路线是很吃亏的,因为它太仰仗于年龄与身体素质。人一旦开始衰老,身体的机能也会下降,到那个时候便可能使不出像年轻时那样快的剑。 所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剑客,他们成名的时间就如同昙花一般短暂——在度过他们身体的黄金时段的那几年之后,他们的剑术也会渐渐地下降,最终泯然众人。而像李观鱼这样已经年过半百却剑术更加精进的剑客,实在是少之又少。 在诸多剑客之中,李观鱼也是一个异类,他并没有随着年岁渐长而开始走另一条路,他的剑始终都是那般轻灵飘逸,就连如今他顿悟的剑阵,走的也是圆滑通融、灵巧俊秀、无一丝破绽的路线。 所以李观鱼自己也很想知道,同样是以灵巧见长,到底是他的剑更为飘逸一些,还是楚留香的轻功更胜一筹。 这就是他为何会邀请楚留香这个几乎不用剑的人来品剑大会的原因。 楚留香其实是一个一直喜欢探寻自己的极限的人,所以他答应了李观鱼的邀请。如今在李观鱼已经连克数位对手,风头正盛之际,楚留香欣然入阵。 如果说方才的几场比斗之中李观鱼还算是张弛有度,有些时候刻意放缓了自己的动作,更多的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剑招,那么在和楚留香对上的时候,他便是将自己的一柄快剑使到了极致。 哪怕在场之人武功都是不弱,可是他们却近乎还是看不清李观鱼和楚留香到底是如何交手的。 此日的虎丘风朗气清,空气之中难得的宁静。于是,整座拥翠山庄近乎只能听得见和楚留香交手的时候衣袂摩擦的声响。 在场的人中能够看清场上的情形的人已经不多,可是却莫名都陷入了一种紧张的氛围之中。不多时候,一切的声响都归于平静,李观鱼缓缓将剑插入剑鞘,而楚留香也含笑走回了自己的朋友身旁, 胡铁花抬手给了楚留香一杵子,想要向他询问这场比斗的结果,只是楚留香但笑不语,他打开手中折扇摇了摇,转而冲着李观鱼遥遥拱手。 李观鱼也含笑冲他点了点头,眼神之中是对后来者的欣赏。二人面色平静,一时之间竟然让人判断不出到底方才的那场比斗是何等的结果。 偏偏楚留香和李观鱼没有一人说话,于是便让众人连猜测都不知该如何入手。 和楚留香的这场比试是李观鱼今日的最后一战,他将品剑大会分成了两部分,第一日是和他的江湖老友们互相切磋,而第二日则是任由那些江湖小辈们挑战。 在场众人心中怀揣着许多的疑惑,不过却只能客随主变,李观鱼既然说今日到此为止,他们也就只能三三两两的回到自己的院内用晚膳,而后各自休息。 叶微澜住的和楚留香一行人的院子相隔的并不远,于是他们几个便凑在一起用了晚膳。 叶微澜给楚留香扔了一小壶酒,自己也同样挑开了一瓶。 散开了头顶的金冠,叶微澜此刻任由一头长发披散。她单手支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握住酒壶。随着她仰头喝酒的动作。那一身白衣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叶微澜精巧的腕骨。 她的唇上沾染了一些酒液,周身是说不上的闲散,和白日里那温和有礼的世家小公子模样迥乎不同。 在别人家做客的时候,姬冰雁一向不喝酒的,而胡铁花自己则大大咧咧的从叶微澜的手边拿过一壶酒,咕咚咕咚的就灌了小半壶下去。 叶微澜今日买的酒只有巴掌大小。虽然知道自己的这几个朋友都是好酒之人,但是到底他们在别人家做客,也不好喝得伶仃大醉,更何况她明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就这样端着小酒壶一口一口的抿着,半晌,叶微澜一手拂开散落在自己颊边的几缕碎发,一边对楚留香笃定的说道:“我知道今日你与李观鱼老前辈比试的结果。” 闻言楚留香转了转折扇,也是姿态随意。用折扇的扇骨敲了敲桌面,楚留香挑了挑眉,对叶微澜说道:“那洗耳恭听。” “你没有赢,不过也没有输。”叶微澜这样说道。 叶微澜从小就是看着她爹她娘互相切磋长大的。叶夫人不必细说,武学路术和叶微澜一脉相承。可是玉罗刹走的却是更加诡异的路线,异族的武功和中原武林之中的那些功夫比起来,仿佛天然就带上了几许神秘的色彩。 叶微澜就见识过她爹身形有如暗尘般弥散开去,刹时就模糊了起来。 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场景,年纪尚小的叶微澜还曾经被吓哭过。如今她已经不是那个因为见识了父亲的功夫就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女孩儿了。玉罗刹诡异的身形和功法磨练了叶微澜的眼力,楚留香和李观鱼那场让人眼花缭乱的比斗,在叶微澜的面前却恍如慢动作一般。 叶微澜可以看清楚他们之间的每一招每一式,所以叶微澜也就知道,其实在三招之后,楚留香与李观鱼就已经陷入了胶着的状态——李观鱼的剑就是再快,可是却也刺不中楚留香的要害;而楚留香的轻功再飘渺轻灵,可是却也甩不开李观鱼的剑。 所以在这样百招之后,李观鱼和楚留香选择了收手,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知道他们之间的这场比斗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 叶微澜知道,到了李观鱼这个程度,他渴望的并不是赢得每一位对手,他真正渴望的应该是“输”。 因为无敌,所以求败。等到了李观鱼这样的高度,能抵达这种高度的剑客都会难免生出这样的情愫。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胜利毫无意义,只有惨败才能让他们看清自己的剑还有哪些缺点,才能让他们明白自己之后要走的道路。 叶微澜几乎是一夜没有合眼,因为她一闭上眼,脑海之中回想的便全都是李观鱼的剑招。 谨遵叶夫人教诲,叶微澜并不敢贸然挑战江湖前辈,只是…若为求证剑道,恐怕就连她娘也会原谅她的莽撞吧。 这样想着,叶微澜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心中却已经有了决断。 一直到第一缕晨光洒在叶微澜的脸上,她豁然睁开了眼睛。 虽然一夜未眠,可是叶微澜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她的手抚过自己的轻重双剑,转而大步向拥翠山庄召开品剑大会的地方而去。 和第一日相比,今日的氛围就要显得轻松许多。或许是因为李观鱼的那些旧友今日都无需应战的缘故,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一边探讨李观鱼那套精密的剑法,一边却也忍不住开始话家常。 这一次前来的大多数年轻人都是由各家长辈带着过来长见识的,而这些李观鱼的老友们的话题也都围绕着这些他们带来的孩子们展开。 对于李观鱼来说,昨日的比斗是切磋,而今日的比斗却更像是教学。他没有徒弟,可是却不介意给予年轻人一些教诲。 当今日的品剑大会开始的时候,李观鱼站在了场中。如果说昨日与好友对战的他身上还有几分战意,可是今日的李观鱼就已经全然温和下来了。 在昨日开始之前,还有一些年轻人存在着想一举打败李关于从而扬名天下的奢望,可是昨天他们见识到了李观鱼的剑,便已经知道自己这个念头多么愚蠢。所以仅仅过了一夜,那些怀抱着那样念头的年轻人都已经被李观鱼的剑吓跑,所以今日便没有出现在这里了。 而剩下的都是各家小辈,虽然他们在各家都是十分出色的青年才俊,可是在李观鱼这样的江湖泰斗、武林前辈面前,他们依旧不敢造次。 虽然李观鱼说他们可以随意上前挑战,可是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没有人迈出第一步。 叶微澜习惯礼让他人,方才便没有第一个走上去。这会儿见没有人上台,叶微澜便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缓缓向台上走去。 随着叶微澜的动作,周围开始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转而便是七嘴八舌的议论之音。 对于他们的议论,叶微澜充耳不闻,她只是走到了李观鱼的面前站定,先是恭恭敬敬的对李观鱼行了一个晚辈礼,而后自报家门:“藏剑叶氏,叶微澜,还请李庄主赐教。” 李观鱼从昨日开始便一直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这一会儿她走上台前,就好像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他只是继续笑了笑,转而问道“叶知秋是你何人?” 这个世界上但凡是用剑之人,就总会知道一个名字,那便是叶知秋。因为能够求得一柄藏剑山庄庄主叶知秋亲自锻造的剑已然是这些年轻剑客们心中梦寐以求的事情。 感受到众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叶微澜没有退缩,她站直了身子,一字一句说道:“正是家母。” 所以,她这是当众承认她便是前些日子引得江湖中人议论纷纷的……藏剑山庄少庄主。 第10章 横剑。 第十章。横剑。 叶微澜会出现在这里,会向李观鱼提出挑战,的确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可是仔细想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整个江湖是都知道藏剑山庄的少庄主要来参加拥翠山庄李观鱼的品剑大会的,所以若是叶微澜不打算对李观鱼请教一二的话,她又何必出现在这里呢? 早在今日之前,就有很多人预料到叶微澜将会代表藏剑山庄应战李观鱼。只是众人是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是在看见叶微澜本人的时候却还是有些吃惊。 藏剑山庄这个名字就仿佛带着金粉气息,就如同这些年来藏剑山庄的弟子行走江湖,都是穿着统一的金色门派“校服一般”。 距离藏剑山庄成立至今已经不知过了多少朝代。而无论朝代怎样更迭变化,藏剑山庄的校服始终都是金灿灿的颜色。 没有人知道为何他们会有这样的殊荣,可是他们的的确确从皇家那里取得了穿一身金黄的特权。 藏剑山庄的少庄主,这个称呼背后代表着的并不仅仅是藏剑山庄未来继承人的身份,更重要的是,这就代表着在江湖之中又多了一可以使得动藏剑那标志性的六十余斤的玄铁重剑的人。 藏剑山庄的巨剑如此惊人,所以在没有见到叶微澜本人的时候,他们江湖中人本能的就觉得这位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应该是一位肌肉虬结的大汉。 虽然在很多年前,他们依稀记得当年的叶夫人也是身材高挑纤细的,可是对叶微澜的外貌的想象,这些江湖人难免先入为主。 而且江湖传闻,藏剑山庄将他家的这位少庄主藏的这样深,以至于一直无人见过她的真面目,藏剑山庄这样做的目的定然是为了让他家少庄主有朝一日一鸣惊人。 身负着“一鸣惊人”职责的藏剑传人,哪怕是刚刚初出茅庐,也应当是一个独当一面的青年了。 可是他们仔细端详叶微澜,怎么看都觉得这还是个孩子而已。 叶微澜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量也是娇小。虽然难掩一身世家出身的贵气,可是那有些纤弱的身姿与她身后背着的重剑比起来就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当叶微澜站在李观鱼对面的时候,场下不由传来了议论纷纷之声。 叶微澜的内息绵长,听力自然不差,她明显就能听见那几个峨眉弟子的窃窃私语:“这是谁家的奶娃娃?这么重要的日子他怎么敢出来捣乱,家里的大人难道不是管管吗?” 虽然这有些失礼的话被他们大师姐用力在他腋下的软肉上的一掐堵回了嘴里,可是却还是被叶微澜听到了。 叶微澜望了一眼说话那人,只见这是一个身着青色衣袍的年轻人,根据方才他们师门中人之间的谈话,叶微澜大概知道他的身份——独孤一鹤的徒弟苏少英。 叶微澜一路而来,比苏少英的话更加冒犯的她也听了不少,所以叶微澜没有和苏少英计较,不过那个止住苏少英的话头的姑娘,叶微澜还是多留心看了一眼。 藏剑山庄从来都是往来无白丁,叶微澜从小到大不知见过多少杰出的剑客,所以她年岁虽然不大,可是大概还是能够看出峨眉的这一代弟子天资有限,注定成为不了像他们师父那样杰出的剑客。 不过,和其他几个也是浑浑噩噩的师兄弟不同,方才那个掐了苏少英一把的少女眼神清明,在那群峨眉弟子之中自有一种能担重任的近乎是鹤立鸡群的气度。 叶微澜其实昨天就注意到她了,因为这个名叫马秀真的姑娘始终都没有参与同门之间的窃窃私语,只专注着场上的剑招。她也算是难得的心性坚定,虽然没有和峨眉的人接触过,不过叶微澜大概可以断定……若是独孤一鹤以后准备在这些弟子之中选一位可以继承他衣钵之人,恐怕还非得是马秀真不可。 不过眼下这个时候,叶微澜注意力显然没有太过放在这些峨眉弟子身上。 她目光重新望向李观鱼。 叶微澜对李观鱼执了晚辈礼,而后者也专注地望向她。确切地说,是望向了她手中的那一柄江湖之人数年不曾得见的重剑。 当年叶夫人入世,以一双轻重双剑力压整个中原武林,江湖之中莫能有与之敌者。 只是可惜叶夫人志不在此,她入世的经历真正的堪称昙花一现,从她初出江湖到在藏剑山庄的剑冢之中封剑,也不过只有短短两年而已。 叶夫人闻名江湖的时候,李观鱼当时正在闭关,听说自己闭关期间江湖中出了那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剑客,可是现在却又已经封剑西湖,李观鱼的心中是有过怅然的。 而如今,李观鱼还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会再次遇见当年那一柄自己未曾得见的重剑,他望向叶微澜的目光不由热切了几分。 昨日比斗的时候,李观鱼都是率先出招的,因为他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向好友展现自己的新领悟的剑招。而今日,他的对手是后生小辈,所以李观鱼向叶微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叶微澜也没有推辞,她直接抽出手中的轻剑。轻剑出鞘,不若重剑那样让人忍不住屏息凝视,可是却依旧在剑锋处流泻出一抹寒芒。 叶微澜没有出剑之前,她看起来就像是谁家锦绣堆里养出的小公子。可是一旦拔出剑,她周身的气质就倏忽变了。 你可曾见过这样快的剑?而今是清秋时节,虎丘层林尽染。叶微澜一剑既出,剑风卷起周遭的落叶,那金黄的落叶铺天盖地而来,叶微澜同样一身金黄,就仿佛融入了这些落叶之中。 而她一出手,李观鱼却是有些叹息。他未曾想到叶微澜会先用轻剑,他本以为对方一出手就会先发夺人,以重剑压制他才是。 毕竟通过昨天一天的比试,李观鱼觉得叶微澜也应当看出他本就是以剑术清灵飘逸著称,而就像是楚留香那样的轻功高手也不能胜过李观鱼半分。 如果叶微澜足够聪明,她就应该从昨天李观鱼和楚留香的比斗之中吸取经验,知道以身形的轻快是赢不了李观鱼的。 可是李观鱼又有些怀疑——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有想明白,是这个孩子不够聪慧、不够不用心吗? 作为藏剑山庄继承人而被养大的孩子,是不可能犯这样浅显的错误的。这一点,李观鱼心知肚明。 所以叶微澜一出手便是轻剑,此举又意欲何为? 李观鱼心头困惑,却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他并不轻敌,因为李观鱼再清楚不过——任何一个对手,任何一场比斗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虽然每一场比试之前都说“点到即止”,可是李观鱼心中却不相信所谓的江湖道义,他握住手中的剑,首先就要保护自己。 所以哪怕在此之前,叶微澜只是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可李观鱼却还是谨慎的对待他和叶微澜的这一场比试的。 叶微澜的剑术是叶夫人教的,可是轻功却是玉罗刹亲自磨练出来的。如果说昨日李观鱼的剑法与楚留香的轻功不分上下的话,那么今日叶微澜形身影微动的时候,李观鱼几乎已经看不清眼前到底是还是那金黄色的落叶还是叶微澜了。 李观鱼这一生有过无数对手,他也不是每一场比赛都像昨天那般赢得一切顺利,可是最终的结果却都是李观鱼依旧赢了。 若是探求着其中李观鱼百战不败的奥秘,恐怕就连他本人谁都说不清楚,但也无外乎“小心谨慎”四字而已。 场下的众人都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叶微澜的轻剑上,因为稍微有一些经验的江湖人就看得出来,方才叶微澜的动作看似是随意躲避,可是实际上却是她在寻找李观鱼这个剑阵的节奏。 李观鱼将剑舞的毫无破绽,因为没有破绽,所以很难从他剑招与剑招的间隙之中插入,便更不要说什么“一举破开李观鱼的剑阵”了。 很快在场众人进去惊讶地发现,叶微澜的身形似乎和李观鱼重合了——这意味着叶微澜竟真的找到了这个剑阵的节奏,还不客气的容入其中。 而让人吃惊的是,仅仅只是昨天看了李观鱼和人用这套剑招比斗,而今日又和李观鱼短暂的交过手而已,叶微澜竟真的能够跟得上李观鱼的节奏,和他一般的变换身形,而后分毫不差的随着李观鱼动作了起来。 之前李观鱼对战楚留香的时候,李观鱼的长剑始终都在楚留香的衣角附近如影随形,而这一次,则换成了李观鱼本人被人“如影随形”。 一直到这个时候,李观鱼仿佛才终于找到了为何叶微澜选择先出轻剑的原因——她不是没有认真观察李观鱼与人对对战时候的景象,正是因为用心观察、慎重考虑,所以叶微澜才先抽出了和李观鱼的剑更为相似的轻剑。 可是,一切还没有结束。 果然,当李观鱼无可奈何的看着叶微澜只是手持一柄轻剑,就这样将他的剑阵学得七七八八之后,叶微澜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一个倒手,眨眼的功夫,她便已经轻剑入鞘,重剑出鞘! 第11章 鹤归。 第十一章。鹤归。 叶微澜和叶夫人不同,虽然她们母女二人同样是使用一柄重剑,但是叶夫人是经过自己不断的学习努力才能拿得起那六十斤的玄铁重剑,而后在一次又一次的练习之中才掌握了用剑的诀窍的。 而在叶微澜长得还没有那柄玄铁重剑高的时候,便已经可以使出藏剑武学之中威力最盛的那一招鹤归孤山。 叶夫人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女儿的天赋而欣喜,她就发现问题所在。 别人的学剑道路是步步登临,需要一步一步踏实的往上走,而她的女儿和别人不同,她家阿澜根本就是“百尺高楼平地起”。 叶微澜是真正的天赋异禀,所以她也是真正的出道即巅峰——不夸张的说,当叶微澜初识剑道的时候,就已经站在寻常剑客不能企及的高度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其实叶夫人并不是太过意外。 叶夫人清楚自己的天资如何,可以说,藏剑成立至今的这六百年中,她的天姿绝对堪称优秀。而如今能够修习藏剑轻重双剑的人只手可数,叶夫人的天赋便显得更加的耀眼夺目了起来。 而叶夫人更清楚自己找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虽然玉罗刹时在她面前总是犹如一只等待主人爱抚的大狗,可是这个人的心性就决定了他绝对不可能屈居人下。 哪怕和玉罗刹的武学路子不同,叶夫人也知道要在玉罗刹的年纪达到如今他的那种程度,到底需要怎样的天资惊人。而叶夫人自己则是天纵奇才,所以他们两个人的血脉结合,会生出怎样的一个结果? 对于叶微澜的天赋,叶夫人一开始是有所估量的。只是当她的女儿开始学剑,叶夫人才知道自己纵然心中有所准备,可是却还是低估了她的女儿。 寻常剑客习剑是高山仰止,而她的女儿习剑则是临楼思渺。叶微澜需要做的不是想着如何精进自己的剑术,而是学会控制。 然而对于一个刚刚接触剑道的小女孩儿来说,想要达到收放自如又谈何容易。在其他藏剑弟子都想着如何提升自己的剑术的时候,叶夫人却在压着叶微澜了。 曾经对于母亲的做法,叶微澜很是不理解。直到有一次她在和玉罗刹对招的时候猛然收势不住,一剑刺中了玉罗刹的肩膀。 初锋试血,更何况叶微澜第一次沾染上的居然还自己至亲之血,虽然当时玉罗刹笑得一脸骄傲,一边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抱起自己都有些懵的闺女,一边骄傲的说:“不愧是老子的种!” 可是长剑刺入人的肌体,而后看着对方流出与她相同的血,叶微澜持剑的手不是不抖的。 从那一天开始,叶微澜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身上到底蕴藏着怎样的能量,她也是第一次开始理解了自己母亲的苦心。 隐忍克制,这是叶微澜领略出的不同于藏剑武学的心性,也是她必须要学会的东西。 此前的一十五年,叶夫人一直不让叶微澜出藏剑山庄,不是因为怕她被江湖人所伤,而是怕她一个收势不住把江湖中的谁谁谁打死。 藏剑山庄虽然不怕事,可是也不想与其他门派平白结仇。更何况她女儿又不是嗜血如命的杀人狂魔,真是一时收不住拍死了几个,叶夫人还心疼自己闺女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 而如今叶微澜走出藏剑山庄,开始正式行走江湖,正是因为叶夫人觉得她可以了——不是说她武学到了什么样的境地,而是说叶微澜可以控制自己不会不经意的伤人了。 若非如此,今日在对战李观鱼的时候,叶微澜也不敢轻易使出她的那一柄杀伤力巨大的重剑。毕竟在她使用轻剑的时候李观鱼还有闪躲之力,可是当她的重剑出鞘…… 只见叶微澜先是抬手将那比她一人还宽的重剑在空中抡起了一个弧度,便听见方才只是被卷起落叶的树木此刻被叶微澜的剑气催动,树枝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响。 然而事实上,叶微澜根本就没有碰触这些树枝,它们只不过是被叶微澜的重剑剑风扫到了而已。仅仅是剑风就有如此威力,更何况叶微澜站在原地腰肢轻旋,然后整个人就成为了轴心。以她为轴心,她的重剑迅速的挥舞了起来。 李观鱼曾经是不相信有人可以以力克敌的。 就像他有一个朋友名叫黄鲁直,他的剑就像他的人一样又鲁又直,可是在对上他的时候,走轻灵飘逸路线的李观鱼却一次也没有输过。 然而在今日见识到了叶微澜的剑的时候,李观鱼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的想法有多么错误——曾经他以为靠蛮力是战胜不了他的,那是因为他还没有遇见过真正恐怖如斯的力量。 拥翠山庄建立在虎丘之侧,李观鱼临水悟道,一身剑法也脱胎于水。可是如今叶微澜的重剑向他压过来,他却发现对方的剑就如犹如高山——若是以水之力可以抵抗一座高山,可是当三万群山一齐向你压来的时候,哪怕是世上至清至柔之水,恐怕也只能随波逐流了吧? 电光火石之间,李观鱼心中想了千百种应付叶微澜这一剑的方法,可是当他真正迎上这一剑,他却发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李观鱼习剑六十载,并非是没有遇见过强悍的对手,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的剑让他心生惧意。 高手对峙,从来都是谁怕死,谁先死。 然而,在面对排山倒海一般向他压来的重剑的时候,哪怕是李观鱼这样的高手,都不由的在心中升起了一丝畏惧。 虽然那畏惧被李观鱼掩藏的很深,也近乎是一闪而逝,可是却还是敏锐的被叶微澜捕捉到了。 从她持剑的那一刻,她便不是李观鱼的晚辈与后生,而是和他平等的对手。叶微澜对李观鱼的确是敬重,所以在和李观鱼对峙的时候,叶微澜必须要倾尽全力。 这是对李观鱼的尊重,也是对李观鱼的剑的尊重,更是对她自己的尊重。 李观鱼甚至不知道叶微澜是什么时候从地上一跃而起的,可是这个身前纤细的少年那有些单薄的身子与他的重剑一起,就这般突兀的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阴影的时候,李观鱼还是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迎着叶微澜的这一剑,李观鱼他的身体比他的思想快了一步,他本能的提剑去挡,可是只听“当”的一声,李观鱼的剑猛然脱手。他的虎口是一片酸麻,虽然并没有流出血迹,可是李观鱼持剑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风声呼啸,风声又疏忽的止住。 李观鱼感受到了自己鼻尖的一点寒凉,而叶微澜的剑——那柄足有六十斤的玄铁重剑,此刻距离他的鼻尖只有半指之遥。 李观鱼的剑阵被破了。 和昨天那场和楚留香不分高下的比试不同。今日作为一位剑客,李观鱼的剑已经脱手,那就意味着……李观鱼,输了。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就连李观鱼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更不要提场上那呆愣愣的看着他们的众人。 一直到“苍啷”一声,叶微澜还剑入鞘,转而后退半步对李观鱼拱了拱手。 众人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反应了过来方才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叶赢了!小叶居然赢了!”胡铁花的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在突然寂静下来的人群之中显得有些突兀。 而他这一嗓子将方才都呆愣愣的止住了的众人猛然惊醒,人群之中开始有低低的私语,而后那声音越来越大,响成了一片嘈杂之声。 楚留香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紧握的折扇,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场上的叶微澜,又看了一眼李观鱼,然后意味不明的说道:“也幸好是小叶赢了。”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毕竟叶微澜只有十五岁,她的未来不可限量,便是今日惜败在李观鱼手上,那也是虽败犹荣,楚留香又何至于说是幸好她赢了? 姬冰雁总觉得楚留香这话里有话,他轻轻的撇了撇嘴,扔给了楚留香一个“不要故弄玄虚”的眼神。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在他感觉到尴尬的时候,他总是喜欢摸鼻子。 楚留香也不明白,为何方才还谈论得热火朝天的众人此刻目光却都落在了他们三个身上。 并非是第一次成为人群之中的焦点,可是这一次楚留香却难得有些想逃。 然而这个时候再避而不谈就总显得有几分故弄玄虚之意了。没有办法,楚留香只能说道:“若是小叶输了,她这一剑恐怕就会收不住。”要重重的拍在李老前辈的鼻子上了。 旁人或许看不清叶微澜和李观鱼的动作,可是以楚留香的眼力,他看得分明,方才若非是在紧要关头叶微澜猛的收手,以李观鱼的那柄长剑是根本接不住叶微澜猛地从高处跃起,又重重重砸下去的重剑的力道的。 被六十斤的重剑拍剑和痛失“天下第一剑客”的称呼相比,仿佛还是前者更让人接受不了吧? 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方才险些被砸脸的人是李观鱼,可是其他人却也都觉得自己鼻尖也跟着一阵酸痛。 第12章 名士。 第十二章。名士。 李观鱼非常有风度的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只是感受到鼻尖的那一点重量,纵然是李观鱼这样身经百战的剑客,都忍不住的微微缩缩了一下。 李观鱼谨慎的往后退两步,避开了抵在他鼻尖上的叶微澜的重剑。 叶微澜也没有众人想象之中的那么轻松,她收回了自己方才拿在手中的重剑,还剑入鞘的瞬间,叶微澜只觉得自己的腕骨有些酸痛。 旁人可能看不出,可是与她对战的李观鱼却能感受得出来叶微澜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止住了方才的那一剑。也就是说,有很大的可能,如果叶微澜一个收势不住,那么这重剑便真的会砸在他的鼻子上。 从执剑的那一天开始,李观鱼就有以身殉道的觉悟,只不过若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以身殉道,那也实在是……太不体面了一些。 李观鱼闭关三年,领悟了这一套剑阵。他的确是为了冲击天下第一去的,可是如今当他败在叶微澜的手上,李观鱼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纠结怅恨的神色。 对于李观鱼来说,到了他这个年纪,其实是什么天下第一不第一的都已经是身外之物了,最重要的是,他想要见识到这个天底下更多的精妙的剑招。 而这个叶家的孩子已经实现了他这个愿望,李观鱼见猎心喜之情,无外乎如是。所以当着天下豪杰的面,李观鱼可以非常坦然的说他输了。 ——他赢得起,自然也就能够接受得了失败。 因此无论江湖中人多么为他多可惜,可是李观鱼自己却没有他们那样复杂扼腕的感受。 他甚至邀请了叶微澜,让她在拥翠山庄之中多住几日,想要与她探讨剑道。 叶微澜战胜了李观鱼,战胜了这个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客,可是叶微澜不觉得自己就有资格被称之为天下第一了。 叶微澜并不觉得自己胜利是侥幸,只是她总觉得,并不是因为自己一招半式压过了李观鱼这样的江湖前辈,自己就真的比他厉害多少。 她清醒的知道她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天下第一这个名头如今她还配不上。 所以,在李观鱼邀请她共同探讨剑道之后,叶微澜虽然应下,可是却谦逊的对李观鱼说道:“晚辈并没有什么敢与前辈互相探讨的,不过若是能够留在拥翠山庄之中向前辈讨教一二,却也是澜不胜之荣幸。” 叶微澜言语之中的神色十分的真诚,没有半份作伪。李观鱼纵横半世,对于虚假的谦虚和真正的求教还是能够分得清的。一个如此年轻、又刚刚胜过他的江湖后生,能够保持着这份心性,让李观鱼不由赞叹一声不愧是藏剑世家教养出来的子弟。 一想到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李观鱼这次真切的感受到自己输了。不是输给叶微澜,而是输给教养出来叶微澜的叶夫人。 于是就这样,叶微澜和楚留香一行人在李观鱼的拥翠山庄之中住下。按照叶微澜的计划,她将在这里停留七日。 方才的那一场比斗,叶微澜在李观鱼的剑招之中也有了一些明悟,正需要一位前辈可以指点迷津,而显然世界上没有谁比李观鱼更适合指点叶微澜他自己领悟三年的剑法了。 “小叶要和人讨论剑法所以留在这里也就罢了,我们凑什么热闹?” 因为叶微澜在拥翠山庄中停留七日,所以楚留香和胡铁花还有姬冰雁一行人也顺理成章的也留在了拥翠山庄之中。 只是胡铁花是比楚留香更闲不住的性子,拥翠山庄虽然是江湖人的居所,可是却有着比寻常世家更森严的家规。胡铁花自诩是个粗人,只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所以只是呆了两天,他就有些闲不住了的抱怨开了。 对于胡铁花来说,虽然和叶微澜喝酒是一件畅快的事情,可是白天的时候,叶微澜要和李观鱼切磋剑法、领悟剑道,于是陪伴他们这些朋友的时间便自然少了。 胡铁花在这拥翠山庄之中很是无聊。看着胡铁花一副抓耳挠腮闲不住的样子,楚留香不由的摇了摇头。他手上的折扇轻轻的拍了拍胡铁花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像个蛆虫似的扭来扭去。 等到姬冰雁也听见他们两个这边的动静,所以看过来的时候,楚留香才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而正色道:“莫要忘了,咱们在来的时候,小叶可是受过敌袭的。” 这个时候,一向大大咧咧的胡铁花才恍然想起之前在来到拥翠山庄的路上,也就是他们相识第一日,叶微澜的确是在客栈之中被一伙杀手偷袭。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这些人才这一路护着叶微澜,与她结伴而来的。 而如今,见识到了叶微澜与李观鱼对剑,胡铁花终于对叶微澜的武力只有所了解。 他大概知道叶微澜恐怕并不需要他们保护,可是这个隐藏在暗处的没有透露出半点踪迹,却要对叶微澜下手的杀手组织,却始终有如一层阴影笼罩在他们头上。 作为朋友,胡铁花并不想看到叶微澜遭遇这样的不测。于是这一会儿胡铁花瞬间就不颓靡了,他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定定的望向楚留香。 胡铁花本就是一个生了一双大眼睛的汉子,此刻他瞪着这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看着楚留香,让楚留香忍不住一阵恶寒。 姬冰雁也是一脸不忍直视的转而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折扇,他和楚留香不同,楚留香时常愿意拿一柄折扇故作风雅,而姬冰雁的折扇的功能与楚留香的相比就更加务实了一些——热的时候扇风,不热的时候……就如同现在这般,当姬冰雁感觉眼睛被辣到了,他就打开折扇,遮住自己的眼睛。 胡铁花才不管那么多,他上前两步拉住了楚留香,用力的捶了他捶他的胸口,嚷嚷道:“老臭虫你卖什么官司?知道了什么还不快讲!” 若是美人用小拳拳捶他胸口,楚留香还能含笑应对,而被友人那砂锅大的拳头狠狠的捶了两下胸口,纵然是楚留香都忍不住想要吐血。 而看着罪魁祸首那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表情,楚留香只能将喷到了喉咙口的一口鲜血硬生生咽了下去。 没有办法,谁让胡铁花是他亲生的朋友,他还能怎么办呢?只有忍了。 江南自古以来都是繁盛之地,以西湖尤甚。历朝历代以来,西湖都是游人如织之地,更有无数文人骚客在西子湖畔留下锦绣文章。而虎丘虽然与西湖相距不远,但是却有几分闹中取静之意。 与那个和他一江之隔的松江府相似,虎丘之中有十几个世家名门世世代代盘踞于此,有这些世家名门坐镇,像是虎丘这样的地方是很少来生人的。 楚留香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在去询问了自己在丐帮的朋友后,楚留香很快就知道这几天来虎丘不同寻常的来了一批生面孔。 这些生面孔明明都会武功,而且功夫不弱,可是他们却伪装成了普通老百姓的样子。更何况丐帮弟子发现这些人中不乏有持剑之人——持剑之人到了虎丘,却没有来参加李观鱼的品剑法会,这本身就是一个十分重大的疑点。 楚留香和丐帮的关系一向不错,当楚留香问及的时候,那几个丐帮弟子就如同竹筒道豆子一般,将他们这些天来打听到的奇怪的地方都与楚留香说了。 虽然没有万分确定,但是楚留香大概也可以判断出这些奇奇怪怪的生人应当就是那个杀手组织派来的人。至于他们的目标,当然不言而喻。 楚留香听说上一次被刺杀的时候,叶微澜反伤了他们的一个杀手。而这一次叶微澜战胜李观鱼的消息又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江湖之中不胫而走,想来如果对方第二次过来刺杀叶微澜,那么定然会比第一次的准备要更加充分一些。 虽然也知道叶微澜的武功不弱,但是自古以来都有“善泳者死于水”的说法,楚留香恐怕叶微澜年轻气盛,对这件事情掉以轻心,反倒栽了跟头。 因此作为叶微澜的朋友,还比她虚长两岁,楚留香少不得要比叶微澜本人都更加上心几分。 身为盗帅,楚留香其实一向喜欢独来独往,不过这一次他倒是难得的在丐帮借了几位好手,密切的将那些形迹可疑之人的动向监视了起来。 而综合这些天的观察,楚留香发现,这些人的动向指向了一个看似最不可能的可能那便是他们准备在拥翠山庄之中动手。 拥翠山庄是李观鱼的地盘,如今叶微澜是李观鱼的座上宾,这些人要在李观鱼的地盘上刺杀李观鱼重要的客人,怎么听都像是天方夜谭。 可是按照这些人想要刺杀藏剑山庄少庄主以此扬名的疯狂行径来看,他们要在拥翠山庄之中动手,也不是全然不可能的事情。 此时距离叶微澜要离开拥翠山庄的日子也只剩下了两天,也就是说,这些人动手的时机不是今日,便是明日。 想到了这里,楚留香不由微微沉下了面色,他轻轻地皱起了眉头,却只能大步向叶微澜所在的方向而去——不管如何,他总要先告诉叶微澜这个消息。 第13章 争锋。 第十三章。争锋。 楚留香没有想到,他千算万算、紧赶慢赶的却还是晚了一步。 和楚留香预想的一样,这个杀手组织的确选择了叶微澜还在拥翠山庄的时候动手,但是楚留香没有预料到,这个杀手组织居然如此胆大包天的选择了在白天动手。 没有了黑夜的掩护,刺客们原本隐在暗处进行的暗杀行为就变得更像是一种挑衅。对方的胆大是楚留香没有预料到的,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叶微澜打败了李观鱼,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敢直接对上李观鱼这样的高手呢?更何况叶微澜很可能是比李观鱼更加厉害的用剑高手。 虽然江湖上有许多人都说叶微澜这一次赢的只是侥幸,是仗着自己的武器在江湖之中已经有很久未曾有人使过了,李观鱼老前辈未曾见过像叶微澜的那柄重剑一般的怪异武器,所以才会一招不慎败在了叶微澜的手下。 对于这个说法,叶微澜并没有出面否认,因为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是因为在她之前,江湖上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这柄藏剑重剑了,所以李观鱼才会一招惜败。 叶微澜的沉默从某种意义上更加助长了这个传闻,江湖人比起相信又有一个百年难遇的天才出现,还是更愿意将这一切归结为叶微澜运气。 这是江湖人才有的一种可怕的直觉。在这个时候,他们或许就已经隐隐有了那样的感觉——叶微澜一人的锋芒,将会将与她同时期的所有人全部都掩盖掉。 与叶微澜生在同一时期,又恰好用剑的江湖子弟,怎么愿意相信自己这辈子永远可能要屈居人下的事实? 所以他们选择了一种自以为是既可以不着痕迹,又可以不遗余力的贬低叶微澜剑术的方式,那便是越发推崇着在此之前接连战胜四十二位用剑高手的李观鱼。 众口滔滔,纵然李观鱼有心解释,可是却也没有办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他知道自己败得彻底,也不认为自己纵然再次和叶微澜交手,这就有可以胜过叶微澜的可能。然而这些除了他自己,其余人似乎并不愿意相信。 没有人愿意相信世界上有人用剑,居然可以厉害到叶微澜的这种程度,所以在江湖传闻中她那惊世的剑术就渐渐被弱化了。 所以也正是因为如此,便更助长了那要暗杀她的杀手组织的气焰,以至于他们的那个背后之人居然对他手下的杀手下达了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叶微澜的命令。 上一次他派出了自己手下排名第一的杀手,可是那人却险些折损在那里。他培养出这样的一位杀手委实不易,虽然刺杀藏剑山庄少庄主的“丰功伟绩”足够为他在江湖上赚取一大票的名声,可是若是为了叶微澜便折损他座下一员大将,却显得有些不合算了。 这一次,叶微澜战胜了李观鱼,身上的筹码似乎又重了一些,再加上那杀手组织背后之人志得意满,打定了主意想要踩着叶微澜来成就他的在杀手界的名声,于是这一次,他在白天派出了一队的杀手。 这队人马包含了他整个杀手组织之中最精锐的十三位排名在前的刺客,誓要将叶微澜化作留在虎丘的一抹血色。 不过这些人虽然张狂,却到底不是没有脑子,他们出手的时机恰然便是李观鱼外出送别好友,楚留香等人也恰好去做自己的事情,整个用翠山庄之中除却下人便只有叶微澜一人的时候。 相传在百年以前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叶英便是临水悟道,叶微澜生于西子湖畔,一身剑术都脱胎于西湖的灵山秀水。她对水有一种本能的亲近,虽然她的剑法并不如同水那般温柔,可是在使用出那样强悍如群山瀚海的剑招的时候,叶微澜却始终希望自己保持内心的平静。 所以,每日对水修心,便是叶微澜一直要做的功课。很难想象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是怎么做到每天雷打不动的静坐冥想两个时辰的。 平素叶微澜其实也并不是这样沉静的性子,可是在追求武学的极致的时候,她又总能拥有一些常人所没有的品格,大概这个世界上所有让人惊叹的奇迹背后,都是这种让人惊叹的不懈努力吧。 若非如此,纵然天资卓绝,可是若不肯用上半分心思,那天资也不过是被浪费了而已。 李观鱼的是拥翠山庄临水而建,叶微澜客居在此的时候,拥翠山庄的主人也并不吝啬地将平日里自己练剑的地方让给了叶微澜。 此刻叶微澜正端坐在一座湖心亭中,似乎又有了什么新的感悟。只是叶微澜的思绪还没有完全的沉浸在新领悟出的剑招的时候,她就突然听到了身后异样的声响。 虽然那声响十分细微,可是对于叶微澜来说,却足够她发现危险了。或者说,其实叶微澜并不是通过气息与脚步声发现自己背后有人的,她靠的是对杀气天然的感觉。 所以身体的本能最先做出了反应,原本盘膝而坐的叶微澜倏忽起身,并未多言,叶微澜的手中的长剑就已经出鞘。 对方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剑这一剑,在叶微澜的长剑出鞘的瞬间便倾身后仰,避开叶微澜这一剑的锋芒。而下一刻,那人也拔出了剑,和叶微澜大开大合的动作不同,这个人的动作不大,却很是狠厉。没有任何花哨,他长剑既出,便是直指叶微澜的心口。 这一剑若是被他刺中,叶微澜断然没有活命的可能,然而叶微澜却有两柄剑——只见她不慌不忙的抬手,以她手中的重剑为自己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对方的剑尖抵在了叶微澜的重剑上,那人猛然用劲,却没有想到叶微澜一个身形如此瘦弱之人却有那般的怪力,当他用力向叶微澜刺去的时候,叶微澜还没有移动分毫,他就已经被从叶微澜的重剑传来的力道击得猛的后退。 湖心亭只是方寸之地,这样的变故让这个人险些便要落在水中。 便是这样危机的境地,他忽然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于是借力又重新的站回了湖心亭中。 而下一刻,周遭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破碎开去,数十道身着黑衣的身影以围拢之势将叶微澜围在了其中。他们的身上还带着滴答的水渍,统一以黑巾蒙着脸,让人看不清他们的样貌,不过却也更让这些人显得就如同水鬼一般。 加上第一个袭击叶微澜的那个人,十三个杀手就这样一起向着叶微澜围拢过来,十三柄剑的剑尖一起对着叶微澜,堵住了她所有可能的逃生之路。 可是事实上,叶微澜却也并不需要逃。她的眼眸骤然一冷,扫过这十三个人。 叶微澜当然毫无畏惧,身为藏剑弟子,只要手中还有剑,便永远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去害怕的,哪怕眼前的境地对于叶微澜来说十分危险,可是她却并没有因此而慌张。 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斗。 虽然这是叶微澜第一次独立出来行走江湖,可是却不是叶微澜第一次对敌。 她是玉罗刹的女儿,虽然玉罗刹对妻女保护的十分周全,可是却难免有百密一疏的时刻。再加上叶夫人也断然不是那种缩在男人背后,让别人保护的女子,所以在玉罗刹急速扩张西方魔教的势力那几年,哪怕她们母女身在中原,可是遇袭的次数也并不少。 叶微澜从小到大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次的刺杀,虽然第一次被这样大张旗鼓的围剿,不过她却也没有显现出丝毫的慌乱。 多说无益,叶微澜手中的重剑猛的抡了出去,这是她用来战胜李观鱼的那一招,也是在江湖传闻中被传得越发神乎其神的那一招。 在没有真正对上这一招之前,这些江湖杀手只觉得传闻有异,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人会使出那般可怕的剑招,可是当他们真正对上叶微澜的这一招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谓的阵法与技巧,全都不值得一提。 江湖中人之言的确不可信,因为真正的叶微澜的重剑和轻剑远比江湖传闻之中的要可怕的多得多。 只见叶微澜的重剑在空中划过了一道残影,可是却结结实实的拍在每一个刺客身上,这些人围成了一圈,反倒是成了叶微澜的活靶子。 这一次,叶微澜没有像对战李观鱼那样手下留情,重剑所到之处,便只听见了轻微的骨骼断裂的声响。 而这十三位杀手,除却有一个勉强出手向叶微澜投掷出一串他的暗器,却被叶微澜另一只持剑的手挡下之外,其余的人甚至就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叶微澜重重地拍在了腰脊,顷刻之间便丧失了反抗能力。 十三个被派来的人瞬间便倒下了十二个——只剩下最开始对她出手的那人还站着。 第14章 相似。 第十四章。相似。 说来也巧,叶微澜正巧认识这个还没有倒下的人。因为今日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早在叶微澜还在前来拥翠山庄的路上,这个人就曾经和叶微澜交过手。 没错,他就是那个那一夜过来偷袭叶微澜的家伙。上一次,他被叶微澜刺中了肩膀。如今不过几日,这个人出手之间自然还会有一些别扭凝涩,所以叶微澜很轻易的就将他认了出来。 和方才那些被叶微澜轻松解决掉的人相比,这个人的武功的确不弱,也难怪上回这个杀手组织的头目宁可拼着任务失败的风险也要将他召回,不想让他折损在叶微澜的手上。 而如今,他们背后的主子派出了他和其余的十二位同伙一道过来行刺叶微澜,却没有想到在他手下第一与第二之间都是天堑之别。如今除了这个在杀手组织中排名第一的人之外,剩余的十几个气势汹汹的向着叶微澜围拢过来的人都被叶微澜一剑拍倒在了地上。 从始至终叶微澜对那些围剿她之人也只出了一招而已,也就是说,他们就连叶微澜的一招都招架不住。 而眼前这个人,他的成长速度其实是让叶微澜吃惊的。因为上一次的时候对方对她的重剑尚且毫无招架之力,可是如今不过短短过了数日,这人却仿佛依稀找到了能够躲避叶微澜的重剑的方法——是的,除非能在境界上对叶微澜全然压制,否则所有人对上叶微澜的重剑也只能是躲避,而没有什么好的课克敌之法。 至少在当今武林能够躲过叶微澜的轻重双剑的人,或许说是敢硬接下叶微澜重剑的人,包括玉罗刹在内,恐怕也不超过五个。 其实就在这个人上一次袭击她的时候,叶微澜就有把握自己直接结果了他。可是冥冥之中却总有一种感觉,让叶微澜对这个黑衣人的出手变得克制了起来。 这种感觉不知从何生起,但是却让叶微澜本能的的没有对这个杀手祭出杀招。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微澜自信,她总觉得这个杀手拥有和他一样的感觉。 不然,作为一个杀手,他又何至于无缘无故释放出那样浓重的杀气来让叶微澜察觉到呢?作为这个组织之中可以排名第一的杀手,敛藏气息本就是基本功,叶微澜不相信这个人会犯那样短浅的错误。 可是又有什么能够让一个杀手对他的目标手下留情?叶微澜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心中不解,叶微澜却也没有呆愣愣的站着。这个刺客还没有倒下,叶微澜切了重剑,转手握住轻剑。她整个人迅疾的向着那个杀手掠去,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就以手中的轻剑挑飞了那个杀手遮住自己脸的黑布。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楚留香等人便是这个时候回到拥翠山庄的。听到了有人痛苦的呻|吟声,他们二话不说的便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来。 没有想到,当他们跑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那被拍倒在一地的黑衣人,以及叶微澜挑落眼前这个刺客脸上的蒙面面巾的场景。 看见了那张刺客的脸,楚留香的动作微微一滞。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而胡铁花却比楚留香快了一步,他动作夸张地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那个刺客,又看了看叶微澜,转而不可自信的说道:“小叶你的人缘也太差了吧,就连你家亲戚也要来刺杀你么?” 也不怪现场的人面上会有这样的神色,因为眼前的景象让胡铁花和楚留香他们几人不由得惊了一下——这个黑衣蒙面的男人分明便是来刺杀叶微澜的,然而当他揭开脸上的面巾,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居然和叶微澜生的极为相似。 两个人乍一眼看去虽然气质各异,但是轮廓却十分仿佛,更不用说虽然和叶微澜的脸长得有些不同,可是这个人却是有着一双和叶微澜别无二致的琥珀色的眸子。 在中原之的人并不多,至少这个杀手便是在叶微澜之外楚留香见过的唯一一个。而如今两人面上的这些相似,显然不能仅仅用一句“巧合”便能搪塞过去的。 楚留香并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这种巧合,叶微澜的眉眼生的和玉罗刹很像,父女二人都是一双略微有狭长的眸子。不经意间就会显出几分桀骜。 而叶微澜的下半张脸则是和叶夫人一个刻出来的,她的脸型与叶夫人很像,有着精致的下颌,唇色也是不点儿朱。纵然是楚留香这种见过世间的无数美色的人都需要承认。叶微澜的面容秀美、骨骼玲珑,是少见的生的极为好看的人。 世界上有两个一般好看的人并不稀奇,可是若这两个人好看的这样容貌相似,就不由让人怀疑他们之间是否存在什么亲缘关系了。 眼前这个人分明是对叶微澜不怀好意的杀手,可是不知为何,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旁人看着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 楚留香、胡铁花和姬冰雁一行人看着那个杀手又看着叶微澜。一时之间他们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倒是叶微澜最先反应了过何来,她不可置信的向着那个杀手走去。 叶微澜伸出手去,那杀手本能的一躲,可是却根本赶不上叶微澜的速度。没有办法,他只能用任由叶微澜有一些冰凉的手指落在了他的脸上。 叶微澜接触到这个杀手的脸,她感受到的先是柔软的肌肤,手指微微用力,沿着这个人的下颌骨一寸一寸地摸索到他的耳后,也有意的按在了那几个易|容常用的穴道上。 最终,叶微澜确定眼前这个人并没有使用易|容。 “该死的。”叶微澜低低的咒了一声,心中开始怀疑是她爹是不是背着他娘在外面干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玉罗刹:喵喵喵?简直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幸好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信誉在闺女眼中居然差到了这个地步,否则玉罗刹真的会有失声痛哭——分明眼前这个人生的和叶微澜相似的部分来自于叶微澜的母亲,可是叶微澜最先怀疑的对象却还是玉罗刹。 叶夫人微笑脸:因为怀疑我,这小崽子可能会被打死。毕竟女儿奴的人又不是我,母爱如山……体滑坡什么的没有在怕的。 眼前的这个杀手一动不动的任由叶微澜摸索着,一方面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他虽然没有丧失行动能力,不过他敢肯定他并非是叶微澜的对手。另一方面,就连这个杀手本人也有些好奇他和叶微澜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童年的记忆很是模糊,如果真的回忆起来,就只剩下了五六岁在街头饥寒交迫的样子,冷不防看见了一个和自己生得有七八分相似的人,虽然对亲情并不渴望,不过却也勾起了这个人的几分好奇心。 这个人是那个杀手组织之中排名最靠前的杀手,也因此得名“中原一点红”。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就适合做一个杀手,他对这个世间的一切总是怀有着几分不合时宜的好奇,就连他那个名义上的师父,实际上整个杀手组织中的背后之人都告诫过他,说他这种毫无用处的好奇心早晚一日会害死他。 可是,他却并不以为意。进入江湖中便是薄命人,不管是怎么死的,终归江湖人最后都是要死的,多活一日或者少活一日,对于他来说真的没有太大的区别。 叶微澜倒是很满意这个人的配合,虽然出于警惕,叶微澜并没有停下将这个杀手的手紧紧的绑住的动作,不过却也没有对他太过苛责。 刚刚送别完友人的李观鱼知道了叶微澜在他的山庄之中遇刺的消息,惊得这位年过古稀的老前辈飞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拥翠山庄。 虽然他回来的时候,这行刺之人已经落网,不过李观鱼老前辈还是以山庄主人的身份处理了这件事情的后续事宜。 毕竟敢在虎丘的拥翠山庄行刺,那也是摆明的没有将他李观鱼放在眼中。李观鱼作为江湖泰斗,但凡有一份气性,也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的发生。 于是这件事的后续处理李观鱼便全权接手。以那被俘虏的十三个人为突破口,用的一些江湖手段,终于撬开了这些人的嘴。 这个杀手组织也并非是铁板一块,虽然他们对于完不成任务的杀手的处罚十分严苛,可是如今的形势,这些人有没有的命回到那个杀手组织中还是未知数,他们又有什么道理要为这个组织的背后人守口如瓶,而丢掉自己的性命了呢? 人心便是这样,李观鱼一早就摸透了其中的道理,若是对付不了这几个平均年龄不足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他也就白白混迹江湖那么多年了。 最终,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地方——与虎丘一江之隔的松江府的薛家庄。 第15章 捉鳖。 第十五章。捉鳖。 虽然李观鱼拷问出了这些人的幕后主使之所在,但是叶微澜和楚留香都没有着急去薛家庄兴师问罪。 一来他们师出无名,没有切实的证据,若是仅仅凭这个十三个人的一面之词,也难保这几个人是胡乱攀咬。 二来薛衣人这些年来一直在和李观鱼争夺”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号,虽然两人都没有撕破脸,但是薛家庄与拥翠山庄之间总不是那么和睦的。此番若是由李观鱼挑起事端,难免要让人怀疑李观鱼的这个指控是否真的成立,而不是他编造出来构陷薛衣人的。 思来想去,叶微澜最终决定按兵不动。她相信,只要扣住了这十三个杀手,他们背后的那个主人肯定会比叶微澜更加着急。 培养出一个杀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耗费的时间暂且不说,要耗费的金钱也不知凡几。这个杀手在江湖中还没有什么名气,想来是因为还没有成立多久,所以没有人真的给他们钱去杀人。 这个人苦心孤诣的培养了这样的一批杀手,若是还没有回本就全都折损在叶微澜这里,想来那个人就是看在钱的份上,也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所以叶微澜索性“”以逸待劳,就借着拥翠山庄的地方将这十三个杀手扣了起来,等待着那幕后之人自己过来寻她的麻烦。 和叶微澜预料中的一样,她这边还没有什么动作,那一边的那个杀手组织的头目就已经急得开始在地上来回踱步了。 那个人的精神状态本就不是十分稳定,如今被这样刺激下来,已然变得双目赤红。只见他蓬乱着头发。烦躁的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虽然薛家庄的二爷已经疯癫多年,但是照顾他的下仆却发现,近些天来他们二爷明显更加的烦躁了些许,原本只是痴痴傻笑的人,这会儿变得很有攻击性,稍有气息不顺便要伤人。 薛衣人知道他这弟弟疯了好多年,只是近日来越发严重,已经伤了庄中的不少仆人。薛衣人并不是一个慈悲心肠的主子,但是总也不能眼睁睁的见着自家弟弟胡乱伤人,所以在薛笑人发狂的时候,薛衣人出手教训了他多次。 可惜薛笑人的疯病却并没有好转,反而有了越发严重的趋势。 其实叶微澜这样吊着薛笑人,的确是最折磨人的法子。早在那十三个人被俘,薛笑人就已经有了要和薛衣人撕破脸皮的准备。他装疯卖傻这么些年,已经有些不想忍耐了,正好借由此机会,他想要将自己做出的一切都摊开在薛衣人面前,好叫对方知道他也并不是样样都不成器——至少,他比他哥更会杀人不是? 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事从来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再而竭,薛笑人心中憋着那样的一股气,所以才能骤然生出一股狠厉。只是叶微澜久不发难,他这股狠厉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的被消磨了。 如今,薛笑人心中只剩下了被他兄长发现之后的惶恐。就像是头上悬着一把刀,连日被这样折磨,薛笑人自然脾气也就越发暴躁。 偏生他兄长还成日在他耳边念叨什么静心修身,而且屡屡训斥于他,好歹薛笑人已经四十来岁,不再是曾经那个跟在兄长屁股后面的被兄长的光芒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小孩了。薛衣人却还是像是对待孩子一样对待他,薛笑人如何能够不暴躁?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薛笑人终于忍耐不住,决定亲自去会一会叶微澜。 这些年来,薛笑人一直被他兄长关在薛家庄的房间之中,只是日子久了,薛家庄的仆从看管起来便开始不尽心。这倒给薛笑人留下了许多便利,如今他要去找叶微澜的麻烦,也很轻易的就能避开那些平日里照顾他的仆人,悄无声息地从薛家庄中逃走。 薛家庄的仆从弄丢了他们二爷,可是众人面上却没有太多惊慌失措的神色,毕竟薛笑人也不是第一次两次丢了,他总是这样出去晃荡几日,然后就自己回来了,所以也没有人因为薛笑人的忽然出走而特地去禀报他们庄主。 在众人心中,这只是他们家疯疯癫癫的二爷的又一次的恶作剧。 然而薛家庄的这些仆从却不会想到,他们平素看起来有些憨傻的二爷,这一次溜出门去为的却是杀人。 既然他手下的最好的刺客都没有办法刺杀叶微澜,那薛笑人也只好自己亲自上了。更何况他听说叶微澜如今战胜了李观鱼,俨然已经成为新的天下第一剑客,他知道他兄长这些年来一直和拥翠山庄中的那位暗自较劲,为的就是这“天下第一”之名。 如今“天下第一”却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夺得,若是他可以杀了叶微澜,便正好可以证明他比他兄长强上许多。本着这样的想法,薛笑人踏上了刺杀叶微澜的不归路。 虽然已经在心中很想要了叶微澜的性命,但是薛笑人还是谨慎行事,毕竟他精心培养的手下也都折在了这个黄口小儿手中。所以在刺杀叶微澜的时候,薛笑人很保守的选择了一个夜晚。 借着黑暗的掩饰,他穿上了夜行衣,然后小心翼翼的潜入到了拥翠山庄之中。因为那十三个杀手的缘故,拥翠山庄的警卫明显比原来更加严了几分。 不过薛笑人却还没有将这些守卫放在眼里,他观察着这些守卫换班的时刻,掌握了他们换班的规律之后,很快就利用他们换班的间隙潜入到了李观鱼的拥翠山庄中。 一切进行的十分顺利,虽然有一些惊险,不过薛笑人却最终还是摸到了叶微澜所在的房间。 他却不知道,他以为的进展顺利,实际上都是请君入瓮之计。 如今拥翠山庄之中的守卫早就不是寻常李观鱼的家丁,李观鱼并托大,早在他发现叶微澜打算引蛇出洞的时候就已经迅速联系了六五神侯诸葛正我,让他派出了手底下最精锐的捕快充作拥翠山庄的守卫,用于保护叶微澜的安全。 李观鱼虽然知道叶微澜的武功并不弱,但是在江湖经验方面这孩子实在是太浅了。李观鱼十分欣赏叶微澜这样的一个剑客,所以他并不想让她受伤。 一听到江湖之中居然又要出一个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诸葛神候二话不说便派了自己的弟子来拥翠山庄之中彻查此事。 为了办案方便,六扇门的捕快已经早早就在李观鱼的拥翠山庄之中潜藏着了。这些捕快都是训练有素之人,早在薛笑人刚踏入拥翠山庄的那一刻,其实他就已经暴露了他自己的行踪。 不过按照之前的约定,在叶微澜来没有对他们放出信号的时候,这些捕快是不能出手的。所以他们都只能静静的在原地待命,等待着叶微澜向他们发出信号。 其实叶微澜的这个要求委实有一些不太符合常理,毕竟神侯府办案,最重要的便是要缉拿背后真凶,谁又管你有什么这样那样的要求? 不过神侯府这些年来和藏剑山庄的关系一直不错。藏剑山庄精通锻造之术,单是六五神侯的大弟子无情手中的那些暗l器就有不知道多少是叶微澜亲手锻造出来的。就连诸葛神侯本人也算是眼见着叶微澜长大的,所以这些小小薄面,他还是卖给叶微澜了。 就连薛笑人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居然那样顺利的潜入了叶微澜的房间之中。其实他若是能保持冷静,他就会发现虽然这一路而来也有些惊险,可是那些惊险明显就像是诱敌深入,仿若有人特意摆出了这样的小小圈套,只为了瓮中捉鳖。 按理说薛笑人不应当这点儿警惕性都没有的,可是这些天来薛笑人被叶微澜折磨的不轻,或者说,是被叶微澜手底下的人的失败折磨的不轻,所以薛笑人现在心中只满心满眼的想着要杀了叶微澜。 至于那些可疑之处……他却是半点都没有注意到的。 所以薛笑人没有想到,等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迎接他的不是睡得毫无所觉的毛头小子,而是一柄异常锋锐又裹挟着山海气势的重剑。 薛笑人他悄悄潜入叶微澜的房间,却不知道自己这潜入的姿势正巧是将右脸送到了叶微澜的重剑底下。叶微澜也没有想到有人居然敢用脸去挡她的风来吴山。 虽然是因为这屋子场地不够,所以叶微澜这一招风来吴山的威力只发挥出了五成。但是那样雷霆万钧的一剑拍在了脸上,只是想想都觉得牙酸。 所以他们严阵以待,这样等了一晚上的人——其他人还以为是什么危险人物,结果却因为妄图用脸去接叶微澜的重剑,就这样被他拍晕在了地上么? 叶微澜自己都有一些懵,然而这种时候暴露自己的江湖经验短浅未免就有些丢人丢大发了,所以叶微澜很快收敛了情绪,佯装镇定地收回了手中的重剑,转而挑亮了屋中的烛火,招呼在外面守着的六扇门的捕快进来。 第16章 无情。 第十六章。无情。 六扇门的捕快很快冲了进来,他们以为屋中的场景会十分惨烈,毕竟对方作为一个杀手头子还敢单枪匹马的闯李观鱼的拥翠山庄,怎么看都不像是武功不及格的人。 而叶微澜虽然在品剑大会上击败了李观鱼,但是所有人看来,叶微澜这更像是侥幸,所以那些六扇门的捕快不敢耽搁,快速的往叶微澜的房间而去。 他们本就在心中憋着一口气,想看有些狂妄这个年轻人的笑话。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叶微澜屋子中的场景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更加惨烈了一些,不过那个惨烈的对象不是叶微澜,而是地上那个蒙着面的男人。 虽然那个男人蒙着面,但是从地上的一滩血迹和散落的两颗牙来看,他如今的情况不是太妙。 房间里亮了起来,叶微澜的脸上也带上了一些惊慌的神色,她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中的剑,然后对着冲进来的捕快们笑了笑,语气勉强说道:“若是把他打死了……”第一次快把人打死却偏偏犯到了一群捕快面前,叶微澜心里有点儿方。 她剩下的话没有说完,马上便有领头的捕快接口道:“那也是这人咎由自取,与叶公子无关。” 这个人的声音温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叶微澜抬起头去,看见的便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青年和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四位侍从。 从他的衣着打扮上来看,叶微澜很快就将他与他认识的一个人对上了号——诸葛神侯的大弟子无情。 叶微澜虽然未曾有机会正式和无情见过面,不过他身上的许多暗器都是叶微澜亲手打造的。为了能够让无情使得更顺手一些,诸葛神侯向叶微澜提供过许多关于无情的个人信息。 无情一直对这个给自己打造了暗器的“小师傅”也有些好奇,只是没有想到两人第一次会面会是这样的情形。 叶微澜微微的挠了挠头,转而对无情拱了拱手。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要叶微澜处理了,地上的那个人很快就被一群捕快绑了个结实。 一直到他手脚都被固定住,无情才亲自上前去扯下了他的面罩。此时薛笑人已经昏迷了过去,他嘴角被叶微澜的重剑拍出了一条极长的大口子,还缺了两颗门牙,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人十分的狼狈。 不过来之前无情对这个杀手组织背后的人也有所了解,因此哪怕薛笑人如此的面目全非,他还是很快的判定了他的身份。无情一声令下,他的身后的四位侍从便开始仔细地搜索起薛笑人身上的他们需要的东西。 不多时候叶微澜就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了。那是一堆令牌,从被叶微澜扣住的那十三个人口中,无情他们知道了薛笑人平素十分谨慎,从不在他们面前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往日里调动手下的杀手也是用一块特制的令牌。 而按照薛笑人的性子,他是不可能不将这些令牌随身携带的,因此这一次薛笑人被俘,无情的人便迅速的从他身上将这些令牌搜了出来。 那些令牌不过小指大小,上面细细地雕刻着编号。无情他们检查了一遍发现一到十三的编号已经没有了,剩下的是十四到四十七。 “四十七”这个数和神侯府掌握的资料基本契合,所以无情可以断定薛笑人眼下还没有将这个杀手组织派发展起规模。 这个杀手组织真正可以出去承接杀人任务的杀手应该只有四十七人,虽然保不准薛笑人还继续网罗那些可怜的孤儿,但是如果只有四十七个成手,而且还被叶微澜拿下了武力大头的情况下,其余的余孽是很好清扫的。 虎丘距离松江府只有一江之隔,如果快马加鞭的话,也不过是一夜的距离。唯恐生变,无情迅速的下达了命令。 他歉意地对叶微澜拱了拱手,示意自己有事需要先行离开,转而便吩咐手下的四个侍从与六扇门的那些人一同随他往松江府走一趟。 想了想,叶微澜在无情的人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唤住了他,经过一番交涉之后,往松江府而而去的人变成了无情和六扇门的那些捕头,再加上叶微澜楚留香一行。 虽然为叶微澜的事情颇费心力,但是楚留香不得不遗憾地承认自己实在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帮上什么忙,毕竟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去告诉叶微澜事情始末,对方就已经动作利落的打退了一波杀手,而后便是利用藏剑山庄与六五神侯的交情,迅速的锁定这个杀手组织的背后之人,又亲自将那人缉拿归案。 叶微澜着一系列的动作猛如虎,饶是楚留香这样的老江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之间,楚留香想起自己刚入江湖的时候遇见的波折与困难,竟然走了几分心酸。 楚留香:这届反派也不行啊。 陷入了对反派的质量深深的怀疑,楚留香却还是跟着叶微澜往薛家庄走一趟。薛衣人是凶名在外的剑客,和李观鱼的平和不同,他还有一个“血衣人”的称呼。 因为薛衣人总是喜欢穿一身白衣,而每一次与对手对战之后,这一身白衣上都要被对手的血染红。这成就了薛衣人的凶名,也奠定了他与李观鱼一争“天下第一剑客”的资本。 更何况传说中薛衣人十分护短,楚留香恐怕叶微澜去寻他的时候会吃亏,所以他还是跟着叶微澜一路往松江府的薛家庄而去。 对于楚留香的担忧,其实叶微澜并不是那么担心,她不懂薛衣人的为人,但是她懂薛衣人的剑。叶微澜深知,若是一个人立身不正,是不可能赢得手中的剑的认可的,也不可能达到那样的高度。 见识过李观鱼这样的高手,叶微澜深刻的体会到,想要在剑术上获得与李观鱼老前辈比肩的成就,就需要一步一步踏实的往前走,这中间不容许半分侥幸。 而如今薛衣人已然能够与李观鱼一争高下,所以对于他的人品,叶微澜是不怀疑的。 只是无情有一些自己的办案手段,他相信薛衣人的人品,只是他也不低估薛衣人对自己亲生兄弟的回护之情,所以为了确保这个杀手组织被彻底捣毁,薛笑人也能获得自己应有的惩罚,无情还是使用了一些小手段。 比如,他这一路上敲锣打鼓,直接将薛笑人创立了一个杀手组织的事情公之于众。 虽然从虎丘到松江府也只有一夜的功夫,但是这一夜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六五神侯的大弟子的动向,所以薛笑人暗地里成立了一个杀手组织的消息不胫而走。 第二天他们到松江府的时候,才刚一下船,便看见了一个持剑立在了岸边的人,那个人一脸肃杀,身上佩戴着一柄剑,还穿着一身如雪的白衣。 可以看出他的年岁已经不小了,鬓角上带着几许风霜,唇角也抿出了些许纹路,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却依然很亮,就如同天边的寒星。 他的神情是紧绷的,握剑的手背上跳动着青筋,整个人就如同是一柄在剑鞘之中忍耐着的绝世神兵。 这是一个和李观鱼给叶微澜完全不同的感觉的剑客。李观鱼是大音稀声,大相无形。带着返璞归真的内敛,却自有一派灵动飘逸与随和洒脱。那是没有是经过岁月不可能达到的高度,因为世间万物都已见识过一体会过一获得过,所以万般虚名皆不入眼。唯有手中之剑,才是永远执着的追求。 而眼前这个男人甚至让叶微澜嗅到了些许铁锈的味道,那淡淡的血腥夹杂着铁器的冰冷,直直地向叶微澜压了过来。 这并不是一道带着善意的目光,或许每一个人看向伤害自己血亲的人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善意的目光。薛衣人是绝世的剑客,可是他也不能免俗。他比薛笑人以为的更在乎他的弟弟,虽然这种在乎时常包裹在严厉的要求之下,可是却不能否认它真实的存在过。 有那么一瞬间,叶微澜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大概知道这对加起来都快一百岁的兄弟二人纠结了大半辈子的难解心结到底是什么了。无论是严厉的要求,还是口口声声的说的不服气,说到底……不过都是因为在乎罢了。 一个假装不懂,一个打死不说,最终让这兄弟二人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境地。 可是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又凭什么让别人的生命买单?叶微澜甚至可以想象,若是让薛笑人真的将这个杀手组织做强做大起来,将会有多少家庭与多少人陷入悲惨的命运之中。 所以对于薛笑人做的事情,叶微澜无法原谅,她不原谅,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更是为了所有可能暴露在薛笑人屠刀下的芸芸众生。 叶微澜并不想听坏人所谓的苦衷,也绝对不会原谅一个想为坏人辩护的人,所以迎着薛衣人冰冷的目光,叶微澜平静地抬起头回望了过去。 ——她在审视这位“血衣人”,就如同薛衣人也在审视她一样。 第17章 心性。 第十七章。心性。 叶微澜没有看错薛衣人。 薛衣人虽然在心中十分回护自己的弟弟,但是当薛笑人犯罪的证据一桩桩一件件的被无情摆在他面前的时候,薛衣人没有选择动用薛家庄的势力与他在江湖之中的地位去胁迫神侯府,让诸葛神侯对薛笑人从轻处理,而是将一切都交给了官府。 至此之后,薛衣人本人将薛家庄封闭,他也在薛家庄中闭门不出,整个江湖都知道这是薛衣人的一种自我惩罚。他任由薛家庄就这样一日一日的衰败下去,并且一力承担了那些被薛笑人当做是杀手养大的孩子的未来。 他这样做,不是为了堵住江湖悠悠之口,只是为了稍微能减轻一下薛笑人的罪孽。 虽然那一日他冰冷的打量着叶微澜,可是最终薛衣人却终归没有辜负了他手中的剑,没有堕了他身为一个剑客的风骨。 虽然这件事情的结局还是有些让人唏嘘,但是终归一切被发现的尚早,薛笑人总算并没有酿下大错。 按照大安的律法,薛笑人私自豢养死士、组建杀手组织,其罪当诛。而薛笑人本身就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在事情败露之后,他没有等待秋后问斩就自绝于狱中。 这个结果也在众人的预料之内,无情叹息一声,着人去请薛衣人过来时收敛他弟弟的尸首,此案至此完结。 为了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江湖人,皇帝有意杀鸡儆猴。所以他下旨贬斥了一番薛衣人治家不严,而后大力的嘉奖了捣毁这次杀手组织的藏剑山庄少庄主。 皇帝的褒奖当然不是空口白牙的表扬两句,而是大量的真金白银,如今叶微澜还在闯荡江湖,所以皇帝的赏赐直接被送到了藏剑山庄之中。 这一次放任叶微澜行走江湖,叶夫人有意不让藏剑中人为她提供什么帮助,因此一直到皇帝的嘉奖送到藏剑山庄,叶夫人才知道自己闺女近些日子来遭遇到了怎样的凶险。她心有余悸,不过却也欣喜于叶微澜的成长。 如果说之前战胜了李观鱼,还不足以让叶微澜在江湖之中扬名,那么这一次,作为鲜少收到朝廷正经八百的赏赐的江湖人之一,叶微澜算是彻彻底底的出了名。 不过这些叶微澜都已经不在意了。如今她在桌前正襟危坐,面前摆着一张拜帖。叶微澜的周围坐着的是楚留香和姬冰雁等人,他们传阅了这张拜帖,不多时候脸上都是一派凝重的神色。 原因无他,这张拜帖与其说说是邀请叶微澜到薛家庄一述,不若说是薛衣人的对叶微澜下达的战书。 从知道刺杀她的人是薛家庄的二爷开始,叶微澜就有一种预感,觉得自己与这位“血衣人”终有一战。 其实在当日薛衣人从松江府迎接他们的时候开始,叶微澜就觉得是她该和薛衣人一战的时机了,却没有想到对方能一直忍耐到现在这个时刻。 这一战,叶微澜清楚薛衣人并不是为自己的弟弟寻仇,而是为了领教一下能够战胜李观鱼的剑法。只是人心不可能毫无偏颇,纵然薛衣人知道叶微澜在这件事情上毫无过错。然而毕竟是使得自己弟弟尸首异处的人,薛衣人又怎么可能毫无怨念? 他没有大张旗鼓地对叶微澜下战书,只是悄无声息地让人送上了这张拜帖,这就是薛衣人在给叶微澜拒绝的机会。 如果这次叶微澜不应战,那么这件事情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没有人知道薛衣人曾经向叶微澜挑战过,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嘲笑叶微澜不敢应战。 薛衣人虽然脾气并不好,可是行事做派却不堕大家风范。 他给了叶微澜后路,可是作为一个剑客,叶微澜又有什么理由能够拒绝另一柄剑的邀约呢? 虽然这一战的目的不纯,可是那些愤怒,甚至说是仇恨会锤炼薛衣人的剑法,让叶微澜见识到另一种极致,仅仅是冲着这一点,叶微澜就无法拒绝。 所以尽管叶微澜的朋友们有些许的担忧,可是叶微澜却也还是前往了薛家庄去赴此约。 和当日会战李观鱼的时候的众目睽睽不同,薛家庄显得有几分寂寥凄清,整个薛家庄在经过上一次事后,竟没有了几个下人的身影。 所幸虽然薛家庄地处松江府,但是庄内的建筑风格四平八稳,与江南惯有的九曲回廊不同,薛家庄大门一开,只要径直往前走便自然可以找到主人的所在。 虽然没有下人引路,可是叶微澜抬步走向薛家庄中,不多时候便见到背对她站着的薛衣人。 今日薛衣人依旧是一身白衣,只是换上了麻布的材质,那是家中有亲人过去才会穿着的衣物,今日他穿了这样一身会战叶微澜。 看见了叶微澜到来,薛衣人的声音毫无起伏的响起:“你当知晓,今日这一战,老夫可能会公报私仇。” 他虽然是一个剑客,可是他也有心,没有办法将单纯的比试与为亲人报仇这两种情绪纯粹的分割开来。 虽然薛衣人竭力克制,可是他在面向叶微澜的时候,却还是流露出了几许对待仇人一样的冰冷。虽然私心里薛衣人知道,这一切没有办法怪叶微澜,可是如果不去怪叶微澜,他又该去怪谁呢? 人心就是这样的,比起自省与自责,人们总是习惯去寻找一个对外的宣泄口。哪怕是薛衣人这样的剑客也不能免俗。 叶微澜对此也不在意,她点了点头,只是说道:“领教剑术,但求尽力而已。” 叶微澜天赋异禀,虽然年纪尚小,可是却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数百次与高手对战了。与高手对战,并不能期待每一个人都是点到为止,身为一个剑客,从拿起手中的剑的那一刻开始,就要有以身殉道的觉悟。 这个道理,虽然叶夫人没有直白地对叶微澜讲过,可是在那些来藏剑山庄求剑的人身上,叶微澜已经看得分明了。而从她走上剑道的那一刻,叶微澜自己也抱有了这样的觉悟。 和李观鱼的的拥翠山庄不同,薛家庄中没有半点的温山软水,跟随着薛衣人,叶微澜来到了薛衣人平常练剑的练武场。 刚一进入,叶微澜就能看见周遭斑驳的剑痕,那是薛衣人平素练剑的时候留下的。虽然这个练武场露天而建,但是当被这样的剑痕裹挟其中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会产生一种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让心性稍微不坚定些的人几乎都会喘不过来气,可是对于叶微澜来说,那一道一道的剑痕只是让她更了解了薛衣人而已。 叶微澜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位怎样的剑客,也正是因为如此,叶微澜反倒从心里弥漫开了一种宁静的感觉。这一刻,天地之间似乎只有她与薛衣人,只有他们手中的剑。 没有过多言语,两人稍微站定之后便一起拔出了手中的剑。 薛衣人的剑比寻常的江湖中人剑更宽三指,剑势大开大合,刚猛异常——与其说他在用剑,叶微澜更觉得他在用刀。 薛衣人的剑招虽然刚猛,可是速度却并不慢。他使一柄快剑,然而可贵的是力道却是雷霆万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薛衣人的剑术和叶微澜的剑术有些相似,但是叶微澜知道,他们走的完全是两种路数。 没有抽出手中的重剑,叶微澜扬起手中的轻剑,硬生生的接下了薛衣人向她劈过来的这一剑。 而后,叶微澜的身子就有如一阵清风,只能听见她的长剑与薛衣人的剑摩擦而过的声响。 一阵金属相撞的声响之后,叶微澜竟是借着薛衣人劈过来的力道顺势来到了他的另一侧,而薛衣人那雷霆万钧的一剑竟然就在叶微澜的一个腰肢轻扭间被化解掉了。 如果以力相抗,薛衣人并不会比叶微澜的重剑出手轻到哪去。可是偏生之前所有江湖传闻之中,让众人瞠目结舌的都是叶微澜的重剑,然而这一次和他对上的时候,叶微澜使一柄轻剑,而且她的剑招也是出乎薛衣人预料的轻盈。 薛衣人行走江湖数载,并非是没有遇见过对手的套路出乎他意料的时刻,所以哪怕叶微澜和和他设想的不同,但是薛衣人依旧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剑招。 并没有被叶微澜所影响,薛衣人虽然保持着自己大开大合的剑招,虽然此刻叶微澜的身姿轻盈、身形飘渺,让薛衣人感觉到有几分话不溜丢手,可是薛衣人的眼神就如同是鹰隼一般锁定了她。 无论叶微澜的身形如何辗转腾挪,薛衣人的剑总是如影随形。在之前对战的经验里,已经很少有人给叶微澜这样的压迫感了。 若是叶微澜真的江湖经验尚浅,恐怕今日她要在薛衣人手下吃亏,可惜的是,叶微澜的剑术不仅仅是被叶夫人精心教导出来的,也是被玉罗刹丢在生死边缘狠心磨练出来的。 ——对上薛衣人,她亦不会落于下风! 第18章 横剑。 第十八章。横波。 一直没有逼出叶微澜的重剑,薛衣人显出了几分急躁,他本就是刚猛的剑势这会儿便变得更加犀利了几分。 然而叶微澜却始终手持一柄轻剑,反而将重剑负在身后。在薛衣人的剑面前,她的轻剑看似那般不堪一击,然而事实上,在这场比斗之中掌握了真正的节奏的人,却是叶微澜。 就一点出乎观战的人的预料,可是意外的是,作为观战之人,楚留香他们却并不觉得十分稀奇。 这人年纪虽小,可是却仿佛天生就有一种掌握全场的气质,虽然楚留香他们也说不上叶微澜到底是为何会有这种气质,然而她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恍若山岳一般的可靠感觉。 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身上找到可靠的感觉,像是楚留香和胡铁花姬冰雁这样的老江湖并非是心中不觉得惭愧的。 可是当江湖上像李观鱼和薛衣人这样的剑客都要眼看要双双败在叶微澜的剑下,他们稍微依靠一下这个孩子,好像也没有什么过错……吧。 很轻易的接受了这个设定,原本担心薛衣人会对叶微澜不利的几人,这会儿便心安理得的开始观看起了薛衣人和叶微澜的这一战来。 “我倒是希望小叶的重剑永远不会出场。”胡铁花这样意味不明的叹息了一声。 其余的两个同伴看了他一眼,胡铁花也不卖官司,他摸了摸鼻子,十分诚实的说道:“我总觉得,在小叶的重剑出鞘的时候,就是这场比赛结束的时候了。”而且薛衣人会被揍得很惨。 胡铁花是一个很相信直觉的人,比起自己的眼睛,他更相信自己的感觉。虽然如今单从表面上来看,叶微澜的剑势相较于薛衣人的显出了几分单薄,可是胡铁花却分明感觉到了薛衣人剑中裹挟着的气急败坏,与叶微澜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是街头撒泼斗嘴的妇人都知道,吵架的时候谁最声色俱厉,谁就是理亏的那一个。同样的道理,高手对招之时,哪个最先露出凶相,哪个就是气弱之人。 该说天然呆有些时候直觉敏感的可怕么?在胡铁花说完这句话之后,场上的局势疏忽一变,叶微澜抽出了自己的重剑,转而反手将轻剑插回剑鞘之中。 此刻叶微澜已经被薛衣人逼迫到了整个练武场的角落之中,乍看之下叶微澜已经退无可退的地步,可是她真的没有路了吗? 不。 迎着薛衣人的那气势汹汹的一剑,叶微澜的整个身子就有如一朵扶摇而上的柳絮一般,竟是踏着薛衣人的剑腾空而起。 她背后便是薛衣人的练武场的高墙,可是她的头顶却是湛蓝的天空,在后背抵住围墙的那一瞬间,叶微澜反倒向着薛衣人的方向俯冲了几步,而后腾空跃起。 很难想象一个身姿纤弱的少年是如何带着一柄六十余斤的重剑腾空跃起的,而更可怕的是,她分明只是向下横批的动作,可是对于薛衣人来说,那剑气却像是密密麻麻的裹挟住他的大网,让他无法动弹,只能硬生生的接下叶微澜的这一剑。 在叶微澜从高空中对他出剑的那一瞬间,薛衣人只能扬手去接,可是这个世上又有谁能挡得住藏剑的重剑呢? 单单是六十余斤的重剑从天而降就已经够是恐怖,更何况藏剑叶氏的弟子本就力大无穷。 这是一柄由藏剑弟子使出的重剑,在它落下的瞬间本就带着开天裂石的气魄。薛衣人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避不开这一剑,所以他也没有退缩,而是选择了直面自己心中的恐惧,也选择了直面叶微澜——就如同方才时候叶微澜也是这般迎上他的最后一剑的那般。 可是不同的是,可是方才薛衣人的那一剑对于叶微澜来说毫无作用,可是叶微澜的这一剑先是狠狠的撞在了薛衣人的剑上,发出了一阵让人牙酸的声响,而后在下一瞬,众人便听见长剑坠地的声音。 青石板上躺着半截玄铁重剑,发出的声音一时清脆,一时又沉闷。 薛衣人近乎不可置信的望向了自己手中那一柄陪伴了他走过数载江湖岁月的玄铁重剑,这会儿它竟生生被人斩断,就那样坠在地上,而他手中只剩下剑柄。 薛衣人的剑断了,薛衣人输了。 在薛衣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胸膛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的击打了一下,而顺着他那个力道,他不可避免的后退了一步。 只听一声巨响,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方才他站着的地方已经被叶微澜的重剑劈出了深深的沟壑。 青石板原来是最为坚硬的材质,否则也不会被薛衣人选来当做他练剑场铺地的地砖。而如今,那号称最坚硬的材质上分明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与其说是剑痕,不若说是沟壑。 那沟壑从叶微澜的重剑落处一直蔓延到墙根,而后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薛衣人的另一边的那一堵承载了他多年剑痕的墙轰然倒塌。 若非是楚留香一行人闪避的快,那轰然倒塌的墙壁,险些就要压在他们身上。分明方才的时候他们是站在距离叶微澜最远的墙边观战的,可是没有想到却依旧被殃及了池鱼。 推开薛衣人的正是叶微澜的那柄轻剑的剑鞘,方才她以为薛衣人无论如何也会避开她这一剑,却没有想到这人心情这般执拗,竟然打算生生与她的重剑相抗。 这六十余斤的玄铁重剑砸在人身上可不是开玩笑的,更何况如今薛衣人并非是壮年,若真是被叶微澜砸出个好歹的,叶微澜也委实不好与叶夫人交代。 所以在最后那千钧一发之际,叶微澜反手用自己的轻剑剑鞘顶住薛衣人的胸膛,生生将薛衣人推开了一尺之外。 虽然只有一尺,可是却也足够让薛衣人躲开她那刚猛异常的剑势了。 薛衣人并没有感觉自己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他看了一眼叶微澜手中的重剑,又望向了她那一柄救了自己性命的轻剑。 许久以后,薛衣人忽然低低的笑了出来,他的笑声先是很低,像是野兽压抑在喉咙之中的嘶鸣,而后这笑声渐渐的大了起来,清晰地传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薛衣人只是感受到了畅快,一直到方才的那一刻,他才真正觉得若是李观鱼败在了这样的一柄剑下,那倒也不算亏。 最开始的时候,在见识到叶微澜的那柄轻剑的时候,薛衣人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异常出色的剑客,而当她的那一柄重剑出鞘,薛衣人甚至开始庆幸他自己并不算是与叶微澜同时期的剑客。 因为薛衣人断定,与叶微澜同时期出入江湖,又恰好用剑,这将是一件悲哀的事情。她一人将会褫夺整个江湖的全部光芒,对于这一点,薛衣人莫名的对叶微澜有信心。 深深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剑痕与那一道生生被劈开的墙面,薛衣人叹了一口气,转而将自己的剑收了起来。 他背过身去,声音却是清明而坚定:“老夫输了。” 薛衣人认输也认输得坦坦荡荡,却与几日之前李观鱼的身影蓦然重合了起来。 叶微澜这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或许每一个剑客都有自己的脾气秉性,可是想要走到他们的这个程度,就定然要有一颗赤诚的心——无论是对待自己手中的剑,还是对待他人。 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有的时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可是叶微澜如今遇见的这两位剑客却都意外的坦诚,他们可以直面自己的失败,所以他们终归有一天也会突破。 而剑道一途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既温柔又残酷,无论是年轻气盛如叶微澜,还是不惑之年的薛衣人,亦或是古稀之龄的李观鱼,他们谁都没有触摸到剑术的尽头。 ——并且,他们永远都不相信这一条道路有尽头。 “等您有所突破,我们再打一场吧。”叶微澜收回手中的剑,虽然赢了,可是她却还是认认真真的对薛衣人拱了拱手。 薛衣人定定的打量着叶微澜,不错过她面上的每一分表情,许久,就在叶微澜以为薛衣人不会回答她的时候,才听到了一声“嗯”。 比起叶微澜自己,一直到走出宋江府去,踏上了回到虎丘的路程,胡铁花几人还都有些晕乎乎的。他们不相信叶微澜居然就这样又战胜了一个在剑术上属于武林泰斗级别的人物,但是他们可以想象,当明日这个消息传遍江湖的时候,叶微澜之名将彻底响彻整个江湖。 “天下谁人不识君?老叶真是行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胡铁花对叶微澜的称呼从“小叶”变成了“老叶”,这似乎是一种认可,又似乎只是胡铁花的信口胡诌。 不过此时此刻,没有人去探究这个称呼转换之后的深意,胡铁花搭上了叶微澜的肩膀,对她问道:“我们之后去做什么?” 叶微澜任由胡铁花搭着,语气有些无奈:“回虎丘。” 她还没有忘了,还有十三个杀手被她“寄存”在李观鱼的拥翠山庄之中,还等待着她去处理。 第19章 遗珠。 第十九章。遗珠。 和那些被薛笑人养在家中还没有长成的孤儿不同,被叶微澜扣住的这十三个人是真正意义上的杀手,他们之中有的甚至已经外出执行过任务,虽然还没有背上血债,但是对待人命,他们恐怕已经没有寻常人那种顾惜之情了。 所以如何处理他们十三个人,对于叶微澜来说其实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思前想后,叶微澜最终给了他们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是投身公门。这些人被当做杀手教养长大,但是作为一个杀手,他的观察能力与判断力定然不弱,所以如果能够有人加以引导,假以时日,他们未尝不能成为杰出的捕快。叶微澜已经与诸葛神候说好,如果有人有此意向,神侯府可以接纳他们。 而另一个选择,则是跟着叶微澜回到藏剑山庄。藏剑山庄之中并非全是叶姓弟子,也有许多外门弟子。这些杀手修习剑术多年,如果想要在此道上继续走下去,投身藏剑山庄也是他们可遇而不可求的契机。 这些杀手刺杀叶微澜被捕之后,本以为自己没有活命的机会,却没有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对于叶微澜给予他们的两个选择,这些人经过慎重的考虑,很快就分作两派。 他们中的一派由无情带到了六五神侯府,而另一派,则由叶微澜亲自带回藏剑山庄。 李观鱼知道此番叶微澜外出是为游历,本应该在江湖之中多待一些时日,见识过更多的人和物,而不应当如此匆忙地回到家中。 所以在李观鱼知道叶微澜的打算的时候,还曾经主动说他可以着人帮忙,替叶微澜将人带回藏剑。如此一来,叶微澜就可以跟着楚留香等人继续在江湖之中游历了。 然而叶微澜谢绝了李观鱼的帮助,因为这一次她的确需要亲自回藏剑一趟,毕竟叶微澜还有一些事情要与叶夫人商议。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叶微澜将那口锅扣在了玉罗刹身上,但是其实她自己知道,薛笑人派过来的十三个杀手之中排名第一的那人,与她自己面容上的相似是来源于叶微澜的母族。 叶微澜自然相信自己母亲的人品,所以她想到的便是……这个在剑术上极有天赋的杀手,很有可能是他们叶家的血脉。 所以叶微澜这一次回去是打算问一下母亲,问她近些年来是否叶家走失过孩子。 而这些天叶微澜和这个与她面容相似的杀手也有所接触,叶微澜有些惊诧的发现,虽然对方的剑法卓绝,可是奇异的,在拥有这样高超的剑法之后,这个人对剑却并不执着。 对于他来说,用剑只是一种谋生手段,如果用剑可以让他活下去,可以让他吃饱穿暖,那么他可以去用剑。这个人心中,剑并不神圣,他本身也没有什么对剑道的追求。 可是他天生却很有天赋,也是薛笑人这些年来最用心栽培的杀手,他没有辜负薛笑人的期望,很快就占据了杀手组织中的佼佼者的地位。 叶微澜问他的名字,他说在整个杀手组织中他们都没有名字,而他因为排名第一,所以得名“中原一点红”。 这个名字古里古怪,是薛笑人为了打响自己的招牌特地为这人取得名字,想着他日后若是在江湖之中成名,这“中原一点红”也算是一个极为响亮的名号了。 叶微澜为了称呼方便,索性就和他的其他同伴一般称呼他为一点红。 在一点红之前的经历之中,剑带给他的体验并不愉悦。在他很小的时候开始薛笑人就看出了他身上的天赋,所以每每更加用力的逼迫他努力习剑,时常一言不合便是对他一顿毒打,便是轻些也要让他挨上整整一日的饿。 而一点红从小在街头流落,最不喜欢的事情便是挨饿。所以比起挨打,薛笑人不给他饭吃才是更让他觉得难受的体验。 可以说,剑对于一点红来说非但不神圣,而且时常伴有饥饿与疼痛的这样的童年回忆。 所以,当叶微澜给予这些人两个选择的时候,中原一点红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诸葛神候。在他看来,哪怕是在神侯府当一名捕快,也比继续钻研剑道这种让他痛苦的事情要好得多。 叶微澜大概理解他的选择,不过她并没有让中原一脸红先随着无情回到六无神侯府,而是许诺等此间事了,她亲自送他去。 叶微澜言之灼灼的向一点红保证一定会将他送到诸葛神候府上,大概是这个孩子的眉眼之中显露出太多的真诚,所以哪怕中原一点红其实对人总是怀有一种防备的心理,可是他却也相信了叶微澜。 没有什么反抗,一点红随着叶微澜一道往藏剑山庄走去。 藏剑山庄距离虎丘其实并不是十分遥远,听叶微澜说她要回家,楚留香一行人左右最近无事,便决定跟叶微澜一同前往。 实话说,他们对那位曾经名动江湖,后来又在藏剑山庄封剑的叶夫人也十分好奇,此番恰然叶微澜相识,楚留香等人便想趁着此机会也拜会一下江湖前辈。 对于他们的心思,叶微澜大概也了解,不过却也没有阻止。叶微澜知道,她家娘亲虽然在藏剑山庄隐居多年,不过其实却是十分好客的性子,也最喜欢热闹。 楚留香是很好的朋友,他和姬冰雁,胡铁花这些日子来对叶微澜也颇为照顾。叶微澜相信,自己将这样的朋友带去见母亲,她娘一定会十分高兴于自家闺女的这番境遇的。 于是就这样敲定了行程,叶微澜一行人辞别了李观鱼,转而开始打道回府,一路往藏剑山庄而去。 叶微澜要回家的消息,在她踏入杭州的那一刻就已经传到了叶夫人的耳中。阖府上下没有想到自家小姐居然这么快就会回来,一时之间,被叶微澜留在藏剑山庄的那两个小侍女听见了叶微澜要回来的消息,顿时风也似的匆匆跑到门外迎接她家少庄主。 叶微澜的这两个丫鬟,一个名为朝云,一个名为暮雨。“朝云暮雨”原本是早先照顾叶微澜长大的两位姐姐的名字,如今那两位姐姐到了嫁人的年纪,叶夫人便亲自为她们两个相看了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的让两人出嫁。 而原来的朝云暮雨最是放心不下自己照看长大的小姐,所以在嫁人之后也依旧来藏剑山庄做活,只是不再担任叶微澜的贴身侍女,而是成了两个小管事,开始料理庄中的一些日常杂事。 她们早在嫁人之前就给叶微澜调|教好了如今的这两个聪明伶俐的丫鬟。这两个丫鬟年纪尚小,虽然平时做事妥帖,可是却难免有几分孩子心性。 叶微澜惯常都是把她们当成孩子一样宠的——虽然她自己才只有十五岁。 眼下见到两个小丫头冲着自己飞奔而来,叶微澜动作十分熟稔的张开双臂,将人抱了满怀。 藏剑弟子天生神力,叶微澜哪怕抱起两个小丫头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叶微澜这副“左拥右抱”的场景显然让跟在她身后的胡铁花吃了一惊,他打量着叶微澜,就差在脸上写上“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一行大字了。 好歹还有正事,叶微澜一手按住一个冲到她身边叽叽喳喳的小丫头,转而先将众人引向前厅内。 她知道她娘正在那里等他们,果然不出叶微澜所料,当她引着楚留香一些人走到藏剑的会客厅的时候,便看见一个满脸英气的女人坐在主位上,正在等待着他们。 叶夫人并没有梳复杂的妇人髻,而是将一头长发利落的挽起。方才她正在铸剑,这样动作更加方便一些,再加上玉罗刹本身并不在意这些,从不肯因为这些繁文缛节委屈了自家夫人,所以叶夫人当然是怎样方便怎样来。 只是因为听说女儿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朋友,所以叶夫人这才匆匆的赶到了前厅。 当叶夫人的目光落在中原一点红身上的时候,她大概就知晓她家闺女神神秘秘地说“有要事”到底指的是什么了。 眼前的这个青年看起来与他们母女约有六七成的相似,便是单看眉眼,都能认定他们之中必定存有血缘关系。 叶微澜所料不错,这天底下原本就没有这种惊人的巧合的相似。这样的相似,如果还要用巧合以搪塞,那未免有几分太说不过去了。 仔细端详了一阵中原一点红,叶夫人又询问了他的年岁与他小的时候是在何处等问题。 一点红的童年的记忆虽然很模糊,但是好歹还是能记得一些的,所以在叶夫人问起的时候,中原一点红选择了坦诚以告。 他之前是被作为杀手养大,并不时常轻易的相信他人,可是奇异的是,在面对叶微澜母女的时候,他却本能地相信。 叶夫人让钟叔将中原一点红的所说的一切都细细记下,而后开始让钟叔调查叶家族中是否有人家丢失过孩子。 不出半日,钟叔带回了结果。 第20章 旧时。 第二十章。旧时。 钟叔没有叶家丢失孩子的族人带过来,因为哪怕钟叔是最妥帖可靠的老管家,可是他却也没有本事将两个早已死了多年的人带过来了。 他带回来的是一段有些伤感的故事。 在二十多年前,藏剑山庄的确丢失了一个孩子,或者说,是他们根本都不知道这个孩子还活着。他们以为,这个孩子已经和父亲母亲一起在二十多年前的时候魂归沧海了。 他的父亲是叶夫人的堂兄,也是一位极为出众的剑客,平时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四处漂泊,一边经商一边寻求着自己剑术的突破之道。 虽然并不能使用那一柄藏剑祖上传下来的重剑,可是他在剑术上也极为有天赋。后来他结识了同为江湖儿女的妻子,两人婚后也照常游历与探讨剑术。就这样幸福的过了两三年,他们便有了自己的孩子。在那孩子一岁的时候,闲不住的夫妻俩又重新踏上了游历的旅途。 而这一次,在他们行船驶至海上的时候却忽然遭遇到了风暴,夫妻二人的船被风暴击穿,二人也葬身大海。 消息传来的时候,虽然叶家族人纷纷到出事的地点附近打捞寻找,可是最终除却将两人的配剑带回之外,却并没有寻到他们夫妇二人的尸骨。而他们年仅一岁的孩子也不知所踪,在那样恶劣的天气与周遭茫茫的大海面前,虽然并不愿意承认自己亲人的逝去,可是叶家人也需要清楚的认识到,是没有人能够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生存的。 所以,在接连半个月的寻找都无果之后,他们只能在家中为他们夫妇二人与那个可怜的孩子立了衣冠冢。 他们都以为那孩子定然是与父母一道葬身大海深处了,可是却没有想到,在最后的危急关头,他们夫妇二人将这孩子放到了一块浮木上,然后倾尽全身功力将他用力地往海岸的方向推了推。 虽然他们出事的地方距离海岸还很远很远,可是这孩子就是奇迹般地漂浮在了海平面上。 没有人知道,在一艘巨轮都被掀翻的海浪中,这一块小小的浮木是怎么样保持平衡的,可是幸运的便是,在这孩子漂浮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被周遭出海捕捞的渔船捡到了。 那些渔民将他带到了周遭的海岛上,又辗转带到了中原,这孩子就如同无根的浮萍四处飘荡,吃着百家饭长大。一直到他五六岁的时候遇见了薛笑人,而后被培养成了一位杀手。 毫无疑问,这个故事中的这个孩子便是中原一点红。 无论是艰难的从海上活了下来,还是数十年之后巧合一样的和叶家人相遇,这其中的任何一环如果出了差错,可能都不会有今天中原一点红的认祖归宗。 然而事情偏偏就是这样巧妙,命运像是一只无形的手,让该相逢的人终归会相逢。 中原一点红听完了整个故事,他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可是在众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他却微微地舒了一口气。 他并不怀疑自己是叶家人,因为眼角眉梢之中的相似与那本能的亲近是根本做不了伪的。哪怕眼睛可以骗人,可是那种感觉却是骗不了人。而如今,他确定自己并不是被抛弃——非但没有被抛弃,反而被他的父母用生命保护过。 知道了这一点,中原一点红就觉得已经足够了。 他以为自己这一生很少被偏爱,可是事实上一直到听了钟叔讲的这个故事,他才明白,若非是被偏爱,恐怕他当年根本都没有机会活下来。 ——所以他很珍贵。 在他活了整整二十四年之后,终于有人告诉他,他很珍贵。 一直以来积压在心头的东西,仿佛被人轻巧地挪开了。中原一点红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原本空荡荡的胸腔,如今其中终于有东西开始缓慢而有力地跳动了起来。 既然已经确定了中原一点红是叶家血脉,那么叶夫人总不能任由他流落在外。倒不是说霸道的要操纵中原一点红以后的人生,只不过叶夫人想要告诉他的是——他是他们叶家的孩子,并不是孤身一个人。 叶家当然会支持他做下的每一个决定,也不会干涉他之后的未来,只是藏剑叶氏本就是每一个藏剑弟子最坚强的后盾。叶夫人心惊于这个青年太过孤单沉寂的眼神,似乎对这个世间不抱有任何的期望。 她知道这是由于他之前吃过太多的苦,所以才养成这般的性格,叶夫人无法责怪一点红,只是身为长辈,她不可抑制的有几分心疼。 最终,叶夫人并没有说什么让中原一点红留在藏剑山庄的话,而是亲自带人去了神侯府。 只是这一次,中原一点红不再是薛笑人养大的杀手。他成了叶微池,这是他在叶家族谱上的名字,也是他父母留给他最重要的东西。虽然时隔二十余年,可是这个姓名终于物归原主。 叶微池被当做是杀手养大,虽然他在这个杀手组织之中是毫无悬念的最强之人,但是当杀手与当捕快显然有着天差地别,所以他还需要学习很多东西。 诸葛神侯十分敬佩叶夫人,也和藏剑山庄交好,但是却并没有因为叶微池是藏剑叶氏的后人而对他放松要求。相反的,正是因为他出身藏剑,所以诸葛神候本就对他有更多的期待。 虽然学习当一个捕快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但是与小的时候被逼学剑不同了,叶微池如今是真实的为自己的未来走出每一步,所以哪怕路途辛苦,因为心甘情愿,所以也就并不觉得艰难。 只不过他到底有几分好强,因此始终记得自己在叶微澜手下是如何惨败的,所以叶微池是一直想要和叶微澜再打一场的。 同门之间自然可以切磋,对于他的要求,叶微澜爽快应下,只不过约好了年底家宴上再行比试。叶微澜的理由也很简单,如今他们才打过一场,这种情况下再打一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叶微池和叶微澜两人定好年底之约,而后他们一个开始学习生涯,而另一个则开始继续行走江湖。 叶微池还没有习惯拥有很多亲人,所以整个叶氏的族人他还没有见全。不过也许真的是因为他和叶微澜就有这样的缘分,所以在所有叶氏族人之中,他与叶微澜有着一份奇异的亲近。 他还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个正常的“人”而非杀人工具,还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个正常的晚辈、做一个合格的捕快,可是他却已经先拥有一份为人兄长的自觉。 这一路上,叶微澜与叶夫人一道和他往诸葛神候府而去,而楚留香一行人也自然是跟着他们一同前往。 一开始的时候,因为有叶夫人在场,所以楚留香胡铁花等人作为晚辈,难免有几分拘束。但是日子久了,他们也知道叶夫人是极为洒脱豪放的性格,渐渐的也就没有了那些距离感。 因为藏剑山庄距离神侯府有一些时日,所以他们总是要在客栈之中休息歇脚的。开始赶路的前几天胡铁花他们还能装装样子,后来和叶夫人混熟了,他们也便原形毕露,恢复了逢饭必酒的日子。 藏剑本身就并不禁酒,叶夫人也不愿扫几个年轻人的兴致,甚至若是气氛活络、酒水清冽,她也会跟着痛饮几杯。 而胡铁花这个人一喝酒就惯会得意忘形,有的时候喝得痛快,他还会将手搭在叶微澜的肩膀上,揽着她胡言乱语。 他在来到藏剑山庄之前没少和叶微澜这样勾肩搭背,所以他自己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 叶夫人看了一眼自家闺女,发现这小姑娘也没有什么觉得别扭的地方,叶夫人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种“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性格,所以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批评自家闺女。 反倒是一直都沉默寡言的叶微池见状微微皱了皱眉,最后索性用自己手中的长剑将胡铁花的手从叶微澜的肩膀上挑开。 第一次的时候,胡铁花一时没反应过来,可是若是他的手三番四次的被叶微池从叶微澜的肩膀上拂开,他再意识不到有什么地方不对……那他也太缺心眼儿了些。 他狐疑的视线又从叶微澜与叶微池之中扫过。良久,胡铁花突兀的开口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觉得兄弟你看老叶的眼神怪怪的。 看出胡铁花要胡言乱语,楚留香立刻接口:“大安也有一套完整的律法。” 姬冰雁似笑非笑的展开折扇,望向了一眼叶微池,而后才不紧不慢的说道:“老叶的堂兄还有一套不错的剑法。” 每个人都有些怪里怪气的,胡铁花最终崩溃:“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有没有一个正常人?” 叶微澜终于忍受不了胡铁花的嘶声咆哮和其余小伙伴儿憋笑的表情,她叹了一口气,最终沉重的单手拍了拍胡铁花的肩膀,替他解惑:“这么说吧老胡,虽然我是个女的,但是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兄弟。” 胡铁花:??? 第21章 乌龙。 第二十一章。乌龙。 胡铁花一时之间感觉自己听错了,或者是他应该根本就没有长耳朵,否则他怎么会产生这样奇怪的幻觉? 不过他十分肯定自己不可能没有长耳朵,并且胡铁花转而肯定老叶方才说的是“她是个姑娘”——那种提起六十斤的重剑不费劲儿,还能挥舞重剑起来把人砸成肉饼饼,毫不费劲的人,她说她是个姑娘。 胡铁花一时之间觉得自己仿佛丧失了语言理解能力,他深切地觉得自己理解错了,或许在他们中原的语言之中所谓“姑娘”,是指力气特别大、特别凶悍、特别适合担任武林盟主的人? 一想到这些,胡铁花的面容都不由有几分微微扭曲。 叶微澜知道自己一开始没有和人说清楚,这本就是她的不对,因此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胡铁花的面色变化,发现胡铁花的脸上浮现了几分恍惚的表情的时候,叶微澜心头不由涌上了几分愧疚。 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冲击着一个大好青年的世界观,叶微澜不知不觉的抬手拍上了胡铁花的肩膀,转而一本正经的说道:“老胡你放心,无论我是什么性别,我始终都把你当做是最好的兄弟。” 神特么的兄弟!!! 一直到这个时候,胡铁花才想起了许多被自己忽略的细节。比如说他十五岁的时候绝对不是叶微澜这个身量,又比如说,纵然再是纤细,十五岁的男孩子也不应该没有喉结。 先前这些叶微澜不同于普通的十五岁男孩的地方,渐渐的在胡铁花心中浮现出来。 只是一开始,因为叶微澜本身太过强悍,再加上胡铁花先入为主,因此这些分明很明显的不同,可是胡铁花却忽略了。 一直到叶微澜主动将一切对胡铁花坦白,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看着胡铁花有些难看的面色,叶微澜现在心反省了一下自己。 她没有特地告诉胡铁花自己的性别,并且任由他一直误会下去,这的确是她的不对。 然而叶微澜却也的确不知道她该如何开口——她总不好冲到胡铁花面前,然后直白的对他说:“嘿,其实我是个女的你知道么”吧? 一来叶微澜觉得尴尬且没有必要,二来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诸如胡铁花等人一定要拉着她一同沐浴之类的乌龙事情让她不得不声明自己的身份。 对于叶微澜来说,她是男是女都不影响胡铁花和楚留香的人是她的朋友。 胡铁花虽然觉得既震惊又尴尬,不过在他想通其中关节之后,也没有太过纠结叶微澜的性别。毕竟叶微澜哪怕是个女娃子,可是却依旧可以和他一起喝酒……最多,以后他们谈起漂亮的姑娘和一些荤素不忌的话的时候避着她些就是了。 一想到这里,胡铁花又警惕地看了一眼叶微澜。他像是良家妇女们看登徒子一样,谨慎的扫视了叶微澜一眼,而后对他说道:“你保证绝对不会喜欢我,就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叶微澜:…… 也不知道这胡子拉碴的男人怎么就有这样的自信。到这个时候,叶微澜的脸上真的浮现出了几许尴尬与显而易见的不屑,然而胡铁花就像一个三贞九烈的大闺女。 他甚至马上走到客栈掌柜要了纸笔,拍在了叶微澜面前:“你立字据!!!” 这不是胡铁花自恋,只是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罢了。想当年他和华山派的清风女剑客高亚男结交,就是因为没有顾及什么男女大妨,所以才导致那姑娘一心想嫁他。 他又不想娶人家,所以只能躲到大漠去。一躲数十载,如今好不容易从那个吃灰的大漠回到中原,胡铁花可不想重蹈覆辙。 所以,面对又一个他不小心把人当兄弟的妹子,这一次胡铁花倒是谨慎了许多。 叶微澜一开始知道胡铁花这个人,就是因为他在大漠之中一躲就是是好长一段时间,所以他和高亚楠的故事,叶微澜作为一个局外人,竟是比楚留香还要清楚一些。 叶微澜知道胡铁花如今这副神情是为什么,看着对方不依不饶的将纸笔拍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叶微澜很想给他一个“你太自信了”的嘲笑表情。 然而胡铁花寸步不让,一副“你再不写字据我就要闹了”的表情。一个生的五大三粗的汉子若是闹起来……并且做妇人状也的确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叶微澜并不想让自己的眼睛被辣到,于是她顺着胡铁花的要求,认真的端端正正的签下了字据。 胡铁花如获至宝,押着叶微澜签字画押,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这张保证书收在了怀中,仿佛取得了一道免死金牌一样。 叶微澜:可以,但是真的没有必要。 胡铁花这样一闹,姬冰雁和楚留香两人乐得看热闹。被胡雪花这神来一笔惊的笑软在桌上,姬冰雁和楚留香不顾还有长辈在场,也不顾此时自己已经是名满江湖的盗帅与一方首富,就这样毫无形象地笑得七扭八歪。 所谓损友,就是特别执着于看你笑话的一群人,此言再也不错。 叶夫人围观全程,只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的特别的有意思,她久不在江湖之中行走,却没想到如今江湖有了这么多更加有意思的青年,一时之间她竟然有些对自家闺女的江湖之行期待起来。 毕竟等她家闺女回到藏剑山庄的时候,她还可以拉着她家阿澜讲一讲这一路上的见闻。 竟然忽然弥生出了一种在茶馆之中追说书先生的故事的心情,叶夫人比叶微澜自己更期待起她的江湖之行来。 所以在解决完叶微池的事情之后,叶夫人并没有让叶微澜回到藏剑山庄,而是忙不迭地又塞给了自家闺女另一张帖子。 这一次叶微澜依旧没有出江南地界,不过却是去参加江南首富花如令的寿辰。 说起这江南花家,实乃是江南地区首屈一指的富豪。花家的祖上也是江湖中人,善使一手暗器,可是到了花如令这一辈,比起在江湖之中闯荡,他个人倒是更喜欢经商,从二十多岁起花如令就开始在江南各地行商,如今他儿孙满堂,所生的七位公子在经商、习武、朝堂韬略等方面大放异彩,花家的势力更是如日中天。 藏剑叶在西湖世代而居,与花家多多少少有些交情,因此逢年过节或是赶上双方生辰的时候,藏剑山庄与花家总是要互相送上一些贺礼庆贺的。 今年花老爷虽不是整寿,可是叶家总不能失了礼数。早些年叶家都是由钟叔带上贺礼往花家走一趟的,而今年恰逢叶微澜开始闯荡江湖,于是这送上贺礼之人便变成了藏剑山庄的少庄主。 胡铁花这个人忘性极大,在叶微澜与他说明自己是女儿身份的时候,胡铁花生生别扭了一整天,不过在第二天晚上他发现叶微澜比自己能还喝的时候,他心中的那一点别扭又瞬间烟消云散了——就是老叶是个娘们儿又怎么样?一个比他还能喝的、还豪爽、武功还高强的娘们儿,他敬她是条汉子。 于是关于叶微澜的性别的那一小点小插曲别很快过去,胡铁花与叶微澜又成了一对快乐的小伙伴。 这一次在听说叶微澜要去花家拜寿的时候,胡铁花扶掌大笑,他伸手从衣襟里翻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请帖,然后献宝似的对叶微澜说道:“所以说来得早不如来的巧,老叶咱们这一次又可以一起去花家啦。” 他手中的那张请帖虽然皱皱巴巴,并且边角还沾上了几许可疑的液体,也不知是酒渍还是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 可是,那信上封印上的火印却还是栩栩如生。 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叶微澜一眼就看出那就是花家的家徽。这时候叶微澜倒是不佩服居然能收到花家的请帖的胡铁花了,叶微澜真正佩服的是花家那个可以将请帖送到胡铁花手中的人。 毕竟胡铁花可是比楚留香还踪迹难觅的浪子,而且他之前还躲藏在沙漠,却没有想到这花家送请帖之人还有本事能够将这请帖亲自送到他手中。 不过叶微澜并不纠结这些,看见胡铁花手中都有花家的请帖,她也不怀疑楚留香和姬冰雁会被没有受到邀请。于是,他们这个小分队又浩浩荡荡的往花家而去。 花家世世代代居于江南,距离藏剑山庄的路程并不遥远。他们之前往诸葛神候府而去,所以赶到花家的行程反倒比在藏剑山庄出发要更远一些。 不过经过了十几天的旅程,最终他们还是回到了江南。如今距离花老爷的寿辰还有不到两日,正是前去花家拜访的好时节。 花老爷的朋友多是江湖人,所以花家不仅会在花老爷的寿宴当天的招待花老爷的朋友,而且还会提前数日将他们的衣食住行安排妥当。 与江湖有人和那些早早来此的江湖人相比,叶微澜等人抵达花家的时候已经算是迟了。 第22章 凤凰。 第二十二章。凤凰。 同样是江南的富商,但是花家和藏剑山庄的布局就显然有些不同,和藏剑山庄风景优美一四时景致各不相同相比,花家的院落虽然不如藏剑山庄华丽,不过却更添了几分温馨。 说到底,大概是因为藏剑山庄如今常驻的只有叶夫人和几个年纪尚小不能独立行走江湖的藏剑弟子,而花家则住着花如令和他的夫人以及七个成年的儿子和他们妻儿的缘故。 而且在待客方面,花家人异常的体贴周到。叶微澜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他们并没有用太过惊奇的目光打量她,无论是最开始迎客的花家的几位兄长与少夫人,还是端坐在主位上的花老爷花如令和他的夫人,他们对待叶微澜的态度都十分的亲切,却并不含丝毫的异样和复杂。 这实在让第一次以藏剑山庄少庄主的身份出现在这种正式的世家交际场合的叶微澜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按照叶夫人对叶微澜的教养,在这种场合,叶微澜自然不会失礼的堕了藏剑山庄的名头。只不过她也的确不喜欢被人当做是什么稀奇物件打量,或许就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拜会过花如令与花老夫人之后,叶微澜一行人便被引到了花家老宅的深处。 花老爷与花夫人只有七个儿子,花家之中并无适龄的小姐,因此在内宅待客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更何况花家虽然是富商,可是却也是半个江湖人,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因此当花老爷说叶微澜他们可以在花家四处走一走,也可以去找他的其余的几个儿子玩的时候,周遭人的脸上都没有露出丝毫的奇怪的神色。 虽然是在待客,但是花家人将“宾至如归”四个字简直刻进了骨子里,倒是也让叶微澜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一个花家的小厮带着叶微澜与楚留香等人在花家的老宅之中参观了起来,那小厮是读过书的,而且容行举止非常有规矩,虽然话不多,但是却恰到好处的为这几位客人介绍了花家的大致分布。 走到了一座小院子之前。那小厮对叶微澜和楚留香等人介绍道:“这便是我们家七公子住的院子。” 如今花家的几位公子,除却这位七公子之外已经各自娶妻,而且他们之中有些喜欢经商,有些投身朝廷,所以虽然在花家老宅之中还存有自己的院落,但是住在这里的日子却并不多。 唯有这位七公子尚且还住在花家老宅之中,虽然叶微澜也听说那位花七公子如今在物色属于自己的宅院准备搬出去,不过眼下恐怕还没有寻到合适的地界。 那小厮上前轻轻敲了敲院子的门,不多时候院子中传来了一道清朗年轻的声音。 小厮闻言推开门去,叶微澜等人看见的便是一道含笑坐在桌边的轻摇折扇的身影。 那是一个长相极为温润俊秀的青年,看起来年龄不过弱冠。他的周遭还隐隐着似有若无的花香和酒香,让叶微澜不由抽了抽鼻子。 空气中传来的这股让人心生愉悦的味道,叶微澜这样的行为惹得这位公子轻笑了一声,转而对方冲他们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示意他们也可以坐到桌边。 待到楚留香一行人落座,这位公子便一一为他们斟上了一小盅酒,那酒水呈现出些许透明的粉色,微微摇晃一下便能激荡出一阵属于花草的暖香。 恰是一帘香暖,一壶清冽。 几乎是在酒坛子中泡大的叶微澜只需要嗅一嗅就能知道眼前的这小酒盏里是不可多得的美酒。而胡铁花楚留香姬冰雁等人也是个中的好手,他们只是需要轻轻地抿一下,便能够分辨出这是由数种繁花蒸馏出来的酒液。 可能是因为加入了各色花蜜的缘故,这酒水十分的清甜好入口,但是毕竟是由花瓣香薰蒸馏而来,所以酒的度数其实并不低。然而这样的度数对于这几个好酒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所以在收到这个青年人的邀请之后,这几人没有犹豫就纷纷冲他举了举杯,而后将这小小的一杯淡粉色的酒液一饮而尽。 入口的瞬间,那度数有些高的酒水就铺满了整个舌头。因为酒水的纯度很高,所以入口时几乎让人有一种酒液在唇齿之间消失了的错觉。然而酒液咽尽,那混杂着百花的甜蜜与芬芳却经久不散,伴随着呼吸慢慢地嵌入了五脏六腑。 叶微澜和楚留香等人之前也算是喝过许多种酒了,可是却没有一种酒尝起来与面前的这一杯相似。的确是一种难得的体验,对于好酒之人来说,能够品尝到这样一杯奇特的佳酿,这一遭便不枉此行。 楚留香和叶微澜等人发出了由衷的赞叹,而那个青年眼角眉梢的笑意也更加深了几分,他笑着对他们说道:“这是花某自酿的百花酿,几位兄台若是喜欢,不妨拿走几瓶,权作消遣。” 说着,顺着他的视线,叶微澜看见了他身边摆着的几十个酒坛,那每一个酒坛都不过是巴掌大小,不过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一起,看起来也颇为壮观。 青年俯身拿起一瓶,然后将之放在了叶微澜的手中。他又冲着楚留香和胡铁花几人笑了笑,示意他们可以自己取用。 胡铁花最是不和旁人虚伪客套,既然眼前这个小兄弟如此爽利,他便大大咧咧的,拿起了一坛,又顺便拿了两坛,一坛递给姬冰雁,一坛递给楚留香。 这人出现在了花家老宅之中,方才又自称“花某”,显然便是花如令的某位公子。 叶微澜端详了他一阵,看到了他那一双虽然生的极为漂亮却毫无光亮的眼眸,心中不由微微叹息一声。 她大概知道眼前这个青年的身份了,在此之前,叶微澜听到其他人提及这个青年的时候总是说“可惜他是个瞎子”。然而若是一个人已经完美到让人只能攻击他身体上的缺陷,那么可见这个人是何等的君子端方。 如今一见,叶微澜见这人气质温润,举止可亲,大抵也就明白了那些发出如此感叹的人的心情。 就像是把美好的东西摔碎在人面前,这个青年双眼有疾,的确是让人有些唏嘘。然而叶微澜也知道,对于他来说,任何的同情怜悯都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如今他自己过得很好,不需旁人帮扶,甚至能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别人,这就已经足够了。他内心足够强大,所以根本不需要所谓的同情和怜悯。 想明白了这一点,叶微澜的目光从花满楼那一双毫无光彩的眼睛上移开,神色也瞬间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的那一声叹息根本不存在一样。 而楚留香显然也注意到了眼前这个青年的异样,和叶微澜交换了一个眼神,楚留香同样轻轻的转开了目光。 吃人嘴短,几个人拿了花满楼的酒,若是连名字都不介绍一下,也显得太过失礼了些。所以叶微澜等人一一与花满楼交换了姓名,在得知他们身份的时候,花满楼先是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不过旋即却了然的笑了起来。 这几个人的名号在江湖之中算得上是响亮。更何况叶微澜在接连战胜李观鱼与薛衣人两位江湖前辈之后,更是在江湖之中声名鹊起。没有想到今日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们,花满楼不由感叹这江湖真的很小。 在几个人攀谈之际,忽然一道身影从花家老宅的墙头掠过,而后径直落在了花满楼身边。 也没有来得及说话,那人低头就抄起花满楼就脚边的一坛子百花酿,拨开了上面的塞子,就这么“咕咚咕咚”地灌了起来。 花满楼亲自酿的百花酿本是烈酒,也值得细细品尝,却没有想到这人咕咚咕咚就灌下去了一瓶。之后他抹了一把唇边的酒渍。这才抬头望向了院子之中的其他几人。 叶微澜的酒量很好,不过她却是那种面皮很薄,喝上一些酒就容易在面颊扑上一层红润的人,而眼前的这个生了四条眉毛的汉子喝了整整一坛子的烈酒,却是面不改色。 若非是他的頿须上还残存着些许酒液,叶微澜几乎怀疑刚才他根本就没有灌了自己一整壶酒。 “果然是好酒!”陆小凤先是喝了一坛他期盼许久的花满楼自己酿的百花酿,而后便是连声称称赞。他的动作谈不上风雅,不过却也不算粗鲁,反倒显出几分江湖人的率性来。 反手将那酒壶放在桌面上,陆小凤这才冲着叶微澜等人拱了拱手,道:“在下陆小凤。” 倒也不用叶微澜等人一一介绍,毕竟方才他趴在墙头的时候已经将之前的一切都听了分明。 陆小凤倒是肯定他们几个人定然是发现了自己,不说花满楼的听声辨位,便是其余几人也不是泛泛之辈,方才他在墙头上又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呼吸,想来应该是一早就被这些人发现了。 叶微澜看见陆小凤,神情不由有几分古怪——说起来,他们两个还有些“过节”。 第23章 清算。 第二十三章。清算。 天地良心,陆小凤发誓他这一次只是单纯的因为朋友的父亲过寿,所以才上花家走这一趟的。 如果陆小凤提前知道会遇见这个煞神,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到花满楼的院子的。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在当时陆小凤酒后胡言乱语的时候,他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见到本尊,更没有想到当年他酒后失言、言行无状,却被叶微澜认认真真地记在了小本本上。 叶微澜也没有想到自己在这里会遇见陆小凤,但是她仔细想一想,却又觉得在这里遇见陆小凤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江湖中人谁都知道花七公子与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是好朋友,而今日是花七公子的父亲的寿辰,于情于理陆小凤总是要来拜会一下。 无论是在花满楼的哪一个院子里,陆小凤似乎都不习惯走门,他喜欢翻墙,却不用担心被人当做是盗贼拿住。因为这是他朋友的院子,在他朋友的院子里,他总是享有着这份肆意。 而今日他如同往常一样翻墙来到了花满楼在他家老宅的院子中,他已经远远的就嗅到了花满楼特意酿制的百花酿的香气,对于陆小凤这样好酒的人来说,他时常感觉到世间之事有一些不公平——明明他是这般好酒的人,却总是喝不到那样好的酒,而花满楼明明不好此道,却能酿出这世界最好的酒。 不过,他在“最好的酒”这个词上稍微斟酌了一下,心中认真地比较了另一位当真滴酒不沾的朋友与花满楼酿的酒,一时陆小凤也分不清他们两个酿的酒哪个更好些。 真男人不做选择,陆小凤默默的吸了吸口水,决心还是快些往花满楼的院子中去才是。 毕竟只是方才那一会儿的功夫,原本都属于陆小凤的好酒已经被花满楼送出去三瓶了,虽然陆小凤本人并不计较这些,也没有那般小气,不过到底都是好酒之人,而花满楼每年就酿那么一丁点酒,多了可是一坛子也没有。 这样想着,陆小凤便迅速的飞下了墙头。 叶微澜仔细打量着这个传说之中有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而对方也含笑任她打量。 陆小凤的消息在江湖之中总是很灵通的,如果他的消息不灵通,他早就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了。所以当他看见叶微澜身后的那一柄重剑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位就是最近在江湖之中声名鹊起的藏剑山庄少庄主。 陆小凤也仔细的打量了一阵叶微澜,目光先是落在她的那一柄看起来就十分吓人的重剑上,转而又在叶微澜的身上一遍一遍的逡巡。 半晌,陆小凤的面上浮现出了一丝明悟。 其实叶微澜的男装扮相并没有那般没有破绽,只是因为她武力值过高,江湖人下意识的便将她以为是男儿。但是若是仔细打量,还是能够发现叶微澜的许多破绽。 陆小凤留恋芳丛那么久,总不至于连男女都分不清楚,再加上他之前从西门吹雪处已然听说了他和这藏剑山庄少庄主曾经有婚约,于是叶微澜的性别在陆小凤的面前并不是什么秘密。 看见叶微澜生的这般明艳动人,陆小凤不由替西门吹雪感觉到有些惋惜。知道他的那位朋友痛失媳妇的时候,陆小凤就已然觉得十分可惜了,这一会儿在发现当年那个和西门吹雪退婚的小丫头居然出落得这般姿容绝色,陆小凤深深觉得若是西门吹雪是寻常男子,恐怕这一会已经毁的肠子都青了。 可惜他也知道西门吹雪并非是寻常男儿,这些年来西门吹雪对剑道越发的执迷,情爱之事早就不被西门吹雪放在心上,因此这一会儿见到叶微澜,陆小凤先是在心中微微叹息,转而却又摇了摇头。 若说当年陆小凤言语无状,将叶微澜与西门吹雪之事传得满江湖沸沸扬扬,当真确确实实给叶微澜造成什么困扰?其实那倒不是。 毕竟这些年来叶微澜随着叶夫人面见许多江湖剑客的时候都是以男装示人,那些江湖剑客也并非是八卦之辈,见到传说中的藏剑山庄少庄主是个男儿之后,他们便自动自发地将陆小凤当年说的“西门吹雪在藏剑山庄有一个媳妇儿”自动理解成西门吹雪将要上藏剑山庄求一柄好剑。 那些求剑之人也曾自我调侃,说他们此番来藏剑山庄求剑,应该也算得上藏剑山庄的女婿。 当年的谣言倒是并未给叶微澜造成许多困扰,然而这天底下恐怕没有人喜欢嚼自己舌根,所以一见到陆小凤,叶微澜心中便不由得生出几许脾气。 叶微澜倒是并非要刻意找陆小凤麻烦,不过若是有机会让这人也出个丑,叶微澜倒是也是愿意的。 只是叶微澜和陆小凤都没有想到这个机会居然会来的这样的快。 那日在花满楼的小院中匆匆见过之后,叶微澜并未和陆小凤有过多的交流,转而便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之中。 此次她要在花家停留数日,花老爷的寿辰自然也要大宴宾客,除去一道喝酒庆祝,这些江湖人也将花老爷的寿宴当做与自己的朋友难得的相聚之日。 众人除了品酒论道,也生了诸多玩法。花老爷的至交好友如今也都到了儿孙满堂的年纪,纵然是江湖之中出名的大侠,可是到了这般年岁,言语之中谈论的最多的还是自己的儿女徒弟。 大概就是江湖世家的子弟也免不了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被拉出来展示一下,因此很快,花老爷的这场寿宴就变成了一场小型的武林大会。 在一群江湖前辈写作“带领”读作“撺掇”的之下,各家各派的小辈都不免要被牵出来比较一番。 按理来说,这种活动是没有叶微澜与陆小凤什么事情的,毕竟两个人都是孤身前往,并没有什么长辈。 可惜天生有好事之人,他们打量着陆小凤,对陆小凤说道:“听闻陆大侠的灵犀一指独步江湖,就没有他夹不住的武器,不知道比之最近连克薛衣人与李观鱼前辈的藏剑山庄少庄主的重剑又是何如?” 虽然说这话的人未必怀了什么好心思,但是他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陆小凤与叶微澜身上。 都说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天下无敌,这世间的武器并没有他接不住的,然而又有江湖传闻说藏剑山庄少庄主的重剑刚猛无比,无人敢直面其锋芒。 江湖传闻大多夸张,自然不可尽信,然而当陆小凤与叶微澜站在一处的时候,也不免让人生出几分想要比较的心思。大概人都是这种好奇心重的生物,一时之间虽然没有人起哄,可是大多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窥探。 这种情况下,若是陆小凤和叶微澜双方谁不应战,难免是要堕了自家名头。 陆小凤是孤家寡人,自然不在意这些。只是若他不应战,反倒是显得他瞧不起叶微澜,而若是叶微澜拒不应战,就是让藏剑山庄失了颜面。 陆小凤虽然和叶微澜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他大概知道叶微澜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绝迹不肯给“藏剑山庄”这四个字添上一丝一毫的污点。 所以,眼下这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的建议却终归将陆小凤与叶微澜都逼迫到一个两难的境地中。 叶微澜看了一眼那提议之人,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因为这个人她虽然不认识,可是那人穿了一身唐门的服饰,显然便是唐门中人。 藏剑山庄与唐门之间虽无交情,却并未交恶。此番被人这样针对,叶微澜心头涌起些许不悦。然而眼下并不是与那人计较的时候,叶微澜望向了陆小凤,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小凤见叶微澜心意已决,于是也只能顺势走到了场中。 叶微澜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望向陆小凤这儿说道:“我这一路来的时候听了一句佛语,说的是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想来这世间酒色财气乃是一切祸根,此番和陆大侠比试,若是无甚彩头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就压上一注。” 陆小凤心头涌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不过他也只能笑了笑,便听叶微澜继续说道:“你我二人若是谁输了,便戒酒三月。” 叶微澜这个时机掐的也是讨巧,因为她知道花满楼酿的百花酿虽然度数很高,可是却只有短短三个月的赏味之期。就如同繁花易逝,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不长久,三月之后那百花酿便会失了原本的芬芳不说,还会滋生出一些腐败的味道。 若是戒酒三月……那陆小凤恐怕要错过今年的花满楼的百花酿了。 这赌注实在是很让陆小凤苦笑了一下,转而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为何就被这小姑娘不轻不重的针对了。 然而酒后失德也的确是他的不是,更何况他又不一定输,陆小凤摸了摸鼻子,最终将这个赌约点头应下。 叶微澜勾起了唇角,原本是一个甜美的微笑,却瞬间让陆小凤脊背发凉。 第24章 出丑。 第二十四章。出丑。 陆小凤之所以敢答应叶微澜的赌局,是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虽然那个唐门中人蓄意挑衅,说什么想要看看他的灵犀一指能否扛得住叶微澜的重剑,可是他陆小凤又不是傻子,都是□□凡胎的人,他又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手指去接那样一柄可怕的重剑? 然而等到陆小凤真的站在叶微澜的对面的时候,他才发现情况似乎并不如同他设想的那样简单。他对面的小姑娘显然打定了主意要与他为难,根本从一开始就不准备适可而止。 叶微澜在场地中央站定,然后没有给陆小凤任何反应的机会,她就那样重重的一件剑抡向了陆小凤的鼻子上。 陆小凤对自己英俊的脸还是满意的,所以他当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鼻子被拍扁,于是他本能的后仰。 今日陆小凤穿了一身墨绿色的长袍,他后仰的时候,墨绿色的长袍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弧度,和他挺拔的身姿一道入眼,端的是一派风流。 陆小凤的轻功不错,至少在楚留香看来,这个比他年轻一些的青年的轻功水平和他已经在伯仲之间。而陆小凤仰身后退的动作也称不上狼狈,甚至带着几分潇洒。可是他面对的人是叶微澜,陆小凤很快就会知道,至少在和叶微澜动手的时候,他不应该这样轻松和随意。 胡铁花也专心致志地看着场上的场景,在他看见了那小胡子年轻人的唇角带上了闲散的笑容的时候,胡铁花轻啧了一声,然后说道:“我赌一个铜板,老叶会狠狠教训这臭小子。” 虽然他不知道叶微澜到底为什么要和陆小凤过不去,不过胡铁花这个人最是护短,哪怕就只是因为叶微澜单纯的看陆小凤不顺眼,他们也会和叶微澜一道“同仇敌忾”。 姬冰雁这些年走南闯北,消息也是很是灵通,他大体上知道叶微澜为何会与陆小凤为难。左右是意气之争罢了,谁还没有和年少轻狂的时候呢?他们不是当事人,就只看看热闹就好。 所以姬冰雁闲适的靠在桌子上,抬起手从面前的果盘之中拿了一颗花生咔嚓一声捏开,然后不紧不慢地搓去花生的红衣,露出里面雪白的果仁,扔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嚼着。 和之前叶微澜对战李观鱼与薛衣人相比,她和陆小凤的这一场显然就只是娱乐的范畴了,既然只是娱乐,那何必当真? 左右他们俩人受不了伤,姬冰雁也就没有之前看叶微澜与人对战的时候那般的紧张和关心。 谁曾想,就是姬冰雁吃了一颗花生的功夫,周遭就已经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倒吸凉气之声。 将手上的红皮搓干净,姬冰雁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了陆小凤叶微澜比试用的场地上来。 这个时候,姬冰雁先是看了一眼叶微澜,便发现对方正不急不徐的收回自己手中的轻剑,而方才的那一柄一开始被她舞得虎虎生风的重剑早就不知何时被叶微澜反手插回了身后。 想来老叶既然换了轻剑,那就总不至于出了人命,那又何至于让周遭这般人惊呼?仿佛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姬冰雁心头疑惑,顺势便扫了叶微澜对面的陆小凤一眼。 这一看,他便知道众人惊诧的原因了。 只见场上站着的陆小凤尚且算是全头全尾,至少没有丢一只胳膊少一只腿,叶微澜虽然凶残,但到底不是歪门邪道,所以总不至于因为一时意气就让人见血。 而之所以周遭人会这样的惊诧,乃至于发出一阵一阵的吸气声,是因为眼下陆小凤那标志性的四条眉毛竟只剩下了两条。 而且,叶微澜还坏心的没有单纯的刮去他的全部眉毛,或者刮去他的全部胡子,而是以手中的轻剑刮去了陆小凤左半边脸上的全部毛发——也就是一条眉毛和一条胡子。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顿时变成了两条眉毛的陆小凤,而且这两条眉毛的位置还不怎么对称,绕是姬冰雁这样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在见到陆小凤这般狼狈的样子的时候,都忍不住的喷笑出声。 此时姬冰雁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手上没有端着一杯酒,不然恐怕这一杯酒是要喷出去的。 陆小凤只觉得众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不对,然而方才叶微澜出剑的时候力道拿捏的太过精准,以至于陆小凤都已经被刮掉了两条眉毛却毫无自觉。 目光落在了场边憋不住笑的众人身上,陆小凤大大的眼睛中充充满了满满的疑惑。而看他这副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神情,那原本就已经憋不住笑的江湖人便更是控制不住。 一时之间,花家老宅中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俨然成为了欢乐的海洋。 一直到旁人开始对他指指点点,陆小凤才后知后觉地摸上了自己的脸。 这一摸,陆小凤只感觉一阵晴天霹雳。 不敢置信的在自己的脸上摸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陆小凤忍不住冲到了花家蓄养了一池金鱼的池子旁俯下身去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自己的脸。 若是绝色女子临水自照,自然是一副不可多得的美丽景致,而眼下一个满脸惊慌的汉子对着水面里自己的倒影一阵胡乱扑腾,当真是怎么看都有几分滑稽。 眼见着陆小凤不死心的离水面越来越近,妄图用着这种方式硬生生给自己重新瞧出两条眉毛来,花家的几位公子终于止住了笑。 他们七手八脚地将陆小凤拉离了水边,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就这样活生生地栽下去。而一旁的某个不知名的女侠还好心地递给了陆小凤一块巴掌大的铜镜。 接过那块铜镜,陆小凤便看见了自己光滑有如刚剥了壳的鸡蛋的左脸上的肌肤。在这样的一个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人生都灰暗了。 之前他的朋友曾经告诉“他不要得罪女人,更不要得罪生的好看的女人”,可是陆小凤总是将之当作耳旁风,而如今在遇见了叶微澜这个小煞星之后,陆小凤才恍然明白——那些告诫他这个道理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而他们说的这些话,原本就是想要在未来的某一刻救他狗命。 毕竟,能够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刮了他两根眉毛,陆小凤有理由相信,对方就是想划过他的脖子那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叶微澜满意地刮走了陆小凤的两根眉毛,心头原本对他积压的些许怒气也终于发泄了出来。 陆小凤酒后失言,害得叶微澜在江湖之中传了一些风言风语,而如今叶微澜也害陆小凤在众人面前出了个大丑,也算是两相扯平。 互不相欠才能谈日后交情,不然哪怕两人日后交好,恐怕也总是在心中存个疙瘩,如今众人笑过一场,反倒是解开心结。 这是叶微澜的交友之道,也是叶夫人传授给叶微澜的为人处事的些许技巧,如今在陆小凤身上活学活用,叶微澜发现她娘说的还的确非常有道理。 天底下没有他接不住的武器的灵犀一指与天底下无人敢接的藏剑重剑,两相比较,结果又到底何如? 想来,从陆小凤那动作生涩的画上去的半边眉毛以及索性和左边胡子一起刮掉的右边胡子上,便足以看出来这场比试的结果了。 然而陆小凤和叶微澜并没有如同那个故意挑拨他们的唐门所想的那样闹得天翻地覆,相反,在那一场比赛时结束之后的当天晚上,陆小凤、花满楼、楚留香和叶微澜等一行六人就坐在了同一张酒桌上。 都是豁达的江湖儿女,又有几分意气相投,陆小凤和叶微澜算是不打不相识。而楚留香和陆小凤或许因为他们两人都是风流的浪子,也都同样经历过许多诡异的案件和江湖阴谋的缘故,反倒投了脾气秉性,非常有话聊。 而陆小凤天性幽默,楚留香又是江湖经验丰富,两个人凑在一起,哪怕稍微聒噪了一些,可是说出来的故事却总是那样的引人入胜。 叶微澜是初次行走江湖,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所以她听着楚留香和陆小凤说的故事,非但不觉得他们烦人,反倒觉得十分有意思。 一时之间,下午还站在对立面大打出手的两个人,晚上的时候就变成了把酒言欢的朋友。 陆小凤这个人虽然生性风流,可是也并非是没有原则。至少在遇见漂亮姑娘的时候,他始终都恪守着一条保命的原则,那就是——能打得过的姑娘才是姑娘,而他打不过的……嗯,相逢就是缘,他招惹不起的姑娘自然就升级为“他的好兄弟”。 瞬间将叶微澜划入了诡异的“兄弟”的范畴,陆小凤便也没有那么多顾及。 虽然因为和叶微澜的那场比试输掉了,故此三个月内不能碰酒,可是恰逢知己,所以哪怕只是就着面前的一盏清水,陆小凤也忍不住将最近一直烦恼着他的一件事对在场的众人吐露出来。 第25章 丹凤。 第二十五章。丹凤。 陆小凤说他有一桩烦心事。 一个浪荡江湖的浪子,每天风花雪月的不还不够,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如此烦心? 众人都有了一些兴趣,于是全都望向了陆小凤,等待着他的下文。 楚留香似乎和陆小凤有许多默契,不等陆小凤言明,他就已经将事情始末猜出了大概。用一柄折扇敲了敲掌心,楚留香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陆小凤,说道:“我猜陆兄的烦恼一定跟女人有关。” 陆小凤脸上的笑意更苦,他指了指叶微澜。然后无奈说道:“我倒宁愿遇上十个像老叶这样的女人,也不愿意惹上那种麻烦。” 好端端的还敢拿自己打趣,叶微澜觉得这只小凤凰还是皮痒欠教训。不过皮一下还是可以的,既然他们是朋友,叶微澜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真的拍断了陆小凤的腿。 所以叶微澜也只是挑了挑眉,然后对陆小凤说道:“我出一文钱赌老楚说的对。”说着,她回给了楚留香一个同样意味深长的眼神。 叶微澜楚留香相处这些时日,已经有了一些默契,一个眼神之后,楚留香和叶微澜一道低低地笑出了声来。 姬冰雁看着楚留香和叶微澜,怎么看都觉得他们两个像那两只合伙作案偷了他家后厨秋刀鱼的黄花大猫。 陆小凤脸上的神情越发无奈,不过他当真从腰间掏出了一枚铜钱递到了叶微澜手心。 陆小凤揉了揉额角,对众人说道:“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叶这次说的倒也不错。”何止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整件事情追根溯源,的确可以追溯到一个女人身上。 陆小凤是个风流浪子,他的麻烦十有八九都和女人有关,这话说的当真再也不错。 叶微澜看着自己手心中放着的那个铜板,她手指翻飞,直接将这枚铜板抛高又眼疾手快的接住。随后叶微澜随手将这枚铜抛给了楚留香,微扬下巴:“楚先生神机妙算,这一文钱请你去喝酒。” “客官过奖。”真当自己是算命的。楚留香竟也真的从叶微澜手中将这一枚铜板接过,而后像模像样的放到了自己腰间的钱袋里。 陆小凤苦笑着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却还是将自己近些日子来遇见的麻烦对众人和盘托出。 陆小凤行踪不定,习惯满江湖漂泊,这是整个江湖都知道的事情。可是最近却有人满江湖的搜寻他这个浪子的踪迹,最开始的时候,陆小凤还以为自己招惹了哪家姑娘,以至于对方这样大张旗鼓的寻找他。 而寻找陆小凤的那个女子的确是个生的貌美的姑娘,因此江湖中人不知道那女人为何揪住陆小凤不放,却默契地以为不过是男女之间你来我往,一些好事之人甚至还帮着那女人寻找陆小凤的踪迹。 一言不合就被满江湖的搜捕,陆小凤的这段日子过得也并不怎么舒坦,而更让陆小凤觉得奇怪的是,这个女人见到他之后第一个动作便是冲他盈盈一拜——是真的跪拜了下去。 当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不想着窝进你的怀里,而想着跪倒在你脚边的时候,不管别人如何,反正陆小凤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因为这女人分明可以利用色相,可是却选择了祈求,那就说明她所求之事定然有更大的难度。 拥有着小动物一样的本能,所以陆小凤每当这女子跪下的时候,就总会想方设法地从她面前消失,拼命的不想去听这个女人的请求。因为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的将自己和那个巨大的麻烦隔绝开去。 可是这样终归不是长久之计,陆小凤总不想每到一个地点,那女人便像是嗅到了血迹的鲨鱼一样冲他靠拢过来。 人都是会累的,哪怕是陆小凤,也终归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好吧,哪怕他稍微那么不普通了一点儿,可他终归还是不能脱离人类的范畴。 这个女人已经跟了他两三个月,在这种猫捉老鼠一样的追逐战中,陆小凤已经渐渐的失去了兴趣,他开始厌倦这种你追我赶的剧情,想要想个什么法子一举摆脱这件麻烦事。 而陆小凤最先想到的便是自己的朋友。他总是有许多的朋友,这些朋友为他带来麻烦,同样也解决麻烦。在整个江湖之中,恐怕没有比陆小凤更喜欢交朋友的人了,所以这一次在遇见麻烦的时候,陆小凤想到的依旧是他的朋友。 陆小凤最先想到的,自然是他最好的朋友花满楼,可是这一次在花老爷的寿宴上他遇见的和他不打不相识的叶微澜也同样提供给了他新的灵感。 这小丫头看起来并不像是有什么其他事情要去做,也不在意被牵扯到哪一桩江湖事中,相反的,陆小凤能看出来叶微澜就像是刚刚离家的小豹子,对这个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想要伸出小爪爪去尝试一番。 陆小凤肯定这样的一个姑娘对他遇见的麻烦是定然是要感兴趣的,更何况按照叶微澜的武力值来说,如果这种麻烦是他陆小凤可以对付,那么他刚认识的这位藏剑山庄少庄主定然也可以对付。 果然不出陆小凤所料,在听到他的叙述之后,叶微澜也开始对那个动不动就喜欢冲人下跪的女子产生了些许好奇,同样,她也好奇对方到底有什么事情要求着陆小凤。 如今可以达成共识的是众人都觉得陆小凤这样东躲西藏也不是办法,所以他们很快就敲定了下一步的计划。 他们让下一次陆小凤遇见那个女人的时候不要再闪躲,而是直接问问那女人到底有何贵干。 有了自己的朋友撑腰,陆小凤也有了底气。于是这一天,他就安安稳稳的坐在江南的某处小酒馆中。 果然不如出他所料,不多时候便看见了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女。那个一身黑衣的少女的面容他是十分熟悉的,凭心而论,这是一个生的极为漂亮的姑娘,只不过在见到叶微澜那种级别的人间殊色之后,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显得有些容色寡淡了。 这人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在容貌上已经输给了一个男装扮相之人,此刻她看见陆小凤意外的没有在闪躲,不由面上一喜,于是抓紧机会立刻就来到了陆小凤的身旁。 她的一身黑色长袍非常的柔软,虽然乍一看只是普通的黑色,可是细看就会发现,在那黑色的衣裙上却有着恍若暗夜流光一般的细碎星辰。 她的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花香。这样的一个衣着打扮与气质都和常人迥然不同的女子冲着陆小凤盈盈一拜,这一次陆小凤不闪不避地接受了她这一次跪拜。 然后顺理成章的,陆小凤就听到了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这个故事要追溯到数十年前,并且还关系到一个王朝的兴衰与荣辱,因此就显得异常的复杂沉重。 而受到这个少女的邀请,陆小凤也可以往他们如今居住的宅邸去面见那个古老王国的国王,也就是这个少女的父亲。 ——没错,在女子的叙述之中,她说她是一个公主。 虽然陆小凤没有见过真的公主,不过他总觉得如果一个国家的公主动不动就给人下跪,那也太奇怪了些。虽然,这也不排除是蛮夷之地和中原习俗不同的缘故。 在收到了这个名为上官丹凤的女子的邀请之后,陆小凤询问了她一下可否带着自己的朋友一道去。 上官丹凤原本还有几分犹豫,不过在听陆小凤报出了他的朋友的名号之后,她便欣然同意了陆小凤的提议。 于是就这样,叶微澜和楚留香等人就随着陆小凤一道往那所谓的大金王朝的国王的居所。 而去的路上,在上官丹凤听不到的地方,陆小凤默默的和自己的朋友吐槽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大金鹏王朝是蛮荒之地,所以公主画风和我们中原格外不同?听说老胡你在大漠呆过,可见过大漠的公主?” 陆小凤将上官丹凤和他见面时候的场景与众人复述了一遍,然后忍不住看向了据说在大漠异族呆过许多年的胡铁花。 被点名的胡铁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道:“大漠是无主之地,哪有什么公主?” 话音刚落,胡铁花又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这么说也不对,你们可曾听说过大漠深处有一个西方魔教,他们统领着整个大漠,而他们的教主玉罗刹,应当算得上是大漠的无冕之王……这么说来,玉罗刹的女儿也就应当是我们大漠的公主吧?不过可惜我这些年在大漠就连玉罗刹都有幸见过一次,却没有见过他的女儿。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压根就没有女儿。” 猛然间在小伙伴的口中听见了熟悉的名字,叶微澜忍不住地呛咳了一声。平复了一阵,叶微澜才老神在在的道:“反正如果玉罗刹真的有女儿,也和那上官丹凤绝对不是一个风格。” “你怎么知道?”胡铁花忍不住的和叶微澜抬杠。 叶微澜鼓了鼓,白嫩嫩的小脸上一派严肃:“我就是知道!” 第26章 迷夜。 第二十六章。迷夜。 和陆小凤预料到的差不多,那个动不动就向让他跪拜的女子,的确给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因为她只是在那动动嘴,然后掉几滴眼泪,就轻易地将她的仇敌摆在了陆小凤面前,并且着实给陆小凤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陆小凤看着纸上由花满楼写下的那三个名字,不由得轻啧出声。 独孤一鹤,闫铁山,霍休。 以这三个人在江湖中的声望和实力,对付其中一个已经是很困难,更何况要对付他们三个。 叶微澜也同样看着纸上的那三个名字,不由得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这三个人中若说和她有些交情的,当属那位山西首富闫铁山。 和藏剑山庄的铸剑技术一样出名的是藏剑山庄的弟子的敛财手段。江南花家虽然也是大富之家,但是却不敢说自己是江南首富。毕竟在江南地界,还有藏剑一脉。 而闫铁山既然也通商道,便定然要与藏剑山庄有所交集。 在叶微澜的印象之中,这个看起来胖墩墩的叔叔并不像是一个商人,每一次他来藏剑山庄的时候,更多的似乎是为了访友。 对于藏剑山庄的小弟子,他也是非常的喜欢带上些许礼物,惹得那些小弟子蹦蹦跳跳高兴好些时日的。在叶微澜小的时候,她自然也是属于这些小弟子的范畴。 这样一个喜欢小孩子的人,叶微澜下意识就不觉得他会坏到哪里去。可是在上官丹凤的口中,闫铁山狼子野心,是因财背主的无耻之徒,简直罪无可恕。 至少单单在这一点上,叶微澜就觉得这个上官丹凤所说之言不可尽信。 至于那位独孤一鹤,叶微澜之前在李观鱼的品剑大会上和这位峨眉的掌门也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叶微澜觉得这个峨眉掌门并不怎么会调|教自己的徒弟,不过她大体上也见过独孤一鹤的剑。 独孤一鹤的剑刚直无比,这样的一个人恐怕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真当造反不需要脑子么?哪怕真的不需要什么脑子,那也不是一拍脑袋就能进行的事情。简单说来,叶微澜真不相信独孤一鹤的智商。 当然,这种对武林前辈大不敬的话,叶微澜又并不想被叶夫人按住一通狂揍,所以她还是默默的压在了心里为好。 上官丹凤如何知道叶微澜一行人并没有对她所说的那个可歌可泣的故事信了多少,见他们一个个全都面上神情凝重,上官丹凤便以为他们已经被她凄惨的身世和遭遇所感动了。 楚留香看着被摆在众人面前的那三个名字,他摸了摸鼻子,然后伸手捅了一下姬冰雁,问道:“老姬,你可跟这位山西首富做过生意?” 姬冰雁难得的沉默了一下,并没有回答楚留香的问题。 看见他这样,胡铁花不由的笑了起来,偷偷的用手指怼了一下一旁站着的叶微澜,胡铁花低低说道:“这么看,老姬肯定在那位闫铁山闫老板手上吃过亏。”不然又何至于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 胡铁花生来就是个大嗓门,此刻虽然是压低了声音和叶微澜讲悄悄话,可是实际上,在场的每个人几乎都能听见他的声音。这喳喳呼呼的言语当即就让姬冰雁黑了脸。 如果从小到大胡铁花每一次都这般大大咧咧的得罪了姬冰雁还不自知的情况都被姬冰雁记在了自己的本子上的话,那此刻这个本子恐怕都要比胡铁花这个人还要高了。 知道这人素来都有点缺心眼。姬冰雁索性不与胡铁花计较,而是紧紧的抿起了唇,决心再不和这些人说上半句。 陆小凤看着这些人互损,而叶微澜就这样跟在他们身后捡乐子的样子,他不由深深的感叹了一声。 伸手搭上了花满楼的肩膀,陆小凤感慨道:“花满楼,幸好我们不是从小就认识。”不然他还不知道要被自己的小伙伴掌握多少黑历史? 被人重重地压在了肩膀上,花满楼的神情不变,只是轻笑出声:“的确,不然像是上次你被人家姑娘拎着刀追了两条街,大上次欠人家老板娘的酒钱结果差点被刮了两撇胡子去做刷子……这种我都替你尴尬的事情,还是少让我知道些为妙。” 已经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骤然火热的眼神,陆小凤警惕的抬头,然后就精准地捕捉到了叶微澜瞬间写满了兴致的眼神。 他一脸黑线地看上了花满楼,总觉得谦谦公子、温润如玉什么的果然切开都是黑的。 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开始陷入了闲聊的状态,感觉这剧情不对的上官丹凤凤轻咳了两声,想要重新吸引回众人的注意力。可是眼下的这个场景,谁又注意到她呢? 没有人许给上官丹凤一定会帮助她的承诺,也没有人有兴趣去喝面前摆着的那明显掺了水的葡萄酒。虽然事情都按照上官丹凤预想的那样发展,可是却给她一种即将失控的感觉。 最终,这一场特意为陆小凤他们一行人设下的酒宴就在众人有意无意的“歪楼”之中结束了。而按照上官丹凤的安排,楚留香和陆小凤、叶微澜一行人也各自住到了这座上官家的宅邸的院子之中。 叶微澜明显的感觉到当上官丹凤面上客客气气的送他们回到自己的院落的时候,眼里却藏着一种如有实质的恶意。而她身后站着的那两个奇形怪状的、不知道能否还被称之为“人”的生物在看向他们的时候,眼中的恶意就更是近乎赤|裸。 陆小凤一行人背对着上官丹凤径直往前走着,在上官丹凤看不到的地方,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叶微澜不动声色的用身体挡住自己的手势,而后指了指自己。而楚留香则摇了摇手指,而后伸手指了他与陆小凤。 两个人争执不下,最后一人从腰间摸出一锭金子。 这是一言不合又开赌的节奏,熟悉了叶微澜和楚留香是何等的狗脾气,姬冰雁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不过下一刻,他却习惯性地将这两锭金子都收到自己手中,因为在前去拥翠山庄的那一路上,叶微澜和楚留香就是这样打赌打成了习惯,而姬冰雁总是要被拉着当他们两个的见证人的。 作为见证人,姬冰雁自然也要帮他们两个人保管赌资。 这一次陆小凤、楚留香和叶微澜赌的是“今夜上官丹凤会去找谁”。叶微澜觉得她会找的是自己,而楚留香则觉得上官丹凤会找他与陆小凤。 也难为这两人用眼神交流,居然还能交流出这么多的东西,一旁一直安静着的花满楼却忽然地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上官丹凤已经走远了,于是打了半天哑谜的叶微澜不由开口问道:“花公子在笑什么?” 花满楼笑意不变,他不紧不慢地也掏出了一锭金子同样递给姬冰雁,而后悠悠说道:“虽然不知道那位上官姑娘今夜会去找谁,不过我敢肯定,她身后的那两位壮士今夜怕是要来寻我。” 方才在宴席上,一直跟在上官丹凤身后的萧秋雨与柳余恨两人一直就对他们一行人露出不善的目光,可是碍于如今这几人在江湖上的威名,他们并不敢太过放肆,便只能欺负花满楼是个瞎子看不见,这两个人用怨毒的目光一个劲儿地盯着花满楼。 分析了一下自己和朋友们表面上的武力值,花满楼估摸着……恐怕在萧秋雨与柳余恨的心中,自己是个比姬冰雁这般只算半个江湖人的商人还软的柿子? 然而无论怎样,陆小凤这一行人都有了心理准备,他们知道今夜在这上官家的宅邸注定是一个不太平的夜晚。 有了这样的准备,叶微澜傍晚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并没有脱去外衣,她合衣睡下,将自己的轻重双剑放在了手边。 虽然这江湖中的剑客的确有“剑不离身”的说法,但是叶夫人却觉得剑到底是凶器,时常放在身边并不利于孩童的生长,所以在叶微澜小的时候她就没有养成剑不离身的习惯,如今出门在外,若非情况紧急,叶微澜也不会跟自己的剑睡在一张床上。 其实睡觉也就罢了,叶微澜比较接受不了的是如今有一些剑客就连洗澡的时候都要将长剑带在身边。虽然如今中原武林中人大多迷信“宝剑有灵”,可是他们却也不想想,万一他的剑灵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和一个糙汉子同吃同住,还一个浴桶洗澡,那该多委屈? 或者是哪位女侠的剑灵是个抠脚大汉,那岂不是要在不知不觉中被占了许多便宜? 叶微澜的思绪一时有些飘远,不过很快她就警惕了起来,因为她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她门前停住,不多的时候便听“咯吱”一声,叶微澜感觉到自己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一阵浓烈的香气从门外传来。 叶微澜微微勾起嘴角,她想,她明天就该去找老姬要老楚输给她的那一锭金子了。 第27章 高楼。 第二十七章。高楼。 这一路上那个上官丹凤和自己眉来眼去,所以陆小凤理所应当的觉得所谓的这个丹凤公主今夜必定会来寻他。 这是一种属于成年男女之间的默契,不需言明。 当陆小凤来到自己的房间之中发现被子上有一个轻微的隆起的时候,他的唇边挂上了一抹了然的微笑。可是当陆小凤走近,却察觉出来了些许不对来。 他并非是不解风月之人,一个成年女子窝在他的被窝之中会是怎样的身量,陆小凤心中还是大致有有数的,而且那上官丹凤看起来又并不是太过矮小玲珑的样子,所以眼下这个他床上小小的一团……又该是谁? 心中瞬间涌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陆小凤并没有顺势躺到那张床上,而是转而挑开了火折子点燃了屋内的蜡烛。 室内骤然明亮了起来,陆小凤抬手拿起桌上的蜡烛,这才像是心中安稳了一些的向着那床边而去。 床上那小小的一团缩在他的被褥里,只留下了一头长发露在被子外面。陆小凤望着那长发生带着的些许黄色,不由在心中嘀咕了一声“黄毛丫头”。 已经可以明显感受到床上那人骤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声,陆小凤转而点燃了床边的其余几盏蜡烛。一时之间灯火骤然明亮了起来,他也不去碰床上的人,只是淡声对床上的人说:“出来吧。” 这声音和他往日里调笑姑娘的不同,带着些许一本正经和严肃。床上的人听见这道声音响起的时候明显的瑟缩了一下,仿佛被陆小凤吓到了的样子。 不过陆小凤就这样抱着手臂站在床边,这样的沉静流淌在他和床上那人周围,不多时候床上那人终于坚持不住,缓缓的从被子中钻了出来。 而她刚有一动作,陆小凤便面色一变。他抬起手挥向那人,不过却并非是为了伤害她,而是将那缓缓滑落的被子瞬间又重新裹到了这个人身上。 因为这个时候陆小凤已经认出这个鬼鬼祟祟爬他床的人是谁了——这丫头甚至不能称之为是一个女人,她是今日酒席上陆小凤见过的上官丹凤的堂妹,据说今年只有十二岁,名字叫上官雪儿,而她身上什么也没有穿。 看着陆小凤面上一派严肃,截然不复往日嬉笑的表情,在床上被裹成了一只小蚕蛹的上官雪儿瞬间哆嗦了起来。 她眼眶微红,却挣扎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陆小凤有一种自己在欺负小姑娘的错觉,或许说这也并不是什么错觉。 他谨慎的后退了两步,坚定的在到的层面上将自己和“禽兽”拉开了距离。 坐在了一旁的桌子边,陆小凤这才对上官雪儿问道:“说说吧,你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 这个时候,就是陆小凤也不由怀疑自己到底在这对上官家的姐妹眼中是什么了?显然,这对上官家的姐妹一个将他当作是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另一个则将他看作是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牲口。 虽然平素陆小凤也是风流,但是总归讲究个你情我愿,并且不能危害公序良俗。而“对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出手”这种事情,显然是已经超出了陆小凤的道德底线了。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是陆小凤的确是一个还算保守的男人。风流与保守,似乎只隔一线,但是那一线的差距却是始终存在的。 太过幼小的孩子总是让人怜悯,特别是这孩子还被吓的说不出来话的时候。 看着上官雪儿脸上不知是真是假的害怕神情,陆小凤不由得放轻柔了些许声音。这个小女孩浑身赤|裸的爬他的床,陆小凤甚至怀疑她是否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然而这个女孩儿就是这样干了,带着一腔孤勇。虽然没有必要,但是陆小凤还是探寻了一下其中的原因。 上官家的女人都是会讲故事的,所以并不意外的,陆小凤在上官雪儿的口中也知道了一个故事。 而这个故事偏向于荒诞,但却意外的让陆小凤觉得已经非常贴近真实。 因为上官雪儿说她有一个姐姐,她怀疑她的姐姐已经被上官丹凤杀了。 陆小凤隐约觉得不是这样一回事,不过还是跟着上官雪儿去了她发现的那个埋有姐姐尸体的地方。 而当陆小凤挖出那一具藏在地底下数月却并不腐烂的尸体的时候,他并不出意外的听到了上官雪儿的一声小小惊呼和她压抑在唇齿之间的那一声“堂姐”。 一切尘埃落定,陆小凤肯定如今他们接触的这个并不是真正的上官丹凤,也就是不是大金鹏王朝真正的公主。 按照上官雪儿的说法,她应当是她的亲姐姐上官飞燕,而真正的公主上官丹凤已经在几个月前就被人用毒害死了。 至于害死上官丹凤的人……已然不言自明。对于这个结果,上官雪儿显然并不能接受,她几乎惊叫着要去找上官飞燕理论个清楚,可是陆小凤却在她身后迅捷的出手。 直接击中了上官雪儿的穴道,陆小凤拍了一下上官雪儿的头,对她保证到:“小孩子早些睡觉,这些事情交给我们大人处理。” 然后下一刻,迎接上官雪儿的就是沉重的梦境。 叶微澜之所以那样的自信觉得上官丹凤不会去寻楚留香而是会寻她,是因为她看得出来这个女人眼底满满的算计。楚留香虽然也是江湖名士,但是却不如她如今风头正盛。 叶微澜没有预料错,他们在大金鹏王府邸居住的这一夜,她果然等来了前来色|诱她的大金鹏王的公主。 这个女人眼中的算计分明,她将自己作为筹码,也有那些色|欲熏心的男人为她所诱。 这个世间太美貌的姑娘总是会获得比常人更多一些的好处,而可悲的是,有人利用起自己的容貌来只觉得理所应当,却丝毫不知道这也是一柄双刃剑。 上官丹凤没有敲门,她选择了直接进到叶微澜的房间之中——不,或许这个时候已经不应该称她为上官丹凤,而是应该叫她上官飞燕。 她凑近了叶微澜的床边,然后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一般的缓缓爬上了叶微澜床。实话说,上官飞燕连萧秋雨和柳余恨那样的男人都下得去手,像是叶微澜这种难得一见的好容貌、好气度,她又怎么会放过? 更何况这几个月来江湖之中传的沸沸扬扬,对于叶微澜的武力值,上官飞燕也了解得清清楚楚。 本来这一次他们的计划中是要找陆小凤的朋友西门吹雪去对付独孤一鹤的,可是这一次因为有了叶微澜的主动加入,他们也省却了再让陆小凤去找西门吹雪的麻烦。毕竟他们都听说西门吹雪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剑客。 听说西门吹雪他一年都要杀四个恶人,不知道他今年的名额满了没有。大概坏事做多,所以对于像西门吹雪这样的人,上官飞燕还是有所畏惧的。 更何况,这一次上官飞燕简直是将叶微澜看作是一种补偿,一种自己忍着恶心在那些男人之中斡旋了这么久的补偿。而且上官飞燕也自信这种毛头小子是绝对抵挡不住她的诱惑的。 所以这一次,上官飞燕特地展示了成熟女性的魅力,她先是伸出手去,想要抚上叶微澜的脸颊。 即使明知道上官飞燕要做什么,可是叶微澜还是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她的身体比她的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抬手握住那柄轻剑,在上官飞燕即将碰到她的那一刻,叶微澜果断出手。 手中的长剑蓦然出鞘,抵在了上官飞燕的脖子上。 “或许你想试试我的剑。”叶微澜的声音响起,然而上官飞燕却仿佛并没有感到害怕一般,她故作妖娆地轻笑了一声,继续不死心的伸手向叶微澜探了过去,而后意有所指的说:“没错,我的确是想试一试你的……剑。” 分明感觉到自己口中说的剑和这个女人说的“剑”是两种意思,叶微澜心中涌起了一阵恶寒,果断一瞬间就将抵着上官飞燕脖颈的轻剑换成了重剑。 虽然知道他们应该顺着上官飞燕的这一条线继续往上摸上去,不过叶微澜此刻已然没有了这份耐心。她实在是对那种像是看猎物一般看她的眼神非常的厌恶,所以叶微澜思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将上官飞燕这个人拍成肉饼饼再说。 然而还没有等叶微澜出手,便忽然听到了门外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先是一阵兵刃相向,而后就是重物坠地之声。 叶微澜微微的挑了一下眉,准备还是先去看看再说。 至于上官飞燕……如果这个女人不来主动招惹她,她还是可以忍耐一些时日的。将那种像是被暗处的臭虫盯上的湿黏眼神甩掉,叶微澜也不和上官飞燕纠缠,她利落地拿起了自己的双剑,转身便向着往外走去。 叶微澜的目的地便是花满楼的院子,因为方才的时候叶微澜听得分明——那一阵声响就是从花满楼的院子之中传过来的。 第28章 凭栏。 第二十八章。凭栏。 之前叶微澜调侃过楚留香是个算命先生,可是这一次真正能掐会算的人,却是花满楼。 花满楼说他预料到今天晚上上官飞燕的那两个属下,也就是萧秋雨和柳余恨会来寻他的麻烦,而他真的没有料错。 在上官雪儿“埋伏”进陆小凤的被窝里,而上官飞燕只穿了一身一拉就掉的黑袍子去寻叶微澜的时候,这两个长得稀奇古怪的人就大刺刺的去凿开了花满楼的门。 花满楼为他们打开了门,虽然知道两人来者不善,不过他却还是在面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问他们两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而回答他的则是一柄直接向着他鼻子砸来的大铁锤。 之所以说萧秋雨和柳余恨长得稀奇古怪,是因为他们两个人身体的一部分已经不再是血肉之躯,而被换成了铁钩子与大铁锤——这向花满楼砸过来的一锤便是他们俩人的肢体。 一言不合就动手,花满楼心中有些无奈。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多喜欢打架的人,但是作为陆小凤的朋友,如果花满楼不会打架,恐怕早就不知道暗搓搓的被陆小凤拖累多少回了。 所以在那一个大铁锤直接向他鼻子砸过来,带起一阵带着铁锈味的风的时候,花满楼就迅速有了动作。他整个人微微后仰,而后身形轻巧的挪进了屋子之中。 他像是极为狼狈的猝不及防地躲开了这一铁锤,但是事实上,花满楼的鬓角都没有乱上一丝,万分的游刃有余。 萧秋雨和柳余恨也没有打算自己一锤就能够将花满楼砸死,他们真正的目的就是将花满楼逼近这个屋子。毕竟上官宅邸的屋子都是特制的,为了主人方便行一些事情,所以这些屋子在建造得隔音效果都非常的好,只要关上了屋门,屋内发生了什么几乎都不会有人知晓。 看着花满楼就如同他们设想中的那样,退回了屋子,萧秋雨和柳余恨的唇角泛起了一丝冷笑。他们的攻势越发的凌厉,在还算宽敞的屋子中三个人身形交错,顷刻之间打成了一团。 这两个人来势汹汹,带着不同的武器和长剑,而花满楼身无长物,看起来便显得弱势,而这两人显然并不是为了单纯的教训一下花满楼,而是真的为了想取他性命。 这并不是上官飞燕的计划,而如果上官飞燕知道了萧秋雨和柳余恨的所作所为,一定会气得大骂他们两人蠢。可是眼下萧秋雨和柳余恨已经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便也顾不上那样许多。 如果花满楼知道萧秋雨和柳余恨对于他是一种情敌一般的嫉妒,他恐怕又要无语半晌——分明在方才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上官飞燕的视线会落在陆小凤身上,甚至频频落在男装扮相的叶微澜身上,也会有几缕分给了风流倜傥的楚留香,却唯独没有太过在意一直沉默不语的自己。 可是今夜被找麻烦的分明却是他,这天底下的江湖人还当真是不讲道理,花满楼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然心中无限吐槽,然而花满楼的身形却异常的潇洒,不见丝毫的狼狈。他从不出手主动伤人,所以花满楼的招式隐忍。 然而对面的两人并不是花满楼一味退让就能够解决的,不多时候,在他们发现花满楼这个看起来有些呆的世家公子实际上运转起轻功来却有几分陆小凤滑不溜丢手的样子,他们不由心中更生了几分恼怒。 柳余恨的长剑直取花满楼的胸口,而另一旁萧秋雨却向他扔出了一把唐门特产的毒蒺藜。 听到了暗器的声响,方才还噙着淡淡笑意的脸上蓦然带上了一抹凝重,分明桌子就近在咫尺,但是花满楼却并没有选择用桌布格挡。 他抬手抽下了自己的发带,那轻薄只有二指之宽的发带替他挡下了密密麻麻向他射过来的毒蒺藜,而后花满楼手腕一抖,那原本粘在他发带上的毒蒺藜就如数向着萧秋雨的方向反射了回去。 这一下花满楼用的力道不轻,甚至比方才那两人向他投掷毒蒺藜的力道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是小小的暗器,但是打在人身上却带有一道力不弱的花满楼的内力。 至少,那力道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雄厚得多。 萧秋雨和柳余恨这两个也算是江湖高手的人,顷刻之间就被他的投掷出去的暗器击的猛地向后退了数步,直接跌出了这间屋子。 唐门虽然没落,但是这毒蒺藜还能拿得出手,虽然在卖给他们的时候,他们洗去了上面自家秘制的毒药,但是这上面有萧秋雨和柳余恨自己涂抹的迷|药和毒药。 被这样招呼了一顿,他们俩人显然也不好受,花满楼的指尖从自己被划破了些许的发带上一寸一寸的划过,而后他面色凝重了几分。 抬手摸上了空无一物的桌子,花满楼又开始怀疑从他进屋的这一刻,恐怕就已经被人算计了。因为桌上空无一物,如果方才不是花满楼习惯用自己一直掌握的东西格挡,而是选择了去抽出桌布这样更适宜的武器抵挡他们的毒蒺藜,那么此刻中毒倒地的恐怕就是他了。 虽然明知道一开始这个上官家的女子对自己一行人写满了算计和利用,可是这一刻花满楼深刻的感觉到了他们对自己的和自己朋友的恶意。花满楼甚至可以肯定,若是他们真的帮他对付了闫铁山、独孤一鹤和霍修那三人,恐怕顷刻之间就会被卸磨杀驴。 叶微澜和陆小凤闻声赶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花满楼一手扶上桌子,而后一脸凝重的站在那里的样子。 地上躺倒的那两个人,他们一眼就认出了是谁。陆小凤方才已经知道了这个所谓的公主的偷梁换柱之计,此刻他在看向披着一身黑衣跟着走在叶微澜身后的上官飞燕,就只觉得周身涌起了一股森森的寒意。 世人都说血脉之亲不可断绝,然而分明是血亲,可是眼前这个女子似乎谋害起来也毫不手软。 陆小凤觉得自己并不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但是似乎跟花满楼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所以他对于生命异常的执着。 真是眼见着一个如花一般的生命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并且还是因为嫉妒、贪婪等等这个世间一切丑陋的情感,陆小凤就只觉得不寒而栗。而他怀揣着这样的情绪在望向上官飞燕的时候,只觉得原本还算美丽的姑娘,此时此刻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上官飞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陆小凤面前露了底,此时陆小凤望向她的目光有些许的不悦,上官飞燕只以为是因为自己的两个手下对花满楼不利。 她也没有想到这两个蠢货居然会给她弄出这么一出,心里恨不得将萧秋雨和柳余恨这两个带给她耻辱的男人碎尸万段,可是上官飞燕面上却只能笑着,并且开始思考该如何安抚陆小凤他们这一行人的情绪。 至于这萧秋雨和柳余恨曾经如何地为她鞠躬尽瘁,如今上官飞燕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更锋利的刀了,所以原来的那两柄旧刀便已经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了。 上官飞燕并不是一个恋旧的人,甚至有几分喜新厌旧。她温柔似水的看向了叶微澜,这一次,上官飞燕连一片眼角余光都没有留给痴痴的望向她的柳余恨和萧秋雨。 叶微澜一阵恶寒,甚至并不怀疑如果此时此刻她开口要这两人的性命,恐怕上官飞燕都会答应。 所以这就是自己娘亲经常说的“江湖风波恶”么?第一次感受到了人心险恶的叶微澜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忽然就觉得这一切有些没意思。 她生在藏剑藏剑,虽然并不是卫道士,可是每一位藏剑弟子的心中总是又有自己对正义的定义。眼下上官飞燕多行不义,叶微澜却并不打算等到她自食恶果的那个时候了。 原谅她是菩萨应该做的事,而叶微澜决定……她要做的是送上官飞燕这个女人和她背后的幕后黑手去见菩萨。 原本只是跟在陆小凤身边决定要见识一下,看看上官飞燕这一行人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阴谋,可是在感受到如此直白的人性之恶之后,叶微澜却忽然决定要趟这一趟浑水了。 叶微澜从来都相信善良是一种选择,没有人天生善良,只是选择了善良而已。同样的,没有人生而可以代表正义,只是因为人心自有一杆标尺,所以是有些人选择了正义而已。 而现在,叶微澜就是那个选择了正义的人。 心中已经下了决断,原本一直有些按捺不住想要搞事情的叶微澜瞬间就沉静了下来,她目光如水,可是这一眼,陆小凤和楚留香却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叶微澜的前辈,而他们一直想引导着这个姑娘走上一条道路。叶微澜有常人不能企及的力量,所以若是叶微澜选择与他们背道而驰,那将是一件整个武林乃至苍生的浩劫。 ——如今看来,他们做到了。 幸甚至哉。 第29章 相助。 第二十九章。相助。 叶微澜没有想到,在她还没有打算好怎么样逐步揭穿上官飞燕的阴谋的时候,就忽然收到了一封来自闫铁山的求助信。 叶微澜并不奇怪闫铁山居然能找到她,毕竟她的动向如今算得上是天下尽知。 叶微澜实在是有太过明显的个人风格——陆小凤在人群中顶多算是一个长得好看的男子,那“四天眉毛”若只是匆匆一瞥,还是有可能留意不到的。可是叶微澜身后的那一柄重剑,只要她背着,就没有人不知道她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 给叶微澜送信的人并不是闫铁山的手下,而是他用重金买通的一个江湖人。这一点上也十分有闫铁山的办事风格,比起人来说,闫铁山始终更相信银子。 在信上,闫铁山说他感觉自己被囚禁了。 堂堂一个山西首富,又是在山西的地界,谁又能囚禁他? 叶微澜第一时间找来了自己的小伙伴们,他们将闫铁山信上的内容读了一遍,然后表情渐渐的凝重了起来。 因为在信上闫铁山说如今他在自己的府中,但是全府上下都已经被掌握到了另一个人手中。而掌握着他全府上下的不是旁人,正是多年以前他救下的那个天禽老人的独子霍天青。 当年闫铁山对霍天青有救命之恩,霍天青知恩图报,决心留在闫铁山的府中他做管家以此来报答。 这件事在江湖之中传为美谈,而闫铁山和霍天青表面上是主仆关系,实际上却达成了一种牢固的联盟。在那时候,无论是闫铁山的珠光宝气阁还是霍天青的帮派实力都迅速得到了提升。 这种强强联手,闫铁山本来以为是十分牢固的,因为闫铁山告诉过霍天青,说自己这辈子不可能有子嗣,待他百年之后,这偌大的珠光宝气阁就全都是留给霍天青的。 他是觉得自己和霍天青脾气秉性相投,而自己又恰然没有继承人,所以就有意将霍天青当做继承人培养。而他们相处三年也的确非常愉快,霍天青是一个很会照顾人,做事也非常稳妥的人。 闫铁山年纪大了,没有什么打打杀杀的念头,甚至有几分想要退出江湖,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闲散度日的想法。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他和霍天青是各取所需,但是闫铁山觉得经过这些年的相处,他们已经有了初步的默契和情谊。 只是闫铁山没有想到,霍天青居然连等他百年都等不起。最近的这些时日,闫铁山分明发现霍天青的手越伸越长,如今就连他的宅邸都是霍天青的人。 闫铁山意识到他根本就是被架空了,虽然不知道霍天青要干什么,但是商人的本能让闫铁山产生了一丝危机。他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思来想去,闫铁山决定向自己的老朋友求助。 不过他没有选择让人去藏剑山庄,毕竟叶夫人作为闫铁山的老朋友,已经成功退出江湖这么多年,闫铁山并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而又将叶夫人拉入整个江湖的波涛汹涌之中。 而他的大侄女如今风头正盛,闫铁山思来想去,最终也不顾会不会被叶微澜这个小崽子嘲笑,直接让人将那一封求助信送到了叶微澜的手上。 上官飞燕刚刚说要对付闫铁山,而闫铁山就说自己的宅邸被人控制住了,这个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哪怕再是蠢笨的人,恐怕也会将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更何况叶微澜的小伙伴中,除了胡铁花之外都是顶顶聪明的人。 胡铁花:我有一句脏话想和你分享一下。“妈”字开头,“批”字结尾的那种。 叶微澜:笑容逐渐缺德.jpg 坐在一起将整件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叶微澜和小伙伴们已经将幕后黑手的人选大略的推断出来,如今只差去验证。 经过了一番缜密的推理,陆小凤整个人都显得有一些懵,因为那幕后黑手的确是一个他怎样想都想不到的人。 可是排除了所有可能的选项,剩下的那一个无论怎么不可能,却也就是真实了。陆小凤知道这一点,可是却百思不得其解。 他沉默地坐在一旁,神情和语气之中都不复往日的轻松。花满楼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最终没有说些什么。看着大家都沉默不语,最终叶微澜一锤定音:“既然有了猜测,我们去验证一番便是。” 并且叶微澜觉得,那幕后之人其实根本不怕他们知道他到底是谁,这般的有恃无恐,定然是已经想好了杀人灭口的方法。所以,现在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控制起来的闫铁山其实真的是有性命之忧。 叶微澜不能再耽搁,她迅速的做出了决定,打算往山西走一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们的这个小分队中,叶微澜俨然已经透露出了几分领袖气场。虽然这和他的小伙伴们信任她、并且愿意惯着她脱不开关系,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和之前初出茅庐的楞头青相比,叶微澜也是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起来。 在动身去山西之前,叶微澜也给闫铁山写了一封回信,大致内容就是“亲,我们这边建议您报官呢~” 虽然信中的言语极尽调侃,但是叶微澜也算给闫铁山指了一条明路——了解这位叔叔的行事风格,叶微澜觉得他与其花钱找那些不知道靠不靠谱的江湖人保护自己,还不如老老实实的求助官府。以他的人脉想要联系到神侯府其实并不难,有六扇门的人保护他,总要更安全些。 至少,能够拖到他们赶到山西。 上官飞燕心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这些人按照他们的计划已经开始着手去对付闫铁山,但是她就总觉得有些不对。 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成功拿下那叶家小公子的缘故?从某种程度上更加相信身体关系的上官飞燕咬了咬牙,决心在去山西的路上尽快做完那一晚上被打断的事。 叶微澜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上官飞燕盯上,也幸好是她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恐怕会忍不住不管什么顺藤摸瓜的计划,先直接动手拍碎上官飞燕的狗头了。 陆小凤将他们的计划在心中梳理了一遍,又看了一眼轻松自在的走在前面的叶微澜,他摸了摸自己如今才长出了细小绒毛的眉毛和胡子,决定还是物尽其用——好歹是他失去了两撇小胡子才换来这位的帮助,现在陆小凤拉着叶微澜做起苦力来,良心一点都不会痛。 他们星夜兼程,但是奈何江南与山西实在路遥,再加上有上官飞燕在他们这一路还要自导自演一些戏码,以此来激发叶微澜等人的斗志,这也从很大程度上拖慢了他们赶路的行程。 等到他们赶到珠光宝气阁所在的山西的时候,已经是收到闫铁山的求助信的十天后了。 还没有踏入山西地界,众人就已经能够嗅到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醋香。 姬冰雁并不是多么喜欢吃醋的人,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这空气中的醋味也比方才他们看见的那一具面容恐怖的尸体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儿要好闻的多。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山西的一小段路程里,萧秋雨和柳余恨被刀剑出的乱七八糟的尸体就那样大刺刺的被抛弃在路上,而且整个尸体上还贴着一条白布,白布上写着“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几个血淋淋的大字,威慑意味十足。 而借着这个尸体,上官飞燕声泪俱下的讲述了自己和自己父亲这些年来受到的青衣楼的追杀的经历,然后上官飞燕言之灼灼地说青衣楼要抢夺他们大金鹏王朝的财产,所以才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而后,她含情脉脉的看了一眼叶微澜,又柔情似水地说道:“若是没有叶公子你们相助,恐怕此时我们上官一脉只能任青衣楼鱼肉了。” 言外之意,便是说这青衣楼楼主便是导演了一切的幕后黑手。 叶微澜在捣毁薛笑人的杀手组织之后也听说了青衣楼的存在。薛笑人在牢中自尽之前曾经说自己想要创造一个青衣楼还要声名赫赫的杀手组织。 能够被当作是薛笑人的赶超目标,叶微澜肯定这个杀手组织无论是从规模还是从行事风格上恐怕都绝非善类,只是叶微澜没有想到自己却这么快就会和青衣楼扯上关系。 暗中使了一个巧劲儿把陆小凤拉到了自己面前,用来抵挡住上官飞燕那一阵眼神攻击,叶微澜率先向着珠光宝气阁的方向走去。 在上官飞燕看不到的角度,她和小伙伴们对上了一个眼神,在那一眼中他们确定了对方也和自己拥有同样的猜测。 如果他们所料不错的话,这个神秘的青衣楼楼主应当就是霍休。 青衣楼啊…… 一想到自己之前了解到的青衣楼名下的商铺数量,姬冰雁也摸了摸下巴。他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毕竟他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商人,就总要干一些商人应该干的事情。 第30章 吹雪。 第三十章。吹雪。 暮春时节的万梅山庄之中有繁花盛开,而在这纷繁的百花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得笔直,却显得尤为与周遭的景色格格不入。 他周身都是冰冷的剑意,那剑意却不仅源于他的长剑,更是源于他本身。 其实也不过是个年轻人,可是这人身上偏偏就有几分拒绝交流的凄清和寒冷,像是崖底终年不化的雪,拒绝着与这个凡尘俗世的点滴交流。 其实有的时候,就连照看他长大的老管家都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忽然就养成了这样的性格,分明在他小的时候还能觉出几分人气来,而如今随着年岁渐长,竟也只剩这般清冷。 老管家心中有些唏嘘,他想起来自家小少爷十五六岁的时候老爷玩笑似的为他定下的那个婚约。 这个时候老管家反而在想,若是当年对方没有退婚,如今那家姑娘正是及笄的年纪,与他家少爷得成比目,是否他家少爷就不会这般没有人气了? 然而终归只是想一想,西门家世代行医,几世几代的医者自然是医者仁心,没有道理为一个“或许有”的可能搭上人家姑娘一生。这样想着,老管家便也释然,觉得当年对方执意退婚虽然有些可惜,但是总比这世上日后多一对怨侣的好。 并不知道自家老管家心中是如何的复杂,西门吹雪早在他刚刚踏入他的院子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来人,只是因为这人是伴他长大的管家,所以西门吹雪并没有刻意防备。 一直到脚步声停在他身后,西门吹雪才收回手中的剑缓缓转身,他抬眼望向了一眼这位老者,无需多言,只是一个眼神,老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心中遗憾自家少爷还是这般寡言,不过老者却十分精准地领悟了西门吹雪的意思,于是便对他说道:“方才得知,陆公子带着他的朋友们到了山西地界。” 西门吹雪的朋友很少,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三两人而已,而陆小凤却始终是他的朋友。如今陆小凤到了山西,虽然还未至太原,不过老管家还是向西门吹雪禀报了。陆小凤的动向。 稍微顿了顿,老管家又小心翼翼的补充道:“和他一道来的人中,还有那位藏剑山庄的少庄主。” 话音刚落,老管家便眼也不眨地观察着西门吹雪的脸色,想要从他的眼中寻到一丝波澜。 事实上,西门吹雪的眼神的确也是亮了亮,不过并不是因为那位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是和他有缘无分的前未婚妻,而是他早就听说叶微澜使一柄重剑,短短一月连克李观鱼与薛衣人两位高手。 西门吹雪心中自有估量,他知道自己如今还不是李观鱼和薛衣人这样的前辈的对手,而对方却能在那样小的年纪战胜他们两人。 西门吹雪并不是那种见不得别人的剑术比自己更好的人,见到比他剑术更高超的人,他只会想着如何完善自身迅速赶超,而不会想着因为得不到第一,就要去毁了得第一的人。 西门吹雪如今或许并非是最厉害的剑客,但是这份心性,却足够让他比寻常剑客走得更长更远一些。 他会达到那个高度早晚的事。 听到自己前未婚妻的消息,非但没有在心头产生些许别样情谊,并且还想去找人打一架,老管家读懂了西门吹雪眼中的意思,深深的觉得……像是他家少庄主这种性子,真的是活该单身一辈子。 怒其不争的老管家哼了一声,简直有些不想再和这臭小子说话。 不过作为一个职业素养合格的老管家,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于是老管家继续对西门吹雪说道:“他们此番来是为了追查大金鹏王朝的旧事,如今便是要拜访珠光宝气阁的闫铁山老板。” 西门家虽然世代行医,但是却又有自己的个人的消息渠道。在西门吹雪之前,西门家的历代家主都是一副悬壶济世、与世无争的样子,于是就让人很容易忽略了西门一族在江湖武林之中的影响力。 直到西门吹雪横空出世,万梅山庄之名才成为江湖人心中需要忌惮的存在之一。 万梅山庄地处山西,对于山西之事西门吹雪自然要有所掌握,更何况陆小凤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对西门吹雪隐瞒自己的行踪,所以发现有人窥探他,而那人却恰好属万梅山庄的时候,陆小凤便没有特地在意。 于是陆小凤刚一到山西,他此行的目的西门吹雪就已经知道了分明。 见西门吹雪没有说话,老管家以为在这件事情上西门吹雪并不会有什么其他吩咐了,于是他转身欲走。可是就在他要走出西门吹雪的院落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西门吹雪有些清冷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他要对付独孤一鹤,为什么不过来找我?” 不知为何,老管家就是从这样平淡的声音之中听出了些许的“小伙伴不带我玩儿”的委屈。 这个世上多的是,期盼着你足够他们仰望的无关紧要之人,可是却少了真正关心你喜怒哀乐的亲人。 这个世界上期盼着西门吹雪的剑术突飞猛进、一剑封神的江湖人很多。可是真正关心他高兴与否的人却是屈指可数,而显然他的这位老管家就是属于其中之一,听见西门吹雪明显与往日不同的情绪波动,老管家笑了笑,不过这笑意却并没有让西门吹雪看到。 回过身去,他的目光从西门吹雪的剑上扫过,而后说道:“之前在花老爷的寿宴上,陆公子已经被叶小姐剃了两根眉毛,恐怕这一次他没有多余的眉毛来求您了。” 老管家看着西门吹雪长大,见证了他与陆小凤的相识相交,自然知道西门吹雪的恶性趣味。而之前去参加花满楼的父亲的寿宴的人有多少,见证了陆小凤的这种糗事的人就有多少。 万梅山庄的老管家每日处理着各地探子传上来的信息,自然不会错过这种有趣之事。 如今西门吹雪问起,他家老管家自然将叶微澜当日的行径又与西门吹雪说了一通。 原本西门吹雪对叶微澜只有三分好奇,更多的是留待后日后挑战的兴趣。而如今听见叶微澜这般恶整了一下陆小凤,西门吹雪不由微微地挑了挑眉。 很少见到自家少爷对剑之外的东西这样感兴趣,老管家微微地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勾起了嘴角。 不过他却很快掩藏起了这份笑意,而后若有所指的对西门吹雪说道:“如今少爷剑术已有小成,应当有资格去藏剑山庄求一柄宝剑了。” 如今西门吹雪的配剑乃是他十五岁之时父亲所赠,虽然已经伴随陪伴了他多年,就如同他手臂的延伸一样熟悉。可是这些年西门吹雪身量渐长,那柄本旧剑他用起来已经稍稍有些许别扭。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哪怕有一分一毫的不顺手,在高手对招的时候都可能是致命的。只是西门吹雪这人素来都追求完美,他知道自己的下一柄剑将是出自藏剑山庄,所以他总是想等到自己足够完美的时候再去藏剑山庄求剑。 而如今他的剑术已然有所突破,所以老管家才会催着他去藏剑山庄求剑。 只是,老管家回忆起了当年他们与藏剑山庄的那个约定,却不知道如今会是藏剑山庄的叶夫人为他家少爷铸剑,还是那位藏剑山庄的少庄主亲自为他家少爷铸剑。 如果他们单纯的是为了寻一柄绝世神兵和西门吹雪相配的话,老管家是希望是前者。然而如果…… 未来之事谁也说不清,老管家只得摇了摇头。虽然是他一手带大的少爷,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哪怕是他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老管家的话似乎戳中了西门吹雪的某个心事,他停顿了半晌,忽然对老管家轻声说道:“帮我备马,我要出门。” 老管家呆了呆,不由自主地说了句:“可是少爷今年您出门的次数……” 还没等到老管家说完,西门吹雪便说道:“我又并非一年只能出门四次。”他虽然依旧是平静,可是老管家却还是看出了些许的傲娇与别扭。 最终,万梅山庄的老管家开始妥善安排西门吹雪出门的事宜。 并不知道西门吹雪正在赶来的路上,一进到山西地界,上官飞燕便忍不住摆出了一副“痛失两个手下,承受不住现状,摇摇欲坠的要晕倒在叶微澜怀中”的戏码。 她的本意是想表达一下青衣楼是多么的穷凶极恶,而她一个弱女子是多么弱小可怜又无助,顺便也想着能和叶微澜有肌肤之亲是更好的。 眼瞅着人会往自己身边倒过来,叶微澜岂会真的让她得逞?如果她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是叶微澜知道了上官飞燕的所作所为,心里对这个女人只是觉得厌恶,又如何让会让她真正的碰到自己? 因此在上官飞燕向她倒来的瞬间,叶微澜猛的后退,就这样任由上官飞燕直直地摔在了地上——还是脸朝下的那种。 第31章 后招。 第三十一章。后招。 很多时候,叶微澜是一个非常会体贴女性,也非常关心女孩子的人,再加上她又生的俊俏,身上自有一股陆小凤这种浪子没有的浩然正气,因此在女孩子中,其实她比陆小凤更受欢迎一些。 她对每一个女孩子都是那样的温柔,可是对待上官飞燕,叶微澜竟然连虚与委蛇的耐性都没有了。 眼见着上官飞燕就这样直直地摔在她面前,额头上还被擦坏了一块油皮,不断的冒着鲜血,叶微澜却是面容不变。 她后退了半步,只是说了一句“男女授受不亲”,而后就用一种类似于鼓励的目光看着上官飞燕,让她自己站起来。 发生了这一幕,陆小凤简直要为之绝倒。 他是知道世界上有臭男人喜欢骗女孩子的芳心的,却没有想到女孩子做起这样的事情来说也不逞多让。 分明叶微澜的眉眼之中没有半点对上官飞燕的怜惜之情,可是若是不知其中缘由,恐怕就连陆小凤这样的情场高手,都会被叶微澜的那故作温柔的眼神骗了。 那一眼的温柔让上官飞燕产生了几分怦然心动的感觉,虽然身上很是疼痛,但是谁又能为难这样一个温和守礼的公子呢?所以在叶微澜那写满了温柔和鼓励的目光之中,上官飞燕自己坚强地站了起来,并且对叶微澜绽出了一个含泪的微笑。 真.风流浪子的陆小凤和楚留香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幕,方才的时候他们还以为叶微澜要和上官飞燕撕破脸,继而直接逼问她谁是这个事件的元凶,却没有想到这种分明让上官飞燕要和他们翻脸的事情,真的让叶微澜来圆过来了。 心里满忍不住给叶微澜鼓起了掌,可是到底也知道这是叶微澜怕打草惊蛇,他们总不能让上官飞燕看出破绽。于是众人收敛了面上的神色,一起往珠光宝气阁走去。 在珠光宝气阁之中,叶微澜遇见了一个十分意外的人。叶微澜没有想到上次在诸葛神侯府一别,他与叶微池居然这么快就会见面了。 此刻叶微池穿了一身藏剑校服,这副扮相倒是让叶微澜微微吃了一惊。叶微澜眼中吃惊和惊喜的神色并不作伪,珠光宝气阁前来迎接他的人细细打量着叶微澜与叶微池,眼中不由滑过了一抹了然。 叶微澜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在叶微池身边站着的一个身着青衣的青年人,他的容貌极为出众,周身的气质也和寻常仆从不同,只是一眼,叶微澜大概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这便是闫铁山不得不向叶微澜写信求救的罪魁祸首霍天青,但是从气质来看,这人的确生得一身正气,很难想象,他居然是那般的狼子野心。 感受到这个人正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叶微澜径自走到叶微池身边,抬手拍了拍叶微池的肩膀,他直接朗声道:“堂兄,你怎么在这里?” 叶微池之所以来到珠光宝气阁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保护闫铁山。而这个任务之所以交给了刚入神侯府不久的他,就是因为他有一张生面孔。 诸葛神侯收到了闫铁山的求救,思来想去,他觉得闫铁山的珠光宝气阁在山西也算得上是本分经营,并且为稳定山西提供了不少帮助,所以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够放任这样的“老实本分的商人”就被人害死。 至于闫铁山的那些小秘密……早在珠光宝气阁渐渐做大的时候,诸葛神侯便已经奉皇帝的命令将他的底细摸了清楚。 正是因为了解到了闫铁山其实并无反心,只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商人,所以皇帝才能放任闫铁山的珠光宝气阁做大做强。 如今他被旧事牵扯,命在旦夕,诸葛神候自然也要助他一臂之力。于是他这个刚入府的小弟子就派上了用场,叶微池初出江湖的第一单任务便是要保护闫铁山的性命。 之前的几月,上官飞燕满江湖追着陆小凤跑闹得那么声势浩大,而陆小凤又和叶微澜在花老爷的寿宴上结识。诸葛神候算无遗策,很快便算出来叶微澜定会参与进这次浑水之中。 而正是因为如此,叶微澜和叶微池生得那样相似,让叶微池以藏剑山庄的弟子的身份前往珠光宝气阁,哪怕是霍天青那样心思缜密的人也不会觉出丝毫不对了。 毕竟这些年来,珠光宝气阁与藏剑山庄一直都交情不浅,而谁都能想到,一个可以和藏剑山庄的少庄主生的那般相似的人,并不是藏剑弟子,而是诸葛神侯府的一招暗棋呢? 藏剑弟子过来拜访闫铁山并不是多么突兀的事情,闫铁山或许是因为不能生育孩子的缘故,所以他对小辈一向都很好,霍天青虽然觉得眼下这个节骨眼上,珠光宝气阁中来了一个藏剑弟子十分的别扭,也不利于他的形式,可是于情于理这件事都说得通,所以虽然心头有些许的不安,但是霍天青还是将之压了下去。 他将叶微池安排在了距离闫铁山不远不近的位置,又盯了他几天,一直到这人始终都看不出什么破绽,才渐渐的放下心来。 而今,当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叶微澜来到他们珠光宝气阁的时候,霍天青在心中也更加确定了比他先来几日的这位叶微池的身份,毕竟两人相似的那张脸做不得伪,若说叶微池不是藏剑弟子,那恐怕谁都不会信。 霍天青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应该将重点放在陆小凤的身上,但是等他看到了与他同来的那几个人之后,对于“谁才是他应该对付的重点”这件事情,就连后霍天青自己都有几分不敢肯定了。 毕竟今日与之同来的皆是人中龙凤,虽然对于他们的整个计划来说,越是这种名满天下之人,越利于他们行事。可是当真的对不上这群人的时候,就连霍天青都有几分心中坠坠不安——毕竟,越是聪明的人面前,他们的计划越是容易露出破绽。 然而无论现在霍天青心中在想着什么,陆小凤来珠光宝气阁的时候打着的还是赴宴的名头,而他赴的这场宴还是霍天青亲自邀请的。 在陆小凤来之前,霍天青已经对闫铁山说明了一番,他说对方来势汹汹是要向他追讨大金鹏王朝的财宝的。 霍天青也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闫铁山面露慌乱的神色,甚至开始胡乱在江湖之中招兵买马。这一点上霍天星甚至有几分得意,看看吧,闫铁山对他是有多倚重呢?在这样生死关头的时刻,闫铁山竟然将为他选一批江湖人保护他的这样要命的任务都交到了他手上了。 在霍天青看来,这和闫铁山将他自己的命都交到他手上又有什么区别? 虽然他可能注定要辜负闫铁山这份信任了,不过大丈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霍天青看来,一个人成功的道上注定是要垒起别人的尸山血海的,所以虽然觉得有些辜负了闫铁山的知遇之恩,可是霍天青做这一切的时候并不觉得后悔。 就在,闫铁山这样的惶惶不安的时候,霍天青一如既往的让闫铁山满意的为陆小凤一行人设下了一场鸿门宴。 虽然是暮春时节,可是在珠光宝气阁中却有着一池被摧开了的荷花,莲叶接天,珠光宝气阁宴客的地方虽然清幽,可是却显出了几许豪奢来。 整座珠光宝气阁就如它的名字一般,的确是珠光宝气,陆小凤一行人走到了这里,不由在心中发出了几许暗叹之声。 这一次除了招待陆小凤之外,来赴宴的人中还有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人,那便是霍天青帮着闫铁山网罗的保护他的江湖高手。当然这个“名不见经传”是相对于如今这宴席间的其他几人而言的。 事实上,霍天青请来的这几个人在江湖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二流高手,寻常时候,霍天青这般处事是没有半点儿错处的。可是今时今日,他找来的这些人,却是彻底的凉了闫铁山的心。 毕竟谁都知道今日来寻他,麻烦的人是陆小凤、花满楼、楚留香、叶微澜等等。这几个人名,光听着就让人觉得一阵头皮发麻,而对上这样的人物,单单寻几个江湖中的二流高手又怎会够用? 今日若非他心中已经确定叶微澜是友非敌,恐怕早就要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惶恐不安了。又扫了一眼那个诸葛神侯派来的与叶微澜面容相似的年轻人,闫铁山这才心下稍安。 他调整了一眼脸上的神色,却在霍天青难以发现的地方与叶微澜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世间总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今日虽然表面上看着是陆小凤一行人过来寻闫铁山的麻烦,但是只有闫铁山自己知道,今日其实是霍天青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的鸿门宴才是。 无论如何,随着众人纷纷落座,一场蓄谋已久的宴席终于要开场了。 第32章 沉宴。 第三十二章。沉宴。 在那接天的莲叶之中, 隐隐绰绰的藏着一个小亭子。 亭子的栏杆是鲜红的,四周垂下了珍珠做的帘子,风一吹便能听到朱玉相击的清脆响声。 席上的酒也是好酒,酒香清冽, 就连不爱酒的人乍一闻,都能闻得出那散发扑鼻的酒香的定然是好酒。 到了这个时候, 叶微池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自己身边这么多人都喜好这杯中之物。 赴宴的每一个人神情都是松散的,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为了赴宴而已?可是那被霍天青请来的几个江湖人却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自己手中的武器。 显然,他们比这席上真正的主角还要紧张。 花满楼是江南人, 江南水土涵养出了一身细白皮肉, 可是和这位精细保养的闫铁山闫老板相比, 花满楼身上也显露出了几分奔波的痕迹, 却仿佛也并不那么白净了。 叶微澜坐在了闫铁山的身侧,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寻常赴宴人该坐的地方, 但是闫铁山亲亲热热的拉过了叶微澜, 询问着她家中的近况。 闫铁山和叶夫人是朋友, 也是看着叶微澜长大的长辈, 所以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对。 叶微池坐在了叶微澜的对面, 他们俩人不动声色的就将闫铁山整个人都护住,若是这世间有谁可以突破叶微澜与叶微池的防线对闫铁山不利……或许只有玉罗刹可以一试。 可是显然玉罗刹不可能对叶微澜出手,所以这两个面容相似的叶家子弟就形成了这世间最牢固的一道防线。 陆小凤的神情骤然轻松了下来, 他相信自己的朋友,也相信他们这一路的推断,十有八|九在这一场宴会上就有人会对闫铁山下手——毕竟, 在陆小凤的见证下杀死闫铁山,这才能坐实他乱成贼子的罪名。 究其根本,也只有这样才能顺理成章地侵吞他的财产。 这偌大一座珠光宝气阁,最终还是引得了人觊觎。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过如此而已。 陆小凤手中掂量着一锭金子,不由得摇了摇头。他这个举动引起了席间人的注意,不过也只是一锭金子罢了,也值得如此把玩?几个江湖人脸上不如带出了几许鄙夷。 霍天青面色不变,却觉得陆小凤这样的动作暗含深意,他不动声色地往闫铁山身边走了两步,而后对陆小凤开口问道:“陆公子手中的是什么?” 听见了他的话,陆小凤将那一锭金子收入手中。他手指上很有功夫。随意将手中之物抛起又落下的动作显现出他手指修长有力。虽然是随意,可是却也十分赏心悦目。 陆小凤将那一锭金子夹在手指中晃了晃,然后似笑似叹的说道:“是命。” 这样的回答显然让在场之人都有些吃惊,陆小凤却是哈哈大笑:“不是有句说法叫视财如命吗?这一锭金子,保不准就能是谁的命|根|子。” 原来是陆小凤耍了个机灵,有了这样的认知,霍天青的脸色顿时放松了下来。他含笑冲着陆小凤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陆小凤所说的这句话。 财能续命,财也能催命。这一点上,霍天青觉得陆小凤倒也没有说错。 陆小凤的这忽如其来的动作也让周遭的人没有了闲谈的兴致,很快在霍天青的示意之下,这一桌酒菜就摆了上来。 酒是极老的汾酒,菜也是极具山西特色,不过叶微澜留意到这一桌上有做的极为地道的西湖醋鱼与桂花莲藕——都是她爱吃的菜色。这让叶微澜不由得弯了弯眼睛。 闫铁山倒了一碗酒,举到了众人面前高声道:“喝!今天谁喝的不醉谁就是他奶奶的小舅子!”话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明显的山西腔。 叶微澜却摆出了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她双手捂住耳朵,对闫铁山控诉道:“闫叔叔,收起你的山西腔吧,上次只是跟你呆了一段时日就带歪了我的口音,回去被我娘好一顿收拾呢!” 叶夫人平日对待叶微澜虽然严厉,可是却是那种在生活上对孩子极为宠溺的母亲,她真的会因为叶微澜的口音被带偏了就去收拾叶微澜吗? 结果显然是不可能的。叶微澜这样说,只是为了向闫铁山透露出一个讯息。她只是想要告诉他,在场中人大半已经知道他的底细,他也不必刻意伪装。 闫铁山的脸色果然肉眼可见的更白了几分,只是因为说这话的是叶微澜,所以闫铁山周身倒没有竖起那么多的敌意。 他向诸葛神侯府求救的时候就已经知晓对方定然是已经查清了他的底细,甚至可能上达天听。定然是获得了天子首肯,所以才诸葛神侯打算对他施以援手的。 如今他已经找到了最大的靠山,曾经的前尘往事已然既往不咎。 其实闫铁山今日本也不必掺和到这趟浑水中来的,只是旧朝到底难忘,他也想知道曾经的大金鹏王朝的皇室到底是如何了? 然而对方如今已被人利用,打着他们的幌子谋夺这些老臣的财产,闫铁山心中就已然暗觉不好。 他当日的确是靠着大金鹏王朝的那些财产起家,不过这些年来,他早已赚回了本金,并且每年按照最高的利息将珠光宝气阁的一半的收入储存起来,打算有朝一日还给旧主。 虽然并不打算帮着大金鹏王朝复国,可闫铁山倒没有一日忘记曾经的大金鹏王。他自觉仁至义尽,却没想到还是等来了杀身之祸。 无论今日之事到底有没有大金鹏王朝的皇室参与,闫铁山也觉得终归该是一个了断了。心下有些叹息,不过闫铁山顾虑到有霍天青在,因此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只是一个僵硬在脸上的笑意,反倒是显得闫铁山有几分顺理成章地紧张。 霍天青自然也将叶微澜的话听在了耳中,只是叶微澜与陆小凤同往,于是霍天青便顺理成章地觉得这是陆小凤一行人准备向闫铁山发难了。这本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所以霍天青也并没有觉出事情的不对来。 霍天青他低垂着眉眼,可是闫铁山还是将霍天青所有神态都收入眼中,到底不是自己从小到大养起来的,当真是个白眼狼! 霍天青的所作所为让闫铁山在心中暗暗啐了他一口,转而看向那个当真他从小看到大,如今又在救他性命的孩子,闫铁山脸上不由浮现出了几许真切的柔和。 抬手将几样山西特色菜式与那两道特地为叶微澜做的西湖醋鱼和桂花莲藕推到叶微澜面前,闫铁山示意叶微澜多吃点,毕竟一会儿可能有一场恶战。 方才叶微澜的话让霍天青以为她便是陆小凤这一行人对闫铁山发难的主力,可是却没有想到在说完那一句话之后,叶微澜居然就这样心安理得的吃了起来。 倒也不是说叶微澜不能吃,毕竟闫铁山准备了这一大桌子菜就是为了招待他们的,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吃得下去……霍天星真的不知道该说这位心大,还是该觉得叶微澜根本就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好了。 不过所幸虽然叶微澜并不配合,可是陆小凤却是按部就班的询问起了闫铁山当年关于大金鹏王朝的旧事。 其实这些事情在闫铁山给叶微澜的那封求助信里就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如今陆小凤特地询问起来,还是作戏的成分比较多一些。 闫铁山和陆小凤谈话的时候特意留意了叶微澜这边的动静,在发现这姑娘吃的差不多的时候,两人才开始佯装被激起了几分怒气。随着闫铁山声量的提高,那些在场的江湖人觉得已经到了自己需要表现的时机,所以他们纷纷抽出了武器向着叶微澜与陆小凤等人围攻了过来。 虽然萧秋雨和柳余恨两个人选择捏的“软柿子”是花满楼,不过宴席上这些江湖人到底比他们两个更有些见识,所以他们主要围观的对象居然成了姬冰雁。 被围攻的瞬间,姬冰雁骤然冷了脸色,然后他坑起队友来一点都没有犹豫的将楚留香和胡铁花拉到了自己身前。 两个人回头一脸菜色的看一下姬冰雁,在暮春时节还裹了一身厚厚毛裘的姬冰雁故作虚弱的咳嗽了两下,对他们说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劳烦两位大侠保护了。” 手无缚鸡之力个鬼啊!!!在行商的路上抄起一柄连环大砍刀砍得盘踞当地的马贼抱头鼠窜的人到底是谁呀? 说到底还真的是无利不起早,眼见着姬冰雁一副“拒绝营业”的样子,胡铁花和楚留香只能朝天翻了个白眼,却到底任劳任怨的替小伙伴刷起了怪。 虽然楚留香并不杀人,不过他那一柄扇子以不小的力道直刺人软肋,也能顷刻之间就让一个七尺壮汉顷刻失去行动能力。 而胡铁花更不用细讲,光是一双肉拳就能打得那些二流水平的江湖人哭爹喊娘。虽然他这个人智商有些掺水,可是武力值却丝毫不掺水的。 虽然这一座亭台之中已经打成了一团,可是叶微澜却是不动如山的坐在原位。而叶微池也那般沉静地坐在闫铁山对面,就仿佛周遭的一切并没有丝毫影响到他一般。 霍天青的目光在叶微澜和叶微池的身上扫过,而叶微澜毫不畏惧的看向了霍天青。叶微澜的这一眼中暗含着一些其他的东西,可是转瞬之间便又变成了一个年轻人特有的清澈的眼神。 对于这种变化,霍天青有些疑惑,却直觉不能再这样让叶微澜坐在闫铁山身边了。他颇为忌惮地看了一眼叶微澜身后背着重剑,不知道想到什么,霍天青向席上的一人做了一个手势。 那个人会意,转而便向着叶微澜冲了过来。这个人是号称“云里神龙”的马行空,他使一对怪异的武器,每一招都向着叶微澜的眉眼刺过来。寻常人被这般袭击定然都会不可抑制的后仰,可是叶微澜却是不动如山。 叶微澜看也没有看向她直直冲过来的那个江湖人,只是抬手抡起了自己的一柄重剑。六十斤的玄铁重剑轻刻间砸在地上,将这小小的一间水榭砸得裂开了一道缝隙。 池上的水缓缓地蔓延了上来,叶微澜身形一动,竟是带着这六十斤的重剑轻飘飘地站在了一朵莲花上。 谁也没有料到叶微澜的这神来一笔,也没有谁料到叶微澜这重剑居然有这般威力,仅是像下一击便彻底击裂了整座水榭。 暮春时节的湖水还有一些微凉,当这些微凉的湖水染上在场之人的脚面的时候,所有人的神情之中都不由闪现了一丝慌乱。而自始至终,叶微池都只是低垂着眉眼,始终只是留意着闫铁山周遭的一切。 冰凉的湖水蔓延到叶微池的脚踝,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裳,可是他却纹丝不动。 在叶微池还不是叶微池,而是中原一点红的时候,为了训练他们埋伏目标的能力,薛笑人将手下的那些丢弃在冰冷的雪地之中,并且一天一夜不许他们动弹。 那个时候,与叶微池一同接受训练的孩童很多都熬不住,甚至还有两个甚至就被冻死了,可是中原一点红却熬了下来。 昔日的痕迹没有办法全然在他身上抹去,而诸葛神侯也是十分宽厚的长辈,他有足够的智慧,知道该如何引导这个经历特殊又入门很晚,并且还是带艺投师的弟子。 如今在薛笑人手下受到的那些非人的折磨已经化作身上与旁人不同的执着。 有志者,事竟成。而像叶微池这般坚毅之人,这世上又岂有他不能成之事? 虽然叶微池并没有和叶微澜相交甚久,但是两人之间就是有一种血脉相连的默契,叶微池知道叶微澜并不是那种忽然发作之人,也知道叶微澜至少有一千种方法可以隔挡住那个受霍天青指使向她发难的马行空,可是她却偏偏选择了这种最为惊人,也破坏力最大的方式,那就说明叶微澜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叶微澜的目标也绝对不仅仅是为了挡下马行空,在这一点上,叶微池没有料错。 叶微澜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她想跳出这间亭子,方才的时候他发现了两处怪异的地方。第一是白雾之后影影绰绰的有一道身形,不辨敌友。第二则是叶微澜发现他们附近的水中潜藏的一个人。 虽然水下潜藏的那人一直隐藏的很好,但是叶微澜却终归听出了些许踩水的声音。她在西子湖畔长大,对这样的声音最为熟悉。 闫铁山显然并不会让自己待客的池塘之中藏着一个人,而此时这个节骨眼上,池塘中藏着一个人便定然是要对闫铁山不利。 至于那道白雾之后的身影,对方似乎有意让叶微澜发觉,却又迟迟不会靠近。一时之间叶微澜也看不清对方底细,所以除去暗自戒备,她也并没有径自对那倒道身形出手。 或许,也是因为叶微澜有一种小动物一般的直觉,她直觉白雾之后的那道身影远比水下的这人要难对付的多,所以眼下抉择一番,叶微澜还是决定还是先解决水底下藏着的这个人。 所以她破开了这座凉亭,而后直接往水面上的一朵荷花上飞去。便是在方才的时候,她清醒地听到那一道踩水的声音就是从这一片传过来的,而叶微澜大概也能断定,之前她听到的那个人定然就是藏身在这片繁茂的荷花之中。 手中的长剑看似随意地在水中一滑,可是却带起一道凌厉的剑气。不多时候,叶微澜果然听到一阵痛呼。 水面之间顷刻之便被染上了一片红色,原本打作一团的人骤然一顿,目光全都望向了那片染了血的荷花池。 闻见了血腥味的叶微澜面上却没有任何其他的神色。她站立在那一朵莲花上,远远望去就恍若从莲花中诞生的仙子,所谓“仙人之姿”,不外乎如是。 自始至终,陆小凤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和闫铁山说了几句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话,似乎一点都没有身为这一场宴席主宾的自觉。而这个时候他却忽然动了,正是因为陆小凤动了,所以原本一直站在闫铁山身后的霍天青也是脸色一变,他忽然意识到刚才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所以在陆小凤起身的瞬间,他也身形一动,随着陆小凤一道往那泛起血花的地方飘去。 眼见着陆小凤和霍天青运转轻功向她这里掠了过来,叶微澜却是接连踏上了两三片荷叶,整个人就如同一朵飘渺的云一般像方才岸边的薄雾弥漫的方向飘了过去。 叶微澜没有忘记方才那里还站着一道人影,眼下她对自己下手的轻重很有把握,既然已然见了血,叶微澜便肯定无论那藏在水中的人想要做些什么,如今那人却也已经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叶微澜要着手解决的,便是那不知是敌友的藏在白雾后的人。 西门吹雪其实觉得挺冤枉的,他并没有有意隐藏自己的身形,只是迄今为止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出场机会。 西门吹雪到了之后才发现,他这一路往珠光宝气阁而来,却似乎根本没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原本西门吹雪还担心闫铁山或者整件事情的幕后黑手会对陆小凤出手,可是如今看来,他们完全能够控制的住眼下的局面。 竟然没有出场的需求,西门吹雪本来也是乐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然而不曾想他都要走了的时候,那使出惊人的一剑的藏剑山庄少众主却忽然向他的方向掠了过来。 知道对方已经发现了他,西门吹雪也不打算闪躲,他不闪不避地从白雾之中走到了叶微澜的面前。 叶微澜只见一个周身有着凌厉剑气的白衣剑客,既然对方主动现身,她便没有再用手中之剑将对方逼出来的必要。叶微澜轻盈地在岸边站定,方才如同山岳一般向人压迫而去的气势疏忽一收,就这样站在西门吹雪面前。 叶微澜细细的打量着他,西门吹雪一向不喜欢说话,不过眼下他却觉得自己有必要自我介绍一下。 对叶微澜点了点头,西门吹雪缓慢而清晰的说道:“万梅山庄,西门吹雪。” 他简单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叶微澜便大抵知道了他的身份。 叶微澜是知道西门吹雪的,抛开他们两个之间因为玉罗刹而产生的那段有些尴尬的纠葛不谈,西门吹雪的确是与叶微澜同辈的人中剑术卓绝之人。若说也没了没有听过他的名字,那便显得太过刻意了。 只是没有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居然会是这般场合,但是叶微澜也不愿失礼于人前,所以她后退半步对西门吹雪拱了拱手,道:“藏剑叶氏,叶微澜。” 那边陆小凤和霍天青一道使用轻功来到了方才叶微澜站着的地方,两人一同伸手,片刻之后便从开满了荷花的湖水之中捞出了一个周身穿着鲨鱼皮水靠的人。 那人身姿窈窕,虽然蒙着脸,可是一见便知道是一个女子,而此时她已经晕了过去,一道剑气划痕从她的肩颈直接划到腰,划过了整个背部。虽然伤口并不深,但是却绽开了淋漓鲜血。 按照陆小凤对叶微澜的了解,他估量着若是叶微澜方才那一剑用了三成力道,便可伤及对方肺腑,而眼下这人背上的伤口长而浅,如今却昏迷不醒,保不齐便是受了内伤。 穿成这样还鬼鬼祟祟地藏在闫铁山的池子里,陆小凤扫了一眼对方挂在腰间的剑便知道了她此行的目的恐怕是要来刺杀严铁山。 没有丝毫迟疑,陆小凤出手迅疾,在霍天青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扯下了这个刺客脸上的面纱。 瞬间,上官丹凤那一张他们熟悉的脸便露在了众人面前。陆小凤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西门吹雪凌空划出一剑。 在陆小凤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过后,众人便看见那女刺客脸上的人|皮|面|具剥落开来,露出了另外一张脸——她不是上官丹凤,她是上官飞燕。 第33章 惊变。 第三十三章。惊变。 西门家世代行医, 西门吹雪虽然没有继承父志悬壶济世,但是在医术上西门吹雪其实颇有独到之处。 他在学医方面的天赋其实并不弱于剑道,只是因为他选择了学剑而已,若非如此, 世界上可能会又多一位可以起死人肉、白骨的神医。 易容之术说起来玄妙,实际上不过是通过一张人|皮面具与几处穴道和骨骼的变化改变一个人的相貌罢了。 人|皮面具做得再精巧, 再可以以假乱真,可是一旦易容,人体骨骼和穴道的改变却欺瞒不了娴熟的医者。所以西门吹雪在看见上官飞燕的那一张脸的时候, 便瞬间确定这个人易容了。 西门吹雪扬手一剑, 其实只是划破上官飞燕脸上的人皮面具, 却没有伤及她皮肉。寻常时候西门吹雪是不会这样做的, 他顶多会提点陆小凤几句。而今日他做这一切的时候,目光却看向了叶微澜。 西门吹雪知道, 如今自己尚且不是叶微澜的对手, 但是不知为何, 他却忽然想要在叶微澜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水平。 他也明白叶微澜恐怕并不是他那般喜好与人比斗的性格, 只是既然遇上了, 而对方又让他见到了那样惊人的一剑,他也总该有些回馈才是。 全然不知自己此刻就像一个开屏的公孔雀,西门吹雪再没有给在场诸位任何眼神,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叶微澜,而后就垂下了眸子。 叶微澜说是擅使轻重双剑,但是她在遇敌的时候其实更偏向于喜欢使用那柄重剑。虽然在叶夫人的督促之下, 叶微澜也并没有疏忽了轻剑剑法的修习,但是和叶微澜威力惊人的重剑相比,她的轻剑就显得有些平常了。 而如今见到一个将轻剑使到这般极致的人,叶微澜不由得多看了西门吹雪几眼。 他们两人都是坦荡,并没有因为年少的时候那阴差阳错的婚约而显出些许的扭捏羞涩,也正是因为这样,西门吹雪和叶微澜的初次正式见面,才引得知晓内情的陆小凤频频侧目。 然而眼下显然并不是纠结西门吹雪和叶微澜他们两人之间的事的时候,看着地上那个被西门吹雪一剑挑破了人|皮面具而显露出真容的上官飞燕,陆小凤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而对一旁的闫铁山说道:“如今之计,不若将峨眉掌门与霍休一道请来,你们四方对坐,把事情说明白便是。” 闫铁山心有余悸的看着上官飞燕手上拿的那柄长剑,他也是聪明绝顶之人,不然不可能在山西置下这偌大的产业,如今见到上官飞燕手中的佩剑,又见她这一身装扮潜藏在他家荷花池底,闫铁山很轻易地便能猜出上官飞燕要做什么。 如今,他的万万庆幸的便是对方并不是真正的大金鹏王朝血脉。 是的,曾经身为大金鹏王朝的大内总管,闫铁山自然知道大金鹏王朝嫡系血脉的秘密。方才上官飞燕从湖水中被人捞了出来,慌乱中已经蹬掉了她脚上的鞋。 如今她的一脚上并没有六指的痕迹,因此闫铁山足以断定这个女人绝对并非大金鹏王朝的皇室血脉。然而她敢这样堂而皇之的打着大金鹏王朝公主的名头行事,那真正的大金鹏王朝公主又如何了?闫铁山已经不敢再往下想。 虽然如今因为故国招来了杀身之祸,可是闫铁山对大金鹏王朝的旧情仍在。他清楚自己效忠的永远是大金鹏王朝的皇室,所以对于上官飞燕,他也并没有多少客气。 在听到陆小凤说他已经寻到的上官丹凤的尸体之后,闫铁山看向上官飞燕的眼神更是冰冷可怕。 他命令手下的人间将昏迷过去的上官飞燕扣押起来,然而变故就是发生在这般时刻,当闫铁山一声令下,一旁原本毫无动作的霍天青却忽然出手。 他伸手就要去抢夺地上已经昏迷过去的上官飞燕,而他的动作极为迅捷,天禽老人以一身轻功见长,霍天青的轻功也不弱。眼见着霍天青就要掠走昏迷的上官飞燕了,可是这个时候,旁边一直没有什么动作的叶微池却忽然出手。 叶微池一剑直接横挡在了霍天青的面前,因为这一剑,霍天青不得不止住了自己的身形。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忽然有了动作的藏剑弟子。而叶微池只是站在了霍天青的面前,用剑尖抵住了霍天青的喉咙,而后对他说道:“你不动,就不死。”可若是动了。那他就说不准了。 霍天青如何被这样对待过,当时就被气得笑出声来。他双手形如鸟喙,转而向着叶微池的要害啄了过去。 叶微池直接提剑格挡,霍天青的指甲敲在他的剑上的时候,竟发出金属一般的声响。两个人很快缠斗了起来,却不知什么时候,地上原本昏迷过去的上官飞燕忽然睁开了眼睛。 上官飞燕抽出了放在一旁的长剑,竟这般直直地向着闫铁山刺了过去。闫铁山正背对着她,全然没有察觉出背后的危险。 叶微澜面色一凝,身形迅速的向上官飞燕的方向掠了过去,而与此同时,与她一起动的还有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的剑尖直逼上官飞燕的手腕,而叶微澜直接重剑抡了出去,一个鹤归拍在了上官飞燕的脸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两个人出手都太快,甚至快到西门吹雪和叶微澜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可是等到一切停止的时候,便看见上官飞燕的手腕上流着淋漓的鲜血,并露出了一段白花花的手筋。 而她的脸更是惨不忍睹,原本还算是好看的脸,瞬间就肿胀了起来。她咳了一声,地上便散落了一地白花花的牙齿。更可怕的是,上官飞燕的脸颊与半边鼻子都凹陷了下去,像是烂泥一样摇摇欲坠的挂在她的脸上。 叶微澜也并不是第一次用重剑砸人,只是她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出手的效果居然这般惊人。 其实也并不是不好理解,上一次被叶微澜这样出手砸的人是薛笑人,薛笑人好歹也是内力精深,在叶微澜的重剑拍上他脸的瞬间还能用内力抵挡一二。 而上官飞燕说白了也只是三角猫功夫,唯一会的武器还是阴私无比的飞燕针。她本就没有多少内力,更没有那么快的反应速度可以在叶微澜重剑砸下来的瞬间将内力凝聚在脸上。 说白了,薛笑人当日只是被叶微澜抽得掉了几颗牙齿,是因为他到底用内力承接了叶微澜的那一剑的缘故。而上官飞燕如今硬生生地纯靠自己的脸皮去抗下,自然就下场无比凄惨了。 西门吹雪的剑在挑断了上官飞燕的手筋之后并没有停止,他直接击在了上官飞燕那想要去刺杀闫铁山的铁剑上。顷刻之间,一柄铁剑就被西门吹雪手中的剑撞击成了五六截。 到这个时候,西门吹雪也没有必要再对上官飞燕说什么“再看到你用剑,就要你的命”之类的话了,毕竟伤的这样严重,就连西门吹雪都怀疑这个人能否支撑到第二天。 闫铁山倒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他伸出短胖的手抚住自己的胸口,又看了一眼那边和霍天青打的难舍难分的叶微池,颤颤巍巍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指指了指那里,闫铁山小小声的问叶微澜:“大侄女,要不要去那边帮下忙?” 这年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藏剑弟子武功就已经这样厉害了吗?招架着叶微池的剑的霍天青已经有些扛不住,眼见着就要败落的时候,他不由得发出了这样让人肝肠寸断的反问。 然而他也没有这个机会直接将这疑问说出口了,因为在叶微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一瞬间,霍天青便直觉自己脊背一凉,霎时之间心神失守,叶微池的剑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 好歹克制住了自己作为杀手的本能,没有直接将间接刺入或天青的喉咙,叶微池暗自在心里道了一句“好险”。 叶微池转而稍微偏了几寸手中的长剑,直接将之架在了霍天青的脖子上。眼见着霍天青被他用剑架住了脖子却依旧不老实,叶微池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果断从袖口之中掏出了一物直接砸在了霍天青的脑袋上,生生将人砸晕了过去。 这是他入神侯府这些时日以来,他大师兄无情教给他的一招。虽然对于自己这刚入门的小师弟将暗|器当板使的行径,无情始终表示很无奈,但是叶微池在心中还是不由自主的给他家大师兄点了个赞。 不愧是他家大师兄,教他的法子果然厉害~ 这一暗|器下去,对方再是穷凶极恶,此时也只能扑倒在地。 眼见着霍天青已经晕倒,叶微池手中依旧保持着一剑架着他脖子的姿势不变,却是换了个方向,转而从霍天青身边捡起了自己方才扔出去的东西。 在杀手组织长大的叶微池还是很勤俭节约的,和他那位喜欢拿金子砸人的堂妹不同,他方才扔出去的是一锭银子,并且在砸完人之后,那锭银子还被他小心翼翼的回收了去。 入门时间过短还没有发工资的叶微池:弱小、可怜、又无助,而且贫穷。 第34章 黑手。 第三十四章。黑手。 上官飞燕和霍天青被闫铁山关了起来, 他们两个显然就是查出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的关键,而此时这一场谋夺大金鹏王朝遗产的案件已经在闫铁山这里升级了。 闫铁山确定,现在并不仅仅是有人要对他的珠光宝气阁下手,更重要的是这些人谋害了大金王朝的皇室。 那个素未谋面的丹凤公主, 光是听陆小凤讲述她是何等凄惨的被人暗害,最后只能长眠在自家的后花园中, 闫铁山就已经觉得肝肠寸断。 他并没有让陆小凤一行人参与他对霍天青与上官飞燕的审讯,因为他知道,这两个人都是嘴硬之人, 闫铁山身为大金鹏王朝的大内总管, 总有一些旁人不知道的手段, 而这些手段其实很没有必要让这些年轻人知道了。 最重要的是, 他与叶夫人素来交好,而叶微澜又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这孩子本就应该一直和风霁月, 没有必要沾染这些人间阴私。 她当是一世君子, 皎皎如珠, 所以这些污秽之事, 还是让他们这些大人承担便好。 闫铁山打定了主意, 于是无论叶微澜怎样要求,闫铁山都断然将她拒之门外,不许叶微澜插手这个刑讯工作。 陆小凤和楚留香大概明白了这位大内总管别样的苦心, 他们一人按住叶微澜的一边肩膀,硬生生将叶微澜从珠光宝气阁拖了出去。 走在山西的街上,叶微澜只觉得自己心头是无比的沉重。她看着山西街上繁华的街景, 终于叹息一声。 并不习惯叶微澜这种愁眉苦脸,陆小凤只习惯她生龙活虎的样子。递给了楚留香一个眼色,陆小凤开口道:“老叶,你在这长吁短叹着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小凤也开始随着楚留香他们一道称呼叶微澜为老叶了。 其实还很小的老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最终意味不明的说道:“钱,还真是个好东西。” 叶微澜从小到大自然从不缺钱,藏剑山庄本就是富甲一方的门派。更何况她爹虽然名义上是入赘,但是好歹也是大漠的无冕之王。叶夫人虽然从小有意让叶微澜知道人间疾苦,可是却没有真的短缺过她女儿钱财。 叶微澜自然没有想到这世间还有人会因为些许钱财便去谋财害命。可惜她还没有摆出那副长吁短叹的样子,陆小凤便是一巴掌糊在了她的后脑勺。 也不去看叶微澜在身后气得皱成一团的小脸,陆小凤摇摇头兀自向前走去,一边走他一边说道:“敢说这话,看来你这孩子是没有真正穷过。” 和楚留香不同,陆小凤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有钱的,他小的时候曾经跟朋友一起从狗嘴中争抢过馒头,也曾经在一座破庙中勉强栖身,风雨度日。 他知道这世间的穷苦百态,也就对大安的底层格外的怜悯,虽然后来有幸习得一身好武艺,在江湖中挣出了一片好名声,可是陆小凤却始终是接地气的。他有着寻常江湖人没有的悲悯,也有着叶微澜缺少的烟火气。 没有烟火气,不足以谈人生。或许这也才是叶微澜更喜欢跟陆小凤他们待在一起的原因,无论是他们身上的烟火与风霜,都是叶微澜没有经历过的。而她的朋友们就是这样为她打通了一条渠道,让她走下凡尘俗世。 所谓正义,必然要心怀怜悯。而如果没有真正贴近过底层,是没有办法滋养出那份怜悯的。 叶微澜知道陆小凤和她说这些的时候,其实并不是抱怨之前生活的辛苦,只是不想让她沉湎于人人世之间无法避免的黑暗。想到这里,叶微澜笑了起来。 虽然明白了自己朋友的苦心,可是刚才陆小凤出手打她后脑勺可是毫不留情,这一下她必须要打回去,这样想着,叶微澜也就快走了几步追上了陆小凤的身影,瞄准了他的后脑勺。 陆小凤有小动物一般的直觉。感受到脑后袭来的凉风,他瞬间一缩脖子,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 陆小凤的轻功本就很好,此刻更是发挥到了极致,在叶微澜手下的瞬间,他就脱离了叶微澜攻击的范围。 能够背着六十斤的重剑如履平地,叶微澜的轻功又能差到哪里去?她反手将自己的重剑抛给身后的楚留香,转而朝着陆小凤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楚留香险些被叶微澜随手扔过来的重剑砸的吐血,他真是很难想象这个小姑娘到底是如何每天背着这一柄六十多斤的重剑还若无其事的。深深觉得这孩子多半是被重剑坠得不长个子,楚留香摸摸鼻子,只能抱起叶微澜的重剑也跟着追了出去。 三个人这一番嬉笑打闹倒是让叶微澜心中快慰不少,只是饶是他们三人轻功再快,在这人流嚷嚷的街道上也依旧引起了旁人的注目。 大安有许多习武之人,个别习武之人在街上使用轻功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三个人容貌出众,又是这样俊俏的轻功,便难免要引起旁人注意。 在街边的一座酒楼上,原本临窗眺望的女子注意到了街上这三道身影,她当即招呼自己的师姐师兄一起朝窗外看去。 这个少女倒是有几分眼色,一眼认出了陆小凤那标志性的大红披风,她一拍窗框,对自己同门高声:“是陆小凤!我们追!” 说着,她率先从窗口跃了出去,其余的几个弟子相互看了一眼,也都纷纷跳窗,随着那个女子一道追了出去。 店小二的连声惊呼,如果不是这几个人坐在这一上午只点了一壶白水,他还以为这些人要吃霸王餐,所以都跳窗逃走了。 虽然不敢和江湖人硬扛,但是这种平白就霸占了他们最好的位置一上午的行径,店小二还是颇为不耻,眼见着这些人都跳窗而逃,店小二不由啐了一口,自认倒霉。 这一队一看就师出同门的人追着陆小凤而去,而陆小凤和叶微澜其实并没有打闹多久,他们很快就发现了自己身后坠着的长长一串尾巴。 实话讲,如果陆小凤连这么明显的有人在追着他都发现不了的话,恐怕他早就不知道在这江湖之中该死几个来回了。 而陆小凤和叶微澜回头一瞥,就很快认出了追着他们而来的这一群人的身份。他们正是这一次大金鹏王事件的主角之一的独孤一鹤的弟子,之前在李观鱼的宴会上叶微澜也曾经跟他们有过短暂的交锋。 那一次相处不甚愉快,叶微澜却也没想到独孤一鹤还敢将他这几个不太正常的徒弟单独放出来。 陆小凤、叶微澜和楚留香三人在一处比较僻静的小巷之中停住,而那一队峨眉弟子毫无所觉,就这样跟着他们进入了这条荒无人烟的小巷中。 陆小凤站在巷底摸了摸下巴,只觉得此时若是有人想要算计他们,只需要在巷口稍微堵截一下,就能将这些峨眉弟子包了饺子。 不过这一次,他也没有和这些峨眉弟子为难,只是简单的询问了一下他们追着他的原因。 那几个峨眉弟子说话虽然颠三倒四,但是好歹也还有个别几个明晓事理,在他们大师姐的叙述之下,陆小风大约知道独孤一鹤已经听到了消息来到了山西,此时正在山西城外的某处等着闫铁山。 闫铁山府中虽然大部分都被霍天青控制住了,但是他在山西纵横这么多年,手腕还是有些的。一时半会他府中的事也传出得不那么快,那真正的幕后黑手和独孤一鹤并不知晓闫铁山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是情理之中。 左右陆小凤原本的打算便是将他们几人叫到一处三方对峙,如今上官飞燕性命都已经堪忧,能否对峙很成一个问题。不过好歹闫铁山和独孤一鹤都还是可以坐在一起好生谈一谈的。 于是这样想着,陆小凤三人便跟着峨眉弟子来到了独孤一鹤居住的地方。 独孤一鹤借住在山西城外的一座道观之中,叶微澜虽然并不是很了解为什么这人放着好生的客栈不住,偏要跑到这偏僻的地方落脚,不过看他一身道家打扮,兴许是这些道士的癖好呢? 对旁人的喜好叶微澜从不胡言,因此她还是走到了独孤一鹤住着的道观之中。 独孤一鹤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毕竟在他掌握的消息之中,陆小凤是咄咄逼人向他兴师问罪的那一个。 然而他没有想到进来的人却是叶微澜,之前他和叶微澜有过一面之缘,对她的印象一直不错——大约所有的用剑之人,都很难会对叶微澜产生恶感。 因此虽然独孤一鹤的脸色依旧很不好,但是面对着陆小凤却不再言语尖酸刻薄。 叶微澜简略地和独孤一鹤说了一下如今闫铁山府中发生的事情,当然她特意避开了独孤一鹤的那群徒弟。 不知道怎么,叶微澜就是觉得这些峨眉弟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独孤一鹤本就是爆炭一样的性子,此番听到上官丹凤被人谋害,登时他便坐不住了。在他的催促下,陆小凤和叶微澜与他一道回到了珠光宝气阁。 第35章 青衣。 第三十五章。青衣。 叶微澜实在是一个太不好懂的人, 哪怕她并没有对独孤一鹤的那群弟子投去太多的关注,可是楚留香还是从她的面上看出了她对这群峨眉弟子的浓重的不信任。 寻常时候,盗帅是不会那样行事无忌的,不过这一次, 楚留香还真就帮亲不帮理了。既然这丫头那么不放心这些峨眉弟子,楚留香索性就笑眯眯的走向了那群峨眉弟子, 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盗帅出手如电,逐个封住了他们的穴道。 这穴道二十四个时辰就能解, 而二十四个时辰足够叶微澜他们料理好大金鹏王朝的事了。至于这群峨眉弟子整整两天水米未进又浑身不能动弹……楚留香表示, 都是江湖儿女, 怎么就这点儿小苦都吃不得了? 将这些被点成了木头人的峨眉弟子并排放好, 楚留香这才随着叶微澜一同回到了珠光宝气阁。 珠光宝气阁中,闫铁山的面色凝重。方才时候他已经从霍天青和上官飞燕口中逼问出了青衣的总瓢把子到底是谁了。 事实上其实他也不用多问, 毕竟排除了他和独孤一鹤, 那剩下的必然就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而闫铁山之所以这般固执, 便是想要追查一个实打实的真相, 他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同样也不能放过戕害大金鹏王朝皇室的凶手,这是他身为大内总管的职责,也是他能为故国做的最后一点事情。 闫铁山这一次是真的发了狠, 不用说已经被叶微澜拍得半死上官飞燕,就是一向以足智多谋著称的霍天青也熬不住闫铁山的手段。 如今这两人也只是吊着一口气,闫铁山之所以还留他们一命, 是为了等他们抓到霍休以后可以拉着两人与霍休对峙上。 可是如今,霍天青与上官飞燕这两人也只剩下活着而已了,至于活成了什么样……经过了闫铁山的一番折磨,这两人恐怕已经不成人形。 这个世界上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求死不得。闫铁山有一千种方法让霍天青和上官飞燕死,就有一千种种方法让上官飞燕和霍天青活着。 不多时候,闫铁山见到了数年未见的独孤一鹤。他们原本是老友,可是为了掩人耳目,这些年来便天南地北的各自发展,很少联系。 从大金鹏王朝灭国至今,他们已经有整整二十年未见了,不过在大金鹏王朝的时候,闫铁山和独孤一鹤就算是关系比较好的,所以虽然数年未见,但是两人到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老友之情。 不需要独孤一鹤多言,闫铁山便将自己逼问出来的事情一一说给了独孤一鹤听。于此同时,他也并没有避着叶微澜他们。 拉着自己的小伙伴儿,叶微澜很快确定了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让闫铁山感觉欣喜的是,独孤一鹤这人看起来虽然没有什么城府,但是这些年在中原也不是毫无建树。至少他此番前来,便是因为发现了青衣楼最核心的那座小楼的所在。 青衣楼最核心的小楼,自然是他们总瓢把子住着的小楼。这一次霍修也是下了血本,为了将独孤一鹤引诱至山西和闫铁山一网打尽,他特意透露出了自己的所在,让独孤一鹤一路追查到这里。 而霍休逐个击破的计划因为闫铁山并没有成功被上官飞燕刺杀,所以就生生被置换成了独孤一鹤与闫铁山的结盟计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便是这位青衣楼主了。 既然已经确定了总瓢把子是谁,又确定了他所在何处,那也没有什么好耽搁的了。没有丝毫停顿,叶微澜一行人便向着独孤一鹤追查到的青衣楼所在地而去。 这一次他们要去的地方其实也并不远,并且当真让闫铁生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珠光宝气阁成立二十多年,却没有注意到在他珠光宝气阁的后山竟然就是江湖之中最神秘的青衣楼总瓢把子的所在地。 天知道闫铁山曾经有多少次从那座小楼之间经过,只以为是原来守山人住着的地方,所以不甚在意,却没有想到在他自己的地方还潜藏着这样的一颗毒瘤。 珠光宝气的的后山和闫铁山和后花园也没有什么区别,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去自家的后花园还需要做心理建设的,所以几乎是在独孤一鹤说出这个消息的下一刻,众人便已经起身往珠光宝气阁的后山而去。 若说这一次行动之中的点滴不顺利,那应当还是西门吹雪看见独孤一鹤的那一刻骤然亮起来的眼神。身为一个剑客,叶微澜虽然并不喜好和人生死相拼的比试,但是对于西门吹雪那骤然亮起来的眼神,叶倾阁简直不能太熟悉。 一天之前,叶微澜还觉得这个面无表情的白衣剑客是一个十分稳妥可靠之人,可是此时在看见西门吹雪以及他那近乎是粘在独孤一鹤身上的目光,叶微澜就只觉得自己仿佛见到了家里那一群还没有剑高的熊孩子。 因为叶夫人和玉罗刹是成亲十年之后才有的叶微澜,所以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在藏剑山庄之中的辈分并不低。 如此一来,也就间接导致了和叶微澜一道长大的并不是同辈的兄弟姐妹,而是比她小一辈的侄子侄女。那些没有轻剑高的小萝卜头们每日就喜欢挑战家中的大人。 藏剑山庄的钟叔就是最大的受害者,可怜他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要幼稚地陪着这些小萝卜头们用木剑打来打去,也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拿着木头削的小剑就敢去挑衅那些上藏剑山庄之中求见的剑客。 藏剑山庄一直有一个不成名的规矩,那便是但凡是来求剑的人,都需要在藏剑弟子手下走一遭,一来是要确定这人的武学建树,二来也要摸清他的路数,铸造出最适合他的剑? 而这个规矩不知怎的就被曲解谣传成了“但凡有来藏剑山庄囚禁,必然要打败一个藏剑弟子”。藏剑山庄对此懒得解释,叶夫人甚至还乐得将此作为弟子的试炼。 然而也当真有那些不要脸的,为了上藏剑山庄求剑,就特地钻着规矩的空子,挑战那些可能还没有他膝盖高的小萝卜头。这样的人的确是在少数,不过却始终让叶微澜记忆犹新。 思绪一时之间飘远,等到西门吹雪周身几乎已经迸发出了如有实质的战意的时候,叶微澜才不得不拦住他,伸手揪住西门吹雪的袖子,叶微澜一脸头痛地对他说道:“少爷,你就非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吗?” 叶微澜也看出来了,这个剑一出剑必定是与人生死相搏。如今独孤一鹤身上还背着乱臣贼子的罪名,他们也还没有抓到真正的幕后黑手,若是这个节骨眼上让西门吹雪将独孤一鹤杀了,那大金鹏王朝的这笔烂账岂不是就成了死无对证? 都已经追查到了这个地步了,也费劲巴力地救下了闫铁山,叶微澜是不允许这种失误发生的。所以她决定无论西门吹雪多么想跟独孤一鹤打一架,她都要将他压到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再说。 虽然,叶微澜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自信就能压制着住这个和他勉强只算见过两面的白衣剑客。 叶微澜这边心里没底,不过西门吹雪听了他的话之后倒是当真抿了抿唇,而后一言不发的退到了一旁。 叶微澜还牵着他的衣袖,西门吹雪却恍若毫无知觉一般,未曾在吐露之言片语。这个时候其实陆小凤本来应该跳出来,并且表情和动作都十分夸张的指着西门吹雪一通调侃才是,可是当他看清西门吹雪耳尖儿上的那一点微不可见的红之后。陆小凤却忽然缄默。 一直将目光放在叶微澜身上的楚留香也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他原本摇着折扇的手微微顿住,转而却若无其事的对众人说道:“为免夜长梦多,我们还是快些去青衣楼吧。” 听到他的话,叶微澜用力地点了下头,然后率先向前走去。不多时候他们就来到了珠光宝气阁的后山,在那里有一座外表看着十分破败的小楼。 闫铁山正要挽起袖子冲了进去,却被一旁的独孤一鹤拦住。叶微澜冲独孤一鹤点了点头,而后示意众人后退。 陆小凤眼尖的发现,地上摆着几个碗和一坛酒,他正要上前,却被叶微澜抬手止住:“何必这样麻烦?” 叶微澜轻笑一声,就在众人以为她又抬起她那惊天的巨剑向着这小屋劈过去的时候,叶微澜却是不急不徐地绕着这小屋转了一圈。 忽然她抽出了手中的轻剑,向着这屋中四处接连刺去?她出手迅疾,看似只是一剑,但是却每一剑都分出了七个剑招。 在叶微澜旋身落地的时候。那座小楼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处。众人尚且觉得有些惊异,叶微澜却是摆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 她拍了拍手,原本没有什么变化的小楼忽然就被拆成了四面墙,向不同方向倒了下去。 第36章 天惊。 第三十六章。天惊。 霍休并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他的武功与反应能力都在及格线水平之上,所以叶微澜并没有打算自己这一击就能命中,也不指望这座即将倒塌的房子压死他。 当然,如果霍休真的这样窝窝囊囊的就被叶微澜弄倒的房子压死的话, 叶微澜可能会考虑去一趟赌场。 虽然这样做可能会被她娘打死,但是叶微澜觉得……都能随随便便用一座房子霍休了, 她这运气不去一趟赌场实在可惜。 叶微澜和陆小凤他们已经做好了霍休会穿过这座小楼的屋顶而出的准备,而且他们已经暗暗蓄力,一旦霍休从此逃生, 他们便直接将霍休截住。然而陆小凤他们等待了许久, 却没有看见这屋中有任何动静。 叶微澜微微皱眉, 直觉事情不对。 她没有过多的犹豫, 直接向前走了两步,陆小凤等人拉她不及,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叶微澜走到了霍休的那座小楼中。 担心有什么机关伤到了叶微澜, 众人的神经都不由绷紧了一些?然而方才叶微澜的那四剑已经摧毁了整座小楼, 纵然这小楼之中内有洞天, 可是如今他们被拆成了四块木板, 就是再精密的机关也奈何不得叶微澜了。 叶微澜往小楼的方向走了两步,而后她豁然出剑,以轻剑将小楼的房盖掀开。 这个时候落在众人面前的却是一个铁笼子, 那笼子是用玄铁铸造,并且硬度惊人。 方才叶微澜的那几剑没有伤及到这玄铁笼子,只是在边缘上留下了几许剑痕。而笼中关着的也并不是什么凶猛野兽, 而是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 没有料到会是这种情况,陆小凤上前了一步,他看向笼中的老人的时候,不由惊呼一声“霍休”! 这个名字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闫铁山和独孤一鹤快步向前,他们在笼子的边缘细细辨认,果然认出来了这个被困在铁笼中间,头发也似乎一夜之间斑白的老人,正是他们多年未见的霍休。 眼下的这个情况很不寻常,毕竟霍休作为一个幕后操持了这一切的人,哪怕如今他事迹败露,也不该使这般颓唐景象。可是霍休偏偏就颓然地坐在这里,目光痴傻,似乎遭到了什么无法承受的打击。 方才叶微澜他们弄出这样大的动静,可是霍休只是呆愣愣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很快又垂下了头去。他的唇色泛白,并且裂开了一道一道的血口子,看起来整个人十分虚弱。 如果单单从这幅面貌上来看,他并不像是清衣楼的总瓢把子,反倒像是一个逃荒出来的老人。 陆小凤上一次见到霍修的时候,他该意气风发的请陆小凤喝酒,虽然岁月也能在霍休身上见到些许痕迹,可是不会将人折磨得如此狼狈。 霍休偏偏就是这样狼狈的出现在众人面前,闫铁山和独孤一鹤原本对霍休恨不得是食肉寝皮,可是如今看到了霍休这副模样,他们俩人竟不知这一腔怒火该向何处宣泄。 独孤一鹤冷冷地哼了一声,闫铁山也上前一步,他走近了霍修,皱着眉头说道:“你怎么弄成了今天这副样子?” 听到似乎有人是在对他说话,霍休只是直愣愣地抬起头来,茫然又呆滞的看了一眼闫铁山,然后便死死地盯住了闫铁山的荷包。 闫铁山是一个生得肥白的中年男人,因为曾经身为大内总管的缘故,他这一生所好不多,唯一好的也就是美食美酒。而此时被霍修盯着的这个荷包里装着的正是闫铁山的糕点。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爱好,闫铁山自然是要藏的严严实实。只是没有想到霍休居然会这样的敏锐,闫铁山纳闷,为什么他都已经将腰间的荷包已经系得这样严实,霍休居然还能够嗅得出他腰间藏了糕点? 警惕地后退了一步,闫铁山肥白的手指死死地按住了自己腰间的荷包,而这个时候霍修终于有了反应,猛地向闫铁山的方向扑了过去。 他伸出了一只颤抖并且干枯的手指,如同厉鬼一般抓向了闫铁山的腰间。闫铁山一时不妨,就被霍休抓走了好生生的系在腰间的荷包。 在霍休抓走了闫铁山的荷包之后,便是三下两下地将他这个荷包撕开,掏出里面的糕点,囫囵的就往嘴里塞了过去。闫铁山平日里放在小荷包中的糕点都是一口就能吃了的样子,此时被人抓作一把,然后不要命的往喉咙里塞进去。不多时候,众人就看见霍休被闫铁山的这些糕点噎得直翻白眼儿。 闫铁山被霍休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愣了愣神,他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倒是独孤一鹤看得直皱眉头,他仔细打量着霍休的神色,发现他举止与言行之中的疯癫不是作伪。 霍休似乎真的已经是许久都没有好好的用过一餐了。这些年闫铁山、独孤一鹤与霍休之间虽然互不来往,但是独孤一鹤还是知道哪怕没有青衣楼,可是霍休还是置下了偌大的产业,称得上是一方富豪。 这样的一个人,如何会没有饭吃?而霍休此时的状态,非但像是许多天都不曾吃饭了,而且更可怕的是他似乎在之前遭受到了什么惊人的折磨。 此时此刻霍休眼窝深陷,仿佛之前他们没有来的日子里,他已经遭受到了非人的凌l虐。可是这个世间能够凌|虐霍休的人,又有几个? 他们还没有来找霍休算账,这个人就先被旁人整疯了,这个认知让众人都觉得有些吃惊,可是思来想去他们却也想不明白那个先他们一步找到了霍休,并且将人虐待至死的人到底是谁。 虽然霍休死有余辜,可是这个人过来寻霍休,那就是知道了大金鹏王朝有关的事情。一想到这里,闫铁山与独孤一鹤的神情之中就带上了几分凝重。 此时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对霍休进行一番审问,问出他之前到底遭遇了什么才变成了如今这幅光景,可是霍休显然已经失了神智。 闫铁山和独孤一鹤都曾和霍休同朝为官,他们清楚地知道霍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而能够将霍休都凌|虐的失去神智,显然这个人也并非善类。 而且他知晓了大金鹏王朝的旧事,日后保不齐会被他们不利,一想到这里,独孤一鹤和闫铁山就都有几分坐不住了。 看着两个还名满江湖的人此时此刻自乱阵脚,而另一个也算是在江湖之中叫得出名号的人已经被人生生整成了傻子,叶微澜除却感叹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之外”,竟没有什么其他多余的想法。 然而她也实在是好奇到底是谁将霍休整成了今日的这番样子。皱了皱眉,叶微澜觉得这件事情有必要要继续查下去。 然而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姬冰雁却忽然冷笑一声,他徐徐展开扇子,又笑的有些古怪,让叶微澜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不过也习惯了姬冰雁这一路上的阴阳怪气,叶微澜悄悄走到了姬冰雁身边以手肘捅了捅姬冰雁腰侧,不解的问道:“老姬你在笑什么?” 姬冰雁收拢了扇子敲了一下自己下巴,然后耸肩道:“没有什么,只是笑我们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叶微澜望向姬冰雁的目光越发疑惑,姬冰雁以扇子敲了一下叶微澜的脑袋,笑道:“别告诉我你这一路对这件事情这么上心,是真的打算见义勇为。藏剑弟子世代经商,要是出了这么一个傻乎乎的少庄主,我就先替他们哭上一哭。” 经商之事对于藏剑弟子来说就仿佛是一种本能,叶微澜虽修剑道,但也精于经商。她从一开始参与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就没有单纯的将这件事情看做见义勇为。 本质上,其实叶微澜也想在青衣楼这块大肥肉上咬一口。这做法其实也说不上是有违道义,毕竟青衣楼是一群乌合之众,若是无人收拢整治,恐怕也会为祸一方。 诸葛神侯与天子想来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放任他们这些江湖人掺合到一桩复国旧案里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姬冰雁和叶微澜也算是过了天子明路。 只是如今姬冰雁看着霍休这幅光景,便知道他们这一次算是白跑一趟了。显然,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霍休定然不可能是自己把自己关在了铁笼子里,所以那个把霍休关在了铁笼子里的人,定然有其他目的。而看霍休这个状态,显然已经是被饿了多日,又饱受精神上与□□上的双重折磨。而那个人这般折磨霍休,想来为的霍休手中的青衣楼楼的势力。 霍休这个人为人严谨,他身为青衣楼的总瓢把子,可是整个江湖之中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却少之又少。平时青衣楼上下传信也都是靠着相关信物,虽然这几大限度上保证了或修自身的安全,可是也为旁人篡权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如今那人已经离开,想来便是得逞所愿了,姬冰雁和叶微澜算是扑了个空,两人相视一眼,只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第37章 世风。 第三十七章。世风。 说好的一世君子, 皎皎如珠呢?说好的山河暖霁,人间春景呢? 胡铁花虽然现在还没有认清叶微澜那副好皮囊下的白切黑本质,可是他了解姬冰雁呀。 一看到姬冰雁露出了那样的笑意,胡铁花就知道这两个人肚子里必定没有什么好水。 果不其然, 在发现霍修被人关在了大铁笼子中,并且神智全失的时候, 原本还热情高涨的叶微澜与姬冰雁就全都蔫儿了下去。 叶微澜甚是敷衍的一剑劈开了那个传说之中三千斤重的玄铁笼子,然后便看着闫铁山和独孤一鹤将霍休拽了出来。 之后的事情叶微澜便做起了甩手掌柜,全然不去料理了。虽然在旁人看来, 叶微澜这是行事自有分寸, 对于旁人的家是该帮的帮, 不该帮的半点不去参与, 但胡铁花就是看出了她的消极怠工。 和叶微澜一样消极怠工的还有姬冰雁,他们这一路江南到山西的奔波, 最是殆懒的姬冰雁却没有半点怨言, 反而催促着他们赶路, 生怕晚了一日半日, 闫铁山就会被人要了小命。 然而, 这一会儿原本催促他们赶路的姬冰雁就像是浑身的骨头都被人抽了去似的,一身懒劲犯了上来。 他将自己缩在了厚厚的毛裘之中,和叶微澜一道在珠光宝气阁的后花园里缩成了两个猫团子。 暮春的最后一场倒春寒如期而至, 在这仅剩的些许寒意里,姬冰雁和叶微澜一人一身毛裘围着一个炭火盆烤火。 习武之人本就寒暑不避,如果不是闻到了空气中依稀传来的烤红薯烤栗子的香气, 胡铁花还真以为自己的这两个朋友已经体弱到四月都还要烤火的地步了。 分明是两个懒鬼加馋鬼,胡铁花向天翻个白眼,却毫不客气的仗着自己身怀内力,所以就去火中取栗。 刚烤好的毛栗子自然是烫,胡铁花在手中来回倒了好几个来回,终于在那栗子变得温温热热的时候才剥开一点一点的啃。胡铁花啃起栗子来实在是邋遢至极,看着一地的栗子壳乱飞,叶微澜嫌弃的离他远了几步。 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小伙伴嫌弃胡铁花在吃完了一个烤栗子之后又开始去扒了埋在灰中的烤红薯。只可惜那红薯还没熟,于是他只能不情不愿的又把这些红薯埋进了炭火灰里。 不甚在意的毫无形象地蹲在叶微澜和姬冰雁旁边,胡铁花捧脸道:“你们就不想知道这件事情后来如何了吗?” 他说的这件事情指的就是大金鹏王朝之事,叶微澜也知道胡铁花这并不是询问,只是作为一场闲谈的开头,所以叶微澜也不说话,只是冲胡铁花摆出了一副“可以开始你的表演了”的表情。 胡铁花吸了吸鼻子,然后开始说道:“咱们抓到霍休的第二天上官飞燕就死了,霍天青亲手杀的上官飞燕,因为他知道了这个女人和其他男人的一些事情。至于霍天青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那就要问一问对他‘恩重如山’的闫铁山了。” 上过霍天青和上官飞燕这对男女的结局到底如何,叶微澜半点都没有兴趣,在她看来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两个人坏事做尽,落得的怎样凄惨的下场本就是理所应当。 所以叶微澜对胡铁花摆了摆手,示意他跳过这一段有些糟心的剧情,胡铁花本来也没有太多心思想说那对男女,所以他直接说道:“那个钻过陆小凤被窝的小姑娘现在成了上官家唯一的后人,虽然虽然从血缘上来看她跟上官飞燕更亲近一些,但是好歹是上官家的血脉,所以闫铁山打算将她抚养长大,那些财宝现在都归了这小姑娘。至于她以后想要带着这份嫁妆自己过,还是找个人嫁了,全看她自己的意愿。” 这都是叶微澜意料之中的处理结果了,毕竟她也不是第一日认识闫铁山,虽然这个老头有些贪财,但是在大是大非上他其实还是能够把持得住的。而如今将大金鹏王朝的财报物归原主,也算是对过去种种都画上了一个句号。 叶微澜虽然跟上官雪儿并没有太多的接触,不过也能看出那是个聪明的姑娘,想来日后如何选择大抵都会错不了。见到叶微澜一副暗暗点头的样子,胡铁花就知道她对上官雪儿的结局很是欣慰。 胡铁花也跟着笑起来,而后说道:“最惨的就是霍休了,六五神侯府的那些捕快们探了探霍休的底子,这一探不要紧,他们发现青衣楼当真是个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 青衣楼不仅谋害过一些江湖人,而且还参与过朝廷中的一些事。抓住青衣楼这个线索,诸葛神候还破了不少大案。霍休本人虽然疯了,但是也难逃罪责,皇帝已经定下了秋后问斩。 “秋后问斩?那他岂不是还能活半年。”叶微澜微微皱了皱眉,在她看来这样大奸大恶之人应该斩立决才是。 胡铁花想了一下,他最后一次看到霍休的场景,还是打了个哆嗦,而后喃喃自语:“我觉得秋后问斩和斩立决相比,好像前者更狠了一点。” 这却是什么道理?叶微澜不由的有些疑惑的望向胡铁花,而胡铁花也不卖关子,直接对叶微澜说道:“神侯府给霍休做了一次检查,发现他在我们来之前已经整整十一天水米未进了,如今他这个人对吃的非常执着,不仅不放过嘴边的任何吃的,而且他还吃……” 像是提及的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胡铁花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叶微澜,持续了半晌,他才小小声地说到“屎”。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是对叶微澜来说真可谓是石破天惊,她有些惊诧地瞪大了眼睛。而胡铁花说出了这个开端之后,后面的话便流畅了许多,他对叶微澜解释道:“我上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抓着一把屎往嘴里塞,然后被恶心的吐了出来,就又用手去掏那些秽物继续往嘴里塞,仿佛这对这个人来说,除了吃之外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随着胡铁花的描述,叶微澜的眼前仿佛已经有了画面感,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叶微澜还是觉得自己胃中一阵酸疼,这么看来,对于活霍休来说的确是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折磨,不过他这些年来也无端害多了许多人的性命,让他受这半年的折磨,也算是理所应当了吧。 心中没有丝毫对霍休的怜悯,只是有一件事情叶微澜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用一旁精致的小耙子扒了一下炭火盆里的食物,叶微澜也挑拣出了一个毛栗子放在一边凉着,这才说道:“我只是好奇一件事,青衣楼是那样大的一个组织,而且霍休平时行事又是那般神秘,到底是谁能够比我们先到了少说十一日,而后又能悄无声息地拿下这一座青衣楼呢?” 方才听到胡铁花的话语,叶微澜便知道他们算是被人截胡了。在他们之前就有人找到了霍休的这座小楼,并且用霍休自己的设计坑了霍休自己。 叶微澜可不觉得那一座铁笼子真的是霍休用来装他自己的,而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却在这座铁笼子中。必定就是那人已经知道了他的计划,而且还破坏了霍休的计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个天底下难道还真的存在未卜先知的人吗?叶微澜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知道这般绝密的消息的,而一个人有心机、有手腕、还有渠道能够知道这样的消息,做出这样的动作,叶微澜便觉得已经很是不妙了。 若是这人心术不正,青衣楼在他手中恐怕会存成为比一个杀手组织更可怕的存在。姬冰雁也看出了叶倾阁的忧虑,这些时日和叶微澜接触下来,他发现这姑娘有小私心,手腕也活络,可是说到底却的确是心怀正义。 有的时候男儿都承担不起来的家国重任,她这样小的一个女孩子却偏生想一力承担。 这样的性子,姬冰雁也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可是此刻看到叶微澜这般苦恼,姬冰雁不由往叶微澜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说道:“不必担心,青衣楼这偌大的一份产业,若是易主总是会有痕迹的。” 而他们若是真想知道背后之人是谁,只需要仔细查找一下,揪出那些蛛丝马迹就好。 况且就连姬冰雁自己也想知道这一次截了他们胡的人到底是谁,左右他这些时日也并没有什么大事,便与这人会上一会好了。这样打定了主意,姬冰雁和叶微澜两人很快便确定了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山西城郊的一间寺庙里,一个轻年僧人双手合十,默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他的眉眼之中不见悲喜,却带着并不符合年纪的沧桑,抬眼望了望珠光宝气阁的方向,他的唇边站出了一朵不染任何烟火气的微笑。 “叶微澜。”轻轻的念出这个名字,这僧人的神色之中带上了几分莫名的情绪。 第38章 闻禅。 第三十八章。闻禅。 这只是一座山西最寻常的小寺庙, 香火也并不鼎盛,但是除去了那些对菩萨别有所求的投机者,这座寺庙之中往来的修士最为虔诚。 说到底,这件寺庙之所以并不香火鼎盛, 是因为在几百年前这座寺庙当时的住持立下了规矩,但凡想要上这座寺中进香的人都需要能背诵出一部完整的佛经。 这个门槛对于信佛之人来说其实并不算高, 但是却将那些别有用心的临时抱佛脚之人挡在了门外,也正是因为那个主持的如此怪癖,使得当时这座在山西最为鼎盛的寺庙渐渐的也衰败了下去。 只是经过了几百年的时光洗礼, 那些香火鼎盛一时的寺庙已经湮灭于时光, 这座寺庙却风雨犹存。 各地的修士将此妙当做了自己坚定佛法的朝圣之地, 也正是因为如此, 但凡是有心向佛之士总会要来此朝拜一番。 在这样的清静的佛门之地,能够在此讲经的人也自然是佛法高深之人, 而小沙弥恭恭敬敬的请出的这人自然也不是普通的佛子弟, 他乃是少林寺方丈的入室弟子。 这人年纪尚轻, 但是佛法研究异常的精深, 就连少林方丈都说从佛法悟性上来说, 自己远没有自己的这位弟子有灵性。 能够获得少林方丈的这份赞誉,也无怪乎这个年轻的佛门弟子能够扬名江湖,成为江湖之中人人称赞的无花大师。 他来到山西已经半月有余, 在这半个月中,这座寺庙每三日召开一次清谈会,往来的都是各地虔诚的信徒。有了无花大师的教导, 他们心中许多疑惑都豁然洞开。也因此有人不远万里来到山西,就是为了聆听一下无花大师讲佛法。 今日并不是无花进行清谈会的日子,不过他却还是有客人要接待。无花今日招待的人也不是旁人,只是他的一个师侄罢了,虽然是无花的师侄,但是这人看起来五六十岁的年纪,在少林寺中却比无花矮上一辈。 见到了无花,这位于是多岁的老者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师叔”。无花意亦双手何时回礼,神色温和,不见丝毫倨傲。 来人正是无花的师侄,法号苦瓜。苦瓜大师在佛法上造诣并不精深,不过却有许多江湖朋友。究其根本原因,是因为苦瓜大师能够做一手人人称道的好斋饭。 无花的厨艺也不差,只不过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他为旁人下厨。与寻常少林弟子不同,苦瓜大师钻研的乃是斋饭之道,所以他这一番过来寻无花,也是为了探讨一道素烧茄子的做法。 佛家的菜色听起来都十分简单,也没有什么花哨的名字,说是素烧茄子就真真只是一道素烧茄子而已。但是若想做好这道菜,却有许多说道。 苦瓜大师做了半辈子斋菜,却唯独对这道素烧茄子十分苦手,因此他在听到少林方丈说自己的徒弟无法也精于此道的时候,苦瓜大师便不远万里追着无花一路来到了山西。 到底是自己师门长辈,苦瓜大师恭恭敬敬的请无花赐教,并没有因为对方年纪比他小一些,就敢轻视这少年人分毫。 在苦瓜大师看来,这些年少成名的少年人多少都会有一些骄傲,虽然是佛门出身,可是却也难以抵抗少年心性。因此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无花会趾高气昂的准备。 可是苦瓜大师没有想到,在他看见这人的时候,这位佛门弟子的确谦恭顺温良,言行举止也尽是温和。除却对佛祖的虔诚,他没有在这人身上看到半点属于少年人的不成熟。 见到了无花之后,苦瓜大事方才明白少林方丈对他说无花与我佛有缘是什么意思,以这人的心性,他是当之无愧的佛修。 内心对无花越发佩服,苦瓜大师不久就对无花生出了几分想要与之相交的心思。而无花也和苦瓜大师相谈甚欢,两个人虽然探讨的是厨艺之道,可是无花旁征博引,在厨艺之道之中也融入了自己对佛法的见解,让苦瓜大师受益匪浅。 这个世界上谁又能不喜欢妙僧无花呢?这个时候,经常在外游历,很少回到少林寺中的苦瓜大师恍然明白为什么众人都说无花是少林寺近三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也是少林寺住持最好的传承者。 对这本就享誉江湖的妙僧无花更生几分叹服,不多时候,苦瓜大师就将这位小友引为知己。 听说苦瓜大师准备在半月之后宴请陆小凤与花满楼,无花微微笑了一下,转而主动说道:“恰好无花也在四处游历,若是师侄不嫌弃,可否与师侄一道同宴贵客?” 无花的一双眉眼澄澈,让人觉得仿佛拒绝他都是做了什么多残忍的事情一般。 苦瓜大师虽然觉得半月之后的那场宴会不宜有太多人参与,可是想一想左右已经拉上了那般多的青年才俊,也就不差这位小师叔了。 因此在无花提出这个要求之后,苦瓜大师点点头,两人约定好了半月之后在苦瓜大师修行的禅院相见。因为无花在山西的这场佛法还没有讲完,所以苦瓜大师便先行离去了。 如今霍休被就地押解在山西的六扇门分部,只待着诸葛神候派人过来将他押送到盛京之中,而诸如安顿上官雪儿还有处理大金鹏王朝的那些财宝之事,自有闫铁山与独孤一鹤去料理。 上官雪儿并不愿意与独孤一鹤同上峨眉山,于是她便暂且留到了珠光宝气阁,闫铁山本就是照顾大金鹏王朝皇室的大臣总管,如今看顾一个大金鹏王朝的小郡主自然不在话下。 至于独孤一鹤,在解决完了大金鹏王朝的这些糟心事儿后,他被西门吹雪追着比了一场。 那一场西门吹雪并没有胜过独孤一鹤,但是独孤一鹤到底是江湖前辈,没有霍天青消耗他大半内力,他也没有死在西门吹雪剑下,只不过受了重伤,需要回到峨眉山中修养一些时日。 如今鹏王朝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叶微澜也懒得去管西门吹雪会不会把独孤一鹤弄死。相反的,她出入江湖的时间不长,还没有见过水平相当的剑客比剑,因此西门吹雪和独孤一鹤这一场叶微澜把它当作了很有学习价值的教程,全程仔仔细细的围观,恨不得记住他们两个的每一招每一式。 西门吹雪的剑势刚猛直接,讲究一个“快”字,而独孤一鹤刀剑双绝,大开大合,这两个人打起来颇有几分硬碰硬的架势。在一些微末之处,就让叶微澜联想到了自己使用重剑时的样子。 只是一瞬间的福至心灵,叶微澜似乎有所明悟。在经历了这一场无关生死,却比以命相搏更加惊心动魄的比斗之后,叶微澜仿佛学习到了什么。 虽然这种感悟一纵即逝,但是叶微澜还确实是抓住了。只是和陆小凤楚留香等人匆匆交代了一声,叶微澜就那样将自己关在了客栈的房间之中,七日未出。 寻常剑客要闭关不都应该是找一个风景优美的清幽之地吗?还没有见过有人随随便便在一间不知底细的客栈之中就这样闭关了,面对这位大小姐这样任性的做法,她的小伙伴们简直无言以对。 不过没有办法,他们几个人还是认认真真地为叶微澜护起法来。 七日之后,叶微澜走出了这间客栈大门,陆小凤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她,却没有发现她有任何异样。 看见陆小凤打量的神情,叶微澜知道他心中所想,却不由笑道:“怎么,难道谁闭一场关还能多长出一只眼睛,一只手不成?” 叶微澜说话的时候,周身的气息却更加的凝练,那一双本就澄澈的眸子近乎要迸出精光。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他没觉得这姑娘多长了一只手或者多长了一只眼睛,他只觉得今时今日若是叶微澜出剑,恐怕谁顷刻之间就会有人少一只手少一只眼睛。 西门吹雪的剑偏向以杀止杀,而独孤一鹤更是历经生死才练成的刀剑双绝的剑法。叶微澜从他们两人的比斗明悟,陆小凤还真的有几分后怕。 不过这是属于一个剑客的私事,哪怕是陆小凤已经将自己当成叶微澜的朋友,可是却也没有资格对她指手画脚,他总不愁不知道叶微澜到底在这七天之中醒悟了什么,反正来日方长,他以后见到叶微澜出手的次数也不会少。 陆小凤耸了耸肩,转而直接对叶微澜说道“花满楼收到了一张帖子,是苦瓜大师邀请他去吃斋饭,反正苦瓜大师又没说不能携带朋友,不如我们一道去蹭个饭?” 这天底下能够将“蹭饭”二字说的这般理所应当的,恐怕也只有陆小凤了。叶微澜真的很想用自己的轻剑去戳一戳陆小凤的那张还算英俊的脸,看看他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不过苦瓜大师的斋饭的确是很有名,叶微澜在藏剑山庄的时候,就听过不少上门求见的剑客念叨起过,所以哪怕在心中腹诽陆小凤厚脸皮,可是叶微澜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第39章 闲事。 第三十九章。闲事。 叶微澜也不是不想知道谁截了他们的胡, 就这样暗中取得了青衣楼一百单八楼的势力,但是对于叶微澜来说,她对青衣楼本来也不是志在必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若是能够捡个便宜自然是最好,可是如果得不到的话, 她也不会强求。 对此耿耿于怀的反倒是姬冰雁。 姬冰雁一直说自己是个商人,也从来不介意在自己的朋友面前展现他的无商不奸的商人本色,这一次从江南到山西的颠簸, 姬冰雁出钱出力还兼催促这帮不着调的朋友们干正事儿去查案, 他当然不是为了保全独孤一鹤和闫铁山的性命。 姬冰雁虽然也是一方富豪, 不过势力多半在大漠边缘。姬冰雁早就想打开江南的商路, 毕竟江南这样的富庶之地,没有哪个商人是没有野心的, 可是江南之地寸土寸金, 不仅盘踞着江南花家那样的豪族, 而且还有藏剑山庄的那群小黄鸡们。 因为藏剑弟子总是穿着一身金闪闪的校服, 所以姬冰雁暗自在心中将他们称之为“小黄鸡”。在没有遇见这些藏剑弟子之前, 姬冰雁是不相信经商这件事原来是一种天赋的,至少他不觉得这是一种家族天赋。 可是当那些看起来傻乎乎的藏剑公子,却总是能靠着一身傻气明里暗里的坑他的时候, 姬冰雁还能说些什么呢? 是该说他们整个家族全都运气非凡吗?至少在姬冰雁和藏剑弟子的几次交易之中,他总是要生生让出三分利润去。 虽然三分利也不多,但是姬冰雁可是号称一毛不拔铁公鸡的人物, 能够在这样的人物手下分得一杯羹,是该说那些藏剑弟子天赋异禀,还是该说他们傻人有傻福呢? 总之,在吃了几个藏剑公子的亏之后,姬冰雁总是见着穿黄的就要绕着走的。 姬冰雁当年在叶微澜这里破了自己定下的规矩,也实在是看着孩子弱小可怜,一个人被丢在江湖上还被人追杀,所以那个时候他遇见叶微澜就想着要照顾一二。 可是事实证明,在叶家子弟面前姬冰雁又一次翻车了,说好的弱小可怜又无助呢,那一言不合就扬起剑来把人拍成肉饼的人到底是谁? 见识过叶微澜的武力值之后,姬冰雁深深的觉得可能他才是要被保护的那一个,而这一路行来,姬冰雁就眼见着叶微澜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靠着一柄重剑生生为自己和整个藏剑山庄轮出了一片天。 姬冰雁已经无力吐槽,却清晰地认识到在花家与藏剑山庄雄踞江南的情况下,他要是想在江南商场上夺取一锥之地,就必须得另辟蹊径才是。 而他想到的这一条“蹊径”就是霍休的青衣楼。霍休青衣楼星罗棋布,但是姬冰雁仔细分析过的,他发现霍休这人深谙“天高皇帝远之道”,让自己的整个势力全都尽力的远离盛京。 而按照大安的版图分析,远离盛京便必定是要在江南密集,这也算是姬冰雁瞌睡就有人给他送枕头了。 他原本想着,此番一举拿下青衣楼至少一半的势力便可以扩宽自己的商业版图,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姬冰雁这一路上催促着叶微澜他们紧赶慢赶,却终归还是晚了一步。 计划落空,铩羽而归的姬冰雁和叶微澜两人,叶微澜尚且还能够泰然处之,姬冰雁确实当真被气得不轻。 他开始着力去排查霍休的青衣楼到底落在了谁的手中,可惜的是虽然姬冰雁动用了不少人脉,但是那个先他们一步折磨了霍休,又从他手上夺走青衣楼的人比他们想象的要藏得更深。 在得到了青衣楼之后,那人壮士断腕一般地抛弃了青衣楼原本做的利润惊人的杀手生意,并且似乎是为了向天子投诚,他直接将青衣楼的那些杀手全部处死,而后尸首交给当地的官府。 虽然手段血腥,可是却到底换得天子对他网开一面,至此朝廷不再追究青衣楼这样的一个组织到底易主何人了。 而在此之后,这个人将青衣楼彻底的改头换面,化整为零的散落在大安各地。之前霍休执掌青衣楼的时候,这些势力还如一张大网彼此坠连,可是当这个人掌管青衣楼的时候,就连这个组织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彼此联系了。 他这样干脆利落的拆分了青衣楼这个庞然大物,竟然全然不心疼。 看着姬冰雁光是叙述此事的时候就一脸肉疼的样子,叶微澜反倒是颇为洒脱的耸了耸肩。 她面前摆着一碟盐水花生,叶微澜此刻正一颗一颗的捏开搓去外面有些煮的发灰的红衣,将里面一颗又一颗白嫩嫩的花生丢进嘴里。 叶微澜颇为无所谓的说道:“若是我朋平白得了这么大的一个势力,我拆起来也不心疼。” 说到底不过不过就是天降横财,又有什么好心疼的呢? 即便明白叶微澜说的也算有道理道理,可是姬冰雁看向她的时候却还是简直就像在看一个败家子。 叶微澜知道,姬冰雁大多时候的吝啬多半是装的,只是为了气一气和他一起长大的楚留香和胡铁花。可是眼下见他真的动了肝火,生怕姬冰雁这个人气出个好歹来,叶微澜连忙转移他注意力:“听说苦瓜大师的斋饭做得最好,这一次我们去了一定要好好尝尝。” 最后姬冰雁只是冷笑了一声,对叶微澜的说辞不置可否。 他从叶微澜手里抢了一把花生,自己嚼的咯吱咯吱直响,仿佛在嚼那个抢了青衣楼的人的皮肉,而后姬冰雁才颇为倨傲的说道:“苦瓜大师的斋饭的确很有名,不过要说最好……天底下斋饭做的最好的人应当是妙僧无花。” 叶微澜当即摆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姬冰雁看着她那一双小狗狗一样求知的眼神,心情莫名的就好了一点,转而他开始向叶微澜讲述和无花有关的故事。 说着说着,姬冰雁就渐渐忘了自己方才被气到的事情,还当真就被叶微澜转移了注意力。 老姬有的时候就跟一个孩子似的,还是那么好哄。叶微澜在心里悄悄的腹诽了一声,不过却更加殷勤的给姬冰雁剥着花生。 很多时候,虽然叶微澜在这一群小伙伴中年纪最小,可是其实她才是最宠着他们的那个人。 一个本就是爱操心的小姑娘,带着一群超龄儿童,也不怪叶微澜越发速度的成长起来。开始习惯今天给这个顺毛,明天给那个收拾烂摊子,本就是习惯承担的性子,叶微澜也不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糟心,相反她还是挺喜欢这种被朋友依赖和信任的感觉的。 和来的时候的行色匆匆不同,他们这一次去赴苦瓜大师的约的时候十分从容。 众人经历了一场因为贪欲而引起的阴谋,可是这一场阴谋却并没有在他们心中留下太多的阴霾。 最开始的时候,陆小凤和楚留香还真的挺担心叶微澜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的。但事实上,叶微澜比他们更加适应这个江湖,看着自己朋友们紧张兮兮的盯着自己,叶微澜学着楚留香的标志动作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道:“”我一开始也没有指望着这江湖是一片的仁义道德,我娘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还能有好人坏人呢,江湖中难道又都是好事不成?” 叶微澜这话说的十分有道理,竟让楚留香和陆小凤两个自诩为老江湖的人无言以对。他们发现这姑娘活的实在是通透了些,而这份快意和洒脱的确是混江湖的人必须的。 虽然还没有找到青衣楼最终到底落在了谁手中,不过众人也就将大金凤凰之事彻底翻篇,之后不再提起了。 而陆小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去赴苦瓜大师之约的路上,他们居然管了一桩闲事。 说起这桩闲事,最初的时候也只是由于两个女子争风吃醋引起的。这两个女子一人拿了一柄扇子,说是金公子送的,而双方各执一词,都觉得自己手中的扇子更加的珍贵。 两人争执不下,也不知道谁偶然瞥见了一个端茶的孩子,那孩子是楼中妓|子生的,从小就长在这里,如今年岁渐大,也就开始在这里干起了端茶送水的活计。 那两个女子揪住了这个孩子,非要让这孩子说哪一人的扇子更加金贵一些。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的样子,遇上这种场景本是低头就走,可是偏生那两个女子就上来了胡搅蛮缠的劲头,生生的拉住这么一个小孩就不让他走。 也实在是逼得没有了办法,那孩子最后憋出了一句“你们俩的这柄扇子都是假的,你们被那个金公子骗了。” 这下可好,他的这一句话当时就让这两个女子火冒三丈,最后竟是一起追打起他来。 陆小凤他们瞎了心也是不敢带叶微澜去那种勾栏的。可是偏生这间勾栏并不避人,就这样大刺刺的开在街边。 当那个孩子被这两个女子险些踢下楼的时候,叶微澜恰巧就从街边路过。她反手一接,就接住了差点滚下楼梯的小孩儿。 第40章 惜朝。 第四十章。惜朝。 叶微澜伸手接住了那个小孩, 入手的重量让叶微澜微微的一顿,因为她发现这个孩子其实还没有她的重剑轻。可是从他的骨龄上来看,其实他今年已经有□□岁的样子了。 显然在之前,他并没有被好好的照顾过, 因此还显出了几分羸弱,甚至是营养不良。 叶微澜知道这个天底下有许多身世可怜的孩子。所以她并没有去主动探究这孩子身后有什么样悲惨的故事, 她只是将这孩子放到了地上,然后抬头望向了那两个气势汹汹的追过来的女人。 两个青|楼女子最是会看人眼色,见到叶微澜这副样子, 她们略微有些踌躇, 随后两个女子扭身就向楼中走去, 竟是不打算下来。 二楼的高度虽然不高, 但是对一个身体羸弱并且没有什么自保能力的孩子来说,被人生生从二楼踢下去, 这孩子就是不死也是要受伤的。 而那两个女子做这事的时候毫不犹豫, 丝毫没有半点的顾惜之情, 叶微澜微微皱了皱眉。 刚才被人从二楼推了下来, 不过这孩子却似乎没有太过惊吓。他借着叶微澜的力道站定, 感受到自己被叶微澜拢在怀中,他微微红了脸,转而却是十分坚定的退后半步, 与叶微澜拉开了些许距离。 这孩子躬身向前对叶微澜行了一礼:“多些侠士相救。” 他一身下仆打扮,可是眉眼之中,却自有几分风骨。看他言行举止也像是读过书的样子, 叶微澜不由细细打量起这个有些瘦弱太过的孩子。 这孩子身上的衣服其实已经很是破旧了,不过却洗得发白。与市井之人穿衣时候的随意不同,哪怕是一身破旧的衣服,可是这孩子却穿得整整齐齐。 此刻看见叶微澜打量他,他不由得站直了脊背。视线随着叶微澜的动作微微一顿,这小小的少年脊背挺直,他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方才有些凌乱的衣裳,微微抿了抿唇,而后才说道:“君子正衣冠。” 其实眼前这个孩子无论是从年纪,还是从身份地位上来说都和“君子”二字扯不上什么关系,可是他偏生就是以君子的礼仪要求着自己。 这让叶微澜感觉到了微微的惊诧,身为一只藏剑出身的小黄鸡,君子二字就像是每一个西湖藏剑写在心中的执念一样。而如今见到另一个是明明身在淤泥之中,却始终以君子之风要求着自己的人,叶微澜本就高看他两眼。 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尚不满十岁的孩童,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然而他却还能心中坚持着一份信念,便最是难能可贵。 叶微澜清楚自己并不能救所有的人,可是如果她遇上了,而且还有能力拉那人一把,她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如果因为救不了所有的人就一人都不救,那恐怕就连叶微澜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她看着这个站着端端正正的小少年,出声询问他:“可是读过书?” 这其实是让叶微澜有些惊诧的地方,毕竟她纵然江湖经验再浅,可是她也知道方才这个小少年是从哪里被人推了下来的。 那样的一个地方,可以有着纸醉金迷,可以有着笙歌凌乱,可是却怎么都不会有书卷墨香。 而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之中,又是这样的身份。这孩子却是有几分像是读过书的样子,这样叶微澜不由得有些惊讶。 叶微澜并不是第一个对他读过书这件事表示惊讶的人,所以那小孩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而后如实答道:“楼中有官女子,随她们读过几日。” 这座勾栏并不是私营,而是有官家背景,虽然还不比正经的教坊,但是也收押一些获罪的官家女子。 官家女子大多是读过书的,她们日子过得苦闷,偶尔也会教导这个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一两句。 她们的教导自然是十分零散不成体系的,可是这孩子却足够聪明,通过他那些女子偶尔的教学和自己对书本的研读参悟,如今在学术上的造诣也不比那些正正经经读过私塾的人差。 虽然这孩子只是三言两语,但是叶微澜大概能够想象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想要学有所成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有的人家条件优渥,可是家中弟子却并不喜欢读书,整日想着撩猫逗狗,招惹是非,而有的人即使身处淤泥之中,却也始终保持着一颗向上的心,这天底下的事情就是这般的不公平。 叶微澜看着这小小孩从脸上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和稳重,她微微地叹息了一声。 在这个时候,叶微澜只是心生恻隐。他觉得既然自己遇见了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她就总能为他做一些事情。 想了想,叶微澜蹲下身去,尽量与这孩子平视,而后对他说道:“我带你离开这里可好?” 没有等他回话,叶微澜又问:“你娘亲在吗?可以一起……” 叶微澜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那孩子摇头打断,他咬了咬唇,神情之中带着几份淡漠。 他对叶微澜回道:“去年去世了。” 或许是因为他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原因,在说起生死的时候,这个小小的孩童眼中并不波澜。他说他娘去年去世了,可是却语气寻常,就像是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叶微澜叹了一口气,“生死无常”这个道理她自然懂。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慰这孩子,或许这个过于早熟的孩子根本也不需要她劝慰什么。 并没有过多的纠结于这个小少年的身世与抒发自己遗憾之情,叶微澜直截了当地对他说道:“你可入贱籍?贱籍并不能参加科举。” 这孩子知道自己的确是贱籍,在他小的时候是他娘签下的这一身卖身契,才能让他在这里有一碗饭吃,不至于被生生丢出去。 他知道这是他娘为了保全他性命的无奈之举,可是这样的出身他并不是不怨恨的。如今被叶微澜问起,他只能咬了咬唇,然后有些难堪的点了点头。 在眼中酝酿起了一汪泪水,他扬起头来望向叶微澜,软着声音恳求道:“您真的能带我走吗?” 这个时候他已经意识到叶微澜特地问到他的出身,便有能力帮助他取消贱籍,虽然这个小少年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会莫名其妙的对另一个人好,但是如果能够摆脱这出身,哪怕是叶微澜别有所图,付出一些代价他也是愿意的。 虽然只有九岁,但是他看多了世间人情冷暖,在心中自有自己的是非曲直与取舍。可是到底是一个少年人,虽然他觉得自己将心思掩藏的很好,然而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却还是落到了叶微澜的眼中。 看得出来这孩子是在故意装乖,想要博取她的同情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叶微澜在心中并没有半点责备这个孩子。她知道这是在长久的生活之中,他磨砺出来的保护自己的方法。 叶微澜不欲修剪他这些对外坚硬的刺,因为无论什么时候,叶微澜永远支持自己保护自己,而并不是依赖别人——哪怕对方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一个读过书也有些心机的孩子,叶微澜知道他没有那么容易接受旁人的好意。并不想费心去对这个小少年解释自己的同情心,因为叶微澜知道,这种同情只会让这个小少年更加受伤。 所以叶微澜所索性将她的一时心软说成一场交易,于是她对这个小少年说道:“我们家的管家如今年事已高,少了一个接班人。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我们家做工到二十五岁,二十五岁之后你可以去参加科举。” 叶微澜说的倒也是事实,如今钟叔的年纪大了,早就想为藏剑山庄再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管家,他心中已经敲定了几个人选,只是都觉得有所缺点,所以这件事情一直停滞了下来。 叶微澜觉得钟叔与其将就,还不如从头培养一个,不过他们却并没有合适的人选。如今看这孩子心性,被钟叔教几年,想来便也能担此重任了。 虽然钟叔这样在藏剑山庄一辈子的也有,不过叶微澜却不是那种黑心的老板。她给眼前这个小孩划定的时限是二十五岁,至于他二十五岁之后藏剑山庄的管家又该是谁,叶微澜也并不着急,只打算日后慢慢找便是。 听到了叶微澜的话。那小少年眼前一亮。他仔细地打量着叶微澜,而后恍然大悟道:“您是藏剑弟子。” 叶微澜没有料想到一个小小孩童居然有如此眼力,不过她也有几分好奇:“你是如何知道的?” 小男孩儿如实回答:“之前有几个哥哥跟您穿的一样,来我们楼里出手很是阔绰,我便记住了。” 叶微澜:…… 没有料到是这个答案,叶微澜眯起了眼睛,笑得有些危险:“孩子,回去之后你帮我认认是哪几个哥哥。”居然敢逛青楼,看来这些小黄鸡还是皮子紧了些。 叶微澜没有想到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另一个人眼中,那人眼中涌起了一片晦暗神色,却是亮得惊人。 第41章 云生。 第四十一章。云生。 被叶微澜救下的这个孩子名叫惜朝, 他没有姓氏,这个名字还是楼中与他娘较好的官女子为他取下的。 之所以没有姓氏,是因为他娘都不确定他爹到底是谁。而他一出生就注定是贱籍,对于一个这样出身的人, 似乎有没有姓氏都是一件不重要的事情。 左右都是要为奴为婢的命运,以后要是跟了哪家主人, 只需要那家主人赐下姓氏就是。而若是那家主人没有恩赐,那么一个奴仆一辈子没有姓氏又有什么打紧? 这孩子本来也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可是叶微澜却绝不允许。她既然已经将他救下, 那么便想让他成为一个人格独立的人。作为一个人存在, 又怎么能够没有自身姓氏呢? 一开始的时候, 叶微澜本想让这孩子跟自己的姓。可是她转念一想, 觉得这就有一些像家生子的意味。她是真心想要救助这个孩子,而并不是想为自家找一个奴仆。 思来想去, 叶微澜总觉得以这孩子这样高傲的性子, 恐怕也不愿意信自己姓叶。所以一直到带着这个孩子回到江南, 叶微澜都没有想好这件事情。 最终还是叶微澜回到藏剑山庄之后钟叔拍板。 钟叔说既然这孩子是带回来给他当徒弟的, 那么跟他的姓。 就是于是这个名叫惜朝的孩子, 便成了顾惜朝。 钟叔是藏剑山庄的管家,但是却并不是奴仆,他一直是藏剑庄主最信任的助手, 他之所以愿意留在这里,只是因为早些年受过前任藏剑庄主的大恩,所以便留在藏剑山庄之中, 为叶家处理大小事宜。 他与其说是管家,不如说更像是叶家的守护者,特别是如今叶家上下只有他们夫人与小小姐,钟叔并不觉得自家夫人和小小姐做的会比男儿差,但是他却总是想要守着她们。 钟叔亲眼看着叶夫人长大,心中早就已经将这孩子看作是自己的女儿,如今又有了叶微澜,对他们娘俩钟叔更是满腔的回护之意。 钟叔在藏剑山庄地位很高,就连叶夫人对他也要恭恭敬敬,而顾惜朝作为钟叔的亲传弟子。在藏剑山庄中断不会被人看轻了去。 而钟叔发现这孩子的确十分聪明,他心思玲珑,很多事情无需钟叔点透便能参悟,假以时日,定然能够成长为独挡一方的好手。 钟叔也是爱才之人,见到顾惜朝如此,便更是倾心相授。 不过他也知道这孩子志向远大,所以他不光教他治家心计,也会教他武功,并且教他读书。 早些年钟叔在江湖之中也是有名的才子,教导一个开蒙不久的孩童自然不在话下。 顾惜朝就有如一块海绵,孜孜不倦地吸收着各种知识努力成长。一方面他是不想辜负叶微澜的知遇之恩,另一方面,顾惜朝也是想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一举改变自己的命运。 看着钟叔和顾惜朝相处的越来越好,这个孩子也渐渐的和藏剑山庄上下打成一片,叶微澜也就放了心。 这个时候,苦瓜大师的宴会已经渐渐的近了,于是在家没有停留几日的叶微澜便又离开了家,继续她在江湖上的游历。 叶微澜不知道的是,之前她对青衣楼有所图谋,可是中途却被旁人截住,现在那个捷足先登的人如今也在叶微澜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反坑了一把。 这一次,那人原本是想要来到顾惜朝找的时候所住的青|楼将顾惜朝带走的。 可是就算这人苦心孤诣的查找了大半个月,甚至不惜动用青衣楼的全部势力只为了寻找这样一个孩子,可是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却又晚了叶微澜一步。 这天下之事,特别是人与人之间还当真就讲究一个缘分,是半点都强求不来。就像那人煞费苦心,却不抵叶微澜一次偶然路过。 而他之所以这样费力去寻找顾惜朝,是因为。他知道顾惜朝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出身青|楼的孩子,如果用好了,他将是他手中一柄最锋利的刀。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精于谋算的人会是江湖之中人人都称赞的妙僧无花。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先叶微澜等人一步找到了霍休的住所,并且三言两语就激得霍休自己发动了房间之中的机关却最终作茧自缚的。 无花折磨了霍休整整十五日,在这十五日中,他先是一点一点地折磨霍修的肉|体,然后再折磨他的神智。 最开始的七天,他让霍休水米未尽,而到了第八天,他开始给霍休吃巴豆和致幻的药物。并且他已经清楚的告诉了霍休他吃的是什么,可是空耗了七天,霍休就已经被饿得有些失了神智。 水米未进的情况下,眼前哪怕是巴豆,可是霍休也只能吃了下去,而在吃下去之后,霍休的饥饿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并且从他吃了第一口食物的那一刻,便被无花用药物剥夺了睡觉的资格。 这分明是不将霍休当人去对待,无花作为一个佛门子弟,对于众生却没有丝毫的怜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的一些手段比修罗还恐怖。 霍休最终还是被无花折磨的失了神智,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交出了自己手中青衣楼搂的势力,只求换得一死。 是了,受不了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霍休最终所求不过一死而已。 然而在得到了霍休手中的青衣楼的权势之后,无花并没有如他所愿的直接弄死他,而是以长针从霍休的风池穴刺入,彻底摧毁了他的神智。 确保对方不会对旁人胡言乱语出自己之后,无花就那样将霍休扔在了这个大铁笼中等待着。 命运将他送到陆小凤面前,因为无花知道,早在在他的前世,霍休这个臭名昭著的青衣楼主就是被陆小凤绳之以法的。而如今,他只不过是做了之后陆小凤会做的事情罢了。 或者说,他比陆小凤做的更彻底一些,在他的前世,陆小凤只是将霍休关进了那个大铁笼中,而在今生做这些事情的换成了无,他便理所应当的稍稍折磨了或休一番。 没错,对于无花来说,这个已经不是他的第一世了。无花没有想到自己在睁开眼睛的时候会变成十一二岁的少年,他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的是佛音袅袅,而在那袅袅的佛音之中,他似乎看见佛祖对他宽容的一笑。 无花这一辈子侍奉佛祖都从不虔诚,然而佛祖却会对他露出那样温和的笑意,这让无花觉得非常意外。 “我佛慈悲。”当他念叨的这四个字,就忽然就笑出了声,可是笑着笑着,他便流出了眼泪。 他并不是真正的十一二岁的少年,在前世他历经了那样不堪的人生——被人左右,被人摆布,最后步步沦落的人生。 无花是满心的不甘,却终归在那一世的人生走到尽头的时候,在心中蓦然生出了些许的愧疚。 那愧疚是对于他弟弟的,他一直知道南宫灵并不是太聪明的孩子,可是却没有想到那人会这样的傻。前世他亲手的毒死了自己的弟弟,也斩断了自己心中对血缘的最后一份期冀。 人之将死,人生这种愧疚的事情总会翻腾而起,而这个时候无花才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全然不愧疚的。 他一生都习惯当一个伪君子,可是在毒死的弟弟这件事情上,他始终保持着缄默,并没有给自己寻找恰当的借口。寻常时候他总是会将自己的错误变成旁人怜悯自己的理由,唯独在南宫灵这件事情上,他只字未提。 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对不起南宫灵了,若是还拿他们兄弟的痛苦去博取旁人的同情,就显得有些太过下作了。 无花并不是一个很有底线的人,唯有这件事情上,因为心中残存的愧疚,所以他始终坚守了内心的底线。 而如今重来一世,无花觉得自己占尽先机,就总应该可以改变一些什么。至少,亲手毒死自己的弟弟这种事情,他不想再重演。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僧侣,哪怕被佛祖眷顾,有了这偷来一般的一世,无花的心中对佛法也并没有多少执着。 他真正执着的始终是内心的对权势的渴望,前世他追逐权势是为了讨好自己的母亲,而今生无花觉得,或许他追求权势应该是为了自己,至少是为了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 不肯承认自己已经将南宫灵看作是需要保护的人,可是无花利用前世所知道的讯息,还是开始早早谋划起来。 这一次,他在掌控了青衣楼之后便想着给自己寻一位妥帖的管家,思来想去,无花将目光落在了如今应当还在勾|栏妓院里沉沦的小可怜顾惜朝身上。 前世的时候,无花和顾惜朝并没有多少交集,可是他却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奇才, 他知道顾惜朝的时候,顾惜朝已经开始和戚少商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把戏,虽然最终无花没有看到顾惜朝的结局便结束了自己潦草的一生。 但是对于那个年轻人,无花还是很欣赏他的才华和心性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一世分明占尽先机的是他,却还是被人捷足先登。 第42章 飞来。 第四十二章。飞来。 无花虽然是重生而来, 但是并非事事占尽先机。 对于他来说,叶微澜就是最大的变数。在前生的时候,他通晓江湖武林之中的势力分布,并且想将整个江湖作为送给他母亲的礼物。 可是对江湖那样了解的无花却没有听说过什么藏剑山庄, 而如今在他重来的这一世,杭州西湖边上不再是江南花家的地盘, 而成了藏剑山庄的雄踞之地。 无花是一个天生的掌控者,他不喜欢这种脱离了他掌控的事情,所以从一开始无花便已经打定主意, 要好好查一查这藏剑山庄的底细。 然而这一查不要紧, 无花简直觉得意外且惊悚, 因为这个藏剑山庄并不是什么忽然崛起的势力, 而是延绵了六百年的江湖世家。 寻常的江湖势力延绵百年就已经很是稀奇了。而像是丐帮峨眉等这种门派也是几经兴衰,近乎离散, 名存实亡。 但是像藏剑山庄这种连绵了数百年, 并且一直十分鼎盛的门派, 简直是闻所未闻。若是单单如此也便罢了, 无花曾经与藏剑弟子交手过。 那是一个藏剑的外门弟子, 并且主要的志向在于经商并不是习武,可是无花和这样的弟子对打起来,却依旧觉出了几分吃力, 那个藏剑自称自己是家中最不成器的弟子,可是在无花看来,他已经能够达到江湖的一流剑客水平。而那个时候无花尚且年幼, 虽然有武功的根基,心法也烂熟于心,但是身体却还跟不上,所以竟是生生被这弟子压了一头。 虽然他藏剑弟子宽慰他,说他小小年纪又如此造诣实在不易,可是无花却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将势力渗透入藏剑之中,可视无花意外且惊悚的发现,这个家族看似松散,然而事实上却犹如一块铁板一般水泼不进。 按照道理来说那样一个武功惊人,并且财富也同样惊人的门派早就应该人心各有谋划,可是他几番试探却发现,藏剑山庄弟子本性之中就有着一种异于其他门派的自在洒脱。 和争权夺利相比,他们更喜欢自在的经商,自在的舞剑,自在的喝酒,自在的花钱。 没错,是花钱。 无花偶然结识的那个藏剑弟子能花钱的程度简直让他都觉得惊悚。虽然他是少林弟子,可是因为父亲是东瀛贵族,在他长大之后与东瀛方面搭上线之后,无花一直不曾缺过银子。 然而看着那个藏剑弟子花钱的气势,无花觉得自己还真的是“不缺银子”而已。 那个时候他才有些了解为什么藏剑弟子都这样热衷于赚钱了,因为如果他们不去赚钱,他们真的养不起自己。 这样一个家族从上到下都透着诡异,更不用说叶夫人横空出世,一柄不像是常人能够使出的重剑威慑江湖。 看着一个纤细的女子舞动一柄半个人重的玄铁重剑,无花只觉得这个世界有些玄幻了。 整个藏剑从上到下都有些脱离了无花的认知,他本能地绕着这个家族走,却没有想到在之后的五六年,随着他们少庄主的江湖游历,他也终归与藏剑山庄有了交集,虽然这个交集可能不甚愉快。 毕竟他抢了藏剑山庄少庄主的青衣楼,而叶微澜也同样抢了他看好的管家。不知道这笔账能不能扯平,无花的眸色深沉,对叶微澜的兴趣却更浓了几分。 无花虽然也比叶微澜虚长一些年岁,但是他重生而来的时候,叶夫人也终归已经归隐。 所以比起叶夫人,和叶夫人一样能使一柄重剑的叶微澜更加引起了无花的兴趣。更何况除了青衣楼之外,无花还听说曾经的中原一点红在这一世认祖归宗,成了藏剑山庄少庄主的堂兄叶微池。 上辈子无花是见过中原一点红的,印象中那只是一个长得十分冷厉的剑客。而传说之中藏剑山庄的少庄主竟生的与中原一点红有几分相似。 无花这个人一贯习惯谋而后动,当他对叶微澜产生兴趣的时候,便自然会去搜集一下与她相关的消息。 叶微澜虽然平素一份男装扮相,但是仔细探查一下,之前有西门吹雪与藏剑山庄少庄主有过婚约的传闻,再加上其实叶微澜也并非是有意女扮男装,所以想要探查得知藏剑山庄的这位少庄主其实是个女子,其实并不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情。 无花上一辈子经常被人说面若好女,自己又的确生得斯文俊秀,而此刻听说叶微澜生都有些像中原一点红,他便在心中以己度人的带入了一个生高壮犹如男子的姑娘。 虽然那姑娘可能还很年幼,但是无花还是克制不住的在自己脑海之中勾勒出了一个肌肉壮汉……毕竟在他看来,能抡得动一柄玄铁重剑的,总归不会纤细到哪去。 一直到在街头见到救下了顾惜朝的叶微澜,无花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先入为主的错误。这个藏剑山庄的少庄主生的非但不见丝毫的粗犷,而且比寻常的姑娘都要更加的娇小玲珑一些。 这个时候无花大概也明白,为何当年叶夫人都可以一身女装的坦荡行走江湖,而这个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却在江湖之中被模糊了性别了。 平胸、高马尾、一柄夸张的武器、高到吓人的武力值。几点要素结合起来,想要不招人误会也难。想来这姑娘也是懒得与人解释,所以索性就让众人误会下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花还真的算是一针见血。不过说叽萝平胸什么的,真的是人干事儿? 幸好此刻叶微澜并不知道这位生的道貌岸然的圣僧心中腹诽,否则她也许会一剑把这个所谓的圣僧拍到天际去。 也不怪无花会将叶微澜当做他重生而来最大的变数,毕竟前世楚留香和陆小凤这两个人设相似的人可是没有半点交集。 而今生因为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藏剑山庄少庄主,陆小凤和楚留香却成为了朋友。早在无花前世的时候,他就觉得楚留香的气运实在是有些邪门,以至于到后来的时候,就连无花都觉得老天实在是有些太过偏爱楚留香。 而从无花掌握的这些资料上来看,陆小凤同样也是一个气运邪门的家伙,这两个人凑到了一起去,如果被牵扯到什么案件中,无花还真的想为那幕后黑手点一个蜡。 索性他今生虽然有一些小小谋划,但是到底已经不太想做一些触碰道德底线的事情——无花虽然说自己心中并无神佛,但是能够重来一世,他到底是感激我佛慈悲的。 实话说,无花觉得自己和南宫灵前世悲剧的源头就是他们那个倒霉催的娘,生而不养不说,在他们长大之后又将他们作为满足自己私心的工具,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人这样当娘亲的? 既然对方对他们兄弟二人毫无血脉亲情,无花觉得自己也可以就当做没有这个娘变。 如今经历了前世,无花知道以石观音的野心,并不是他说“不愿”石观音就会放过他们的,所以无花想要掌控一些力量,一来为了自保,二来他前世从人人敬仰的佛门弟子坠入那般泥沼一般的境地,心中也并不是不怨的。 更何况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如果可能,他肯定是要向石观音讨回前世的那一笔债的。 无花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他才不管今生的石观音是不是无辜。 无花这一次说要与苦瓜大师一道宴请陆小凤,他实际上也是想要借此机会结识一下这位在他前生不曾有过的藏剑山庄少庄主。 不过鉴于小黄鸡都是爱财的性格,还有一个“一毛不拔铁公鸡”姬冰雁参与其中,所以无花决定还是要捂紧自己的小马甲,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是他先他们一步取得了青衣楼。 心中这样打定主意,无花面上的笑容越发的平和,整个人远远看去就恍若镀上了一层圣光。 苦瓜大师看着自家师叔一边准备着在斋饭,一边都能在周身泛起一层耀眼的金光,不由更加的感慨。 几日的相处下来,苦瓜大师简直要化身无花的迷弟,如今看无花的时候,他的滤镜不只有八百米厚。 他默默回忆了一下自己这次宴请陆小凤他们的主要原因,想起了那个糟心的挂名弟子金九玲,苦瓜大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决定一定要吸取金九龄的教训,坚决不做一个糟心的晚辈。 时刻将金九龄当做是反面教材,苦瓜大师在心中默默警醒自己,而后望向无花的目光就更加殷切了几分。 无花虽然是重生而来,但是前世跟苦瓜大师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两人至多只是点头之交,再加上辈分尴尬,基本上苦瓜大师是从不往他身前凑的,而如今这位超龄的师侄忽然热切起来,却无端让无花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感受到了苦瓜大师热切的目光,无花微微侧过身去借着切菜的动作不去看他,防止自己的眼睛被闪瞎。 “化身迷弟”苦瓜大师:qaq心里苦 第43章 千金。 第四十三章。千金。 苦瓜大师其实也很苦闷, 因为这一次他宴请别人来吃斋饭并不是出于他的本心,而是出于自己那个倒霉催的外门弟子金九龄的请求。 这一次金九龄之所以求到他的身在少林的师父面前,是因为有一桩案件金九龄觉得十分棘手。 他想通过自己师父的这个关系寻求陆小凤的帮助,之所以这样拐弯抹角, 是因为金九龄知道苦瓜大师和陆小凤的交情很深。 毕竟,如果你坚持不懈地上人家蹭了十几顿饭, 你也会对主人礼让三分的。 金九龄十分重视这个案子,因为他是六扇门的捕快,而六扇门中因为有着诸葛神侯的几个弟子压着, 其他的捕快简直永无出头之日。 金九龄喝酒就要喝最好的酒, 骑马就要骑最好的马, 衣食住行无不都追求奢华的极致, 所以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受得了屈居人下? 如果是之前只有四大名捕在的时候也就罢了,金九龄尚且还能说自己是六扇门中最好的捕快——毕竟无情他们几个算是捕头, 本也不应该和他们这些捕快一起比较的。 可是如今新入门的那个叶微池是怎么回事?刚一入职就破了青衣楼这样的大案子, 生生褫夺了六扇门中其他捕快的光芒, 甚至还受到了天子嘉奖。 金九龄十分迫切地想要破解一桩大案, 在天下人面前出人头地, 和叶微池一争高下。所以这一次他才求到了苦瓜大师面前,请求他师父务必帮他获得陆小凤的帮助。 苦瓜大师是一个不善于拒绝的人,更何况这一次是他自己的徒弟倾心相求, 所以苦瓜大师只能答应了下来,尽管这个请求让苦瓜大师觉得有些为难。 平素苦瓜大师他做斋饭从来只是为了宴请朋友,而当这个宴请夹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的时候, 作为宴会的主人,苦瓜大师本身就会觉得有一些别扭。 就仿佛他原本是兴趣爱好,忽然就变成了一种牟利的手段。而苦瓜大是一个方外之人,也忽然就沾染上了红尘是非。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苦瓜大师非常难受。 可是一方面金九龄以他们的师徒情谊相求,而另一方面,这一桩案子又的确牵连了几个苦主。苦瓜大师慈悲为怀,也希望能尽早破案,所以权衡之下,他终归还是答应了金九龄的这桩请求。 害怕陆小凤提前察觉到他们的意图,苦瓜大师的这个请帖下得十分迂回,他没有直接下给陆小凤本人,而是交给了他的好朋友花满楼。 花满楼其实也是十分通晓人情世故之人,在苦瓜大师特意告诉他“可以带朋友前来”的时候,花满楼就知道苦瓜大师真正想要宴请的人必定是陆小凤。 然而花满楼也并不在意,这些毕竟满江湖之中想要利用他去找陆小凤的人多了,苦瓜大师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如果花满楼连这都要计较,恐怕他也和陆小凤当不成朋友了。 不过苦瓜大师既然说了他能够携带朋友,那花满楼便当真携带了一大群朋友。这算是这位花家七公子小小的“报复”,苦瓜大师素来知道花家七公子君子端方,却没想到这人促狭起来比陆小凤还不逞多让。 无奈到底是自己失礼在前,苦瓜大师也只能任命的将原来准备的斋饭数量翻了不止一倍。毕竟花家七公子还好,陆小凤一向是个饿死鬼投胎的,至于花公子其他的朋友……苦瓜大师只能无奈的表示,他相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本来是极为风雅的苦瓜大师的素斋,这一次他却生生有一种自己在做大锅饭的感觉。并且还要累得他家小师叔和他一道受累,苦瓜大师心中万分过意不去。 无花倒是并不计较这些,他心中对叶微澜的好奇还是压过了在她面前掉马的恐惧,无花决定还是要皮这一下,仗着自己生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就想着能和叶微澜这样的“妙人”结交一下。 叶微澜倒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她从小就不挑食,并不是无肉不欢的性子,只是天生富贵,叶微澜自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身为一只西湖岸边长大的小黄鸡,叶微澜固然不若万花弟子一般喜好风雅,不过却还是想领略一下江湖之中人人称道的佛院禅心。 怀揣着这样一颗森森的向往之心,叶微澜早早的去寻了花满楼,然后眼巴巴的跟着人家往苦瓜大师的禅院而去。 “好奇怪啊七童,我们都住在西湖边儿上,怎么却不是从小就认识?”叶微澜和花满楼坐在花家为他们的七公子特制的马车上,一边往嘴里塞了一颗从西门吹雪那里被投喂的松子糖,一边与花满楼闲聊。 也的确是闲聊了,毕竟花满楼和叶微澜都不是遗憾往事之人,往事不可追思,只能作为闲谈的聊资罢了。 花满楼也在叶微澜殷切的推荐下拿起一颗松子糖放进嘴里,听见叶微澜的话,他微微笑了笑:“我小的时候很是顽皮,是比陆小凤还要人嫌狗厌的性子,若是那个时候遇见你,保不准是要挨揍的。” 叶微澜很难想象花满楼淘气起来是什么样子,毕竟如今他已经成长成江南最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然而叶微澜大概能够窥见花满楼有那样的变化的原因,正是因为可以理解,所以便更加唏嘘。 嘴里的糖忽然就不甜了,叶微澜“咔嚓咔嚓”嚼碎,半晌才说道:“不会的,我有个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朋友,他这人就是蔫儿坏,打小就是一肚子坏水却还在大人面前装乖装可怜,就这样了我还没有在拎得起重剑的时候就把他打死,想来这就很老楚说的一样,因为是亲生的朋友,所以没有法子罢。” 而且……叶微澜没有对花满楼说的是,她的这个从小就长歪了的竹马和他一样,也是从小就双目失明。 花满楼和叶微澜的那个朋友经历相似,但是最终却成长为了人格的两种极端。可是对于叶微澜来说,他们都是她的朋友,所以她待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叶微澜愿意给予花满楼所有她能给予的帮助和关心,同样也会盯着自己的那个朋友,在他打算突破道德底线在黑暗里沉沦的时候,叶微澜就是连踢带踹的打断他的腿,也会把他从那种危险的境遇里拉出来。 朋友之义,君子之交,本当如此。 花满楼听见叶微澜谈论起她幼年之交,不由对她口中那个“和他很像”的人生出了几许好奇。不过还没有等花满楼听叶微澜细说她的那位竹马,他便嗅到了远远传来的檀香。 苦瓜大师禅院里的檀香与寻常寺庙中的略有不同,更加的清淡一些,想来是怕太浓重的檀香味坏了食客的胃口。 一闻到这特殊的檀香味,花满楼便略微停顿了一下,转而对叶微澜笑道:“快到了。” 他所言非虚,不多时候叶微澜就感受到马车微微一阵颠簸,而后花满楼率先走下马车,又为叶微澜挑起了马车帘子。 叶微澜虽然是叶夫人和玉罗刹的心头珍宝,但是却是在藏剑山庄之中和一干糙汉师兄摔摔打打一道长大的,从来都是她主动给师姐师妹们挑帘子,却很少有人像是花满楼这般细心。 叶微澜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敢耽搁,叶微澜三步并做两步的从马车上跳下来,却不曾想发生了一件尴尬的事情。 花家的马车号称是特制,最是平稳结实,甚至能抵挡得住暗器的攻击,但是叶微澜这一跳,却不知怎的就生生将花家那最是结实的马车……压断了一根横梁。 叶微澜身手轻灵,好歹在脚下一空的时候一个旋身之后平稳落地,没有发生摔成狗啃泥的这样更悲惨的事情。但是对于自己居然重到压断人家马车横梁,叶微澜简直一脸羞愤。 不可置信的捏了捏自己被腰带束得不盈一握的腰肢,叶微澜委委屈屈的从腰间解下来一个小荷包,然后一剑一脸壮士断腕的表情将这个小荷包交给了花满楼。 这个荷包里面装着的都是她从万梅山庄里带出来的小零食,发现她喜欢,那个笑起来眼睛都看不见了的胖墩墩的万梅山庄老管家给叶微澜准备了很多,分成了好几个小荷包,荷包还特地做成了与叶微澜那身明黄色藏剑校服配套的样子。 叶微澜吃了一路的零食,虽然有她家钟叔盖棺定论说她都瘦了,可是有一种瘦了叫做“你爷爷奶奶觉得你瘦了”,所以叶微澜是半点不相信钟叔的话的。 如今她压断了花家的马车,叶微澜中午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吃下去了! 哭笑不得的接过叶微澜赛给他的荷包,花满楼失笑:“万梅山庄庄主亲手所制,藏剑山庄少庄主心头挚爱,嗯,用这包松子糖赔偿我家马车,七童实在是赚了。” 叶微澜的脸顿时烧的通红,而她这样尴尬的时候,还听到了不远处一声压制不住的笑声。 世界再见!小黄鸡顿时成了辣子鸡,叶微澜微微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不会再好了。 第44章 妙僧。 第四十四章。妙僧。 无花围观了全程, 就是“藏剑山庄少庄主压断花家七公子的马车,妄图以糖相赔”的全程。 天地良心,无花真的不想笑的。寻常时候他也不会做出嘲笑别人这种失礼的事情,前世他虽然不算个好人, 可是君子人设立久了,无花总不会平白自己崩人设。 除非……他真的忍不住。 之前他就觉得藏剑山庄画风魔幻, 无花却没有想到这位藏剑山庄的少庄主能画风魔幻到这个地步。 叶微澜听见那那一声低低的笑声,虽然那声音很轻,也不含有什么嘲笑的意味, 但是叶微澜却还是精准的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 看见的就是一个周身气质澄澈, 圣洁就如同佛子降临的僧人。 苦瓜大师曾经在川蜀之地修行, 如今在江南的禅院也有浓重的川蜀风格,茂林修竹, 红墙掩映。而就在这红墙竹影之下, 一个一身雪白袈裟的僧人正倚门向叶微澜和花满楼的方向望过来。 他的唇边噙着一抹笑意, 看到叶微澜向他看过来, 他双手合十, 刚要念一句佛号,却冷不防有一道黑影向着他的方向扑了过来。 那黑影的动作十分敏捷,不管不顾的就向着无花的头顶扑来, 而无花的头顶当真算是寸草不生,因此那小小的生物并不能够平稳的落在无花的头上。 它脚下打了个滑,只听“吱吱”一声惨叫, 那小生物便顺着无花的脑袋滚了下去。无花下意识的伸出了宽大的袍袖一接,便看见那个向他直直扑过来的生物居然是一只林间的松鼠。 行吧,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刚压断了车上横梁,这本来是一件让他捡了笑话的事情,可这一会儿现世报居然来的这样的快。无花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还能被一只松鼠扑了脑袋,平白又送给了叶微澜一个笑话。 无花嘴角微微抽搐。他从来没有让遇见过让他觉得这样棘手的人,就像是之前他明明算计了叶微澜,从她手里夺得了青衣楼,可是下一刻便被叶微澜领走了他早就看好的管家。这一会儿他刚笑话了一下叶微澜,转而便被人家捡了个笑话。 这天下之事真是奇斯怪哉,而这叶微澜的运数也实在是太过邪气了一点?无花嘴角微抽,不知为何,原本还想利用藏剑山庄少庄主搞事情的他这会儿却忽然生出了几许敬而远之的心思。 虽然无花生了一身张好皮囊,看起来也算是温和,可是叶微澜总是觉得眼前这个人让他产生了几许脊背发凉的不适感。 不动声色地往花满楼旁边挪了几步,叶微澜便听见花满楼说:“这位便是闻名天下的无花大师吧。” “贫僧愧不敢当。”无花快速的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对花满楼行了一个佛礼。 花满楼亦含笑回礼,众人默契地将方才有些尴尬的事情揭过不提,转而共同往苦瓜大师的禅院之中走去。 叶微澜和花满楼算是来的比较早的,他们到的时候陆小凤还不知道在哪里。 楚留香和姬冰雁他们三人倒是没有慢了叶微澜几步,只待叶微澜走进了苦瓜大师的庭院之中,便一起听到了自己的这些朋友们的声音。 他们一行人等刚刚进了禅院便被苦瓜大师赶去沐浴更衣,这是个吃苦瓜大师的素斋的规矩,这么多年来,苦瓜大师好像只为陆小凤破过例。 不过今天另一个让苦瓜大师破例的人出现了,那个人便是叶微澜。在苦瓜大师的这个禅院之中,为了突出众生平等,并没有为每一个香客单独设置禅房,所以任凭你再是江湖之中风云的人物,到了苦瓜大师这里也难免要彼此坦诚相见。 然而看到叶微澜的那一刻,苦瓜大师便知道这位传说之中俨然是江湖第一剑客的少年人其实是个女子。 苦瓜大师。不知叶微澜为何以男儿的身份行走江湖,但是也知如果叶微澜和众人一同沐浴肯定有诸多不便,因此苦瓜大师十分善解人意,先一步邀请叶微澜进入自己的禅院静坐片刻,这才赶着那群小子前去沐浴。 叶微澜知道这是苦瓜大师的体贴,她对这位老者笑了笑,却并没有过多解释。 天地良心,真不是叶微澜有意男扮女装,只是她总不能逢人便说自己是个姑娘,所以江湖中人有所误会也在所难免。 叶微澜也不知道男人之间居然也这样爱八卦,就在那些人泡在一个池子的功夫,方才她压垮了花七马车的事情就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胡铁花毫不客气地当着叶微澜的面大笑出声,叶微澜一脸黑线。她看了一眼笑得云淡风轻的花家七公子,又看了一眼在一旁低眉垂目的无花。 心中的天平瞬间偏向了花七,叶微澜深深的觉得自己的小伙伴不可能是那种促狭之人。所以既然不能是花七,那这个大嘴之人便只能是无花了。 没想到这和尚生的眉清目秀的,居然还是个长舌妇,叶微澜冷哼一声,心中更添几分对这个和尚的不喜。 藏剑弟子本就是很洒脱的人,他们做事更多的是要尊从自己的心意。全天下的人都说无花很好,可是若是叶微澜不喜欢,她便也不会与之倾心相交。 叶微澜从刚看见无花的那一眼,就觉得这个人有几分不对劲,只是她又说不出来不对劲的地方在哪,所以出于本能的,叶微澜不打算与这个大和尚再有什么交集。 她只是本能的不喜欢无花,而这种不喜欢这个人是好是坏没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强迫一个藏剑弟子做任何事,他们是西子湖畔最潇洒的风,没有人能拘束一缕风。 待到众人带着一身水气出来,已经临近晌午,只是却还没有陆小凤的影子。虽然这一次苦瓜大师的宴会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找到陆小凤让他帮助金九龄查案子,但是好歹宴会是以宴请花满楼的名义举行的,既然花满楼已经到场,并没有理由让一桌人再等下去。 苦瓜大师也知如此,因此他早早开宴,没有半点等陆小凤的意思。 一道一道精美的素斋被搬了上来,虽然并没有半点荤腥,但是却精美异常,并且异香扑鼻。 苦瓜大师亲自给叶微澜夹了一筷子干烧茄子。这是他与无花讨教之后改进的新做法,只因叶微澜是席间最小,所以苦瓜大师少不得要对她多照顾几分。更何况他是清楚对面那几个人的食量的,若是这姑娘慢了一星半点,他还真怕这小姑娘在他这饿肚子。 有了苦瓜大师的特意照顾,叶微澜这一顿饭吃的很好,只是她没有告诉苦瓜大师的是,对面那几个男人加起来恐怕都未必能有她能吃。 毕竟作为一只西湖出产的小黄鸡,她单单是武器就有六十多斤,想要舞得动这样重的武器,不好好吃饭可是不行。 叶微澜用餐时的动作十分优雅,不过却速度不慢,眨眼的功夫,她已经消灭了两三碗米饭。无花的目光不可置信地挪到了叶微澜纤细的腰上,似乎隐约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小姑娘能把花家的马车压塌。 当然,真正花家马车为何断了的原因无花心知肚明,也知其实与叶微澜无关。 不多时候,真正害得花马车坏了的那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袍,手上的扇子是古物,价格很是不菲,竟是比花满楼的那一柄还要名贵许多。 花满楼家底殷实,又很喜好折扇,可是却也没有像这人那般奢侈。叶微澜虽然并不好收藏折扇,但是西湖藏剑到底有许多关乎金银玉石的生意,叶微澜纵然不喜,眼力却不能差了。 她乍一见眼前这男子手上的扇子便不觉有些皱了皱眉,等到这个男子走进屋来,叶微澜便听苦瓜大师介绍说此人是他的俗家弟子,名为金九龄,是六扇门中的一个捕快。 今天花满楼的马车的横梁的确是金九龄暗中使人弄断的,他本就是想让陆小凤帮他查案,可是心中又没有把握一定能让陆小凤答应他的请求,所以他就想了这样的昏招。 金九龄想着苦瓜大师的禅院偏僻,陆小凤定然是要坐花满楼的马车回去的,若是花满楼的马车坏了,他们二人少不得要在苦瓜大师的这里停留一两日,而这一两日就是他说服陆小凤的契机。 只是金九龄却没有想到这一次和花满楼同往的并不是陆小凤,而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叶微澜。而那个本应该在他们登上马车时才会断裂的横梁也因为叶微澜手中的那一柄重剑而早早断裂开来。 金九龄进门的时候显然是看见了花满楼马车的惨状,以为自己的计划顺利,因此他不由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笑脸。 看着他这般自鸣得意,无花浅浅笑了起来。 他很想知道,若是那藏剑山庄少庄主知道惹得自己如此丢脸的罪魁祸首正是这位六扇门的捕头,那金九龄的下场又会是何如? 第45章 随云。 第四十五章。随云。 其实像是金九龄这种程度上的捕快, 是根本没有什么资格和叶微澜直接接触的。毕竟在整个六扇门之中能够和藏剑山庄谈及交情的,也就只有诸葛神侯和他的几个亲传弟子而已。 但是六扇门和藏剑山庄素来交好,所以听说对方是六扇门中人的时候,叶微澜多少还对金九龄保持了几分客气, 看到金九龄走进屋来,叶微澜对他点了点头。 金九龄的目光落在了叶微澜的身上, 他知道这位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不过显然叶微澜并不是今天金九龄找的人。然而叶微澜都出现在了这里,金九龄对陆小凤会答应帮他破案之事又多了几份信心。 毕竟他知道这位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初出江湖, 对许多凶案奇案都颇感兴趣, 之前陆小凤之所以能够答应上官飞燕帮助他调查大金鹏王朝的旧事, 也与这位藏剑山庄的少庄主的好奇心脱不开干系。 知道了这一点, 金九龄望向叶微澜的目光中不由带上了几份热切。 这热切让叶微澜生生的打了一个哆嗦,如果说方才无花只是让叶微澜觉得有几分难受, 那眼前的金九龄显然就已经到了让她第一眼见就是心生厌恶的地步了。 叶夫人在此或许会斥责叶微澜以貌取人, 但是经历了江湖中的这些事, 叶微澜自己的第六感莫名其妙的很有信心。 她也并非傻子, 叶微澜知道苦瓜大师宴请花满楼之事本来就有一些猫腻, 而通过接触,叶微澜了解苦瓜大师也并非是大奸大恶之人,所以多半只是为人利用。 那么真正利用苦瓜大师的人, 便定然是幕后之人无疑了。 叶微澜眯了眯眼睛,重新审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就扇门捕快。 这个时候叶微澜忽然想起她带小顾回家的时候钟叔曾经提到过,之所以小顾会在那楼中被两个女子为难, 就是因为那两个女子收了一个人的扇子,而那个人送给她们扇子实际上都是仿制品。那两个女子没有见识,偏偏将之视若珍宝,并且互相攀比,最终连累了顾惜朝。 如果叶微澜没有记错的话,那个送人假扇子的男子恐怕就是姓金,并且是个捕快,而眼前这位恰恰与他们之前掌握的那个人特征相符。 看着他手中的那把名贵的扇子,叶微澜肯定这个人并非是不识货之人,既然识货却又以两名假扇子去欺骗青楼女子,那这个人的品行也的确堪忧。 什么时候六扇门的门槛这样低了?叶微澜不由得在心中吐槽一句,对于这种欺骗女子的人她本就是不齿,更何况因为这人欺骗那两个青楼女子之故,使得小顾一个几岁的孩子都生生的被人推下了楼去。 很难想象当初若是没有叶微澜下面接他一把,这孩子将会遭到怎样的恶运。 心中在金九龄的身上画了个大大的“x”,叶微澜越看这个人越觉得无比虚伪。而这个时候,随着金九龄和苦瓜大师的一唱一和,叶微澜大约知道了他们为什么要如此煞费苦心的过来寻找陆小凤。 原来是在这些日子里,江湖之中出了一个大盗,不仅劫走了八十万的镖银,而且还洗劫了一个做王府的库房。六扇门捕头差不多倾巢而出,只为了调查此事。 并且,这个人每犯下一件案子都要绣出十几个瞎子。 一听到瞎子这个词,叶微澜不由的望向了花满楼,果然便见花满楼面色凝重。 虽然知道他们寻找花满楼是为了找到陆小凤,但是这件事情毕竟牵连到了目盲之人,而花满楼本身又深受其害。金九龄此番特地请苦瓜大师邀请花满楼,叶微澜只觉得他所作所为有几分诛心之意。 叶微澜并不想看金九龄在那边惺惺作态,她的目光落在了花满楼身上,而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花满楼知道这是他的朋友在关心他,他只是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而这时便听见金九龄说道:“花公子也是双目失明的人,想来定然知道这变成了瞎子的痛苦。” 定定的望着花满楼,金九龄知道花满楼一定会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然而还没有等花满楼出声,便听见叶微澜冷笑道:“你要找能够理解这些瞎子痛苦的人,为何不去找原随云?” 说起这位原随云,便是如今无争山庄的少庄主,也是叶微澜的青梅竹马。 原随云少时双目失明,曾经有一段时间在藏剑山庄学剑,他也是那个时候和叶微澜认识的。虽然他只是藏剑山庄之中不记门名的外门弟子,但是原随云这些年来一直恪守弟子礼仪,逢年过节都要过来看望叶微澜和叶夫人。 叶微澜和原随云两个人从小到大难免彼此坑害,可是却当真有几分青梅竹马之谊,如今叶微澜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那位青梅竹马和花七个性截然不同。 金九龄这般,如果他说话的对象是花七,那花满楼只会对这些受苦之人心生怜悯,可是为什么要利用他的伤痛而让他去怜悯旁人?金九龄此番作为实在太过下作了一些,所以叶微澜忍不住呛了他一句。 因为她知道所有在原随云面前说“可惜你是个瞎子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原随云这人看起来是清风朗月的谦谦公子,但事实上心比谁都狠。 像是金九龄这般下作之人就理应交由原随云去对付,遇见花七才是他的福气,等他遭受过原随云的社会主义毒打,看他还敢不敢像今日这样大放厥词。 叶微澜心中不愤,语气略带了几分生硬与骄矜,但是因为她出身藏剑山庄,所以没有人觉得她这般言语有什么不对。 毕竟谁都知道,藏剑山庄的弟子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而叶微澜作为藏剑山庄的少庄主,自身的武功又强到了那个份上,比旁人盛气凌人几分也是理所应当。 被她这样不软不硬地怼了回来,金九龄只觉得自己有失颜面,然而他终归也不敢多说些什么。毕竟虽然他是六扇门的捕快,但是和藏剑山庄少庄主相比,他的身份地位的确不值一提。 花满楼倒是听到了叶微澜的话,这个时候他才豁然明白,原来叶微澜之前对他说的那一位和她一起长大的朋友就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原随云。 虽然他并不了解原随云这个人,但是也知这是一位翩翩公子。然而听叶微澜的只言片语,恐怕这位的个性和传闻之中大相径庭,花满楼知道人有两面性,江湖传闻也并不可信,所以他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为自己的朋友这般维护自己而感到熨帖。 原本花满楼是一个不喜徒增尴尬的人,但是这一刻,他却也并不想去替金九龄打什么圆场,微微的笑了笑,花满楼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就连一向习惯做和事佬的花满楼都不再讲话,气氛一时之间就尴尬了起来。然而就在这样尴尬的时候,忽然听到窗外一声极大的声响,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黑影从窗户中直接窜到了屋内。 他伸手就向桌子屋内抓去,似乎要抓什么东西。而这个黑影的目标不是旁的,正是桌上那一桌已经被吃的差不多的素斋。 这个人也不挑剔,抓到了什么就直接往口中塞去。 什么人能这样无礼,竟直接闯入了苦瓜大师的禅院?众人纷纷皱了皱眉。 不过却是花满楼最先认出了男人,花满楼皱起了鼻子,语气之中尽是调侃之色,他对男人说道:“陆小凤,你平时也没有太香,可是今日怎么臭得像一条在烂泥里泡了三十天的死狗?” 叶微澜简直没有见过花满楼这样促狭的样子,听到这个形容词,她不由得为之喷饭。暗暗给花满楼竖起来了一个大拇指,叶微澜只觉得再没有比这贴切的形容词了。 陆小凤听到了花满楼的调侃,顿时苦了一张脸。他吸了吸鼻子,却还是大口大口地吞咽桌上的饭菜。 过了好半晌才对花满楼等人说道:“还不是因为老楚。”说着,还很是哀怨的看了楚留香一眼。 这个说法倒是有些稀奇了,就连一旁的苦瓜大师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原来他们在江南分别之后,陆小凤和楚留香这两个人简直作出了花来。他们两个人本就人设有几分相似,这一会儿碰到了一起就颇有几分较劲的意味。 而两个人较劲的内容便是喝酒,这两个人约好了拼酒,谁拼输了便在那烂泥里滚一圈儿。 两个长得人模人样的翩翩公子,最后却扑通扑通地跳下泥潭,那场景简直引人发笑,偏偏这两人还拼出了几分血性来,颇有几分“谁先服软谁就怂”的意味。 于是最终就导致这两人生生的在泥潭里被泡了大半月,陆小凤直到今天才醒酒,险些误了宴。 还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两个加起来都快年过半百的人,居然干出了这样的事,叶微澜简直觉得她快要忍住脸上的笑意。 就连金九龄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开始怀疑自己选定的这个“帮手”到底靠谱不靠谱? 第46章 久思。 第四十六章。久思。 最终, 一个绣了一朵黑色牡丹的红帕子被送到了陆小凤手上。 陆小凤拎着这一张帕子仔细端详,似乎是想要用眼神将这个帕子上的每一根丝线都细细地剖析一遍。而楚留香也是对那些奇案十分感兴趣的人,于是两人凑凑在了一处,开始商讨起了案情, 全然没有之前斗酒的那股较劲之意。 叶微澜在一旁看着这两人亲亲热热的凑在一起,心里不由嘀咕。按照她的脾气, 如果有人将她按在泥潭里半个月,她恐怕早就跟这人翻脸了,没有想到陆小凤和楚留香居然还能因此投了脾气秉性, 成为了好的朋友。 金九龄在一旁默默的听着, 在他们谈论不时的插上一两句。虽然他插言的地方无关痛痒, 但是叶微澜总是觉得他这个人似乎有意想将陆小凤和楚留香向某个方向指引。 只是断案之事并不是叶微澜的特长, 所以她没有直接插嘴,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最终陆小凤决定要去拜访一位故人, 问一下关于这个绣着黑牡丹的红手帕的相关事宜。 叶微澜这个时候才悠悠起身, 她来到了陆小凤面前将那帕子拿了起来左右翻看了两下, 而后问陆小凤道:“你所说的那位故人可是擅长针线?” 叶微澜虽然不懂查案, 但是大约能够猜得出陆小凤的思路。陆小凤的朋友这样多, 而如今整个案件扑朔迷离,唯一的线索只剩下这两方被丢在案发现场的红手帕。 陆小凤纵然再是个天才,却也只能从眼下入手, 所以毫无疑问,他肯定是要根据这手帕寻根溯源。 对于叶微澜来说,她也赞同陆小凤去查一查这手帕的想法, 却并不赞同陆小凤天南海北的去求他的朋友。 毕竟这件事情牵连甚广,若是将无端之人牵扯进来,保不齐那人要因为告诉了陆小凤什么事情而引来杀身之祸。 如果按照之前金九龄的说法,那个绣花大盗武功高强、手段狠辣、并且行踪鬼魅,保不齐他就要先陆小凤一步对他好不容易查出来的线索毁尸灭迹。 而陆小凤再厉害也终归只是一个人而已,若是再牵连旁人,陆小凤难免要分身乏术。 听到了叶微澜的问话,陆小凤微微一怔,不过转而却将自己的打算对叶微澜和盘托出。 毕竟叶微澜是他的朋友,他也没有什么必要的对叶微澜隐瞒。 半是苦笑半是调侃的陆小凤对叶微澜说起了江湖之中“四大母老虎”的故事,而他这一次要去寻的那个人,也就是这四个母老虎之中的一只。 通过陆小凤这种似是而非的叙述,叶微澜大概知道他要去找的是神针山庄的薛夫人。 这位薛夫人叶微澜其实也很是熟悉,藏剑山庄和神针山庄同居江南,叶夫人与薛夫人同为一庄之主。两人虽然面上不显,但是私底下都还有些交情,就连叶微澜身上也总是要带上一两件薛夫人亲手所做的物件。 如今听陆小凤说他要去寻神针薛夫人,叶微澜心中大概有了计较,薛夫人和叶夫人不同,她虽然也会一些武功,但是却主攻针线。薛夫人是真正的退隐江湖,本就不应该再牵扯到这些江湖事之中。 所以听到了陆小凤的打算,叶微澜摇了摇头。 小伙伴儿脸上是满满的不赞成,陆小凤微微一顿,有些困惑的望向叶微澜。 叶微澜看了一眼屋内的苦瓜大师和金九龄并没有对陆小凤多解释些什么,只是对他说道:“如果你要找人去辨别这些针线,为什么不去找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 听到这个名字,陆小凤简直要惊掉了下巴。他诧异地望向了叶微澜,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叶微澜吃错了药,还是他耳朵出了毛病。 却见叶微澜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香囊,便是方才她意欲陪给花满楼的那一个。 那香囊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花纹,虽然是佛家的常见万字纹,绣在香囊上也多半是祈福吉祥的意思,可是这样简单的纹饰却还是让人看出了针脚的精致,显见那个制作香囊的人绣法极为高超,手眼也十分稳健。 叶微澜用手指摸了摸上面的花纹,将之在陆小凤面前晃了一下,她把这花纹正面翻了过来,指了指,然后说道:“这是我绣的。” 陆小凤抬眼看去,只见那针脚细腻,并且异常的整齐。以陆小凤的眼力,他大约知道绣这香囊的时候这姑娘根本就不是怀揣着做女工的心思,而是将内力嵌入其中,用来精细掌控自己的内力。 他见过许多种江湖中人锤炼自己内力的方式,不过像是叶微澜这种陆小凤还是觉得有几分稀奇。 然而让他更稀奇的事情还在后面,随即叶微澜将这香囊翻转过来,展现出了与方才分毫不差的另一面。 手指轻轻划过上面的纹路针脚,叶微澜平静地抛下了一个惊雷:“这是西门吹雪绣的。” 陆小凤:目瞪狗呆.jpg 说起来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其实并不擅长女工,毕竟藏剑山庄中并不缺少绣娘,从小到大也没有什么需要她亲自动手的地方,而叶夫人本身便不善此道,教导女儿的时候也更不会特意教导。 更何况叶微澜小小年纪能够有如此高的内力与功夫,靠的是她日日不断地练习,每日叶微澜练剑的时候异常尽力,回到房中的时候大多累得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这样的情况下,她又哪有那种闲情逸致去学习小姑娘的绣功? 然而这一次她到了万梅山庄的时候,在和西门吹雪短暂的交流之后,她便发现自己对内力的掌控多半大而化之,这和她使一柄重剑脱不开关系。 虽然如今姑且看不出她这种大而化之的内力的弊端,但是天长日久,若是要追寻剑道的极致,叶微澜的短处便会暴露的越发明显。 西门吹雪到底比叶微澜年长了几岁,他比叶微澜看得更清,所以他劝叶微澜学习一下如何能够更细致的掌控自己的内力,并且这位万梅山庄的庄主也毫不藏私,直接分享给了叶微澜自己平素精炼内力的方法——那便是绣花。 小小一枚绣花针,若要将内力凝练其上,并且还要融会贯通,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虽然说绣花是女孩子的事情,但是西门吹雪为了追寻剑道,是可以付出常人不能付出的东西的,所以他在自己年龄稍小的时候就开始用此法练习,如今已经过了十多年,差不多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非但如此,西门吹雪此人一贯务求甚解,既然要做,便必然要做到极致。他不仅研究针法,并且还研究各种丝绸与丝线。 看见西门吹雪练习用的绣帕,叶微澜曾经十分感慨地说过,如果他的这些绣品流出去,定然不输神针薛夫人。 对于叶微澜的这种夸奖,西门吹雪不知可否,不过却在叶微澜在万梅山庄之中借住的几日,每日都拉着叶微澜绣上一个时辰。 最开始的时候,叶微澜笨手笨脚,时常会刺到自己的手指,要不然就是因为拿针过于用力而捏断手中的绣花针。 不过等到她离开的时候,已经能够有模有样的仿照西门吹雪的绣品绣的八九不离十了。 比如她如今腰间的这个香囊,正是万梅山庄的老管家看到了他们两个人练习的成果之后让人缝到一起的。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却没有想到西门吹雪还有这样的技能。作为一个不用剑的人,陆小凤深深地觉得自己受到了西门吹雪的歧视和区别待遇。 不过和硬着头皮冒着会遇见薛冰的风险去找薛夫人相比,去寻西门吹雪显然是一个对陆小凤来说更容易的选择。于是他也不再多言,转而在第二日便快马加鞭的赶往了万梅山庄。 与陆小凤同去的,自然还有叶微澜一行人。 西门吹雪似乎一早就知道陆小凤要来,而陆小凤也并不奇怪西门吹雪知道他要来。 两个人没有过多的寒暄,前来开门的万梅山庄老管家让开了一步,让陆小凤等人进来。不过在到了金九龄要进来的时候,这个笑眯眯的老管家却坚定地将他拦在了外面。 如果说叶微澜对金九龄见面便觉得不喜,却还尚且能够顾及和六扇门的交情给金九龄几分薄面,那西门吹雪便是活生生的打脸了。 他这个人有非常分明的爱憎,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所以哪怕金九龄是拿出六扇门的名头来的,可是却还是没有资格能够进入万梅山庄。 金九龄差点咬碎了自己的一口银牙,可是想起了西门吹雪那一柄寒光粼粼的长剑,他到底不敢都说些什么,只能看着陆小凤一行人进入了万梅山庄之中。 叶微澜是来过万梅山庄的,她知道里面是有怎样浓烈的杀气和剑气,有些担心花满楼不喜,叶微澜特地落后了几步,走到了花满楼身边。 感受到这个渐渐和自己走成了一个横排的人的温度,花满楼微微一笑,进入万梅山庄之中的脚步却意外的没有停顿。 第47章 入局。 第四十七章。入局。 世间有一种说法, 叫“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结识叶微澜之后又经历了大金鹏王朝的种种阴谋,花满楼的心境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这变化十分轻微,就连陆小凤也没有察觉, 可是花满楼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有一些观念已经开始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 他曾经觉得生命都是美好的,所以无论是恶人还是善人, 他们的生命总是值得去呵护的。然而认识了叶微澜之后,花满楼却开始有一种另外的思考。 花满楼开始考虑另一种可能——如果他的一时心软放纵了一位十恶不赦的恶人,而这个人导致了其他人的死亡, 那么当年的心慈手软的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正确的么? 这个问题似乎没有人能给花满楼答案, 也并不能够阻止花满楼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挽救任何一条生命, 但是他却似乎理解了那些以杀止杀的人, 比如西门吹雪。 并不知道花满楼心中想了这么多,西门吹雪在家练剑, 然后他听到自己的老管家对他说他的小伙伴们又成群结队的找他。 西门吹雪心中默默的涌起了一排的省略号, 转而却气定神闲地等待着他们上门。 实话讲, 比起陆小凤, 西门吹雪更期待叶微澜。毕竟上一次他跟叶微澜一起探讨剑道之后, 他也的确有所领悟。 西门吹雪和陆小凤一起玩的时候总有一种“猪队友带不动”的感觉,可是跟叶微澜一起的时候,却没有这种沉重的心理负担。 哪怕是西门吹雪, 他也并不是喜欢自找麻烦的人,所以比起陆小凤,西门吹雪当然更欣赏叶微澜。 然而陆小凤是不会承认他意识到自家小伙伴儿存在这种“只闻新人笑, 哪见旧人哭”的心理变化的。一旦西门吹雪对他显露出嫌弃的目光,他就一律回给西门吹雪一个幽怨的眼神。 那恍如深闺怨妇一样的眼神,让西门吹雪一阵恶寒,能做的也只是默默的在离陆小凤远一点、再远一点。 有些人看着浓眉大眼,其实心里是非常苦的,陆小凤嗷嗷大哭。 因为西门吹雪将金九龄拒之门外了,众人说起话来也就没有什么顾忌。 陆小凤直接将那一方手帕递给了西门吹雪。只是他死死地埋下头去,不肯让西门吹雪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陆小凤:如果让西门发现我在笑他,我可能会死。 西门吹雪无语的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一方手帕,默默地抿起了唇。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剑,目光却不善的落在陆小凤的四条眉毛上。 上一次叶微澜收刮走了陆小凤的一条美眉毛和一条胡子,这一次既然陆小凤这样作死,那么他就…… 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陆小凤只觉得自己皮肤一凉,一股不好的念头蔓延到了全身,他迅速抬手,果然摸到了自己光滑的皮肤。 心里面哭成了二百斤的狗子,陆小凤看向带坏了西门的叶微澜的目光非常幽怨。 感受到了陆小凤的死亡射线,叶微澜抬眼看了一眼如今他的尊容,只见陆小凤左边的眉毛和右边的胡子被西门吹雪一剑剃个干净,此时的容貌何止能用搞笑来形容。 叶微澜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陆小凤冷哼一声,转而背着众人转过身去。当他在转过来的时候,众人便见到他画了一根精致的假眉毛,而另一半的胡子则由他自己索性刮了可干净。 ——动作简直熟练的让人心疼。 看见陆小凤这一连串的操作,众人再也忍不住的喷笑出声,而西门吹雪也诡异地弯了弯唇角,不过却按照他和陆小凤的约定,抬手摸上了桌上的丝帕。 半晌,西门吹雪对陆小凤摇了摇头。 这样的动作让陆小凤心头一紧,他急忙追问道:“西门,难道你也看不出这是谁家的线和布吗?” 西门吹雪:“没有必要。” 叶微澜想了一下才恍然明白,她拿起了桌上的手帕看了看,而后对陆小凤解释道:“不是西门分辨不出,而是分辨出来也没有什么用。像是这样的布料,一个布庄一天不知道要卖出去多少,而这丝线也很寻常。” 陆小凤不死心的说:“那我们何妨不去查一查有什么人买了这红丝绸缎和黑丝线?” 叶微澜叹了一口气,又对陆小凤说道:“你又怎么知道他只买了红丝缎和黑丝线,难道这个绣花大盗要作案之前还有明目张胆的购买这些东西引起你的怀疑吗?” 陆小凤张了张嘴,却不得不承认叶微澜说的话很有道理。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认可了叶微澜的说法,转而他却说出了四个字:“女人,鞋面。” 这一次陆小凤听懂了西门吹雪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这手帕是一个女子绣的,并且用来做鞋面的。 可是陆小凤听金九龄这一路的描述,分明作案者是一个男人。 因为如此,案子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 陆小凤深深的皱起了眉,他又开始跟楚留香商量起了案情,毕竟在这种时候,两个人一起想解决的办法总比一个人想要好。 叶微澜却是气定神闲地坐在了西门吹雪的旁边。西门吹雪并不是一个聒噪的人,但是他还是愿意偶尔和叶微澜交谈一两句,了解一下彼此这段时间的生活经历。 和陆小凤和楚留香那边的形势严峻相比,西门吹雪和叶微澜这一边简直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 看着陆小凤和楚留香俨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花满楼忽然微笑了起来。 他听着陆小凤提出了种种设想,然后又一条一条被楚留香否定。而楚留香也提出了种种可能,却一条一条被陆小凤反驳。两人似乎陷入了什么僵局,最终只能相对无言。 等到楚留香和陆小凤都不再说话,花满楼才展开折扇,冲着叶微澜微笑道:“小叶,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花满楼知道叶微澜并不是那种没有轻重缓急的人。既然此刻叶微澜如此气定神闲的闲聊,定然是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而叶微澜带众人来到万梅山庄,也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叶微澜之所以会这么做,就定然是有她这么做的意义,花满楼相信叶微澜,所以在事情陷入了僵局的时候,花满楼就想听听叶微澜的意见。 忽然被点了名,叶微澜也只是笑了起来。她站起身来,起身的时候身后背着的轻重双剑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叶微澜在万梅山庄的会客厅门口站定,目光悠悠地望向了门外,随后才对众人说道:“你们别忘了,有一个人可没有进到这里来。” 陆小凤浑身一震,有些差异的望向西门吹雪,而西门吹雪只是抿了一下自己杯中的清水,并无过多言语。 西门吹雪平素虽然也是傲慢,但是大体上不会失礼到对一个自己朋友带来的陌生人都不假辞色,而一会儿他特地命人将金九龄拦在门外,实在有一些不正常。 西门吹雪表现的太过自然,以至于就连陆小凤都没有意识到西门吹雪这样做其实别有深意。 叶微澜摸摸下巴,继续说道:“我听我堂兄说六扇门近日有人有异动,而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和金九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叶微澜口中的堂兄自然指的是叶微池,叶微池在扇门之中身份有些特殊,他是六五神侯关门弟子,上面的四个师兄都是圣上亲封的四大名捕。而他本身在江湖之中虽然并没有威名赫赫,却也并非是无名之辈。 若是有心之人探查一番,还是可以知道叶微池曾经出生杀手组织并且小有名气的,这样的一个人本来会处处受人排挤,可是偏生叶微池的背后还站着藏剑叶家。 叶微池的背景如此错综复杂,使得六扇门中人对他的态度十分分明——要么和他极为亲近,要么对他敬而远之。 这样简单的人际关系反倒更让叶微池觉得舒服。而他平时并不喜张扬,有什么任务神侯府交给他,他就认真去做。而没有任务的时候,他总是沉默的抱着剑坐在一旁。 也正是因为这样,让叶微池在六扇门之中的存在感渐渐降低。而存在的感降低有的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他开始能够探听到很多旁人探听不到的消息。 这一次发现六扇门中有人有所异动,叶微池第一时间告诉了诸葛神候,诸葛神侯思考了一下,发现那些人的目标似乎是陆小凤,而陆小凤又与藏剑山庄中的少庄主交往甚密,于是他便特意让叶微池提醒一下叶微澜,让她万事小心,不要中了什么人的圈套。 听到诸葛神侯的这个吩咐,叶微池明显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看着自己小徒弟写在脸上的“妹控”,诸葛神侯不由失笑。 他就知道他这个小徒弟并不是什么爱惹麻烦之人,这一番特地禀告,定然是因为事情牵扯到了他在乎之人。 而不用想便知道,叶微池最在乎的定然是叶微澜了。 有了叶微池的提醒,叶微澜很快就察觉出了金九龄的不对,所以才在他们到达万梅山庄之前,叶微澜先行一步和西门吹雪取得了联系。 西门吹雪和叶微澜合力给金九龄下了个套,就看他会不会往里钻了。 第48章 狂生。 第四十八章。狂生。 金九龄没有进得去万梅山庄, 自然也不能在外面苦苦等候,虽然心情郁闷,但是他终于还是转身离去。 因为金九龄知道,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之前按照金九龄的计划, 陆小凤应该是去找那位神针山庄的薛夫人才是。而神针山庄距离江南毕竟有些距离,在陆小凤出发之前, 金九龄便会命人去放火烧了那两间他买丝线和绸缎的店铺。 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硬拉着他来到了万梅山庄,这变故的确让金九龄猝不及防,更何况他如今也不能确定陆小凤到底会不会按照原来的计划去京城的那两家铺子查看了。 西门吹雪的行事实在无法揣测, 金九龄只觉得这件事横生出了许多变数。 若是陆小凤不去京城, 那他要是有所动作岂不是自己露出马脚?眉头直跳, 金九龄到底竟有些犹豫, 不知道按照自己原来的计划行事。 更何况金九龄这一次设计陆小凤去找薛夫人,实际上更是为了让薛冰有机会可以缠住他。 一旦薛冰和陆小凤同行, 金九龄总会有许多种办法可以利用薛冰扰乱陆小凤的视线。如此能拖住陆小凤的查案脚步不说, 最后还能让陆小凤因为薛冰与他那个提前看好的“替罪羊”结仇。 而如今如果他敢将薛冰的戏份硬套到西门吹雪身上……金九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总觉得一股凉意, 顺着脊梁直穿天灵盖。 并不想试一试到底是自己的身法快, 还是西门吹雪的剑快, 金九龄有些懊恼地揉了揉胀痛的眉心,觉得这件事情可能还需要从长计议。 金九龄一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个预感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是金九龄又是个很自负的人,所以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因为对自己计划的自信而让人去了京城的那两间铺子。 只是金九龄没有想到的是, 等他的人到达那两间铺子的时候,却正巧与另一队人马遇上。 这些人身上穿着白色宽大的衣袍,身后背着一柄圆月弯刀,他们出手狠辣,不过神色却并不见狰狞。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金九龄就为此折损了不少手下,然而他们就连问一下对方到底是何方人士都做不到。 这些深目高鼻的男子根本就听不懂中原话,也不和金九龄派出去的人多做纠缠,他们似乎只秉承着一个原则,那便是“敌不动,我不动”。 只要金九龄的手下不轻举妄动,这些异族人就不会攻击他们。白袍人未曾在江湖中走动,至少金九龄的手下看不出他们到底是何门派,而他们的武功路数也和中原迥然不同,不要说是一群金九龄手底下的杂鱼了,就是老江湖恐怕也看不出来他们这些人到底是何身份。 终于,在折损了大半人马之后,金九龄的手下们选择慌忙撤走。 弯刀上还沾着鲜血,身着一身宽大白袍的男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他回头确认了一下自己同伴的情况,而后几个人默契的身形弥散,就这样消失在了昏暗的夜色之中。 自从被他们教主派过来保护少主,追寻西方魔教的教徒们就只觉得自己才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毕竟他们少主的轻重双剑挥舞起来可是很吓人的。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用武之地,这群生长的大漠的汉子们当然不能放过这个练手的机会,分分钟成了一群撒欢儿“疯喵”。 金九龄的手下并不认得西方魔教的人,可是西方魔教的人却一早就摸透了金九龄手下的路数。 之所以有那么一番打斗,除却叶微澜让他们保护无辜百姓,更是要证明的这些人的确是金九龄派过来的。 而结果不出叶微澜所料,金九龄手果然去让人对京城的那两间铺子灭口。有了叶微澜手下喵哥的回禀,陆小凤楚留香等人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个所谓的“绣花大盗”就是金九龄在贼喊捉贼了。 陆小凤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任何一个被当了傻子耍的人脸色都不会好看。 陆小凤并没有将金九龄当做自己的朋友,但是同是江湖之中行走的人,陆小凤有的时候也是会和金九龄喝上两杯。到底是被一个熟识的人坑骗,陆小凤心里总不会好受。 西方魔教的人的调查结果摆在她的面前,叶微澜轻“啧”一声而后说道:“看来这六扇门也并非是铁板一块。” 金九龄作为一个小小的捕快,居然能够策反那么多六扇门中的人为他做事,便由此可见六扇门中其实人心不齐、诸人各有谋划。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党派之争也是在所难免。”听见了叶微澜的感慨,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用叶微澜曾经说过的话安慰她。 其实叶微澜并不需要安慰,如今这些时日,她大概也知道了江湖的本质,这个时候叶微澜才明白,其实真正奇怪的并不是江湖人,而是他们叶家。 藏剑叶家拥有这样偌大的家业,族人却鲜少有所纷争,其实在江湖中,像他们家这样的反倒是异类。 心中为自己家中的境况而感觉到一丝庆幸,叶微澜并没有放任自己沉迷于这种感慨的情绪之中,她摸了摸下巴,转而征求了陆小凤的意见:“既然金九龄这般贼喊捉贼,便定然是找好了替罪羔羊,不如我们将计就计,看看他要找何人替罪?” 叶微澜之所以征求陆小凤的意见,是因为金九龄这次原先是冲着陆小凤来的,要怎么处理本就应该让陆小凤拿个主意。而叶微澜心知肚明,金九龄找的那个替罪之人定然不可能全然无辜,否则的话他这番谋划也太破绽百出了些。 真话不说全,假话留一半,这就是江湖人的说话艺术。 对于叶微澜的看法陆小凤也表示了赞同,毕竟如今他们虽然已经猜出了绣花大盗便是金九龄,但是到底没有证据。 如果要在江湖中人面前之人金九龄,便定然要有确凿的证据,否则难堵天下悠悠之口。既然这样,他们还不如将计就计,看看之后金九龄露出何种破绽。 西门吹雪已经说了,这一方素帕实际上是一双鞋面,一个红色的绣着牡丹的鞋面,这就是金九龄留给他们的线索了。 在江湖中穿红鞋子的女人不多,而武功高强的又穿红鞋子的女人更是少之又少了,范围已经缩小到这个地步,陆小凤和楚留香都是有见识的江湖人,他们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只是这个人…… 看了一眼叶微澜,陆小凤小心翼翼地说道:“在这江湖之□□夫好又穿红鞋子的女人还当真有一个,说起来这个人应该跟藏剑也有所渊源。你们藏剑在杭州西子湖畔,而盛唐之时有另一门派与你们比邻,那便是公孙创下的七秀坊,我能想到的那个女人……正是公孙大娘的后人。” 陆小凤的话音刚落,便见叶微澜的神色凝重了几分,不过她的凝重似乎只是一闪而过。叶微澜很快面色如常的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按金九龄的期望去寻这位公孙大娘吧。” 只是如今到底天色已晚,万梅山庄的老管家又是一位和钟叔一般周到的管事,既然今日来的都是他们庄主的朋友,那便断然没有让他们庄主的朋友还留宿在外的道理。 这位老管家有条不紊的安排了下去,一面为众人各自安排住房,而另一面又派人去监视金九龄的所作所为,务必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掌控在自己的眼线之中。 如今他们在万梅山庄的地界,万梅山庄想要监视个别人的行动还是能够做到的。 叶微澜被特意安排在了西门吹雪旁边的院子里,对此叶微澜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她在家的时候虽然也是自己独门独院,但是周围也是住了一圈儿师兄弟的。 他们这一路而来舟车劳顿,叶微澜本来早早睡下,可是不知为何她却有几分辗转难眠。 藏剑虽然叫到门下弟子向往自由、随心所欲,可是一般规矩礼仪却是极为严格,因此哪怕叶微澜毫无睡意,可是却也端端正正的躺在床上,绝不会翻来滚去。 明月的清辉洒满了她的房间,正在这时,叶微澜却听见了一阵清幽的琴音。那琴音清灵灵的坠在地上,带着与世隔绝的凄清与孤傲。固然悦耳动听,但是在这样的长夜里听来却会让人感觉到有一丝寂寞。 叶微澜听了一阵,转而还是披衣而起。这一夜她没有带重剑出门,而是只带了一柄轻剑。毕竟这是在万梅山庄,这个世间如果外万梅山庄都不算安全,那么恐怕也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了。 寻着声音走到了一间并不陌生的院落,院子并没有锁门,叶微澜稍微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推门而入。 月光之下,西门吹雪盘膝而坐,他的膝上依旧搁着他的那柄剑,只是今日他并没有低头拭剑或者是静坐悟道,而是在弹一首曲子。 白日里束着的长发被放了下来,随着西门吹雪长发披散,他竟不像是往日锋锐无匹的剑客,而更像是魏晋时候的纵歌狂生。 叶微澜微微一顿,这才向西门吹雪走了过去。 第49章 论道。 第四十九章。论道。 西门吹雪并不喝酒, 可是此时他的面前却摆着小小的一坛酒,这酒是为谁准备的,已然不言而喻。 看见了叶微澜的到来,他手下奏琴的动作并没有停, 却是递给了叶微澜一个平静的眼神。 叶微澜在西门吹雪的院子门口站了半晌,最终还是向他对面走去。 在西门吹雪对面坐下, 叶微澜静静的听完了西门吹雪的这首曲子,而后她打开了放在她面前的那坛酒,浅浅的抿了一口。 藏剑弟子从会吃饭开始就会喝酒, 叶微澜自然也不例外。清冽的酒水入喉, 最先燃起一串热意, 而后却是泛起了梅花的冷香。 这酒极烈, 就连从小就在酒坛子里泡大的藏剑弟子也闲着难以招架,实在不敢轰坛豪饮。 叶微澜一口一口的慢慢喝着, 望向西门吹雪的眼神之中带着几许戏谑。 她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泛起了几许红晕的脸, 然后低低的说道:“如果今天给我酒的不是西门吹雪, 我一定觉得他是一个混蛋。” 西门吹雪吹雪一曲终了, 抬眼静静的望着叶微澜。叶微澜耸了耸肩:“一个君子总不该给一个女孩子喝这样烈的酒。” 西门吹雪沉默半晌, 目光落在叶微澜的轻剑上,道:“用剑的就不是女人。” 这是何等的无礼之言,如果叶微澜不了解西门吹雪, 此时此刻她恐怕要被西门吹雪这样的发言气到直接打他了。 然而叶微澜到底了解西门吹雪,她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当他们拿起剑的时候,叶微澜不是女人, 而西门吹雪也不是男人。他们是两柄剑,既然已经是两柄剑,那又何必在乎性别? 真的是被这个人的逻辑打败了,叶微澜摇了摇头。 “果然是好酒。”将手中的酒壶放在了桌上,叶微澜由衷地称赞了一声,算是扯开方才那个关于男人女人的话题。 听见了叶微澜的话,西门吹雪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却带上了几分淡淡的笑意。他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眉眼都柔和了几分,只不过这个笑意一闪而逝,快得让人几乎抓不住。 西门吹雪是这样内敛的性格,叶微澜虽然和他交往不深,可是也大概有所了解。在她看来,其实她并不认可西门吹雪“无情”的道。 毕竟藏剑弟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是断没有这样压抑自己的。而西门吹雪他要做的,却是在将自己作为“人”的情绪一丝一毫的剥离开去。 藏剑弟子的修心是入世,要有匡扶正义的悲悯之心,西门吹雪的修心则是将自己修成一柄剑,而一柄剑是不应该有多余的情感的。 这是西门吹雪和叶微澜最大的分歧,他们两个人注定要走上两条不同的道路。 叶微澜大概可以猜测得到,假以时日若是西门吹雪突破剑道,他将成为无欲无求的神。可惜叶微澜自己要走的路永远不是一条成神的道路,而是一条入世修心之道。 她是“吾道不孤”,他是”虽千万人,吾独往矣”。 虽然这个世上有“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说法,但是即使叶微澜和西门吹雪的剑道如此迥然不同,他们两人却还是能够交谈两句。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若说起在剑道上的天赋,恐怕也只有他们两人相近了。 不,或许还有一位,只是那人远在南海,如今叶微澜还未曾有机会得见。 看出叶微澜转移了话题,西门吹雪直接的说道:“你认识的那位公孙后人?” 对于西门吹雪的问题,叶微澜不置可否,因为她根本不认识这所谓的公孙传人。 陆小凤没有说错,藏剑与七秀坊的确是故交,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没有人比藏剑弟子更清楚公孙姐妹其实一生并未嫁人,而且也没有什么亲传弟子。 所谓后人,不过是有人牵强附会罢了。毕竟当年安史之乱之后七秀水止珠沉,公孙剑舞到底已成绝响。 往事不可追思,更何况如今已经是数百年后的光阴,叶微澜并不是沉溺于旧事的人,只是如今这冒充是公孙大娘之后的人也并非善类,昔年藏剑大庄主叶英和公孙有旧,叶微澜总也不忍看见公孙大娘之名被这般玷|污。 没错,在之前和陆小凤谈话的之中,叶微澜已经知道了公孙兰的“丰功伟绩”。 公孙兰创建了红鞋子,而红鞋子干的是“劫富济贫”的勾当——只不过劫别人的富,济她们自己的贫。 这样的行径和强盗无异,偏生这些人还要拉上济世救民的大旗,这让叶微澜觉得有些下作。 按照陆小凤的说法,这个红鞋子也说得上是为祸一方了。而且听说她们劫掠商户的时候,商户稍有反抗便会被她们断手割鼻。这样的血腥残忍,还说什么自己是公平正义? 如果这个世间的正义这般廉价,也不会值得有人用生命去捍卫它了。 叶微澜初入江湖之时,叶夫人便告诫她不可行不义之事,藏剑弟子虽是自由,但是义字当头,方才能不堕藏剑名声。如今看有人自持正义却偏行不义之事,更牵扯到七秀名声,叶微澜难免愤怒。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西门吹雪居然这样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心中的这些微波动。 虽然是赤子之心不假,可是有的时候,叶微澜还是会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是正义吗?真的是没有丝毫偏颇吗? 毕竟这个“红鞋子”劫掠商户是事实,可是她们帮助了那些走投无路的女子也的确是事实。 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是像大金鹏王朝那样是非分明之事,叶微澜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可是在红鞋子这件事情上,叶微澜偏偏有了些许迷茫,她的这些迷茫无法与人道之,却偏偏想和西门吹雪这个“世外之人”探讨几分。 西门吹雪的目光落在叶微澜的身上,他简直不知道这姑娘为何有这样的顾虑,只是这个小姑娘眼神之中的游离和迷茫太过明显,让西门吹雪微微皱了皱眉。 半晌之后,西门吹雪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就是正义。” 这世间的一切在西门吹雪眼中原本就没有那么复杂,他坚守自己的道,并且认为自己是正义。他不断修炼自己的内心使自身强大,西门吹雪从不怀疑自己,正如同他从不怀疑自己的剑一般。 这个世间的公平与公正、是非与正义,本就不是那么好辨别的,而他们要做的。,只是维护自己认为的正义罢了。 所以才需要他们不断修心,提升自身,如此才能获得真正的坚定,而只有真正的坚定的内心才能驾驭手中强悍的力量。 到了西门吹雪与叶微澜的这个境界,他们并不担心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他们想做的事,他们唯一需要担心与计较的,便是是否内心清明强大,又能否落子无悔。 西门吹雪选择出世,而叶微澜选择入世,可是说到底,各自修心的他们本就是殊途同归。 西门吹雪的话让叶微澜愣住。 她心中有许多弯弯绕绕,也可以说出滔滔不绝的大道理,却没有一个道理比西门吹雪之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更振聋发聩。 一个人内心需要有多么强大,才能够这般坦然自若的说出“我就是正义”?在这一点上,叶微澜蓦然就对西门吹雪生出了一种近乎是敬意的情感。 西门吹雪其实不太能够想到这姑娘居然在犹豫这种事情,他手腕一转,开始弹奏一曲和方才并不相同的琴音,这琴音裹挟着无边的杀伐之气,非常容易激起叶微澜心中无限的战意。 而事实上他们本该如此——他们本就应该相信自己,也应该相信自己手中的剑。 叶微澜望向西门吹雪,只觉得如今抚琴的男子真正的成了一柄杀伐果断的剑,而他们毕生所求,大概也如此而已。 端起起桌上喝了一半的酒,叶微澜将之一饮而尽。 第二日,就如同金九龄设想的那样,叶微澜他们将计就计,就顺着金九龄给他们的线索开始彻查有关于这位公孙大娘的相关事宜。 他们原本是想要往在五羊城的蛇王那里去,因为蛇王是陆小凤的朋友,也是追查了公孙兰最久的人。 不过此时五羊城中正是酷暑,叶微澜虽然生在江南,却耐不得热,她不耐烦为了演一个戏还跋涉千里,于是索性对陆小凤说道:“何须那么麻烦,咱们便静待片刻,藏剑山庄的弟子自然就会将这公孙大娘查得清楚。” 听到叶微澜的话,金九龄面色一僵。从叶微澜开始参与到这件事情的开始,金九龄就觉得他的计划被人按下“快进”,虽然中间省去了他许多麻烦与步骤,可是却无端的让金九龄原本一个巧妙的布局变得平铺直叙。 金九龄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盛,却拗不过叶微澜的坚定。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众人根本就没有给金九龄说话的机会。 他们就这样在万梅山庄中静待,不多时候,一张写满了公孙大娘生平的密信就这样被展露在了众人面前。 叶微澜谢过特地过来给她送消息的同门,这才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将这张信件徐徐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姑娘们看没看出来,叶微澜这一路走来——叶夫人教她善恶,引她入世;玉罗刹许她张扬,纵她恣意;李观鱼薛衣人让她知道什么是高手风范,什么又是真正的一生醉心剑道;楚留香陆小凤告诉她人世复杂可是却也告诉她人性本善;西门吹雪是她永远冷静而坚定的知己;花满楼始终对叶微澜待以温柔;胡铁花是她“臭味相投”的朋友;姬冰雁的关心傲娇却暖心;叶微池给予了叶微澜家人的关怀,即使一开始就连叶微澜自己也觉得这关怀让她受宠若惊,也非常的不“中原一点红”;顾惜朝的故事是叶微澜的“留给明天”,毕竟他才六岁嘛现在。 叔想说的是,这是叔第一个塑造成长型的女主,她成为什么样的人,取决于她遇见了谁,又发生了怎样的事。她会成为真正的藏剑庄主,也会成为真正的正道领袖。毕竟她那么幸运,可以在自己如同一张白纸的时候遇见了那么多那么好的人。 第50章 飞絮。 第五十章。飞絮。 薄薄的一页信纸, 将公孙兰的生平写了一个干净,而让叶微澜觉得愤怒的是,这个女人除了有“公孙兰”这个名姓之外,还有许多江湖之中不为人知的诨号。 虽然她藏的很深, 但是若是有心之人去追寻,却还是能够追寻得到的。 藏剑弟子散布五湖四海, 想要寻找这各种机密也并不是什么困难之事,更何况还有“会隐身的”西方魔教的喵哥们从旁相助,探查起来就更容易了。 女屠户、桃花蜂、熊姥姥, 看着这上面一个一个昭示着不详的名字, 叶微澜似乎闻到了这些名字背后隐藏着的血腥。 而让人想不到的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命案背后的真正罪魁祸首却是一个人。 既入江湖中, 便是薄命人。叶微澜从来都不觉得江湖这种你来我往的恩怨纠葛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哪怕是她自己本身, 自从进入江湖中来开始, 便也随时准备好死于非命。 纵然非她之所愿, 可若有一天为守护心中正义, 叶微澜亦可往矣, 并且虽死不悔。 这是江湖人自己的选择,也是足够人唏嘘的江湖人的既定命运。可是仗着自己身怀武功,却对无辜的普通百姓下手, 显然就违背了江湖准则。 而今江湖中人说的维护正义,说的绝不仅仅是局限在江湖之中的正义而已,像是那种对普通人下手的这种不义之事, 无论何时总该有人出来制止。 原本叶微澜已经确定公孙兰并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她没有想到公孙兰却会可以坏到这种地步。 有那么一瞬间,叶微澜的面色冷酷,陆小凤甚至以为她会扬起手中的剑直接去找那个冒用公孙大娘名姓的女人算账。 其实刚才看到了公孙兰的所作所为,陆小凤也并不觉得叶微澜这样做有什么不对,虽然这么做难免就会打草惊蛇,让金九龄得偿所愿罢了。 可是叶微澜是他的朋友,陆小凤自然是支持叶微澜的一切选择。 陆小凤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要和叶微澜一道去寻那位所谓的公孙后人,可是叶微澜却克制了情绪,缓缓的坐回了座位上。 这让陆小凤有些诧异,于是望向叶微澜的目光之中诞生了几许疑问。 叶微澜的唇角扬起了,露出有些冰冷的笑意,让陆小凤只觉得脊背发寒。而后他便听叶微澜说道:“何须我们找她,金九龄不是正会将她送到我们面前?” 既然金九龄已经将所有的罪证都引向了这位“公孙大娘”,叶微澜肯定他会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将公孙兰引到陆小凤等人面前。而他们如今要做的,就是顺着金九龄的谋划演下去。 这就是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虽然这件事情金九龄一开始是冲着陆小凤去的,但是到了这个地步,陆小凤已经将事情的决定权都交给了叶微澜。他们听从叶微澜的决定,找来了金九龄,让他开始自己的。 为了案件能够顺利的进展,陆小凤少不得要和金九龄虚与委蛇,不过事情的结果总还是好的,经过了陆小凤和金九龄的一番互相试探,众人最终敲定了先去寻这位红鞋子的大姐的行动方案。 按照叶微澜的计划,如果可能,在这一次行动中,他们势必要直接将这个为祸一方的红鞋子一网打尽。 叶微澜是真的对于这种玷i污公孙大娘的名声的行为异常的愤怒,所以在金九龄面前,叶微澜对这种愤怒也并没有掩饰。 看着这个义愤填膺却半点江湖经验也无的藏剑山庄少庄主,金九龄心中蓦然就涌起了一种不可明说的快慰来。 没错,看着一个世家子弟像一个傻子一样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按照他的计划一步一步的行事,金九龄心中的快乐简直是无以明状。 对于金九龄来说,他的出身并不显赫,虽然也是殷实之家,可是却永远没有办法和藏剑山庄相比。他这辈子做人做事都喜欢追求一种极致,可是偏生却生不逢时,无论是在事业上还是在家世上,总是被人压上一头。 甚至在金九龄流连花从的时候,那些烟花女子之中隐约流传的备受倾慕的人物也是叶微澜。 叶微澜这辈子也不会想到,她和金九龄的梁子居然是在青i楼之中结下的。 作为藏剑山庄少庄主,叶夫人从来是以君子品行要求自己的女儿,像是歌楼酒肆这种地方,叶微澜从不敢涉足。然而偏生就是这种地方才更容易产生流言蜚语,虽然叶微澜从不曾在此出现,可是叶微澜在这的名气比他想象之中要大许多。 这并不难理解,叶微澜出身名门,年纪轻轻又成为李观鱼薛衣人都不能及的高手,自然要为人景仰。而青楼女子生活凄苦,寻常时候作为消遣也会谈论一些江湖之中有名的年轻人,而她们谈论最多的,自然就是叶微澜。 金九龄惯爱眠花宿柳,可是对那些楼里的姑娘也并不真心,他将她们视作玩乐之舞,平时虽然出手阔绰,长得也还算周正,但是到底只是嫖i客,不能和她们未曾一见的越发被神化的藏剑山庄少庄主相比。 一个人一首交钱一手交货,一个是春闺梦里人,金九龄自然就对叶微澜这样的世家子弟产生了几分隐晦的嫉妒之情。 全然不知自己居然是这般得罪人的,只是说叶微澜纵然知道了,却也并不会将金九龄的嫉妒放在心上。 并不是觉得什么“不被人妒是庸才的”,也不是因为傲慢,而是在叶微澜看来,金九龄这样的嫉妒毫无道理,她也没有招架的必要。 只是还没有等到金九龄一步一步的引导叶微澜他们去寻找公孙兰的线索,然后进一步将公孙兰的罪证放在众人面前,让这几个江湖中的风云人物像是傻子似的按照他的计划行事,公孙兰就以一种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和他们产生了瓜葛。 之前楚留香和陆小凤叶微澜等人查案,姬冰雁就没有去凑那个热闹,并不是他对自己朋友的安全漠不关心,只是姬冰雁觉得和他们之前遇见的种种阴谋诡计相比,帮着六扇门的捕快查案似乎没有什么危险。 所以在陆小凤和金九龄查案之际,姬冰雁就去自己名下的产业晃荡了一圈。 姬冰雁名下商铺众多,自然是要交给掌柜打理,平时这些掌柜只需要做好账目,再将利润统一交到他的府上就行。 在这一点上,姬冰雁和每一个名下产业众多的商户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姬冰雁设计的账目十分独特,翻开就能一目了然,那些他手下的掌柜也钻不了空子。 管理如此严明,再加上姬冰雁虽然外号叫“铁公鸡”,可是对他手底下的掌柜也并不吝啬,所以这些人对他尚且算是尽心,账目上偶有纰漏,但是没有太大差错。 但是然而近几个月来,姬冰雁猛然发现他手下的商铺上交的利润下降了整整三成。他又并不是第一年经商了,这样的情况还从没出现过,若说是市场不景气却是断然不可能的,毕竟姬冰雁这些日子来不常在家中,而是始终在随着楚留香等人走南闯北,对如今大安的经济是何种态势,姬冰雁算得上了如指掌。 按照他的推算,他今年的利润本应该增长个两三成才对,如今不升反降,若说其中没有猫腻谁又相信? 所以借着这一次陆小凤他们过来查案的机会,姬冰雁也顺便去自己利润下跌的厉害的那几个铺子转了转。 一见到东家来访,几个愁眉苦脸的掌柜伙计立刻迎了出来,还不等姬冰雁问些什么,那几个掌柜伙计便嚎啕大哭。 姬冰雁定睛一看,便看见了他的手下的小伙计被人生生割去了半个耳朵! 如今大安之中的江湖人虽然嚣张,但是也没有到了这种草菅人命的地步,姬冰雁生死看惯,可是见到他手下的那伙计的惨状,姬冰雁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掌柜的哭诉中,姬冰雁才知道这些铺子的利润为何缩水的如此厉害。 原来早在几个月前,他们家的商铺便被一个名叫红鞋子组织盯上,这个红鞋子组织自称劫富济贫,专门劫掠商户,逼迫他们上缴银票珠宝。商贾如果稍有不从便会被人割掉鼻子耳朵,更有甚者,她们还公然杀人。 只是这些女人手段狠辣,行踪又很诡秘,哪怕是周围商家一起去报官,可是官府对她们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为了不再徒增人员伤亡,掌柜只能花钱买平安,每个月按照她们说的为她们准备好银钱。 这行径简直就是公开的抢劫,姬冰雁已经很久没有遇见敢打劫他的人了。他走南闯北多年,料理过的劫匪马贼不知凡己,甚至在边塞之地也素有凶名。 塞外的马贼从来都是猖獗,就连驻守边疆的军队对于这些马贼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这样嚣张的马贼也不敢和姬冰雁硬碰硬。 毕竟,姬冰雁可是曾经在自己的货被劫后单枪匹马剿灭了一群马贼的人物。如今在那条通商之路上还流传着姬冰雁的传说,只要一看到他的旗号打起来,那些马贼便会对这商队退避三舍。 在塞外就连马贼都硬刚的姬冰雁,如何能够想到,自己的手下竟是被一群女子给劫掠了。 是她们飘了,还是他姬爷舞不动刀了?姬冰雁眯起了眼睛,神情越发病的危险。 他和楚留香与胡铁花其实是实打实的师兄弟,虽然姬冰雁这些年来醉心商业,在江湖之中似乎没有什么名声,江湖提起姬冰雁的时候,除了他“首富”的名头,更多的还是“楚留香的朋友”、“胡铁花的朋友”,可是事实上,姬冰雁的武功也并不弱。 虽然他的武功在师门之中不算是出类拔萃,但是对付几个江湖一流的高手也是绰绰有余了。 更何况姬冰雁又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听见了自己手下的哭诉,又恰逢今日便是那些女人过来收钱的日子,姬冰雁就大刀金马地坐在了自己的商铺之中,想要看一看这些女人到底是何等人物。 没有让姬冰雁等太久,只听见“咣当”一声,他们的门被人粗鲁地推开。 那掌柜只是往门外扫了一眼便瑟瑟地发起抖来。 姬冰雁知道他找的这些掌柜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没有见过江湖之中的厮杀,所以他也没有嫌弃老掌柜这副模样丢人,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掌柜肩膀,示意他待在他身后。 自家东家平时看起来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却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竟然这般可靠,老掌柜差点老泪纵横。 或许是姬冰雁表现的太过可靠,原本还担心他要钱不要命的老掌柜瞬间收敛了担心,并且决定坚决不给自家东家拖后腿。所以他走到了姬冰雁身后,尽力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那几个女人说话十分不客气,张口就问商铺里的人可是准备好了给他们的钱?她一直知道这个商铺之中的老板并不是真正的主人,而只是管账的掌柜,如今看到这青年模样,想来他就是那不曾露面的东家了。 打量了几遍姬冰雁,这女人觉得他长得颇为瘦弱,心里骂了一句“又是个臭男人”,她并没有将姬冰雁多么放在眼里。 那女人态度依稀嚣张,望向那个姬冰雁那受伤的伙计的时候目光之中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带着隐隐得意。 她冲着那伙计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对姬冰雁威胁道:“看到没有?不好乖乖地将钱交出来,这个人就是你的下场。” 姬冰雁也冷笑了一声,却是半点和这人废话的念头都没有。他和楚留香胡铁花师出一门,平素看起来就最是温文干净的样子,可是没有人知道,真正动起手来,姬冰雁才是心最黑的那一个。 按照楚留香的话来说,姬冰雁打架的风格,简直和地痞流氓无异。 当年他一柄刀剿灭了整个马贼,并不是因为他善用刀,而是因为当时的情况下,姬冰雁顺手抄起的是一把刀。 而如今他们开了门堂堂正正的做生意,自然没有地方让姬冰雁随手捡一柄刀来,所以这一次姬冰雁起来的是他刚才坐着的椅子。 说是“椅子”,其实只是一个矮矮的坐墩,也没有椅背,只是四条腿直撑起了一个椅面。即便也长得斯斯文文,可是姬冰雁手劲儿却很大。他双手一用力,这长得就不太结实的椅子被他生生的破成了两半。 抓住了两个凳子腿,姬冰雁就往那女人的脸上砸了过去。 这也是为什么楚留香说他打仗的时候和地痞流氓没有什么区别的原因了,因为无论他的对手是男是女,姬冰雁最常的用的技能就是……照脸拍。 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生的好看的女人,在和男人打架的时候总是会有那么莫名的自信的,她们总觉得这个男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们真的下狠手,所以在第一招的时候不会有所防备。 这些女人这样嚣张,也没有害怕自己会有一天被人打死。大概这就是老天让这女人今天遇见姬冰雁的原因了,因为她们实在是太需要像姬冰雁这样的人教他们好好学学做人了。 之前叶微澜就说了,姬冰雁这个人极其护短。他能够在刚认识叶微澜、只是和她有些许微末交情的时候就一路护送叶微澜抵达李观鱼的拥翠山庄,自然就不会对伤害他伙计的人客气。 这一抡下去,只听到一声骨骼的碎裂之声,然后便见那个女人还算清丽的脸上瞬间变得青青紫紫。流下来的血很快就滴过了她的下巴,并且她张嘴的时候,牙缝之间都是渗出的血迹。 过了一会儿,这女人被姬冰雁重击的地方很快就红肿了起来。姬冰雁毫不手软的又冲着她的侧脸猛力一击,这一下原本红肿的地方更像是开了五彩铺子,变得五彩纷呈了起来。 这个女人只觉得自己的鼻子像是被人灌进去了二百斤的辣椒水,一时之间酸甜苦辣说不清楚,一股热流沿着她的鼻腔流下,滴落在她的衣襟上。 今日这女人穿的是她最喜欢的一件黄色裙子,可是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血污了她的裙子,身体不受控制的跌坐在了地上。鲜血流了这女人的一衣襟,淅淅沥沥的落在地上。 这女人咳嗽了一声,便看见地上掉出了两个白色的骨头。不那并不是什么骨头,而是属于人类的两颗门牙。 姬冰雁这一个动作灵感来自于叶微澜那一招风来吴山。姬冰雁是习武之人,力气比正常的男人大一点,可是却也有限,他舞不动叶微澜那样的六十斤的重剑,但是舞起半个椅子来却是虎虎生风。 叶微澜从来都是一招制敌,而姬冰雁青出于蓝,还知道再去补上一板凳。 姬冰雁一番操作猛如虎,方才一个长得还算好看的女人,这一会儿顿时已经不成人形。姬冰雁这才满意,不过望向这个女人的目光之中没有丝毫的温度。 就连他身边的老掌柜都被自己东家的这龙卷风一般的操作弄得目瞪口呆,不过半晌之后,老掌柜居然后知后觉地鼓起掌来。 这啪啪的声音在没有客人的商铺之中回荡着,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老掌柜身上。望向那个女人看着他时候的怨毒目光,老掌柜一个哆嗦,又像是方才一样缩回了姬冰雁的身后。 不过他还没有忘了振臂高呼一句“东家威武”。 姬冰雁刚才活动了筋骨,这一会儿郁结的心情才算好了一些,看着这女人被她拍成了猪头模样,姬冰雁端详了一阵,总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她尚且完好的右脸上也补上一折凳。 原因无他,只为对称。 丝毫不知道危险正在向自己靠近,全然不知道姬冰雁心中恐怖的想法的女人抬眼怨毒的望向了姬冰雁,含含糊糊的说道:“呜呜呜呜呜呜呜!!!!”我们大姐不会放过你的! 她也的确只能含含糊糊了,被生生抽掉了两个大板牙,又拍肿了整张脸,此时此刻这个女人想说出一个囫囵的句子也是很有难度。 姬冰雁看也不看女人一眼,先是一脚踢开了她落在地上的刀,而后才对他店中的伙计说道:“还看什么看,还不赶快把她绑起来,我们一会儿去移交官府。” 如此崇高觉悟,众人望向姬冰雁的眼神蓦然就写满了“尊敬”,却听见姬冰雁不紧不慢的说道:“方才进城的时候,我看见了这个红鞋子组织之中的头目上悬赏两千白银,而她们这种小喽啰悬赏五十两就不错了。 五十两在姬冰雁这样的大财主面前不值一提,但是苍蝇小也是肉啊。 老掌柜:东家,如果你要耍帅,请你一直耍下去。 城从中的消息从来都是顺风便长,更何况姬冰雁本就是打着杀鸡儆猴的算盘,所以他押送这个女人到官府的时候也并没有遮遮掩掩,甚至还恨不得敲锣打鼓的公之于众。 还没有等叶微澜等人去找红鞋子这个组织的麻烦,他们就知道他们小伙伴已经抓到了一个红鞋子中的人。 听到了事情的始末,叶微澜默默的在心中抹了一把冷汗。她在心中开始反思了一下自己平素的行径,而后叶微澜忐忑不安地对自己其他的小伙伴说:“我平时用起重剑的时候也像老姬这么恐怖吗?” 叶微澜收获的是无数张洒满了黑线的脸,花满楼还算善良,他轻咳了一声,含笑对叶微澜说道:“其实也没有,你的剑比他好看一些。” 他们藏剑的重剑当然要比姬冰雁的板凳好看一些。叶微澜丝毫都没有觉得被安慰到,而是开始深切的怀疑自己在这群小伙伴心中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形象。 不过众人却还是快马加鞭的往姬冰雁那里赶去,毕竟虽然这件事情听起来甚是可笑,但是经过这番探查,他们也知道红鞋子这个组织睚眦必报,并且如同附骨之蛆。 叶微澜:老姬一个柔弱()的商人,还是不要让他面对这种疾风暴雨的好。 第51章 千里。 第五十一章。千里。 不管叶微澜对姬冰雁的人设有没有什么误解, 总之她还是和一众小伙伴快马加鞭的找到了姬冰雁。 虽然叶微澜等人动作很快,可是等到他们找到姬冰雁的店里的时候也已经到了深夜。既然是开门做生意,自然也有打烊的时候。看着老姬紧闭的商铺大门,叶微澜和众人对视一眼,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从后墙翻了进去。 因为有胡铁花和楚留香这两个糟心的朋友,姬冰雁已经对被人翻墙这件事情习惯了, 可他老实本分经营的伙计与掌柜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看见那几道从后墙嗖嗖嗖窜来的黑影,险些让年迈的老掌柜吓得心脏病突发。 原本安静的商铺后院顷刻之间便灯火通明了起来, 在看清来人之后, 姬冰雁打了个呵欠, 对老管家和伙计挥了挥手, 然后说道:“无事,回去睡吧。” 他没有对老管家和伙计解释他的朋友的身份, 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必要。 姬冰雁自诩是半个江湖人, 不过自己手下的这些人多数还是平头百姓, 这些江湖之事还是不让他们接触的好。 虽然这个铺子是姬冰雁现在在江南地界比较大的铺子, 不过他的势力多数还在兰州, 并没有在江南铺陈开来,所以这个商铺的规模也没有很大,忽然之间安顿下这些人也有些困难。 姬冰雁索性就带着众人去隔壁的客栈住上一夜, 他知道他们为何而来,虽然嘴上嫌弃着这些人多事,但是姬冰雁心里还是深觉温暖的。 姬冰雁的口嫌体正直什么的众人早就已经习惯, 因为已经夜深了,姬冰雁就没有来回折腾,而是随着众人一道在这个客栈住下。 他们没有想到,叶微澜一路紧赶慢赶,还真不是在杞人忧天。因为就在他们前来寻姬冰雁的这一夜,姬冰雁果然受到了袭击。 袭击他的人是一个女人,她蒙着脸,看不清生的何等容貌,只是一身彩衣却颇为斑斓。她的动作十分轻盈,哪怕是在狭窄的客栈之中,在月华的照射之下,也依稀能够看出这是一个生得有几分美貌的女人。 虽然对方有两柄短剑,而姬冰雁的手上空无一物,但是按照姬冰雁就地取材的性格,这客栈之中的桌椅板凳、茶壶茶盏,哪一样又不可以是他的武器? 这女人江湖经验不浅,可是却也没有见过这般不要脸的招式。她原本是用一双短剑直取姬冰雁性命,可惜在姬冰雁这是那神来一笔的打法之下,这女人倒也没有讨得什么好处。 叶微澜一直关注着姬冰雁这边的动静,听到他房间里的打斗之声,她迅速的往这边的房间而去。 叶微澜能听到这里的动静,胡铁花和楚留香自然也能够听到。他们动作迅速,很快就点燃了客栈之中的灯火。 从刺杀到骤然被围攻,那女人也知今夜注定要无功而返了。她没有恋战,在叶微澜和楚留香赶到姬冰雁房中的前一刻,她迅速的从窗户边上跳了下去,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姬冰雁的脸色并不太好,任何一个被平白袭击了的人面色都不会太好。经过了方才的这一场战斗,众人也没有了睡意,姬冰雁合衣坐在客栈的大厅,一脸的阴沉。 刚才他的房间因为打斗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不说被那女人的剑刺过的地方,姬冰雁那种打法本身也足够有破坏力了。 姬冰雁虽然是一个商人,可是却并不是那种起早贪黑虐待自己换取金钱的商人,他比王公贵族还耽于享受。如果睡眠不足,姬冰雁就会非常暴躁。这是胡铁花和楚留香这两个老朋友都知道的事情,而眼下姬冰雁显然是一脸的不爽。 叶微澜也注意到了这点,她是知道睡不够的滋味是怎么样的,心里默默的给自己的小伙伴鞠了一把同情的泪水。 “老姬,你觉得这个女人的武功如何?”胡铁花最是按捺不住,他这个人天生就有正义感。如今知道了那个公孙兰的斑斑劣迹,胡铁花竟是最着急缉拿公孙兰归案的人。 眼下姬冰雁是唯一和公孙兰交过手的人,胡铁花自然询问一番。 姬冰雁冷哼了一声,对公孙兰的武力值不置可否。在姬冰雁看来,这个公孙兰的武功也的确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之所以她能够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也是因为这个人诡计多端罢了。 就像今日,她特地打扮了一番,难道是打算用美色迷惑他吗?可惜的是她遇见的是姬冰雁,而姬冰雁从来是爱财甚至爱过美色的人,所以这个公孙兰的小计谋在他面前失效了。少了这层光环,公孙兰的武功在姬冰雁看来也只不过是平常而已。 不过在胡铁花问起的时候,姬冰雁看了一眼楚留香和陆小凤,然后冷冷的说道:“专克色i鬼。” 不明感觉膝盖中了两枪,楚留香和陆小凤对视一眼,彼此只也交换了一个苦笑。他们两个只是怜香惜玉了些,却不知道为何在小伙伴眼中就成了那急色之人,难道自己平时在他们心中是这样的一种形象? 虽然姬冰雁对众人描述公孙兰的武功的时候含沙射影的讽刺了陆小凤和楚留香,不过叶微澜还是从这之中听出了些许门道,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方才公孙兰逃走的方向,而后对众人说道:“昔年公孙剑舞的确是将美发挥到了极致,虽然如今这个公孙兰是牵强附会,但是恃美行凶也的确有可能是她的路数。” 叶微澜说的不无道理,然而姬冰雁却是翻了个白眼,他的神色有些嘲讽,胡铁花几步走到了姬冰雁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对他问道:“老姬你说说,你刚才看到了那个人的长相,难道她生的不美吗?” 姬冰雁默默回想了一下刚才他在朦胧的月光之下看见的那一道身影,他没法昧着良心说刚才他看见的那个女人生的不漂亮。不过他看了一眼叶微澜,然后对胡铁花勾了勾嘴角,当下便指的叶微澜说道:“如此绝色珠玉在前,其他女子焉有不沦为庸脂俗粉之理?” 如果这话是旁人说出,叶微澜恐怕以为是那人出口戏弄自己,不过是如果是姬冰雁,叶微澜大概就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吃自己……这副长相。 叶微澜本就生的美,也无所谓什么谦虚不谦虚的,所以面对姬冰雁的夸奖,叶微澜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 姬冰雁似乎嫌胡铁花受的打击不够,于是他又接上了一句:“更何况按照时间推算,那个公孙兰已经快五十岁了,一个五十岁的老女人成天穿的花枝招展像个二十几岁的姑娘,想想都觉得恶心。” 他这话也的确是毒舌了,毕竟从容貌上来看公孙兰怎么看也不像是年过半百的样子,然而众人回忆起藏剑弟子给他们传递来的那张写满了公孙兰生平的纸,一想到她的实际年龄,众人脑海之中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一个年逾过半百的老婆婆的形象。 然后,他们开始自动的在脑海之中对这个老婆婆添上了浓妆、穿上了花衣……最终的公孙兰的形象在众人的脑海之中各自定格,虽有差异,但各有各的辣眼睛。 心里忍不住作呕,众人打了一个哆嗦,再不谈论有关公孙兰容貌的问题。 暂时放下了谈笑,叶微澜想到了一件更为严重的事情,所以她微微沉了面色。 叶微澜面色一变,众人不觉都有了几分紧张,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小伙伴严肃起来他们会这般的紧张,但是在相处的过程中,他们大约也习惯了让叶微澜拿主意。 随着叶微澜收敛起谈笑之色,众人也开始端正起自己的态度来。叶微澜背过手去,对众人说道:“今天公孙兰来刺杀老姬,一击不中,她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盯上他了,此后要找她的踪迹恐怕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叶微澜知道公孙兰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女人,毕竟如果真的愚蠢,她也没有办法再犯下这么多恶事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相反,公孙兰非但不愚蠢,而且十分的狡猾。 这一次她来寻姬冰雁的初衷可能是因为想替自己的组织出头,可是在她发现姬冰雁身后居然站着他们这一群人之后,公孙兰恐怕会知道他们已经盯上她了。 这个人易容之术最为精妙,又总是狡兔三窟,在让她对他们有了防范之后,他们再想去抓公孙兰恐怕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可是像公孙兰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放在江湖之中,怎么看都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所以他们必须要抓到公孙兰,并且动作越快越好。 在场都是聪明人,他们都知道叶微澜说的是什么意思,一时之间众人的神情也越发的凝重了起来。 他们都是在江湖之中闯荡许久的人,若是牵扯到自身的安危,他们恐怕还不会如此上心,然而这件事情已经牵扯到了无辜百姓,那么留给他们的时间就不多了。 第52章 共雪。 第五十二章。共雪。 他们都知道公孙兰还有一层身份就是熊姥姥, 而每个月的十五,熊姥姥都会伪装成卖栗子的,在街头随机的毒杀一些无辜百姓。 那些百姓和公孙兰无冤无仇,只是因为每月十五之前偶然走在街上, 一时兴起或者是出于怜悯购买了一个老婆婆的栗子,就会为自己甚至全家惹来灭顶之灾。 公孙兰这样的行为显然已经违背了江湖公约, 她对普通人是出手,直接将利爪和獠牙伸向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和公孙兰相比,只是劫掠了王府和镖局的绣花大盗都没有那样可恶了。 如今已经是本月十二, 留给陆小凤和叶微澜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他们必须要在三天之内寻找到公孙兰, 不然的话保不齐这个公孙兰还会向更多的平民百姓下手。 只是关于如何能找到这个红鞋子组织的头目, 众人想了半天却一点头绪都没有。这个时候他们所在的客栈的窗户忽然被人推开,夜晚冰凉的风灌入了这座客栈的大堂, 众人皆是一惊, 全都举目向来人的方向看去。 翻身进来的是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男子, 就在众人各自警戒的时候, 叶微澜却是笑了起来。 抬手拍了拍来人的肩膀, 两个人口中叽里咕噜的冒出了一串众人听不懂的语言。而那个男人忽然面色一整,然后从他的口中冒出了一句字正腔圆的汉语。 他说:“爹的傻崽崽,放心, 一切有爹呢!” 这个青年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能当叶微澜父亲的样子,而叶微澜明显被他这句话震了震,然后却无奈失笑。 她和那个白袍的男人比了一个众人看不懂的手势, 而那个深目高鼻的男人郑重的点了点头,随即身影就如同暗夜狂沙一般在众人面前弥散开去。 陆小凤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出现的场景,半场才该小心翼翼的问叶微澜:“那位兄台是你爹?” 叶微澜丢给了陆小凤一个白眼,不客气地对陆小凤说道:“君有眼疾。” 陆小凤只觉得千古奇冤,因为按照方才那个人的说法,他们也的确找不出叶微澜和他的第二种关系了。 叶微澜知道自己的想法对自己的小伙伴不太友好,可是有的时候却她真的觉得陆小凤实在是笨的让人心疼。 看着陆小凤一脸三观炸裂的表情,叶微澜最终只能解释道:“那是我爹的手下,过来帮我爹传话而已。” 也难为那位不会中文语言的喵哥还能将玉罗刹的话学个字正腔圆。虽然造成了这种小伙伴们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误会,不过叶微澜还是在心中默默给她久未蒙面的老爹点了一个赞。 虽然她爹久不在江湖,但江湖上始终有的他爹的传说。 按照刚才那个喵哥的说法,公孙兰最近恐怕没有什么机会去找普通的百姓的麻烦。公孙兰这个人自持美貌,经常用自己的那张脸为自己谋取一些福利,达到了自己的私心。 而在大漠正好也有那样一个女人,自视自己是天下第一美女,见不得旁人比自己美上半分。而玉罗刹这次只是略施小计,便将大漠之中的那个女人的目标转移到在了公孙兰身上。 想来最近被大漠中的石观音缠上了公孙兰,恐怕没有什么机会去毒害无辜的百姓了。 说来也巧,玉罗刹只是偶然知道石观音最近从大漠到中原,为的是去见见她那两个生而不养的便宜儿子。 玉罗刹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不甚在意,却不曾想到自家闺女遇到了那样一件麻烦事,所以玉罗刹便物尽其用的将石观音的目光吸引到了公孙兰身上。 他家傻闺女总是喜欢自己和旁人硬刚,从没想过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身为一只明教喵,懒惰是必须的。对于自家闺女成长成了自家夫人那样勤勉的小黄鸡,玉罗刹心中一半骄傲,一半心疼。 公孙兰觉得最近自己有些倒霉,最初的时候,她不过是因为听自己手下的姐妹报告说有遇见了一个硬茬子,那个人不仅拒缴她们的保护费,并且还打伤了她手下的姐妹。 为了给这个姐妹出头,也是为了震慑周遭的商户,所以公孙兰没有什么犹豫的就去寻了姬冰雁。 即使她知道姬冰雁是楚留香的朋友,可是她也没有多将楚留香这个“盗帅”放在眼里,毕竟在她看来楚留香不过是鸡鸣狗盗之辈,还不如她们红鞋子干脆利落。 既然就连楚留香这个“最大的靠山”公孙兰都没有放在眼中,那么对于传闻之中“只是有几个臭钱”的姬冰雁,公孙兰就更没有放在眼里了。 只是公孙兰没有想到,在她刚找上姬冰雁的那一刻她就翻车了。 公孙兰从未见过姬冰雁这样流氓的打法,而一向自诩美貌的公孙兰更是觉得姬冰雁这个人简直不是个男人。他没有半点顾忌她的脸,招招直击要害。 这也倒罢了,在她准备打不过姬冰雁便走的当口,公孙兰骇然的发现——不仅她以为的姬冰雁最大的靠山楚留香来到了这里,并且就连江湖之中风头正盛,俨然有天下第一剑客之称的叶微澜也来到了此处。 公孙兰这个时候才想起几个月前她依稀听说,楚留香和姬冰雁等人与这个初出茅庐的藏剑山庄少庄主交情甚好。 得罪了楚留香,也得罪了藏剑山庄,这还不是更让公孙兰忧心忡忡的事,因为她最近惹上了一个□□烦,而这个麻烦的源头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名字叫做石观音。 在公孙兰的印象中,石观音似乎是她和她年代的江湖之中有名的美女,而她们两个人颇有几分人设相似的意味, 同样都是用美色惑人,那位石观音的手段显然比她要更毒辣几分。只是这些年公孙兰一直活动在江南等地,从未涉足大漠,而石观音久居大漠不出,公孙兰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石观音在三十多年后突然开始找起了她的麻烦。 公孙兰这个人一向秉承着狡兔三窟,就连她亲近的姐妹都不知道她到底住在哪里。而这个是观音不知从何处得来了消息,居然正好将她堵在了居所之中。 对方也颇为不客气,一上来便要公孙兰自毁容貌。 让公孙兰自毁容貌和让他自绝有什么区别?公孙兰原本还对石观音礼让三分,这一会儿也被勾起了几分火气,她又不是真的打不过石观音,如果真的打起来,他们两个人恐怕也是半斤八两。 石观音咄咄逼人,公孙兰最终也按捺不住,两个人缠斗在了一处。和公孙兰预料到的不错,从武功上来看石观音和公孙兰的确不分上下——或许在石观音面前公孙兰的美貌不值一提,也不能再作为她的武器,可是却也让公孙兰发现了石观音的弱点。 公孙兰发现石观音这个人最爱的就是她自己,或者说是一切镜子一样的东西之中的自己。 抓住了这一点,公孙兰对上时观音这样的高手,居然也能够不落半点下风。可惜两个女人是谁都没有好到半点好处,等到了她们一战刚歇的时候,这两个人都手抚上了胸口,再也按捺不住的呕出了一口血来。 石观音原本只是想毁掉公孙兰的容貌,然而这会公孙兰发现了她的致命弱点,那这个女人她便留不得了。 已经在心中将公孙兰看作是必死之人,石观音抚平了一下自己翻涌的血气,准备回去调养一下,再与公孙兰决一死战。 两个人打斗之处十分隐蔽,按理说不应该再有第三个人看见,可惜从石观音进入中原的那一刻,玉罗刹留给叶微澜的那一队喵哥遍紧密地将她监视了起来。 石观音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定期汇报给叶微澜,掌握到了石观音的动向,叶微澜心中忍不住对自己的爹爹佩服的五体头地。 毕竟无论是石观音还是公孙兰,这两个女人都是为祸一方之辈,能够让她们两个斗的两败俱伤,而她们不费吹灰之力的坐收渔翁之利,这倒也是一件顶顶的好事。 让那些喵哥们紧密监视着这两个女人的动向,若哪一方死了,他们好再去补一刀解决了另一个。 叶微澜等人的目光重新移到了金九龄身上这一边。 金九龄并不知道叶微澜他们那边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还在进行着将锅扣到公孙兰身上的计策。 叶微澜等人索性就决定将计就计,然而这个将计就计需要的是公孙兰的配合,可是眼下他们显然又的确找不到另一个公孙兰了。 就在叶微澜微微皱眉之际,陆小凤忽然眼前一亮。他伸手抚了抚自己的下巴,然后得意洋洋的说道:“公孙兰不是最擅长易容么,那我们也找一个擅长易容的人易容成她不就好了?” 这个方法倒是可行,而那个合适的人选显然楚留香也想到了是谁。他缓缓地展开自己手中的折扇,感叹道:“我倒是也许久没有见到我家那位可爱的后生了。” “司空猴精是你的后生,却是我的朋友。老楚,你这是在占我便宜啊!”陆小凤咽下一口凌霄血,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第53章 摘星。 第五十三章。摘星。 司空摘星最近的日子过得很逍遥自在, 因为他听到了江湖传闻,知道陆小凤最近很倒霉。在陆小凤倒霉的时候,司空摘星就总是很开心。 本来司空摘星还有一个兴趣爱好,那就是和陆小凤比赛抓蚯蚓。抓蚯蚓什么的还是其次, 主要的是他就喜欢看陆小凤在泥里面打滚。而这一次不需要他出手,陆小凤自己就在泥里面滚了又滚。 听说让陆小凤在泥潭里泡了小半个月的人是他们家的贼祖宗楚留香, 司空摘星对那位前辈就不由得更加的肃然起敬。 虽然司空摘星和楚留香也不过就差了□□岁的样子,但是在他们这一行中还是很讲究论资排辈的。楚留香出道的时候司空摘星还是在温饱边缘苦苦挣扎的小孩子,所以在他幼小的心中, 楚留香一直是他敬仰的对象。 后来司空摘星在江湖之中也渐渐有了“偷王之王”之名, 有楚留香这个盗帅珠玉在前, 司空摘星总觉得自己的“偷王之王”也是很没有底气的。不过一想到如今在江湖上他也算有了名号, 在那位楚留香前辈面前也算得上是出息的后生,司空摘星就又高兴了起来。 而这一天, 原本在江湖上四处游荡找乐子的司空摘星遇见了他最喜欢的前辈楚留香和他最讨厌的倒霉朋友陆小凤。 这两个人居然一起来找他, 这让司空摘星觉得万分的诧异, 弄清楚他们的来意之后, 司空摘星望向楚留香的时候顿时变得泪眼汪汪。 同样都是易i容高手, 司空摘星可不觉得楚留香的手艺会比自己低,既然有楚留香这个现成的外援在,那他们又何至于巴巴的要来找自己? 明显是挖个坑给自己跳, 司空摘星望向自己“可靠的前辈”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控诉。 而楚留香丝毫没有觉得愧疚,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就这样笑眯眯地望着司空摘星。 在偶像这样注视下, 司空摘星坚持了一秒、两秒、三秒……在第四秒时他终于败下阵来。任命的叹了一口气,司空摘星跟在了楚留香和陆小凤的身后,算是答应了他们这一遭。 司空摘星很快就知道为什么楚留香舍近求远,分明他自己的易容术也不错,可是却偏偏要找他帮忙了。因为这一次他们让他扮作公孙兰,可是却不仅是要扮成女人那么简单。 他们不仅要将他扮成一个女人,而且还要将他封住穴道,扔进一个箱子之中。这也罢了,最可怕的是,陆小凤和楚留香还要丧心病狂的将他交给一个六扇门中人。 这和让他去自首有什么区别?司空摘星顿时要炸毛,可是还没有等他运用轻功窜起来逃走,一柄重剑已经横在了他身前。 顺着那一柄实在是夸张的剑看去,司空摘星只看到了一个金光闪闪的人影这熟悉的金色让司空摘星一个哆嗦。他抬起了头,果然便看到了那一张让他接连做了好久噩梦的脸。 “您这是要上哪儿去啊?”叶微澜笑着,可是神情之中却带了几分危险。 司空摘星顿时腿一软,慌忙地往后退去,直退到陆小凤身后,这才找到了几分安全感。 叶微澜听陆小凤和楚留香说要找一个会易i容的朋友,只是她却没有想到他们找来的这个朋友居然是司空摘星。 说起来,虽然叶微澜不知道司空摘星的名号,但是却的确和司空摘星有一些渊源,准确的说,是叶微澜曾经狠狠地教训过司空摘星。 既然有着“偷王之王”之名,司空摘星自然要做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和楚留香不同,司空摘星喜欢的招数是妙手空空。 他喜欢从路过的路人手中偷取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玩腻了再还回去,而不是像楚留香那样郑重其事地留下字条,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还有的东西偷走。 和楚留香相比,司空摘星偷起东西来更有几分随意和玩闹的性质,这就是司空摘星和楚留香的最大不同。 楚留香每一次出手都没有为满足自己的私心的时候。他虽然生活十分奢侈,但却是因为名下有数座庄子,每年足够楚留香的开销,而他偷的那些东西都是用在真正的有意义之处。 楚留香的所作所为才是叶微澜真正认可的“劫富济贫”,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和楚留香才能成为朋友。 而司空摘星每一次出手,为的就是满足自己一时的好奇心,全然不管他的一时好奇会给旁人招来怎样的麻烦。 所以对于司空摘星,虽然他口口声声称楚留香是他的“前辈”,可是叶微澜却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 叶微澜和司空摘星的初见也有几分阴差阳错的意味。那一次叶微澜在街上走着,司空摘星从她身边擦肩而过顺手顺走了叶微澜身上的一个小兔子挂件,而这个小兔子挂件是玉罗刹送给叶微澜的小礼物。 虽然玉罗刹经常送给自家闺女这种小玩意,可是也不能放任那些狂徒将他们父女之间的这些美好的小回忆偷走。所以那一次,司空摘星遭受到了来自西方魔教和藏剑山庄的双重围攻。 而最后他被这个藏剑山庄的少庄主亲自的堵在了小巷之中,脑壳都快被人拍碎了。虽然最后他忙不迭地将那个小兔子还给了叶微澜,但是叶微澜却还是毫不留情地将他押送到了官府。 司空摘星哪怕被押送到官府了之后也能随随便便地逃出来,可是到底被人抓了进去,对于他来说也算是极为没有面子的事情了。而且那一次叶微澜出手实在是恐怖,以至于后来司空摘星一看到用剑的人都忍不住的哆嗦,那顺手牵羊的爪子欠的毛病也收敛了很多。 这一次见到叶微澜,司空摘星不由有几分腿软,虽然距离那件事情已经过了三五年,但是叶微澜余威尚在。如今那一柄拍得他鬼哭狼嚎的剑就横在他面前,司空摘星登时就不敢动弹。 陆小凤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司空摘星了,他何时见过自家小伙伴这样怂的时刻。看着司空摘星那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陆小凤猛然回忆起了当年司空摘星说他自己遇到的那一桩“倒了八辈子霉”的事。 前尘往事和眼前的人渐渐对上了,陆小凤恍然大悟,第一个明白了司空摘星是如何得罪叶微澜了。 已经习惯仗着叶微澜去威胁旁人了,陆小凤当时整了脸色,一本正经地对司空摘星说道:“这个忙你就是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被陆小凤这样强硬的语气气了个倒仰,司空摘星恨不得立刻跳起来与他进行菜鸡互啄,可是此时看着陆小凤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司空摘星一口老血梗在了胸口,他是抬手指向叶微澜,一脸控诉的说道:“你看他狐假虎威的那个样子!!!” 回应他的是叶微澜更贴近他脖颈的剑,那意思很明显,这种时候叶微澜是乐意让陆小凤狐假虎威一番的。 事情最终的结果就变成了司空摘星哭唧唧的易i容好,然后被陆小凤关进了大箱子。 陆小凤就这样扛着“公孙兰”,直接去找了金九龄。 听说陆小凤已经抓到了公孙兰,金九龄大喜过望。他没有想到事情进展的居然这般顺利,也没有想到陆小凤居然有这样通天的本事,还真的让他抓到了这个在江湖之中呼风唤雨又血债累累的红鞋子的大姐公孙兰。 眼见着自己的计划已经实行了大半,金九龄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轻松愉悦的笑意来。 司空摘星答应了陆小凤帮他假扮公孙兰,可是他却和陆小凤事先约定好,这件事情无论成败,都不许告诉旁人这个公孙兰是他假扮的。 这个要求虽然有些怪异,但是仔细想想却也不难理解,毕竟司空摘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和六扇门扯上了联系,这一点是说得通的。 在场之人都是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司空摘星,他们便并不会食言。 司空摘星也知道如此,相信在场的这几个知情人的品行,所以他并没有什么犹豫,直接躺进了陆小凤准备好的那个箱子中去。陆小凤就这样扛着他横穿了大半座城,找到了金九龄所在的地方。 而陆小凤到的时候,金九龄正在用一只琉璃杯喝着冰镇的葡萄酒。时近七月,空气之中都带着几分燥热,而金九龄所在的屋子却分外的清幽,他手中的琉璃杯的外壁上还浸着一层水珠,里面的美酒冒着丝丝的凉气。 陆小凤这时才注意到了许多他之前忽略掉的细节,比如金九龄的扇子,又比如他此刻手中用的杯子和那杯中价值千金的美酒,这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六扇门的捕快可以消受得起的。 江湖之中早就有传闻金九龄这个人顶顶讲究,什么东西都想用最好的,那么他的钱又是哪来的? 陆小凤摇了摇头,他回想了一下,发现他们之中最先怀疑金九龄的人便是叶微澜,而那个时候叶微澜分明才刚刚和金九龄认识不久。 所以说这是可怕的直觉吗?这一次,陆小凤对自己的小伙伴不由得肃然起敬。 第54章 凝霜。 第五十四章。凝霜。 司空摘星是个狼灭, 因为他比狠人多了不止一点。 当叶微澜知道他对金九龄做了什么之后,叶微澜真的不知道该给司空摘星鼓掌还是应该让他饱尝一顿社会主义毒打。 金九龄既然决定了要将一切的事情推给公孙兰,那么他定然是早就做了安排。知道公孙兰精通易容,金九龄早就打探好了一个公孙兰不为人知的弱点, 那就是她这个人特别害怕蛇。 虽然相信陆小凤不会找一个假的来骗他,可是金九龄也不能保证陆小凤不会被其他人诓骗, 所以为了验明他抓到的公孙兰是否是真的公孙兰,金九龄便找来了一条蛇去验证一番。 金九龄能够知道的事,旁人也未必会不知, 就像公孙兰以为的这个被她藏得很深的弱点, 不仅金九龄知道了, 而且早就被堂而皇之的写到了给叶微澜的消息中。 为了应对金九龄的试探, 叶微澜和陆小凤还好生叮嘱了司空摘星一番,让他务必做出十分害怕蛇的样子。 司空摘星一口应下。当金九龄拿出一只蛇凑到他跟前的时候, 司空摘星也表现得足够慌乱, 并且在巨大的恐慌之下, “公孙兰”的裙角都湿了一块。 叶微澜早就听说司空摘星这个人非常害怕官差, 司空摘星也口口声声的说自己见到官差就要“吓尿了”, 可是叶微澜也没有想到司空摘星的这个吓尿了居然是真的……尿了。 金九龄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绝色美女便溺了一身,哪怕他这个人素爱美人,面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嫌弃的神色。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遭, 金九龄对眼前这个“公孙兰”身份的怀疑倒是彻底消去了。毕竟是没有哪个人愿意做出在他人面前公然便溺这种有失体统的事情的。 司空摘星当然也怕丢脸,可是此时他丢的又不是自己的脸,所以当然要怎么能恶心到金九龄这个臭捕快怎么来。 既然已经验明了真伪, 金九龄就敲锣打鼓的将公孙兰往京城押解而去。这一路上除了宣扬公孙兰是最近绣了十几个瞎子的绣花大盗之外,金九龄也不忘将公孙兰这几年来用的其他身份做下的恶事都一一抖落出来。 公孙兰做下这些恶事,有不少苦主都是声名显赫之辈,金九龄缉拿公孙兰归案,自然想和那些苦主们扯上交情。与此同时,为了能够极尽抹黑公孙兰之能事,他也将审讯过程中的那一点“小事情”私下宣扬开。 江湖之中的各类传闻从来都是见风就长,何况是公孙兰尿裤子这种猎奇之事,自然会成为江湖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公孙兰正在和石观音斗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她武功虽然不及石观音,可是却掌握住了石观音那个要命的弱点。所谓“趁他病要他命”,这些日子公孙兰便在筹划一个陷阱,准备将石观音引入其中,然后取了这人性命。 公孙兰没有想到自己安静了这些时日,在江湖之中却猛的风评被害。 最初的时候,石观音还真的就没有将公孙兰放在眼里,毕竟论起武功来,两个公孙兰也不是石观音的对手。可是这女人确实心思缜密毒辣,而且已经看穿了她的弱点,这让石观音在对付起公孙兰来的时候就要费上不少力气。 她们战了两三回,这公孙兰居然还不曾死在她手下,眼见着石观音动了几分真火,冷不防便在江湖之中听到了那样的传闻。 虽然石观音心知那个被官府缉拿住的“公孙兰”并不可能是和她斗的你死我活的这个,可是却不妨碍石观音借此要嘲笑公孙兰一番。 公孙兰本就气极,又听石观音这样奚落于她,登时便抽出自己绑着红绸的双剑向着石观音刺去。 石观音也不是吃素的,她身形几个起落,虽然手上未执兵刃,可是却稳稳地压了公孙兰一头。 公孙兰看似被气疯了,每一招都是凶狠,可是事实上却暗自将石观音引向别处,等到石观音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们已经身处一个四面都是镜子的密室中了。 石观音心头大骇,连忙起身就要离开,可是这由镜子制成的密室悬于湖中,四周竟是密不透风,就连石观音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之内脱身。 公孙兰一早打定了主意就在要在这里和石观音一绝胜负,自然连连紧逼。 没有办法,石观音只能回身应战。 两人在那满是镜子的湖中小屋之中拼的你死我活,全然不知她们所在的这座湖周已经围满了西方魔教的人。几个喵哥蹲在草丛之中,紧紧地盯住了湖中的这座小屋。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到咣当一声,那湖中的小屋骤然裂开,一个断了一只手臂的女人踉踉跄跄地从那小屋之中飞了出来,她的脸上满是血痕,一副容貌已经被毁。 守在湖边的喵哥迅速兵分两路,一路去屋中查看情况,而另一路则将这个浑身狼狈的丑陋女人围住。 那人脸上血痕斑斑,皮肉向外翻卷,多看一眼都要做上一整夜的噩梦,而她的一只手臂已经被人从齐肩的位置砍了下来,再不能使双剑。 看着这一队骤然围上她的白衣人,公孙兰知道对方来势汹汹,并且对她全然没有善意。她心思百转,想着如何巧舌如簧才能够从这些人手下脱身。 可是对方却并没有给她多言的机会,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说了一串公孙兰听不懂的话,而后竟是一起抽出了刀来向她砍去。 公孙兰大惊,正要转身逃跑,可是她又如何快得过西方魔教之中训练有素的弟子?几道身形犹如狂沙一般将她裹挟,只听一阵利刃割过皮肉的声响,地上剩下的便不再是一个丑陋又可悲的女人,而是几块零碎的肉末。 一个身穿白袍的喵哥将地上的残存衣料用刀一挑,旋即就裹住了被他们砍得乱七八糟的碎末,然后顺势往湖中一抛。 湖中氤氲开了一片血迹,却很快就没有了踪影。 而此时被派出去查看屋内情况的另一队喵哥也走了出来,他们一边走一边往外呸着唾沫,还带着一脸的晦气。 又是一串叽里咕噜的交谈,屋外众人才明白,原来他们方才进屋的时候屋中并没有什么石观音的身影,有的只有一具骷髅架子。而那骷髅架子被他们轻轻一碰便化成了飞灰,呛了他们一头一脸,这也难怪这些喵哥出来的时候都要使劲往外呸呸呸。 毕竟吃了人家骨灰什么的……怎么想都是一件恶心的事情。 两个满手血腥的女魔头就这样一命呜呼,她们一人成了碎尸,一人成了粉末,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人发现石观音和熊姥姥这两个臭名昭著的女人居然会埋骨于此。 几个喵哥打扫了一下战场,圆满的完成了自家少主交代的任务,他们闲散地拍了拍手,这才鸣金收兵。 江湖中人都说西方魔教之人出手狠辣,从不听人求饶。但是事实上他们只是训练有素……外加语言不通罢了。 并不喜欢和那些中原人多废话,反正他们也听不懂,为了不暴露自己文盲的事实,喵哥们只能一个个端出一副高冷的样子。久而久之,因为他们强悍到恐怖的实力,那些中原人便要以“邪门歪教”之名去编排他们。 索性玉罗刹对此并不在意,而且还觉得西方魔教这个名字比他们原来的“明教”更加的霸气。对于中原人给他们的这个称呼,他也就并不阻止,而是随他们叫去了。 在金九龄将“公孙兰”押解回京城这一路上,司空摘星都保持着一副高冷的样子,偏生金九龄这个人天生有几分贱骨病,旁人越不愿意理会他,他越要往上凑上几分,所以这一路上,金九龄总是千方百计地跟“公孙兰”搭话——原因无他,金九龄自诩是个风流之人,而公孙兰也的确算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陆小凤和叶微澜就不远不近的暗中跟着司空摘星,看着他被金九龄骚扰,那两个损友非但不上前制止,反而在一旁偷笑。 司空摘星简直要有心理阴影了,他很想撂挑子不干了。若非是信任藏剑弟子的人品外加惧怕叶微澜的那一柄重剑,司空摘星早就找机会溜了。 叶微澜信誓旦旦的保证会救他出去,还让他忍耐一些时日,司空摘星这才没有动作。如今眼瞅着都要到了京城,司空摘星真的很想去问问叶微澜,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还不去救他出来,难道要等着他被秋后问斩才去救他吗? 然而司空摘星终究没有那个胆子去掐叶微澜的脖子、摇晃她的肩膀,所以他只能默不作声地忍受着金九龄这份骚扰。 而金九龄也实在是按捺不住,毕竟他做了一件惊天的案子,若不挑破其中他的巧妙设计,恐怕他就要憋死了。而如今,还有谁比已经锒铛入狱、百口莫辩的公孙兰更适合听他倾吐呢? 于是金九龄笑了笑便往“公孙兰”的方向走去,将自己的一系列操作和盘托出。 此刻金九龄一定还不知道,这个世间有一句话,叫做“反派死于话多”。 第55章 陈雪。 第五十五章。陈血。 金九龄充分的证明了什么叫做“反派死于话多”。 因为他滔滔不绝地对司空摘星扮成的公孙兰说明了他这一路是如何劫掠了镖银, 并且将事情完美的推到公孙兰身上的时候,早早就跟陆小凤与叶微澜取得了联系的神侯府中人将金九龄的所作所为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件事情往大了说是为祸江湖,往小了说也是玷污他们扇门门庭,所以在发现金九龄是幕后黑手之后, 神侯府的动作越发地迅速了起来。 金九龄纵然自持武功高强,可是却也不是六扇门中一众好手的对手, 没有以一敌百的气魄,所以在他昔日同僚的围剿之下,金九龄很快就被捉住。 冤有头债有主, 这件事情说到底是金九龄搞出来的, 因此在揪出这幕后元凶之后, 叶微澜就不太想再参与此间之事。 然而从来不轻易出京城的诸葛神侯这一次居然亲自到了金九龄这个临时歇脚的小客栈中, 这也让叶微澜感觉到了十足的惊诧,可是下一刻, 她就没有什么心思去管金九龄了。 诸葛神侯先是笑眯眯的夸了叶微澜几句, 说她越发长大了, 也越发有能耐了。 这位诸葛世伯可是不知轻易夸人的, 叶微澜看着对方笑眯眯的眼神, 不知道为何就有了几许的心虚。 而她这个不好的预感果然得到了应验,下一刻,诸葛神后面色一肃, 对叶微澜说道:“虽然这绣花大盗已经伏诛,但是那红鞋子的余孽尚在,贤侄女何不好人做到底, 替世伯将那些为祸一方的红鞋子余党也一并清理了?” 听见了诸葛神侯的话,叶微澜居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就说她这位诸葛世伯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对方既然过来寻她,便是肯定是有为难之事。 如今虽然红鞋子的头目公孙兰已经被解决,但是这个组织委实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处理。 红鞋子一向行事神秘,虽然劫掠商贾,但是这组织之中核心的几个成员的身份却还不清楚。而今公孙兰一倒,那组织更是树倒猢狲散,想要将她们这些主要成员一个一个揪出来并不是什么容易之事。 而说到底公孙兰创建的这个红鞋子属于江湖,而神侯府并不适合次次插手江湖事,所以如果交由神侯府大张旗鼓的搜捕那些红鞋子余孽,就委实有些为难了。 叶微澜本就是江湖人,而这件事情也和她脱不开干系,这样一想,由这位义薄云天的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出手,反倒最是合适。 这也是一桩辛苦的差事,叶微澜虽然不惧辛苦,可是却也没有胡乱往自己身上揽活的爱好。她苦恼地捏了捏眉心,似真似假的对诸葛神侯抱怨道:“世伯,你这可是给我寻了一桩苦差事。” 诸葛神侯自然知道叶微澜为难,若非如此,他也不必亲自找上她。 所以听着叶微澜的抱怨,诸葛神侯只是笑了笑,转而对她说道:“虽然是冒用公孙氏之名,可是难道是你就不想去探查一番公孙兰与那公孙氏到底是何渊源?” 诸葛神侯的话从来都是切中要害。叶微澜和公孙兰虽然未交过手,可是那日见公孙兰行刺姬冰雁,叶微澜也和姬冰雁探讨过一番这公孙兰的武功路数。 对方虽然学的和昔年的公孙剑舞并不完全相像,可是却有公孙剑舞的七分风采。若非是藏剑山庄与七秀坊有旧,叶微澜恐怕也要与那些江湖人一般被这公孙兰蒙住,以为公孙兰真的是公孙大娘的后人了。 这世间知识并非没有巧合,可是种种巧合叠加在一起就成就了一种必然。 叶微澜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探查一番这公孙兰到底是什么来历的。 数百年光阴已过,故人热血犹殷,哪怕只是为了公孙氏对他们大庄主的知遇之恩,叶微澜也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探寻一下这件事情的真相。 她只能感叹了一句这位诸葛神侯果然是惯会探察人心,虽然明知前路艰险,可是这一桩事叶微澜却还是只能应下。 藏剑山庄少庄主叶微澜着手清扫红鞋子余孽这件事很快在江湖之中宣扬开来,这一桩事很快就压下了金九龄居然是绣花大盗的“大新闻”,一时之间,叶微澜又处在了风口浪尖。 索性叶微澜也习惯了这种引人注目,她之后要做的,便只是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便是了。 红鞋子里的人其实很难按律论罪,因为红鞋子的头目除了公孙兰之外还有六七个人,而这六七个女子加入红鞋子的原因各不相同。 她们有的是真的身不由己,一开始就是被公孙兰收养或胁迫,而有的则是利欲熏心。 如何甄别她们的初心,体谅她们的无可奈何,却也不放过任何一个人的过错,这其中的尺度都需要仔细斟酌。 当一个人可以左右其他人命运的时候,她就会发现,这所谓的“左右他人命运”不仅仅是一份恣意,更多的更是一种责任。 至少对于叶微澜来说,如何惩治作恶者,怜悯情有可原者,这都是她需要去思量的事情。 诸葛神侯的一句“处置红鞋子余孽”说的轻飘飘的,可是叶微澜真正干起来,却也用了足足一月。 她每处置一个红鞋子的头目,就会有人将她的所作所为上报给诸葛神侯。看着叶微澜的作为,诸葛神侯越发满意。 在叶微澜年幼的时候,诸葛神侯就曾开玩笑一般的对叶夫人说过:“此子前途不可限量。”而如今,诸葛神侯感觉自己当初说的那句话已经到了应验的时刻。 异地而处,他不觉得自己能够比叶微澜做的妥帖多少,因为和叶微澜相比,诸葛神侯看惯了江湖风雨,于是就少了那种对于人性的复杂的考量和对众生凄苦的怜悯。 换言之,诸葛神侯是维护法度,而叶微澜则是维护正义。 诸葛神侯自知这一点,所以才将处置红鞋子余党这件事交给叶微澜去做。说到底,也是诸葛神侯心怀的一丝悲悯罢了。 无论如何,三个月之后,所有属于红鞋子头目中的人已经全部“死”了。她们之中利欲熏心随着公孙兰作恶之人便毙命于叶微澜的剑下,而有苦衷的人在她们这个姓名死后,叶微澜也帮助那些女孩获得了另一段平静的人生。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就如同诸葛神侯曾经希望的那样。 而叶微澜在和这些红鞋子组织的人接触的过程之中也知道了公孙兰的身世到底何如。 公孙兰并不是七秀坊的后人,不过她的先祖的确和公孙大娘有些干系。她的先祖是一个公孙大娘在敌军铁蹄救下的女子,之后就自愿在公孙大娘身边充当婢女。 公孙大娘百年之后,那婢女整理了公孙大娘的一些遗物,并要求子孙代代为大娘守灵。只是到了公孙兰这一代,到底人心易变,公孙兰私自盗走了她先祖世代守护的公孙大娘的剑谱。 有了剑谱,再加上武学上有些天赋,所以公孙兰才敢以“公孙后人”这样的名号在江湖之中行走——也是真正欺负七秀坊没有后人了。 公孙兰的先祖对公孙大娘堪称忠心,只是若是她得知自己后人出了这样一个丧心病狂之辈,恐怕也要无颜去见公孙大娘。 叶微澜知道了事情始末,一方面可惜于公孙大娘的确没有后人,七秀已成绝响,另一方面却也松了一口气。毕竟若是后人不争气,那这份传承还不若断绝得好。 在这件事情后,楚留香、陆小凤与叶微澜再次分开,那两个人并没有参与叶微澜清扫红鞋子势力的这件事情,而是各自在江湖之中游荡。 虽然他们两个都是习惯游荡的浪子,不过这一次却仿佛有了挂心之事,每隔上几日,他们总要往叶微澜这里走一趟。 叶微澜上一次遇见陆小凤也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只是这一次陆小凤的面色显然不太好。他原来总是笑着,这一次眉心却有了一个明显的川字。 看着陆小凤皱眉,叶微澜道:“倒是难得见你这愁眉苦脸的模样,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小凤抓起叶微澜桌上的茶盏灌了一口,发现不是酒之后只能讪讪放下,不过眉宇之间的愁色却没有减缓半分。 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入腹,陆小凤似乎才找到了一丝清明,他忧心忡忡地望向叶微澜,对她说道:“我听到了一个消息。” 见他这神色,叶微澜就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过她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陆小凤说下去。 陆小凤捏了捏眉心,缓缓说道:“八月十五,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叶微澜原本平静的眼眸之中也泛起了波澜,她的睫毛颤了颤,就似乎有蝴蝶停在上面。 半晌,叶微澜才叹息一般地说道:“是有两个剑客要决一死战吗?” 她将“死”这个字咬得极重,全然不似往日那般轻松洒脱。 陆小凤缓缓的点了点头。 叶微澜的心忽然很深很深的坠了下去。 第56章 如玉。 第五十六章。如玉。 在听到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要决战的时候, 叶微澜的脑袋一懵,她不是没有和西门吹雪比过的人,虽然西门吹雪的剑术的确是精妙,但是在叶微澜看来, 西门吹雪的剑术是有很大的提升空间的。 而叶孤城,那是叶微澜三年后为自己选定的对手。今年她十五岁, 叶微澜深知,自己十八岁的时候才能与那位白云城主有一拼之力。 没错,叶微澜虽然从未见过叶孤城, 可是早在十年以前, 还是个少年人的白云城主已然上藏剑山庄求剑。 如今他的那一柄随身长剑, 正是叶夫人亲自所铸。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同时了解叶孤城与叶微澜的剑, 又能预估出他们的成长速度,那么那个人肯定就是叶夫人了。 而这三年之期, 正是叶夫人为自己闺女划定的。 叶微澜天资卓绝, 以一剑之力能力压薛衣人、李观鱼两位绝世剑客。叶孤城虽然也是享誉南海的剑客, 可是按照道理来讲, 他远不应该和薛衣人、李观鱼这样的前辈齐名。 然而叶夫人却看出了这少年人在剑术上的难得天赋, 哪怕叶夫人自己就是天资卓绝之人,哪怕她的女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辈,可是在面对比她女儿大了九岁的叶孤城的时候, 叶夫人还是谨慎的将叶微澜划在了“暂时不是叶孤城的对手”的这个行列——至少在三年之内,叶微澜还不能打败叶孤城。 之前叶夫人隐约听说南海叶氏其实是夺嫡失败的皇族,原本叶夫人以为这是无稽之谈, 可是看那白云城城主居然藏拙至此,叶夫人难免相信了几分。 没错,哪怕如今叶孤城已经是江湖之中威名赫赫的剑客,可是叶夫人依旧清楚地知道这是叶孤城在藏拙。 叶孤城的天资已经足够吓人,更可怕的是他有远超于常人的坚毅心性,这样的人无论何时都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叶微澜从小到大见识过无数剑客,可却很少见过自己娘亲那般夸赞一个用剑之人。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古以来文人尚且相轻,更何况这些江湖人。 而偏生叶孤城便是叶夫人赞不绝口之人。如今西门吹雪尚且年轻,虽然也是闻名江湖的剑客,可是在叶微澜看来他尚且不是叶孤城的对手。 而叶孤城也绝不是点到为止之人,就如同江湖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这两人的一战,定然是生死之战。 叶微澜并不怕为剑道而死,甚至她自己都已经做好了以身殉道的准备,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西门吹雪已经是她的朋友了,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的见自己的朋友从容赴死? 叶微澜心中就像有两种力量在拉扯,一方面理智上告诉她“闻道而死”是一个剑客的殊荣,可是另一方面,叶微澜却总想着想要制止西门吹雪这种自杀一般的行为。 作为一个剑客,叶微澜会对西门吹雪的行径万般佩服。可是作为朋友,她真的很想掐着他的脖子、摇晃他的肩膀,让他清醒一点。 陆小凤的脸色没有很好看,可是他看见叶微澜变得更加难看的脸色的时候,方才想到这也不过是个年方十五的孩子。 思来想去,陆小凤想要安慰叶微澜几句,只是这安慰就像卡在喉咙里,让陆小凤怎样都说不出。 就在这气氛凝滞的时候,叶微澜却忽然神情一肃。她忽然冲陆小凤问道:“这两个人是谁约战的谁?” 陆小凤答道:“听说是叶孤城约战的西门吹雪。” 叶微澜继续问道:“为何?” 当然是为得证剑道,陆小凤在心中腹诽,觉得叶微澜这个问题问得甚是古怪。然而下一刻,他的神情也凝固了。 叶微澜将一轻一重两柄剑扔在了桌上,单手撑着下巴。皱眉对陆小凤道:“”如今江湖之中实力最强、风头正胜的中原剑客,难道不应该是我吗?叶孤城若要挑战,为何不来找我?” ——初出江湖遍连克李观鱼与薛衣人两位剑客,而后大破青衣楼,最近又捉住了绣花大盗与红鞋子的头目公孙兰,彻底清扫红鞋子余孽。 和叶微澜的战绩比起来,西门吹雪一年只杀四个该杀之人似乎就没有那样的显眼了。 西门吹雪的实力的确非常强悍,然而叶微澜才是如今中原武林之中公认的最有可能成为天下第一剑客之人。 而就在不久之前,就已经开始有人将叶微澜与叶微澜放在一起比较了。这种情况下,叶孤城要来中原挑战,却为何不挑战叶微澜而去寻西门吹雪? 这件事情怎么看都透着古怪,也让陆小凤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了。 可是有一点陆小凤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是真的有阴谋,那白云城主不远万里来到中原约战万梅山庄庄主,他赢了又能如何? 一切阴谋诡计背后必定要有利益支撑,可是这件事怎么看都是全然无利可图之事。怎么想也想不出其中的关节,陆小凤只能苦笑着对叶微澜说道:“兴许叶城主是看你和他同姓,你们五百年前是一家,而你又是个姑娘,所以才对你手下留情的。” 这个理由看似荒诞,但是却并非全然没有道理。毕竟叶微澜是女流之辈这件事情虽然并未公之于众,但是若有心探查,还是能够发现端倪的。 兴许叶孤城不愿欺负一个小女孩,所以才绕过了叶微澜,转而去退而求其次的挑战西门吹雪呢? 陆小凤的这个说法让叶微澜直接向天翻了个白眼,就连否认他都懒得做。 叶微澜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是一时之间她也没有什么头绪,毕竟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看起来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总不可能是这俩人忽然有一天失心疯的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所以才要为了心中挚爱拔剑相向吧? 与其相信他们俩喜欢上同一个女人,叶微澜还不如相信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看上了同一柄剑。 陆小凤虽然并不用剑,可是他却是个懂剑之人,就连陆小凤都看得出如今并不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比剑的最好时机。并不想失去西门吹雪这个朋友,所以陆小凤这一次之所以来找叶微澜,并不是拉着叶微澜一起去看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此剑的热闹的。 叶微澜知道陆小凤是想要拉她阻止这两个人的这一战,这是朋友之间的默契,早就不必言明。 对于陆小凤的想法,叶微澜难得的表示了赞同。她眯了眯眼睛,一脸的若有所思。 许久之后,叶微澜猛的一拍桌子。陆小凤登时被吓得一个机灵,抬起了一双惊慌不定的眼睛看向了叶微澜。 而叶微澜收回了拍着桌子的手,老神在在的摸了摸下巴,许久之后才悠悠地对陆小凤说道:“你说……如果这要比剑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出了什么意外比不了了,这场决斗是不是就不了了之?” 陆小凤:……您别冲动。 陆小凤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向很是靠谱的小伙伴居然想到了这样一个不靠谱的昏招,他只觉得有人用大锤狠狠的凿了一下他的天灵盖,让他恨不得顷刻之间就晕过去。 陆小凤刚想对叶微澜苦笑一声,让她不要开玩笑了,可是他抬头的时候,却看到叶微澜一脸的认真低头一寸一寸的抚过自己的轻重双剑,似乎真的在考量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忽然想起了被自己小伙伴儿恐怖的武力值支配的恐惧,陆小凤颤抖地望向了叶微澜,然后他有些心惊胆颤的发现——如果提出这个建议的是叶微澜,那么自己的这个小伙伴还真的有能力做到的。 要打败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或许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但是要拖住他们的脚步,让他们没有办法在八月十五的时候此剑却还是可能的。 最不济,给他们两个一人套上一个麻袋,敲晕了绑上三天三夜就是了。 叶微澜提出来的虽然是一昏招,可是却并不是玩笑话,至少现在,叶微澜已经开始在心中认认真真的盘算起该如何去套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麻袋了。 “哦,对了,你说他们八月十五要在哪里此剑?”叶微澜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有些漫不经心的冲陆小凤问了一句。 陆小凤被自己小伙伴儿的惊天一秀弄得有些呆滞,听到叶微澜问他,他还没有在方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于是机械性的回道:“紫禁之巅。” 叶微澜点了点头,而后起身缓缓向外踱步而去。 陆小凤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要去做什么?” 叶微澜冲着他摆摆手,而后随意说道:“既然有人要在他头顶上打架,我总要跟明熙那小子说一声。” 原来是跟人说一声而不是去准备麻袋,陆小凤放下了心来,只是他旋即愣住——明熙什么的,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他们大安皇帝的名讳吧? 陆小凤:???我知道我的小伙伴是一个神奇的人,可是我没有想到她能神奇到这个份上!!! 第57章 盛京。 第五十七章。盛京。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在了紫禁之巅决战, 作为西门吹雪的朋友,叶微澜如果想要去观战,自然也只能往盛京之中走一趟。 因为要处理红鞋子的事情,叶微澜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回家。可是到了这个时候, 她也只能向母亲告一声罪,而后继续往盛京而去。 叶微澜说要找明熙打声招呼也并不是在胡扯, 因为她是真的认识当今圣上——确切的说,叶微澜认识明熙的时候,他还不是圣上。 藏剑弟子素来穿一身黄衣, 而黄色自古以来就是被皇家垄断的颜色。皇族又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一个门派如此“放肆”呢?自然是因为藏剑本就和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旁的渊源暂且不论, 至少在这一代的皇族, 当今圣上还需要按照江湖规矩称叶微澜一声“小师叔”。 明熙当年只是一个冷宫之中的皇子, 而他的师父则是偶然闯入皇宫之中的藏剑弟子。如今他能登上皇位不能说和藏剑有着怎样的直接关系,但是至少叶微澜的确是他承认并且尊重的朋友……不, 是长辈的。 看在那柄重剑的面子上, 哪怕叶微澜其实比明熙的年岁还要小一些, 但那声“小师叔”明熙还是叫得出口的。 皇宫大内本是绝密之地, 但是以叶微澜的功夫想要深入其中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明熙早就给了她通行令牌。 叶微澜抵达京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直接往皇宫而去,她隐约觉得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之间的决斗似乎有什么隐情。她当时被陆小凤弄得慌了心神,以至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想通其中关节, 而如今这一路冷静下来,叶微澜终归发现了事情的不对。 这一次她直接找到明熙,为的就是一探究竟, 叶微澜可以看着西门吹雪闻道而死,可是却不能让西门吹雪折损在朝堂与江湖的阴谋中。 西门吹雪真正的剑客,而剑客自然有他们应当做的事情。 明熙似乎一早就预料到了他小师叔会来,所以早早的就在寝宫之中备下各色小女孩会喜欢的点心。 哪怕如今江湖中人都将叶微澜视作最有可能冲击天下第一的剑客,可是在明熙看来,她却更像是那个他们初见时候白玉团子似的小姑娘。 明熙清楚的记得他的这位小师叔似乎是极喜欢吃甜食的。 空气中弥漫着栗子糕香香甜甜的味道,叶微澜如同往常一样还是穿着一身藏剑的外袍,金灿灿的颜色也并不怕在夜空之中引人注目。 嗅到了栗子糕的味道,叶微澜微微弯了一下唇角。 叶微澜需要承认,在藏剑山庄之中她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奇异的存在,哪怕师兄师姐们对他一直很好,可是叶微澜知道自己与那些同门是不同的。 这种不同让那些同门对她亲近疼爱,却始终不会真正理解她的全部心情。 大部分时间住在京城之中,只有偶尔才会被他师父带回藏剑山庄的明熙也同样是藏剑山庄之中十分奇特的存在。这倒不是说藏剑山庄对和他们不一样的人和事排外自守,只是那种微妙的不同无论如何也掩盖不掉。 同样是藏剑山庄之中特殊的存在,明熙叶微澜除了同门之情之外还有另一番情谊,虽然这份革命感情两人谁都不曾宣之于口。 都是熟人,也没有必要打什么机锋,不需要叶微澜发问,这个在朝堂上轻轻松松将那些纵横多年的老狐狸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少年天子难得的显得坦诚。 他直接将一块栗子糕递到了叶微澜的唇边,而后冲她笑了起来,神色轻松地说道:“小师叔放心,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一架打不起来。” 天子一言九鼎,今日明熙说的这番话,便是他对叶微澜的保证了。 听到明熙这么说,叶微澜越发的认定这一场比斗定然有猫腻。她皱起了眉头,思索着其中的万般种种。 明熙像是极喜欢看叶微澜这副苦恼的样子,所以他分明能够三言两语为叶微澜解开其中困惑,却偏生默不作声。看着叶微澜眉头紧锁的样子,明熙只觉得近些日子来自己心头郁结仿佛都消散了不少。 他的那块糕点抵住叶微澜的唇瓣,大有她不吃他就不放手的意味。 叶微澜警惕地看着他,半晌之后才狐疑地说道:“你不是没洗手吧?” 明熙的嘴角抽了抽,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我还没有那么幼稚!” 你现在这副“我知道一切但是就是不想告诉你”的样子还叫不幼稚?叶微澜在心中默默吐槽,可是却乖觉的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因为她有预感,如果她说出这句话来,明熙那个臭小子肯定是要炸毛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他不是什么聪明的事情,毕竟叶微澜还等着听明熙对他讲一讲这事背后到底有何种不可告人之事。 所以叶微澜耐着性子,闭着眼睛将明熙送到她嘴边的那块栗子糕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皇宫大内出品自然是极好的,这栗子糕小小一个做的也是精细,然而再是精细到底这种粉类的糕点还是噎人。叶微澜被噎得直翻白眼儿,提起一旁的茶水猛灌了两口才缓了过来。 看到她这副狼狈模样,明熙到底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感觉今夜也给这位生活无聊的小皇帝带来了足够乐趣了,叶微澜揉了揉自己抽痛的额头,无奈对他说道:“这位爷,今夜的笑话您可看够了?” 明熙想说没看够,但是他看他小师叔已经在要发飙的状态,于是也懂得见好就收。 他轻咳了一声,只是不着痕迹的对叶微澜说道:“认真算起来,那位白云城主算是我堂兄。” 还以为明熙要说什么辛秘,没想到却是这个。叶微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对明熙说道:“没错,江湖传闻还说他们家祖上谋朝篡位失败,于是不得不在南海隐姓埋名呢!” 明熙满脸黑线,似乎有些诧异地望向了叶微澜,不可置信一般的问她:“这种无稽之谈一样的江湖传闻,小师叔怎可相信?” 明熙言语之间尽是痛心疾首,仿佛叶微澜做了什么有辱藏剑名声之事。 皮一下可以,但是一直皮下去难免要遭受来自他家小师叔的社会主义毒打。眼见叶微澜的重剑已经蠢蠢欲动,明熙迅速见好就收,对叶微澜解释道:“小师叔有所不知,白云城先祖与我家先祖乃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关系也是最为要好,只不过白云城的先祖醉心江湖,不喜继承大统,所以才逃到南海逍遥自在,将苦差事都甩给了我家先祖。” 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将厚颜无耻体现得如此淋漓尽致,仿佛当年人家先祖让出来的不是滔天权势,而是千钧重担一般。 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言辞,真的让叶微澜恨不得暴打明熙一顿。她无声的向明熙翻了一个白眼,表达自己对他这般无耻的鄙视。 而明熙丝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坦荡地冲着叶微澜笑道:“既然我家先祖承担了如此重任,自然也不能让那叶城主的先祖平白得了逍遥自在的日子,所以他们兄弟二人便约定,叶城主那一支要化为隐秘的江湖力量,保大安盛世长安。而如今叶城主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践行他先祖的承诺罢了。” 明熙这话说的语焉不详,可是叶微澜却听出了些许端倪。虽然明熙说的轻松,但是叶微澜却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她仔细地看了一阵明熙,而后竟是重重的拍上了他的肩膀,叶微澜寻常时候跟明熙总是玩笑多过认真,可是这一刻她眼中的郑重就让明熙都不由的收敛了神色。 叶微澜并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她只是对明熙说道:“若有需要便同我讲。”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明熙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他其实并不是多么尊贵的人,出生在冷宫,倍受冷遇,若不是误打误撞地投入了藏剑门下,有了自保能力,恐怕他已经不知不觉在那残酷的宫廷斗争之中死上多少回了。 而他这一路走来,所有人都跟他说要坚强要果断,要成为盛世名君。却唯有叶微澜自始至终最先对他说的就是“有困难可以跟我讲”。 那个时候明熙来到藏剑山庄,藏剑山庄的弟子有的因为他是皇族的身份而对他敬而远之,有的则向好奇的问他皇宫之中与他们江湖有什么不同。可是却唯有叶微澜问他可有什么需要,可吃得好睡得好? 或许在那个时候叶微澜是不同的,所以如今在明熙心中,叶微澜就也是不同的了。 没有人比明熙更清楚白云城的这一支力量对于大安来说意味着什么——叶孤城是大安最后一柄绝世神兵,是在天子之后守住大安国运的最后一道防线。甚至若是如今无子嗣的明熙有所不测,叶孤城顷刻之间就会成为下一任大安之主。 这只有历代国君才口口相传的秘密,而如今明熙却这般轻易地对叶微澜和盘托出——这是一份异乎寻常的信任,而这信任千金之重。 第58章 曙色。 第五十八章。曙色。 早在明熙说起他和叶孤城的关系的时候, 叶微澜就预感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这一场决斗绝对并不简单,而后明熙说的话正是印证了她这个猜测。 叶微澜的猜测其实已经八|九不离十,她觉得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这一场决斗或许就和朝中局势有关,只是叶微澜却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居然已经威胁到了皇权, 也威胁到了明熙,甚至可以说就是动摇了大安的根本。 既然已经威胁到了大安的国之根本, 那么由叶孤城出面解决,这件事情也就说得通了。 明熙的父皇并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是他却是一个好哥哥。早在先皇在位的时候, 他的兄弟就曾经表示出过强烈的反心。但是那个时候老皇帝因为对方是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 所以哪怕他明知那人要造反, 可是却没处置他。 老皇帝甚至还是给了对方爵位、赐了封地, 而后就将他造反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这个当年夺嫡失败的皇子,如今便开始觊觎属于他侄儿的皇位。 老皇帝虽然刚愎自用, 而且有些蠢笨, 但是他将自己造反未遂的兄弟封在岭南却也有过一番考量。毕竟岭南贫穷, 想在这个地方积攒起可以造反的财富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靠着朝廷封赏, 南王倒是可以衣食无忧, 不过却也仅仅就是衣食无忧罢了。 南王在先皇在位的时候就有反意,在明熙继位之后,明熙可没有顾念那么一点儿淡泊的叔侄情谊, 往年朝廷给岭南的那些赏赐,到了明熙这里被全部被都停止发放。 这些年南王有着他兄长的赏赐都觉得辛苦,等到了侄子这里更是连那些赏赐都没有了, 日子自然过不下去,于是便又激起了南王的反心。 作为一个穷的叮当响的王爷,南王一没有兵力,二也没有足够拥护他的人,所以他要篡位就只能另辟蹊径。 之前明熙一直想不明白南王到底有什么底气觉得自己可以造反成功,直到他的堂兄叶孤城传来了消息,明熙才恍然大悟的明白这南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样的药。 原来,以体弱多病著称的南王世子之所以这些年来从来都称病不上京,是因为南王根本就不敢让他进京。一旦南王世子进入京城,就会有人发现他生的与明熙居然简直宛如一母双胎的兄弟。 这件事听着很离奇,但是却也很好理解。 明熙的母亲是江南进贡上来的采女,与她一同被进贡上来的还有她的同胞妹妹。明熙的母亲和她的同胞妹妹是一母双生,生的自然相像。而当年明熙的那位姨母便由太皇太后做主,连同年礼一道送给了远在岭南的南王。 按道理来说,明熙的那位姨母所生的孩子是不够成为南王世子的,但是谁叫数年之前南王进京的时候猛然发现明熙与自己府中唯一的子嗣生的那般相似呢? 于是那个时候开始,南王就在心中酝酿起了一个惊天的计划。 认真说起来,这个计划是十足的冒险,可如今自己生活水平大打折扣,南王实在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让他忍受节衣缩食的日子,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于是哪怕只有很微小的可能,南王也决定撸起袖子就是干了。 南王这个人虽然愚蠢,但是他起了这个头,自然就有那些不满明熙的人开始响应。 明熙是真正贤德而又有能力的君主,而对于有一些人来说,他们宁愿要一个毫无作用的傀儡,也不希望有一个明主。 与明熙相比,名不见经传的而且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中的南王世子显然更好拿捏一些,所以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帮着南王实现他那个疯狂的计划。 这些人一旦有了动作,明熙自然就有所察觉,可是明熙并没有急着去料理这些人,因为他想顺藤摸瓜,看一看如今朝廷之中到底是何等境况。 他如今已经登基八载,没有母族支撑,这八年来他过得有些艰难。不过再是艰难,明熙也还是将朝中半数都换作了自己的心腹。 而到了这个时候,也该到他彻底将那其余半数清扫出去的时候了。 于是双方各有打算,本来实力完全不对等,却莫名的开始了这场博弈。而叶孤城,正是那应约入局之人。 这些年为了辨别朝中到底是何人存在反心,叶孤城与明熙的先祖在江湖之中也放出了许多假消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他们有意模糊了南海叶氏与大安真正的关系。 于是,这就有了南海叶氏是夺嫡失败的大安皇族的江湖传闻。 利用这个江湖传闻,当真有不少妄图谋反之辈找上了叶孤城。毕竟天下谁人不知白云城主武功盖世,如果有这样一位的鼎力相助,他们谋反成功的概率便又大了许多。 再加上白云城本身就富硕,这样的财富有几个反贼不会眼红?而且天下谁人不知白云城主醉心剑道,只需要营造出朝廷对他穷追不舍苦苦相逼的假象,这个白云城主就会为他们竭尽全力,并且事成之后也不会与他们争抢着天下,而只会苦大仇深的拿起“以身保护白云城一城”剧本轰轰烈烈的去死。 叶孤城虽然不知道是谁给自己加了这么多戏,不过无论如何,他到底就被意图谋反的南王找了上来。 叶孤城的身世是江湖谬传,可是“醉心剑道”这一条人设却是立得死死的。不是很耐烦对付那些个乱臣贼子,因此叶孤城虽然平素还算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可是一旦遇上了这些反贼,那就瞬间化身暴躁老哥,恨不得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揍一双。 这一次南王苦心孤诣的想要搭上白云城的这条线,却不知道自己正是撞在了叶孤城的枪口之上。 在他提出想要让自己的儿子拜叶孤城为师的时候,叶孤城原本想要拒绝,可是一看到那一张和明熙生的一模一样的欠揍的脸,叶孤城犹豫了一下去,竟是一反常态的应允了。 毕竟,能够听到明熙那个臭小子管他叫爹也是一件放松身心的事情。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什么的,是亘古不变的老道理不是? 于是在南王世子哆哆嗦嗦的被南王推到叶孤城面前的时候,叶孤城上下扫视了一眼南王世子,而后不紧不慢的对这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说道:“我不收徒。” 这一句话一出,南王世子当时就要痛哭出声,因为南王说了,如果他没有本事让这位白云城主收下他,那他就和他那个倒霉催的亲娘一块去死好了。 然而叶孤城的下一句却给了南王世子希望,因为叶孤城继续对南王世子说道:“不如这样,你唤我一声义父。” 南王世子:???!!! 南王:…… 虽然不知道叶孤城为什么有这神来一笔,但是能够和白云城攀上关系就是好的,所以南王也不在意到底他儿子是管别人叫师父还是管别人叫爹,总之他一拍傻愣在原地的南王世子,当即就爽快地应下了这一门“干亲”。 其实有时候叶孤城是很郁闷的,明明他们白云城都已经恨不得到了世代单传的地步,而明熙那一脉却是和母鸡抱窝一般一窝一窝的生,可是为什么明熙居然还能跟他平辈论交? 一定是明熙他爹为老不尊,六十多岁才生了明熙的缘故! ——觉得自己应该是明熙的叔叔,甚至辈分更高的叶孤城虽然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在心中却已经忍不住腹诽。 似乎是叶孤城认干亲的举动让南王放松了警惕,很快,南王便将自己的一切布局和盘托出。 他的这一个计划看似疯狂,但是却并非没有偷梁换柱成功的可能性,因为这一个计划的成功关键所在就在于两个人,一个是从小照顾明熙长大的太监总管王安,而另一个就是如今朝堂上的丞相蔡京。 只有买通了王安,才能神不知鬼不觉,让众人不会发现皇帝换了一个人。而换了皇帝之后,朝堂之上自有蔡京帮南王扫平一切障碍。 这也是明熙愿意陪他们将计就计演到这里的原因,毕竟他和蔡京也斗了许多年了,却一直没有能够扳倒他的证据。 蔡京这个人最是奸诈狡猾,在先皇驾崩之前,他居然骗老皇帝留给了他一道保命的圣旨。有了这道保命的圣旨,如果没有蔡京确切的叛国或者是谋朝篡位的证据,明熙还真的奈何不得他。 毕竟如今大安虽重如武学,但也尊儒道,如果明熙的公然违背先皇遗旨,恐怕就要被那些文人口诛笔伐。 明熙已经寻找了许久蔡京的把柄,却总是被他巧妙逃脱。而如今一份“实锤”摆在了他的面前,这场戏明熙和叶孤城无论如何都要演下去。 至于王安,他看着明熙长大的情谊自然是不必说的。这位老者看有人欺负他们家小皇帝,当即就撸胳膊挽袖子,大义凛然地接下了在敌方卧底的重要任务。 不就是考验演技吗?在演戏这方面,经历了先皇残酷后宫争斗的王公公表示,他还真没有怕过谁。 第59章 波澜。 第五十九章。波澜。 叶微澜最终还是见到了西门吹雪, 只不过他们这一次见面的地点不是风景秀丽的万梅山庄,而是盛京之中一座乍一看起来毫无特色的糕点铺子。 这一间糕点铺子叶微澜也是熟悉,因为早在她刚认识西门吹雪的时候,就知道万梅山庄有这样一座画风跟他们一点都不相符的糕点铺子。 更有甚者, 那些叶微澜喜欢的松子糖、如意酥之类的小玩意,全部都是出自这间铺子。 以叶微澜的情报网, 想要找到西门吹雪的所在并不难,更何况西门吹雪一开始也没有对她隐瞒行踪,于是在这一间弥漫着香甜糕点味道的院子里, 西门吹雪和叶微澜又见了面。 一开始明熙对叶微澜说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一仗打不起来的时候, 叶微澜还以为是叶孤城那边要使出什么特殊手段, 而如今看见西门吹雪这副闲适的状态, 叶微澜便发觉恐怕这件事情自始至终西门吹雪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以西门吹雪对剑的虔诚,他大概不会答应这般儿戏的一场约战的, 可是西门吹雪答应了, 他不仅答应了, 而且如约而至, 提前数日就抵达了盛京。 西门吹雪素来不喜欢出门, 这一次提前到来这里也显现出他对这件事的重视。 西门吹雪一点都不意外叶微澜会找到这里来,此时他面前正摆着两碟糕点,有一碟还恰是叶微澜喜欢的松子糖。 不过这松子糖中镶嵌着小小的白色花朵, 看起来倒和之前叶微澜吃的那种不同。西门吹雪注意到了叶微澜的目光,于是将面前的这盘松子糖往叶微澜的方向推了推。 西门吹雪对对叶微澜说道:“新改了方子,里面加了茉莉花。” 叶微澜本来是过来兴师问罪的, 这会儿却当时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她忿忿的瞪了一眼西门吹雪,可是身体却很诚实的从盘子里拿了一颗小小的松子糖放进了嘴里。 清甜的茉莉花香气霎时之间就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除却那股清冽的味道之外,还有一隐约的茶香,和那茉莉花清爽的味道相得益彰。 虽然如今是金桂飘香的时节,似乎一切桂花制品才更合时宜,不过这小小的一颗松子糖里却像是凝固了一个夏季,让人想起刚走不远的那个盛夏。 看着叶微澜就如同小猫一样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西门吹雪大约知道这糖是合她口味的。 俨然是一副想要用吃的堵住叶微澜的嘴的架势,西门吹雪转而又将另一碟形如碎冰的糕点推到了叶微澜面前,示意她尝一尝。 面前这个糕点呈现出一种全然的透明状,其间镶嵌着水果的碎粒那般玲珑剔透,好看得宛若一捧冰晶。 叶微澜捻起一块,入口便尝到了纯粹的属于水果的味道,如果说方才的那一道茉莉松子糖看重的是味道的话,那么眼前这一道透明的糕点就更注重给人带来视觉上的享受了。 至于味道……倒只是平平而已。 也看出来这道的味道没有前一道那样让叶微澜惊艳,西门吹雪将这一盘糕点往回撤了撤,只是淡淡说道:“看来方子还需要改良。” 叶微澜登时来了兴趣,想要跟他探讨一下怎么样改良这道糕点的方子。 实话讲,西门吹雪其实并不是传闻之中的那样一心只有剑道。不,其实这么说也不贴切。确切的说,西门吹雪的确一心一意只有剑道,但是他同时也是一个极有生活审美与品味追求的人。 所以西门吹雪远没有江湖传闻中那样的沉闷,实际上跟他成为朋友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他总是能点亮让人意外的技能。 但是眼下显然不是这和西门吹雪探讨厨艺的最好时机,叶微澜险些就这样被忽悠了过去。 丢给了西门吹雪一个“你太狡猾了”的眼神,叶微澜端起一旁的茶水迅速的抿了一口,然后才正襟危坐,开始和西门吹雪说起了正事。 “你为什么而来?”叶微澜开门见山。 西门吹雪似乎有些诧异叶微澜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旋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神情之中带有些许无奈地对叶微澜说道:“我是一个大安人。” 他实在不是很擅长冗长的剖白,所以西门吹雪对叶微澜就只说出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叶微澜停顿半响之后恍然明白了西门吹雪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说,他是一个大安人之人,而如今大安的皇帝也算是一个好皇帝,既然如此,他与另一位绝世剑客联手保护皇帝的安全,阻止一场谋朝篡位的发生,这本身就没有什么值得好好奇怪的。 哪怕在此之前,西门吹雪一直是不理世事的高冷形象,可是在这种大义面前,西门吹雪却也不会袖手旁观。 西门吹雪的话让叶微澜有了瞬间的恍惚,她原本以为江湖与朝堂渭泾分明,却没有想到这江山社稷也是侠之大者心中最后的一道防线和固守。 无论叶微澜承不承认,其实在她的心中始终没有将大安当作是自己的故土。或许是因为她容貌生得像叶夫人,可是性子却十足的像极了玉罗刹的缘故,叶微澜虽然承认西子湖畔是自己的故园山水,可是她却没有觉得大安皇族的百年基业和自己有什么样的关系。 虽然叶微澜在中原长大,可是心中却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个异族之人。 然而,从来没有一日以自己是大安之民的立场思考过事情叶微澜却依旧可以理解西门吹雪如今的选择。 西门吹雪并不怎么擅长讲故事,所以为了避免复杂冗长的叙述,西门吹雪直接将当日叶孤城给他的战帖递给了叶微澜。 于是在看过那封叶孤城亲手所述的战帖之后,叶微澜明白了西门吹雪为何会来。 原来,叶孤城在这封书信中将江南王谋反之事说与了西门吹雪,叶孤城说自己会全力阻止此事,然势单力薄,因此诚恳邀请西门吹雪助他一臂之力。 除此之外,叶孤城并没有多言。 这封信中没有威逼,没有利诱,只是真诚的请求。叶孤城似乎笃定了西门吹雪会答应,这是一种绝世剑客之间的默契,而西门吹雪并没有辜负叶孤城的信任,所以他来了为大安而来,也为叶孤城而来。 叶孤城当年来到藏剑山庄的时候,叶微澜年纪尚幼。她却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异常骄傲的剑客,而如今为了这一国之重,叶孤城也并非不可以低头。 便是这一点,就足够叶微澜对他心生敬佩。她郑重地将信还给了西门吹雪,而后神情带上几分凝重的对西门吹雪说道:“月圆之夜,我与你同往。” 西门吹雪并没有拒绝,他并不托大,他知道叶微澜是甚至比他要更胜一筹的剑客,八月十五他们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也不清楚除了南王这个离奇又幼稚的计划之外,蔡京是否还有其他的部署防控。 他们需要确保万无一失,因为这场博弈背后的赌注是大安的皇位,也是大安的举国百姓。 叶微澜能去,就是能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皇帝的安全自然也就是多了一份保障。 虽然叶孤城写信邀西门吹雪入京,可是在西门吹雪进京的这段日子里,叶孤城却并没有现身。 动用了藏剑与万梅山庄的双重信息网,可是叶微澜和西门吹雪却依旧没有寻找到叶孤城的身影。 “该出现的时候,他自然就会出现。”面对这种结果,西门吹雪不见半点焦灼神色。他应约而来,哪怕没有人告诉他现在他应该做什么,可是西门吹雪却依旧是沉得住气的。 如果没有这份心性,西门吹雪也走不到如今这一步。叶微澜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她忽然想起在深宫之时王安公公那副恨不得即刻就披甲上阵,三下五除二的将那些乱臣贼子斩落身前的样子。 那一天王公公急得有如锅上的蚂蚁四处乱转,而明熙却气定神闲的在喝着茶。 此时此刻,叶微澜突然觉得自己成了王公公,而西门吹雪则是另一个明熙。被自己的这个设想惊得一阵恶寒,叶微澜打了个寒颤,甩甩头用力将这诡异的联想甩出脑海中去。 而正在被叶微澜和西门吹雪惦记的叶孤城他在做什么呢? 如今他身处着一间破旧的寺庙之内,这寺庙年久失修,已经没有在此居住的僧人。叶孤城站在原地,他身前围着几个身着劲装的男子。 那些男子穿着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他们的腰间挂着两个豹皮革袋,手上戴着统一的鱼皮手套。 他们将叶孤城围拢在其中,为首的那个人的鱼皮手套上闪动着一种奇怪的碧色,而他整个人的脸似乎也映出了一种惨绿的颜色。 叶孤城一身白衣,身上并没有过多的配饰,除了头顶的一顶玉冠外加看身侧的长剑之外,他的装扮看起来和寻常的江湖剑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可是虽然他的衣着十分简单,周身却弥漫着一股异常高贵的气质,让人恨不得仰视才见。 第60章 獒犬。 第六十章。獒犬。 带领唐门中人过来刺杀叶孤城的是唐天容。 他们之所以接了这一单生意,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对自己手中的毒|砂十分的有自信,相信哪怕是叶孤城也躲不了他们手中的唐门毒i药。 而另一方面,则是唐门如今的确十分缺钱,到了如今的这一代, 唐天容为了维持自己尚且还算是豪奢的生活,就必须要想尽办法获取银钱。 而这个世界上除了蔡京恐怕没有其他人出手那般阔绰。虽然知道刺杀叶孤城是一桩要了命的差事, 可是唐天容为了蔡京给他的十万两黄金也就只能铤而走险了。 毕竟十万两黄金是整个大安一年的税收,有了这笔钱,就足够让唐天容舒舒服服的过完下半辈子了。 唐天容带着的是唐门如今最精锐的几名弟子, 他们个顶个都是刺杀的好手, 可是这一次这些习惯了单打独斗的好手却还是被他们的大公子集结在一起。 哪怕就是这样, 唐天容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全。 他的手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握紧, 手上戴着的鱼皮手套遮住了他手心里沁出来的冷汗。 望向叶孤城的时候,因为脸上还有面具的遮挡, 所以唐天容勉强还能站直了身体。 叶孤城冷冷地扫了一眼唐天容和他身边的唐门弟子, 心思一转很快就知道了这些人为何会在这里。 蔡京果然是老谋深算之辈, 他让唐天容过来刺杀他, 却未必是真的想杀他。毕竟蔡京也知道叶孤城有怎样的武力值, 而这样的武力值不用来替他们在宫变之时解决掉小皇帝那就太可惜了。 之所以蔡京引来唐门,是为了给江湖中制造出一个叶孤城身受重伤的假象,一个人身上有了重伤、有了明显的伤口就不会有人怀疑他的真假。而到那时, 他们找人在紫禁之巅上扮演叶孤城,而真正的叶孤城则潜入皇帝寝宫,这个计划才会不被人所察觉。 为了保证逼真, 蔡京甚至没有告诉叶孤城他的计划。因为在蔡京看来,这个计划本来就是五五分的。如果叶孤城能够打败唐天容,那就说明他的武力值的确强悍。那么在计划成功之后,蔡京对付起他来就要匀出更多的武力。 而如果叶孤城败在他唐门手上,左右唐门有许多易i容的好手,死了一个真的叶孤城,还会有无数个叶孤城。 这件事情无论是怎样的结果,蔡京都觉得自己不赔。 于是一个人利欲熏心,而另一个人居心叵测,这也就成就了今天的这一场围攻。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其实都是无稽之谈,对付叶孤城可以用剑,却绝不可能用这样的阴谋。 叶孤城虽然是天底下心性最纯粹的剑客,可是却也拥有一双可以洞察阴谋的双眼,只是短短几个瞬息,叶孤城就将其中错综复杂的因果想了个明白。 蔡京这样的手段,又有那个瞎了心的先皇的庇护,也无怪明熙跟他斗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讨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虽然如今蔡京在朝中的势力已经被明熙打压了大部分,但是他打压的那些多半还没有真正接触到蔡京手中的底牌,所以明熙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彻底铲除这颗毒瘤。 这也是明熙这一次劳动叶孤城的原因,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而如今就是明熙觉得恰当的时刻了。 他启用了这一柄属于大安的利刃藏锋,势必要直切整个王朝的腐肉,而后才能让朝中上下宛若新生。 无论明熙有着怎样的谋划,蔡京又有着怎样的阴谋,眼下叶孤城面对唐天容却还是稍微停顿了片刻。 叶孤城自然不是打不过唐天容,只是他稍微有些犹豫,不确定该直接铲除了唐天容这个与蔡京勾结的江湖势力好,还是将计就计,顺着蔡京的计划佯装受伤。 前者还是后者对于叶孤城来说都没有什么难度,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的一个选择影响的便是他们此后的全盘计划。 这一场博弈,以天下为局,以苍生为子,哪怕是叶孤城这样心性坚定的人都难免有了些许的犹疑。 而叶孤城的这样的犹疑,在唐天容看来便是他的胆怯。 心中暗啐了一口,觉得所谓的“南海群剑之首”也不过如此。唐天容手中的冷汗似乎是干了,所以下一刻他动了。 他的身形不可谓不快,手中捏着的正是从腰间的豹皮革袋中捏出来的碧绿色毒i砂。 他掌心催动内力,那毒|砂便顷刻之间就化作了碧绿的烟雾,被唐天容的掌风一扫便向着叶孤城袭去。 碧绿色的烟雾象征着某种不祥,让人毫不怀疑此时此刻哪怕沾染上了一星半点儿,都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传说之中唐门毒1砂最是阴毒,哪怕沾上一点都会腐蚀皮肉,最终将人活活疼死。 此时这毒i砂化作了无形的烟雾,似乎更加的无孔不入。然而叶孤城却是不闪不避,他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作。 他并非像唐天容所想的那般被吓傻了,在唐天容意想不到的时候,叶孤城以常人不能企及的速度出剑。 用三指宽的剑去抵挡一阵烟雾与抽刀断水有什么区别?看似可笑,可是下一刻唐天容便笑不出了,因为他清楚地看见这个白衣剑客出剑,然后那一剑在空中便化作了七道残影。 只是一息之间,叶孤城就已经刺出了七剑,而这七剑交织成了一张密集的网,剑光交错,竟让那些毒|砂半点近不得叶孤城的身。 这世间可曾见过这样诡谲的剑法?它切削着无形的烟雾,也能收割着有形的人命,这一瞬间,自诩是在生死之间游离的唐天容蓦然就生出了无比的害怕。 他不受控制的想,这样的剑若是向自己刺来的时候,会是何如? 手中又浸出了汗,这一刻,唐天容似乎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空气都被一寸一寸的抽离。 他喉咙泛起了一阵干痒,下一刻竟是生生的呕出了一口血来。 唐天容当然是不可能被气得呕血,只是方才时候叶孤城的剑就那样划过了他的咽喉,这不是他喉咙的干痒,而是他死前对这人世间最后的一点触觉。 风,止住了。 叶孤城的长剑入鞘,他的剑上一滴血痕也无,仿佛刚才并没有收割一条生命。可是唐天容却已然被挑破了喉咙,而后便听咣当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坠地。 唐天容目光近似怨毒的望向叶孤城,只是这一双眼睛却再也合不上了。 西门吹雪和叶微澜是在一刻钟之前听到叶孤城被人在城外围攻的这个消息的,听到这个消息两个人并未多言,对视一眼之后便猛地抄起了各自的剑。 这天底下若论起轻功来,世人总是最先想到楚留香或者司空摘星,然而却没有人想到,像是叶微澜与西门吹雪这样的用剑高手,他们的轻功也是不弱。 当这样的两个高手全力施展的时候,用一盏茶的功夫横跨盛京一城似乎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只是当西门吹雪与叶微澜来到城郊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了。 除却那几个一脸惊慌的唐门弟子之外,站在原地的白衣剑客毫发无损。他的身上能够嗅到一丝极淡的血腥气,叶微澜知道那一丝血来自于他的剑,哪怕此刻他的剑上光洁无痕,可是那一滴血终归是沾在了他的剑上。 收割过一条人命,冷铁之上又怎么可能不沾染几许血腥。 似乎没有意外叶微澜与西门吹雪会来,叶孤城望向他们目光先是在西门吹雪身上扫过,而后却在叶微澜身上定住。 他并不是在看叶微澜,而是在透过叶微澜来看一遍世间难得的好剑。西门吹雪并不觉得叶孤城的所作所为有如何失礼,毕竟如果是他碰上了这样的一柄剑,他也是要忍不住要瞧上许久的。 他们两个都是剑外无物之人,自然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而叶微澜难得的感受到了一丝压迫感。哪怕是西门吹雪都不曾给她那样的震撼,此刻她望向叶孤城,也同样就像是望见了一柄剑,或者说是一柄真正的绝世神兵。 叶微澜见西门吹雪时西门吹雪剑法未成,初锋试血固然可舒胸臆,可是却远不及一柄已经磨练了多年的神兵那般让人心旌动摇。 在某一个时刻,叶微澜甚至都不敢用力的呼吸,她几乎是以一种瞻仰的目光看着叶孤城,直到她听到自己上方似乎传来了什么重物坠地的声响。 叶孤城原本也是在打量着叶微澜,只不过在一个瞬息之间,他的瞳孔忍不住收缩了一下。 下一刻,叶孤城身形猛地动了起来。看见叶孤城的动作,叶微澜下意识的便是向后一躲。 旋即她似乎就感觉到了有什么黑影从自己头顶上方掠过,叶微澜本来是下意识的要抽出手中的剑的,只是依稀听到了一声小动物的叫声,叶微澜瞬间收手。 她腰肢轻旋,竟是将那从天而降之物捞在了怀中。 这是一只养得膘肥体壮的大狗,确切的说……这是一只藏獒。 第61章 无乐。 第六十一章。无乐。 一只汪汪直叫的藏獒从天而降, 这的确是一件让人觉得十分惊奇的事情。 叶微澜感受到自己手上的这一团毛茸茸的时候也微微的震了一下,那是藏獒也是烈性子,感受到此刻自己落在旁人手中,它喉咙里发生了一声低吼, 眼见着就要张嘴向叶微澜咬过去。 叶微澜虽然没有接触过这样巨型的大狗,不过她反应倒是很迅速, 抬手就捏住了这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大狗的脖颈。 叶微澜的手生得很纤细,可是她既然舞得动那柄重剑,那么制服一只稍微凶猛些的大狗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当叶微澜抬手扼住这只大狗的脖颈的时候, 原本还低吼示威着的大狗猛地就温顺了下来。 叶微澜的眼睛向那只大狗望去, 目光之中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凌然, 虽然只是一只狗而已, 但是这只狗却很通人性,也很有求生欲, 在叶微澜显露出她的能耐之后, 它便再也不敢向叶微澜呲牙。 见它温顺, 叶微澜原本杀气腾腾的手也慢慢地松开, 转变成了温柔的抚摸。但凡是犬类生物就没有不喜欢别人抚摸自己头顶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只原本凶神恶煞的大狗在叶微澜的手中就变得乖顺了起来。 眼前的场景让众人都吃了一惊,叶微澜望向叶孤城, 冲他问道:“是你的狗吗?” 方才的时候叶微澜看叶孤城向着她冲过来,还以为是对方担心自己的猛犬伤人。 叶孤城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叶微澜,转而却摇了摇头。他方才的确往叶微澜那里迈了几步, 不过却并不是因为他自己和这只狗子有什么牵连。 叶孤城刚才看见这一只狗从天而降,若是叶微澜毫无所觉,就极有可能被这只狗伤到。叶孤城还没有见识过叶微澜的剑,所以他并不想见到这个姑娘折损在这里。 然而叶孤城并不是喜欢解释的人,所以叶微澜问他的时候,他也并没有过多言语,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 叶微澜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结,而这个时候,众人却忽然听见有一道破空之声响起。 这是很细小的箭矢穿过空气残留下来的声响,在场的人中,西门吹雪、叶孤城与叶微澜都是各中高手,他们当然不会对此毫无所觉。 只是瞬息而已,这三人就各自有了动作。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人向两旁跃去,他们两人并不是单纯的为了闪躲箭矢,而是为了给叶微澜施展的空间。 只见叶微澜抽出背后的一柄轻剑,而后她以自身为轴画出了一个半圈,那细细的一支箭矢便撞在了叶微澜的剑上,只听一声脆响,这箭矢就被斩成两截,掉在了地上。 叶微澜微微眯了眯眼睛,神色却略带了几分凝重,她看得出来对方这一箭只是为了试探,然而方才她手中的剑和那一柄小箭触碰的时候带来的触感却还是和寻常箭矢有所不同的。 如果是寻常的箭矢,哪怕叶微澜用的是轻剑,可是那箭矢也应当抵不过她轻易一击,然而方才叶微澜身处其中,才知道自己其实很是用了几番力道。 这就说明那支箭在铸造的时候就和其他的箭有所不同,而此刻直至那箭矢掉在了地上,叶微澜仔细瞧了瞧才发现它箭头与寻常的弓箭不同。 那上面篆刻了更为繁复的花纹,而这花纹并不仅仅是为了好看,叶微澜几乎可以肯定,如果这一支小箭如果磕碰到她的皮肉,那留给她的伤口恐怕会比寻常的箭更加深几分。 这箭矢被做的这样小小的,显见主人其实并不准备将它作为特别有杀伤力的武器,而只是作为试探。绕是这样,这样的一箭未免显得有些太过了。 只是试探就是这样的狠手,该是多么刀口舔血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习惯?而那个人在暗他们在明,如今这个人向他们射出这样一箭,示威的意味非常明显。 思考了一下,叶微澜明知对方恐怕来者不善,可是却还是不躲不避的站在毫无遮掩的地方。 在她站的这个位置,如果对方真的对她怀揣着什么阴暗的心思,那么她恐怕顷刻之间就有做了活靶子。 可是叶微澜的神色之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她站在原地,而后高声说道:“不知是何方壮士,为何不出来一见?”似乎为了呼应叶微澜的话,方才她捡到的那只狗子也应景似的汪汪叫了几声? 叶微澜挑了挑眉,心中对这暗中射她一箭的人已经有了些许猜测——旁的不说,这狗恐怕就是他的。 而叶微澜的猜测并没有错,在她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似乎很遥远,又似乎是很近的地方传来的一阵几乎是嚣张的笑声。 众人定睛看去,看见的便是的一个一身蓝色劲装的男子。 墨蓝色的衣袂纷飞,他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的长靴,上面镶嵌着金属的花纹,那些金属的花纹折射了阳光,正闪闪发亮。 叶微澜的目光顺着人影向上望去,便看见小小的银色飞镖悬在他的腰上,在半空之中微微抖动。 来人系着一条做工极为反复精致的腰带,可是胸口却大大的敞开,露出一大片麦色的健硕胸肌。 叶微澜敢保证,哪怕是在他们民风开放的大漠,也没有男儿会堂而皇之的穿成这般模样。 该是怎样的狂生,才敢如此衣衫不整的示意人前?叶微澜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他的脸上,直见来人微微的抬着下巴,透出了一股不可一世的气势,他嘴角一抹坏笑,眼神桀骜不驯。他的头发随意的被束在了脑后,却有一缕不听话地在头顶翘起。 他的手中还拿着一个似弩非弩的武器,虽然那武器如今在这个人手中就像是纨绔子弟斗酒跑马时候用的不成器的小玩意,但是叶微澜肯定,这个奇怪的武器真正的威力一定让人吃惊。 这个人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却莫名的让人觉得他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望向他的时候,叶微澜微微的皱起了眉,一双眼睛之中似乎盛着满满的困惑。 这会儿那人也注意到了叶微澜,毕竟一开始的时候他之所以对叶微澜出手便是因为叶微澜抱了他的狗,而更让这个青年觉得没有面子的是,寻常他那在家中作威作福的藏獒大黄,这会儿到了人家手里居然乖的像个猫崽子似的。 ——简直丢他无乐少爷的脸。 看着叶微澜,唐无乐勾起了嘴角,转而语气轻佻地对她说道:“呦,瞧瞧这是谁家小矮子?一只还没有断奶的小黄鸡不好好呆在西湖,跑我唐家堡来做什么?” 平心而论,叶微澜在女子之中生的并不算娇小,只不过她时常穿一身男装,周遭的朋友又都是高的过分的男子,所以跟他们一对比,叶微澜简直就是个东北名产——小地缸。 其实对自己的身高叶微澜还算是很满意的,只是此刻被人拿出来说嘴,她也有点不由得皱了皱眉。 藏剑弟子素来恪守君子之风,很少有这种当面拿旁人身体特征取笑的,因此遇见唐无乐这样的狂徒,叶微澜的第一反应当然就是皱眉。 此时唐无乐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纪,还没有发生他疼爱的妹子与藏剑中人那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因此唐无乐对藏剑弟子——确切的说是唐门以外的其他人虽然也是惯性的不放在眼里,可是却没有那么大的敌意。 他看向叶微澜的时候只是觉得有些好奇,不知道一只小黄鸡不呆在西湖,为何却来了唐门。 唐无乐以为如今他还身在唐家堡。 他是唐门之中最让那些长老头疼的纨绔子弟,虽然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份,可是每日最爱的还是走酒斗马,旁的事自有别人烦心去。 听到了唐无乐近乎有些无礼的话,叶微澜微微的皱起了眉,她怪异的看了一眼唐无乐,终于问道:“你以为这是唐门……唐家堡?” 她的声音中带着小小的不确定,可是这些许的怀疑却让唐无乐觉得有些惊悚。他举目四望,周遭的确不是他熟悉的青竹红墙,虽然这里也是一片树林,可是周遭是柏木森森。 他用力嗅了嗅,空气中也不是他熟悉的湿润味道,反而异常的干燥,让人绝不怀疑此时此刻他们身处北地。 他分明记得自己在唐家堡,可是没想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竟是世殊时异。 头脑一片混乱,唐无乐的目光落在了远处几个畏畏缩缩几乎要逃跑的蓝衣弟子身上,而此时地上躺着的是跟他们同样服饰的人。 看着他们那依稀熟悉的装备,唐无乐眉心跳了跳。他和叶微澜说话的声音之中还带着几许调侃,可是他的眼底却没有半丝笑意。 他笑着问叶微澜:“你不要告诉我这几个是唐门弟子?” 虽然不容易察觉,但是叶微澜还是看出了唐无乐眼中的那一些抹脆弱。叶微澜看着唐无乐身上与这个时代迥乎不同的装束,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只是如今时候并不适合说这么多,因此面对唐无乐的提问,叶微澜只是点了点头。 唐无乐瞬间神色一凛,而后骤然举起了手中的追命箭! 第62章 追命。 第六十二章。追命。 在唐无乐举起他手中的武器的时候, 除了叶微澜之外的所有人神经都骤然一缩。 他们看着唐无乐向着叶微澜的方向举起了武器,还以为唐无乐要再度攻击叶微澜。和方才的试探不同,这一次唐无乐换上了真正的与他手中武器匹配的箭矢,那一箭射出, 就连被这箭矢划过的空气似乎都要被撕裂灼烧起来。 可是叶微澜身处其中,所以她才更加明白唐无乐的这一箭并不是冲着她的。非但不是冲着她, 而且他甚至小心计算了角度,让那箭矢破空的时候不会伤到她分毫。 下一刻,那几个方才仓皇逃跑的唐门弟子蓦然倒地, 就连挣扎的声响都没。 其实往日这几个唐门弟子站出去也是在江湖之中独当一面的人物, 只是他们先是被叶孤城的气势碾压, 又遇到了这样一个不给他们丝毫说话的机会的就悍然出手的修罗, 这就导致这几个他们被杀的姿势有些窝囊。 唐无乐可不管他们冤不冤枉,他收回了手, 并不在意自己方才一箭就收割了四五条性命。 目光有些轻慢地从那些唐门弟子手中的鱼皮手套和腰间的豹皮革袋上扫过, 唐无乐轻哼了一声。他唐门的弟子接触毒药居然还要手上戴上手套, 这传出去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对于这几个让他们丢人现眼的玩意, 唐无乐本就不会让他们活在世上。 如果他来自那个盛唐, 那么叶微澜倒是不难理解眼前这个男子的愤怒。 其实在某种时刻,叶微澜和唐无乐都有相似的看法。 叶微澜是在藏剑先祖留下的书卷之中认识“唐门”这个门派的。那里记载了一个完整的盛唐,自然也记载了真正的唐门是何等光景。 在安史之乱之时, 唐门虽然没有公开表明自己的立场,但是“满门仅剩妇孺”这样的结果,说明唐门为百姓安危付出的并不比任何一个门派少。 也正因为如此, 唐门在叶微澜心中始终都是值得人敬佩的存在。因为在心中将这个门派无限的美化,所以在叶微澜真正见到大安的唐门的时候,心中也是无尽的失落与感伤。 可是仔细想一想,“唐门只剩妇孺”这样的结果就注定了他们会断了传承。当年那些唐门的杀手们毅然投身战场,怕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结果。可是在国家大义面前,似乎一个门派的兴衰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此情此景,可敬可叹。 正因如此,叶微澜在行走江湖的时候虽然也看不惯那些唐门弟子如今的作为,但是若对方没有真正犯到自己手上,叶微澜也不愿与他们为难。 这是叶微澜对唐门先祖的尊敬,也是唐家堡应该受到的礼遇。 这些唐门弟子在叶微澜这里格外受几分宽待,可惜他们却并不知自己为何受宽待。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他们叶微澜这个藏剑山庄的少庄主也要敬他们唐门三分的错觉,以至于如今他们子弟在叶微澜面前行事越发放肆。 叶微澜隐忍不发,却知道自己有朝一日定会出手收拾这些唐家堡的不孝子孙。而如今她见了这样的一个人,叶微澜就知道恐怕没有她收拾唐门的人那一天了——毕竟有这一位的存在,最先大刀阔斧的整治唐门的人恐怕就是他。 唐无乐的神情之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戾气,可是他这戾气却无端发泄。他抬眼望了一圈周遭的人,就看见两个就如同照镜子一般的气质冰冷的白衣剑客,再加上一只西湖小黄鸡。而且,自家养着的大黄还耍赖一样的蹭在那藏剑弟子腿边不肯走。 唐无乐的眉心跳了跳,索性一把收起手中的弓弩。而后一手夹起大黄一手拎着叶微澜,几个起跃之间便消失了踪影。 唐无乐出手的突然,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反应却并不慢,他们两人几乎是顷刻之间便追了过去。 只听“苍啷”两声,两柄长剑悍然出鞘。叶微澜却是冲着他们摆了摆手,虽然此刻她被唐无乐提在手中样子有些狼狈,不过叶微澜的神色很是自然。 她摆手的动作落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眼中,两人微微一顿,最终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们知道叶微澜并不是没有分寸之人,所以此刻叶微澜同意了这莫名出现的男人将她掳走,便定然是有事要与他交谈,若是他们强追过去,反倒坏了叶微澜的打算。想通了这其中关节,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便不再追着唐无乐了。 唐无乐并没有带着大黄和叶微澜飞多久,他只是闪身进了那座丛林不远之处的破庙里。虽然这破庙四面透风,但是却也足够给叶微澜和唐无乐提供一个说话的地方了。 随手将之前自己还宝贝着的大黄扔在了地上,也不顾大黄委屈的呜咽声,唐无乐想了想,到底没有如同扔大黄一样将叶微澜扔出去,而是好好地将轻拿轻放的搁在了地上。 无乐少爷很少有这样温柔的时刻,不过毕竟有求于人,他也不好将这小姑娘欺负太过。 虽然江湖之中有很多人摄于叶微澜的武力值,所以先入为主的将她认为是男儿身,可是无乐少爷却是眼光独到,他一眼就看出这个藏剑弟子是个实打实的姑娘。因为发现了叶微澜是个小女孩儿,所以唐无乐对自己方才嘲笑叶微澜身高的行为……愧疚是不可能愧疚的,他只是觉得自己原来十成的杀伤力因为对方是个女娃所以骤然降低了七成。 毕竟嘲笑一个男人生的五短身材与嘲笑一个小姑娘没有长开的效果是不同的,唐无乐撇了撇嘴,面上还带着几分不爽。 以往唐门子弟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总是要戴着遮住整张脸或遮住半张脸的面具的,可是唐无乐在忽然来到这里之前身处的是唐家堡的后山,在自己家中他有什么必要对自己的脸遮遮掩掩的? 此时唐无乐没有戴面具,所以就尤其不爽旁人戴着面具跟他说话——哪怕对方的面具其实只是脸上很小很小的一块。 目光如同刀子一样从叶微澜的脸上刮过,唐无乐嘴角勾起了一抹邪邪的笑,而后对叶微澜问道:“你这脸上是落了疤还是生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何至于这般遮遮掩掩!” 他这话说的直白,倒是让叶微澜微微一愣。片刻之后叶微澜才反应过来唐无乐说的是什么,叶微澜抬手摸上了自己的额角,那里的皮肤光滑细腻与周遭的别无二致,只是想到眼前这人出身唐门,而唐门才是真正精通易容的所在,所以对于对方能够看出她在脸上动了小小手脚,叶微澜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叶微澜沿着那块皮肤的边缘摸索了一阵,然后用指甲轻微的刮了两下便撕下了一小层薄薄的皮肤一般的面具,而在那人i皮面具下面赫然便是一朵艳丽非常的五瓣梅花。 叶微澜本身就生的足够明艳好看,在她遮去额角遮一抹梅花胎记的时候,看起来就是那种爽朗大气的长相。 而如今当她露出额角这一抹据说与当年藏剑山庄大庄主一样的梅花胎记的时候,同样的眉眼却生出了一种近乎妖异的美丽。 分明只是一个小小的胎记,可是却让叶微澜的气质大变。她眨了眨眼睛,眉眼之间糅合了一种天真的性感,与额角的近乎艳丽胎记对比鲜明,可是却又万分和谐。 天真与性感,这两种看似对立的气质在一个人身上杂糅,却丝毫没有突兀的感觉。唐无乐看着这样的叶微澜,忽然就明白这丫头为什么非要将这一朵小小的胎记遮掩起来。 这样的容貌在江湖之中走动,如果自身能力不够强悍,那么对于这份美丽的持有者来说就无疑将是一场灾难。 可以说,这样的一张脸若不是生在藏剑山庄少庄主的脸上,无外乎就会有两个下场。一种是被毁,而另一种就是被一方强悍的势力拢入怀中,困顿于内宅,成为被人精心收藏的一件藏品。 而如今,叶微澜还能够自如的在江湖之中走动,且不担心这张脸可能给她带来的觊觎,凭借的无外乎就是她手中的剑。 唐无乐见过许多使用轻重双剑的藏剑弟子,不过他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怕是要强过他那个时代之中与她同龄的任何一个藏剑。 只是这些唐无乐就没有和叶微澜说的必要了,至少在此时此刻说这些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唐无乐稍微稳了稳心神,让自己的目光从叶微澜的脸上挪开,而后才对她说道:“你似乎知道我从哪里来。” 叶微澜点了点头,并没有对他解释原因,不过却直接说出了唐无乐关心的结果:“我也是第一次遇见你这样的人,完全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法子能够回去。” 叶微澜这话说的毫不委婉,可是她却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给对方虚无缥缈的希望才是真正的慈悲。 更何况唐无乐也没有那么脆弱,听着叶微澜的话,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失望,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示意叶微澜自己知道了。 第63章 去日。 第六十三章。去日。 唐无乐其实是一个很能够接受周遭变化的人, 哪怕他忽然从盛唐被丢到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可是唐无乐也很快的调整了过来。 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去怨恨任何人,而日子终归是他要自己走下去的。 不过如今让唐无乐觉得有些不爽的是……时隔六百年,藏剑山庄依旧是六百年前的模样, 甚至更加繁盛几分,而他们唐门却已经衰败的不成样子。 唐无乐从心底里拒绝将如今的这个唐门看作是自己唐家堡的延续的。虽然他并没有和如今的唐门中人有太多的接触, 但是只是看刚才那几个遇见强敌居然想着落荒而逃的不孝子弟,唐无乐大概就能够想到如今唐门其他人是什么样的德性。 更何况还有叶微澜。 叶微澜并没有对唐无乐隐瞒如今唐门的境况,而叶微澜对唐门的看法也恰恰代表着如今武林中大部分人对唐门的看法。 叶微澜也没有瞒着唐无乐的必要, 毕竟只要在江湖上略略一打听就很容易打听出这些消息来。 与其让唐无乐自己发现, 然后再暴跳如雷, 还不如早早的就将情况与他说明。至少没有期望, 等到了真正见到唐门中人的时候唐无乐也不会太过失望。 唐无乐当然知道自己如今需要做的事情是要将唐门整顿一番,平常唐门是什么德行他不管, 但是如今他来了, 便不能看着这帮不孝子孙这般糟践他们唐家堡的名声。 而叶微澜也对唐无乐坦诚, 她将她最近了解的情况悉数告知唐无乐, 毕竟叶微澜知道, 如果这件事情上没有人阻止唐门自己作死,那么可能这件事过后,就真的没有唐门了。 按照之前叶微澜掌握的消息来看, 唐门作为一个江湖组织居然敢和南王勾结,而且还干起了“谋朝篡位”这种不要命的勾当。 若是当今皇帝庸馈无能也就罢了,可是偏偏明熙尚且还算是一个明君。和明熙比起来, 反倒是南王异常暴躁,处理很多事情上都留下了首尾不说,而且根本就不堪与谋。 叶微澜作为一个江湖人士,甚至作为半个异族之人都已经能够查到唐门在这件事情上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而明熙作为整个大安之主又怎么可能全然无所知? 如今明熙隐而不发,只不过是没有到清算的时刻。等到明熙腾出手来收拾了蔡京与南王,又焉知他不会转而对这些江湖势力进行一番清洗。到了那个时候,唐门上下可还有能活命的可能? 虽然平素和明熙在一道谈笑风生且彼此互怼,可是叶微澜并不怀疑明熙的狠心。他是一个天生的帝王,有着所有帝王应该有的果断决策,并不会因为一时心软而为大安留下一丝一毫的隐患。 不要说明熙不会心软,就是明熙会心软,如今的唐门也不在让他心软的人的范畴之内。 同样是盛唐流传下来的门派,这一次唐门犯下的过错便是叶微澜想保他们也是保不得的,更何况唐门中人的所作所为没有一样能让叶微澜瞧得上眼,叶微澜又何必在明熙面前保他们。 本来叶微澜有些唏嘘于一个百年门派就此陨落,不过如今看来却是峰回路转,毕竟有了唐无乐这位祖宗在,想来那些唐门行事也会有所收敛。 明明是一个死局,可是因为唐无乐这异世来人,反倒给整座唐门寻到了一线生机。 到了这个时候,叶微澜和唐无乐心中都升起了有些微妙的想法,他们觉得,或许这正是唐无乐从盛唐被拽到了这里的意义。 叶微澜对唐门的了解仅限于那些家中流传下来的史册书籍。那些书籍之上记载着的都是唐家堡历代堡主和一些杰出子弟生平之事。 而那些书中记载,并无和唐无乐相关只言片语。 叶微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唐无乐在盛年之时就来到了这里,所以在盛唐的唐无乐便算是失踪的缘故。 也就是说,在唐无乐还没有大放异彩的时候,在盛唐属于唐无乐的故事就已经终结,所以才没有在字里行间上留下些许痕迹。 另一种可能,就是唐无乐本身就是一个默默无闻之人。 然而看着这人周身的气场和那蔑视所有人的高冷性情,叶微澜倒是更倾向于前者。 时光如果映射因果的话,叶微澜觉得这个大唐来客很有可能这辈子也回不去了。这个猜测对于唐无乐来说无比的残酷,可是却偏偏贴近现实。 当叶微澜说到他史册无名的时候,唐无乐抿了抿唇,终归并没有说话。有很多事情需要他自己消化,而唐家堡的弟子哪怕偶然会有些许脆弱,却不可以将这脆弱展现人前。 毕竟不是习惯博取人同情之人,唐无乐终究没有在叶微澜这个在他看来尚是小辈的人面前表现出什么。 将复杂的千头万绪都压了下去,唐无乐现在要做的是阻止六百年后的唐门作死。 这个时候唐无乐倒是有些怅恨自己方才手快了,若是他没有因为看到唐门弟子那般的没有出息,所以就直接了断的结果了他们的性命,这会儿他还可以抓几个唐门弟子问一问唐门到底是如何掺和进这一趟浑水之中的。 而如今那几个参与围剿叶孤城这样任务的弟子都一命呜呼,一时半会儿唐无乐想要捋清他们唐门到底参与参与谋反到了什么程度恐怕就有些困难。 唐无乐自然不怕这些困难,他平素看起来是个纨绔子弟,然而一身功夫与谋略却并不输任何人。 虽然叶微澜是他在这个陌生的时空第一个遇见的人,也是难得在这个时代与他有些牵扯的人,但是唐无乐更喜欢依靠自己。如今叶微澜告诉他的已经够多了,剩下该如何做便是唐无乐自己的事情了。 这样想着,唐无乐难得的对叶微澜说了一声“谢”。转而抬手在自己脸上扣上了半张银质的面具,转而就这般的消失在了叶微澜的视野之中。 心中大概猜测到他要去做什么,叶微澜并没有阻止唐无乐。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叶微澜捏了捏有些胀痛的额角,只觉得如今的情势更加复杂了。 其实在西门吹雪和叶微澜寻到了叶孤城的时候,他们已经将南王与蔡京的整个计划掌握了一半,也针对这个计划想出了万全的应对之策。 而如今突然有了唐无乐的这个变数,没有人能够预测这个功夫诡异、行踪诡谲又桀骜不驯的大唐来客会到底做出什么,也就更谈不上根据他的所作所为提前做出相应的应对了。 毫无疑问,唐无乐是一支破局之箭,破开了唐门的死局,却也搅乱了叶微澜的计划。 叶微澜思量片刻,从方才唐无乐带她走进的破庙之中走了出去。 抬眼望见了站在庙外的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叶微澜沉吟片刻,转而十分坚定地对叶孤城说道:“我们需要去找一下明熙”。 叶孤城算是明熙的最后一招暗棋,作为藏锋之刃,叶孤城自然不能那样轻易的现身人前,显露他和明熙之间的关系。 但是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哪怕是铤而走险,叶微澜也觉得他们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她很难对旁人解释唐无乐到底是从何处而来,因为哪怕就是叶微澜自己,若非身处其中、若非她能够使用藏剑那一双奇异的轻重双剑,或许叶微澜也不相信在数百年前有那样的存在,又有那样一群人武功能够达到那般地步。 虽然叶微澜也不清楚为何六百年后江湖中人的武功非但没有发展,反而断崖式的下跌,以至于原本他们这种在大唐时候稀松平常的功夫到了如今成了可以以一敌万的诡异功法。 但是就是因为这点特殊,所以叶微澜似乎就与数百年前的江湖有了微妙的联系,在看见她看见唐无乐的第一眼,她就知道唐无乐不属于如今的江湖。他们之间横亘了数百年的岁月,却在如今宛如神迹一般的蓦然相逢。 如今这光景,唐无乐自然不可能去帮着南王刺杀明熙。可是叶微澜要小心提防的,是唐无乐当真破釜沉舟——在感觉到明熙对唐门的威胁之后,索性结果了明熙的性命。 叶微澜没有很大的把握自己可以阻挡这位真正的唐家堡弟子,所以眼下的形势远比之前他们预测的还要复杂万分。 原本叶微澜不一定非要参与到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这场比斗中来,可是如今这月圆之夜,叶微澜只能寸步不离地守护着明熙。 这是如今叶微澜能想到的唯一能够保障明熙安全的方法了,甚至如果可能,叶微澜都想去回家搬救兵,直接将她爹爹娘亲找来。 然而叶微澜也知道这终归不能,叶夫人也就罢了,让玉罗刹保护明熙不是不行,可是明熙恐怕付不起“雇佣”玉罗刹的代价。 虽然事情可恐怕还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但是一想到有可能自己对上唐无乐,叶微澜就感觉到一阵头皮发麻。 难得的,叶微澜第一次感受到了另一个人在武学方面施加给她的巨大压力。 第64章 尘寰。 第六十四章。尘寰。 叶微澜的紧张其实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寻常时候,叶微澜的面上并不会有这样严肃的神色。 此时她额上的一抹血色梅花上的伪装已经被唐无乐看穿,叶微澜就很是没有必要再继续伪装下去。少女额头上的血色梅花宛若滴血,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更添几许人间殊色。 她抱剑沉默的坐在烛火的阴影处, 身上还残存着几许深秋的寒冷。若不是方才明熙一定要拉叶微澜进来,恐怕这会儿叶微澜就会那样将自己融入这片凄清的月色里。 今夜她还是来了, 哪怕没有把握能胜过唐无乐,可是叶微澜还是来了。 其实她本不必来。 明熙的生死本就不是叶微澜的责任,甚至叶微澜都不算是一个大安之人, 这大安的皇权谁主, 又与叶微澜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对叶微澜的身世没有完全了解, 可是玉罗刹这些年来数次踏足大安, 玉罗刹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江湖人,可是谁都知道他是整个大漠的无冕之王。这样一个人出入大安, 明熙总不该全然无所觉。 而玉罗刹也无意与明熙为难, 察觉到明熙在探查他, 玉罗刹索性就让明熙查去——双方心知肚明, 明熙能查到的东西定然只是玉罗刹想让他查到的东西罢了。 顺着玉罗刹的这一条线, 明熙隐约能够探查得到叶微澜的身世。或者说,玉罗刹特地将自己与叶微澜的关系让这位大安的小皇帝知道。因为玉罗刹从来都清楚,自己的妻儿从不是他的软肋, 他这般直白的告知明熙,也是对明熙的某种警告。 这样的一个姑娘,实在没有必要为自己对上一个她都觉得棘手的人。 “值得么?”明熙这样问叶微澜。 其实这个时候, 明熙是准备听几句叶微澜感人肺腑的剖白的。他当然知道叶微澜觉得今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否则叶微澜今日也不会来。 叶微澜横了明熙一眼,她看这小子如今这幅模样,就心知明熙绝对不会单纯的感激于今日自己过来保护他的。 这小子分明是在自恋!!! 叶微澜有的时候还真是挺佩服能当皇帝的人的,毕竟她认识的这类人之中,明熙也好,她爹也罢,都是实顶实的厚脸皮。 “又不是为了你!”叶微澜实在恨自己做不出陆小凤怼司空摘星的时候那副悍然模样,不然她一定要像陆小凤当初那样双手叉腰,然后狠狠一口啐在明熙脸上。 叶微澜当然要来,不过却并不仅仅是为了明熙。 叶微澜今天保护的,不是作为她朋友的明熙,而是一个能够带给百姓安然生活的皇帝。明熙在位八年,他端坐明堂翻云覆雨,而叶微澜身在江湖,却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明熙给这世道带来的变化。 若得乾坤朗朗,百姓各得其乐,那么今时今日无论谁黄袍加身,叶微澜都会为他当值此夜的。 因为这样的皇帝不该死。明熙他可以呕心沥血,为江山社稷而死,也可以励精图治,为四海长安而死。可是他不该死于一个江湖人的一时意气,也不该死于乱臣贼子的阴谋算计。 叶微澜今日会来,不仅仅是因为她要保护一位盛世明君——就如同数百年前她藏剑先人曾做的那样,也更是为了不让唐无乐背上千古骂名。毕竟这苍生的份量太重,哪怕是百姓的一点唾沫星子压在肩上,也是唐无乐此后穷其一生也无法洗净的污点。 叶微澜确信明熙是贤明的君主,也确信唐无乐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所以无论是明熙还是唐无乐,他们都不应该落得那般下场。 于是叶微澜来了,她不是西湖平月微波,她是真正力挽狂澜之人。所以叶微澜只考虑这件事应该还是不应该,却不会顾惜自己值得不值得。 因为她是叶微澜,世上只得一个叶微澜。 浮生各有承担,叶微澜一个女郎尚且如此,明熙堂堂七尺男儿,又怎能凉了这热血? 他深深的望着抱剑坐在阴影中的这个少女,视线从她盛极的容貌一寸一寸的下移,最终落在她抚在自己手中双剑的手上。 这双手骨肉匀亭,没有伤口和老茧,也不像是一个武林高手的手。可是明熙和叶微澜对过招,他知道叶微澜的这双手能使出怎样惊心动魄的剑法,却没有想到如今自己要仰仗这双手的主人保护。 心头思绪百转,明熙知道自己如今的境况并不容乐观。原本只是有南王和蔡京就已经够搅乱朝中局势的了,如今更添了唐无乐的这个变数。 虽然叶微澜并没有和明熙说明唐无乐的来历,可是单凭叶微澜对他如此忌讳,就足够明熙对这个人心生许多防备。 从一个默默无闻、受人欺辱的冷宫皇子成长为帝王,明熙的每一步都布满了荆棘。虽然他有着如有神眷一样的运气,可是明熙却从来不会仰仗这份飘渺不定的运气。 明熙总是习惯在一切没有发生之前就做好最坏的打算,所以心中虽然对叶微澜的武力值很是信任,但是明熙终归开始准备一些“后事”。 就比如现在,在和叶微澜说话的功夫,明熙已经开始拟定诏书。他不确信如果那神秘的男人是否会来,也不确定唐无乐手中那奇怪的武器射出来的冷箭自己和叶微澜能否全部挡下,所以明熙只好按照自己会驾崩来安排好之后的一切。 毕竟虽然说叶孤城的先祖和他的先祖早约定一旦明熙这一脉有所不测,叶孤城那一脉即刻继位,然而这个约定真的要实施起来却还是有些难度。 明熙一点一点的将自己这些年在朝中安插的“暗棋”都写了下来,又将大安各处的兵力部署与暗部也都一一说明。他一边写着,一边与叶微澜调侃道:“我怀疑之前的几位皇帝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记小本本的习惯,不然叶城主那一脉贸然在风口浪尖被推上皇位恐怕不是定风波,而是给人送菜的。” 叶微澜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低头提笔不停的写着的青年。 其实他也是未及弱冠的年纪,可是这样的一个年轻人,不仅在当年被仓促推上皇位之后稳定了朝堂,如今言及生死,他也照样一脸淡然。明熙心中最为挂心的并不是自己的下场如何,而是这沉重的山河该如何交接。 所以,这样的一个人,自己怎么能让他死呢? 叶微澜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剑,她不想哭的,可是却不自觉的眉眼湿热。 并不想让平素热衷和她互怼的明熙看见自己哭鼻子的样子,叶微澜用力瞪大了眼睛,可惜说出来的话还是不自觉的带出来了一段哭腔:“我有点儿后悔了。” 明熙提笔的手顿了顿。 他以为这姑娘说的后悔是后悔来淌这趟浑水,可是下一刻,明熙却听见叶微澜说道:“我不该这么爱面子的,早知道……早知道我就让我娘来了。” 她爹明熙是雇不起了,可是她娘可是实打实的大安之人,又是藏剑之后,昔年藏剑弟子捐躯赴国难者不知凡几,如今明熙有难,叶夫人自不会袖手旁观。 虽然叶微澜知道自己是很厉害的,但是如今这境况,还是有她娘压阵才更让人安心一些。 小姑娘苦恼的要拧出水来,简直可惜了一张生得万分妍丽的脸。 看见叶微澜这副模样,原本还有些紧张的明熙忍不住笑出声来。大概也知道是自己太过悲观才惹得叶微澜这样不自信,明熙看了一眼自己写了一半的“遗诏”,他叹了一口气,索性搁下笔来。 迎着叶微澜困惑的目光,明熙耸了耸肩:“剩下的都是一些暗部,若是叶城主英明神武他们却不来相投,那便是我太过无用,而若是其他原因使得这些暗部不来相投……就是叶城主太过无用了。” 叶微澜还没有说些什么,原本明亮的殿堂之中的烛火却忽然明灭了一下,叶微澜瞬间脊背紧绷,瞬间便横剑挡在了明熙面前。 她甚至不及明熙高,可是站在明熙身前的时候却忽然迸发出一种“万夫莫开”的气势。而在叶微澜拔剑的瞬间,明熙腰间的一柄软剑也瞬间出鞘。 是了,他也本是藏剑弟子,除却并不能像叶微澜一样使轻重双剑之外,明熙的剑法也是脱胎于西子湖畔灵山秀水,又经过十几个寒暑细细淬炼出来的。 空气之中划过了细细的破空之声,可是这一声似乎只是让这大殿之中的烛火灭了又亮,除此之外,那个射箭之人就没有其他动作了。 烛火灭了又亮。 也不必那人再有其他动作了,叶微澜看着那分明被切断可是却又还在燃烧的烛火,除却倒吸一口凉气之外,她竟也说不去其他话来。 这个人若是用剑也就罢了,平心而论,若是用剑,叶微澜自认自己也能施展出这样快的一剑。可是他用的箭,该是怎样的力道射出来的一箭才能用带起的劲风将蜡烛生生切断,又该是怎样精准的弓法才能够保证断了的蜡烛分寸不动? 叶微澜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的握住了手中的剑。 第65章 荒草。 第六十五章。荒草。 皇宫大内, 天子居所,这样的地方原本应该是天底下最森严之处,可是对于唐无乐来说,他如果想要进去也实在是容易。 其实唐无乐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 他是唐门之中的高手不假,可是唐无乐却也没有想到, 时隔六百年,中原武林之中的功夫非但没有丝毫进益,反倒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在倒退。 唐无乐虽然桀骜不驯, 但是他却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能会成为天底下武功最高的人。毕竟在大唐之时的高手不是凡几, 然而到了现在, 这些江湖人的功夫还真就不够唐无乐看的。 原本唐无乐面对唐门如今的境况只觉得万分头疼, 可是在他对江湖中人的武功程度有了了解之后,他心中却蓦然生出了一种想法——他觉得, 自己或许有与整个大安的皇帝“谈一下”的底气, 对于如今的唐门, 唐无乐的感情倒是万分复杂。虽然他怒其不争, 可是若让唐无乐眼睁睁地看着唐门走上一条绝路, 那却也是万万不能。 因此哪怕只有微小的可能,唐无乐也总要一试。所以今夜,在一切还没有开始之前, 在这风雨欲来之际,唐无乐还是来到了这座皇宫内院。 他预料到叶微澜会在,毕竟在他们初遇的时候, 叶微澜的一言一行就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如今叶微澜真切地站在他的对立面,唐无乐也并不意外。只是看着持剑护在小皇帝身前的叶微澜,唐无乐微微挑了挑眉——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还有所牵扯。 不过眼下也不是纠结于此的时候,看着一脸警戒地盯着他的叶微澜和小皇帝,唐无乐干净利落地收起了自己的千机匣,转而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们做个交易。” 唐无乐的话让明熙动作微微一顿,明熙其实并不算是一个特别宽宏大量的人,但是作为皇帝,明熙却永远懂得取舍,也有那样的胸襟与容人之量。 如今对方既然率先放下了武器,那也就说明了这个武力值让叶微澜都忌惮的神秘之人也并非是非要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事情似乎有了转机,明熙缓了神色,示意唐无乐说下去。 唐无乐也没有心思和明熙打什么机锋,他直接说道:“我帮你对付南王和蔡京,你不追究唐门如何。” 唐家堡的小霸王还从来没有求过人,不过此刻,唐无乐倒是也不介意对明熙低头。唐无乐并非是空有一身傲骨,在必要的时候,他总能认清自己心中最想保护的是什么东西。 而为了保护那个最想保护的东西,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也没有什么是不能忍让的。 这就是唐无乐,唐门在他心中甚至高于他自己。 知道这是唐无乐的退让了,也知道唐无乐不会做出什么一时冲动伤害明熙的事情,想到这里,叶微澜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她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剑,与明熙交换了一个眼神。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明熙冲叶微澜微微点头,示意她自己明白了,转而也重新将手中的软剑收回到腰间。 空气之中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一松,这个时候,明熙又换上了一副悠闲自得的神态。 他是执掌着天下的君王,总是习惯将一切握在手中,哪怕此刻时的境况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可是明熙却不愿意将他的意外表现于人前。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彼此都捏着对方的底牌。说是一场交易,可是事实上他们真正谈起来却没有那般的勾心斗角,磨磨唧唧。 明熙其实在知道唐门参与到了谋反之事的时候,的确有心想要借唐门开刀,整治一番江湖势力。不过其实明熙自己也心知肚明,如今朝中奸相未除,尚且是风雨飘摇之际,若是抽出手去贸然整治江湖,恐怕也会引起这些江湖人的反弹。 自古侠以武犯禁,若是真遇上那些不要命的,做出了什么暗杀君王之事,那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局恐怕就又要陷入一片动荡之中。 明熙固然不畏惧生死,可是却也觉得得不偿失。 所以此刻唐无乐说愿意用帮助他们解决南王之乱而换来的唐门的安全无虞,明熙倒也没有太过纠结,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他也就是欺负唐无乐初来乍到,不懂得江湖与朝堂上的真正形势了,所以才摆出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 那幅场景在叶微澜看来,简直是明熙得了便宜还在卖乖。只是眼下到底不适合在唐无乐面前戳穿他,叶微澜忍住了像往常一样再怼明熙两句的冲动,耐着性子听两个人达成了这一次利益交换。 最终的结果,是明熙不得再追究唐门之事,而作为交换,唐无乐要直接深入蔡京与南王的身边,成为明熙的一部暗棋。 这个计划原本是有些异想天开的,但是唐门中人外出之时从来都戴着一副面具,而当日虽然叶微澜心头大骇,可是在叶孤城的提醒之下,他们却还是收拾干净了那几个唐门的尸体。 所以无人知道唐天容已死,唐无乐以唐天容的身份继续和南王进行这场密谋也未尝不可。有了唐无乐做内应,叶孤城在南王那里也不会再有什么制肘,更有甚者,有唐无乐这样一个精通刺杀的人在,他们完全可以先取蔡京性命,而后再将蔡京的罪行公之于众。 毕竟若是蔡京死于乱党内讧,那么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想要从蔡京之死上找到指责明熙的地方却也是不能了。非但不能,而且还让蔡京百口莫辩,永远地订在了篡位的耻辱柱上。 双方的这一次谈判进展的还是很顺利的,末了,唐无乐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一旁并未发言的叶微澜。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额上的那朵血色梅花上,半晌,唐无乐缓缓说道:“我会重整唐门。” 唐门不该如此。 或许命运的齿轮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向前,可是如今有了拨乱反正的机会,唐家堡的小霸王便不可能生生错过。 同样是盛唐时期兴盛的门派,虽然唐门已经错过许多,但是上天眷顾,将唐无乐送来此地,就总没有比藏剑差上太多的道理。 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这句话是保证还是挑衅,叶微澜只是有些意外唐无乐竟是如此郑重的对她提起这件事。 不说藏剑和唐们一个在川蜀之地,一个在西子湖畔,便是两家一家长于剑法,一家长于用|毒与刺杀,就足以说明他们本就不是竞争关系。 如果唐门能够在唐无乐的带领之下重现往日辉煌,叶微澜自然只是欣慰。 因此听见唐无乐这么说,叶微澜便郑重的点了点头,对唐无乐说道:“拭目以待。” 唐无乐轻轻的哼了一声,也不说自己对叶微澜的这个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他没有在皇宫之中停留太久,和明熙做了短暂的约定之后,他便起身去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如今已经是十三,距离八月十五的月圆之夜,时间已经不多了。 陆小凤与叶微澜几乎同时到盛京,而在叶微澜找到西门吹雪的时候,陆小凤又在做什么呢? 早在他来盛京的第一日,就被明熙着人“请”到了宫中。陆小凤在江湖之中颇有影响力,而这样的有影响力的一个人“自投罗网”,明熙自然要物尽其用。 明熙他给了陆小凤几条丝带,用来作为进宫的信物。所以这一场万众瞩目的白云城主与万梅山庄庄主的比斗,能够观战之人便是由陆小凤甄选。 陆小凤接过了那几条绸带,只觉得自己手上接过了一块烫手的山芋,这些天他被那些想要取得这些绸带的人折腾得不轻,不过好在到最后他还是将这些绸带发了出去。 明熙其实并不在乎陆小凤将这些绸带发给了谁,毕竟他知道,在八月十五那一日宫中会看见许多持有这样绸带的人。 说是独一无二御用的面料,可是他家王公公可是毫不吝啬的给了南王整整两大匹。这两大匹布料少说能制作二百条绸带,足够南王将他那些他用来以防不时之需的死士送进来了。 明熙清楚,这两千多个人就是南王的全部家底,是当年先皇为了那可笑的手足之情,留给南王的最后底牌。而明熙之所以搞什么劳什子的绸带,为了就是要销毁南王的底牌。 陆小凤哪里知道,自己发出去的那些绸带并不是什么入场函,而是催命符。 八月十五之期越来越近了。 往年八月十五宫中要设家宴,用来宴请宫中的后妃与皇嗣。如今明熙既无后妃,又无子嗣,于是这所谓家宴便用来宴请群臣。 宫宴之后这些大臣本应该速速回家与家人团聚,但是身为丞相的蔡京却留了下来,只说有要事要与皇上禀报。 明熙素来勤勉,哪怕是中秋佳宴之时也不曾耽误国事,于是他顺理成章的让蔡京留了下来,两人一道去书房议事。 此刻,恰是八月十五,明月正当空高悬。 第66章 无月。 第六十六章。无月。 陆小凤找到西门吹雪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十五的下午。这个时候, 他才堪堪处理完手中的那些绸缎,与此同时也收到了叶微澜的消息,知道西门吹雪身在何处。 说起这个也是叶微澜的不厚道了,分明就是一句话的事, 可是她偏生要看着陆小凤满京城的乱窜,也不肯提醒陆小凤一句西门吹雪如今到底在哪里。 陆小凤确实不知道自己的小伙伴到了这个时候还存着看他笑话的心思, 只以为叶微澜也是才刚刚找到西门吹雪。 陆小凤来找西门吹雪也不是为了话家常的。好歹陆小凤是西门吹雪唯一承认的朋友,今夜紫禁之巅一战,西门吹雪自然要对陆小凤嘱咐两句, 不叫他全然无防备。 这一次西门吹雪出门, 难得带着他们万梅山庄的老管家同行。 此时中秋佳节, 老管家姿势如常的操持了一场家宴, 仿佛西门吹雪不是和人生死相拼,而只是来盛京过个中秋佳节而已。 空气之中还弥漫着糕点与食物的香味, 陆小凤走进这间糕点铺子的时候, 便看见西门吹雪神色如常地擦着自己的剑。 陆小凤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转而在西门吹雪对面坐下来。西门吹雪也没有和陆小凤多寒暄什么, 只是径直说道:“若是今夜有所变故……” 没等西门吹雪说完, 陆小凤当即神色一肃,而后一本正经的说道:“那我就都听老叶的。” 他说的太理所应当,以至于西门吹雪微微停顿了一下, 这是他难得的怔愣时刻,似乎只是一夕之间,西门吹雪眨了一下眼睛, 转而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小凤就对叶微澜有了这样的信任,他知道叶微澜这些天来没有什么动作便定然是有其他的安排——否则以叶微澜的性子,她便是给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一人送上一招重剑,也不会让这两个人在紫禁城之巅落得个一死一伤的下场。 更何况这些日子来,陆小凤在盛京之中分发进宫用的绸缎的时候,渐渐也感觉到了盛京之中各方势力暗潮涌动。 八月十五这一战似乎并不单纯的仅仅是两个江湖剑客的决斗,陆小凤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在很多时候总能想到其他人想不到的事情。 既然知道了叶微澜和明熙认识,陆小凤便打定主意一切听叶微澜的安排。他虽然已经不可避免的掺和进了这趟浑水之中,但是能少掺合一点还是少掺和一点得好。 打定了这个主意,陆小凤这些天来只专注于做明熙交代给他的事情,其余的事情一率不掺合。 想来这一次叶微澜没有拜托陆小凤帮忙,也正是不想他搅和进朝中之事之中。陆小凤恐自己的小伙伴还有什么其他谋划,自己多事反倒徒增累赘。于是他也决定按兵不动,静待一切水落石出的那一刻。 想了想,西门吹雪终归对陆小凤吩咐了一句:“今夜无论听到何种异动,只需要在殿前,无需至他处。” 这话里隐约有“用不着你”的意思,陆小凤听到西门吹雪这么说,却忽然生出了一种果真如此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也西门吹雪,半晌之后才开口问道:“所以你和叶城主……” 西门吹雪沉默了一下,转而说道:“我如今剑道未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已经是一种保证了。陆小凤心头一松,终于开始将目光放在了桌上万梅山庄老管家准备的这一桌丰盛的食物上。 他这些天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一直到得到了西门吹雪的保证,陆小凤才有了松一口气的念头。 虽然不知道这件事情上还藏有怎样的玄机,但是得了自己朋友的保证,知道西门吹雪并不会在今夜与叶孤城以命相搏,陆小凤就仿佛解决了他人生最大的危机。 酒足饭饱之后,陆小凤抚了抚有些吃撑了肚子,他靠在了椅背上,看向西门吹雪一直放在腰间的那一柄长剑,陆小凤感叹道:“真是没有见过让老叶和你都那般忌惮的剑客,若有机会,真想见识一下叶城主的剑法。” 西门吹雪淡淡瞥了陆小凤一眼,有那么一瞬间,陆小凤甚至觉得脊背发凉。 在某些事情上,陆小凤有着惊人的直觉。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西门吹雪说道:“叶城主也想知道,号称天底下没有他接不住的武器的灵犀一指。到底能不能接住他的剑。” 刻意顿了半晌,在陆小凤近乎炸毛的目光之中,西门吹雪悠悠道:“此事结束之后,我为你引荐。” 陆小凤:那倒大可不必。 深深觉得自己的小伙伴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坑他,陆小凤哀嚎一声,几乎是逃窜着从西门吹雪的这间糕饼铺子奔了出去。 叶微澜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西门吹雪的这副表情,他虽然没有笑,可是作为他的朋友,叶微澜还是能够感受到西门吹雪眼角眉梢藏着的那一抹淡淡的笑意。 思考了一下,叶微澜有了一些明悟,她对西门吹雪道:“陆小凤来了。” 若非如此,西门吹雪也不会摆出这副“欺负到了人”的表情。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于是,笃定西门吹雪已经将一切与陆小凤说明白,叶微澜便也不担心陆小凤今夜会莽撞行事,使自己陷入危机之中。 也算是解决了后顾之忧,叶微澜与西门吹雪对视一眼,两人一同起身往紫禁之巅而去。 如果不看叶微澜手中被热情的万梅山庄老管家塞的各色糕点,眼前真的是一副相当严肃的战前准备了。 看着叶微澜手中的大包小裹,西门吹雪难得的解释了一句:“老人家热情太过。” 叶微澜倒是没有什么被困扰到了的表情,她笑眯眯的掂了掂手中的各式各样的点心,感受到了那位老者的拳拳爱心。 叶微澜只是戏谑的看了一眼西门吹雪,而后对西门吹雪笑道:“为什么他老人家对每一个进入到万梅山庄之中的女客都这么热情,西门,你好好反省一下。” 西门庄主被噎了一句,再不想和叶微澜说话。 西门吹雪这样的剑客既然已经和人约战紫禁之巅,自然就不能是走着进入宫门之中的,所以他目送叶微澜进入宫门之后便寻了一处较高的树梢站定,只待月色中天之时踏月而来。 一想到为了出场效果,西门吹雪要站在树梢上大半个时辰,叶微澜简直就要忍不住喷笑出声。 叶微澜和明熙商议的结果是她手持陆小凤的绸带从正门入宫,毕竟天下皆知叶微澜和西门吹雪是一见如故的朋友,并且也是一位出色的用剑之人,若是今夜叶微澜不来,反倒是引人怀疑。 叶微澜承认明熙说的有道理,不过他深刻的怀疑分明是这小子在故意使坏,想看她拼命运转轻功。 毕竟观战地点与明熙的寝宫之间还有一段路程,在蔡京和南王发难之时,叶微澜想要赶到明熙身边少不得要用上轻功疾行。 不过眼下叶微澜也没有与明熙计较这许多。左右他们俩失去一阵联系,这小子就要自己独撑一阵,明熙既然对自己那么有信心,叶微澜自然也不好打击他的自信。 冷笑了一下,叶微澜站在了人群之中。 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不忘互坑,也不知道该说明熙和叶微澜这两个人是没心没肺,还是说他们太胜券在握。 夜色更深,一轮圆月已经悄悄升起,风也渐渐凉了。 京城之中守卫依旧森严,明熙找来护卫京城的也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江湖中人,而如今他们被明熙招徕,保卫着京城的安稳。 往常时候,他们是遵守在京城四方的,而今夜他们被明熙全都召集而来,为了守住这一方紫禁之巅。 今夜注定是江湖人的盛会,哪怕是他们四个人,也不免想要去看一下西门吹雪与叶孤城打起来是何种光景。 只是其中一人看着那高高的紫禁之巅,不由轻轻地“啧”了一声,他的神色有些奇怪,同行之人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这四人常年合作守卫京城,彼此之间早有默契。不需要多言,这人便开口解释道:“虽说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对战也是难得,不过我倒是更想看看叶微澜与叶孤城双叶对战会是何等惊心动魄。” 他的话让其他几人沉默了下来,因为他们忽然想到数月之前,西门吹雪与叶微澜在万梅山庄之中交手,虽然此事不传六耳,但是江湖之中也多多少少有了一些风声。 有人说叶微澜赢了,也有人说叶微澜败了,但是由于之前叶微澜曾经剑挑薛衣人与李观鱼,所以相信叶微澜比西门吹雪更胜一筹的人还是江湖之中的大多数。 同行的人也理解了他的感慨,几个人沉默了一下,半晌之后有人开口道:“听说今夜叶微澜也会来。” 下一刻,他们议论的声音因戛然而止,因为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身上背着两柄奇异的剑,目不斜视地从这四人身边走过,径直往他们身后的陆小凤那里走去。 叶!微!澜! 第67章 疏风。 第六十七章。疏风。 西门吹雪在皇宫外的树上站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在他站着的时候,总是不免想到叶微澜那忍不住要露出点儿坏笑的脸。 他和人约战的时候总是很准时,不仅准时,而且西门吹雪习惯早到一会儿, 在约战的地点旁边静待。 西门吹雪对自己的每一战都是郑重,哪怕他知道自己今日这一战只是为了作戏, 可是毕竟名义上的对手是叶孤城,对于这个自己尊重的人,西门吹雪该尽的礼节还是要尽的。 月上中天的时候, 西门吹雪踏月而来, 他轻功很好, 在这样凄清的月色中, 一道白衣的身影如约而至。 那样的场景宛若月宫之中下来的仙人降临,任凭场下如何的波涛汹涌, 可是场上的人却都屏住了呼吸。 西门吹雪在屋顶上站了没有一会儿, 便看见另一道白色的身影从皇宫的另一角飞了过来。 在月光下, “叶孤城”的脸毫无血色。两个人都是白衣如雪, 一尘不染, 他们两个人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就仿佛这两个人已经变成了像他们的剑一般冷酷又锋利,已经全然没有作为人的情感。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凝视着对方, 两个人的手都搭在腰间的剑上,这个时候,底下的人依稀响起了窃窃私语。 “我的天哪, 我就感觉他们两个人就是两柄剑!” 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锦衣的男子,他的一身衣服十分的华贵,看起来都不像是一个江湖中人,反而更像是哪家富家子弟。 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为自己的这次行动筹措资金,南王的确往京城之中散了许多绸缎。这些绸缎每一条都被炒得极贵,而买主未必是江湖中人,也未必是剑客,更多的是一些好凑热闹的富家子弟。 这些人大多都有些江湖背景,只不过不学无术的多一些。若真论起来,他们还远没有进入皇宫大内的资格。 他们仰头看着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似乎这样就能理解两位绝世剑客,也能够证明他们在剑术之上有多深的造诣。可是实际上,却也不过是他们的妄加猜测罢了。 至少叶微澜就看出来了,此时西门吹雪和他对面那个“叶孤城”根本就不是在以眼神厮杀,两个人分明就是在发呆而已。 西门吹雪当然没有什么好和这个“叶孤城”交流的,因为他心知站在他面前的那个方面就不是什么叶孤城,真正的叶孤城如今在明熙的寝宫之中保护着他,而他眼前站的这个是易容成唐天容的唐无乐易容成的叶孤城。 这个说法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不过总之西门吹雪面前站着的是唐无乐就是了。 而唐无乐虽然武功精深,不过却并非是用剑之人,他和西门吹雪也分明走上了两条全然不同的道。道不同不相与谋,西门吹雪没有什么好和唐无乐说的。 所以此刻,西门吹雪他只需要站在这屋顶上,和唐无乐把这场戏做足。至于其他,就交给叶微澜他们自行处理便是了。 在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对峙的时候,这一切本来是极为安静的,忽然西门吹雪微微的动了动。 他听见了从这百尺高楼之下传来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这样的脚步声,在这深宫之中本就不寻常,也意味着某一种信号。 唐无乐同样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不动声色地给西门吹雪递过去了一个眼神,在这样凄清的月色中,这一个眼神竟然是意外的亮。 唐门的易容术一向都很用心,哪怕是今夜他们都站在这样的高处,没有人有机会可以那般近距离的观察叶孤城的剑,可是在唐无乐手中的这柄剑却是按照叶孤城的剑等比例仿制的。 他的易容术真的非常高超,若是西门吹雪并不知道这个人原本是何等身份,在他第一时间见到唐无乐的时候,恐怕就会以为面前这个是叶孤城本尊。 或许,剑客之间的默契会让西门吹雪觉得有些许的违和,但是他恐怕也并不会多想。 可惜如今西门吹雪知道他眼前这个人并非叶孤城。因为这个人不是叶孤城,甚至这个人不用剑,所以西门吹雪就连与他寒暄一番都不肯。 此刻听到了底下的传来的脚步声,西门吹雪和唐无乐都知道今夜他们一直等待的时机就已经到了。两个人微微眯了眯眼睛,却并没有急着变换身形。 在皇帝的寝宫中,明熙依旧神色如常的批着眼前的奏折。看顾他长大的忠心耿耿的太监总管为他端上来了一碟弥散着桂花香气的桂花酥,如今这个时节,正是九月金桂盛开之时。桂花开得这样好,不拿来做一碟桂花酥似乎显得有些可惜。 往常明熙就最爱这一口,而如今王安将一碟做好的桂花酥端给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合时宜。 这一切都显得那般的寻常,仿佛今夜并非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谋朝篡位,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寂寞又无聊的中秋。 王安的脸隐藏在黑暗之中,火光明灭,显出他面上几分狰狞来。若是明熙不知道这位老人家曾经在他还在深宫之时装傻充愣、面不改色的忽悠走了想对他下手的那些后宫妃子,明熙真的要以为如今这位老者是被南王他们买通了。 说起来王安也是一个“人来疯”的性子,他老人家素有戏瘾,演起戏来就十分投入,几乎刹不住车。 不多时候,王安将之前蔡京给他的台词都念了出来,而后便将南王世子引到了明熙面前。 借着这殿堂之中透亮的明火,明熙依稀看到了这个传说之中与自己生的一般模样的南王世子的模样。 他看南王世子的时候倒没有什么照镜子的感觉,毕竟两个人的容貌可以生得相似,可是生长环境不同,气质也迥乎不同。 南王世子从小的时候就被南王打压着长大,生怕他有朝一日生出逆反心理,不愿再做自己手中的傀儡。所以南王千方百计地将南王世子养成了胆小怯懦的性子,如今虽然他穿上了一身和明熙别无二致的龙袍,可是跟明熙站在一起的时候却还是云泥之别。 ——只要是眼睛不瞎,就不会有人指鹿为马。 在这个已经被冷汗湿了衣衫的南王世子身后站着的是蔡京与南王。 南王的脸上近乎已经是癫狂的喜色,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成为整个大安真正的主人的样子。 而蔡京不动声色地站在南王身后,他眉眼深沉,没有显现出来喜色,也没有显现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就仿佛他今日来只是找明熙禀报一件无关痛痒的事,而并不是参与这样一桩惊天动地的阴谋。 明熙看着蔡京,终于叹了一口气。 在明熙小的时候,蔡京才是名满天下的才子,那个时候天下文人墨客无不仰慕他的才学,就连年纪尚小的明熙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为蔡京那般满腹经纶的人。 皇帝对蔡京十分倚重,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之内,皇族子弟的字迹都是按照蔡京的字帖临摹的。而蔡京的确写得一手好字,如今明熙虽然换了另一种字体,但是旧年时候打下的基础还是依稀能够看出几分蔡京的影子。 这样的一个人,无论是醉心文墨还是醉心诗书,总应该有一番建树,可是他偏偏沉迷于对权势的追逐,一心只在名利海中沉浮。以至于如今他放纵了自己的贪婪,也让自己站在了明熙的对立面上。 这天下终归是明家的天下,不需要另一个人指点,也不需要另一个人指指点点。 在明熙发现蔡京打算控制于他,左右他的言行的时候,蔡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明熙和他注定有一战,而这一战的结果,明熙从不做他想。 蔡京如今已经老了,虽然眉眼之间依须可以看出几分文人气,但是常年的勾心斗角折损了他的容貌,让他的眼角眉梢都横生出了几许阴蛰。 他看向小皇帝目光之中没有仇视,只有无边的平静,似乎今夜之后一切都有了结果。而他与侍奉了两朝皇帝,说他是奸臣也好,说他是贼子也罢,这半生的谋略铺陈,似乎也只为了今夜。 蔡京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了自己颤抖着的手。他仰头看着明熙,这是这八年来蔡京最熟悉的动作。而如今他看着那个坐在书桌后就连手上的批注都没有停顿半分的小皇帝,蔡京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恐惧。 像是蔡京这样老谋深算的人,在迈出这一步的时候,也需要一阵热火与冲劲的。而如今似乎有一盆凉水兜头就下,将蔡京的野心与他的冲劲悉数浇灭。 这一盆水是明熙交下去的,他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一个平静又带着些许惋惜的表情。 蔡京不知道为什么到如今这个时刻,明熙却还是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而下一刻,一剑西来,挑破了这屋内的寂静,在灯火的掩映之下,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乌发长剑,白衣玉面,仙人之姿。正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第68章 朗月。 第六十八章。朗月。 叶孤城的到来, 让在场的双方都微微变了神色。 看见明熙变了神色,南王脸上的笑意更加的猖獗,他往叶孤城方向站了几步,显现出和叶孤城颇为亲近的样子。 因为叶孤城占了南王世子的便宜, 让他叫他一声“义父”,所以这个时候南王一张嘴就管叶孤城叫“叶老弟”。 可是南王的的话被卡在了喉咙中, 叶孤城一个冷眼扫来,南王之后的话竟再也说不出口。 南王其实也算是有父兄宠爱着长大的皇族了,和明熙相比他实在是太过幸运。而这样的南王在见到叶孤城的时候, 却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这种压力不知因何而来, 却是在南王面对他父皇的时候都未曾感受到的。 叶孤城名义上的义子瑟缩了一下, 竟是半点不敢抬头仰望叶孤城。在南王锲而不舍的要和白云城拉上关系的那半年中,南王世子不知道有多少次被他父皇硬逼着前往白云城。 可是这位白云城主虽然承认了南王世子义子的身份, 却从不曾对他有过半点好脸色。当然南王世子也发现了, 叶孤城对谁都是那副表情, 从来没有见过他有其他的情绪。 只是纵然知道叶孤城待自己与旁人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南王世子却还是在见到叶孤城就感受到心惊胆战。 他微微地瑟缩了一下, 就显得和明熙的对比越发的强烈了起来,就连一旁站着的王安都险些端不住的差点丢给他一个冷眼。 王安也不明白了,怎么这世上怎么会有山鸡斗胆学凤凰, 当真以为他家圣上是什么人都能模仿的吗? 南王也是没有想到叶孤城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未下他面子,此时南王面色不由难堪的几分,他攥紧了拳头, 心中思量着在他夺得天下之后该如何料理这个不识抬举的白云城主。 而蔡京在看见叶孤城忽然出现的那一瞬间就弥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来。他之前并没有见过叶孤城,因为蔡京这个人素来谨慎,不到最后一刻,他就不会露出端倪来,所以在参与这个谋朝篡位的要命事情的时候,蔡京是接触的人越少越好。 他全然依靠着南王父子去接触白云城,而如今他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白云城主。而在见到这位白云城主的一瞬间,蔡京的心就凉了半截。 这天底下之事当然是以利诱之,哪怕是目下无尘的圣人,也不会毫无目的地去做一件事。而他此刻看见叶孤城,竟然无法从这个人的眉眼之中看出对皇位的贪婪。 眼下这般情景,分明白云城主叶孤城参与其中,可是蔡京却觉得此时此刻的叶孤城置身事外。 蔡京只觉得叶孤城看着他们竟如同看着跳梁小丑一般,曾几何时,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旁人的是蔡京自己,而如今迎着叶孤城的目光,他竟觉得自己成了那戏台上的人。 这个时候,蔡京才真的意识到了南王不堪与谋。 眼前的这个白衣剑客并不是一个会演戏之人,他自始至终并没有与南王父子虚与委蛇,而叶孤城表现的这般明显,南王父子居然还一厢情愿的以为叶孤城会帮他促成大业。看着叶孤城月光之下的泠泠长剑,蔡京的心忽然很深很深的坠了下去。 蔡京自然不会将宝全都压在南王父子身上,他这一次改发动宫变,手中的真正底牌是守卫京城的五千御林军。 他入仕多年,在朝中自然有过命的兄弟。而他侍奉了两位君王,也不会没有半点傍身的底牌。 世人都以为蔡京的底牌是那一张先皇写的遗诏,可是蔡京冷眼看的分明,明熙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一张遗诏并不能阻止他做任何事情,而之所以让明熙对蔡京容忍了这么多年,是因为蔡京牢牢攥在手中的御林军。 当年明熙初登大宝便惊诧地发现他父皇昏聩至此,御林军是守卫帝王的最后一道防线,而他父皇居然将这防线放心地交给了他人。 很多时候明熙甚至在想,他父皇也并不是一个多么重情重义的人,又为何非要给蔡京留下那样一道保命符? 后来在发现御林军都为蔡京所用的时候,明熙才明白——他父皇未必是真心想要给蔡京留下这样的一道遗旨,很有可能是因为当时他根本无能为力。 他已经老了,没有力气去和权臣争斗,所以就索性把这烂摊子都甩给自己的儿子。左右,继承他皇位的这个儿子也是不受宠的,明熙他能不能坐得稳皇位,甚至他是死是活,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南王还沉浸在叶孤城会为他杀了小皇帝,扫平他谋反路上的一切障碍的美梦的时候,蔡京却异常的清醒。他看向了叶孤城。也看向了小皇帝,哪怕到了这个时候,蔡京的脸上也没有显现出惊慌。 他只是平静地望向明熙,掀开一张明熙早就知道的底牌,他对明熙说道:“今日我身死,御林军顷刻就会冲入皇城。” 蔡京咬紧牙关,仿佛能从明熙身上咬下一口肉来。不过他很快又缓和了神色,强迫自己就如同一个温和的长者一般对明熙说道:“你知道的,御林军首领和我的关系一向很好。” 蔡京说的没错,御林军的首领曾经被蔡京救过,当年他行事莽撞,犯在了先皇手中,而先皇当日几乎要斩了他,是蔡京为他说话,这才保全了那人的一条性命。 而这个人偏生又很有几分领军的本事,能够将数千人的御林军牢牢地拢在手中。如今御林军中,首领的命令似乎都凌驾于皇权之上,那御林军并非是为了保护皇城而存在,而是生生地成了某个将领的私兵。 也就是说,这御林军的几千军士,几乎就是蔡京丞相府上的私兵。 五千虽然不多,可是京城也是方寸之地,有蔡京在朝堂牵制,明熙很难在短时间之内调回那么多的人马。若是这御林军直捣皇城,恐怕未等到援军来,明熙也要自身难保。 这一点明熙和蔡京彼此心知肚明,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们才能保持着面上的和气,而如今当这张底牌被掀开的时候,也是这种表面上的微妙平衡被打破的时候。 明熙似乎早已料到他已经会这么说,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笔。可是在他放下手中的朱笔的那一刻,一张杀气腾腾的墨宝却也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原来方才时候明熙根本就没有在批阅奏折,他用朱砂写下了一个如同鲜血泼洒出的“杀”来。 分明是脱胎于他的字体,可是蔡京望着那张纸上的带着杀气的红字,却忽然打了一个哆嗦。 明熙即位已经八年了,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势单力薄的小皇子,如今他在朝堂之上虽然称不上只手遮天,却也将皇位坐得安稳。 是什么时候自己都忽略了这个成长飞快的孩子呢?蔡京的手抖了抖,他忽然觉得他被明熙占了先机,所以此后兵败如山倒,一败涂地。 叶孤城的剑已经指向了蔡京,这一刻,南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南王颤抖着伸出手指向了叶孤城,却是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明熙方才笔走龙蛇,这一会儿却是端坐在堂前,不动如山。他笑眯眯地望向南王,意有所指的说道:“良禽尚知择木而栖,叶城主又岂会是那种让人感慨出‘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的愚钝之人?” 这样的话语已经近乎是调侃了,叶孤城的剑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反手将剑指向明熙。 他们两人一在明一在暗,叶孤城这一脉的势力也是在明熙接手了整个大安之后才知道的。认真算起来,叶孤城和明熙认识也不过八年,可是这八年中,叶孤城简直没有见过比明熙更会惹人生气的人。 若非是看这几年朝堂之中尚且安稳,叶孤城简直怀疑将天下交到这样的一个“欠登儿”手中,他们大安也距离亡国灭族不远了吧? 叶孤城出手只是在一瞬间,他没有任何征兆的抬手,也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是锋利的剑锋划过,两道人影便应声倒地。 叶孤城并不是那种喜欢看血溅五步的人,所以南王父子倒下的时候并没有血喷涌而出的恐怖景象,他们就这样轻易的倒地,带着并未实现的野望,是真正的死不瞑目。 下一刻,叶孤城的剑挪向了蔡静。 这个时候蔡京的手终于抖了起来,他猝然抬头望向了明熙,手指颤抖,声音里也是满满的不可置信:“你当真要如此?” 明熙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笑道:“五千精兵而已,又有何惧?” 蔡京的视线落在了叶孤城的剑上,忽而冷笑道:“你该不会以为,一届江湖草莽,当真一剑能抵百万兵吧?” 明熙并没有多言,下一刻叶孤城的剑洞穿了蔡京的喉咙。 而与之一同轻飘飘落地的,是明熙浑不在意的声音:“朕手中能抵强兵的,当然不止一剑。” 他还有……叶微澜。 第69章 向远。 第六十九章。向远。 今夜明月高悬, 又有寒风飒飒,在这凄清的月光与微冷的风中,西门吹雪和他对面的白衣人持剑而立。 两个人并没有看客们以为的激烈厮杀,他们只是平静地对望着, 与其说他们在看彼此,不如说他们在看对方身后的动静。 说时迟那时快, 在听到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后,西门吹雪和唐无乐都知道他们这一夜正在辛苦静待的时间已经到了。 今夜的西门吹雪与唐无乐的目标其实并不是蔡京与南王,毕竟在那座书房之中不仅有明熙这样的用剑高手, 而且还有叶孤城。 西门吹雪觉得叶孤城大概是想要揍明熙一顿的, 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叶孤城却是最分的轻轻重缓急的人。 换句话说就是——这个小皇帝叶孤城想揍随时都可以揍, 但是如今大敌当前, 窝里斗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没有好处。 有这样懂得大是大非又拎得清的白云城主在,在西门吹雪倒是不担心皇帝的安危。在他来之前, 叶微澜已经对他透过实底, 所以西门吹雪比谁都清楚他们今夜真正要面对的是什么。 ——是南王府的两千伏兵, 还有那五千御林军。 如今他们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三五个人, 而今夜来的那些江湖中人还要谨防他们之中有人反咬一口, 也不能将他们全然算作是自己的战斗力。 这个世界上蚂蚁是能够咬死大象的,哪怕在场的人都是江湖高手,可是面对这人山人海, 哪怕是西门吹雪都不得不谨慎待之。 唐无乐也同样慎重,在他和南王等人的接触中,唐无乐已经探查到了这个消息, 虽然觉得凭借着几个江湖人拦住七千大军是一件很疯狂的事情,但是唐无乐还是来了,因为他对叶微澜承诺过,也因为他和明熙有过交易。 虽然唐门是杀手起家,但是唐无乐本身却是最重诺言之人,所以纵知前路艰险,然而唐无乐依旧来了。 这就是他们的江湖,九死而不悔。 空气中依稀传来了铁锈味。叶微澜不怀疑来的那七千精兵是真正见过血的,他们定然是军队之中优中选优的将士,否则也不会被派来执行今夜的任务和守卫皇城。 叶微澜清楚,这些军士其实很是无辜,他们有可能是谁的儿子,也有可能是谁的丈夫。他们甚至没有立场,只是尽了自己作为士兵的本分,保质保量地完成自己上司交给自己的任务罢了。 真正该死的是那些对整个王朝居心叵测之人,这些军事们是一柄刀,刀固然会伤人,可是刀本身却无罪。 然而若是不将这刀刃催折,真让他们伤及到了明熙,那么天下会因今夜之事而死的人会不止这七千个。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皇帝”二字之所以会成为众人追逐的存在,是因为他的确拥有崇高的权利,这个人手中握着的是国家的命运,脚下踩着的是万千黎民,他的每一步若是行差踏错,便将会有更多的无辜百姓为之付出生命。 而南王显然并不是那个可以承担此责的人,蔡京更不是。 这样的两个人是贼子宵小,所以叶微澜今夜要做的就是将他们的野心像是手中的水一般倾倒而去——哪怕是碎了他们的杯子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叶微澜要粉碎这一场阴谋而非救走明熙的原因,她不仅仅是为了朋友之情,更是为了天下大义。 看见这两批人马向着皇宫的方向迫近,西门吹雪和唐无乐却并没有急着先动,他们在等一个叶微澜给予他们的信号。 其实叶微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成了这场行动的全权指挥者,分明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想要帮朋友一个忙的,可是当这个阴谋已经牵扯到了普通的百姓,叶微澜已然不能袖手旁观。 在这万籁俱静之时,叶微澜疏忽抽出手中的长剑,她以轻剑叩击了三声地面,而这三声虽小,可是敲在众人心头就有如开山裂石一般。 下一刻,数道纯白的身影从四面八方窜了进来,他们站在了叶微澜的身后,每一个人手中都握着双刀,摆出了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 风吹过,只能听到他们身上细碎的叮当声响,而这些有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就这样站在叶微澜的身后。 他们的衣服是纯净的白,在这夜色之中,这样的白色显得尤为显眼。 西门吹雪的目力不错,他微微的眯起眼睛向下看去,看见的便是大约七八百个穿着白衣兜帽的男子。 明熙说他有叶微澜,可是明熙并没有指望着叶微澜一剑去挡数千强军,虽然是信任叶微澜的功夫,可是这样的抉择对于一个君王来说也太过冒险。 在事关大安之事上,明熙从来都是谨小慎微,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他也不愿去承受。反倒是他自己的生死,明熙倒是可以轻轻松松的拿来作为赌注。这样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他是谨慎,还是该说他太过大意。 并不指望某一个人或者是某几个人就可以阻挡那七千的强军,所以在从决定和蔡京彻底的斗上这一场开始,明熙就已经有所谋划。 他在盛京之中可以动的力量并不多,然而却并非是半点没有。叶微澜的出现给了他提供一个新的思路。 叶微澜说明熙雇佣不起她爹,这一点明熙承认这是事实。他的确没有那个能耐可以支使玉罗刹,但是作为皇帝的明熙或许没有办法与作为西方魔教的教主的玉罗刹搭上话,作为藏剑弟子的明熙却可以和他们的师丈套套近乎,交换一些利益,谈上一些条件。 借着叶夫人与叶微澜的光,到底明熙还是从玉罗刹那里借来了八九百个明教弟子,这几乎是玉罗刹这些年来埋在京城附近的所有力量,平时这些人都潜藏在暗处,而如今这种大规模的调动,实属罕见。 八九百个人和七千军队相比虽然并不多,可是他们个个都是江湖高手、武林精英,对上七千军士却也足够了。 有了这些明教弟子从旁相助,再加上叶微澜和叶孤城、西门吹雪等这样的高手,明熙方才有了万全的把握。而作为交换,明熙虽然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但是与解决眼前这个危机相比,玉罗刹真的给出了他亲情价。 明熙承玉罗刹这个情,也从心底由衷的感激叶微澜。 这一队西方魔教弟子的出现,忽然就扭转了场上的战局。他们就如同四散的鬼魅冲入了整齐划一的军队,这些平素也算是大安的精兵强将的军士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往往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被一双利刃收割了生命。 非我族类,这些明教弟子总是生不出几许怜悯之情,他们下手毫不手软,倒不是多么想帮明熙的忙,只不过他们教主给他们下达的死命令是“要誓死保卫少教主”,而一味防守不是喵哥们的风格,所以他们只能尽力的铲除那些可能伤害到他家少教主的人罢了。 明教喵哥都是一群极为护短的生物,若让他们给大安做白工他们未必愿意,可是一说是为了护着自家小猫崽子,他们倒是比谁都来的精神。 虽然叶微澜的武力值几乎已经可以独步江湖,无需任何人保护,但是在这些看着他长大的喵哥面前,叶微澜似乎还是当年那只呼吸都觉得微弱的小奶猫,这样的一个宝宝,他们不好好护着又怎么行?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小孩子看的叶微澜这一次直接抽出了身后的重剑,此番江湖历练,叶微澜功夫越发精进。 她一剑一剑的抡出去,接连使了三招鹤归孤山,荡开了周遭的围攻上来的一大群人。那样消耗内力的招式被叶微澜使出来,如今她依旧面不改色,内力精深可见一斑。 电光石火,看着下面已经打作一团,屋顶上站着的两个人对视一眼,也纵身加入了战局。 他们从屋顶上飞跃而下,引起了场下的一招惊呼,这个时候众人才仿佛意识到自己周遭发生了什么,看着将他们围拢起来的军士,这些江湖人一时还有些懵。 可是当他们看到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双双会见冲入人群之中的时候,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顿时或是四下逃窜,或是开始援助叶微澜他们。 唐无乐并不喜欢用剑,他此时手上拿着的是用来仿照叶孤城的长剑制作的道具,这一会儿真刀真枪的跟人打起来反倒觉得十分不顺手。 直接将这长剑丢到了一旁,丝毫不顾及方围观众人眼珠都要掉下去的神情,顶着叶孤城的面皮,唐无乐从身上不知何处抽出了他的千机匣。 平素唐无乐的千机匣射出来的箭矢用来暗杀几乎让人避无可避,而这个时候被用来当做是群攻技能也能以凌厉的箭风在千军万马之中破开一条路来。 众人不敢置信地看着“白云城主”居然不用剑,就连西门吹雪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只是周遭的杀戮声渐起,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浓,很快众人就没有心思再去关注旁人了。 当值此夜,并肩厮杀,血如翻绸。 第70章 残雪。 第七十章。残雪。 陆小凤在西门吹雪和他说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更何况他发现原本是一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之间的约战,可是不知何时起忽然就变成了在千军万马之中的厮杀。 到了这个时候,陆小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之前他就已经有所怀疑,而当空气中的血腥气渐浓, 陆小凤才将整个事情一点一滴的串联起来。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朋友居然牵扯到了这样的事情之中,陆小风一边心惊, 一边却也不得不飞身进入人群之中。 整个江湖人都知道陆小凤是不杀人的,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陆小凤却也只能投身于这场混战, 他能做到的不多。比起杀伐果断的“叶孤城”和西门吹雪, 陆小凤显然更多了几分柔软。 他尽量将那些军士点住穴道, 让他们在暂时丧失了行动能力, 他的这一举一动落在唐无乐眼中,惹得唐无乐冷笑了一声, 说了一句“妇人之仁”。 早在唐无乐抽出自己手中的千机匣开始, 陆小凤就知道眼前这位绝对不是真正的白云城主。对方虽然身份不明, 可是给陆小凤的压力却不得可谓不大。 眼下被唐无乐讽刺一句, 陆小凤只能苦笑了一下, 却并没有因为被说这两句就改变自己的初衷。 行路虽远,初心如磐。陆小凤和西门吹雪是朋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人是很相似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 空气中的厮杀声渐渐的停歇了,举目四望,在场的都是或卧或立的身影, 一时之间分不清是死是活。 这场面有些血腥,可事实上他们真正伤亡的人数远比明熙预料的要少一些。 因为早在明熙将蔡京和南王的尸首扔出来的那一刻开始,那五千御林军就已经有动摇之人,而凡是束手就擒之人,明熙也并不想伤他们性命。 真正在负隅顽抗的实际上只有那南王府的两千死士,他们在来之前已经被喂下了毒i药,若是没有解药,他们终归也是死路一条。如今虽然南王父子已死,可是这些死士却还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所以到最后,七千大军死伤过半,这样的结果已经足够让明熙觉得欣慰了。他是能够为了大安将自己生死置之肚外的皇帝,所以此刻见到了满地的尸体,明熙心中并没有大战告捷的快慰,他只是目光深深地凝望着那些倒地的军士,许久之后,才像是从牙缝之中挤出了饱含悲痛的一句话:“他们真该死。” 是的,南王和蔡京真的该死。这些军士本都是烈烈忠魂,不该成为某个人野心的牺牲品,可是事已至此,每个人都有太多的无可奈何,纵然明熙是指天下之主,却也不得不面临抉择的时刻。 他是为了天下万民而舍弃了这些数千人的性命,午夜梦回明熙却也并非不会愧疚,因为这些人也是谁的父亲,谁的夫君,他们原本也有着平稳的生活,可是今夜之后什么都没了。 然而若是再让明熙选择,为了天下黎民,他也还会做出今夜这般的决定,哪怕此后他需要面对的是在心头难以抑制的愧疚。 叶微澜看着明熙的神色,在心中也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她从没想过,这世间竟然有天生适合成为君王的人。 明熙的小时候过得并不幸福,所谓的先皇只是给了他生命,却并没有对他尽半点教导之责,甚至叶微澜怀疑他们大安的这个先皇真的知道如何做一个明君吗? 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明熙却是歹竹生好笋,他登基了之后不仅励精图治,而且作为一个帝王应该有的心机手腕乃至慈悲他都一样不缺。 这个时候如果以她是西方魔教少教主的立场来看,叶微澜真的觉得自己和明熙交好是一件非常明智的事情,因为如果和明熙交恶,那他将会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 诚然叶微澜虽然并不惧怕任何人,可是却也并不喜欢人为的给自己的人生设置多重障碍。 玉罗刹从不掩饰自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他少时高傲,恨不得将这世间万物都踩在脚下。所以在他年轻的时候,每日要做的事情就是开疆拓土,将西方魔教的势力越发壮大,最终成为了整个大漠的无冕之王。 这种急速的扩张终止于叶微澜出生,玉罗刹发现他的小女儿像她娘亲更多一些,对于他的女儿来说,手中的权利并不是帮助她完成野心的东西,而更多的成为了一种责任。 就如同叶微澜生在藏剑山庄,又有了数代藏剑弟子都不能企及的能力,所以就要承担起整座山庄的平安喜乐一样,因为她爹是真正的大漠之主,所以叶微澜仿佛对那大漠之中的居民也有了某种责任。 叶微澜从未想过对大漠之民索求什么,却要挂心着他们是否能够安居乐业。叶微澜从来没有抱怨,从来只是“天命与我,我即承担”,她也没有想过其实自己原本不必负担这些的。 玉罗刹发现他的小闺女一直在默默的努力,她人生只开始了短短的十五六年,可是这十五六年中,叶微澜每一天都在为承担起肩上的重任而努力着。 一想到自己的快意在日后的某一天会成为自己女儿肩上沉重的负累,玉罗刹才终于知道“心疼”和“后悔”是什么滋味儿。 可惜这个世间舍弃权力并不能如同掠夺权力那般轻易,到了这个地步,玉罗刹最是清楚,若是他失去了手中的权力,那么顷刻之间就会被其他虎视眈眈之人鲸吞蚕食。 所以他收敛了开疆拓土的脚步,却在治理下属方面下了几番功夫。曾经玉罗刹对那些教中蠢蠢欲动之人并不在乎,甚至将他们当做是自己长日无聊的消遣,可是若是要将这一切交给叶微澜,他总要将西方魔教收拾的干干净净才行。 这是一种为人父的自觉,玉罗刹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另一个人如此弹尽竭虑。 只是老父亲的一片苦心,如今叶微澜还全无所觉。 她收回了手中的重剑,此刻她的双剑染血,眉眼之中也带上了几分肃杀。然而举目四望,天边的朝霞为整个大殿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似乎黑暗已然过去,他们终归要迎来新的黎明。 一夜鏖战,在场的众人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有了几分狼狈。可是当风波初定,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的放松了下来。 朝堂之上又将是一场风波动荡,然而这些都将由明熙去处理,他们这些江湖人今夜已经做完了他们能做的所有事,至于其他,就不该是他们应该掺合的了。 在明熙的印象中,叶微澜从来都是西湖岸边最明媚大气的少女,而此刻她的一头长发有些散乱,还有几根发丝被汗打湿黏在了她的脸上。她洁白无瑕的面颊上甚至还粘着一串血痕,可是这些都没有折损这个少女的容貌,此刻她的眼睛是惊人的明亮。 明熙的书房终归比寻常建筑要高一些,此刻明熙站在书房门前,需要俯身才能看见殿前的场景。叶微澜就这样仰头和他四目相对,在这个瞬间,似乎意味着一个崭新的时代的开启。 冲着明熙点了点头,叶微澜开始去招呼自己苦战了一夜的小伙伴。这个时候,陆小凤、花满楼、西门吹雪和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叶孤城与唐无乐都站在了叶微澜的身后。 叶微澜再次和明熙的视线交汇,两人的视线几乎是一触即分,下一刻,叶微澜潇洒地冲着明熙摆了摆手,转而带着着自己的小伙伴向着皇宫外走去。 他们并没有施展轻功,可是这一路上却是畅通无阻。 一直到这些人的身影消失在这座血气冲天的宫殿之中,明熙才缓缓地收回了视线,转身便要往书房之中走去。 王安看着明熙的身影,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忍住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圣上若是您……” 斟酌了半晌,王安才想好了措辞,于是更加小心翼翼地对明熙说道:“叶姑娘难得来京城,您为何不留她多住两日?” 到底是看着明熙长大的老人,王安似乎知道许多旁人不知的辛秘之事,也是最懂明熙心思的人。 明熙其实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就比如这一会他已然摊开了案前的圣旨,开始为今早的早朝做准备。 而听到王安的话,明熙执笔的手微微顿了顿,一直到一滴浓墨滴落在圣旨之上,明熙才如梦初醒一般地回过神来,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软剑,半晌之后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里带着几许无奈,让王安生出了些许胆战心惊的感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然而当他有些慌急的看向明熙的时候,却见明熙只是微微的摆了摆手,就从那一滴落下的浓墨开始继续写下去。 过了许久,就在王安以为明熙不会回答他的问题的时候,忽然听明熙说道:“留一知己在江湖,岂不更好?” 王安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君王,一时之间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帝真的太苦了,哎。 可惜小叶更适合江湖,困在深宫根本不可能。 第71章 菏泽。 第七十一章。菏泽。 京城之中出了这么多事, 叶微澜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在处理完她应该处理的事情之后,叶微澜便起身回了藏剑山庄,只不过这一次和叶微澜一同回去的除了那一队玉罗刹地派来的喵哥之外,还有三个大男人——西门吹雪, 叶孤城和唐无乐。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他们自然不是喜欢随处闲逛之人,此次与叶微澜同来藏剑山庄, 他们二人所求之事都与剑有关。 西门吹雪是因为和藏剑山庄有旧约。当日万梅山庄的老庄主被玉罗刹救了一命,而玉罗刹定下了叶微澜和西门吹雪的婚约,后来藏剑山庄毁约, 但终归是愧对西门吹雪。所以当时叶夫人亲自许诺可为西门吹雪开炉铸剑。 而叶孤城则是因为当年仅一招败于叶夫人手上, 叶夫人怜他天赋难得, 因此这些年来叶孤城虽然并没有登门拜访, 可是叶夫人和叶孤城却始终保持着书信来往。 在叶孤城的习剑道路上,叶夫人始终充当着叶孤城师父的角色。如今叶孤城来到中原, 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拜访一下叶夫人。 这些人之中最没有道理跟着叶微澜的便是唐无乐, 毕竟唐无乐如今初到大安, 而唐门刚搅进了那样一场乱局之中, 虽然有唐无乐扭转乾坤, 可是唐门之中百废待兴。 在这个节骨眼上,唐无乐理应留守唐门,而不应该随着叶微澜往西湖藏剑而去。 唐无乐不该来, 可是唐无乐到底来了,既然他已经来了,那么叶微澜也没有将他堵在藏剑山庄之外的道理。 这个世间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唐无乐的, 所以只是因为他想来了,于是他便来了。 万梅山庄往往闭门谢客,而藏剑山庄则与之截然相反。 藏剑山庄从来都敞开着大门,无论是对于上门求剑之人,还是对于上门挑战之人,无论最后他们的请求藏剑山庄应允与否,西湖的黄鸡们总是习惯为来回奔波的路人提供一杯热茶的。 江南的秋季还没有很冷,迎着透明到刺眼的阳光,叶微澜和身后的一群人终于抵达了藏剑山庄。 从他们踏进西湖地界的那一刻开始,藏剑山庄便知道他们家的少庄主从京城中回来了。这个消息就如同飞絮一般散入了城中,很快整个藏剑山庄的弟子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于是他们各自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要么在山庄门口迎接着叶微澜,要么性子更急些就索性在杭州城的入口等待着叶微澜的到来。 叶微澜这一路上的动静定然小不了,毕竟她身后还跟着小千人的队伍。 叶微澜身后的这些西方魔教的喵哥们原本是埋伏在京城之中的,但是经过那一夜的酣战。他们到底是在人前暴露了身份。 所幸也快到了轮换的时候,所以他们这次干脆就跟着叶微澜回来,只等着另一批西方魔教的教徒接替他们的工作。 这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还没有抵达藏剑山庄,就已经吸引了无数瞩目的目光。 叶微澜这一次没有坐在马车之中,她也实在是很久都没有见到娘亲了,哪怕如今因未来已经是江湖之中排得上名号的高手,可是到底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儿,长久地离开了母亲的身边,心中自然极为想念。因此这只藏剑的小黄鸡恨不得化成小胖鸟,只等扑棱着两只小翅膀就扑进母亲的怀中。 叶夫人从来都不是娇惯女儿的人,然而这一次她也难得的走出了藏剑山庄,在门口迎接着女儿的归来。 叶夫人在心里面对自己说是因为这一次随着女儿一同回来的人个个都是身份特殊,她作为藏剑山庄的庄主出来迎接也不为过。可是私心里,却到底是想见女儿的念头压了上来,让这位在叶微澜成长过程中一直扮演着严母的角色的女士也不由微微动容。 面对险象环生的境况也并无退意,面对江湖之中成名已久的强敌也毫不动容,可是如今只是因为见到了站在家门口迎接她的娘亲的身影,叶微澜就不由得加快了向叶夫人奔去的脚步。 她像一个小炮弹一样结结实实的扑入了叶夫人怀中,这样的场景,让周遭的师姐师兄们都不由得露出了笑脸来。 十五六岁的少女颊边还带着几许孩童的圆润,这些藏剑弟子们不由上去掐了掐叶微澜脸颊上的小肉肉。更有甚者,一个大力的师姐直接双手穿过叶微澜的腋下,将她整个人举高高,就如同举起了一只小猫崽子一样。 这位师姐抱着叶微澜掂了掂,然后中肯的评价道:“瘦了。” 不说几个月来的心理煎熬,便是这一遭回奔波也足够让叶微澜瘦一些了。这是她意料之中的结果,却让藏剑山庄的老管家如临大敌。 叶微澜不经意间看见了她家钟叔那一点严肃的表情,不由得想起了小的时候被一大碗一大碗乌鸡汤支配的恐惧。 叶微澜在人群之中望了望,便看见站在钟叔身边的乖巧身影。 和几个月之前被叶微澜从外面捡来的时候相比,顾惜朝身量长高了一些。他本就已经十岁,原本长得瘦小是因为在那样的环境之中营养跟不上,而到了藏剑山庄,藏剑山庄的弟子虽然平日不用重剑,但是打铁习剑样样都需要力气,所以哪怕是山庄之中的女弟子也都是食量惊人的。 在一群吃得极香的小黄鸡的影响之下,顾惜朝自然也吃得多、吃得好。 他的年龄摆在那里,营养跟上了自然个头也就蹿了起来。叶微澜只是短短的几个月不见,便觉得这孩子好像长高了大半个头。 自己小的时候难道也这样成长速度惊人吗?叶微澜回身望了一眼杵在她身后的个个都比她至少高一个脑袋的身影,不禁陷入了惆怅之中。 唐无乐这人最是促狭,他似乎看明白了叶微澜的那一点小心思,拳头微微拢在唇前,唐无乐掩饰着自己的笑意,故作一本正经地对叶微澜说道:“我听说……背着太重的东西,人就很容易被压的不长个。” 他意有所指的目光瞥向了叶微澜身后背着的重剑,并且用一脸怜悯的目光看向了叶微澜,只差拿手比划一下叶微澜头顶到他胸口的距离了。 抛开暗地里的身份不谈,唐无乐一直都是唐门之中的纨绔子弟,既然是纨绔子弟,小霸王也并不觉得和一个比自己小上五六岁的小姑娘比个头有什么好丢人的。 和叶微澜比个子倒是不丢人,只不过赢了也并不露脸。 毕竟放眼望去,在整个藏剑山庄之中,除了顾惜朝,也很少有比叶微澜生的更矮的人了。 虽然她一直口口声声说对自己的身高满意,可是至今叶微澜也不明白了,为什么同样都是生在江南是水乡长大的温婉女子,可是她的那些师姐们就总能生生比她高挑几分? 感觉内心受到了强烈的伤害,叶微澜只能不动声色地更往顾惜朝的方向挪了几步,可怜顾西朝虽然心思深沉,但是到底是个孩子。 全然不知道这位在他心中堪比“最重要的人的姐姐”的险恶用心。他只以为叶微澜喜欢跟他亲近,于是小脸红了红,却也挺直了脊背,往叶微澜的方向凑了凑。 若是十年之后,眼前的这幅场景恐怕是另一个故事,然而此时,他们一个是乳臭未干的半大孩子,一个是缺心眼儿没开窍的少女。 唐无乐将眼前的这幅场景看在眼里,他轻啧了一声,却没有过多言语。 如今他也发现了。大安虽然号称民风开放,但是却远没有他们大唐那般百无禁忌。特别是有的江湖人简直比没事闲嗑牙的老太太还要嘴碎,一点儿小动静都能传得满城风雨。 所以哪怕为了叶微澜考虑,有许多调侃的话,唐无乐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这位唐门的小霸王还从来没有为旁人这样思量过,只是或许是因为他在心里早就将叶微澜看作是自己和这个世界上的一点牵绊,所以唐无乐对待叶微澜也就变得有些许不同起来。 而这一点小小的特别,唐无乐是绝迹不会在人前承认的。 其实唐无乐这一次来到藏剑山庄,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散散心。 虽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唐无乐这个举动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可是唐无乐的确需要一段时间好好梳理一下。 他还需要思考的,是整个唐门的未来。 虽然如今大安的唐门已经堕落到让唐无乐并不想承认这是唐门的地步,可是,是破而后立还是力挽狂澜? 似乎每个抉择都代表着无限的悔恨,又似乎每个抉择背后都还残存着一线生机。 而如今唐无乐即将决定整个唐门的命运,这个决定他下的无比艰难,也无比需要郑重。 所以一直到今日,唐无乐还没有下定决心,他只是决定姑且先四处走一走,一方面是了解这个陌生的时代中的真实的江湖,另一方面……这些事情,唐无乐真的需要时间好好梳理和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比女主小五岁吧。 这股有入的么? 第72章 尔誓。 第七十二章。尔誓。 对唐门来说, 唐无乐是当之无愧的唐门老祖宗,不说他从盛唐而来,就单凭实力,如今唐门之中就没有能与他匹敌之人。 唐门到底是一个以实力说话的地方, 所以哪怕他诛杀了唐门中人,可是不过短短几日, 唐门上下对唐无乐也不敢再提异议。 只是这不代表唐无乐不会迷茫,他虽然手中掌握着强悍的力量,但是唐无乐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才二十出头的青年人。如今被骤然丢到了这个陌生时代之中, 并且全然没有能够回去的可能, 纵然唐无乐心性坚定, 恐怕也会有所犹疑。 唐无乐在叶微澜的面前全然都不会将这种犹疑表现出来, 因为他是唐门弟子,而他们唐门弟子从来都不喜欢示弱于他人。 可是叶夫人和叶微澜不同, 叶夫人同样能使一柄重剑, 她的这点特殊在唐无乐看来却无比的熟悉, 而唐无乐不习惯向一个比自己年纪小上许多的小女孩诉说心中苦闷, 可是面对叶夫人的时候, 唐无乐似乎还能够说上几句。 叶夫人是十分通透而又有智慧的女子,她的这些智慧不是小聪明,而是男子也企及不上的胸襟与气魄。 所以在知道唐无乐的情况之后, 叶夫人并没有表现出惊慌与稀奇,甚至从唐无乐踏入藏剑山庄的那一刻开始,叶夫人一直就以一种鼓励的目光看着他, 仿佛知道他为何而来,也随时准备着和他谈一谈。 年岁渐长,随着叶夫人的武功越发精深,她大概也触摸到了一些寻常江湖人触摸不到的东西。有的时候叶夫人觉得,藏剑武学——当然,叶夫人指的是她与她女儿用的这一柄重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并不属于如今的这个江湖。 他们有着独步江湖的力量,也天然被这个江湖所排斥。 所以在唐叶夫人年少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向往自己可以生于大唐,生于那个人人都能拥有如此奇异武学的时代。 叶夫人时常感叹自己的生不逢时,直到后来阅历与心性的不断增长,才让叶夫人可以逐渐处之泰然。而叶夫人的这份泰然处之,也从很大意义上影响了叶微澜。 在叶微澜小的时候,她曾经哭着问过叶夫人:“我们难道是怪物吗?” 因为那个时候,别的小朋友连手中的木剑可能都举不起来,可是年纪尚小的叶微澜却已经可以挥舞着重剑与长她十几岁的师兄过上几招了。 叶微澜那时候太小了,太小的孩子不理解这种生而强大,甚至会因为自己和别人的不同而心生畏惧。 对于女儿的这个想法,叶夫人并没有加以苛责,因为她知道他女儿如今走的,不过是她曾经走上的那条路而已。 叶夫人曾经也自我否定过,自己觉得自己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虽然所有人都跟她说她是藏剑山庄的希望,注定要执掌这一座偌大的山庄。虽然也有人跟她说能力越大,肩上要负担的责任也就越大,所以让她不去畏惧自己的这份力量。 可是“知道”与“理解”之间始终都横亘着鸿沟,叶夫人也是逐渐在长大的过程中才能与自己和解。 从这一点上来看,有叶夫人作为引路人,叶微澜实际上已经比她娘亲幸运很多了。 而如今这个唐门的年轻人身上表现出的这种迷茫,让叶夫人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她非常能够理解唐无乐的这种感受,纵然他们知道自己肩上尚且负担着责任,可是却时常会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叶微澜对叶夫人说唐无乐这一次来是想要思考清楚以后要带唐门走上一条怎样的路,可是叶夫人更觉得这一次唐无乐之所以来到这里,更重要的是他想要思考清楚未来他自己要走上一条怎样的路。 他们都并不是悲观的人,可是哪怕是唐无乐也没有信心说自己一定可以回到大唐,在前路未卜的情况下,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唐无乐很少静下心来和人对坐喝一杯茶,但是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和叶微澜相似的女性,唐无乐倒是难得规矩的在叶夫人对面坐好。 在今日之前叶夫人已经知道了唐无乐的名字,从他的名字上,叶夫人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在唐门的辈分恐怕很高。 虽然唐无乐在史书上并未留名,但是他们无字辈的弟子却到底在漫长的历史之中留下了痕迹。 他们这些兴于大唐的门派,虽然历经了数百年的融合,如今在已经和武林之中的其他门派仿佛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叶夫人与唐无乐都心知肚明,他们到底是和这个江湖有所隔阂的。 所以虽然并非是师出一门,但是藏剑与唐门之间仿佛也多了某一种不可明说的羁绊。 就比如如今唐门虽然门人已经堕落至此,可是藏剑却始终为他们保管着一些资料,仿佛这样就能为他们留住旧日荣光,也仿佛因为同是来自大唐,所以藏剑就有了这样的一种责任。 叶夫人看得出唐无乐很困惑,但是她也没有托大,更没有妄图开口教育唐无乐什么,叶夫人只是静静的在唐无乐对面喝一杯茶,等待着唐无乐将自己的困惑说出口。 唐无乐也是爽直之人,喝干了面前的茶,他直接对叶夫人问出了自己心中徘徊多日的困惑,他对叶夫人说道:“以夫人之见,我若有一心爱之物破损难修,是当留当弃?” 唐无乐这话之中虽然用了隐喻,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说的就是唐门,如今唐无乐犹豫的是该索性破而后立,将这个四不像的唐门彻底在江湖之中抹去痕迹,还是该培养起几个像样的唐门弟子,先撑起唐门的门面,而后再徐徐图之。 原来这个年轻人这些日子来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叶夫人并没有着急回答唐无乐,只是对他说道:“你可知为何数百年,我藏剑弟子从来同心同德?” 这也是唐无乐觉得有些疑惑的地方,毕竟在他的印象之中,大唐的藏剑虽然也是和睦,但是一个门派哪能半点没有勾心斗角之事呢,可是如今的藏剑在叶夫人的带领之下反倒人人都没有私心,成了一个水泼不进的铁桶。 这样的场景实在太多惊奇,至少不符合唐无乐所了解的人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私心。叶夫人就是有天大的能耐,又怎么能够将人的私心抹去呢?仅仅是这一点,唐无乐就觉得够神奇的了。 叶夫人看得出来唐无乐心中在疑惑什么,她也没有特意绕弯子,只是直接对唐无乐说道:“如今藏剑上下之所以能够心齐至此,是因为他们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凡我藏剑弟子,无论内门外门,年少时都需要一同读书教养、一同习武。” 有了年少时一起长大的基础,再加上藏剑山庄从来都崇尚君子如风,一面堵,一面疏,最大限度上杜绝了门下弟子长歪的可能。 而如今唐无乐也理解为何叶夫人特意提了这个,因为他知道在唐门内虽然大家都是姓唐,可是却划分成了不同的势力,如今内斗严重,每个人都怀揣着小心思。 ——就像是之前和南王合作,差点儿为唐门招来灭顶之灾的唐天容,也是为了日后在争夺唐门掌门之位时寻一个有力助力。 人心不齐,门派的昌盛自然就只是无稽之谈,而叶夫人的意思是一个门派的上下一心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做到的,这需要漫长的培养。而如今对于那些已经三四十岁的唐门人来说,想要让他们兄友弟恭、和谐相处显然都已经太晚了。 叶夫人作为藏剑山庄的庄主,自然不好太过参与唐门中事,可是话已至此,唐无乐又是一个聪明人,他已经知道自己要如何去做。 虽然唐无乐一向高傲,唐门之外的人谁都瞧不起,可是面对叶夫人这般为他指点迷津之人,他还是心中感激。 郑重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唐无乐对叶夫人行了一个晚辈礼。 他们两个论起来,是真的说不上谁是先人,谁是后辈。不过如今唐无乐承叶夫人这个情,愿意以晚辈自居,叶夫人便只是笑了笑,并起身送着这个方才还一脸愁苦的青年离开。 其实叶夫人心中倒是有一些隐隐期待,她想知道下一步唐无乐会如何做。 叶微澜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唐无乐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她没有打探唐无乐与自家娘亲说了什么,也没有打探唐无乐去做什么、要到哪里去。 前者涉及到了唐无乐个人的隐私,而后者则关系到唐门日后的发展。到底属于别家之事,叶微澜又从来都是有分寸之人,所以她并不会做出什么失礼之事来。 此刻,叶微澜难得的没有带她从不离身的轻重双剑,而是在怀中抱着两块沉甸甸的铁料。 抱着这样沉重的铁料,叶微澜却仿佛像是得到了什么新奇玩具,二话不说,小姑娘一脸兴奋地向着一夫人跑了过去。 第73章 青梅。 第七十三章。青梅。 被叶微澜抱过来寻叶夫人的是两块十分罕见的铁料, 既然是铁料,自然是铸剑用的。 叶微澜这几日回到藏剑山庄之中,她没有做旁的事情,唯一专注的便是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两位剑客亲自铸两柄剑。 西门吹雪对是叶夫人为他铸剑还是叶微澜为他铸剑并不是很在意, 倒不是说他不看重铸剑这件事情,只是出于对叶微澜的信任, 西门吹雪便觉得哪怕他的剑并非是叶夫人亲手所铸也没有什么打紧了。 西门吹雪从来都是信任自己朋友的人,哪怕陆小凤是那样不靠谱的人,西门吹雪都能给予他百分之百的信任, 更何况如今为他铸剑的人是叶微澜。 西门吹雪也并不是第一日与叶微澜相识了, 他知道对方是一个诚于自己、也诚于手中之剑的人。既然如此, 哪怕叶微澜的年纪尚小, 也没有听说过她曾经铸过怎样有名的剑,可是西门吹雪还是放心的将自己的剑托付给了叶微澜。 至于叶孤城, 他如今手中的这柄剑是叶夫人亲手所铸, 本来叶孤城这一次来藏经山庄也并非是为了求剑的, 只是在他在藏剑山庄之中住的这些时日以来和叶微澜探讨剑道, 让叶微澜也渐渐有了一些灵感。 又没有人规定藏剑山庄铸剑是需要有人求上门来才能铸的, 这一次既然是叶孤城给了叶微澜的灵感,故而虽然名义上是为叶孤城铸剑,但实际上却是叶微澜想铸这一柄剑。 这天底下想给叶孤城铸剑的人何其多, 不客气的讲,叶微澜只是其中一个。但是因为叶孤城对叶微澜的剑招还有很大的兴趣,所以他虽然没有说自己接不接受叶微澜的剑, 可是也乐意在藏剑山庄小住。 叶微澜和叶孤城两人各有目的,但是也算是各有所需,所以合作起来倒是也十分顺利。 叶微澜用一些时日摸清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剑招,和往日不同,这一次她不是作为一个对手去观察他们这两位绝世剑客的剑招,而是作为一位铸剑师去观察揣摩。 作为一个剑客,叶微澜只需要思考如何去压倒西门吹雪或叶孤城就可以,而作为铸剑师,她则要想着如何让自己手中铸造的武器可以发挥出这两人最大的实力。 这是一种角色的转换,叶微澜虽然是第一次正式的开炉铸剑,可是却也并不生疏。 在叶微澜十五岁之前,她经常帮着是藏剑山庄之中的弟子铸造一些小玩意,比如说无情的暗器。倒不是有人限制她不能铸剑,只是叶微澜觉得自己年纪小,臂力也不足,如果贸然开炉恐怕不能尽善尽美。 而如今她在江湖之中历练一番,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心性都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一直到这个时候,叶微澜才觉得可以了。 在叶微澜觉得自己能力可以达到一个铸剑师的标准之后,她才为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两个这样的剑客开炉铸剑。 而这一次说来也巧,在叶微澜苦心孤诣的思索什么样的材质才能配上这两个人的时候,许久不见的楚留香从海外归来。 楚留香说着自己是来藏剑山庄蹭酒喝,实际上却给叶微澜带了礼物。若是传出去说香帅送给了一个女子一整块儿矿石,恐怕不知道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纵然有人牵强附会的认为那矿石中是什么璀璨的珠宝原石,可是事实上,这一块儿矿石是实打实的……铁矿。 这块海外寒铁在某一座海上悬浮的冰川之中包裹了不知多少年,这一次被楚留香偶然挖了出来才得以重见天光。 从外表上来看,这块铁料和寻常的石头无异,可是一走近就能感觉到丝丝的阴寒。哪怕如今它被从浮冰万里的海上运回到了四季如春的江南,可是那一股刺骨的寒冷却始终都萦绕在每一个触碰它的人的指尖。 可是叶微澜果然是叶微澜,收到了这样的礼物,叶微澜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觉得异常的开心。她欢欢喜喜的抱住了这一块儿重达数十斤的铁块,一脸如获至宝的神情。 楚留香看着叶微澜眼前的欢喜神色不由失笑,他知道这是一个天底下最特别的姑娘,可是每一次见到她,叶微澜却还是总能刷新他的认知。 想来他出海的这段时间,这姑娘又经历了不少事情。就不说满江湖的沸反盈天,便是这如今还在藏剑山庄之中小住的白云城主,就足以告诉楚留香之前的八月十五叶微澜过的多么惊心动魄。 事实上楚留香作为朋友并不是太黏腻的那种,就比如按照他跟胡铁花那样的交情,楚留香也可以放任胡铁花在大漠之中待上数年,而自己半点不去惊扰。 但是这一次楚留香倒是有些后悔自己这一趟出海了,虽然如今传闻之中都是叶微澜如何神勇,如何以一人之力退千军,然而作为朋友,楚留香还是为叶微澜捏了一把汗。 是的,因为没有办法将那些忽然冒出来的西方魔教弟子公之于众,所以后来明熙便在江湖传闻上动了一些手脚,将那几百人的“奇军”抹去,所有功劳全部“栽赃”在了叶微澜身上。 叶微澜听到自己以一人之力阻挡了七千大军之后,不由微微有些汗颜。如今她在江湖之中已经雌雄莫辨了,如果这个传闻再传下去,叶微澜几乎可以想象自己在江湖传闻中恐怕要成为臂能跑马的汉子。 虽然她是不介意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广为流传,但是一想到过了不了多久,满江湖都会谣传她长胸毛,叶微澜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寒。 如今听见楚留香都信誓旦旦的说她当日如何如何的英勇,叶微澜已经可以想象这传闻是如何的不靠谱了。 “老楚,我是稍微厉害那么一点,可还是正常的人类哈。” 正常人谁能以一敌千呀?按了按有些抽痛的额角,叶微澜忽然自闭。 她不再想跟久未见面的小伙伴再做寒暄,便抱起了自己从藏剑山庄库房之中翻出来的那块铁矿,再加上这一块楚留香送给他的铁矿一同去找娘亲。 这是叶微澜第一次铸剑,虽然所有的技法都已经烂熟于心,可是叶微澜却还是异常的慎重。她寻到叶夫人,反复地敲定铸剑过程之中的每一个细节,一直到天色渐晚,才从娘亲的院落里恋恋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在叶微澜准备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铸剑之后,她就没有再住自己在藏剑山庄的院子,而是住在了剑庐旁边的一座小屋。昔年叶夫人也时常住在那里,如今只不过是休的人从庄主换成了少庄主,虽然这只是一个很小的变化,可是却让钟叔万分的唏嘘。 看着平素对她爹都不假辞色的老人这一会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又险些要把她整个院子都搬到这小小的居室中的样子,叶微澜一边觉得窝心一边又觉得无奈。 这个世间总有一种冷,叫你家长辈觉得你冷。看着钟叔硬塞进来的足有十斤重的锦被,叶微澜开始思考自己睡到半夜被被子闷死的可能性有多大。 顾惜朝顺从的跟在义父后面,留心着叶微澜的起居。如今他已经开始跟钟叔习武,身上很有一股子力气,扛着塞得满满登登叶微澜日常用品的樟木箱子也毫不费力。 他将箱子放在了叶微澜的房间之中,然后又打开箱子,手脚麻利的帮着叶微澜收拾里面的各色小东西。 叶微澜看了一眼这个到自己胸口高的少年,不由产生了几分压榨童工的心虚。 叶微澜有些心虚,所以赶忙上前自己收拾,可是却她低估了这个少年人的倔强。顾惜朝像是比赛一样加快了手下收拾的动作,本来需要收拾小半个时辰的屋子,在顾惜朝和叶微澜的共同努力下,竟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收拾的干净利索。 正在这时,还没有听见屋外的敲门声,有一个人就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顾惜朝立刻就如同领地被冒犯了的小兽一般警惕地抬起头来,望向来人的目光也并不算是客气。 叶微澜却只是抬头扫了那人一眼,转而拍了拍顾惜朝的脑袋。忽如其来的身体接触让小顾同学瞬间僵了僵,而这个时候,叶微澜已经绕过了他向来人走去。 那个人听见叶微澜向他走来的脚步声,便斜倚在了门框上。他手中拿着一把扇子,腰间也佩剑,只是他的双目被一条长长的白色丝带遮住,平时也是一个温文尔雅的长相,只是此刻靠在叶微澜的门框旁边,就显出了几分说不出的邪肆来。 这样的一个人,一见就让人心生怯意,可是叶微澜却不怕他。叶微澜皱了皱眉,直接开口:“阿云,原来你的礼数也没有多好,只是这才多久没见,便如此举止粗鲁了?” 叶微澜这句话本也不是问句,她先是开口这么吐槽了一声,转而又皱了皱眉望向那人眼前的绸带,有些困惑不解的问道:“你这今日又是闹哪出?” 叶微澜语气熟稔,因为来人正是她那位许久不见的竹马——无争山庄少庄主原随云。 第74章 白纱。 第七十四章。白纱。 今日来到藏剑山庄的时候, 原随云特意用白纱遮住了眼睛。 往日的时候原随云虽然对自己的眼盲也十分忌讳,但是并不会特地以白纱掩饰,毕竟原随云和叶微澜都清楚,原随云的一双眼睛虽然空洞无神, 可是寻常时候乍看之下跟常人无异。 若是此番特地以轻纱掩饰,反而更加显眼了一些。 而原随云之所以这样做, 是因为他听说了叶微澜认识了一个人,而那个人跟他非常相似——同样是眼盲,也同样是世家公子。 原随云有的时候很别扭, 可是他的别扭也十分好懂。他在乎的, 只是自己能不能成为小伙伴心目中的唯一。 而对于原随云来说, 他的小伙伴只有叶微澜一个人。如果不能成为叶微澜所认识的人中最特别的存在, 那对于原随云来说一件极其难以忍受的事情。 原随云认识叶微澜的时候还很年幼,那个时候他刚刚失去了自己的眼睛, 虽然年纪尚小, 但原随云已经弥生了些许别扭的心理。 他刚认识叶微澜的时候, 并没有觉得叶微澜如同大人口中说的那般乖巧可爱, 相反的, 他看见叶微澜就像是看见了自己永远拥有不了的东西。 原随云其实是嫉妒叶微澜的——凭什么她可以在阳光之下自由自在的奔跑,凭什么她可以在人前自由自在地笑,而他却只能在黑暗之中沉沦? 如果这是天生的目盲也就罢了, 可是偏生原随云看不见这个世界的时候已经开始能够记事。他记得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灿烂与美好,可是最终陪伴他的却只有无尽的黑暗。 叶微澜小的时候就很有责任心与爱心,在面对原随云的时候尤甚。 无争山庄的庄主带着自己唯一的老来得子上藏剑山庄不仅是为了求一柄剑, 更是希望为他儿子此后的人生找一个保障。原东园希望原随云可以在叶夫人门下修习剑术。或许,原东园是真的想为自己的儿子寻一柄剑,只是不是握在手中的,而是能够护他一生一世周全的那种。 原随云的经历让叶夫人很是唏嘘,她将原随云留在藏剑山庄之中待了几个月,虽然这期间叶夫人也曾指点原随云,但是到底没有将收徒之事提上日程。 叶夫人到底还是藏剑山庄的庄主,虽然藏剑弟子生性洒脱,可是收徒之事还是需要慎重。叶夫人观察了原随云的心性,虽然对方只是三岁稚子,但是却已经显露出了日后的某些特性。 虽然叶夫人觉得原随云这样小的孩子就要面对那样的灾难十分的可怜,可是却也知道对方的心性并不适合他们藏剑山庄。所以叶夫人虽然指点了原随云剑法,但是到最后她却没有答应原东园的请求。 原东园也知道他无法强求,所以心中虽然遗憾,却到底带着还幼小的儿子离开。 所幸叶夫人也并没有彻底将原随云拒之门外,此后数年,原随云还是会时常来藏剑山庄小住,叶夫人也如常指点他的剑术。 原随云和叶微澜相差两岁,他们俩是真正一起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 因为叶微澜始终有一种对人性的天然的通透,所以在其他的藏剑弟子都被这个状似温柔的无争山庄少庄主迷得晕晕乎乎的时候,叶微澜却注意到了他潜藏在平和表象下的危险。 如果说藏剑弟子都是爽朗大气的明黄色,那么原随云就是无尽的黑。 叶微澜知道这个人一直有些自怨自艾,叶微澜也并不强迫他乐观,因为这是每一个人自己的选择,其他人半点强迫不得。 可是叶微澜却无时不刻的在盯着原随云,因为她有一种直觉,觉得原随云若是无人控制,便会做出突破道德底线的事情来。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叶微澜并不想让原随云走到那一步。叶微澜的方式简单却又直接,如果原随云可以在她的重剑糊脸的威胁下依旧走上了犯罪的道路,那么叶微澜也是佩服他的。 索性这些年来叶微澜盯原随云盯得很紧,于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虽然芯子里已经黑透了,可是在人前到底维持着一副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样子。 叶微澜不是很理解原随云为何要这样伪装自己,明明她只是让他不要做恶事,而他却彻底的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善人。然而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年来有叶微澜盯着,原随云果真与这江湖相安无事。 叶微澜就是这样一个喜欢给自己找事情的人,分明只是年少时候的相识,可是叶微澜却也将监督原随云变成了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年岁渐长,原随云不是不知道叶微澜盯着他的原因,只是他有的时候也会觉得这个姑娘其实非常天真。 他只是有些好奇,想知道这个看起来小小一只的少女,她的脊背上到底可以承担多重的责任? 而在叶微澜走入江湖的这一年中,原随云并不意外的发现从前只是将藏剑山庄一肩担下的小女孩如今又开始承担人间正义,甚至家国大事。 只是原随云没有告诉叶微澜的是,其实他已经不高兴很久了。 明明在小的时候,这丫头唯一需要留心留意的便只有他一个人而已,可是如今随着年岁渐长,她遇见了越来越多的人,原随云不介意叶微澜盯着自己,因为同样的他也会让人盯着叶微澜。 这一年之中他并没有来藏剑山庄,也没有和叶微澜见面,可是叶微澜的一举一动早就有人写成书信,每日呈在他的书案前。 原随云眼睛看不见,所以那些书信他只能以指尖一个字一个字的摸过去,当他触碰到越来越多陌生的名字,而那些名字在江湖之中偏偏赫赫有名,原随云的神色就会愈发的复杂几分。 原随云差不多一年多没有见过叶微澜了,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从无争山庄来到了西湖藏剑。 原随云今日特意在眼前覆了一条缎带,为的是和花满楼区别开来。 认真说起来,叶微澜遇见的这些人中真正让原随云比较在意的,便是花家那个温润如玉的七公子花满楼了。 花满楼与他太过相似,却又像是光明的另一面。有的时候原随云甚至会在想,叶微澜一直想要的青梅竹马,是不是就是花满楼那个样子的? 可惜的是他永远不能做到花满楼那样内心平和,对生命心怀善念。原随云心中涌起的恶意是天然的,在他幼小的时候,并没有人教导过他,可是原随云就已经学会了怨恨。 而如今年岁渐长,花满楼能渐渐和自己和解,原随云却一日一日的放任自己在阴暗之中沉沦。 同样是双目失明,同样是家世显赫,甚至同样是长得还不错。原随云在心中一条一条地比较着花满楼与自己,最终取过了一条白色的绸缎盖在了自己那永远都看不见光的眼睛上。 他用这样倔强又隐晦的方式将自己和花满楼区别开,至少在叶微澜面前,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与那个人一星半点的相似。 只是这心思到底别扭,所以在叶微澜问他为何在眼前蒙上一层白色的绸缎的时候,原随云只是冷哼了一声,却并没有解释。 其实原随云是听得见屋子中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的,只是他稍微一辨就发现那只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原随云根本就没有将警惕地看着他的顾惜朝放在眼中。 不,或许是他注意到了。所以原随云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从腰间掏出了一个打成梅花形状的银锭子,像是见面礼一样递给了顾惜朝。 他神色温和,与方才面对叶微澜的时候的赌气模样不同。 将梅花银子塞进顾惜朝的手中,原随云笑着对他说道:“虽然我和阿澜一起长大,但是想来也有一年未见了,没想到只是一年没有来藏剑山庄,钟叔就有了一个义子。今日来的匆忙,下次见面的时候哥哥再给你好生准备一份见面礼。” 原随云说的十分轻松随意,却是三言两语之中就挑明了他和叶微澜的关系。他言语之中透露出的熟稔让来到藏剑山庄不到一年,而且还没有太多时间和叶微澜接触的顾惜朝微微皱起了眉。 可是偏生原随云态度亲昵,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出来。顾惜朝知道,姐姐最是讨厌无理之人,因此哪怕心中下意识的想将这银子扔在对方脸上,可是顾惜朝最终只是默默地收下,并且故作乖巧地对原随云道了一声谢——也是非常能忍。 两人之间气氛十足的诡异,偏生叶微澜毫无所觉。 若是此时在她眼前这样说话的换成了旁人,叶微澜恐怕早就察觉到了其中的暗潮汹涌,可是谁让原随云从小到大就是这般阴阳怪气,而小顾也是个别扭的孩子,所以叶微澜竟将方才两人那暗藏机锋的话语当作寻常而已。 叶微澜全然不知,在方才的瞬间,顾惜朝与原随云之间已经弥散出的莫名的□□味。 第75章 佳音。 第七十五章。佳音。 顾惜朝到底还是一个小孩子, 如今他在藏剑山庄之中也和周遭的人混熟了,所以在熟悉的人面前就不是很能够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有一些生气,寻常时候这孩子从来都是乖巧懂事,还没有这种明显的情绪外露的时刻。 感觉到了小顾的异常, 藏剑山庄中的弟子都十分关心他。只是顾惜朝只能故作乖巧的冲着众人笑笑——他知道原随云在藏剑人缘不错,他总不能做出当面诋毁原随云这么低端的事情。 楚留香是第一次见到顾惜朝, 他之前只是听说叶微澜救了一个孩子。这种事情如果是发生在叶微澜身上,总是显出几分寻常来。 楚留香其实是一个很会照顾人情绪的人。虽然他之前并没有见过顾惜朝,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顾惜朝的情绪上的不对劲。 小少年的不开心表现的并不十分明显, 可是在楚香帅面前这样的情绪掩饰就没有什么意义。 眼下的叶微澜已经走进了剑庐之中, 楚留香看着一直在默默忙碌却气压低沉的顾惜朝, 就不由得就想走上前去与他攀谈两句。 这个时候, 让顾惜朝觉得十分不开心的人已经去拜访叶夫人。 同样是客人,原随云显然有比楚留香在藏剑山庄之中要更加随意一些, 所以原随云还能够在叶微澜这里逗留, 而不是像楚留香那样短暂的和好友碰过面之后就要去拜访此间主人, 方才不算失了礼数。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 就让楚留香失去了一个与原随云会面的机会。眼下楚留香没有见到原随云, 只见到了一个满脸写着不开心的小孩子。 楚留香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哪怕对方是一个小孩子,可是他却并不会失去耐心。 他的轻功很好, 寻常时候走路绝对不会发出声音,不过这会儿楚留香特地的放重了脚步,让顾惜朝能够察觉到他的存在。 顾惜朝回过头去, 便看见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在藏剑山庄见到一个生人并不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所以顾惜朝只是十分有礼的对楚留香微微点头,却并没有和他搭话。 倒不是说顾惜朝这个人本身是多么谦逊乖巧的孩子,他内心的骄傲从未与外人道,可是却在不经意间从他的举手投足之中流露出来。只是虽然顾惜朝的内心无比高傲,可是他言行举止从不出错,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堕了藏剑山庄的名头。 或许从叶微澜将他带回藏剑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仅仅像是其他藏经弟子一样将“西湖藏剑”这四个字当作是骄傲与仰仗,更多的,顾惜朝也将这四个字看作是自己需要去守护的一份责任。 只是因为此间主人在他微末之时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所以顾惜朝此后余生总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予叶微澜回报。这不是等价交换,按照叶微澜的话来讲,这是他们彼此守护。 叶微澜或许不知道,她曾经随口说下的一句话,在顾惜朝的心中却有着重于千斤。叶微澜之所以是随口说说,并不是因为她不重视这句话代表的承诺,只是因为藏剑弟子就该守望相助,叶微澜一直是这样想的,也从来都是这样做的,所以本就不必将这些挂在嘴边。 对面的小男孩言辞恭谨,礼数上让人挑不出半点儿错,楚留香虽然是第一次来藏剑山庄,但是他之前也接触过不少藏剑弟子,看着顾惜朝的模样,楚留香倒是觉得他和藏剑山庄中有几分格格不入。 这份格格不入并不是因为藏剑弟子都穿着明黄色的“校服”,而顾惜朝穿一身青衫,最重要的是,楚留香认识的藏剑弟子从来都是非常肆意的,哪怕是叶微澜那种肩上有着千斤重担的人,可是眉眼之中却也满溢阳光。 然而这个孩子却让人感觉非常的紧绷,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如同一张拉满了的弓,不是射出最伤人的箭就是将他自己绷断。 楚留香隐约了解到顾惜朝的身世,也大概能够理解他此时心中的坠坠不安,只是这样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也未免有些太过沉重。 而对于藏剑山庄来说,他们真诚的对待这个孩子,可这个孩子却始终在自己与藏剑山庄之间树立起一道屏障,纵然他将叶微澜视作自己与这座山庄唯一的牵绊,可是这座山庄之中并不仅仅有叶微澜一个关心他的人。 虽然楚留香理解顾惜朝的雏鸟情节,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顾惜朝这样做未免有些让他们伤心了。 楚留香到底是在江湖之中漂泊了许久的人,看人看事都十分准确。他能够猜得出顾惜朝的心结,因此他走到了顾惜朝身边坐下,让自己的视线和顾惜朝齐平。 顺手拍了拍这个男孩还有几分瘦弱却十分坚硬的肩膀,楚留香轻轻的对他说道:“放松些吧。” 他并没有问顾惜朝为什么不高兴,因为楚留香感肯定十有八i九这个孩子不会告诉他真正的原因,哪怕是勉强答了也只会是一个搪塞的理由。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去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属于香帅的体贴。 顾惜朝只感觉有一只温暖的手拍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力道有一些重,可是他却并不觉得疼痛。他仔仔细细的观察了男人,很快就从这个人周身的气势与身上的细节断定了他的身份。 顾惜朝是一个有心的人,在钟叔身边他也学到了许多东西,而钟叔作为藏剑山庄的管家,自然并不仅仅是平日里表现出的那副笑眯眯傻乎乎的样子。 他愿意当他们家少庄主眼中慈祥宽和的老者,可是却也同样是在江湖之中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如今钟叔不理世间喧嚣,却也有很多东西可以教给自己的义子,毕竟顾惜朝是他选定的可以传承他衣钵的人,在他百年之后,顾惜朝还要替他守护藏剑。 作为他们藏家山庄的管家,没有这点本事可怎么行?所幸顾惜朝这个孩子一直都非常聪明,从未辜负钟叔的期望。 只是哪怕就是对顾惜朝善待如钟叔,也不曾告诉过顾惜朝让他放松一些。 其实顾惜朝是理解钟叔的,毕竟人心偏颇,在钟叔心目中他这个干儿子固然重要,可是却重要不过叶微澜。 他是钟叔为叶微澜选定的左膀右臂,自然要更加严格的要求自己。这一点上,顾惜朝不觉得辛苦,甚至觉得十分心甘情愿。从他进入藏剑山庄的那一天开始,他便清楚自己肩上肩负着怎样的期望,因此没有一日懈怠。 第一次萌生出一种想要保护一个人,守护一座山庄的想法,而这想法随着周围之人给予他的温暖,越发的往他心中更深处扎根而去。 顾惜朝是真的很喜欢藏剑山庄,也是真的很感激叶微澜。而钟叔将他的这份感激化作了守护的决心,所以顾惜朝就开始严格的要求自己,每一日都在为守护着这座山庄做准备。 顾惜朝本身也是一个不许自己示弱的人,他清楚,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有能够守护手中东西的力量。 只是顾惜朝时常忘了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已,虽然他已经过了十岁的生辰,可是这样的年龄其实还是太小了些。 这几个月来顾惜朝身量疯长,但是在成年男子面前他的这点身量还是不够的。楚留香伸手揽过了这个小男孩,指着藏剑山庄一棵随处可见的银杏树对顾惜朝说道:“你看。就像春天叶子会发芽,秋天果子会熟,一切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所以你不用着急。” 顾惜朝上一次和人身体接触是被叶微澜救下的时候,而此刻楚留香这样一个陌生的成年男子揽着他的肩膀,顾惜朝倒是没有特别的僵硬。 或许是因为在楚留香身上总是有一种十分豁达的智慧,他经历了许多人,也见识到了许多事,可是最终楚留香能够将这一切波澜都归为平和。 此刻他安慰着一个受了些许刺激的小男孩,也像是轻轻地将一颗果子拿起,又轻轻地放下,当真是又温柔又慈悲。 顾惜朝只是觉得楚留香身上有很多和叶微澜相似的特质,如果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那么顾惜朝是愿意相信楚留香是叶微澜自己选择的朋友的。 至于她那位青梅竹马…… 呵,原随云那样的人居然能攀扯他姐姐,顾惜朝觉得只有按照叶微澜曾经说过的“没有办法,这种亲生的朋友选择不了”才能合理解释。 楚留香只是单纯的想要安慰一下眼前这个太过神经紧绷的小男孩,却没有想到在他与他说话的空当,顾惜朝在心中已经将他与叶微澜的关系重新下了定义。 楚留香若是知道,恐怕他也要感叹一句自己低估了叶微澜在顾惜朝心目中的重量,毕竟十几岁的男孩子是很少有这样的专注与耐性的,而顾惜朝真的是出乎意料地专注于叶微澜。 看着对他深施一礼又走远的少年,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并未多言。 其实,楚留香这一次来找叶微澜也不是专门为了给谁当心灵导师的,他找叶微澜还当真有些正事。而这件正事,与叶微池如今所在的神侯府还有一些干系。 第76章 冰泉。 第七十六章。冰泉。 说起来, 神侯府这次遇见的麻烦其实还是与蔡京有关。 虽然如今蔡京已经伏法,但是他在死之前到底谋划了那样一件谋朝篡位的大事,所以还有许多收尾工作需要明熙去进行。 而这之中最重要的一桩,便是蔡京私藏的那八十万两黄金。 如今大安也算是富硕, 可是这样富硕的大安,八十万两黄金对于它来说也并不是小数目……这几乎是大安三年税赋的黄金, 代表着军队的粮饷,也代表着储蓄的用来度过灾年的粮食。 所以,这八十万两黄金明熙必须要追回来。 可是这件事情到底不宜在朝堂之中大肆宣扬, 所以暗中寻找蔡京私藏的这些银钱的任务就落在了神侯府身上。 忠君之事, 神侯府对此自然责无旁贷, 只是最近正是多事之秋, 神侯府中的几位名捕神捕都被派出去办了案子,所以最后诸葛神侯思来想去, 只得将这个任务交到了叶微池这个他很是看好的弟子身上。 叶微池领命而去, 在江湖之中也搜寻了起来。 叶微池他还是一个江湖人的时候就和楚留香有一些交情, 这一次查案的过程中, 叶微池正好也与楚留香遇上, 楚留香虽然没有与叶微池同行,不过却也在追查线索的时候给叶微池提供了不大不小的帮助。 只是这八十万两黄金实在是数额有些巨大,最终在和叶微池分别之后, 楚留香直接取道来了藏剑山庄。 叶微池本人并没有想着向藏剑山庄求助的,可是楚留香却自作主张地将这件事告知了叶微澜。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不过想来这姑娘也并不介意在这种事情上掺和一脚。 这样巨额的财富, 又有何人能够不动心?而若是一旦惹出什么祸端,恐怕江湖之中又是一片动荡。 楚留香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将自己的这位小友当做武林盟主看待了,如今大安很久都没有一个正式的武林盟主,不过仔细想一下的话,若是叶微澜有朝一日出任这样的角色,倒也算是众望所归。 一时之间思绪飘远,楚留香不由得轻轻叹息。 叹息的声音太不明显,以至于叶微澜抬起了眼睛,有些困惑不解地望向楚留香。 而接收到了这位小朋友疑惑的目光,楚留香只是摇了摇头,却并没有在说些什么。 就像是楚留香说的那样,八十万两黄金兹事体大,再加上查案的人是叶微池,叶微澜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袖手旁观。 只是如今她还需要静心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铸剑,她手头上的事还没有完成,叶微澜实在很有些抽不出身去。 看着这姑娘有些无奈纠结的神色,楚留香却意外地笑开,他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转而像是自嘲又像是对叶微澜开玩笑道:“原来江湖人有这种麻烦不是喜欢去找我,就是喜欢去找陆小凤,可是如今我们两个倒是习惯去寻你了。” 楚留香言语之中只有老父亲般地对叶微澜成长的欣慰,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诸如嫉妒之类的感情。 叶微澜听后微微地愣了一下,随后也忍不住就笑出了声来。 事情的最后,楚留香踏上了帮助叶微池寻找这巨额财富下落的旅程,顺带着他还联系了陆小凤。 楚留香和陆小凤也算是朋友了,而且之前也不是没有一起查过案子,正好陆小凤也有时间,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些办法。 没有过几天,原本熙熙攘攘的藏剑山庄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这里其实大多时候都是很安静的,庄内的弟子每日要学习武功与读书,他们就像是一块一块海绵,用力地汲取着周围的知识,不断的丰盈自己。 所以哪怕是洒脱的藏剑弟子,在他们小的时候也还是要苦逼兮兮的学习的,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玩耍。 其实偌大的一座藏剑山庄和外面的某些学堂也没有什么不同,而叶微澜作为一个优秀的藏念毕业生,如今已经不用再随着庄内的小师弟小师妹们习武练剑。 随着她渐渐的融化了那两块稀缺的铁料,如今叶微澜就是走出自己剑庐的时间都很少了。她偶尔走出来也只是去寻西门吹雪或者叶孤城,和他们最简单的探讨转而又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回到自己的剑庐之中,而后面又是一阵“叮叮当当”。 这是叶微澜的第一次铸剑。无论是顾惜朝是原随云,他们都觉得这姑娘不是在铸造一柄剑,而是在煎熬着自己的心力。 眼见着这个十几岁的少女一日一日的瘦下去,分明知道她的手腕之中蕴含着无限的力量,可是那比之前细瘦了一圈的手腕还是让人觉得仿佛可以轻易催折。 短短的一个月而已,叶微澜越发的瘦下去,可是她的眉眼之间却越发的坚毅。 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她是在铸剑还是在熬人。 在某一个清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和往常一样早起练剑。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他们俩虽然同住在藏剑山庄,不过平时倒也并非每日都在一起,他们只是偶尔清晨练剑的时候会相遇。 然而大多时候,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总是习惯各自占据练武场的一角,然后静默的做自己的事情。 哪怕是同道之人,可是也并不需要无时不刻的交流,更何况他们两个人独行太久,显然已经并不擅长与人时刻剖析自己内心变化,更不要说交流些许感悟了。 然而这一天,西门吹雪还是主动对叶孤城提起了叶微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叶微澜变成了除了“剑”以外,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之间的另一个话题。 如今时候还是很早,还未到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平日结束早课的时间。不过他们在这练武场中却依稀听到了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音,这声音极有规律,力道也并非重若千钧,可是却带着神兵相撞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声响。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耳力很好,在这样寂静的清晨,他们甚至能够听到火炉里火焰舔过剑炉留下的“哔剥”声。 有那样的一瞬间,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忽然感受到了一点什么。这一种感受从他们血脉之中升腾,然后很快蔓向四肢百骸。 两个人刚才还在说话,可是这一刻他们两个却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下来。 西门吹雪甚至抬起了头,默默的望了一阵天。 他这个动作有些奇异,就连一旁的叶孤城都忍不住问他一句“在做什么?” 西门吹雪缓缓的收回了视线,而后竟是带着几分奇特的郑重地对叶孤城说道:“我听闻……神兵出世,天降异相。” 没有想到堂堂万名山庄庄主居然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叶孤城静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要对西门吹雪说些什么,但是到底什么也没说。 叶孤城的嘴角有隐约的弧度,只是这人天生嗓音清冷,在说出话的时候,倒是听不出他其他的情绪。 叶孤城没有反驳西门吹雪,只是问他:“你如何知是神兵?” 西门吹雪的神色也有几分轻松,这个时候他才像是一个刚刚及冠的青年,他凝神望向了叶微澜的剑庐方向,却是冲着叶孤城摇了摇头。 在叶孤城探究的目光之中,西门吹雪缓缓道:“不是一柄。”是两柄。 忽然之间明白了西门吹雪的意思,叶孤城的神色之中似乎也多了几分愉悦,不过最终他还是并未多言,只是与西门吹雪一同望向了放在发出声响的地方。 两个人在练武场站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不多时候,他们便看见一个一身明黄衣裙的少女手中托着什么东西向他们二人走了过来。 这个少女穿了一身明黄色的长裙,她本就肤白如雪,这一身明黄色被她穿起来,更显得说不出的贵气。 今日叶微澜似乎装扮了一番,身上并未像是男装时一般的利落短打,而是穿了一身有些华丽的长裙。 叶微澜是的确是生得极美的姑娘,哪怕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样并不注重外貌的人,看见叶微澜的时候都忍不住的微微挑眉。 叶微澜手中捧着的是两柄刚刚铸造出来的从外观上来看是再朴素不过的乌鞘长剑,然而只是在叶微澜将它们交出去的那一刻,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视线就再也无法从它们身上移开。 甚至不需要叶微澜去特地交付,这两个人就自动自发的拿对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柄剑。 叶微澜始终是相信剑是有灵的,它和它真正的主人之间也存在着某种感应,所以对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能够一眼就属于自己的剑,叶微澜当真是半分都不觉得意外。 “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叶微澜一字一句的对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介绍着她特地为他们锻造了剑。 像是想到像是想到了什么,叶微澜坏笑着将自己身后的重剑横在两者之间,而后悠悠说道:“此剑乃世间重器,剑峰四尺,净重……六十三斤。” 西门吹雪:…… 叶孤城:……x2 第77章 声歇。 第七十七章。声歇。 叶微澜这一次开炉一共铸造了两柄剑, 一柄剑属于叶孤城,而另一柄剑属于西门吹雪。 虽然这两本剑几乎是同时被叶微澜铸造出来,可是它们却有着很大的不同。 虽然从外表上看西门吹雪的剑和叶孤城的剑都是乌鞘,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纹饰, 但是只要抽出剑身就会发现,西门吹雪的剑身光滑如水, 就宛若从断崖之下取雪做冰。 叶微澜一直在追求一种极致,那就是“锋利”的极致,她仔细拿捏着其中微妙的变化, 让西门吹雪的剑并没有那样轻薄易折, 却也无比的锋锐。 一块巨大的铁料在叶微澜的手下经过了成千上万次的锤炼, 一点一点融去自身杂质, 锻去一身折痕,最终竟成为在西门吹雪手中这光滑如镜的样子。 西门吹雪将这一柄剑擎在手中, 就拘住了一弯月光或是一捧流水。可是这水也是冷的, 只是靠近的时候就让人感觉到了漫天的寒意。这寒意一点一滴的渗入骨髓, 全然不知在锻造之时, 铸剑之人曾经以那般炎热的烈火将它烧灼。 大道至简, 大音稀声,大象无名。 叶微澜送给西门吹雪的剑是冷的,可是她在锻造它的时候想的不是亘古难消的凄清寂寞, 也不是什么“高处不胜寒”。 她心中怀揣着的是一种自由。就如同庄子忽然参透了天地玄妙,洞悉了宇宙之间的规则,所以他在超脱物外之时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叶微澜期待有朝一日自己的朋友可以蓦然开悟, 洞悉剑术的巅峰并非是了无对手的凄清孤寂,而是独步天下的绝对自由。 这是叶微澜的期冀,也是她对西门吹雪的祝福。 当一柄剑从铸剑师的手中被锻造出来,它就已经成为一个独自的个体,不属于剑的主人,也不属于铸剑师。 叶微澜有的时候也会惊诧,分明是承满了自己祝福的一柄长剑,为何会这般的寒冷? 可是叶微澜始终相信,因为她在逐渐之时怀揣着这样的期盼,所以她的这一腔热忱就被一点一滴地锤炼进西门吹雪手中的这柄剑中。 其中真意,或许现在西门吹雪不能顷刻得知。但是终有一日,西门吹雪会明白叶微澜在铸剑之时蕴藏的苦心。 叶微澜当然不会去抨击西门吹雪的性格,也不会去妄言西门吹雪走上了一条偏颇的道路,她没有办法对西门吹雪的选择指指点点,所以到最后只能将一腔期冀寄托于手中这三尺青锋。 终有一日,叶微澜相信西门吹雪会明白她的心意——毕竟,西门吹雪与她是交心的朋友。 而叶微澜给叶孤城的那一柄剑却与西门吹雪的截然不同。 当叶孤城抽出手中的长剑,入目的便是繁复的洒金花纹。在锻造这一柄剑的时候,也不知叶微澜向其中添加了怎样的矿物。以至于这长剑出鞘,入目尽是点点碎金,细看之下还有海涛云纹。 它的剑身并不如同西门吹雪的那一柄光滑如水,但是却有一种让人见之肃然的贵气天成。 这样的一柄剑,若非是在叶孤城手中恐怕会失色几分,而叶孤城手中的若不是这柄剑,也似乎略显寡淡。 叶孤城其实并没有想要换一柄剑的想法,可是当他握住叶微澜为他铸造的这柄剑的时候,他却在心中骤然生出了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就仿佛是多年的老友,这柄剑只是在漫漫的时光之中静待着与他相逢。 这一柄剑藉由叶微澜的手而生,也被叶微澜送到了叶微澜面前,实在是一件幸事。无论是对于这柄绝世神兵,还是对于叶孤城来说都是如此。 “好剑。” 深深地望着自己手中的剑,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忍不住地感叹出声。 “本就是好剑。” 似乎对他们的反应早就有了预测,叶微澜也没有丝毫的诧异,她微微地笑弯了眼睛,面上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叶微澜当然清楚自己锻造出了两柄怎样的剑,因为在她铸剑的这段时日里,简直是将自己的心一同投入到了剑炉中,与这两柄剑一道煎熬。 叶微澜大概能够理解为何上古神剑都需要经年累月的萃炼与琢磨。所谓“十年磨一剑”,抛开铸剑的工艺和材质不谈,便是这其中需要铸造之人煎熬的心性就足以让一柄本无生命的剑变得和那些俗物不同起来。 平心而论,叶微澜铸造这两柄剑只用了一月有余,在藏剑山庄铸造的各色武器之中并不算是特别的耗费时间。然而她也仍然却像是重新将自己十五六年的人生翻阅了一遍。 叶微澜在铸剑,也在铸造自己。 每一位铸剑师铸造的作品之中或许都会掺杂着自己的人生阅历。和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相比,叶微澜的人生阅历并不算是特别的丰富,但是她却能够铸造出让他们两人都惊叹的剑。 这或许就是因为自古英雄惜英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与叶微澜是相似的——同样的天纵奇才,同样的身负重担。 所以在叶微澜回头检视自己人生的时候,其实也是在回顾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人生。 她将他们这一路走来的心酸与快乐全部都杂糅进了这柄剑中,最后却又塑造成了不同的品格,赋予了这两柄剑不同的灵魂。 这是铸剑师的魔力所在,也是叶微澜的魔力所在。 而这其中种种心境变化并不足为外人道言,哪怕是这两者长剑的主人,叶微澜也无法对他们细细剖析自己的内心。 然而百年喜乐,冷暖自知,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也并不需要叶微澜对他们剖析什么。 这两人只是拥剑入怀,这样的一个简单的动作便拥抱了他们自己此前与此后的人生。 这一天,在藏剑的练武场中有三个抱剑而立的人,他们来自天南海北,此后的道路也各不相同,可是这一刻他们抱剑相望,却忽然交心。 这就是属于用剑之人的方式,最是玄之又玄,却也最是简单直接。 在这次交心之后,便是分别。 叶孤城到底已经在中原许久,白云城内虽然相安无事,可是催促他回归的家书却来了一封又一封。 叶孤城府中并没有什么女眷,不过和西门吹雪与叶微澜一样,他家中也有一位总爱操心的老管家。 “儿行千里母担忧。”叶微澜说出一个乍一听不是很恰当,可是细细回味却又当真十分促狭的比喻来。 她特地冲着叶孤城眨了眨眼睛,一副“我都懂”的样子, 叶孤城只需要扫一眼如今叶微澜暂住的剑庐,就知道藏剑老管家的操心程度恐怕比白云城中的他家那位也不逞多让。 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叶孤城冷眼看着叶微澜的促狭,而后面无表情的道:“你若出嫁,藏剑山庄恐怕要被搬空。” 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叶微澜不明所以,可是叶孤城并不打算解释,他转身便走了出去。 西门吹雪围观了这罕见的叶孤城和人斗嘴的一幕,回身便收到了叶微澜求救似的眼神。 他并没有多言,只是动作十分明显的向四周看了一眼。 这满屋琳琅,并不像是一个铸剑师的剑庐,反倒像是再金贵不过的大家小姐的闺房。 说“像”也并不准确,毕竟叶微澜本就是大家小姐。 她在自己的家中只是搬个院子,她家老管家就已经搞出这番阵仗,有朝一日若是叶微澜出嫁,那位钟叔还真的有可能将整个藏剑山庄都搬空给叶微澜陪嫁。 西门吹雪分明是清清冷冷的人,没想到是这般促狭的性子,调侃的话语登时让叶微澜无言以对。 叶微澜看了一眼叶孤城离开的方向,此时男人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暗暗的咬咬牙,决心把这笔账记在小本本上,下次见到叶孤城的时候好生报复回来。 叶孤城真的说走就走,上午刚收到白云城的信件,下午他便向叶夫人辞行。临行之时。叶孤城的腰间的佩剑已经换成了叶微澜所铸的那一把,而原本的那一柄陪伴了他数年的长剑则被好生的放在了匣中。 这似乎意味着叶孤城人生中另一个时段的开启,只是却又并无佐证,这个楚仿若空穴来风。 叶孤城走后,西门吹雪也踏上了返回万梅山庄的路程。他并不和叶微澜依依惜别,因为注定两人还要再相逢。 临行前,西门吹雪还不忘提醒叶微澜一句:“叶微池与陆小凤楚留香等人到了松江府。” 西门吹雪倒是知道陆小凤最近在忙什么,也知道神侯府牵扯其中,甚至他还清楚叶微澜之所以没有随他们一道去,正是为了给他们铸剑。 而如今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双剑已成,叶微澜也该是时候去找陆小凤他们会合了。 藏剑山庄的情报网倒不至于查不到这点,只是如今西门吹雪这一提起,也是给叶微澜提了个醒。 叶微澜自然要去寻自家兄长,不过这一次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出门却并没有穿那一身雌雄莫变的藏剑校服。 容貌精致的少女身背轻重双剑,一身裙装,不觉就成为藏剑山庄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第78章 松江。 第七十八章。松江。 松江府这个地方叶微澜并不陌生, 因为之前在和薛衣人此剑的时候,她还曾经来过这里。 当然,那一次叶微澜是为了追查一个杀手组织,而这一次叶微澜再一次来到这里, 为的便是追回朝廷丢失的八十万两黄金。 似乎每次来松江府都不能单纯的游玩儿,叶微澜也不知道是这个地方天生气场和她犯冲, 还是这里注定了就不太平。 她在松江府第一次遇见叶微池,想来故地重游,内心复杂的并不止叶微澜一个。只是此时叶微池再来到此地, 身份已经全然变了。 他不再是隶属于这个杀手组织中的杀手, 而是正正经经的圣上亲封的捕头了。 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之后, 出于很多种考量, 明熙重用了神侯府。而作为诸葛神侯的弟子,叶微池随着他的四位师兄再一次受了皇家进封。 在此之前还有人敢拿叶微池曾经做过杀手的这件事在人身后说嘴, 可是在这次进封嘉奖之后, 那些在背后议论他的声音便全然消失了。 这是属于皇权的力量, 叶微池以之前觉得自己是个江湖人, 却没有想到如今也是身处宫门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古往今来都存在。六五神侯想在松江府中查案,自然少不得要借助当地豪门的力量。 其实他们以神侯府的名义直接去找薛衣人会更方便一些,只是自从出了薛笑人的事件之后, 薛衣人始终闭门不出。思量再三,叶微池觉得自己与薛家庄到底曾经有所牵扯,所以他下意识的也要规避薛家庄。 于是到最后他们选定的这个“地头蛇”便是楚留香的好友, 掷杯山庄的左二爷。 虽然已经有了模糊的概念,知道这些银钱都被藏在松江府中,但是偌大一座松江府,若是想要细细搜查出去,而且还不惊动旁人,显然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所幸左二爷与三教九流都有交情,发动了这样暗地里的一支力量,寻找起来到底不至于无从下手。 事急从权,这件事情到底万分紧急,楚留香除了帮叶微池找了左二爷之外,还选了自己在丐帮的朋友。 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乞丐去打探点消息更加适宜的事么? 从来都习惯单打独斗,没有想过还可以找外援,一时之间叶微池望向楚留香的目光不由有些复杂,仿佛三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楚留香知道叶微池是什么样的人,眼下见着他这般情景楚留香只觉得有趣,他笑着拍了拍叶微池的肩膀,对他说道:“其实虽然我帮你联系了丐帮中人,不过这丐帮答不答应帮你,却还要靠你自己的。” 叶微池不明所以,直到他见到传说中的丐帮帮主的义子南宫灵,叶微池才明白了楚留香说话的含义。 南宫灵也是性情中人,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楚留香带来的这位朋友,似乎想要从他身上寻找几分当年江湖第一杀手“中原一点红”的影子。 不过可惜如今的叶微池是一个相貌清俊的年轻人,身上没有半点过去的阴霾痕迹。南宫灵收回目光,竟仿佛有些失望。 不过旋即他却眼珠一转,拍了拍手,便有数十个丐帮弟子扛了几十坛酒走了上来。 南宫灵也是豪爽之人,他拍开酒坛冲着叶微池遥遥举杯。 叶微池因为时没有迟疑,也同样拍开一坛子酒,仰头咕咚咕咚的就和南宫灵对饮了起来。 两个人都不是拖沓之人,南宫灵的意思不必言明。他就是想找叶微池喝一顿酒——如果喝得尽兴,他们自然是朋友,而朋友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伸出援手? 其实南宫灵并没有太想管这次闲事。毕竟这件事牵扯到了朝堂,朝堂与江湖向来泾渭分明,他们丐帮之所以能够数百年来屹立不倒,靠的便是远离江湖中人,远离朝廷之事。 如今贸然参与并非是明智之举,可是也不好直接拒绝。 只是天无绝人之路,南宫灵一动,忽然想通——若是将这件事情化为他个人的行为,是他帮朋友的一个忙,那也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所以今日南宫灵才来找叶微池喝酒,因为这样,他才可以名正言顺的和叶微池成为朋友。 叶微池虽然是藏剑弟子,藏剑弟子从来都是海量,但是事实上叶微池却从来没有喝过酒。 之前他是杀手,杀手必须要时刻保证清醒,自然不可以饮酒。而后他进入宫门,诸葛神侯对门下弟子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约束,比如崔三爷还是嗜酒如命之人。 但是叶微池从来都是自律,他觉得喝酒误事,所以就滴酒不沾。只是这一次为了尽快破案,叶微池还是没有拒绝南宫灵的邀请。 藏剑之人在酒上似乎就是有这么几分天赋异禀,一坛酒下肚,哪怕是第一次喝酒,叶微池却面不改色,并没有显现出丝毫的醉态。 叶微池不是没有醉,只是他足够的隐忍克制,这种隐忍克制让南宫灵都不由对他生出几许敬佩来。 说起来,南宫灵本也算是快意恩仇的男子,这一世少了石观音的滋扰,又有对他心怀愧疚的兄长在旁为他保驾护航,南宫人的日子过得不可谓不顺遂。 原本他对前来找他帮忙的叶微池还怀有几分芥蒂,可是这芥蒂在一坛子又一坛子的酒之中也就渐渐的消弥了。 最终,叶微池走的时候带了一众的丐帮弟子,这些丐帮弟子都会投入到帮他寻找钱财的行动中去。 其实叶微池已经醉得不轻,哪怕他掩饰的再好,喝到最后南宫灵也是能够看出些许端倪的。 他不为难叶微池,只让自己手下送他早些回去。可是这酒到底没喝尽兴,所幸有陆小凤与楚留香这两个都是能喝酒的人,于是他们三个便通宵达旦的畅饮,一直到天边晨光熹微。 晨曦洒在他们三个人的身上,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开怀畅饮才算是消停下来。 三个大男人最终竟是醉倒一地,当南宫灵的手下慌慌张张的向他禀报一些事情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三个人滚在了一处。 说出去这都是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可是此刻就像几个小孩一样横七竖八的躺倒,当这是让人有几分哭笑不得。 丐帮的弟子都是随意洒脱一挂的,哪怕是南宫灵还算是他们该帮的下一任继承人,可是这些弟子也没有给少主的面子,七手八脚的将他们少帮主拽了起来,不客气的灌下去了一口酸汤。 这醒酒汤激得南宫灵难受的一个激灵,悠悠转醒,那些丐帮弟子已经迫不及待的向南宫灵汇报今日清晨听说的一桩顶稀奇的事情。 西湖藏剑距离松江府不过是几日的路程,不多时的功夫,叶微澜就到了松江府。而这一路,叶微澜人还没有到松江府,她的传闻却已经在整个江湖之中都传的沸沸扬扬。 叶微澜本就是人间殊色,如今盛装而行,遇见的江湖人都要多看她两眼。更何况她从藏剑山庄而出,身后又背着属于藏剑山庄少庄主的标志性的重剑,自然又是格外吸引旁人目光。 叶微澜一路行来,江湖之中本来对他的身份有诸多猜测,而到了她歇脚之处,又有胆大好奇之人直接与她攀谈。 叶微澜神色坦荡,而当她说出“叶微澜”这三个字的时候,就像是一滴冷水滴入了油锅之中,顷刻之间就让刚刚平静了没有多久的江湖瞬间又沸腾了起来。 藏剑山庄少庄主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绝色美人,这样的消息甚至比西门吹雪穿了一条女装裙子还要更加劲爆。 西门吹雪当真不会穿女裙,可是叶微澜却实实在在的是个女人。 其实这也是叶微澜在铸剑的时候逐渐的时候领略到的一些道理。她之前行走江湖穿一身藏剑校服,又刻意的对别人模糊自己的性别。 虽然表面上这样做的确给叶微澜提供了不少便利,减少了许多旁人探寻的目光,但是叶微澜知道,这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不诚。 她需要接受自己的全部,也需要如同自己选择的那样活得坦荡又乐观,所以这一次出行,叶微澜比往日要更加的高调了几分。 叶微澜本就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女子,从自己身边的朋友,比如陆小凤,再比如楚留香他们的态度之中,叶微澜就明白,潜移默化之中,这些人对自己的期许已经和之前不同了。 随着她的剑术日益提升,也随着她的江湖经验日益增长,如今在他们的小圈子里,似乎其他人更喜欢听叶微澜的决策。 叶微澜的朋友自然都是人中龙凤,而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可以说是对叶微澜的相信,也可以说是一种下意识的选择。像是这般的江湖豪杰都如此,所以几乎可以去猜测其他人又是如何。 叶微澜的这种领导能力近乎是天生的,而如今她需要承担的责任也越发的多。 所以,接受自己的全部,对自己坦诚,这就是如今叶微澜要迈出的第一步。 叶微澜的路还有很长,幸好这姑娘没有一日想过要退缩。 叶微澜:从天下第一剑客到天下第一美人,今天也是风评被害的一天。 第79章 再逢。 第七十九章。再逢。 这一桩案子兹事体大, 牵扯到了八十万两黄金,但是却不意味着叶微澜就有必要来。 毕竟说到底这也只是一桩有些紧急却没有什么难度的案子,而叶微池也是正正经经受过封赏的捕头,难不成他此后的每一桩案子他的这位小堂妹都要掺合进来? 可是案情推展到这里, 哪怕是楚留香都不得不觉出几分棘手来。因为他们发现这个银两藏着的地方实在是有一些诡异,若非是叶微澜, 那地方恐怕没有人能毫发无损的进去。 南宫灵和左轻侯两个人手底下的势力足够将整个薛松江府翻一个底朝天,而他们两个双管齐下,事情排查的就更快。 不多时候, 左轻侯和南宫灵就分别告诉楚留香和叶微池如今这银子的藏匿地点了。 只是这一次收到消息的楚留香和叶微池两人却并没有多高兴, 因为经过了这一番探查, 他们知道了这银两如今藏一口废井之中。 一口废井实在是没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这废井若是在薛家庄中,事情便显得有些棘手了。 毕竟如今谁人都知道, 在经历了薛笑人一事之后, 薛衣人闭门不出。可是纵然有薛笑人这样的败坏家中名声之人, 薛家庄的势力却始终在那里, 而薛衣人的一柄剑也不是吃素的, 所以这一年多来也没有人敢轻易去寻薛家庄的麻烦。 如今若是让官府之人大肆似的去薛家庄中搜查,总是显得有几分不合情理。再者说来,叶微池本就和着薛家庄有些牵扯不清, 纵然如今薛笑人已经伏法,可是若是由他来承办此事总显得有几分尴尬。 一时之间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而叶微澜正是这破局之人。 在楚留香和叶微池认识的人中, 若是有可以和薛衣人说上几句话的,恐怕也只有叶微澜了。 薛衣人这人最是高傲,可是叶微澜到底曾经打败过他,所以在薛衣人面前,叶微澜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江湖后辈,而是一个甚至在他之上的剑客。 叶微澜也没有想到自己和这位江湖前辈在上次比剑之后的又一次重逢就是这般情景,不过事已至此,倒也没有什么好矫情的。 叶微澜迅速向薛家庄递了拜帖,意料之中的,一向都闭门不出的薛衣人这一次破天荒地接待了她。 只是这一年来变故横生,纵然是薛衣人这般心性的剑客,也生出了几份恹恹来,所以他虽然收下了叶微澜的拜帖,不过却言明只见叶微澜一个人。 楚留香他们是有些担心的,毕竟薛衣人闭门不出多日,谁也不知道他如今是怎样的性情。但是叶微澜对这位老前辈却始终都是尊重,所以在听到了薛衣人的要求之后,叶微澜便独自赴约。 在她踏入薛家庄的那一刻起,分明地感觉到与一年前相比这里冷清了不少。薛家庄内的仆从消消失了大半,就连之前庭中一直很整齐的花草树木也显现出了几分凌乱来。 叶微澜一踏入其中,还未等她有所感慨,便只觉一阵劲风迎面刮来。 叶微澜下意识的抬手,直接接住了一柄向着自己悍然而来的剑。这一柄剑重若千钧,带着开山裂石一般的气魄,也裹挟着无数的风霜,直接向叶微澜逼了过来。 而这一次,叶微澜没有先出自己的重剑去挡,而是扬手拔出自己的轻剑。 众人只是听见一声巨响,当叶微澜的剑与那人的剑相接,还是撞出了让人心惊胆战的声响。 那人似乎也没有料到叶微澜没有用她的重剑,然而只是瞬息,他便很快就从短暂的震惊之中恢复过来。 他的周身都带着一种不动如山的气魄,挥剑动作算不上轻盈,却自有一种从容。与一年前和叶微澜交手的时候相比,薛衣人此时的剑法更加的沉淀了几分。 如果说原来薛衣人从来顺风顺水的剑客,可是这一次经此一劫,他的心境上似乎有更所突破。 从前薛衣人是不断的在得到——无论是更大的名声,还是更好的剑法。 而现在薛衣人是不断地抛却——他不再去思考自己可以从手中的剑上得到什么,而是近乎献祭一般的将自己奉献给了手中的剑。 正是因为这样的放下,薛衣人却反而收获了更多。 人生过了五十春秋,也终于到了薛衣人开始全心全意地享受着剑道的时刻。 如今的他非昨日阿蒙,而叶微澜也并非是毫无寸进。在交手的瞬息,叶微澜忽然觉得她这一次来的简直太过值得,因为无论是她还是薛衣人,实际上都无比渴望这样的一场高质量的剑道交流。 坐而论道,不如实实在在的打一场。 其实薛衣人才是更加惊讶于叶微澜的成长速度的那一个。如果说当年的叶微澜身上带着的是一种出生牛犊不怕虎的悍然,而如今叶微澜却更加的从容。 一年的闭门谢客,薛衣人已经不知道如今江湖之中都发生了什么。可是他清醒的认识到了,在与他交手后的一年中,这个藏剑的孩子,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薛衣人从来是不服老的,可是这一刻竟然莫名生出了一种岁月催人的感觉,仿佛这个江湖始终是属于年轻人的江湖,而他们渐渐的就成了江湖之中终有一日会让人忘却的传说。 可是那又怎样呢?这世间他们来过,似乎只有这样就已经是足够了。 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畅快,薛衣人手中出剑速度更快。 薛衣人曾经以一柄快剑闻名江湖,而叶微澜横空出世之时,他的这一柄快剑也曾败在叶微澜的剑下。那个时候,无论是江湖人,还是薛衣人自己都不禁有些怀疑他的剑道是否已经偏颇。 否则,为何薛衣人会这般轻易地被那样一个年轻的孩子打败呢? 再加上那个时候忽然爆出了薛笑人的事情,薛衣人几乎都要不确定了。 然而经过了这一年的沉淀,薛衣人始终坚持走在自己的剑道上。毕竟这是他的人生,始终都是落子无悔的人生。 这是属于一个剑客内心微妙的变化,可是有的时候。剑客与剑客的心始终是共通的。 叶微澜读懂了薛衣人的剑,她心中蓦然对着这位长者生出了许多佩服。这个世间最难得的是专注,最可贵的是相信自己。而纵然风雨摧折,他们也从来都是相信自己的。 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叶微澜和薛衣人交手其实也并不是为了一定要赢了,他们在意的,是这一招一式之中蕴藏着的剑术的玄妙。 在这一次次交手中,他们想要看清的是自己未来的路,至于输赢结果,其实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所以叶微澜并没有选择速战速决,她若要赢,最好的方式是直接抽出手中重剑,以力压倒薛衣人,而后夺得胜利。 可是叶微澜却始终没有抽出自己的重剑。她有的时候也在反思,觉得自己是否太过依赖手中之剑的锋利了。 如果有一天她不再拥有挥舞重剑能力,那她又该何以自处? 曾经叶微澜有这样的担忧乃至惊惧的。可是在她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铸剑的时候,叶微澜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并不是重剑成就了叶微澜,而是叶微澜就了她手中的剑。哪怕没有手中的剑,叶微澜也永远是叶微澜。 如果没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她又怎么敢说自己能够带着藏剑弟子坚定的走下去呢? 薛衣人也发现了叶微澜这个心境的变化。正是因为他发现了,所以他看向叶微澜的目光之中不由带了几许赞赏。 这个世界能够拿得起的人远没有懂得放下的人更多,而懂得“真正强大的是人,而不是手中的剑”的人就更少了。 幸运的是,叶微澜就是懂得的人中的一个。 叶微澜和却薛衣人时候隔一年之后的这一场此剑到底没有进行下去,因为正在他们打得难分高下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破空声。 叶微澜这样的破空声已经有些熟悉了,只是如今细细听来,这一声似乎与她往日听到的那个有些不同。 微微皱了皱眉,叶微澜收回自己的轻剑,转而反手抽出重剑,准备将那向她后心射来的玩意直接挑飞。 判断出了这东西的目标是她的后心,叶微澜就肯定这不是她最近熟悉起来的那个人了,毕竟那个人那样骄傲,不可能做出背后暗箭伤人之事。 在叶微澜还没有用手中的重剑击飞向她后心射来这物的时候,便又听见“嗖”的一声。 这一次倒是叶微澜熟悉的声音了,须臾之后,只见一支箭将一颗银色的弹丸钉落在薛家庄的青石板地上。 这薛家湾庄的青石板是薛衣人为了自己练剑特地选的材料。平日里他练剑的时候都不会在这石板上留下太深的印记,可是这一次,这厚厚的青石板却被一根约有人小指粗的箭矢直接洞穿。 那一支箭深深的没入了青石板,在空气之中只留下了颤颤巍巍的箭尾。 叶微澜环顾四周,果然便看见她头顶树梢上跃下来了一个周身蓝衣银饰的身影。 第80章 金弓。 第八十章。金弓。 这个从树上跳下来的人自然就是唐无乐。 月圆之夜之后, 唐无乐随着叶微澜回到了藏剑山庄。不过他并没有在藏剑山庄勾留很久,毕竟他手中还有许多麻烦事需要等他处理。 所以,没有等到叶微澜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铸成那两柄剑,唐无乐就消失了踪影, 他没有对叶微澜等人说他去哪里,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样做仿佛才更符合常理一些。 叶微澜没有想到自己再一次和唐无乐见面会是在这松江府。松江府距离唐门委实有些遥远,若说唐无乐是要处理自己门内事情,又何至于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只是如今唐无乐显然没有和叶微澜解释的兴致, 他顺手拍了拍叶微澜的脑袋以示安抚, 转而双眸微冷, 抬眼向和他相对的方向望去。 唐无乐这个人有一个特点, 那便是十分护短。且不说叶夫人在他有些许迷茫的时候为他指点迷津,便是叶微澜这样如今算是他和大唐唯一的牵扯的存在, 唐无乐就不能看着叶微澜在他眼前被人伤了。 他护着叶微澜, 自然就不能放过方才妄想去伤害叶微澜的那个女人。 在刚才唐无乐出手截下那一枚偷袭叶微澜的暗i器的时候, 他就发现在他们的对面站着的是一个背了一张金弓的女人。 唐无乐不用弓, 可是弓弩到底不分家, 若是让人知道在唐无乐眼皮子底下,他护着的人被人用弓弩伤了,那才是当真的落他面子。 这样想着, 唐无乐便毫不犹豫的出手。他出手的力度不可谓不很利落,一箭射出去后,不仅将对方射出的银丸击飞, 而且还将之深深的没入了青石板铺就的地上。 虽然刚才的情景之下叶微澜自己也能够避开这一击,不过唐无乐还是忍不住想丢给叶微澜一个“崽崽你不行,阿爸对你很失望”的目光。 忽然想起这漂亮又优秀的崽崽是别人家的,而他们家只有一群糟心的玩意,于是唐无乐心中郁卒更甚,面上也就更冷。 唐家堡的小少爷郁闷得甚至想要撸两只熊猫来解气。可惜在这江南腹地,上哪里给他去找软绵绵毛茸茸的熊猫? 可是小少爷又不是受得了的委屈之人,所以他不开心的时候,总会想尽各种办法让其他的人更不开心。 这一次,那个以金弓银弹打叶微澜的女人就显然是撞在了枪口上。 唐无乐其实是追着这个女人来到这里的,因为他发现这个人鬼鬼祟祟。 他当然不是看着一个人鬼鬼祟祟就会追查到底,只是他在清扫唐门的过程中发现唐门与这一桩公案有所牵连,而这个女人也同样牵扯其中罢了。 如今唐无乐好不容易在明熙那里暂时将唐门和蔡京撕扯开去,总不好在这种小细节上翻船。所以哪怕如今唐门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忙,可是唐无乐还是选择将这件案子追查到底。 ——唐无乐其实还是听取了叶夫人的建议。 一个东西如果从芯子里开始腐烂,那么再粉饰外表也是没有用的,所以痛定思痛,唐无乐决定要重建一个唐门。 其实如今唐门遗失的不止不仅仅是大唐时期的机关功法,更重要的是唐家的风骨和脊梁。 这一代的唐门弟子也就算了,如今唐无乐已经开始对他们逐一清算,如果没有什么大过错的便远远的将他们打发了,而如果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的,唐无乐也不会手下留情。 唐无乐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教育唐门下一代的小孩子身上。 如今唐门弟子虽然堕落的不成样子,不过好在唐家老夫人还是在他们那里说一不二的。 说起来唐家的这位老夫人也算是个人物,很有几分眼界和见识,只是近些年来她年岁渐长,渐渐也就没有精力去约束唐门弟子了。偏生如今唐门各家势力四分五裂,颇有兄弟离心成仇之势,唐老夫人管起来自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了唐无乐这个天降神兵,再加上唐老夫人从旁相助,很多事情办起来事半功倍。 唐无乐的心里其实一直别扭,他让叶微澜见识过他唐门最落魄的时候,所以总在心里憋着一口气,想让她见识一下真正的唐家堡是何等模样。 唐无乐总想着有朝一日当他整顿好唐门中的一切,便邀叶微澜往新的唐家堡一去。毕竟对方是一只西湖小黄鸡,他总不想在西湖小黄鸡面前堕了自己唐门的面子。 只是唐无乐没有想到,还没有等着他邀请叶微澜,他和叶微澜的重见之日就这么快到来了。 唐无乐只是查了查。就知道自己家那些不孝子弟和这八十万两的金子还真的有些牵扯。而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唐无乐便查到了松江府施孝廉的夫人花金弓身上。 当日蔡京将这一批金子交给了唐门弟子,让他们护送到松江府内,而松江府内施孝廉的夫人就是他们选择好的内应。 这位金弓夫人武功不弱而且野心勃勃,最重要的是,作为与薛家庄和倾杯山庄平分秋色的一方势力,金弓夫人将她的丈夫牢牢攥在手中,俨然成了可以和薛衣人、左轻侯平起平坐的人物。 而花金弓的那位丈夫则从不理会江湖中事,施孝廉年轻的时候和左轻侯还是朋友,可是娶了花金弓之后,左轻侯越发见不惯花金弓的行事作风,最后和施孝廉也日渐疏远了。 倾杯山庄和薛家庄世代为仇,花金弓弓便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薛家庄的少爷,和薛衣人攀上了一门亲家。 这一次花金弓之所以这般大胆,而且还有机会将这一笔不小的赃银藏在薛家庄的枯井之内,也和她与薛衣人这一层关系有关。 薛衣人只有一个儿子,所以对于他的这位亲家,薛衣人多多少少还是保存着几分体面的。 只是如今在他的薛家庄内,花金弓居然敢出手伤他的客人,这近乎是直接抬手打薛衣人的脸了。一时之间,薛衣人的面色也不太好看起来。 花金弓平日行事十分泼辣,在江湖之中有“母老虎”之名,可是她却又是一个很会审时度势的女人。 如今眼见着薛衣人的态度不甚好,而那个忽然冒出来将她的银丸直接击飞的青年也不是很好招惹的样子,花金弓哪还有了方才对叶微澜出手时的狠厉,而是迅速变换上了一副故作和善的笑容。 花金弓这笑容本就骗不了谁,更何况在场的众人都是在江湖之中打过滚的人,然而到底伸手不打笑脸人,作为和花金弓沾亲带故的薛衣人虽然沉了面色,却还是出口问道:“亲家今日来我这里,所为何事?” 薛衣人的目光着重在花金弓的弓箭上扫过,目光之中有带着几分不善,是以眼神勒令花金弓给他一个解释。 虽然薛衣人的态度并不亲切,可是花金弓知道这已经算是对她的客气了。 她看了一眼叶微澜,绝口不提放开自己偷袭她的事,而是顾左右而言其他的笑道:“这位可是陆大侠?听说你有一位朋友叫花满楼,说起来我和花家还是本家。” 从人脉上来讲,松江府是楚留香的熟人多一些,所以这一路陆小凤虽然帮衬着忙前忙后,却因为到底不是他的主场,所以陆小凤一直都保持着十足的低调。 而如今花金弓忽然将话头引向了陆小凤,陆小凤学着楚留香的样子摸了摸鼻子,只是说道:“花满楼的确是我的朋友。” 作为花满楼的朋友,有一点陆小凤是知道的。花家的确是一个很大的家族,而花满楼一家只是其中的一脉,若是真的论起来,整个江南能和花家攀上关系的人也不少。 更何况这位施夫人本就是姓花,可能性就更高了一些。 这种事情上花家态度也很明确——若是对方主动开口言说他与自己是本家,那么花家并不会否认。毕竟对方主动开口,无论是套近乎还是另有所图,终归是有了些难处,花家并不愿与人为难,有的时候也将这种认下这亲戚的事情当做是行善积德。 而若对方不开口,那么哪怕对方再是富贵,花家也绝对不会上前主动攀扯。毕竟花家本身就是那样大的家族,还真不缺那么一个两个亲戚。 陆小凤是花满楼的朋友,自然知道花家平日的行事风格,所以眼下对这位金弓夫人的几乎是套近乎的话语,陆小凤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陆小凤只是笑了起来,没有接花金弓这一次的套近乎。 唐无乐却是很没有什么耐心在这里和他们闲磕牙,他目光从花金弓身上掠过,转而落在了薛衣人的身上。 唐无乐直接对薛衣人说道:“我们追查到有一笔赃银正藏在你们家后院,如果是你愿意行个方便,我们便去将这赃银起出来。” 薛衣人微微皱眉,毕竟眼前这个人话语近乎无理,不过他难得好气性的问了一句:“若是我不同意呢?” 唐无乐面色不变,只是耸了耸肩才道:“那就我们打过一场,然后我们再去把赃银取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顺手拍人小姑娘脑袋。 啧啧,你品。你细品。 第81章 花月。 第八十一章。花月。 若是在几年前, 以薛衣人性烈如火的脾气,遇见有人这般挑衅他,薛衣人早就不客气地和对方交手了。 可是如今他也知道叶微澜是为此事而来,且又牵扯到了神侯府, 左右他已经输给叶微澜了,便也没有道理在拦着他们。 再者说来, 唐无乐又不是一个用剑的,哪怕叶微澜说他武功高强,可是薛衣人当真对这小子提不起本分兴致。 也过了争强好胜的年纪, 薛衣人最终摆了摆手, 让叶微澜这一行人自去便是。 眼睁睁的看着叶微澜和唐无乐一行人进到了薛家庄之中, 一个隐在暗处的身影不由的暗暗地叹了一声“可惜”。 若有人细细观察, 便会发现这是一个生的特别貌美的和尚,一般时候, 是不会有人将一位高僧与那一桩公案联系起来的。 这和尚倒是有几分禅心, 眼下见自己计划落空, 他也只是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而后便隐匿了身形。 见到叶微澜一行人已经进到了这薛家庄中, 无花也知道自己无戏可唱,所以他索性不再在此处耗费精力。 无花也知道叶微澜嫉恶如仇,如今自己虽不直接参与, 但行事到底不甚磊落,所以无花下意识的便避开叶微澜,不愿与之有过多的牵扯。 这一次薛家庄之事无花并非半点无所觉, 然而他一直隐而不发,最主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因为他想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毕竟这八十万两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如今蔡京已经不能成事,而花金弓又是个混人,唯一需要忌惮的唐门最近出了一位神秘客,那人武功虽然深不可测却到底爱惜羽毛,不能参与到这种事情中来。 所以无花想着,若是他运作一番,又何愁不能将这八十万黄金收入囊中? 只是如今惊动了叶微澜和神侯府的人,无花自然得要避其锋芒。 他前世之时并无叶微澜,也无藏剑山庄,但是今生无花总觉得这人处处占尽先机,分明有时叶微澜无意而为之,可是却宛若天道宠儿一般,名与利都争相送到她面前。 重来一世,无花也参悟许多道理,知道很多事情强求不得。所以这种身负天命之人,无花并不想与之相争。 沉默了一会儿,无花虽然心有不甘,但是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左轻侯和丐帮一起查到的消息自然是确切的,他们说这赃款藏在薛家庄后院的枯井里,便当真是藏在这枯井之中。 有了这样精确的线报,叶微澜等人迅速的从薛家庄这枯井之中挖出了这一笔巨款。 当然,在场的这些人谁都不像是能撸起袖子哼哧哼哧的掘地之人,所以在薛衣人同意让他们进到他家后院的时候,叶微池就第一时间通知了松江府的衙门。 有了衙门从旁相助,他们这一次起赃十分顺利。 人生百年,已然过半。薛衣人当然不会不明白自己这位亲家是什么德行,平素花金弓仗着薛家庄的名号胡作非为也就罢了,而如今居然惹下这要命的麻烦。 莫说薛衣人与他这亲家本就不多么亲厚,便是两家关系和睦,薛衣人也是保她不得。 虽然薛衣人一直是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剑客,可是他也最是知道他们这些江湖人若想活命,是半点都不能参与进朝廷之事中的。 所以面对花金弓撕心裂肺的求救声,薛衣人只是冷了一张面色便背过身去,再不做理会。 见到这般情景,花金弓也知道自己没了指望,她忐忑的望了一眼叶微澜,考虑着自己要不要去求求这人,看她小小年纪,说不准会对她网开一面。 这个时候花金弓倒是明白了她干的那些事情当真是抄家灭祖也不为过的祸事——谋朝篡位又怎么可能不是大罪呢?可惜却已经太迟了。 如今花金弓向叶微澜求饶,可是叶微澜在这件事情上却十分有分寸。她虽然帮着叶微池找到了赃款,也找到了和蔡京勾结的人,但是到底该如何处置这个人,却并不是叶微澜该管的事。 叶微澜人在江湖,又和明熙关系亲密,这种情况下本就应该更清醒冷静,不应做多余的事情。 所以叶微澜没有给花金弓多余的眼神,更何况这个女人方才还一脸凶狠地暗算她,如今却对她低声下气的求饶。叶微澜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会被这样的人哄骗住? 唐无乐是一个最不惧杀人的人,寻常时候有些人犯到他手里,他直接杀了便是。可是如今花金宫成了朝廷钦犯,唐无乐反倒不好太过张扬放肆。 毕竟如今唐门还有污点,虽然一来“唐门中有人参与篡位”这件事在皇帝那过了名路,清算起来倒也不差那么一桩,二来唐天容好歹不是傻子,在和花金弓对接的时候处理得干净,倒不会让她知道他是唐家子弟,可是唐无乐无论杀或不杀花金弓,总是有些许嫌疑。 并想不沾染这麻烦,唐无乐也只是抱臂站在一旁。 在两个人都沉默的时候,一旁的叶微池做了最该做的事情——他直接从身后掏出了随身的锁链,将花金弓捆了个严实,然后将她交给了前来搬运赃银的捕快,只待禀明圣上,秋后问斩。 如今叶微池不是中原一点红,而是神侯府的捕头,由他出面处理花金弓这一个朝廷钦犯再是合适不过。 眼前这幅场景有些熟悉,当年薛衣人就是这么看着薛笑人被人从他面前押走的,不过如今这个人换成了花金弓,薛衣人倒是没有那么多的感慨。 毕竟他和施家虽然是儿女亲家,可是对方的闺女还没有真真正正的嫁过来,如今施家遭了这样的祸事,这一门亲事到底是结不成了。 看着花金弓被押走,薛衣人迅速开始着手给自己儿子解除婚约的事宜,眼见着众人都各自忙碌起来,叶微澜摊了摊手,示意这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事情了。 花金弓不过是一届蠢钝妇人,处理起来哪有那么麻烦。更何况如今只是扫清蔡京的首尾,起回了银两,明熙对于到底是谁帮着蔡京将银子运出去的当真没有太大的兴趣。 不过这事儿又不能搁着不处理,思来想去,明熙便派出了一位官员。 说来也巧,明熙派出的这位正是名满天下的“小李探花”,李寻欢。 李寻欢身负探花功名,但是在江湖之中也是一把好手,而花金弓到底属于江湖之人,这件事由李寻欢来处置再合适不过。 明熙也不算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江湖之外的人,身为藏剑弟子,他对江湖有别样的感情。同样,作为君主,他也最是知人善任。 李寻欢虽然是正经的科举出身,可是明熙知道他和寻常的读书人并不一样。 当年他父皇点了小李飞刀做探花的时候,只是因为这人生的俊俏,担得起探花之名,却没有想到会给李家造成那么大的悲剧。 明熙心中十分惋惜,只觉得自己父皇昏庸无能,使明珠蒙尘。 早在明熙尚未登基,李寻欢就有想要辞官归隐之意。可是和明熙谈话了一番之后,这位小李探花倒是安安稳稳的在朝堂之中做了整整十年的官。 李寻欢他并不适合朝堂,也仿若天真到无法对付朝中的那些波涛汹涌,可是他却是一柄最锋利的飞刀,用来切削那些属于江湖的黑暗。 明面上李寻欢只是朝堂之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可是暗地里,他却已经开始帮着明熙渐渐清扫一些为祸一方的江湖势力。 李寻欢或许并不适合官场,因为他只属于江湖。可是明熙却用这种方式将他放在了最合适的位置,十年弹指如朝夕,李寻欢却再也没有说过想要辞官之事。 而如今,这桩案子牵扯到了江湖中人,明熙思量了一下,将之交给李寻欢处理。 叶微澜是第一次见李寻欢,不过她却早早听说过李寻欢的故事。 很多次明熙都和叶微澜感叹,说他如果能早些年继位就好了。 明熙这么感叹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他在宫中之中多受了几年苦楚,也不是因为他对这个国家有按捺不住的野心。只是明熙觉得,如果自己能早几年掌握手中的权利,就可以避免很多悲剧的发生。 而这其中,小李探花一家就是明熙最遗憾之事。 一门三进士,父子两探花。在旁人看来这是一种荣耀,可是在李家父子眼中,这却是一种永生无法弥补的遗憾。甚至因为这样的遗憾,李寻欢的父亲与兄长含恨而终。 并非是德不配位,也并非是才思不敏,只是为了皇帝的十分私人的个人喜好,就将那一家都置于不幸之中。 在明熙看来,这就是位高权重者的无能。 如今看着这个长发有些微卷,眉眼之中氤氲着着一抹奇异的翠色,可是却笑起来带着几份阳光味道的青年,叶微澜忍不住想起明熙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关于小李飞刀的故事。 叶微澜不由得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她倒是理解了明熙说的那种“可惜”——骨肉分离、阴阳两隔是人间至痛,而这个青年分明是有机会不用承受这份痛的。 第82章 瑶台。 第八十二章。瑶台。 明熙既然将李寻欢派来, 便说明这案情始末底不能对外明说。这一次明熙给李寻欢的是一道暗旨,而李寻欢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他处理起这些江湖事端来很是熟练。 虽然盛京距离松江府有些遥远,但是李寻欢星夜兼程, 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就赶到了松江府。 而此时施孝廉听闻自己的妻子被关押,也开始多方打探, 甚至不惜找到已经和他绝交了的左轻侯。 虽然施孝廉和花金弓夫妻感情并不深厚,但是这么多年来施孝廉这个有些懦弱的男人始终都习惯于听从花金弓的命令,他们夫妻之间就只是习惯, 也总该有些感情。 所以花金弓出事之后, 施孝廉没有置之不理, 而是开始了多方活动。 纵然因为这件事是神侯府中人亲自处理, 又牵扯到了蔡京,形势十分复杂, 已经不是施孝廉打点打点就能摆平的了, 可是施孝廉多方奔走, 始终没有放弃。 花金弓从最初的哀求到如今在牢中破口大骂, 扰得周遭看押她的官吏简直苦不堪言。 偏生这位是朝廷要犯, 他们只能看管,却没有处置的权利,无奈之下只能默默忍受着。 眼见着花金弓在牢中又要作威作福, 松江府的官吏们终于也顶不住压力,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叶微池。 叶微池并不是什么懂得玩转迂回的人,所以他看见了叫嚣的花金弓, 直接就一剑敲晕了这个女人,然后让人将她五花大绑,只每日定时喂点饭和水,不要将人饿死就是。 官吏们得了叶微池的命令,自然是在花金弓身上施展出了百般折磨人的手段。不过小两日的功夫,原本还叫嚣着的犯人很快就老实了下去。 等到李寻欢提审花金弓的时候,对方这些时日虽然不曾短了吃食,可是却也已经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了。 李寻欢不是第一次和神侯的捕快一起办案,可是却是第一次遇见叶微池这种熊脾气的。没有法子,他只能颇为无奈的看了一眼叶微池,到底却没有说出责怪他的话来。 因为他在此之前也对这位诸葛神侯新收的徒弟有所耳闻。难得的是,虽然被当作杀手和工具养大,可是叶微池却能够心怀善念,如今也走上了正途。 因此对于叶微池,李寻欢始终是存着几分赞许与惜才之情的。 事情的最后,李寻欢问清了花金弓为何会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果然是蠢钝之人,仅仅是因为别人给了她一点蝇头小利,花金弓就贪图这些钱财,所以答应帮唐天容保管一批货物。 因为对方说的隐晦,花金弓也并没有深究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只是拿到手之后就草草地埋在了她觉得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薛家庄后院枯井之中。 按照大安律法,谋朝篡位是必死之事,可是花金弓也算是被人欺骗,最终李寻欢将这必死的刑罚削减三分,变成流放三千里,也算是全了施孝廉这些日子来为他的妻子多方奔走的夫妻之义。 李寻欢的身份和江湖地位摆在那里,他这样的判决又已经是留有余情,哪怕是施孝廉也说不出李寻欢的半个“不”字来,叹息一声,施孝廉最终失魂落魄的一个人回去了。 事情算是告一段落,李寻欢也有机会与在场的这些江湖豪杰们坐下来好生畅谈一番。 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江湖人,却也并不完全属于朝堂。但是不可否认,李寻欢却的确是一个很有个人魅力的人。 但凡是一个江湖人士,很难有不对叶微澜感兴趣的,更何况在沉寂了几个月之后,这位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又重新置身于风口浪尖。 李寻欢来的时候也很是好奇,想知道这位藏剑山庄少庄主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而如今他见到叶微澜,虽然觉得虽然对方和他想象之中的“天下第一剑客”并不完全一样,可是当他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却觉得“天下第一剑客”之名恐怕非她莫属。 叶微澜看得出来。李寻欢是一个非常尊重女性的人。而这样的人在有些时候,的确会自以为是的做出他觉得“对你好”的决定。 只是短暂接触,虽然李寻欢行事并无不妥,可是叶微澜需要承认,在某些时候,对方的这种过度妥帖让她生出了一股恶寒。 但是这并不妨碍叶微澜和李寻欢成为朋友。这个世界上,谁又不想和小李探花成为朋友呢? 在他结束了花金弓的这个案子之后,因为这一场案子而结识的几个人同坐在一桌上。 他们面前摆着的是松江府出名的几样菜式,松江府到底还没有出江南地界,口味也是地地道道的江南风味。而在场的几人多是江南人,品尝到这样的家乡味道,不免勾起离乡游子的几许愁思。 这离乡游子……特指李寻欢。 认真说起来,李寻欢已经有很久都没有回到李园了。李园正在江南地界,他也恰好抵至江南,明熙又不是压榨自己下属的黑心老板,所以他没有要求李寻欢过家门而不入。 这一次将李寻欢派到松江府来,明熙特地给他批了假期,让他可以有些时间陪伴家人。 而认真说起来,小李探花的家人如今也只剩下他的那位未婚妻子了。 李寻欢和他的这个未婚妻子实在是有一些倒霉,两人本来是情投意合,如果能早日结为夫妇,定人是一对恩爱情侣。 可惜的是,这几年李寻欢与他的未婚妻子轮流为家中长辈守孝,竟是蹉跎许多年华。 如今李园寥落,只剩下李寻欢与他的未过门表妹二人。叶微澜清楚地看到在提及他的未婚妻子的时候,李寻欢的眉眼之中异常的温柔。 大概小李探花也是十分珍爱他的这位表妹的,这世上真挚的感情总是让人内心柔软。 虽然和李寻红刚刚相识,可是看着李寻欢提及他表妹时候眼底流露出的那些温柔,众人都不由善意地笑了起来。 陆小凤索性提议道:“既然你难得休沐,何不就好生回家与林姑娘相处几日,说不准就还可以直接娶妻了。” 越说越觉得有些道理,陆小凤冲着叶微澜挤眉弄眼,而后指着叶微澜对李寻欢说道:“这位和你家小皇帝可是有些交情,李兄这次如果是要是要请假……可以让老叶帮你!” 提起皇帝,陆小凤本人避之不及,可是卖起叶微澜来却很是顺手。毕竟在紫禁城一战之后,但凡是知道当时一些细节的人都知道叶微澜与皇帝交情非浅了。 对于一般江湖人来说,与皇帝交情匪浅简直是一道催命符,可是对于叶微澜来说,她当真没有那么在意这件事情。 或许是叶微澜的不在意让她周遭的朋友都放下了心,以至于陆小凤如今已经可以将这件事情当作是调侃,全然不见当初刚刚得知的时候的忧心忡忡。 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太好,风又温柔,让很多人都不由得柔软了心绪。听到陆小凤这么说的时候,李寻欢向叶微澜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神情分明有几分意动。 这倒是让叶微澜有几分哭笑不得,不为别的,她竟是不知道平素明熙在自己的得力手下心中是这副样子,简直是一副活脱脱的周扒皮的形象。 李寻欢太过认真,以至于让叶微澜都有些怀疑——明熙这人平时一副御下宽容的样子,难道只是伪装出来做给旁人看的吗? 不过这样的腹诽自然不能直接说出来,迎着那位小李探花期冀的目光,叶微澜无奈的笑了笑,不过却郑重地对李寻欢点了点头,而后冲他保证:“若是李兄娶妻,我总该去帮你对付一下明熙,让他给你批个三五月的休沐,也算是贺礼了。” 毕竟谁都知道小李探花家富硕,并不需要什么钱财。而若是像叶微澜所说那样,可以给他个三五月的假期,那倒真是让他十分欣喜的贺礼。 叶微澜直接唤出皇帝名讳的时候语气熟稔,没有半分生涩,倒让李寻欢相信这姑娘所言非虚——她如今说得出,就一定办得到。 一时之间,便是李寻欢都有几分难掩激动。 他们都是江湖之中的风云人物,英雄相遇,少不得要豪饮几杯。而如今酒宴未曾过半,酒倒是已经下了十几坛,就连平常酒量很好的李寻欢都有几分微醺。 趁着三分醉意,李寻欢竟是郑重其事地站起来,冲着叶微澜做了一揖,而后说道:“那便要多谢姑娘了。” 说这话的时候,李寻欢眼底一片清明,竟然分不清他是真醉还是装醉。 可是他的眼眸之中也是前所未有的亮,似乎为了取得这三五月可以陪伴心爱之人的日子而在旁人面前稍微低头,也不是什么让大丈夫难以接受的事情。 ——这位小李探花一定爱极了他的表妹。 叶微澜端起手中的酒盏,一边将杯中酒饮尽,一边这样模模糊糊的想到。 虽然只是察觉出的一点端倪,可是这样真挚又长久的感情,还真的是想让她想绽放出一抹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2020,冲鸭! 第83章 诗音。 第八十三章。诗音。 寻常时候唐无乐是并不喜欢多管闲事, 也并不喜欢四处乱窜的,不过这一次虽然他解决了遗留下来的小麻烦,倒也不介意和叶微澜多相处一些时间。 听说叶微澜要往李寻欢家中一去,唐无乐没有说些什么, 不过却破天荒的跟在了这一行人的后面。 对于这一位,陆小凤和楚留香因为少了一段剧情, 所以对事情的发展有些莫名其妙。 他不知道他们家老叶是什么时候跟这个陌生的青年这般熟悉了,而且他们也不是第一天跟叶微澜认识了,虽然这孩子平时看起来对谁都是一幅彬彬有礼的样子, 可是还真没见过她真正的服过谁。 而在这青年面前, 叶微澜的样子就像是从张牙舞爪的老虎变成一团被人捧在掌心中的小黄鸡, 简直要多乖有多乖。 叶微澜没有办法四处宣扬唐无乐从大唐而来这件事, 毕竟事情离奇,哪怕陆小凤和楚留香是她十分信任的朋友, 可是各中原因叶微澜却也依旧无法对外人道知。 面对楚留香和陆小凤有些狐疑的目光, 叶微澜只能苦笑一下, 却并不做太多的解释。 叶微澜总是有一种小动物一样的本能, 面对比自己强的人, 而且对方又显然对自己并无恶意,叶微澜就乐得将对方当作是可靠的前辈,既给予最大的尊重, 也不会轻易去招惹。 现阶段唐无乐很满意这只西湖小黄鸡的“识相”,不过过不了多久之后,他就会怅恨叶微澜这份彬彬有礼了, 只是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李园距离杭州西湖居然很近,同在杭州城中,只是和藏剑山庄就在西湖旁边比较起来,李园就要更加的幽静一些。 李寻欢今年已近而立之年,而林诗音虽然比他小上几岁,可是二十几岁的女子还未出嫁,也称得上是老姑娘了。 幸而林诗音这些年来虽然并未和李寻欢真正成亲,可是却是李园当之无愧的女主人。平素李园之中有需要女主人出面主持大局的时候,也都是林诗音为李寻欢打点一切。 两个人虽然没有成亲,可是他们互相敬重、彼此扶持,感情比真正的夫妻还要亲近。 叶微澜刚踏入李园的时候,便看见一个长相十分美丽又温婉的姑娘,站在李园门口等待着他们到来。 那姑娘落落大方地向一行人行礼,而后目光便落在了李寻欢身上。李寻欢常年在京城为官,又时常被明熙派出去出“外勤”,一年到头在家的时间很少。 可是他每个月都要往家中寄一封家书,林诗音也要回他一封。他们两人很体谅家中往来送信的下人,所以并不十分频繁的通信,但是两个人的通信每一封都很厚。 他们似乎是以一种“用文字陪伴在对方身边”的心情去写这厚厚的一摞家书的。而如今李寻欢终于回来了,林诗音没有狂喜,因为在她心中她表哥一直站在她的身旁,他们久别,可是却像从未分开过一样。 陆小凤等人站在李寻欢的身后,还没有等这俩人说话,就觉得已经被喂了满满一肚子的狗粮。 几个人中有自诩是浪子的,也有情场高手,见到这样的情形,他们都只是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似乎陆小凤总愿意说一些让人尴尬却又正中人下怀的话,所以他拍了拍李寻欢的肩膀,对李寻欢说道:“请你们两个马上成亲。” “成亲”这个词一出来,林诗音瞬间就红了脸。 她是很温婉贤淑的姑娘,也是从小就被当作是当家主母培养的,这些年来,她在李园之中打点一切,从未出过差错。 可是当提及终身大事的时候,林诗音始终是一个非常娇羞,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女子。 陆小凤本来是想看着李寻欢露出些许别样的神色,不过没想到这会儿反倒惹得人家姑娘满脸通红。 没等他如何表示歉意,就被叶微澜狠狠的用重剑砸了一下脚尖。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脚底蔓延开来,陆小风险些嚎叫出声。 为了他陆大侠的已经跌落在泥里的些许面子,陆小凤倔强的咬紧了牙关,内心的小人却在疯狂的挠墙。 六十多斤的玄铁重剑,虽然叶微澜没有用什么力,可是那重剑垂直的砸下去,也够陆小凤疼上好一阵的。 方才李寻欢还觉得稍微有些许的尴尬,可是这会儿看见陆小凤的惨状,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目光从陆小凤的脚尖和叶微澜的重剑之间来回游移,半晌之后,李寻欢才想起自己作为李园的主人,他家客人受到了这样的“重击”,他也不好袖手旁观。 所以陆小凤虽然强撑着,可是李寻欢还是对他关切道:“陆兄……需要找大夫吗?” 所以方才都被人看出来了自己的窘态了,他还强撑个什么劲儿啊啊啊!!! 假装自己很坚强的陆小凤瞬间心态崩了,他飞快的抬起自己的受了重伤的脚尖,然后“嗷嗷嗷”的在原地蹦了一圈,一边蹦一边嘶嘶哈哈的发出了一阵吸气声。 强撑着单脚蹦得离叶微澜远了一点儿,陆小凤在一旁心有余悸地嘟囔:“你现在好歹是个姑娘,谁家姑娘这么凶的?” 说的好像叶微澜之前不是姑娘一样,眼见着叶微澜要抬手,陆小凤嗷嗷嗷的身残志坚的蹦到了楚留香身后,然后怯生生的从楚留香身后探出了脑袋,生怕叶微澜再给他致命一击。 被叶微澜这样一闹,林诗音脸上止不住的羞赧这会儿也褪去了不少。 她轻笑了一声,霎时发觉其实叶微澜之所以这样做,为的就是为她解围。 突然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非常体贴人的姑娘,林诗音望向了叶微澜,眉眼弯弯的样子看起来盛满了温柔。 ——是她梦想之中的又温柔又大气的大姐姐了。 若不是还想着不能丢了他们藏剑山庄的脸,毕竟身后还有一个唐门老祖在盯着,叶微澜早就想软叽叽的扑进林诗音的怀里,冲着她心目中温柔的大姐姐好一通撒娇了。 叶微澜这个人多多少少有些遇强则强,她遇见对她温柔的人就忍不住想要撒娇。只不过这一点性格之中的小软弱都被叶微澜好生的藏在强悍的实力之下。 毕竟,天底下能够让叶微澜撒娇的又有几人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第一眼看见叶微澜就想着给叶微澜塞糖果的万梅山庄老管家,看见叶微澜之后就开始在心中盘算着该给这个小姑娘添个什么簪子香囊荷包胭脂水粉的林诗音,以及想把叶微澜当成滚滚rua唐无乐,他们从实质上是同一种人。 只不过若是唐无乐知道在叶微澜心中已经将他和妇人和还有爱操心的老头画上了等号,恐怕他也不会有多么开心就是了。 林诗音从来都是一个很妥帖的人。 早在收到李寻欢提前传来的消息,知道他这次要带朋友来的时候,林诗音就为她家表哥的这些朋友准备好了接风洗尘的宴席,甚至还为他们提前准备好了客房。 虽然后来知道叶微澜出身藏剑,距离他们李园也不甚远,很是没有必要在此留宿,可是林诗音为叶微澜准备的房间依旧是这几个人之中最精致也最漂亮的。 这样的用心程度,让叶微澜觉得自己不在里面住上几日,简直都对不起这位林家姐姐的心。 虽然在杭州城内还不回家住这种事情,是要被她家娘亲揪着耳朵教训“心都玩儿野了”的,不过在温柔的大姐姐面前,叶微澜还是颤抖着手给她娘写下了一张假条。 勉勉强强争取来了三日可以在李园之中和林诗音一同玩耍的机会,家教森严的小黄鸡高兴的快扑腾起来了。 至于其他人,几个臭汉子很是没有那样讲究。既然林姑娘已经有所准备,他们便没有必要挪动位置了。 这样想着,几个人很快就决定了之后几日的行程和落脚点。 陆小凤和楚留香是习惯漂泊的人,他们当然是随便找个屋子就能住,而唐无乐始终都臭着一张脸色,让人看不出他有什么样的情绪。 林诗音总是疑心自己招待不周,所以不由多看了唐无乐几眼。 叶微澜也看出了林诗音的忧虑,为了温柔漂亮的大姐姐,西湖的小黄鸡壮着胆子拍了拍唐无乐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太过严肃。 飞快地缩回爪爪,叶微澜对林诗音宽慰道:“姐姐放心,唐前辈并不是有什么不满,他这个人严肃惯了,对谁都是这副表情的。” 唐无乐没想到这藏剑小崽子居然敢胆子大到拍他的肩膀。又听见了叶微澜睁着眼睛说的瞎话,唐无乐登时就不由被气笑了。 毫不犹豫的抬手摸上了叶微澜的发顶,唐无乐笑着,可是声音却让叶微澜忍不住有些想打个哆嗦。 他说道:“倒也不是对谁都是这个样子的。” 说这话的时候,唐无乐的手还在叶微澜的头顶揉来揉去,这幅场景在外人眼中,当时就有了一些不同的意味。 林诗音望着他们两个,忽然低头轻轻抿了一下嘴角,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84章 拾钗。 第八十四章。拾钗。 李寻欢这一次和叶微澜特意打了招呼, 请她帮忙向明熙请一段时日的假。 这一次李寻欢是真心实意想要回家和林诗音成亲的。李家是江南富户,而作为如今李家唯一的继承人,李寻欢的婚礼自然不能够简单。 李寻欢本来也不愿意委屈了林诗音,所以如果真的要筹备起来, 恐怕的确是需要一些时日的。 叶微澜和林诗音一见如故,对于林诗音的事情, 叶微澜也很是上心。所以哪怕明熙是那般周扒皮的性子,但是在叶微澜的软磨硬泡之下,还是生生的为这位小李探花讨出了半年的假期。 实话讲的, 如今虽然天下风波初定, 但是江湖屡受重创, 正是翻不起什么波浪之时, 所以恰逢李寻欢的“营业淡季”,又事关他的终身大事, 明熙虽然是个将人都算计到骨头渣子里的帝王, 可是到底没有那般不人道。 这次听说李寻欢是为了回老家成亲, 明熙二话不说便同意了自己这位下属的请假的请求。 李园之中没有如同藏剑山庄的钟叔那般打了鸡血的老管家, 不过他们东家的婚礼, 李园上下都要参与进来,并且要将一切置办的热热闹闹。 众人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并且对于自己的婚礼, 李寻欢也是十分上心。一时之间,在将来行事低调的李园骤然就热闹了起来。 作为林诗音的一见如故的小姐妹,叶微澜开始每日拉着林诗音上街去逛, 为林诗音出嫁准备。 林诗音在年幼的时候,她家父母就已经帮她准备好嫁妆,哪怕后来家中遭遇变故,林诗音不得不在李家暂住,可是这些嫁妆却也是完好无损的跟着她来到了江南。 如今叶微澜拉着林诗音去采买的也不过都是一些小玩意,说是置办嫁妆,不过是两个小姑娘想要去街上逛逛而已。 再者说林诗音到底是出身书香门第,哪怕是因为李寻欢的缘故有了几分豪迈的江湖气场,却也只是为了在那些江湖人面前也不会让李寻欢了面子。说到底,林诗音是个很是害羞又温婉姑娘。 自己筹备自己嫁妆的这种事情……怎么说对于林诗音来说都有些太过了。 叶微澜也知如此,其实她对首饰簪鬟之物并没有那么感兴趣,不过为了照顾林诗音,叶微澜却总要说是自己想要挑一支簪子、看一盒胭脂。 林诗音从见到叶微澜第一面起,就琢磨着给这姑娘添置簪子首饰、胭脂水粉。听到叶微澜主动邀她置办这些小物,林诗音便更来了兴致。 到了这个时候,叶微澜都不抱怨自己什么女装麻烦了。穿得和小姐姐一般漂漂亮亮,叶微澜身后虽然还背着自己的重剑,不过眼角眉梢却都绽放出了几许温柔。 天气晴好,从李园之中走出了两个盛装打扮的姑娘。 叶微澜总觉得,如果她喜欢的小姐姐跟她一起上街都不能大大方方的穿好看的衣服,而需要因为安全问题考虑良多,那她这剑学的倒也是很没有意思的。 叶微澜只是冲着林诗音拍了拍自己身后十分夸张的重剑,示意林诗音不必太过担心。 其实叶微澜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一些,某些角度看过去还是一团孩气,可是此时她一副打包票的样子,非但不让人觉得这小姑娘狂妄自大,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坦率又可爱。 林诗音被叶微澜逗笑,也难得的放纵一回。于是这一次,叶微澜与林诗音上街的时候,无论是叶微澜还是林诗音都穿的格外的鲜艳又漂亮。 她们两个本就是生的极为明艳的姑娘,虽然都是漂亮,可是林诗音和叶微澜的漂亮却又各有千秋。 两个人单是一个走在路上就已经够显眼的,更何况这一会她们两个还要亲亲热热的手挽着手走在一处。这一路上,她们不知道要惹了多少望过来的炙热目光。 若是放在以往,林诗音面对这样的目光恐怕甚至都会觉得手足无措了。可是叶微澜却是一个很懂得照顾人的姑娘,她提早感觉的叶林诗音可能会因为这些人的目光而感到不舒服,所以叶微澜在走在路上的时候就总是自觉的侧过身去,为林诗音遮挡住这些或窥探或惊艳的眼神。 她这般妥帖又温柔,让林诗音想起之前李寻欢对她说过,这位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在一个月前还是一副男儿扮相行走江湖的。 想到这里,林诗音不由的摇了摇头。 也幸好这孩子年纪还小,虽然平时看起来在大是大非面前很沉得住气,行事又沉稳,总是让人忽略她才刚刚及笄不久的事实。可是在这男女之事上,这孩子的确是七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 想起叶微澜这些日子来跟着楚留香和陆小凤两人瞎起哄,时常拿她与李寻欢打去,林诗音就不由想要伸手去捏一下叶微澜那还有一些带着肉肉的小脸颊。 叶微澜被捏了脸也不生气,她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被揪住了命运的脸蛋子肉,不过这个世界上谁都能对温柔的小姐姐生气呢? 所以在叶微澜被林诗音捏了脸颊之后,她非但没有躲,反而更用自己的小肉脸去蹭了蹭林诗音的手掌心,就仿佛是某种爱撒娇的小动物。 林诗音感受到了掌心下温热的触感,不自觉的又去揉一揉。 两个人一边说笑一边打闹,不自觉的就走离了繁华的街区。 平素叶微澜从来都没有这方面的顾虑的,因为她武力值奇高,早在七岁的时候就可以将藏剑山庄周遭无所事事的闲杂人等挨个拳打脚踢一个遍。 说来也不是叶微澜天生暴躁,只是叶微澜小的时候生的玉雪可爱,又时常穿的金灿灿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教养出的小闺女。 一些地i痞流i氓看着叶微澜小小一只,在藏剑山庄四处跑着疯玩也没有人管,一时之间就难免要起了歪心思。 曾经有地i痞流i氓想夹着叶微澜就走——哪怕是不能敲诈叶家一些银钱,便是单单这一只小的就能卖上好价钱。 那地i痞流i氓的算盘打的叮当之响,却不曾想计划还没有实施,他的那双脏手还没碰到叶微澜,就被这小小一只抄起地上的一根树枝打的抱头鼠窜。 至于后来这人下场如何?某只冷笑的喵爹会告诉你……不可说不可说,说出来怕是要吓坏小孩子的。 对自己武功的自信让叶微澜一时放下了戒心,她毫无目的跟着林诗音在街上闲逛着,不知不觉之间就走入了一条小巷子中。 这小巷子初时极宽,越往里走却越是逼仄。可是因为沿途有支着摊子出来卖各种吃食的小贩,叶微澜一时之间还无所觉。 林诗音这样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是没有吃过那些在街边贩卖的食物的,而叶微澜也并没有多想吃。比起吃来,她们两人倒是更喜欢这些人间烟火气。 两个人就这样边看边走着,有的时候是停下来看那小贩画糖人、烤番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巷底。 而巷底竟是狭窄得只一人宽,叶微澜和林诗音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条死巷,并不是两头相通的。 巷底是一堵墙,这墙直接就将叶微澜她们堵住了去路。虽然有些扫兴,可是叶微澜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问题,于是她便带着林诗音反身便要从巷子底再往巷口走去。 可是这个时候,一伙人不怀好意地向她们围拢过来,竟是堵住了叶微澜和林诗音的去路。 这一伙人看起来并非是一般的地、痞流i氓,因为叶微澜注意到他们是带剑的。 对于在自己面前敢用剑的人,叶微澜有的时候也会觉得迷惑。 至少这个江湖之中,是没有人敢在西门吹雪面前拿着一柄剑冲他挑衅的。就是有人要去暗杀西门吹雪,也会记得避其锋芒,选择用刀或者用i毒。 叶微澜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分明自己是比西门吹雪还要厉害一些的剑客,这些人却敢堂而皇之的持剑过来威胁她。 难道是自己生了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吗?叶微澜有些困惑地摸了摸下巴。 从叶微澜用剑的那一天,叶夫人教给她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不要轻视任何一个敌人。所以哪怕眼前的这些人看起来一个顶一个的不靠谱,可是叶微澜却依旧保持了几分天然的警惕。 这样的警惕不知为何竟是取悦了这些将她堵在巷口的人。眼见着那,些人不怀好意,可是还没等着他们说出些什么腌臜的话来,叶微澜就第一个抬手堵住了林诗音的耳朵。 这些人逐步向她们围拢过来,林诗音虽然怕极,一双手已经沁出了冷汗,可是却还是死死地挡在叶微澜的面前。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小姐姐?叶微澜简直内心柔软的一塌糊涂。 不过总是觉得这小姐姐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叶微澜安抚性的拍了拍林诗音,转而便向围拢过来的人抽出了自己一直背在身后的剑。 第85章 拂乱。 第八十五章。拂乱。 其实, 那一群将叶微澜和林诗音堵在这条小巷的人也没有胆子真的对她们两个做些什么。 毕竟就是林诗音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小姐,可是叶微澜身后的那两柄剑却不是吃素的。 寻常人看见叶微澜的这两柄剑也知道这姑娘不能招惹,更何况这些人既然佩剑,就到底也算得上是江湖人, 和那些真正的地|痞流|氓还是有一些差别的。 可是这个世上总是有“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说法,这些人仗着也听过一些和藏剑山庄少庄主有关的传闻, 知道叶微澜虽然武功高强,可是却不是会轻易伤人性命的人。 心里有了这样的底,在有人出了重金想要买他们去为难两个姑娘的时候, 哪怕叶微澜在江湖中的名号骇人, 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铤而走险。 叶微澜只是扫了一眼这群围拢过来的人。 和她之前遇见的那些危险相比, 眼前的这一场“包围”甚至有些可笑, 她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是……一会儿她应该施展怎样的招式,才能够既不惊吓到她的那位柔弱的小姐姐, 又不会破坏这个巷子里的居民太多的东西呢? 虽然破坏了东西的话藏剑山庄的少庄主都是会照价赔偿的, 然而若是因为自己而惊扰了无辜百姓, 叶微澜总是觉得内心愧疚。 叶微澜总是有很多顾虑, 可是这些顾虑之中唯独不包括她会打不过这些莫名其妙的跑过来讨打的江湖人就是了。 叶微澜将林诗音挡在身后, 十几岁的小姑娘身量甚至不如被她护住的女子高挑,可是却莫名让林诗音觉得十分安心。 从唐无乐的视角来看,这丫头小小一只, 在她身后的重剑的衬托下就更显得娇小。 他记得他们唐家堡也是有这样柔软又小小只的丫头的,在这样的时候,叶微澜在唐无乐心里居然诡异的和他才有七八岁大的胞妹重合。 没错, 这位唐门老祖今日嘴上说着“无聊”,可是却还是跟在叶微澜和林诗音身后。他老人家一边嫌弃买糖葫芦啃的叶微澜净是喜欢小孩子的玩意,可是一边却又给自己买了两根糖葫芦,一手一支的拿在手里啃着,简直要不走流程,直接就把隔壁的小孩馋哭了。 他当然不是为了跟在林诗音与叶微澜的身后保护她们,且不说有叶微澜在,她们两个何尝需要别人保护。便是真的需要保护,那么也该是李寻欢的责任。 唐无乐:在下不过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吃瓜,啊不,吃糖葫芦群众罢辽。 唐无乐乐得看笑话,所以他只是隐匿了身形,就这样在暗处静待事情发展。 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倒也还是让唐无乐发现些许异样来。唐无乐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的向这条巷子的另一边看了一眼。 叶微澜那不符合情理的淡定自若,甚至是带着些许不屑的眼神无疑激怒了那些围着她们的江湖人。 也不怪她在江湖中得不到与西门吹雪同等的尊重,实在是这姑娘的一张脸太过有迷惑性。 叶微澜穿一身男装的时候只是让人觉得此人还有几分青涩,一看就是江湖经验不足的样子。而当叶微澜换回了一身罗裙,那就是一张一看就很软的“好欺负”的面相。 又不能将“凶悍”两个字纹在脑门上,这些江湖人一看叶微澜生成了这般样子,当然就会轻视她许多。哪怕如今这个时候,“叶微澜”之名已经是江湖之中如雷贯耳的存在了。 他们这些被金钱收买了的人本就没有什么不欺凌弱小的行事底线,如今被叶微澜挑拨出了三分真火气,出手自然也就没有留情。 寻衅滋事什么的,是这群人本就做习惯了的。 他们不是第一次拿人钱财替人做这种事,所以彼此之间早有默契。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些人便在瞬息之间拔剑,直直向着叶微澜和林诗音刺了过来。 他们有足足十个人,倒是不偏不倚,五柄剑刺向叶微澜,五柄剑刺向林诗音。 林诗音到底不算是真正的江湖人,哪怕她是小李探花未过门的妻子,可是这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白了面色。 叶微澜和林诗音牵着的手微微用力,示意她不要担心。 对付这些混人,叶微澜根本就无需出两只手。她就这样就着和林诗音双手相牵的姿势,直接一剑抡了出去。 这一次,怕重剑糊脸的场景太过血腥吓到林诗音,叶微澜特地从身后抽出来的轻剑。 虽然如此,可是叶微澜并非是仗剑之重才能使出那般雷霆万钧的剑法的,仅仅是一柄轻剑,拍在人脸上也是瞬间就会让人失去抵抗能力的。 叶微澜的一剑已经挥了出去,眼见着就要在顷刻之间解决这一场闹剧,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从巷子的另一端直接向着叶微澜和林诗音的方向奔了过来。 叶微澜的直觉极准,哪怕此刻她本是在应对眼前敌人,可是在感觉到那道黑影的到来的时候,叶微澜还是十分“顺手”的将她的轻剑的攻击范围又增加了两尺,恰好就将那道黑影拍落在地上。 本来叶微澜的这一剑的力道可能会更狠一些的,和那个人向她们奔过来的力道相叠加的话,这个人少说也要折一根脊骨。 叶微澜之所以一出手就是这样的狠,是因为这个人方才奔过来的目的地并非是她,而是林诗音。 ——动我可以,动我家小姐姐不行! 刹那间生出的“保护小姐姐”的万丈豪情,让叶微澜这一剑的力道更重了几分。 可是此时这人只是被叶微澜用轻剑拍在了泥土里,还并非是抠都抠不出来的那种。他只是简单的昏了过去,并没有伤筋动骨。 之所以事情的结果会和叶微澜设想的差出来那么多……叶微澜看了一眼地上那一颗被啃干净了糖壳的山楂,不由的陷入了沉默之中。 唐无乐虽然厉害,但是他没有刻意敛息的情况下,叶微澜还是不至于这么久都发现不了他的。她自然知道这一路唐无乐都缀在她和林诗音身后,只是却没有想到唐无乐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出手。 方才这颗山楂击在叶微澜的剑尖之上,用一个巧劲儿化解了叶微澜手中轻剑的力道,也算是间接救了如今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的性命——断了几根肋骨人尚且还能活,可是断了一根脊骨可就不好说了。 方才唐无乐弹出的这颗山楂让叶微澜的剑风扫过如今趴在地上的这个人,虽然也拍断了这个人的几根肋骨,但是却好歹没有立刻要了这个人的命。 唐无乐想要让这个人活着。 想到这一点,叶微澜就觉得有些微的诧异。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是花满楼,那么他从叶微澜剑下救人的事情便顺理成章。虽然花满楼心如明镜,可以看得出这个人的出现定然这方才之事有所牵扯,可是花满楼却不会因为一个“牵扯”就杀人的。 可是眼前这个人是唐无乐,唐门本就不忌讳收割旁人生命换取钱财,自然就不会说什么“生命宝贵”的话。 唐无乐估计是整个江湖之中最不在乎生命的人了——无论是别人的命,还是他自己的命。所以对于这一次他阻止叶微澜诛杀偷袭之人的行为,叶微澜就十分不理解了。 眼前这只西湖小黄叽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疑惑,唐无乐耸了耸肩,用脚尖点了点昏过去的这个人的后脑,精准无误的施加力道,让这个人彻底的昏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唐无乐扔给叶微澜一个“你还是太嫩”的眼神让她自行体会,而后才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个人躲在暗处很久了,在你们被人围攻的时候‘凑巧’的跳出来,你就不想探探原因?” 叶微澜并不蠢钝,无需唐无乐点明,她就已经知道方才之事并不单纯了。只是方才叶微澜这一剑下去,前一秒还耀武扬威的围住了她们的江湖人,下一秒就横七竖八的扑了一地,以至于如今倒是连个问话的人也没有了。 虽然无人可以审讯,可是叶微澜还是能够想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无外乎就是这些江湖人被人收买,想要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把戏。 可惜的是,因为错估了叶微澜的战斗力,所以这英雄救美里面的“英雄”已经惨烈的晕过去了。 “方才这人装晕,定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一直是和叶微澜手牵着手的林诗音勉强稳定了一阵心神,终于还是给叶微澜提供了十分有理有据又十分中肯的意见。 对于林诗音的说法,叶微澜深以为然,用力点头的同时还不忘向林诗音送去十足崇拜肯定的目光。 分明已经猜到事情始末并且好心提醒了叶微澜却没有被表扬的知名不具唐某某:很!气!了! 这个人费尽心机导演了这样一出“好戏”,叶微澜自然也不能让他白忙活。想了想,叶微澜直接从地上像是拎一只死狗一样把被唐无乐一脚踩晕过去的人拎了起来,就这般的带着他往李园而去。 ——她总有很多种让人说真话的方法,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第86章 成云。 第八十六章。成云。 叶微澜自然看得出, 这些人明显被人授意而为。 胆敢围堵她和林诗音,很大可能是冲着小李探花的未婚妻而来的。因为与林诗音这位明显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比起来,想要公然袭击叶微澜的人,简直是脑筋不太好。 换句话说, 但凡有点江湖经验的人,恐怕也做不出这事来。 可是叶微澜却没有想到, 有人偏偏却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们的确是收人钱财,按照那个人的嘱托过来围堵一个女子,可是那个女子却不是林诗音, 而是叶微澜。 一个人出了一笔钱, 让一个不入流的门派去围堵堂堂藏剑山庄主少庄主——这笔买卖, 还当真是一个敢买一个敢卖。 可惜的是叶微澜没有上帝视角, 不知道为何这个世上总有这么多人想不开。 楚留香和陆小凤两人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唐无乐已经用了一些小手段, 将事情的始末从那几个被叶微澜拍晕的小混i混口中逼问了出来。 至于是什么手段……看着唐无乐的脸上“你们快问”的表情, 陆小凤和楚留香升起了小动物一般的直觉, 果断地表示了拒绝。 即使这位唐前辈想说, 他们也不是很想听。毕竟还没有吃午饭呢! “小李飞刀”是李寻欢在江湖之中的名号, 而他正经的身份则是朝中二品大员,堂堂二品大员的家眷当街遇刺,这件事情自然惊动了杭州府尹。 再加上藏剑山庄这些年无论是税赋还是稳定一方发挥的作用上, 都为杭州做了不小的贡献。于是,这件事情就成了近来有些清冷的杭州府尹侦办的最要紧的案子。 可怜那些刚刚被唐无乐整治一番的小混混们,瞬间又被抓到了府尹的衙门中, 并且在藏剑山庄老管家一脸笑眯眯地带着他的义子过来“探望”之后,想来这些不长眼的小混i混之后的日子会过非常精彩。 经过对这些混混的一番审查,他们发现这真的是一场精心谋划的英雄救美。而并不让人觉得意外,只是觉得有些惊悚的是——这个英雄救美中的“美”指的还当真是叶微澜。 听到了这个结果,一时之间众人的面色都有一些古怪。 半晌,陆小凤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叶微澜的肩膀,对她说道:“看来老叶你的名声在江湖之中还不是那么响亮。” 其实在陆小凤心中,有人想对叶微澜英雄救美……那跟有人想对西门吹雪英雄救美有什么差别? 哪怕如今叶微澜身上穿着一身漂亮的罗裙,一眼望去是个美得不可方物的人间姝色,可是在陆小凤心里,叶微澜形象依旧伟岸,肩膀还是坚如磐石,永远是值得他们这些朋友依靠的样子。 并不知道自己在陆小凤心中是这样的形象,叶微澜也觉得颇为可笑,她甚至有些怀疑的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有那么一瞬间,叶微澜甚至怀疑这个世界有第二个姓叶名微澜的女子,是和她相反的弱柳扶风人设。 原随云也是听见了叶微澜“遇刺”的消息,所以在藏剑山庄的老管家有所行动的时候,他也跟着出了门。 此刻原随云从外走进来,听到的便是叶微澜这一次遇刺的始末。轻咳了一声,无争山庄的少庄主也不由得成了一朵疑惑的蘑菇,并排和陆小凤他们等人蹲在了一起。 几个在江湖之中叫得出名号的人排排坐,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乖巧的宛若幼儿园的小朋友。 倒是唐无乐还能保持些许镇静,他拍了拍手站起来,冲着床上躺着昏迷不知的人扬了扬下巴,无所谓道:“等他醒了自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林诗音算是无妄之灾,方才被围的时候,她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担忧害怕。这一会儿回到李园,林诗音忧心忡忡的关心着事情的发展,生怕自己的小姐妹被人算计。 如今听到对方明显是冲着叶微澜而来,林诗音的面色上不由更多了几分凝重。 见到她如此。李寻欢不由的握住了她的手:“我会帮叶姑娘将事情调查清楚的,表妹你且放心。” 李寻欢并不是一个会用花言巧语哄骗女人的人,所以他答应了林诗音会帮着叶微澜调查,就真的会有所行动。 不多时候,还在休假中的李寻欢以他二品大员的身份去了一趟杭州府尹,成为了本日第三波“提审”这些混混的人。 因为李寻欢有官职在身,所以他这次提审光明正大,那些经历的前两轮已经几近崩溃的混i混一股脑的将他们都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成为了呈堂供词。 这个雇佣了他们的人名叫龙啸云,是从关外而来的江湖人士。按照那些混i混的说法,这个人对中原武林几乎一无所知。只不过这人来了的就向他们打听一位藏剑山庄的小姐。 龙啸云没有说这对藏剑山庄的小姐姓甚名谁,而这几个混混只是江湖末流,也没有办法将看见的叶微澜与那位名震江湖的藏剑山庄少庄主联系起来。 毕竟叶微澜近日以女装出游,这些江湖之人的消息还没有这么灵通,知道藏剑山庄少庄主是个女儿身。 说来也巧,这些混混本也是不知道藏剑山庄何时还有一位小姐的,不过龙啸云给出的报酬实在是丰厚,而且还信誓旦旦的笃定藏剑山庄一定有这么样一位养在深闺的小姐,于是闲着也是闲着,这些混混在拿了龙啸云的钱之后就去藏剑山庄周遭晃悠了几圈。 没想到真的让他们见到了女装出游的叶微澜,于是这些人一合计,看这个小姐虽然也带着剑,可是在江湖之中却没有什么名声,恐怕也只是个花架子。而且龙啸云又没有让他们真的伤害这个姑娘,只是将她围起来吓唬一下,陪着他演一场戏。 怎么想都是一笔合算的买卖,这些混混脑袋一热,便接下了龙啸云的这桩生意。 听到这里众人才明白过来,感情这些人之所以敢这样,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踢到了一块怎样的铁板。 毕竟藏剑这个门派,若是有些武学天赋的,便早早江湖成名了。纵然不是名满天下的那种,可是他们多行仗义之事,在西湖边上总也能混个脸熟。 而叶微澜的女装扮相实在是个生面孔,这些混混自然不会将她与藏剑山庄的少庄主联系起来。 虽然叶微澜也很想问问他们怎么会认为一个可以背得动六十斤重剑的人手无缚鸡之力,不过眼下她更好奇的一件事情是——这个关外来客如此苦心孤诣的想接近她,到底是为何事? 龙啸云就是再傻,也不会将自己的真正目的和一群只认钱财的打手说明的。在这些人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消息,叶微澜索性等着龙啸云醒来。 龙啸云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张面上有些焦急的脸。 并不知道他给自己套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滤镜,叶微澜的确是有些热切地看着龙啸云。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是什么样的脑结构才能让人想出这样惊世骇俗的法子过来接近自己,而他接近自己又有什么目的? 从之前的那些混混口中,原随云已经知道了这个人叫龙啸云。 居然名字里还和自己重了一个字,原随云微微皱眉。他本就是很霸道的人,三观也未见得有多正,只是这些年在叶微澜的铁血镇压之下,到底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不过却不影响原随云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就不待见另一个人。 实话讲,在场的每一位原随云都没有那么待见,除了叶微澜。 虽然看不见,但是原随云知道自己家这颗小青梅是生的极为好看的。也正是因为看不见,所以原随云能够通过人的呼吸频率等微小的声音,发现这个人骤然的变化。 他可以感觉得出,龙啸云看见叶微澜的第一眼就是十足的惊艳。这人分明心术不正,这会儿居然还敢用这种目光看着他家小青梅。原随云心中的不悦,所以他直接向前走了两步,将叶微澜从原随云躺着的床前拉开。 他这动作有些突兀,叶微澜还带着几份莫名,却被原随云紧紧的捏住了手腕。知道这人是个顺毛驴,被捏住了手腕之后叶微澜便不再挣扎,而是十分乖巧的站在了原随云身后。 可是叶微澜一只手却不动声色地捏住了原随云腰间的软肉。 原随云虽然心里知道十有八i九自己腰间这块肉要青紫了,不过他面上没有丝毫的异样,望向龙啸云,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在下无争山庄原随云,不知兄台姓名?” 原随云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的温柔爽朗,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味道,哪怕原随云面上还覆着一条白纱,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睛,可是这声音就足以安抚人心。 龙笑云愣了半晌,才道:“在下龙啸云,只是关外一个无名小卒而已。” 大安地界辽阔,塞北漠北,西域南海,全部统称“关外”。龙啸云这样说,实在是有些笼统。 不过原随云神色未变,依旧冲着龙啸云友好的笑了起来。 第87章 诡异。 第八十七章。诡异。 龙啸云有一点都没有说谎, 那就是他的确是关外的一个无名小卒。 因为在关外的时候偶然学了一些功夫,所以龙啸云就想着游历江湖。只是等到这江湖消磨了他最初的意气风发,剩下的就只剩不甘。 龙啸云从来不觉得是自己天赋不如人,他只觉得之所以自己没有办法在这个江湖之中扬名立外, 是因为没有那些江湖名人的好身世。 龙啸云在西方魔教的地界长大,他从小到大, 大漠之中叫得出名号的也无非就是西方魔教而已。 而最让龙啸云觉得苍天不公的,恰恰就是这西方魔教教主之子玉天宝。 龙啸云见过玉天宝,甚至他还和对方攀谈了两句。在龙啸云看来, 玉天宝是一个再懦弱不过的人, 身上没有半点肖似他父亲的地方。 玉罗刹之名已经无需他人传唱, 每个在大漠之中长大的人都应该知道, 想要在大漠活下来,就只有两条路能选。 一条是将自己的生命寄托于诡异莫测的大漠黄沙, 永生不踏入绿洲一步。而另一条就是向大漠之中独占绿洲的西方魔教教主俯首称臣。 相比于前者, 显然是后者的生存几率要更高一些。因为玉罗刹虽然要这些人臣服于他, 可是却也没有让这些教众做什么十分危险的事情。 龙啸云的父亲就是西方魔教的一名普通的教徒, 而龙啸云在西方魔教出生, 在他成年之前未尝踏入过中原一步。 龙啸云的江湖是非常狭小的,他只能看得到西方魔教的那一片天空。所以龙啸云心中不忿,不明白为什么玉天宝分明一个什么武功都不会的庸人, 却能够成为西方魔教的少教主,成为那未来凌驾于西方魔教诸人之上的存在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比较会投胎,有一个好爹吗? 在这样的情绪的驱使之下, 龙啸云越发的想要扬名立万,出人头地。而他很快地意识到,在西方魔教之中,他恐怕永远没有这个机会。 倒不是说玉罗刹识人不清,会平白的埋没了一个人才,而是因为西方魔教之中人才济济,像龙啸云那样的庸才,又有什么资格在玉罗刹面前让他另眼相待呢? 龙啸云并不懂得这个道理,或者说他懂,只不过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这份不甘在他心中不断的发酵酝酿着,随着他的年龄见长,眼见着在江湖之中蹉跎数年却还是依旧一事无成的龙啸云甚至都有几分自我怀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自视过高了。 不过最终他还是取得了一个机会。 一次偶然之间,龙啸云听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而说来也巧,他得到的这个秘密也正好玉天宝有关。 龙啸云听说,玉天宝并不是玉罗刹的亲子,而只是一块他竖在人前的挡箭牌。 玉罗刹亲子被他藏在了中原一处地方。龙啸云听说之所以玉罗刹会选择这么干,是因为他的这个亲生的孩子是个女孩。 而且龙啸云还听说,虽然如今玉天宝看似风光,可是玉罗刹百年之后,却是要将整个西方魔教教交给自己女儿的。 这个消息听的得龙啸云心头一片火热,因为听说了对方是个女子,龙啸云不由就下了几分心思去打探他们的这位西方魔教的真正的少教主。 虽然龙啸云十分嫉妒玉天宝,但是他却并不敢直接和玉天宝对上,一听说他们教主居然还有一位亲女儿,龙啸云当即就打上了拽着女人裙摆上位的主意。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想着对叶微澜英雄救美的原因。只不过到底吃了不在中原长大,而且消息闭塞的亏,龙啸云只是半真半假的打探到叶微澜是藏剑山庄的大小姐。 “藏剑山庄的大小姐”和“藏剑山庄的少庄主”虽然都是说叶微澜,但是恐怕要差出十万八千里去。 而之所以龙啸云这一路会这样根深蒂固的误会,并且没有半点怀疑,这中间若说无人手笔,恐怕是没有人相信的。 天底下如此坑闺女的人,除了玉罗刹,当真不做第二人想。 玉罗刹也是长日无聊,本来听说有人算计他闺女,他还有如老鹰护雏,恨不得直接上去将那人扑咬致死,可是一听到有人这般不长眼睛加不长脑子,玉罗刹便也有些好奇这事情之后会怎么样发展。 所以玉罗刹他便听之任之,然后躲在一旁准备看自家闺女的笑话。 都说有了“后爹”就会有“后娘”,在玉罗刹这般打算的时候,就偷偷提前告知了叶夫人事情原委。 原本有些气自家大猫一点儿都不爱惜他们的小崽子,可是被玉罗刹三言两语的忽悠之后,叶夫人也觉得这件事情还真的挺有意思的。 有些好奇自家闺女的反应,叶夫人也选择了袖手旁观。 于是,这两个不靠谱的爹妈刻意不告知甚至推波助澜,龙啸天就这样撞在了叶微澜面前。 叶微澜:感受不到麻麻的爱了,麻麻原来不是这样子的,你原来很宠我的qaq 且不管叶微澜如何在心中泪流满面,总之在龙啸云一脸故作深情地望过来的眼神里,叶微澜还是莫名的感受到了一丝的反胃。 同样是故作含情脉脉,当年看着无花的时候,叶微澜也只觉得本能的有些许膈应,不过却没有如今这般恶心。 这大概就是脸长得好看与脸长的不好看的区别吧……死也不承认自己是一只颜控,叶微澜淡定地将锅甩给了龙啸云——谁让他长得不好看还出来烦人呢? 不过虽然叶微澜在江南长大,藏剑山庄又是一个格外团结的地方,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师兄弟姐妹之间也总是一片和谐,但是在有些时候,她对阴谋诡计总是有着小动物一般的直觉。 这件事乍一看都解释得通,可是实际上却是处处破绽。 龙啸云只是西方魔教的一个无名小足,谁给他的胆子肖想教主的闺女?叶微澜的爹在西方魔教之中积威甚重,理应不至于如此。 而且,对方又是怎么得知玉罗刹有一个亲生女儿在江南的? 须知叶微澜和叶夫人的存在在西方魔教之中算是机密。倒不是说玉罗刹害怕她们母女被西方魔教中人害了,而是叶夫人到底是堂堂的藏剑山庄庄主,身为一个响当当的江湖正道与西方魔教搅合在一起,传出去对藏剑山庄也是不好。 当年玉罗刹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有让叶夫人松口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虽然叶夫人和玉罗刹是正正经经的上告过父母、拜过天地的夫妻,可是在江湖之中,叶微澜的爹是谁始终是一个谜。 玉罗刹是很爱名分的人,可是却也极为尊重自己的夫人,并不会使小性与阴谋迫使叶夫人公开。 因为叶夫人给了玉罗刹足够的安全感,哪怕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无法与整个藏剑山庄的重量抗衡,可是玉罗刹依旧知道他的夫人是爱重他的。 知道这一点,对于玉罗刹来说也就足够。 天底下没有完全契合的夫妻,说到底能够相守相伴的,不过都是相互扶持,相互让步罢了。 所以一个西方魔教之中的无名小辈却知道了属于教主的辛秘,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透着不寻常。 叶微澜没有忽略这点不寻常,她总是觉得最近她爹没有过来滋扰她和她娘,定然是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这民间有一句说法叫“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而这句话到了叶夫人与叶微澜这里就要反过来——老爹静悄悄,肯定要放大招。玉罗刹就是这般的让自家小闺女不省心的男子。 龙啸云对众人诉说着和西方魔教有关的一切,他原本也不想说的,因为这一路走来,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中原人对西方母魔教的忌惮。 不过原随云三言两语就让龙啸云不知不觉的将自己的身份全都说了出来。毕竟,又不是人人都是郎心似铁叶微澜,原随云想骗一个人的时候,寻常人是很难招架得住的。 龙啸云几乎以为眼前的这个身有残疾的男子对他们西方魔教心向往之了。 然而原随云的举止落在旁人眼中,就只是他单纯的好奇所以问了两句,而这个关外“热心”人士就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将来历说了个分明。 李寻欢不由多看了几眼原随云,觉得这位若是入了大理寺或者六扇门,那可真是一位提审的好手。 好在原随云也有分寸,他只是让龙啸云说出了自己是西方魔教中人的事宜,却并未让他仔细剖白自己前来中原的目的,好几次龙啸云险些说漏了嘴,原随云还是他三言两语的遮掩过去。 他也是十来岁之后才知道自己的这位小青梅的爹大有来头,不过这件事情,无论是叶夫人还是叶微澜都讳莫如深。 对于原随云来说,他拥有了一个只属于他和叶微澜的秘密。 而如今龙啸云也知道了这个秘密已经让原随云心生不悦,所以原随云只能及时止损,防止更多人来破坏他的“独一无二”。 至于龙啸云……原随云当然不是大度不和他计较,而是原随云觉得,一个死人而已,无论知道什么秘密,都不值得他太过在意。 第88章 镜白。 第八十八章。镜白。 原随云将事情真相半遮半掩, 以至于众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这龙啸云的来历上,而忽略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虽然在龙啸云醒了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他失心疯的想要找人去围堵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可是却很难有人能够猜出龙啸云这么做是为什么。 只是心里下意识地觉得这人心术不正, 一时之间众人对龙啸云的目光都不由得带上几许鄙夷。 关外之人性情豪放,对人的欢喜和厌恶都是摆在脸上的。而中原人就带上了几分含蓄, 所以龙啸云醒来的时候看众人围着他床边一圈,但是脸上多多少少都有些笑意,他丝毫未觉自己的老底已经被人掀了个底朝天。 作为事件的中心, 叶微澜想的倒是更多一些。 她倒不相信龙啸云是被他爹特意放来恶心她的, 只不过却要开始探察她爹放出了什么样的消息, 才会让这样的人闯到她这里来。 眼下这个龙啸云虽然又愚蠢, 武功又低微,实在不值得他们几个如此费心, 但是叶微澜没有把垃圾扔在别人家的习惯, 既然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么龙啸云她理应带走。 更重要的是, 叶微澜觉得这个人看她的目光色眯|眯的, 保不准是个色i中恶i鬼。 小李探花是个对男女之事异常迟钝的,若是趁着小李探花不注意,那人欺负了她林家姐姐可怎么办? 这样想着, 叶微澜便索性直接将人打包带走。 龙啸云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接触叶微澜,这一次对方主动相约,他只觉得喜不自禁, 二话没说就与叶微澜一道来到了藏剑山庄。 虽然知道叶微澜另有算计,可是这般让龙啸云登堂入室,还是让原随云有些不悦。 不仅是原随云沉了面色,一直并未多言的唐无乐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龙啸云还沉浸在美人邀约的喜悦之中,只觉得自己距离在西方魔教扬名立万又更近一步,全然不知那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意到底是从何而来。 虽然这件事情上,怎么看都是李园被无辜牵连,但是李寻欢却并没有怪罪叶微澜,相反的,因为林诗音和叶微澜一见如故,而他也很是佩服这姑娘的一身正气,所以李寻欢并没有选择置身事外。 当叶微澜将龙啸云带回藏剑山庄的时候,李寻欢还颇为不赞同的看了一眼叶微澜。然而最终他并没有多言,只说若是有需要随时差人上李园找他。 叶微澜只是笑笑,而后盯着小李探花与他家表妹道:“希望下次我在来李园的时候,可以吃上你们的喜酒。” 这话说的也实在是直白,就连一向好脾气的林诗音都有些恼,差点儿想要上来捏一下这丫头的小肉脸,看看她到底是从何处生的这般促狭。 众人笑闹一阵,一群人就如同他们来的时候那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李园。 回去的时候,陆小凤和楚留香自觉的往叶微澜身后错开一步。当叶微澜与原随云和唐无乐走在一处的时候,不知道为何陆小凤和楚留香总觉得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气场有些微妙。 虽然说不上哪里奇怪,可是却处处透着诡异。 说起来,楚留香和陆小凤也是惯看风月的人了,只是有的时候却难免会灯下黑。明明真相就在他们眼前,可是他们却总是触摸不到。 或许是因为叶微澜在他们面前表现的太过与众不同,以至于让他们忘了这是一个年华正好且容色惊人的姑娘。 唐无乐挺喜欢这个藏剑家的小崽子的,甚至有的时候恨不得将叶微澜抢过来自己养。 毕竟唐门如今是这幅光景,在子孙不肖的情况下,唐无乐对别人家特别出息的孩子总是要眼红几分。 叶微澜也的确优秀,从来不会让唐无乐有太多的担心。可是听说龙啸云这件事,唐无乐当真有些放心不下。 虽然叶微澜这孩子武功已经足够优秀,可是到底少女情怀总是诗,万一这小崽子被人蒙骗了呢? 总觉得自己似乎对叶微澜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原本不打算多管闲事的唐无乐还是跟着叶微澜来了藏剑山庄。 这一来他心中的不悦就更甚。唐无乐几乎没有养过女孩子——唐门里因为别人摸他们熊猫就把人居飞的女孩子,那还能叫女孩子吗——所以无乐少爷不知道家里有个女娃原来要这么操心。 一个蠢在表面上的龙啸云不足为惧,真正让唐无乐觉得是个大尾巴狼的,是那据说和这叶微澜一起长大的原随云。 唐无乐冷眼看着,就只觉得原随云“看”着叶微澜的目光就不是什么好眼神儿。可是偏生叶微澜毫无所觉,一副并不对原随云设防的样子。 心里面疑心这丫头有一天终归会因为识人不清而被啃得渣都不剩,分明是事不关己的事情,可是唐无乐心中却莫名生出一股怒意来。 他冷下脸来想训叶微澜几句,可是这只蠢笨的西湖小黄鸡只会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那无辜的小眼神,让唐无乐觉得自己和一个孩子说这些事仿佛有些太早了。 可是坏人却永远不会嫌你家孩子小!唐无乐想起了这样一句真言,再看一下还是毫无所觉的和那瞎了眼睛的小子插科打混的叶微澜,唐无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唐无乐对原随云的感官不好,原随云对唐无乐的印象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看不见唐无乐的脸,可是却能够感觉到一直萦绕在他与叶微澜周身的视线。 原随云自己清楚自己生的是什么模样,端的是一副正人君子又无害的样子,寻常人但凡是心理健康的,总不会在第一时间对他生出恶感。 而对他生出恶感的就不是普通的正常人——就是有着这样的自信,在刚刚与唐无乐接触不久,原随云就给唐无乐下了这样的定义。 虽然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但是从小到大他那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的确无往不利。 对唐无乐怀揣着同样的恶意,总之原随云是没有办法和唐无乐好相处的。不仅没法好好相处,甚至像在叶微澜的其他朋友,诸如陆小凤与楚留香等人面前的那般粉饰太平,原随云都有些做不到。 这边这两个人相看两厌,可是叶微澜却只是以为无乐前辈与她发小只不过是天生别扭。 因此分明这两个人处处透着不对劲,可是叶微澜偏偏十分粗神经的将这份别扭忽略了过去。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原随云和唐无乐本也不想让叶微澜发现这点。于是他们两个虽然谁都看得出来的别扭,可是在叶微澜面前却要洋装无事发生。 他们三个身在其中的人毫不知所觉,可是楚留香和陆小凤两个明眼人却要被他们窒息的氛围弄的说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等到这诡异的气氛结束,他们终于挨到了藏剑山庄,看着叶夫人特别能够镇得住场子的端庄面相,楚留香和陆小凤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们两个这一路真的怕这两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虽然那位原随云原公子看起来是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可是陆小凤和楚留香却本能的感觉他一身功夫并不低——至少不在花满楼之下。 而那位唐前辈更是高深莫测之辈,就连叶微澜在他面前都要弱气几分。 这样的两个人打起来,又都是叶微澜的朋友,他们两个到时候都不知道该如何拉架。 好在这莫名其妙的气氛终于快结束了,叶微澜终于带着他们回到了藏剑山庄? 而这一路上唯一过得的舒坦的,恐怕还真就是那个除了不知道该如何向叶微澜搭讪之外,仿佛就没有其他烦恼的龙啸云了。 龙啸云这一路都在用十分辣眼睛的目光看着叶微澜,气的叶微澜想直接把重剑拍在他脸上,不过却还是默默的忍了。 可是最终在龙啸云拜见叶夫人,并用那种毫无掩饰的目光望向叶夫人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这一路上龙啸云已经用这种目光折磨了叶微澜很久,所以他这种只算有些失礼却并不是直接冒犯的目光,在叶微澜这里就直接被性质升级。 骤然冷了一张面色,叶微澜将自己的重剑“砰”的一声砸在了龙啸云面前,然后对他说道:“既然到了藏剑山庄,我怎么也要给我陪我这位恩人好好过一过剑招。” 叶微澜说这句话的时候将“恩人”两字咬得格外重,似乎透露出某种意味不明的讽刺。 龙啸云虽然从大漠而来,可是却也没听说过中原人谁报恩是要陪着对方过招的。不知为何,他莫名的打了一个冷战,可是望向叶微澜的目光,他却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于是这一场读作“过招”,写作“单方面殴打”的比试很快就要在藏剑山庄的后山展开。 既然是藏剑的地界,藏剑山庄少庄主亲自下场,自然有不少的藏剑山庄弟子想要前来围观。 不多时候,那比武场附近就围了一圈藏剑山庄的小弟子,气氛顿时热闹的宛如过年一般。 第89章 罗刹。 第八十九章。罗刹。 叶微澜想打龙啸云的话, 那实在是都不需要过多考虑的事情。 左右是一个心怀不正的人,叶微澜打了也就打了。然而叶微澜选了最让龙啸云难堪的方式,在藏剑山庄的比武场里,叶微澜持着手中的一柄重剑直接就将龙啸云一顿暴揍。 叶微澜虽然收着力气, 没有直接选让人筋骨尽折的打法,但是却还是让龙啸云鼻青脸肿, 十分下不来台。 再加上周遭的一群藏剑小弟子在顾惜朝的煽动之下而来,他们听说有人居然想要碰瓷他家大师姐,当即就十分不乐意。 这会儿藏剑小弟子们就看见这人居然这般不济, 还走不过三招就被他家大师姐单方面的吊打。 简直没有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只是三脚猫功夫, 居然还敢去算计旁人。 这些藏剑小弟子们虽然被教导的很好, 从来都不会失礼于人前,可是这一会儿聚在一起, 却也难免的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嘘声。 仗着自己年纪还小, 他们直接用还脆嫩的童音对着龙啸云开了嘲讽。 什么“他好弱呀”, 什么“师姐好厉害”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不多时候就叽叽喳喳的响成了一片。 楚留香和陆小凤见过叶夫人, 他们赶来围观的时候,这一场单方面的殴打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只是往比武场中间扫了一眼,陆小凤就忍不住捂住了眼睛。看着陆小凤的神色有些奇怪, 楚留香也忍不住往里面瞧了一眼。 当他看见龙啸云那副头肿如猪头的样子的时候,也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不过想起之前叶微澜殴打真正的敌人的时候的样子,楚留香还是觉得其实老叶对这人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龙啸云虽然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可是并不是全然的傻子,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恐怕是遭人算计。毕竟那怂恿他来的人可是说这位藏剑山庄的大小姐——他们西方魔教真正的少教主是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柔弱女子。 不然就是给了龙啸云天大的胆子,他也不会让人去围堵西方魔教教主的闺女。 也算他是识人不清,这一次被揍了一顿也并不觉得冤枉。龙啸云被叶微澜等人扔出藏剑山庄的时候只在心中庆幸自己留了一条命去。 毕竟他是见过玉罗刹的手段的,但凡叶微澜和玉罗刹有一星半点的相似,恐怕今日他也不能活着走出西湖地界去。 如今他一心想着想去找那天诓自己来中原的人算账,于是还没有养好被叶微澜打得生疼的脸,龙啸云便往回大漠的方向而去。 叶微澜之所以放过一个有意算计自己的人,一方面是她的确不是嗜杀之辈,叶夫人也不会同意叶微澜因为一个“可能”而去杀人。另一方面叶微澜也是觉得事有蹊跷,所以她打算先暂时放龙啸云离开,且看他去找何人。 当然,叶微澜觉得以龙啸云的智商是很难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的,不过左右不过是分一个人去盯着他罢了,叶微澜并不缺人手,便也就安排了人。 龙啸云这件事虽然处处透着诡异,但是叶微澜还真的没有多上心,毕竟像是一些龙啸云这样跳梁小丑一般的人物,叶微澜一年没有遇上十个,也要遇上八个了,若是她每一个都去留心在意,那她这一年来也不用干什么其他的事情。 叶微澜这边还没有出事,没想到是陆小凤那边先出了状况。 再算是解决了龙啸云的事情之后,陆小凤受他一个朋友的邀请,往京城之中走了一趟。 自从上次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紫禁之巅决战,陆小凤深觉皇室水很深,所以他对京城有一段时间内都是绕着走的。 可是这一次,他却因为一个人的邀请就直接往京城而去。 虽然陆小凤没有交代,但是叶微澜和楚留香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那和邀请陆小凤肯定是个女人。 虽然也不知道楚留香是哪里来的底气说陆小凤的,不过这一次他们所料之事确实准确,邀请陆小凤去京城的不仅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别人的女人。 欧阳情,陆小凤的红颜知己,也是京城银勾赌i坊的主人的姨太太。 深深的觉得陆小凤这个人的私德让人担忧,原本担心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事的叶微澜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分明也算是个青年才俊,可是叶微澜不知道为何陆小凤就那么喜欢盯着别人的老婆。心里对自己的这个小伙伴还是有一点点生气的,所以叶微澜特地没有再关注陆小凤。 谁曾想这一眼放开,陆小凤那边就当真出了事情。只不过是半个月的功夫,叶微澜再一次收到陆小凤的消息,便是他被人追杀。 按照陆小凤能够招惹麻烦的体质来看,他被人追杀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是这一次让叶微澜险些一口水喷出去的事是——追杀陆小凤的这群人,还当真跟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威胁陆小凤,将他扯入一个困境之中的人,与叶微澜她爹一般来自大漠。 其实从龙啸云出现开始,叶微澜就已经疑心大漠恐怕要出事情,可是她却没想到这事情出的居然这般的快,就连过来回禀叶微澜消息的喵哥神色都有几分诡异。 因为他们说这一次追杀陆小凤的人来自西方魔教,并且并非是西方魔教的无名小卒,而是他们西方魔教的长老。 说起“长老”这个词的时候,喵哥们神色之中没有半分应有的尊敬,相反的,他们或多或少带着几分奇异的鄙夷。这也怨不得他们,因为在西方魔教之中,长老实在不是一个多么露脸的职业。 玉罗刹安排这样的一个职业,是因为他在拓张版图的时候难免要收拢一些周遭的小门派。玉罗刹又不是真正的嗜杀之人,总不可能将人赶尽杀绝——好吧,虽然他自己本身倒并不介意这样做,只不过他夫人却是断然不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作为一个自己都万分自豪骄傲的理直气壮的妻管严,玉罗刹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与他家夫人争执。所以那些小门帮派之人若是没有反心,诚信归顺,或者说表现出了诚信归顺的意思的,玉罗刹总会或多或少的留他们一条性命。 这些人自然要与普通的教徒区分开来,怀揣着一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隐秘心思,玉罗刹就将这些人三三两两的封了长老,并且看着他们互相斗成个乌眼鸡。 这也算玉罗刹闲时的消遣了,而真正的西方魔教的弟子知道其中的缘由,如今听说这些人是果然生事,那些被玉罗刹派在他闺女旁边的忠心耿耿的弟子们自然要心中愤怒。 不过陆小凤居然会招惹上了这一群人,叶微澜还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在听说陆小凤居然是因为西方魔教的少教主死了,所以才被人盯上的时候,叶微澜的脸色也就更好看了。 听到“西方魔教少教主”这个有些陌生但是却又很熟悉的称呼的时候,叶微澜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个鬼,她才收敛心神,好生的听喵哥们讲了讲事情的缘由。 然后这一听,叶微澜就发现他们还真的没有胡说,那个西方魔教的少教主还真的就死了——死的当然不是叶微澜,而是玉罗刹明面上的儿子玉天宝。 这个玉天宝其实并没有江湖传闻或者说一些人认知里的那般的可怜,他的确是玉罗刹特意竖起来招吸引人火力的,只不过从一开始玉罗刹就给了他选择。 他本是西方魔教的一个叛徒的儿子,而那个时候那个叛徒暴露,本就是必死。玉罗刹清理门户的时候见那叛徒家还剩一家妻儿,于是便问他们有何打算。 那叛教之人的妻子选择再嫁,而那个时候玉天宝也已经六七岁了,虽然年纪不算很大,却已经到了知事的时候。 玉罗刹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假装他的儿子,享受荣华富贵,另一种就是他把他远远的送走,让他过普通人的生活。 玉天宝选择的前一种,也享受了二十几年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富贵日子,如今他已然身死,自然怨不得旁人。 表面上那些西方魔教的长老是因为自己的少教主死在中原,所以过来兴师问罪的,而陆小凤被他们找上,也恐怕是当真与这件事情有什么牵扯。 但是实际上,江湖之中开始隐隐流传说他们之所以对陆小凤这样的穷追猛打,是因为陆小凤手中可能掌握了一块代表着西方魔教传承的牌子。 结合两天之前忽然在江湖之中流传出来的“玉罗刹走火入魔,生气不知”的传闻,这是一场谁策划出来的闹剧,就已经不言而明。 叶微澜扫了一眼那本该走火入魔,如今却躺在自家娘亲腿上撒娇打滚的人,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 她也拱啊拱啊的蹭进娘亲怀里,扬起一张小肉脸,立志成为娘亲最宠爱的人。 叶夫人左手一只大喵,右手一只小喵,一向严肃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人生赢家,不过如此! 第90章 六花。 第九十章。六花。 虽然这件事情是由一张小小的罗刹牌引起, 也和玉罗刹息息相关,但是叶微澜还当真没有打算掺合到这件事情中去。 在她看来,有陆小凤这个运道逆天的小伙伴儿在,这件事情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尘埃落定。 可是现实却不允许叶微澜偷懒, 因为在她每天费尽心机和家中的大猫争宠的时候。有人寻到了藏剑山庄中来。 上藏剑山庄寻藏剑山庄的少庄主,这实在是一件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了, 只不过叶微澜自江湖扬名起便在江湖之中游历,倒是很少有人那般郑重其事的上门寻她。 大多来藏剑山庄寻人的多半是寻她家娘亲,此时当门童听说这些人是来选找他们少庄主的时候, 那小门童一时还疑心自己听错了。 所幸顾惜朝从旁路过, 他打量了一眼来送拜帖的下属的衣着, 大概就推断出了他们的身份, 于是顾惜朝便做主收下了这份拜帖。 顾惜朝如今虽然才十几岁,但却很是聪明, 在钟叔的教导之下已然渐渐开始接手藏剑山庄的一干大小事宜。 藏剑中人都会疼爱的唤他一声“小公子”。顾惜朝年纪尚小, 又没有正式学习藏剑武功, 可是却的确是大家亲近的家人。这一声“小公子”饱含着藏剑同门对他的倾心爱护, 倒是和所谓的身份地位无关。 顾惜朝从前来送上拜帖的人的衣着上大概能看出他来自京城的一个久负盛名的组织, 名曰“金风细雨楼”。 金风细雨楼的下属自然不会为旁人送上拜帖,此番前来与叶微澜相见的。正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苏梦枕。 苏梦枕是一个生来就带着几分病骨的江湖人。他的鬓上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白,显然已经并不年轻了。可是当他的那一双眼睛注视你的时候, 你却觉得这是一个真正有大气魄和大智慧的人。 他看起来并不十分健康,但是腰间的一柄刀却还是会让江湖人生畏。这种畏惧与见到西门吹雪的剑不同,并非是单纯的惊恐, 而是一种由然而生的敬佩。 梦枕红袖第一刀,这世间堪称第一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终归代表了一种极致。 金风细雨楼主要活动的范围在盛京,而藏剑山庄多年以来似乎只在江南活动,虽然生意也遍布全国,但是除开在江南之外的其他地方,藏剑山庄的生意也都是低调。 藏剑山庄与金风细雨楼一南一北,端的是泾渭分明。而苏梦枕是江湖皆知的身体不好,此番从盛京到江南的颠沛,路途何止千里。叶微澜一时之间想不通,有什么事可以劳烦这位这样不远千里的来找自己。 苏梦枕并没有以一个江湖前辈自居,可是叶微澜对待他的时候却是十足的客气。一来苏梦枕是叶微澜尊重的江湖前辈,二来此人年轻的时候的确做出过让叶微澜,乃至整个大安都尊敬的事情。 苏梦枕是是一个江湖人,可是却始终有着捍卫大安领土之志。昔年蔡京曾经蛊惑老皇帝割让大安疆土,此事是大安之耻,也是明熙多年以来的心事。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心事最后在一群江湖人的协助之下终于尘埃落定。在明熙登基之后的三年,金风细雨楼就帮助大安迅速地收复了失地。也正是因为如此,明熙一直对苏梦枕和金风细雨楼感念在心。 而更让叶微澜觉得敬佩的是,苏梦枕为大安做出了这样大的贡献,可是他却并没有以此来要求皇帝给予金风细雨楼怎样的特权。 在收复失地这件事情上,金风细雨楼作出了卓绝的贡献,可是却未曾想过要以此挟恩图报。仅收复失地一事,就足以让叶微澜对这苏梦枕位有志之士心怀敬佩,而后他所做的一切更是让叶微澜对这个人敬重几分。 如今苏梦枕亲自来寻叶微澜,原本在家中,和亲爹打作一团的叶微澜倏忽一惊,甚至来不及换一身衣服,就这样急匆匆的出门亲自将苏梦枕迎了进来。 明熙曾经找人探查过玉罗刹的底细,这一探察自然也就顺便触碰到了叶微澜。而明熙选择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 所以说,如今苏梦枕算是江湖之中为数不多的真正知道叶微澜身世的人。 若非必要,其实苏梦枕也并不想过来惊扰叶微澜的生活。虽然在玉罗刹的有意透露之下,苏梦枕的金风细雨楼探查出了叶微澜是玉罗刹的亲闺女,并且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明熙,但是苏梦枕甚至不是很确定这个小姑娘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 其实在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苏梦枕自己都是震惊的,因为藏剑山庄是何等和风霁月的门派,本不应该与西方魔教这样自带三分邪性的势力扯上关系。 而根据苏梦枕的了解,叶微澜虽然初入江湖不到两年,可是这一路却始终铲奸除恶,扶贫济困,是如今年轻人中少有的正直性子。 苏梦枕在江湖之中多年,他知道叶微澜这样的人有多可贵。 江湖之中需要这样的一个正道领袖,可是事实上,很多年轻人有那样的热血,却没有那样的实力。而有这样实力的人,却已经在江湖之中沉沦,早就被磨平了那份热血。 这也是为何江湖之中武功杰出之人寻常,可是真正的正道领袖却难得的原因。而在叶微澜身上,苏梦枕看到了这种可能。 她有着惊人的天赋,如今小小年纪,江湖之中便少有敌手。而她又被她的娘亲教导的很好,光明又正义,勇敢又热忱。 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年轻人,如果说唯一可以指摘的地方。大抵就是她父亲的身份了。而苏梦枕深知,今日自己若不来寻叶微澜,江湖这种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叶微澜的真正身世。 可是苏梦这还是来了。哪怕是权衡再三,几次犹豫,可是苏梦枕最终依旧叩响了藏剑山庄的门。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短短数月,江湖之中为了抢夺罗刹牌已经接连死了数人。而这几个人并非是寻常的江湖人士,而是几方势力的霸主,一旦他们身死,江湖这种好不容易维系的平衡顷刻之间就被打破。几方势力倾辄,最后苦的还是那些寻常百姓。 苏梦枕也知道人心是脆弱的东西,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玉牌,居然就惹得这些人这般前仆后继。 虽然知道这是人性贪婪所致,可是江湖真的不能再因为这样一个莫须有牌子再死人了。 这世间有很多事□□不关己,可是若人人都不去做事不关己之事,这江湖之中又哪有半点安稳可言? 而当一切都呈现出乱象,最后谁都不可能再置身事外。 所以最终苏梦枕还是来选择向叶微澜说明了自己此番的来意,他并没有过多的弯弯绕绕,将事情里的弯弯绕绕都摊开在叶微澜面前。 听了苏梦枕的话,叶微澜微微陷入了沉默。她倒不意外这位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可以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她有些意外苏梦枕居然会直截了的找上她来。 叶微澜以为像是苏楼主这样的人,做事会更加婉转一些。不过想起当年他赴战场以红袖刀为大安收复失地的模样,叶微澜反倒不意外他会来了。 其实这件事情叶微澜倒是可管可不管,只不过她没有想的那样深。 原来若是叶微澜插手,便是权当帮陆小凤一个忙。而如今苏梦枕直接将叶微澜推向正道领袖的位置,这都让叶微澜近乎有些惶恐。 然而听着苏梦枕一字一句的给她分析。叶微澜原本吃惊的心却渐渐的平静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感觉自己眼前一直的迷雾被拨开。那个一直困扰着叶微澜的问题仿佛迎刃而解。 很多个夜,叶微澜翻身而起,抱着自己的剑坐在床上。她问自己为什么要习剑,如果是为了要护藏着一方安稳,其实她的师兄师姐们做的已经很好。 如今藏剑人人都有自保能力,一旦有所变故,她的这些师兄师姐们甚至习惯于冲在叶微澜的前面保护着他。 而如今这位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说叶微澜可以成为正道领袖。虽然叶微澜觉得这世界没有绝对的正邪之分,可是她无法否认,在听到苏梦枕这么说的时候,叶微澜心中有一种“终于”的感觉。 叶微澜不想每个行侠仗义的年轻人被耻笑天真。 她也不想人人习武只为了争权夺利。 她不想所谓的正道沦为某些人实现自己私欲的手段与工具。 人间正道本来就应该是清清白白的样子,至少有一个人要立在那里,划开清浊与善恶,凝聚这世间的正义。 西门吹雪说“诚于剑”乃是剑道的极致。那么“诚于己”,不负初心,不负道义,便应当是这世间正道的极致。 ——所以为什么不呢?当江湖波涛汹涌之际,总要有定风波之人。 叶微澜望向苏梦枕,心头忽然一片清明。她想,多亏这位金风细雨楼楼主的点拨,如今她终于明白了一些事。 第91章 庭树。 第九十一章。庭树。 按照原随云的个性, 他自然是要对龙啸云紧追不放的,所以虽然龙啸云最后乖乖的离藏剑山庄远远的,但是原随云却还是对他虽远必诛。 在龙啸云这一路艰辛的回大漠找那个算计了他的人算账的时候,原随云在这一路上也给他找了各种不大不小的麻烦, 以至于到最后,当龙啸云抵达大漠的时候, 他整个人都已经去了半条命。 而这个时候,原随云也知道了一些事情。 说白了,龙啸云就是被西方魔教中人利用了。他们知道玉罗刹有一个闺女, 所以便诓了一个傻子试探虚实。 西方魔教的几个长老都并不真指望龙啸云可以勾搭上叶微澜, 他们只是想知道叶微澜到底和玉罗刹有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叶微澜和玉罗刹有关系, 那么玉罗刹定然不会放过算计自己闺女的人。 所以到最后就只需要观察龙啸云会不会死, 就可以推断出玉罗刹和叶微澜到底是不是父女关系。 过程虽然有些离奇,但是的确十分有效。 西方魔教中有人打探这种事情, 自然是因为“玉天宝并非是玉罗刹亲生儿子”这件事情在西方魔教之中已经渐渐的传开了, 而传开的原因便是因为玉天宝死了, 并且随着他的身死, 一块据说代表着整个西方魔教传承的罗刹牌也开始流落到了江湖中。 这些在玉罗刹手底下熬过十几年岁月的人也并非是蠢货, 他们一贯很能忍又藏的很深,虽然一直觊觎着西方魔教这份庞大的势力,可是却是真正的不见兔子不撒鹰。 在没有百分百确定那块罗刹牌真的可以取得整个西方魔教的势力之前, 他们是不会轻易暴露出自己的。 因此这些人特地将罗刹牌抛到了江湖之中,任由那些人抢夺,只等最后探清虚实之后, 一举掀翻玉罗刹这一座压在他们身上二十多年的大山。 这些人环环相扣,当真也算得上是“草灰蛇线,伏脉千里”。看似是一个个毫无关联又十分蠢笨的计划,但是当将这些看似荒诞的计谋勾连起来,居然还当真需要思量一番才能知道他们之后的真正目的。 可以想见,如果这些西方魔教的长老们用玉天宝的那块牌子。刺探出这块罗刹牌其实只是玉罗刹用来引人上钩的消息之后,他们便会将目标转移到玉罗刹真正的女儿,也就是叶微澜身上来。 被叶微澜派出去跟随龙啸云的喵哥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他没有急着将打听到的消息传递出去,而是静静的蛰伏了下来。 出于一种本能,这位喵哥在踏入大漠的这一刻起,他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虽然心中觉得这件事情多半是自家主子刻意为之,但是喵哥却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不打算轻举妄动,以免给自家少救主徒增麻烦。 他按兵不动,传递消息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些。所以原随云是先这喵哥一步带回了西方魔教之中有人有反心的这个消息。 不过原随云返程的路上倒也并没有十分着急,毕竟他心中有数,觉得那位既然设出了这样的计谋,就必定留有后招。不至于让自己的女儿身陷险境。 再加上以叶微澜的实力,这世间能够和她硬杠的人恐怕还没有出生,所以原随云这次回去,也只是抱着和小伙伴分享一个“有趣的事”的心态。 大漠那边的情形基本上已经有原随云对叶微澜透露了一个彻底,而如今在江湖之中自有陆小凤来搅浑这一池子水。 那幕后之人似乎有意引诱陆小凤,让他平白走了许多冤枉路,但是随着陆小凤的动作,江湖之人也渐渐的确定这块罗刹牌将真实代表着西方魔教的传承。 于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入局,这江湖之中波涛汹涌,各方势力就如同打的鸡血一般蠢蠢欲动。 若是仔细的探查下去就会发现,一块小小的罗刹牌,竟然就拉得江湖之中近乎所有的门派全部都下场,便是连峨眉与少林这种老牌的门派都也牵连其中。 毕竟虽然说西方魔教明面上是一个江湖势力,但是谁都知道,西方魔教真正意义上是一个与大安相匹敌的国家。 一国之主不知所踪,一国继承人横尸当场,那样的一方势力,又有谁不会蠢蠢欲动? 因为西方魔教的分量格外不同,所以这件事情不仅仅在江湖之中搅得满堂风雨,甚至都已经牵连到了朝堂。 一连好几个朝会,明熙便听着他手底下的那群人吵来吵去,似乎都不甘心错过这样的一个可以侵吞西方魔教的机会。 对此明熙只想一声冷笑,他很想糊那些异想天开的大臣一脸,告诉他们——他们化成了灰玉罗刹都不会死,好好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便是。江湖什么的,不是他们的业务范畴,还是不要将爪子伸得太长的好。 可惜的是明熙虽然明知整件事情背后定然有鬼,却不能将这些摆在明面儿上,毕竟他可不想大半夜自己床头忽然站着一个手持双刀的男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位玉教主还当当真是明熙的童年阴影一般的存在。 这种“我知道一个秘密,但是我不能说”的感觉并不好,明熙自认不是一个八卦的人,可是有些时候他还真的要被这份怀揣着的秘密憋的要死。 而和明熙不同的是,唐无乐再一次来到藏剑山庄,并非是为了要向叶微澜传递什么消息,而是过来……求剧透的。 他也实在很好奇这个事件到底如何发展的,唐门并不擅长信息采集,而如今唐门更是今非昔比,所以在“追剧情”这方面,这位唐门老祖还真的有些吃亏。 所幸唐无乐有常人没有的外挂,他可以直接过来问当事人。 你看有些人明面上说多么多么关心我,暗地里只是为了追剧——正在招待主动上门来的花满楼,这会儿又看见了唐无乐的叶微澜一脸的生无可恋。 不过最后叶微澜是满足了唐无乐与花满楼的好奇心,将事情如今的进展对他们和盘托出。 自从答应了苏梦枕会料理此事之后,叶微澜就迅速的开展的行动。 既然知道对方心存试探,一直不肯露出狐狸尾巴,叶微澜索性也不逼他们露出什么狐狸尾巴了。 左右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有反心,若不是因为玉罗刹的恶性趣味,恐怕他们也活不到如今时日。眼下玉罗刹将这些人纵成了祸害,叶微澜作为玉罗刹的女儿,便总要将他们收拾干净才是。 只是这些人藏在大漠之中,若是叶微澜千里迢迢跑去大漠对付他们,恐怕叶微澜的身世也要藏不住了。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将这些人引诱到中原来。 实话讲,其实若是玉罗刹肯营业的话,事情远不至于如此麻烦,但是奈何玉罗刹打定主意将这件事情甩给闺女,偏生叶夫人还纵着他,于是无可奈何,叶微澜只能帮自家不争气的爹爹收拾残局。 也是塑料父女情了。 众所周知,玉罗刹是一个起名废,他都能给冒牌的儿子不走心的取名叫玉天宝,那几个假意归降他的门派长老玉罗刹自然也不会费心给他们取名什么好听的名字。 因为是四个人,所以玉罗刹十分偷懒的给他们以梅兰竹菊命名。 于是叶微澜的主要目标就锁定在了这四个人身上。既然他们已经赖上了陆小凤,那么将他们引诱到中原来也就并不难。 只需要稍稍跟陆小凤通气,这些人便不知不觉中跟着陆小凤一路往江南而来——简直是千里送人头。 对于他们的武力值。玉罗刹是有过精密的估量的,虽然当初留着他们玉罗刹也有考验自家闺女的心思在,不过一切还是要以自家闺女的安全为先。 毕竟当年他跟他夫人只生了这一个,当然要如珠似玉的好生养着。 让叶微澜觉得有些意外的是,在她好不容易接待完了前来围观的花满楼和唐无乐之后,又有一位绝对想不到的朋友过来寻她。 那个人正是西门吹雪。 当西门吹雪看见叶微澜那“你来做什么的表情”的时候,西门吹雪只是略略对叶微澜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听闻枯竹善剑。” 他所说的枯竹便是玉罗刹的那四位长老之一了。虽然西门吹雪只说了这么一句,但是叶微澜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叶微澜又并非是比剑狂魔,正好也不喜欢行杀人之事,既然自己的小伙伴想要为她分担,叶微澜自然非常乐意与朋友分享。 于是她大方地做出了一个请君取用的动作,便正式将西门吹雪拉入自己的小分队。 对于忽然有一个人来插手自家的家务,玉罗刹一开始颇为无语,不过一想到这小子原来是他给自家小闺女选定的夫君……之一,玉罗刹心中也便多了几分释然。 他暗中观察的看了一阵与自家闺女交好的这几个小伙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玉罗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随即他感觉自己后脑勺遭到了一记重击,回头便看到自家夫人一脸严肃地瞪着他。 玉罗刹瞬间收敛了表情:乖巧.jpg 第92章 穿林。 第九十二章。穿林。 虽然西门吹雪说他是对枯竹的剑有兴趣, 所以才想要在这件事情上掺和一脚的,但是叶微澜知道,其实以如今西门吹雪的境界,枯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在西门吹雪得了叶微澜亲手所铸之剑, 并且与叶孤城有过一段时间的探讨之后,西门吹雪的剑道突飞猛进, 早就跃上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如果是紫禁之巅之前的西门吹雪,或许枯竹还有一战之力,可是在紫禁之战之后, 对上西门吹雪, 枯竹根本毫无胜算。 在这种情况之下, 西门吹雪依旧来了。所以他哪里是为了此剑, 分明是关心朋友。 叶微澜只觉得自己的这位小伙伴实在是有些别扭,可是若不别扭变, 也不是西门吹雪了。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挑破, 叶微澜只是微微的抿唇, 在心中暗暗对西门吹雪道了声谢。不过她也知道西门吹雪并不需要她道谢就是了。 西门吹雪做的这些事情, 叶微澜能够看得出其中的深意, 自然也有旁人能够看得出。 至少对于原随云和唐无乐来说,他们知道西门吹雪并不是表面上的因为对剑道痴狂所以才来寻叶微澜的。 唐无乐或许还有所不知,可是原随云却是知道曾经西门吹雪年少的时候和叶微澜是有过那么一段近乎是荒谬的关系的。 原随云面色微沉, 只是因为眼前被覆了一层轻纱,少了眉眼传递情绪,原随云周身就像笼罩起了一层神秘的气息, 却并不能让人迅速就窥见他的心绪。 唐无乐倒是觉得这家西门的小子有些意思。他只是静静的看了一眼西门吹雪,而后就姿态闲散地站在了叶微澜身边,一副要随他们一起一探究竟的样子。 身边的小伙伴摆明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叶微澜也没有阻止他们围观。 于是,这一个特殊的小分队再次集结,陆小凤看着他们这一队的人员配比,只能在心中暗暗的给那几个惹事的西方魔教的长老点蜡。 此时陆小凤倒是和叶微澜接上了头,知道了他的麻烦都是因西方魔教而起,而西方魔教也和叶微澜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可是没有办法,自己平素总是麻烦叶微澜,这一次陆小凤给人做白功就权当还债。 这样想着,陆小凤也就没有诸多抱怨,开始任命的干起活来。 之所以枯竹、孤松与寒梅几人一直都按兵不动,就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叶微澜到底是否是玉罗刹的女儿,又不知道那罗刹牌是否真的可以让西方魔教易主。 他们不知道,所以一直不敢所动作。 而叶微澜为了快速了解此事,就特地要让他们“知道”。 借着陆小凤的嘴,这几位西方魔教的长老便知道了一桩“秘密”——罗刹牌当真可以左右西方魔教的传承,只是玉罗刹放在玉天宝身上的那一块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罗刹牌,真正的罗刹牌在他的亲生女儿手中。 这是按玉罗刹的意思临时修改了剧本之后的结果,思来想去,陆小凤得出结论——玉天宝死的还真是有些冤。 没听说过这么大一盘棋还能中途换剧本的,陆小凤只想给玉罗刹和叶微澜跪了。 不过既然他们已经写好了剧本,陆小凤自然也只能按叶微澜的意思将消息都传递给了那几位。 那几人果然异动,原来他们只敢在大安边境活动,这一会儿便忍不往江南而来。 他们的目标,自然是叶微澜。 不怕他们来,只怕他们不来。叶微澜等的就是这一天,所以她这些日子来在江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等着这些不要命的送上门来。 这几个人也不是傻子,他们来到中原的时候自然要对叶微澜的一切打探一番。而好巧不巧,他们打探叶微澜的时候去的正是金风细雨楼。 此番正是中了苏梦枕的下怀,苏梦枕当即就将人叶微澜的“丰功伟绩”叙述了一番。所谓“真话不说全,假话留一半”,在真真假假的叙述之中,苏梦枕特地将叶微澜设定成了一个“会一些功夫,但是功夫远没有她亲爹那般惊人”的年轻姑娘。 那几个西方魔教的人果然中计,当即就准备胁迫叶微澜让她交出罗刹牌——也是欺负小喵崽子没有大喵庇护了。 可叶微澜又不是真的武功不济,她和苏梦枕特地让手下塑造出的那个弱质女流压根沾不上边。 所以当这几个人潜入西藏剑山庄的时候,遭受到的便是叶微澜的雷霆一击。如果仅仅是如此也罢了,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从他们的正面还迎面刺来一柄剑。 这剑明明是向着他们的面门刺出,没有丝毫偷袭之意,可是却裹挟着凌厉的剑风,让他们丝毫都不敢掉以轻心。 被西门吹雪选定为对手的枯竹勉力出剑,接下了西门吹雪的这一剑。 他看见眼前这是一个太过年轻的剑客,其实在心中并没有多将西门吹雪放在眼里,可是当他真正接下这一剑的时候,却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俨然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西门吹雪的这一剑斩断的仿佛是他与手中的这一柄使用了数十年的剑的某一种联系,让他从一个算得上是用剑高手的人顷刻之间退化成了门外汉。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霸道的剑招?在它出现之时,就将对手数十年对剑的追求与努力化为乌有。 西门吹雪那一剑摧毁着的仿佛是枯竹在剑道上的信心,枯竹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感到畏惧,而且让他感到畏惧的对象居然是一个那样年轻的剑客。 可是这一刻他的手不控制的颤抖了起来,几乎就连剑都拿不稳。这个世界上谁怕死谁先死,特别是在高手对招的时候,只要有一星半点的迟疑,便会将自己逼入绝境。 而每一个在西门吹雪面前迟疑的人,特别是被他当做是对手的人,便都已经没有以后了。 枯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便只觉得他的视角缓缓的下沉,最终变成了头顶一片湛蓝的天空。 什么样的姿态才能看得见天空呢?躺在冰凉的地上,枯竹意识消散之前只有这样一个无端升起的念头。 而下一刻,便听见西门吹雪还剑入鞘的声音,这一次他没有吹落剑尖的血液,因为他的剑尖并没有沾染丝毫的血液。 这也是叶微澜在为西门吹雪铸剑的时候的一点小心思了。 持剑之人凌霜傲雪,性情自然来如冰雪相催,世间皎洁。这样的目下无尘之人,又何必沾染这世间的污秽? 所以叶微澜在铸剑的时候特地选用了特殊的材质,让这属于西门吹雪的剑滴血不沾。 虽然这江湖上有人牵强附会说西门吹雪“吹落的不是血,而是寂寞”,但是叶微澜却知道自己的这位小伙伴不过是洁癖到了极致,所以总是用最快的剑去解决自己的对手而已。 既然如此,叶微澜是懂西门吹雪的朋友,所以她会为西门吹雪铸造一柄那样的剑,如今他只需要还剑入鞘,这柄剑上便会滴血不沾。 等到西门吹雪发现叶微澜在为他铸剑的时候的这一点小心思的时候,已经过了数月。 彼时西门吹雪同样是与人比剑,那人也同样是败在他的剑下,而西门吹雪却偶然发现了叶微澜的这点巧思。 他露出了些许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寒冰乍破,又如枝头春雪消融,只是转瞬即逝的光景,可是却真实的存在过。 西门吹雪的确是一个十分实在的人,他说他为枯竹的剑而来,便当真在解决了枯竹之后0便不再出手。 而无需西门吹雪出手,叶微澜便自动自发地开始解决这几个人。 苏梦枕给予他们的错误信息,让这几个人过于轻敌,叶微澜还未尝全力施展,便已经有一人被她斩落剑下。 而另一个人见事不妙转身欲走时,叶微澜重剑横扫,此人顷刻之间便折了筋骨。 纵然他武功高强,却也没有办法在脊骨断裂的时候再施展出轻功,当他全盛之时施展轻功都未必能有叶微澜速度快,更何况如今已经受伤。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便被叶微澜擒住。而最后剩下的那一位却借着同伴被擒的机会,头也不回的就向藏剑山庄门外奔去。 叶微澜一时不察,竟还竟当真让他逃走,只是杭州城内此刻不说布下天罗地网,却也有叶微澜的朋友在外围堵。 一时之间,便将这人迫入了死路。 玉罗刹看着几个小辈如同切瓜砍菜一般的解决他手下的蛀虫,非但不以为耻,反倒生出几分津津有味的看戏的感觉。 玉罗刹的神情让这几个月被折腾的不轻的陆小凤感觉到了一阵恶寒,原来他觉得被人耍的团团转的自己已经有些惨了,可是如今他只觉得那几个被玉罗刹当成跳梁小丑的长老才是真心的惨。 没想到陆小凤的一个晃神,便真的让那人寻到了口子。以陆小凤这边为突破口,寒梅冲出了叶微澜他们布置下来的包围圈,向杭州城外冲去。 叶微澜深深的看了一眼陆小凤,没有再说什么,可是陆小凤莫名的觉得他的小伙伴的那一眼的意思是……崽,阿爸对你真的很失望。 第93章 疾行。 第九十三章。疾行。 叶微澜追着已经被她打断了一根骨头的寒梅往城郊而去, 而城郊是一片密林,寒梅已经被叶微澜的剑砸断了脊梁,其实本也就跑不了多远。 而叶微澜之所以追出去,是为了怕这中途出现什么变故, 毕竟这件事情苏梦枕亲自过问,甚至就连远在京城的明熙也颇为关心。 叶微澜若是不管也罢, 可是她既然答应了要料理此事,便会一管到底。她向来都是一个做事干净利落的人,留下什么手尾并不是叶微澜的行事风格。 所以这一次发现寒梅逃脱, 即使知道周遭都是自己的朋友, 陆小凤在反应过来之后顷刻之间也追了上去, 可是叶微澜却也没有停下追逐的脚步。 寒梅已然是强弩之末, 最终在城郊的这片小树林中,他没有躲得过叶微澜向他砸去的第二剑。 知道这个人性情狡猾, 叶微澜对她出手的时候并没有留情。叶微澜这一剑砸下去的干净利落, 寒梅只来得及一声闷吭便单膝跪倒在地上。 他的眼睛还心有不甘的望向了西方魔教的方向, 似乎那里有他这辈子都无法抵达的追逐, 可是这世上之事终归是胜者为王, 败者为寇,如今已然没有人再去听寒梅废话了。 这一场在江湖之中搅起腥风血雨的由西方魔教内讧引起的事件终于落下了帷幕。除去玉罗刹本人有几分意兴阑珊之外,其他人着实都松了一口气。 对于玉罗刹来说, 他本就是一个肆意的人,这天底下之事就没有他不敢拿来做赌的。 虽然西方魔教几乎凝结了他一生的心血,可是为了给自己无聊的生活平添一丝色彩, 玉罗刹还是能够在自己眼皮底下放任一些人的野心,也能够不紧不慢的绕一个圈子,分明就是简单将人诛杀了事的事情,他却能搞得如此复杂。 如今江湖之中满城风雨,无数门派为此沉沦。 玉罗刹只觉得他还没有看够这世上的人心险恶,只不过他也并非全然是行事无所顾及。他的妻子与女儿就是他的软肋,所以纵然玉罗刹再是觉得意犹未尽,可是旁人都求到了他家闺女面前,玉罗刹也不会不给他闺女做脸。 对于玉罗刹来说,这一场布局雷声大雨点小,不过对于江湖来说,这的确已经是数年不曾一见的波涛了。 苏梦枕一直密切的关注着杭州城内藏剑山庄发生的事情。而如今他知道群丑伏诛,想来这江湖又将归于平静,苏梦枕非常赞赏的点了点头,而后便不曾在江南多做停留,转而回转京城。 对于苏梦枕来说,将玉罗刹的这般布局散播出去,让江湖众人知道这只是一场玉罗刹为了清扫他教中反叛势力的局,而什么罗刹牌也是子虚乌有之事才是金风细雨楼要做的最重要的事。 毕竟这消息一日不在江湖之中传开,就注定会有人为这罗刹牌流血牺牲。苏梦枕倒是理解玉罗刹“非我族类”的心思。 玉罗刹并非是大安之人,自然也不在乎大安是否会因为他而闹得满城风雨。异地而处,谁也没有比谁高尚一些,今日若是西方魔教之中遭遇乱世,恐怕他们大安掌权之人非但不会伸出援手,反都要借此机会削弱西方魔教的势力了。 不难理解玉罗刹的所作所为,苏梦枕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如今苏梦枕庆幸他看好的叶微澜是正统的藏剑出身,而藏剑数百年中与大安始终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纵然叶微澜身上流着一半玉罗刹的血,可是她却终归是正正经经的藏剑山庄少庄主,假以时日也会成为藏剑山庄的庄主。 苏梦枕是真的很看好叶微澜,也有心推波助澜将叶微澜送上那个位置,毕竟对于整个江湖来说,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名至实归的正道领袖了。如今江湖之中之所以人心浮躁,恐怕也是与此相关。 虽然很多时候,稍有不慎这所谓的“正道领袖”就会成为沽名钓誉之辈,可是叶微澜与苏梦枕之前见过的那些江湖人非常不同。 他总是莫名相信这个孩子,觉得叶微澜始终会初心如旧,不会因为名利而改变自身的。在这一点上,苏梦枕也不知道是哪里对叶微澜生出的这般信任,可是这就是苏梦枕,他始终都是用人不疑。 叶微澜不知道这一番金风细雨楼楼主的操作会给她的生活带来怎样天翻地覆的改变,而如今叶微澜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料理好这几人的尸首。 其他两个在藏剑山庄之内的暂且不论,如今他们所处的这片小树林并不怎么偏僻,周遭人来人往,虽然说官府不怎么干涉江湖之事,可是这般明目张胆的伤人性命,又不好对周遭之人解释其中缘由,这尸首处理起来便有些难办了。 叶微澜沉思片刻,终于决定还是交给专业的来。毕竟和她比起来,她爹交给她的那些喵哥处理起这些尸体来可是专业的。 于是叶微澜果断站在一旁,就这样看着喵哥们动作利落的将这地上横尸之人打包带走。 叶微澜忍了忍,终归没有开口问他们准备将寒梅的尸首带到哪里去。 她总觉得自己会听到什么毁三观的回答,叶微澜无语望天,决定还是不要用这种好奇心伤害自己。 不过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锅,叶微澜也不是那么没有江湖道义的。在那些喵哥帮着她处理这种麻烦事的时候,叶微澜就走到不远处的地方开始向四周环顾。 喵哥他们手上干着活儿,一抬眼便看到他家少教主探头探脑,左顾右盼的样子。 不由有些好奇,一个喵哥到叶微澜身边微微俯下身去,眨着一双一蓝一黄的猫眼,十分不解的冲叶微澜问道:“小崽儿,你在做什么?” 对“小崽儿”这个奇怪的名字接受度还算良好,叶微澜稍微肃整了神色,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望风”。 喵哥们简直觉得自己的专业素养受到了质疑,不过看着这小猫崽子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们也不好扫了叶微澜的兴致。 喵哥一抬手拍了拍他自家少庄主毛茸茸的脑袋,勉励她一句,让她好好望,然后就不再管她。 谁曾想叶微澜也一望风,还真的就让她望出了点事情。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叶微澜的目力与耳力自然是极好,当他开始就留心观察周遭环境,便发现不远处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惶急凌乱,空气之中又传来些许的血腥味,让叶微澜不由得皱了皱眉。 与叶微澜一起皱眉的,还有一直站在树梢上的唐无乐和站在树荫下不紧不慢摇着折扇的原随云。 他们两个是在方才叶微澜解决了寒梅之后才走过来的。其他的小伙伴都还有自己的事情,或者对西方魔教的“家事”没有那般的好奇,所以便没有跟着叶微澜一道前来。 而这两个人似乎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避嫌,于是就这样大赖赖的跟在叶微澜的身后,并且丝毫没有出手要帮叶微澜搭把手的意思。 幸好叶微澜本也没有指望这两位爷,所以看着此刻这两人明显一副看戏的样子,叶微澜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事实上如果可以,叶微澜也是十分乐意给她的朋友们递上把瓜子儿,倒上一杯茶水什么的。 这姑娘就是天生的好性子,很容易把周围人宠得无法无天,哪怕是总被欺负的陆小凤其实也在无形之中得到了叶微澜的许多宠爱。分明比叶微澜大了几岁,可是陆小凤有的时候怀疑叶微澜是把自己定位成了他们妈妈的。 本来正在看戏的原随云和唐无乐也很快就察觉到了异样,他们三个人一起抬头向血腥味飘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从林中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了一个白衣少年,而他手中,正拽着一个同样身着白衣的女孩儿。 他们两个人神色惶急,似乎是身后有什么凶兽一般。 这是杭州城外的树林,平常时候还经常有富家小姐或是孩童在周围嬉戏打闹,杭州府尹早就派人将这里清扫了一遍又一遍,是绝对不可能有猛兽出现的。 所以这些,这两个人如此着急,到底是为了什么? 叶微澜微微皱眉,下意识的就抬眼向这两人的身后望去。 这一望她便看见了一对男女,冲在前面的女子手持长剑,眉眼之中是掩饰不住的冷意。而她身后的那个男子面容之中带着些许的平和,他微微促眉眉眼之中看不出喜怒。 叶微澜注意到这个男子的一只手被深深的隐藏在了长袖中,二观他行走坐卧,也似乎是有一只脚不太便利的样子。 这四人的出现有几分突兀,可是看那持剑女子眉眼之间的戾色,叶微澜便知道若是他们不加以阻止,恐怕顷刻之间这里便会有两人横尸当场。 叶微澜虽然今日刚刚杀了人,但是她并非是看惯杀戮,也并非是喜欢杀戮之人。 微微蹙眉,叶微澜还是向那边走了过去, 第94章 连药。 第九十四章。连药。 那个女子一脸凶相, 看起来就像是顷刻之间就有夺人性命的样子。而她看见叶微澜向着他们这里走过来,面上微微闪过一丝不悦,可是却也没有太多的其他表情。反倒是那两个被人追逐的男女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两人虽然脚步踉跄, 可是还是向着叶微澜这里跑了过来。 他们一路跑得飞快,已经喘得说不出话来。等到了叶微澜身前, 他们二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叶微澜,言语之中似乎有着无限的恳求。 叶微澜却只是扫了他们二人一眼,暂且没有说话。她并不是爱心泛滥之人, 也不会不听青红皂白的偏帮某人。所以叶微澜这边虽然任由这些人躲在她的身后, 可是却没有直接横剑。 看见叶微澜的动作, 那女子的神色又冷了几分, 她上下的打量一番叶微澜,清冷的目光之中似乎带着无限的寒意。 这是一双异常冰冷的眼睛, 叶微澜在江湖之中走动了这样久, 很少有人向她投来这般没有任何恶意, 却也不含任何善意的目光。 没有由来的, 这样的一双眼睛, 只让叶微澜想到了天边的明月。天边的明月总是兀自皎洁,却从来不曾给予这人世半分温柔。 而这个女子只让叶微澜感受到了无边的冷,叶微澜站在了她的身前, 这个时候她身后站着那瑟瑟发抖的两个人已经不重要了, 在这江湖之中,叶微澜的这一身装扮实在是好认, 那女子冷冷的打量叶微澜一下,随即万分笃定地说道:“藏剑山庄,叶微澜。” 叶微澜被认出来也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她只是点了点头,就算是应下了此事。 那女子的眉眼之间的情绪只是淡淡的,她扫了一眼叶微澜身后的人,而后便对对叶微澜说道:“你当真要护着他们?” 这话其实说的有几分莫名,叶微澜虽然站在这些人身前,可是他与这些人素昧平生,实在提不上什么护着不护着的。 可是叶微澜也没有退后,她不知道这些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这女子要人性命,不过她也不介意知道。 因此叶微澜只是以一双目光纯粹的眼睛望向了这个女子,而后问道:“在下无意多管闲事,只是不知这二人何处得罪了姑娘?” 眼前这女子看起来比叶微澜年长几岁,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叶微澜思量了片刻,并没有直接套近乎的管她叫姐姐。 可是若不称呼人又显然不礼貌,因此叶微澜思量一下,便用不会出错的“姑娘”二字相称。 女子冷哼了一声,似乎并不相信叶微澜所说的“不会多管闲事”。 她不愿意和叶微澜掰扯,甚至有几分想要与叶微澜打上一场。 而这个时候,她身后的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开口道:“少庄主,你身后那位是我的家奴。”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温润,虽然是说着这样的话,可是却并没有带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如果说他的言语之中还带着其他情绪,估计也只剩下了叹息。 他望向了叶微澜身后的人,脸上有着不解,却没有什么怨怼。他的确是有些疑惑的,他只是有些不知道为何世上这么多人放着好生的日子不过,却偏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听到男子的话,叶微澜身后的那个女孩儿明显的瑟缩了一下,这下叶微澜也不必费心去问谁是他家家奴了。 而叶微澜仔细看去,只见她身后的这双男女虽然都穿了一身白衣,可是男人身上的白衣明显料子要更好一些,显出他的生活优渥。 至于这姑娘,虽然她身上的白衣整洁干净,可是料子却也有几分普通,若是按照方才这人所说她只是一个家奴的话。却也说得过去了。 眼下这番情形不需要细问,叶微澜几乎就已经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她迟疑了一下,对那方才回话的男子道:“这位姑娘可是你……” 余下的话叶微澜并未细讲,因为他到底是个姑娘,有很多事情也不方便直接言明。 可是言有尽而意无穷,叶微澜剩下的话虽然并未问出口,可是却已经让旁人知晓了她的含义。 方才说话的男子听叶微澜这样问,当即便摇了摇头。他知道叶微澜想要问这姑娘是不是他的房内之人,这话的确不好说出口,不过他否认起来却也的确是事实。 虽然叶微澜身后的那个女子在他院中伺候,可是平日里也只是负责一些洒扫的工作,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有那般暧昧,也没有那样的亲密。 此番虽然劳动了他们姐弟出宫追人,可是却也只是因为这二人践踏了他们的宫规,倒是与男女之情无关。 叶微澜不知这其中的种种,但是见这男子其实也还算好说话的样子,且事情并非是那般的不可挽回的地步,叶微澜不由得松了口气。 于是她试探性地问道:“虽然这位姑娘卖身为奴,但是不知叶某可否有个不情之请?” 她身后的二人明显是情意相投,若是这对姐弟横加阻拦,恐成悲剧。叶微澜有心助他们二人一臂之力,虽然那姑娘身负卖身契可却又与人私i通,无异于叛主,可是若是因为他们二人者道德上的瑕疵而选择袖手旁观,最后致使二人命丧当场,叶微澜心中也是过意不去的。 这世间许多拔刀相助,最开始也都会被斥为“多管闲事”吧。没有等刚才那个男子回话,叶微澜便听到女子十分不耐的对他说道:“我移花宫可会看得上你那些许钱财?” 言已至此,算是对叶微澜坦白了他们的身份。 叶微澜听到“移花宫”这三个字的时候微微顿了顿,随机她才恍然明白为何面前的白衣女子给她的感觉格外不同。 因为她也本不是什么寻常女子,移花宫成为一方势力许久,移花宫的宫主自然也并非是等闲人物。 传闻移花宫有两位宫主乃是一对姐弟,名为邀月怜星。移花宫一共有过四代宫主,前几代皆只收女子,这一代不知为何收了一个男子为徒,且拥为宫主。虽然如此破例,不过移花宫中大小事物多数还是邀月一人敲定,而怜星只是从旁辅助。 之前的几任移花宫宫主都是女性,而移花宫也有了“男子莫入”的名头,这一任移花宫的一位宫主是男性,于是外人总觉得这一条宫规虽在,却也远没有之前的几代那般严苛。 江湖之中盛传移花宫如今已并非绝对限制男性出入,可是叶微澜看这位邀月宫主追杀与人私通的宫人的时候的样子,还是觉得传言有误。 只是这也好理解为何这对小鸳鸯会被追杀了,叶微澜微微皱眉,面上似乎有几许犹疑之意。 虽然杀人的确不对,但是如今这事看起来的确是那移花宫的宫人与她的情郎有错在先——若是真的喜欢人家姑娘,总该将一些事情料理干净之后明媒正娶,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偷偷带人姑娘私奔,以至于落到了被移花宫的两位宫主千里追杀的地步。 在叶微澜看来,本就没有十足的把握,却还带着爱人涉险,这样的行为显得自私且幼稚。 心中有几分不待见那个白衣少年,虽然叶微澜也看得出来,那少年如今看起来未及弱冠,行事冲动冒进也是少年人惯有的毛病罢了。 眼下这是在叶微澜看来,一方面是属于他人自家之事,鲜少有旁人置喙的余地,而另一方面,移花宫的这两位宫主虽然行事有些狠辣,却并不是私德上的亏损。 若是叶微澜执意偏帮那两人,反倒有拉偏架的嫌疑。 这世上助人为乐,无非是帮亲亦或帮理,眼下这二人一来和叶微澜无亲无故,二来也并不占理,叶微澜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何种偏帮他们二人的理由。 一时之间叶微澜便沉默了下来,虽然她并没有后退而后将这两人暴露在邀月愤怒的目光之中,但是却让人明显的看出了她的态度。 敢公然挑衅移花宫宫规的少年自然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至少他十分会察言观色。在见到叶微澜的细微表情之后,他便心中暗叫不妙。 眼下他也得看出来,邀月之所以没有直接对叶微澜动手,是因为她不是忌惮叶微澜本人的武功或藏剑势力,便是本身就对这小姑娘另眼相看。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使叶微澜变成了如今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若是叶微澜弃他们与不顾,那他们今日便当真要横尸在这里了。 心下一片慌急,被人追杀的少年却忽然眼前一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一把攥住了叶微澜的袖子,在叶微澜回身望向他之际,他急声说道:“少庄主救命!” 方才他躲在叶微澜身后的时候沉默无语,这会儿忽然喊起救命来,倒显出几分异样。 微微皱眉,叶微澜望向他的目光之中带着些许询问。而这少年也不敢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候再卖什么关子,他攥住叶微澜的袖子,连声说道:“少庄主,我大哥是燕南天,他之前见过你,还一直对你赞不绝口!” 燕南天。 提起这个名字,倒真的是让叶微澜微微挑眉。 第95章 锦瑟。 第九十五章。锦瑟。 认真说起来, 之所以江湖之中盛传叶微澜是如今“最有可能冲击天下第一的人”而非是“天下第一”,是因为在叶微澜面前还横着两座高山。 其中一座便是白云城主叶孤城,而另一座是在李观鱼之后曾经问鼎过天下第一的燕南天。 和叶孤城不同,燕南天是正经的中原人, 平素也在中原活动。只是他这个人时隐时现,做事十分率性洒脱, 最喜欢在江湖漂泊,很难让人寻到他的踪迹。 于是江湖有了新生的杰出剑客,虽然人们总是难免要将他们与燕南天比较一番, 可是因为燕南天踪迹难寻, 这比较最终也总是没有什么结果。 而很不巧, 在叶微澜横空出世之际, 燕南天便已经有很久没有在江湖之中走动过了。以至于叶微澜出到即巅峰,在她接连赢过李观鱼和薛衣人之后, 便很少有人在特地提及一下燕南天是否能够比得过这位藏剑山庄的少庄主。 然而叶微澜自己深知, 虽然江湖之中已经许久都没有雁南天的踪迹, 可是他本身却是一位极厉害的人物。因为在叶微澜剑术未成, 不曾被叶夫人放在江湖之中行走之时, 燕南天便来藏剑山庄拜访过。 他是一个两袖清风的人物,没有什么银钱上藏剑山庄之中求剑,不过似乎他对叶夫人非常有兴趣, 所以在叶微澜还小的时候,燕南天其实是在藏剑山庄挑战过她娘亲的。 而非常不巧,当日在燕南天与叶夫人对战的时候, 叶微澜的爹也在藏剑山庄之中。 那一次若非叶夫人从中拦着,玉罗刹几乎要与燕南天在藏剑山庄之中就打动起来。 原因无他,因为实在是因为燕南天这个人当真非常的不拘小节,他冲着叶夫人的轻重双剑而来,而为人又非常没有“男女大防”的意思。在他发现自己与叶夫人的剑术尚存差距之后非但没有心生不满,反倒对叶夫人敬佩,甚至当即就要拉着她煞血为盟,结拜为异性兄妹。 当时叶夫人都有些怔住,不过旋即觉得这个人有些意思。叶夫人本身也不是什么墨守成规之辈,两人都摆起了酒,差点就当真结拜了。 而之所以没有结拜成,是因为中途打翻了藏剑山庄的顶级醋坛子。在藏剑山庄之中,玉罗刹和燕南天还是就这样打了一场。 若非是叶夫人从旁拦了一下,恐怕这位早就要横尸当场。 虽然燕南天和叶夫人没有结拜成,不过他却对藏剑山庄的重剑很是感兴趣,此后一连数年,虽然燕南天天南地北的四处游历,不过去总要空出时间来上藏剑山庄走上一趟。 在发现叶微澜可以练习重剑之后,燕南天往藏剑山庄跑的次数越发勤了一些,一直到他自己的身子骨实在扛不住叶微澜的重剑横拍之后,往来的次数才渐渐减少。 倒不是说燕南天这天下第一剑客之名有名无实,只是任何一个剑客对上藏剑山庄的武功路数就总是有些吃亏的,这样比较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 可惜世人并不知这一点,倒是徒增了许多怨怼。 但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剑客,与叶微澜和西门吹雪等人生在同一时代,既是一件幸事,也是一件不幸之事。 幸运的是他们可以见识到这个世间的剑术巅峰,可是不幸的是,终其他们一生恐怕也无法望其项背。 其中种种滋味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便只有自己才能辨别。 叶微澜之所以会对燕南天此人这般印象深刻,是因为燕南天实在是叶微澜见过的最不拘小节之人。他原先与叶微澜娘亲都险些结拜,可是在发现他渐渐的打不过叶微澜之时,也开始“小妹小妹”的胡乱称呼,当真是仅凭他一人便乱了他们藏剑山庄的辈分。 也不怪惹得不仅玉罗刹要对他严防死守,就连钟叔都忍不住对这位燕大侠怒目而视,生怕他带坏了自家小姐。 藏剑山庄是虽然是江湖门派,可是从来都讲求君子之风,这礼数之事是万不可废的。燕南天这般行事无忌,也不怪钟叔不待见他。 ——哪怕是不带坏自家小姐,带坏庄里的那些尚且年幼的孩子也不好呀。钟叔老神在在,恨不得顷刻之间就能写出自己不待见燕南天的八百种理由。 可是虽然这样说着,钟叔却从来都没有限制自家小姐与这些离经叛道的江湖人士交往。就如同他明明最讲礼仪,可是当自家姑娘要与番邦之人喜结良缘,甚至在并未禀告父母天地之前就做出了出格之事,钟叔却始终有如老老鹰护雏,从未责怪过叶夫人半句,相反一直无比心疼自家姑娘一样——倒是另一番未曾言明的拳拳爱心了。 燕南天与藏剑山庄有这样的渊源,所以当眼前这个白衣少年提起燕南天的时候,倒当真让叶微澜的神情一顿。 她仔细打量眼前这少年,觉得他年岁与自己相差不多,只比自己虚长两岁。叶微澜记忆中燕南天似乎比叶夫人还要年长一些,而眼前这少年口口声声的叫着燕南天“大哥”,叶微澜不由得冒出几许黑线来。 她大约知道,是那位的找人结拜的癖好又犯了。 邀月也显然听见了这引诱了她宫人的男子的话,于是神色更冷。在这江湖之中,从来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同样是天资卓绝的习武之人,谁又当真肯屈居人下? 和叶微澜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女相比,燕南天显然已经在江湖之中成名多时。至少在邀月的习武少年时代中,她师父口中始终念叨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说白了,燕南天也是属于邀月小时候的“别人家的孩子”了。那少年不说还好,这一说邀月心头火更起,再也不想与叶微澜有什么废话,她提剑便向那少年刺去。仿佛她今日了结了这少年性命,便是证明她不惧怕燕南天一般。 满心以为提及雁南天是救命稻草,却没想到这下倒成了催命符,那少年神色之中骤然添了几分慌乱。 方才叶微澜与邀月怜星两人对上的时候,唐无乐和原随云一直在他们身后作壁上观。这会看邀月怜星已经准备开始动手,虽然心中觉得事不关己,可是他们却终归下意识的往这里靠近了几步。 还是担心叶微澜会在这两人手下吃了亏,毕竟从方才这二人表明身份开始,唐无乐和原随云都收敛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状态,脸上带上了几分认真。 移花宫的势力的确不好招惹,倒不是说她们一群人有多么的权势滔天,事实上在江湖之中认真比起家世地位来,还鲜少有比得过叶微澜的。只不过移花宫的一群女人行事狠厉,为人又固执,一旦被她们盯上了就是不死不休。 现场的几个人没有怕麻烦的,只是确也没有人想要招惹这种麻烦,特别是还为一个不知所谓的陌生人。 那惹了事儿的白衣少年的确生了一双好皮囊,否则也不能让移花宫的人宁可触犯宫规也要和他在一起。而此时他显然缠上了叶微澜,这让原随云唐无乐都忍不住皱眉。 本来那两人已经有几分不悦,又听这少年人提起了什么燕南天,在原随云的印象之中,燕南天是与叶夫人同时代的人物。他无意冒犯叶夫人,却始终觉得这个比叶夫人还年长几岁的老男人,他的名字是不当与叶微澜摆在一处的。 这是分明的恶意了,原随云也不是真正对人多有善的性子,可是却没有这般无端的对人释放这样大的恶意的时候。 相比于原随云的心思深沉,从来都行事随心的唐家堡小霸王并没有那么多的考量。眼下的情形,无论从什么方面都让他心头火起,所以他就下来了。 原本没有打算掺和到这种事情中来,但是他不介意为这藏剑小辈解决麻烦,更何况……他的目光落在那一直沉默到现在有些没有存在感的移花宫的二宫主身上,分明他和叶微澜的交集也并不多,可是却无端让唐无乐感到了一丝不悦。 这不悦来得莫名,也毫无道理,哪怕是唐家堡的小霸王也不能直白地将这份不悦显露出来,否则倒是显得他气量不够。 想到这里,唐无乐的心中就不由得一阵愈发憋闷。 这少年只是病急乱投医,他哪知道自己的一句话便引得在场的数人心头火起,反倒将自己推入了越发尴尬的境地中来。 不过这也不代表他说的话没有半分作用,毕竟这个世界还有一种说法叫“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是他近日不说也罢,可是既然让叶微澜已经知道了他与燕南天的联系,若是今日再袖手旁观,日后难免要被自家娘亲念叨。 更何况叶微澜也知道燕南天就是一个心中只有道义且又十分护短之人,今日若真的让他这结拜兄弟伤在这里,恐怕要引起移花宫和燕南天之间的纷争。 叶微澜这个时候忽然想起陆小凤曾说过“多管闲事的人总是要头疼的”。从前她以为陆小凤这是无稽之谈,而如今,叶微澜真实的体会到这种头痛了。 第96章 暗芒。 第九十六章。暗芒。 叶微澜说要管闲事, 却没有打算直接插手,毕竟虽然那个白衣少年说他和燕南天认识,但是若仅仅因为他们都与燕南天相识,叶微澜就要插手此事, 这天底下又哪有这样的道理? 叶微澜虽然自认是个愿意多管闲事的人,却断然不会平白被这样的道德绑架。 这少年生的人模人样的, 却没有想到这般的不经事,叶微澜微微的皱眉,心里对燕南天生出诸多吐槽。 叶微澜想着下次见到燕南天之时, 无论如何先让他去看看眼疾, 若非是得了严重的眼疾, 又怎么会什么人都拉来结拜?毕竟从他娘亲再到眼前这个没有半点担当的小子, 燕南天找人结拜的档次可谓是越来越低。 只是如今邀月提剑便刺,叶微澜少不得要去拦上一拦。她拦的不怎么诚心, 但是奈何邀月实在是气势太强, 那一剑更是下了杀手, 丝毫不给这小子活路的样子。 叶微澜想了想, 终究没有敢以请剑硬扛, 而是祭出了手中重剑。 邀月虽然性情高傲,可是却也是个爱剑的性子,若非如此, 她也不能使出那般纯粹的剑招。 抛去一切身份地位不谈,对于能够习剑到邀月这种地步的女子,叶微澜与她之间总是存着三分惺惺相惜之意。 却不得不说这位移花宫的宫主实在是任性至极, 同样是江湖之中以剑闻名的剑客,她对叶微澜就能生出几分欣赏之意,可是对燕南天却是全然的想要压过他一头的好胜心了。 邀月手中长剑如虹,一抬手即是杀招,叶微澜不欲伤她,所以只是提剑去挡。 到而叶微澜提剑之际,邀月似乎眼睛亮了一亮。邀月原本是要诛杀那引诱她宫人的男子,而这一会儿倒是更多的想和叶微澜比试一番。 只是和邀月刚一交手,叶微澜就知道对方剑术不低,虽然此番出手实为无奈,但是叶微澜却总是珍惜每一个可以认真与她对招的对手。因此不过三招之后,原本只是想着从剑下救人一命的叶微澜气势骤然一变。 见她认真,邀月非但不怒,反倒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声“好”! 她生来就有几分肆意,做事也从来都随着自己的性子,若是认真说起来,邀月的性子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倒是和唐无乐像了几分。 同样是行事无忌,只不过邀月这些年很少离开移花宫,因此就少了几分红尘入眼。唐无乐对世人人也是不屑,只是他将那不屑掩藏在三分不羁之中,又用七分纨绔包裹。 ——当邀月一剑向叶微澜横来的时候,叶微澜心中不知怎的就萌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她回身不经意间看了唐无乐一下,这一眼中倒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落在唐无乐的眼中,却让他微微挑了挑眉, 唐无乐也没想到这只藏剑的小黄鸡居然会那般看他——莫不是这丫头在向他求救?他看眼前这女子出剑虽然也是凶恶,可是叶微澜也不曾落了下风。 以他对叶微澜的了解,叶微澜不至于打不过这人,眼下叶微澜却那样的看了一眼自己,唐无乐思索片刻,猜测这是他们藏剑弟子爱犯的毛病——虽然叶微澜是个女子,可是唐无乐也不知道她到哪里生了这么多怜香惜玉的心思。而且对了这么一个凶恶的婆娘,也难为她能怜得起来。 唐无乐并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来,不然恐怕不仅是邀月,就连叶微澜也要对他生气的。 唐无乐琢磨了一下,虽然叶微澜向他望着这一眼意味不明,但是偶尔宠溺一下那丫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样想着,唐无乐便抽出了身侧的箭。想起他们藏剑弟子不喜有人背后偷袭的怪癖,唐无乐又特意找准的位置站在了邀月的正对面,冲着她扬手射出了一剑。 其实按照这个距离,当是暗器更好集中发力。只不过此时若是唐无乐出手是那般的暗器,恐怕邀月再是武功高强却也未必能接得住。 所以唐无乐换了更容易躲闪的箭矢作为武器,如果是这般邀月再躲不过的话,那也怨不得他。 邀月只见这支箭矢从自己迎面射来,她冷笑一声,刚想去抬手去斩,可是当唐无乐射来的那一箭与邀月的剑相撞的刹那,邀月只觉得手臂一阵酸麻。 方才她接叶微澜的重剑的时候,都未曾感受到手上这般酸软无力,而对方只是平平无奇的向她射了一只箭,射程又并不是十分近,射过来的路上不知要损耗多少力道,可是她与之接触的时候却依旧宛如接下了劈山裂石的一击。 邀月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勉强稳住心神才终于没有让手中的长剑脱手而出。纵然是叶微澜和邀月并不熟悉,都知道方才她受这一击并不轻松,更何况是与她一道长大的怜星。 在发现自家长姐神色一变的时候,怜星便迅速的提剑来到了邀月身边,他并未对叶微澜和唐无乐出手,却是一副守护的姿态。 这个时候无论是邀月还是怜星都已经发现,今日他们恐怕杀这个引诱他们移花宫的宫人私奔的小白脸不得,因为无论是叶微澜还是唐无乐他们恐怕都是敌不过的,更何况这两人分明又是一伙的。 方才的那一箭怜星都看得出其中的凶险,更何况是亲自接下了这一剑的邀月。 邀月冷了一张脸,眉头也深深地皱了起来,分明是一个生得极好看的姑娘,可是这皱眉的之间却无端的让人生出一股敬而远之的感觉来。 只是这会儿邀月被怜星扶住,两人站在远处,都是没有再打的意思了。 见终于可以好生的与人说上两句,叶微澜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唐无乐,这一点倒是让唐无乐的嘴角忍不住地勾了起来。 他们唐门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不过偶尔他这唐家堡的小霸王也会自降价钱,让某只西湖小黄鸡用一个笑换一次帮忙——他倒也不觉得亏。 此时唐无乐还没有察觉出自己对叶微澜格外的特殊,只当是自己被唐门的那帮不肖子孙气的。毕竟和如今的唐门那帮糟心玩意比起来,这只西湖小黄鸡的确是又聪慧又让人省心,只恨唐无乐不能早来几年,好将人抱回自家养着。 这样想着,唐无乐不由深深望了一眼满身金黄的叶微澜。他想着,若这丫头穿一身他们唐家宝的蓝……似乎也是不错? 全然不知道唐无乐此刻心中所想,叶微澜专注于邀月,便没有感受到唐无乐的这让人一阵恶寒的目光。虽然邀月是看在唐无乐的面子上没有再出手,不过叶微澜还是郑重其事地走上前去对邀雨月施了一礼:“姐姐莫气。” 这一架打出了叶微澜与邀月的几分惺惺相惜,之前还是十分客套又不会出错的“姑娘”,这会儿已经成了“姐姐”。 她的这个称呼似乎让邀月面色稍霁,就连一旁的怜星看到自家长姐这般模样,也忍不住地微微的抿了抿唇。 他和叶微澜对视了一眼,似乎暗暗的向叶微澜传达了某种敬佩。毕竟怜星虽然也知道自家长姐是需要顺毛才能捋顺的性子,但是却很少有人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就能解锁正确的给邀月顺毛的姿势。 ——这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果然不同凡响。 怜星却是不知道,叶微澜之所以能这样准确的给邀约顺毛,不过是因为他们家也有一个小朋友就是这般的便有性子罢了。虽然他们家小顾逢人必带三分笑,可是对所有人都满脸含笑与邀月这般对所有人都冷眼相待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了,骨子里都是生人勿近的罢了。 大约是被叶微澜顺了毛的缘故,邀月冷冷的瞥了一眼躲在叶微澜身后的那个不知廉耻的臭小子,她冷哼了一声,最终对叶微澜道:“今日也算卖你个面子,我宫中的人随我回去,你们自带着小子走吧,他此生若再踏进我移花宫一步,就别怪我不客气!” 邀月何曾有过改变自己初衷的样子,只不过这次看在叶微澜的面子上,她都也耐着性子不与那所谓的燕南天的义弟计较。 毕竟方才邀月才与叶微澜比不过一场,像邀月这样的人,从来都喜欢以实力说话的。在未打过这场之前,邀月只是忌惮叶微澜的身世,而打过一场之后,邀月倒是真的喜欢叶微澜的为人了。 邀月是一个纯粹的人,喜欢与不喜欢都摆在面上,又最是护短,既然已经表现出了对叶微澜的欣赏,她也不介意看在叶微澜的面子上饶过那臭小子一回。 叶微澜虽然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就得了这个移花宫宫主的眼缘,不过能平安解决此事总归是好事。她心下一松,却听见方才一直藏在她身后默默无语的移花宫宫人一声抽噎, 那宫人跪倒在叶微澜与邀月的面前,又凄凄哀哀的去拽住怜星的衣袍,怜星一躲她便扑了个空,可是哭声却越发的悲切。 在她断续的抽噎之中,叶微澜听见了一句:“宫主,奴已经怀有身孕,请宫主成全奴与枫郎吧!” 叶微澜:??? 第97章 弄璋。 第九十七章。弄璋。 花月奴这一句话简直石破天惊, 离她最近的几人不由得愣住。 叶微澜默默的看了这个长相只算是清秀的移花宫宫人,心中暗自揣测她说的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虽然并没有说明,可是当她石破天惊的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叶微澜心中已经大略相信了她的说辞。 毕竟方才邀月已经答应将花月奴带回移花宫中处置, 便必定不是要处死她,若非如此的话, 就在此处当即对她处决岂不是更为便宜? 既然不是为了保命,这女子也没有必要说出这种一看就能被戳穿的谎言,而既然她敢说, 必定就有了真实依据。 花月奴忽然这么说, 除了邀月与怜星两人外加叶微澜这个局外之人都惊了一下之外, 就连这女子腹中孩子的亲爹都不由的一脸懵。 说起来他如今才十七八岁, 正是少年人爱玩闹的时候,他家中虽然也曾说过要为他议亲, 可是却八字还没有一撇, 江枫本人全然没有想过自己娶妻生子。 这会儿却有人告诉他, 他要当爹了, 一时之间少年人脸上都带着几许茫然。 他生的好看, 这茫然又无措的神情看起来倒有些让人心疼。 叶微澜却是半点都不心疼,看着这人一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叶微澜只想把他的头打歪。 她原想是这两人情谊甚笃, 少年人热血上头,所以带着人家姑娘不管不顾的跑出来,却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人之间还有这样的一段年少轻狂。 看着这人一脸的茫然, 叶微澜便知道他当时就是热血沸腾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后果。竟然都没有想过后果,怎么就敢冒冒然然的近了人家姑娘的身? 叶微澜有一半大漠血统,哪怕大漠民风是开放,可是男女之事讲求的也是你情我愿,像是这种坑蒙拐骗。稀里糊涂的哄人家小姑娘的事情,放在大漠里也是要被鄙视的。 所以这个时候,这少年表现的越茫然,叶微澜心中就越是生气。 而邀月和怜星被这突发l情况搞得也有些懵,他们只知道这小子拐带他们宫人私奔,却从未细想过若是没有发生一些其他的事情,他们移花宫长大的宫人又哪里敢明知宫规的情况下还跟这臭小子迈出这一步来。 眼下那名为花月奴的少女扑在地上哭成了一团,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当时原随云轻笑了一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身上。原随云走到叶微澜身边,冲着他身后躲着的那一脸懵逼的少年说道:“事已至此,怎可委屈这姑娘?” 被称为“枫郎”的少年家中也是江湖中的豪门望族,而他本人生的姿容迭丽,早些年有人搞出一个评选,将江湖中的青年才俊排名。 也不是何人眼拙,反倒将江枫推上了“江湖第一美男子”的位置,倒是不知将西门吹雪、陆小凤、花满楼等人置于何地。 只不过这江湖美男子排名榜到底只是一时玩笑,毕竟这江湖上又不是谁长得最好看就最厉害的,江湖中人最终注重的还是武力值,因此这所谓的“第一美男子”不过是众人茶余饭后的玩笑而已。 原随云之所以知道这样的一个榜单,只不过是当年他与叶微澜双双上榜,他自己也就罢了,偏生叶微澜一个生的那个好看的小姑娘,居然也有人将她认作美男子。 当时原随云和叶微澜一道用餐,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叶微澜险些一口饭喷出来。而原随云只是不紧不慢的准确无误的给她擦了一把脸,然后又啧道:“也不知道这排名的人和我到底谁是瞎子。” 平日里旁人说人虽然一声“瞎子”,原随云总是要将这个人整的他妈都不认识,可是在叶微澜面前,原随云倒是能很自在地将此作为自嘲。 平常时候是很难堪的伤口,可是在叶微澜面前,原随云似乎又能够将之作为调笑用了。 眼下见到那位于江湖美男子榜的榜首,原随云虽然不能得见他生的何等面容,不过听他唯唯诺诺,却不觉一声不屑嗤笑。 原随云只觉得,这世间总有许多人辜负自己生的一副好皮囊。 听到原随云的话,江枫微微愣了一下,他似乎从没有想过自己与花月奴私奔之后又如何安置,只是想着先逃出移花宫了事。 而如今当原随云提起他,又直白的问他是否愿意娶花月奴的时候,江枫又是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才好。 长久的沉默蔓延开来,花月奴已经开始无声的抽泣。江枫无措地看了看花月奴瘫软在地上,脸上倒是一派无用的温柔。 见到眼前这般情景,原随云冷笑一声,而后不紧不慢地握住了叶微澜的手,将她拉的后退了两步。 叶微澜不知原随云这是何意,便听原随云对邀月说道:“这般触犯你宫规又无半点责任担当的小人,便劳烦宫主杀了吧。” 叶微澜有些惊异,刚要出口可是却被原随云紧紧的攥住了手。仔细一想,叶微澜又觉得原随云说的话似是很有道理。 于是,叶微澜也默默地站到了一旁。 这下江枫是真的慌乱了起来,他直面上邀月,而后哆哆嗦嗦地看了一眼邀月手中的那泛着冷冷寒光的剑,脸上的慌乱已经无处掩饰。 他素有几分急智,知道眼下再提燕南天也是无用。 迅速将自己沦落至此的原因思索了一遍,过了好半晌,江枫才将目光落在了哭得梨花带雨的花月奴身上。 他迅速上前一步扯着花月奴上前,也不顾花月奴如今正怀着胎儿,他这猛然一扯会不会将花月奴扯倒。 江枫拉着花月奴的手似乎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然后他高声说道:“我娶她!我娶!” 而后他满脸期冀地看向原随云,似乎指望着原随云会说出什么话来救她。可是原随云只是站在原地,一边扣着叶微澜的手,一边微微含笑,神情之中意外的淡漠。 如果这个时候,原随云若是开口,大概也只是会说一句“你娶不娶她关我什么事情。” 到底没有经受过社会主义毒打,江枫何时见过如此反复无常之人,此刻他还是握着花月奴的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松开。 而正在这时,花月奴却一把紧紧地攥住了江枫,她拉着江枫冲着邀月跪下,只是不住的磕头,口口声声地说着:“请宫主成全,请宫主成全……” 到底是自己的宫人,邀月其实还是存有几分怜惜之情的词。若非如此,她一路追杀江枫,却从未对花月奴下过手,由此可见这位移花宫的宫主心中当即真是十分亲疏有别。 可惜花月奴如今全然不知邀月这份苦心,此刻她一副口口声声的恳求的样子,倒像是邀月逼迫他们。 自己又何必枉做恶人。 邀月皱了皱眉,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厌恶之情。她又不是天性嗜杀,虽然此时特地过来追杀江枫也有几分震慑他人之意,但是说到底还是担心对方是个骗财骗色的登徒子。 而此刻看花月奴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邀月冷笑一声,觉得自己和弟弟千里奔波真是枉做恶人。 邀月闭上了眼睛,再不想看江枫与花月奴。 看见邀月这副表情,怜星略微迟疑。 到底是自己院中的婢女,他微微皱了皱眉,目光在花月奴与江枫之间来回转了个圈,随后怜星才说道:“你不要后悔。” 这话虽然无情,只是言下之意却是不与这二人计较了,花月奴听出怜星话语间的意思,面上当即浮现了一丝喜色。 花月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邀月和怜星便磕起了头来,顺带也给一旁沉默不语但是当方才分明却回护了他们二人的叶微澜也磕了好几个头。 叶微澜叹息一声,终归别过脸去。她又不是第一日认识原随云,自然知道原随云并没有怀什么好意。这江枫出身名门望族,虽然也是武林世家,可是却家底颇丰。他虽然不是不可娶一个江湖女子,可是这江湖女子却不能是为人奴仆之人。 什么里子面子的暂且不说,江家家大业大,终归需要一个妥帖的夫人主持中篑,而花月奴自小在移花宫长大,虽然并未受合种欺凌,可是移花宫是断然不会教她如何持家的。 少了这种教导,如今他们二人生死相依,感情正是深厚之时不会觉出什么异样来,可是天长日久难免彼此心生怨怼。 简单的说,他们后悔的日子在后头。 如果今日他们二人就此分道扬镳,倒也能彼此心中留下念想,可是偏生原随云使了这样的一个坏,到教着二人不得不同舟共济的携手走下去。 那此后两个身份地位差距如此巨大的人走在一处,会出怎样的笑话与坎坷,便已经不言自明了。 可惜这世上之事终归是个人选择,半点怨旁人不得。叶微澜扫了一旁但笑不语的原随云,心里暗暗说一声“这人真坏”。 只不过,也的确是生气的,一惯君子如风的叶微澜却到底再为这两人多说什么。 第98章 温凉。 第九十八章。温凉。 虽然江枫和花月奴让叶微澜感觉到些许有些为难, 但是她却并没有将这两人放在心上。 终归日子是要自己过下去的,而两个执意如此的人也要承担他们年少任性的后果。而他们之后日子会过得如何,并不是叶微澜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叶微澜对江枫与花月奴已经没有半点怜悯之意,兴许之前是有的, 不过在那二人先是抬出了燕南天而后又以孩子胁迫邀月之后,叶微澜便对这两个人没有了半点好感。 所幸因为见到了叶微澜, 所以邀月对于江枫与花月奴这两个扫兴之人便也没有多念念不忘,她对原随云的处理方式还算满意,因此移花宫的这两位宫主只是让花月奴好自为之, 而后便不再理会。 他们丑话已说在前头, 日后花月奴日子过得如何便全靠她自己, 与叶微澜没有半点干系。 在邀月说这话的时候, 花月奴面上明显有着迟疑的神色,不过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生的那样清俊好看的江枫, 她又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郑重其事地对邀月在三跪拜之后, 花月奴便随着江枫而去。 经过了这一事, 邀月也算是对花月奴失去了兴致, 不打算再管她。 以邀月的性子, 她说不管便当真会不闻不问,本来她打算直接回移花宫中,不过叶微澜倒是开口挽留。 右左右此地距离帮藏剑山庄也并不甚远, 虽然叶微澜这边自己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解决,不过却没有打搅她宴客的兴致,可见叶微澜是真的很喜欢邀月……的剑法了。 于是, 原本等在藏剑山庄之中等着叶微澜解决了的西方魔教的“家事”的众人便看见她领着一男一女两个白衣人走进了藏剑山庄。 藏剑山庄的庄主与少庄主虽然并不是江湖中的出了名的喜欢结交朋友的人,不过却也不是自闭的性子,这些年藏剑山庄里总是有一两个与叶微澜或是叶夫人交好的人突然登门拜访的。 因此应对这种突发1情况钟叔也是驾轻就熟,他没有表示出任何的对叶微澜突然带回来两个人的惊慌,只是妥善的安顿好了这两个人的住处,务必叫这两人宾至如归。 邀月本不是多么讲究衣食住行的人,不过对于叶微澜给她安排的屋子却甚是满意。虽然她没有多余的表情,可是叶微澜却依稀看得出来她还是高兴的。 玉罗刹从不管自家闺女交了什么样的朋友,不过他听说这两人来自移花宫,便不由得多打量了怜星与邀月一番。 半晌玉罗刹说道:“你们师父……”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不过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了——如今移花宫既然交给了这两个年轻人,便说明原来的老宫主肯定已然仙逝,如今玉罗刹再问,也不过图自伤怀而已。 却说玉罗刹和移花宫的宫主实在是就是旧交。江湖上总说移花宫一直到怜星这一代才出了一位男宫主,事实上却也不尽然。 他们的师父所以和玉罗刹很是熟识,是因为女子为行走江湖方便扮男装的多,而男子特地穿上女子却少。这么说来,几十年如一日地装作女子的移花宫老宫主也是江湖之中的异类了。 其实也不难理解为何他会如此作为,毕竟移花宫门下皆是女子,且还有“男子不得擅入”的宫规,他若想要继承前任宫主衣钵,还真就是扮作女娇娥比较方便一些。 而如今听闻移花宫居然出了一位男宫主,虽然只是作为他长姐的辅助一般的存在,不过这其中费了他的那位朋友多少心思,玉罗刹隐约可以猜测得出。 最开始的时候,之所以创立移花宫,是为了给那些身世可怜的女子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这些女子多半是受过情伤或者是被世人迫害才不得不进入宫中寻求庇佑的。 那个时候,迫害她们的男子自然在移花宫不受欢迎。可是后来延绵几代之后,移花宫中渐有从小生于斯长于斯的宫人,可是却因为这宫中男子不得擅入的宫规,有许多男婴一出生就被迫与母亲分离,只能养在移花宫外门,有些恩爱夫妻也被迫离散,倒是有几分矫枉过正之意了。 延绵几代,移花宫宫主也是发现了这种弊端,想要从旁阻拦,但是到底困难重重,收一个男弟子作为下一代宫主培养也是无可奈何之计。 玉罗刹的那位老友一辈子只能装作女人,而如今他的徒弟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移花宫宫主,想来也是一种难得的进步了。 不知其中浸透了几代人的坚信,玉罗刹叹息一声,却终归没有再对着二人提起他们师父。邀月和怜星作为上一任移花宫宫主的亲传弟子,对移花宫宫主这保守了一辈子的秘密自然心知肚明。 他们却没有想到这个不是中原人长相的男子却也知道他们移花宫这等辛秘之事。邀月原本万分警惕,不过听叶微澜直接了当地对她言明此人乃是西方魔教教主,且又是她生身父亲之后,邀月对于罗刹的警惕倒也轻了几分。 说到底,江湖之中哪家又没有一把辛秘呢,也不是人人都是好事之人,喜欢管旁人之事,这世间本就是各自有各自的下雪,各自有各自的皎洁,至于旁人的事情不过是闲时的几许唏嘘之言而已。 不过也不知是玉罗刹曾经与移花宫的宫主有过这样一段旧交,还是因为彼此掌握了对方的秘密的缘故,邀月对于叶微澜的态度倒是肉眼可见的熟稔了起来。 叶微澜很少见到与她武功不相上下又年龄相近的女子,一时之间也很新奇,所以几日之内这两人几乎日日腻在一处,倒是让她的其余朋友生出了一种被冷落了的感觉。 陆小凤之流堂堂七尺男儿总不至于和邀月一个女子计较,因此他们只是见到叶微澜的时候调侃两句,并不将此事认真放在心上。 倒是原随云和唐无乐两人无端心中生出了许多细碎不快,这几日见邀月和叶微澜相处的时候便总是想要暗中寻些理由将叶微澜从邀月身旁拉开。 邀月虽然不通世事,对旁人的感情也并不在意,不过见这二人对自己分明的没有什么善意,邀月自然也不是什么委曲求全之辈。 因此每次见到唐无乐与原随云,邀月总是少不了要对他们横眉冷目。邀月能不拔剑,也是看在叶微澜的面子上了。 叶微澜如何能够猜到自己的这几位朋友之中的微妙气氛,她只以为是“同性相斥”——毕竟从性情上,邀月的个性之中总是有几分唐无乐或原随云的影子。 大概是跟他们撞了人设,所以这二人对邀月本能不喜吧!叶微澜这样想着,也没有将这几人相处时候的些许别扭放在心上。毕竟叶微澜也不是什么专业的调解员,是没有办法让自己的每一位朋友都能和谐相处的。 况且叶微澜也并不觉得他们几个有必须要和谐相处的理由,总不至于他们都是自己的朋友,所以冲着“叶微澜的朋友”这个身份,这几个人便要对彼此笑脸相迎吧? 叶微澜自认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所以只要这几人面上不闹的太过,她也不会对他们的交往横加干涉。叶微澜只觉得这是朋友之中最基本的互相尊重,却不想无端让这几人生出了一种看“唱戏给瞎子看”的无力感。 而作为一个真瞎子,原随云还真的想把给自己看一眼疾的那个大夫拉过来给叶微澜也看一看。试了这么多年来,哪怕原随云自己都已经放弃了,可是无争山庄的庄主原东园却始终遍寻名医,一直致力于给他儿子医治眼疾。 唐无乐只是觉得这世间之事应当讲究一个公平,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叶微澜,而他这些日子来除却整顿唐门,其余最用心思的也是叶微澜。 既然如此,这只藏剑小黄鸡难道不应该理应在他身上放最多的心思?可是如今为什么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就平台占据了这丫头的心神呢? 唐门的小霸王行事素来霸道,也不深思自己的想法讲不讲理,就已经无端在心中为叶微澜寻出了许多过错,恨不得狠狠掐一下这小丫头的脸,让她好生反省一下。 至于其他人,像西门吹雪等人对这种旁人的感情并不上心,而陆小凤和楚留香却是看破不说破,一来他们并不想让叶微澜为难此事,二来也是存着看笑话的心思。 楚留香和陆小凤甚至在私下里设了赌局,想要看这西湖一叶最后会落在谁家。 “如今虽然是唐前辈与原公子的可能性最大,但是也不排除有其他人入局的可能,毕竟这江湖宽广,而小叶实在是江湖之中最特殊的存在了。”楚留香微微眯了眯眼睛,唇畔似乎勾了一抹笑意。 而听了他的话,陆小凤也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并非是刻意却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被人围在中间的叶微澜,他摸了摸下巴,而后若有所思道:“这丫头才十六岁,来日方长,说不准等日后那位正主出来,还要吓我们一跳呢!” 第99章 有意。 第九十九章。有意。 苏梦枕说有意将叶微澜推举为正道领袖, 那个时候就连叶微澜自己都并没有将苏梦枕说的话太过当真。 倒不是不相信这位金风细雨楼楼主的办事能力,只是这江湖之中数年不曾有一位正道领袖,便可见想要在江湖之中积累了一起如此威望,又能让江湖中人对他马首是瞻, 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至少如今叶微澜还尚且年幼,且不说她的生父在江湖之中是刚刚搅起一番风雨, 此时推她上位能否服众,便是如此稚龄要担此重任,恐怕也总有人要寻叶微澜麻烦。 可是若是论起传递消息, 这江湖之中便没有第二个组织可以与金风细雨楼媲美了, 在苏梦枕回去之后的不足半月里, 叶微澜这个名字又隐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而这一次, 她是在江湖危难之时出面定风波的人物,虽然没有直白地将叶微澜捧为江湖领袖, 可是言语之中对叶微澜已经十分推崇。甚至像是李观鱼薛衣人这样的江湖前辈都直言叶微澜后生可畏, 前途不可限量。 叶微澜和李观鱼薛衣人等人有所交集, 可是却到底已经是一年之前的事情了。他们早不说晚不说, 为何偏偏在这样的关口为叶微澜“撑腰”?这其中的种种值得人思量, 也想来就是那位金风细雨楼的楼主的手笔了。 只不过既然苏梦枕已经跟叶微澜透过口风,在听到这样的风声的时候叶微澜也没有丝毫惊慌。 叶微澜也的确服金风细雨楼那“真话说一半,假话不说全”的行事风格了, 明明是处理西方魔教的内务,不过在金风细雨楼的渲染之下,叶微澜就成为“不忍看江湖动荡, 所以挺身而出,直接勘破那两个西方魔教叛徒的阴谋,拯救武林于危难之中的英雄”。 这么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错,只是叶微澜无端的觉得自己好像抢了陆小凤的戏份,让陆小凤这一月以来的接连奔波被人抹消。 可是陆小凤本身并不在意这些事,事实上他在江湖之中的名声已经够响亮了,并不需要靠着这样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在打响他的名声。如今有人在面前挡枪,陆小风也乐得清闲。 毕竟他也不想走到哪儿,都要被那一群人不怀好意的打探之前他办过的案子的种种细节。 自己办案的时候无比凶险,可是在案情完结之后就要沦为旁人谈资。按说陆小凤这么多年来早就已经习惯了,不他却还是没有办法对这种三言两语就将自己几乎丢了性命的惊险经历道尽,甚至还要一次次重复满足他们的窥探欲的做法泰然处之。 如今既然苏梦枕有意弱化了这件事情中他的存在,陆小凤也乐得清闲。 江湖之中如何纷扰,其实并没有让叶微澜受太大的影响。这一次与邀月结识,叶微澜又似乎领悟到了一种剑道。在邀月和叶微澜探讨剑道的时候,虽然邀月知道自己的一身武功皆是移花宫的辛秘,可是她却并不藏私。 两人彼此坦诚,探讨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不过几日的功夫,无论是邀月还是叶微澜都有所进异。而这两人如今说出去都是江湖之中响当当的人物,可是却如同孩子一般的约定——下一次无论是谁先遇到了燕南天,都要让他先试一试他们新领悟了的剑招。 全然不知道自己被这俩姑娘拿来“祭剑”,燕南天此时还走到乐颠颠的参加自己义弟的婚礼的路上。 毕竟在江枫和花月奴走了之后,不到半日原随云就十分好心地讲“天下第一美男子江枫与一个婢女倾心相爱,即将成婚”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 这个消息的传递过程中,原随云特意隐去了移花宫的戏份,不过却尤为突出了花月奴婢女的身份。 知道自己的儿子与一个曾经为奴为婢的人私定终身,远在家中的江老爷和江夫人几乎要晕过去。江枫历经了一番磨难,才辗转回到家中,可惜还没有等他感悟到家庭的温暖,就要迎来一波新的狂风暴雨。 其实江枫娶谁跟原随云当真没有什么半点关系,不过他这个人从来都是“勿以恶小而不为”。与其在藏剑山庄之中日日看着叶微澜和一个女人纠结在一起,原随云还是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防止哪一天被因为那臭丫头气死了。 他自己掩饰的很好,可是行为举止中的那一丝焦躁却还是被怜星察觉到了。怜星若有所思的望着原随云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背影,低下头半晌没有说话。 他总是很容易跟阿姐喜欢一样的东西,小的时候是武功秘籍,大一些了是武器,而如今……阿姐十分喜欢那个叫叶微澜的姑娘。 怜星这些年活成了邀月的影子,却依旧改不了容易和邀月喜欢一样东西的毛病。 可是这一次是不同的。怜星若有所思的忘了一眼邀月和叶微澜的方向,低下头深深的将情绪藏在了眼底。 ——是的,这一次他的喜欢与长姐的喜欢,天然的就是不同的。 怜星从来都比常人要更加敏锐一些,也最能掩藏自己的情绪,所以有一些事情他深深地隐藏在心底,从未对人提起过一字半句。 这世上有诸多之事可以来日方长,怜星素来都有耐心。更何况怜星这人从小到大都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所以很多事情他也并不强求。 带着很多不能言明的心事在藏剑山庄住了十几日之后,移花宫的这个两个宫主终于踏上了回宫的路程。 临别前夜,叶微澜与邀月依依惜别,却没有看见原随云如释重负的神情。 之后叶微澜再听见邀月的消息,就是江湖之中盛传一个名为魏无牙的丑陋男子,居然不怕死的对移花宫的宫主邀月求亲。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叶微澜和自家竹马正在一处,她对原随云暗暗吐槽了一句:“这个魏无牙也够臭不要脸的。” 藏剑山庄的少庄主从来都是君子如风,最是讲究世家礼仪,还没有这般直白的口出粗鄙之言的时刻,可见真是为自己的小伙伴儿气狠了。 原随云垂下眸去,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应和了叶微澜几声,却也提醒了她要出口慎言,莫要引得叶夫人罚她。 叶微澜听到小伙伴这般劝诫,讪讪的的低下了头去,再三要求原随云不要向自家娘亲告状。 这件事情就此被揭露过去,至于邀月素来深入简出,魏无牙如何知道她天生貌美?这其中种种的不合时宜之事,叶微澜自然也就忘了探究。 因此,叶微澜自然也就不会知道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是如何传出了这个消息,而唐门又是如何的推波助澜。 只是苦了那去魏无牙洞府之中卧底的唐门弟子。须知那魏无牙生的的矮小,住所建造得也自然是十分的低矮。偏生他喜欢招徕一群高大的属下,仿佛这样才能减少五短身材给他带来的自卑感。 而那可怜的唐门弟子弯了一个月的腰,险些就要去报工伤了。 虽然并不知道那邀月宫主是如何得罪了自家祖宗,不过唐门弟子还是默默的给被魏无牙看上了的邀月掬了一把同情泪。 在解决了西方魔教的蛀虫之后,玉罗刹赖在中原很是过了一番可以随意被自家夫人撸的逍遥日子。只不过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教中一切事物虽然没有受太大影响,但是终归需要自家教主出面主持大局。 在喵哥们三番五次的给玉罗刹传消息,让他快些回来之后,玉罗刹只得挥别了自家夫人,又狠狠的rua了一下自家的小猫崽子,这才包袱款款地往大漠而去。 临行之前,玉罗刹还很是欣慰地拍了拍原随云的肩膀,这仿佛是来自老岳父的肯定让原随云虎躯一震。 可是跟玉罗刹比起来,心都黑到骨髓里的原随云也是一只傻甜白,他又怎么知道,玉罗刹至今还没有熄了给自家闺女找上七八个夫君的心思。如今这也不是玉罗刹什么给予他肯定,只不过是将他纳入了自家闺女后宫的考虑名单罢了。 原随云因为占着叶夫人外门弟子的名头,这位西方魔教的教主对他从来都是不假辞色,难得有这番鼓励的时候,便是原随云都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他从来都深藏自己对叶微澜的心思,一方面是自己的这小青梅太过迟钝,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玉罗刹并不好相与。 如今骤然翻过了玉罗刹这座高山,一向并不情绪外露的原随云都不由在面上带上了几分喜色,以至于那几天叶微澜总觉得自己的小伙伴儿仿佛被什么东西冲撞到了——她甚至开始暗搓搓地在江湖之中寻觅,想要找高僧给原随云去去邪祟。 毕竟这鬼神之事,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西方佛教本就是以为信仰,于是这位兼职的西方魔教少教主开始大肆在中原搞封建迷信。 幸而原随云不知道自己这几日来莫名的殷切已经被叶微澜当做是邪祟冲撞,不然恐怕原随云真的忍不住要把这破孩子一把掐死。 第100章 岁岁。 第一百章。岁岁。 其实小李探花也并不见起是多么行事爽利的人, 否则也不会让林诗音虚度了这许多光阴。不过这一次他的假期有限, 而且这有限的假期,还是看在叶微澜的面子上特地找明熙批的。 摊上这样一个黑心的老板, 小李探花如果想尽快解决个人问题, 少不得要急上一急。 这一次李寻欢迎娶他的表妹,说起来是简单的两姓之好, 但实际上以李园如今的地位加上李寻欢如今在朝中的官职, 这其间有种种人情往来, 关系走动还是很需要耗费一番心神的。 所以哪怕有叶微澜等人神助攻, 使李寻欢早日与他的表妹互明心事,但是这婚礼认真筹备起来, 却也还是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光。 就这, 还是李园上下都可怜他家少爷娶妻不易,所以日夜兼程的赶工, 才堪堪能完成的。 像是李寻欢的江湖朋友倒还好, 但是其他的人情往来总是需要给人时间准备的。所以一定下了婚期, 李寻欢就急匆匆地四下发请帖。 作为他们的大媒人, 叶微澜的请帖其实早就应当送到, 只不过李寻欢思量着那时候叶微澜百事缠身,再加藏剑山庄和李园的距离实在是十分之近, 所以这本是最近最早该发出的请帖, 反倒是拖沓到了临近婚礼之时,才将将送到叶微澜手中。 与给叶微澜的请帖一同送来的,竟还有一封给唐无乐的请帖。 稍微思量了一下, 叶微澜大概能够想出其中缘由。毕竟如今她在江湖之中一举一动都十分显眼,所以叶微澜这一个月以来的动向,若有心打听还是可以打探出的。 而相比于叶微澜,唐无乐这个唐门的实际掌权人就要更加的行踪飘渺一些,他甚至没有在明面上表明自己与唐门的渊源,而李寻欢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将给唐无乐的帖子送到唐门之中。 折中一下,唐无乐与叶微澜交往甚密,再加上这几日他确实也在西湖泄露了行踪,所以李寻欢索性就拍板让人将给唐无乐的请帖与给叶微澜的请帖一并送到。 这样明面上大家只以为李园是给藏剑山庄的少庄主下请帖,相比之下更神秘的唐无乐倒不是那么显眼了。 小李探花一番考量实在是处处为唐无乐着想,只不过当顾惜朝收到自家小姐的请帖后,发现给自家少庄主的请帖居然和给另一个男人的请帖放在一处的时候,他还是险些气的将李寻欢给唐无乐的那个请帖撕碎。 之所以理智尚存,是因为陆小凤等一干看热闹的人在一旁笑的意味深长。 终归不能做出直接落藏剑山庄面子的事,顾惜朝将这请帖给唐无乐的时候颇为憋屈。好几次他都险些想要追上那李园送信之人,将这封明显不属于他们藏剑山庄的请帖塞回那人手中。 说起来,顾惜朝与唐无乐之间的关系还十分的微妙。 或许是因为自家子弟实在是太过不肖,不仅是行事作风,而且武功天赋都不能让唐无乐满意,所以唐无乐尤其有喜爱别人家有天赋的孩子。 他在藏剑山庄走一遭,只觉得那些西湖小黄鸡个个都是钟林毓秀,比那些个那个四不像的唐门中的弟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就连叶微澜随手救下的这个小儿,天赋都比那些所谓的唐门正统都要强上许多去。 也是起了惜才之心,唐无乐难得教了顾惜朝几招。虽然都是很寻常的暗器使用手法,可是由唐无乐传授起来,却也会让顾惜朝受用良多。 只是对于和唐无乐学艺这件事,顾惜朝一开始接受起来并没有那么良好。 他如今虽然年幼,可是生长环境那般复杂,心思又最是缜密,所以往往能够察觉到一些旁人不曾察觉的东西。比如说顾惜朝敏锐的发现,这个川蜀人似乎待自家小姐与旁人格外不同。 唐无乐对叶微澜言语之中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亲昵更让顾惜朝无端觉得火大。他不知唐无乐与叶微澜的真正渊源——也幸好顾惜朝不知,不然若是他知道这人将自家小姐当作是用来睹物思人的一桩物件,还真说不准顾惜朝能做出什么事情来。说什么与大唐唯一的联系,不过是这男人一厢情愿罢了。 所以当唐无乐说要教他几招的时候,顾惜朝其实挺很是抗拒。不过倒是玉罗刹从旁点拨了两句,他只问顾惜朝:“可是唐无乐自愿教他?他又是否是偷师学艺?” 顾惜朝摇头。 于是玉罗刹又问他,那与唐无乐学习暗器可否违背江湖道义? 江湖道义这种东西玉罗刹从来都嗤之以鼻,只不过顾惜朝到底是藏剑弟子,玉罗刹学习自家夫人的样子,装腔作势起来还颇为有模有样。 听到玉罗刹的话,顾惜朝自然又是摇头。 于是玉罗刹便说:“既然不违背江湖道义,又是对方自愿授你武功心法,能增强自身实力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 顾惜朝从小在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自然知道弱肉强食的道理。所以听了玉罗刹的话,他顷刻之间便有了明悟,因此对于和唐无乐学习便不再那么抗拒。 而唐无乐没有看错,顾惜朝的确很有天赋,他只是点拨一两句,顾惜朝就能领悟出一整套属于自己的暗器手法。 想起唐门之中那些他屡教不会的废物们,唐无乐真是一边教顾惜朝,一边心头火起。 只是虽然唐无乐和顾惜朝之间有些师徒情谊,但是对于所有觊觎自家小姐的人,小顾同学从来都是不假辞色。所以自始至终,他也没有给过唐无乐什么好脸子。 按照叶微澜的说法,顾惜朝对所有人笑,和对所有人都不笑,其实都是一样的。所以顾惜朝虽然对唐无乐笑脸相迎,但是其中有几分真心,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眼下藏剑山庄收到了给唐无乐的请帖,顾惜朝虽然心中气闷,却到底没有做什么。迟疑了片刻,顾惜朝还是将这请帖送到了唐无乐手上。 原因无他,实在是如今众目睽睽,他若想做出什么未免太留痕迹。既然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他又何必在自家小姐面枉做恶人。 只不过经过了钟叔的一番教导,顾惜朝也并非是半点没有长进,如今他不好出手,却也并不想让唐无乐就这样和他们藏剑山庄沾了关系。 所以一回身,顾惜朝就将李寻欢给唐无乐的请帖送到了藏剑山庄之中之事,告诉了原随云。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随云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半晌之后说道:“如今小顾也的确是长进了,居然会……”借刀杀人四个字原随云没有说出口,不过个中含义却已经明晰。 顾惜朝面色不变,他笑着回道。:“只不过是与原公子闲聊两句近日的有趣之事罢了。”他就是明晃晃地给原随云下套子,端得看原随云肯不肯跳。 原随云一时笑出了声来,停顿了一下,原随云才半真半假地说道:“小顾今日与我闲聊此事,想来是把我当家人亲近,原某高兴还来不及。” 他说的话登时又让顾惜朝变了面色。到底只是十几岁的孩子,还斗不过今年成精的老狐狸。 毕竟原随云可是偶尔都能让玉罗刹吃瘪,又把叶微澜拿捏得死死的的人物,而顾惜朝不过是个比叶微澜还小五岁的孩子。 ——虽然“小五岁”也不算太小了,可是到底只是个孩子而已。 顾惜朝一时气闷,而原随云眼中一片暗色。 叶微澜全然不知这波涛汹涌,她只当顺手帮了朋友一个忙,所以十分自然地将那一封请帖递给了唐无乐。 此时距离李园举办宴席的日子,已经很是接近了。叶微澜将林诗音当作自己的好姐姐,姐姐出嫁,她也总是要帮忙一二。 所以寻常时候参加婚宴的,只需要当日到场,或是至多提前个两三天抵达便可,可是叶微澜却足足早到了五日。 叶微澜既往李园而去,在藏剑山庄之中勾留的众人也随她一道去了。 李寻欢并不意外他请了一个叶微澜后面却缀着这一大群,似乎早就有预料会是这样的场景,所以李寻欢亲自前来招待几位男宾,而叶微澜则由丫鬟领着直接到了林诗音那里。 林诗音已经在李园之中住了多年,虽然如此,可是她父母去世之前在江南却还有一间宅子。 由一家门进一家门到底是不好看的,所以这一次,没有其他家人的李寻欢和林诗音便决定让林诗音从父母的老宅出家,绕整个杭州城一周而后,再在李园行礼。 叶微澜知道之后却是微微皱眉,毕竟林宅已经多年不曾住人,而出嫁之前。林诗音必定要独自在那里住上些许时日,怎么想都不甚安全。 于是见到林诗音之后,叶微澜直接提议让她从藏剑山庄中出嫁。她们一见如故,本就很有缘分,由叶微澜送林诗音出嫁也好过林诗音独守老宅。 未曾想到叶微澜会如此提议,一时之间林诗音只觉得心内熨帖,又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叶微澜只是想着不想让林诗音孤孤单单的独自出嫁,却没想她这无心之举,竟是救了林诗音一命。 第101章 山色。 第一百零一章。山色。 叶夫人没有想到, 她第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而是叶微澜的小姐妹。 林诗音父母早逝,虽然她和李寻欢情谊甚笃,李园之中不会有人对她有所非议。但是李寻欢到底是江湖闻名的小探花, 他娶夫人的时候哪怕有一丝半点儿的行差踏错,总是会引人笑话。 这小夫妻二人都不是爱麻烦人的性子, 所以还打算让林诗音在自己家的老宅里面独自出嫁。可是叶微澜却是不许自己的小伙伴受这样的委屈的,所以在她发现林诗音独居李园以外的自家原来的房子之后,三言两语之间, 叶微澜便着手将人与嫁妆一道转移到藏剑山庄之中。 叶微澜做事从来都是爽利, 在这件事情上又尤为干净利落。林诗音哪怕不欲麻烦她, 可是叶微澜也没有留给林诗音半点儿拒绝的余地, 以至于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位李园未来的夫人已经即将在藏剑山庄之中住定了。 而一直到这个时候, 叶微澜才恍惚想起要通知一声小李探花, 防止他兴冲冲地去林家老宅接人, 最后去发现人去楼空的尴尬。 对于叶微澜的仗义相助, 李寻欢心中也是感动。他自己倒不怕江湖耻笑, 却唯恐旁人轻i贱了自家夫人。如今林诗音既然能够从藏剑山庄出嫁,便是许多江湖儿女想都不敢想的荣耀了。 李寻欢心中对叶微澜更感激了几分,只是这个时候林诗音和李寻欢都没有想到, 叶微澜却会以这样的方式阴差阳错的救了林诗音的性命。 林诗音虽然不是江湖儿女,可是自从她决定嫁给李寻欢的那一日起,便有了身在江湖的觉悟。只是对于一个半点拳脚功夫都不会的少女来说, 只是有这种觉悟是显然不够的。 江湖之中风波险恶,并没有比朝堂要干净多少。这世间人心有许多曲折,哪怕是善良之人也难免要被人算计。而林诗音这一次被算计,的确是因为她那位表哥。 小李探花在江湖之中从来都不缺倾慕者,也不缺对他眼红之人。他自身武功高强已无破绽,可是他的这位表妹心地善良,又手无缚鸡之力,所以相对比之下向谁下手就不言自明了。 毕竟夫妻一体,若是林诗音这边有了什么损伤,李寻欢那里也定然是不好过?于是在林诗音还没有正式嫁给李寻欢之前,就算计她的人就已经到了家门口。 林诗音从来都是心善,之前也有过从恶霸手中救下孤苦伶仃的女孩儿的先例,而她这几个贴身侍女都是如此而来,也正是因为如此,那几个侍女对她尤为忠心。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林诗音以这种形式又救下一个少女,并且对方执意要留在她身边的时候,李园中人便难免会掉以轻心。 这掉以轻心之下的结果,便是林诗音险些被劫。 之所以说是险些,因为叶微澜突然说要让林诗音在藏剑山庄之中出嫁,于是扰乱了那人的计划,仓促出手自然有许多破绽,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人抓了个正着。 当叶微澜察觉到不对的时候,林诗音已经被人装入了一个嫁妆的箱子之中,差点儿就要抬出去。 最开始的时候,叶微澜只是敏锐地发现那边的几人形迹可疑,她是没有往有人居然胆大包天的敢劫掠林诗音的方向上想的,却没有想到当她拦下这一队人的时候,却见到了被塞入嫁妆箱中人事不知的林诗音。 叶微澜自然也在看那指引着一群人往外搬箱子的少女,她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眼下的情况近乎是人赃俱获,可是那被抓获之人仿佛并不心虚。 那少女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愕,若非是叶微澜发现这个人呼吸的频率不对,显然是学过武功的样子,恐怕就要被她蒙混过去了。 一个学过武功的少女,却成为被林诗音从恶霸手里救下,这件事恐怕从一开始就透着不对劲。 一时之间叶微澜联想到了很多人……比如说利用人的善心卖毒栗子的公孙兰,又比如说花满楼的小楼之中时常来的那些假装柔弱的少女。 被叶微澜抓了一个现形,那侍女居然还泪盈于睫,似乎开口想要为自己辩驳。可是叶微澜根本就不给她辩驳的机会,她出手如电,竟是直接封住了这女人的穴道,让她不仅动弹不得,而且就连言语半分的可能都没有。 这一招并非是常见点穴手法,而是脱胎于陆小凤的灵犀一指。 江湖之人本就不该固步自封,而陆小凤又并不藏私。在他的点拨之下,叶微澜的灵犀一指虽然不如他本人使用起来那般出神入化,可是一指头下去封住一二个人的穴道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叶微澜内力高深,在江湖之中,她虽然年轻,却已鲜有敌手。只是叶微澜始终以一柄令人惊诧的重剑闻名,她今日还没有带重剑,便总有人低估了她的实力。 一直到被叶微澜制住,那居心叵测地混在林诗音身边的侍女还似乎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叶微澜也没有和她辩驳,直接找人去寻了李寻欢。同时叶微澜也注意了封锁消息,果断地扣住了林诗音的这座林家老宅内的所有的人。 在没有确定最终的幕后元凶之时,这些陪林诗音出嫁的都是林家留下来的忠心耿耿的老人,他们比叶微澜更着急于想要抓住谋害他们家小姐的坏人。所以除了那个被叶微澜出手定住穴道的来路不明的婢女之外,所有人都表现得异常配合,倒是给叶微澜查起案子来减少了许多难度。 在治住了那个婢女之后,叶微澜火速的查看了一下林诗音情况,发现对方只是吸入了一点儿迷i药,只需要休息一阵就能清醒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寻欢原本正在主持婚礼相关事宜,却没有想到听到叶微澜传递来的这个消息。登时他就七魂失了六魄,也不顾手头还有一大堆事情没有料理,李寻欢匆匆的往林家的这座老宅而来。 虽然心知有叶微澜在,事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可是一日没有见到林诗音,李寻欢终归是不能放下心去。 小李探花一向都是温和,这种温和几乎到耳根子绵软的程度。可是江湖人之所以保持着这种刻板的印象,却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为明熙料理了许多江湖之事的李大人到底是何种光景。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气性,更何况这些人对林诗音出手,就是触碰到了李寻欢的逆鳞。 没有感受过皇家审讯手段的人,都会自诩是世界上嘴最硬的铁骨铮铮的汉子。哪怕此时被抓到的这个婢女只是一届女流,可是最初的时候见到来询问她的人是李寻欢,她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反倒开始转动了眼珠子,似乎想要利用这小李探花的心软为自己谋求一条脱身之道。 是的,从头到尾,哪怕她因为想要掳走林诗音而被擒,可是在对上李寻欢的时候,她却从没有想过自己有被杀的可能。 毕竟这江湖之中出名的几个风流浪子,总是不爱杀人的。陆小凤如是,楚留香亦然。 李寻欢这个人,不知道他风不风流,可是在江湖人的设想之中,这位小李探花性情温和,也不是什么出手动辄要取人性命之人。他们就这样想着,于是李寻欢的温柔似乎也成了一些人得寸进尺的资本。 可是这一次,因为关系到了林诗音,李寻欢却全然不是他往日里表现出的那般温柔和煦的样子。 冷了一张面色,李寻欢打定主意要撬开这个人的嘴。 今日之事若非是叶微澜机敏,若非是她处事果决,若非是她之前与林诗音情同姐妹……这期间的种种,环环相扣,若是有一环之中有了什么差池,恐怕李寻欢都要抱憾终生。 他不敢想任何一种如果,因为哪怕只是想想,都会让小李探花那一双拿飞刀的手都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所以这一次李寻欢没有了半点耐心了,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想要保护那个与他将要携手一生的女子,他就不能有一星半点儿的心软。 如果小李探花愿意,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张他撬不开的嘴,无论是语气温柔,让对方麻痹大意,还是威逼利诱,手腕雷霆。 他既然已不介意为林诗音手染鲜血,这刑训起来便也更加容易。 李寻欢到底是在盛京之中历练过多年的人,手中总是掌握了些许江湖中人想都不敢想的刑讯手段。 他与表妹大喜之日将近,李寻欢并不预闹出人命来,可是却也焦心于想要快些捉住幕后黑手。这其中的尺度不好拿捏,却也必须要拿捏。 不过一日的功夫,那原本还很是嘴硬的婢女就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她的名叫林仙儿,这一次之所以她要绑走林诗音,的确是一个从头至尾的阴谋。而那以重金诱她挟持林诗音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曾经来李园做客的龙啸云。 这个名字让李寻欢有些意外,可是叶微澜却是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某些人真是贼心不死。 叶微澜冷笑一声,心中却已有了成算。 第102章 东风。 第一百零二章。东风。 在料理完了西方魔教之内的那几位长老之后, 叶微澜还真的就忘了有龙啸云这么一个人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龙啸云的幸运,他本是必死之人,虽然是被教中的那些长老当作刺探叶微澜的虚实的工具,可是到底也触及到了绝密之事, 那些西方魔教的长老原本不会放过他。 只是没有想到阴差阳错之间,那些长老比他先一步成为了旁人剑下亡魂, 这也让龙啸云捡回一条命去。 可是捡回了一条命的龙啸云并不安分,他在大漠之中原本就是最不为人看得起的底层,大漠之中以强者为尊, 而龙啸云的武功天赋实在是乏良可陈。 见过了中原的繁华盛景, 再让龙啸云去面对大漠的漫天黄沙, 他便只觉得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这个时候, 龙啸云他不自量力的去勾引自家少教主的事情又依稀的传回了教中,往日那些对他都很是不屑一顾的西方魔教弟子对他就更加不耻。 在这种环境之下, 龙啸云终于不堪忍耐众人对他的嘲讽, 一个月黑风高之夜, 他包出款款的收拾了行囊, 又胆大包天的卷走了一些利用他的那个长老的银钱。 就这样, 龙啸云又跑回了江南。 在他脑海之中反复浮现的就是李园的繁华与财富。他并不敢再去找叶微澜寻衅滋事,可是这个时候,记忆中另一个纤细柔弱的身影就在他的脑海之中徘徊不去。 也不知道该说龙啸云是什么神奇的脑回路, 那日林诗音和他接触分明不多,可是他却还是从这短暂的接触之中判断出林诗音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在发现英雄救美的戏码对叶微澜没有用的时候,龙啸云又异想天开地将目标转移到了林诗音身上。 可惜李园之中对于他们这位少夫人的保护十分严密, 龙啸云在李园门外徘徊许久,却始终见不到林诗音的影子。而后又乍然听闻江湖之中四散的小李飞刀要与其表妹成婚的消息,龙啸云一时热血上头,在心中想了个昏招。 他想着先把林诗音从李园之中截出去,然后“英雄救美”,日久生情是最好,最不济也要生米煮成熟饭。到了那个时候,他便是李寻欢的妹夫,踏着小李飞刀,他一定能够在江湖之中扬名立万。 只能说龙啸云的脑回路的确是清奇又有异于常人,正常人谁又能想到这个?还什么小李飞刀的妹夫,分明是夺妻之恨罢了。 真到了那时,他见了小李飞刀若是不被千里追杀,都是李寻欢为人宽仁了。更何况以林诗音这样的外柔内刚的性子,若是真的遭人掳掠,恐怕当场自绝就是她唯一的下场了。 这般害人害己的痴心妄想,也真不知道是龙啸云怎么想出来的。偏生这个时候龙啸云还认识了一个叫做林仙儿的女骗子。 林仙儿十分忌妒林诗音可以嫁给小李飞刀,分明和她一样都是孤女,林诗音竟有这般的好命。而且林仙儿还觊觎李园之中的无尽财富,这样一个可以毁了林诗音,又能沾染李园财产的计划,虽然林仙儿也知并不怎么聪明,可是却与龙啸年一拍即合。 在龙啸云答应将李园的财富分给她五成之后。林仙儿便答应去做龙啸云在李园的内应,帮他将林诗音从李园之中偷出来。 一个生性歹毒,一个天性愚蠢,这两人凑到一块去,竟当真险些让他俩成事。光是这样想着,无论是李寻欢和林诗音还是叶微澜,都是一阵的后怕。 特别是叶微澜知道这其中的凶险,她望向李寻欢的目光之中不由带了几分怒其不争。 李寻欢他堂堂一个明熙手中利刃,居然在江湖之中还是这样一副傻甜白的固有形象,以至于人人觉得他可欺,还连累未婚门的妻子,叶微澜真心的觉得这小李探花真的要好生反省一下。 李寻欢也是觉得莫名。 他只是待人温和,却不知为何给了人他好欺负的印象。如今竟公然欺负到他未过门的妻子身上,又这般不堪的算计,当真叫李寻欢既觉荒谬,又觉可笑。 林仙儿就是因为利益才答应和龙啸云合作,本身她又不是多心性坚韧之人,所以在经历过李寻欢的那一番非人手段折磨之后,她当即就熄了以美色引诱李寻欢的心思,只一心求着李寻欢放过自己。 林仙儿也是从未想到,为什么看起来风光霁月的小李探花,一旦触及到了林诗音的事情,便当时变成一条让人一言难尽的疯狗了呢? 她却也不想想,这人都有逆鳞,触碰到了谁的逆鳞上,谁还能泰然处之呢?又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哪怕是小李攀花也有三分气性的。 李寻欢对龙啸云的感观最开始的时候还不错,但是经过了叶微澜一事之后,他便以不觉得龙啸云是单纯的有志之士了。 心思不纯之人李寻欢总是不屑与之交往,所以他对龙啸云的态度一直是敬而远之。却没有想到这个人三番四次的来寻他家诗音麻烦。一时之间李寻欢对龙啸云这个人心中也充满了厌恶。 小李探花很少有这样直白的厌恶一个人的时候,被他这样厌恶的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就是真正的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亦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在李寻欢提审林仙儿的时候,叶微澜就始终坐在他的旁边,同样是关心林诗音之人,李寻欢并没有刻意让因为来回避。 所以叶微澜也听到了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也知道了这幕后黑手是龙啸云。 虽然这件事本身和叶微澜其实无甚干系,但是她却莫名的生出了一种对小李探花的愧疚之感。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龙啸云也算是他西方魔教之人,而如今这御下不严,无论是她还是她爹都难辞其咎。 让龙啸云这样的人还有机会出来跳的,无论是玉罗刹还是叶微澜,总还是有几分责任的。 所以当林仙儿说出这个名字之后,叶微澜在李寻欢之前便提剑走了出去。 叶微澜甚至没有去询问龙啸云的所在之地,因为叶微澜相信,以她手下藏剑弟子和西方魔教喵哥的能力,等她出了这个门,关于龙啸云的一切就会有专人告知她。 而她要做的,便是清理门户。 虽然总觉得对龙啸云用上了“清理门户”这个词,似乎是对他们西方魔教的莫大侮辱,可是这世间之事,自己有做不好的地方就是要躺平认嘲。 如今也本就是他们西方魔教的一时疏忽,才让龙啸云这等狂徒有了可乘之机,所以因叶微澜也不介意被小李探花嘲笑几句。 李寻欢如何能够嘲笑叶微澜?他见叶微澜提剑欲走之时便追了上去。说到底这是林诗音之事,作为林诗音未来的夫君,他也不能袖手旁观。 于是在和林仙儿约定好的小酒馆等消息的龙啸云,没有想到他没有等来装在箱子之中昏睡着的美人,而是等来了两尊煞神。 若是在此之前,李寻欢可能还有心思去听龙啸云说一说他的什么苦衷,可是如今他只想尽快扫清了这想要踩着女子血泪上位的恶人。 大安素来讲求礼教,一个被人劫掠走的女子下场会如何,没有人比小李探花更加清楚。而一想到自己的表妹险些就落得那样的下场,李寻欢就只觉得自己五脏俱焚。 没有想到自己算计的人居然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还不等龙啸云说上一句话,对方就提剑向他攻来。 小李飞刀很少用剑,就如今他手中的这柄还是向方才找给叶微澜传递消息的那藏剑弟子借的。 可是他却能有一手凌厉的剑法,那剑法之中裹挟着怒气,让人无端又生出许多的寒意来。 叶微澜在李寻欢身后站着,她看似只是站着,实际上却不动声色地堵住了龙啸云所有逃生的可能。她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的剑柄,似乎打算若李寻欢手下留情,就随时冲上去补上一刀。 小李探花之前给人的印象都是是心慈手软,这一次却当真触到了他的底线。于是他再无半点心软,一剑直接挑上了龙啸云的手筋。 看着痛苦倒地的龙啸云,李寻欢只是冷声道:“劫人i妻女者,按律当诛!”说着,他又一剑刺下,切开龙啸云咽喉。 大安律法严苛,被劫掠的女子很难再苟活,多半都是选择了自尽,所以这恶意劫人之人便要为之偿命。 只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由二品大员亲自行刑的?当龙啸云倒地的时候,始终都不明白是什么让李寻欢对他下了这样的重手。 叶微澜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是有人杀人。可是这一次她发现,自己见到的地上龙啸云的尸首的时候,心中却没有半分波澜,只觉这人罪有应得。 她不知道这是否也算得上是一种成长,不过看了一眼余怒未消的李寻欢,叶微澜终于出声提醒道:“我们回吧,林姐姐快醒了。” 藏剑山庄之内,林诗音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103章 魂梦。 第一百零三章。魂梦。 林诗音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久很长的梦, 在梦中,她依旧是那个寄居李园的姑娘。 可是,她却没有等待到和表哥双宿双飞的那一天。在梦中,那个她浑然没有在意过的叫做龙啸云的男人, 却成为了她一生的梦魇。 哪怕到后来,林诗音差一点又嫁给李寻欢, 可是终归是意难平。 林诗音醒来的时候,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又被一双温柔的手拭去。虽然没有睁开眼睛, 但是林诗音心清楚的意识到那不是李寻欢的手。 李寻欢的手, 指尖总是带着些许的茧痕, 虽然他也是出身名门, 但是无论是习武还是读书写字,在他指尖终归都是留下了痕迹。 可是如今这双拭去她泪痕的手, 是那样的光滑柔嫩, 就连触碰到林诗音眼下最敏感的肌肤的时候, 都不会带来任何粗粝的痛觉。 这一双手同样的饱含力量, 可是林诗音就是知道这是一双属于女子的手, 让她忽然觉得莫名的安心。 梦中的记忆让她有些混乱,可是这一双手却将她拉回现实。 看见自己的表妹在睡梦之中都还在哭,李寻欢忍不住上前了两步, 可是却被叶微澜抬眸制止。 床上躺着的是他的未婚妻子,也是他与之要共度一生的人,于情于理李寻欢似乎都更加掌握一些话语权。可是叶微澜的这样一个眼神, 却让李寻欢停驻在原地。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等了多久。 床上躺着的女子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下一刻,那双紧闭着的眼眸终于睁开,还能看得清她眼角的红痕。 林诗音抬眼,就看见了叶微澜守在她身边。林诗音没有在醒来的那一刻急着去寻她的表哥,一杯温热的水被递到了她的唇边。 叶微澜轻声问道:“林姐姐可要喝些水?”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些抚慰人心的力量。 林诗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一杯温度正好的水便被递到了她的唇边。 温水入喉,缓解了林诗音五脏六腑的炽热。她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忐忑的李寻欢,却抿唇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向了叶微澜。 叶微澜喂林诗音喝完了一杯水,这才轻描淡写的对她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就简略地讲述了一遍。 至于其中的种种血腥,怕吓到林诗音,叶微澜略去未提。 听了叶微澜讲述的事情经过,林诗音反倒异常的平和。她低下头,垂了垂着眸子。只是轻声问道:“龙啸云如何了?” 李寻欢惩治龙啸云的时候只觉畅快,可是如今却并不想让自家表妹知道她表哥也有那样凶残的时刻。 这大概也是珍爱太过,所以总要生出许多顾虑来。 眼见着李寻欢沉默不语,而那边林诗音渐渐的垂下眸去,叶微澜最是见不惯这种人为的催生的误会。 见李寻欢不说,她便替李寻欢答道:“李大人已经按照律法将他处置了。” 叶微澜特地强调了“按照律法”,一来是怕林诗音心软,二来也是避免给李寻欢给林诗音留下了滥杀无辜的印象。 叶微澜用心良苦,生怕这对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的小夫妻再生间隙。 林诗音听到了之后非但没有惊惧的神色,有的只是微微诧异。她望向李寻欢,而后又对叶微澜求证:“表哥亲自动的手?” 林诗音始终忘不了自己方才做的那个梦,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在梦中李寻欢是非常敬重龙啸云这位结义大哥的。 虽然现实之中李寻欢并没有和龙啸云结义,可是若说李寻欢取了龙啸云的性命,林诗音还是觉得有些荒诞。 李寻欢虽然并不想给自己的心上人留下丝毫不好的印象,不过他也不能对林诗音撒谎。李寻欢看来,诗音是他心中看重的妻子,所以更不能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欺骗。 哪怕不愿意让表妹知道自己杀了人,可是李寻欢还是如实答道:“的确是我亲自动手……” 李寻欢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见林诗音落下一滴泪来。 可是虽然流着泪,但是林诗音的唇角却牵着一丝微笑。 林诗音本就是生的好看的女子,笑起来更是绝色,此时她笑中带泪。竟无端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小李探花未知林诗音的梦境,如果他知道,大概能够明白如今林诗音的这个笑,其实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意味。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林诗音也分不清梦境之中的种种是否真实发生过,所以她才迫切的想要抓住现实与梦境的些许不同,以此来劝慰自己不会落到梦境之中的那个下场。 而如今,她表哥已经将现实与梦境的最大的不同摆在她面前。虽然梦中的那个表哥让她心生怨恨,可是如今的这位又让她心中升起了无端的安定。 在刚刚醒来的时候,林诗音比起李寻欢是更愿意信任叶微澜的。而如今,听见了李寻欢的所作所为,她对李寻欢的那一些芥蒂顿消。 李寻欢本就不是多么了解女子心事的人,所以他不知道就是方才那一盏茶的功夫,他险些在他表妹心中被判了死刑。可是也就是在那一盏茶的功夫,他又绝地逢生。 叶微澜倒是能够感受到林诗音的些许变化,不过这终归是他们夫妇二人之事,因为懒作为一个旁人不好置喙。如今看着林家姐姐这一副心结已解的模样,虽然叶微澜也不太知道是什么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让林诗音产生了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不过她终归是打消了帮助林诗音逃婚的计划。 李寻欢又如何知道,他千恩万谢的恩人,其实还按暗搓搓的打算帮他老婆逃婚来着。 从“注孤生”的境地里死里逃生,李寻欢没有忘记去处理一下那个被他们擒住的林仙儿。 虽然林仙儿说她只是觊觎李家的家财,但是同样身为女子,居然想出那般恶毒的计谋,这样的人李寻欢本就心中不齿。 如今他擒住了林仙儿,自然要好生将这个人起一起底。 于是,明明在休假之中的李大人又加了一次班,将林仙儿这些年犯下的所有罪行全都查清。 按照李寻欢的经验,像是这种敢对名门望族的夫人出手的女人定然非善类,若是细细探查下去,肯定还有其他的罪行。 而不出李寻欢所料,林仙儿的确是个劣迹斑斑的女骗子。像是这种对别人家的妻女下手的事情,她也已经干的不少了。 更让李寻欢觉得震怒的是,除了伪装成婢女接近那些官家夫人小姐,她还屡次装作是男子,假意与涉世未深的小姐们私定终身谋取钱财。而且为了逼真,她还毁人清白。 如此歹毒心性,实在是令人发指。而这些罪行零零总总的加起来,已经足够处斩林仙儿了。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没有必要脏了李寻欢的手,还在休假之中的李大人与杭州府尹取得联系。然后将自己查证到的关于林仙儿的罪证都交给杭州府尹。 像是林仙儿这种级别的罪人,一朝被擒也算是当地府尹的功绩。因为李寻欢的缘故,平日里杭州府尹对李园就颇为照顾,如此一来也算是李寻欢做了一个顺水人情。 就这样,林仙儿被火速地打入大牢。并且在多方势力的催促下,以最快的速度宣判死刑。 林仙儿始终都在寻找着逃生的机会,却没有想到,最后她等来的是一柄无情的钢刀。 她自持美貌,被押解去天牢的路上还想着故伎重施的引诱衙役脱身,却不知那押解她的人早就被府尹耳提面命,是断不可能上她这个当的。 而这一路上,杭州府尹充分的体会到了这个女子的诡计多端。为免夜长梦多,这地方官员出手利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解决了这位为祸一方的女骗子。 李寻欢在林诗音被劫之后草草对她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并未说明细节。只是林仙儿出现的十分突兀,又消失的莫名其妙,像是林诗音这种聪明的女子,很容易就想通其中关节。 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婢女就是在她梦中毁掉他最后幸福的林仙儿,不过林诗音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断然不敢再轻易将救下的人带在身边了。 见林诗音如此,叶微澜才算是放下心来。 虽然历经波折,但小李探花和他表妹的婚礼终于是在李园如期举行。 在李寻欢和林诗音成婚那日,藏剑山庄的弟子们少见的脱下了他们那身金灿灿的藏剑校服,转而换上了颜色各异的锦衣。 毕竟这天底下能使明黄色的人实在太少,藏剑弟子本就是江湖之中特殊的存在,而今日是小李探花与他表妹的大喜之日,他们藏剑中人是万不能在这样的时日抢人新人的风头的。 叶微澜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罗裙,虽然在几个月前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女装,但是大抵也是以金色为主,时常衬以红黑双色,抑或银白那般大气明艳的配色——也亏得叶微澜生得好看,才方才能压得住那般颜色。 而像是她今日这一身清新柔嫩的水蓝,倒当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第104章 豆蔻。 第一百零四章。豆蔻。 林诗音是从藏剑山庄出阁的, 为了给林诗音撑场面,除了叶微澜之外,还来了许许多多的藏剑山庄的女弟子送林诗音出嫁。 虽然在大安的习俗之中应当是父兄送嫁才更为稳妥一些,但是林诗音到底并非藏剑门徒, 若是有一群藏剑男弟子送嫁,反倒落人口舌。 为了免去这些闲言碎语, 叶夫人索性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女弟子们并自家闺女。 藏剑的女孩子都是爱热闹的性子,他们藏剑山庄又许久未曾有过婚嫁了,一时之间, 众人都当作是一场盛宴, 在筹备用了不知多少心思。 而林诗音出来的时候, 便被围在了一团“繁花”之中——的确是繁花了, 寻常时候总是身着整齐划一金灿灿校服的女弟子们这一会儿换上了各色罗裙,开始为林诗音忙活, 乍见之下竟让人花了眼去。 可是在这样的万花缭乱的场景之中, 唐无乐还是一眼捕捉到了那个一抹水蓝的身影。 他微微挑了挑眉, 想起自己不久之前还曾设想过这丫头穿一身蓝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如今虽然不是他们唐家堡的专属蓝色, 不过水蓝色倒也清新可人。 唐家堡的小霸王从来都是纨绔子弟, 第一次见到叶微澜这般打扮,他也不顾什么礼仪不礼仪的便吹了声口哨。 亏得这人生的剑眉星目,虽然动作有些不雅, 可是却显出了几分少年自由散漫的气息。 在唐门中唐无乐是老祖级别的人物,但是到底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仗着一张好看的脸,唐无乐还真的就是为所欲为。 虽然叶微澜混迹在人群之中, 可她就知道刚才唐前辈的那一声口哨是冲着她而来的。 叶微澜没有像是寻常少女一样万分娇羞的低下头去,她只是无奈地抚了抚自己头上的珠花,似乎还有几分不适应的样子。 虽然之前几个月叶微澜行走江湖的时候恢复了女装,不过到底不喜欢那些叮当环佩。今日若非是林诗音的婚礼,她也不至于这般隆重的精心打扮。 原随云侧耳倾听了一阵刚才女眷那边的声音,忽然在唇角就绽出了一抹笑意。虽然那边声音嘈杂,但是他却听得分明从叶微澜身上传来了玉石叩击的清脆声响。 那声音十分独特,因为叶微澜头上戴的簪子用料考究,整个大安都是独一份。那簪子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十分显眼,可是叶微澜行走之间,她头上的簪子发出的声音却如同冰泉流淌,清脆悦耳。 叶微澜显然并不是一个会在自己首饰上花心思的人,所以她如今戴着的那可以发出特殊声响的簪子到底出自何人之手,就己不言自明。 听着从叶微澜身上传来的悦耳声音,原随云觉得让给姬冰雁的那一成利润也没有那么亏了。 是了,这世上从来都是物以稀为贵。叶微澜也不曾想到,原随云随手扔给她的一枝簪子,代价竟然是原家与姬冰雁合作的生意中的足足一成利润。 虽然也是被精细着养大,但是叶微澜可是没有把整个杭州城百姓一个月的吃穿用度都顶在自己脑袋上的爱好。 除了这簪子之外,坐在原随云对面与陆小凤谈笑的花满楼也似有所感的挑眉。 花满楼细细的嗅了嗅空气之中传来的浅淡香气,转而便在唇角露出了一抹了然笑意。 他似乎知道原随云之前托他调制的那香粉是为谁了。 什么“要有暖香”,什么“不能太过甜蜜”,又什么“最好有冷泉之味”。 汝听,人言否——天知道冷泉味是什么味?这诸多要求,若非是花满楼好脾气,还当真是要将原随云轰出去才是。 不过转而想想原随云为了从他这儿换特制的香料而送他的扇面,花满楼倒是当真品咂出这位原公子容止之中“肯爱千金轻一笑”的意味。 叶微澜与自己的一众师姐妹们将林诗音扶上了花轿。众人的嬉笑声之中,林诗音的人生似乎也要开启一段新的篇章。她额前落着一串珠帘,却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那些笑着相送的身影。 在此之前,林诗音是没有想到自己能拥有这样的一场婚礼的。心中一时五味杂陈,隔着那层层珠帘,她望向叶微澜的目光之中带着几许特别的意味。 林诗音清醒地知道,叶微澜是她此生与梦境不同的重要变数。若是没有叶微澜,她可能真的会踏上如梦境之中的那般凄惨的人生。 林诗音心中有多庆幸,就对叶微澜有多感激。 只是梦境之事过于虚无缥缈,也没有必要在这样的当口宣之于口,或许在很多很多年之后,他们都白发苍苍,垂垂老矣,林诗音才会轻轻地将这段恍然如梦的记忆对李寻欢提起。 而如今,她已经摆脱了那样的梦魇,合该踏上新的人生。 望向在她身前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林诗音的心中终于渐渐安定。 按照道理来说,男女并不应该同席,可是江湖儿女又仿佛没有那么多的顾忌,所以在安排座次的时候,李园中人特地将叶微澜与她的朋友安排在了一处。 知道了那一桌上多半都是好酒之人,李寻欢特地让人为他们送上了最醇美的酒。 叶微澜是酒坛子中泡大的人物,李寻欢准备的又不是什么烈酒,三两杯下肚,叶微澜的剑不曾有丝毫异样的颜色。 倒是原随云只是浅酌一两杯,一片粉红便从耳根蔓延到他脖颈。 叶微澜看了看他,便十分熟稔地顺手将原随云手边的酒杯拿走,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今日李园用来待客的是茉莉香片,这种茶入口有些苦涩,但是胜在味道清冽。原随云低头就着叶微澜给他递过来茶的手,就这样浅浅的抿了一口,任由浅褐色的茶水在他唇畔润出一片水泽。 叶微澜的手被人握在掌心之中,却没什么恼意,她只是稳稳地端着那杯水,而后等原随云自己松开。 这样的动作他们做起来十分熟练,显然已不知做了多少回,只是落在旁人眼中……陆小凤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低头喝酒的唐无乐,转而便和楚留香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唐无乐自然也将原随云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他嗤笑一声,总觉得在这种小事上和这种小辈争执实在是落了面子。 一直到他们落座,喳喳呼呼的胡铁花和姬冰雁才姗姗来迟。 此时李寻欢和林诗音已经行过了礼,只剩下宾客吃喝谈笑,引得胡铁花大呼可惜。 那边胡铁花在上蹿下跳,眼瞅就要硬挤在叶微澜身边,却见今日一直格外沉默的顾惜朝从旁处拎过了一张凳子,然后面上十分热情的将胡铁花引到了别处,正好坐在叶微澜的对面。 胡铁花这人一向是粗神经,也没有觉得这小子行为有什么奇异之处。他也不是非得坐在叶微澜身边,眼下既然顾惜朝给他安排了座位,他便落座就是。 叶微澜注意到了顾惜朝的举动,顾惜朝从来都不是失礼之人,此番举动虽然顾惜朝做得自然,但是的确有些失礼。 于是叶微澜便以探寻的目光看向了顾惜朝。顾惜朝见叶微澜望过来,他神色不变,只淡淡说道:“小姐今日穿的罗裙,罗裙坠地,被人踩上印子可不好看。” 说着,顾惜朝意指了指叶微澜的裙角。今日叶微澜穿的这裙子有些长,方才若是让胡铁花这样直直地冲过来,势必要踩到她的裙子。 叶微澜刚想说一声自己并不在意,不过看着顾惜朝那副认真的神情,她便顿了顿,没有说话。 没想到他们家小顾还是个完美主义者——以为自己很懂小孩子的心思,实际上什么也不懂的叶微澜就这样没有深思。 楚留香和陆小凤表示他们俩真的是累了,已经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再吐槽叶微澜什么了。 这种“我知道一个秘密,全世界都知道我知道这个秘密,但是正主不知道”的奇异感受,还真是让这两个江湖有名的浪子觉出几分憋闷来。 叶微澜却没有将重点放在顾惜朝这小小的异常上,她看着风尘仆仆的姬冰雁和胡铁花,不由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们今日来的为何这样迟?” 还未等姬冰雁开口,便听到胡铁花抱怨道:“嗨!还不是因为遇见了个小狼崽子!” 他说的这个“狼崽子”怎么都像在说人,叶微澜索性就好奇地向他身边儿望了一眼,而后道:“人呢?” 叶微澜不问还好,这一问胡铁花的脸上更出现了几分郁闷的神色。 抬手给叶微澜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牙印,胡铁花说道:“他说自己既没有请柬,又没有准备贺礼,所以不肯跟我们在小李探花的婚宴上白吃白喝。” 叶微澜看着胡铁花手上那有些深的牙印,不由得轻轻的“嘶”了一声,而后了然道:“你这是硬强迫人家来,所以被咬了?” 胡铁花张了张嘴刚想要辩驳,却听到姬冰雁冷哼一声,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活该。 身心受到重创的胡铁花:我能怎么办?我也好想咬人owo 第105章 穠芳。 第一百零五章。穠芳。 虽然说江湖儿女快意恩仇, 但是江湖势力却还是要分三六九等的,所以在李园待客的时候,也要根据客人的身份地位分出个章法来。 但凡李寻欢势利一些,他大可以不必管其他客人, 只专心应对好叶微澜这一桌就是——毕竟如今江湖之中鼎盛的几方势力,几乎都已经集中在叶微澜的这一桌了。 李寻欢并非是势利之人, 但是他也没有必要故作清高,特地冷落了叶微澜和他的朋友。 莫说叶微澜对他家夫人有恩,便是这桌上其他几人, 李寻欢也与他们熟识相交了, 所以在新郎官陪酒的时候, 叶微澜的这一桌就成了李寻欢的重点。 旁人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玄机, 因此也没有人在这种事情上找事挑理。 在其他桌敬过一次酒后,李寻欢索性就坐在了叶微澜他们的这一桌。 他内心是很想去陪伴自己新婚妻子的, 但是如今还没有入夜, 他若是急吼吼的奔到新房中去, 并不合读书人的规矩, 也会招人笑话。 他自己倒也罢了, 却不想自家夫人受此非议。于是虽然很心急,可是李寻欢还是在叶微澜他们这坐定。 恰是这时,李寻欢看见了来晚了的姬冰雁和胡铁花。 李寻欢和富甲天下的姬老板并不怎么熟悉, 不过却很和胡铁花很对脾气。这一会儿听见胡铁花的抱怨,李寻欢少不得也要好奇的凑过来听一听看看这位兄弟这一路上有何种奇遇。 江湖上总有一个说法,叫“蝶燕为双翼, 花香满人间”,说的是胡铁花,姬冰雁,楚留香这三个人总是粘在一处。 但是事实上,除了胡铁花这个闲人,楚留香和姬冰雁总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所以最终就成了胡铁花不是跟楚留香玩儿几个月,就是跟姬冰雁混了几个月——简直一个父母离异分居的超龄儿童。 碰巧的是,前一段日子,楚留香在江南帮着叶微澜处理一些事,胡铁花便随着姬冰雁去漠北走了一趟。 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出关了,按理说也没有什么稀奇,只不过在大漠之中,他们遇见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年轻人。 其实说是“年轻人”都有点勉强,毕竟在胡铁花以及姬冰雁眼里看来,那只是一个年纪尚小的孩子。 那孩子独自一人从大漠往中原走,姬冰雁和胡铁花遇见他的时候,他险些因体力不支在沙漠之中晕倒。 虽然大漠之中时常有假装晕倒的的悍匪劫掠过往商户,但是一来胡铁花和姬冰雁对自己的武功十分有信心,二来他们看着小少年的确是真的晕倒,所以没有过多犹豫,姬冰雁和胡铁花便将这少年救了起来。 当这少年睁开眼睛的时候,姬冰雁的第一感觉就是他与中原一点红十分相像。 他们就像是一匹孤狼,彳亍独行,拒绝任何人的帮助。而在某些事情上,他们的确有着出乎意料的坚持。 这个小少年是真的身无长物,被姬冰雁他们救起来的时候,他困窘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似乎想找出东西来酬谢救了他的这二人。 只不过他摸了半晌,只在自己的口袋之中翻出了两个可怜兮兮的铜板。 实话说,姬冰雁应该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小的银钱了。 这都不是姬冰雁吹牛,他单单和原家的生意的一层利润就足够整个杭州城的百姓吃穿几月。更何况原家虽然是姬冰雁的重要合作伙伴,可是姬冰雁也不见起只有这么一个合作伙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姬冰雁算的上是叶微澜之外的少有的几个可以和明熙说的上话的江湖人之一。 毕竟靠姬冰雁一人的生意,就可以支撑起大安的一半税赋,明熙总是要给姬冰雁几分薄面的。 而眼前这个小少年居然给他两个铜板,姬冰雁微微有些诧异,不过看向那少年坚毅又清澈的眼眸,他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在胡铁花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中,姬冰雁从这少年手中取过了这两枚铜板。 胡铁花简直有些无语,他怔愣的看了一眼姬冰雁,半响之后才讷讷道:“老姬,是不是你的生意遇到了什么困难?”否则为什么连孩子的两个铜板你都收。 胡铁花这个人思维简单,自然不知姬冰雁所作所为的深意。姬冰雁这样做,只是为了让那小少年安心罢了。 姬冰雁走南闯北多年,看人自然极准,他很快就发现这少年虽然困窘,可是却并不是喜欢平白受人恩惠的性格。他若不收他这两个铜板,恐怕这小少年才会更加的不自在。 而不出姬冰雁便验所料,在他收下这银钱之后,那少年人果然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在知道这少年是要上中原寻亲之后,姬冰雁略微思索了一下,而后对他说:“我做完这单生意也要回到中原,不知道小兄弟是否愿意护送我?”说着,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这少年腰间的铁片做成的粗糙佩剑。 姬冰雁看着是为人十分刻薄,似乎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可是当年他可以将素昧平生的被人追杀的叶微澜护送到李观鱼那里,如今自然也不介意捎带一个不远千里去中原寻亲的孩子。 而且,为了照顾这孩子的自尊心,他也并不介意说那样的一个谎言——真的说起来,这一路上谁护送谁其实还真不好说。 这其实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道理,哪怕这少年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独自成长,可是却也看得出眼前这两人并不需要自己的保护。 他刚想要开口拒绝,可是却被胡铁花不由分说的截住话头:“对对对,你负责护送他回去,要不然这一路上我要是受不了他这臭脾气,保不齐哪天就把他扔在大漠中不管了。” 姬冰雁虽然武功不弱,但是到底没有胡铁花好,并且他常年是一副养尊处优的商人模样,和胡铁花站在一处的时候倒真的像是胡铁花是他的保镖。 虽然那少年疑心姬冰雁并不需要旁人保护,但是看着胡铁花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他想了想,最终还是与姬冰雁走在了一处。 于是就这样,这三个在大漠之中相识的人一道踏上了回中原的旅程。 在这一路上,胡铁花和姬冰雁了解到,这个小少年名叫阿飞,此番他前来中原,是因为他母亲说他父亲就是中原人。在他母亲过世之前唯一留下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他可以找到自己的父亲,认祖归宗。 所以,这一次阿飞不远万里从关在来到了中原。只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信息实在是含糊,一时之间阿飞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于是在胡铁花的鼓动之下,他便随着他们一道走了一段路程。 阿飞名义上是姬冰雁的保镖,只是虽然如此,但是在胡铁花让阿飞与他们一道去李园的时候,阿飞却断然表示了拒绝。 他母亲教育他人不能亏欠别人,要堂堂正正一切靠自己。所以阿飞是断然不肯听胡铁花说的什么“大家都是朋友”,于是就能厚着脸皮来李园蹭着一顿饭的。 阿飞性子本就执拗,而胡铁花也上来了一股轴劲儿,阿飞越是不想,他越是想拉着这少年“融入集体”。拉扯之下,就这样他被惹急了的阿飞一口咬在了手上。 觉得自己明明是一片好心,结果却被狗咬,胡铁花心中也是有些忿忿。 人家小少年都分明表示了拒绝,可是他非要强人所难,那不咬他咬谁呢?叶微澜听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之后,不由的递给了胡铁花一个“你活该”的眼神。 胡铁花也是没有遭受过叶微澜的社会主义毒打的,所以这会儿倔脾气上来了都恨不得扑上去咬着小丫头两口,与叶微澜好生掰扯一下这事情之中的是非曲直。 不过到底顾及着是小李探花的婚宴,在别人的婚宴上是断不能那般不知轻重的胡闹的,胡铁花只能憋屈地灌了一口闷酒。 看着叶微澜似乎对那不曾谋面的少年很是赞赏,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顾惜朝微微抿了抿唇。 他只是想起了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叶微澜的时刻。他并不是一个好人,这一点顾惜朝自己都承认。顾惜朝会抓住一切能够将自己拉出深渊的东西,甚至不择手段。 他内心未必是认可阿飞的行事作风的,不过看着叶微澜面色,顾惜朝的神情之中莫名就多了几份晦暗。 半晌之后,他低声问叶微澜:“小姐很欣赏那少年?” 叶微澜微微一怔,一时之间有些接不上话。毕竟她也没反应过来顾惜朝为何这样说。 倒是一旁的原随云听出了顾惜朝这话里的深意,这个时候他没有再刺激这个小孩,反倒是一反常态的对顾惜朝说道:“他这种行事作风未必是他想这样,只不过是他娘没有教过他其他的做法罢了。” 而出生在那样的地方,顾惜朝他娘同样也没有尽到什么教导职责。如今顾惜朝长成什么样,也并不全是他自己的责任。 后面的那些话,原随云并没有说出。 顾惜朝也是玲珑心肠,有些话。本就不必言明。 第106章 云章。 第一百零六章。云章。 在热热闹闹地将林诗音嫁给了李寻欢之后, 叶微澜要做的便是去看一眼被胡铁花他们从关外带回来的那个小男孩。 虽然胡铁花一直抱怨说这孩子执拗,甚至还咬了他,可是叶微澜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胡铁花了,从胡铁花的神色之中, 叶微澜还是能够看得出来其实他是非常欣赏这个小男孩儿的。 更何况对方是一个喜爱剑道的孩子,叶微澜作为一个剑客, 对喜欢剑道的人总是要更加关注一些。 于是就这样,在他们从李园离开之后,叶微澜一行人也没有急着回藏剑山庄, 而是踏上了去往阿飞暂住之地的路程。 阿飞并不难找, 在胡铁花和姬冰雁去参加李寻欢的婚礼之后, 阿飞就这样静静的一个人抱剑坐在了客栈的门口。他没有四处乱走乱动, 而是安安静静的抱剑坐着,像是一朵长在角落里的小蘑菇。 胡铁花的叙述让叶微澜以为这会是一个眉眼锋锐逼人的孩子——或许会让她想到西门吹雪小的时候。 可是当她看见阿飞的时候, 叶微澜发现这孩子并不是单纯的待人冷漠, 而是对这个世界不知所措, 所以就只能把自己包裹起来。 看着阿飞抱着剑盘腿坐在客栈前的石阶上, 有那么一瞬间, 胡铁花以为这小子是睡着了。不过当他们走近的时候,阿飞倏忽警觉的睁开了眼睛。 那一双眼睛之中藏着近乎让人颤抖的光,看得出是一个眉眼澄澈的孩子。 叶微澜的目光落在了他抱在怀中的那一柄剑上,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是一柄剑,而只是用两块布缠着一块铁片。 看得出来,这个少年身无长物。不过他对待他腰间的那柄剑的态度倒是让叶微澜不由高看了他一眼。 任何一个对剑赤诚的人, 叶微澜总是要高看几眼的。哪怕眼前这个孩子年岁尚小,哪怕叶微澜还没有见过他出剑。 在叶微澜打量阿飞的时候,阿飞也同样在打量着叶微澜。叶微澜自然是容貌极盛的姑娘,更何况今天是她的小姐妹的婚礼,她自然要好生打扮了一番。 被人凝视对于叶微澜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可是阿飞的注视又与旁人的注视不同。 旁人总是有注视着叶微澜的脸,可阿飞要注视的却是叶微澜身侧的一轻一重两柄双剑。 叶微澜发现,阿飞没有像普通江湖人一样死死地盯着她那柄非同寻常的重剑不放,而是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将视线在她的轻剑与重剑上来回逡巡。 末了,阿飞的目光落在了叶微澜握着剑柄的手上。 叶微澜的手并不像是一个剑客的手,她的手上没有半点习剑磨出来老茧,似乎这十多年来的日日苦练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十几年勤学苦练,叶微澜的手自然也被她的剑磨破过、流过血、结成过茧子。只是那些茧子被她用药腐蚀下去,因为她要确保自己可以完全掌控手中的剑,所以一丝一毫的阻碍都不能有。 那用药的过程自然是极痛的,寻常时候,普通的男子都承受不住。可叶微澜却面不改色的次次坚持,每当她手上生了薄茧,就总会用药将之拿去,没有一次曾经逃避。 世人都说叶微澜天资卓绝,可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天资卓绝?若吃不得辛苦,再好的天资也是浪费吧。 可惜的是,这样简单的道理,在这江湖之中却很少有人懂。 他们技不如人的时候,从来不会想自身原因,只会想对方天赋如何比自己高,却不会想对方如何比自己努力。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轻轻松松的说一句“我若是……便如何如何。” 阿飞虽然久居关外,可是也见多了这样软骨头的人。而如今看见叶微澜这种踏踏实实努力的,他总是少不得要多看叶微澜两眼。 叶微澜不知道这孩子为何对自己突然赞赏,不过这世间上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听人称赞的,哪怕是叶微澜也不能免俗。 阿飞并不会直接的称赞她,但是剑客之间的许多事情不必言明,只是一个眼神就互相都懂。 她还没有和阿飞正式的谈过一句话,但是却已经对着孩子满满的好感。身边都是她的亲朋好友,对叶微澜自然也是十分了解。 看见叶微澜微微舒缓的神色,他们就知道这丫头也是一个爱才惜才之人。 让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虽然知道这大概就是剑客与剑客之间的互相欣赏了,胡铁花却是不能放任自己周围有这样尴尬的事情存在的。 因此虽然心里面还在给阿飞记着小本本,记得他这混小子咬了一口自己的帐,不过胡铁花还是主动向阿飞介绍道:“这位就是叶微澜。” 胡铁花没有介绍叶微澜是藏剑山庄少庄主,也没有加上其他的头衔。因为当今武林,“叶微澜”这三个字就已经代表了很多事情。 ——只是这三个字,就足够了。 同样,胡铁花对叶微澜也只介绍“他是阿飞”。 和叶微澜的“无须赘述”不同,作为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人,胡铁花显然不好给阿飞加什么前缀。 虽然都没有加过多的虚号,但叶微澜依旧觉出阿飞的不同寻常。常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有几分尴尬,然而阿飞却并没有什么在意。 因为他知道,胡铁花说的就是事实,叶微澜已经华盖满华京,而他还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子。 可是这一点上,阿飞从来都没有气恼,他望向叶微澜,又望向她手中的剑。阿飞还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叶微澜笑了笑,只是对他邀请道:“改日可去藏剑山庄寻我。” 叶微澜知道这少年眼中燃烧着的是熊熊的战意,见到她的第一刻起,阿飞就没有掩藏他眼中的战意。 并不介意和阿飞打上一场,不过她也没有想单纯的打这一场。如果对方真的是一个可塑之才,叶微澜想为他铸一柄剑。 虽然叶微澜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恐怕并不会轻易接受,可是作为一个剑客,总应当有一把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剑。 叶微澜可以因为钱财为那些浪掷千金的人铸剑,又为什么不可以为一个真心喜爱剑道,打算一生投身此道的少年铸? 世人都道藏剑山庄铸造嗯剑价值千金,可是藏剑山庄的弟子知道,他们的剑之所以贵重,并不仅仅是因为请他们铸剑需要耗费诸多的银钱,更是因为他们只为有缘人铸真正的好剑与神兵,至于其他,不过是凡铁而已。 阿飞本来想约叶微澜一战,如今听到对方承诺,他也便不急于这一时。只以灼灼的目光盯着叶微澜,他又回到自己原来的坐着的地方坐好。 叶微澜发现这实在是一个很少言寡语的孩子,不过今日随叶微澜一起来的人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话唠,倒也不怕气氛冷场。 陆小凤对这个咬了胡铁花的少年很感兴趣,又听说对方是来中原寻亲,一时之间他便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向阿飞打探寻亲进度。 阿飞的进度……自然是没有进度。 他随着胡铁花与姬冰雁刚刚来到中原,若是没有这二人相助,他身上的那些碎银恐怕还不足以让他这么快就来到中原。 而既然担了姬冰雁保镖,阿飞就要尽心保护姬冰雁,也就没有什么时间出去打探。 更何况他娘留给他的讯息是那般的含糊,阿飞想要寻到他的生身父亲就更是难上加难。 “我一心想知道我们生下来的孩子是怎样的人,天下最正直.最侠义、智慧最高的男人,和一个天下最邪恶、最狠辣、智慧也最高的女人,他们生下的孩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阿飞复述着这段话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他只是平静地叙述着他母亲弥留之际留给他的话语。这话甚至并不是对他说的,只是被他记了下来,成为如今他生父唯一的线索。 虽然阿飞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十分淡定,但是叶微澜还是可以想象得出当时那女子的声嘶力竭。 一个给自己定位是这般的女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生下这个孩子,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她去世之后让这孩子来中原寻亲的? 而且,她又分明将阿飞教导成了一个纯善的孩子。明明自诩自己是最阴险最恶毒的女人,可是却没有将这份恶毒与狠辣传给阿飞一丝一毫。 叶微澜心下一颤,对阿飞的母亲生起了一股近乎是佩服的情绪。 在场的众人听了阿飞的叙述,一时之间面色也各不相同。他们料定阿飞的身世并不简单,却没有想到这孩子会有一个这般复杂、又可能十分悲惨的身世。 胡铁花也是性情中人,之前因为阿飞咬了他,所以他对着孩子还有些生气。如今听见阿飞讲述他的父亲与母亲,胡铁花又只剩下了满满的对着少年的心疼。 可惜阿飞并不需要旁人的心疼,他讲的这个故事,却并没有指望在场中人谁可以帮助他寻找生身父亲。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叶微澜的剑上,似乎凝望着这柄剑就是最有意思的事情了。 第107章 暗涌。 第一百零七章。暗涌。 最终阿飞并没有选择和叶微澜一道回藏剑山庄, 而是选择和姬冰雁一起住在了那间用来歇脚的客栈之中。 姬冰雁在江南自然也有房产,只是不巧的是最近他那房产翻修,于是他便索性住在了自己名下的客栈。 虽然是客栈,但是自家东家入住。也并没有比寻常人的宅邸简陋多少。更何况阿飞对这些吃穿用度根本毫不在意, 于是安排好了住处,众人便各自散去。 胡铁花想要找叶微澜喝酒, 所以便与叶微澜一道来到了藏剑山庄。 今日小李飞刀的婚宴上,其实他们已经喝了不少了,但是老友重逢, 再多饮几杯也无不可。 于是一回到藏剑山庄之中, 叶微澜便去酒窖之中取了一坛大老酒, 与自己的朋友一道共饮。 藏剑山庄整个山庄之人都好酒, 用来待客的酒水自然也是味道甘醇清冽。只是今天因为刚刚喝过了林诗音的女儿红,所以寻常的酒喝起来便显得有几分没滋没味。 寻常时候, 若是主人家请你喝酒你却挑剔, 多半是要挨打的。只是叶微澜与她的朋友又不是认识第一天了, 是以才喝上没两口, 这一群酒鬼便开始抱怨开去。 叶微澜也喝了一口杯中的酒, 也平时喝着上好的酒,这个的确显得有些味道寡淡了。 毕竟林诗音那是二十年深埋地下的女儿红,特地用来招待他们这群朋友, 就连李家的酒宴上的客人也不是人人都有这般好口福。 女儿红何等珍贵,窖藏二十年的更是少有,剩下的不过是打着女儿红的名号在市面上随便贩售的花雕酒而已。 如今听见自己的朋友抱怨, 叶微澜也颇为无奈,她按了按额角,无奈说道:“林姐姐的女儿红自然是好酒,可是也是一生一会了。” 毕竟就是林诗音再嫁一次,又上哪儿寻窖藏了整整二十年的女儿红? 听见叶微澜这么说,胡铁花是个混不吝的。他目光灼灼地望向叶微澜,啧啧出声:“想来我们下次喝到那样好的酒,就只能等老叶出嫁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在胡铁花因为说出这句混话而被叶微澜四处追打的时候,原随云转动了一下手边的酒杯,面上浮起了一丝异样。 他和叶微澜少年相识,初识叶微澜的时候他不过五岁。原随云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开始,他们两个人关系就那般亲密了,可是细想想却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原随云七岁那一年,他寻了一坛跟叶微澜年岁相当的女儿红,埋在了自家园中。 虽然不是叶微澜一出生就埋下,但是多年陈酿,若是一朝开启,想来也没有比当年玉罗刹在藏剑山庄小心翼翼的埋下的那几坛味道差到哪去了。 不觉叶微澜已到风华正茂之时,原随云对自己从来都是自信,只是如今看这丫头周遭越来越多的狂蜂浪蝶,明明是胜券在握之事,原随云却总是无端生出几许危机。 原随云一边在笑自己惯爱煎熬心力去想一些不可能之事,一边却又抑制不住心中蓦然涌起的暴戾情绪。 原随云一个算无遗策之人,也习惯走出一,步就要想好后面的一百步。可是在感情这事上,原随云却并不想太多算计。 他并不愿意考虑明天,只想活在当下。 只是原随云不愿意对叶微澜动心机,却不代表着不会寻他人麻烦。他总觉得这江湖似乎平静太久,他该搅动些风云,让这些人不围着他家阿澜转悠才好。 对于原随云来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而他自己,只需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就好。 其实按照正常人的思路,如果想单纯的给叶微澜找点事做,那他就应该积极鼓动叶微澜帮助阿飞寻找父亲。 可是原随云的思路并不能以一个正常人的角度去揣摩,所以就在阿飞被“送爱心”到有些无所适从的时候,叶微澜忽然收到了一封来自蝙蝠岛的请柬。 叶微澜收到这个请柬的之时,只恨不得立刻冲到连原随云面前,然后将这人打成个蝙蝠的样子。 说起来,叶微澜第一次发现原随云有这种游走在犯罪边缘的举动,他们才十几岁出头。 有一天叶微澜忽然发现总缠着自己的小伙伴消失了许久,而她几次去主动寻原随云,对方也都是遮遮掩掩,似乎与人在密谋什么。 原随云这人从小到大就瞒不住叶微澜任何事情,他总是显露出一些与旁人不同的倾向,让叶微澜不得不时刻盯紧他,防止他成为什么为祸武林的败类——原随云需要承认,这是他刻意为之。 这一次原随云有所异动,叶微澜便盯紧了他。 那个时候,叶微澜发现这个人背着无争山庄的庄主,也就是他的父亲在海外买下了一座岛屿。说是买下,实际上不过是占住了一座荒岛,在那荒岛上盖了几间房子。 原随云并不瞒着叶微澜,他说他要做一桩生意,卖一些江湖人想卖、可是却又不敢卖的东西。 既然是江湖人不敢卖的东西,第一要务便是要做到保密。而这世间又有什么能比瞎子和聋子更能保密的呢?原随云从那个时候开始,便搜罗了一群聋哑人为他做事。 叶微澜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小伙伴并不是什么正直的好人,只是那是原随云第一次赤|裸的将自己的黑暗面展现在叶微澜的眼前。 他并不对叶微澜隐瞒自己玩弄人心的事实。他要建造那样的一座岛屿,供人买卖平时不能在市面上流通的东西,这势必就要牵扯出一些黑暗。 而这种江湖中人避之不及的黑暗,原随云却想从中牟利,也不知该说这人胆大包天,还是该说他百无禁忌。 叶微澜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紧紧的盯住了这个和自己近乎是一朝长大的小伙伴。 叶微澜从不去评论原随云所做的事情的是非。她知这世间善恶难辨,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根本就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叶微澜要做的便是盯紧他——然后,以自己的行事准则去要求原随云。 如果这样做的人是旁人,原随云是一定怼对方一句“脸大如盆”。人生在世,凭什么要以他人的行事准则去要求自己? 可是这样做的人是叶微澜,原随云当时只是望着叶微澜长久的沉默。因为这个人是叶微澜,所以他倒不妨听一下对方的理由,也算全了他们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情谊。 他其实看不见叶微澜生得何种模样,可是他还是如同常人一样以那样压迫性的眼神望着叶微澜,半晌之后才道:“凭什么?” 其实叶微澜自己没有想好她有什么样的底气对原随云提这样的要求,只不过跟原随云对峙的时候,叶微澜心中忽然生出了许多理由,甚至在心底生出了一丝丝的委屈。 叶微澜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跟原随云说这些话的时候带出了一段哭腔,可是她一字一句地对原随云说:“因为我们一道长大,受一般教育,我们家世相当……因为……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呀!” 叶微澜说出了许许多多的的理由,只是最后那一句“因为我们本该就是一样的”最是震慑人心。 原随云知道他们有许许多多的不同,与他相比,叶微澜实在受了太多的偏爱。可是他们相伴十余载,最偏爱她的,不该是他吗? 望着眼前这个带出了哭腔的孩子,原随云忽然心头酥痒。他从小到大心中有许多心思,却极少与人这样直白地争执。眼下真的把这人弄哭了,原随云心中又生起了许多惆怅来。 这惆怅几乎要将他的心榨出苦汁子,将他与叶微澜相识的这十数年寒来暑往都泡在苦涩的汁水里。 他忽然明白为何从小到大自己从不与这人争执,因为在不知不觉之中,他竟然将那样的一个利器交给了对方——她一哭,他就心软了,只恨不得拼命拭去眼前这人的眼泪,哪还能起半分与她争执的心思。 这是原随云的第一次妥协,而他知道,这只是仅仅是一个开端。 最后,他还是建立了这座蝙蝠岛,只是初衷已改,行事手段也更加的温和。叶微澜虽是看不惯他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作风,可是却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们各退一步,没有再在这件事情上违逆对方的心思。 这些年关于蝙蝠岛的一切,叶微澜与原随云彼此心知肚明,却从没有在明面上提及。而如今原随云居然光明正大地给叶微澜下了帖子,叶微澜望着手中的这个画了一只蝙蝠的丑陋请柬,不由撇了撇嘴。 不仅仅是叶微澜,在藏剑山庄之中的她的朋友也同样收到了这请柬。 只是和叶微澜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不同,其余众人收到了这张帖子之后,神色都不同程度的有了些许变化。 他们当然知道这蝙蝠岛是何地,只是没有想到蝙蝠岛幕后主人居然会这般光明正大的满江湖下请柬。 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便是这江湖又将有一番风雨。 一时之间,众人脸色都凝重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那一句,吃蝙蝠的必须死。 第108章 元日。 第一百零八章。元日。 原随云这般动作, 倒也并不是无事生非。也的确是最近这蝙蝠岛中又有些许变动,所以他才有所行动。只不过到底看不惯众人都缠着叶微澜,原随云才将楚留香等人收到帖子的时间略往前提了提罢了。 他最近也的确是要搞一场盛大的拍卖仪式,按照物品主人的要求, 如今江湖之中出名的这些人物,他都需要邀请到。 寻常人自然不值得原随云这般重视, 只不过这次拍的东西的确有些意思。而那卖家,说起来也是江湖之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世人都道怜花千面,早在二十年前, 原随云等人还未出生的时候, 江湖之中最赫赫有名的恐怕便是那怜花公子了。 听闻后来怜花公子随着沈浪夫妻归隐江湖, 世间已经许久没有他们的消息。而这一次原随云却没有想到, 自己会被那样的一般人物找上。 准确的说,王怜花寻的并不是原随云, 至少不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原随云。他寻的, 是这蝙蝠岛的幕后主人。 因为对方这身份实在太过特殊, 所以那明面上的蝙蝠岛岛主并不敢托大, 于是便直接将王怜花引到了原随云这里。 原随云不是什么好人, 王怜花也是个坏脾气,两人却难得的投缘。于是一番交谈下来,这二人便达成了一桩生意。 蝙蝠岛本就是帮江湖中的各号人物贩卖他们平日里不好卖的东西, 相当于江湖之中的黑市。这世间之事总是存在即合理,虽然蝙蝠岛并不光明磊落,可是却不得不承认, 江湖之中的确需要这样的一方地方。 而这一次王怜花找到原随云这个黑市头子,目的便是让他帮他为自己多年心血凝结而成的那一本《怜花宝典》寻一个恰当的主人。 《怜花宝典》凝结了王怜花一生的心血,里面有许多制i毒、易i容、内功心法等玄妙手段,若是落到心怀不轨之人手中,定然要掀起一番风雨。 只是王怜花久不在中原行走,虽然对中原并没有全然失控,只不过一时之间也甄别不出到底何人适合传承他这些功法。 恰好这个时候他听说了蝙蝠岛的存在,便决定借着拍卖的由头,在如今的江湖武林之中甄选一番,找个人继承自己的衣钵。 索性蝙蝠岛卖任何东西也从来不只是价高者得,如今王怜花说他要自己挑选买家,原随云自然也应下。 左右在交易抽成方面原随云早有心理预估,也与王怜花敲定了兜底价格。无论对方卖不卖得到这个价格,支付给原随云的费用总是固定的。而超出了这个价格,还要按比例给原随云分红。 总之,虽然原随云要费些心力,但是却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因此原随云便答应了王怜花的这个要求,双方各取所需,这一场关于《怜花宝典》的拍卖就此展开。 王怜花的要求,是要将如今江湖之中合适的人选全都汇集到一处让他甄选。 这个要求听起来荒诞,又似乎并不好实现,可是对于原随云来说,他只要将请帖发到藏剑山庄,就已经能网罗着江湖之中十之八|九的青年才俊了。而以他们作为标杆,剩下有资格的恐怕也没有几人。 王怜花的要求对于原随云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难度。他虽然并不把叶微澜的朋友当做自己人——事实上,能够被他称为“自己人”的,也只是叶微澜一人罢了,但是请帖子上原随云并没有隐瞒,直接就说明了《怜花宝典》之事。 陆小凤、楚留香等人都是江湖之中混迹多年的人,只是听到《怜花宝典》这个名字,再想到那位怜花公子,他们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恰好自己的朋友也同样收到了请柬,一时之间,虽然没有互相约定,但是他们却都来到了叶微澜这里,想与她商议一二。 叶微澜在接到请帖的那一刻就去寻了原随云。 叶微澜是在她娘亲那里揪到这在江湖之中搅动风云的罪魁祸首的。 在叶夫人似笑非笑的目光之中,叶微澜一路揪着原随云来到了自己的院落。虽然叶微澜来势汹汹,但是原随云却丝毫不慌张。 他径直来到叶微澜的房间之中,然后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茶水温热,正是好入口的温度。如今天气渐暖,叶微澜喜爱饮茉莉香片,一时之间空气之中都是清冽的茉莉味。 虽然方才叶微澜是一副急的要咬人的样子,可是这会儿她倒能沉得住性子。原随云不说话,叶微澜也直勾勾地盯着他。 原随云慢慢地将这一盏茶饮尽,似乎也觉得没有什么好与叶微澜解释的。他喝过这一盏茶,然后将茶盏放在桌上。分明是个长得好看的世家公子,可是笑起来却总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指尖轻轻摩挲着叶微澜房中的茶盏,原随云似笑非笑地道:“不过是场普通拍卖,阿澜也可不到场的。” 他这人从小就是以退为进,叶微澜知道他说的“也可不到”就是必须要到。再一想想自己这一道长大的竹马的道德底线之低,叶微澜很是怀疑若是她不去拦着,这人极有可能真的遵循价高者得的那一套。 到时候,这王怜花公子的《怜花宝典》落入居心叵测之人手里,恐又成江湖祸患。 叶微澜如今还并不是真正过了明路的正道领袖,是对江湖总是有一份责任感。叶微澜既然答应了苏梦枕,哪怕如今时机未到,她也总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 叶微澜不相信原随云的道德底线,不过也知这人做事不可能不知轻重。狠狠瞪了原随云一眼,虽然明知这人看不见,但是叶微澜还是用眼神将原随云凌迟了一遍,她才恢复了一些心情,开始思索该如何解决。 手指敲了敲桌面,叶微澜道:“罢了,事已至此,告诉我你都邀请了谁便是。” 并不意外叶微澜会这样问,原随云徐徐展开自己面前的折扇,冲着叶微澜浅浅笑道:“阿澜从小到大最是公平正义,既然阿澜是君子,便该知道这世上从来都是一物换一物,想知道我都邀请了谁……” 他起身逼近叶微澜,在离叶微澜很近很近的地方停下。叶微澜呼吸之中都能嗅到这人身上浅浅的笔墨香,这时才听原随云不紧不慢问道:“阿澜打算用什么换?” 呼吸可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让叶微澜几乎能够数得清原随云眼上的睫毛。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这小伙伴面若好女,二人年幼的时候便有调皮的玩伴私下宣称以后要娶原随云。 原随云当时足足比那孩子矮了一头,又目盲,叶微澜在远处听到这话唯恐他被人欺负了去。 她匆忙奔了过去,却见这人笑了起来,然后不知怎的,那对他言语放肆的小子便落在了水里。此后数年,那小子见到他就只敢绕着走,再也不敢说什么混话。 叶微澜从小就知道妇人心毒矣,却没想到这男子狠起心来也不逞多让。 原随云却不许叶微澜这般走神,他又向叶微澜近了一步,任由一身墨香充盈了叶微澜的口鼻。 叶微澜的腰间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双温柔的手,将她拉得与原随云更近一些。他们二人从小一道长大,倒是鲜少有这般举止亲昵的时刻。 叶微澜微微怔住,她刚想开口让原随云离她远些,却听那人似是催促一般的问她“阿澜想知道宾客名单,到底打算用什么来换?” 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叶微澜耳畔,不知为何就带起了灼灼的温度。叶微澜微微一簇眉,整个人直接往后仰去,撞到了桌案上才堪堪的摆脱了原随云的掌控。 努力忽略腰间怪异的触感,叶微澜皱眉哼道:“不告诉就不告诉,左右拍卖会那天我自己能看见!” 原随云却是轻笑一声,似是在笑叶微澜天真:“若是让阿澜自己就能看出来,我这蝙蝠岛何以为继?” 蝙蝠岛既然敢拍卖一些江湖之人不敢拍卖的东西,便自然有它自己的保密措施。纵然对面,原随云也有法子让人“对面的不相识”。 总之,像是叶微澜说的凭自己就能认出所来何人的情况,是绝迹不会出现的。 叶微澜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她面上微微一晒,却有些赌气,不想再与原随云多谈。 原随云也并不逼迫叶微澜,他伸手揉捏着自己方才接触过少女柔韧的腰肢的手指,而后将这手指拢在长长的一袖之下,只望着叶微澜淡笑不语。 他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太了解对方的品性与底气,如今这般相互博弈,端的看谁更能沉得住气。 空气霎时静默了下来,原随云静静地听着属于叶微澜的呼吸。大概因为内功深厚的原因,这姑娘的呼吸声从来都是悠远绵长,只是此刻像是被气到了,便也开始变得急而短促起来。 原随云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想象得出这丫头被气得小脸红红,脸颊鼓鼓的样子。 心头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原随云叹了一口气,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分明只是闲事,他这是在跟她争什么呀? 第109章 如酥。 第一百零九章。如酥。 叶微澜虽然也习惯了原随云的性格反复, 却没有想到这个人变脸比小姑娘还快。 方才原随云还与自己针锋相对,叶微澜本以为今日恐怕没法撬开原随云的嘴,从他口中知道他到底都邀请了什么江湖人物。却见原随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然后便对他递出了一张薄纸。 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张纸, 可是上面却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人名。叶微澜接过一看,有些差异的发现居然是原随云发出请柬的名单, 以及那些人接到名单时的反应。 原随云派出去送情帖的人不可谓不目光毒辣,虽然这只是三言两语,可是却已经判断出了那些人到底会不会到场。而且他们在报告原随云的时候, 甚至还贴心的按照这些人的江湖名望和江湖地位进行了排序。 眼见着自己熟识的几个名字赫然在列, 而且位列前茅, 叶微澜多多少少有一种稍微松了口气的感觉。 叶微澜知道原随云必定知分寸, 对于那些江湖中名声太臭的人,他根本就连请柬都没有发放。 虽然并不排除这些人拿着旁人的请柬混入蝙蝠岛中的这场拍卖会的可能, 不过早在原随云制定了宾客名单的时候, 王怜花就已经大致在心中敲定了人选。 无需原随云操纵整场拍卖, 原随云也乐得轻松自在。 他只是问了一句叶微澜:“阿澜可对这场拍卖中的武功秘籍感兴趣?” 虽然王怜花这个人从来都行事诡谲, 不肯给旁人面子, 但是若是叶微澜想要这本怜花宝典,于情于理原随云都可以帮他争上一争。 叶微澜却是摇了摇头。 藏剑延绵六百年,可是每一代近乎只能出一个可以使出这重剑的传承之人, 这期间数代藏剑山庄的传承都险些断绝。 叶微澜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家的传承不易,她既然已经修习藏剑剑法,便必不可能重修其他武林秘籍。若是这秘籍真的落入她手中, 反倒是断了怜花公子的一番传承。 所以从一开始叶微澜就没有想自己接手这一本怜花宝典,而只是打算从旁盯着,确保它可以落入一个恰如其分的主人手中。 叶微澜知道,王怜花虽然将东西拿出来拍卖却不可能做甩手掌柜,他总是是要在暗处盯着这场拍卖会的。有他这个怜花宝典的亲爹把关,叶微澜其实并不是太担心怜花宝典会落入歹人之手。 细细地将原随云手中的宾客名单看了一遍,叶微澜神色稍缓。她将这名单还给了原随云,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原随云简直没有见过这般无情的小姑娘,明明利用了他却半点表示都没有。他微微怔在原地,一直到叶微澜都差点走出房间门口,他才出声道:“阿澜要去哪里?” 叶微澜回过身来,一脸理所应当地对原随云说道:“找楚留香商量出海之事。” 原随云这个人虽然心胸狭窄,占有欲极强,可是却并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乱吃飞醋之人。 他并不觉得楚留香会是他的情敌,只是还是微微不悦:“既然阿澜要出海,为何不找我商议?”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比原随云更清楚去蝙蝠岛的路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听他这么说,叶微澜感到微微诧异,她望向原随云,有些不确信的问:“你要去?”她指的是,以无争山庄少庄主的这个身份。 原随云轻笑了一下,只笑着问叶微澜道:“阿澜觉得无争山庄的少庄主,还算不上是青年才俊?” 话也不能这样讲。 毕竟世人提起原随云的时候,都会说一句“可惜他是一个瞎子”。他们这样讲,就是因为从旁处已然无可找到能够指摘伤害这位无争山庄的少庄主的地方了。 然而因为有其他的身份,所以原随云这个无争山庄的少庄主从来都是低调,像是江湖之中的这些事情他很少参与。这一次叶微澜势必要与自己的朋友们同行,若是原随云不打算以无争山庄的少庄主的身份出现的话,他们自然就不能在一处。 而出乎叶微澜预料的是,这一次原随云居然打算直接大大方方地与他们同行。 大概是觉得这小姑娘脸上的惊诧太不明显,原随云微微笑了一下,对叶微澜说道:“正是如此。” 虽然并不明白他到底在卖什么样的关子,不过既然准备好了同行,临行之前,大家最好就聚在一处好生将路上的一切安排妥当。 择日不如撞日,这一天,众人一反常态的聚在了无争山庄之中。除了叶微澜,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来到无争山庄这座在江湖之中屹立了数百年的宅邸。 和藏剑山庄不同,藏剑山庄虽然也是屹立百年的武林门派,可是却并没有那样重的沧桑感。而无争山庄开宗立派的日子虽然比藏剑山庄要短,可是一踏进去,就让人感觉呼吸都需要小心翼翼起来。 都是江湖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众人倒是没有到大气都不敢喘的地步,只不过稍微感受了一下,他们大概就能知道原随云与叶微澜的不同。 在这样的一个地方长大,恐怕谁也没有办法生成活泼的性子,而所谓的成熟稳重是否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呢?一时之间,众人对原随云心中都升起了一些微妙的怜悯。 原随云不明所以的接连被陆小凤和楚留香拍了拍肩膀,他这个人虽然并没有什么洁癖,不过却不太喜欢让旁人触碰自己。 不动声色的皱起了眉来,原随云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起来。 叶微澜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微妙气氛,她素来都是心思灵透之人,又最是了解自己的这几个朋友,稍微想了一下,居然还真的让叶微澜猜测到了众人的心境。 她简直想要喷笑出声,不知道楚留香和陆小凤将原随云在心中脑补成了怎样的小可怜。不过原随云虽然被脑补成小可怜,但陆小凤才是真可怜吧! 在心里默默的给陆小凤和楚留香点了个蜡,希望他们在蝙蝠岛上的旅程可以愉快一些,不至于那个被他们刚刚定性为“小可怜”的人弄死。 这一次要一道出海的人意外的有些多,除却之前因为李寻欢婚礼而聚集到藏剑山庄的那些人之外,这一次还多了顾惜朝与叶微池同行。 诸葛神侯不能擅自离京,但是为了给这次盛宴过个名路,原随云还是给神侯府发了请柬。原随云知道这个时候必定要让他的弟子代他出行,不过却没有想到是叶微池这个新入门的弟子。看来叶微池在神侯府中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受重视。 至于顾惜朝,这一次叶微澜特地带他出来见一下世面。他在藏剑山中将近一年,与刚刚入庄时的小可怜已经有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寻常藏剑弟子都是十五岁之后才能行走江湖,不过十几岁的时候随着家人出去见见世面也无不可。这次叶微澜出门在征求了钟叔的意见之后,她便将顾惜朝也带了出来。 顾惜朝对怜花宝典什么的不甚感兴趣,可是却很想跟他家小姐一道出门。 众人聚集到一处,原随云故意说道:“此番我们同行人数众多,一艘船恐怕不是很方便。” 原随云说这话的时候让其他的人不由都皱了皱眉——说什么人数众多,寻常商船一船拉上百十来号人也是平常。他们不到十人,怎么就不方便了? 原随云这话怎么听着都像别有用心,却听这人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此番到底是远距离航行,若是我们都在一艘船上,而那船不幸遇难,又该如何是好?若是分散在其他船上,彼此守望相助,才是最为安全的。” 说到这里,原随云顿了一下,然后问楚留香道:“楚兄常年混迹海上,可是这个道理?” 原随云说的话是别有私心,可是却也的确是这个理。像是这种远距离航行,就是普通商队都是要出两艘船的,不是为了要拉更多的货物,而是为了万一哪一艘船出了什么问题,在海上不至于孤立无援。 被原随云点名的楚留香点了点头。只是他嬉笑着望了一眼叶微澜,而后轻轻松松地将自己置身事外:“我船上还有三个小姑娘,才不放心和你们这帮大男人混在一处。”说得仿佛他自己不是个大男人一样,胡铁花当即就跟他杠了起来。 姬冰雁是赶苍蝇一样远离了杠得起劲的两人,而后说道:“蝙蝠岛临近南海,我有笔买卖。”言下之意就是他自己有商队,无需坐他们任何一家的船。 姬冰雁不是看不出原随云的小心思,不过在这种事情上姬冰雁还是愿意给自己的合作伙伴一个面子的。 原随云点了点头说道:“那便楚兄与胡兄一艘,姬兄乘自家的商船,其余诸位若不嫌弃,可搭乘无争山庄的商船。” 说着,原随云望向叶微澜。 叶微澜看原随云仿佛在等自己说些什么,她思索了一下,而后点头:“也可以乘我们藏剑山庄的船,正好我家也要去跑商。” 原随云:这剧本不对!!! 叶微澜: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土豪设定.jpg 第110章 红瘦。 第一百一十章。红瘦。 天地良心, 虽然原随云这个人不怎么正常,但是他对叶微澜说“可以搭原家的船出海”的时候,他也是希望叶微澜可以正常地回他一句“我与你同行”,而不是掏出一个商队, 然后对他说“爸爸比你更有钱的”。 可是,叶微澜对原随云的殷切目光显然是误解了。 一看原随云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 叶微澜只以为对方是想让她家也出几艘船队,替他壮大声势。所以叶微澜想也不想的就脱口而出那句话,倒是险些将原随云气了一个倒仰。 偏偏叶微澜自己还毫无所觉,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哪里说的不对。这个世上能让原随云笑得如此僵硬的, 恐怕也只有叶微澜一人了。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半晌, 许久之后, 随行的其他人齐齐的爆发出了一阵笑声。 也幸好这个时候唐无乐没有在这里,不然的话原随云恐怕真的维持不住他那面上常年挂着的笑意。 花满楼一向都不是一个太过刻薄之人, 可是全程围观了这场不解风情, 他只能同情的拍了拍原随云的一个肩膀以示安慰。 可惜原随云显然并没有被安慰到, 他此时只是在反思——这丫头长到了十六岁, 待人接物不说完全受他影响, 可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也不能说叶微澜的行事风格中全然就没有自己的影子。 原随云受叶微澜影响甚深,没有道理在叶微澜身上不留下半点原随云痕迹。 原随云这个人虽然总是摆出一副“宁我负天下人, 天下人莫负我”的模样,但是在叶微澜身上他倒总是投以更多的柔情。就比如此时此刻,原随云被气得不行, 可是他居然默默反思了一下自己在叶微澜的教育过程中有了什么缺失。 害!也是十足的操|了一颗当爹的心。 幸而玉罗刹还不知道这小子有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不然的话别说什么认同他了,就是不立时将他打死都是好的。 原随云是虽然生性桀骜,呼吸之中都似乎隐隐带着金粉的气息,是真正涵养出来的世家公子,不过却也不是那么好被打击到的。 认真说起来,他对叶微澜动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而这丫头始终不解风情,像是今日这般将他噎得无话可说的时候,绝对不是第一次。 日子久了,原随云自己竟然也慢慢习惯了。所以如今虽然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但是也算不得什么打击他的事情。稍微闭眼控制了一下自己情绪,原随云很快就将这件事情揭了过去。 他实在是一个很会掌控话题的人,当他刻意引导三言两语之后,众人便也不在这件事情上多下功夫,转而开始探讨起了这一路去蝙蝠岛可能会遇见的各种事宜。 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准备,原随云也在心中有了成算。虽然在场几人都是习惯谋而后动之人,但是架不住“敌人”混入了他们内部,已然全部知晓了他们所有的准备。 原随云自然要对他们进行精准打击。 蝙蝠岛的真正所在地虽然隐秘,若是一路让这些人顺利抵达,保不齐就要暴露出什么痕迹。原随云虽然答应王怜花将这些人都带到蝙蝠岛去公开甄选,可是却没有连自家底裤都送给别人吧的爱好。 因此,哪怕这些人准备的再不齐全,一场海难却是不可避免的了。 此时海上碧波万顷,极目所望都只是望不到边的海水。这已经是众人在海上的第十五日了,这一路行来虽然也有靠海的村庄可以供他们补给,但是大段时间众人还是在海上漂泊。 偶尔有船只经过,可是那些船只也要远远的避开他们去。毕竟此次行的目的地是蝙蝠岛,而蝙蝠岛上买卖的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除了真正坦坦荡荡之人,但凡有一丝半点儿的私心,都不会希望旁人认出他们的船是往蝙蝠岛去的。 这个世界上坦坦荡荡上蝙蝠岛的人,应该差不多都已经集中在了原随云他们的商船上,而其他人见到他们自然都要躲着些。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很容易想通其中的关节,事实上,如果不是收到了这个请帖,他们这辈子都不会与这蝙蝠岛有什么牵连。 此番同行都是朋友,虽然不能都在一条船上,不过有二三知己,这一路所行倒也不算是无聊。 这一夜,众人凑在一起用完了一顿丰盛晚膳。他们刚刚途经了一座人群聚集的海边小镇,这镇上有一个繁荣的港口,往来的商人众多,补给也十分的多样。 在海上呆了这么久,虽然他们带了不少干粮与肉食,但是到底没有新鲜的水果蔬菜更能慰藉这种长途旅行后的人的胃肠。 在吃了好几顿咸且油腻的肉干之后,一道清爽的清炒蔬菜反倒最受欢迎。 楚留香的三位干妹妹中,宋甜儿的厨艺最好,而让人有些意外的是,顾惜朝做菜的手艺居然也不差。 在场中人虽然不乏有豪门出身的公子小姐,也有在江湖上漂泊浪荡惯了的游侠浪子,但是他们却都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讲究。 如今在船上,离家在外众人也乐意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众人是七手八脚地忙活下来,一餐居然也并不比家中厨子烧的逊色多少,甚至因为自己动手而分外有趣一些,当真算是在海上的消遣了。 这些天来虽然众人不时常待在一条船上,不过用饭的时候都总是习惯在一起。那一道道菜被大家或哄抢或嘲笑,也算是朋友之间的趣事。 这一日因为补给了新鲜的蔬菜瓜果,所以饭食尤为的丰盛。楚留香与陆小凤又在镇上淘到了乡人自酿的酒,味道或许并不精致,但是却充满了海岛的特色。 此地瓜果甚甜,当地人也愿意以以各色水果入酒,酒水滋味甜美,就是女子也喝得。连楚留香带着的三个小姑娘都饮了三五杯,就更别提那几个本就好杯中之物的人了。 叶微澜在酒上十分克制,但是她到底还是藏剑弟子。藏剑弟子,又哪有真正不好酒的呢?难得品鉴到了与往日不同寻常的酒水,叶微澜不由贪杯多饮了几杯。 少女酒量不差,只不过一旦喝上却很容易上头。不多时候,叶微澜的一张小脸儿就烧得嫣红,为她本就美艳的眉目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来。 到了这个时候,原随云有些庆幸唐无乐没有与他们一同前往。 唐无乐到底还有诸多烦心事,所以他在李寻欢的婚宴结束当日就匆匆回到了唐门,也就错过了此番与众人同行。 原随云素来都心黑,自然不会特地给叶微澜与唐无乐制造同行的机会。特地问过王怜花之后,蝙蝠岛索性都没有给唐门下什么请帖。 这也的确是原随云心黑了,因为唐无乐的缘故,当时的紫禁之巅唐门中虽也有人参与谋逆,但是明熙却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并没有追究唐门责任。 而如今唐门,虽然没有会获罪,可是却是百废待兴。 唐门并非是一个人的唐门,想要真正振兴,靠唐无乐自己难度甚大,更何况他们无论要的是唐家堡延绵,而不是某一代出了某一个名震江湖的人物。 唐无乐图谋千古,自然就不在意自己在江湖之中是否出名。原随云也是找准了这一点,知道王怜花如今在江湖之中虽然有耳目,但是定然不可与二十多年前同日而语。 唐无乐到底在暗处,于是原随云索性就根本就没有对王怜花提他这一茬。更何况这世间不仅有文人相轻,但凡有路数相同的几人总是互相看不上的。 王怜花既然精于用毒与易i容等道,便自然瞧不上与他走相同路线的唐门。所以,此番原随云提供的名单里没有提及唐门,王怜花也没有表示出什么异议。 甩开了唐无乐,原随云只觉得近期呼吸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原随云看不见叶微澜喝醉的时候双颊驼红的明艳模样,不过却能听见她清浅的呼吸声,还有那偶尔才会发出的小奶猫一样的哼声。 原随云抬手抚过叶微澜的脸,指下的肌肤细腻柔润,却比往日的温度要高一些。 叶微澜没有不胜酒力,不过却也任由原随云动作。这也是从小被他磨的没有办法,最开始的时候,叶微澜也是不习惯有人在自己脸上揉捏的。 不过她每每表示拒绝,这人就总要摆出一副“可是我看不见的”受伤模样,让叶微澜心软的同时莫名生出了一种自己欺负他的愧疚感。 这些年下来,叶微澜也算是真的被磨平了脾气,每每原随云探手来捏她脸的时候,她也只能任由他动作。 在众人意味深长的嘘声中,原随云缓缓地凑近叶微澜。看着对方那张不断在自己面前放大的清俊容颜,叶微澜不动声色地扣住了自己手边的重剑,打算一旦这人放肆,她就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他们两个谁才是爹。 原随云却只是凑近了叶微澜,用一种周遭全是内家高手,却也只有叶微澜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道:“一会儿拽紧我。” 第111章 海上。 第一百零一章。海上。 原随云一开口说让叶叶微澜一会儿握紧他, 叶微澜就知道这人八成是要搞事情。 原随云的话音刚落,叶微澜便感觉船体一阵颠簸。 方才还是风平浪静的海上,这一会儿忽然涌起了波涛。船舱外依稀传来了船员有些惊慌的声音,方才只是擦黑的天色骤然就暗了下来。 变故发生之前, 船舱内外的人都还有些酒足饭饱之后的松散,陆小凤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有些奇怪的望向了窗外。 海浪铺天盖地地的压了过来,方才还显得十分气势恢宏的商船,此刻在海面上卷起的波涛的映衬下, 脆弱犹如一片小舟。 楚留香是常年混迹于海上之人,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惊。虽然也有几分醉意, 可是楚留香果断起身, 一边喝了一声“跑”,一边向着自家的三个小姑娘的方向奔了过去。 人在危急时刻, 总是下意识的保护自己最想要保护、也最需要保护的人。等楚留香奔到了他家的三个小姑娘那里之后, 便只觉得船舱一阵剧烈的摇晃。 一时之间, 哭喊声不绝于耳, 在海难面前, 人的力量仿佛那样渺小。就连楚留香这样的人物,也只来得及堪堪护住三个面露惊慌的小姑娘。 当海水一寸一寸蔓延上他的口鼻,楚留香来不及望一眼船舱之内的伙伴, 便忽如其来的被巨浪裹挟。 巨浪犹如山岳般迎头拍了下来,在意识涣散的前一刻,楚留香只来得及抓住那三个小姑娘的衣带, 随后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一直到整个人没入了微凉的水里,叶微澜才忽然意识到方才原随云说让自己抓紧他是为了什么。 叶微澜自然是知道原随云这一路是不能安生的,却也没有想到他这次玩儿的这样大。 他们行驶在海上,虽然离镇子并不太远,可是却也不是靠人力能够游到岸边的距离。 这一船不乏经验老道的船夫,可是船夫也没有原随云算计得准确。谁也不能想到,方才还风平浪静的海面,这一会儿却扬起了足够将他们掀翻的狂风巨浪。 如今虽然是六七月份,但是落在海中的感觉却也并不好,叶微澜感觉到有些冷。 叶微澜身上还带着自己的轻重双剑,重剑将小小的少女沉沉地向海里坠了下去,可是叶微澜接连踩水,那沉重的长剑似乎并没有成为她的累赘。 叶微澜了解原随云是什么样的性格,知道他必有后招。因此叶微澜艰难漂浮在这样的海上,却没有“生死在天”的绝望。在这种惊慌失措的时刻,叶微澜也只能紧紧的抓住原随云的手。 你这一生有没有这样被人毫不犹豫的选择、毫不动摇紧握的时刻? 相贴的掌心因为海水的原因并不温暖,可是原随云却微微的勾起了嘴角。他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到了叶微澜的手指之中,与她十指相扣。 在狂风巨浪之中,万千言语都化作了元随云在叶微澜耳畔的那又轻又暖的一句“别怕”。 ——他知她心思沉稳,武功更是独步天下,可是他却还是想哄哄她。 叶微澜当然不会害怕,她只是有些生气这人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拿一船的人的性命开玩笑,居然……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在听见耳畔的那一声低喃之后,叶微澜只能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她与这人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知他秉性,懂他疯狂,明他狠辣。 而这一路上,叶微澜分明知道原随云有所图谋,必将会有所动作,可是她却选择了袖手旁观,那么就没有道理在如今这样的时刻再去怨原随云罔顾人命。 因为叶微澜分明知原随云是疯狂之人,却偏偏纵容了他的疯狂,于是便要与他一起承担这份责任。 藏剑山庄在西子湖畔,叶微澜从小临水而居,水性自然不差,更何况原随云一直紧紧地拉着她,因此叶微澜面上倒没有多少惊惧的神色。 原随云拉着叶微澜往一条早就准备好的小船游去。叶微澜知道这就是他的后手了,只是叶微澜一直在海中踩水,没有要立刻与原随云一道上船的意思。 感受到了那微微的阻力,原随云停顿了一下。这只是很小一小会儿的功夫,可是他已经明白了叶微澜的意思。 叹息一声,原随云也止住了上船的动作,重新游回了叶微澜的身侧。 那海上忽然起的风浪足以凿穿一艘巨轮,可是却也平息的非常快。到了这会儿,海面已然风平浪静,丝毫不见方才的狰狞。 周遭暮色四合,举目四望都是一片黑暗。原随云自然是习惯这种黑暗的,只是叶微澜却到底有些许不适。 原随云从袖中掏出了一颗夜明珠。 那夜明珠足有婴儿拳头大小,不客气的说,就连明熙这个天下之主也未必能找到这样大一颗明珠。而随着原随云将它抛出来,那明珠发出了盈盈白光,让叶微澜可以看清周遭的一切。 “我又不是要他们的命。”原随云的声音在叶微澜的耳畔响起,带着些许妥协与无奈。 就着那点点微光,叶微澜看到有数条像她面前这样的小船四散开去,将海上的那些人一个一个的捞起来。 也不知这样的小船是如何藏匿在这片仿佛无遮无拦的海面上的,只不过叶微澜自然不怀疑原随云的手段,见到如此,她微微的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再挣扎,与原随云一道登上了那条船。 过来接原随云的人也算是他的心腹,他们还在原随云手底下讨饭吃,于是这条船自然比其他的船要准备的东西更多一些。 原随云没有理会殷勤的给他递毯子的属下,而是直接将那毯子取了过来披在了叶微澜的身上。 原随云抬了抬手,一盏热茶就被塞到了叶微澜的手中。 叶微澜并不是那种平时就喜欢耗费内力蒸干自己衣物的人,眼下既然有其他法子可以驱寒,她自然也不会苦哈哈的自己用内力。 从善如流的从原随云手中接过了毯子与热茶,叶微澜火速的就将自己裹成了一团。 过了片刻,叶微澜却察觉出不对了。她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原随云,却发现对方只是坐在船上一角,那些侍从却没有动作,以至于现下原随云手上既没有热茶,也没有毯子裹身。 这副模样看起来还倒怪可怜的,仿佛某种湿淋淋的小动物。再加上原随云本就生的一张欺骗性的脸,此刻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的粘在他身上,简直有些让叶微澜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叶微澜心里知道这人是在使苦肉计,可是她偏偏还就吃这一套。 有些不争气的向原随云的方向凑了凑,叶微澜将自己喝了一半的热茶塞在了原随云的手中。她也不在乎原随云喝或者不喝,就是捧着取暖也是好的。 随后叶微澜又强硬地将自己身上裹着的毯子分了原随云一半,那毯子原本就是按照原随云的身量拿的,裹着两个成年男子都没有什么问题,更何况易叶微澜就身材娇小,此时一张毯子用来裹她和原随云倒也很是富裕。 叶微澜没有费劲再去管船上的那些人要另一个毯子与热茶,因为她知道,此时若是没有原随云特地吩咐,他的那些手下是不敢就这样让他们少主冻着的。 叶微澜也知道这人从来都是对自己狠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叶微澜也就懒得和他争执。 他们两个也是从小都摸透了对方的脾气,可是在某一些时刻却不得不对对方妥协,也是当真无可奈何。 原随云的唇角泛起了一丝笑意,只是到底也只知叶微澜的脾气,他不敢笑的那般坦荡。 低头将叶微澜方才递给他的那杯热茶喝了一口,原随云便再没有其他动作。 叶微澜既然将自己的茶给了原随云,自然也就不怕他喝,只是她原本坦坦荡荡,但原随云就着她喝过的地方饮茶的动作还是让叶微澜哆嗦了一下。 不由默默的坐得离这人远了些,可是这两人如今裹在同一张毯子里,再远又能远到哪里去?原随云也不动弹,就任由叶微澜动作。 他分明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却让叶微澜无端的感觉出他的胜券在握。 空气之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无声的尴尬。到底不太习惯这样的沉默,过了一会儿,叶微澜又往原随云那里凑了凑,闲谈一般的问道:“你折腾了这一六十三朝,若是他们之中谁还醒着,你岂不是白费功夫?” 叶微澜自然知道原随云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蝙蝠岛的所在地,只是这折腾起来动静未免有些太大了些。 原随云转了转手中的茶盏,忽然伸手去敲了敲叶微澜的头:“阿澜总不认为,这么大的一座蝙蝠岛,是靠我一个人和一群蠢货就能支撑起来吧?” 这些年原随云远在中原,对蝙蝠岛自然只是运筹帷幄,不可能亲力亲为。原随云手下的人若都是吃素的,蝙蝠岛也折腾不出如今这番规模。 若是连人晕没晕都确定不了的话……他要他们何用? 原随云不动声色的将小姑娘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只觉得这丫头难得傻fu fu的。还,怪可爱的。 第112章 霞蔚。 第一百一十二章。霞蔚。 陆小凤在出这趟远门的时候, 他的一个朋友——不老实的老实和尚给过他一个忠告,说他此次将会不太顺利,请他一定要小心。 老实和尚说的话,陆小凤从来都是信一半留一半的, 毕竟他这个人看起来就不怎么靠谱。 只是陆小凤没有想到,老实和尚的这句话居然这么快就应验了。 当他被一阵海浪拍到了海里的时候, 陆小凤简直想给老实和尚的那座庙里捐点儿香火钱。 这老实和尚说的话果然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谁又能想到,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 这一会儿却忽然在海上刮起了骇人的风暴呢? 而陆小凤就是武功再强, 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也显得那样的不堪一击。陆小凤还没有来得及做些什么, 便被一朵巨浪迎头拍下,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在他浑浑噩噩恢复意识的时候,最先感受到的是吹得他眼眸酸胀的海风。他没有立刻睁开眼, 因为他此刻虽然觉得海风十分催人, 可是却还是依稀感觉到了周遭的温暖。 这样的温暖在一个刚经历海难的人身边出现, 本就不甚寻常。 陆小凤知道那是火, 他在江湖之中漂泊这么多年, 愿意对他落井下石的人不少,可是愿意把他从海里面捞起来,并且给他生一丛温暖的篝火的人却并不太多。 事出反常必有妖, 到了这个时候,一向自信的陆小凤都开始怀疑人生起来。 陆小凤感受到了自己旁边有人。因为那人见他眼皮颤抖却不肯睁眼,于是就俯身凑到了他面前。 陆小凤依稀可以闻到浅淡的茉莉香味, 那香味压过了咸涩的海风,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可真是一场奇妙的经历——方才还是生死一线,这一会儿却有一个浑身散发着茉莉香气的姑娘靠近他。 陆小凤不由微微的挑眉。 那姑娘停在了距离他还有一指的地方,声音里似乎含了蜜糖,又似乎含了笑意。 她问他:“既然已经醒了,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从声音听起来,这个姑娘不像是太过年幼的样子,可是却也年岁正当时。陆小凤不用睁开眼睛就能知道这一定是个顶顶的美人。 陆小凤一向心态良好,方才还是生死一线,这会让他遇见一个美人,他的唇畔也不由泛起了一些笑意。 虽然在江湖之中漂泊多年,但是陆小凤却是一个笑起来很有少年感的人。他笑着的时候总是纯粹,脸颊还有浅浅的酒窝。 这样的笑容很容易让人心生柔软,这也是为什么他这样的浪子却没有被那些姑娘口诛笔伐,反倒还能风流到今日的原因。 那人戳了戳陆小凤的酒窝,陆小凤能够感受到开人指尖的温度和柔腻的肌肤。到了这个时候,陆小凤如果再不睁开眼睛,未免就显得太不是个男人了。 于是他终归睁眼,入目便是一个身材纤细,面容清丽的姑娘。 如果单说说好看,这个姑娘应该好看不过叶微澜的。叶微澜的美近乎是侵略性的,可是眼前这姑娘就是甜甜蜜蜜的样子,她站在那里都让人生出无限的好感来。 与叶微澜近乎成侵略性的美丽相比,这姑娘的长相反倒更能安抚人心。陆小凤与叶微澜之间自然无关风月,只不过和叶微澜混久了,陆小凤总理也刷新了自己关于“美”的定义。 劫后余生,而且一睁眼还能看见一个这样漂亮的姑娘,陆小凤的脸上不由泛起了一丝笑意。 姑娘看陆小凤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脸上的神色也不由变了几许。 陆小凤摸不准她这瞬间的眉眼之间的神态变化的含义,不过现下好像也并不是关心这些的最佳时机。 陆小凤举目四望,发现这是一个海岛。往周遭看了看,陆小凤并不意外的发现除了眼前的这个少女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人在这座岛上。 意料之内又情理之中的结果,陆小凤也没有表现出太过惊奇,他好整以暇的撑起身子,往那姑娘升起的火源处更凑了凑。 海上的温度不比内陆,如今虽然是临近七月,可是泡了一夜的海水,陆小凤到底没有暖和到哪里去。 看他这样,那少女便往升起的火堆里添了一捧柴。 两个人之就陷入了这样的沉默,过了半晌,一直到依稀可以看见朝阳的影子,少女才开口对陆小凤道:“你就不想问问这是哪里?” 陆小凤听着她的话,却是捡起了一根树枝往那几乎熄灭的篝火里探了探。一直到从那灰扑扑的篝火里面扒拉出一些红薯与土豆,他才停下手来。 武林高手姑且还属于□□凡胎的范畴,所以陆小凤哪怕武功高强,可是他还是被那刚从炭火里扒了出来的红薯烫得一个激灵。 只是他实在是腹内饥饿,所以哪怕是被烫到也还是不肯松手,只在两手之间来回抛着那个红薯。 过了一会儿,感觉温度适宜,陆小凤便那红薯一分为二,一半递给那少女,一半往自己嘴里胡乱塞去。 他并不是没有听见那少女的问话,一直到大半个红薯入肚,陆小凤才像是有心思回答少女的问题一般的说道:“我是不知道,但是你肯定知道,既然你知道,我又何必要问?” 这话说的是什么道理?少女冷笑了一下,望向陆小凤的目光之中带着一种与她看起来的年龄并不相符的谴责意味。 陆小凤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人家了,明明这丫头方才还是好端端的,这会儿去突然升起气来。 他从来都不是那种能够对小姑娘不假辞色的人,所以陆小凤还是对这姑娘解释了一下:“左右四下只有咱们,我知道个岛屿名字也没有什么意义。” 说着,陆小凤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近乎轻浮却并不让人讨厌的笑意,凑近这姑娘,陆小凤眨了眨眼睛:“总归,我跟着你就是。” 他这话一出,让那姑娘面上出现了一片微小的空白。 半晌之后,陆小凤才听到那女孩冷哼一声,道:“你倒是心大,也不怕我要害你。” 陆小凤耸了耸肩,继续去炭火之中扒了一个土豆。一边扒,他一边对那女孩说道:“你救过的人未必知恩图报,但是救过你的人却一定不想你死。” 如果对方对他有什么歹意,完全可以放任他在这场海难之中自生自灭,可是对方既然已经救了他,那么至少现阶段,这姑娘肯定是不想让他死的。 有喝有美女相伴,陆小凤当真没有太多的愁事。 更何况,关于“这里到底是哪里”这个问题,陆小凤也并不是全然无所知。 那一场海难来的实在蹊跷,仔细想一想就知道是有人特意操控。而且对方的目的其实并不难猜——他们这一船人实在难对付,有常年混迹于海上或是四处行商的姬冰雁与楚留香不说,还有心思缜密的原随云花满楼叶微澜等人,如果是有心的话,他们未必不能推演出蝙蝠岛的真正位置。 这一次蝙蝠岛的人拍卖王怜花的武功秘籍,但是却未必想将自己的位置公之于众,所以在他们入岛的空当使些手段,也是正常。 陆小凤虽然一时想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制造出那样的一场海难的,可是却也将对方的真正目的猜的□□不离十。 他的心中是对那蝙蝠岛主由衷的佩服的。毕竟这样的形式手段与行事风格,着实让人忌惮。 眼下忽然出现了这样的一位小姑娘,在四下无人的荒岛之中救了他,又给他提供了食物,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但是陆小凤大概猜得出她与蝙蝠岛竟然脱不开干系。 索性陆小凤此行的目的也就是为了去蝙蝠岛而已,那么他也无需多事,只需要跟紧这人就是了 这丫头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年纪,言行举止之中还有一些小女孩儿的娇憨。陆小凤一路跟在她身后,不时逗她两句,惹得这姑娘脸颊飞红,好几次都要跳起来把陆小凤一顿暴揍。 这种“小拳拳捶你胸口”的事情,陆小凤是从来都不介意的。 姑娘家的拳头那还能叫拳头吗? 又不是每个姑娘都叫叶微澜,陆小凤自然不会特地忌惮。因此在那姑娘要锤他的时候,陆小凤也就任由她捶。 只是陆小凤没有想到,那看起来小小的拳头捶在他胸口,他竟有一种胃都难被人捶出来的感觉。 这一拳凶猛,陆小凤几欲干呕,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这个小丫头,沉默了半晌,陆小凤终于才问出来一句:“还没有请教姑娘芳名?” 如果可以,陆小凤其实更想请教她师父的名字,能教出把他捶哭的徒弟的师父,该不会是哪位隐世高人吧? 陆小凤问的十分隐晦,有一些旁敲侧击的味道。却没有想到这女孩当真聪慧,听陆小凤这么一说,她就明白了陆小凤的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冲着陆小凤眨了眨眼睛,她一本正经的说:“我姓沈,沈浪的沈。” 此话一出,陆小凤顿时郑重了起来。 沈浪王怜花白飞飞朱七七等人的爱恨纠葛发生的时候,陆小凤还是个小屁孩儿。这几个名字时隔多年不曾在中原出现,只是如今听来,依旧如雷贯耳。 第113章 同舟。 第一百一十三章。同舟。 这个女孩跟陆小凤说她叫沈十四。她这样说的时候, 陆小凤当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她上头有十三个兄弟姐妹。 陆小凤脸上的震悚实在太过真实,让那小姑娘不由的都喷笑出声。她看了一眼陆小凤,而后无奈说道:“沈浪和朱七七才归隐不到二十年, 如果能二十年抱十四个……那他们俩这些年可真有正事儿。” 大概是看陆小凤这震悚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有趣和可怜,那姑娘施舍一样的对陆小凤解释:“因为我是正月十四的生辰罢了。” 陆小凤这才意识到自己搞出来了一个怎样的乌龙,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索性他这个人天生脸皮厚惯了,世上也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太尴尬,很快陆小凤便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两个人又踏上了一艘小船, 看着陆小凤困惑不解的目光, 沈十四耸了耸肩, 然后对他说道:“我又没说这里是蝙蝠岛, 只不过我能带你去蝙蝠岛吧。” 她并不掩饰自己与蝙蝠岛的关系,又似乎将自己的底细从一开始就对陆小凤和盘托出。 陆小凤虽然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可是却也只能跟着这突然出现的姑娘走一步看一步了。 对方既然是沈浪的女儿, 陆小凤便本能的相信她不可能会害自己。毕竟沈浪沈大侠义薄云天, 这是满江湖皆知的事情。 原随云自然是不怕叶微澜知道蝙蝠岛的所在之地的, 所以他也没有绕圈子, 就直接带着叶微澜上了岛。 这一天叶微澜在蝙蝠岛的入口看见了好几个五花大绑又蒙着眼睛的熟人。 她无语的望了一眼原随云。 原随云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却只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两个人并没有太多的交流,相反他们还隐匿了呼吸, 因为人在失去视力的时候总是会激发自己其他的五感,哪怕是呼吸声,对于武林高手来说也是不可错过的信号。 叶微澜唯恐小伙伴们认出自己, 所以便只能用了些许技巧完全藏匿了自己的呼吸。她默默反思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为虎作伥。 一直看到除了陆小凤之外的其余小伙伴全都上了岛,原随云才拉着叶微澜往岛内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似笑非笑的揽住叶微澜:“这下你还放心了吧?” 叶微澜其实并不能全然放心,虽然她平时总是欺负陆小凤欺负得最欢的那个人,可是当了陆小凤这么久的爸爸,对于这个儿子,叶微澜觉得自己有某种责任的。 眼下没有见到陆小凤,叶微澜心中有些许不安。她惊疑不定的看了一眼短期之内不会再有人出现的渡口,单刀直入地对原随云问道:“陆小凤哪去了?” 闻言原随云笑容微微一顿,却是温柔犹如闲聊的语气:“阿澜很关心他?” 叶微澜当然是关心陆小凤的,不过也看出她家竹马神色不对,不知道原随云与陆小凤有什么仇什么怨,叶微澜立即顺毛:“平时我都是把陆小凤那厮当儿子养的,你侄子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此言一出,原随云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他微微压住了唇角的笑意,然后对叶微澜道:“不用担心,他另有奇遇。” 这话说的语焉不详,但叶微澜却不是第一天认识原随云了,稍微思量了一下,叶微澜仿佛抓住了一丝灵感。 她拉过原随云的手,在他掌心默默地一划下了一个字。 原随云的掌心始终都是微凉,武功高深之人本应寒暑不侵,但是因为内力属性偏凉的缘故,原随云的周身一直就热不起来。 而与他相反,叶微澜的手永远都是热乎乎的。此刻叶微澜的手温暖柔腻,轻轻划过原随云掌心,让他只觉得有稀稀酥酥的暖流从他的手臂一直往心口蔓延。 只是这时原随云并没有心猿意马,他凝神尽气的感受叶微澜到底写的是什么字。 叶微澜写的的这个字笔画并不复杂,几乎在她写完的瞬间,原随云就知道她写的是一个“王”字。 停顿了一下,似乎怕原随云不知道她写了什么,叶微澜又在原随云的掌心写了“怜花”两个字。 原随云收拢了一下自己的掌心,仿佛掬住了掌中残留的暖意,然后他对叶微澜含笑点了点头:“阿澜果然聪慧。” 他的肯定让叶微澜倒吸一口凉气,虽是叶微澜年幼,她还没有出生以前,这位前辈就已经归隐,可是如今他不在江湖,江湖上却也流传着与他相关的传说。 这位怜花公子最是行事怪诞,万事随心,从不被道德束缚。并且他擅长易容,这样的一个人物若是有心对陆小凤做些什么,像是陆小凤那样的又可否能招架得住? 叶微澜心中涌上了对自家小伙伴人身安全的深深担忧。 原随云是看不惯叶微澜这么担心他人的。见叶微澜如此,他出声宽慰道:“陆小凤是王前辈被选定的接手他的武功秘籍之人,阿澜无需担心陆小凤的安危,如今不过是王前辈的些许考验罢了。” 听到原随云这么说,叶微澜凝神细想,渐渐将事情始末拼凑出来。 如今陆小凤到了这般年纪,任何其他的武功秘籍对于他来说都只是锦上添花,他最需要钻研的还是自己领悟出来的独门武功。 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已经闻名天下,断不可能转修旁的秘籍。而王怜花偏偏选定了陆小凤,那么他定然不是让陆小凤成为他的弟子,而是让陆小凤代他甄选寻找合适年龄的孩子,将这武功秘籍传承开去的。 分明这项工作王怜花也可以自己做,可是他却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然后选定一个帮他传承武功之人,叶微澜稍微想了想,大概就能够明白其中关节。 王怜花的确是重视他这本武功秘籍,毕竟这凝结了他前半生的心血,但是他又似乎没有那么执着于一定要把这密集中的内容传承下去。 之所以借着蝙蝠岛之机搞了这样大的动作,怕是因为他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怜花公子写了这样一本引得多方势力垂涎的绝世武功。 这个人总还是有些许骄傲的,真心想让自己一生所想所得传承下去是一方面,可另一方面,王怜花却也是想向江湖中人展示一下。 虽然不合时宜,可是叶微澜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开屏的公孔雀。 并不愿意以这样的心态去揣测江湖前辈,可是叶微澜却没有想出其他的理由可以让这位王前辈时隔二十多年之后,又重新在江湖之中搅弄风雨。 说是归隐,可是这位前辈还真是不堪寂寞之人。 叹息一声,叶微澜觉得之前紧张兮兮的他们似乎有些可笑。不过这样也好,中年男人的炫耀,总好过酝酿多年的野心。 ——毕竟前者无伤大雅,而后者则有可能为祸武林。 沉默地望了一眼风平浪静的海面,叶微澜最终有些按捺不住的凑近原随云,暗搓搓地问了一句:“这次那位前辈给了你多少雇佣金?” 雇佣金这个说法是叶微澜斟酌了一下之后才想出来的。毕竟现在原随云作所为不像是抽成的拍卖行老板,而更像是拿钱陪王怜花演一场大戏。 对于叶微澜的说法,原随云并没有否认。他耸了耸肩,一本正经道:“大概抵你十分之一聘礼。” 聘礼什么的显然让叶微澜有些惊讶,她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才缓过神来一般地对原随云说道:“我还没打算娶亲呢,怎么可能准备聘礼?” 玉罗刹的教育到底在叶微澜的身上显露出了一些痕迹,并不是那么清晰的深入骨髓的观念,可是却还是会在叶微澜的言行之中流露出端倪。 自始至终,叶微澜都没有觉得自己会是收聘礼的那一方。 原随云有的时候都怀疑这丫头是不是在故意装傻,可是眼下听她言之灼灼的一副“你再说你就是无理取闹”的模样,原随云当真有些无语凝噎。 深深的觉得如果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自己有可能会被这丫头气死,原随云嘴角僵了僵,然后熟练的平心静气,转移了话题:“想不想去岛上四处转转?” 眼下距离这拍卖会正式开始还有很长一段时日,而除了他们这一行人之外,也会陆陆续续的有其他人上岛。 光在码头站着又有什么意思,原随云觉得不如趁此机会还是带着他家小青梅在蝙蝠岛上玩玩才好。 作为远近闻名的海上销金窟,蝙蝠岛当然不仅仅是只有拍卖这一行当。原随云这个人讲究物尽其用,既然这些人上了岛来,那么不榨干他们的最后价值,原随云是绝技不肯善罢甘休的。 叶微澜对蝙蝠岛的了解,一方面是源自于原随云的支言片语,另一方面也是江湖上的道听途说。 她对这座有些神秘的岛屿还是有些兴趣的,不过稍微迟出了一下,叶微澜小小声的对原随云嘱咐道:“那,你不要告诉我娘噢!” 这个时候,原随云和叶微澜这两个在江湖之中也算是声名赫赫人物,却活像是下了学堂结伴去偷偷买糖吃的垂髫小儿。 第114章 林羽。 第一百一十四章。林羽。 蝙蝠岛虽然叫蝙蝠岛, 但是里面其实并没有乌漆麻黑的,相反,当你真正走进去的时候,只会觉得这里面繁华异常。 其实按照原随云的性格, 他原本不想将这里装饰得这般繁复华丽。如果可能,他倒想让这些人体会一下黑暗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过这些年叶微澜一直陪在他身边, 到底冲淡了他许多偏激的性情。或许说“冲淡”也并不是那么合适,叶微澜要做的是时刻盯紧原随云,然后在发现他有反社会的苗头的时候, 就毫不犹豫的打得他满脸花。 有的时候原随云也觉得自己挺奇怪的, 毕竟这样的凶悍的小伙伴, 居然没有成为自己的童年阴影, 也真不知道该说他是被叶微澜来摸准顺了脾气,还是这个世界上终归有人会让你无可奈何。 原随云从侍从那里取来了两个面具, 一个是金底嵌银纹, 一个是银底嵌金纹, 分别扣在了自己与叶微澜的脸上, 遮住了两人的大半张脸。 其实叶微澜身后背着一轻一重的两柄双剑, 一身还是金灿灿的藏剑校服,仅仅是靠着一张面具根本就遮掩不了她真正的身份。 不过入乡随俗,叶微澜到了这里看周围人都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的身份, 她也总不好大喇喇的不做半点遮掩——虽然这遮掩也没有什么用就是了。 看着原随云大大方方的从侍从手中接过这面具,叶微澜就知道此时原随云的身份就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 思索了一下,叶微澜还是问原随云:“你这样走在我身边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吗?” 她自己倒并不害怕暴露, 不过叶微澜终归太显眼,若是走在她身边的人,恐怕也会被人猜出身份。 无争山庄一向行事低调,在这样的场合原随云出现在叶微澜身边,叶微澜总觉得不是那么合适。 虽然叶微澜这样说,原随云却是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他继续展开自己手边的折扇,随后似是叹息一般的对叶微澜来说到:“”世人提及陆小凤总会想起花满楼,提及楚留香总会想起胡铁花姬冰雁,若是提起阿澜并会想起我,那倒是原某的求之不得。” 听到原随云这样的话,叶微澜微微的震了一下,不过她没有怔住很久,便被原随云拦着肩膀向着一座有些低矮的建筑物走去。 那建筑物看起来像一座佛塔,四四方方方的又仿佛一座佛龛的模样。它有一半在地上,有一半沉在地下。看起来就无端让人生出许多压抑。 简直无法想象这样的一座场所会是人间极乐之地。 说起这人间极乐之第地,叶微澜就不如想起了极乐楼。 极乐楼也是叶微澜偶然听花满楼提起过的地方,听说那里也是一座不折不扣的销金窟。 之前因为真假银票的事,花家曾与极乐楼产生过一些纠葛,后来真正的罪人伏法,而那极乐楼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如今还在中原各地秘密的活动。 听花满楼说,那个地方想要去必定要乘坐一座棺材,听起来就十分的邪乎。 或许是因为极乐楼需要乘着棺材进去,而眼前这地是一个佛龛的缘故,叶微澜总是将这两个地方微妙的联系了起来。 叶微澜并不是能在原随云面前藏着掖着的人,所以还没有来得及进去之前,叶微澜兰便对原随云道:“这座蝙蝠岛倒是与极乐楼有些相似。” 原随云笑了一下,也并不瞒他。他伸手揉了揉叶微澜柔软的长发,然后轻声说道:“阿澜果然聪慧。” 这是原随云又一次夸叶微澜聪明了,叶微澜微微眯起了眼睛,电光石火之间,叶微澜心头忽然有了明悟。 叶微澜伸出两根手指去揪住原随云胳膊上的一点软肉,还转了个圈儿。这一下叶微澜虽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但是也像是小钳子夹肉,原随云微微的抽了一口凉气。 满意地听到身边的抽气声,叶微澜才小小声的哼道:“你又瞒了我什么事?” 原随云有些无奈伸手抓住那双做乱的小手,然后将自己的手指嵌进叶微澜的指间。 忽然他微微的俯下身去,凑到耳边笑道:“阿澜放心,这是老婆本儿,不是私房钱。” 叶微澜维本来就被原随云制住,此时他又刻意附上她的耳边说话,从远处看去就像是叶微澜被原随云扣在了怀里。 分明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这种亲昵,可是叶微澜忽然觉得原随云这人开始得寸进尺,一步一步的试探她的底线。 偏说每次在叶微澜准备炸毛之前,这个人却又见好就收,让她就连发脾气的余地都没有。 满意的感受到叶微澜耳侧穿来的热意,料想她精致如白玉的耳垂会染上了一层薄红,原随云这才微微泛起了一丝笑意。 在叶微澜把他甩开之前,原随云就着这个牵手的姿势,直接将叶微澜拉进了那座佛龛样建筑中。 那座建筑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一进去却发现别有洞天。这并不是一座简单的地上建筑,确切的说,它是一个奇幻的地下世界的开启。 叶微澜被原随云牵住手,她本来是想要挣脱的,可是当她随着原随云走进建筑内部的时候便只觉得眼前一黑。 入目是极致的黑暗,叶微澜在低下头去,发现都看不清自己的手指。 这个时候,原随云狡猾的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虽然依旧和叶微澜十指相牵,可是却保持着叶微澜想要抽出手就能抽出手去的力道。 他仿佛是在给叶微澜选择的机会,实际上却已经把她全部的道路都堵死。 在这种小事上,叶微澜也是实在没有什么好与原随云争执的。于是她就顺势握住了原随云的手,与他一道穿过这段黑暗。 他们像是走过了一条七转八折的回廊,叶微澜在心中默数,发现他们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这个时候,她都不由要怀疑若是没有原随云引路,初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些寻欢作乐的人是怎么确切的找到地宫所在地的? 没错等到原随云带叶微澜穿过这片黑暗,叶微澜兰看见的便是一座华美的地宫。 这地宫之中人声喧嚣,仅仅是走近就能听到金银玉石相击发出的声音。叶微澜举目望去,略略扫了一眼发现在场的人大多数都在赌i钱。 因为蝙蝠岛不允许用银票交易,所以入目所及便是大片大片的金光灿灿。不难看出这里是一个赌i场。可是和外面的赌i场相比,这里没有混杂难闻的气味,有的只是淡淡的檀香。 人生在世,酒色财气。网罗最多的银钱的法子,也无外乎是如此。原随云用的敛财法子极俗,可是却最行之有效。 赌i场之中不乏就有极红了眼的人,而这些人一旦红了眼,就很容易暴露他们的身份。更何况这些人有些过来只是单纯的为了赌|钱,所以叶微澜扫出一圈,便发现有不少老江湖居然都汇聚于此。 这其中也不乏有亡命之徒,若是他们定期来这里潇洒,叶微澜倒是不意外为何他们平时行走在江湖之中,是那般要钱不要命的风格了。 而除了那些亡命赌徒之外,叶微澜还注意到,那些赌得有些凶的人之中还有那种一看就是不安世事的富家公子小姐。 这其中尤为引人注目的就是正中的一桌。那桌上坐着一个少女,虽然她也做男装打扮,头上戴着坠了一颗耀眼夺目的明珠做的发冠,但是这个世上又哪有那种身姿娇俏的小公子?哪怕十四五岁正是孩童雌雄莫辨的年纪,可是任是再睁眼瞎的人也不会看错了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性别。 这小丫头的赌运不济,可是却很敢出手,叶微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片刻的功夫,她就已经输了足足五千两。 叶微澜就算是够不把钱当钱的人了,可是若是让她这般输钱,回家也少不得要被叶夫人一直念叨——倒不是说叶夫人不舍得这点儿银子,只是这般不甚节制,非是君子之风。 一看这就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主。 叶微澜仔细的想了半晌,似乎也没有想出这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倒是一旁的原随云侧耳倾听了一阵,而后了然地对叶微澜说道:“是金家幺女。” 原随云之所以对这个金家幺女金灵芝有一些印象,是因为这人三番四次地来蝙蝠岛买了一些秘籍。 可是原随云听手底下的人说,这个人买的秘籍都是产自峨眉。峨眉剑派虽然也有一些拿得出手的武功,但是威力到底有限,更何况金灵芝的七姑本就是峨眉弟子,她却还要在外大张旗鼓的购买峨眉剑谱,这其中的种种,原随云虽然没有刨根问底,可是却还是觉得有些可笑。 虽然对方这是给他送银子,不过怎么看都像是为了争一时义气,不像是真正想学习精妙剑招的。 ——若是金灵芝是真的醉心剑道的,那和峨眉剑招死磕的她,也太没什么眼界和心气了。 原随云与叶微澜在声音极低极低的咬耳朵,只是他们两人着实有些显眼。不一会儿的功夫,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第115章 风骤。 第一百一十五章。风骤。 一时之间, 在场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叶微澜与原随云身上。尤其是那方才正在与人豪赌的金灵芝,她在看到叶微澜的时候眼神变得尤为亮。 只是,这种亮并不像是普普通通的常人见到叶微澜的时候那种惊艳,而是惊讶和……愤怒? 叶微澜感受到金灵芝的目光的时候也觉得微微有些诧异, 不过叶微澜没有差异许久。因为就在众人只敢偷偷的注视她与原随云的时候,这个金家的最小的女儿忽然从座上站了起来, 然后向她与原随云的方向走了过来。 叶微澜微微挑了挑眉,却也在原地没有动。 众人自动给金灵芝让出了一条通路,不多时候, 金灵芝就这样气势汹汹地杀到了叶微澜与原随云的面前。 原随云的脸色并不好看, 因为哪怕他看不清如今那向他们匆匆而来的少女是何等的表情, 可是他却能感受到对方的来者不善。 原随云自然不担心金灵芝会对叶微澜不利, 可是在他面前对叶微澜如此放肆,原随云甚至比自己被挑衅了还生气。 叶微澜倒是没有察觉出原随云的不对劲, 她对小姑娘、特别是金灵芝这种一看就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总是多几分宽容的。因此她好脾气都站在原地, 就等着金灵芝杀到她面前。 叶微澜虽然上半张脸被遮住, 可是却能隐约看出她唇角是带着笑意的, 这笑意不知怎的就晃花了金灵芝的眼。 叶微澜与原随云站在楼上, 而金灵芝在楼下。此刻她叮叮咚咚地跑上来,腰间的长剑磕在她的腰上,让金灵芝忍不住的嘶了一声。 叶微澜忍不住的笑了一下。 她看得出来, 金灵芝这种佩剑方式,一般是并不怎么擅长剑法的人才会选择的。 将剑松松地束在腰侧固然是好看,可是又不好拿又不好在遇敌的时候顷刻之间拔出, 所以一般的时候,叶微澜本人是将剑背在身后的。 只不过对于一个小姑娘,实在也没有必要这般苛责。时下尚武,但凡江湖世家中的儿女总会学上两手,但是真正靠此安身立命的人,却也只是十之五六罢了。 江湖儿女各自都有各自的谋生方式,并不仅仅是仰仗武学。固然武学乃是江湖武林之根本,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并不可一概而论。 眼下的这个姑娘明显是在家中被宠坏了的,想来她家中的长辈对她的期许也不过是日后谋一门风风光光的亲事,让她安稳度日便是了,于是这功夫上恐也未曾苛求。 金灵芝在叶微澜面前站定,虽然对方有些来者不善的意味,可是叶微澜却还是笑着对她道:“不知姑娘找叶某何事?” 叶微澜已经带出了自己的姓名,在场中人不由的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在这样的地界被人猜出自己的身份是一回事,可是大大咧咧的直接将自己的身份宣之于口却是另一回事了。 若是旁人如此,众人只以为是这人江湖经验甚浅,不知自己什么斤量,所以才是楞头青一般的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可是这样做的人是叶微澜……在场的显有人精,实在不难揣测出叶微澜的意思。 她在明明白白告诉众人“她来了”。因为叶微澜来了,所以那些心怀鬼胎之人若敢造次,便总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这是何等的气魄与自信? 陆小凤与楚留香在江湖之中虽然也招惹了无数的麻烦,可是大多时候,总是麻烦主动找到他们身上的。而叶微澜与他们不同,既然应了苏梦枕要成为正道领袖,那么此后叶微澜在行事总要再多一层考量。 叶微澜不应这事也就罢了,若是应下,她定然要做到最好。 无愧于心无愧于友,这就是叶微澜的道。 金灵芝也没有想到叶微澜这样轻轻松松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看着对方勾起的嘴角,原本金灵芝嚣张的气焰骤然弱了几分。 金灵芝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竟有些可怜可爱。她定定地望向了叶微澜,目光没有分给站在叶微澜身边的原随云半分。 许久之后,金灵芝才带着哭腔的说道:“你别做梦了!我不会嫁给你的!” 叶微澜真的是庆幸自己手边没有茶水之类的东西,不然此刻她恐怕要直接将茶水喷出去。 她愕然地望向了眼前这个气鼓鼓的小姑娘,而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再眨了一下眼睛。 一直到自己手腕被原随云捏痛,感受到对方冰凉的手指覆上自己的手腕,然后缓缓用力,叶微澜才如梦初醒。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在自己与那金家的小姑娘之间来回的晃了两下,忽然福至心灵。 夹杂着几分期许,叶微澜小心翼翼地冲那金家姑娘开口询问道:“姑娘知道我是谁?”怕不是把她认成了什么别的人? 叶微澜并不是第一日以女子身份行走江湖了,至少几个月之前,江湖中人就知道藏剑山庄的少庄主乃是一位生得极美艳的姑娘而非郎君。 叶微澜记得这件事在江湖之中当时闹出了不少的动静,虽然少不了自己周围的一群损友在推波助澜的想看自己的笑话。但是结果总是与她预期的一样——如今无论她穿男装和女装,总是不会有人将她认错性别了。 可是眼前这小姑娘言之灼灼,一时之间竟然有叶微澜产生了一种错觉。她开始深刻的检讨一下自己是否真的做过什么混账事,还欺负了人家小姑娘。 想来她酒量虽好,可是保不齐有喝的烂醉的时候,难道是酒后失德? 一时之间,就连叶微澜都开始怀疑起自己来。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也不顾原随云还捏着自己的手腕,在外一向表现出来的少年老成都显险些绷不住。 叶微澜近乎慌乱的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原随云伸手抵住她的腰肢,她才缓缓平静了下来。 周遭的议论声轰然炸开,因为金灵芝这神来一笔,原本他们对叶微澜的身份十拿九稳,这会儿反倒惊疑不定起来了。 那金家的小女儿在家中是极受宠的,几乎到了说一不二的地步,就连她的几位哥哥都需要退她一射之地。她原本就有些生气,这会儿见到叶微澜还一副要推脱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登时金灵芝伸手拍向了一旁的栏杆,而后指着叶微澜的鼻子,声调却颇为委屈:“那日我家老夫人寿宴,你藏剑山庄分明派了说客来要与我金家议亲,难道你要说你不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还是说我这金家嫡女要配给你藏剑山庄的旁系?” 如今的江湖之争虽然实力为尊,但是大体上也是有嫡庶之别的。嫡系自然可以修习最好的武艺,获得家族之中最好的资源。而旁系除非自己天赋惊人,否则的话总是不如嫡系的。 金灵芝从小在家中最为受宠,又是正正经经的金家嫡系大小姐,她议亲的对象自然不可能是旁系或是庶子。 看着这小姑娘动了真火,而且言语之间并不像是玩笑,叶微澜的眉头微微跳了一下。 对方言之灼灼的说她曾经派了说客,可是她到底是男是女,旁人或许不知,难道她的家中还能有人不晓吗? 是何人敢拿这种事情开这样的玩笑?叶微澜微微皱了皱眉,见这姑娘一副几欲哭出来的样子,叶微澜连忙问道:“敢问姑娘可知当日那所谓说客是何人?” 看到对方似乎并不打算真与自己议亲的样子,金灵芝也意识到似乎是自己误会了什么。她并不想嫁人,此番众目睽睽之下闹这么一出,她到底有些脸热。 再加上叶微澜始终态度温和,让人生不出恶感来,这会儿她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稍微思量了一下,金灵芝对叶微澜说道:“似乎是叫陆小凤的。” 虽然隔着面具,可是叶微澜骤变的脸色还是让金灵芝察觉了。方才还是十分温雅的一个人,此刻板起脸来倒是让金灵芝有些害怕。 鬼使神差的,金灵芝补充了一句:“两年前在我家老夫人的寿宴上,不信你可以找陆小凤来,我们当面对质。” 两年以前……便是叶微澜刚认识陆小凤那阵。也是她自己刻意没有告诉陆小凤性别,为了以后看陆小凤笑话,没想到却惹出了这样的一桩麻烦事来。 叶微澜想清楚了其中的因果,她无语片刻,正想要解释些什么,却见一旁的原随云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而后神色之中带着些许温柔,却嗓音有些低沉的对金灵芝说道:“这怕是误会了,毕竟如今满江湖都知道,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分明是个女娇娥。” 说话的功夫,原随云不仅五指与叶微澜相握,而且还伸出另一只手去,竟是十分动作流畅地将今日叶微澜头顶的玉冠拆下,然后修长的手指三绕两绕,便为她重新梳了一个女子发髻。 原随云甚至十分体贴的给叶微澜插上了一根他不知何时准备的簪子。 金灵芝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被眼前的变故惊到,金灵芝茫然了好一阵。她原本见到原随云将叶微澜的头上玉冠拆下,然后又为她梳了一个女子发髻的时候就已经无语。再看到原随云将叶微澜脸上扣着的面具摘下,露出那一张让人一见便难忘的绝世容颜之后,金灵芝更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 面前的这人虽然眉目之中含着几许英气,可是却怎么看都是实打实的女子。 如今叶微澜年岁渐长,整个五官已经渐渐长开,与少年时候的雌雄莫辨相比,如今她更添几分人间殊色。 若说十五岁的叶微澜还可以扮做翩翩少年郎,可是如今她这惊人的美貌绝不会让人以为是男生女相。 金灵芝以为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些江南美人就已经生得够美艳了,更何况她本身也是容貌清丽之辈,可如今一见到叶微澜,金灵芝就只觉得自己曾经见到的那些美人瞬间沦为庸之俗粉。 这世上竟有如此殊色?又想起方才自己的言之灼灼地说不想嫁他……她,可如今单单看着叶微澜的这张脸,金灵芝就觉得若是她生成这样的话,嫁给她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金灵芝从小就有一个想闯荡江湖的梦,只是她资质平庸,学习武功来进度非常慢。虽然在家努力了十余年,可是如今金灵芝也不过是江湖中三流水平。 金家一家与峨眉剑派关系非浅,族中女眷多数上峨眉习武。因为金老夫人的喜爱,所以金灵芝没有被送到峨眉苦修,却是由族中的长辈一手教导武功。 这般的特殊待遇自然惹得许多人眼红,那些人不敢当面对金灵芝受到的宠爱置喙,于是就刻意在每次族内相互比较的时候力压金灵芝一头,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老夫人和其他长辈宠爱的只不过是个废物。 金灵芝自然不甘心被家中的兄弟姐妹如此碾压,可是她的确是资质有限。 一直到偶然有一次机会,金灵芝知道了蝙蝠岛的存在。在这蝙蝠岛上,她买到了峨眉只传优秀弟子的剑谱。靠着那剑谱,下一次家中大比的时候金灵芝就赢过了那些总是暗搓搓说她坏话的族兄族姐。 尝到了这个甜头,几年之间,金灵芝时不时的就上蝙蝠岛一趟,只为了能拿到更多的剑法秘籍。只不过她到底是眼光有限,境界有限,所以这些年来买来买去都绕不开峨眉。 实话讲,金灵芝也并不敢修习别派的功夫。她虽然没有什么江湖经验,可是却也知道天下武功相生相克,如果她拿到一本秘籍就乱练的话,保不齐会与自己原来的功法相克。所以为了安全起见,金灵芝只敢买与峨眉相关的武功秘籍。 之前她的人生就像是被写定好的,虽然有老夫人的宠爱,可是金灵芝本身就为人敏感。她也知道老夫人对她虽然宠爱,可是归根结底,所有人对她的期望也不过就是她长成一个漂漂亮亮的金家小姐,日后寻一个好人嫁了,为金家再添一些荣光罢了。 没有人比身在其中的金灵芝更清醒,如今江湖之中金家之所以能有一席之地,是因为他们人口众多,又有好多厉害的姻亲。 这也是为何金家的女孩子要比男孩子更受重视的原因。 可是这样被摆布的人生,却并不是金灵芝想要的人生。蝙蝠岛的出现让她看到了自己习武的希望,所以金灵芝才一次一次的来到了这里。 只是这些隐秘的想法。金灵芝不敢与任何一个人讲,因为她知道,哪怕是最宠爱自己的老夫人也不会允许她有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的。所以她只能压下心头灼烧的那一团火,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迷恋这蝙蝠岛纸醉金迷。 金灵芝其实并不怨陆小凤当年在她家老夫人面前提起藏剑山庄与藏剑山庄的那位少庄主的,因为叶微澜的出现,的确为她抵挡了一阵无休止的议亲。 他们金家的女儿说起来光鲜亮丽,可实际上却像是一个个待价而沽的商品。作为最受宠爱的一个商品,金灵芝自然也要卖出最好的价钱。在那样的环境之下,又有谁能比藏剑山庄的这位少庄主更能为金家带来持久的荣光呢? 只不过在蝙蝠岛中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藏剑山庄的少庄主,金灵芝还是忍不住心头郁闷。 她知道冲到叶微澜面前说那些话是不理智的,可是她也不过才拥有短短十几年的人生,又凭什么要求她理智的走向那既定的命运? 金灵芝并不是冲着叶微澜,只不过叶微澜成了她最痛的那个伤口,或者说,是戳向她伤口上的利刃。 凭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她是女儿身,所以就只能任人摆布?而他们身为男子,却能拥有多彩的人生吗? 在跑上叶微澜面前的楼梯的时候,金灵芝满脑子都想着这些。 只是此番叶微澜被人重新整理了头上的发型,又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金灵芝一时之间竟只觉脑内轰鸣,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你……他……”伸手指了叶微澜,又指了指原随云……金灵芝喷涌而出的话语凝结在了唇舌之中,成了冬天里塞进她咽喉的一口冰雪,却又不知怎的灼烧出异样的温度。 而叶微澜只是睁着一双澄澈又无辜的眸子看着她,只差在脸上写上一句“姑娘你误会了”。 金灵芝站在原地,感觉一股热气从脚底窜起,冲向她的四肢百骸。她后退了三步,指着叶微澜与原随云的手指却依旧颤抖。 叶微澜到底是心软的,她不忍看一个小姑娘陷入这样尴尬的无言的境地,清了清嗓子,她只能开口道:“我想姑娘是误会了,不过也怪我,两年之前叶某的确男装扮相行走江湖,虽并非有意为之,只不过与朋友玩笑,没想到他却误会至此。兹扰姑娘许久,叶某在此给姑娘赔罪。” 虽然此刻已经恢复了女子扮相,但是叶微澜言行举止之中却带着说不出的风流异味。她的言语不急不徐,声调就有如清泉浸入听众的心上。 在场自然不仅仅有金灵芝一个女子,所以叶微澜这浅浅的几句话到底让多少人红了脸,就不得而知了。 叶微澜不怪原随云在众人面前突兀地摘下了她的面具。她本就没有打算隐藏身份,也知道在此番场景之下,没有什么比让这姑娘看见她的脸更容易消除误会的了。 这个世间至美之事是“美而不自知”,但是叶微澜却是对自己这副容貌的杀伤力十足了解的。 年岁渐长,她越发发现,自己笑起来的时候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娘亲都会心软,更何况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 今日之事虽然尴尬的,不过怎么说叶微澜也不像是全然没有责任,所以道歉还是很有必要的。 若是对方也嚣张跋扈,金灵芝是不惧与对方争执一二的。可是偏生叶微澜是这般的温文有礼,她咬了咬下唇,目光在叶微澜的脸上久久的凝视,半晌之后才尴尬地错开。 见原随云方才对叶微澜这般亲昵的举止,金灵芝不由顾左右而言其他:“算了,也是一场误会,那我原谅你了,只是你身边这人是谁?” 这世上是很少有人能对叶微澜不假辞色的,哪怕金灵芝这样的飞扬跋扈的大小姐也不能。可是她对叶微澜放软的语气,却不代表她不会迁怒其他的人。 左右在旁人眼中她也不过是一个非常跋扈不讲道理的刁蛮大小姐,为难个些许旁人,又有什么打紧? 想到方才被叶微澜注视的时候自己面红心跳的感觉,金灵芝怎么看怎么觉得叶微澜旁边的这人宛若她的情敌。 既然是情敌,又怎么能让他藏头藏尾? 随着金灵芝这话,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原随云身上。 原随云原本觉得金灵芝这人头脑简单,性子刁蛮,这一会儿倒是突然对她很是赞许。 顺着金灵芝的问话,原随云没有松开与叶微澜相牵的双手,而是缓缓地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将一张并不与叶微澜的人间殊色相同,却也俊美无俦的面容暴露在众人眼中。 他轻笑了一下,犹如清风拂面,让人恍若见到了仙人。 只见原随云凑近了叶微澜,后才轻声说道:“在下无争山庄,原随云。” 方才众人见藏剑山庄少庄主身边站了一个男子,便不由猜测他的身份。如今见二人举止亲密,而对方又表明身份,其他人心中不由都有了计较。 毕竟藏剑山庄与无争山庄都是在江湖之中举足轻重的门派,而叶微澜与原随云又是这两座山庄的少庄主。他们二人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其中的种种意味,不由不让人思量。 原随云是没有想到会有今日这一出,然而金灵芝这神来一笔倒也正切合了他的心意。 原随云一本是极为不容易被讨好之人,可是却不得不承认,今日他倒真真被这位坚定自己人设不动摇的金家大小姐讨好到了。 原随云:毕竟在下也是很爱名分的。 作者有话要说:简单说,这就是金灵芝村通网导致的悲剧。 不过爱名分的原某人表示自己被讨好到了。 第116章 蝉月。 第一百一十六章。蝉月。 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 大概就是我把你当情敌,你却拿我当助攻了吧? 陆小凤躲在角落之中,暗搓搓的围观了叶微澜与原随云以及那位金家大小姐发生的一系列的乌龙。 还没等他对金灵芝的乌龙事件表示怜悯,陆小凤就听见那位金家大小姐提及他的名字。顿时, 陆小凤不由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危机感了。分明叶微澜与原随云都是他的朋友,可是为什么他就总觉得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是比同时招惹了他们两个还可怕的事情呢? 他身边的沈十四感受到了陆小凤的片刻僵硬, 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陆小凤。 在围观完了整出闹剧之后,沈十四老实神在在的说道:“我观那藏剑山庄少庄主的气性倒好,最多只不过用她那柄惊人的重剑爱抚你的脸一下两下, 可是她旁边那位好像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只能默默祝你好运了。” 此时原随云在陆小凤心中还是温文尔雅得有如花满楼一般的小伙伴, 所以他对沈十四说“原随云的危险系数比叶微澜还高”什么的表示非常的惊诧。 不过什么叫做“被重剑轻抚一下两下脸”?汝听, 人言否?但凡被那玩意砸在脸上一下,他就已经要上西天了好不好? 陆小凤心有余悸的摸上了自己那张英俊的脸, 在心中开始疯狂的思索起自己从叶微澜手上保住这张让无数江湖女子魂牵梦萦的脸的方法。 叶微澜与原随云突然在众人面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头诧异。 他们仔细端量着这两个后生, 忽然就觉得……若是他们今日也是为了那怜花公子武功秘籍而来, 恐怕他们这一群人都要铩羽而归。 一想到这里, 这些费尽千辛万苦来到蝙蝠岛的人都不由的脸上冒出了一丝黑线。他们目光不善地望着原随云和叶微澜,可是在他们两人却丝毫没有将这些不善的目光看在眼里。 空气之中一时之间都仿佛弥漫出了一种让人窒息的凝滞,而打破这凝滞的是一阵响亮的锣鼓声。 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尚且算是高雅的销金窟中, 居然会忽然响起一阵喧天的锣鼓声。可是在这锣鼓声将歇之后,在场的人便没有人再多说话。 他们都是来过蝙蝠岛的,就是之前没有来过, 这次上岛也有人引荐。因此,这些人多多少少知道这蝙蝠岛中的规矩——一旦这锣鼓声响起,就证明今日的重头戏即将拉开帷幕。 将他们这些四散在江湖的人聚集在此的,毫无疑问便是那传说中的王怜花亲手所书的武功秘籍《怜花宝典》了。 除了叶微澜与原随云之外,在场的众人都在脸都覆了一层面具,包括沈十四身边的陆小凤。 这倒也不是因为陆小凤是做事缩头缩尾之人,只不过他这个人看似随意,实际上却心思十分缜密。 陆小凤知道,如今他与叶微澜在江湖之中明显就被看作了一伙的,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既然都是同路人,而今日叶微澜又已经暴露在人前,那么他还是作为一步暗棋隐匿在人后,到了关键时刻再出其不意的好。 陆小凤举目四望,在周遭并没有发现自己熟悉的身影,想来他的其余伙伴与他所思所想相似。 ——如今见叶微澜与原随云如此高调,他们就势必要低调一些以防万一。 当然,陆小凤的心思也不仅仅止于此。他仔仔细细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又细细地捋了一遍,忽然就明白了叶微澜这么做的用意。 他与叶微澜相识不算十分久,可是却也有两年的光景了,这两年之中他们喝了无数次的酒,交情自然不能仅仅限于在推杯换盏之中。 彼此都是顶顶的聪明人,虽然陆小凤有的时候表现出了好欺负的样子,可是实际上,在识破这世间所有的阴谋与阳谋方面,陆小凤有着惊人的敏锐的嗅觉。 他别有深意的望了一眼叶微澜,忽然在心里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他的朋友终归走上了一条成为正道领袖的道路,虽然她分明知晓前路多艰,可是却依旧一往无前。 既然老叶都不后悔,那么他也没必要劝她什么了。这样想着,陆小凤又是笑了起来。 他本就是那种生的很有少年感的男子,虽然陆小凤如今年岁不小,也只是勉强跻身于“青年才俊”的行列,还随时有超龄的危机,但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却总是那样的光明而纯粹。 历经风雨,不改初心,这样的赤子之心,或许就是叶微澜与陆小凤倾心相交的根本原因。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事情陆小凤看透,也理解,可是却最终将那些闲言碎语理湮灭于唇齿,不再提及。 这是属于知己之间的默契,也是陆小凤不曾与旁人言说的自我准则。 这就是,陆小凤的道。 沈十四感觉到自己身旁的陆小凤缓缓地放松了下来。 她确定方才陆小凤是有了瞬间的明悟,可是沈十四并不戳破,她要做的,就是在一旁饶有兴致的观察陆小凤此后的所作所为。 出乎沈十四的预料,陆小凤居然什么也没有做。他就像是一张绷紧了的弓,随时可能射出那惊天动地的一箭,可是最终却缓缓地卸了力道。 此刻陆小凤神色松散的坐在那里,若非沈十四一直留心观察着他的气息变化,她几乎以为陆小凤根本就没有那样的纠结。 可是陆小凤的气息分明是乱过一瞬。虽然只有一瞬,可是却最后让沈十四明白,这已经是陆小凤将叶微澜的所思所想都明晰的信号了。 陆小凤的突然放松,让沈十四感觉有些许的困惑。 她坐到了陆小凤的身旁,从容貌上来看,这分明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小少女,可是这个小小少女却能做到许多江湖高手都做不到的事情。 她嘴唇瓮动,将自己的声音捏成一线,和以内力送入了陆小凤的耳中。 陆小凤看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分明闻说身子未动,可是那声音就在他耳畔炸响。 他听到她对他说:“你打算支持叶微澜?” 沈十四的举止这般惊人,陆小凤却仿佛没有太多警觉的神色,他只是伸出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似乎是很痒的样子。 看他这混不吝的模样,沈十四几乎以为陆小凤不会回答自己的问话。可是沉默了一会儿,陆小凤还是说道:“你知道,叶微澜是我的朋友。” 这是与她的问话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 沈十四挑了挑眉,却没有打断陆小凤的话。然后她就听着小风继续说道:“我既然选择了叶微澜当我的朋友,那我为什么不信任她?” 沈十四觉得,有的时候陆小凤聪明得都不像是普通人,可是有的时候,他却又宛如一个铁憨憨。 世人都说陆小凤有很多的朋友。 沈十四本就认为这个世间总是物以稀为贵,朋友太多了也一样就不珍贵了。 可是如今她真正和陆小凤接触下来,她便发现虽然陆小凤有很多朋友,可是每一个对他的含义都是不一样的。 陆小凤并不会因为朋友的多而减轻每一位朋友在自己心中的份量。 纵观陆小凤前半生,他有大半的时间都是被自己所谓的“朋友”坑骗,卷入一个又一个的危机之中。可是即使有那么多血淋淋的教训摆在陆小凤面前,他却还是能够坦然地对旁人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该说这是一种执迷,还是说这是一种专注呢? 一时之间,沈十四心头思绪百转。她的神情之中带着几分讥讽,似乎是对陆小凤的这番言论的并不赞同。 可是在陆小凤已经打算迎接她那像是淬了刀子一样的狠毒言语的时候,沈十四却又忽然用轻飘飘的一眼从陆小凤脸上刮过,然后却终于化作了一声:“你果然是陆小凤。” 西门吹雪有多爱他的剑,花满楼有多爱他的百花楼,叶微澜有多爱那片西湖山水,陆小凤就有多爱他的朋友。 这是他个人的选择,虽然有可能会被辜负,可是陆小凤却没有一日后悔过。 他们说话只是片刻的功夫,便见一队婢女走上了展台。 蝙蝠岛中交易前后的各项工作堪称环环相扣,十足的神秘又非常的繁琐,可是在拍卖会的“亮宝”环节,哪怕是蝙蝠岛,似乎也与寻常的当铺没有什么区别。 一队婢女从台边缓步而上,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托盘。而在周遭的纷繁鼓点之中,场上的蝙蝠岛的人开始按照顺序的一件一件地揭开盘上的红布。 他每揭开一件,便能听到人群之中一阵清晰的抽气之声。 今日为了陪衬怜花公子的那本《怜花宝典》,蝙蝠岛着实也下了一番功夫——与这宝典共同参与竞拍的,也都是不世出的宝物。 现场的气氛顿时被炒的火热,就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之中,台上主持之人伸出自己的手去,掀开了最后一张红布。 这红布下面,赫然就是最近在江湖之中掀起惊涛骇浪的东西——传说中的《怜花宝典》。 第117章 慰沉。 第一百一十七章。慰沉。 和之前的十九样商品干净利落的价高者得不同, 这最后压轴出现的这个怜花宝典并没有采取竞价的方式。 从一开始,在蝙蝠岛给江湖中人的邀请函之中就已经言明了,这本怜花宝典的择主方式根本就不是价高者得。 这也是众人感觉到好奇的地方。 他们不知道蝙蝠岛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为这本足以惊世骇俗的武功秘籍寻找主人。就是因为这种不确定性,所以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或许有机会。 这些江湖人摩拳擦掌, 跃跃欲试。之前的十九个商品的竞拍已经让气氛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有些人暗中不动, 有些人则是歇斯底里。在之前的一番斗富的过程之中,他们比往常的蝙蝠岛的拍卖更加疯狂地抬价。 就像是孔雀展示自己的尾羽,整个拍卖会的人虽然都知道今日的重点并非是在那十九件商品之上, 可是谁又知道那位怜花千面的王前辈又是否会在暗处观察着他们, 然后在心中选定自己的继承人呢? 有能够展现出自己的机会, 他们必定要争上一争。 沈十四岁在陆小凤旁边冷眼看着周遭的人争红了眼的模样, 偶尔闲闲的剥一粒花生扔进嘴里细细的嚼。 陆小凤侧过头看她,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少女偶尔的神色并不像是十几岁的样子。至少陆小凤知道, 自己十几岁的时候, 是不会这样尖酸刻薄的讽刺世人的。 沈十四眯着眼睛不说话, 唇畔却勾起了讥诮的弧度。注意到陆小凤在注视着她, 沈十四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 她瞥了楼下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人一眼, 带着几分调侃意味的看着陆小凤:“你看看他们像不像一群乌眼鸡?” 陆小凤从桌上捻起了一粒花生米,也扔进了嘴里。他顺着沈十四的目光往楼下看去,半晌之后他不紧不慢的收回了视线, 而后又有所指的对沈十四说道:“昔年听闻沈浪与朱七七前辈都是温和敦厚之人。” 其实沈浪也就罢了,朱七七着实称不上什么温和敦厚。不过这世上总有“夫唱妇随”的说法,沈浪朱七七伉俪情深, 所以陆小凤这么说,倒也不算是全无道理。 他只是觉得很奇怪,像是那两位的性子,又如何生得出这般牙尖嘴利挖苦世人的女孩子来? 这个疑问一旦从陆小凤心里悄然产生,就像是扎了根。 陆小凤静静的审视这个行事怪诞乖张,出现又十分突兀的少女,越看就越觉得有些许的不对劲。 可是他一时说不上到底有何处不对,于是就只能不说话,而后静观其变。 陆小凤注意到,自始至终叶微澜与原随云从未叫价,他们就静静的在大厅之中的一张桌子上坐下,占据了最瞩目的地方,也任由周遭那些目光来回打量。 可是叶微澜与原随云却是寂静的,只恨不能将“事不关己”四个字写在自己的脸上。可是他们越是这样越让人明白,今时今日他们之所以来到了这座岛屿,为的就是那一本怜花宝典。 事已至此,那些心存侥幸之人终于只能暗暗咬碎银牙,却因为忌惮叶微澜而终归不敢造次。 场上亦是寂静无声,在众人的屏息凝视中,主持之人将那本怜花宝典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 他抖开一张巾帕,对在场众人宣读道:“此次我蝙蝠岛受王前辈之托,为他的毕生心血,也就是这本怜花宝典寻一位合适的主人。按照王前辈的吩咐,此次这本怜花宝典并不参与竞拍,而是采用以武会友的形式,最终胜者就能得到这本怜花宝典。最终胜者无论是想将这秘籍为个人所用还是赠予他人,王前辈都绝不干预。” 话音刚落,就有如一滴凉水滴入了热油之中,在场的众人顷刻之间就沸腾了起来。 方才他们还觉得今日自己恐怕要空手而归,毕竟之前的十九样商品已经让在场的很多人展示了他们真实的财力,自然也让另一些人心中萌生了退意,可是当斗富变成了比武,许多人的心中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这个江湖说到底还是以武为尊的江湖,若是比起武功来,敢上蝙蝠岛走这一趟的,又有几个是籍籍无名之辈?若是全力一搏,他们未必没有希望。 只是有人欢喜就注定有人愁,有一些庆幸自己还有希望,就注定有另一些武功不甚高强的人希望破灭。 然而无论是比财富,还是比武功,武功高强且财富惊人的人就是很容易被双方仇视。 虽然众人都静悄悄的以目光注视着叶微澜,可是心里多少是有几分对叶微澜不以为意的。 毕竟叶微澜也只是一个刚刚初出茅庐的少年,虽然在年轻一辈的江湖人中她难有敌手,可是放到整个江湖,比较起那些纵横江湖五六十年甚至更久的人,叶微澜还是有些稚嫩的。 一时之间,众人的心思都活络开去。 如果说方才拍卖的时候场上已经算是热闹,那这一会,真正的波涛汹涌才如期而至。 这一切变化在叶微澜的意料之外,却也似乎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么大的事儿,原随云这一路却并未与她提及,叶微澜微微挑了挑眉,低声对原随云说道:“你倒没有说这是一遭。” 原随云失笑。他伸手点了点叶微澜的额头:“我当时可是拼命捞住你的剑。” 拎着六十余斤玄铁坠海的滋味委实不好受。当叶微澜骤然落入海中的时候,原随云在她身旁紧紧攥住她的手。当时叶微澜还没有什么感觉,如今旧事重提,她才恍然惊觉,当时似乎的确有一手一直在托着她的重剑的。 如今她仔细看看,就发现原随云右边的肩膀动作似乎凝滞了一些,怕不是当时被抻到。 心里无端有些愧疚,可是叶微澜很快清醒过来——若不是这个人非要搞那么一出,他们也不会坠海。 无声翻一个白眼,叶微澜横了一眼原随云,用两人能听到却有牙切齿的声音说道:“若是我的剑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叶微澜在人前永远也是一副端方的君子模样,倒是很少有这般小女儿情态的撒娇。 虽然是凶神恶煞的威胁,可是在原随云听来却更像是一声娇嗔。他本就是一个自私的不想与任何人分享的人,所以他总是想让叶微澜的任何一点不同寻常全都属于他。 他自然知道叶微澜是极好的人,只是这般的好他却想要独占。 他想要见识到更多的不曾展现人前的叶微澜。 原随云倒不觉得自己的这心理是什么病态,他只知道如果真的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本来就是就连她的呼吸过空气都要掌控的。 而且既然他有这样的能力,那他为什么不可以? 叶微澜眼见着原随云这般毫无愧疚之意,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她也是当真被磨没了脾气。 叶微澜自己心里也清楚,如果他事事都要与原随云计较的话,那她也便没有什么其他时间做旁的事情了——就一辈子光与原随云斤斤计较去就是了。 眼下除了讨回被坑之后的些许憋屈,叶微澜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叶微澜只能将这件事情揭过,转而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台上。 蝙蝠岛的办事效率果然是极高的,只是片刻的功夫,方才装饰的富丽堂皇的台上忽然就被收拾的一干二净。那刚才被用作拍卖的展台,也不知为何变成了一座演武场。 叶微澜眼见着那台子的周遭被撒上了一层“白灰”。说是白灰,实际上细细辨别开去便可以发现,那是被磨得极细的珍珠粉。 既然已经从这些人身上得了那么多钱财,那么这种能展现自己格调的时候,原随云也不会计较这些小钱的。 撒上了价格不菲珍珠粉,台上的那主持人之也轻声宣布了比赛规则:“虽然这次笔试是生死不论,但是也不好见太多的血,所以凡是出圈或者是沾上些许珍珠粉之人就丧失了争夺的资格。” 他此言一出,登时微解读成了不同的含义。 半晌,有一位后好事之人问道:“果真生死不论?” 主持之人笑了笑,只是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就这个话题更多的探讨下去。 在场的人都是老江湖了,很多事情点到即止,本就不需要言明。 叶微澜却是见不得有人这般轻贱生命的。她微微皱了皱眉,只是还没有说什么,就感觉自己的手被原随云握住。 原随云凑到叶微澜身前,这两个人就凑得极近,这时又更近了一个身位。 叶微澜并没有对这样的亲昵表示什么异议,她只是抬眼望了一眼原随云。 原随云虽然笑着,可是说出来的言语却十分冰冷,他只是轻声地对叶微澜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而既然敢选择就总要付出代价,阿澜说是也不是?” 言下之意,便是既然敢上台,那么就生死由命不由己。 原随云一直知道叶微澜是一个十分有正义感,也会怜悯他人的姑娘。这种怜悯让她紧密的与这个世界连接在了一起,也让她这个人十足温暖和煦。 哪怕是像原随云这般阴蛰的不见天日的生物,也会忍不住的向这份温暖坚定不移地去靠近。 可是原随云觉得这份温暖只留给自己一个人就够了。暂且不论到底江湖风波恶,太过柔软的心肠也本就并不是什么好事。 原随云当然不会去扼杀叶微澜心中的柔软,他要做的只是守在她身边,提醒她何所为何所不为。 原随云并不需要叶微澜在心中生出一个硬壳,将自己包裹起来,因为他就会是她的铠甲。所以,这并不是原随云第一次劝阻叶微澜,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在这种时候叶微澜总是听原随云的话的,她微微咬了咬唇,最终没有说什么。从心底里,叶微澜其实是认同原随云的。毕竟这样的江湖比试,从一开始就说明白了规则。 生死不论。这四个字的份量,在场的每个人自己理应清楚才是。如果听到了这四个字之后还不掂量自己的斤量就贸然行事,那么命丧当场也怨不得他人。 世上这样的蠢人太多,难道还要她一个一个的救过去吗?在这个时候,叶微澜与原随云的心理奇异的重合,于是叶微澜就坐在原位静观其变。 蝙蝠岛既然然说了以武会友。自然要想出一套以武会友的章程来。 王怜花这样骄傲的性子,自然不可能让什么样的阿猫阿狗都有资格去来竞争他的传人,所以这最初的门槛设置还是要高一些的。 而且蝙蝠岛自始至终都没有留人太久的习惯,所以让这些江湖人一通乱斗的时间也并不多。为了最大限度的节省时间,原随云的方式也是十分简单粗暴——他安排了一个人上前去抛砖引玉。 “抛砖引玉“”当然是自谦之词,因为第一个上场的这位也是江湖之中成名已久的剑客。叶微澜仔细看去,发现居然还是一个她半生不熟的人。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明熙手下守卫京城的禁军统领之一。 当年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紫禁之巅,叶微澜还曾经和他们见过一面。 没有想到原随云居然能找来这样的人,叶微澜的手指不由微微的动了一下。 原随云低头轻洒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然后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样的江湖大事,我自然要过了明路。” 叶微澜与原随云自小相识,而明熙也是自小在藏剑山庄生活过一段时间,那么明熙与原随云相识也并不是什么特别惊奇的事情。 原随云能够支撑起这座蝙蝠岛,自然三教九流都打点的清楚。而这官家明路他过得更是直接,非是什么神侯府,也不是什么六扇门,而乃是直接上禀当今天子。 对于明熙来说,他之所以允许了这样的一个岛屿出现,是因为其实他知道,便是原随云不建立起这座岛,也终会有其他人看中这样的生意。 与其让其他人不受控制的肆意贩卖江湖乃至朝堂中的绝密之物,还不如“熟人好办事”。 明熙知道原随云始终是知晓分寸的,而且也算是与他自小一起长大,虽然情谊不如与叶微澜亲厚,却也勉强算是朋友了。 世人都说为君者注定称孤道寡,可是明熙却总要给自己留二三知己。他的选择不多,于是原随云也勉强算是其中一个。 这一次事关重大,明熙本就要派人前来盯着。于是原随云索性就物尽其用,直接冲明熙要了他的禁军统领来替他暖场。 在来蝙蝠岛之前,禁军统领万分纠结。他忍了又忍,最终小心翼翼的问他家圣上:“若是此次臣不幸夺魁,又当如何?” 明熙真的很想告诉他,在场的江湖人中卧虎藏龙,就是没有旁人,他的小伙伴叶微澜一柄重剑也能抽得他满脸开花。不过看着那无知无畏的禁军统领一脸的憧憬之色,明熙还是决定保存自己手下之人这些许的天真。 于是他大手一挥,十分豪爽的对他的禁军统领说道:“说你真的夺下了那本怜花宝典,那朕就准你告老还乡,钻研这宝典之中的奥妙。” 那禁军统领先是一喜,转而又忽然露出了些许踟躇之色来。 明熙觉得好笑,于是便问了一句:“将军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手下的禁军统领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小声且略带羞涩地对明熙说道:“陛下,臣就是拿下的那本秘籍,也是不能告老还乡的。毕竟臣最近刚在京城置办了房产,还欠着同僚们的债呢!” 若是他告老还乡,恐怕就被他的同僚追杀到天涯海角了。 明熙:我怀疑你是变相的让我给你涨工资,而且我掌握了证据。 涨工资什么的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明熙大手一挥,很快就把这个禁军统统赶走了。 到了蝙蝠岛,禁军统领第一个上场。看着场下的那些戴着面具的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的人,他一脸傲然的站在台上。 虽然他已经有十多年不曾在江湖之中走动了,但是听着台下的议论之声,他就知道他们已经认出了他。 禁军统领想起当年自己叱咤江湖的时候,还心里有那么一些小激动。 他本就是生的一脸凶相,此刻因为回忆起了自己年少轻狂的事情而在唇边带出了几许笑意。 那笑意就显得他整张脸越发的狰狞了,台下的众人理所应当的将这人的笑理解成了挑衅。 半晌之后,便见台下一人拍案而起,提着一柄大刀就向他冲来。 禁军统领微微愣了一下——原来现在年轻人都这样冲动的吗?在他们那一代的时候,比武之前可是要正正经经的互通名号的。 不过旋即他却释然了,毕竟对方连面具都不敢摘,更不要说什么与他互通名号了。男子汉大丈夫,藏头藏尾的算是什么本事?心中暗暗对那冲上来的人鄙视了几分,禁军统领却拉开了架势,抽出了自己手中的长剑。 第一个冲上来的人是被他方才那有些傲气的态度激怒的,这样冲动之人在江湖之中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只是一交手,禁军统领就知道这人是给自己来送菜的,于是他果断出手。 在来之前,他家圣上告诉他不必保留、全力以赴。于是,这位禁军统领三下两下就将这冲上来对他张牙舞爪的小子拍飞。 场上传来的一声让人牙酸的骨裂之声,只见禁军统领的长剑还未出鞘,一剑鞘狠狠的敲在了那人的手腕上,那个人的手腕就发出了一声脆响,最终软绵绵地塌了下来。 对方这样菜却还前来挑衅他,禁军统领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之前他在江湖之中也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物,这会儿怎么什么样的人都敢对他出手了呢?难道是因为他离开江湖太久,所以江湖之中已经没有了他的传说吗? 这样的认知让禁军统领在心中生出了几分惆怅,而他的这一手,却让刚才还在台下窃窃私语的众人顿时收声。他们惊骇地望向他,很快意识到此人并非什么善茬。 禁军统领不知道,方才那位长刀一出,他们已经在心中对上台之人的身份有了□□分的猜测。在江湖之中武器太过特立独行就是这点不好,是很容易被人猜到自己身份的。 那人说起来也不是禁军统领想象中的无能后生——他非但不籍籍无名,而且还隐隐有跻身一流高手的势头。 而这样的一位种子选手,在他手底下竟然走不过三招。一时之间,众人在心中对他的武力只又有了新的估量。 江山代有才人出,江湖之中的武力高强的年轻人就如同雨后春笋,从来都是一茬接着一茬的。而在这样的风气之中,还能十余年不走动江湖却依旧留下姓名的人,本也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 就仅凭禁军统领刚才的那一手,就已然能够吓退近一半儿的想上前一试之人了。 原随云见目的达到了,在唇边又露出一个笑来。他神色轻松地靠在在了椅背上,这样的姿势如果其他人做来总会显得有些许的不够庄重,可是原随云这人无论内里如何,外表总是自带三分贵气的。所以这样的动作被他做来,也端的是潇洒不羁,颇有魏晋之风。 原随云当然不在意旁人是怎么看他的,他只是听了听台上的动静,而后低声的与叶微澜咬耳朵:“我猜这位能再支撑三场。” 在场的众人的注意力原本都在台上,原随云这般随意也是吃准了周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可是他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却听到身后有人冷哼一声,随即就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原随云微微一顿。他知道一个棘手人物上台了——方才他才说禁军统领能支撑三场,这人就默认上台,显现是故意落他面子。 原随云缓缓笑了起来,却无端让人觉得一片森寒。 第118章 青鸟。 第一百一十八章。青鸟。 让原随云觉得生气的当然不是有人要打败台上的这位禁军统领, 而是他刚刚跟叶微澜说完这禁军统领还能够撑过三场,就立刻有人以实际行动告诉他“你做梦”。 偏偏这个人出发点还并不是想让众人知道禁军统领是有多么的实力不济,而是存心与他原随云过不去。 这个世界上看不惯原随云的人自然不少,原随云也不可能逐个的计较过去。实际上原随云虽然是睚眦必报之辈, 但是真正让他动了肝火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而眼前这人之所以让他觉出了真切的愤怒,是因为他此番的目的并不是让原随云丢脸, 而是想在叶微澜面前让原随云丢脸。 这期间的种种本就值得思量,更何况对于叶微澜,原随云是不可能向后退上半步的。 他分明已经计划好了后面的一切, 可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有那么一瞬间, 原随云甚至想飞身而起, 直接将这搅乱了他计划的人打下台去。 虽然在江湖人眼中,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是一个几乎没有什么缺点的人, 但是原随云的确在江湖之中并不以武功见长。而今日他已经暴露了自己无争山庄少庄主的这个身份, 若是贸然上台, 定然会暴露出他真实的武功水平。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殚精竭虑的算计, 并不是为了藏头藏尾的苟且偷生, 而是为了活得更自由一些。 原随云这些年策划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走上一个巅峰。无论是争权还是谋势,他为的也只是让自己与自己在乎的人活得肆意罢了。 所以若是连这些许小事都要瞻前顾后, 那原随云也不必涉足这江湖。 江湖是不灭的人心不如水,平地起波澜,是勾心斗角与争权夺势交替的日日夜夜, 是真正的胜者为王。 这是原随云的江湖,虽然与许多人全然不似,甚至可能以叶微澜背道而驰,可是在原随云的江湖就是这样的。 原随云不必与叶微澜求同存异,因为他们彼此早就接受了这份不同。若非如此,他们也不可能这般安然的相处下去。 或者说,是今年累月的相处相伴,让叶微澜与原随云彼此之间都有了这份接受对方的不同的底气。 “说到底,是阿澜纵容了我。”原随云毫无顾忌地在叶微澜面前露出了带着些许血腥气的笑容。 只是一瞬间,叶微澜就知道原随云要开始搞事情了。 而这个时候,叶微澜分心望向了台上台上禁军统领。 禁军统领提着手中的剑,迎上了那飞身而上的人。和刚才那第一个持刀冲上来的人相比,这飞身而上的人显然与他并不是在一个层次。 不是说这人比不过方才那个愣头青,而是说这个人的境界,那愣头青根本望尘莫及。 只是双剑相接的瞬间,禁军统领就分明感觉到了从手腕处传到全身的一阵酸麻。那人看似是轻飘飘的一剑,可是他真正接下来的时候却感觉有雷霆万钧的力道。 对方的剑分明比他的还要细上几寸,可是禁军统领却无端的渗出了一丝冷汗来。这冷汗沾湿了他的额角,而他很快发现,对方虽然持剑而来,可是似乎这剑对于他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必要。 因为他真正厉害的是一套独步天下的掌法,禁军统领纵横江湖多年,又在皇宫大内磨练,可是却很久没有见过这样让他觉得心惊胆战的招式了。 对方只是一双肉掌,然而哪怕是对上他的利刃,可是也不见半分的逊色。 非但不见逊色,而且对方这一招一式似乎全然实在压着他在打了。 禁军统领一直负责在暗处保卫天子皇城,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直观的压力了。克制不住自己双手的颤抖,禁军统领只能尽力拿稳自己手中的剑。 这位纵横江湖多年的长者认真对敌的时候,总是有一种让人为之惊叹的勇气和毅力。 然而实力太过悬殊的情况下,勇气和毅力是并不能够扭转乾坤的。哪怕禁军统领倾尽全力,可是却也勉强只在对方手中撑过了几招而已。 当这人彻底的抛下自己的长剑,双掌直接向他拍过来的时候,禁军统领只觉得自己膝盖一软,竟是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膝盖重重地磕在画了珍珠粉的台子上,留下了一片斑驳的痕迹。如果不是有手中的重剑支撑,禁军统领已经整个人都会倒地。 他感觉自己喉头腥甜,几乎下一刻就会吐出一口血来。这一次他的首要任务是盯着整场比赛,然后向圣上回禀那怜花宝典到底花落谁家,也就是说,禁军统领是完全没有必要以命相搏的。 虽然之前还曾经设想过自己如果夺魁会是何等光景,但是禁军统领也是能是屈能伸的一位壮士了。当他发现自己膝盖上沾染了一块白灰的时候,他果断的后退半步,完全出了蝙蝠岛中人在台上画的这个圈子。 他只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掌风向自己袭来,可是对方却在他的鼻尖处骤然收手。一见他认输,对方目的达到,便不再非要夺他性命。 感受到了那残存的刮到自己面前的掌风,禁军统领的心头骤然跳了一下。他知道若是这对方的一掌拍实,恐怕他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 到底是心有余悸,禁军统领颇为夸张地抚了抚自己胸口,随后却是动作潇洒地挥了挥手。他转而翻身下台,自己找了一张桌子大摇大摆的坐下。 他认输的这般干脆利落,而且还没有在输了之后黯然离场,反而摆出了一副围观到底的架势。一时之间众人看着他的眼光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不过这江湖之中古怪的人与古怪的事多了去了,又岂能一个又一个的去探究。如今对于一个失败者,他们也不会过多的倾注自己的关注。 于是,比起打量这位行事格外洒脱的败北之人,其他人的注意力还是更多的放在了那位取代了禁军统领站在台上的青年人身上。 这个青年人身上穿了一身白衣,显得他身形有些瘦削。他脸上遮着简约到朴素的面具,身上的白衣比之寻常男子的白衣却又显得有些繁复。 这个时候众人不仅猜测不出他的身份,而且甚至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性别。 刚才他那样惊人的一掌却也将众人猜测的范围缩小了起来,毕竟如今武林之中先是有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等人横空出世,后有叶微澜横扫千军,于是用剑的少年人越发的多了起来。 在这全民崇尚剑道的时代,以掌法闻名的门派并没有多少。而这般厉害的掌法,又不可能全然在江湖之中没有痕迹。 在场中人不乏有消息灵通的,他们窃窃私语、七嘴八舌。 这白衣人打败了禁军统领,成为了新的守擂者,所以底下的这些江湖人格外的同仇敌忾起来。 他们这个时候倒也不分彼此的分享着信息,誓要将这青年的身份揭露出来,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而那青年就在台上站定,微微扬着下颌,也不理会这些人的窥探目光。 对于他来说,这些人本也不值得他投入什么关注。 虽然隔着面具,可是叶微澜却明显感觉到对方看向她的目光。这样精准的注视,让叶微澜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她微微思索了一下,忽然在自己认识的人中翻找出了与眼前这位白衣人身形相似的人来。 叶微澜的目光停留在那白衣人十分繁复的衣袍上,电光石火之间,叶微澜忽然有了些许明悟。 原来并非是这人有多么喜欢衣袍的华丽繁复,而是因为他要用这般看似繁琐的衣服掩盖他的一个小小缺陷。 方才他与禁军统领对战的时候只出了右手,那就说明他的左手……剩下的事情无须细想,叶微澜已经知道了。 只是叶微澜没有想到,原本不理世事的移花宫,如今居然也派出了人来抢夺这怜花宝典。 叶微澜是在原随云那里看过往来的宾客名单的。叶微澜分明是记得,原随云并没有邀请移花宫。如今对方不请自来,却也不难想象他们是如何取得这个请柬的。 说到底,蝙蝠岛也不可能人人都如同原随云一般武功深不可测。堂堂一个移花宫的二宫主,想要进到这里来并非是什么难事。 可是他又为何要来?叶微澜不觉有些诧异。 移花宫的两位宫主邀月和怜星在藏剑山庄住过一段时日。不过那个时候,叶微澜整日与邀月厮混到一起,倒是和怜星没有什么交集。 叶微澜虽然对这位移花宫的二宫主不曾投入什么注意力,可是原随云却是盯人盯得紧。 雄性之间总是有一种天然的彼此感应的。原随云目盲心不盲,对于这位产生的那些小心思,原随云可以说是一清二楚。 他的阿澜那么好,引来一些人的不断觊觎,难道是什么特别让人觉得稀奇的事情么?可是他的阿澜人好,难道就是这些人产生那些妄想的理由吗? 原随云不由冷笑,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平日表现的太过温和,以至于给这些不知分寸的东西造成什么错觉,让他们觉得可以觊觎属于他的人。 怜星倒是对叶微澜的这位竹马很是在意。毕竟原随云从来都是不掩饰对他的恶意不说,他在藏剑山庄的数月,冷眼看叶微澜和原随云的接触,这两人不经意之间透露出来的亲昵,就已经让他十分难受。 然而他也只能难受着了,因为说到底是他晚来一步,于是如今就连展示自己不悦的资格都没有。 他缺席了叶微澜之前那么久的岁月,又有什么资格像原随云一样堂而皇之的约束叶微澜与旁人亲近呢? 说到底,怜星并不是十分霸道之人,甚至更习惯于隐忍与克制。 叶微澜确实没有看出这位移花宫的二宫主与自家竹马之间的暗潮汹涌,更不可能知晓这份暗潮汹涌还是因自己而起。 她只是有些奇怪,之前邀月就对她说过移花宫中的秘籍明月功独步天下。既然如此,怜星作为移花宫的二宫主,修炼明月功已经到了一定境界,他又何必另寻一本其他的秘籍呢? 这江湖之中虽然没有人见过王怜花的这本怜花宝典的真容,但是却早有传闻说如果想要修习怜花宝典的内功心法,需要将自己全部的武功废除,然后从头来过。 能够将明月功修炼到五六重的境界,怜星已然是十分不易。而且叶微澜观怜星的修炼进度,只觉得他突破境界是早晚的事情。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舍近求远的要来争什么劳什子的怜花宝典。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像是王怜花这种妖孽并不常有。所以叶微澜并不觉得是因为怜星对怜花宝典中的其他易1容或者是用医学用毒等产生的兴趣,所以才过来争夺的。 不仅仅是叶微澜有这个疑惑,就连一直对怜星没有什么好脸色的原随云也同样有这样的疑惑。 这也是他一开始并没有将移花宫作为自己的考察目标的原因,因为他知道移花宫自有心法。所以今日怜星会出现在这里,原随云也感觉有些意外。 这场拍卖会与其说要给王怜花的怜花宝典寻找一个真正的接班人,不如说是王怜花想要大张旗鼓的昭告天下,并且炫耀自己的这传世之作。 自己的心血当然不容有失,这也就意味着其实在原随云将宾客名单给王怜花的那一刻,王怜花就已经决定好了心中的人选。而之后的万般种种,都是原随云按部就班的将事情导向王怜花期待的那个结局而已。 原随云虽然不能百分之百掌控全部的时态变化,可是却已经安排好了其中的重要节点。怜星的骤然出现,算是将原随云的计划全盘打乱。 按照原随云的智慧与能力,这样的变故并不是超出了他能够处理的范围,只不过对于他们这种习惯谋算好一切的人来说,这样的变故到底让人心生不悦。 看台下的沈十四也留意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人,她轻啧了一下,面上却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太多的表情。对于他们这种博弈之人,忽然出现几个扰乱棋盘的棋子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们只需要静静看着就是。 沈十四个动作与神态完整地落入了陆小凤的眼中。陆小凤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神色几变,脸上却转而有了几分释然。 他不相信一个故人之女出现在怜花公子的怜花宝典拍卖会上的时候,会是这般的表现。纵然她是隔岸观火,可是却也不应该是这种漫不经心。 哦,或许那不是漫不经心,而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胜券在握。如果是一个身入局中之人,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神色的。 陆小凤经历过太多惊险的算计。虽然他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可是他却总有一种判断谁是入局之人、谁又是设定局之人的直觉。 世人都是怜花公子怜花千面。在那么一个瞬间,陆小凤仿佛生了一双慧眼,让他看穿这世界一切浮华的表象,能直接接触到事情的本质。 难怪他从一开始的时候就觉得这妙龄少女十分的不对劲——哪怕她容颜娇媚,可是却总会在眼里与神情之中泄露出几分与他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漠然与傲慢。 正是因为这份傲慢,陆小凤甚至。有些怀疑,不知道这事真的是他自己有所察觉,还是对方有意让他知晓。 陆小凤私心里是偏向于后者的,因为这位怜花公子算无遗策,恐怕从他被他从海边捡起,乃至于那一场十分蹊跷的海难开始,如今这台上的一幕一幕都已经尽数在他的掌控之中。 是了,都说怜花宝典是怜花公子的毕生心血。既然是自己的毕生心血,那么都到了这个光景却还不露面,显然有些说不过去了。 那怜花公子之所以在如今没有露出半分的行踪,恐怕是因为他早就已经混迹于他们之中。而他若想不被任何人察觉,扮作一个年纪、容貌、性情乃至性别和自己在江湖之中的设定全然不似的人物,也不失为一种绝佳的选择。 那么,又有谁能比眼前的这位沈十四更有可能是怜花公子为自己选定的假身份呢?毕竟这世界上总有“灯下黑”的说法,最不可能的事情往往就是最可能。 谁也不会想到王怜花会以这样的一个身份行事,所以他也就能够轻易达到自己想要隐匿于人群之中的目的。 这个男人就连自己的旧事都一一算计,从中榨取出了最后的一丝利用价值。 陆小凤想明白了这一切,却突然觉得一股寒意蔓延上了自己的脊髓。 他从小到大就不是什么运气太好的人,但凡是这种苦心孤诣的算计,他总是逃不过去的。而如今对方突然的出现在他身侧,原本他还抱着静观其变的想法,可是这会儿却只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因为陆小凤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再在这里呆下去,恐怕要卷入一桩更麻烦的事情中去。 似乎感受到了陆小凤的这些心中变化,原本剥着花生,悠闲开心的少女微微一笑,递给陆小凤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有那么一瞬间,陆小凤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猎食者盯上了的柔弱小动物,是那般的弱小,可怜又无助。 他太想念他小伙伴那小小一只却顶天立地的不屈脊梁了,也想念叶微澜的那柄重剑带给他的有如山岳一般的安全感了。 有那么一瞬间,陆小凤甚至想三步两步地扑到叶微澜身边,向他这位武力值拔群的小伙伴寻求保护。 然而陆小凤的脸皮终归不是城墙,让他躲在一个小姑娘时候,他还没有这么大的一张脸。 虽然陆小凤平常也是一个不要脸之人,但是那突破道德底线,理直气壮地说在小女孩身后什么的……他也只能在心中暗搓搓的想想,是断然不敢真的实施的。 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且不论叶微澜会不会一瞬间把这个丢人的家伙拍飞,便是陆小凤自己都不能轻易接受他这犹如“吃软饭”一样的行为。 没有办法,陆小凤只能忍受着那犹如被毒蛇缠上了的不良感觉,硬生生的坐在了装扮成了沈十四的王怜花身边。 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等待着王怜花利用他的那一刻。 陆小凤虽然不相信一个行事怪诞乖张的江湖前辈会讲究什么江湖道义,但是至少他四下扫了一眼,依稀能够看到几个自己熟悉的身影。 在自己熟悉的朋友环绕在身边的时候,陆小凤总是有那么几分底气的。虽然他这一路走来被朋友坑了不少次,可是幸好过命的朋友也交了那么一两个。 却说陆小凤这边万般纠结,而台上怜星这位移花宫的二宫主的出现便又将这场以武会友推向了另一个小高i潮。 其实这种小插曲,王怜花是喜闻乐见的,他总是希望自己选定的继承人越强越好。或者说,是在争夺“他的继承人”这个名头的过程中出现过的人越强越好。 ——结果是王怜花已经选定的,无论中间出现什么样的人都不会更改。但是他的这场惊心动魄的“复出”或者“谢幕”,他总是不介意让它更精彩一些。 如果说禁军统领的出现就像是一滴凉水滴入了热油,那么怜星的横插一手就像是在烧旺的火堆里又添了新柴。 就如同禁军统领三两招打败了那不自量力的江湖后生,怜星也同样是三两招就将禁军统领逼到了战圈之外。 虽然三两招只是眨眼的工作而已,可是这其中的险象环生与实力碾压却都是不争的事实。 怜星站在那里,神色之间有如天边星子一般清凉而冷凝。 他并不是全然的争风吃醋,也不是只知道与原随云作对或是在叶微澜面前炫耀自己的实力。 事实上,这个怜花宝典,他们移花宫还真的有心要争上一争。 第119章 凌霄。 第一百一十九章。凌霄。 在移花宫的两位宫主住在藏剑山庄的日子里, 虽然与叶微澜经常互相喂招的是移花宫的那位大宫主邀月,可是对于怜星的实力,叶微澜也是有些许估量的。 她环视在场一周,又将原随云的那张宾客名单在心中仔仔细细的过滤了一遍。 叶微澜很容易的就发现, 这些被原随云邀请过来的人中,真正与怜星有一战之力的未必愿意来趟这趟浑水, 而那些想要怜花宝典的,又当真没有与怜星战的实力。 可是按照王前辈的设想,最属意的定然不是移花宫。 叶微澜心如明镜, 王怜花那样的人, 若是不顺着他的心思来, 保不齐这江湖之中要掀起怎样的风浪。 叶微澜叹息一声, 手却是不自觉地落在了自己一直背在身后的重剑上。左右在计划之中她是要有上场一试的这个环节的,那么或早或晚上去对于叶微澜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原随云感受到了叶微澜正要起身的动作, 然而他却伸出了手去, 将原本已经要从座位上起身的叶微澜又按了回去。 对于他的这般动作, 叶微澜有些许不解。可是经年以来积累的信任又让她本能的顺着原随云的力道坐回了座位之中。 叶微澜对着原随云眨了眨眼睛, 以眼神询问他有什么打算。原随云拍了拍叶微澜的手,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与少女依稀带着几分柔软的掌心相贴,带着一些安抚人心的味道。 叶微澜到底还是对原随云有些许信任的,所以她没有继续动作。根据她对原随云的了解, 叶微澜知道此人必有后招。而这个时候叶微澜也萌生出了些许的兴味,想要知道她的这位心思从来深沉的竹马是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的。 虽然原随云与叶微澜两人时常厮混在一处,但是对于原随云的这些“小事业”, 叶微澜从来都是不过问的,也难得叶微澜亲眼看见原随云料理这蝙蝠岛之事。 原随云笑着拍了拍叶微澜的手。 江湖人都知道无争山庄的少庄主不能视物,目如蝙蝠。这个世上瞎子的目光总是有些呆滞的,可是原随云像是不幸中却被另一种偏爱了一样——他的一双眼睛虽然没有正常人灵动的色彩,却在眸底染上的一层近乎是磨砂一般的色泽。 他的眼睛不是世人偏爱的那种恍如琉璃一般的澄澈好看,却更有一种恍如深井一般的色泽。 而此刻,这样的一双眼睛就那样“看”向叶微澜,带着一点依旧掌握全场的安抚意味,却让叶微澜分明感受到眼前这人是怎样的骄傲又矜贵。 他将世人玩弄于鼓掌,也在江湖中翻云覆雨。这分明是一种傲慢,可是若是这人做来,却又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有那么一瞬间,叶微澜也觉得是自己中了邪——若不是中邪,怎么能觉得这个人就是剑走偏锋、性情乖张,居然也是那般的理所应当。 如果让娘亲知道,自己保不齐是把藏剑家规抄上百十来遍,好好再体会一下什么是“君子立身为正”了。 叶微澜这么想着,居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原随云没有让叶微澜亲自下场,是因为他发现在这场上的其他人早就有所异动。虽然,那出手之人并不在原随云的算计之内就是了。 只见一个剑客一身白衣胜雪,虽然脸上也如同众人一般戴着面具,但是他站在那里,就仿佛向世人昭然若揭的宣告了他的身份。 除君身上三尺雪,天下谁敢着白衣。除了西门吹雪之外,这世间又岂有那样的一个人,那样的一柄剑? 西门吹雪甚至都没有飞身上台,他没有炫酷的出场,可是当他一步一步的踏上蝙蝠岛的制作擂台的时候,周遭的人却都安静了下来。 有些只是有所怀疑,却不敢肯定的人,在周遭的窃窃私语中,就已经确认了这个人的身份。 就连坐在陆小凤对面的沈十四都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她倒没有想到今日西门吹雪居然还会出手。 西门吹雪当然不是为了王怜花的那一本武功秘籍而来。对于他来说,到了他这般境界,每次武学要得以寸进,就必须要有自身的明悟,是半点都不可能仰仗外物的。 西门吹雪本不应该来,可是却依旧来了。 站在台上的怜星都微微地皱了皱眉,他都并不惧怕西门吹雪,只是这人有些突兀的出现,怜星还是有些疑惑。 怜星问出了众人的疑惑:“兄台今日并非是为了这本怜花宝典而来?” 西门吹雪戴了一张遮住自己半边脸的面具,露出的唇畔却依旧带着一种近乎割伤他人的弧度。 他听到了怜星的问话只是点了点头,却并未做过多的解释。 西门吹雪不是为了这个怜花宝典而来,可是他还是掺合进这次比斗中来了。更可怕的是,他在天下豪杰面前承认了。 又有谁不清楚,当西门吹雪站在这里的时候,就意味着许多人的种种打算都已付诸流水。 可恨的是西门吹雪并非为了得到这本秘籍,却如此坦然的站在擂台上,不在乎为自己树了多少敌。 是该说这人太过嚣张了,还是他有什么其他原因的?包括叶微澜在内的所有人,对西门吹雪来此的目的都有些好奇。 可是在这样的一个对手面前,唯有全心全意以他一战,方才不算辜负这一场难得的对决。 西门吹雪到底是一个值得人尊重的对手,无论他今日为何而来,但凡怜星在习武之路上有些气性,就不会错过这一次高手对决的机会。 所以他很快收敛了面上好奇神色,转而认真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这位难得的对手。 怜星并不长于剑法,西门吹雪也很少不和人此剑。 可是“很少”却不代表没有。西门吹雪看了看怜星空空的双手,下一刻他做出了一个动作,让在场之人,包括在一旁坐着的叶微澜都不由的浮现出了几许惊讶。 只见西门吹雪看了一眼怜星,而后将自己手中的乌鞘长剑向台下一人扔去。 叶微澜只觉一道黑影在自己面前闪过,她下意识的抬手一接,恰是接到了西门吹雪扔过来的乌鞘长剑。 如今,场上站着的这二人皆是赤手空拳。 方才怜星与禁军统领对战的时候,众人就已知道他的掌法要胜过他的剑招,可是西门吹雪却是以剑法独步天下,而如今他弃剑,难道是要认输吗? 叶微澜自然明白西门吹雪不是要认输,正是因为她明白,所以她才感觉到意外。 在她看来,西门吹雪并不是想放弃这场比试,而是时隔数月,他分明已经跨入到了另一种境界。 作为当日紫禁之巅那场闹剧的参与人之一,叶微澜自然知道那一夜对战的始末。 如今江湖之中虽然因为有明熙的干预,所以众人不敢对那一场愚弄了整个江湖的紫禁之战有什么明面上的闲言碎语,可是却也隐隐有一些流言去诋毁西、叶二人。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心外无物,自然是不怕被这样诋毁的,再加上后来他们二人在紫金山又有过一战,在那件事情上,西门吹雪并不觉得遗憾。 经过一段时日的沉淀,大概感受过江山之重,对西门吹雪这样无欲无求的剑客的心境还是产生了一些影响。 因为有所承担,懂得拿起,所以也能逐渐放下。而如今,西门吹雪学会了放下执着。 倒不是说他将在剑道一途止步不前,而是说天地之间,除却“我”与“剑”这两样东西,西门吹雪看到得更多,也开始思考得更多。 而当西门吹雪放下他手中的剑的那一刻,他才真正踏上了不拘泥于外物的“有我”之境。 西门吹雪恍然明白,“出世”只是一种手段而非最终追求,剑道巅峰也不是断情绝爱。 而在他不刻意强迫自己“放下”的时候,才真正拥有一切——求剑二十载,我与我周旋。而今,西门吹雪才终于与自己和解。 在此之前,因为种种原因,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与叶微澜虽然都是江湖之中出名的年轻剑客,可是与他们二人相比,西门吹雪总觉得自己差了一线。 虽然他并不着急,可是却也不会停下追赶他们二人的脚步。而西门吹雪到底是心如明镜之人,他明白自己想要追赶他们二人,差的是一次顿悟和契机。 紫金山之后他闭关三月,在一个雨天恍然开悟。他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剑,可是却也真正的拿起了自己心中的剑。 西门吹雪是从来没有那样的迫切的想见一个人。在他出关之后,他忽然很想见叶微澜。 西门吹雪抚摸过叶微澜给他铸的一柄剑,分明是寒铁的所铸,可是却带着那样的温暖。无论是剑上的锋芒,还是剑柄处细细缠着的丝线,都仿佛是冥冥之中他的这位朋友给予他的一点期许与暗示。 而如今西门吹雪终于抓住了这一点暗示。 他从来都是敢想敢为之人,想见叶微澜,所以他就来了。 世人都说西门吹雪一年只出门四次,每次必定要杀人,却不知道西门吹雪自己本身却没有这样的规定要求。 他诚于自己手中的剑,也诚于自己的内心,心中有的想见的人,就用努力去见到。 所以这一天他来了,不早不晚,恰逢其会。 作者有话要说:西门聚聚要有媳妇的话……得全靠“命里有”啊。叔不安排他突破心境,他肯定注孤生。 以及,西门股终于上市了。支线结局安排中。 第120章 六雪。 第一百二十章。六雪。 怜星这一次之所以要来取得王怜花的这一本怜花秘籍, 为的还真就是他自己。 移花宫的明月功他已经练到了六层,可是当他开始冲击第七层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的体质其实与明月功并不甚契合。 等到怜星练到第六层的时候,已经觉得自己的筋脉被寒凉浸透了, 如果再继续下去,他恐怕早晚会浑身经脉断裂而死。 可是他前半生全都用在了修习明月功上, 若是让他放弃又谈何容易?更何况他身上背负着的并不仅仅是自己此后的安身立命的资本,更重要的是他还背负着他师父的临终遗愿。 所以无论是怜星还是邀月,因为此次怜星的修行的受阻都觉得异常挫败。 然而就在两人陷入了绝境的时候, 便忽然听说王怜花有一本可以易经伐髓的秘籍, 于是哪怕希望只有一线, 怜星也还是不能放弃。 移花宫此次并不在王怜花这本秘籍拍卖的邀请人行列, 可是用了一些小手段,怜星还是进入了蝙蝠岛。 若是价高者得, 他们移花宫未必很占优势, 可是没想到却是以武会友, 那怜星的确还有一拼之。 只是没想到如今他对上的对手会是西门吹雪。在西门吹雪上台的那一刹那, 怜星就隐隐感觉出这人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 这气场其实他并不十分陌生, 在藏剑山庄住的那几月,虽然叶微澜极致收敛,可是怜星多多少少还会在叶微澜的举手投足中感受到与如今西门吹雪周身散发出来的相同的气息。 执着于剑道, 并且能够施展出这样气息的,定然是剑术已至臻境。并且,还要是道心纯粹之人。 他阿姐同样也是喜剑之人, 可是或许因为邀月修习掌法,习剑并不纯粹的缘故,所以纵然她武功整体实力并不比叶微澜与西门吹雪低上多少,可是怜星却很少在邀月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气息。 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提起此便能让人想起彼呢?哪怕是些许相似都很难的。 当在西门吹雪身上感受到了与叶微澜相同的气质之后,怜星心中其实有几分不悦。他这份不悦并未显露出端倪,西门吹雪也并没有给他显露出端倪的机会。 对方并不是会在交手之前出言威吓之人,因为西门吹雪从来都是直接出手的。 西门吹雪的动作一起,怜星明显的有些许不悦。 他记得叶微澜对他说起过,当日在紫金山的那一战,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相对峙的时候,二人都是没有着急先出手。似乎在考验着对方的耐性,又似乎在平和着自己的心性。 由此可见,当对手与他势均力敌的时候,哪怕是西门吹雪这样从来都是目中无人的剑客也是会有所收敛的。 而如今他在和自己相对的瞬间便已经出手,这样怜星多多少少都有一种被轻视的感觉?他冷笑一声,却是提剑迎上。 如今西门吹雪的手中没有剑,可是他并拢了自己的手指,修长的手指划出了一道又一道凌厉的剑气,让在场的众人都不由的屏住了呼吸。 西门吹雪的手中没有剑,可是这天地万物又有什么不能是他的剑? 曾经世人以为剑道的巅峰是人剑合一,那长剑就是手臂的延伸,用剑高手将长剑融为自的一部分,长剑所指之处则是心之所向之处。 而如今在西门吹雪忽然出手之际,在场的那些人中不乏用剑的高手,他们细细品读着西门吹雪的每一招每一式,心头似乎有所领悟。 而在这领悟的瞬息,他们只觉一片晦暗。幸运的是他们窥见天光,可悲的是他们永远触摸不到那个境界。 他们隐隐觉得今日这一战终将会被人们铭刻,因为在这一战中,西门吹雪向众人展示了用剑的另一种极致——他不是叫常长剑融入自己的身体,而是将自己化作了一柄剑。 在他的呼吸吐纳之间就是凛冽的剑风,眼角眉梢似乎都氤氲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剑气。如今台上的西门吹雪分明手中无剑,可是谁又敢说他不是一个绝世的剑客,他这一招一式又不是惊世剑招呢? 方才怜星三招退敌,众人已经明了他的那套掌法是何等的威力惊人。本以为怜星胜券在握,可是如今只是瞬息的功夫,台上的局势又仿佛发生了变化。 方才三下两下解决了对手的怜星,这之后竟是完全被西门吹雪压制住。 怜星并不是没有被人压制过,甚至说他就是从小在长姐的压制下磨练出来的。 怜星原先从来不知道这个世间有人居然能够用手指就形成将对手全然笼罩其中的威压,直到他遇见了西门吹雪。 幸好怜星他是一个心态很平和的人,并不像是平常的高手,仿佛从来就没有输过,所以输起来也格外的难看。相反,怜星和邀月一道长大,习武的一招一式几乎都是被邀月压制这的。 他对输赢看得格外的淡然,也就格外的擅长在绝境逢生。 如今还被西门吹雪压制的怜星面上却没有半点带着的急躁,若非是台上的局势台下人可以看得分明,众人几乎要以为胜券在握的男人几乎是他了。 怜星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吐纳,集中注意力在西门吹雪的一招一式之中,哪怕如今他面对的仿佛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锋锐无匹的剑,可是怜星的面上也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怯懦。 血肉之躯对上绝世神兵,结果何如?这一切仿佛都并没有悬念,可是因为西门吹雪对战的是怜星,所以在那必定的结局之中又增添了些许可能。 而怜星最擅长的便是抓住万分之一的可能。就在他被西门吹雪几乎已经迫到擂台边缘的时候,怜星却忽然身形鬼魅,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 西门吹雪的这一剑来势汹汹,几乎已经到了收势不住的地步。前方的目标忽然消失,出现在了二尺有余的别处。在这样的一瞬间,场外的人都止住了呼吸。 按照他们的武功修为,自然可以看得出如今这一周虽然西门吹雪占尽了先机,可是若是他收势不住,那么这跌出擂台之外的便是他自己。 而这样一柄锋锐无匹的绝世神兵,仿佛见血方休,又怎能轻易收势得住? 一时之间,众人心中都泛起了惊涛骇浪,也不知是为西门吹雪捏一把汗,还是想看这个狂妄的小子当众出丑。 就连怜星自己都在唇边微微露出了几许笑容。一直被西门吹雪压制,纵然他再好的心性,却也不是不气的。 而他一直蛰伏,等的就是这一刻。 西门吹雪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惊慌,在众人唏嘘声将起的瞬间,这柄锋锐无匹的剑却忽然止住了自己全部的动作。 一瞬间,场上的那一股冷凝都让人喘不上气的威压全部都收敛干净。西门吹雪站在那里,就仿佛他没有出过剑,可是擂台上被他的内劲给划出道道剑痕还在,他又怎么可能全然没有出过剑? 这一变故都只是在瞬息之间,众人为西门吹雪准备的唏嘘还没有响起,便又被噎回了喉咙中。 叶微澜凝神看着台上发生的一切,看到西门吹雪成功收势住,她在眸中骤然蹦出了几许亮光。 她从来都知道西门吹雪是一柄剑,是一柄见血方收的剑。可是如今他收住了,他不仅懂得展示自己的锋芒,也同能够收敛自己的劲气。 这就代表着西门吹雪走上了一条与从前相比更加广阔的道路,作为他的朋友,叶微澜是打心眼儿里为西门吹雪高兴。 西门吹雪的剑势全消,那一直压在众人心头的巨石也仿佛被人轻轻挪开?可是就在众人想要喘息之际,台上的这一战却并没有停。 只见西门吹雪的身子忽然的轻飘飘的往旁边一挪,而方才那已然被他收敛的剑气又起。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样出手,可是等他出完这一剑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抵住了怜星的咽喉。 怜星自然不可能被他真的抵住,所以他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西门吹雪却也没有再追,而是缓缓地在擂台的边缘站定。 西门吹雪已经站在了边缘,而那被他逼退数步的怜星。此刻已经站在了擂台的边缘之外。那完整的一条珍珠粉撒出的白圈已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而怜星的鞋底也沾上了这昂贵的飞灰。 场上一时之间寂静,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西门吹雪方才的那一剑中没有回过神来。 半晌之后,整座蝙蝠岛却恍惚沸腾了。 有一个人叫出了一声“剑神”,而后众人如梦初醒一般的,像是被解开了穴道,他们望向西门吹雪,半晌之后才在唇齿之间哆哆嗦嗦的挤出了两个字——剑神。 是了,仅仅凭着方才这一战,西门吹雪便足以封神。 叶微澜恍惚想起来自己上一次与西门吹雪对战已经是小半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她还能险胜西门吹雪。 而如今,她若再与西门吹雪的对战,也不知自己能否敌得过? 若非此时还有事情未解决,叶微澜还真的想拉住西门吹雪好生比过一场。 虽然西门吹雪说他并不想要王怜花的怜花宝典,可是到底他还是赢了这一战。因为他赢了,所以如今他站在场上便显得分外尴尬起来。 方才的那一剑,西门吹雪已然被奉为剑中之神。 这个世间高手与庸人的界限或许并不分明,可是人与神却永远是泾渭分明的两种生物。 纵然有人敢逾越本身的武学境界去挑战和自己实力并不相当的高手,可是却没有凡人敢直接了当地去挑战神。 所以西门吹雪站在那里,一时之间竟无人再敢上场。 可是他又分明说自己对王怜花的这本武功秘籍并没有什么兴趣,等到众人从见识到了这位年轻的剑神的惊人一剑的兴奋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面上都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几许古怪。 西门吹雪既然并不是为了秘籍,那他为什么没有来呢?不仅来了,而且他还要上场。不仅上场,而且他还赢了。 所以他到底来是干什么的,难道是来砸王怜花的场子? 不,或许是来砸蝙蝠岛的场子的。 西门吹雪站在台上的时间长了,有些人不由窃窃私语起来。可是他们这样说着,却并不敢跑到台上去和西门吹雪对上。 毕竟西门吹雪这人凶名在外,谁都知道他剑下少有活口,纵然有方才怜星这个“活口”的存在,可是谁又能保证自己有方才怜星那样的好身手? 原本热闹的拍卖会似乎陷入了某种无声的沉默之中。 从方才西门吹雪将剑扔给叶微澜的时候开始,原随云的脸色就并不是太好。 他原本并没有将西门吹雪放在眼中——当然不是指在江湖势力等等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方面,而是关乎了叶微澜的事情上。 在原随云看来,西门吹雪这人就是一个木头。铁树尚有开花之日,可西门吹雪却永无可能懂那些红尘俗世的感情。 所以叶微澜和西门吹雪接触,原随云从不从旁作梗。因为在他看来,叶微澜与西门吹雪一道的时候,和她与藏剑山庄剑冢里那些剑在一处又有什么差别? 而如今只是数月未见,那人的木头一样的人似乎有了某种不同寻常的转变。 这转变让原随云不由得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在关乎叶微澜的事情上,原随云总有野兽一般的敏锐直觉。正是因为这份直觉,如今他向西门吹雪的目光中已经带了些许的不善——虽然他是瞎子,而这种不善也很少被人察觉就是了。 西门吹雪还是感受到了原随云的异常。 他当然不是看到了原随云不善的目光,而是感受到了纯粹的杀气。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对他流露出杀气,便是西门吹雪并不在意,可是却不代表着他不会注意到。 他的目光落在了原随云的脸上,似乎思索了一阵才想起眼前这人是谁。 上次在盛京之中,西门吹雪专注于与叶孤城对决——或者说是逢场作戏,他都没留意叶微澜身边带着的那些人。 可是西门吹雪记性很好。他只是稍微在记忆之中翻检了一下,就知道的原随云的身份。 不仅知道了,而且西门吹雪还想到了一些与叶微澜有关的细节。 他恍惚记起来,叶微澜除了有一个了不得的师侄之外,还有一些身为叶夫人记名弟子的竹马。 西门吹雪其实是并不常关注这些东西的,只不过但凡他看见过的,便很难够忘记。 万梅山庄的老管家在知道他调查一位姑娘的时候,便很热心的将那姑娘有关的一切都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西门吹雪是冷心冷性之人,但是不代表他对人的情感半点都不了解。甚至说他对自己的感情并不迟钝,毕竟作为一个习剑修心之人,他需要做的是每时每刻检视自己的内心。 在他发现自己内心产生些许波澜之后,西门吹雪出乎意料的是一个行动派。 他从来都知道叶微澜是一个优秀的人,一个优秀的人应该被许多人喜欢。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也不是叶微澜的过错。 西门吹雪并非不能发现原随云对叶微澜的特殊,甚至他似乎比叶微澜本人还要透彻。可是在发现这件事情之后,西门吹雪内心并没有太多的波澜,他只是对原随云点了点头,而后便未曾多言。 原随云目不能视物,可是对周遭的观察却比那些双眼完好的人又不知道敏锐多少倍。西门吹雪很简单的一个点头的动作,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眉头跳了跳,却是笑了起来。 熟悉原随云的人都知道,原随云笑的越是开怀,便越是危险。 也不知道什么又得罪这位了,此刻看看他脸上的笑意,叶微澜默默搓了搓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然后侧了侧自己的身子,让自己离原随云更远一些。 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平素叶微澜总是用这样的方式表示自己对这一肚子坏水的竹马的嫌弃。可是如今原随云看见叶微澜这般做来,面上的笑意便更深了几分。 他当真是被气得不轻。 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波涛汹涌,因为比起那些许儿女情长,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解决。 王怜花的怜花宝典,到底花落谁家? 西门吹雪站在台上小半炷香,若是没有其他人上台,只要香炉里面的香燃尽,这怜花宝典也就要归西门吹雪所有了。 虽然他说自己并非为此而来,可是按照蝙蝠岛的规则,却也只能如此。 众人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无能为力。 对忽然出现的沈十四,陆小凤心里有了一些关于他真实身份的猜测。此时看见站在台上的小伙伴,陆小凤观察一眼沈十四的神色,最终小心开口问道:“前……咳咳,姑娘。你就打算看着怜花宝典落在西门手中?” 对于沈十四的身份,陆小凤其实已经猜得七七八八。这人出现的时间节点太多凑巧,再想想江湖传闻之中那位前辈的一贯恶劣,陆小风很难不往其他方面猜测。 更何况,江湖之中都说王怜花苦恋朱七七,可是按照那位前辈的行事风格,若是扮作自己喜欢的女人的孩子,恐怕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再加上他后期对自己并不加掩饰,所以陆小凤几乎可以断定这位沈十四就是如今场上众人争夺的怜花宝典的主人——王怜花。 只是他刚才说漏嘴想要叫对方一声“前辈”的时候“”对方一个凌厉的眼刀扫过来,让他要说的话顿时堵在了喉咙之中。 没有办法,陆小凤只能陪他将这场戏演下去。 陆小凤:嘤嘤嘤,宝宝心里苦。 王怜花才不管什么陆小凤心里苦不苦,总之他这个人就是谁拆穿他的假身份,他就扒谁的皮。 若是他自己一点儿都不想的话,任是陆小凤再是聪明绝顶,也不可能想到他的真实身份的。 可是在方才的谈话之中他就已经有意无意的对陆小凤透露了几分,以陆小凤的脑袋瓜,如果这会儿还想不明白他到底是谁,王怜花真的怀疑陆小凤的智商了。 不仅要怀疑陆小凤的智商,而且要怀疑他之前到底是怎么在江湖之中活命的? 是了,到了这个时候,王怜花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了从几年前陆小凤就开始有意识的抱那藏剑小姑娘的大腿,吃朋友的软饭什么的技能简直不能再六。 心里默默感慨了一下陆小凤的厚脸皮,不过王怜花对此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毕竟也不是人人都想争当劳模的,偶尔懒一下又有什么不可以? 心里带着对陆小凤的赞赏,王怜花最终看了一眼台上杵着的那个碍眼的大个子,轻轻的“啧”了一声。 扮做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的王怜花是十分不讲道理的。他用一把属于小女儿的脆娇嗔嗓音对着陆小凤说:“小凤哥哥,你上去打败她,好不好?” 这一句话被王怜花说的一波三折,无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让陆小凤毛骨悚然。 他骇然的望了一眼台上明显剑术更进一步的西门吹雪,然后又无语的看了看自己洁白的手指。 将手指往袖子下面缩了缩,陆小凤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我不想变成一个残疾人。” 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西门吹雪了,自然知道这人是什么德行。哪怕他是他的朋友,可是在比武的时候,西门吹雪却不会放水。 之前的西门的剑陆小凤已经不敢直接用一双手去接,而如今若是他徒手和西门吹雪对上,那肯定是要被削的!!! 一想到那样的血腥场景,陆小凤就不由得一个哆嗦。他这边疯狂拒绝,可是王怜花却并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只见对方出手如电,也不知怎么的就戳到了陆小凤的穴位。陆小凤被戳得内力一泄,随后被一股自身的内力顶的直接向台上飞去。 若非陆小凤身段灵活,恐怕在上台的一瞬间就要摔一个狗啃泥。 然而他来不及庆幸……望着越来越近的西门吹雪,陆小凤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天要亡我!” 第121章 飞花。 第一百二十一章。飞花。 西门吹雪自然是认得陆小凤的, 而在陆小凤上台的那一瞬间,西门吹雪分明皱起了眉头。 他的目光淡淡的向台下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叶微澜的脸上。叶微澜被西门吹雪看的莫名,眨了眨眼睛。这小姑娘竟然显出了几分无辜的神色来。 西门吹雪稍微的顿了顿, 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看向陆小凤,虽然此刻陆小凤脸上带了一个极丑的魑魅魍魉的面具, 可是这一身酒气,西门吹雪闭着眼睛都能将他认出来。 毕竟谁在这样的场合还有心思喝酒?除了陆小凤这个酒鬼,恐怕再也寻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陆小凤这个人总是让人心情愉悦, 或者说, “欺负陆小凤”这件事总让人分外高兴。 作为陆小凤的朋友, 在要命的时候, 无论是叶微澜还是西门吹雪总是不介意将陆小凤看作是“团宠”对待的。可是在平常无事的时候,他们欺负起陆小凤来也格外的齐心协力。 眼下显然不是什么生死关头, 西门吹雪露出来的嘴角的弧度难得的平缓了几许, 虽然并没有勾起一个笑来, 但是却不见丝毫剑拔弩张。 他看向陆小凤, 哪怕有面具遮挡, 可是看向陆小凤的眸色之中的戏谑却还是让他瞬间炸毛。 有那么一瞬间,陆小凤甚至想要自杀式的在台边的那一圈珍珠磨成的白灰上蹭一下,然后就地宣告自己出局。 在他刚有所异动的时候, 便感觉到一道劲气点在了他腰间,他顺着那道内力射来的方向望回去,看见的便是扮成了妙龄小姑娘的王怜花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王怜花指尖捻着一颗花生米, 可是陆小凤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不按这人的心思去做,那一颗看似平常无奇的花生米肯定要嵌在自己的肉里。 虽然陆小凤不是一个害怕自己受伤的人,他在江湖之中闯闯荡着许久,被别人的武器当胸穿过的次数都是不少,可是陆小凤总不是喜欢疼痛的。 眼下对方明晃晃的威胁,陆小凤只能苦笑一下。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他在西门吹雪的面前站定了。 西门吹雪也意识到了这一次陆小凤上来和他对垒并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而是被人胁迫。 他目光顺着陆小凤方才探头的方向望了过去,看见的便是那个坐在座位上笑得一脸纯良的小姑娘。 只是西门吹雪这个人看人并不看表象,他一瞬间就感觉到了那“女孩”身上属于强者才有的气息。 到底是和陆小凤多年的朋友,西门吹雪只是略微递给了陆小凤一个眼神,而后者则苦笑着点了点头。于是一瞬间,西门吹雪虽然不能将事情还原全貌,可是却也知道了十之八|九。 陆小凤放在自己两撇小胡子上的手并没有离开,他耸了耸肩,然后说道:“我可是怜香惜玉之人。” 在陆小凤说这话的时候,特地将“怜”字咬得特别死。这是陆小凤对西门吹雪的一点提醒,虽然只有一个字,可是西门吹雪却已经明白了那让他觉得万分不对劲的人的身份。 原来如此。 不知道陆小凤是怎么和那样危险的人物混迹在一块儿的,也不知道陆小凤在对方的计划之中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不过按照西门吹雪的推测,对方其实是对陆小凤没有半点恶意的。 西门吹雪从来对旁人的杀气十分敏感,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一柄凶器。 剑者,凶器也。 虽然如今西门吹雪已经踏上了一条和自己之前所走的剑道有些许不同的路,可是道法三千,万变不离其宗。 西门吹雪这个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不管有人想要借着蝙蝠岛的拍卖做些什么,可是西门吹雪既然参与其中,便不可能事事尽数顺着对方的心意来。 他看了一眼陆小凤,而后对陆小凤说道:“即使是你,我也不会留情。” 听到这句话,陆小凤顿时如丧考妣。他整张脸都跨了下来,恨不得下一刻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凤凰就要在墙角里缩成毛茸茸的一团。 陆小凤也想扑棱着翅膀就此逃脱升天,可是身后仿佛有人拿着树枝在一直戳着他的屁股。 面对西门吹雪这样毫不掩饰地“不放水”宣言,陆小凤只能苦笑了一下。 西门吹雪似乎还嫌陆小凤的神情不够苦涩,他走到了擂台边,然后冲着台下的一人遥遥伸出手去。 低醇的声音在寂静的擂台上有些突兀的响起,所有人都清晰地听见了一声“阿澜”。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都唤叶微澜为阿澜,比如她的同门师兄师姐,比如她的青梅竹马,甚至比如与叶微澜交好的九五之尊。 阿澜这个称呼本身并不奇特,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可是当西门吹雪唤出这个称呼的时候,叶微澜只觉得自己周身的汗毛都要炸了起来。 叶微澜并不觉得肉麻,只是觉得西门吹雪的这种转变近似突兀。她的朋友之中,有比唤她阿澜更加狎昵的,却唯独西门吹雪的这一声“阿澜”让叶微澜后知后觉一般的从耳朵尖上生出了一簇热意。 那一点儿热后知后觉地向整个耳背蔓延,叶微澜那原本被乖乖的勒在面具下面的双耳这会儿像是两块上好的红玉,呈现出出异常诱人的色泽。 陆小凤虽然是惯看风月之人,他眼尖地看到叶微澜的耳尖红成了这般模样。 这世间的女子娇羞模样陆小凤见得多了,可是一旦带入了叶微澜那般人间殊色,陆小凤却打心眼里替自己的小伙伴庆幸她这会儿是戴着面具的。 ——否则这般容貌让旁人瞧见了去,此后江湖人在提起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又有多少人会称她高义、赞她武功卓绝?恐怕都会先拿她那一张好容貌闲言碎语。 叶微澜想的倒没有陆小凤这般多,她只是听见了西门吹雪的这一声,然后万分的惊讶。 等到她晕乎乎的站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便看见西门吹雪对她伸出了一只手。 叶微澜到底没有自恋到以为西门吹雪是想要和她手牵手,所以她只是停在原地,等待着西门吹雪的下一个动作。 对方伸出手的姿势没有变,只不过那指尖所指的方向明显就是她手中的那一柄属于他的乌鞘长剑。 一瞬间,叶微澜心中了然。她将那一柄方才西门吹雪暂且交付于她保管的长剑横于胸前,然后一个用力将之抛给了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一伸手便将那乌鞘长剑重新扣在掌心。他对叶微澜点了点头,全然不知道自己方才那一声有多么的石破天惊。 原随云已经要咬碎一口银牙。 如今眼见着他与叶微澜一人渐入佳境,却没有想到被人横插一脚。这天底下从来都是的原随云截胡别人,又岂容自己被他人从旁横插一脚? 可是偏生在这件事情上,原随云心如明镜,他知道自己除却真诚,是半点不能使用那些平素用惯了的权谋手段的——除非他此后再不想有一丝一毫可以拥有叶微澜的可能。 这世间情之所至,居然要瞻前顾后至此。 如果许多年前有人对原随云说他有一天会落入这般的境地,恐怕原随云自己都是不信的。然而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万千心绪隐秘于唇齿,只是原随云与西门吹雪都知道,他们之间如今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 这是一场不必宣之于口的战斗,没有那么多命中注定,只有人心的万千波折。可是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原随云,时至今日,他们都不愿意后退半步了。 陆小凤怔怔的看着方才那似乎是魔幻的一幕。许久之后他才喃喃自语,用旁人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念叨了一声:“了不得了,铁树开花啊这是”。 然而陆小凤很快发现,与其看自己朋友之间的八卦,还不如好生的关心一下自己。 因为,乌鞘长剑在回到西门吹雪手中的瞬间就已然豁然出鞘。 如果说方才他的“我即是剑”的境界已经足够震慑世人,那么如今当西门吹雪长剑在手之时,就更生出一种睥睨天下的感觉。 一剑封神从来都不是说来玩玩,当真正面对西门吹雪,陆小凤才清醒地发现在,在顿悟之后,自己的这位朋友变得有多么可怕。 他该庆幸西门吹雪是他的朋友,如果不是在如今这种与西门吹雪短兵相接的时候的话。 望着西门吹雪,陆小凤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陆小凤只是神色凄楚,看起来可怜极了。 西门吹雪皱了皱眉,冲着陆小凤淡声说道:“这是何意?” 陆小凤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找一找调。” 还没有等西门吹雪开口问出他是在找什么调,就听见陆小凤兀自补充道:“就是找一找哭该有的调。” 西门吹雪:…… 怎么说呢,也是非常有(不)出(要)息(脸)的一只小凤凰了。 每一次在叶微澜对陆小凤生出一些期冀,觉得他好歹也是江湖之中有头有脸的大侠了,总不至于那样丢人的时候,陆小凤总是用实际的行动告诉叶微澜——没有关系啊,我还可以更丢人一些。 看着这个马上就要抱着西门吹雪的大腿哭出来的陆小凤,叶微澜觉得方才西门那临时变换的称呼带给她的冲击已经不算什么了。 叶微澜也是不明白了,就是这么一个玩意儿,是怎么成为万千少女的春闺梦中人的? 难道是因为那些姑娘们很容易被陆小凤激起保护欲吗?看着这个满脸写着“弱小,可怜又无助,但能吃能喝”的陆小凤,叶微澜只觉得十分头痛。 在原随云的“剧透”之下,叶微澜其实已经知道了陆小凤身边的那个所谓的沈十四姑娘的真实身份。 叶微澜本就是聪慧之人。更何况还有原随云在旁边给她开外挂,叶微澜很快就明白,王怜花的真正属意思的对象恐怕就是陆小凤了。 从年龄上来看,陆小凤比叶微澜还要年长几岁,当然不可能去修习怜花宝典。可是王怜花看中这个人,自然就是看中陆小凤心性纯良,又素来很有运气,而且在江湖之中人脉也广。 叶微澜大概能够猜测得出王怜花的计划,估计他是想将自己的这个怜花宝典托付给陆小凤,然后让他代为寻找合适之人。 就连叶微澜都看得出来,这世上像王怜花那般惊才绝艳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在他的那些秘籍之中,能够精通其中一二的就已然不是常人。若是想要全部精通,恐要怕等上个三五百年才能够选出个像样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天将这天赋给予了王怜花,却让他成为了被知识诅咒的人。 所幸王怜花自己也是豁达,他知道不可能将自己全部的心血传承给一个人,那么他索性就转换一个思路,选择不同人分而授之。 王怜花并不是喜欢被束缚之人,让他走遍山川,寻找天赋适宜的人培养起来是不可能的。就是他同意,恐怕沈浪夫妇也害怕他为祸武林,不会让他长久地离开那座岛屿。 所以这种寻找徒弟的苦差事,王怜花在江湖中的那些有名的年轻人中寻摸一番之后便看中了陆小凤。 在确定这个选择之前,王怜花自然要细细调查一番。王怜花将陆小凤的生平查了一个底朝天,然后他就发现这个人最大的亮点不是说他有多么的天资聪明,也不是说他有多么武功高强,而是他是王怜花见到的最幸运的人。 时也,命也。谁又能说,幸运不是一种天分呢? 王怜花始终相信陆小凤是幸运的,就如同今日这场横生枝节的比武大赛,除了第一个上场的那个禁军统领之外,后续出场的人物几乎没有一个是在他们计划之中的。可是阴差阳错之下,如今和陆小凤对决的人成了西门吹雪。 如果对上西门吹雪,旁人恐怕会觉得害怕,可是轮到陆小凤……王怜花忍不住拍手称好。 毕竟谁都看得出来,西门吹雪醉心剑道,是不可能对他的那个秘籍感兴趣的。对这本秘籍不感兴趣,西门吹雪必然急于脱身。 既然西门吹雪不想要这烫手山芋,那么在这样的场合输给陆小凤不就是最好的选择吗? 王怜花和西门吹雪并没有接触过,不过之前他也听说过陆小凤请他这位朋友帮忙的时候,总是要付出两条眉毛的代价的趣事。 这样一个看似冷漠,实际上却很有趣的人,王怜花还真的有些好奇他会怎么对付陆小凤。 既然确定事情会导向自己计划中的结果,王怜花也不介意在这个过程之中多生出些波澜来。左右他远居海岛。已经许多年不曾看过这样的热闹了。 王怜花还在摩拳擦掌地等待着陆小凤带给他带来一场好戏,可是场上发生的事情却让他很快发现一切都与他的最初设想背道而驰。 王怜花的设想之中,陆小凤在场上或许会被西门吹雪戏耍的十分狼狈,可是最终的结果却是陆小凤一定会赢。 然而出乎王怜花的意料的是,在他听到了陆小凤的接连惨叫之后,这位闻名江湖的风流浪子就以一种大马趴的十分不体面的姿势趴在了地上,还是那种脸朝下抠都抠不出来的样子的。 这一天,陆小凤保住了他的手指,却终归没有保住他的脸面。 一直到这件事情结束了很多个月之后,江湖之中还有人津津乐道那天陆小凤看起来壮烈的样子。 这个时候陆小凤不得不怀疑,难道传说之中对客户隐私保护的最好的蝙蝠岛,就只是浪得虚名吗?为什么他在那蝙蝠岛中发生的事情,在他人还没有从蝙蝠岛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 难道他不要面子的吗?某只小凤凰哭唧唧的啃手指。弱小、可怜又无助,但是不敢说。 当陆小凤被西门吹雪毫不留情地甩到了台下,场外一直默默观战的王怜花骤然沉下了脸。 然后下一刻,他却又在脸上带出了一点玩味。 以王怜花的目力,自然能够看清场上与场下的全部变化。他很快发现在陆小凤被甩下台的那一刻,有人先有了动作。 那个人生的极瘦弱,似乎只剩一把病骨。 到了王怜花这个境地,五感已经十分敏锐,他能够嗅到那站起来的人周身的药味。 那药味儿仿佛已经浸透了他的肌骨,成为了与他共存的一种存在,让人不禁怀疑这个人的喝过多少年的药才能染上这样一身浓重的药味? 而他的身形很瘦,背却挺得很直,虽然时不时的咳嗽几声,可是行走吐息之间,不难发觉这是一位顶尖的内家高手。 长江逐浪,可是也大浪淘沙。有的人在岁月的洗练之后消弥于时间的长河,有的人却成为闪耀的金子。 经年日久,他们已经无需随波逐流,而只需要在岸边沉寂闪耀。 王怜花自觉自己是上天入地独一份的金子,可是在他看见那瘦弱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的人的时候,却有一种看见了同类的感觉。 王怜花已经归隐多年,习惯了洒脱自在的日子,而对方拖着一把病骨,却还在风口浪尖苦苦支撑。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王怜花静静地望着在人群之中站起来的那人,在心中已经有了他的名字——苏梦枕,梦枕红袖第一刀的苏梦枕。 王怜花同样是精通医术之人,他自然看得出苏梦枕如今身上有多种宿疾,而这些疾病在他的身体之中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他甚至不能去医治,因为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恐怕苏梦珍本身也命不久矣。哪怕是王怜花也不敢说自己有把握能够救得了这样的一个人。 这其实也不是王怜花第一次见到苏梦枕,当年他与苏梦枕相识的时候,“血河红袖,不应挽留”这是四件武器所代表的四个人还是江湖传说。 而如今除了苏梦枕,其他的三人要么归隐、要么蛰伏、要么化作一把枯骨。如今在这江湖之中叫得上名号的,也就只剩下苏梦枕的金风细雨楼了。 可是这些都不足以让王怜花对苏梦的印象深刻。之所以他记得这人记得这么久,是因为早些年机缘巧合,他在试‘毒的时候为药性所害,反倒是这人救了他一命。 王怜花这辈子很少欠人东西,只是这一命之恩却始终没有机会还。 毕竟苏梦枕想要得而得不到的东西太少,王怜花又不觉得自己有本事能够治得好这人的病,所以这恩就只能拖欠下去。 而如今他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场合和苏梦枕重逢,王怜花不急着报恩,他只是想看看这个人忽然出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毕竟在王怜花看来,他的这本武功秘籍虽然引起了江湖之中许多纷争,但是大抵吸引来的都是一些后生,像是苏梦枕这般的人物突然出现在这里,显然不是为了他那本怜花宝典而来。 莫名有一种这人要跟自己抢占主场的感觉,王怜花微微皱起了眉。他刚才还在暗自高兴,觉得自己一身易容无人能识破,躲在一旁看热闹简直是美滋滋,这会儿却忽然又有些埋怨起自己这一身衣服来了。 毕竟和苏梦枕这样级别的人物久别重逢,他穿一身小姑娘的衣服实在有些不太像话。 可恨王怜花到底也不能在瞬息之间就转变自己的一身妆容,而如今这场合他若是离场,保不齐一会儿发生什么他就要生生错过了。 王怜花微微沉了面色,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静观其变。他倒想要看看苏梦枕忽然出现在这蝙蝠岛,到底是要做些什么。 而这个时候,毫不留情地打败了陆小凤的西门吹雪站在台上,也同样淡定地望向了苏梦枕。 双方点头示意,至此无话。 陆小凤有些狼狈的把自己从地面上抠了出来,然后目光在西门吹雪与苏梦枕之间来回逡巡。 忽然之间,陆小凤小动物一般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要发生了。 第122章 是非。 第一百二十二章。是非。 西门吹雪和苏梦枕站在了这座比武台上。 就像陆小凤所想的一样, 这两个看似浑然不相干的人却在一处出现, 势必就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苏梦枕缓缓地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他的动作十分自然而然, 自然引起场下一阵又一阵的抽气声。可是当所有人的目光注视着这个男人的时候, 他们除却惊讶和敬佩, 竟然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活着,可是却活得那样的艰难。 苏梦枕的心依旧如常的跳动着, 可是他只是站在那里, 就会让人觉得心疼。因为他实在是太苦了,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病痛, 五脏六腑无时不刻的都在灼烧,可是他燃烧着自己, 绝不肯轻易向死神低头。 是了,其实按照苏梦枕的这种情况,如果能真正一了百了, 反倒是一种恩泽。 西门吹雪平静地望向了苏梦枕。 其实西门吹雪不是喜欢多管闲事之人,可是他到底也是一个医者,对于一个医者来说,见到了这样的一个病患在自己的面前,又活得如此痛苦, 哪怕是西门吹雪都忍不住会多言几句。 他沉吟了片刻, 试探性地问苏梦枕道:“不如我来?” 苏梦枕却是定定的看着他,半晌之后露出了一种几乎是欣慰的笑容。 然而他说出的话却有些许的尖锐,苏梦枕对西门吹雪说:“你和她还有很多以后, 不过这一次你还不够格。” 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敢这样直白的对西门吹雪说他不够格。方才他一剑封神,难道还不够格吗? 可是说这话的人是苏梦枕。 在这个江湖之中,苏梦枕自己总说“时无英雄,侥幸成名”,说他也本不是多么伟大而又值得人敬重的人,只是却拖着一把老骨头活到了现在,所以在江湖之中夺得了些许话语权罢了。 苏梦枕自己这样说自然无妨,然而谁又敢真的轻视于他,觉得他只是虚长了些许年岁? 金风细雨楼甚至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一个江湖角色,苏梦枕作为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在许多事情上总是比旁人更多一些话语权的。 他在三教九流之中都很吃得开,一些江湖事也有人愿意求他前来调停。时至今日,苏梦枕在江湖之中也堪称一句“德高望重”。 虽然从容色上来看,苏梦枕似乎不受岁月侵蚀,而这一句“德高望重”则显得是生生将他说得老了几分就是了。 所以当苏梦枕说西门吹雪“还有一些不够格”的时候,在场中人并不觉得他十分傲慢,反倒觉得或许真有此事也未必可知。 西门吹雪在江湖中一直不是一个很好相与人。和他的剑一样成名的,是他这人的傲气。 可是此时他被苏梦枕这样说着,却也没见他有什么动怒的神色。相反在苏梦枕的眼神示意之下,西门吹雪沉默了一下,而后竟是果断的跳下了台去。 西门吹雪他不需要给旁人一个解释,无论是刚才他突然上台,还是如今他突然下台,仿佛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西门吹雪这个举动无异于便是认输,哪怕他认输的对象是让人惊讶的金风细雨楼,可是却也还是引得一阵哗然。 周遭沸反盈天,西门吹雪却并未与人解释些什么。他事不关己的坐在叶微澜身旁,那姿态竟是比之前第一个上来的禁军统领更加的无所谓几分。 蝙蝠岛上没有战败就要离席的规矩,在场也没有人敢让西门吹雪离席。 西门吹雪的一番操作猛如虎,秀得惊呆众人。唯一直白发问的,恐怕只剩下坐在西门吹雪与原随云中间的叶微澜了。 同样都是朋友,可是西门吹雪对于叶微澜来说是和陆小凤性质是不同的。叶微澜可以和陆小凤插科打混,但是在面对西门吹雪的时候,她从来都是谨慎又认真。 叶微澜难免有些对朋友的担心,她直截了当的对西门吹雪问道:“西门,你这是何意?”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你不需要时常跟他谈心,可是却对他了解的恍若了解自己。 叶微澜不知道为何西门吹雪会来到这里,可是以己推人,她自身对王怜花的那本武功秘籍毫无兴趣,所以也就肯定西门吹雪并非是为了那个所谓的武林秘籍而来。 那他是为何而来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西门吹雪是至城之人,平生坦荡至极,更无一事不可对人言。叶微澜问了,他也就如实对叶微澜答:“受人之托而已。” 西门吹雪说的这话并不作假,今日他之所以会在这蝙蝠岛上的擂台出现,是因为他答应了苏梦枕。 当日他迫不及待的破关而出,心中最想见到的人便是叶微澜。然而不巧的是,当时叶微澜已经出海,万梅山庄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可是到底比不得金风细雨楼。 最终他借用了金风细雨楼的势力寻到了叶微澜,而作为交换,他需要帮苏梦枕做一件事情,所以才有了西门吹雪这一次走上这擂台。 哪怕是一场交易,西门吹雪却也从不做违背自己内心本愿的事情。 他想寻叶微澜,可是却没想好自己要找叶微澜做些什么。后来在前往蝙蝠岛的路上,西门吹雪渐渐冷静下来,便也觉得就像是寻常相会,向自己的朋友展示自己心领悟的剑术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而就如同苏梦枕前辈所言,等到他出场之时,场上定然已是强者如云。又有什么比真正对战更能展示自己最新的领悟呢?于是此次西门吹雪会上台,也只是顺心而为而已。 西门吹雪当然不可能有那种天赋,可以在三言两语之间就将自己的内心所想叶微澜剖白的那样清楚。 被叶微澜问起他为何会上台的时候,西门吹雪能够将金风细雨楼的事情始末交代清楚就已然不易,他自己对叶微澜的心态转变却不是那么好直接说明。 而叶微澜虽然觉出自己的朋友有些许的不对劲,但是更深层次的原因,她却不曾细究。 如今天见西门吹雪一本正经地解释,叶微澜不由的喷笑出来。 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叶微澜只能对西门吹雪说道:“幸好大家都是熟人,不然这此间主人岂不是要以为你是来砸场子的。” 原随云:呵呵,他不是砸场子,他只是挖墙脚罢辽。 被蝙蝠岛主误会又如何?西门吹雪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睛,却没有将这句话直接说出来。 江湖人都觉得西门吹雪傲慢,可是作为西门吹雪的朋友,叶微澜去却知道,有些人看起来高冷,实际上只是比常人更加的迟钝一些罢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叶微澜果断地终止了这个话题——她真怕再继续说下去,西门吹雪会被这蝙蝠岛的真正主人爆打。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小伙伴与竹马到底谁的武功更胜一筹,可是在这一刻,叶微澜作为一个妙龄少女,居然莫名感受到了本来一辈子都不可能感受的那种夹在婆婆与媳妇之间的男人的憋屈。 不过她是不敢让那两个人知道她的胡思乱想的,叶微澜只能轻咳了一声,然后努力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到台上。 今日在蝙蝠岛上的众人一开始都是冲着王怜花的那一本怜花宝典去的,可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剧情发展已经越发的迷魔幻。 除去第一个在场上之人还算正常之外,其他的出场人物简直都已经是在考验他们的想象力。 就是做梦也不敢这样想啊!还没有从方才剑神给他们的震撼之中脱离出来,眼下众人望着名震江湖的金风细雨楼楼主,又将视线落在他那梦枕红袖第一刀上。 若是单论武学,或许有人敢与苏梦枕一战,可是如今在江湖之中谁又愿意轻易得罪金风细雨楼?那秘籍虽好,可是也只是一个飘渺的可能。 谁又愿意为一个可能而将自己推向注定悲惨的结局呢?这会儿是真的没有人敢上台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恍恍惚惚的发现,那传说之中的梦枕红袖第一刀其实还没有出窍。 而下一刻,便见苏梦枕苍白的手指搭在自己腰间的刀上,像是抚摸过情人的身躯。 他的神色之中并没有杀意,“苍啷浪”一声长刀出鞘,那绯红的刀身宛若一段流虹被苏梦枕拘在掌心。 他的刀尖的每一寸移动都牵扯着众人的视线,然后在这些人的注视之中,那刀尖就指向了叶微澜。 叶微澜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诧。天地良心,她这一次围观了太多的奇幻剧情,眼下已经完全不知事情的走向。左右从一开始的时候叶微澜便是打定主意来看戏的,只要剧情不出现太大的偏差,她都不准备出手。 然而叶微澜没想到,自己都已经这般缩减存在感了,可是却有人不放过她。 “上来。” 苏梦枕的这一声并不严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有那么一瞬间,叶微澜望着他,竟无端地生出了一种她小的时候因为背不下文章来被先生训斥的感觉。 不是说好了做一个吃瓜群众吗?忽然被这位大佬cue到的叶微澜瞬间自闭。 第123章 青君。 第一百二十三章。青君。 苏梦枕招呼叶微澜上台来, 自然是有以自身为叶微澜铺路的意思。 他既然决定让叶微澜成为正道领袖, 就总该以前辈的身份将叶微澜往更高的层次上推一推。 可是这种“推”却也不是没有限度的, 苏梦枕想要一个让人高山仰止的对象, 想要传承的是江湖人该有的不屈风骨, 却也不是要捏造一个为弄权而生的傀儡。 所以这一次借着蝙蝠岛的机会, 苏梦枕虽然将叶微澜骤然提升一个高度,甚至不惜以自身为叶微澜铺路, 可是却也没有真正要放水的打算。 苏梦枕如今虽然病体沉疴, 可是却也并非是朝不保夕。左右日子还长,他与叶微澜战过这一场比试无论结果如何, 都终归一种信号而已。 ——作为江湖前辈苏梦枕明晃晃的告诉众人金风细雨楼是站在叶微澜身后的,而他作为金风细雨楼的楼主, 对叶微澜有着不同寻常的期许。 只是将这一点告知江湖,就已足够。 叶微澜今年还不足十七岁。一个十六出头的小女孩,苏梦枕并不急着放水输给她。且不说放水之事能不能完全□□无缝的瞒过在场这些江湖老油条, 便是若做出这样的事,也根本就不符合苏梦枕的行事风格。 苏梦枕与叶微澜这一战,叶微澜只需要全力而为就好。至于结果,看她自己本事就是。 苏梦枕在来之前并没有叶微澜说起过这件事,但是当他在众人面前点出叶微澜的名字, 叶微澜很快就明白了苏梦枕为何要这样做。 苏梦枕是她极敬重的江湖前辈, 之前他们那倾心一谈,叶微澜便知他的“人间理想”。 只是这般提携,到底让叶微澜觉得些许惶恐。她倒不怕什么在众人面前丢脸, 却为恐辜负了苏梦枕的这份期许。 然而对方始终是以信任的目光看着她,那双眼睛之中带着异乎寻常的坚定。 叶微澜知苏梦枕并不是因为负重难行,急无想要找一个人甩脱肩上的责任,而只是想要检验一下她的成长。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叶微澜心中释然。旋即在众人似有若无的目光之中,她豁然起身。 在众人的殷切期盼之下,叶微澜走到了比武台上。 事情忽然发展到了这里,已然大大的出乎了王怜花的预料。 不过,苏梦枕这神来一笔并没有让王怜花觉得生气。 他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名声已经传到了他归隐的小岛上的少女,心念急转之下也不由对这位苏梦枕看好的后生产生了几许好奇。 王怜花叱咤江湖之年恰然与叶夫人错开,而当藏剑后人重出江湖,王怜花又远居海外。没有经历过那段江湖人被藏剑支配着的日子,王怜花对传说之中那个极厉害的门派也不甚了解。 而如今见叶微澜得苏梦枕这般看重,他才开始重新打量这小小后生。 在之前原随云给他提供备选名单的时候,出于私心,原随云是将叶微澜的名字剔除的。毕竟原随云深知这并不是什么好差事,按照他对叶微澜的了解,一旦她应承此事,必将为此奔波,甚至经历艰险。 原随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好人,也不觉得为了江湖道义可以牺牲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这样的麻烦事又无利可图,他自然不想叶微澜牵扯其中,所以原随云便“祸水东引”,极力引荐了陆小凤给王怜花。 而如今看着事态发展,想要利用他这蝙蝠岛的拍卖的声势的人不止一家。原随云微微叹了口气,没想到他机关算计,最后还是让叶微澜深陷其中。 这其实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没有人比原随云更知道叶微澜是如何会招惹是非的体质,又是怎样的深明大义。原随云甚至有的时候十分怅恨他的小青梅居然是这般的深明大义。 明明这丫头也没有多么宽阔的肩膀啊,却要一心担着山河道义。 望着那小姑娘一步一步走上台的坚定身影,原随云在心中思索了起来。 事已至此,他总觉得自己有一些计划是该少做些改变的。本质上原随云并不愿沾染太多是非,可是他却并非是怕惹是生非,只不过许多事情在他面前过了一遍,然后被他归属于“不值得”的范畴之内罢了。 可是如果这些事情一旦与叶微澜有了牵扯,便也不必谈什么值得与不值得。 对于苏梦枕的计划,自始至终西门吹雪都已悉知。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贸然答应金风细雨楼的条件。 他知苏梦枕之所求,亦是叶微澜之所想。或者说,与其说是苏梦枕为想要为江湖留下了一星火种,不如说是叶微澜想求证此道。 叶微澜生来为此而生,如今不过是以身证道。 那么西门吹雪又有什么理由不在叶微澜正道的路上推她一把呢?江湖总多风雨,他与她风雨共担便是。 西门吹雪本就是大道至简之人,事情到了他这里总是分为“应当”与“不应当”,不会去考虑什么“值得”与“不值得”。 至于其中风险……你又怎么去要求一个随时已经做好准备以身殉教的人去思量自身是否会有所危险呢? 他与叶微澜因剑相识、因道相交、神教日久。可以说西门吹雪了解叶微澜,就如同叶微澜了解他一样。 西门吹雪从来都不去担心叶微澜会如何选择,因为西门吹雪就是有这样的自信,自信他的选择既是叶微澜的选择。 证道之路固然辛苦,也固然危机四伏,然而有人共担,又是何其有幸。 叶微澜走到了苏梦枕面前站定。 她与苏梦枕相识日久,却是第一次这般较量。在此之前,叶微澜甚至不确定自己如今的剑术是否真的有资格和这样的江湖泰斗去比试。 哪怕叶微澜初入江湖时就战胜了李观鱼与薛衣人这样的高手,可是在叶微澜看来。苏梦枕与李观鱼和薛衣人是不同的。 后两者只是专注于自己手中的剑,专心于琢磨自身,将自己淬炼成一表无人可敌的天下神兵,因为这就是他们的毕生所求。 苏梦枕则是真正的用刀之人,而并非是将自己修炼成一柄刀。他的一招一式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肩上大义。 这样的刀太沉重了,沉重到叶微澜不觉得自己有资格与之相比。 从她知道这位前辈对自己有别样的期许的时,叶微澜其实都是有些惶恐的。她不知道为何江湖人才济济,苏梦枕却唯独的看好她。 她返身自视,总是担心自己会辜负了前辈的这番苦心的。虽然叶微澜知道这种担心只是只是暂时的,她终有一天会如苏梦枕所愿,走上那条他期许她走上的道路。 可是叶微澜却没有想到那一天来的这样的急。 就仿佛千万人中,苏梦枕独给叶微澜一朵魂火、一瓣心香,而后将这肩上承担的万千重担托付给她。 虽然知道这是千秋风月之中的理所应当,可是当叶微澜真切的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重量的时候,却还是从心头弥生出一种诚惶诚恐。 只是叶微澜到底是叶微澜,她不会长久的沉湎于自我怀疑。她要做的只是坚定地向前走好每一步。 所以哪怕面前是自己一直尊敬的江湖前辈,也是自己求道路上的引路人,可是叶微澜却还是坚定的挥出一剑。 红袖刀轻薄如水,而迎面向他袭来的一剑力若千钧。初剑的人风华正茂,出刀的人却仿佛垂垂老矣,只是当刀剑相交的一刻,除却发出金戈铁马一般的巨响,以及那让人心头一颤的余音之外,场上的两个人却都是眉眼坚定。 无论是宽容的长者还是诚惶诚恐上前的后生,这一刻两人抛弃了外物,似乎彼此的眼中只有刀剑而已。 是了,无论是承前还是启后,这都是他们必须要经历的过程。没有什么合不合适,只是顺应时势罢了。 时光永远是最无情的东西,将两个人推到了这样的一个节点之上,那么剩下的就只剩下了全力以赴。 苏梦枕身着一身暗金,叶微澜则一身明黄。两人的身影交错在一块,快速移动之间叫人分不清到底是谁先出刀,又是谁先出剑。 在撼天裂地一般的刀剑相击之中,台下之人不觉只剩下了惊叹之声。 如今在此围观的也并不是江湖中的籍籍无名之辈,他们纵然不能使出苏梦枕与叶微澜的那般的刀法与剑招,可是观战的眼力却总该有的。 在众人的一错不错的注视之下,苏梦枕与叶微澜接连出招。 旁人震悚于一身病骨的苏梦枕居然能够使出这样骇人的刀法,感慨梦枕红袖第一刀果真名不虚传。却也震悚于那初出茅庐的藏剑后生在这样让人喘息不过的刀法之中还能应对。 场上的两人身形飞快,变化给人一种难分上下的错觉,也有一种这一战要耗时许久的预想。可是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这一战却忽然结束了。 ——只听“晃荡”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众人不由一惊,而后迅速抬头向台上望去。 第124章 如云。 第一百二十四章。如云。 这一场比赛的结果, 既在人的意料之外, 又在情理之中。 当台上的身影骤停, 众人向台上望去的时候, 便见到的是叶微澜摇摇欲坠的身影。 她手上的一柄重剑撑在比武台的边缘, 已经超过了珍珠粉画出的界限。 而若非有这一柄重剑相撑, 恐怕此时狼狈倒地的人便会是叶微澜——是这一柄重剑撑住了她的身体,让她此刻还能堪堪站立在台上。 叶微澜到底还是输了。意料之中的结果, 众人有些唏嘘, 却到底不觉失望。 毕竟苏梦枕是成名已久的江湖泰斗,又执掌着一方势力, 若是这样轻易的就被一个黄毛丫头击败,他又如何能够安稳整座金风细雨楼? 然而叶微澜虽败, 场下诸人见她的眼神却又带着些许不同。 方才他们没有看错的话,这个才正式行走江湖两年的小女孩儿居然在苏梦枕手底下走过了整整三百招。 高手对弈,百招之内胜负应当已见分晓。特别是苏梦枕身子不算健壮, 与人对战时也喜速战速决。寻常对手与苏梦枕对招不会超过一百才是。 而对于在江湖之中许多成名日久的高手来说,能够在苏梦枕的手下走过二百招也是一件值得吹嘘与称道的事情了。 这个看起来太过年幼,年幼到仿佛和在场许多人的家中子侄一般年岁的少女,居然硬生生地拖过了苏梦枕三百招。 苏梦枕身体积弱,梦枕红袖第一刀再厉害也不长久, 若是被她再拖延得久一点……这一场比赛的结果恐怕当真不太好说。 只是这样的猜测在叶微澜败了之时便无人再好当众提起, 只能在心中自己揣测或几个相熟的人之间相互交流。 叶微澜虽败,可是众人不得不承认,此时“叶微澜”这三个字的分量在这江湖之中已然不同了。 在这个江湖之中, 天赋与叶微澜可以比肩的却没有然叶微澜这般的身家,交友范围亦不如叶微澜这张宽广。而家世出身可以叶微澜比较一二的,人又没有这般天赋,总叫人生出“不肖子孙”之感。 所以这世上只得一个叶微澜。 她的存在是这样的特殊,可是在她决定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却让人有种感慨是江湖之幸。 这江湖之中虽然皆为名利而来,却也并非人人都是沽名钓誉之辈,自有同样深明大义之人能够理解这位金风细雨楼楼主的一番苦心。 栽培一个正道领袖。这是为江湖百年之计。正因如此,那些和苏梦枕一般的江湖前辈再望向叶微澜的目光就已经多了一些其他东西。 叶微澜的确与寻常后辈不同,今日一战,这些人大约知道了苏梦枕选择的原因,也由衷承认苏梦枕的这番选择堪称是绝妙。 这世间有万般凑巧,最后成就了一个叶微澜,也成就了整个后世江湖。 江湖已经近百年不曾有一个明面上的武林盟主,若是此番角色之所以存在,只是为了一人贪欲,那这“没有”也算是江湖之幸。 可若有人恰逢其会,却最终没有走上这条道路,那么他们这样一群在江湖之中侥幸走在众人前面之人,每一个人都是有责任的。 就这一刻,身为武林盟名宿,他们恍然感慨于苏梦枕的选择与做法,也开始反省自身。虽然这反省不知时日,也不知道是否最后能化作真正行动,但是终归在众人心中留下一颗火种。 千秋风月,岁岁山河。没有人能够预知之后的一切,然而但凡是留下一粒星星之火,就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这世间许多之事,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虽千万人,吾独往矣”。而宗师前辈之所以是宗师前辈,正是因为他们比寻常人多了这般的大义与毅然。 “他果然是苏梦枕。”在众人的目光中落在叶微澜身上的时候。王怜花发出了一声这样的喟叹。 他是最早明白了苏梦枕所想所为之人。也正因为如此,从来桀骜不驯的他才由衷地对苏梦枕生出了一腔敬佩。 苏梦枕本就救过他的性命,而如今王怜花深切的觉得上苍对这人不公——竟然将这样火热的一个灵魂塞在那样一个随时有可能崩塌的身体之中。 这世上,有许多人仗着自己身体强健胡作非为、肆无忌惮,却有许多人拖着一身病体为天下而谋、弹尽竭虑。 王怜花其实从不鄙视前者,因为他自己都将自身划归于前者,可是却也并不影响他表达一下自己对后者的敬佩。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苏梦枕的所作所为,王怜花似有所感,于是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在江南的小院中,相熟的朋友围炉而坐。 他们目前并没有太多精致的膳食,而只是摆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江南如今已经暑热,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们似乎嫌围着火炉吃火锅还不够热。 那锅中翻涌着的一半是乳白,另一半则是让人舌尖发麻的红。 许久不见的唐无乐面不改色的从红彤彤的那一边夹了一块又一块的黄喉毛肚和吸饱了汤汁的苋菜,裹着蒜泥和麻油,一口下肚,而后又畅饮一杯冰凉的果酒。 人生乐事,也不过如此。 而其他人则战战兢兢的看了眼他,然后果断的将筷子拐了个弯,从一旁乳白的汤水里捞出刚好的牛羊肉卷。 唐无乐鄙视地看了一眼他们:“不切辣,你们切啥子火锅儿嘛?” 带着川蜀乡音的官话尤其古怪,却引得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姑娘点头附和。 楚留香很是无奈,只能在宋甜儿打算将罪恶的手伸向一旁的果酒的时候,果断给她换成了冰镇好的酸梅汤。 原随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这有着各自不同立场的人,却能这样平静的围坐一炉一起吃火锅。 而促成这一切的,正是叶微澜。 他家小青梅仿佛就是有这种魔力,让原本不相干的人也能和平共处。 江湖这般风波,管他什么真心假意,若是能维持面上的平和,也能少生许多事端。谁又能说这不是叶微澜的另一种本事呢? 此时距离他们从蝙蝠岛出来已经过了一个月。 那一天苏梦枕神来一笔,然后在众人晕晕乎乎的目光之中,那本众人争抢的秘籍的主人从天而降,不由分说的将原本应当给予胜利者的怜花宝典塞给了已经出局的叶微澜。 王怜花倒豆子一般地说出了他此后的安排。 虽然这场比赛最终的胜者是苏梦枕,可是无论是将这本秘籍交给苏梦枕还是交给金风细雨楼,都并非王怜花的初衷。 怜花公子自然不是什么能够承受委屈的人,不合他心意的事情,他绝迹不能让他发生。 原本王怜花是想将自己的武功秘籍给陆小凤,可惜那人太不争气,早早就被淘汰,还没有挺进决赛圈。 王怜花于是决定将那本怜花宝典塞给叶微澜,并且在江湖众人面前,他当众宣布叶微澜只是代为保管,寻得合适之人,她便可传授其中篇目。 这个决定无疑是将叶微澜推到了风口浪尖,可是对于叶微澜本人来说,她也不过是从原来的监督者变为了现在的执行者。相对而言,其实这样她还行事更方便一些。 所谓正道领袖,不就是该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定风波、平灾厄之人吗?如今江湖之中因为这一本怜花宝典人心浮动,若无一可靠之人从旁把握,的确会有许多人被卷入其中,最终生成灾祸。 而今众目睽睽之下,王怜花大大方方地将之交给叶微澜处理,既不枉他炫耀一回,也算是给这江湖吃了一颗定心丸。 虽然看着那藏剑的小姑娘被无端卷入,眼见着就要辛苦些,但是无论是对江湖人还是对王怜花本人,甚至是对苏梦枕来说,无疑都是一种好事。 在王怜花的独断专行下,那为了怜花宝典而来的人虽然空手而归,却并没有太过失望。毕竟他们已知道这怜花宝典的所在之处,而且也听王怜花所言,只要叶微澜同意,他们未必没有法子得到这个宝典。 这相当于将一本私下流传的武功秘籍摆在了明处,并且有缘者得之。对那些有心思的人来说,有了明确的目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除了叶微澜之外,所有的人都是满意而归。. 而叶微澜捧着那本烫手山一般的怜花宝典,望向苏梦枕殷切期许的目光,许久之后她才憋出了一句:“这真的不是家庭作业吗?” 大概是小姑娘的神色太过委屈,看着那一张明明是很好看却要摆出一副哭唧唧样子的小脸,苏梦枕忍不住地笑出了声来。 只是他的身子的确不怎么康健,这一朗声大笑,虽是直抒胸臆,却总不防被一口空气呛着肺里,引得他一阵咳嗽。 见状,王怜花不客气的拦在了苏梦枕面前,十分霸道地对他说道:“行了,怜花宝典归这丫头,你归我。” 在其人震惊不已的目光之中,王怜花冷冷一扫那些分明想歪的众人,没好气的补充一句:“你归我……诊治。”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十几本综武侠,终于找到了一点准确表达出来的东西。 叔心目中的江湖,是“感君高义,风月同樽”,是“士为知己者死”。大概,也不需要那么多风花雪月,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世间尚有不平事,男女之间那点儿风花雪月,恐怕没有一肩担下的的道与义重要。 苏梦枕王怜花之辈如是,叶微澜原随云唐无乐西门吹雪亦然。 情爱对于他们,只能江湖风雪之后的温暖方寸,有自然很好,没有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们早就拥有了各自丰富多彩又波澜壮阔的人生。 当然,本文还是有cp的。竹马股西门股的双向胜利,分结局,可选择阅读。唐无乐考虑出大唐番外,毕竟等着他带小叶去见庄花呐。 第125章 潇湘。 第一百二十五章。潇湘。 王怜花要为苏梦枕医治的这件事, 虽然让旁人大吃一惊, 可是却并非是无迹可寻。 他毕竟是与沈浪这样的侠义之士共同归隐多年, 十几年的光阴也不可能在怜花公子身上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救命之恩加上有感于苏梦枕的高义, 王怜花断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梦枕在带着一副病体沉沦。 更何况但凡是学医之人, 总是有些骄傲坚持。多年以前他遇见苏梦枕的时候束手无策, 可是这二十多年他也并非在医术上毫无寸进。 如今万事皆休,王怜花也算空出了功夫来会会自己这年少不能医治的疑难杂症。 苏梦枕久病成医, 他自己病了这些年, 自觉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治愈的希望。不过王怜花这人要留在中原,眼见着他也并不是一个安分的, 由他看管起来也未尝不可。 苏梦枕倒是不知道自己多年以前随手救过的一个人便是怜花公子。不知这般前尘,不过他也还是将王怜花带回了金风细雨楼。 恐王怜花在中原生事的并不仅仅是苏梦枕一人, 就连沈浪夫妻看他久出未归,也不由十分担忧。 王怜花当真十分无奈,当沈浪夫妻派人来寻之时, 他就将苏梦枕推到前面,言说自己要为这人医治。 沈浪虽然已经不在中原行走多年,但是还是听过金风细雨楼楼主之名。知道对方是高义之士,有他做保,沈浪能终归放心些, 也没在追着王怜花让他一定要回去。 天知道, 其来在苏梦枕领略过这人磨人程度之后,也是难得的想要将人打包丢回去。 之前江湖中人都赞沈浪义薄云天,苏梦枕原本没有太过在意, 毕竟这种人在江湖之中从不稀缺。 可是在他真正接触过王怜花之后,他深深的觉得这个能够忍受王怜花数十年之久的侠士,的确有非常人之处。 他自己这些年也算是被磨平了脾气,可是在对上王怜花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要让这人见识一下自己的梦枕红袖第一刀。 别的且不说,就看这人来到金风细雨楼不足一月,这江湖之中居然有“金风细雨楼主老树开花,还金屋藏娇”的传闻传出……苏梦枕就真的很想糊王怜花一脸。 可是偏生王怜花接连给他试了许多药方,虽然让他受了不少折腾,但是这药方却似乎有用。这下不仅是苏梦枕本人,便是那些金风细雨楼中对他忠心耿耿的旧部都不由地将这位他家楼主忽然带回来的“医仙娘娘”奉为上宾。 没错,是医仙娘娘。 在蝙蝠岛上王怜花出场的时候是正常的一身男装装扮,可是苏梦枕还是认出了方才坐在陆小凤身边的那个少女便是王怜花。 他其实并不是多么好事之人,路上说起蝙蝠岛上的事情也只不过是对王怜花之前的选择有些好奇罢了。 可是王怜花却知对方看见了自己的女装扮相,这人素来有些破罐破摔又豁了下去脸的臭脾气,既然已经让这位和自己在江湖之中差不多齐名的同辈看见了那般尊容,王怜花索性就改钗易鬟。 于是第二天,王怜花真就以一身女装随着苏梦枕进了金凤的细雨楼。 苏梦枕行走江湖多年,当真没有见过这般不要脸皮的人,只觉得和自己不是一个画风。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深深地觉出了王怜花的滑不溜丢手。 几次规劝无用之后,苏梦枕也只能随着王怜花就这般去了。左右他是一个男人,纵然年龄并不合适,也有被人嘲笑“老当益壮”之嫌,可是那边一个“大姑娘”都不介意,他又有什么好介意的? 且不说金风细雨楼这边如何鸡飞狗跳,便是回到了江南的叶微澜那边也并不太平。 这一路上其实就有不少觊觎她手中的那本怜花宝典的人,可是因为回江南的一路叶微澜是与苏梦枕和王怜花同行,倒是没有人敢在路上对她下手。 但是在分别之前,王怜花送给了叶微澜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然后又对她说“自求多福”,这便让叶微澜觉出了不好。 在她回来之前,叶夫人已经知道了自家闺女又在外面惹出了怎样的乱子,可惜叶夫人似乎对此并不担心。 她只是有些可惜的看了一眼一路随着叶微澜去往蝙蝠岛的顾惜朝,言语之中是真实的叹惋。 “还以为这次小顾能有露脸的机会,没想到却是……不过小顾年岁还小,也不急于这一时。”叶夫人笑着摇了摇头。 且不说顾惜朝,便是楚留香等人在这场集会上都没有什么露脸的机会,全都是坐在一旁默默的吃瓜看戏。 毕竟那忽然出现的几人就已经足够精彩,他们实在没有什么发挥的必要,就更不用说顾惜朝这种尚是年幼的还没有正式行走江湖的小孩子了。 对此顾惜朝只是对叶夫人笑了笑,而后说道:“夫人言重,我这次去也是为了照顾小姐,至于成名不成名什么的,又有什么重要?我背靠藏剑山庄,本就胜过旁人许多了。” 他最后一句说的很是俏皮,倒是难见几分少年人应有的朝气,让叶夫人不觉莞尔。 被他们养了许久,这个身世凄苦的小少年似乎也逐渐多了几分爱说爱笑的能力。虽然不能强求他如同自家那些毫无心事的子侄们一般天真烂漫,不过顾惜朝如今这般能与人玩笑几句的模样,也足够让叶夫人欣慰了。 其实看见叶夫人,便明白叶微澜是如何生的那般的性子。 叶夫人看似将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一心专注于自身的剑道,可是实际上她却对自家的每一位弟子都同等的关怀备至。 叶夫人并不因叶微澜是自己的骨血就对她格外温柔或严厉,也不因顾惜朝只是一个他们半路捡来救济的孩子而对他忽略。 平等的爱永远是慈悲。 而幸运的是,藏剑的这一代孩子,每一个人都可以拥有这样的慈悲。 在这样的期许下长大的孩子,并不会太过自命不凡,也不会妄自菲薄。他们就如同庭面前的植物一样自由自在地生长,可是却拥有着足够的阳光与雨露,内心从不贫瘠。 “反正来日方长,小顾也不差这一次半次的露脸机会就是啦!”听着母亲的遗憾感慨,叶微澜这样的笃定期许。 她望着顾惜朝的目光之中始终都藏着信任,而顾惜朝注意到了叶微澜的目光,他低头轻轻地笑了起来,却最终对叶微澜点了点头。 叶微澜回家后的几日,因为要处理唐门之中琐事而错过了这场集会的唐无乐也赶到了江南。这一路上他听到了不少关于叶微澜的传闻,还颇为畅恨自己错过了这样的江湖盛事。 不过唐无乐本人倒并不遗憾,他总觉得来日方长,自己总有很多时间可以见证叶微澜名扬江湖。 只是在见到叶微澜与他身边的原随云和西门吹雪的时候,唐无乐总觉得有一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说不清到底是哪种不一样,却不断有一种被人取走了心头宝石的怅然。 可是他到底不是沉湎于这种心酸中的人。这江湖颇大,需要他操心的事情都那么多。他又不是沉溺于小情小爱中人,所以心头波澜平,叶微澜就又成了他可以一起喝酒谈笑的朋友。 或许,最初独自一人来到这异世中的唐无乐,对叶微澜最大的期许也不过是在一个炎热的夏天或者是清凉的月夜,他如约而至,而叶微澜也含笑相迎罢了。 就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若有机会能带叶微澜回到那大唐盛世,他定要让她见识一番曾经属于他的江湖——或许那个江湖跟这里有很多不同,可是也同样有许多动人的故事。 到了那个时候,唐无乐是不许叶微澜身旁还有别人的。 今生缘,恐结在他生里。一切不太好,却也并不糟。 王怜花将那本怜花宝典交给了叶微澜,说让她寻找合适的可以传承人,也说她可以随意观看。如果能从中间学个一二分,那也是她的造化。 叶微澜拿到了之后,最先想到的自然是自己的朋友。在询问过王怜花的意见之后,趁着这次大家一起吃火锅,叶微澜便将那一本惹下了许多乱子的怜花宝典拿了出来与众人一同翻读。 在场中人自然是挑着自己感兴趣的部分读。王怜花这个人为人倨傲,可是却当真是精才绝艳。他的秘籍大有几分“有缘者得之”的意味,就是将他会的都罗列出来,至于旁人能够习得几分,那全看个人天赋造化。 在场的都是江湖之中各中翘楚,若是他们也读不懂王怜花的这本秘籍,那叶微澜也只能将这书封存起来,留待后来人。 幸而王怜花虽然行事乖张,可是到底没有恶劣到那个地步。 众人挑着自己感兴趣的部分读一读,当真颇有进益,也不觉得十分晦涩难懂。可见这本书需要的是恰如其分的天分,却不是想象中那般高不可攀。 叶微澜决定既然自己接下了这活计,那么日后行走江湖的时候就要留先替王怜花观察一二。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在和王怜花分别的第一夜,这本来花宝典到底为叶微澜招来了一个麻烦。 第126章 夜饮。 第一百二十六章。夜饮。 在藏剑山庄之中, 这本来是一个非常寻常的夜。可是今夜, 藏剑山庄却有了一丝异样。 按照道理来说, 藏剑山庄这样的地方是不该有人造次的。可是偏生今夜, 原本应该一片寂静的藏剑山庄却显得分外的热闹。 特别是在叶微澜的院子之中, 前半夜这里刚刚送别了通宵达旦的饮酒畅谈的友人, 而后半夜却有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闪进了叶微澜的房间。 叶微澜的房间不是什么绝密之地,毕竟她本身的武功造诣就在那里, 如果是在自己的家中还需要被人层层守护, 那说出去简直贻笑大方。 可是叶微澜到底身份与寻常的江湖人有些许不同,不说藏剑山庄在江湖之中有着怎样的地位, 便说仅仅是她的生父,就足够让叶微澜被妥帖保护起来。 可是在这样的严密保护之下, 居然还能有人突破层层重围,不惊扰任何人的跃进了叶微澜的院落之中。非但如此,若不是他有意放重了脚步, 恐怕就连叶微澜都不会察觉到他的气息。 这个人气息凝练,敛气的功夫已经入了臻境,其他武功暂且不说,就说这收敛气息的独特法门,恐怕这世间无人能出其右。 藏剑山庄之人行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 山庄中往来之人也鲜少有这般藏头露尾的。纵然有那些实在不适合在江湖之中显露踪迹的宾客, 也定然是提前与此间主人打了招呼。像是这般刻意收敛气息潜入的,若说他没有半分恶意,恐怕是无一人相信。 可是他偏生在本可以在无人察觉的来去此地, 这会儿却刻意泄露出了自己的半分行踪让叶微澜察觉,便足以说明这人来势汹汹。 或者说这人根本就是别有所图,且自视甚高,根本就没有将叶微澜这样一个江湖后生放在眼里。 叶微澜可以说是在蜜罐之中长大,可是对江湖风波,她却从未有一日的掉以轻心。毕竟她的父亲是玉罗刹,西方魔教那边本就不甚太平。而她的母亲是藏剑山庄的庄主,谁又能说藏剑山庄这样身怀重宝之地不会引得那些人的半点觊觎呢? 所以当感受到这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逼近的时候,叶微澜倏忽就睁开了眼睛?哪怕是在家中,她的轻重双剑也始终都摆在她的身侧。其实在叶微澜未曾离家之时,她倒没有这种剑不离身的习惯——至少“剑不离身”的程度远没有达到如此这般。 但自从叶微澜认识444之后,似乎受了这人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如今叶微澜也总是习惯在睡觉之时将这双剑拢于身侧,仿佛这样才睡得安稳一些。 有的时候是你遇见了什么样的人,然后就成了什么样的人。在这一点上,叶微澜不得不说是受444的影响颇深。 而此刻叶微澜倒是由衷地庆幸自己还有这样的习惯,因为没有等她准备太久,那一道恍如鬼魅的身影就忽然在她身前闪现,站在了她的床边。 今夜叶微澜喝了不少的酒,可是她手中拿剑的时候姿态却依旧稳健。叶微澜的目光犹如今夜的最闪耀的星辰,在这茫茫黑夜之中,却也将对方忽然出现的身影看得清楚。 屋内没有点灯,然而叶微澜却习惯性地将内力聚集于眼上。 这是她与原随云闲时偶然研究出的“小技巧”。 人的眼周是多么精妙娇嫩之地,稍有不慎,内力行差踏错便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原随云目不能视物,可是对此中法门却研究颇深。 而作为他从小一道长大的青梅竹马,叶微澜又素来是胆大之人,每每原随云有了什么研究成果,叶微澜总会最先身先士卒的尝试。 经年训练下来,如今这黑暗对于叶微澜来说也并非是桎梏。 她的目光落在男人站着的方向,只见那里出现了一个身着一身布衣的人。神奇的是,当那人站在那里,叶微澜对他全部的感官竟只剩下了……这仿佛是个人。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就仿佛是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子投入深林,或是一滴水消融于山河,除去记住他本身的属性之外,叶微澜竟然想不起这人其他任何突出的特点。 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寻常的事情,叶微澜既然是有心观察,便不可能对这个人毫无印象。 事实上,与其说叶微澜总是习惯于观察周遭之人的特点,倒不若说她随时准备分析那些人的强弱之处,而后将之击倒。 只要是行走江湖之中的人。难免就有这样的几分习惯,毕竟在这江湖之中谁也不敢确定对面的人是敌是友。对敌之时,唯有看破对方的强弱,方才能稳操胜券。 两年江湖行走到底也留下了一些什么给叶微澜。这样的经验,从来都是亲身体会后才能知。 在叶微澜看来,这个世间之人各有棱角,自然也各有特点。所以这种一眼望去全然寻不到他的特色之人其实才是最可怕的。 叶微澜天他娘亲说起过这世间有一种人武功已入臻境之时,便会气息收敛于内海。分明是不是出的高手,可是在常人看来,那样的人却只是寻常而已。 这样的一个人近乎突兀的出现叶微澜,身边,叶微澜断定此人大概就是自家娘亲说的那样的人。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房中? 叶微澜并不觉得自己本身有什么值得那种武林高手这般费力的地方,想到这里,叶微澜忽然意识到今夜是她与王怜花分别的第一夜,而对方在临别之前留给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 一开始的时候叶微澜还感觉有些莫名,不知王怜花为何会对自己笑成这样。如今这个人忽然出现,叶微澜心头就有了明悟。 大概江湖之中,王怜花与眼前这人那样的高手与高手之间总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应。 叶微澜是年岁尚小,经验尚浅,或许会对这个人毫无所觉,一直到今夜这个人主动现身,她才恍然惊觉自己身边居然悄无声息地潜伏了这样的一个人。 但是像王怜花那样的江湖名宿,总不至于不能察觉出一丝半点的端倪。可是王怜花察觉到了,他却故意不说,一方面是要考验叶微澜,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存了看笑话的心思。 纵然知道是那位不靠谱的王前辈有心坑自己,叶微澜却也只能打起精神。 和444不同,叶微澜这个习剑之人是并不忌酒的,非但她不忌酒,而且整整个藏剑山庄都遵循着“逍遥此身君子意,一壶温酒向长空”的行事风格,时常在酣畅的对饮或独酌之中寻求自身剑道的突破。 可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们会喝酒误事,哪怕在此之前叶微澜与有人通宵达旦的畅饮,可是此刻她的神色却是出乎意料的清明,整个人也是非比寻常的冷静。 寻常人半夜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床头站的另一个人,恐怕都要被骇得惊叫出声,更何况叶微澜已经发觉对方是这样的高手且来势汹汹。 可是叶微澜却没有叫,她只是神色如常地为自己披上了一件外袍。叶微澜甚至还十分客气对方告了一个罪:“不知前辈深夜前来,晚辈衣衫不整,着实失礼,还请前辈见谅。” 叶微澜这话说得客气,却细思之下暗藏一份倨傲——对方的武功如何,到了这个份上,叶微澜已然心知肚明。 她断定对方的武功比自己的高,所以便轻易地称呼对方为“前辈”。 叶微澜之所以还能够从容应对,是因为叶微澜有足够的自信。她确信同龄之内或许有人能胜过她一招,但是可是却绝对不会让她感受到这种压迫式的气场。 ——因为笃信自己已然足够强大,所以料定他是她的前辈吗? 这个意外出现的男人似乎明白了叶微澜的心思,他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男人的声音实在有些放肆,似乎并不怕惊扰了藏剑山庄中的其他人。 这是叶微澜的院子,可是周遭离她稍微远些的地方便常年有西方魔教的暗卫值守。 虽然叶微澜与玉罗刹都知道有的时候这种值守更多的是为了让为人父亲的人放心罢了,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可是这么多年来,叶微澜却从未拒绝玉罗刹的安排。 这是为人父亲的拳拳爱心,又何尝不是为人子女的妥帖孝顺。 在这样寂静的夜里,男人狂肆的笑声在叶微澜的院中几乎突兀的响起。叶微澜的眉头一动,心却更向下的沉了几分。 她侧耳倾听,果然听到那些守在暗处的喵哥们纷纷有了动作。这种情况之下,叶微澜都能听出这暗处窸动的声音,她不信这个眼前明显武功比她高一些的男人听不出来。 可是这个男人没有丝毫的慌乱,他依旧是放肆的笑着,仿佛就在明晃晃地告诉叶微澜——他另有后招。 到了这个时候,叶微澜的眉头终于紧紧地皱了起来。 第127章 喋喋。 第一百二十七章。喋喋。 夜半三更自家少主的院中传出这般动静, 不多时候, 那些喵哥就匆匆赶了过来。 此人今日全然不怕打草惊蛇, 也不知是太过自信,还是并未将藏剑山庄和西方魔教放在眼中。 叶微澜眸色冷了几分。 她从来都是好脾气的人, 可是若有人欺辱到他头上, 她却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气性。作为江湖后生,叶微澜自然可以被人小视,却不允许有人敢踩着藏剑与明教的荣光。 更何况夜半三更私闯民宅这本就是失礼,叶微澜握紧了手中的剑,主动探寻了一下此人今夜来此的目的。 她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双剑握在手心, 而后沉声问道:“不知前辈今夜前来, 所为何事?” 这其实有几分明知故问的意思了,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寻上她,若说不是看上了她手中的那个怜花宝典, 恐怕就连叶微澜自己都不会相信。 果然,在笑过一阵之后, 那人也听到了喵哥们由远及近传来的脚步声。 可是他却并未见半分慌乱,只是笑着对叶微澜说道:“好好一个小女子不养在深闺, 却要学人武刀弄枪, 这也便罢了, 如今这装潢的这般好的深闺若是染上了人血, 恐怕少庄主以后住起来也不是舒坦吧?” 这话说的像是闲聊,可是叶微澜又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这其中的隐隐威胁。 叶微澜自然不相信这人有本事能够将她爹留给她的暗卫屠戮殆尽。退一万步讲, 便是没有那些喵哥,她与藏剑中人又并非是吃素的。 可是这样的牺牲难道又有什么意义吗?叶微澜身为藏剑山庄的少庄主与西方魔教的少教主,无论是哪种身份,总有责任去保护自己周遭的人安全。 眼下听这人口出威胁之言,叶微澜皱了皱眉,可是却接受了对方的威胁。 她眉眼一动,对方似乎就察觉到了这点微末的变化。 一切似乎在男人的预料之中,他只是看了一眼叶微澜,而后沉声说道:“少庄主不如收拾好东西随我来。” 这人想将叶微澜带离藏剑,也的确是对藏剑有所顾忌。 毕竟无论那群武力值强悍的西湖小黄鸡还是多年以前在此封剑的叶夫人都并非是好相与的,更何况藏剑山庄延绵百年,自然藏龙卧虎。眼下这人若想达到目的,自然是要将叶微澜带给此处才好。 叶微澜并非是不聪明,也并非不能知晓这人意图,可是偏生这人以山庄之中弟子与暗卫的性命作为要挟,叶微澜还只能受了他这份胁迫。 对方武功这样强悍,如今要带叶微澜离开藏剑山庄,怎么看叶微澜都会陷入被动的境地。 然而叶微澜皱了皱眉,却还是跟上了这人翻窗而出的脚步。听到自己身后的声响,这人满意的顿了顿,随后便像是考验叶微澜轻功,又仿佛在混淆视听一般的加快了速度。 但凡是出神入化的剑客,一身轻功总是不弱。而叶微澜常年负重,轻功自然是所有武学的基础,若无轻身功法,她又如何能够带着就六十余斤重的重剑还能身轻如燕? 如今江湖之中轻功最好的人当属盗帅楚留香,可是却无人知道,其实私底下楚留香与叶微澜是比过的。 当时两人在入了夜的房瓦之上疾行,横穿的整座杭州城,结果是楚留香略胜了叶微澜半个身子,可是楚留香却也承认,若是当日他们并非手上空无一物,恐怕他也不及叶微澜。 虽然叶微澜没有真的胜过楚留香,但是她的轻功底子便由此可见一斑。 而此时叶微澜有些意外乃至惊悚的发现,自己想要追着前面的那一个身影,似乎还有些许的困难。这个人施展轻功的时候,面上不见半分争狰狞,在寂静的夜里,叶微澜倾听他的呼吸吐纳,发现这人在施展轻功的时候就如同缓慢散步一般气息平稳,不见半点急促。 可是他的身形动作却又非常的快,恍若鬼魅一般几下就会消失在这绵长的夜色之中,而更可怕的是,叶微澜不知道这是他全力施展,还是当真举重若轻。 在杭州城外有一座清静的树林,当日叶微澜便是在这里拿下了西方魔教的叛徒。而如今同样是在这座充满了故事的树林之中,叶微澜缓缓收住了轻功,因为她看见在远处的树下立着的便是方才那鬼魅一般的出现在她房中的身影。 如今到了这个时候,叶微澜才有精力仔细观察确认。 这人的年岁更不轻了,鬓角的头发灰白,并不是那种武林高手恍若仙人一般的白,而是每一根发丝上都浸满了江湖的风霜与日子的狼狈。 可是这样一个的人,却有着那样惊人的武功,不知怎的叶微澜忽然在心中就浮现写了一个词——返璞归真。 他的武功分明足够让他成为人群之中的焦点,可是在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却并不会对他产生太深的印象。他将自己变成一滴水,藏入了整个深海之中。 所谓大隐隐于世,无外乎如此。 这样的一个人也会因为王怜花的一本武功秘籍找到自己吗? 叶微澜相信,若是他想的话,大可在当日比武场上直接夺取。因为如果他出手的话,恐怕就连王怜花本人都无法提出什么异议——技不如人,当然无法提出什么异议。 可是话又说回来,一个武功比王怜花还要高的人,为何要觊觎王怜花的秘籍,甚至不惜为此和藏剑山庄对上? 叶微澜这个小朋友心目中有很多的问号,可她还没有说出口的时候,对方就仿佛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 那人浮起笑意,十分慷慨的叶微澜解惑道:“这个世间有不出风头会死的人,也有并不爱出风头的人,而不巧老朽就是后者。像是现在直接过来找你,不是好过在那比武场上给许多人当猴耍更好一些?” 这话对当日上过比武场的叶微澜来说已经是侮辱了,可是对方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却十分的慈祥,若不细听,便很容易有一种他在苦口婆心规劝的感觉。 这实在是太过诡异了一些,叶微澜感受到这人身上的一股邪性,却藏在这看似慈祥温和的皮囊之下。 叶微澜皱了皱眉,一时之间无法在江湖之中的哪个人与这个人对号入座,听见对方说他这人素来不喜出风头,再加上实在思量不出合适的人选,叶微澜不由猜测这人是不是哪位不世出的高手? 可是不世出的高手会端着隐世高人的范儿,是绝对不会参与到这种红尘琐事中来的。 这一本武功秘籍在江湖之中搅起了风浪,可是其中的利用价值似乎已经被它的得主买榨的干干净净,眼前这个人选在这个时机出现,那他又有何利所图呢?叶微澜有些困惑, 或许是叶微澜的困惑太不明显,那老者脸上浮起了几许自得,又似乎是引诱一般的对叶微澜说道:“老朽在海外之处也有薄产,不知道少庄主有没有什么兴趣与老朽上岛一观?怜花公子的秘籍对老朽来说虽然无甚用处,不过用来训练老朽岛上的那些朋友似乎很是适宜。” 刚刚从蝙蝠岛上回来,叶微澜听到“岛”这个词就不由得额头上青筋跳了跳。 按说她生于江河,便不应对湖海有什么忌讳畏惧之情,可是几次出海的经历都称不上是愉悦,此刻叶微澜听到又有人向她提起另一座岛屿,她便不由色变。 寻常人看她脸色就知道她对这个岛屿没有兴趣,可是或许是因为本身武功太高的原因,纵然眼前这人刻意收敛,可是却还是显露出几分武功高强之人惯有的霸道。 他看了一眼叶微澜,目光久久地落在叶微澜那一柄在江湖之中留下许多传说的重剑上,似乎是看到了某种惊人的财富一般。 他用一种估量的目光看着叶微澜,这种目光显得目光的主人格外的傲慢。可是偏生这种人还要装出一副“为你考虑”的伪善面孔,虽然只是三言两语,但却足以让叶微澜作呕。 几乎可以肯定他说的那个小岛上经营着的病人是什么令人不耻的勾当,否则的话他也不至于如此藏头露尾,又非要深夜前来。 他说要用王怜花秘籍之中的功法为他岛上之人改善体质,作为对王怜花托付之人,叶微澜自然知道王怜花的那部怜花宝典之中所记载在的内功心法到底是多么逆天的存在——它可以使人摆脱资质的束缚,无论是有天资之人还是无天资之人,修炼起来只要足够努力,最终达到的效果都是一样的。 从好的方面来看,这是为普通人提供一条习武的机会,可是从不好的角度来看……叶微澜不又陷入了深思。 若是有人想要训练一批武功高强之人行不义之事,而这部怜花宝典之中的功法又恰如其分的降低了学武的门槛,也怪不得会这般的引人觊觎。 虽然不清楚这个人要训练一批那样的人做什么事情,可是一瞬间,叶微澜心中警铃大作。 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必须要阻止这件事。于是,叶微澜身上迸发出了一股超乎寻常的坚定。 这样的坚定到让那老者微微挑了挑眉。 第128章 向许。 第一百二十八章。向许。 叶微澜又不是真的是莽撞之人, 在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就敢贸然随着对方离开安全区域。 她之所以敢随着这老头离开藏剑山庄而往杭州城外的树林而去, 是因为早在她有所动作之前便听到空气之中传来了两声细小声音。 细响的主人一个是原随云, 一个是西门吹雪。 按理来说叶微澜能够察觉的声响,那武功明显比她要高上一些的老者自然不会发现。可是叶微澜很快就意识到对方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稍微思量一下, 她便知此刻对方全部心神都放在自己身上。 虽然这老头摆出了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可实际上却也怕叶微澜忽出什么奇招坏了他的计划,如此一来,那两声由原随云和西门吹雪发出的用来提醒叶微澜的声响反倒就被这老者忽略了。 叶微澜从来都知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的道理,却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在自己的家中也要仰仗着两位朋友出手相救。 不过他们早就已肝胆相照,又不是只混在一起走酒斗马的交情, 倒也没有这么多的讲究。 如今在这树林之中, 看似只有叶微澜一人对敌,可是实际上却已经集结了这天底下十分厉害的三位高手。虽然他们三人年龄不及眼前这人,可是若他们三人联起手来, 未尝没有一拼之力。 也正因为如此,叶微澜心中忽然就有了无比的底气。所以她可以一直笑着与这忽然出现的人来回周旋, 最终套出他的真正目的。 而如今此人图穷匕见,叶微澜知道他所行之事极为隐秘, 所谋之事定然也十分惊人。而他今日既然敢将这些事在自己面前提起, 恐怕已经在心中想好了应对她的对策。 可惜这人到底太高看了自己。又太看低了叶微澜。 如今叶微澜在这江湖之中地位已非昔比, 这样波涛汹涌的江湖, 这样沉沉压在肩上的重担,叶微澜一力承担,难道靠的仅仅就是自己不凡的家世或是金风细雨楼的全力相推吗? 退一万步讲, 若是叶微澜自己没有半点本事,她又何以得苏梦枕的青眼? 事以至此,无需多言,要战便是! 叶微澜豁然抽出了自己手中的剑。 见她出剑,那老者似乎闪过了一丝惋惜。他看着叶微澜,带着最后的规劝:“在下吴明,毕生心血凝成一座岛屿,也名为无名。我无名岛中之人虽然隐去了俗世之中的姓名,可是却比任何人过的都逍遥自在。听闻少庄主出身藏剑,而藏剑素有君子逍遥的门风,岂不与我这无名岛正是契合?” 他如此巧言善辩,可听在叶微澜的耳中却恍若辱及先人。藏剑弟子一生磊落,护一池山水,守君子风骨,又岂是这藏头藏尾的无名之人可以相比的? 若说方才叶微澜还有心思与他虚与委蛇,这会儿却已被完全触及底线。她不知是这吴明老头是在激怒她,还是他心中当真如此以为。 吴明对藏剑一门的理解如此肤浅,叶微澜若真是认真与他动怒,反倒是惹人笑话。 此刻叶微澜要做的是让他闭上那张胡言乱语的嘴,断不敢再提及藏剑一字半句。 在叶微澜出剑的瞬间,吴明不知从何处也掏出一柄剑。他这剑和叶微澜的相比显得纤细了些,可是也足有二三十斤重。 叶微澜与人对招至今还从未有过如此吃力的时刻,当她这一柄重剑击在那吴明老头的手中之剑上的时候,还没等对方如何,叶微澜便先感觉到自手腕窜出的一股酸麻。 那酸麻胀痛的感觉很快就沿着她的手臂一寸一寸的上升,似乎不蔓延到她全身都不罢休。 可是对方并没有给她缓过这阵麻意的机会,在叶微澜直觉不适的时候,对方毫不留情的剑招便汹涌而至。 从来都是以力克敌,叶微澜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被人以力压制的时刻。可是眼前这人的一剑砸下来,纵然没有雷霆万钧,可是叶微澜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土地往下陷了下去。 叶微澜很快清醒地认识到,虽然这人自名“吴明”,可是只要他想,他早就应该是江湖之中扬名立万的人物——至少像是李观鱼与薛衣人这样的剑客,恐怕也是不及此人。 他名无名,却也只是不屑出名。 这世上有许多人天纵奇才,王怜花尤是,眼前这人亦然。叶微澜自己都并不是生性蠢钝之人,身边也有不少惊艳奇绝的朋友,可是和眼前这人比起来,似乎都只是寻常而已。 可是事已至此,叶微澜的心中却没有半分退意,纵然对方天赋奇绝,又纵然对方比她年长许多,可是叶微澜既然已经出剑,就绝无退却的可能。 如同西门吹雪与人过招之时,纵然招招都是以命相搏,可是却从未因为他可能丧命就退却一般,如今叶微澜一剑既出,西门吹雪虽然也知是叶微澜招招凶险,然而他并没有出手阻拦。 这是世上少有的高手博弈。原随云已然见识过这世间许多高绝的剑法,可是却也不得不承认如今这两人这一场当真是绝无仅有的精彩。 若非如今在生死一线之际与人以命相搏的是他的小青梅,恐怕原随云还不吝搬上一把椅子,准备些许小食,好生在一旁观战。 可是偏生那人是在他心尖上的,平时原随云只许自己欺负她,断不许旁人动上半分。所以此刻原随云忽然笑了起来,月光之下,那张称得上是温润如玉的脸呈现出了一种肃杀。 他并没有避讳在西门吹雪面前显露出这样的笑脸,而西门吹雪也并不意外。 西门吹雪看人从不分因果,也不辨前尘,靠的都是感觉。 西门吹雪与原随云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就觉得此人并不简单,他露出这般神情,西门吹雪反倒觉得他本该如此。 那一边乃世间少有的高手对招,局势自然是瞬息万变。片刻的功夫,叶微澜的头上面沁出了一层汗来。 晚风吹拂,留下叶微澜皮肤上一层寒意。 与此同时,在这微动的晚风之中,原随云低头轻轻地嗅了下,便受到了极大的血腥味。 场上那个小姑娘一声不吭,可是原随云比谁都清楚,她受伤了。 此时此刻,与吴明对战的叶微澜的确受了些轻伤,她的虎口裂开,因为承受了方才吴明的力道。 她的虎口处流下血来,如同点点红梅洒落在她的衣襟上,在月夜之下呈现出了某种妖治的美来。 这血腥也像是某种信号,提醒着在一旁观战的两人——该他们出手了。 果然,下一刻,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原随云都不约而同的动了。 他们心知肚明,这并不是一场公平公正的约战,而是吴明早有预谋的劫杀。 吴明出手毒辣,直取叶微澜性命,那么他们又何必讲究什么江湖道义? 往日叶微澜身上都是一身明黄,而今天因为匆忙,所以她只披了一身素白长衫,衣料松松垮垮的系在一处,勾勒出少女窈窕的身姿与纤细的幼腰肢。而此刻那点点红梅映在这白衣上,无端就让人生出几许心惊肉跳。 偏生这衣裳的主人还不自觉,此刻她肆意挥洒,虽处于劣势之中,却像是被激起了昂扬斗志的小兽,绝不肯后退半步。 恰在这时,两道同样纯白的身影加入了战局。 西门吹雪是坦荡之辈,虽是出手的相助,可是却也不肯背后出剑。他与叶微澜站在了一排,抬手直接向吴明击出一剑。 从西门吹雪出现到出剑也不过是一瞬的时间,哪怕是吴明这样的高手,似乎都来不及反应。 而原随云便没有这么多讲究,在西门吹雪出剑的同时,他也祭出自己腰间软剑,直取吴明头颈。 西门吹雪和原随云的武功在当世已属高绝,被这样的两个人夹击,吴明却没有显示出太多的慌乱。 他原本一剑直取叶微澜,可是这个时候少不得要抽身回挡,须臾,叶微澜便被剔出了吴明的攻击范围。 吴明抽出手中之剑,转而与忽然出现的原随云和西门吹雪缠斗了起来。 这只是片刻之中的歇息,然而对于叶微澜来说却已足够。刚才她体力不济,这个时候忽然出现的两人可谓是出手的时机恰好——或早或晚,他们的贸然插入都会扰乱叶微澜的攻击节奏,而不会像如今这般恰如其分的给了她调息的时间。 这两年来,叶微澜在江湖之中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总是与高手对招。她的招式本就是名家所授,又是在一场又一场的高手对弈之中磨练出来,如今虽然叶微澜处于劣势,可是却未见丝毫慌乱。 借着原随云与西门吹雪为她争取来的这片刻工夫,叶微澜很快调整了气息。 下一刻,叶微澜的双眸锁定了被西门吹雪与原随云围攻的吴明。 似有所感一般,西门吹雪与原随云都默认停手,他们二人各自向两侧滑开。 这样的退却,让原本占尽先机的吴明有一种忽然的落空感。 旋即一种不好的念头浮上他的心头,只是还未待他想清楚事情原委,便只见一柄重剑直劈他的面门——剑锋之凌厉,竟是他生平所未见! 第129章 嵯峨。 第一百二十九章。嵯峨。 叶微澜这一剑虽然来势汹汹, 但是吴明却也并非是无应对之力。 哪怕是全然无所准备, 可是他横剑一挡, 依旧挡下了叶微澜的这强势剑锋。 江湖人尽皆知,藏剑双剑从来都不会同时出鞘, 所以吴明挡住了叶微澜的这一剑, 心下便不由一松。 吴明这一松懈,却不防叶微澜的一柄细剑豁然出鞘,叶微澜就以这样手持双剑的姿势直接向他斩来。 吴明心头大骇,可是反手抽出自己的剑已是不及。在这生死之际,他却忽然笑了出来, 那笑容中带着几许疯狂与狠戻, 只见他反手一转,方才被用来挡住叶微澜重剑的那柄剑竟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着叶微澜刺来。 的确是不可思议了,因为那柄剑也是厚重重剑, 可是却在瞬息之间被人以内力震断,而后那断下的半截被人翻转了一个方向, 直接向叶微澜的胸口刺来。 叶微澜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柄剑没入她的胸口,可是这一招实在是忽如其来, 又是用那般的来势汹汹。此刻吴明已经被叶微澜的轻剑刺穿肺腑, 可是在这样的疼痛之下, 他却还有余力拉着叶微澜玉石俱焚。 此人心性, 不可谓不狠毒。 叶微澜如何能随了他的意?她知道这一剑凶险,却还是一咬牙,硬是生生错开了要害, 以自己的肩胛生受了这一剑。 吴明已经对叶微澜生了杀心,无论之前他是否想要收拢叶微澜,此时此刻他却只想让这个伤了他的后生以命相抵。 吴明出手就早就存了要取叶微澜性命的心思,又哪里能有半分柔情?只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叶微澜这样一个被养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后生小辈,又是一个丫头,却是一个狠角色。 只见叶微澜生生用自己的肩胛骨卡住了吴明这一剑让他抽不出去,然后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叶微澜抬手,一剑洞穿吴明的胸膛。 吴明只觉得心口一凉,而后便听见血液流出的声音。还未待他细听自己伤口之处鲜血淋漓的流淌声,便有一柄软剑直取他的肋下,随即另一点寒芒一至,已然点上他的咽喉。 咽喉上的一剑自然是来自于西门吹雪的。这是他的出剑习惯,因为他这人喜洁,哪怕是杀人,也只会剩一点鲜血滚落在剑尖,他手腕一抖便随风吹去。 而与之相比,原随云的一剑只取人肋下就似乎心慈手软太过,仿佛并不伤及性命。然而原随云又是何等出手毒辣之人,他这一柄软剑刺入肺腑之中,随后便是一阵汹涌的内力。 内力催动之下,那个软剑不搅碎人肺腑就誓不罢休。原随云长剑一抽,便有鲜血混着内脏泊泊地流了一地。 空气之中都弥散出了浓重的血腥气,让西门吹雪不由的皱了皱眉。 叶微澜却是见过原随云出招的,平常时候再是君子端方不过的一个人,出手却是比谁都毒辣,就连从所谓“魔教”出身的喵哥们都自叹不如, 不过原随云是为了护住自己,那她又有何相怨的呢? 如此一来,虽然场面十分惨烈,可是叶微澜却是面色平静。她轻喘了一声,这时西门吹雪和原随云才发现吴明的那一柄剑尚且还插在叶微澜的肩膀中。 刚才她拖住吴明的那一时半刻,用的便是自己这血肉之躯。透骨之痛,寻常男子都忍耐不得,天生就是从小被娇养着长大的藏剑山庄少庄主却还能忍耐。 叶微澜隐忍了呼吸,若非是对她十分了解,恐怕此时还只当她无事,并不觉得多么疼痛。 然而到底是叶微澜的朋友,更何况原随云又是与她一道长大的人,彼此再是熟悉不过,另外两人很快就知道她在强撑。 西门吹雪难掩关切,原随云却是笑得越发和善起来。 寻常时候,每当原随云露出这样的笑意,叶微澜便知道有人又要倒霉了。叶微澜被刺激得无端地的生出了一股寒意,她摸了摸脖子,望向原随云的眼神之中不由带上了几分瑟缩。 虽然原随云看不到,可是叶微澜望向他的时候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许讨好,就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努力想要博取家长的可怜原谅。 原随云脸上的笑意更深,他三步两步的走向叶微澜,而后抬手握住她肩胛上的剑,竟是毫不犹豫地直接就抽出。 一簇血花迅速飚出,落在了原随云的白衣之上。他看似生气,然动作却十分的细致,比行医多年的老医者还要妥帖迅速的取出了叶微澜肩胛中的剑,却并未将叶微澜的伤口扩大分毫。 可饶是如此,方才还能面不改色以血肉之躯直面对方长剑的叶微澜,此刻却在眼中含了一包泪意。 到底是切骨之痛,叶微澜刚才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没有让自己在这小树林中哀嚎出声。 原随云的确是熟知叶微澜的秉性,在叶微澜险些尖叫出声之时,他直接将自己的手指塞入了叶微澜的口中。 细白的牙齿在原随云的手指上留下了一圈牙印,落下胭脂印一般的红,渐渐泛出了几分青紫来。可见方才那一下叶微澜的确是痛极,也是用了十足的力度。 西门吹雪见到原随云忽然拔剑,不由一惊。可是旋即他却有默契一般的上前去,在原随云拔出叶微澜肩胛中的剑的刹那,西门吹雪火速出手,连封叶微澜数道要穴。 叶微澜的鲜血很快就被止住,西门吹雪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瓶金疮药,竟是直接撕开叶微澜伤处的衣物,然后撒了上去。 西门吹雪他这人素来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且从来都将自己视作医者。既然是医者,自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此刻他撕叶微澜的衣服,为的是不让血液粘连。 若是停搁了这一时半刻,等回到藏剑山庄之中再细细料理叶微澜的伤势,恐怕那个时候这些血液都会凝固,并且将叶微澜的衣服粘在她的伤口上。那时再清除,少不得又是一阵疼痛。 原随云知道西门吹雪并非是有意占女子便宜之人,可是他这边行径却也着实惊人。原随云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在此刻就对西门吹雪动手。只是,他那悄然落在腰间软剑上的手还是泄露了他些许心情。 等到处理完叶微澜的伤口,原随云动作干净利落的解下自己的外袍,将叶微澜遮了个严实。仿佛生怕他耽搁一时片刻,他家青梅就会惹人觊觎。 西门吹雪亲手配置的药粉效果自然是极好,叶微澜只觉得自己肩头一阵麻痒,然后便是冰凉。预料之中的疼痛减轻了不少,虽然也不是多么好受,可是的确没有方才那样难受了。 叶微澜笑了起来,并不吝啬的表达了自己的感激。只是喜欢与人搏命的西门吹雪这会儿却也没有给她什么好脸色。 他气她方才分明能够避开这一剑,可是却想用这一剑困住吴明然后将之斩杀。 西门吹雪是到底不喜欢说太多关怀的话,他沉默不语地帮叶微澜处理的伤口,而后有些突然的说道:“刚才你手持双剑,那一招不是剑法。” 藏剑武学并非是双剑的武学,而是轻重双剑任意切换。西门吹雪能看出其中些许不同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叶微澜微微思索的片刻,然后再来看一下西门吹雪,随即并无什么隐瞒的对西门吹雪说道:“那的确不是剑法,而是习自我父辈的刀法,只不过是我手中所用武器是剑罢了。” 江湖之中用刀的人并不如用剑的人多,而用刀的人中能够使出叶微澜那一招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叶微澜与西门吹雪坦诚说那是她父辈技法,以万梅山庄的消息渠道,其实并不难将叶微澜的生父真实身份找出来。 叶微澜虽然并不觉得自己身世是什么秘密,只不过若是她父亲的身份在江湖之中传开,少不得又是一阵喧嚣。 然而她将西门吹雪视做是自己肝胆相照的朋友,自然不可能对朋友说谎。如今朋友既然问了,叶微澜也没有欺瞒或说谎的道理。她答得坦然且实事求是。 很快,西门吹雪就恍然察觉到了叶微澜未曾在众人面前露面过的生父的身份。他微微地顿了一下,可是看见女孩儿有些忐忑的神情,西门吹雪却并未多言,他只是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听了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 这边有些忐忑的叶微澜骤然松了一口气。她并非不信任西门吹雪人品,只不过自古以来中原人总有一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排斥感。她说到底只算是半个中原人,甚至还是异族少主,若是她的朋友对此有所芥蒂,叶微澜也无话可说。 西门吹雪似乎并不介意这一点,叶微澜松了口气。 原随云不愿意看这两人更拉进彼此的关系,他沉了面色,不由分说地将叶微澜打横抱起,转而径直向藏剑山庄走去。 忽然被公主抱的叶微澜:说好了做彼此的爸爸呢?你咋不去公主抱原老庄主呢?你咋不上天呢?【灵魂三连.】 第130章 沉苏。 第一百三十章。沉苏。 陆小凤算得上是最后一个知道叶微澜受伤的人。 倒不是说他不关心朋友, 只不过他也如同那过江的泥菩萨, 简直是自身难保。 在叶微澜遭遇吴明袭击的那一夜, 陆小凤自己也惹上了无端的□□烦,所以哪怕在藏剑山庄, 他也只能仓皇出逃。一直被追到一座岛上好几日, 这场阴谋方才消停。 陆小凤细细打探一番,才终于知道了设计他的人到底是谁。 是的,那个人正是被叶微澜斩于剑下的吴明。 吴明既然敢招惹藏剑山庄,那么只一个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显然并不合算。他妄图养出一群为他卖命之人,而且这个被他卖命之人必在江湖之中有所声名才是。所以除了叶微澜之外, 他还盯上了叶微澜的那群朋友。 忽然出现但是不知深浅的唐无乐吴明并不敢招惹, 于是便将目光落在了楚留香与陆小凤上。 楚留香的身边有三个姑娘的时候就行事格外小心一些,绝对不会使自己身陷险境,至少不会使这三个姑娘与他一道涉险。所以当深夜里忽然出现一群人对他威逼利诱的时候, 楚留香并没有表现出那样强烈的好奇心。 这些人见楚留香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又加上吴明对他们的命令只不过是“能捎带上一个就捎带上一个”, 所以很快,他们就将目标转移到了陆小凤身上。 与宛若老僧入定的楚留香相比, 陆小凤这样的浪子显然更加好招安一些。 无名岛上的人行事无忌, 拉拢同伙的时候也是有自己的一套做派。通常他们是要将这人在江湖之中挤兑得无立锥之地, 然后才恍若救世主一般的出现, 方才能使这个人为他们组织最为尽心尽力。 ——因为到了那时,天大地大,也只有吴明的一座小岛才是他们的容身之处。 所以在对付陆小凤的时候, 这些人也采取了同样的办法。 他们有备而来,如今一朝动作,不过几日的功夫,陆小凤便开始在江湖之中声名狼藉。 这一切陆小凤却没有办法澄清的,因为早在吴明将叶微澜带出藏剑山庄的那一夜,陆小风便遭遇了严酷的围追堵截。 说是围追堵截,实际上便是真刀真枪的追杀——也就是说,陆小凤如果跑得不够快,那么他真的会死。 吴明虽然也有奇货可居的心思,不过却到底不养无用之人。他放纵着自己手底下的人不必顾及,也着实想要看看传说中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到底有何等能耐。 这种追杀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也可怜了陆小凤被追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之中,真切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荒野求生。 后来他终归被忽悠到了那座岛上之去,只不过众人在岛上等了多时,却也不见吴明。 吴明与他们联络在一月之前断绝,众人心中暗觉不妙,等了几日之后终于有按捺不住之人出海打探消息。 这一打探,顿时就叫着岛上乱做了一团。因为他们很快就知道,他们的头领吴明如今已被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斩杀于剑下。 听到叶微澜的名字,不情不愿地被带到这座岛上来的陆小凤顿时乐了。他是没有想到自己抱上的这根大腿,如今远在千里之外却依旧给他送来了如此温暖。 吴明的岛上自然是一阵鸡飞狗跳的闹腾,陆小凤冷眼旁观,将岛上的一切都暗暗记录下来,然后转身在他们一群乌合之众做鸟兽散之际,轻舟快马的到了京城,将这岛上的一切秘闻都上交给了国家。 也不怪陆小凤会如此行事,因为他在吴明岛上的时候便发现,吴明之所以的网罗这些人,除却平时替他做一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之外,他们还有一个最惊天的阴谋,那便是要刺杀皇上。 虽然陆小凤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要冒这天下之大不韪,居然要去刺杀皇上,但是想一想吴明的怪癖,大概就能知道这人应该是觉得江湖武林太多无聊,哪怕是一统江湖都没有什么成就感。所以只有做出一桩惊天动地的大案子,方才能够平复吴明心头的一团火。 此人名为“吴明”,可笑的却是最为沽名钓誉之人。若不做出点什么让人千秋万事都记得他的事情,恐怕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可惜这样的一个人到底让西门吹雪、叶微澜、原随云联手拿下,如今他的确无名,只能化作西子湖畔一处密林中的一坡黄土。 明熙还不知道自己说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就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一群人谋划杀他。 更可笑的,是这些人不是为了什么诛暴君清君侧,甚至不是为了什么匡扶正义,为的竟然仅仅是想以一国之君的鲜血“青史留名”。 明熙听到这事的时候,简直要被气笑了。 自己励精图治,说不上天下百姓人人称赞,可到底没有辜负自己身处的这个天下共主之位。而这些人为了一己私利便要行刺皇帝,置天下百姓于不顾……还真是青史留名,只不过留下的是美名还是骂名,明眼人一想就知。 偏生的那些狂徒这般短视,可见是未曾受过足够教化。而天下武功高强之人也未必人人都是忠肝义胆的侠士,德行配不上自己武功的人犹如过江之鲫。若是明熙一个一个清理过去,恐怕要将这江湖都颠倒了个个儿来。 一时之间,明熙想到了许多,最终目标却清晰了起来。 他的目光那个被他小心翼翼放在心头的名字身上,然后将一个称号放在那个名字前面——正道领袖,叶微澜。 苏梦枕说,他要给此后的江湖留下一个火种,留下一种道德标杆与不灭的追求。 他虽未言明,可是明熙知道,苏梦枕作为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见过了太多江湖之中追名逐利所生的荒唐事。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能够唤醒习武之人心头的操守。 苏梦枕想树立一个正道领袖。因为这江湖之中没有什么正邪之分,有的只是一人的热血与风骨,却要留给整座江湖以期冀。 千秋之事,唯义气者,千古长存。而这天地昭昭,有一人明如日月悬空,经年日久,难道还怕没有群星闪耀吗? 至少如今明熙已经看出了叶微澜的影响力。 如果搁在以前,陆小凤这样自由洒脱的江湖人恐怕会对皇家避之不及,而如今他发现犯上宵小,想到的却是上报朝廷。 或许陆小凤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可是这种变化却是的的确确存在的。 自古以来江湖总是对朝堂讳莫如深,然而因为叶微澜与明熙交好,似乎也带动着她身边的人不再那般抵触朝堂。 明熙从来都不将这样的变化当作是理所应当,他比任何一个君主都清楚江湖是怎样的一股力量。而在此之前,他前面的君主都不敢碰触这一块的力量,甚至只觉得江湖是一柄双刃剑,用不好便会伤及自身。 而如今,无论叶微澜是经意或者不经意,她却开始给江湖与朝堂之间分明的壁垒打开一道缺口。 这种改变潜移默化,也十分微小,可是却影响深远。 作为一个英明的帝王,明熙已经洞察了先机。 这一次陆小凤为明熙带来了有人要刺杀他的消息,算是救驾有功,明熙问陆小凤要什么封赏。 陆小凤迟疑了片刻,似乎没有预料到皇帝这般问他。不过半晌,他却还是笑着说:“要一壶酒。” 而后明熙真的给了他整整一坛酒。 虽然不知旁人如何,但是陆小凤本身对这位少年君王已经产生了几分好感。这样的些许好感看似微小,但是以陆小凤在江湖之中的影响力,明熙相信,假以时日,至少那些江湖人不会对朝廷本能般的排斥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明熙并非是冒进之辈,所以也不急于一时,只要有所进展便已足够。 在京城又耽搁了数日,一直到一月有余以后,陆小凤方才得见叶微澜。 他从明熙那要来了一坛宫廷佳酿,自己却没舍得喝,一路颠儿颠儿的抱到了藏剑山庄来,想与叶微澜共饮。 可惜他看到的却是一贯意气风发的藏剑少主,如今摆出了一张苦兮兮的脸。见到了陆小凤,叶微澜就宛若见到了救星。 经过一个月的修养,叶微澜肩上的伤口已无大碍,可是陆小凤一凑近她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若非是看叶微澜如今还活蹦乱跳,陆小凤险些以为自己的这位友人病入膏肓。 而叶微澜身后竟是冷着脸端着药碗的两人。陆小风凝神细看,发现这两人手上端的碗中都只有半碗药。 所以,就是将一碗要生生分做两碗,谁也不肯相让的意思么? 似乎嗅到了某种奇异的八卦味道,陆小凤也不顾这一路坎坷辛苦,登时就双眼冒光的盯着这三人。 陆小凤就不知道了,自己不过是掉线一个月而已,怎么一回来就发现已经跟不上剧情了? 如今这幅情景到底是怎么肥四?有没有小伙伴能给他补补课? 陆小凤以疑问的目光望向叶微澜。叶微澜苦笑一下,只是冲着他摊了摊手。 叶微澜现在算是知道了——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果真不可活也。 第131章 瀚海。 第一百三十一章。瀚海。 叶微澜现在就是很后悔, 非常非常的后悔。 如果再给她一个机会,她绝对不会逞凶斗狠的非要用自己的肩膀去扛吴明的那一剑。 现在可倒好,叶微澜这英雄是逞得非常痛快,可是却也遭受到了来自于自己的小伙伴前所未有的残酷对待。 叶微澜被拖回藏剑山庄之后,西门吹雪火速给她开出了一封药剂。西门吹雪作为医术精湛的医者, 开出来的药方自然是奇效。 可是只有真正喝这药方的叶微澜才知道, 她每天就感觉自己是风那中摇曳的莲芯子——简直是心里苦。 按理说叶微澜从小到大也不算是多么娇气金贵的人,可是却也没有喝过这样苦到过分药。 如果单单是这样也就罢了, 叶微澜到底是心头理亏,所以很多事情哪怕是西门吹雪与原随云做得过分了, 其实她也不是不能够忍。 可是偏偏这西门吹雪与原随云不知道抽了什么风, 好端端的一碗药非要分成两份儿, 假如叶微澜厚此薄彼的接了这个却没有接那个的,那便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闹腾。 可怜叶微澜作为一个病患,屡屡被这两人闹得脑壳疼。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想起之前自己游历江湖历练的时候看见大户人家妻妾成群,明明是齐人之美,可是那老爷却每日愁眉不展的事情。 如今想来, 这其中的苦楚, 恐怕还真是如人饮水, 冷暖自知。 虽然知道自己的这比喻并不十分恰当,可是叶微澜却止不住在自己心头升起的这个诡异的即视感。 好不容易熬到陆小凤来了,而且还给她带了美酒,叶微澜只看到了平时她没有多待见的陆小凤一眼, 这会儿就已经摆出了一副恨不得与陆小凤把臂同游,一道离开这是非之地的架势。 只是这一边陆小凤和叶微澜还没有来得及起义,便被两道冰冷的目光锁定。 陆小凤在江湖之中混迹多年,有着如小动物一般的直觉。他迅速的离开了叶微澜身边,恨不得直接摆出一副要与叶微澜割袍断义的架势来,让叶微澜为之气结。 叶微澜打定了主意,打算等以后这只小凤凰有什么难处求到她这,她也要做事不理了!毕竟是陆小凤先不仁,也别怪她日后不义了。 心里狠狠给陆小凤记了一笔,可是那早就该断了,而如今却硬生生的被日日煎好送到叶微澜面前来的苦药汤子却还是被人端了上来。 可怜叶微澜一个从来自立自强的姑娘,下一次见到自家娘亲的时候,她已经泪眼蒙蒙的扑到叶夫人怀里。 那委屈的小模样,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自家闺女混迹江湖两年,是头一回挂了彩受了伤,叶夫人听闻事情始末,也有心要给这丫头一个教训,让她返身自重,日后遇到什么事情时最先顾及着自身,万不可冒进。 毕竟在叶夫人看来,那吴明虽然是大奸大恶之人,可是却也什么时候都杀得,难道非要贪着一时之功,让自己受了伤才好吗? 心中本就不太赞成自家闺女的做法,也有心给叶微澜一个教训,所以这些日子来,叶夫人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后生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负自家小鸡崽子,只 将一只上房揭瓦的西湖小黄鸡欺负成了一只缩在自己的娘亲怀里哼哼唧唧抹眼泪的小奶喵,叶夫人这才出面制止了原随云与西门吹雪对叶微澜的“暴行”。 叶微澜虽然被拘在家中养病,可是却并非对江湖之中的事一无所知。 她也知道了陆小凤此番的遭遇,虽然陆小凤并未对她抱怨,可是其中凶险,作为朋友,也作为亲身经历过吴明的迫害之人,叶微澜还是心中有数。 叶微澜听到陆小凤对她说起吴明的那座岛屿,她深知一个江湖人不可能凭空的拉拢起这样的一份势力,所以这其中的种种,其实有很大的探究空间。 听闻陆小凤已经将之告知了明熙,其实叶微澜还是在心中有些许的惊讶的。不过在惊讶过后,她也提笔给明熙写了一封信。 一方面叶微澜是督促明熙去捉拿无名岛余孽,另一方面也是让他不要轻易放过这件事情,继续往下探究一下说不准会有意外收获。 明熙到底是当了多年皇帝的人,不需叶微澜特意提醒就知这件事情其实也没有陆小凤看到的那样简单,只不过听到叶微澜的这番叮嘱,他还是觉得心中熨帖。 如同叶微澜所说的那般顺藤摸瓜的将这件事情来回摸索一遍,果不其然,还是让明熙有了一些意外收获。 虽然吴明之事的苦主,可是这件事情说起来却是祸起朝堂。明熙顺藤摸瓜摸到的那几个幕后之人,却不是叶微澜要关心的事情了。 叶微澜只是隐约听身在就扇门中的叶微池提起此事,只不过还没等叶微澜借着这个由头说自己想去江湖上走走看看,便又果断地对西门吹雪和原随云按在了家中。 叶微澜这一场病得实在是声势浩大,以至于后来叶微澜重新行走江湖的时候,好多人看她的目光都带着十足的惊诧。 毕竟江湖儿女,谁又没有受过些许伤,之前藏剑山庄之中那两人的架势,简直是让江湖中人都有一种藏剑山庄中的这个年轻有为的少庄主命不久矣的错觉。 听传闻如此,叶微澜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在该笑。 哭之前还是把那两个婆婆妈妈的逼迫她吃了好几个月苦药的人先弄死吧! 叶微澜闭了闭眼睛,决定做一个真的勇士,敢于面对江湖之中稀奇古怪的传闻。 若说西门吹雪在藏剑山庄之中停留这么多日,最高兴的人莫过于阿飞了。 姬冰雁这几个月来并未四处跑商,而是在江南料理生意。而平时的时候江南也没有什么危险,所以阿飞这个被他忽悠而来的“保镖”便显得没有什么活计了。 姬冰雁知道阿飞喜欢习剑,于是干脆就将人送到了藏剑山庄。更多时候,阿飞是和顾惜朝一道习武练剑的。而这些日子来,西门吹雪住在藏剑山庄之中,所以阿飞便得了许多机会可以向西门吹雪请教。 西门吹雪这个人看起来是冷若冰霜,可是对于真正爱剑懂剑之人却从来都是不吝教导的。 西门吹雪他自己天资卓绝,阿飞看起来却十足的憨厚,况且西门吹雪又是那般冷的性情,好几次叶微澜都疑心西门吹雪会不耐烦。 偏生阿飞又是那般执拗的性子,这两人若是打起来可如何是好?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西门吹雪对阿飞十足的耐心,而阿飞这个人平素看起来不善言辞的样子,可是在剑道上却非常的聪慧。 阿飞性情耿直,却恰好切合了西门吹雪那一招制敌,不讲究花哨的剑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阿飞是比叶微澜更贴近西门吹雪的剑的知音。 只不过西门吹雪的剑法都是杀人的剑法,世上只得一个西门吹雪,没有必要再创造他的复制品。 阿飞心性纯善,对事情善恶的辨别与西门吹雪并不尽相同,学起西门吹雪的剑法来说也稍显有些许别扭。 叶微澜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思索了良久,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那本为她招揽来了许多麻烦的怜花宝典。 怜花宝典之中自然也有剑法,而说起来,阿飞也算得上是王怜花的外甥了。抛开这一点不谈,怜花宝典讲求的是一个“有缘者得之”。 同样的剑招,由不同的剑使出来也会有不同的效果。也就是说,这剑招就宛若一张白纸,任由使剑之人涂抹。 这样的剑招,与阿飞岂不是正切合?叶微澜一念生而不可绝,很快她就寻上了阿飞,而后将怜花宝典之中拆分的剑招交给了他。 也不管阿飞乐不乐意,总之这剑招叶微澜是赠予他了。因为在叶微澜看来,阿飞也是一张白纸,虽然这白纸未必要由王怜花留下的这本秘籍来书写,可是若是能留下一些痕迹,也就足够。 他们两个作为亲人,今生缘分注定浅薄,可是若是以另一种方式维系这种关系,或许经年世事斗转星移,再回忆起来的时候,无论是阿飞还是王怜花,都不会觉得遗憾了吧? 便是这样想着,叶微澜便不顾还在修养之中的肩胛骨,亲自教那怜花宝典之中的剑招抄录给了阿飞。 阿飞不肯平白受人恩惠,这一点也在叶微澜的预料之内。所以她便顺势而为与阿飞定下了约定,说他日后习得此剑招,或是自己有所明悟,可将之传给后来之人,让这剑招得延续下去,便算是今日受他监督的报酬了。 阿飞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件事。而后过了不几天,叶微澜再见到阿飞的时候,他便已经能够将那本怜花宝典之中的剑法使得七七八八了。 虽然早就知这孩子天赋惊人,不过在看到他真正的天赋的时候,叶微澜还是有几分欣喜,就宛若见到了一块璞玉渐渐地显露出属于他的光华来,这是属于剑客的纯粹的喜悦。 原随云听着的耳边叶微澜轻快的笑,最终摇了摇头,没有再打将阿飞这小子赶出藏剑山庄的主意。 ——左右也只是一个毛头小子的罢了,若是因为他惹得他家小青梅不开心,那才是真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132章 风细。 第一百三十二章。风细。 王怜花竟然将自己的怜花宝典交给了叶微澜, 让她代为寻找合适之人传授,那么便不会事无巨细的关心叶微澜传授给了谁。 不过这一次到底是牵扯到了他家亲戚,于是叶微澜还是修书一封,将这件事情告知了王怜花。 王怜花听后不置可否。 他心中实在是对自己那个近乎疯狂的血亲没有什么太好的观感,不过王怜花这个人向来都是随心所欲, 既然他已经将事情交托给了叶微澜, 那么就没有自己再插手的道理。 更何况……王怜花心里琢磨,白飞飞那个女人也未必想让自己的儿子学他的剑法——但凡是能够让与当年那桩旧事相关的人不痛快, 王怜花自己就痛快了。 当年快活王的那件事牵扯的人恐怕也只剩下了那么几个,他想要找不痛快的人也早已化为一抔黄土, 与他阴阳两隔。其中种种到底何番滋味, 王怜花也不想与外人道之, 因为这样,在看见了叶微澜的那封信之后,王怜花也就嗤笑一声,然后将这件事情揭了过去。 王怜花到底也是洒脱之人,没有什么心思为难一个小辈。既然叶微澜觉得阿飞合适,那就让他学去。至于能学到几分, 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于是王怜花索性连回信都懒得给叶微澜回, 将这一封从江南辗转递到他手上的信随意一塞, 王怜花寻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然后便持着一根长的夸张的鱼竿开始在海里钓鱼。 这世间许多事,当年浪潮汹涌,而今却都已归于平静。江头潮已平, 心头潮亦平。 对于叶微澜来说,阿飞仅仅是一个开端,毕竟王怜花的那本宝典所涉甚广,仅仅是替他传授一部剑招是远远不够的。 如今正是叶微澜想往外跑之时,借着这个由头,叶微澜索性就留书一封,然后连夜从自己家中“逃”了出去。 叶夫人见到自家闺女留下的信,当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她也觉得自家小崽子最近被欺负的太过,就也不许那两人再造次。 叶微澜一走,叶夫人便亲自将原随云与西门吹雪“请”出了藏剑山庄。 这个时候西门吹雪才惊觉他已经离家两月有余了。大概是与叶微澜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不觉得难熬,所以西门吹雪也没有觉得这么久的离家的日子有什么不妥。 他心头升起一点异样,转而却摇头笑了笑。 西门吹雪难得笑,也幸好此刻站在他身边的是原随云,原随云自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否则换作其他任何一人都要被惊掉下巴。 很多年后,西门吹雪才知道那时他这一抹无奈的笑意,是对某一种命运的妥协。而更可怕的是,他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不悔”。大概这世间万般种种,一旦不悔,就总值得人一条路走到黑了吧。 这一次叶微澜离家之后特别的低调,毕竟她也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堂堂藏剑山庄少庄主,居然是被家中的那苦药汁子逼出了家门的。 更何况叶微澜是为了替王怜花寻有缘之人,可是这怜花宝典在江湖之中难免惹得许多人觊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叶微澜还特意遮掩了自己的行踪。 只不过叶微澜无论如何遮掩,哪怕是没有着一身藏剑特有的明黄色校服,而是换了一身白衣,然而那一轻一重两柄双剑实在是太过惹眼,这一路叶微澜行来,难免要惹得旁人注视的目光。 好在叶微澜在一个地方并不长久停留,还没有等被人认出来,她便已经辗转到另一处了。 只是饶是如此,叶微澜离家半月,还是有很多人都知道藏剑山庄的少庄主离开了杭州。 叶微澜此行没有什么目的地,她慢悠悠地走,权当给自己放了一个假,体会一下这山水之乐。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叶微澜虽然是江南人,可是却也不喜欢大热天的在外奔波。于是这一路上叶微澜特地往北路边走去,想要向着北地寻几许清凉。 只不过还没有等叶微澜走出江南地界,她便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个人,正是之前在蝙蝠岛中见过的金家大小姐金灵芝。 当叶微澜遇见金灵芝的时候,这个她印象中的飞扬跋扈的娇小姐堪称容行狼狈。 金灵芝的一身华服上已经尽是脏污,而且她的身上还隐隐地渗出了血迹,一看就是与人缠斗过。 可是纵使如此,她却还是咬着牙,手中握着一柄剑,面上浮现出几许不服输的神色来。 而叶微澜很快发现,金灵芝之所以不服输,并非是与人逞凶斗狠,而是此刻她护着两个孩童。 那两个孩童看起来十分的幼小脆弱,金灵芝本身也是生得娇小之人,此刻她怀里面抱着这两个孩子,看起来竟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让人几乎要担心她随时都会失手把这两个不足月的孩子摔出去。 而金灵芝的身后追着一群人,那群人虽然武功并不甚精妙,但是叶微澜从他们的招式之中还是能够看出来,这是一群亡命之徒。 像是金灵芝这样的娇小姐遇上了亡命之徒,一两个还有一战之力,可是那一队人乌压压的一片,一眼扫过去竟然有十多个。 叶微澜举目四望,发现这里是城郊的一处偏僻的地界。寻常的时候只会有一些贩夫走卒经过,可是如今天色已经擦黑,人烟便渐渐少了下来。 那些人个个手持大刀,对上金灵芝这样一个小女子也不曾有手下留情。 叶微澜的眉头皱了起来,而金灵芝看到叶微澜的时候眼中蓦然迸发出了惊喜的神色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向着叶微澜扑了过来,可是却没有急于躲在叶微澜背后,而是反手向叶微澜扔出了怀中一直抱着的那物。 绵软的婴儿入手,让叶微澜一个激灵。 叶微澜真的不太理解这位大小姐的脑回路,毕竟怎么看她的武功都要比这位金大小姐要高上许多,眼下最佳的方案不是金灵芝抱着孩子躲在她身后,由她去对付这群敌人吗? 可是这位大小姐明显看出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是咬着牙对叶微澜喝了一声:“快走!” 手心里面传来太过柔软的触感,让叶微澜有了片刻的无措。不过她反应也算是迅速,眼见着那后面追上来的一群人的大刀就要落在了金灵芝身上,叶微澜反手便将金灵芝往旁边一拉,转而将之护在了怀里。 叶微澜的身量在女子之中也不算是十分高挑,不过当叶微澜将金灵芝护在怀中的时候,却蓦然让金灵芝觉得十分的可靠。 因为叶微澜的忽然插入,身后的那歹人扬起的大刀骤然落空。他目光不善地盯着叶微澜,发现对方只是一个少女,于是面上的凶狠神色更甚。 他啐了一口唾沫,恶生生地对叶微澜与金灵芝说道:“你们两个臭丫头识相一点,把这两个小子放下!” 说着,他阴蛰的目光在叶微澜与金灵芝身上掠过,无端让叶微澜生出被某种仿佛地底下的生物缠上的恶心感。 这个时候,叶微澜已经认定这些人虽然穷凶极恶,但是恐怕并不是纯粹的江湖之人。毕竟寻常江湖人看见了她,哪怕不认识她这个人,也该认识她手中的这柄重剑才是。 事已至此,叶微澜其实已经将事情在心中勾勒了个大概——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两个被金灵芝扔给她的小孩子家世应该是十分殷实,甚至有可能是大富之家,否则不可能引得男人穷追不舍。 叶微澜推测,如果这两个孩子不是金家子孙,那便是这金家小姑娘见义勇为了。 虽然金灵芝的这个见义勇为有一种对自己实力的不正确估量的味道,可是叶微澜永远不会去嘲笑一个试图帮扶弱小之人。 叶微澜也不与这些下作的歹徒多言,她只是抽出了自己手中的剑。 往常时候叶微澜总是会估量手中出剑的分寸,不过此时此刻那两个婴孩哭得十分惨烈,而这群对不足月的孩子下手的人也没有什么让叶微澜手下留情的地方。 于是只见叶微澜猛的用手中重剑划出了一道让人目眩的弧度,周遭的落叶被剑风扫起,落在人身上便能割出一条深深的血痕来。 叶微澜只是出了这一招,可是却让那一众恶霸全都哭出声来。而叶微澜丝毫不为所动,她紧接着长剑一扫,刚才还乌泱泱的站着的一群全都三三两两的倒在了地上,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哀嚎——竟是没有一人还有余力能够站得起来。 而至始至终,叶微澜就只出了一招而已。 金灵芝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直到她感觉到手中的这两个孩子已然哭哑了嗓子,她才猛的反应过来,只能十分生疏的抱着这两个孩子哄了起来。 可惜金灵芝她本身自己就是个孩子,如何还会哄这两个小小的婴孩?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便眼见着那个穿着一身男装的金家小姐自己眼中都要逼出泪来。 这样的情形让叶微澜顿觉十分头疼,可是最后,叶微澜还是向着金灵芝的方向伸出了手去。 第133章 金鳞。 第一百三十三章。金鳞。 哄小孩子这件事情, 叶微澜其实还是有一些经验的。因为叶微澜在家中的时候,藏剑山庄之中未尝没有比她更小的孩子,而她作为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少不得要承担起教育后生的责任。 虽然叶夫人本身也将叶微澜当作是小孩子对待,但是在锻炼她承担起藏剑山庄中的一切的时候, 却是一向都不手下留情。如今藏剑山庄之中的后生但凡比叶微澜小的, 多多少少都被她带着过。 只是毕竟叶微澜自己还是年幼,所以无论是叶夫人还是藏剑山庄中人都有分寸, 并不会让她亲自去带太过年幼的孩子,但凡被扔给叶微澜的, 都是可以自己磕磕绊绊走路的。 像是如今金灵芝怀里抱着的这个小小的两只这般大的, 叶微澜确实未曾经手过, 一时之间也不由得有些慌乱。可是她毕竟是被当做一庄之主教养大的人,在应对突发情况的时候总比金灵芝这样一个被宠坏了的富家小姐要强的多。 就在金灵芝被这两个孩子的哭声磨得几乎也要跟着哭起来的时候,叶微澜果断的伸出手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叶微澜再及时止损——毕竟她不想自己一会儿非但要哄着两个可能还不足月的孩子,而且还要哄一个一岁零一百多个月的“大孩子”。 事实证明叶微澜的决策是正确的,在她接过那两个孩子之后的不一会儿, 金家的这位大小姐就自己啪嗒啪嗒地掉下了眼泪来。方才从一群恶徒手中救下这两个小小婴孩的时候她还十分应勇, 这一会心中却生出了许多的后怕来。 金灵芝她长这么大, 身上还没有受过这样严重的伤。平素在金家的时候,因为她十分得老夫人的宠爱,所以无论是教她习武的师父,还是和她互相喂招的兄弟姐妹都是小心翼翼的, 生怕伤了她。 而像这般被不知轻重的对待,对于金灵芝来说还是头一遭。眼下性命无虞,她才觉出自己身上这许多痛处来。 虽然知道叶微澜并非是宠爱她的金家人,可是这个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藏剑山庄少庄主却无端给予了她许多的安心的感觉。这会儿金灵芝一旦松懈下来,这眼泪就怎样都止不住。 幸而金灵芝也只是低声的哭,并没有嚎啕到让叶微澜生出许多厌烦。一个被仔细养在深闺的小姐,这会儿呜呜咽咽的哭,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总会生出几分怜惜来。 更何况叶微澜本也不是铁石心肠,她将怀里的孩子一边一个抱起来,因为常年持剑,所以这两个分量不轻的小肉团子在她的怀里也不见叶微澜多么吃力。 三下两下的哄好了这两个孩子,让那小小的婴孩止住了啼哭,叶微澜这才从怀中掏出一方帕递到了金灵芝面前。 金灵芝原本是咬着自己的唇抹眼泪,这会儿忽然看见眼前递过来一方素帕,抬头望去便见到一身白衣的少女向她伸出手。 那少女的神色平静而又温柔,并没有丝毫嘲笑她的意思。或许是因为方才那一番惊险已经叶微澜尽数格挡,如今金灵芝在望向叶微澜的时候,无端就生出了许多依恋。 她并不是叶微澜救下的第一个人,所以眼下她的反应叶微澜并不陌生。 认真论起来,金灵芝兴许要比叶微澜还大上几岁,可是心智与江湖阅历又与年龄无关,如今两相比较下来,无论是处变不惊的心境,还是一身高强的武功,叶微澜都要强上金灵芝许多。 寻常时候,金灵芝如果知道这江湖之中有家世与她相当,却处处强过于她的人,她总是少不了要心中生出许多恼恨的,可是如今面对初初胜出她许多的叶微澜,金灵芝心中只有许多感激。 心中分明百感交集,金灵芝却忽然不知道该与叶微澜说些什么才好。半晌,她才憋出来一句:“我是见过你的。” 叶微澜心知她说的便是在蝙蝠岛上的那一次了,只是寻常江湖人对于自己出入蝙蝠岛这种事总是讳莫如深,很少有像金灵芝这样直白的说出来的。 不过叶微澜也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喜,她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示意金灵芝自己已经知晓这件事了。 金灵芝搜肠刮肚的找出一个话题,就是想与叶微澜说上几句话。毕竟眼下这种气氛里,如果她们两人彼此都不说话,当真会十分尴尬。 金灵芝其实并不是那种特别会调节气氛的人,她被家里宠坏了,根本就不在意旁人尴不尴尬。只是如今面对叶微澜,她总是生出了许多种敬佩来,因为这份敬佩与感激,所以金灵芝莫名的不想要与叶微澜冷场。 眼见着叶微澜并没有接她的话,金灵芝也不着急,她咬了咬唇,似乎想要再接再厉的选一个话题。 可是叶微澜到底是十分体贴的人,她很快发现了金灵芝的异样,家中的教养让她顺势开口道:“你是从何处抱来的这两个孩子?” 这却不是什么没话找话了,叶微澜清醒地知道,眼下无论是她自己还是金灵芝都不适合照顾两个太过年幼的孩子。 勉强看护一二的话,叶微澜或许还能够做到,可是日子久了,她们两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带着两个小孩总是要出许多岔子。 别的不说,便是两个孩子的这一口吃食就足以让叶微澜与金灵芝感觉十分为难。所以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尽快为这两个孩子寻找他们的亲生父母。 想来谁家丢了两个血脉至亲都会着急的不得了的,丧失亲人是人间至痛,耽搁一分都是放任旁人在这种苦痛之中兀自沉沦。 所以叶微澜很快打定主意,开始向金灵芝询问事情始末,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帮这两个孩子寻到自己的家人。 叶微澜看见金灵芝一路护着这两个孩子而来,以为她多多少少会知道这两个孩子的真正身世。可惜结果却让叶微澜失望了——金灵芝之所以会带着这两个孩子一道,甚至不惜与那一群恶人对上,也是因为她偶然发现那群人劫持了这两个孩子。 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带着两个小孩子赶路,而且周围既没有奶娘,又不见他们准备小孩的东西,想也知道这其中必定有猫腻。 金灵芝偶然发现了这件事情,便暗自跟了那群人一段路程。这一跟下去果然让她发现这孩子是被这群人偷出来的,虽然不知道这群人要对这两个孩子做些什么,可是金灵芝见这一群人一路上对这两个孩子无甚怜惜,甚至没有人想起喂他们两个一口水。更有甚者,一旦这两个孩子谁哭了,这些人就粗暴的捂住了那孩子的嘴巴,还会用不知干净还是肮脏的布料将这两个孩子的嘴巴堵住。 期间种种粗暴举动,让人金灵芝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虽然不知道这群人劫持这两个孩子要做些什么,可是有一点金灵芝心知肚明。 如果让这些人这样下去,恐怕没有等他们的目的达到,这两个孩子就要被生生磨死了! 而且看他们对这两个人孩子的粗暴态度,也就知道这些人根本都没有想过让这两个小的活下去。 什么样的人有资格去夺旁人的生命?更何况对象还是两个如此天真幼小的孩子。 金灵芝在摸清事情的走向之后就觉得心中被点燃了某种怒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不得安宁。 于是想也不想的,她便施展轻功冲进了这群男人之中。 这群人虽然是穷凶极恶之人,可是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习武。他们之所以如此横行霸道,仗着的不过是心肠歹毒外加人多势众罢了。 金灵芝好歹是出身名门望族,一身武功也是打小练起来的,虽然总有一些花拳绣腿的味道,平日里总让真正的江湖中人瞧不上。 可是对付这宵小的时候,金灵芝仗着一身轻功,还当真让她将那两个孩子从这些男人手中抢夺了过来。 只是金灵芝也知道自己对上这些人并没有优势,所以抢到了孩子之后,她片刻不敢耽搁,立即就施展轻功冲出了人群,随后就不管不顾的往前跑去。 那些人没有见识过真正的轻功,所以金灵芝一击得手。可惜那些是真正杀过人的大奸大恶之人,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 只见他们三三两两的抄着家伙向着金灵芝的方向追了过去。金灵芝仗着自己的轻身的功法,初时还能够与这群人拉开一段距离,可是渐渐的,她体力消耗,而后面那些人又是穷追不舍,一番折腾下来,金灵芝身上也留下了道道血痕。 后来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一个密林之中,于是便有了后来与叶微澜相逢的场景。 也幸好是她遇见了叶微澜,否则如今她与那两个孩子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便当,就真不好说了。 回忆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金灵芝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得意洋洋,满心都像是做了好事等待着被表扬的孩子。可是渐渐的,她也忆起了方才那生死一线的时候的惊险感觉,于是她声音也就低落了下去。 到最后,金灵芝心中也生出了很多的后怕来。 原本她坐的就离叶微澜很近,这一会儿因为害怕,金灵芝整个人都渐渐的向叶微澜的怀中瑟缩了过去。 叶微澜很想跟她说自己并没有和她太过熟稔,实在没有必要做这样的亲密之举。可是到底看金灵芝害怕太过,叶微澜终于没有说出重话来。 她伸手拍了拍金灵芝的肩膀权做安慰,转而将目光落到了那两个被她安抚,如今正沉沉睡去的婴儿身上。 按照金灵芝的说法,这两个婴孩显然并不是金家血脉。那么他们的父母又在哪里?原本以为金灵芝会知道一些什么,可是如今看这情形,仿佛金灵芝也对这两个孩子的身世一无所知。 线索到这里便算是断了,叶微澜揉了揉额头,准备将这事情重新梳理一遍,好叫她找出些许蛛丝马迹,将这两个孩子送回自己亲生父母身边。 听金灵芝的意思,这两个孩子是被人劫掠,而并非是被人抛弃。这样的话,叶微澜若提出要将这两个孩子带回藏剑山庄教养就显然十分不负责任。 毕竟,如果可以,谁都不想在父母身边快快乐乐的长大呢?哪怕是好心,叶微澜也不能剥夺别人承欢在父母膝前的权利。否则那所谓好心也就不是好心,只是自己怕麻烦而已了。 眼下看金灵芝也没有说出什么,所以然来说像叶微澜便不再指望她。她看着两个小孩子的襁褓,发现襁褓的布料居然十分名贵,绝对不是寻常人家可以用得起的——至少应该是个富户。 这样一排除,范围便骤然的缩小了许多。 又想起那十余个匪徒费尽心机地想将这两个孩子劫走,想来他们劫走这两个孩子的目的便是为了以此来威胁着孩子的亲人。 值得十几个匪徒出手,那么这富贵的程度还应该再往上提一提。于是,叶微澜查找的范围又被缩小了一些。 听金灵芝说那些匪徒并没有给孩子准备吃食,而眼下这两个孩子还并未哭闹,也不像是饥饿了很久的样子,应该是被劫出来不久,父母说不准就在周遭的城镇之中。 这样一番分析下来。要帮助这个两个孩子寻找她们的父母,其实目标已经很明确了——只需要打听一下周遭哪个富贵人家丢了两个孩子便可以了。 叶微澜这次出门是离家出走,不过也是叶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她要躲的是那两个逼她吃药的不知道哪里抽了风的小伙伴,而并不是自家娘亲,所以遇到了这段事情,叶微澜毫不犹豫地编向藏剑山庄求助了。 藏剑山庄世代经商,在各地的庄子与店铺并不少,叶微澜找了一家有自家标志的铺子走了进去,还不等她说话,便有人通过她的剑认出了她的身份。 机灵的伙计很快叫来了自家掌柜,那掌柜听说是自家少庄主亲自前来,慌忙便出门迎接。 藏剑山庄之中上下等级并不分明,叶微澜也从来都是平易近人的性子。她也没摆什么少庄主的架子,只是简明扼要的将自己的遭遇与那掌柜说了一声,请她帮忙打听一下城中有谁家丢了孩子。 掌柜看着两个孩子十分的可怜,而自家少庄主又是行仗义之事,于是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掌柜一面联络了周遭的几家商铺去寻人,一面看见两个孩子被饿哭,连忙找人喂喂孩子。 其实眼下的情况,若是寻不到奶娘,用牛乳羊乳之类的凑合一下也未尝不可。不过这掌柜的儿媳恰好也刚刚生子,那位夫人见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可怜,于是索性就喂了他们一顿。 掌柜的儿媳是一个妥帖人,很快就将这两个孩子照顾得很好,看着他们吃的饱饱又被洗的香香,叶微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实在是怕这一路被粗手粗脚的对待,这两个孩子会生出什么病来。幸好这会儿看来这两个孩子的情况都很好。 掌柜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的也很快,因为他们并不需要多费什么功夫便知道是江家丢了两个刚下生的小少爷。 江家一家人心急如焚,已然开始大肆寻找,眼下掌柜叫人出去打听一下,很快便打听了出来。 藏剑山庄的掌柜让人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恰好与江家人撞上,而那个江家人不是旁人,正是这两个孩子的生身父亲。 这人听说有人救下了两个孩子,他立刻便随着那小伙计一路往叶微澜所在的那间铺子而去。 见到来人,叶微澜有些诧异,因为这人正是几个月前她从怜星和邀月手上救下的,那位传说中的“江湖第一美男子”江枫。 眼下因为着急,江枫的面容也憔悴了许多。他与叶微澜初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十分狼狈,可是却也并不像现在这般。 叶微澜细细端详了江枫片刻,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改变了。 如果叶微澜的江湖阅历再丰富一些,见过这世间许多冷暖,大概就知道这世上最折磨人的事情便是柴米油盐。而任凭再是风度翩翩世家公子,一旦被柴米油盐折磨,也总会面目可憎起来。 曾经的江枫号称江湖第一美男子,除却面容精致以外,也全靠他那一身江湖世家仔细教养出来的气质。而如今义气消磨,再是容貌出众的人也难免沦为平庸而已。 更何况,在叶微澜看来,江枫这个“江湖第一美男子”总是掺了些水分的。 也算是熟识之人,甚至叶微澜还曾经救过江枫的性命,眼下在这场景之下重逢,叶微澜不由生出些许感叹来。 江家在江湖之中也算是有一些声望的家族,与金灵芝的金家家世仿佛。若是这两个是江枫的儿子,那么他们能够用得起这样的襁褓似乎也说得过去。 可是让叶微澜稍微有些惊诧的是,江家并不是寻常的富户,而是武林世家。这样的一个世家,如何会让自家的孩子被人劫出去?而且还是这样年幼的双生子。 出于对两个孩子的责任心,叶微澜少不得要多问江枫几句。 虽然涉及到了江家的家事,可是面对先是救了自己,而后又救了自己的一双儿子的人,江枫也没有好意思隐瞒。虽然是自爆家丑,可是他却还是将事情如实说了出来。 当日江枫将花月奴带回了江家,他父亲与母亲没有说些什么,却着实对这个儿媳并不是满意。 毕竟他们对江枫的期许是他娶一个家世与他相当的妻子,而并非是一个曾经为婢的女人。 可是花月奴已经怀有身孕,到底是江家骨血,更何况移花宫之事弄的人尽皆知,已经算是在江湖中人眼前过了明路。江家的老爷夫人纵然再不满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们虽然同意花月奴进门,可是却没有打算让自家儿子一辈子只娶这样一个出身低i贱的女人。 抛开她曾经在移花宫中的经历不谈,“聘者为妻,奔者为妾”的老道理总是绕不过去的。如今江家已经许给了这女人正妻之位,那么其他的事情,花月奴本就不应该奢求太多。 这样想着,江家的老爷夫人便理直气壮地给自己的儿子相看起了平妻来。 不告而娶这件事情也是压在江枫头上的巨大枷锁,他自觉对不起自家父母的期许,所以便容忍了自家爹娘私底下的许多小动作。 只是江枫没有想到,这一放任,居然放任出了一桩祸事来。 江家的父母为江枫相看了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那世界小姐听闻江枫家中已有妻子,虽然得了江家老爷夫人的许多好处,也许诺她入门便是平妻,可是在听说花月奴生下双胎之后,那小姐到底还是动了些许歪心思。 仗着江家老爷与夫人的信任,这个本就是江湖出身的女人买通了一群穷凶极恶的暴徒,让这些暴徒劫走了花月奴的孩子。她的本意是要让那些人直接处理掉这两个孩子,却没想到遇到了一桩黑吃黑。 那些人答应要处理掉这两个孩子,可是却要在处理掉之前先借这两个孩子敲诈江家一笔巨款。 只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与江家商谈赎金的问题,便遇上了路见不平的金灵芝,这才引出路过的叶微澜遇上的许多事端。 叶微澜听着江枫说的一切,心下不如产生了些许感慨。虽然江枫口口声声感念她当日救下了他与花月奴,可是叶微澜知道,提出让江枫娶花月奴这个建议的人是原随云——也就是说,让江枫落入这幅境地的黑手,还是叶微澜家得到竹马。 原随云当时心中存着的显然并不是要帮他们两人一把的心思,如今这世事竟然果真向着原随云预料的方向走去,叶微澜竟然不知该说她家竹马眼光毒辣到能一眼看出人性弱点,还是该说这世间一切终归是因果前定。 “报官吧。”叹了一口气,又怜悯的看了一眼被原随云坑了而自知的江枫,叶微澜十分中肯的建议道。 原随云【笑】:嗯? 叶微澜【抱头蹲】:我说的是报官那个小姐草菅人命!没说你没说你你别过来麻麻我害怕!!! 第134章 乐泉。 第一百三十四章。乐泉。 虽然是自己家的私事, 但是到底是叶微澜救了他的两个儿子, 所以江枫还是将事情的始末对叶微澜如实说了出来。 叶微澜听后微微沉默半晌, 最终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倒并不是为江枫而叹气, 而是忽然觉得她小伙伴原随云对人性的参悟之透彻简直令人折服。 或许从一开始的时候, 原随云就已经看出了这江枫与花月奴之间的人性弱点,也参透了两个人之间的必然结局, 所以才有意放任。 该说这个人是冷血呢, 还是该说他从不对人性留有一丝半点的温存?叶微澜心头静默,忽然却生出了一种对原随云的心疼来。 叶微澜有的时候不是很理解自己的小伙伴,明明他什么都有——父母之爱, 朋友之私,仿佛他什么都不缺, 可是却为何就如同冰雪一样清冷? 原随云他总是笑着,可是却不见谁进入过他的心里。 可是偏偏这样的一个人却从来都对自己那样好。曾几何时,叶微澜只觉得这是因为他们两个人从小相识的缘故, 可是在看到原随云对旁人是如何的清冷薄情之后, 叶微澜反倒生出了一种自己是何德何能的惶恐来。 叶微澜自认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普通一位, 只是因为恰巧与原随云认识的时间比旁人早了一些罢了, 又何德何能让他对她上心呢? 想起在自己病中的时候原随云那般看似别扭实际上却饱含关心的照料, 叶微澜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有些窝心。 等回家的时候对他再好一点吧。叶微澜这样的心中都默默的想着。 不过眼下无论是金灵芝, 还是这个过来找孩子的江枫, 都需要叶微澜处理一下。 叶微澜并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她既然救下了这两个孩子,便不可能中途撒手。 眼下若是江枫一家因为不甚小心将这两个孩子弄丢, 那叶微澜只需要将孩子还给他们便是皆大欢喜。 可是如今江家的情况怎么看都是一团混乱,若是贸然将这两个孩子还回去,谁又知道之后他们两个面临的将是什么。 江枫看起来就不像是有担当的,若非如此,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接受父母给他另择妻子的这个选项。而既然接受了,他却没有保护好自己的两个孩子。抛开别的暂且不提,仅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叶微澜瞧他不起。 叶微澜有的时候真的是很怀疑燕南天到底是以什么标准与人论交的,难道只看那一张脸吗?心里面默默的叹了口气,因为江枫那不靠谱,连带着叶微澜对燕南天都产生了些许怀疑。 不过细想一下,燕南天从来就是个憨憨,叶微澜是不能对他的智商抱有多大的期待的。想到这里,叶微澜深深的叹了口气,终归不指望燕南天能帮上什么忙。 叶微澜也不想着将这两个孩子托付给燕南天了。一来燕南天自己就是光棍一个,四处在江湖上飘荡,可能自己都是饥一顿饱一顿,如何还能照顾好两个孩子。二来着两个孩子的父母尚在,若是叶微澜将这两个孩子托付给旁人,纵然情有可原,可是却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所以目前为止最好的方法还是将这两个孩子送回江家……吧,只是将这两个孩子送回家之前,叶微澜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去保证他们两个的安全。 江枫与花月奴之事叶微澜并不想掺和,这两个人情深似海也好,终成怨侣也罢,终归与旁人没有什么关系。 当初花月奴既然已经选择为江枫叛出移花宫,那么就是她自己的选择,此后如何如何,与旁人终归没有干系。 江枫这样的男子也不足以让一个女子托付终身,可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太多的后悔药可吃。是好是坏,终归是自己受着。 然而稚子无辜,这两个孩子年纪还小,遇上这两个不靠谱的父母又不是他们两个能够选择的。叶微澜可怜他们小小年纪遭此横祸,于是这“闲事”她少不得要管上一管。 天下的人大概真讲究一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是叶微澜不喜欢多管闲事,她也不会与陆小凤楚留香等人成为朋友了。 骨子里,叶微澜也是个容易为自己招惹麻烦的体质。 江枫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担当,但是却极有眼色。他看出来叶微澜似乎对这两个孩子很是上心,所以灵机一动,萌生出了要叶微澜上自己家中做客的想法。 如今终归是他的孩子出了岔子,若是没有一个人可以解决这件事情,怎么说也是不好。虽然是自己的家事,但是江枫并不介意由旁人插手,更何况这人还是江湖之中大名鼎鼎的叶微澜。 心里面的算盘一响,江枫便热情的邀请叶微澜和金灵芝这两个他儿子的救命恩人往江家的宅院中一去。 叶微澜也不是看不出在江枫心中所想,只不过她在心里也叹了口气——除却越发鄙视燕南天的识人功夫之外,叶微澜已经并没有什么好吐槽的。 毕竟,叶微澜可怜这两个孩子是真,可是江枫到底如何却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到了江家大宅之中,叶微澜看见的便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景象。 江家的老爷和夫人端坐在堂上,他们两个人虽然对儿媳妇不是满意,可是到底是他们江家的血脉,如今出了岔子,这两人也不是不心急的。 而花月奴骤然丢失了两个孩子,此时已经哭得背过气去。身边的一群众小丫头连忙给她烧水喂药,叽叽喳喳的忙做一团。 而这样的时候,那位他们江家二老给江枫相看的平妻人选则端端正正地坐在堂上,偶尔还指挥着仆从打点江家的一切。 此情此景,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这当家的当家主母是她。 这个女人这样面上不见半分慌乱,丝毫不为自己对两个孩童下手而感觉到愧疚。叶微澜知道内情,不由心下纳罕,也不知是这女人为人太过歹毒,还是心理素质太过强悍。 金灵芝也算是大家出身了,若是不知道前尘,此刻她恐怕还要高看这位将江家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大家小姐。 不过细想一下,正经八百的世家小姐,谁又会巴巴的嫁过来给人都做平妻?更何况江家只不过是个存在时间久一些的武林人家而已,也算不上是真正的豪门望族。 她这样的苦心孤诣讨好江家长辈,又做下这样歹毒的事情,可见其心性也绝对不是个纯善的。 那女子还在忙活着江家的一切,看着江枫从外归来还带着两个不认识的人,她先是面色露出了些许的惊讶,旋即看见被人抱着的两个完好无损的孩子,女人的面上到底是面色一变。 虽然她足够狠毒,可是到底也只不过是年轻的女郎,还没有走出闺阁的丫头,还做不到那般滴水不漏。 不必询问,此刻她勃然变色的脸已经给出了江枫与叶微澜答案。他们并不偏听偏信那些亡命之徒的一面之词,可是眼下见这人的表情,就知道那些亡命之徒说的纵然不全中,可是却也八l九不离十了。 江枫做人再是怯懦,可是面对伤害自己儿子的人,他也不能有什么好脸色。也不需多询问什么,他当即就起了三分气性,扬手就拔出了自己的腰间长剑,直接指向这伤害他妻儿的女人。 而那女人也不是吃素的,眼见着江枫要对她动粗,她也豁然抽出自己腰间的峨眉刺——竟是一副一言不合就与江枫动手的架势。 虽然是江湖儿女,可是这种一言不合就要上演全武行的模样,江家的老爷夫人已经很多年没见了。他们虽然出身江湖,可是这些年来一心行商,像是这样直白的舞刀弄剑的时候已经许久没有了。 眼下这舞刀弄剑之人,一个是自己的儿子,而另一个是自己才相看好的还未曾过门的媳妇。一时之间,江老爷和江夫人都有些懵。 江老爷和江夫人正要说话,却见江枫大喝一声:“毒妇!你敢害我儿!” 这女人见江枫抱着两个孩子回来,就知事情恐怕已经暴露。此刻再看这人对自己不假辞色,就知这亲事多半是无望。 这女人在家的时候最是跋扈的性子,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双十年华还未曾出嫁,最后只能给人委屈做个平妻。 江家之事已经沦为全江湖的笑柄,她这“平妻”之名已经足够委屈,此刻再见江枫这般对她,新仇旧恨不由都涌上心头。 当即她也不再伪装,只对着江枫冷笑一声:“不过是两个孽种而已,也值当你如此这般吼我。” 虽然花月奴是江枫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是这两人私奔之事已经传的人尽皆知。如今花月奴的正妻之位,只不过是江家惧怕移花宫的证据。 而江枫的这两个儿子,也不过是他们私奔在前,未婚先孕在后,已然足够叫人不耻。 不客气的说,这两个孩子的存在就是家族中永远也没有办法抹去的污点,只是平时没有人在江家人面前戳这个肺管子而已。 眼下这女子见双方已经撕破面皮,当即也不再遮掩,专挑最让江家人痛脚的地方说。 江枫生的好看,在江湖之中也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只是他见这女人谋害自己的两个儿子在前,侮辱自己和江家门风在后,千头万绪一起涌上心头,江枫出手再不留情。 他到底是江湖世家出身,武功已然不弱,至少对付一个闺中的大小姐还是绰绰有余。只见他三下两下的跟那女子缠斗在一处,不多时候便一剑刺中了那女子手臂。 那女子痛呼一声,跌坐在地上。眼见着江枫还是提剑刺来,那女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许惊慌。 她痛叫出声,声音尖锐,直刺得那两个原本熟睡中的孩子猛地哭泣了起来。 一时之间江家乱作一团,院落中孩子的啼哭声、女人的尖叫声、男子压抑着的喘息声混作一团。 眼看着江枫提剑就要将那女人穿成个葫芦串儿,叶微澜才不慌不忙地抬手。 叶微澜手中的轻剑挡住了江枫的剑风,虽然叶微澜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抬手,可是江枫的愤怒之中全力刺出的一剑却不得寸进。 那女子本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闭着眼睛恨然求死,此时忽然被人救下,她蓦的睁开双眼,以感激的目光望向了叶微澜。 叶微澜却并不是为了救人,只是挡住了江枫的剑,而后不仅不慢的说道:“派人去找这两个孩子的生身父母之前,我就已经报官。” 也就是说,这人纵然有错,也总该交由官府处置,不应该让江枫自己一个人就结束了他人的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个时候,一队人马就冲入了这座府邸。刚才还和江枫打的不可开交的女子顿时就慌了手脚。 她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半晌之后如梦初醒一般的就要施展出轻身的功夫逃脱升天。 可是那些前来抓她的并非是寻常的捕快,她是到底只是一个连江枫都打不过的江湖女子,六扇门出手,哪有擒拿不住的道理。 三下两下,那些六扇门的人就将她扣在了原地。 说来也巧,其实这样的案子根本就不至于劳动六扇门的。只不这女人买通的那一群歹徒乃是六扇门正在追查的一队被他们走逃了的绿林强盗,而六扇门的人正好追查至此,恰然看到受了叶微澜一击而昏迷倒地的这些强盗。 一番顺藤摸瓜,六扇门的捕快很容易就发现这些强盗在走逃期间做下了什么样的勾当。 说来这个女人也算是下了血本了,为了一个江家夫人的地位,她给出的价钱十分可观。再加上这些人起了歪心思准备拿那两个孩子勒索江家,所以若是此番不将他们拿下,恐怕这些人分了银子就更难找寻了。 恰好他们遇见了叶微澜,按照藏剑山庄的店铺掌柜给的线索,六扇门的捕快很快就摸到了江家,然后将那雇佣这些人的女人拿下。 这女人能够找到这样的一群人,显然并不是一个闺阁女子就可以办到的。说来他们家和这朝廷要犯有所牵扯,底子本身就不甚干净,六扇门顺着这条线上往下探了探,当真揪出了不少江湖武林和朝堂官场之中的蛀虫。 只是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眼下见着这女子被俘,金灵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是望向神色癫狂的江枫与在一旁只是默默叹气,并不发表自己看法的江家夫妇,金灵芝这样不谙世事的少女的心中都难免对这两个孩子的未来产生了些许担忧。 再看一眼那昏迷不醒的孩子母亲,虽然知道不应该这样的苛责一个女子,可是金灵芝还是觉得这样的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当真没用。 总是觉得将这两个自己好不容易救下来的孩子,还给这样的一个家庭教养当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所以哪怕如今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可是金灵芝还是抱着这两个双生子。 停了半晌,见金灵芝都没有要还给江家孩子的意思,江家的老爷终于开口。 他轻咳了一声,不冷不热地对金灵芝说道:“多谢这位小姐出手相救,江家必有厚礼。” 说着,他伸出手去接,示意金灵芝将这两个孩子还给他。 见到这样的场景,金灵芝就抱紧了两个孩子,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江老爷面上的神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他没有与金灵芝争辩,而是看向了一旁站着的叶微澜。他到底是江湖中人,对很多事情很是敏感,金灵芝与叶微澜站在一处,明眼人谁都看得出这两个人之间谁是主事的。 江家已经在江湖之中少有走动,多半数精力都投入在了商场之中,所以一时间,若是想要认出叶微澜与金灵芝的身份还有些困难。不过这两个女子周身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大家出身,所以江老爷暂且还保持着几分客气。 看着江老爷这幅打算让金灵芝将孩子还给他的样子,江老爷还没有开口,金灵芝也是知道自己是没有道理扣住人家孩子不还的。可是若让她这样就将这两个孩子还回去,她实在有些不放心。 金灵芝也只能可怜兮兮的望向叶微澜,想让她帮忙出个主意。 现场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叶微澜身上。叶微澜明明摆出了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只是不知道为何最终拿主意的人却还是变成了她自己。 无奈的耸了耸肩,不过叶微澜从来都不是逃避之人。她还是上前一步,站到了江家的老爷和夫人的面前。 看了一眼在一旁赤红的一双眼睛,仿佛只知道生气的江枫,又看了一眼昏厥过去的话花月奴,叶微澜悠悠开口:“想来,这两个孩子在你们江家也不怎么受待见。” 至于不受待见的原因……方才那女子已经痛斥出声,字字句句都像是一个火辣辣的巴掌直扇在老爷与江夫人的脸,这个时候倒不必叶微澜再加赘述了。 只不过听到叶微澜这样说,江老爷的面色更冷,他扯出了一丝僵硬的笑意,目光并不看这两个孩子,只是定定看着叶微澜,然后对她沉声说道:“无论如何,到底是不是我们家的血脉。” 这一点叶微澜倒不否认,所以她点了点头,转而冲金灵芝示点了一下头,示意她将两个孩子物归原主。 金灵芝怔愣了一下,似乎没有预料到叶微澜这般干脆利落的妥协。她想抗争,可是却也找不出太好的理由。 半晌之后,金灵芝只能不情不愿地将这两个孩子重新放回了江夫人的怀里。叶微澜深深地看了一眼,在江家没有多言,转而带着金灵芝转身就走。 只不过她到底没有选择袖手旁观,而是去寻找在这件事情上更有立场的人。 是了,到底是江家之事,她此番插手都已经显得有些多余,若是再置喙两个江家血脉的归属,那便显得有些太过没有道理。 叶微澜不能,可是有两个人能。 回到最初遇见金灵芝的客栈,叶微澜提笔写下了一封书信。 只见叶微澜微微抬手,一个呼啸,一只生的似鹰非鹰的生物从窗边飞了进来。 那是藏剑山庄特意用来传递信息的鹰隼,速度比寻常信鸽要足足快了一倍。 将手中的信件绑在这鹰隼的腿上,叶微澜又一抬手,看着这鹰隼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到了第二日,金灵芝一夜都在关心她两个孩子,清早起来的时候,雪白的脸上就生了两个黑眼圈。也难为她一个大小姐对两个素昧平生的孩子如此上心。 叶微澜看了看,有些宽慰的拍了拍她的手。金灵芝却仿佛并不领情,只是冷哼一声。她对叶微澜昨日袖手旁观的事情还是有几分不满。 叶微澜无奈,停了半晌,还是对她说道:“我又没说不管这件事。” 听到了叶微澜的话,金灵芝眼前顿时一亮,一双盛满了期冀的眼睛望向了叶微澜,叶微澜但笑不语。 就在金灵芝得了叶微澜的保证,一副恨不得立刻就冲到江家将这两个孩子救出来的样子的时候,叶微澜却气定神闲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 一直到这杯茶饮尽也不见叶微澜有什么其他的动作,金灵芝终归有些按捺不住的问道:“你在等什么?” 叶微澜抬手用茶盖撇了撇碗中沉浮着的茶叶。实话讲,这茶水清冽有余,却到底回味不足,与叶微澜平时饮用的差之远矣。 可是叶微澜也并不嫌弃左右,不过是用来消磨时光罢了,她看着那茶叶在杯中起起伏伏,半晌之后才对金灵芝说道:“等两个人。” 这一等,便是从清早等到了下午。期间金灵芝按捺不住叫了一大桌吃食,与叶微澜同吃。 吃着吃着,叶微澜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她抬起眸去,目光静静地望向了来人。 只见这并不算太过华贵的客栈,骤然走进了两个白衣身影,他们的身上仿佛带着霜雪的气息,骤然出现,让这客栈之中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来的这人似乎让众人都十分畏惧,可是叶微澜却并不怕他们。看着这两个许久不见的身影,叶微澜不紧不慢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筷子,转而以一双素帕擦了擦手。 随着这两人的脚步越来越近,叶微澜站了起来冲着他们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她这笑容还并没有完全绽放开,便瞬间被一双有些冰冷的洁白手指掐住了柔软的脸蛋。 本来就白皙的面皮,瞬间就浮上了一层浅浅的粉,叶微澜被人扯住了脸上的软肉,只能以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望向毫不留情对她出手的邀月。 邀月冷笑一声,面上是十足倨傲,却并不让人觉得心惊胆战。她扯着叶微澜的脸颊,语气之中似乎是不满,实际上却是嗔怪:“少庄主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里无事的时候也不见你给我最多传书过几回,这会儿用得上我了,倒是想起我来了!” 邀月这话说的霸气无匹,却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幽怨,瞬间就让叶微澜生出许多愧疚来。 叶微澜连忙讨好的冲着邀月笑了笑,转而殷勤地将方才自己挑好鱼刺的肉递到了邀月面前:“姐姐尝一尝,这是我亲手替你挑的鱼。” 与邀月住过一段时日,叶微澜知道她与怜星一样,其实并不是不喜欢吃鱼,只不过两人都不擅长挑刺,所以干脆就不吃了。可是若是旁人挑好了之后送到这两人面前,他们俩都是能吃上些许的。 只是旁人做出这样的殷勤举止,怎么看都有些讨好的意味,叶微澜未必不是想讨好邀月, 然而这寻常人做出来有些谄媚的动作,邀月看着叶微澜做起来却有些受用。 大宫主屈尊降贵的从叶微澜剃好一次的鱼肉上夹了小小的一块肉放进嘴里,倒也没说好吃,不过面上却露出了几许满意的神色。 在金灵芝面前叶微澜从来都是成熟可靠的形象,哪有这般撒娇弄痴的时候。方才因为被叶微澜救了而对叶微澜生出许多崇拜的金灵芝忽然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声音,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她好不容易对让人升起的崇敬之心。 眼前的这幅场景给她的震撼太大,以至于是多年后江湖之中的后生提及正道领袖如何如何豪气万千,金灵芝都始终忘不了在这小小的一个客栈里,尚且年轻的这位正道领袖是如何撒娇弄痴,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显然邀月与怜星都是吃叶微澜这一套的,虽然当日信誓旦旦的说花月奴是死是活与他们移花宫无关,但是在接到 第135章 兰因。 第一百三十五章。兰因。 叶微澜一直以为自己拿的是快意江湖快意恩仇的剧本, 没有想到有一天还要牵扯进另一家人的内宅之私。 虽然不知道插手别人家的事情到底是对是错, 但是若是能以一己之力护两个孩童平安长大, 那么哪怕因为这样冒失的行为而被江湖众人指摘, 叶微澜也并不会觉得后悔。 叶微澜出生西湖藏剑, 是最是讲究君子之风的家族。可是所谓君子,并不是被世俗礼数桎梏。 ——其心洒脱如风, 其气浩然长存。铮铮铁骨, 千秋脊梁。但行正义之事,叩问心扉,莫问前程。 这便是藏剑山庄真正的行事准则, 叶微澜一直是这样理解的,也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如今叶微澜不惧千夫所指, 不畏人言滔滔,却也要从江家两这两个孩子带走,显然是看出了江家本身此立身不正。 两个孩子呆在这里, 不说是否性命无忧, 长此以往下去, 在品德上总是会受到一些影响。 一想到好好的两个孩子却要被这样的一家人养歪, 叶微澜就替他们两个觉得不值。所以这一次, 叶微澜找来了邀月和怜星将这两个孩子从江家接走。 这样的行事作风, 搁在哪里都是离经叛道, 也幸好叶微澜一直有支持他的朋友。 而邀月带着弟弟走这一遭也并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是叶微澜在信中对她陈述了在这两个孩子身上发生的事情,又与她分析了一通。 叶微澜说, 如果他们两人坐视不理的话,这两个孩子未必能够顺利长大,就是顺利长大也难免是要长歪了——到了那个时候,这世间不过又多了两个没有担当的儿郎罢了。 这个世界上顶天立地的男儿这样少,如果能多两个,也没有什么不好。更何况……他们也很久没有见叶微澜了。 所以他们两个还是来了。 邀月与怜星是移花宫的老宫主收养的孤儿,两人并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内宅,也不知道内宅斗争竟然恐怖如斯。 那些内宅之中的女子出手伤起人来,并不比江湖之中的恶霸心慈手软多少。 在江湖之中,很多恶霸也都是下意识的避开妇女与儿童的,而宅斗之中最先伤害的对象便是妇孺。 这样对比起来,内宅与江湖的人到底哪个更加凶险,倒也未可知。 邀月这番态度强悍,简直要让江老爷生出许多气性来。他怒视着邀月与怜星,冷笑道:“老夫行走江湖三五十载,都也没见过有哪家像是二位宫主这般过来抢人骨肉的!便是移花宫也不能这样仗势欺人!” 说着,他又将矛头对准了叶微澜:“昔日藏剑先祖是何等的高义之士,却没有想到少庄主如此恣意妄为!少庄主此行,难道就不怕辱没先祖么?” 江家这些年虽然式微,可是在江湖之中也确实不是任人拿捏之辈。江老爷的确忌惮移花宫里藏剑山庄的势力,只是叶微澜到底只是少庄主而非庄主,她头上尚且有叶夫人压着。 叶夫人是何等行事,早些年在江老爷行走江湖的时候是有所耳闻的。知道对方是再是正义不过之辈,想着叶夫人是断然不许自己的女儿这般胡作非为的。因此江老爷便将叶夫人搬了出来,想借此压叶微澜一头。 听到江老爷拷问自己的良心,叶微澜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她只是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江老爷,而后低头沉思片刻。 叶微澜认认真真地对江老爷说道:“今日之事,若被我娘知晓,恐怕我娘会做的更为果决一些。” 如果被叶夫人知道,叶夫人恐怕会直接将这两个孩子抱回藏剑山庄中教养,而不是像叶微澜这般思前想后,如此踟蹰。 只是江老爷说对一件事,他所谓的“夺人骨肉”之事,叶微澜他们做起来的确没有那般的名正言顺。 正在气氛一时僵持下来的时候,却忽然看见有一道摇摇欲坠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那人身上穿着一身有些凌乱脏污的白衣,面上也是一片蜡黄。她的头发蓬乱着,丝毫不见之前的鲜嫩水灵。 而这个妇人踉踉跄跄的从门外走了进来,第一件事便是扑倒在叶微澜与邀月面前。 她的目光不敢看向怜星,毕竟这是她的旧主,而她背叛旧主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是如今经历了昨天那一遭事,又听人说了江老爷与江夫人甚至是她的夫君对这件事的态度,花月奴自知江家并不待见她,连带着她生的两个儿子也并不受待见。 可是如今不过是一个相看对象就可以直接对她儿子下手,江枫是若真的听他父亲娶了平妻,这江家又岂有他们母子的活路? 如今花月奴悔不当初,却没有那般厚颜无耻祈求再回到移花宫。 只是她两个儿子,花月奴却不能不为之考虑一二。 如今纵然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厚颜无耻,可是花月奴还是拖着病体来了。她直接跪倒在了邀月面前,祈求自家宫主可以带着这两个孩子回移花宫。 她是移花宫之中长大,知道移花宫虽然日子清冷了一些,可是衣食住行都十分妥帖,还可以习文学武。 或许因为此番见过江家人的嘴脸,花月奴越发怀念起自己在移花宫中的日子,也越发想起了移花宫的好。 此刻她就是很后悔,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何会冲昏了头脑,与人私奔离开移花宫。 若非当时一时冲动,她如今也不会落得这般被人瞧不起的地步。只有她自己也倒罢了,却还连累着两个孩子。一想到如此,花月奴就忍不住泪如雨下。 花月奴深深的向邀月磕下了一个头,随即长跪不起,只祈求邀月将她的两个孩子带走。 方才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夺人骨肉”,这会儿有了花月奴的这番做派,邀月要带走这两个孩子的行为就变名正言顺起来。 毕竟这是两个孩子母亲的所托,她就是带走这两个孩子,也不过是为了达成自己宫中旧人的心愿罢了。 邀月平素是看不起宫中背叛的弟子的。眼下再看花月奴,又能却终归有了那么些许的顺心来。 “你这坏我门庭的无知贱l妇!” 看花月奴为了祈求邀月将自己的两个孩子带走而摆出了一副“幸甚至哉”的模样,江老爷当即就被气的一个倒仰。 他伸出手指来,颤巍巍的指向花月奴,言语之中已经带上了无限的恶毒。 平素他就很看不起这个儿媳,这会儿更是将所有的不满都直接宣泄了出来。 江老爷也算不上是什么名门出身,虽然也挂着江湖世家的名头,但是走南闯北的行商这么多年,一般市井之中侮辱人的话语他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如今理智一失控,这些恶毒的话语病都泼向了花月奴。 花月奴在移花宫中被教养长大,又是怜星的贴身婢女。怜星平素有些清冷,也不多言语,可是对人还算是宽和,从未有用恶毒的言语侮辱手下之人的习惯。 花月奴如何曾听过这般直白的侮辱,当时就白了面色。她本来就一身病气,这会儿唇上的血色褪尽,看起来更加的病弱了几分。 而江枫自始至终就是看着自家的父亲这般咒骂着自己的妻子,却半晌都没有言语。他只是将目光静静的放在那两个被交给怜星的婴孩身上,表情之中带上了几许茫然。 叶微澜知道,江枫他此刻也是六神无主的状态,想指望着江枫出面调停眼前的这出闹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江枫也不是什么多有担当的男子。 所以说,这世间的男子空有一副好皮囊又能怎样呢?幸好她所遇见的不是江枫这样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 叶微澜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她甚至想,若是当日邀月与怜星直接一剑结果了这两个苦命鸳鸯,是不是就没有后来这么多的龌龊?这两人私奔之举也能算是为爱情不顾一切,说不准还能留下一段佳话传说。 可惜的是终归没有那么些如果,今是今日,无论是江枫还是花月奴,两人都要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付出代价。 而如今距离他们两人私奔出移花宫,还不足一年。这份代价来的太快,而幸福又总是太过短暂。 不过如果说他们两个人当时的一时冲动便叫做是幸福的话,那也未免太过委屈“幸福”这个词了。 说到底都是个人选择,旁人可以唏嘘却到底无从置喙。 叶微澜摇了摇头,而这个时候,邀月也听不得江老爷这般言辞粗鄙的辱骂他曾经的宫人。邀月冷哼了一声,转而抬手。 江老爷在他抬手的瞬间便是一个瑟缩,那污秽的话语卡在喉咙里,让他发出了一声鸡叫一般的声音。 而邀月的手并没有向他拍去,而是抚向了手边的一盏茶杯。邀月素白的手轻轻地握住了这盏茶杯,一个用力之间那盛着满满茶水的茶杯便化做了一阵水雾。 在这水雾散后,邀月缓缓地松开了手指,便见那茶杯在她手中碎成了粉末,聚集在桌上小小的一堆。 邀月只是随手一握便蒸干了这杯中的茶水,转而又将这杯子震碎成那般细小的粉末,光是这一手就足以让人惊叹。而这一手若是拍在了人身上……江老爷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去想。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终归学会了什么是闭嘴。 “打狗还要看主人。”邀月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江老爷,言语之中却透着威胁。 邀月并没有多看重花月奴,却不允许有人这般在她面前欺辱她移花宫之人。哪怕这移花宫之人,只是表面上的移花宫中人罢了。 江老爷的目光落在邀月手边的粉末上,半晌才以几乎怨毒的目光盯着花月奴,而后对她说道:“移花宫是当真要与我江家为难了?” 将这两个孩子带走便是与他江家为难,而之所以花月奴能够成为江家的少夫人,便全是看在移花宫的面子上。可是这面子是人给的,他们江家可以给移花宫面子,也可以不给移花宫面子。 虽然江老爷这话仿佛是轻飘飘的一句,可是却是在提醒着花月奴——若是今日移花宫的这位宫主执意要将这两个孩子带走,那么便是江家与移花宫彻底决裂。而江家与移花宫决裂的下场,便是花月奴这少夫人之位也是坐不稳的。 虽然江家未必能够承担的起与移花宫直接决裂的后果,可是江湖中人活着就是一张颜面,今日众目睽睽,他们江家也不能受这般大的侮辱。 更何况江老爷也不信了,这移花宫纵然是在霸道,可是邀月难道还能一言不合就屠他满门不成? 今日若是没有叶微澜在此,江老爷恐怕还真要怕邀月一言不合就屠他满门。可是偏生叶微澜在这里这个号称是苏梦枕最看好的正道领袖的人物在这里,江老爷料想她断然不可能看着那种悲剧发生。 刚才江老爷还嫌叶微澜多事,这会儿倒是庆幸叶微澜成为保护他全家老小性命的一张王牌了。 江老爷的心思并不难猜,他对花月奴的威胁,在场众人也都听得明白。 花月奴有些紧张地望了一眼江枫,却见江枫沉默不语,似乎是认同了他父亲的话。 一直到这一刻,花月奴才彻底心冷。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沉默了半晌,就在邀月觉得这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又要给她移花宫丢人的时候,却见花月奴壮士断腕一般的对江老爷说道:“今日我忍气吞声,他日我宫中女子外嫁,可还在夫家有立锥之地?如果辱及移花宫,花月奴纵死不从!” 她说出这话还有几分决绝的味道,倒让邀月高看了她一眼。 移花宫女子素来不会外嫁,只不过当日原随云为了让花月奴更多几分悔恨,便对花月奴说邀月与怜星正在商议让宫中适龄女孩儿自由婚配。 虽然邀月与怜星的确是在酝酿此事,这也的确是他们师父的遗愿,不过原随云在那个节骨眼儿上告诉花月奴这件事,恐怕只是为了让她后悔罢了。 却未曾想花月奴将这事放在了心上,并且成为了维护移花宫的理由。 江老爷从来不知道这个逆来顺受的儿媳还有这样的勇气,狠声地说了三声“好”,转而便对他儿子命令道:“儿,今日你就休妻!” 江枫愣愣地看一下花月奴,似乎从未认识过她一样。 在他的印象中,他认识的花月奴从来都是柔弱的、随时可能掉下眼泪来的,也从来都是乖顺的、以他为天的。像是这样公然站在他对立面的时候,江枫几乎是想也没有想过。 可是偏偏花月奴就这样做了,并且虽然她的眼中含着热泪,可是浑身上下却没有见到一丝一毫的后悔。 江枫有些茫然的望向花月奴,他很不理解他们之间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可是花月奴却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唇,也不看江枫,只是一字一句地说到:“今日移花宫花月奴,自请下堂!” 事先发展到这里,叶微澜只觉得撒满了狗血的味道。一直到邀月非常霸气的带着两个孩子和花月奴走出了江家,叶微澜才如梦初醒。 叶微澜挠了挠脑袋,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一直到走出了江家很远,众人停了下来。 重新走在街上,花月奴恍若新生。江家的这段日子在她心中并不真切,却留下了难堪么伤口。 她的脸上还有点泪痕,胡乱的抹了一把,花月奴强自对叶微澜笑道:“说起来也不是小姐第一次救奴家了,小姐对奴家恩重如山,恩同再造。” 叶微澜看着花月奴,忽然觉得她和自己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那个近乎有些无理取闹的女子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了呢?或许只是为母则刚吧。 叶微澜初时非常不喜欢花月奴,这会儿却有些感慨。叹了口气,叶微澜主动开口问花月奴道:“你有什么打算?” 叶微澜非常了解邀月的性子。虽然方才当着江家人的面,邀月还是一幅当花月奴是她移花宫宫人的样子,只可是这会儿看着邀月一脸面若冰霜,叶微澜便知道这位大小姐说以后绝不管花月奴的事情,那就是真的不打算再管她这个人的事情。 至于那两个孩子,他们毕竟是花月奴的儿子,又不是花月奴本人,管也就管吧! 花月奴是怯生生地望了一眼他家大宫主,见邀月半点眼神都没有赏给她,花月奴便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回到移花宫中去的。 如今邀月与怜星两位宫主能够救她儿子出江家那个火坑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更多的,花月奴也不该奢求。 苦笑了一下,花月奴自己身无长物,从江家出来还当真,知道该身向何处。更何况她虽然是移花宫中之人,可是只是怜星院子里的一个小丫鬟,并不是武艺高深的女侠。眼下她该在哪里安身立命还当真是个问题。 叶微澜这样问了花月奴,她便只能也苦笑一下,却并不说话。 叶微澜便知道这是花月奴无处可去的意思了。想了想,叶微澜问花月奴:“你针线活做的怎么样?” 花月奴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尚可。” 其实她说“尚可”算是谦虚了,从前在怜星院子中的时候,怜星的一切针线都是花月奴掌管的,她手艺精湛,缝出来的东西精致又漂亮。 听花月奴这么回答,叶微澜点了点头,随即对她说道:“正好我家绣娘有一个嫁到北方去了,如今还空了一个位置,你若有心,便往藏剑山庄去吧。” 其实真正说起来,叶微澜也算是一国公主吧,甚至说是公主也不太恰当,毕竟玉罗刹只有她一个女儿,认真说起来,叶微澜应当是“太子”。 藏剑山庄又是富贵之极,所以叶微澜从小到大都是精细养大,光是单独给她的绣娘就足有二十个多,当真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可是对于花月奴来说,确实给了她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之前叶微澜看不上花月奴,这会儿倒是想伸手帮她一把。 世上自有痴儿女,如今迷途知返,花月奴倒也不算是最不可救药的那种,所以这样的人就应该被拉上一把。 花月奴没有想到在他绝望的时候,向她伸出援手的人居然是叶微澜。她对叶微澜好一通千恩万谢,只是在这街上若是对另一个人三跪九拜,怎么样也不太好看。 正在这个时候怜星忽然开口说道:“这两个孩子,你还打算让他姓江吗?” 如今这两个孩子年岁太小,江家还没有来得及给他们两个取名。方才花月奴自请下堂,又带着这两个孩子离开,江家人便更不可能给这两个孩子取名了。 如今这给孩子取名的重任就落在了他们的母亲身上。 听见怜星的问话,花月奴的脸上有了片刻的迟疑。只不过她这迟疑刚起,就被邀月凶狠地瞪了一眼,邀月直接开口掐断了花月奴的犹豫:“我不养江家的孩子。” 于是,在大宫主的高压之下,这两个孩子的姓被一锤定音。 确定了他们的姓,怎么取名便是一个难题。花月奴自身没有什么文采,也只不过是略识得的两个字罢了。 不过又有谁能褫夺一个母亲为孩子取名的权利呢?在一番冥思苦想之下,花月奴确定了“无忧无虑”这两个名字——花无忧和花无虑。 叶微澜将这个名字念叨了几遍,只觉得大俗即大雅。一个母亲对自家孩子最朴素的期许,恐怕就是希望这两个孩子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 江家的事情在江湖上并没有翻起波浪,毕竟没有那么多人对其他人后宅的事情锲而不舍的打探的。 更何况江家说是江湖世家,实际上也只是撑着一个空壳子罢了,在江湖之中远称不上是一流。 对于这种不入流的江湖世家本就不会有人投入那么多关注的目光,至于江家的那位传闻中的江湖第一美男子之后如何,是大病一场还是后悔不迭,如今总归是没有人关心的。 邀月和怜星难得出来一次,本来是想去藏剑山庄坐一坐,可是带着两个小崽子到底不是那样的方便。既然已经答应了花月奴会好生照料着两个小孩,那么邀月与怜星便没有食言而肥的道理。 所以这一次邀月怜星两人放弃了往藏剑山庄一去的打算,直接回了移花宫。 算算日子叶微澜也出来晃悠了小半月了,想着家中那两个总是暗搓搓想喂她苦药的人总该消停了,于是叶微澜也不再在外多留,直接就回了藏剑山庄。 这一次她回去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尾巴。这个小尾巴正是金家的那位大小姐金灵芝。 邀月和怜星因为要带孩子,所以不好跟着叶微澜,金灵芝却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左右她这次也是打着闯荡江湖的由头出来的,在经历了那一番凶险之后,这位大小姐虽然是彻底知道了江湖风波恶——原本金灵芝对自己的功夫还很有自信,可是在发现自己连十几个强盗都对付不了之后她瞬间就老实了下来。 其实在武功方面金灵芝还是很有追求的,否则的话她也不能一次又一次的出入蝙蝠岛,只为了学更高超的峨眉剑法。 只不过再有什么追求,江湖之中第一要务也是要保全自身,所以金灵芝很快找到的一条既可以在江湖之中历练,又可以保证自身安全的捷径,那便是紧紧的抱住藏剑山庄这位少庄主的大腿。 仅仅是几日的相处,金灵芝就便发现了叶微澜身边不仅有许多跌宕起伏的江湖趣事,而且还是超级的安全,让人非常有安全感。 所以金灵芝很快将自己之后的历练行程与叶微澜绑定,哪怕叶微澜数次规劝她说自己要回家,跟着不方便,可是金灵芝还是一脸心向往之的对叶微澜说道:“听闻江湖之中但凡有习剑的,便无人不向往藏剑山庄,如今我们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你不带我去你们家见识见识合适吗?” 从没有见过这般厚颜无耻到清新脱俗之人,叶微澜也彻底被这位大小姐磨的没了脾气。她无语的望向一脸理直气壮,不,应该说是“理不直气也壮”的金家大小姐,最终只能无奈妥协,直接将人打包往藏剑山庄而去。 她们两个比花月奴晚出发几日,不过脚程却比花月奴快了很多。等真正到了藏剑山庄之后,叶微澜才发现她们与花月奴就是脚前脚后到的。 叶微澜到的时候,钟叔才安顿好自家小姐半路捡来的这个绣娘。 之前 第136章 块垒。 第一百三十六章。块垒。 金灵芝来了藏剑山庄, 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她并不是第一个来到藏剑山庄的人, 而每一个来到藏剑山庄的人对这里的一切都难免要生出一些好奇。 叶夫人看着自己女儿的朋友, 非但不觉得金灵芝太过闹腾, 反而生出了些许欣慰来。 毕竟从叶微澜小的时候开始, 她就很少有同性的玩伴,在行走江湖之后就更是与一帮男孩子混在了一处。 这倒不是说叶微澜的这些朋友有什么不好, 可是作为一个母亲, 叶夫人总是觉得自家小孩是有一些遗憾的。 她并不想让叶微澜承受这些遗憾,所以在看到金灵芝的时候,一向严肃的叶夫人也变得十分和善又好说话起来。倒是生怕吓跑了这位自家闺女的小伙伴。 听闻金灵芝也喜欢习剑, 虽然叶夫人没有说要亲自替她铸一柄剑,不过却将人带到了藏剑山庄从不对外开放的剑冢之中, 让她可以在这里观摩感受名剑的气息。 其实何止是叶微澜,就是叶夫人也很少接触与她闺女一般大的别家女孩。 金灵芝初来藏剑山庄的时候还有一些紧张,可是只不过住了两三日之后, 她便觉得这天底下没有再比藏剑山庄更好的地方, 也不会再有比叶夫人更加慈善宽和的长辈了。 金灵芝觉得, 江湖传闻中说这位夫人性情清冷, 想来都是因为对她不甚了解, 所以妄加揣测罢了。 叶微澜从来都是豁达的人, 可是金灵芝在藏剑山庄的时候, 她却生出了一种自己仿佛又失宠了的错觉——就说还是软乎乎、甜萌萌的小女孩儿最受宠了!作为一个“一剑一个小朋友”的武力值爆棚的少庄主,叶微澜默默的流下两行清泪。 其实最初刚见到金灵芝的时候,叶微澜只觉得这是一个被家中娇惯坏了的女孩子。可是跟她接触下来, 叶微澜发现这个女孩子心如赤子,并不如表现出的那般骄纵。 只是,她生长的环境如此。她家长辈对她的喜爱是一种娇宠,却也是一种束缚。 或许就像金灵芝自己所说的那样,虽然她家的老夫人对她极好,可是老夫人对她的期许,也不过是她好好长大,日后嫁一个好人家光耀门楣罢了。 可是在见识过了叶微澜的这种活法之后,金灵芝忽然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一种不甘。 在某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金灵芝扬起头来望着藏剑山庄里格外宁静澄澈的天空,忽然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只是觉得,若是自己有叶微澜那样的天赋就好了。 家族供养她长大,对她也有所期许,金灵芝并非是不负责任的人,但是她偶尔也会埋怨这个世道不公——难道女子除了婚嫁,就没有什么其她的途径可以为家族增添光耀吗? 有花月奴的例子摆在前面,金灵芝忽然就对自己此后要面对的人生产生了些许动摇。 若是将自己一身荣辱和一家期冀都系在一个不知是人还是狗的男子身上,未免也太过可笑了! 而在此之前,若是她无知无觉的一直蒙昧也就罢了,偏生她的世界之中洒下过一道光。 叶微澜就是以实际行动告诉她,哪怕是一位女子,还是可以有另外一种活法的。 所以金灵芝就是遗憾的想,如果自己也有那样高超的武功就好了。 苏梦枕当年想要将叶微澜树立为正道领袖,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位正道领袖最先使之大彻大悟的,居然是一个被养在闺中的小小少女。 这世间所有的反抗,都是从心有不甘开始的。 金灵芝离开藏剑山庄的时候,叶夫人送了她一柄短剑。那柄短剑是叶微澜年少的时候用来玩耍的,只有女子手臂长短,剑刃薄如蝉翼,拘在手里就宛若一束清凉的月光。 这个时候叶夫人没有想到,只是几个月后,在江湖之中传得风风火火的那件事中,她送出的这柄剑会成为主角。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当陆小凤说起自己在江湖之中听说的那件事情的时候,他的眉毛和胡子一起微微的扬起,脸上带着几许唏嘘与后怕,却也含着一丝钦佩。 陆小凤说的这句诗是当年纯阳道祖吕洞宾用来劝诫世人远离酒色财气的,当然不是陆小凤想要表达的意思。 陆小凤之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这句诗来,是因为当下发生的那件事当真称得上是“仗剑斩愚夫”。 在离开藏剑山庄之后,金灵芝还是按照她家中长辈的安排结了一门亲事。只是这世间之事存不得半分侥幸,她嫁的那个人果然并非良配。 倒也不是说夫妇之私上那个人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而是金灵芝嫁过去没有过多长时间,她便发现这个人名面上装作是正义之辈,可实际上却暗地里勾结倭寇与强盗对百姓烧杀抢掠。 金灵芝嫁过去之后清点一番,发现这人库房之中收藏颇丰。而这些金银珠宝,全都是那些土匪强盗给她夫君搜刮上来的民脂民膏。 知道自己的夫君做下了这样的造孽事之后,金灵芝心头不是不慌的。可是在她心头慌乱之际,她却蓦然想到了叶微澜。 当时她们也是面对数十个绿林强盗,而叶微澜站在她面前,从容地将她护住。 不知怎的,想起了叶微澜,金灵芝心中就忽然升起了无限的勇气。她按捺住了自己心头的惊骇,开始借着枕边人的身份便利,小心收集这个人通贼的证据。 而越是查下去,金灵芝越是胆战心惊。因为她发现不仅仅是勾结倭寇和强盗,而且这个人还干着贩卖妇女和儿童的勾当,俨然是一块隐藏的很深的武林毒瘤。 幸而这个人武功并不怎么高强,金灵芝心火灼烧,最终却在心里下了决定。 这一天,她张罗了一桌好酒好菜,顺势将她夫君灌醉,然后……金灵芝用叶夫人送她的那柄小剑直接割下了这人的脑袋。 趁着夜色正深,府内无人察觉,金灵芝提着这颗头与她之前收集来的证据杀了出去。 金灵芝一路杀到了六扇门的分部。她并不相信这座城里所谓的知府,因为但凡这知府有些担当的话,也不会放任这一颗毒瘤盘踞在此。 自从上次六扇门缉拿了那些追逐她的强盗,金灵芝对六扇门就一直很有好感。 也是她幸运,在六扇门的分部,她遇见的不是旁人,正是叶微澜的堂兄叶微池。 叶微池正是办案来此,看见一个女人提着一颗带血的头直接闯到了他的面前的时候,叶微池并没有显出丝毫的慌乱。 毕竟叶微池也是曾经刀口舔血的人,这样些许寻常人觉得恐怖的画面,在他看来也没有什么。 叶微池的目光只是从金灵芝手上拿着的那颗头颅淡淡扫过,然后就落在了金灵芝的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剑上。 叶微池并不是与叶微澜一道长大,自然不会认得叶微澜小的时候的旧物。不过他却是认得藏剑山庄的标志的,但凡是藏剑山庄出产的剑,剑刃上总会有一个不起眼的银杏叶标记。 就是凭着这独特的银杏叶标记,叶微池便知眼前这位动作有些惊慌,可是眉眼却始终坚定的女子似乎和他那位“了不得的堂妹”是认识的。 说起来,“叶微池有一位了不得的堂妹”这却是在六扇门之中广泛流传的一个梗了。 倒不是大家有意嘲笑,只不过叶微澜,成名的速度太快,纵然叶微池在六扇门之中晋升的速度已经是传奇,可是却也赶不上叶微澜在江湖之中扬名立万的速度。 比不过自己堂妹什么的,叶微池本人并不在意这些,可是他的同僚却很乐意借此调侃一下。 毕竟只有在说起叶微澜的时候,叶微池这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才会有些许神色波动。大概越是不爱笑的人,别人便越喜欢逗他笑,每当看叶微池脸上露出的些许笑意,众人逗他起来便更加起劲儿了。 如今看见眼前金灵芝这幅怪异的情形,叶微池只是淡然的问了她事情经过。 在看到金灵芝呈上来的那人一系列的罪证之后,叶微池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的波动。 叶微池堪称是赞赏的看了一眼金灵芝。 毕竟对方只是一个新嫁不久的女子,能够大意灭亲就已经让人觉得敬佩亦或是震悚。而金灵芝不仅大义灭亲,还在大义灭亲之前收集了足够的证据。 叶微池曾经是杀i手,最是会识人,他自然看得出金灵芝并不是那种心机深沉之人,所以眼下她能做到这一步,便足以让人意外了。 六扇门中大都是正义之士,而且办起案子来也并不拘泥于规矩。按照道理来说,像是金灵芝这种沾染人命的人,无论什么原因,总是应该先收监视后再慢慢处理的。 可这一次叶微池等人却是直接免了金灵芝收监这一步。查验了金灵芝提供的证据之后,叶微池直接对金灵芝道:“请与我们走一趟。” 毕竟兹事体大,这些捕快还是要回京与神侯禀报。 金灵芝并没有拒绝,她敛了敛裙裾,很是配合地随着叶微池一道往京城而去。 第137章 凌云。 第一百三十七章。凌云。 金灵芝就这样被叶微池带到了京城, 早在她入京之前,她在夫家做下的这一桩事就在江湖之中传的沸沸扬扬。 陆小凤只是偶然经过金灵芝的夫家所在之地, 便能听见许多人对这杀夫的妇人议论纷纷。 这世间真正用心怜悯女子的苦难的人太少,理解金灵芝所作所为的人也就更如同凤毛麟角。 苦难不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随意评说起来总是十分轻易的。 她们说金灵芝为人太过狠毒,就连自己的夫君都能下得去手。而这样的诟病在那男人府中的下人指正“自家老爷待夫人极好”之后更是喧嚣直上。 人言化作道道利刃直接刺向了金灵芝,就连一向疼爱孙女的金老夫人听到自家孙女犯下这等骇人听闻之事的时候都险些气得昏厥过去。 她固然疼爱孙女, 可是爱金家数百年的名声更甚。金家出了金灵芝这样的一位“毒妇”, 此后金家子女的婚配恐怕就难了。 金老夫人没有想到自己疼爱至极,仔细教养的金灵芝居然犯下这样的蠢事。她一边捂着泛疼的胸口,一边直说金灵芝“被人带坏了去”。 那被带坏了她的人……金家明里暗里便是指向了叶微澜。 叶微澜远在千里之外, 却有一口大锅从天而降扣在了她身上, 不过若认真说起来, 金老夫人对叶微澜的指摘, 叶微澜倒也不冤。 毕竟金灵芝的确是学了她的行事风格,所以才对这鱼肉百姓之人痛下杀手。 叶微澜只说:“这样的带坏, 我恨不能多带坏几个。” 叶微池不觉得金灵芝做错了什么,甚至从心眼里佩服这个女子的果敢。所以在进京面圣的途中,他收到了金家传来的一封金老夫人命令金灵芝自尽的信件的时候,叶微池直接将这封信扣了下来, 并没有交到金灵芝手中。 像是金灵芝这样的已经出嫁的女子是断然不能再葬入金家祖坟的, 更何况金灵芝所作所为是金家蒙羞。就是金老夫人再疼爱,她也决计不肯让在这样的一个女子面见先祖。 而金灵芝的夫家已经与她结下冤仇,更不可能在她死后为她留下方寸之地。所以金老夫人给那传信的那人得到的命令, 便是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将自己这“疼爱过”的孙女葬了——也不知道这是虚伪还是残忍。 而那受命之人却到底没有完成金老夫人的嘱托。他没有等来金灵芝冰冷的尸首,而是等来了一柄长剑。 叶微池的长剑就横在那人的脖颈之上,他没有说话,却是用行动表明了圣上的态度,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被金老夫人派来传信的人虽然也会些功夫,可是他面对的是当年中原一点红,也是如在六扇门中晋升最快的诸葛神侯关门弟子。 在叶微池面前,这个人的那点功夫显然是不够看的。叶微池只是一剑横出,那人便顿时失了声响,屁滚尿流的回金家去复命。 叶微池很少理会旁人的言语,不过却难得的觉得如今这世道对女子实在是太过严苛了。 叶微池在此之前很少与寻常的女子接触,与他第一个深交的女子是叶微澜。 曾经叶微池以为叶微澜是世间女子的常态,可是在他进入六扇门,见过这世间许多的苦难之后方才知晓——被养成如今的这副性情其实是叶微澜的幸运,而这世间的大部分女子都何其不幸。 她们注定只能站在与叶微澜相背的一条道路上,默默的承受着与叶微澜截然不同的命运。 叶微池在藏剑山庄的时候,藏剑山庄中许多的知晓叶微澜身世的弟子们都曾经笑说叶微澜“命格贵重”,所以才与众人格外不同。 然而其实他们都知晓,叶微澜贵重的不是她的命格,而是她那敢于将自己的女儿教导的与众不同的父母。 这个世界上命格贵重的人常有,可是像是玉罗刹与叶夫人这样的父母却是难得一见。 而这样难得一见的特立独行的父母却能够被叶微澜所拥有,这大概才是真正的命格贵重吧。 在听到陆小凤说了金灵芝的事情之后,叶微澜并没有袖手旁观。 她已经不知道这件事情发生了多久了,可是听陆小凤说金灵芝正随着叶微池进京面圣,她还是马不停蹄的直奔盛京而去。 自从上次紫禁之巅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叶微澜便已经许久没有来到皇宫了,她本能的觉得那里人心叵测、世情诡绝,并不如江湖逍遥自在。 所以虽然她的朋友在那,可是叶微澜却总是下意识的绕开那里。而如今她主动踏足盛京,为的是和自己短暂相交过的一个女孩子。 如果真的按照陆小凤所说,金灵芝是潜移默化受了自己的影响,所以才做下了这种世人听了骇人听闻、可是仔细思来却是敢为天下先的壮举的话,叶微澜她就有一种责任护她下半辈子安宁——至少不能因为这件事情让金灵芝受了影响。 叶微澜那么做不仅仅是为了金灵芝,更是为了许多高义之士。 如果有人行正义事,却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甚至为此付出了惨烈的代价,那么还会有人再行义举么? 金灵芝所行之事虽然闻所未闻,可是每个听到的人心中自有标尺。至少在叶微澜看来,金灵芝并没有行差踏错,非但没有错,甚至应该受到褒奖。 这个时候,哪怕是叶微澜心中都泛起了一丝不甘——如果性别互换一下,今日并非是女子弑夫,而是男子杀妻,那事情的舆论是否又会颠倒一个方向? 他们会不会说那男子大义灭亲,是忠义之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金灵芝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难道只是因为是女子吗?叶微澜从来都不愤世嫉俗,在她看来,这世上如果有什么自己看不惯的事情,就要努力去改变它。 可是在这样沉重的大山压下来的时候,叶微澜的眼眶都不由被逼出几分红来。 世界上男女差别就有如一座大山,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也压在每一个人的肩上。 如果想要推翻这座大山,就势必要有殉道者。 可是,当真的有人在你面前以鲜血铺路,只是为了推翻这座山的时候,你若有余力伸以援手,难道还能看她殉道而无动于衷吗? 如果叶微澜是那样的叶微澜,她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可以成为正道领袖!甚至午夜梦回,扪心自问,她还怎么敢说自己为人风朗气清,行事问心无愧? 所以哪怕再不喜欢京城,她也必须要去——为了金灵芝而去,为这世间所有女子而去,也为这世间所有承载着世俗的不公目光的人而去。 这世间总有不平事,而既然有不平事,就总要有人去踏平它。 苏梦枕希望叶微澜成为正道领袖,说白了也不过是希望这天下之人在遇见不平事的时候可以伸出自己的手,哪怕力量很微弱,也好过与黑暗随波逐流。 沉默就是加害。 这世上明白这一点的人太少了,可是。总是有人明白的。 叶微澜跑死了两匹马,终于赶在叶微池将金灵芝带回京城之前先她一步见到了端坐在明堂之上的男人。 明熙似乎预料到了叶微澜会来,因为在叶微澜闯入她的书房的时候,他的面前正放着一摞折子,都是与金灵芝的这件事情有关的。 到了这一步,金灵芝的这个桩案子已经不仅仅是一桩寻常的女子杀夫案,而更多的是关系到了朝堂。 勾结山匪或许不足以让那些大臣们跳脚,可是勾结倭寇却已经触碰到了这些文人最敏感的神经。 就连一向粗神经的武将们也群情激奋。他们固然看不惯怒而杀夫的女子,可是却也看不惯“弹丸之地,区区小国”的外人鱼肉自家百姓。 这是武者最后的操守,当日他们从戎或许是为了出人头地,或许是为了自谋生路,可是“家国天下”却永远都是这些行武之人的底线。 朝方中的武将还好,文官却大多看不惯金灵芝的。 文官们在这奏折之中质问皇帝——若是不严惩这样的毒妇,开杀夫无罪之先河,那此后会有多少男子遭难被自己的枕边人屠戮? 叶微澜来到明熙的书房的时候,天边已经擦黑。 明熙从来没有见过叶微澜这样容行狼狈的时候。往常叶微澜的唇一向带着润泽的红,可是这一会却苍白开裂。 叶微澜整个人的面色也是一层蒙上的灰的白。从京城到江南何止万里,而她两日而来,路上跑死了两匹马,也几乎是两天两夜没合眼。 明熙知道她为何而来,却因为知道,所以只能深深的一声叹息。 明熙将这折子递给了叶微澜,指着上面完全描述的那种可能。悠悠叹道:“今日有女子杀夫,明日后妃弑君,朕当何如?” 明熙从来没有对叶微澜称过“朕”,只是今时今日这一个字重重地压在两人中间,烛火掩映之下,叶微澜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灰败了几分。 明熙的话让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只能看故人热血空流,却不能挽做星河将这神州洗就。 作者有话要说:说的是金灵芝,但是也有感于时事。 第138章 如诉。 第一百三十八章。如诉。 叶微澜自然知道明熙有许多苦衷, 他的肩上担着的是一川河山与一方安乐,所以他注定了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叶微澜和明熙算得上一道长大, 她对这件事情都已经是愤慨之极,她的这位朋友更是从小就有几分心怀苍生的悲天悯人。 而且,如今受苦受难的是他的子民,如坠水火之中的也同样是他的子民,唯独那个引颈受戮的勾结外邦之人……算不得他的子民。 可是为了这一个已然算不得他子民的人, 明熙却不得不处置金灵芝。 天下之人惯爱上行下效, 叶微澜纵然远在江南却也体会过这“上行下效”的恐怖之处。 当年她在西子湖畔,有一年整个杭州的菱角价格风涨,往常随意丢弃在水中没有人捡拾之物却忽然变得金贵起来, 一颗菱角到最后可以换一两白银。 一两白银足够一个平民之家一个月的吃嚼。 后来叶微澜才知道, 原来是因为明熙有一次提起想吃菱角, 于是一时之间, 不仅最好的菱角被快马加鞭地送往京城。而且吃菱角之风在京城之中盛行,逐渐向全国各地蔓延开来。 哪怕是江南水乡盛产菱角, 却也也经不起这么大的需求。而物以稀为贵,到了最后菱角的价格疯涨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一口普通的吃食尚且如此,而像这样人命攸关更牵扯到了家国大业的事情,明熙若是一步行差踏错, 又将给带来怎样的风尚?这期间种种后果。叶微澜可以不知, 可是明熙却不能不想。 早在叶微澜到来之前,就有人将金灵芝的生平查了一个彻彻底底,整理成册送到了明熙的案上。 当明熙知道金灵芝与叶微澜那段渊源之时, 他就知道叶微澜不可能的奇葩就是袖手旁观,所以冥思苦想之下,明熙最终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对叶微澜说。金灵芝可以活着,可是杀夫的女子必须死。 叶微澜也是通透之人,当明熙这样说的时候,叶微澜就已经知道了金灵芝可能的命运。 仔细想一想,叶微澜不得不承认,明熙这样的安排对于金灵芝来说其实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叶微澜却犹有不甘,她说不上自己这样的愤怒是为何,事实上她也并不是那般的得寸进尺之人。 可是真的太不甘心了,特别是一想起如果换了一个性别就会换一个结果,叶微澜就忍不住气得浑身哆嗦。 虽然叶微澜武力值一直强悍,可是说到底她也是一个时常善良得太过到比寻常女子还不如的小姑娘。 今年叶微澜不过才十七岁,在江湖历练了两年却还没有到麻木不仁的地步。她心中上有许多热血,对这世界还有很多热忱。 初出江湖的时候,叶微澜认识了这世上最爱管闲事的人。于是面对这世间的不平之事,叶微澜也学会了不能袖手旁观。 这样的一个人,又如何能看一个分明应该受到褒奖的女子假死偷生呢? 可是她也同样不能去为难自己的朋友,因为知道明熙这样也已经是尽力。作为一个帝王,能够怜悯这世间女子的苦难,能够站在与自己不同的性别上思考,其实与那些一贯视女子为所有物的人相比就已经是长足的进步了。 而且因为明熙身份特殊,是天下之主,他的这种觉醒其实是大安女子的幸事。可是这样的幸运来的太慢,也来得太迟。 如果是迟到的正义,那就算不上是正义,如果行正义之事却不能在第一时间受到褒奖,那么就没有办法激励后来人。 而每一个正义之士受到的委屈,都是这个时代的耻辱——是他们身处这个时代之中的每一个人的耻辱。 明熙也有很多的无可奈何。 纵然贵为天子,可是却并不是事事都可以自专,甚至与寻常人相比,他有更多的束缚与顾虑。 叶微澜知道如今的让步已经是明熙能够做出来的最大让步了。哪怕仅仅是这样,他在朝中也要顶住许多的压力。 可是叶微澜的心头忽然涌上一些不甘,这不甘她甚至都没有办法直接与明熙道之,因为叶微澜知道这就是得寸进尺。 可是凭什么呢?金灵芝做的事情是确确实实的保护了一城百姓,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女子,又仅仅因为她和那犯罪之人是夫妻,她就要平白被褫夺了本来属于自己的荣誉,甚至只能苟且偷生吗? 叶微澜从来都心中有热血,然而更多时候她却可以做到权衡利弊,不会一时意气用事。可是这一刻,她忽然想任性一回。因为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习以为常”就是对的。 她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抚摸自己腰间的长剑,直到传来的冰冷触觉,让叶微澜稍微冷静几许。 叶微澜深深吸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叶微澜一眼,而后便向宫外走去。 叶微澜不知道自己今日算不算是无功而返,她只是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唇,唇瓣几乎要渗出血来。 明熙就这样望着叶微澜远去的背影,许久之后,他发出一声叹息,却并没有多言。 他静静的坐着,在烛火的映照之下,他整个人都埋进阴影里。半晌之后,明熙却忽然站起身来,狠狠的将自己面前的一摞奏折丢进了火盆之中。 明熙的屋子中自然烧着的是极好的碳,只是这奏折扔进去之后便是一阵“哔剥”声响,呛起了些许烟雾。 明熙闭上了眼睛,唇畔的笑意却很冷。此时他只觉得自己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堪称男儿,反而都是鼠目寸光又自私自利之辈。 在大是大非面前,这些官员甚至不如他们上书指摘的一个姑娘。 他们只看到了杀夫的血案,却看不到金灵芝挽救的那一城百姓。 他们只是人人自危,却不会想百姓的离索。 他们叫嚣着想要扼杀一个离经叛道反叛者,因为金灵芝的所作所为深深的撼动了一场婚姻之中女子应当以夫为天的观念。 说的是“警示后来者”,可是字字句句,在他们的奏折之中明熙只看到了自私冷漠与狭隘。 而可笑的是,自己的朝堂居然要交给这样的一群人。明熙的手指动了,动指尖的剑气吞吐,骤然就掀翻了那一盆正在燃烧着的炭火。 已经烧毁了的奏折化为片片飞灰,簌簌扬起,又很快落下。 明熙闭上了眼睛,眼里映出了那人失望而去的背影,心头却忽然下了某种决定。 这个决定做的并不轻易,可是当明熙真正下定了决心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朝堂之中准备了这些年,为的或许就是这样的一天。 叶微澜这一路飞驰而来的时候不觉得累,可是当一切都似乎尘埃落定的这一刻,她就像是浑身都被抽空的力气。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样走出了那座皇宫,再回头望的时候,这座华丽的宫殿就恍若一个沉默的蚌壳一般缓缓地合上,充斥着这世间许多的冷漠。 如坠寒冰。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恐怕也最能道尽叶微澜如今的心情。 虽然自持武功高强,可是叶微澜却也知皇宫大内并非是她可以随意走动的地方。她只是循规蹈矩的走出了这个皇宫,而在走出的那一刻,叶微澜骤然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个怀抱是暖的,带着她熟悉的草木清凉的味道。一双手摸上了叶微澜的眼角,微微用力揉过她眼角的水红。 原随云就这样感受到了自己指尖些许的湿意。 作为某种日后耳鬓厮磨之际才能与叶微澜道之的心情,此刻的原随云是不会告诉叶微澜,他喜欢看她哭的。 可是原随云的这种喜欢也掺杂了霸道,这普天之下能够让叶微澜哭的只有他一人,也只有那一件事。 如果此刻叶微澜抬头望,就能看到将她拥入怀的人眼角眉梢都是许多的不满。 可是偏生原随云不打算让叶微澜知晓,所以他伸出手去轻轻的将叶微澜搂在了胸前,就仿佛在安慰一只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动物一般。 这个世间如果人人都有死穴,那么原随云之于叶微澜的死穴,恐怕便是待以温柔。 叶微澜与原随云一道长大,早就习惯了两个人之间打打闹闹。这种忽然的温情让叶微澜不甚自在,可是此时此景,就连西子湖畔称王称霸的小姑娘都难得的软弱。 委委屈屈的蜷缩在原随云的胸前,叶微澜也不说话,可是却像是将自己连日以来的奔波与辛苦与失望全部倾泻而出。 总是习惯挡在他人面前,对于自己的伤心与失落,叶微澜算不上是多么坦诚之人。可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却也难得有一个怀抱能够让她很坦诚。 原随云微凉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叶微澜的背脊,半晌才似乎是叹息又似乎是无奈的轻轻在她耳边道:“多大点儿事儿?出息!” 他这般举重若轻,反倒让叶微澜生出许多种不好意思来。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从这人怀抱之中挣脱。 可是原随云拥着叶微澜的手却抱着越来越紧,原随云就是这样低低的凑近了叶微澜的耳畔,对她说道:“阿澜,你求求我。” 这样的挑衅换来的自然是叶微澜凶狠的目光,如今叶微澜行事做派已很有威严,可是原随云却浑然不惧,只是不紧不慢的说道:“阿澜,你求求我,我就帮你。”如 第139章 洛川。 第一百三十九章。洛川。 原随云对叶微澜说让她求求他, 可是如果叶微澜真的为了金灵芝求他,恐怕原随云也未必会高兴。 看见了小姑娘炸毛毛的表情, 原随云见好就收。他就着这个姿势照旧将叶微澜拥入怀中,不过却是是将叶微澜往皇宫之外带去。 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按照明熙的吩咐过来看着叶微澜的侍卫统领眼中。那位侍卫统领恰好就是被明熙派去了蝙蝠岛中的那个,作为明熙最信任的下属,他到底知道些许隐情。 半晌, 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却还是尽职尽责地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对明熙禀报。 明熙的心性已经无坚不摧,而且有些事情早就下了决定,所以在手底下的人的禀报叶微澜与原随云的相处情况的时候, 明熙并没有太多的反应。 他表现的全然不是一个曾经有过刹那心动的男人, 而更像是一个看着自己妹妹忽然有了可以相互交付背后之人的兄长。 这个世间所有的兄长大概都是有经历过那样的心路历程——总有一天, 他要将他家小女孩交出去, 看着她走向另一段没有自己的人生。 虽然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将拐走他妹妹的查了一个底朝天, 可是为人兄长的却总是不放心的。 所以哪怕此情早已无关风与月,明熙也要时不时的看着。 原随云自然感受到有一道窥视的目光。虽然侍卫总领藏的很好,可是原随云毕竟目盲,他观察周遭事物的时候并不用自己的双眼, 因此也比常人更加敏锐一些。 侍卫统领的武功很高, 可是和原随云比起来却差了很远。原随云知道有人在盯着他,也能猜得出那个人是谁,而他又怎么能放过这样的一个机会呢? 能在另一个男人心口狠狠的插上一刀, 这样的机会原随云还真的是从来都不嫌少。 原随云在其他人面前显示自己与叶微澜的亲厚,肆无忌惮的拥着叶微澜走出了大内皇宫。 做到了这一步,如果只是为了让明熙吃醋的话,未免有些太过小看原随云了。 他这个人做事习惯步步为营,当他做这一件事情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之后的许多步。 原随云他故意在明熙的人面前说出那一句话,因为算准了那个人会字字句句的如实禀报给明熙。 原随云心中已经有了全部计划。谁又能想到,哪怕是天子,却也成了原随云算计中的重要一环呢? 可是虽然不曾被叶夫人亲口承认,但是原随云的确是叶夫人亲自教导出来的孩子。叶夫人一生为人坦坦荡荡,原随云作为她的弟子,纵然性情之中自带几分薄凉,可是使出的计谋也都是阳谋。 原随云坦坦荡荡的将自己的计划摆在明面上,然后给明熙投下了一个饵料,端的是问他肯不肯上钩。 这样的行事作风,纵然是明熙也说不出原随云什么错出来。 原随云不遮不掩地对明熙说出自己的全部谋划,是因为笃定了明熙的权衡一番之后最终还会给予他支持。 原随云敢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今年是明熙登基的第九个年头,九年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来说很是漫长,足够一个人从青涩少年成长成成熟理智的君王。可是对于一个朝廷甚至国家来说,九年的时间又算得了什么呢?九年,短到甚至更迭不了一朝臣子。 那些老旧的存在永远是明熙的桎梏,如果他要施展拳脚,就势必要将那些陈旧得不合他心意的人当作是腐肉一般的割除。 一个国家的正常运转就有如一个人一般,一个人尚且要定期的修剪指甲,而作为一个国家机器,又怎么能够不定期地清理自己的爪牙? 今时不比往日,明熙已经不是那个登基之初孤立无援的幼帝了,朝中旧臣想要对他制肘也越发艰难。 他与那些旧臣之间终有一战,而如今原随云就是明明白白的在问明熙,问他愿不愿意将金灵芝这件事当做是一个□□。 明熙需要承认,如果没有叶微澜,他依旧会铲除那些朝中旧臣,只不过会选择在一个更恰当稳妥的时机。 金灵芝这件事情就原随云所说的那样,它是一个□□,如果运作得当,它会燃出朝野新的风貌,然而运作不当却也可能让明熙玩火自焚。 老旧的事物就有如一座山一般很横亘那里,是翻越还是被它阻碍,端得看个人抉择。 明熙当然是要注定要翻山之人,不仅要翻山,而且若余力……或者说,他这一生都将不遗余力的为大安此后的千秋万代踏平这座山。 有的时候明熙是很佩服原随云的,佩服他这种恬不知耻死皮不要脸的精神。 以至于明熙有的时候时常想,自己之所以争不过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并非是因为他哪里不好,也并非是因为他什么于心不忍,而是从根本意义上来说,就是因为他不够像原随云那样的厚脸皮。 毕竟仔细想一想,在原随云身边与在深宫内院,还真说不上是哪种情况更加自由。 可是这些也都是想一想了,对于明熙来说,他的人生之中不仅有那些风花雪月,更有万千黎民百姓。但虽然是对方以风月之争挑衅于他,想以此激将,可是明熙需要承认,自己还就受了原随云的这一激。 很多事情明熙做起来并不方便,可是原随云作为一个纯粹的江湖人,而且作为一个名面上身份居然很是清正的江湖,他运作起来就比明熙出手要方便很多很多倍。 这件事情中,压死金灵芝的是滔滔人言,可是能够让金灵芝起死回生的也同样是滔滔人言。 将金灵芝置于风口浪尖的是她府中的下人。他们说自家老爷也没有什么对不起金灵芝的地方却被杀害,这种毒妇生性狠毒,注定为祸一方。 他们言之凿凿,将金灵芝塑造成了一个刁蛮任性,平时对自己夫君也并不够体贴的恶毒女人。 谣言在传播的过程中本来就会时常有夸张的成分,等到这些谣言传到京城的时候,金灵芝已经变成青面獠牙的恶人,在京城之中甚至能够止小儿夜啼。 金灵芝的夫家与叶微澜同在江南,同在江南的叶微澜都没有听到这些传闻,可是这些传闻在盛京之中却是喧嚣。一时之间群情激奋,盛京之中许多百姓都纷纷要求严惩金灵芝。 这样的传播速度本来就是诡异,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那才是不寻常之事。 这些人为何这样的恨金灵芝一个无辜的女子,究其根本原因,恐怕也多多少少有他们心虚的成分在。 毕竟这些人平时对待自己的发妻也不算是多么的好,有的人甚至宠妾灭妻,对自己的发妻就连基本的尊重也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出了一个胆敢公然戕杀自己丈夫的女子,他们实在是害怕自己的妻子也会效仿了去。 这种事情在大安并非是不可能,毕竟大安尚武成风,女子也有很多是会功夫的。 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相比,若是这些女子突然觉醒过来发起狠来,他们恐怕还当真招架不住。 说起大安如今的这幅局面,就要不得不提及先皇,也就是明熙的父亲了。 明熙的父亲在选拔官员的时候效仿好细腰的楚王,他喜欢那种体态纤细的朝臣,最看不惯行动粗鄙的武将,而且就是一些会功夫的男子,在先皇的那一辈也不得重用的。 讽刺的是,在先皇执政的几十年中,虽然会武功之人在朝堂之中不得重用,足见其在位者对“侠以武犯禁”之事有诸多忌讳,可是却偏生在他执政的那数十年中,大安的江湖势力发展的空前强盛。甚至有些地方的武林门派只讲江湖规矩,不讲朝廷法度。 或许,看得出来“江湖势力的壮大对朝堂会产生长足的影响”这件事就是先皇昏庸的一生之中唯一的先见之明了。可惜他窥见这一丝天光,却无力回天。 从另一种层面上来说,先皇也促使了江湖势力的壮大——毕竟那些身怀武功之人又并非是一夜之间就能拥有武功,平常人哪有放弃自己学习了十几年的功夫的狠心。 既然无处在朝堂施展,他们自然也就只能在江湖施展拳脚了。 江湖与朝堂虽然相对对立,可是又相互依存。“侠以武犯禁”之事,从来都是都是堵不如疏。 抛开个人性格不说,将有心报效朝廷的忠义之士逼向江湖本身就已经堪称是愚蠢。而如今经过了几十年,先皇的这种做法产生的弊端也逐渐的显现出来。 如今满朝之中朝臣只知沽名钓誉,留所谓“清名”,竟非但不知百姓疾苦,而且长成了一朝的软骨头。 这样的毫无风度与血性的官员,又如何能够指望他们去保护黎明百姓呢?不时刻想着从人民百姓身上汲取更多的好处,就已经算是他们有良心了。 这样的朝堂让明熙不耻,也绝不为他所容。所以时至今日,明熙酝酿这许久,也终于该到了肃清这一切的时候。 金灵芝这事竟然已经递给了他火把,那明熙就要让这火烧遍大安朝野。 终归是有人要站出来肃清的,明熙知道,自己作为皇帝千古留名,而这留下的是万古清名还是千古骂名,全都是在他一人一念。 而他这一念即起,左右的也将是大安之后千百年来的命运,是真正的意义重大,影响深远。这就是君王的责任,既然选择了这一步,明熙就并不会退缩。 他心中想到了许多,最终却没有说些什么。而明熙的沉默就是一种让原随云行动的讯号。 明熙从小在藏剑山庄身中之中长大,而原随云同样如此。两人之间不可能没有交集,更何况一般人心生七窍都算是玲珑心肠,而他们两个则生生的生了九转心肝。 他们本就想的比常人要更加的深远一些,再加上两人同样都是在藏剑山庄之中长大,面上虽不亲厚,可是却也有些许默契。 虽然,这默契是明熙和原随云小时候联手坑那些人傻钱多的小黄鸡的时候积累下来的。 世人口诛笔伐,想让金灵芝坠入泥潭,钉死在耻辱柱上,可是明熙与原随云却偏生要为她澄清这些污名,将她捧上这种义举应当匹配的高位,甚至说是捧上神坛。 从本质上来说,明熙与原随云的做法和当年苏梦枕之于叶微澜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但是因为动手筹谋的人是原随云和明熙,他们两个一个多智似妖又行事百无禁忌,另一个坐拥四海,行动起来比苏梦枕的徐徐图之要快上了不知多少倍。 人心所向很容易被流言所扰,而操控流言又有什么难的呢?就像是那些软骨头的朝臣,不同样能够用一个在卑贱不过的下人之言构陷金灵芝吗? 明熙和原随云他们想要让金灵芝摆脱眼前的困境,需要的也仅仅是几个人的些许言语而已。 原随云说要为叶微澜解决此事倒也不算是夸口,他实在是太过了解叶微澜,知道这姑娘心思纯净,眼中也不容沙子。 如果金灵芝这事不能妥善的解决,叶微澜这小小一只却总习惯承担一切的姑娘,指不定要在心中滋生出多少难过。 原随云从来都是将叶微澜视作自己人,所以他断然不舍得对方有一丝一毫的难过,除非这难过是他给予的。 汝听,人言否? 事实证明,有些话还当真只是听一半比较好,比如原随云的那句。 叶微池押送金灵芝上京,原本虽然算不上星夜兼程,可是的确也不敢在路上有太多的耽搁。然而有一天叶微池却突然收到了一道命令,让他走慢一些 叶微池虽然不善于揣摩圣心,可是却也能够分辨出事情的曲折。他知道皇帝给他传递了这里的命令定然是有后招,既然如此,叶微池只需要照着执行就是。 于是原本从金灵芝夫家来到京城的路只需要小半个月,可是在叶微池可以的拖延之下,这小半个月的路程被无限的拖长。 金灵芝在做出那样的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样的命运。她虽然被金家教养的十分天真,可是却并不愚蠢。 做这样的事情的时候,金灵芝并不是一时热血上头,而是经过了认真的思考与权衡。 甚至可以说,当她举起手中的利刃挥丈夫的那一刻,其实金灵芝就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 可是,那又怎样呢? 如果一人的生死可以换一城的安稳,金灵芝觉得这个买卖是合算的。 金灵芝说自己因为看见了叶微澜,知道了这个世间女子还有另一种活法,所以才有了这样的举动。可是金灵芝并不觉得叶微澜对自己有什么责任,她接受自己的命运,也并不觉得叶微澜应该为她奔走。 说到底,只是自己的选择罢了,所以她坦然的与六扇门中的捕快上京。 虽然这一路上叶微池对她一直照顾,但金灵芝始终没有忘记,叶微池说是结伴同行,实际上却是六扇门押解犯人回京。 虽然叶微池给予了她最高的礼遇,也真切的保护了她,可是金灵芝对自己的处境与身份却并没有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 金灵芝不是那种十分聪慧机敏的女子,可是在发现叶微池刻意拖慢了行程的时候,她心中还是浮现出了一丝异样。 没有直接去问叶微池为什么要如此为之,只是在某个仰望天边斜阳的温情时刻,金灵芝忽然开口问叶微池:“如今我们走得这么慢,是谁的意思?” 这一路走来,叶微池与金灵芝总是习惯在饭后看一下天边的斜阳。看着斜阳西坠,然后清醒地意识到又过了一天,虽然这种时光飞逝在这个当口对于金灵芝来说堪称是残忍,但是每当看着那宛若燃烧起来的天边晚霞,金灵芝心头总会获得另一种安宁。 叶微池当然并不是伤春悲秋之人,他之所以看夕阳,更多的是为了呆在金灵芝身边。既然接下了这个护送金灵芝回京的这个任务,他就总要看着这个人。 无论是让金灵芝在路上受到了他人的袭击,还是一不留神她自尽,这都算是叶微池的失职。所以叶微池的目光总是长久的停留在金灵芝身上,认真的凝望,不曾有片刻的离开。 金灵芝自然嫁过人,可是到底年纪还小。被一个陌生的男子这样凝望着,然后和这个男子从陌生走向熟悉,这其中种种的心境变化与气氛的微妙,叶微池和金灵芝并非是全然无觉,但是眼下这个当口再说些其他,总是显得多余。 毕竟就是气氛再是温情,可是他们都清楚,如今有一柄屠刀悬在了金灵芝的头上,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虽然叶微池收到了皇上让晚些入京的命令,也知道是因为京城之中这件事情的走向有了变化,但是这期间又会有着怎样的变数,恐怕谁也不敢保证。 倒不是说叶微池不信任明熙,只是他出身江湖,所谓君王在他眼中并不神圣。 皇帝只是一个也会犯错,也会筹划落空的普通人罢了,而这种性命攸关的事,哪怕失之毫厘也是生与死的差别。 走向盛京的道路上,叶微池时常都是沉默的,可是金灵芝开口问他的时候,他却总愿意回答。 此时金灵芝问他是谁的命令让他们慢下来了赶路的脚步,叶微池如实回答。 当金灵芝听说如此授意的那人是天子的时候,她微微有些诧异。 虽然知道为人君者总应该有一些过人之处,但金灵芝本以为明熙到底还是一个男子,既然是男子,就总是会要站在男子的角度思考问题,恐怕并不会理解她当初为何有这样的选择。 然而明熙的这个命令却是明确清晰地告诉她事实并非如同她揣测的一般。圣上让他们慢下来,就是要争取一些时间。 杀一个人很容易,只是需要一柄剑。如果圣上想要金灵芝的命,完全可以给叶微池下一个命令。 江湖第一杀手的剑划过脖颈,就足以结束金灵芝这有些荒唐潦草最终却忽然清明的一生。 叶微池的剑那样快,想来这个过程金灵芝并不会觉得多么的痛苦。 可是救一个人却很难,种种的谋划与部署也更需要一些时间。 所以自从明熙给叶微池下了这个命令,金灵芝大概就知道了天子的图谋。 虽然并不知道对方想要以什么样的手段力挽狂澜,可那可是坐拥江山的君主,如果他真心想救不一个人却救不下,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这一路上都不抱希望,而当如今希望真的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金灵芝却有一些如坠云端的不真实感。 直到叶微池开始带着她在原地徘徊,他们扎入一个小小的镇子都可以游玩上一天,金灵芝才真正的理清如今的情况——盛京之中有一些人来回奔走只为了要她的命,而有另一些人则千方百计的要救下她。 金灵芝几乎可以想象到这两伙人的斗争的激烈程度,可是金灵芝却从来都没有动摇过在这场博弈之中的最后赢家会是圣上。 因为金灵芝听叶微池说叶微澜也到了京城。有的时候金灵芝自己都觉得诧异,不知道为什么对叶微澜会有那样的信任。可她就是莫名的信任叶微澜,觉得这世间之事只要叶微澜出手,便没有解决不了的。 或许从心底金灵芝也希望自己可以变成叶微澜那样的人,只是今生她认识叶微澜太过迟了些。 金灵芝曾经对叶微池叹息过,说自己有些羡慕叶微澜。 这个世间羡慕叶微澜的人,很多有人羡慕她的绝世武功,有的人羡慕她天生富贵。 可是这两样东西,前者金灵芝不是很需要,后者金灵芝出身的金家也算是名门,并不需要艳羡旁人。 叶微池不由得挑的挑眉,他实在有些兴趣想要知道金灵芝艳羡叶微澜什么。 而金灵芝并没有绕什么圈子,毕竟她也看得出来,叶微池虽然在这一路上对她颇为照拂,甚至有些时候堪称纵容,可是本质上却并不是一个喜欢多言的人。所以两个人相处的时候,金灵芝承担了绝大部分“沟通”的职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金灵芝的一种体贴。 在金灵芝说过艳羡叶微澜之后,她随即继续说道:“我只是羡慕她拥有绝对的自由。” 世人总是给女人身上套上层层桎梏,叶微澜不是通过自己的努力破开这道枷锁与牢笼的,而是从她出生开始就从没有人为她套上这道枷锁——没有人告诉她女子“应该”怎样怎样,没人告诉叶微澜女子应该贤良淑德,应该相夫教子,应该温暖柔和。 这些女子的条条框框从来都没有人加诸在叶微澜身上,叶微澜几乎是野蛮的生长着,最终成长成了参天大树,而不是如同世间许多女子一样成长成了需要被人精心呵护的花。 倒不是说成了一朵花有什么不好,只是金灵芝觉得可以成为树一般风骨挺直、不畏风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为他人遮风挡雨,这样的人生也未免太让人羡慕了些。 那一边叶微池拖慢了进京的行程,这一边京城之中叶微澜和原随云甚至说是明熙都没有停下忙碌。 虽然说人心是很好把控的东西,可是如果真的想要左右人言操纵人心,却的确需要一番谋划。 像是明熙这种长在深宫的,是绝迹想不出原随云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来改变这民心所向的。 原随云要做的是借力打力,也就是说,他在截胡。 金灵芝这个案件一直悬而未决,在这半个月中,明熙案上的许多奏折全部都是与金灵芝的这一个案子相关。一时之间这案件就成了举国上下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 原随云不怕有人议论这件事,相反的,他反倒觉得如果有更多人议论这件事更好一些。 金灵芝的夫君只是一个寻常的江湖人,而江湖人胆敢勾结倭寇,这背后若说没有朝中之人暗中支持,恐怕谁都不会相信。 金灵芝坏的是谁的阴谋,谁就叫嚣得最欢的要她的命。 她坏了那些人的谋划,自然触动了这些人的利益,虽然金灵芝斩杀的是自己的夫君,可是因为金灵芝斩杀了这人,所以让幕后黑手对她恨之入骨。 恨不得金灵芝去死的人见明熙迟迟没有动作,自然就要煽风点火,逼迫明熙处置了金灵芝,给着天下一个交代。 特别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发现如今百姓口中的风向已经从最开始的时候 第140章 问水。 第一百四十章。问水。 叶微澜从来都知道, 一个人是改变不了这世道的。如果想要改变这世道,还天下朗朗乾坤, 必须要所有人的努力。 而如今他们要面对的是天下人的唇刀舌刃, 还需要与这世道不公做最后抗争。 叶微澜出身藏剑, 行事磊落,看起来似乎是最理想化的一个人物。可事实上, 在见识过几许江湖风雨和人心诡狷之后, 她做事从来不会理所当然,也不会拥有太过理想化的想法。 在她看来, 哪怕有明熙护持,可是他们想要救下金灵芝却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叶微澜没有想到原随云将金灵芝的夫家父母也拖入了这一场乱局之中,而这件事的走向她觉得意外甚至惊悚。 按照道理来说, 金灵芝的夫家对她应该恨之入骨,如何能够在这种人面前为她说话? 叶微澜她不懂, 自然也就问了原随云。 听见叶微澜这么问, 原随云只是笑了笑。他在众人面前总是风光霁月的形象, 可是却独独不吝啬于在叶微澜面前表现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满满恶意。 叶微澜不理解为何剧情会这样发展, 不理解能够教出那样不仁不义的儿子的父母, 为何会在这件事情上忽然表现出了让人意外甚至惊悚的气节。 看着小姑娘满脸满心的疑惑, 原随云微微的叹了口气, 觉得他家阿澜到底是没有对这世间的肮脏龌龊了解透彻。 原随云笑的一脸莫测, 随后他伸出了手中的折扇,轻轻的敲了敲叶微澜的头,直到小姑娘嫌弃炸毛的时候才对她说道:“你要知道, 这家父母并不只是有这一个儿子。” 原随云的这话言有尽而意无穷。一个已经死了的儿子和还活着的儿子到底谁重要,想必不言而喻。 至于他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胁迫,那个不必在叶微澜面前直接说了。 在原随云看来,叶微澜要了解他的黑暗,可却没有必要真正走进他的黑暗里。 叶微澜就像是他漫漫黑暗的人生旅途之中洒下的一缕光,原随云想要拥这道光入怀,却也想要她万古闪耀。 这是很矛盾的心理。 对于久居黑暗的人来说,能够不拉着这一缕光辉沉沦,也需要极强的自我克制。 在叶微澜身边的时候,原随云就是这样的克制住自己,将自己心底的野兽塞入层层的牢笼之中。 原随云的这种隐忍克制自然不能让叶微澜察觉出端倪,可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明熙却似乎能够窥见一二。 明熙曾经对原随云用一种几乎玩笑的口吻说:“纵然你想,可是你那功夫,难道还能比得过我家小师姑吗?” 明熙很少当着外人的面叫叶微澜“小师姑”。 在他看来,这样的称呼算是他们两个的一种别样的牵绊,而这种牵绊只需要他和叶微澜两个人知晓就可以。 然而在原随云面前,明熙刻意用了这样的称呼,为的就是告诉原随云,叶微澜并不是寻常女子,可以由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未来也会成为藏剑山庄的庄主。藏剑山庄的地位在江湖之中不言而喻,甚至叶微澜在江湖之中还会有另一种责任需要承担。 这样的一个人,武功高强便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法。原随云武功虽然不弱,可是在叶微澜毫不留情的以命相搏之下,却未必能够讨得什么好处。 而以叶微澜的性情,这样的人若是折断她的剑,就仿佛是让她死。如果需要她拼死一击的话,叶微澜会施展出怎么样惊天动地的剑法?不要说明熙与原随云,就连叶夫人恐怕都没有办法揣测出来。 毕竟如果论天赋来说,虽然叶微澜和叶夫人都能使用重剑,可是叶微澜的天赋比叶夫人当年更惊人。 如果以命相搏的话,原随云自知自己是打不过叶微澜的。但是他却对明熙的这种似是威胁也是不以为意。 当时听了明熙的话之后,原随云只是不紧不慢地用手中的折扇敲了敲自己另一个掌心,而后说道:“这天下之事,终归是事在人为。堂堂正正以剑相拼固然是光明磊落,可是我又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 原随云说的没有错,如果真的一心一意想要囚禁一个人的话,所需要的法子自然不仅仅只有用剑。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甚至用毒用蛊,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如果能有所为,原随云又有何所不为呢? 大概是那一次谈话才让明熙清醒的意识到——因为叶微澜,所以目前的原随云勉强算是一个正常人。而一旦没有了叶微澜的桎梏,原随云会做出些什么,简直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摩。 这个凶兽口口声声的说,如果有一天叶微澜要抛弃他,他就要囚禁了叶微澜。可事实上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被囚禁着——这样,也不知道是叶微澜的幸还是不幸。 在原随云的刻意隐瞒之下,叶微澜并没有知道太多与金灵芝这一案相关的细节,她只是看到了结果。 在原随云的运作之下,一项最致命的对金灵芝的指摘已经化作乌有。至少从大安律法的层面上来说,金灵芝并不算是害人性命。她所作所为完全合法。 前些日子那些给明熙上折子的人口口声声的说金灵芝有违大安律法,挑衅的是朝廷的尊严,而如今这一个说法显然已经并不成立。 原随云的这一招釜底抽薪让朝中那些喧嚣都停了下来,可是有些人却并不想看着金灵芝就这样简简单单的逃脱了罪责。 即使法律不能制裁金灵芝,便有人将目光放在了江湖。在朝堂里之中近乎无力制裁金灵芝的情况下,有一波并不弱的江湖势力扬言要取金灵芝的性命。 他们似乎也真的付出了行动,至少在往京城而来的路上,叶微池与金灵芝明显的感觉到这些天来截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 而这一次截杀他们的是明晃晃的江湖组织,而且不知怎的就有愈演愈烈、喧嚣之上的意味。 叶微池虽然武功高强,又是深谙刺杀之道,可是击退一波又一波的刺杀之人之后,他面上难免显出了几分郁色来。 又击退了一波不明所以的冲上来要金灵芝性命的江湖人,这一次叶微池的手臂上被划了一道血口。那伤口并不十分之深,可是却十分之长。 金灵芝虽然也自诩是江湖儿女,可是却从来没有受过这样严重的伤,也没有见过这么长的伤口。 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是咬了咬牙并没有多说话,转而从一旁的包袱之中掏出伤药来开始为叶微池包扎。 感受到了为自己包扎的那一双手上传来的轻轻的颤抖,叶微池抿了抿唇,最终轻轻的抬手抚到了金灵芝冰凉的手掌上:“不要担心。” 就连安慰人的时候,叶微池也只有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可是现在金灵芝听了叶微池的话,却是奇异的充满了信心。 她这一路上听叶微池讲了如今京城之中的情况,知道有一群人为她奔忙。她原本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可是在知道有那么多人为她努力的时候,她却在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念头——她要活下去,就像是她的朋友们期望着她那样光明正大地活下去。 金灵芝只是在想,她又没有做错什么,所以她凭什么去死呢?她必须活下去,那她活得很艰难,哪怕此后都要活在旁人的指指点点之中,可是却不能让自己的朋友们的努力荒废。 这个时候金灵芝还不知道“她活着”这件事真正意味着什么。就如同她不知道她这样一个被养在蜜罐里长大,又循规蹈矩嫁人的女子,会在日后史家工笔之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一样。 自从发现过来刺杀金灵芝的江湖势力越来越多之后,叶微池与金灵芝的行程速度就骤然加快了起来。他们快马加鞭的往盛京之中赶,可是因为截杀他们两个的人越来越多,所以速度居然也没有比之前游山玩水的时候要快上多少。 眼见着叶微池身上一条一条的伤痕越来越多,金灵芝心中暗暗的焦急了起来。 这一天,叶微池与金灵芝又遇见一场针对他们的劫杀。 这一次对方都没有直接出手,而是大张旗鼓的说他们看不惯金灵芝这样谋杀亲夫的女子。而且,这些人口中还不干不净地构陷金灵芝与叶微池的关系,说他们是私奔的奸l夫l淫i妇。 叶微池如何容得他们这样的污言秽语,一剑既出,便直接取了那最嚣张的人的性命。 可是叶微池与金灵芝到底只有两个人,对方却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在一交手之下,叶微池发现这些人的武功居然不差,至少并不是一群乌合之众,反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组织。 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毕竟金灵芝撼动的几乎是男子的权威。在江湖之中的夫妻之间,夫妇两人同会武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还真说不上是妻子的武功高些,还是丈夫的武功高些。 只是之前无论武功高低,到底没有人敢直接杀了自己的丈夫,而如今金灵芝所为,在那些江湖人耳中听来也觉得是一种挑衅。 他们实在害怕下一个被自己妻子割掉了脑袋的人成了自己,所以就是必要给金灵芝一个不体面的死法,好威慑自己家中的那些妇人。 从前江湖人总是各自为战,在这件事情上居然异常的团结。 叶微池纵然武功再高,却抵不过这样的车轮战术。而且他这一路来,日日紧绷精神又加快赶路,时间长了便渐渐的体力不支起来。 有一人险些一剑刺中叶微池的肩膀的时候,忽然从他的正面刺出一剑。 这一剑并没有什么华丽的剑招,然而带起的剑气却让叶微池这样的高手都猛然一惊。 对方好像只是平平刺出的一剑,可气势却宛若开山裂石一般。 那人从叶微池的右侧头颈刺出一剑,没有伤害到叶微池的半分皮肉,可是在刺出的那一刹那却让叶微池觉得自己肩头仿佛压上了一座山。 这样的压迫感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这凛凛长剑直接挑上了刺客刺向叶微池肩膀的那一剑。两剑相击的瞬间,那一柄刺向叶微池肩膀的剑便骤然断裂,在地上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叶微池和金灵芝抬头向那人望去,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这人白衣黑发,一双眼睛如同寒星也似。他腰间的长剑看似平平无奇,只是一柄乌鞘。 可是这个剑客站在那里,就掠夺了这天地之间所有的光芒,让人几近离不开眼去。 叶微池一瞬间就知道了这个人是谁。他有些惊愕的睁了睁眼睛。这样的表情其实并不时常出现在叶微池的脸上,可是眼前出现的这个人实在是让他太过意外了。 这是西门吹雪,一剑西来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回给了叶微池一个询问的眼神。其实叶微池有的时候都很意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这样平淡无波的眼之中看出询问的意思的。 不过他就是这样懂了。因为懂了,所以叶微池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以自己的长剑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西门吹雪走到了他的面前,将叶微池与金灵芝一道护在了自己身后。 他出现得出人意料,可是这般动作却仿佛理所应当。 这个世间或许有很多白衣剑客,可是当西门吹雪出现的时候却不会有人认错。因为这天地之间只有这样的一个人,使出这样的一柄剑才会给人如此的压迫。 一瞬间,空气仿佛静止了,方才叫嚣着要取金灵芝性命的人都停在了原地,甚至在西门吹雪目光扫过的时候,他们都并不敢多言。 非但不敢多言,而且有太多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散半步。 这些人都心生退意,可是看着旁边自己的同伴却又生出许多种不甘心来。毕竟他们集结这么多高手也不是一件易事,难道要因为西门吹雪的出现而功亏一篑? 然而下一刻,西门吹雪却让他们将所有的不甘心全部都倾倒了出去。 西门吹雪只是说:“不想死便走。” 这个世间或许有人敢和西门吹雪叫嚣,可是敢和西门吹雪对上的人却绝对不是这群乌合之众。 当西门吹雪的间接遥遥指向这些人的时候,他们只觉得一个激灵。下一刻,站在最前面的领头之人迅速跑了起来。 没有办法,谁让他站的位置距离西门吹雪最近,感受的压力也最大呢? 一瞬间,这些人做鸟兽散,再也不敢在原地做过多停留。 一直到一切尘埃落定,这些人都从他们的面前消失,金灵芝才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 她快步走上前去几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叶微池。 此刻地上一片狼藉,全部都是倒下的尸体。 毫无疑问,方才是一场苦战。中原一点红杀人的时候习惯让鲜血只留一点,就如同西门吹雪杀人的时候只吹落鲜血一颗一样。 可是方才这一场辛苦鏖战,哪怕是叶微池也不能保持自己原来的杀人习惯。 他一剑一剑的收割着生命,再也没有那余力去算计出血量的多少。到了后来,叶微池出剑越发残暴,地上此刻还有不少断肢残骸。 对于叶微池来说,这一场杀出重围虽然不算是惨烈,但是十足的辛苦。而西门吹雪的加入无疑是将他从方才的困境之中解脱出来。 西门吹雪和叶微池都是喜洁之人,而金灵芝又是一个姑娘,眼下的这副场景实在是太过恶心血1腥了一些,实在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所以哪怕在此之前无什么交集,可是这几个人却也默契地互相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而向不远处的一座建筑走去。 不远处有一座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庙宇。这座庙已经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年了,但是和外面乱七八糟的情况相比,勉强还算是一个清静之地。 西门吹雪率先跨入了这方庙宇之中。让人意外的是,或许是因为往来的旅人都将这里当作是歇脚的地点,所以虽然这庙里从外面开始的破旧,但是内里居然还算得上是整洁,至少明显能够看得出使用过的痕迹。 如此便也少了一些麻烦,毕竟这三个人谁都不像是能收拾地方的。 叶微池和西门吹雪都不擅长言语,两个男人就如同两柄不同的剑。他们相对而坐着,金灵芝就在一旁看着,就生怕他们两人一言不合就要拔剑比上一场。 事实上,西门吹雪见到了叶微池的剑时候,的确有过和他比一场的心思。不过更确切的说,如果在叶微池还是中原一点红的时候他遇见西门吹雪,两个是必然要与这人比上一场的。 今日不同往日。而如今叶微池的剑已经有了些许变化,倒不是说这种变化不好,只是对于西门吹雪来说,他生平要见识的剑都是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纯粹绝对”。 当杀人的剑有了对平凡生活的追求,那么他的剑法也变不纯粹了。西门吹雪的每一场与人相斗都是以命相搏,既然对方已经有了另一种追求,他又何必要将人强人所难地拉入往常的生活之中? 世人都说西门吹雪冷酷无情,很少有人能够在他的剑下活命,可是叶微澜却说西门吹雪是一个温柔的人。 ——因为世人看着西门吹雪在一场一场生死相斗之中追求自己剑道的极致,可是叶微澜却偏偏能够看到他在选择出剑对象的时候,那慎重的执着与温柔。 西门吹雪从不对旁人解释,可是既然是作为人行走在这一个世界上,谁又没有过那一瞬间,希望这世上有另一个人可以懂自己呢? 让西门吹雪意外的是,懂他的人是叶微澜,可是让西门吹雪觉得庆幸的也是叶微澜居然懂他。 他将自己看作是一柄剑。而在第一次见到叶微澜的那一刻,在西门吹雪脑海之中对于这个人的印象就只剩下了四个字——绝世神兵。 这个世界上有西门吹雪,也有叶微澜,这又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见叶微池与西门吹雪谁也不说话,金灵芝吞了一口唾沫,终于压下了自己喉咙里的血腥。 金灵芝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那本就有如寒霜也似的长剑的男人,在心中拼命的告诉自己方才是他救了他们,这才心下稍安。 毕竟这人周身气势太过,远非金灵芝个闺阁女子所能承受。哪怕金灵芝这个闺阁女子出身江湖,又大胆斩杀德行有亏的丈夫,可是让她直面西门吹雪的气势,却也实在太过勉强了一些。 然而经历了这一遭,金灵芝虽然身上还带着些许娇气,可是却终归有所成长。 她勉强地镇定了心神,有些哆嗦的对西门吹雪开口说道:“敢问西门、西门庄主为何会出手相助?” 金灵芝也不是不聪明,方才西门吹雪虽然救了他们,可是除了在叶微池身上稍微投入些目光之外,对于这场刺杀的主要目标——也就是她自己,西门吹雪却并没有投注过哪怕一个眼神。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偏偏出手救了他们。除了这人受人之托之外,金灵芝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原因。 所以他到底是受谁之托呢?金灵芝不由有些好奇。毕竟这人看起来并不是十分好说话的样子,谁又有那么大的面子可以劳动得了他。 西门吹雪的目光落在了金灵芝手上的那一柄短剑上。这一路几经磨合,金灵芝使这本短剑来也更加的得心应手。 比起自己之前用的价值千金的佩剑,仿佛这一柄短剑与金灵芝更加相配一些。 眼见着西门吹雪在看她的短剑,金灵芝不由得握了握自己的手。 西门吹雪目光落在了金灵芝的兵刃上,许久才开口道:“为你这兵刃的旧主。” 在路上叶微池就听金灵芝说过她如今这兵刃来历,闻言他有些惊讶道:“是阿澜托你来的?” “不是。” 西门吹雪很快回答。他的声音平稳,可是不知为何,叶微池就是从这人的声音中听出了几许……委屈? 第141章 盈秋。 第一百四十一章。盈秋。 叶微池真的觉得这个事情玄幻了, 否则他怎么会从西门吹雪那样的人的脸上看出委屈的情绪。 而西门吹雪之后的反应就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脸上再不起半点波澜, 以至于叶微池开始怀疑方才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叶微池并不知道, 他这原以为是荒谬的幻觉, 却已经是最贴近这世间的真实了。 西门吹雪是真的有些委屈,因为他一直将叶微澜当作是自己的朋友, 而自己的朋友在遇见困难的时候, 居然没有想到要求助于自己,他当然觉得心里不是很舒服。 哪怕这件事情并不关乎叶微澜本身, 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叶微澜为了金灵芝是怎么样的奔波与努力。 就连陆小凤都感慨,叶微澜那样忌讳皇宫内院的人,这一次为了金灵芝居然孤身闯进皇宫之中, 当真是不可谓不对朋友掏心掏肺了。 而在整个事件之中,西门吹雪听说叶微澜和他的朋友们为金灵芝上下奔走。旁的不说, 就连原随云那样的人都开始为金灵芝造势。 是了,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虽然原随云行事隐秘, 可是若是若是有心探查, 却还是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西门吹雪看似不通人情世故, 实际上却内心纯粹通透如琉璃。 他不屑于这世间一切的阴谋阳谋, 但是任何事情只需要稍微思量便能够想通其中的关节。 西门吹雪在万梅山庄之中端坐, 听着万梅山庄的情报网上报的京城异动,他很快就将整个事件的始末还原了出来。 既知全貌,原随云在这其中发挥着怎样的作用, 自然就不言自明。 西门吹雪惯常会识人,他自然知道原随云是什么样的人。 原随云这样的人如此冷漠,若是没有叶微澜,恐怕金灵芝就是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而如今天偏生是原随云主导了整件事情,他所做的一切为了谁就已经不言而喻。 西门吹雪看着事情的事态发展,又看着就连陆小凤都被安排了“传闲话”和“煽风点火”的活计,而这些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想到要来找他相助…… 一瞬间,西门吹雪深深的觉得自己被小伙伴孤立了。而且带头孤立他的这个小伙伴还是叶微澜。如此一来,西门吹雪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 于是,虽然西门吹雪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也没有多说什么,可是最难得的在不为了杀人的情况下走出了万梅山庄。 万梅山庄上下都为他们家庄主这忽如其来的出门而觉得有些意外,唯有万梅山庄的老管家笑眯眯的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老人家默默地往自家庄主的行囊里塞了很多与西门吹雪的形象并不符的小荷包,荷包里装着各色小零食。 西门吹雪当即黑了脸色,只是却到底没有将这些小荷包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去。 西门吹雪并不嗜甜,更不会吃什么小零食。虽然家里开糕饼铺子,可是他的兴趣爱好似乎只是研发糕点,而不是“吃吃吃”。 所以这一次西门吹雪的包裹之中带着那么多的零食小点到底是为了谁?还真是一段晦涩的心事。 万梅山庄的老管家丝毫不担心自家庄主的形象被毁,塞起小荷包来格外的不遗余力。也不考虑一下他家庄主好好的一个白衣剑客,背着鼓鼓囊囊的一个大包裹,包裹里面还装着五颜六色的小荷包,这个如果被人发现是何等滑稽的景象。 只不过这个江湖之中敢笑西门吹雪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除了陆小凤这样的损友之外,恐怕也只有西子湖畔住着的那小姑娘了。 西门吹雪一向心思坚定,此刻因为想起了那人难得的浮现出了几许迷茫。 三岁以后西门吹雪就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一旁的老管家看着自家庄主这难得的神色,非但没有忧心忡忡的上前劝慰,反倒是若有所思的点头笑了起来。 但还是觉得西门吹雪这个样子有些可怜,万梅山庄的老管家终于走到了他家庄主身前,如同一个宽厚的老者——事实上,他也的确是看着西门吹雪长大的。 拍了拍西门吹雪的肩膀,老管家意味深长的说道:“庄主你不要害怕。” 西门吹雪睫毛飞快地颤了颤,眼中的那一缕迷茫很快退却,转而认定了方向。 西门吹雪不知道自己的这般神情,在老管家这种经历过万千世事的人眼中看起来多么像是强自镇定了。 为了维护自家庄主最后的尊严,万梅山庄的老管家看破不说破。他只是低低的笑了起来,然后一脸慈祥地对西门吹雪说道:“庄主,你只不过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 到底是看着西门吹雪长大的老人,知道任何的婉转在西门吹雪面前都是毫无意义的,唯有真正一语道破,才能让西门吹雪幡然醒悟。 老管家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不知道落在西门吹雪中就无异于平地惊雷。 西门吹雪有些不确定的愣在原地,整个人化作一座雕像。 那一天,西门吹雪的行程难得的往后拖延了。他从来都是说走就走的人,可是这一天西门吹雪却坐在万梅山庄的那株已然并不开花的梅花树下。 如果要用一个词语去形容他如今的状态,那恐怕就只有“呆若木鸡”。 西门吹雪呆呆地坐在那里,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周遭没有一个人去打扰他,这是万梅山庄的老管家特意吩咐的。因为老管家知道,这个世间有一些事情终归是需要他家庄主自己去想明白的。 这世间的感情,虽然细水长流的顺其自然也很好,可是老管家毕竟人老成精。 他看着分明,藏剑山庄的那个小丫头出落得越发水嫩动人,又是最是招人喜欢的性情,若是慢慢的等他家庄主自己醒悟,老管家还真害怕那个时候那小丫头的孩子都已经能满地乱跑了。 这个世间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错过。也莫过于老的太快,聪明的太迟。 老管家他看着西门吹雪长大,自然不忍心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品尝这样的遗憾。 所以在这种时候提前道破自家庄主真正的心思,让他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又有什么不好呢? 万梅山庄个老管家捋捋自己的胡须,深藏功与名。 他相信他家庄主的选择不会令他失望。果然第二天天还没亮,西门吹雪便已经离开了万梅山庄。 只不过离开了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并没有直接奔着盛京而去。毕竟他原本的计划也不是要请客就去找叶微澜,而是拐一个道路去迎一下正在被多方势力追杀的叶微池与金灵芝。 西门吹雪其实还是有些别扭的,所以在叶微澜并没有将他纳入自己的计划中的时候,西门吹雪偏生要做些什么成为叶微澜营救金灵芝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别扭的心思了。别人不让他做些什么事情,他却偏要做,这心理年龄只有十岁不能再多。 可是不知怎的,西门吹雪偏想看叶微澜那微微有些吃惊的表情,只觉得那一定很是有趣。 西门吹雪唇角勾起了一个近乎是微笑的弧度,只是那弧度消失得太快,全然不被任何人所察觉。 西门吹雪出现的时机刚好,他刚刚追上了叶微池与金灵芝的脚步,便赶上了叶微池雨金灵芝被一群人追杀。于是西门吹雪悍然出现,解决了这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金灵芝的截杀。 此次那些人截杀不成,此后便也没有机会了。 一来是因为这里距离京城并不遥远,一旦入了京城,按照明熙对那些江湖之人的约制,那些人想要在京城之中动手,难度变得太大了。二来金灵芝有西门吹雪相护这消息只要一传出去,但凡还有些脑子的人都不敢再打金灵芝的主意。 毕竟如果不杀金灵芝,对他们来说可能只是损失的一单生意,可是如果去劫杀金灵芝,她一个女子自然不足为虑,可是若是惹上了她身后站着的西门吹雪,恐怕就不只是赔上性命那么简单了。 毕竟这个江湖上,也不是人人都想领教一下西门吹雪的剑法的。紫禁之巅一战,西门吹雪已然封神。既然是凡夫俗子,又有什么资格去挑衅神祗。 听见西门吹雪是为了叶微澜而来,金灵芝微微有些惊讶,而一旁的叶微池也挑了一下眉。 叶微池到底是叶微澜的堂哥,眼下一个男人明晃晃的对他说为了他妹妹而来,叶微池又怎么可能不重视? 叶微池很少以挑剔的目光看周遭的人和事,可是这一会儿目光上下下下的扫遍了西门吹雪,仿佛要仔仔细细的研究他的每一寸肌肉与骨骼。 方才叶微池还因为西门吹雪的人与西门吹雪的剑而对他满心满眼的欣赏,这一会儿叶微池却忽然轻啧了一声,转而皱了皱眉,当真是怎么看西门吹雪都怎么不顺眼起来。 以一个江湖人的眼光看,西门吹雪自然无可挑剔。可是以一个兄长的眼光去看觊觎自己妹妹的男人……那便又是另当别论了。 叶微池并不是非常典型的宠爱妹妹的哥哥。可是与叶微澜之间的情谊却的确与旁人不同。 准确的说,如果西门吹雪真的对叶微澜有什么心思他就总绕不过去叶微池这一关,哪怕是西门吹雪,对于应付心悦之人的娘家人这种事,仿佛也是有天生技能的。 他被叶微池用这样严肃的目光看着,虽然也感觉如芒在背,可是面上却维持着十足的镇定。 在“见家长”这件事情上西门吹雪虽然毫无经验,可是却也知道不能沉不住气——毕竟谁的家长也不放心把自己的家的女孩随便交给一个毛头小子不是? 西门吹雪面上不动如山,却到底也扛住了叶微池目光的压力。 眼下他们距离京城也并不遥远,想了想,叶微池和金灵芝决定不要在此地过多的停留,还是早些进入京城比较好,免得夜长梦多。 他们已经打定了这样的主意,本来就是前来护送他们的西门吹雪自然也就没有别的意见。他点了点头,就如同来的时候率先进入这座庙宇一样,西门吹雪这会儿也第一个走了出去。 这江湖上的流言从来都是见风就长,听到了西门吹雪为叶微池和金灵芝这两个人保驾护航的消息之后,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人瞬间就如同潮水一般的退却。 虽然作为武林高手,西门吹雪和叶微池还是依稀能够感觉到有人盯着他们的。可是水至清则无鱼,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们被人盯着是难免的事情,若是过多被这些人的目光所困扰,反倒是本末倒置。 如今更重要的事情是赶往京城,所以路上遇见的那些小杂鱼,西门吹雪和叶微池都是不予理会的。 而西门吹雪到底气势太盛,他站在那里,任何一个对他心怀不轨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想要逃跑。那些原本信誓旦旦说要取金灵芝性命的人,这会儿终归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却也有不怕死的人,在这江湖之中,虽然有许多人不敢招惹西门吹雪,但是却也有一些人倚老卖老,仗着自己在江湖之中闯荡过几十年,便妄想在西门吹雪面前摆什么江湖前辈的谱。 虽然这种人在西门吹雪看来从来都是自取其辱,可是这一天,有一个人忽然跳出来,而且这个人还使一柄让西门吹雪稍微提起了些兴趣的剑,所以西门吹雪便没有直接雷霆对他出手,反倒放任他在那里满嘴糊沁。 当着西门吹雪与叶微池的面,虽然那个人是个混不吝的,可是到底没有敢口中太过不干不净地说些什么侮辱金灵芝的话。然而,他这话说出来到底也有些许的不好听,话里话外都是指摘金灵芝不守妇道,谋害亲夫。 虽然他并不敢直接说西门吹雪什么,可是却是隐晦的说西门吹雪包庇这样的罪妇实属不该云云。 这个世界还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过来教西门吹雪该如何行事,而他这样说的时候,西门吹雪便已经将目光从他这个人身上挪开,转而注视着他的剑。 西门吹雪的这个动作在不熟悉的人面前看来就像是十足的傲慢,可是稍微了解他性情的朋友就会知道,这是因为西门吹雪对这个人已经丧失了全部的兴趣。 如今他没有身就走,已然不是在冲着这个人,而是冲着这个人手中的剑——这个人在西门吹雪眼中已经是个死人。 而那个人没有察觉到西门吹雪态度的变化,依旧在喋喋不休。西门吹雪选择沉默仿佛错误的给了他一种鼓励,于是只指摘金灵芝来就更加的肆无忌惮了。 可是西门吹雪终归没有放任他大放厥词,眼见金灵芝就要短剑出鞘,西门吹雪看了她一眼,只是道:“别脏了她的剑。” 西门吹雪向前一步,只是冷声说道:“我一年至少要杀四个人。” 他这话说的有些突兀,似乎和眼前的事情没有什么太多的关联。可是西门吹雪这样的一句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停了下来。 他们的目光落在了西门吹雪身上,经过了方才的一番那人的高谈阔论,眼下他们站着的地方已经围拢了一圈的江湖人。 江湖人并不是都敢不怕死的看西门吹雪的热闹,可是眼下这桩事情实在是万众瞩目,所以哪怕是西门吹雪随时给他们威胁生命的压迫感,可是这些人却还是凑了过来。 还有一些人,他们就是没有凑过来,也明里暗里的伸长了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个仗着自己比西门吹是年长几岁的人,才干如此行事放肆——他就不相信了,西门吹雪当真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不成? 敢这样想的人,是太过不了解西门吹雪。 不过这一次西门吹雪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对这样的一个人动手。既然已经决定插手这件事,那他总要管到底。 如果只是护送叶微池和金灵芝回京,那么西门吹雪虽然也算是参与了叶微澜的计划,但是到底仿佛比原随云弱上了几分。 西门吹雪做事从来遵循自己的本心,并不会与人争执,也不会做出像是如今这样类似于争风吃醋一般的幼稚行为。可是事情一旦与叶微澜沾边,西门吹雪举动总是有了几分难言的孩子气。 大概需要到很久很久以后,西门吹雪才会明白,眼下的他这种心情并不是什么孩子气,那更深层次的原因是许多未曾喧之于口的情谊。 而经年日久,那些沉默的小细节封藏在岁月深处的。当时看来只是些许别扭的心情,在时光的沉淀之下会被翻搅出一层又一层延长的甜,蔓延进今后的岁月里。偿他平生不足,甜他此后余生。 而如今在这样的场景下,那人仗着比西门吹雪年长几岁,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痛斥起来。他看起来是那般的大义凛然,似乎在为了维持所谓的正义,而在三言两语之间,他便将西门吹雪推入了一个识人不清的境地之中。 反观他自己,便成了不畏强权、敢于仗义执言之人。 这世间的黑白便是这样容易颠倒,虽然公道自在人心,可是群情激奋之下,人心也不是多么不可以操控的东西。 西门吹雪一人之力虽然十分厉害,一柄乌鞘长剑也让无数江湖人胆寒。可是江湖人总是有几分当骨的,在这人的煽动之下,方才噤若寒蝉的人都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口中的话语可并不是什么好话,至少对于金灵芝来说,她的名声就像是坠在钢丝上——金灵芝要走的路很长很长,脚下的路也只有一线,若是一步行差踏错,就有可能跌进万古深渊之中。 走在绳索之上过江就已经足够危险,偏偏还有江风怒吼,更有不知道从哪里的手就会伸出来将金灵芝推入那滚滚的寒江之中。 人心实在是太不容易蛊惑的东西,若是没有足够的见识与境地,就很容易人云亦云。 本来这些人因为老者的所谓慷慨陈词已经对金灵芝的所作所为产生了些许不满,而这一会儿西门吹雪强调他“一年杀四个人”就更仿佛是威胁之语。 这些江湖人骨子里虽然是胆小怕事,可是谁又愿意将这份胆小怕事直白地表现出来? 一时之间,西门吹雪的周遭响起了隐秘的刀剑出鞘的声音,仿佛是被人激怒了一般。 而西门吹雪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他却只是用平静的眸子不紧不慢地扫向四周,这一眼让那些热血上头的人仿佛瞬间被倒立着插入了崖底经年不化的雪之中。 那霜雪的微凉冷静了他们发热的头脑,这个时候他们才恍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站着的人是西门吹雪——是那个瞬息之间就可以掌握他们生死的白衣剑客,也是那个早已一剑封神,他们一辈子都无法望其项背的存在。 一直到西门吹雪的视线扫过来,这些人才恍惚觉得害怕。 而西门吹雪的眸光并没有在他们的面前停留,他只是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我杀的人,都是大奸大恶之辈。” 他说的这话不假,除了那些与他同样愿意以死证道的令人尊敬的对手之外,西门吹雪每年要挑战的其余人都是管家特意挑选出来的奸恶之人。西门吹雪杀了他们,也算是为民除害。 这也是为何朝廷会允许西门吹雪这样的剑客的存在的原因。 西门吹雪这话说的是事实,众人无从反驳。 眼见着他们都认同了自己的说法,西门吹雪随后说出的话恍若石破天惊。 西门吹雪只是说道:“同样都是斩杀大奸大恶之人,我与金夫人又有什么区别?” 西门吹雪说的“金夫人”自然指的是金灵芝。金灵芝如今虽然嫁人,可是若冠夫姓却有些不合时宜,于是西门吹雪便以她娘家的姓氏相称。 一个行事颇有争议的女子如何能够与西门吹雪相比?偏偏这样类比的人却是西门吹雪本人,一时之间这些江湖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沉默了许久,人群之中才有人结结巴巴地说道:“西门、西门庄主说得对,是金夫人高义!” 其他江湖人:说好的一起头硬到底,你却偷偷抱西门巨巨的金大腿!人干事??? 第142章 居胥。 第一百四十二章。居胥。 人群之中只是传来了十分不确定的一声“金夫人高义”, 而这一句话就像打开了某一种开关。 一时之间, 空气先是极静, 而在这一阵长久的沉默了之后, 附和着称赞金灵芝的越来越多,最终汇聚成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声响。 那个拦下西门吹雪的人本就是指望着在西门吹雪面前“痛斥金灵芝”的行为可以为自己留一段清名, 既然打定主意沽名钓誉,那么他要选的地方自然不能太过偏僻。 如今。周遭过来围观的人已经很多,还有许多装作不经意, 可是却始终听着这边动静的人。 当那一生石破天惊一般的“金夫人高义”传来的时候,原本在一旁默默看热闹的群众也不知是真的被西门吹雪的言语所动, 还是受到了气氛的感染, 总之他们也开始纷纷承认金灵芝做的这件事情是对的。 毕竟。抛开什么夫妇身份不谈, 杀一个维护一方百姓的恶霸又有什么错处呢? 江湖之人最讲究的是行侠仗义,而如果没有了金灵芝和那个人是夫妻的这一层关系, 金灵芝做的这件事情又从哪点来看不是行侠仗义呢? 更何况还有西门吹雪那样的绝世高手在天下人面前为金灵芝正名, 瞬间原本金灵芝摇摇欲坠的名声忽然开始变得正面了起来。 而那个最初挑衅西门吹雪的老家伙见事不妙, 很快就夹着尾巴溜走了。等众人在回声寻找的时候,那原本站着老头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江湖人虽然有莽撞与热血,可是却不是人人都是傻子,他们稍微将方才发生的一切揣度一二就能发现……这是有人想要踩着金灵芝一个女子的名声,甚至生命来为自己博取名声。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那些江湖人对方才那个拦住了西门吹雪的老头分外的鄙视,却也为方才附和那老头子、险些助纣为虐的自己感到万分的羞愧。 西门吹雪并不管他们羞愧不羞愧,他只是知道当自己这样说了之后, 这全天下的人想要再去找金灵芝的麻烦就总要掂量一下。 毕竟既然西门吹雪本人都承认金灵芝是在跟他做同一件事,而他们若是不敢去找西门吹雪,却偏偏追着一个女子不放,便就再也不是正义的一方。 有的时候,人在江湖却比人在朝堂中要看重名声一些。至少眼下的江湖人士之中没有人敢说自己舍得下去这个脸面,非要越过西门吹雪再置金灵芝于死地的。 而这一路上叶微池回护金灵芝的时候尚且有人嘴里不干不净,可是若是这人换成了西门吹雪,恐怕就没有人再敢有二话。 西门吹雪并不惧人言,可是他却也直白了当的说明一句——是叶微澜要保金灵芝,所以他才来到这里。 西门吹雪从来不是一个做事会对旁人解释的人,而他这样的一句话一出,立即就有聪明的人反应过来。 他们倒不觉得西门吹雪与金灵芝会有什么首尾,因为根本就不可能。 然而若是与西门吹雪有首尾的那个人换成了叶微澜呢? 他们两个一个是万梅山庄的庄主,另一个则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 这样的两个人,这样的两柄当世仅有的剑,只是他们的名字摆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引起许多种揣测与浮想联翩。 所以在叶微澜还不知晓的情况下,她的名字越来越多的被江湖人与西门吹雪的名字一道提起。 最初时候叶微澜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随着那些人的揣测越发露骨,甚至江湖中人还有人神通广大的将许多年前她与西门吹雪那个近乎是荒唐玩笑的“婚约”再度提起,叶微澜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最近江湖中的风向似乎有些不太对。 只是那些江湖人随便说说,倒也没有人大着胆子真的捅到叶微澜面前。 叶微澜没有想到,最先提及这件事情的居然是苏梦枕。 堂堂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自然消息灵通,在江湖之中也隐隐有这些传闻的时候,苏梦枕就先人一步将事情的始末摸了个清楚彻底。 苏梦枕原本以为所谓婚约之事只是旁人臆想,却没有想到细究下去,藏剑山庄和万梅山庄之间还当真牵扯着这样的一桩旧事。 苏梦枕并不是喜好听人私事的人,不过叶微澜是他看好的孩子,西门吹雪也是算得上是如今江湖中少有的可以与叶微澜相配的青年才俊,他们两个的传闻,苏梦枕还是要关注些的。 作为前辈,苏梦枕对这件事情意外的有些上心。恰巧叶微澜现在就在盛京,于是苏梦枕亲自把人揪到了自己的金风细雨楼,打算旁敲侧击的问一下叶微澜的打算。 只是苏梦枕没有想到,他宴请叶微澜,原随云却也跟着她一同前往。 这江湖之人又不是人人都像是叶微澜那般迟钝,只是看着原随云的一举一动,苏梦枕就看出了一些端倪。 苏梦枕他看似是为人清正端方,实际上骨子里也有几分离经叛道。 苏梦枕既然对叶微澜寄予厚望,那么叶微澜父亲的来历他便自然知晓一二。顺带着,苏梦枕也知晓大漠与中原迥然不同的嫁娶风气。 眼下,看着西门吹和原随云对叶微澜护得紧的样子,苏梦枕很快就梳理出了一些关键信息。 到了这个时候,他难免生出了几许看戏的心思。于是看破不说破,原本打算为叶微澜参详一二的苏梦枕忽然变了主意,很快就转了话题,只随意叮嘱了叶微澜两句,让她最近注意安全,防止有些人狗急跳墙便也罢了。 原随云并不是怕叶微澜知道他的心思,只是他这个人做事喜欢谋而后动,再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他并不喜欢贸然出手。 眼下他与叶微澜虽然情义与旁人不同,可是原随云也需要承认,如果他的对手是西门吹雪,他并没有完全胜利的把握。 原随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他今日所以至此,是怕苏梦枕贸然点破会徒增他与叶微澜之间的尴尬。 更何况,在原随云看来,像自己心悦之人剖白心事的这种事情,本就应该亲力亲为,如何能够借旁人之口? ——哪怕那个人是他心上人敬重的师长一样的存在却也不行。 原随云承认在有些事情上叶微澜足够聪慧,可是在另一些事情上,这小丫头却是个榆木脑袋。这种人反应慢又愿意钻牛角尖,一步行差踏错,很可能让她躲他躲得远远的。 这自然不是原随云想看到的结果,而在关于叶微澜的事情上原随云一点风险都不想冒。 倒也不是原随云轻敌,觉得西门吹雪不足为惧,只不过原随云在这件事情上比较坦然——既然狠不下心,那么怎样都需要自己受着。 他的确下不得那个狠心从一开始就斩断叶微澜与这世间一切的联系,将她妥帖收藏起来。既然狠不下心来遮掩喜欢的人的全部风华,就难免有宝物被旁人窥见的一天。而他要承担的,自然也使着宝物被人窥见的后果。 总归这种事情上,怕是没有用的。原随云并不想与叶微澜走到他设想中的那一步,可是在发现自己的心意的那一天开始,原随云的确就已经设想好他们之间最坏的结果了。 因为觉得最坏也就那样了,所以原随云在这件事情上反倒分外的从容。 这种从容并不是天生的,在最初的时候,他猛然发现自己喜欢与自己一道长大的青梅竹马,而偏生他家小青梅却是那样一个温暖阳光到几乎是与他完全相反的性格,在那个时候,原随云时常做噩梦。 梦中反复的闪现着的,是他将叶微澜囚禁时的场景。 原随云三岁目盲,他并没有见过叶微澜的样子,可是他触碰过叶微澜的睫毛。一想到那双给他指尖带来阵阵痒意的睫毛会染上些许的湿意,而那睫毛掩映之下,或许是一双带着恨意的看着他的眸子,原随云就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抽疼了起来。 可是他到底心性有异于常人,抱着这样疼痛的可能,在长久的噩梦之中,原随云终于咀嚼出那么些许的甜味。 是了,其实就是那样也是很好很好的。只要他将这束光拘在自己的身边,哪怕他被灼伤,哪怕她的光芒会暗淡,可是也好过失去不是么。 一想到西门吹雪这个或许会与自己争抢之人,原随云忽然笑了。只是这笑意到底有几许真实,或者是否有其他的含义,终归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抛开这些风月不谈,有了西门吹雪的护送,金灵芝很快就顺利地抵达了京城。而她抵达京城的那一天,因为西门吹雪的惊天一秀,江湖与朝堂上的风向全都有了转变。 街道两旁有过来夹道相迎的人,他们看着金灵芝的到来,宛若欢迎一个敢于突破世俗反礼的勇士。这样的阵仗不要说金灵芝自己没有想过,就连一路随他而来的叶微池都仿佛没有预料到。 而当金灵芝终于踏上了盛京的土地,还没有走三五步,便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嘶鸣。 与马蹄声一道而来的是叶微池的几位师兄。只不过今日这几位名动天下的神捕并不是为了缉拿犯人,而是带来了一道明熙的旨意。 第143章 封琅。 第一百四十三章。封琅。 叶微池的师兄们这一次传充当了一回传旨之人, 他们带来了明熙的一道旨意。 在这熙熙攘攘的街头, 一声“圣旨到”让街头周遭的喧嚣瞬间就停止了下来。而在这忽然安静下来的街道上,唯有无情宣读明熙旨意的声音清晰可闻。 如果说之前原随云所作所为只是铺垫, 之后西门吹雪正义之言引领了这件事情新的导向,那么明熙所为无疑是将金灵芝杀夫一事彻底推上了高|潮。 就像是故事到了最精彩的部分戛然凝固, 虽然还在徐徐推进, 可是无论如何都让读者有一种没有着落的下坠感。 而到了这个时候, 虽然在谣言中心, 可是对于金灵芝来说竟也多了几分“虱子多了不怕咬”的木然来。 她这一路心情起伏有如凌霄下坠, 若是一坠到底也就罢了,偏偏起起伏伏,摇摆不定。 到了这一步,竟也让金灵芝生出了许多平静来。 金灵芝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一生也就做了那么一件不普通的事而已。可是她却没有想到,这似乎只是她那不平凡的一生的开端。 在明熙的旨意之中, 金灵芝有了一个封号,而这个封号并不是来自于夫君和儿子带给她的“诰命夫人”, 也不是家庭带给她的“郡君县主”之流。 明熙圣旨一出, 金灵芝成了大安建国以来唯一的一个女侯爷——是真真切切的侯爷。虽然并没有封地, 但是却当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那些江湖之人,不就是怕金灵芝所作所为被自家夫人所效仿吗?所以他们不遗余力的置金灵芝于死地,把她当作是仇人一般对待。 而如今明熙一纸圣旨,真真切切的使金灵芝的行为有了盖棺定论。 明熙就是要金灵芝为世人所传颂。既然原随云与西门吹雪已经将事情为他铺垫到了那一步, 那么明熙当真也不介意再推金灵芝一把。 毕竟金灵芝所作所为真的是保护了明熙的百姓,这样的人,明熙永远并不嫌多。 在明熙认识叶微澜的时候开始,他就从来不敢轻视任何一个女性。明熙周遭有太多杰出的女性,而这些女性的存在让他清醒地意识到,如果能够给这些女子足够的施展的空间,对于国家来说,又将是怎样的幸事? 明熙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可以将这个想法付诸于行动。 虽然金灵芝所作所为似是而非,也容易遭人诟病,但是既然已经铺垫到了此处,明熙便也顺水推舟了。 明熙作为君主自然目光长远,且他又是很会把握机会的人,明熙觉得,如果只是给金灵芝一个虚名,倒是浪费了之前那么多的天时地利人和。 金灵芝的夫家在沿海之地,所以才那般容易与倭寇勾结。那样的地方,朝廷多多少少都有些鞭长莫及。可是如果有熟悉当地的人镇守的话,往往事半功倍。 只是可惜天高皇帝远,那里的边土仰仗着地方的保护,可是地方一旦失控,对于百姓来说也即将是灭顶之灾。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个被金灵芝斩杀的人只算一个乡绅,可是却敢如此猖狂。 人心易变,边疆之地却不容有失。唯有将自己信任的人放在那里镇守,明熙方才能够放心。 金灵芝经历了这一番事,此番逃脱升天,可以肯定她会对朝廷会无比的虔诚——哪怕并不是为了他这个皇帝,而是因为叶微澜。 可是,这份虔诚是不会动摇的。既然将一方安宁系以一人之心,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金灵芝呢? 封一个女子为侯,随后还让她去镇守一方,这样的一个举动换在平时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可是因为有了之前的原随云与西门吹雪的诸多铺垫,朝中上下竟然没什么反对太过的声音。 今时不同往日。当 那些朝中之人发现自己上书数月却也没有动摇明熙的决定的分毫时候,他们就会发现,如今的朝廷已经不是当年的朝堂了。 如今已经不是明熙刚刚登基的时候了。他们的皇帝,有雄心有壮志,也有足够的能力,对朝堂的把握远远的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当年皇帝尚且年幼的时候他们不能够掌控他,如今明熙年岁渐长,已然可以独当一面,他们便永远也掌控不了他了。 那蔡京一脉的余孽原本还在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能够为皇帝添堵,也算是一件解气之事。 而如今,他却忽然觉得自己只是个跳梁小丑——无论他在朝中怎样的跳哒,却也翻不出明熙的手掌心。之前他沾沾自喜的觉得自己影响明熙的那些决定,或许只是因为明熙不愿意、也不屑于和他计较罢了。 一时之间,这人只觉得如坠冰窖,可是却悔之晚矣。 金灵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接过这道圣旨的。一直到她晕晕乎乎的被带进了皇宫之中,她还有几分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 金灵芝被叶微池的师兄们带进了皇宫之中面圣,当她的双膝磕在御书房冰冷的青砖之上,她还有几分没有回过神来。 最后如果不是叶微池从一旁轻轻地推了她一下,金灵芝恐怕就连跪拜天子都不知道。 “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膝盖磕在青石砖上发出了一声闷响。金灵芝似乎不知道疼了一般,她愣愣地抬起头来望向屋内站着的两个人。 御书房之中,天子没有高高在上的端坐在书案后面,而是与一个人并肩而立。 在金灵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就扶住了她。 那双手并不十分宽厚,可是却很有力量。那人的手指轻轻的搭在金灵芝的手肘上,然后就那样仿佛不经意一般的一抬手,便将金灵芝从地上提了起来。 手持双剑的少女眉眼澄澈,总是带着几许春风化雨一般的温柔。 而原本应该高坐在明堂之上的天子不紧不慢的走到了叶微澜的身侧。虽然他一身天威惶惶,可是此刻终归是柔软了面色。 明熙不像是常人想象的那高高在上,反倒多了几分平易近人来。 如果明熙想,他当然可以礼贤下士,平易近人。他本来就是温柔平和的人,更何况如今在叶微澜面前,而跪着的那个是叶微澜不远千里来盛京找他的理由,也是他的某一种谋划的开端。 于情于理,明熙都不应该对金灵芝慢待。 此刻金灵芝已经被叶微澜扶了起来。 到底男女有别,所以明熙就站在了叶微澜的一侧停住,并没有再近金灵芝身前。 只是此刻明熙脸上也微微露出了几分笑意,倒是让金灵芝有些受宠若惊。 之前金灵芝的事情在江湖与朝堂掀起了那么大的风浪,明熙当然也要调查金灵芝是什么样的人。 在调查之中,明熙知道金灵芝是一个被娇惯着长大的女孩。对于这样的女孩,实话讲,明熙是不觉得她能够成就什么大事的。 可是金灵芝偏偏这样做了,于是明熙便对这个人重新产生了几分好奇。 如今金灵芝站在明熙面前,明熙看人不可谓不犀利,他见到金灵芝如此惶恐,便能够看得出她并没有多么的沉稳,性情也没有一丝一毫与叶微澜相似。 虽然金灵芝当初那样做是受叶微澜的影响,可是更多的应该只是一时热血罢了。 可是金灵芝却无足够幸运。 在她做了这件事之后,他们的多番运作环环相扣,若是有其中一环行差踏错,恐怕都保不下金灵芝的性命,更无论今日再给他家说那般的殊荣。 有的时候明熙需要承认,幸运也是一种能力。 虽然金灵芝差强人意,只是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天下人都瞧着,若是金灵芝办不好明熙托付的那桩差事,恐怕就连带着他这个帝王都要受人嘲笑。 虽然明熙并不介意自己被人嘲笑,只不过若是能够锦上添花成就一段佳话,却也是为帝王者的最终所求。 明熙也承认自己是个俗人,其他君王爱的青史留名,他也同样爱。更何况这件事情他日若写在史书之上,他的名字与叶微澜的名字总是要放在一处的。一想到如此联系,明熙便不想让这件事情更添许多瑕疵。 虽然金灵芝的个人能力方面有些不足,但是明熙既然敢做出这样大胆的决定便必有后招。想了想,明熙叹了口气,最终有些遗憾的说道:“也罢,夫人不必担心,驻守海岛的才差事朕既然交给了你,便定会安排妥。” 这便是要给金灵芝安排几个合适的副官的意思了。 这个时候,叶微澜却忽然的笑了起来。她的这个笑声在这样严肃的气氛下似乎有些突兀,只是无论是明熙还是金灵芝,他们望向她的时候却都没有责怪的意思。 他们就这样的看着她,等待着叶微澜要说出的话。 在这样灼灼的目光之中,叶微澜缓缓拿出一物递给了金灵芝。 第144章 抚顶。 第一百四十四章。抚顶。 整件事看起来是金灵芝的事, 但是其中之人所以各自努力,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叶微澜。 叶微澜的这件事情上好似全没有出力,但是如果一件事情是好的, 那么去做便是, 无需考虑到底是为何。 可是, 看着自己的朋友为自己的一心一念而奔波,自己反倒什么都不做, 那也不是叶微澜的行事风格。 这件事情牵扯到万千人心, 其中谋划环环相扣, 不容有失,所以叶微澜并没有贸然在自己朋友的计划之中插上一脚。如今到了时局已定的时刻,叶微澜觉得也该自己出一份力了。 叶微澜要做的便是传授给金灵芝怜花宝典之中的内功心法。传授武功秘籍之事也是叶微澜早就答应过王怜花的,如今因缘际会, 金灵芝就成了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王怜花的武功秘籍可以让人摆脱天资的桎梏, 只是如果修炼起来的话, 需要将武功废掉而后从头练起。 经历了这些事情,金灵芝对金家相关的峨眉武功已经没有什么执念, 而如果为了镇守一方,她自然也想提升自己的功力。 这天下之事讲究的便是一个时机, 而如今, 是金灵芝与王怜花的这部功秘籍共同的“恰逢其会”。 明熙的旨意已经昭告天下,留给叶微澜与金灵芝的时间其实并不多。思量一番之后,叶微澜直接在明熙的皇宫内院为金灵芝修习王怜花的武功做出了一些准备。 叶微澜需要做的是将金灵芝身体内的其他武功全部废去。按照金灵芝与叶微澜的功法强弱来说,叶微澜想要完全废弃金灵芝的武功其实并不难, 难的是需要在废除她的武功的同时不伤金灵芝的任何的筋脉。 如果可以,叶微澜还要借由这个过程打通金灵芝经脉之中的滞涩,如此她修行起王怜花的武功来才能更加的神速。 帮助其他人梳理经脉,这从来都是费力不讨好的活计。可是如今叶微澜却愿意为金灵芝做。 原随云从来都不同意叶微澜为了旁人不顾惜自身,不过他这一次没阻止叶微澜的所作所为。 毕竟他也知道,他的这个小青梅从小就是执拗,只要她自己决定好的事情,旁人是改变不了半分的。若是真的不让她出份力,恐怕叶微澜终归也不能安心。 择日不如撞日,明熙为金灵芝与叶微澜安排了一间宫殿,叶微澜很快开始了这一次的传功。 当今武林之中叶微澜的内力算是深厚的了,可是这般为旁人传功,西门吹雪和原随云到底有些不放心。 他们没有去打扰叶微澜施展,可是却都选择了守在这间宫室外。明熙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这二人,最终却缓缓的走向了与这宫殿相对的书房。 如今他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却都在默默地为着这个世道努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携手了。 真正的“并肩携手”也并不一定需要厮守终身。只是他年之后史书工笔将他们的名字并排竖在一起,而后满是溢美之词,这也算是另一种相方式的携手了。 他们将一起改变一个时代。至少他作为一国之君,总要比那两个江湖人青史留名的几率大一些吧!明熙这么想着,居然觉出了一些安慰。 所以如今他要做的就是让河山清明,想到这里,明熙就连前去批阅奏折的脚步都更快了一些。 此时金灵芝只觉得自己内息一片灼热,似乎有什么强悍的力量,正在将她经脉之中的内劲一寸一寸的逼出体外。 金灵芝感受到自己背心处抵着的那双手柔软又温暖,只是虽然如此,却难以抵挡身体之中不可抑制的抵至深处的痛苦。 若是搁在以往,受了一些小伤金灵芝都难免要痛呼出声,可是此刻金灵芝却咬牙忍着,没有泄出半分呻’吟。 这种痛苦让她清晰的感觉自己活着,而她知道自己活下来是有多少人为她奔波与努力。 叶微澜没有与金灵芝说太长时间的话,可是却已经用三言两语告诉她如今她活下来,便是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这一句话意味着什么,如今金灵芝虽然不能完全悉知,可是却隐隐也感觉出了其中三言两语的分量。 已经行至这一步,便没有后退可言。更何况经历了这些事,金灵芝也总该比之前更加坚韧一些。 咬紧了牙关,忍受着经脉这种灼烧的疼痛,可是金灵芝的脸上却终于绽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叶微澜也不觉得好受。她习武至今,很少有这种几乎是被抽空了一般的感觉。 五脏六腑似乎都受到了挤压,而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正在为另一个人倾尽所有。 ——为另一个人倾尽所有的付出吗?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些不合时宜,可是叶微澜却有些控制不住的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极为浅淡,也很快就消灭在一颗一颗砸落下来的汗水之中,就连距离她最近的金灵芝多毫无所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微澜的衣衫湿透。虽然知道金灵芝的资质可能不是很好,经脉之中滞涩在所难免,可是金灵芝经脉的滞涩程度让叶微澜微微有些吃惊。 其实这也有些冤枉金灵芝了,作为一个寻常人来说,金灵芝的资质在江湖世家之中算得上是中上。只不过在她的这个时代里,江湖天才辈出,简直不给一些寻常资质的人半点活路。 叶微澜周围的人都是万中无一天才,而她自己更是是天资卓绝了。也难怪在为金灵芝疏通经脉的时候叶微澜诧异一个人的经脉为何会滞涩到如此程度,简直不像一个习过少说有十年武功的人。 然而既然已经开始了,那叶微澜就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虽然到后期,为了给金灵芝疏通经脉中的滞涩,叶微澜自己也感觉到了内力的枯竭,可是她却依旧要要坚持着。 叶微澜从小习得的功法与当今武林中常人修行的有些不同。藏剑剑法本就是一次又一次将自己逼入绝境,透支内息,而后才能扩充经脉。 这种法子虽然痛苦,可是修行起来却是一日千里。因此虽然叶微澜年轻,可是内力深厚,已为江湖翘楚。到了后期叶微澜虽然觉得吃力,但也终归没有到入不敷出的程度。 而且叶微澜本就是坚韧之人,既然已经决心坚持,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口腔之中渐渐渗出了些许血腥的味道,叶微澜手下输送内力的程度不减反增。到了之后,她一鼓作气为金灵芝疏通了身上最后的一点滞涩,而后才缓缓收功。 此刻再看这两人,无论是叶微澜还是金灵芝都恍若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金灵芝盘膝坐在地上还好,叶微澜收功的瞬间就几乎是瘫倒了下来。叶微澜强撑着将金灵芝拽到了床上,而后自己踉踉跄跄的走出了房间。 屋外站着两个等着她的人。 看见叶微澜出来,西门吹雪与原随云同时上前一步。 只见西门吹雪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丹药递给了叶微澜,那丹药色泽黑亮.味道清香,一看便知道是补气的上品。 叶微澜对他笑了一下,取过丹药毫不迟疑地吞下。 其实在江湖之中,是不会有人这样轻易的吞服旁人递来的丹药的,只不过叶微澜对西门吹雪格外信任了一些。 她与西门吹雪之间的情谊本就与旁人不同。西门吹雪就有如叶微澜现在自己手中的剑一般。他们初十的时候,西门吹雪在叶微澜心中就是锋锐如剑的少年,而如今他们各自有所成长,可是本质却终归是不变的。 等到叶微澜将这药丸服下,原随云则是直接将叶微澜抄起横抱在了怀中。他的动作十分熟稔,叶微澜只是有些不自在地动了两下。在原随云的手安抚一般的捏上了她的后颈的时候,叶微澜就有如被叼住了后颈皮的小猫,瞬间就乖顺了下来。 在他们小的时候,叶微澜习武过度,原随云也总是这样将她带回院子之中的。眼下虽然觉得他们二人已经年岁渐长,这里又并非是在藏剑山庄,这种行径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可是叶微澜自己的确是筋疲力尽,要想走出这皇宫都有些勉强。 没有任何办法,叶微澜只能窝在了原随云的怀中。只是在看见一旁站着的叶微池的时候,叶微澜微微的咬了咬唇,只是最终却在叶微池那有些严厉的目光之中心虚的撇开眼睛。 叶微澜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对叶微池说道:“一会儿金姑娘醒来,劳烦堂兄将这书交给金姑娘,让她照着修行便是。” 叶微澜交给叶微池的是怜花宝典内功篇的手抄本。说起来,如今她赠予金灵芝的这一本还是顾惜朝一笔一画抄的。 叶微池从叶微澜手中接过了武功秘籍,只是探寻的目光却依旧落在叶微澜身上。 叶微澜只觉得这位堂兄自从入了六扇门之后目光越发的犀利,她踌躇一下,还有些心虚的撇开眼睛。 藏剑弟子待人以诚,叶微澜倒是很少有这般的时刻——并非是她有意隐瞒,只是有些事情,如今她自己也还没捋清。 第145章 相忆。 第一百四十五章。相忆。 在有些事情上叶微澜虽然迟钝,但是也并非是一无所知。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平白无故的对另一个人掏心掏肺的好, 而无论是原随云还是西门吹雪, 他们两个其实都并不是爱多管闲事之人。 异地而处, 若陷入金灵芝那样的境地之中的人是陆小凤, 或许西门吹雪也同样会出手相助。可是若只是一个陆小凤在意之人的不平之事, 西门吹雪倒未必会理会。 而原随云自不必细说,他对这世界都近乎是敌意的态度, 莫说不会出手相助, 便是不落井下石,都已经算是他在与人为善了。 可是偏偏这世界上这两个最不可能多管闲事之人, 却还是管了金灵芝的闲事。若说他们两个人为了金灵芝本身, 恐怕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叶微澜自然也不相信。她知道, 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原随云, 他们此番作为, 其实还是为了她。 可是她又何德何能呢?有那样的一瞬间,叶微澜甚至觉出些惶恐与不安来。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无缘无故给予的感情。叶微澜足够聪慧, 她只要将一切从头细数一遍就能够知道,如今之所以原随云与西门吹雪对会她生出其它的期待,实在是事出有因。 虽然最初的时候叶微澜并没有刻意为之, 以至于推动他们对自己的朋友之谊发生了些许转变,可是如今事已至此,叶微澜也没有什么道理还说自己对这份感情未曾察觉。 这世上的所有心动都异常珍贵。 更何况,从小受到的教育也不允许叶微澜佯装不知,而后去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两人给予自己的好——她必须要有所回应。 只是如今心中千头万绪, 叶微澜竟有了几分茫然无措来。 说到底叶微澜也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涉世深不深暂且不讲,至少这人与人之间的心念所动,叶微澜其实是并不明晰的。 叶微澜想要坦诚,也不想要伤害自己的朋友,所以在给予回应之前,叶微澜必须剖开自己的内心。 即使这种剖白让叶微澜觉得陌生,甚至会有几许不适,可是叶微澜却也不允许自己那般辜负。 是的,既已察觉却故作不知,便是对原随云和西门吹雪的情谊的辜负,也是对叶微澜自己的辜负。 叶微澜与原随云和西门吹雪都并非是第一日相识,既然相识日久,叶微澜自然知道对于自己的这两位好友来说,也许一生只有一次心动。 他们将这份心动交托于她,她便更要珍之慎之。 即便最后不能回报他们所期待的感情,可是叶微澜却也不忍让这两个人受到伤害,更不愿那伤害是源于她的。 毕竟,在他们对她有了别样的期许之前,原随云与西门吹雪始终都是叶微澜的朋友。 这是叶微澜为何无法在叶微池严厉的目光下给出答案的原因,她也实在需要一些时间好生梳理一下。 原随云心思灵透,虽然目不能视物,可是对人心思变幻却尤为敏锐。他察觉出了叶微澜的异常,却按耐自己并未与叶微澜直接挑明。 两个人一起长大总是有这点不好,彼此还未有动作,就已经摸透了对方的心思。 叶微澜愿意认真的思考他们之间的感情,对于原随云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所以原随云便隐而不发,就这样的故作无事的抱着叶微澜往他们宫外暂住的居所而去。 原随云已经等了很多年,如今到了将一切挑明的时刻,他反倒不急于一时。 而西门吹雪虽然待人接物并不十分的敏锐,但是当他专注一物的时候,却总是心如明镜。 西门吹雪懂剑,所以他也懂叶微澜。 有的时候西门吹雪自己都会诧异,不知自己为何会那般清晰的感知另一个人的心境变化。可是细细思量来,西门吹雪也并不觉得这样的心意相通是什么坏事。他甚至觉得庆幸,庆幸有朝一日他与另一个人居然可以这般的心意相通。 西门吹雪感受到了叶微澜的迷茫与踟躇,可是却并不觉得意外,因为在不久之前,他也是如同叶微澜这般踟躇的。 这似乎就像是一个人生必经的过程,他只是相比叶微澜先行了一步。 西门吹雪一直都是耐性很好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能于剑道上取得那般的成就。所以他愿意给叶微澜时间,等待着叶微澜自己想明白的那一日。 保持着一种奇怪的默契,三个人居然一路无话,就这样走出了皇宫。 西门吹雪原随云都决定了给叶微澜时间,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在次日清晨,当他们两个人悠悠转醒的时候,却没有听见往常在院落之中必定响起的习剑之声。 叶微澜总是习惯晨起练剑的,甚至比之西门吹雪还要起得更早一些。 倒也不是说西门吹雪不勤勉,究其根本,大概只是西门吹雪身在北地,而叶微澜生在江南,而江南总是要比北方天亮的更早些罢了。 西门吹雪与叶微澜自然都是喜剑之人,他们有很多相似之处,却也在很多习惯上互不打扰。 两人也实在没有为另一个人改变自己习惯了十几年的作息的必要,只是今日西门吹雪一早起来就发现出了一点异常——院落之中实在是太过安静了,简直安静到仿佛没有人。 在平常时候,纵然是叶微澜在院中静静体悟,可是也不该有这样的安静。 西门吹雪微微皱了皱眉,转身抬步向叶微澜院落之中走去。 原随云从来都有几分昼伏夜出的习性,以往他是并不会起的那么早的。只是今日明明在睡梦之中,可是原随云却觉出了一阵心悸。 他躺也躺不住,于是便索性翻身而起。本来想在院落之中查看一番叶微澜在何处,只是原随云一开门,便看见同样出门的西门吹雪。 没有叶微澜在的时候,其实原随云与西门吹雪总是各自无话。究其根本原因,倒也不是为了那些男男女女的争风吃醋。 西门吹雪这人一生所求唯一个“诚”字,原随云却难有赤诚。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的便是这两个人了。 而如今两人在院中相顾无言,半晌之后还是原随云先开口:“西门兄可见到了阿澜?” 西门吹雪摇了摇头。 此刻无需多言,两人便是心中一沉。 他们倒不担心叶微澜会遇见什么危险,毕竟当今武林之中,叶微澜自己本身便是最大的危险。 只不过这人不告而别,偏生在这个时候当起了小鹌鹑,无论如何不可能让这两人不多想。 眼下双双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原随云与西门吹雪无语半晌,最终是原随云先有了动作。 原随云直接往叶微澜的房间走去。 叶微澜到底还不至于不告而别——她的确是跑路了,不过却给叶微澜与西门吹雪留下了一封书信。 在信中叶微澜只说自己想去散散心,等到他们两个生辰的时候,她自会回来和他们再喝上一杯。 说来也巧,原随云与西门吹雪性情虽然天差地别,不过却都是六月初夏的生辰。如今才是杨柳依依的季节,距离初夏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想来这一趟叶微澜要出的这门恐怕并不近。 原随云虽然目盲,但是却并不影响他的阅读速度,更何况为了方便他“看”,叶微澜特地用了浓墨。 原随云的手指微微拂过宣纸上干涸的墨迹,很快就知悉了叶微澜留给他的信件内容。 没有想到这小混蛋居然一声不吭的就这样跑了,原随云眯起了眼睛,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其他的话来。 这丫头虽然形行事不够坦荡,但是至少证明她在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如今横生枝节,但到底也不是什么坏事。 原随云在有些事情上虽然行事堪称狠绝,可是却终归不忍对叶微澜逼迫太过。如今这丫头既然有心躲着他们,原随云倒是不怀疑叶微澜的隐匿能力。 平日里看着叶微澜行走江湖,原随云总是恨不得她武功高一些、再高一些才好。而如今这只青梅真的撒手就没,原随云终归生出了几许惆怅了。 然而在西门吹雪面前,他却也不愿表达出自己的这点儿惆怅,所以原随云只是将书信收好,转而便打算离去。 原随云来到京城也只是为了叶微澜一人而已,如今正主不在了,原随云也没有什么逗留的必要。 没有和西门吹雪客套辞别,原随云就这样直接回了无争山庄。 而西门吹雪自然也不会在这里多加逗留,他收拾行礼,径直打道回府。 却说叶微澜给原随云和西门吹雪留了书信,她自己却是去往何处呢? 盛京与大漠通商的一队商队之中,一个白纱包裹的少女看起来尤为的显眼。她的一身白袍上坠着些许金石,看起来就十分的华贵。在这样的危险的道路上,这少女敢如露财,寻常人看了定然会啧啧称奇。 可是若是江湖人看见她背后背着的一轻一重的双剑,恐怕此刻就会了然她为何敢张扬若斯。 因为她是叶微澜。 满江湖之中除却叶微澜,能使得上六十斤重剑的还有几人呢? 骑在高高的骆驼上,听着驼铃阵阵,叶微澜的神色出乎意料地放松——就仿佛这不是一场她慌里慌张的“逃跑”,而是她预谋已久的旅行。 第146章 老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老来。 叶微澜一路跟着一队商队往大漠而去。 她长到这般年岁, 其实还没有真正涉足过大漠。虽然她家老父亲是大漠出生, 可是诸多原因与无可奈何掺杂在一起, 导致叶微澜至今为止只是在与老父亲的信中知道大漠时景,还没有真正的领略过大漠风物。 如今玉罗刹已经将西方魔教中的一切收拾干净。自家闺女想来,当爹的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拦着的。 于是也不需细想,叶微澜就这样踏上了往自家老爹老巢之中而去的脚步。 玉罗刹其实还有点小激动,毕竟西方魔教是他给他家闺女治下的“产业”,如今也终于到了交作业的时刻。 大漠的景致与中原不同,等到了大漠边缘,已经只能见满目的黄沙。众人行路的工具由高头大马换作了更能耐寒耐热的骆驼。而众人的衣衫也换上了更加轻薄的白纱。这白纱虽然轻薄,可是却能将人从头罩到尾,既遮挡了外面的风沙, 也遮挡了炎炎烈日。 玉罗刹听说自家闺女要来, 只恨不得去京城去接人, 若不是被叶微澜坚定的拒绝,恐怕这一路叶微澜这只小猫仔就是被自家大猫叼回猫窝的。 虽然叶微澜严词拒绝, 不过看着一路上时不时出现的隐藏在深处,自以为隐匿身形隐匿的很好,实际上却早就被叶微澜知悉的喵哥们,叶微澜只能叹口气, 深觉自家老父亲实在太过操心。 说到底,这却是叶微澜冤枉她家老爹了。毕竟围观小猫崽子这件事情是自家喵哥们自动自发的,玉罗刹护叶微澜有如老猫护崽,自家小崽子藏起来还不够, 又怎么会派人去暗中围观? 不过虽然暗戳戳的吸奶猫也甚是有趣,但是这些喵哥们每次也不是空手而来。 大漠之中,众人行路之时的口粮一贯都以干粮肉干为主,可是叶微澜的饭菜里却是蔬果瓜菜不断。这就全是因为那些过来围观小猫崽子的喵哥们的投喂了。 午后的大漠日头正足,不是行路之时。只是这样炎热的大漠之中,若是提前将瓜果埋在沙子下,却会使瓜果吸收几分凉意,吃起来沁人心脾。 叶微澜取出一只早就埋好的香瓜,用刀破开,默默的吃着。 在大漠之中这样的瓜果贵如黄金,但是她倒不吝啬,每每都照顾到自己周遭的人。 至于财不露白什么的……左右只是赶路也甚是无趣,行路过程中若能解决一二心怀不轨之人,也算是调剂。 叶微澜默默的摸了一下自己身后的轻重双剑,心里居然巴不得有不长眼的的上来和她打上一架。 这一次她跟随的商队是随意在盛京之中找的,毕竟她出门的仓促,还来不及联系藏剑山庄或是姬冰雁的商队。而这商队的领队在行路的过程中发觉,以往他们行道大漠深处总会出现的劫匪,这一次倒是连个影子也没闪现。 领队纵然不是江湖之人,可是却隐隐猜测到这样的异常与谁有关,因此对叶微澜也就更加的小心。 ——这样的一个姑娘纵然不知道她是什么底气,可是能够把人当做一块保平安的护身符供起来也是好的呀。 有了这样的心理,这商队老板对待叶微澜也越发的殷勤起来。 于是就这样,叶微澜很快就抵达了沙漠的腹地——在这沙漠之中唯一一块绿洲。 不用说,那便是西方魔教的所在之地。 平素玉罗刹对待西方魔教中的喵哥十分纵容,但是他却是实打实的治下严明,所有要进入沙漠绿洲的商队都要经过细细的盘查。 商队老板在大漠与盛京之间之中行商已久,对于这样的排查已经驾轻就熟。他原本并不十分惊惧,可是在看到守在这绿洲门口的一对整整齐齐的西方魔教中人的时候,这商队老板还是吓得一个趔趄,险些就从要骆驼上滚下来。 平日里沙漠绿洲的守卫也是十分森严,可是今日这架势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西方魔教倾巢而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一个小小商队之中押送了怎么样的重宝,才惹得那西方魔教的主人如此重视。 虽然只是领队心中的默默吐槽,可是却已经无限接近真相了,毕竟对于玉罗刹来说,这个商队之中混着他家小猫崽子,可不就实打实的是他心中至宝。 叶微澜本来是因为一些风月相关的小烦恼,所以从中原狼狈跑出来,却没有想到跑到她爹这里来的时候会有这般症状。一时之间,叶微澜微微有些无语。 她又不是什么好大喜功之人这样的欢迎阵仗委实太过。只不过她也看得出来,这些来欢迎她的人和她爹一样,都是对她满满的宠爱与呵护。 所以虽然叶微澜险些被这大漠的热情如火灼伤,但是她也只能忍住自己抽搐的嘴角,从骆驼上下了下来。 刚一下地,叶微澜就落入了一个满是柔软馨香的怀抱。那人身形如电,哪怕是叶微澜都没有察觉到她有此动作。 叶微澜差点儿吓得直接拔剑,可是旋即头顶响起的温柔女声就让她默默止住了全部动作。 “这是我家可可爱爱的小阿澜么?到奶奶这里来。”对方说的是一口纯正的异族话,可是叶微澜从小便是听中原语与异族话一同长大,至今玉罗刹的中原话说的还不胜利索,若非叶微澜能够娴熟掌握大漠用语,恐怕她跟她爹交流起来都有些困难。 每一个双语小天才背后都有一个不争气的大人——没有办法,她爹不学,只能叶微澜努力的学了。 也幸好叶微澜从小就学习异族话,所以此刻那女子虽然鼻音浓重,还有些激动的语调,可是叶微澜还是听明白了她言语之中表达的意思。 也正是因为如此,叶微澜按在背后双剑上的手就缩了回来。 这一位不是旁人,正是玉罗刹的师父兼小姨。 没错,玉罗刹自幼父母双亡,不过却有一个传他武功的师父。虽然叶微澜从小到大未曾与这位奶奶谋面,不过却也是听着她的事迹长大的。 虽然教出了玉罗刹那样的绝世天才,不过这位的武功其实并不甚高,只是会一些刀法和轻功。 然而饶是如此,玉罗刹对她也非常的尊敬。在玉罗刹成立了西方魔教之后,这位便在大漠之中自由自在的生活。她说她生性不喜江湖之事,只是被迫成为江湖中人,如今既然儿孙有出息,她便可以功成身退,享受清闲日子。 可是这位言说自己不喜欢江湖打打杀杀的夫人。却是在西方魔教最动荡的那几年和玉罗刹总是要往返于中原的那几年,将西方魔教中打理的井井有条,她也备受西方魔教中人的尊敬。 按照她与玉罗刹的关系,叶微澜唤她一声奶奶倒也应当。 陷入到了女子心胸柔软的怀中,叶微澜好半晌才缓过气来。她微微有些别扭,不过却还是试探性的唤出了一句:“伊莎奶奶”。 这女子看起来深目高鼻,美艳非凡,怎么看都不像是叶微澜奶奶辈的人。不过叶微澜听她家的老爹说过,他小姨很喜欢辈分高的感觉,若是她不唤,这位可是会用她的骆驼鞭子抽她屁股的。 叶微澜并不想要被抽屁股,而打又不能打,于是趋利避害的小动物一般的本能让叶微澜初次见到这位夫人的时候就老老实实的唤了她一句“奶奶”。 那夫人听了果然乐不可支,连连将叶微澜往自己的怀中揉去。一迭声的唤着“小心肝、小蜜糖、小宝贝”。 虽然印在自己脸上的红唇十分柔软,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叶微澜还是感觉到了窒息。 这个时候她才恍然明白,为何自家老爹说如果有朝一日见到这位奶奶,最好是运起轻功来,能跑多远跑多远。 疑心自家老爹小的时候也经过这般的待遇,在令人密集的喘不过气的亲吻的间隙,叶微澜笑远处气定神闲的站着的玉罗刹投去了怨念的目光。 最终玉罗刹还是经受不住自家闺女那酷似她娘亲的眼神的洗礼,走上前去把自家小崽子从写作“师父”实为小姨的人的怀里解救了出来。 眼见着伊莎奶奶要生气,玉罗刹眼明手快地从一旁拉过另一个一身青衣的男子塞进了伊莎的怀中。 男子被忽然拉过来顶包也并不恼,只是笑了笑,对玉罗刹说道:“小玉,伊莎她只是太喜欢咱们家的阿澜了。” 叶微澜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对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快就有了猜测。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伊莎与这个青衣男子,不知为何就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一种“母老虎与她的驯兽师”的即视感。 深深的觉得自己有这种即视感是对家中长辈的不敬,叶微澜默默在心中检讨了一下自己。 在伊莎奶奶看不见的角度,叶微澜默默的擦了一下自己满脸的脂粉。 只不过伊莎的脂粉质量委实好了些,叶微澜一通乱擦起来,越发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花喵了。 第147章 问雨。 第一百四十七章。问雨。 叶微澜能够看得出来, 伊莎奶奶和这个青衣男人关系定然十分亲昵。 不过在玉罗刹就是跟闺女的日常通信之中就连西方魔教后殿的那只小三花生了一窝小猫崽子都会提及, 可是却从未提及过这个青衣男子。 一时之间, 叶微澜对这人的身份有几分好奇。 其实这个青衣男子与伊莎奶奶的关系并不难猜——这世间若非是心心相印的爱侣,恐怕举止也不会有这般自然而然的亲密。 而看着周遭之人对他们两人的亲密已经习以为常,显然他们维持这份关系日久。至少,但凡是明眼人,就不会怀疑这两人并非一对。 可是他们这样的相配,那青衣男子看起来又是对伊莎奶奶用情至深,玉罗刹要对自家闺女讲这件事情应当是没有任何问题。 玉罗刹行事总是有几分随心所欲,但是对待妻女,他至少从未隐瞒过什么。 可是偏偏自家那个在外人面前霸气侧漏、在家里却是个隐性话唠的老爹都对此讳莫如深,没有对叶微澜提及半分, 叶微澜只能怀疑或许在玉罗刹心中, 这个青衣男人属于“不值一提”的范畴。 此外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这件事情到底涉及到了家中长辈的私事,玉罗刹作为后生不好置喙。 只是这两种推测哪一个都有站不住脚的地方。 若说是前者, 玉罗刹并非是全然的目中无人,至少对于他亲密的人,玉罗刹总是有几分爱屋及乌的。所以纵然他真的看不上这青衣男子,可是看在伊莎奶奶喜欢这人的面子上, 他总是能给予对方相应的尊重。 然而若是说后者,玉罗刹可未曾有什么为人小辈的自觉,坦坦荡荡放飞自我的喵哥也空来都是口无遮拦,不会有什么为长辈遮掩的体贴。 而叶微澜没有将自己的疑惑直接问出来, 毕竟如今大庭广众的,若是处理不好,倒是让众人都没有面子。 她只是默默地将疑惑按耐下来。 伊莎是性烈如火又自由如风的女子,她身边的这个青衣男子却心细如发。叶微澜只是面上露出了些许犹疑,他就知道这小孩子定然是心中存有很多疑虑。 只不过他只是笑笑,却并没有主动为叶微澜解惑。 等到众人簇拥着叶微澜来到了西方魔教的大殿,叶微澜先是嗅到了一阵浓烈的引得人食指大动的烧烤味道,然后又是一阵绵软悠长的香甜奶味。 这一路上叶微澜虽然并不辛苦,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嗅到了这些奇妙的味道,叶微澜还是觉得肚子里的馋虫仿佛都叫唤了起来。 看见叶微澜这副小馋猫的样子,伊莎奶奶笑的更欢,她直接抬手一挥,瞬间就开启了一场狂欢盛宴。 西方魔教之中久没有这样热闹的时刻了。自从上次玉罗刹假死以清除了西方魔教之中的那些有不臣之心的叛徒,整个西方魔教上下的气氛都为之一震。 只不过那个时候教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理顺,并不好大肆庆祝。而如今借着叶微澜来此的机会,教中众人果断要好生的闹上一场。 一时之间,歌舞声、丝竹声、推杯换盏声、调笑声全混作了一团。 在大漠渐渐凉下来的天气里,西方魔教的总坛之中却燃起了熊熊火焰。 酒酣胸胆尚开张,酒喝过一旬,场中气氛也被推向了高i潮。 叶微澜虽然长在温暖的江南,可是却自有几分豪迈性情。她并没有学过大漠之中的歌舞,不过行到畅快之时,叶微澜用手上的玉筷击节而歌。 少女的声音清越,一口流利的异族语言合着这击节声,形成了婉转悠扬的小调,和周遭如火一般的气氛迥然不同,但是也别有一番风味。 就仿佛是烈日之下经年炙烤的土地中忽然浸出的一抹月牙泉,大漠的风沙与少女浅吟低唱纠缠,如泣如诉,既豪迈又热烈。 玉罗刹眯着眼睛,手中拿着一杯冰镇过的酒。 杯子之中深红到紫的酒液晃荡,像是在人掌心掬住了一颗小小的心脏。 玉罗刹看着坐在席上击节而歌的小姑娘,只觉得似乎她的身影与二十年前的另一个人重合。 让他觉得心里暖意融融的,是在那重叠的影像之中他涂抹上了自己的颜色,最终变成了如今叶微澜的模样。 多神奇!在这个世界上,他会和另一个人产生这样的一种羁绊。他们心意相通,然后用满腔的爱浇灌出一颗果实。 而如今,他们的骨肉郁郁葱葱的成长起来,在江湖之中成为那样独当一面的角色。 当年他的妻子退隐江湖的时候曾说,这江湖不是一个人的江湖,因为他们不会永远年轻,可是总是有人年轻。 而如今玉罗刹看着眼前这样年轻鲜活的少女,依稀仿佛看到了他自己的少年伊辰。 玉罗刹只是觉得满心满眼的欣慰。 到了这种时候,他才大概察觉出为何武林人都执着于养个孩子——因为天地萧索,一个孩子的存在是他们存在过的证据,也是他们的爱存在过的证据。 虽然他们已经不需要用什么去证明,可是有着这样的传承也是很好很好的。 玉罗刹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像是一只昏昏欲睡的大猫。 这个时候,伊莎不动声色地靠近了玉罗刹,然后冲着他笑道:“小玉,这孩子真像你。” “我的种,当然像我。”玉罗刹仿佛不是很在意,可是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却还是泄露出了他的几许得意。 伊莎抖了抖自己的裙子,上面还残存着一块深色,那是刚才她与人嬉笑,不小心弄翻了杯前的葡萄酒。 好好的一条血色罗裙却被杯酒污损,不过伊莎也不甚在意。她拨弄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镯子,上面的小铃铛发出了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 伊莎一边伸出手去戳了戳玉罗刹的额角,一边用下巴指了指叶微澜的方向,然后低声地对玉罗刹说道:“你这当爹的是不是傻的?我不信你还看不出来这孩子来到这里其实有心事。” 叶微澜见过江南的小桥流水见过,也见过塞北的万顷梅花。她走过天南海北,自然也要领略一下这大漠的风光。 天地广阔,人生漫长。叶微澜又不能只是从书中偶然读的一句“大漠孤烟直”,而后靠着想象去幻想她父辈生长的地方到底是何等的光景。 终有一天,叶微澜要用自己的脚去丈量土地,要用自己的双目去感受这山河。 她的未来那样斑斓又浩荡,而叶微澜有的时候也十分庆幸自己可以在这江湖出生,哪怕她一生必然要历经风雨,可是不必被困顿于小小的一方宅院。 比之寻常女子,其实她已经幸运许多了。 可是初到大漠,叶微澜本来应该心境辽阔。而如今虽然面上不显,可是叶微澜却总是有几分怏怏不乐。 叶微澜从来都是十分明朗大气的姑娘,而明朗大气的姑娘一旦沉寂下来,就很容易让人察觉到她的不开心。 知女莫若父。伊莎都能察觉到的事情,玉罗刹又如何会察觉不出?更何况他对自己女儿的保护已经到了某一种极致,在叶微澜匆匆踏上来到大漠的旅程之前,玉罗刹就已经将她最近发生的事情掌握了大概。 到底是小女儿心性,玉罗刹并不觉得落荒而逃的自家闺女有什么丢人。他只是由衷的感慨岁月这样的无情,时光又是那样的飞逝——仿佛只是一转眼而已,就也到了他家闺女开始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刻。 昨日玉罗刹还是那个为了心上人微微一笑而彻夜不眠的少年,而如今瓜熟蒂落,他的孩子居然也到了为旁人的情谊而忐忑的年岁了。 虽然知道就像春暖花会开,秋天叶子会落果子会成熟一样,那是年与岁的更迭之中必然的结果,可是玉罗刹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昔年玉罗刹还曾经将这样的事情当做儿戏,一门心思打算为他家小闺女选上十七八个夫婿。可是如今当他知道他家闺女真正开始为此烦恼的时候,玉罗刹的心绪还真是有那么一些复杂了。 偏心眼儿偏到了肋骨的老父亲恨不得把那些扰乱他家小闺女心绪的臭小子揪出来狠揍一顿,二话不说先打他们一个满脸开花,然后再去讨论他家闺女喜不喜欢的事情。 眼见着玉罗刹先是皱起了眉头,而后下一刻简直就要拎着双刀去揍人的样子,伊莎忍不住笑弯了腰。 她笑得放肆极了,柔若无骨的身体随意的往后一仰便落到了一个红衣人的怀抱之中。 这并不是早先那个青衣男子。伊莎伸出一只手去勾了勾着红衣男子的下巴,顺势喂了他一杯酒。 而他们动作这样的亲密,甚至到了放肆的地步。 早先的那个青衣男子却只是在两人对面的桌案边静静的坐着,偶尔看伊莎一眼,然后在那红衣男子不小心喂伊莎酒喂得太急,直接将人呛到的时候起身,走到两人身边为伊莎拍了拍背。 这三个人的举止是这般的明显,自然周遭的人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仿佛他们已经习惯了眼前的这副情形,也习惯了这三人的相处方式。 而这一幕落在了叶微澜的眼中,只听“咯嘣”一声,她手上用来击打音节的玉筷猛地断成了两节。 叶微澜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神闪了闪,而后视线落在了那段长两截的筷子上。 叶微澜看着筷子的眼神十分专注,仿佛在用心研究为什么好端端的一双玉筷这会儿却偏偏断了。若是她的视线再灼热几分,恐怕她面前的可怜的桌案都要被灼出一个大窟窿来。 在嘈杂的丝竹歌舞声中,叶微澜手中的玉筷断裂只是十分细小的声响。然而纵然是这样细小的声响,在玉罗刹这样的武林高手的耳中却也十分的分明。 玉罗刹一直留心自家闺女那边的动静,这会儿听见了玉筷断裂之声,玉罗刹微微眯了眯眼睛,转而便看见他家小崽子一副恨不得把头埋在桌子里再也不起来的小模样。 玉罗刹没有看错,他分明看见他家那个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小闺女,这会儿耳朵燃的通红。而且那丫头视线飘忽,根本就不敢往伊莎和那两个男子的方向看上一眼。 这一刻,玉罗刹只觉得碎掉的可能不是叶微澜手里的玉筷子,而是她岌岌可危的世界观、价值观和道德观了。 叶微澜虽然是玉罗刹的闺女,可是从小却是长在中原,更是正正经经的君子如风的藏剑弟子。 藏剑弟子虽然行事洒脱,可是却并非不尊礼法。像是眼前这三人之间的关系,任是任何一个中原人看了都会觉得惊世骇俗。而叶微澜的教养便是让她将那份惊诧死死地压回眼底,决计不肯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半分,以防让这三位长辈觉得尴尬。 小小的女孩这样的体贴,看到了那只把头低低的埋着的小鹌鹑,伊莎忽然就觉得心中熨帖。她知道这是那孩子的温柔,这孩子怕他们为难难堪,所以就根本就不问,也假装不知。 这个时候,叶微澜倒知道为何玉罗刹就从未对她提起过伊莎奶奶身边的人了。毕竟叶微澜看的分明,伊莎奶奶与那两人都关系非浅显然。 她是习惯了和这两人肢体接触的样子,而那一青一红两个男子也是和平相处,并没有剑拔弩张。 叶微澜想起自家老父亲曾经对她说过的大漠婚俗,心思急转之下,叶微澜大概也就知道了他们能够和谐相处的原因。 只是“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头一次见到真的有女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和两个男人在一起,叶微澜深深的觉得这题超纲了——倒不是她觉得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女子却不能一人嫁二夫。而是有玉罗刹与自家娘亲做范本,叶微澜从来都觉得感情之事十分私人,就非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绝没有第二种可能。 叶微澜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刚入了私塾的学生,方才因为笔画练习总也不对而痛哭出来,可是先生非但没有再教她一遍横怎么写、竖又怎么写,而且还变本加厉的直接让她去做一篇八股文策论。 这种高强度且触目惊心的揠苗助长,让叶微澜幼小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伊莎看见了叶微澜这副神情恍惚的模样,却是扑的一声笑了出来。 她从青衣与红衣两个男子的簇拥之中站起身来,向着叶微澜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一把将把头埋得低低的叶微澜从桌上拉了起来。 伊莎动作轻柔地揉了揉叶微澜的脑袋,用一双纤白柔嫩的手捧住了叶微澜的脸颊。 她只觉得自己手掌中的这张小脸肉嘟嘟的,还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婴儿肥,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奶里奶气的孩子是如何成为江湖之中受人敬仰、被人仰仗的剑客的。 伊莎依稀记得那些中原人叫这孩子“少庄主”,也有人推崇地称叶微澜为“正道领袖”。 如今若是叶微澜在江湖之中振臂一呼,恐怕也有许多门派愿意为之鞍前马后。叶微澜不说一呼百应,可是却也是人心所向。 叶微澜像是照亮旁人的火,可是在自己的事情上却是那样的茫然与无助。 还是一个小猫崽子呢!她的肩膀还那样的瘦弱,怎么就有人忍心托付给她一个江湖? 伊莎终归深深的叹了口气,她并不会过多的去干涉自家小辈的前路,却是去不吝于给予家中孩子最妥帖的包容。这一点,对于当年的玉罗刹来说如此,对如今的叶微澜来说亦然。 “宝贝儿,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有一次,所以每一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活法,你说对不对?”伊莎将叶微澜拥入了怀中,然后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 不出意外的,伊莎看见的叶微澜有些茫然的眼睛。 她知道如今她说的这些话叶微澜未必能全懂,因为她自己也是在经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和很多很多的事情之后才逐渐明白了这些道理。 如今伊莎只是提前向叶微澜揭开了世间的秘密。有人说这是前人的智慧,也有人说这是经验之谈,可是对于伊莎来说,这是她对叶微澜的一点嘱托。 因为这一辈子,伊莎走过许多的弯路,吃过很多的苦,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也庆幸自己如今得到的全部。可是如果可以,伊莎并不希望自己家中的小孩子与她走同样的路、吃同样的苦。 既然有前车之鉴,为何又要重蹈覆辙的? 倒也不是说伊莎希望叶微澜与她一般,所有喜欢的人都要贪心的留在身边。只是她希望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叶微澜可以更加的从容。 而这个世间的情感从来都是双向给予,并非单向选择。若是幸运,伊莎自然希望叶微澜可以得到全部。但是伊莎也希望叶微澜能够明白,人的一生那样漫长,这些风月和爱恨终归只是人生之中的一部分。 虽然是女子,可是也不必将情爱之事当作是人生的全部。更何况叶微澜的人生已经山长水阔,见识过那样多的风景,又有那样坦荡的前路。若是叶微澜能够跳脱出情爱的桎梏,活得更加潇洒肆意一些,伊莎也同样为她感到高兴。 伊莎的声音十分的柔软,她在叶微澜耳边沉沉絮语,和叶微澜说起自己年轻的时候的故事。虽然是故事,可是其中种种纠葛,被当事人提起的时候是漫不经心,旁人听来却依旧觉得有些心惊。 伊莎奶奶的故事十分跌宕起伏,中间若是行差踏错一步,都不可能促成如今他们相知相守的结局。 感觉到自己怀中的小女孩呼吸骤然急促,伊莎只是浅笑着给她顺了顺柔软的头发。 三言两语之中,伊莎就对叶微澜道尽了她轰轰烈烈的前尘。 只是在这个故事的结尾,伊莎看了一眼含笑听她讲述旧事的两个男人,而后有些郑重其事地对叶微澜说道:“宝贝儿,你知道,如今我们在一起是因为我们都拥有完整的人格,不是谁是谁的附庸,也没有谁没了谁不行。” 给小奶喵顺毛的力度大了一些,伊莎继续说道:“只是因为合得来,所以一起走下去。至于什么世俗、什么旁人的眼光,那合该是被踩在脚底下的东西。”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叶微澜才笃定伊莎奶奶的确是她家老父亲的小姨,因为他们两人此时眉眼之间的睥睨之情简直如出一辙。 叶微澜静静地沉思了片刻,仿佛有所领悟。 一直到这一刻,叶微澜才终于觉得自己往大漠中的这一趟虽然决定的十分仓促,可是到底不枉此行。 一直以来萦绕在叶微澜眼前的迷雾仿佛骤然被拨散。世人听伊莎的故事总会品味出万千滋味,万般总总,不一而足。 而如今叶微澜体悟最深的,便是伊莎奶奶说的“要先拥有完整的人格,不被他人影响,不为他人附属”。 这些年来,叶微澜在江湖之中的道路太过顺风顺水。到底是年少成名的天才,虽然嘴上谦逊,可是她心底难免有几分恃才傲物。 只是如今,仅仅是因为自己视作朋友的两人对她展现出了不同的情谊便吓得落荒而逃什么的……足以让叶微澜明白,如今的她实在是有些少不更事了。 叶微澜想,或许在真正做出选择的那一天来临之前,她最需要做的是沉淀自己、丰富自己。 曾经叶微澜满心以为自己能够完成苏梦枕的期许,能够拥有照亮人心的力量,能够顺理成章的成为正道领袖,而如今叶微澜深切的意识到此路艰辛,她还未到停歇之时。 叶微澜就如同是一柄剑,之前她以为浮生为炉,觉得自己已经萃炼得十之八|九。而如今叶微澜才恍然惊觉,距离将自己锤炼成绝世神兵的那一刻,其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原随云:就这?说好的情窦已开呢?还有,修无情道是西门吹雪的剧本吧,阿澜你酷爱把剧本还!给!他! 第148章 白云。 第一百四十八章。白云。 原随云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江湖中事的。 很久很久以前, 对于江湖中的事, 原随云始终都持着一种旁观者的态度。这江湖之中有人哭有人闹,有人生有人死,但是对于他来说, 他只想做一个看客。 甚至更多的时候,原随云对世人总是持着一种嘲讽的态度。 可是这一切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自从叶微澜初入江湖,原随云也越来越多的开始关注江湖事。 原随云没有想到,自己在中原没有等到回来的小青梅, 而是先听到了叶微澜帮助苏梦枕解决了六分半堂伏击的消息。 原叶微澜回到中原,却没有第一时间回藏剑山庄。或者说在原随云心中, 其实他更希望的是叶微澜会先来找他。 如今听说叶微澜毫无征兆的出现在盛京,原随云的眉头没由来的跳了跳,不过却依旧起身往盛京赶去。 然而等到他行至盛京的时候, 原随云得到的消息却是叶微澜于南海约战了白云城主叶孤城。 既然叶微澜想逃, 那么必然会躲开一切探寻的耳目。 在和伊莎分别之后,叶微澜想到的是凝练自身,进而成为更好的自己。 叶微澜觉得伊莎奶奶说的对, 天地辽阔,人一生中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实在没有必要只拘泥于眼前的小情小爱里。 叶微澜并非是无情, 只是比之从前更加的坦荡。 在刚知道有人喜欢自己的时候,叶微澜竟是有一些惊惧。而后来当四下无人,万籁俱寂, 叶微澜细细思索,只觉得自己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惊惧的情绪,是因为自身还不够优秀。 因为觉得匹配不上对方的喜欢,所以才会那样的忐忑不安。所以她只有变得更好,变得更加值得,对自己和对朋友才不算是辜负。 所幸光阴还那么长,他们的路还那么长,又何必执着于眼前一时的聚散得失。 于是在从大漠回来的时候,叶微澜决定先不急着去给谁一个答案,而是先要游历江湖,让自己成长。 玉罗刹其实是不稀罕自己的女儿去当什么正道领袖的,不过看着他闺女也并不是不喜欢的样子,并且他家夫人似乎也乐于让自家闺女成长成这样的人,于是玉罗刹对苏梦枕算得上是“看重”。 毕竟玉罗刹是那样爱憎分明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梦枕在叶微澜成长的道路上分担了玉罗刹作为一个父亲应该承担的责任,所以玉罗刹对他有一些感谢。当然若是叶微澜并非自愿如此,那这份感谢就会变成。觉得苏梦枕都管闲事的恼怒了。 而如今因为叶微澜的缘故,玉罗刹也决定卖苏梦枕一个人情。在知道苏梦枕即将有些小麻烦的时候,玉罗刹大手一挥,将自家小猫崽子扔到京城之中去救场。 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一战高手云集,纵然是叶微澜都并未讨得什么便宜。不过在生死之际的历练还是让叶微澜有所明悟,虽然受了一些伤,但是叶微澜总觉得自己的剑意似乎被淬炼得更加精纯了一些。 对于每个剑客来说,自己就是自己最熟悉的陌生人。一个剑客的剑意精纯与否,叶微澜自己说出来总是不够数的。 在金风细雨楼养伤的时间里,苏梦枕建议叶微澜找人比试一番。 其实苏梦枕看好的人选是西门吹雪,但是存了一些别扭的心思,到最后叶微澜还是直接登上了去南海通商的商船。 这一次叶微澜行程并不仓促,她直接混进了姬冰雁的商队之中。 就如同当年刚相识的时候,姬冰雁将叶微澜送去李观鱼的拥翠山庄一样,而如今姬冰雁同样将她送去南海白云城。 这世间之事一直是循环往复,到底成了一个圆满的圆。 姬冰雁看着比两年前更加成长了一些个小小少女,心中居然生出了一种“初为人父”的感慨。 当然,他这种感慨是断然不敢让叶微澜知晓的。权当自己是送家中的小辈去私塾,明明知道叶微澜是去约战白云城主,但是姬冰雁心里却没有什么紧张。 倒也不是说叶孤城的剑术不够厉害,只是姬冰雁也看得出,叶孤城的剑法虽然凌厉,可却并不只是杀人的剑法。而叶微澜更是剑上不沾任何不该沾的鲜血。这样两个有分寸的人比剑,作为朋友,姬冰雁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换句话说,今日如果与叶微澜对战的人是西门吹雪,恐怕姬冰雁还要更加忧心一些。 藏剑山庄特意用来传递消息的鹰隼在海上飞动起来同样速度不慢。早在叶微澜至白云城的前几日,叶孤城就收到了叶微澜的拜帖。 叶微澜虽然年幼,但是叶孤城对为他铸过一剑的人还是给予了相当的尊敬。他并没有因为年幼而不将叶微澜放在眼里,相反,他见识过叶微澜的剑法,便也将叶微澜当做是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 这天底下能让白云城主亲自来接的人恐怕不足一手之数。而叶微澜受此礼遇,在她一踏入白人城中之时就感受到了周围那些好奇的目光。 叶微澜和叶孤城都不是会虚伪客套的人,就在这平静的海上听着周遭浪涌之声,叶微澜和叶孤城直接战过一场。 和一年多前不同,这一次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使一点让人眼花缭乱的快招。相反,这两个人的招式都透着几分不疾不徐。 他们不紧不慢的出招,手中的长剑撞击的力道似乎并不大,可是却有着吞山噬海一般的气势。 将这个山海之间的风都凝入了窄窄的剑脊之中,叶孤城和叶微澜的身形腾挪辗转,双剑相错相击,就像是不紧不慢地翻阅着对方的人生。 他们走过的路、感悟过的心境、之前人生之中的悲欢喜乐,全都凝结在手上的三尺青锋之中。 高手对照招,是招式之争,也是心境之争。叶孤城只觉得一年之前叶微澜的剑是无垢之剑。她因“不识”而无垢,涉世未深,所以剑意精纯、剑心澄澈。 而如今,叶微澜的剑中有了其他的东西。可是这些东西并没有成为她的负累,而是让她更加返身自重,明白自己手中长剑的重量。 有人说这是人生阅历的增加之后的必然,但是叶孤城更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恍然开悟的心境。 初刃试血,重剑藏峰。这世间所有尖锐之物固然所向披靡,可是懂得留三分委婉,又何尝不是剑道大家追求的返璞归真,浑然天成? 从一开始叶孤城就相信叶微澜会有返璞归真的一天,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日来的居然这样的快。 他知道,叶微澜必定经历了一番天翻地覆的心境变化。 叶孤城从来都不关心剑之外的东西,除非事关白云城。而这一次,他倒是难得的多了几分探究的心思。 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讲,他想知道叶微澜产生这样变化的原因也是为了探究她如何能够进步如此之大。 不过对于白云城主来说,这已经算是难得的八卦了。 叶微澜并不善于对人说谎,更不善于对剑说谎。叶孤城就恍如一柄剑,若是叶微澜对剑道至诚至信,那么她也没有办法对叶孤城不坦诚。 所以虽然这是晦涩难眠的心境,并且有些男女之事也似乎不宜对外宣扬,不过叶微澜还是提炼了只与自己相关的部分,简单地对叶孤城说明。 “无它耳,只是一些动情。”叶微澜这样对叶孤城说道。 这回答也是有些简略,不过对于叶孤城来说却已经足够他意外了。 然而仔细想一想,这丫头如今十七八岁的年纪,年华与颜色相映好,叶孤城就又觉得情理之中了。 他挑了挑眉,见叶微澜不愿意细讲,于是他也没有问那人到底是谁。毕竟这世间所有情爱总是两个人的事情,不可能有独自一人的心动。 叶孤城自然之道在叶微澜的故事之中还有另一个主角,不过既然叶微澜不愿意主动去说,他也没有必要去追问。 除了用剑精妙绝伦之外,叶孤城也是杏林高手。但凡是内力深厚的高手,似乎总是会那么点岐黄之术的,西门吹雪如是,叶孤城亦然。 叶孤城在刚才与叶微澜比斗的时候便已经察觉这姑娘似乎有旧伤未愈。作为叶孤城重视的对手,叶孤城总不能看着叶微澜受了伤后没轻没重,不知修养,甚至伤了自己的根基。 毕竟世上难得叶微澜。若是叶微澜受伤了,他要去哪里再寻一个可以与他一战的人呢? 所以在比过这一场之后,同样是胜负未分,叶孤城也并不去纠结胜负,而是转而将人扣在了白云城中,日日给叶微澜灌进去一碗又一碗的苦药。 叶微澜的内伤还是在京城落下的。当时她急吼吼地跑到白云城中去出去,除了要检验自己的剑术之外,也未尝没有受不了苏梦枕总是灌她药还不许她吃蜜饯的原因。 如今来到了这白云城中,可是却还是没有躲过被苦药荼毒的命运。看着她面前白云城主亲配、价值千金的苦汁子,叶微澜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就忽然很想哭。 叶孤城【冷漠脸】:不想喝药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第149章 终焉。 第一百四十九章。终焉。 叶孤城是和西门吹雪齐名的剑客, 可是在人与事上, 他其实比许多人看得都通透。 自从叶微澜踏上白云城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丫头今时不同往日。 叶微澜并不迷茫,也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因为她全身上下从脑瓜顶的一根头发丝到脚底板都透着快乐与自由的气息。这样的精神状态,若看不出叶微澜有所明悟,叶孤城还真是白白比叶微澜多吃了这么多年的盐。 而在试过叶微澜的剑之后,叶孤城果然发现这丫头的进步何止一日千里。 从前叶微澜更像是以力克敌,她的一柄重剑已经让无数人胆寒。而如今, 虽然叶微澜的招式之中还是大开大合,可是却更多了几许畅快与洒脱。 她更像是西子湖畔一棵肆意生长的树, 一缕无拘无束的风。她的内心依旧纯粹坚定,只是更加从容。 作为一个对手,叶孤城欣喜于叶微澜这样的变化。不过若是作为西门吹雪的知己, 他此刻倒是都不知道该可怜谁了。 没错, 虽然叶微澜与西门吹雪和原随云之间种种是他们的私事,但是在这江湖之中总有一些人用心搞情报,恨不得将整个江湖之中的大事小情全部都掌控于手中。 而不巧, 叶孤城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早在这三人盛京分别,叶孤城便猜出定然有什么事情发生。而叶孤城虽然从未体会到什么是为另一个人心动,然而在某些方面, 他却当真称得上是敏锐。 叶微澜跑到他这里来让叶孤城感觉到有些意外,细想却又觉得情理之中。毕竟这天下杰出的剑客就那么几个,而剑术高绝还没有被叶微澜打败的更是少之甚少。 这个节骨眼上叶微澜又不可能“自投罗网”的去找西门吹雪, 于是想也知道她只能来找叶孤城了。 与高手对战,叶孤城并不是不高兴。只是这一次对战,叶孤城难得的没有全然沉浸在叶微澜的招式之中。 虽然与叶微澜的那一战算得上是酣畅,但是这一战之后,叶孤城难得的没有与叶微澜讨论剑道,而是转而与她讨论起了心境。 只是这心境……到底是关乎剑道,还是暗暗裹挟着某位白云城主死不承认的八卦之心,这便不得而知了。 虽然对叶微澜的感情状态有些好奇,但是叶孤城也知道这种事情十分私人,不容旁人半点指点,也不用旁人指指点点。 更何况叶微澜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就如同叶孤城看到的那样,叶微澜如今并不迷茫,所以他就更是无从置喙。 而且说到底,若是修习剑道,可能叶孤城因为年长叶微澜几岁而有些经验可谈,但是论起感情……白云城主自己都是白纸一张,又缘何能够指点他人? 幸而叶孤城也将叶微澜当作是自己的朋友,他虽然并不善于与人交际,但是收留自己朋友一段时间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就这样,叶微澜开开心心的在叶孤城的白云城中住下。虽然每日她还是难免要喝加了料的苦汁子,但是能够每日和叶孤城切磋,叶微澜的进步不可谓不是一日千里。 叶孤城乐于给自己培养出一个对手,既然叶微澜送上门来,他也自然要像是盯着家里的熊孩子做作业一样,每日盯着叶微澜吃药和练剑。 叶孤城看着海边那个挥舞着长剑的身影,一时之间眸色渐渐有几分深沉。 他知道,叶微澜今年才十七岁。 十七岁,未来还有很多很多的可能。正是因为有很多很多的可能,所以叶微澜的存在才让叶孤城觉得未来是一件可以期待的事情。 叶微澜到底能够成长成什么样子,能够抵达什么样的高度,对于叶孤城来说,他并不可以做出全然的猜测与判断。 可是正是因为这种不确定性,才让他更加的期待起来。 为自己培养一个对手,这样的话语说出去总会让人觉得这个人轻狂。可是若是说出这话的人是叶孤城,却又让人觉得是理所应当。 叶孤城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多么幸运的人。他在习剑之上的天赋源于骨血,之后的成就也因为他夜以继日的专注。这些都不是平白得到的,而是他付出了常人不能付出的努力、经历了常人不能经历的艰辛——从来都是和幸运无关。 然而这个世上有一个叶孤城,竟然又有一个西门吹雪,而且还有一个叶微澜。 他们三个人几乎占尽剑道上的全部“天命所赋”,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叶孤城设想过这两个他看中的对手若是缺少其一之后自己的心境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而只是一个设想,就让叶孤城觉得如今这样还真是一种幸运。 他年幼之时便失去父母的庇佑,然后一力承担了白云一城的悲欢喜乐。叶孤城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虽然并没有什么对命运的抱怨,可是如今倒是让他平白地生出了几许庆幸。 或许之前的万般种种,皆是为了换如今的幸运。叶孤城觉得,这种交换似乎也很值得。 至于叶微澜与西门吹雪之间的那些小小的心中波澜,叶孤城难得的生出了一些兴味。 这天底下能够让白云城主挂心的八卦之事又有几何?而关乎那两个人,叶孤城的挂心却又是情理之中。 叶微澜的这次开悟本就与自由相关,而这天地辽阔,又有哪里比白云城更加的能够涵养出这份自由的心性? 此地得天独厚,又有人为她指点迷津,叶微澜在白云城城的日子简直过的不能再快活。 她留书出走之前跟人说好六月会回西子湖畔,那个时候还要与两个在盛夏过生辰的友人共饮一杯。 而如今已经临近五月,白云城中已经可以吃到比中原先一步成熟的西瓜。 在白云城中叶微澜也并不拘谨,她没有让侍女小姐姐们将瓜切成大小正好可以入口的形状,而是简单粗暴的直接用剑将之对半剖开,就这样和叶孤城一人一半的用小银勺挖着吃。 两个人坐在海边的沙地上。叶孤城看着叶微澜将剑插入海中洗去上面沾染的西瓜汁水,忍不住眉头跳了跳,却到底没有说些什么。 虽然有些嫌弃,可是叶孤城还是动手挖取了瓜心之中最甜的那一块,犹豫了一下方才送入口中。 叶微澜看他这样反倒笑了起来。她也拿起了小银勺,却没有直接挖心中的最甜的一口,而是从旁边舀起整整齐齐的一点一点的往另一边吃了过去。 叶孤城浅尝辄止,叶微澜却是胃口很好。她不仅不慢的吃,动作堪称优雅,却很快将这瓜吃了大半。 口中的味道由淡及甜。甜味让叶微澜满足的眯起了眼睛。 后来的时候,叶孤城再想起这一天,总是觉得这世间的所有感情就好像他们那天对半剖开的西瓜。 他习惯浅尝辄止,可是却也品味到了最甘甜的部分。而叶微澜习惯循序渐进,也将这世间悲欢尝尽。 说不上他们两个的选择谁比谁更高明,只不过是各自不同的生活态度罢了。 可是,那一天这一半的西瓜为他们两个人带来的愉悦的感情却是相同的。既然已经觉出了愉悦,那么其余的事情实在没有必要强求一致。 ——说到底,都只是个人选择罢了。 其实叶孤城是有些想问叶微澜如何选择的,不过最终他没有问出口。 毕竟,有些事,就连叶微澜本身都已经不强求一个结果。 叶微澜的“不强求”,其实已经是一种选择。 他们生在这江湖,甚至都不是单纯的为剑而生,而是注定一肩担道义,一力铸乾坤。 既然如此,又如何会困顿于强求另一个人的陪伴?有那么一瞬间,叶孤城似乎有所顿悟。 叶孤城看了叶微澜一会儿,最终却起身,一言不发的拿着他还没有吃完的那一半西瓜离开。 叶微澜觉得有些莫名,还没有开口询问叶孤城怎么了,却忽然见遥远的海岸线上飘来一叶行舟缓缓地向着白云城驶来。 船头站着的一道白色的身形,吸引了叶微澜的全部目光。 此刻她差不多将怀中的小半个西瓜吃完,只剩下最后一口还没有送入口中。 看着那一道熟悉的身形,叶微澜不由得怔住。 在叶微澜怔愣之际,那站在船头的白色身影忽然腾空而起,如同一只白鹤一般踏着粼粼海水向着叶微澜而来。 叶微澜抬起头去,仿佛只是瞬息,男人就站在了她身前。 一根手指为她擦了擦嘴边一点残存的瓜汁。在叶微澜本能的后缩的时候,那只手忽然就扣住她的手腕,将叶微澜舀起来却还没有来得及吃的西瓜凑到了自己的唇边。 那人俯下身去,声音又轻又浅:“久侯不归。” ——她一直不回来,所以他来了。 叶微澜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那块西瓜被送入了对方口中,就仿佛他与她一道尝尽了这世间的甘甜。 一阵海风吹过,撩动了叶微澜格前的碎发。此刻叶微澜的手被那人握在手中,相贴的肌肤温热,让她终于微微的笑了起来。 是的,那个她和人约好的盛夏,已经到来。 (完) 第150章 番外一。叶落西门。 番外一。叶落西门。 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除了自己的剑。 西门吹雪几岁的时候就一直将这个想法深深的刻在他的心里。 在他的世界中, 的确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万梅山庄之中,他的父亲会老, 会从意气风发走向垂垂老矣,最终回归尘土。 他身边的人来去聚散,那些从小侍候他的奴仆有的因为老迈而被山庄之中的老管家派出去做一些轻省的活计,也有的因为自身娶妻生子, 于是索性向管家求了恩典,就此离开了万梅山庄。 就连西门吹雪早逝的的母亲的墓碑,也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渐渐的褪色,需要时不时的整修一番。 所以,这个天地之间哪有什么是不变的呢? 西门吹雪生性淡漠——这是江湖之人对于西门吹雪惯常的评价。 可是这个评价,陆小凤是不同意的。他将西门吹雪看作是自己的朋友,所以陆小凤从不觉得西门吹雪是性情淡漠。 恰恰相反,正因为陆小凤是西门吹雪的朋友,所以他更敏锐的发现他的这位朋友只是比常人要更加的迟钝一些罢了。 有些事情西门吹雪要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才恍惚有一些作为“人”的情感, 无论是遗憾还是关切。 对于西门吹雪来说,仿佛一切都来得那样的迟, 他也总是那样的后知后觉。 就如同很多年之后,江湖之中一个名唤叶微澜的剑客声名鹊起,在李观鱼的拥翠山庄一剑天下惊的时候,西门吹雪才恍惚有了几分叶微澜其实和他有过交集的感觉。 是的,需要承认的是,其实在很长时间之中, 叶微澜这个退了他婚约的姑娘,在西门吹雪心中其实也并不特别。 西门吹雪与叶微澜,这两个名字注定要在此后的岁月里被江湖中人反复的提及。无论是给予他们二人同等的钦佩,还是难免将他们互相比较,可是这两个名字总是要成双成对出现的。 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西门吹雪,而这个世界上居然又有一个叶微澜。 西门吹雪最初欣赏叶微澜,就如同欣赏一柄剑、一个迟来的老友、一场注定的相逢。 他们注定是会相识的,因为他们手中同样握着一柄重若生命的剑。这些剑影一点一点地搅碎进他们的生活里,淬炼出西门吹雪与叶微澜的骨骼,成就他们生命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柔情。 憧憬、执着、信仰。 回首叶微澜或是西门吹雪的生平,这些名词似乎总是要与他们手中的剑相关的。 叶微澜诚然是个生得太过好看的姑娘,可是这世间红颜枯骨,容貌精致与否早就不在西门吹雪的心上。 他第一次见到叶微澜的时候,只觉得遇见了这个世上的另一柄剑。 那是不同于他自己的长剑的温柔,可是却又雷霆。 叶微澜每一次出手总是留有慈悲。对于实力不济者,这样的慈悲只会让人觉得可笑,可是对于真正的强者,这样的慈悲却又添了一抹悲天悯人的情怀。 西门吹雪看得出来叶微澜并不是故意在悲天悯人。她只是惯性温柔,是因为自己在成长的过程中被温柔妥善的对待,所以对待其他事物就总是习惯性的如此温柔。 西门吹雪很早以前就明白“大道无情”的道理,他也并不觉得殉道而死有什么不妥。并不夸张地说,西门吹雪的剑也本就是向死而生。 追求大道怎能有情?这个问题在他对叶微澜心动的时候方才有了答案。 可是叶微澜与他不同。叶微澜挥剑,为的就是让更多的人活着。 西门吹雪一直专注地走自己的路,很少关注自己的身侧,而这一次他难得的起了几分与人同行的想法。 他就是想知道叶微澜能够成长到怎样的地步,又会如何让这个世界惊诧。只是那个时候西门吹雪并不知道,或者说他并没有那么清醒的意识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投注这般的关注,他们两个人就注定不可能只做陌路。 后来的时候,就连西门吹雪朋友之中也有人觉得西门吹雪其实并不是爱上了叶微澜,只是喜欢上了一柄和他一样的剑而已。 为此,他的朋友之中甚至有人为叶微澜鸣不平。 只是叶微澜本人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在此之前,叶微澜从未见过像西门吹雪这般纯粹的人。对方只是单纯的执着于追求剑道的巅峰而已,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执着于自己喜欢的人、执着于自己喜欢的事,其实已经是一种幸运。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浑浑噩噩一辈子,却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 而西门吹雪从来都是如此清晰和明确。叶微澜知道这种喜欢的珍贵,她自己也同样执着于剑道,所以并不觉得西门吹雪“喜欢上她之前先喜欢上她的剑”这件事本身有什么不妥。 西门吹雪与叶微澜在一起,当时这个消息在江湖之中很是引起了一番震动。 可是仔细一想,众人却又觉得无可厚非。 这两个人在一起是那样自然自然而然的事情,不需要郑重其事的宣告,也不需要谁的见证。 因为他们就像是世界两个彼此契合的灵魂,几经辗转最终拼凑成一个完整。 曾几何时,叶微澜与西门吹雪被陆小凤盖棺定论为“情路坎坷”。 对于这两个他的朋友,陆小凤的评价毫不客气——他觉得西门吹雪是全江湖之中最不适合嫁的男人,也认为叶微澜是江湖之中绝对不能娶的人。 因为,太冷情的男子与太聪明的女子总会让自己的伴侣产生莫大的压力。叶微澜的情况或许比西门吹雪严重一些,西门吹雪只是无情还不至于打女人,而叶微澜不但聪明还武力值爆表。 只是陆小凤没有想到,这两个他认定的最不合适的嫁娶的两个人最后选择了“祸害彼此”——这两柄剑居然内部消化了。 这两个人走到了一起,也难怪会惊掉那么多下巴。 而这件事对叶微澜的直接影响也不过是她的头衔从藏剑山庄的“庄主夫人”变成了万梅山庄真正的庄主夫人。 说起来,这个“庄主夫人”之称的来历还有些让人啼笑皆非的感觉。 昔年叶夫人不知夫婿是何人,江湖中人除却称她为“叶夫人”之外,也因其是藏剑山庄的庄主而称呼其为“庄主夫人”。 如今藏剑山庄被交到了叶微澜手中,这个“庄主夫人”之称也传承了下来,简直是将之当成了藏剑山庄庄主的专属头衔。 为了和叶夫人区分,江湖人称叶微澜一声“小叶夫人”。叶微澜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被这么称呼,居然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有了金灵芝一事作为开端,如今江湖和朝廷之中的女子的地位水涨船高。更何况武林又是那样一个以实力为尊的地方,自然没有人觉得叶微澜被这么称呼哪里不妥。 虽然官方说法是尊重叶微澜正道领袖的身份,也觉得叶微澜实力超群,承袭其母亲的旧称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叶微澜总觉得,是这些闲的没事的江湖人暗搓搓的内涵她嫁不出去,所以只能是叶夫人,而不能是某某夫人。 不过左右她也没有什么必要非要嫁出去就是了,叶微澜耸了耸肩,不觉得一个称呼有什么好计较。 叶微澜与西门吹雪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十分黏腻,可是当他们二人携手并肩的时候,只要他们一出现,就没有人怀疑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因为这个世间就是有这样契合的人,当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就仿佛是世界上所有孤单的影子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另一半,从此以后在每一个孤单的夜里都不再形单影只。 玉罗刹曾经是不放心让自己家的小闺女和这样的一个冷冰冰的男人在一起的。在叶微澜小的时候之所以玉罗刹为她定下那一门亲事,纯粹是看西门吹雪生的有几分好看,玉罗刹就想着替他家闺女定下来。 而如今西门吹雪年岁渐长,真正的性情显露出来,玉罗刹总是疑心他不够体贴。 但是玉罗刹是心中有所爱之人的,所以他知道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当他看见西门吹雪望向自家闺女的眼神之中那乍破的浮冰碎雪一般的温柔的时候,玉罗刹面上虽然还是对西门吹雪摆出一副时不时要敲打他两句的模样,但是却已经认可了他。 毕竟为人父母的,就没有不喜欢看见自己的孩子获得幸福的。这幸福在人世之间有千百种定义,可是幸福的人的模样总是相似的。 玉罗刹了解自己的女儿,自然知道他家的这个孩子满心满眼都是欢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至少,在叶微澜看见西门吹雪的时候,眼里总是不能再满足的温暖笑意,也能毫不犹豫的托付自己的后背给对方。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的遗憾与心酸,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又要踏过那么多的摩擦与遗憾。可是如果能紧紧的拥抱在一起,那又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就如同西门吹雪原来喜欢抱着他的剑,而如今他喜欢牵着他身边的人的手。 可是这个世界上又有很多东西是一成不变的——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西门吹雪永远对他的剑忠诚,而他爱的人就宛若一柄剑。 人世倥偬,他们能这样一直携手走下去,爱自己若爱,执着于自己应当执着,就已经足够。 第151章 番外二。随云微澜。 番外二。随云微澜。 原随云对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存有恶意的,因为他总觉得自己从小的时候就被这个世界亏欠着。 在一次次陷入黑暗的时候, 原随云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为什么是他呢?哪怕这天底下有人注定要承受不幸, 可是为什么那个人却是他呢?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个无解的谜题, 久久的萦绕在原随云的心中。 原随云对世界心存怨怼,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能够逐渐与这个世界和解, 而这和解的过程并不是自然而然的。 原随云第一次遇见叶微澜的时候是在藏剑山庄中。藏剑山庄是一个和平的地方,在原随云未曾踏入藏剑山庄的时候,他未曾想过这江湖还有这样的一个地方——这里明明处于江湖之事的风口浪尖, 可是人与事却意外的平和。 原随云对这世间的情感其实比正常人要敏锐得多。他能够感受到人们在看见他的时候所透露出来的善意与恶意,怜悯与叹息。 可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其实原随云都是有些不屑一顾的。 原随云觉得,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应该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他们那些明明并不如他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在他的面前说“命运无常”? 在原随云小的时候,他在心中总是憋着一股郁气,想要迫切的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即使目盲, 也可以比这江湖之中的所有人都强。 他很小的时候就会把自己装在一副温文尔雅的壳子之中,隐藏自己内心之中的戾气,因为他知道,这种戻气先一步透露出来,不仅不能够使他得到自己的目的,而且还可能引来父亲的责备。 因为原家在江湖之中就是那样的存在, 原家人需要永远的公正平和为江湖人所敬仰,而无争山庄似乎就真的与世无争。 原随云的父亲告诉他,他们注定在江湖之中成为不是最强,让人敬畏的存在。 可是不是最强什么的,还真是让人讨厌呢。 原随云知道无争山中上下没有人是真正的无争,如果是真正的“无争”的话,他的父亲就不会对他抱有那样的期冀,盼着他重拾先祖的荣光。 多可笑呀,分明是原东园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可是却期盼着自己的血脉可以做到。 原随云对这个世界不是抱有嘲讽的。他以为自己将这份嘲讽藏得很深,可是却还是被叶夫人看在了眼中,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叶夫人才并不愿意收他入门墙,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藏剑弟子。 可是叶夫人还是将原随云留在了藏剑山庄中,因为在刚见面没有几次的时候,叶夫人就已经觉察出这个小男孩分明是笑着,可是无神的眼中却满是薄凉。 若是放任不管,叶夫人不敢猜测他日后会成长为怎样的人物,却知道无论是毁灭自己,还是毁灭他人,终归他会不得善终。 或许叶夫人到底是存着一丝怜悯,所以她同意了原东园将儿子送入藏剑山庄的请求。 原随云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被拯救,虽然叶夫人很早以前就看出他这个人有自毁的倾向,也有蓬勃的野心,但是原随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而叶夫人也没有直接告诉他他的想法是错的、他的作为是错的。 这就是叶夫人的智慧了。人心曲,折善恶并非是那么板上钉钉之事。一念则生善,一念则生恶。叶夫人无法去为别人的是非善恶盖棺定论,她只能以自身的行动去告诉原随云什么是真正的对,什么是真正的错。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所以叶夫人将原随云带到了藏剑山庄中,养在了自己身侧。 一开始的时候,叶夫人并不确定自己能否拯救这样一个极端的孩子,可是她的女儿却又让叶夫人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这个世间知女莫若母,没有人比叶夫人更了解叶微澜。叶夫人这一生铸过无数柄绝世名剑,可是叶微澜却是她最为得意之作。 这个世间有天赋奇高的人,也有被天赋诅咒了的人。他们在某一方面拥有极高的天赋,却也容易让人将自己的努力都归咎于天赋。 以至于叶夫人在小的时候都曾经怀疑,到底是因为自己在剑术上天赋异禀,所以成为用剑高手,还是因为自己在剑术上有如此天赋,就必须成为一位剑客。 这似乎是一个悖论,后来再想想,也似乎没有什么探讨的价值。但是在人年少的时候却总容易走入这样的牛角尖儿,所幸后来经历了世事之后,叶夫人也逐渐看开。 但是叶夫人却要承认,正是因为那份天赋,才将她锤炼成了一个少言寡语的人。因为她需要无比的专注,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旦在一途上用尽精力,就难免在其他地方显得淡薄。 叶夫人幸运的是她遇见了玉罗刹,所以她在笑、他在闹,他们就这样相携相伴也走过了半生。 因为叶微澜是玉罗刹的孩子,所以叶夫人似乎也看出了一点这孩子和自己小的时候的不同。 她的孩子那样的阳光明媚,从小就是坦荡而温和的性子。叶微澜专注、执着、热烈,可是却也谦逊、开朗、怜贫济弱、炽热的拥抱着这个世界。 叶微澜拥有着母亲一样的天赋,也拥有着她的母亲期许她的一切美好品格。 有的时候叶夫人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生了一个小小的圣人。这当然是玩笑,可叶夫人却是那样欣慰而骄傲的知道,她自己的女儿就像是一个小太阳,温暖着周遭的一切。 叶夫人觉得叶微澜之于原随云来说,就如同身在暗夜之人遇见了一抹温暖,乍见了炙热的光明。 可是对于原随云来说却也不尽然。他遇见了叶微澜,所以此后余生便将内心的野兽关进了笼子里。他有了铠甲,也有了顾忌。叶微澜是他的坚强后盾,也是他的笼子。 在还没有喜欢上原随云的时候,叶微澜就确定他的后半生将会和这个人纠结在一起。 因为叶微澜要看着原随云,看着他不向很深很深的深渊坠去。除了是对自己童年玩伴负责之外,叶微澜也要担起江湖重任。 她知道这样的一个人其实是很极端的,如果将他放出去,他将会给这本就不平静的江湖以致命打击。叶微澜既然是正道领袖,自然也就不能放任这样一个不稳定的因素存在。 叶微澜总是盯着原随云的,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他们第一次见面,叶微澜就看得出来原随云随时可能坠向深渊。 那个时候叶微澜分明也只是一个年幼的孩子。而她和原随云刚刚见面,原随云就似乎给自己身上加诸了一层责任。 在无数次原随云想要滑入黑暗中的时候,都因为叶微澜紧紧的抓住他的手所以并没有成功。 两个人既然注定是要携手走下去的,那么又何必去探究他抓住他的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总之这个人在他的身边,他们呼吸纠缠,命运相融,恨不得每时每刻就都与对方分享自己的余生,将彼此用绵长浩瀚的时光裹挟,按揉进骨髓里。 他们是有这样的觉悟在一起的,所以谁又能说他们是不相爱的呢? 对于原随云来说,“相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也是最薄弱的心情。 他也并不需要叶微澜爱他,他只需要叶微澜无时不刻的注视着他,时时刻刻的在他身边。 当他心甘情愿为叶微澜走进牢笼的时候,他也需要用另一种形式将对方束缚起来。 这本就很公平,不是吗?因为他们有着最深的牵绊,也掌控对方的命脉,所以反倒让原随云觉得无比的安全。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知道对方的信念与性格,也了解对方的在意与野心。他们彼此相拥,就像拥抱着这世界上第二个自己。 虽然原随云与叶微澜的一切都截然相反,可是就像白天与黑夜,就像黑暗与光明,他们注定是彼此矛盾,相互依存。 时间是一种重荷,原随云从来都这样觉得。可是在和叶微澜携手走下去的时候,他却总觉得这样的负山而行并没有让他心生怨念,而是让他在心底里对未来的每一天都萌生出新的期待。 这世界上所谓的“爱与希望”大概就是如此——因为喜欢上一个人,所以觉得乏良可陈的未来也似乎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叶微澜和原随云再能洞察人心,可是他们却也没有办法准确的给爱情定义。所幸的是,他们也并不需要去那样冒昧的定义。因为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不是非要寻求一个原因的,就如同春天的花会开,夏天的雨会落下,秋天果实会成熟,冬天雪会落下,四季轮回,适时更替,一切都是那样的理所应当。 他们会在江湖这一条风雨飘摇的路上继续的走下去,但是蓦然回首,身边依旧是熟悉的人。 两只相牵的手同样的温热,望向彼此的目光,始终清澈又温柔,这个世间的美好还能用什么去形容? 原随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可是他知道怎么去形容。他不爱这个世界,他只是将一个人放在了心上,然后就能和这个世界握手言和。 第152章 番外三。大唐一梦。 番外三。大唐一梦。 西子湖畔。 西湖山水是前所未有的静谧,而这样的静谧之中, 一个男子双目微闭, 盘盘膝坐在银杏树下。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男子的呼吸宁静, 皮肤也是如雪一样的白。 他的双目紧闭,似乎这个世间就剩下了他的膝上的一柄剑。风吹过,偶尔撩起他额前的碎发, 露出那一朵血色的五瓣梅花。 这样的宁静让他整个人仿佛都融入到了西湖的山水之中,一身黄衣与银杏树叶两相辉映,一时之间竟恍若是与这天地无声契合。 只是这样的宁静注定是要被打破的。 很快, 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男子微微地动了动,他并未说话,却是从树下站了起来。 还没有等他走出几步,一队背着轻重双剑,身上穿着金灿灿的统一衣服的青年男女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他们气喘吁吁,神情也是说不出的慌乱。叶英看不见自己门下弟子脸上的神情,只是从那错乱的呼吸与凌乱的脚步中听出了些许异样。 若非是如今并没有什么战事,恐怕叶英还要以为狼牙军已经攻入了西子湖畔。 叶英微微皱着皱眉, 不过面上却没有什么责怪的神色。他只是扶住了一个几乎要跌倒的小弟子, 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那小弟子被自家大庄主一扶几乎是一个激灵,不过他很快地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却还是隐藏不住自己言语之间的颤抖。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方才自己跑来的方向,然后在一群同样气喘吁吁喘不上来气的师弟师妹的目光之下磕磕巴巴的对自家大庄主说道:“啊!不好了!大庄主您快去看一下。” 随即那小弟子似乎却又感觉到自己言语之间的不妥当,他疏忽捂住了自己的嘴,拼命的摇头, 碎语道:“不是不是,大庄主没有大事不好,没有大事不好!是好事!是好事!” 他说话颠三倒四,也听不出来什么重点,可是却透露出了这事情的稀奇。 的确是稀奇的,否则往日的藏剑弟子虽然跳脱,但也不至如此失态。 叶英微微地皱了皱眉,不过却还是顺着他们方才来的方向缓步走了过去。一直到走到那被众人围拢的地方,叶英才知道这个小弟子说的“大事不好”是什么意思。 众人围着的是一个昏迷的女子。 虽然她身上的衣着服饰和如今的藏剑弟子略有不同,可是那轻重双剑却断不会让人错认她是一个藏剑。 可是,她又何至于在藏剑山庄之中引起这样大的轰动? 虽然叶英也同样关注自己门下弟子的安全,可是却也觉得这样的轰动似乎有些太过了。意识到事情并不太简单,叶英轻咳了一声,准备询问一下。 叶英这一声轻咳瞬间就像是在那些叽叽喳喳凑在一起的小弟子的头上泼下了一壶冰水,他们疏忽顿住,都眼巴巴的看向他们家大庄主。 什么事情都会没有人命重要,叶英微微的皱了皱眉,却还是缓步走到那个晕倒的孩子身边。 叶英抬手搭住了她的手腕,指下的脉搏跳动有力,侧耳倾听也知这人呼吸绵长。再输入一缕内力,叶英就发现这孩子内息深厚,甚至比同龄的藏剑弟子要强悍不少。 像是这样的一个优秀的孩子,没有道理会在藏剑山庄没有姓名。从来都将培养藏剑弟子为己任,叶英微微皱了皱眉。 而这个时候叶英身边的一个弟子才颤颤巍巍的凑近他,在他耳边说道:“大庄主,这姑娘的额上有一朵梅花。” 叶英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便听到一声惊呼:“大哥,这是我的妹妹还是小侄女?” 似乎终于有人说到了重点,那些围拢在一起的小黄鸡们就像是一口憋在胸口的气终于畅通,转而为勇敢说出了推测的六小姐叶婧衣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叶英双目失明,看不见如今这孩子的容貌,可是明眼人却都看得出来这个女孩的额上的那一个梅花与他们家大庄主分明一模一样。 便是六小姐都没有那梅花印记!当这样的属于他家庄主的独特胎记出现在另一个人脸上的时候,其他人难免就要多几分猜测。 叶婧衣给她家大哥两个选项,倒也算是在各位弟子面前为叶英留了面子。毕竟那样的一个胎记明晃晃的摆在那里,总觉得这孩子是和他们父亲没有什么关系的,反倒极有可能是他家大哥的锅。 可是她家大哥一向那样的“冰清玉洁”,怎么就出了个孩子? 叶婧衣一直是叶家最小的孩子,如今骤然见到一个比她还小、并且极有可能是她大哥的孩子的小女孩,心中就骤然升起了无限的责任感。 虽然叶婧衣十分体弱,可是气势不减,她将那些围拢在一起的看热闹的藏剑弟子挥散,转而将人带到了她大哥的住处。 这种行为似乎从某种程度上变默认了众人的猜测,一时之间所有的藏剑弟子不留的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平静之中涌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叶英并不知道自己风评被害,只是听说这个姑娘的额上与自己的胎记别无二致,让他也不由的产生了些许异样的感觉。 眼下人正昏迷着,总归不好问些什么,于是就只能先将人安顿好。 叶微澜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说陌生其实倒也不全是,藏剑山庄延绵数百年,大体的格局却也没有什么变化。 眼下她身处的这个地方,虽然和她生长的藏剑山庄有些许的不同,可是却也透着莫名的熟悉。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叶微澜是应当警惕的,然而在藏剑山庄之中她却又怎么也警惕不起来。 之前叶微澜正在和唐无乐比试,却不知道为何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比试却会让自己昏厥过去,更不知道为何自己一梦醒来,会在一个让她觉得如此微妙的地方。 叶微澜醒来的时候动静很轻,可是叶英却还是察觉了。毕竟他双目已渺,对于周遭的声音却尤为的敏感,更何况他从始至终都关心着这里的动静。 叶英停住了拭剑的动作,他缓缓向叶微澜走来。 叶微澜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来,一直走到近处,她才恍然看清这人的容貌。 正是因为看清了,所以叶微澜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倏忽抬手捂上了自己额角的这一抹嫣红,指尖的胎记滚烫。 她已经是江湖中独当一面的正道领袖,可是这一刻,二十岁的叶微澜却还是眉眼湿热,激动的差点落下泪来。 叶微澜当然知道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是谁,每一个藏剑弟子都应当知道这个人是谁。 叶微澜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可是她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可以幸运到这个地步——穿过千百年的尘埃,她居然有幸能够看到这人一眼。 不知为何,有温热的液体滑过叶微澜眼角,她眨了眨眼睛,却还是忍不住流泪。 叶微澜其实很难解释叶英对每一个藏剑弟子的意义。叶孟秋成立了藏剑山庄,可是叶英却支撑起了藏剑山庄的风骨。 后世的数百年之中,藏剑弟子之所以君子如风,其实也是在日复一日地将叶英的意志与品格淬炼进自己的灵魂之中。 藏剑弟子有意识的想要离叶英近些、再近一些,于是才有了藏剑的传承。 叶微澜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离自己的信仰那样的贴近。她性情之中的善良与美好是因为周遭亲朋的点滴呵护,可是骨子中的正直却是眼前这个人留给她的血脉里的锋芒。 叶英自然知道这个小姑娘不是她的女儿,可是却没有想到对方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却落下泪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拭去叶微澜脸庞的泪珠。 只是指尖擒着的一滴水珠,却莫名让叶英觉出了几分沉重。其实沉重的并不单单是叶微澜的感情,更是他们之间隔着的数百年的光阴。 等到叶微澜对叶英说明一切,叶英甚至没有表现出惊诧。他只是平和地笑着,然后温声问道:“数百年后,藏剑何如?” 叶英并没有去问朝代如何更迭,因为他守护的从来都不是李家的大唐。 他守护的是西湖的一方山水、是百姓的安危、是世间的道义。 叶微澜沉默了许久,才一字一句的对叶英说:“藏剑依旧。” 只是简短的几字,可是叶英却缓缓地笑了出来。 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注定湮灭于历史的尘埃之中,他们活在当下,并不需要知道那样的远景。 可是知道此剑仍在,此心不改,就足以支撑着他们走向很长很远的时光之中。 至此,叶英和叶微澜彼此都已释然。 两人相视一笑之后,看见的是对方光影破碎的脸,恍惚不知是叶微澜一梦大唐,还是叶英大唐一梦。 “大庄主,您在笑什么?” 叶英惊醒,一旁的小弟子一脸的忧心忡忡。 叶英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是了,他不必去区分那是谁的梦境,只需要活在当下——唯愿以比身此剑护水阔天长,此心不灭,山河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