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命》 第1章 第1章 h省南境市上江区。 晚上八点,这片不堪的地方沿街挂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糜烂重复的夜生活掩盖在一扇扇斑驳的门后,几丝纵情声色从门缝里偷溜出来。 啤酒瓶横七竖八的倒地,弥漫着刺鼻的污浊味,街边醉汉眼神贪婪而迷离。 “输了输了,喝喝——” “干!” “拿钱!” 周苍衡披着大衣,身形单薄,只露出一双稍显冷淡的双眼。刚下过雨,地面上污秽的泥水沾染在足尖,熙熙攘攘的前方因他的到来而陷入宁静。 他顶着一众诡异的目光沿路行走,手插在身侧口袋,浑身冷若冰霜,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从他脚踝打量到脖间。 “哎你,借点钱?” “操,不回话?信不信哥一根手指头弄死你!” 背后混乱地笑成一片,脚步声由远及近,黄毛混混赶上来挡在他身前,不知轻重地推了把他。 “滚。” 周苍衡冷冷地扫他一眼,锋利如刀刃般的视线使他愣在原地,心底涌上毫无理由的迟疑。 周苍衡调整口罩,仿佛置身事外般半垂着头走远,眼底是漠不关心的荒芜。 “操,什么人?”男人骂了句。 “以前没见过他,不过哥们劝你别动坏心眼,我看他往网吧去了,里边那娘们多难弄你知道。” “呸,老子就不信堵不到他!” 店里24小时不关门,赵一收拾着前台收银条,在账本上对账,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他百忙之中抽空抬眼,惊讶道:“老板!你回来了。” 周苍衡从电脑桌后摸出一把钥匙,慢悠悠朝内望一眼,赵一敏锐地回答:“贵姐一会来接班,我让她去找你?” “让她把广告牌亮着,不用来找我,有事明天说。” “好的好的。” 周苍衡踏上楼梯,逐渐远离的脚步声让赵一松了口气。 午夜十二点最后一班车停止运行,吴沉幸运地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不适地压下鸭舌帽,慢吞吞地走在路边,脚尖时不时踢到倾倒的啤酒瓶,液体流满一地散发污浊的气息,心里是身在异处信息不对等的烦躁。 “小帅哥,一个人?” 几块破布遮着身的女人性感无比,指甲尖端染着金色,下一秒就出现在他身侧,十六年来,他头一回被这么泼辣直接地摸了把青涩的背脊,当即鸡皮疙瘩从脚底板直窜脑门。 吴沉手忙脚乱地往旁边退。 “别啊,小帅哥没地方住吧?姐多少年没看过你这么好看的小男生了,玩双飞不加钱哦亲。” “不不,我有地方去。”吴沉病急乱投医,绝佳的视力遥遥地捕捉到一块光彩逼人的广告牌,拯救他隐隐要失去的贞操,“我要去网吧包夜!” 他推开人沿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飞快朝着前方跑去,仓皇地像一只瘦弱的老鼠,直直冲进网吧的大门,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精神不少。 网吧前台坐着一个女人,撑着脸双眼微阖,面前的屏幕上正无声地放着粗制滥造的影片。 女人长得挺漂亮,长得跟个封面女郎似的,年龄大约在二十多岁。 就是太瘦了,看着没什么活人气。 他眼皮一跳。 “包夜20,当场付当场开,赊账记身份证。”女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眼下一圈黑眼圈,直愣愣瞪着他。 “赊、赊账。”吴沉面色微红,递过去身份证。 她手脚麻利地记下信息,甩了张卡过去,上下打量他,含着几分说不明的复杂警惕:“白开水畅饮,其他要钱。” 三楼,二十座。 这家网吧的规格跟这破地方不太符合,空气清洁器全功率运转着。二楼三楼都是来包夜的人,戴着耳机翘着腿看电影有,把耳机当耳塞埋头睡觉的也有。 吴沉的位置正好靠墙,对面身边都没人,遥遥几个屏幕亮着,键盘声层次不齐。 发了会呆,他缓缓地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一行字,看了几眼,惆怅地叹气,默默地关机,将椅子朝后调,面朝墙壁缩成一团。 . 南境市中心,‘啥都干’公司宿舍3楼。 落地的遮光窗帘被拉的严实,月色透过交错的树叶斑驳地落在阳台,埋没在羊绒地毯之下,分毫没有吵醒床上男人的机会。 男人趴在双人床,占据着大半个床位。被角盖在他强劲的腰背上,裸露的腰间可以看到几道深刻的疤痕。黑色的短发不羁的支愣着,因为不安分的睡姿而颇显张扬。 “嗡——” 床头的手机原地颤抖,屏幕上有三十几通未接来电,每隔一分钟打一次,此时来电人孜孜不倦地开始第三十一次通话,势必要把他弄醒。 男人皱起眉,翻过身吐出一口气,满脸写着想把那头人丢进海里喂鱼,半分钟后妥协,曲起腿抬手摸手机。 “老子连续五天没睡,现在是凌晨四点十一。说清楚,不然明天把你封进水泥柱里送给隔壁岛国黑帮填海。”长期缺觉的缘故让他嗓音略哑,搭配上这一通话,午夜凶铃真实版跃然而上。 窗外配合似的呼啸过一阵风,树叶森森飘拂,尖锐似魔鬼的刀刃。 那边沉默了两秒,紧接着对方吞了吞口水,试探道:“老大,伟大的吴老板,你弟弟找着了。” 吴景文按下免提,将声音调到最小,反手一扔丢在一边,背过身将头一埋:“在哪儿?” “上江区,在网吧包夜,网吧名怪好听,叫什么‘阿丽芭芭’,好像很有钱。”鹿蓉忧愁道,“还有咱们公司好歹是个国企,前身可是直属那啥啥牛逼大发了,现在虽然不牛逼了,但刚成立那几年也是苗根正红,到你这天天上娱乐八卦版面就算了,你弟弟这根独苗就别养歪了。” 吴景文手掌罩住脸,长时间透支体力使他无法提起原本强悍的精力,他骂了句:“狗屁国企,破公司。” 鹿蓉立马蔫了,特意清了嗓子说:“你干脆在家给他装一台电脑,省的他路途遥远跑去那种乱地方,万一碰到女流氓怎么办啊?吴部长不得伤心死!” 吴景文压着睡眠不足的火:“我像不给他拉网线的人?滚,明天把人捉回来。捉不回来,洗干净脖子等着。” 在被警局借去连续奋战几十个小时后趴下不到两个小时的吴老板尽管差点嗝屁依旧气势唬人。 惨遭“压迫”多年的鹿蓉磨牙:“骚瑞啊,老子不想gay你。是男人就要找个软糯可欺的对象,姓吴的,你是个男人就把你的对象找回来!” 吴景文一晒:“我知道,明天我就拿着刀卸了你脖子做成绝味鸭脖放冰箱,未来上供给我的对象。” 鹿蓉花容失色直接扔了手机。 “说得容易。” 手机被毫不犹豫的抛弃,正面盖在地毯,四周隐隐露出一圈光线,吴景文眼前重新陷入黑暗,对于鹿蓉一番屁话他很是不屑。 找个软糯可欺的对象?这比从天上摘颗星还难。 本该藏匿在长远记忆中几个残缺却深刻的片段自脑海一闪而过。 吴景文舌尖抵住上颚,压抑已久的火吹又生,酝酿已久的睡意消失的干干净净。 找什么对象? 打光棍才是人间真理,他就算当和尚都是秃驴中最靓的仔。 正准备拉着被角补觉,伸长的手指触及到床头一处冰冷的地方,吴景文一愣。 那是一只比巴掌还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一个毫无用处的玩意。 他时常觉得自己是脑子不清楚才把它留下来。 上午九点。 吴景文面朝镜子刷牙,按下一侧通讯键,几声响后,鹿蓉三魂丢了俩的不大清晰的声响起。 “干什么……”鹿蓉神志不清地念叨了会,脖子一凉突然惊醒,低骂一句,“我现在去找人!” “二十分钟,下楼等着。”吴景文按着发胶瓶往头发上倒,捣鼓着发型。 那边窸窣的声音断断续续,鹿蓉脖子转过30度看墙上钟表,哆嗦着手指,带着对他当场猝死的担忧:“吴景文你是怪物吗?三天不睡,睡六个小时就够了?” “哥一向身强体壮。需要发你补肾良品的网购链接吗亲?” 吴景文从桌上挑了个车钥匙,电梯刚到底楼,他余光瞥一眼便转身走进安全通道沿着楼梯迅速下楼。 “老子肾老牛逼了!”鹿副队的咆哮声在转角的楼梯间形成惨绝人寰的回声,紧接着他不怀好意,有种明明死到临头偏要摸老虎毛的自虐感,“有这链接,看来你平时用的不少。少撸,记得少壮不克制,老大徒伤悲。” “送给长辈的礼物,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鹿蓉一噎:“你舅舅没把你弄死真算个英雄……” 吴景文只收藏了一个网购地址,但凡过节,提前三天下单一份补肾良品送到部长院给他舅舅——当尽孝。 反正一年到底见不着一次。 二十分钟后吴景文准时到达鹿蓉家楼下,由于刚完成一件大买卖,公司全体人员放三天假,鹿蓉收拾自己一个月没洗的袜子暗搓搓的回了家。 鹿蓉平时下手没个轻重,偏偏长得一张清秀脸。今天穿了身休闲服,斯斯文文人模狗样,此时正愁容满面惨白着脸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禽兽样更胜一筹。 看到吴景文高调奢华无内涵的黑色跑车,鹿蓉牙疼地拎起大红塑料袋跑来。 “我妈做的肉包子。”鹿蓉爬上副驾驶,敏捷地一拍隔壁伸来的手,护崽似的抱着塑料袋,“母亲的爱怎么能给你?” “蓉妹,你不是梦想结婚吗?要贤良淑德才能承受得起来自结婚坟墓的虐待,比如你该把胡子刮了。” “你要不放我回家刮胡子?”鹿蓉搓搓手打商量。 吴景文身体力行做出回答,一踩油门直奔上江。 两侧景色每隔段时间变化,逐渐从现代科技和谐文明社会转变为“原生态黑帮”火拼残留遗址,驶过一片一米多高的灌木,才显出稀疏的楼房。 楼边可歌可泣地横着一条横幅,“创和谐社会”几个端正的大字被苍青的爬山虎一刀两断,另一端随风飘,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去远航了。 恐怕是上边临检的时候,上江那群烂仔为渡劫去批发市场搞出来的玩意。 “三人同行,一人免单。” 妖艳的ktv夜总会灯牌鹤立鸡群。 他们干这一行,为了工作曾经满世界到处跑,不是没来过上江,同是南境市地盘,开车不看限速飚过来也就半个小时。 只是隔段时间不来发现这破地方扯淡程度更上一层楼,也忍不住骂一句。 吴景文降下车窗,驶过市中心往外围而去,路旁视线戒备而阴冷,本地人面孔尽是暴戾与冷漠,南境市民总是这幅生人勿进的模样。 鹿蓉唏嘘:“明明南境市还是很安全的,爆炸也不是天天都有的。” 吴景文停在人行横道路口,红灯倒计时还有一分钟,他点燃一支烟,望着外侧来往车辆。 “扯淡。” 第2章 第2章 “2010年7月9日南境市‘天使’公司在会议期间突发事件……重伤昏迷,死亡人数多达……队伍尽数殉职……” 九年前,郊外会议室,四周树林茂盛,环绕着层层把守,“天使”公司代表正在上方款款而谈,忽然神情惊愕地指向门口。 “你是谁?” “——乓!” 银色的手提箱从高处坠落,试管在强烈的撞击下碎裂,乳白色的液体瞬间挥发。 “屏住呼吸!” 周苍衡吼道,尾音几乎撕破天空。然而很快四肢便松软无力,那东西无声无息地入侵身体,无情地掠夺着每一个人的生命。 “这是什么,咳咳咳……” “砰——” 趁人不备刺眼的火舌从地上窜起点燃整片大地,洁白的瓷砖化为焦土藏在滚滚星火下,烈火销毁着任何可能留下的痕迹。 爆炸瞬间拔高的温度和冲击力使整个会议室,庄严宽阔之处蔓延着焦苦的灰烟,寸寸逼入鼻腔填充整个胸腔,反复涌上的血腥味包裹着整个大脑。 之后是无尽的沉默,除了耳边“滋滋”的燃烧声。 视网膜应该受损了。 周苍衡试图起身,一块巨石压在下身,腿部温度随着时间而流失,是失血过多的征兆。他拨开面前的碎石块,指尖的鲜血为黯淡的石块添上花。 有人吗? 如果活着……他突然顿住。 苍白的手臂搭在利落的断口,早些时候生龙活虎的人全都死气沉沉。爆炸带走了一切,却唯独没有带走他。 在命运走向悲剧的那一瞬间,周苍衡将保护目标护在身下,身上是层层叠叠被包裹住的人墙。 “——走。” 周苍衡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左侧跌坐着分不清样貌的男人,他伤残的身体正在快速流逝生命,他竭尽全力道:“带着东西走!求你……” 男人身体猛地颤抖,随后彻底瘫软,微微半阖着不甘心的眼。 周苍衡看到那些所熟悉的一张张面孔站在遥远的地平线,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呼喊,于是才转过身背着光朝前走,越走越远,离他越来越近,深渊般的黑暗将吞噬所有人。 -这次任务之后,我要回家结婚。 -我媳妇刚生了二胎,他怎么能这么可爱? -周先生年少有为,晚上有时间吗? “嗡嗡。” 伴随着冷汗涔涔恢复清醒,钝刀割肉般的疼痛才缓缓退去,它绕在心脏里,永远不会消失。 后背几乎被打湿,周苍衡在枕头底摸出一管眼药水,挤入眼中的瞬间被强烈的药性刺激出一滴泪,但长年用药已经让他习惯这样的折磨。 周苍衡撑起身脱睡衣,裸露的皮肤白皙清透,曾经因为风吹雨打而健康不少,这些年深居不出又养了回来。 “您有一则语音留言,是否播放?”冷淡的机械女音环绕式响起。 “播放。” “老板,今天下午要去医院复诊,你要是醒了下来喝蜂蜜水。” 缓了一会,周苍衡恢复视力,眼前不再是一片片马赛克,刺痛依旧隐隐灼烧着腿部神经。他从抽屉底部抽出几片蝉翼薄的肉色贴片,比划着往脸上修修补补。 “阿丽芭芭”隔壁有栋小楼房,二者距离大约三四米,三楼与网吧办公室相连,周苍衡沿着长走廊进入网吧缓缓下楼,刚到一楼拐角处,一阵喧闹入耳。 “我不走,我过几天自己回家。”说话人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被人揪着后领小鸡仔似的提着,反抗无力而弱小。 身旁那人背对着周苍衡,上身一件纯黑短袖,下边套着一条牛仔裤,身量极高目测身高估计一米九左右,身材匀称流畅,肌肉并不夸张却饱含爆发力,手指间转着一把跑车钥匙,其价值能把整条街买下来。 吴景文毫不费力地推着他往外走:“别给老子惹麻烦。” “我不想给你惹麻烦,真的!我就是觉得你放假应该回家休息几天,别在我这件事上操劳,正好我爸你舅舅他老人家这两天要回家一趟,你们可以相亲相爱地喝酒谈……” 吴景文挑起半边眉,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左手勾住他肩,赞赏地看着他:“那你现在跟我回家,签一张保证书,说你吴沉今后闹离家出走时不论被流氓非礼还是误入传销组织被迫出台都跟我没关系,但凡找我帮忙,按流程提前三天交给公司请求单,市价一次100万当日结清。怎么样?只要你签了,我立马把你从家里再送到这什么……‘芭娜娜’随你玩?” 吴沉吞了口唾沫。 吴景文极轻地勾起一侧嘴角,流露出几分嘲讽,收回过于亲近的手,退后抽出一根烟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看在他是个未成年的份上没点着,单纯揉捻着。 “大人间的事,小孩管不了。”他嗤笑道,“自己乖点回去,还是我来?要是我来,就动手了,到时候别给老子哭。” “你们好好聊聊,说不定……”吴沉苦口婆心,企图挽回家庭岌岌可危的关系。 吴景文脸一沉,一脚揣在他屁股上。 “蓉妹!” 鹿蓉立马从旁介入,一手勾住未成年差点惨遭欺凌的腰,疾步朝外走,骂道:“叫蓉哥!姓吴的,我说了多少遍,男人必须肾要好,你刚刚是不是想踹他腰?” 不如往常地面躺尸不良少年,楼下鸡飞狗跳,上演一出家庭伦理,角色是三个纯爷们,一大早楼底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周苍衡停下脚步不再上前。 伴随这脚一出,企图置身事外的网吧小妹被打上发条,狠狠地一拍桌面站起来,指着吴景文放下来的大腿,指尖颤抖:“你你你,我们这里不能动手,动脚也不行!要打出去打,别在店里惹麻烦昂!” 吴景文垂头扫了眼她,毫无感情地假笑,价值一条街的钥匙在桌面上点了点:“不想惹麻烦还给未成年开卡?万一他在网上提前碰到成人世界的肮脏怎么办?我看你们这家黑店也不会装家庭青少年模式,在市区登记过吗?谁给你办的手续?” 这一连串炮火把她理智炸回来几丝,只听到最后一句话,想到要和官方打交道,立马老实了。 她语气大转弯:“装了装了,我们是市区批准的合法店,我看您弟弟一副学霸样,特意给他开卡学习来着,桌面全是高考往年真题和视频解析……哥,您喝冰红茶!” 吴景文拿着跑车钥匙的手里被塞进了一瓶三块五的冰红茶。 周苍衡:“……” 吴景文叼上烟,勉为其难接受了她的奉承,余光瞥见楼梯上站着一个男人,他下意识又把烟抽了出来,视线与他刚对上,微微挑起眉。 这是男人很好看,白色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喉结被紧紧的包裹住,下半部分扎入黑色的休闲裤,腰间流露出勾人的风情。 或许用“好看”过于肤浅,他满世界跑了这么多年也很难遇到长得像这个男人这样的,病恹恹冷冰冰的美人样,身上的漠然却更锋利像刀般扎眼,差点让人忽视他的脸。 他就这么垂手站在台阶上,半阖着眼观察下方,吴景文从他身上察觉到了“格格不入”的气质。 “周……老板,你醒了?我去给你泡蜂蜜水!”网吧小妹“蹭”的蹦起来,挡在吴景文面前,可惜身高不够,后者从头到脚把周苍衡打量个遍。 吴景文心里徒生怪异,眉间微蹙起来,似乎陷入某种小心翼翼的回忆,想仔细看他,对方却把自己藏在阴影中。 周苍衡微垂着下巴,安静地站在楼梯上,网吧小妹上蹿下跳找蜂蜜罐头。刘海的阴影遮盖住眼眶,锁骨清晰可见,在吴景文肆意打量他时,周苍衡不声不响转身重新上了楼。 网吧小妹焦头烂额地喊:“老板,一会我给你送上去。” 吴景文问道:“他是这家店的老板?” 闻言女人不可压制地警惕道:“有什么问题吗?” 吴景文盯着空无一人的拐角,那人的身影似乎还残留在那儿,含糊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当代年轻人勇于创业,能多出几个像我这样的年轻有为人士,不错。记得填单子上交市局,最近南境市政府鼓励创业,有奖金两万块。” 她诡异地问:“那您还去市区那什么吗?” 吴景文笑道:“年轻人创业要鼓励,小错误罢了,都是我弟弟不成器。年纪轻轻别这么胆小,走了!” “……” 虽然是个开黑网吧的,但他这资本,走路上起码众星捧月,这样的人甘愿留在上江默默无闻? 吴景文拎着冰红茶,摸出一张五块钱纸币丢在前台,挥手阔步走远。 ——而且这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不用找了。” “谢谢哥,哥走好——” 网吧小妹热情似火送他走,最好他这辈子都别再来。 找了十分钟才在冰柜里找到被冰成块的蜂蜜,花了番功夫敲碎泡开端上楼。周苍衡正坐在办公室沙发上闭目养神,阳光从百叶窗外溜进来,软化他稍显冷漠的侧脸。 “老板喝点水,一会要去检查。” “放桌上。”周苍衡疲惫地撑着额头,脸色苍白提不起半点精神。 她点点头,依言放下,正准备轻手轻脚地离开。 周苍衡突然问道:“他问了什么问题?” “他?你说刚刚那个?他就是来抓他弟弟回家,从来到走不超过二十分钟。老板你认识他?”她想起吴景文就心焦,忽然紧张道,“难道是‘那边’的人?” “不是。”周苍衡端起玻璃杯,淡黄的液体将指腹映暗,他忽然没什么兴趣,起身穿上外套,“去医院。” . 路边熟悉的景色越来越远,宣告他拯救家庭关系行动失败,吴沉微微叹口气。 吴景文轻而易举地听到了这声哀叹,但他当做没听见,打开音乐企图掩盖。 虽然鹿蓉不知道“喵喵喵”这种娘们唧唧的歌有什么好听,但是吴景文听的挺有劲。这丫心情一旦变好,那他日子就好过。 歌循环放了七遍,半道插入一通来电,吴景文塞了耳机接通:“老白,什么事?” 找他的是‘啥都干’另一个老总白金,这人一般不搞休息日加班那一出,因此被称为镇店之宝,又因为年纪最大,所以前面得加个“老”字。 虽然他五大三粗腰上圈肥膘的样子与这个称号相差甚远,但是在发工资那天每个‘啥都干’员工都能谄媚地喊他一句“老宝”。 “你在上江?正好,有个小偷往你那边逃了。抓到他,我们拿钱;抓不到,我们赔钱。” 吴景文说:“分给下面安保部门做,我是老板。咱们公司明明还涉及投资和互联网金融,怎么这几天体力活这么多。” “最近不太平。”白金幽幽道,“合约上写着,如果失败则赔款一千万。” “这么贵?” “谁让你当年偏要开这项服务,他们不想找警察解决,大部分都来找你了。”白金轻哼。 话音刚落,吴景文立马踩下刹车,一打方向盘飙升油门,顺手往旁边扔手机:“地点。” 终点位置格外眼熟,看着灯红酒绿猛男一条街,吴景文眉尖不自在地一抖:“老白,我不卖身,美人计找错人了吧?” “别扯淡。”白金言简意赅道,“‘天使’公司的研究部丢了份资料,按照林简的搜寻,他往上江方向逃跑,你给老子守在哪儿,逮住那小偷。” 吴景文按着耳机表示:“天使公司,制药的那个?” 鹿蓉说:“我家还有他们搞出来的止泻药,好用。” “文件定位器已失效,目前依旧很难搜寻他,最后出现地点就是你现在所在之处。”白金不容置喙道,“为了人家公司今年的利益,麻溜点赶紧的。” 第3章 第3章 前段时间感冒盛行,周苍衡不幸中招,浑浑噩噩过了这么些天,正好眼药水快到底了,这才同意李富贵带他去医院的提议。 李富贵就是网吧小妹,周苍衡四年前把她救回来,这名她自个翻字典取的,希望能够暴富。 周苍衡办事回来后发现她自力更生上好了户口,当时心情难辨。 “我去开车。”李富贵没等他回答,生怕他反悔,一溜烟蹿下楼。 周苍衡抵唇咳嗽两声,正准备离开,桌上手机一颤来了条短信,周苍衡信箱里过多的垃圾信息,顶端赫赫然“三周年庆,全场……”。 “车就在下面,我替你拿东西。”李富贵停完车匆匆跑上来。 对面男人忽然不说话,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嘴死死的抿住,眼中底涌动的潮水聚集,缺少平时几乎与世隔绝的疏离。 周苍衡提起外套:“我出去一趟。” “不去医院了吗?” 周苍衡拿走她手里的钥匙,离开的速度极快,李富贵走到楼梯口的时间已经看不到他。 网管宿舍门打开,赵一抓着鸟窝头站在一旁,看到她婀娜多姿地倚着楼梯,问道:“贵姐,老板急匆匆干什么去?” “他从哪儿离开?” “后门啊,走路不带声,把我吓精神了。” 网吧后门很隐蔽,每回李富贵都把车停在那儿。 李富贵赶他回房:“问那么多干什么?睡你的觉去。记住,老板今天一天都在办公室,从没出去过。” 赵一:“哦。” . 不足百米处是这里最大的夜店,门口站着起码十个保镖。 鹿蓉往外瞅了眼:“这小偷怪有情趣,挺浪漫一人。” 吴景文眼都不抬:“把漫字去了,嫖一次把命浪没了,放几千年前算条浪里小白龙。” “………” 吴沉吞了口唾沫往后一缩,自以为减少存在感。 吴景文突然抓住他的手,吴沉察觉到自己刚买的新手表被退了下来,下一秒出现在他表哥的手上。 “征用,过会还你。”吴景文简单解释,对着后视镜抓了抓纹丝不动的发型,“在车上待命。” 鹿蓉:“是!” 保镖只认钱,吴景文出门只戴了副墨镜,现在勉强用来装逼,手持着跑车钥匙,顺便展示着他弟的手表成功混了进去,附赠一颗薄荷糖。 这手表要是镶钻的,估计他待遇会更好些。 灯红酒绿醉生梦死,靡靡音乐在每一处打旋撩拨,穿着暴露的兔女郎端着盘子在场地穿梭,人数过多,幸好吴景文高出在场人一截,几乎一览无遗。 “帅哥,跳舞吗?”手臂上多出一只纤细的手,暧昧地捏着他肌肉。 吴景文脚步一转准备离开,背后又迎上来个妖媚的美女:“我认得你,你前两天不是还跟什么集团名媛相亲吗?怎么跑来酒吧玩,不乖哦。” 吴景文汗毛竖立,正想找理由回绝,视线突然停留在某处,那人坐在高脚凳上,一脚踏在琉璃地板上,背影撩人。 他心中一动,笑着勾了勾女人的下巴,朝她肩带里塞了几百块钱,朝着那处扬下巴:“抱歉,有约。” 女人看那处,一个男人端正坐着,不说多好看,但微阖的双眼透出丝勾人的味道,嘴角勾着迷雾春花似的笑。 收回视线,吴景文已经迈开腿走过去。 周苍衡手中转着六角玻璃杯,澄黄的液体沿着杯壁流转,他注视着舞池,纽扣松垮扣着,后脑头发稍长遮住半个后脖颈,剩下的被领口遮盖住。 身边突兀的响起一道声:“请问?” 他冷淡回答:“有约。” 那人语调一转:“约了谁?” 周苍衡没有回答,眼神都不予,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等着对方的自知之明。 吴景文视线在他脖子上打转,牙有点痒,说:“谁能让您一个早上喝蜂蜜水的人跑来酒吧喝酒?” 背对着他的男人一顿,缓缓转过身,笑容僵了一瞬重新完美得体地挂上去。酒保警惕地看着这,生怕他们打起来。 周苍衡:“你是?” 吴景文没放过他的诧异,手撑在吧台边缘,半眯着眼身体微倾,这是他在交流中惯用的压迫招数。 “我们下午见过。” 周苍衡朝后仰稍避开,警惕道:“抱歉,我的记忆力并不好。” 吴景文突然卡壳:“你……” “有约。”周苍衡整理着领带,只露出一截喉结,他抬头望向某处,礼貌地对他颔首,“她来了。” 吴景文注视着他离开高脚椅站直在地面,比他矮半个头,黑色的棉袜包裹着足部,勾勒出漂亮苍白的跟腱,黑西装衬得他腿长腰细皮肤白。 整个人流露出不属于这里的干净高知气质。 周苍衡临走前又抬眼看他一眼,瞳孔极其浅淡,却又似乎有逃不开的暗涌。他颔首致意后便离开了,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挽着他的手臂,他点着头偶尔搭上一句,后者常娇羞捂嘴。 远处二人相处甚欢,男人甚至搂着对方往深处包厢去。 吴景文发闷地喝了口水,味道略甜,而后意识到他用的是周苍衡留下的杯子,当即脸色一变。 “老大,上头发来这条小白龙的高糊照片,你找个地看看。”鹿蓉暗搓搓地提醒,整个搭讪期间他没敢出声。 吴景文抽出一张票子压在六角杯下,在舞池转了两圈不动声色地钻进洗手间,路上内裤丝袜满天飞,他找了个空隔间,打开屏幕,眉头一挑:“这祖传的照片?” “没办法,监控器被人为弄坏了,简四好不容易恢复一点,凑合看。” “那我凑合给你抓个嫌疑人?” “别啊老大。”鹿蓉哭笑不得,“要给和谐建设做贡献,而且今年公司绩点不达标,有没有奖金就看这次,能不能去吃顿好的就看你了!” 话虽这么说,吴景文早就提高分辨率琢磨照片,那人一身黑,长风衣兜帽,这张截图捕捉他向后张望的瞬间,他半张侧脸暴露在阳光下无处遁形。 “这人……”吴景文蹙起眉,“我好像见过。” 很眼熟,在哪儿见过? 他解开门锁,走出去洗手,门口推推搡搡进来一男一女,忘情地亲吻拥抱,走一步掉件衣服,二人梁祝似的缠缠绵绵,即将上演一场真人y。 吴景文对着镜子摸下巴,深深地感受到了悲哀。 他甩甩手上水珠,准备回避给予他人空间,视线落在女人娇羞笑容上后一顿。 那头察觉到他的迟疑,鹿蓉喊了句:“老大?吴景文??” 吴景文看着二人若有所思。 “梁祝”甜甜蜜蜜,动作逐渐迟疑,气氛逐渐狂劲。 “哥们,想来3劈?”梁兄迟疑道。 美女羞涩地捂脸笑,这一笑撬开吴景文的脑壳,他茅塞顿开:“没错,没错……就是她!” 梁兄冷笑:“也行,一千,不,两千五让你加入。” 鹿蓉惊恐:“吴景文你给老子冷静!回来我送你全套泷泽影片!” 吴景文拔腿往外跑,跑出逃债的决绝,其气势让梁兄心肝一抖。 梁兄急了,没想到这个带贵表的是个扣逼,喊道:“两千让你加入!那行,一千五!不能低了兄弟——” 舞池沉沦艳丽的旅者,旁侧有通道通向更为隐秘的私密空间,吴景文沿着周苍衡离开的地方深入,路过某个包厢后停下脚步。 暧昧的音乐声从门缝中偷溜出来,顶端玻璃透出五颜六色的灯光,门没有关严实,两个相拥的人影撞入他的眼中。 周苍衡一手虚虚环着女人,白皙清透的手指若有似无地贴在她后腰,动作轻盈地晃着,眼神深沉,黑胶唱片缓缓流淌着醉人的曲子,女人将头埋在他肩头。 在外人眼里多么深情的场景,但放在这种场合,怎么都像鸭王在线撩人。 吴景文挑起眉瞧着性感鸭王周老板空下来的手伸到女人放在桌边的包内,拉开拉链探了探。 摸出一张十元纸币。 周老板皱起眉。 吴景文:“呵。” 女人突然抬头,狠狠盯过来:“谁!” “我说你去哪儿了,原来在这。”吴景文坦荡地推开门,高大的身躯堵着门口,呈现戒备的姿态,一只苍蝇都别想从他身边飞出去。 周苍衡瞳孔微缩,作妖的手坦然地垂在身侧。 女人打量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舞伴,娇媚地问道:“你认识他?” 周苍衡:“不。” “不?!”吴景文突然一吊嗓子,远在几百米外的鹿蓉差点没被废了耳朵,“说好了从良跟爷过日子,结果呢?三天两头出去偷汉子,今天是个女的昨天是个男的,结婚三年,爷头上长的草都能喂羊了!” 周苍衡:“……?” 这是哪一出。 女人诡异地在二人之间看了一遍,反手拿起自己的包,周苍衡沉默地拉住她的手,指尖轻柔地搭在她掌心,没使劲,她一甩就能甩开。 她犹豫了。 吴景文盯着他们互相交叠的手微微挑起眉梢,立马沉着脸抄起凳子砸的“哐哐”响,说:“跟不跟我回去?一个女人而已,我不嫌弃你。跟我回去好好过日子,不然在这咱俩把事解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反正老子这辈子跌你身上了。” 女人不乐意:“什么叫一个女人,眼光半斤八两就不要互相伤害了好吗?死给。” 没耳机的吴沉不知所措,看着鹿蓉满脸诡异地在手机屏上戳,给那头的备注是“老白”。 周苍衡无言地看着他。 一时间从掉马到被反复鞭打的场景在吴景文脑海中活灵活现地过了遍。作为在一线滚了十几年的老油条,拿出这么多年打光棍的机智找到了完美的理由——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女人,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老子生理结构有自信就够了。” 鹿蓉的笑声戛然而止,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第4章 第4章 女人脸色越来越难看,正僵持着,走廊尽头出现几个彪形大汉,黑衣黑墨镜几道旋风直直冲着这来,指着吴景文一路骂过来。 “狗日的,是不是你踹门?老子监控器里都看到了,就是你踹的,老子今天不揍你,你丫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赔钱!” 吴景文眼角一凛,转眼看到周苍衡抱臂靠着沙发,将自己藏在阴影中隔离于这场硝烟,是个随时准备离开的姿态。 突然周苍衡抬眼望来,眼底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冰凉的戏谑。吴景文下颌绷紧,踢开横在前方的凳子,三步并两步走到周苍衡身前,在他逐渐诧异的目光下抓住他的手臂往怀里一拉。 胸膛被鼻尖砸到,怀中多了一股弱香,冷冷清清一触即散,或许是洗衣粉的味道。吴景文没闻过这种味,他一般用公司逢年过节批发的洗衣球,七天洗一次衣服正好消耗一颗球。 女人喊道:“来人啊!强抢良家妇男——” 保镖正好赶到,看到她梨花带雨,更加愤怒:“原来是他妈的来砸场子?干他!” 周苍衡一瞬间想到了很多计划,比如装牛郎逃走,这需要旁边这位的配合,当下评判利弊后顺从地将头靠着他的肩膀,显得旁若无人的亲密。 吴景文僵直成块铁,胸膛内老鹿乱蹦。他压抑过度的气息,干巴巴道:“交给我。” 这话是对鹿蓉说的,但这样的状态可能会产生误会。吴景文说这话时低着头,气息划过他的耳朵。 鹿蓉弱弱地说:“好、好的。” “这哥们怎么有点眼熟?”躲在外面的服务员摸着下巴,左看看上司右看看腻歪的二人,越看越觉得房里这位头顶一片草原的哥们熟悉,掏出手机翻出当日娱乐八卦头条,接着眉毛狠狠地向上一抽,震惊地来回比对。 女人趁乱正想往外溜,谁知后头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喊道:“且慢!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上江的风气都是能动手绝不说话,简单粗暴省时间。 保镖抄起家伙准备给他脑壳开瓢,自动分配好开启东南西北四个洞:“听你妈!” 吴景文手臂用力将周苍衡搂紧,将他整个人笼罩住,闭眼痛苦地喊:“这是我贱内,她想嫖我贱内!我俩是天赐良缘,她非要横插一脚!” 其铿锵有力其深情款款,保镖骂骂咧咧地来了个急刹车。 服务员腿一软,八卦消息将他击溃,他激动地想着:“——我操十亿少女的梦弯了?” 骨节分明的指节扣住他形成闭合的死扣,周苍衡扭动手腕没抽动。 “情感纠纷啊,大哥怎么办?” “私了,不能传出去。”领头人手横在脖间一划,恶狠狠,“明白?” “明白!” 保镖互相使了个眼色,两人默默站在门口当门神,领头的拉来幸存的凳子夹着二郎腿坐下,手里颠着酒瓶,朝着吴景文那丢个眼刀:“他说的是真的?” 女人贴住墙面为难道:“我……” 吴景文:“你是不是抱他了?” 保镖指着周苍衡:“是不是抱他了?” 吴景文:“你是不是靠他肩膀了?” 保镖指着周苍衡的肩头:“是不是靠他肩膀了?” 吴景文:“……” 周苍衡:“……” 吴景文说:“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女人的脸色很难看,她判断着当下,眉尖微蹙,视线所及处,周苍衡被男人严实地遮挡住,阴影下看不清神态,无论如何没有为她开脱的意图。 “像你这样一冲动就动手的男人谁能忍受?”她勾住脸侧的一缕头发往耳后,依旧没有人来救她,女人眼神暗了暗。 领头人注意到吴景文手上的凳子:“哎!就是啊,你拎着凳子准备动手啊?我告诉你,哥几个最看不起你这种人!” 女人乘胜追击:“而且前两天你还跟名媛相亲,都被拍上娱乐杂志了。” “哦——” 保镖恍然大悟,看渣男似的看着他。 周苍衡感到肩头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他微侧过头,入眼是对方线条利索的下巴,显示出十分不耐烦的姿态。 他垂下的手缩进袖口,不动声色地朝吴景文身后退半步遮挡住自己。 这边开展狗血家庭伦理大剧,外边没闲着,鹿蓉把对话中的信息筛选一字字发给队里,提醒道:“拖延时间,他们进去了。景文稳住,我们能赢。” 其实吴景文并没有不耐烦,他只是在找理由,他碰到这样事件的机会不多,缺乏经验。 见状偏过头与周苍衡不咸不淡的眼神对上,挑眉当机立断悲痛道:“宝贝你看到了吗?她会像我一样天天给你洗脚捶背念菜谱吗?至于相亲更是污蔑,老子分分钟几千万的人早就跟办公室结婚了!” 服务员幽幽道:“办公室是老婆,那这小哥是谁?” 吴景文一噎:“他……” “嗯?”保镖们斜着眼,视线顺道在他手中板凳上打转。 吴景文察觉到怀里的男人一僵,在众人期望的八卦眼神下,美丽的脸庞上嘴角似乎稍稍抽搐。 “他是我的人。”周苍衡突然抬起手搭在身旁人腰间,吴景文惊愕地低下头,抿了抿唇咬牙没说话,周苍衡往门口仿佛被雷劈过的保镖脸上一一扫过,“有问题吗?” “没、没有……” 吴景文差点下意识避开,想到目前状况硬生生站住,腰间触感轻柔温暖,他绷紧了肌肉。 察觉到他的紧张,周苍衡拍了拍他的后腰,示意道:“家庭矛盾,我们需要和这位小姐单独谈谈。” 蹲在一旁的服务员撩了撩刘海,第一线近距离拍着照片,被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感动到了,情真意切地说道:“哎呀我操?” 鹿蓉拍拍吴沉小弟的肩膀,把人吓得一愣愣,自言自语:“我真没想到,你哥有这样的梦想。我跟了他十年,他竟然藏得这么深。” 吴沉:“???” 吴景文搂紧他的肩头并且暗示地捏两把,捏一下周苍衡抬一点头。 外边熙熙攘攘的声音越来越大,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的表态,突然门外闯进来几个人,穿着“执法”二字的背心,举着枪对着众人。 “不准动!有人举报你们这家暴出轨。” 女人立马举起双手表无害:“家暴应该不归警察管?” 那人瞪大眼:“报案人称有人被打到无法人道不得已出轨约炮败坏社会风气,原配找上门捉奸企图先奸后杀,目前已经血流成河,这是刑事案件!” 吴景文正想说“你丫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转念一想肯定是鹿蓉干的屁事,只能闭嘴受着。 领头人视线在几人身上转一圈,最终落在吴景文身上,后者绷紧着阴沉的脸,手里抱着一个瘦弱文静的男性,另一只手里提着缺角板凳。 “紧身短袖、骚包牛仔裤、涂发胶做发型,特征全中。一看你这长相就爱家暴杀人,带走!”然后指指周苍衡和门口的女人,“三人行齐了,一起带走。” 女人慌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家暴!” 过来拷她的片警义正言辞:“你是三儿啊!谁让你淌这趟水?不好好过日子当什么三儿!” 一行人被拷上手铐,前方两个警官带队,雄赳赳地朝外走,途中路过众人抱头蹲下的舞池,他们得到一致瞩目,其中暗含钦佩,这是嫖|娼翻车的主角才有的待遇。 他吴景文单了二十八年能被这么崇拜一次,不亏。 鹿蓉跑进来的时候,只见一小年轻片警拿警棍狠狠地捅了吴景文肚子,他又不能挡,空荡荡挨了一下。 鹿蓉立马看到自己的仕途——永远在吴景文手下蒸母亲的爱。 鹿蓉腿肚子颤抖,随即义正言辞道:“我国不虐待犯人的良好传统被你们吃了是不是!你是哪个队的?报数!” 那人抓抓头发:“他提出要跟他对象关一起,可这人刚刚企图家暴被我们拦下。不对啊,你又是哪个队的!” 鹿蓉愤怒道:“我是友好的人民群众不行吗!” 听到这话,后头吴景文迅速接受了新身份,喊道:“我是他贱内!你看不出来我们关系非常好吗?” 片警怒目:“你拿着凳子吓唬人家叫关系好?人家被你吓得话都说不出了!就他这小胳膊小腿的,你一板凳下去就得折了!” 吴景文:“你放——!!” 警察捂住了他的嘴。 等上了警车,鹿蓉僵硬地站在车外,视线在吴景文身上一个来回,正好看到后者磨牙,菊花一紧。 负责善后的小年轻警察不爽:“渣男,给我们男人丢脸,给他个教训,我回去写报告就是了。” 鹿蓉抹汗:“小兄弟还、还挺正义……” 那人灿烂了:“好说好说,不然怎么来当警察。” 好说你奶奶个腿。 这事没过多久就传出去了,越传越离谱。 那天整条街都知道有个家暴男出来嫖|娼嫖到自家媳妇和三儿开房,一怒之下砸了夜店门,还让保镖做居委会大妈主持公道,最后逮捕的警察都敌不过一腔正义心捅了他,当场血溅满地。 听说这事的时候,吴景文坐在局长办公椅上拿着鹿蓉孝敬的冰袋敷肚子,那两下正好戳到他肋骨,又急促又狠的一棍,幸亏他皮糙肉厚耐打。 鹿蓉推了推茶杯,毕恭毕敬:“老大,喝茶。” 局长椅不同凡响,吴景文坐着不想起,他们之间差了足足一米,他扔了冰袋拿起案件文档:“站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鹿蓉心说我知道你有颗想当煮夫的心,肯定不会对我做什么,但是可能会迫使我对你做什么,忒危险。 吴景文没看到他谨慎的目光,继续说:“最多扣光你的年终奖,年会上让你永远抽不到肾x,天天加班没时间不给加班费,就这么简单,我是个很和蔼的上司。” 鹿蓉直接跪下了,泪流满面:“别啊哥,我对你是真爱,这次是迫不得已。我一钢铁直男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反正这理由也特别好用,南境市公安因为家暴升级的刑事案件出警速度最快……” 吴景文大腿被他抱住,皮笑肉不笑:“那还得称赞你机智?” “不敢不敢。” “滚。”吴景文蹬腿。 鹿蓉立马得令,往后倒退三步眼观鼻鼻观心。 “找到了吗?” 鹿蓉摇头,调出一张监控截图,图上的女人手里拿着薄薄的牛皮纸袋:“林简对照片做了处理,进行交叉对比,确实是她没错,可文件不在她身上,恐怕还有同伙。” 吴景文:“我记得林简最近做了个新软件?正好让他测试一下,把逃跑路线找出来,排查附近港口,近期接触的人。” 这话落下他徒然想起了周苍衡,白天的他几乎与四周割裂,刚才却在热闹的氛围里极力扮演着参与者,而且…… 总让他有熟悉感,莫名其妙。 “咚咚。” “进来。” 鹿蓉拉开锁链,门外赫然站着本间办公室的原主人本警察局的局长同志,一手拎着一袋咖啡,朝着室内张望了眼。 “嘿嘿,长官,你看……” 鹿蓉面对外人一向彬彬有礼,装个人样:“有事?” 局长:“是这样的,二位工作辛苦,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请代我向吴部长问好,表达我对他崇高的敬仰。至于今天抓进来的几个犯人,其中一位家人要求保释,您看?” 鹿蓉反问:“哪个?” “就那个。”局长挤眉弄眼,“夜间特殊工作人员。” 吴景文抓了把手中冰袋,眼皮一抽:“谁说的?” “小兄弟你这话说的,我们还能强行逼问不成,当然是他自己坦白的。不过你放心,这件事绝对不会传出去。” 真把他当成去嫖的了,吴景文磨磨牙。 鹿蓉回忆起当时跟在吴景文身后的清瘦男人,那身姿优秀的使他屏住呼吸,是一个条件得天独厚的鸭。 频繁上娱乐八卦版面的疑似国企企业头儿的和卖的,无论有没有事,这配对麻烦,被对家搞上微博热搜,公司股价得大跌。 在一队待久了,鹿蓉处理鸡毛蒜皮的事信手拈来,这鸭要是落在吴景文手上,保不准得多交10倍罚款,家底被搜刮清,以保他吴老大屁事没有。 人家做鸭劳神废精多不容易。 “交完保释金放走。” “等等。” 鹿蓉无声地回头询问,却见吴景文沉思了会:“他还在局里?” 局长:“在的在的,还在审讯室。” 吴景文放下文档站起身:“我要见他。” 闻言鹿蓉默默盘算做鸭这行年薪多少,看那位资本不错应该赚得挺多。 可惜了,遇到个禽兽。 “哎哟,怎么会?我们酒吧是个优雅高冷接地气的高级会所,我们的员工自从入职就手拿心理调节师证书,带证上岗绝对专业,什么大保健没听说过的啦警官!”负责人庞大的身躯直跳脚,直直流着汗,“钢管舞是为了提升大脑皮层活跃度,兔女郎是为了顺应潮流啦……” 周苍衡坐在审讯椅上,刚才李富贵进来看他一回,当场炸了,正被隔离到外面进行爱的教育。 一小片警进来给他倒了杯茶水,看着他冰冷的侧脸,没出息的脸红了,悄悄退了出去。 铁门开合的声再次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啪”桌上被甩了件黑色的冲锋衣,不是警服。 周苍衡抬起头,入眼是二百五似的笑容。 “又见面了,老板。” 男人冷若冰霜的脸似乎凝滞,紧接着浮现出尴尬无措的神态,十分像个被捉住的失足懦弱男人,控制表情的技巧专业的令人惊叹。 “有什么想说吗?”吴景文翻开之前的记录。 周苍衡垂着头,声音清清淡淡:“该说的都说过了,我能走吗?” 顿了顿,补充一句:“下次不敢了。” 吴景文背靠着椅背,想到他那份没句真话的审讯报告,突然问道:“我挺好奇,你们这一行要是碰到男客人怎么办?在上在下还是过半换位?” “……” “没有想说的,那换我。”吴景文合上文件夹,悄然斜了眼摄像头,冲着他勾勾手指,周苍衡不解而不情愿地靠近他,直到吴景文贴在他脸侧,“您姓周?” 周苍衡一顿,笑了笑:“笔录里有记录,我确实姓周。” 吴景文想起那个被他一扫而过的简单名字,周何。 普普通通的名字。 “我认识的人里姓周的不多,你是第二个,另一个人二十岁的时候当过我教官,后来差点成为我上司,最后他死了。”吴景文双手交叉身体微倾,“不过自从前几年我给公司融资几千万之后,只有我是别人上司的份。” “……” “你们很像。” 周苍衡朝后退,错开他的脸,清晰地看到吴景文每一个表情,说道:“怎么会,尽管再相似,依旧会有个人的特殊之处。” “譬如?” 周苍衡敛着眼帘:“譬如私人的习惯和选择,譬如您和您弟弟,尽管一起生活多年,依旧有独特的地方。” “……” 周苍衡笑道:“再譬如那位周先生绝对不会来做我这行。” 他确实是故意提起吴沉,想要激起对方的不满与不耐。 吴景文是个相当敏锐的男人,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定代表某些未来可能无法阻止的走向。 “说得不错。” 吴景文锐利地目光直视着他,被他暗藏许久的本能的威胁欲隐隐地被勾出来。耳机中鹿蓉简短地说着信息,吴景文收拾桌面站起身,周苍衡隐隐松口气。 突然吴景文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影遮住顶光,回过身眼神明亮似看上猎物:“有件事我必须说清楚。” 周苍衡轻咬后槽牙:“您说。” 吴景文将夹在牛仔裤里的短袖拉出来,上半身宽松不少,他嘴角一提:“我没穿紧身短袖,也不喜欢穿紧身短袖,纯粹是因为这衣服缩水绷的。” 周苍衡:“……” 第5章 第5章 “放他走。” 鹿蓉从吴景文在漂亮的牛郎面前扯衣服到出门说出这句话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心跳游戏,迎面接到吴景文的话,意外他竟然当了个人,没搜刮贫苦小鸭子。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周队长,我怎么不知道?”鹿蓉惊奇问道。 吴景文怀念道:“说来话长,十一年前他开了我读书生涯中第十六张处罚单,记一次小过。” “......都这么多次了,不差这一次,你怎么记这么清楚?” 他“啧”了声表示:“这是我大学的第一张处罚单,有纪念意义,你懂个屁。” 吴景文依旧霸占着局长办公室,简四做出的分析表正摊在桌上,他看向落地窗外,周老板和打工妹一前一后走出门,李富贵瞻前顾后,态度比走狗还走狗。 这么怕老板? 也是,周老板一看就是暗里戳刀子的款,嘴里没句真话,吴景文深有体会。 正这么想着,下方周老板脚步一顿朝着这里看来,吴景文立马挥手致意。 “老板?” 李富贵注意到周苍衡的脸色瞬间变了,这几年她习惯于分析这个男人的任何表情,他太过难以捉摸,身上背负无数的秘密。 生气愤怒怨恨?不像。 倒是有些茫然的尴尬,一瞬便消失,遥遥地朝着楼上颔首后转身离开。 她紧赶两步追上,想搭话又开不了口,这几年难得见到老板情感外露的模样。 车停在马路对面,差点被交管所拖走,最后收获一张罚单倒扣一半分才坐上去,李富贵擦拭着后视镜,说:“老板,他们是?” “以后看到他们躲着点,别被抓住把柄,尤其是今天来店里的那两个。”站在窗口的男人只剩一个黑点,周苍衡关上车窗彻底隔绝。 “他们是来查我的吗?”她顺着车流进入马路。 周苍衡摇头:“不是,别乱想。” 窗外车水马龙,上江中心繁华程度不低,火红的晚霞染满天际一色,周苍衡望着遥远处,这片强烈的红色几乎灼伤他的眼。 一如九年前满地的鲜血。 晚上六点警局下班,留下几个值班人员,吴景文占巢行动到此为止,局长泪洒着目送他们离去。 “老白说让我们悠着点,等后续,一定要把那孙子逮着。” 吴景文表示明白,鹿蓉正想松口气,又听他说:“让孙信过来一趟。” 鹿蓉诧异:“抓个小偷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天使’公司这回给多少钱?” “那他怎么办?你来带?”吴景文不赞同。 鹿蓉说:“谁?” “我们的皇太子爷,这个关头让他自己搭车回去,没两秒就被拐卖,正好上江依山傍水,能卖进山里玩泥巴,也能扔海里喂鱼。到时候我名义上的舅舅、他亲爸,你升职加薪分配对象的最终决定人,将会彻头彻尾记住我俩的名字并且带到坟墓里。” 鹿蓉迅速拨号:“喂,老孙,快爬过来带你的猴孙!啥?你问我什么样的猴孙?皇亲国戚晓得不,吴部长他亲儿子老大表弟那级别的。多带些火|药防身,没事晚上能搞个烟花表演。哎哟!你铁定能升职……” 吴景文眼角抽了抽。 由于吴沉身体不好,吴景文没赶回家,找地方开了间房。 铁定能升职的孙信背着包搭着地铁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过来第一件事先烧热水倒茶,第二件事给吴沉拿出小蛋糕。 可惜吴太子蔫拉吧唧,心有余而力不足。 吴景文按住瘪下去的背包,其一马平川的程度让男人落泪女人无语,他问:“东西在哪儿?” 孙信:“过安检被扣了,其实我昨晚上就该到了,就是被安检那块绊住了,最后老白用证明把我捞出来的。” 吴景文艰难道:“你为什么要过安检?” “要守规矩。” 鹿蓉两手空空:“我们没有东西吗?” 孙信苦口婆心:“年纪大了要注意保养,吃多零食容易造成性功能障碍,这些只有小年轻能碰,我都不碰好多年了。” 吴景文当场冷笑一声,光明正大拿了包水果橡皮糖,孙信十分失望,吴景文留给他一个背影,纯当他放屁。 吴沉精神不好,被这一闹,眼一翻腿一抽不吱声了,顺便带走了他们的仕途。 “吴景文快快快去买药,太子爷晕了!人呢——?!” . 第二天。 天桥封路了,几百辆车子堵在下面成为骂声连连的死水。 今天富贵成功把周苍衡带出来,结果困在几公里的堵塞车流中。 “小哥前面怎么不走了?我这还急着带我哥去医院呢!” 穿着荧光黄马甲的志愿者从长长“死水”中准确找到搭理他的头颅,他推了推黑色鸭舌帽,随口回答道:“出车祸,封路了。” “那怎么不提前发通知?我为了不堵车特意早上六点多出门,现在前后都堵着,怎么绕路?万一耽误我哥治疗怎么办?” 鸭舌帽冷淡道:“事发突然,一时半会通不了,你再想办法借辆车或者去坐公交车,下一辆估计快到了。” “我上哪儿借!”富贵不可置信地说。 他压低鸭舌帽走远,朝车内定定看了眼,说:“那就乘公交车。” 李富贵彻底熄火,掏出手机挨家挨户联系人借车。 周苍衡闭眼头抵着车窗,乌黑的碎发衬的皮肤苍白,精神不太好。 几分钟后,李富贵从前方微微转过头:“老板前面全都堵着了,要不我们坐公交车去?” 周苍衡透过单向玻璃扫视外界,拥堵的汽车、抱怨的人群,桥下六个监视器,无人注意到他,密密麻麻的城市结构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推开车门说:“走吧。” 车站站台只有寥寥几人,周苍衡戴着帽子口罩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公交车来得快,并且不在高峰期,因此车上空位不少。 他们挑了个距离后门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周苍衡身上这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每回去趟医院仿佛宣判最后结果,他本人没什么情绪波动,倒是李富贵紧张的不得了。 她翻着备忘录念叨:“今天应该不会耽误太晚,老板怎么……” 周苍衡握紧她的手背,瞬间的用力让她收了声,只见他看向门口处,那里站着五六位刚上来的乘客,其中一位穿着黑风衣。 那男人黑发半不邋遢的遮住大半张脸,风衣扣子扣到脖间最后一颗,将自己密不透风地裹起来,但衣服过于宽大,像一整块布将他围起来见不着里面的秘密,脚下一双破旧的布鞋,手握住栏杆,木讷地望着垃圾桶。 男人露在外边的手指苍白,多年不见天日的病态,却依稀可以看出受过训练的痕迹。 司机喊道:“哎!投钱啊——不投钱乘什么车?” 黑风衣自顾自朝前走,闻言转过头,那眼神如死水毫无波澜。 司机背后起凉意,骂骂咧咧地关上车门:“哪家的神经病……” 李富贵定神:“老板。” 周苍衡在她手背划几道,李富贵明了,背着包正准备靠近,车门开启,外边进来一个眼熟的男人。 腕间一块表,发型特别好,胯间钥匙过分闪亮,要不是因为打不过他,他走路上早被打一百遍。 “蓉妹你更年期是不是?这破路堵车,我正在上车投币,一会去医院给他开瓶维生素,你们再多撑7、8个小时就行。怎么说话?我怎么能让他烧成傻子?我给他开一沓维生素。” 吴景文往币池扔了两块钱,抬眼几乎同时看到黑风衣和角落里坐下的二人。 那边的鹿蓉欲哭无泪:“维生素顶个鬼用,欺君要不得滴,得罪了吴部长,到时候退休金不好搞,咱们是国企晓得不……” 黑风衣注意到他,脚尖朝着门口移动,吴景文视线下移,嘴上说道:“娘们唧唧,挂了。” 鹿蓉身心俱疲地切断通讯,紧接着收到一则消息,来自刚才挂他电话的混账东西。 ——16路公交车异常。 吴景文收到手机里名为“蓉妹”发来的回馈,扫一眼将手机揣进兜里,顺势手插袋漫不经心往前走。 皮靴踏过前座地盘,黑风衣手指逐渐扣紧。 “哒——” 吴景文与他擦肩而过,眼中发光跨上最后一排,搓着手仿佛一个看到待宰肥羊的奸商。 “哟,这不是小周吗,好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期末考几分?寒假报的什么补习班?大学毕业了吗?有对象吗?我手头正好有两套婚房闲置,你要是想要九五折拿走。” 李富贵古怪地打量正状似热情走来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缩成一团。 吴景文隔着她坐下,他无疑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自恋是有资本的,勾一勾嘴角邪气就出来了,虽不是那种无所事事的油腻小白脸,但总给人爱出岔子的感觉。 他寒暄道:“又见面了。” “昨天才见过。”周苍衡开口道,余光注意着车门,“不需要婚房。” “不着急,这年头骗子多。咱们哥俩一起走,谁先脱单谁是狗,穷得骗子一筹莫展。”吴景文握着他的手热情地上下摇着。 周苍衡没抽动手,他背对着光,衬得皮肤好像被蒙上一层纱,他的体温偏低,凉得让吴景文掌心酥麻,随时会逃走一样。吴景文下意识扣紧,在苍白的皮肤下留下几道红印。 黑风衣朝着此处偏了偏,偶尔露出的眼神警惕疯狂,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吴景文暗暗凑近他,装得暧昧非常,他眉梢一挑:“你身边变态数量挺多。” 周苍衡摇头否认:“与我无关。” 周苍衡松散地靠着椅背,中间隔着李富贵,后者差点被吴景文身上的王霸气熏的口吐白沫。 “有没有关系,试试?”吴景文逐渐靠近周苍衡,呼吸缠绕。 车厢毫无声息地换了个方向,那人始终低着头,颈椎弯出可怖的弧度,脊背挺直基本与杆平行,生理弧度被残忍地磨去,偶尔抑制不住地打喷嚏。 吴景文搜刮所有微表情理论分析这个人,还没结论,黑风衣猛地抬头瞳孔微缩,猛地扑向驾驶位夺取方向盘,再倾斜几米整辆车将落入滔滔江流。 驾驶员咆哮:“你他妈的放开!想死吗——” “啊!”乘客混乱地抱头乱窜。 “操,一言不合就动手?我要是被他追肯定连夜买站票逃跑。”吴景文压着身侧二人躲在椅背后。 吴景文从皮靴侧摸出把削铁如泥的刀片,说:“这年头找对象的趋势大家都知道,都不容易是不是?男人变态一点怎么了,但是不在乎命就过分了。” 吴景文手掌中银光一闪,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急速从后方进入危险地带,抄起铁制垃圾桶撞击男人的膝盖。 黑风衣不得踉跄跪下,方向盘猛地朝左侧偏去。 李富贵护着脑袋死死抓着扶手,见状惊奇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哪有富二代随身带刀的!” 周苍衡时刻注意黑风衣的动向,在刹车失灵那一刻瞳孔极度缩紧,额头狠狠地撞上玻璃,厚重的轰鸣声在正中央冲刺。 他听到深海中沉寂数年的死水起了层层波澜。 是谁? 周苍衡脑内嗡鸣,隐隐看到眼前跑来一个人,对方错愕地张着嘴不知在喊什么。 第6章 第6章 “轰——” 公交车在悬空五十多米的天桥处停止,滚滚灰色硝烟从车头蔓延。吴景文松开手刹,挥开眼前阻碍视线的障碍,地上躺着几位苟延残喘的乘客。 吴景文踩在车头突起的台阶,一手拎起被惯性甩出去的黑风衣,这人手肘被凌虐至此已经废了。撞在某处把自己撞晕,省了麻烦。 “周老板?周先生?周清纯?” 随手将变态扔在门口,吴景文跨步至后座,后排冲击巨大,周苍衡捂着额头发浑,眼部神经在刀刃上激烈地跳舞,眼眶炙热,他甚至以为有血流出。 “周老板。” “晕了?” “……” 不会撞成脑震荡吧?柔弱成这样。 吴景文认命:“我送你去医院。” “不必,你去处理……”周苍衡话未说完被一只有力的臂膀从后边托起,偏高的体温将他席卷,像被包在太阳晒过的棉被里。 “得了吧,你看看这是几?”吴景文竖起手指在他眼前一晃。 他眼前一大片雾色,吴景文利索的下颚在他眼里是雪崩的山峰,属蛋黄抽象派。 周苍衡走半步犹豫道:“小李……” “左手提着。” “麻烦了。” 摇摇欲坠的车门随着粗狂的脚步寿终正寝。 “就是这倒霉玩意?送医院还是……”鹿蓉一路追赶,手在脖子间恶狠狠地划一道。 周苍衡有感应似的朝他方向转去。 吴景文下意识把他头往自己肩膀一摁,他那点力气没得反抗:“送医院,我们是五好市民,要以身作则。” 鹿蓉搓手,往掌心“呸”一口,招呼道:“老孙。” 孙信看到自家老大生龙活虎地一手妹一手郎,回答道:“来了蓉妹。” 鹿蓉不满:“叫蓉哥!来来用力,哎哟我去,这么轻?” 这男人掂量着估计百斤重,只剩皮包骨架的人扛了几分钟的后坐力。 医院已经有警局人候着,把人押送进了抢救室,吴景文带着俩人直奔专家办公室。 “这姑娘撞击导致的暂时性休克,睡一觉挂瓶水就好。”医生在吴景文毫无意识的压迫下吊着精神不敢放松,“这是那位先生的药方,周先生身体很虚弱,需要定期到医院复查。” 吴景文接过单子走出办公室,周苍衡清醒了些,头上贴着医用纱布,边角渗出丝血迹,正坐在走廊长椅上无趣地望着外面,一双眼睛藏在浅薄的流海下。 吴景文双指夹着单子递过去,想起了医生最后说的话:“你哪儿不舒服。” 周苍衡抚着纸张边缘,笑了笑说:“老毛病不提也罢,再见。” 吴景文突然说道:“等等。” 周苍衡停下脚步站在楼梯拐角处,下方是连绵的阶梯,他眯起眼勉强分辨高低:“还有问题吗?” “你是目击证人,警察会找你录口供,别自己离开。” “知道了。” 周苍衡迈开腿,由于视力问题速度不快,医院装修老旧,楼梯防滑的黑条几乎被磨损完全,一脚踩在边缘打滑,瞬间失去了重心。 吴景文刚准备去看黑风衣的情况,余光瞥见他的状况,没多想冲上去接住他。 “咚!” 巨大的冲击力把吴景文撞到墙上,撞得脑后起包脑内“嗡嗡”响。 手上摸了一把,周老板倒是在他怀里安安稳稳。 背靠着冰冷墙壁,吴景文下意识掂量着,之前光看就觉得他瘦,现在摸着更瘦,随着弓背外套上显露出清晰的肩胛骨轮廓。 一道暗光撕开逐渐蒙灰的记忆之匣,多年前一个跌跌撞撞逃开的身影,连记忆都没有留下太多,只有散落在时空里无处不在的弱香。 吴景文垂着头,鼻尖对着男人的后脑,有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周苍衡的声音将他带回现实。 对方手勾着他腰侧衣服让自己站稳,奈何腰间强硬地横着手臂,周苍衡抬起头:“不好意思。” 吴景文猛地松开手,盯着他脸上每一寸,干巴巴道:“路不好走,我带你去。” 路不好走就算他带着也不会好走,周苍衡张张嘴没来得及说话。 周苍衡定定地站了会,旁侧人流来往,才缓缓迈开脚步下楼。 取药处人并不多,周苍衡正在摞药盒。 吴景文从他手里分走大半,心上古怪与他拉开距离:“你眼睛怎么了?” “之前家里着火,被烟熏坏了。” “周老板是哪儿人?” “本地人。” “去过……” “老大——” 鹿蓉铿锵有力的插话将吴景文即将问出口的“你去过柳西吗?四年前有没有睡了一个黄花大男人之后就跑?周清纯先生请问你是渣男吗?你是不是早就想gay我?你为什么想gay我?其实我喜欢36d和萝莉音对不起我们不能在一起,我这就回家沐浴焚香看俩小时硬盘里的苍老师净化心灵”打回肚子里。 “老大,有事,借一步说。” 这事一天不解决吴景文浑身不自在,他打量着鹿蓉,没有半点感觉,想起了他们在澡堂互相遛鸟搓澡的革命友谊,一片平静毫无波澜。 他心里舒坦了。 “给我,你去忙。” 周苍衡抬手拿药,被吴景文下意识地侧身躲过,他惊愕地盯着周苍衡骨节分明的手,吞了口唾沫。 周苍衡投来疑惑的视线。 吴景文越过鹿蓉对着某位企图减少存在感的人说道:“老孙!送周老板回去。” 孙信一挑眉拿过药盒。 吴景文眼神不自觉朝着男人身上瞟,企图让自己和蔼:“再见。” 周苍衡点头。 . 公司会议室外员工瑟瑟发抖,路过门口都得偷鸡摸狗地贴着墙根踮着脚尖。 室内黑云压境,吴景文坐在主位沉着脸。 “一个个屁话都不放?”在沉寂了十分钟后,吴景文忍不住踹了脚桌子。 对角一个始终低头在纸上涂涂画画白大褂吓一跳,抖着手指:“你!药、药!” 吴景文瞅见他后眼皮狠狠跳了跳,立马扶他坐下,在他外套口袋里摸出速效救心丸塞他嘴里,顺着他胸口:“老蔡?你怎么来了?” 鹿蓉端着保温杯:“老白让他来的,老蔡冷静,喝口热水压压惊。” 十分钟后,老蔡捋顺了呼吸,说:“还记得一个小时前车上的疯子吗?” “他怎么了?” “他。”老蔡断断续续地吸口气,指尖颤巍巍,“你!” 吴景文一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你别告诉我他看上的不是周清纯而是我。” 鹿蓉指节错位似的响着,说:“不,并没有,能看上你的人应该是眼光不好。重点是,这哥们快死了。” 吴景文问:“什么意思?” “他身上拥有强烈的药性,初步判断这种药物刺激着身体的基本运作,而他在车上的爆发几乎透支生命——刚刚检验化验的时候查出来的,目前市面上并没有这种技术。”鹿蓉翻过一页纸,一字一顿道,“更巧的是,昨天‘天使’公司丢失了一份绝密文件,公司负责人刚发来消息,这份文件在九年前已经被‘天使’公司锁进保险箱,短短一天他们不可能做出来,时间对不上。” 世上巧合的事情很少,尤其在由如钟表般严密的部门监管下,这些必定会引出某些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波澜。 吴景文缕清思绪:“那份文件里记载的是同样一种药物?” “不……”老蔡颤巍巍地手扶着把手,胸口急促上浮下摆,“是金钱是伊甸园,我们普通人永远不能触碰的东西。” “什么?” 老蔡沉声:“是病毒。但是九年前公司已经全面销毁这种病毒,就连当年的团队也已经遣散。” 九年前,令人心惊的数字,混杂着时间的漫长与无奈。 鹿蓉问道:“老蔡,你怎么知道?” 老蔡抹了把汗,颤抖着手拧开保温杯喝口热水压惊,回忆起那件事,他的麻雀胆蹦了两下。 “九年前‘天使’公司对外招揽人士,那时候公司还没有成立。我被选中参与这个项目,起初一切都很顺利。” 鹿蓉:“后来为什么停止?” 老蔡苦涩道:“有人利用这东西伤到了当年主导这项研究的组长。” 鹿蓉惊愕:“然后那位组长就把这个项目停止了?那位组长是谁?” “我不知道,我从没有见过他,副组长当年当场死亡,而组长被保护的很彻底,装着那玩意的箱子被踢得很远,身边又挡了十几个人。” 老蔡呼吸平缓下来,摸了摸口袋抽出根烟,他点火吸上一口:“他们最后还玩了把自爆,病毒融入空气,消防队到达会议室的时候,只剩下组长还活着,会议室修了两年才敢向外开放。” 吴景文察觉到熟悉的字眼:“自爆。” “对,自爆。那年‘天使’公司在最后关头收到了一封匿名恐吓信,说要炸毁他们的实验室,这些不稳定的东西一旦流露出去就完了,于是他们报了警。那时候南境市公安刑事侦查大队麾下第五支队,队长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他叫周苍衡,后来他们带去的人全体都……” 全体都殉职了。 吴景文沉默好一会,突然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上江?” 鹿蓉轻咳一声:“是这样的,现在对单位名声看得重,我怕那疯子醒来告我们打他毁坏咱们公司招牌,所以想做个全身检查,这一查查出个脑残玩意,我又看不懂就把老蔡喊来了,毕竟这方面他是专家。” 想了会,他又补充道:“起码以前是专家,现在是个混日子的小职员。” 老蔡:“……” 让吴景文在假日里工作,他铁定弄死自己,老蔡想。 吴景文撑着桌面站起来,长年隐藏在皮下的气势扑面而来,鹿蓉随时准备捂着老蔡的脸以免他失手揍到脸不好解释。 谁知吴景文留下一句“记得报销”便离开了会议室。 老蔡等半天没等到他发飙,疑惑道:“咋了?年纪轻轻就萎了?” 鹿蓉:“......干嘛?你想挨打?先说好,吴景文他不乱打人家暴,你初来乍到别被市井消息骗了,这种小道消息对一个大龄未婚男人来说太不友好了。” 劫后余生容易让人想太多,老蔡右手握拳往左手一敲,恍然大悟:“我懂了他是恋爱了!什么家暴?你在说什么?” 第7章 第7章 李富贵的临时病床在走廊尽头,用一块白布围出来,周苍衡回去的时候她已经醒了,正捂着脑门蹲在床边。 周苍衡揉碎了纸条,说:“送到这就好。” 孙信收回偷瞧的视线,左右扭头一看:“别别,我送您回去。” “不必。” “我们老大说了,我必须将您安全送到家才能离开,毕竟这几天上江不太平。” 周苍衡停下脚步:“吴先生真的只是一个年轻有为企业家吗?” 孙信一愣,支支吾吾道:“算是。周先生你千万别听八卦杂志瞎说,什么部长关系全是瞎扯。就是个普通的跑腿公司,偶尔搞一搞安保,最多苗根正红了些。有的时候警察不够用就来我们这下单借人,小本买卖便宜又好用哈哈哈……” “原来如此。”周苍衡颔首,“孙先生留步,我和朋友先走了。” 孙信瞅了眼后边双手交叠朝他微笑的美女便答应了。 公司全体上下假期减半,忙成陀螺,吴景文在一伙陀螺外面闲的清新脱俗,孙信来时背着一众怨恨阴影,默默抱紧手里的包裹。 吴景文托着下巴:“什么玩意?” 孙信掏出来一杯,把剩余的扔过去:“周先生给的。” 吴景文从里面摸出一杯热腾腾的咖啡:“他人在哪儿?” “走了。” “走了?” “跟个大美人走的,他说自家员工,我不好意思跟着。” 吴景文想起了网吧的前台妹子,在众目睽睽下拆封口喝了口咖啡,当即苦得喷出来。 “不就被大美人带走了吗?至于这么激动吗?我觉得你这样不行,你不能听到个‘美女’就这么失态。话说他俩有点夫妻相……唉,这玩意怪好喝的,就是太甜了。” 甜? 这杯玩意苦得吴景文怀疑人生,他怀疑姓周的是故意的。 “你得去相亲,多看看异性以免心理变态。”孙信做下结论,“哦对了,那疯子被警察带走了,据刑侦队长说好像脑子出了点问题,还有夜店那女人死活都不开口,警局里说拿不出证据只能放人走。” “他们放,我们不能放,到时候找人堵在警局门口找机会把定位器贴上。” 孙信注意到他脚尖一勾最底下抽屉翻出几块皱巴巴的纱布,想起周苍衡给他另一袋东西:“你腿怎么了?” 吴景文摆手:“瘸了,记得上报工伤费,低于两千不接受。” “怪不得周老板让我给你这些,我差点忘了。”孙信从袋子拿出双氧水和纱布,一股脑排在吴景文办公桌前,“你自己上药,我还有事。” 他跑得飞快,偌大的办公室只留下吴景文和洁白的药瓶面面相觑。 半晌,吴景文拿起双氧水掂量了几下,撇了撇嘴说:“心还挺细腻。” . “视频解析完成。” 低哑的电子女音在空荡的房间内响起,浴室里的流水声持续几分钟后逐渐停止。 周苍衡换上长袖长裤头上搭着干毛巾走出来,电脑上暂停着白日公交车上的画面。 近五年的监控画面进行比对,花费周苍衡四个小时,电脑毫无停息地运转,结果没有一个符合标准,这个男人像是从天而降。 长时间对着电脑导致眼眶酸涩,他揉捏着鼻梁,眼药水滴太多不能再碰,身体发出警告,他需要充足的睡眠。 可接连不断的突发事件让他无法入眠,突然在上江出现的女人,时隔一天不到出现的男人,其中意图他没有琢磨清。 窗外如黑幕笼罩,他推开窗户,微冷的气流涌入温暖的房内,灯盏在黑夜下渺小脆弱。 楼下一道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站在门灯下方翻了将近一分钟的口袋。 李富贵盯着眼前男人,坚持道:“我们是正规店,需要登记身份证。” 吴景文办公室抽屉里一沓身份证,出门从来不操心这个,因为他从来不带,行动队只管办事不管后勤,他说:“指纹验证不行吗?” “这要求太高级了,臣妾办不到。”李富贵退而求其次,“或者你把身份证号默下来也行。” “……” 吴景文拧开笔盖行云流水地写下一串数字。 “‘啥都干’公司总裁兼副总兼项目经理兼营销主任,你们公司……有多少人?”富贵嘴角一抽。 吴景文算了算:“太多了,数不清,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像皮包公司,李富贵扯了扯嘴角。 吴景文眼神一凛,眼尖地看到楼上倚窗喝水的那位:“其实我今晚来找你们老板有要事。” 周苍衡:“……” “周老板!” 他就不该开窗。 吴景文退后几步站在路灯下,抬头冲他挥手,窄腰宽肩,大晚上只穿了件薄长袖,袖子上撩卡在强劲的手肘处。 “周老板还没睡?” 周苍衡这些年无时不在相当敏感的环境下,大多平和的记忆被埋藏在深处无法拉出来怀念,而吴景文总能让他不受控地想起十一年前的事。 那年他被临时委任担任公大的教官,为期三个月,低调地进入学校,手下一群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天天熄灯后在宿舍楼下弹琴唱歌——会拨几根琴弦就以为自己是琴神。 按规矩周苍衡给过他们一次处罚,当晚几个毛躁的新生不服气地搬着破铜烂铁到他楼下唱死亡金属摇滚。 周苍衡越想越觉得眼熟,似乎处罚名单里有个人叫“吴景文”,一字不落地和楼下的人对上号。 他犹豫片刻,点了头。 李富贵沉重地带路:“老板身体不好,您要不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住这?太麻烦了。” “不麻烦!店里什么不多空房间最多!” “那多不好意思。”吴景文一笑,“那成,我先去找周先生聊个五毛钱的,房间麻烦你了小李同志。” 李富贵:“………” 李富贵看他一跨三个阶梯,将她远远甩在后边,浑身洋溢着欢快的气息去打扰周老板,她抖着手指,一把抓住路过的无辜路人赵一。 她咬牙:“去!把之前给alice用的被子拿来铺上。” 赵一木然:“啊?刚洗完放起来。” “快去!” 赵一夹紧屁股:“哦!” 楼顶是周苍衡的住处,吴景文矜持地敲门,静静等待五秒,周苍衡从沙发上起身,缓慢地趿着拖鞋走来。 “进来。”他换上了家居服,更显得皮肤白,明显刚洗好澡,黑发湿漉漉的搭在前额,多了一分家居感,莫名有股温婉的味道,“有事吗?” 冰冰凉凉的嗓音,与温婉有个屁边。 吴景文打官腔一把手,张口就来:“我们公司先前接到了一则委托需要寻找一份文件,这份文件最后经手的对象是那位你在夜店遇到的女士,我们希望能得到你的协助。” 周苍衡默不作声地在他脸上扫了圈,视线下滑落在他笔直的小腿处,看起来伤口已经处理过,他让开一条道。 “随意坐。” 屋内只开了盏昏黄的台灯,周苍衡坐在一侧电脑椅里,看来他刚才在工作。 吴景文在楼下的时候看他背对着光,连五官都神秘昏暗,现在一盏小灯却将他们围在一处方寸之地,能看清周苍衡白洁的手指尖。 “看什么?” 一抬头周苍衡正凝视着他,眼底深不可测,有些道不清的吓人。 忽然周苍衡嘴边荡起温和的笑意,重新戴上他平和的面具,那双被他注视的手从茶几下方拿出一套瓷杯,从身后取来水壶倒水。 “我这没什么好东西。” 吴景文:“白开水挺好的,我就喜欢喝白开水。一天八杯水,医生远离我。” 周苍衡扯了扯嘴角。 话音刚落,吴景文情不自禁地咳了声,舌根苦涩的味没有散尽,在口腔肆虐,沿着神经爬上头顶蹦迪。 周苍衡冷淡道:“放了茶包,喝不惯吗?” 吴景文艰难道:“还好。” 周苍衡:“多喝点。” 吴景文吸了吸舌根,从茶几摸了个小橘子塞嘴里,吸了吸酸涩的鼻尖,心头古怪:“我是不是哪儿对不住你?” 闻言,周苍衡按下电脑关机键,黑暗的显示屏上倒影着他的身影,他收敛了笑意,说:“没有,你想多了,说正事。” “周老板。”吴景文顿了顿,起了个毫无营养的话题,“认识她多久了?” 周苍衡说:“那天是第一次见面。” 吴景文见他嘴里吐不出真字,挑起眉:“第一次见面就搂搂抱抱?” 周苍衡是个很难被看出神色波动的男人,他想让你看到的是他允许你看出来的。比如现在,提及这事他稍显窘迫。 他不耐道:“你想问什么。” “看几张照片。”吴景文切入正题,从不离身的文件袋里取出照片,“谈谈。” “谈什么?” “认识吗?” “不认识。” 周苍衡打量着照片,是车上的疯子,他前三十一年遇到过不少人,但记忆中并没有出现过这男人。 “可他看到我调戏你才发疯,你又不是美女,为什么?” 周苍衡瞟了他一眼,不咸不淡:“没错,我确实不是美女。” 吴景文噎了噎。 “这显而易见。”周苍衡扬起嘴角。 这笑容晃眼,吴景文挪开视线,翻动着文件。在他忽视的地方,周苍衡盯着吴景文随手提着纸角的某张页面上。 那上面是男人□□的上半身,遍布密密麻麻的伤痕,还有尾椎骨两道歪歪扭扭似乎是被小刀刻出来的痕迹。 一分钟后,周苍衡蓦地顿住。 吴景文将详细面压下,不动声色地挡住他,想起某些难以启齿的事,微妙地开口试探:“周老板理想型是这样的?” 周苍衡没有反驳仿佛默认。 吴景文合上文件夹:“行,到时候我给你介绍对象,照这个安排一沓。” 他压下心头惊异,反驳道:“不是。” “那……” 那你不会还想gay我吧,吴景文心想。 周苍衡起身示意,吴景文迅速朝后一仰虚靠着桌沿,脚尖缓缓往回收。 周苍衡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小李为你安排了住处。” 说完这句后周苍衡便低头整理桌面,并不打算与他继续交流,如果吴景文识相,那么他们的交往应该止步于此,明天他该卷铺盖走人。 老式台灯昏黄的光晕将周苍衡的脸部衬托出陶瓷般的色泽,遥远得摸不透他似的。 “周老板去过柳西吗?”吴景文突然心烦,一个不留神就问出来了,顺手想摸烟,想起这不是他的卧室,手一转又回到身前。 周苍衡整理书桌的手一顿,下意识地回想起与这人有关的一次经历,他的迫不得已和仓促逃离以及刻意的遗忘。 犹豫不过一瞬,周苍衡是自控的强者,他不动声色说: “没有。” 第8章 第8章 房间少了一个人,空间宽敞了不少,一个黄色的小灯泡照亮大片地方。 周苍衡锁上窗户,缓缓坐在沙发里,吴景文带走了大半温度,他自己一个人待久了,冷气从裸露的皮肤侵入,连足底都麻木起来。 ——刀伤。 周苍衡呼吸不由自主地沉重,他反手摸上自己的脊背,左肩头一道明显的疤痕,那是一道斜贯穿后背的刀伤,那么多年过去已经变浅,但是雨天依旧会痒。 像在无时不刻地提醒他那些事。 周苍衡身体向后倒,浅淡的叹息被风一吹就散:“原来是你。”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书本随意地摆放在桌上无人整理,外套搁置于床边,床铺微微凹陷,两分钟后顶楼陷入黑暗。 当天晚上乌云密布,半道淅淅沥沥地下了场大雨,吴景文从睡梦里被吵醒,雨水从未关紧的窗缝里飘进来打在窗台,小盆栽蔫蔫的。 他从沙发里爬起来,撑了一秒自暴自弃倒下,鼻尖漫着松软的木质味,几步远外被子没被动过。 长时间的连续工作让他疲惫不堪,报告还在手边的圆桌上放着,最上方正是周苍衡盯着的那张,吴景文不觉得他会看上这面目全非的男人。 习惯性打开手机查看,鹿蓉几个小时前发来消息。 蓉妹:“弟弟降热了!/耶” 这两天事一出接着一出,得抽空把吴沉送回去。这小子的命与他无关,但是他父亲很麻烦。 “周何。”吴景文抬手将胳膊遮在眼前,舒出一口浊气,“我们肯定见过。” 雨滴与地层碰撞,交织出厚重的乐章,吴景文想到了很多画面,包含他少年时期绕去不良道路混了几年又强行拐回正道的二十八年。 画面的最后是周苍衡,对方留给他一张记小过处罚单,页底的签名瘦劲锋利,夏季挥汗如雨,可这些线条宛如冰刀劈出条无人能夺的路。 这场雨下的时间略长,第二天早上依旧没停,吴景文醒来前被“记小过”折磨了几个小时,出门神色萎靡,周苍衡看他眼神都多了些意味。 早上温度低,周苍衡穿了件白色运动外套脚上一双灰色棉拖鞋,在吴景文眼里特清纯。 周清纯问:“没休息好?” 吴景文喝了口水,含糊道:“还成。” 李富贵机敏地竖起耳朵听动静,涂果酱的手速度不由地放慢,咳了声:“您睡不惯我们店里的床?确实比较旧,被子都是重复利用的,上一位主人是alice,最近他……” 吴景文手掰着脖子:“不,我睡的沙发。” 李富贵僵住,半晌才说:“啊?” 吴景文敏锐:“怎么了?” “小李只是希望你能休息好。”周苍衡递过去杯澄澈透明的鲜榨橙汁。 看起来很苦。 李富贵连连点头,端着空盘子往员工休息室逃。昨日接连苦两回,吴景文警惕地接过,迟迟没有下嘴。 周苍衡看向他:“外面还会下雨,小李准备了伞,我有事处理,你自便。” 吴景文没赖着,他昨天半夜跑来已是奇怪,之后干的事更说不清道理,他把原因全归结于求知欲——起码要把四年前那件事情查清楚。 吴景文站在洗手台前摸了摸下巴新长出来的胡茬,依旧英俊帅气多金,他打了个响指:“没错,老子不能白翻车,一个男人而已,等这事完了老子就去找个36d相亲。” 李富贵在他走前突然出现递上一把伞,颓丧着肩膀浑身写满了生活不易,但是吴景文没看出来,他全心想着昨晚忘记要周苍衡手机号了。 没要到手机号=没有拉近关系的机会=真相离他远去 李富贵:“走好,干嘛?” 吴景文人高马大地站在门口跟收保护费的似的,吓跑好几批逃课出来上网的小年轻,李富贵见他摸口袋警惕地往后退两步。 “扫个码。” 眼前多了一部手机。 “……” 吴景文皮厚地补充:“用你老板的号扫。” “这不好吧?” “加个好友,到时候办事方便,别客气。小李同志,这是天大的好机会。” “不扫。” “市局电话多少来着?” “我扫。” 最终吴景文成功,拦着出租车扬长而去。 她泄气般地松下肩膀,一回头吓一跳:“老板。” 据说很忙的周苍衡出现在门口,早些时候卷上去的袖口放下,遮住手腕。 他眺望着左侧吴景文离去的方向,那里只有奢侈的出租车尾气,几个被吓腿软的社会仔扒拉着墙壁瑟瑟发抖。 李富贵尴尬道:“他要了你的手机号,你说要什么给什么,我就给了。” “嗯,去忙吧。” 口袋里的手机颤抖几下,周苍衡沉默了一瞬,李富贵自以为苟住一波,气势逼人地看场子。 他转身回到楼上,刚关上门,手机又抖了抖,一打开,被十几条好友请求刷屏,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人,昵称为——天下第一帅。 系统弹出通知—— “确认拒绝?” 周苍衡毫不犹豫地按下“确定”。 ——对方还不是您的好友哦。 界面总是这句话,吴景文磨牙。 开会的时候孙信发现他上司总是看手机,他推了推隔壁的鹿蓉:“景文是不是有网瘾?” 鹿蓉竖起文件挡住嘴,表示:“大概是最近开了个无限电信流量包,很兴奋。” 孙信:“?” 他刚想问“这套餐一个月多少钱”,只听老蔡逐渐增大的声音在耳畔炸起。 “他身上有18处刀伤! 出现的时间与文件丢失的时间节点太过巧合!你们两个把这段话抄100遍!开会中会好玩吗?文件找不回来,全都下海赚钱去!还有你吴景文!你你你——” 只见吴景文满脸写着死猪不怕开水烫,怀里护着花里胡哨的板砖机,对面疑似他网恋对象。 老蔡突然泄气:“你个完蛋玩意。” 接着他捂着心口含泪挥挥手:“都滚吧,散会……唉。” 众人作鸟散状。 完蛋玩意会议解散后在鹿蓉和孙信双重骚扰下不得不开车去医院拿吴沉的退烧药——因为他俩威胁他不拿药就对着他撒娇。 俩大老爷们对着另一个大老爷们撒娇,俩没底线的狗东西,吴景文唾弃,开着车去了市医院。 “一共123.8。” “来张发|票。” “好的亲。” 吴景文不情愿地亮出付款码,琢磨着晚上把吴沉塞进路边黑车找五个保镖围着,一路颠回吴部长里三层外三层壮汉把手保护的家里。 “让一下!让一下!放松放松,别咬我,掰开他的牙——护士,镇静剂!” 急躁的车轮声由远及近,一道尖锐的急刹车后,由两个衣衫凌乱的医生着病床上患者的组合从眼前一晃而过,险些打翻他123.8元的药。 病患身上缠着约束带,面色发黄眼球突出,吴景文视线随着他移动。 这个状态十足像极了‘天使’公司资料报告上感染的模样。 吴景文提着装药的塑料袋跟上。 “先生您的发、票……人呢??” “发生什么事?就隔壁那条街上,明明好好吃着饭,这人突然发疯拿菜刀砍人,有几个脑瓜裂了还在手术室缝合。” 吴景文:“他以前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没有,起码病例上没写。”医生往胳膊上缠纱布,他被划了三道整齐的指甲痕,“其他我也不知道,我还得去打狂犬疫苗。” 吴景文放了人,医生欢快地奔向注射区。 回到公司的时候,办公区内一片懒散,吴景文踹了脚门,“哐当”一声巨响,手下猛地竖直脊背奋笔疾书开始工作,仿佛打了鸡血般有激情。 吴景文刚回到自个办公室就被鹿蓉逮住了,对方拿着文件神色凝重。 “那疯子的身份查出来了。” “什么人?” 鹿蓉严肃道:“死人。” 随着这消息落下,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吴景文双手合十架着下巴,脸侧轮廓刀锋般锐利,这男人不说话起来颇显阴沉邪肆。 那些小姑娘就是被他这张脸给骗了。 吴景文:“具体点。” “确实是死人。” 鹿蓉锁上门,拖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把资料平铺,疯子过去半生的详细资料全都被凝聚在几张薄薄的纸张上。 “档案上是重病而亡,只不过死亡时间是九年前。” ——九年前! . 直至傍晚暴雨转小,空气中流转着泥土的腥味,上江南部地区荒凉,建着一座流量卑微的纪念馆,毫无经营头脑全靠政府拨款撑着,路上偶尔有行人走过。 路边最多的是卖花的小贩:“帅哥买束花吗?买花看高官,他们保佑你赚大钱。” 周苍衡:“我不看望官员,请给我一捧花。” “好嘞,什么花?” “有薄荷吗?” 小贩笑脸一僵:“您不如去路边折一捧?康乃馨成吗?送长辈表尊敬。” 最后他抱着一捧康乃馨踏着攀附着湿润青苔的石板台阶走上高处,越过官员照片陈列室,走入一处寂静的地方,站定在一块十几米高的大石头前,微微扬起头,无数英烈的名字与他无言地对视。 汹涌的悲寂挟着风呼啸,无数不甘心的灵魂在无声地嘶吼,他们背着荣耀扛着痛苦化为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永远存在于上方。 他嘴唇翕动,雨越下越大了。 第9章 第9章 ——对方已是您的好友。 在坚持不懈了大半天、发了几百条好友申请之后,终于被接受,或许那头只是不想再被骚扰。 周苍衡的头像是一只白兔子,他不在意这种事,由李富贵一手操办。昵称是四个字母“zhou”,简介空荡荡,自始至终他外露给旁人的只有名字和一张旁人挑选的图片。 最新动态在几个小时前,写了句“外出记得撑伞”。 吴景文指腹在他头像摩挲两下,最终熄灭了屏幕。 呵,果然熬不住,看来还是想gay他,吴景文自认为不动声色地划开朋友圈在他头像上戳了戳。 路过的员工看到他这幅模样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啃泥,察觉到吴景文瞥来的危险眼神,立马手脚并用跑远。 吴景文背靠着办公椅,谋划着下一个计划,他愉悦地打开手机翻了半□□着某个熟透的地址下单。 夜幕降临天空灰蒙,网吧后门正对小路,平时无人往来,李富贵焦虑地啃着指甲朝外张望,黑暗中看到某个身影后松口气,赶忙递上一条长毛巾,接过对方手里的长柄伞。 “您先休息。” 周苍衡出门时步履匆匆,回来后更显疲倦。他正准备上楼,脚步一顿,视线落在门后几乎满出来的玩意上,眯起眼辨认了会——是几百朵玫瑰花。 李富贵顺着他视线看去,脸一僵:“老板……” 看到她尴尬的脸色,周苍衡猜是她的追求者干的,想着富贵也到年纪了,豁然道:“没关系,这是恋爱自由。” “啊?” 周苍衡笑了笑,温和道:“花很漂亮,如果你喜欢就插起来。” 李富贵茫然地目送他上楼,抓住收银台的赵一:“老幺,老板什么意思?他这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啊?他俩才见了两次面就到这种地步了?” 赵一苦着张脸:“贵姐,你问我我哪儿知道……” 失去键盘声的楼层寂寥无声,周苍衡脱下湿润的风衣长裤,随手扔进了衣篓,打开花洒水流冲泄而下。 “老板,厨房煮了姜茶。”李富贵在外头敲门。 “进来。” “哎,好嘞。每到这季节天气预报就不靠谱……唔咦。” 周苍衡头上搭着条毛巾,湿发软绵绵搭着,他换上了灰色家居服背靠沙发,腿上放置一台笔记本,一耳贴着耳机神情寡淡。 录音似乎隔着一层东西录,让他听得稍吃力。周苍衡手指频繁地拉着长达几小时的进度条,无用的信息加速略过,直到重点才停下来细听。 “那孩子离开这的消息发出去了吗?” “发出去了,你放心。” 当日周苍衡临时受人所托,给离家出走的吴沉一个暂时的庇护所,以免这位部长亲生儿子一脚踏进社会大染缸淹死。 李富贵放下托盘,艰难道:“那个老板,花……花好看吗?” 周苍衡见她频繁提起这件事,还以为她不自信,说:“好看。” 她遭受打击,仿佛看到周苍衡被八卦娱乐头条常客抱回家的场面,说:“这花是吴景文送的。” 周苍衡贴在键盘上的手指一顿。 李富贵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自顾自说着:“他为什么要送花?他为什么要送玫瑰?” “小李。” 李富贵从碎碎念中出来:“是!” “替我约他明天见面。”周苍衡微垂着眼皮,瞳孔如波澜不惊的海平面,“我正好要办些事。” 李富贵出门时差点眼一翻就去了,她失魂落魄地关上门,没看到房内的周苍衡眼底染上阴郁的光泽,仿佛预谋已久的野兽磨着爪子。 环球中心七楼有家火锅店,吴景文潇洒地停完车到包厢正好卡着时间,刚踏进门顿了顿,只见周苍衡正在点餐,他脸上挂上笑容,不经意间露出自个特意戴上的江诗丹顿。 明明是来让姓周的不要抱有幻想,却不由自主地打扮得花枝招展,今天他在别人眼里跟孔雀差别不大。 “就这些。” 服务员合上菜单点点头离开了。 吴景文人模狗样地坐在对面盯着周苍衡苍白清透的面孔:“周老板今天怎么会特意找我吃饭?你不早说约在这,这家店我有30%的股份。” “有事拜托你。”周苍衡将手机推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吴景文挑眉凑近道:“拜托我?我可是公司王牌,你知道多少人排着队想让我接活吗?” 周苍衡翻出一段监控视频:“我想这件事吴先生会很有兴趣,所以才会告诉你。” 吴景文对这话嗤之以鼻,视线下落,注意到某个眼熟的黑风衣:“是他。” 周苍衡就着玻璃杯喝了口茶:“在事情发生前一天,他来过我的店里。” 楼下人来人往,周苍衡注意到右侧电线杆倚着一个男人,头戴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偶尔朝着这张望,他沉思片刻。 左上侧的时间大约是晚上十点,这么巧,吴沉到网吧的时间也是十点,吴景文眼皮一跳。 吴景文凝重地注意着画面,头也不抬说:“他在店里干了什……!” 对方面上被惊愕代替,周苍衡手指在他鬓角处抚了抚,想起他送店里的玫瑰花迅速收回来,瞥了眼窗外不急不躁地说:“有灰。” 有灰个屁!吴景文内心喊道,他出门前根根发丝都闪着金光,从头精致到脚,胸口涂层油能直接上t台走秀,你分明就是想gay老子! 吴景文干巴巴笑道:“是、是吗?哈哈,谢谢啊……” 楼下的男人消失了,电线杆旁空空如也,秋天枯叶盘旋着向下飞舞。 周苍衡收回视线,说:“他之前没有来过店里,这是第一次。” 脸上一触即散的轻柔感久久不去,吴景文咬紧后槽牙,强颜欢笑:“确实对我们有帮助,一会跟我去公司下个单,你放心有公司在,你不会出事。” . 一顿气氛诡异的饭后吴景文将人带回了公司,‘啥都干’位于南境市中心某公园旮旯的仓库,建了好几层,后边是外卖一条街,既僻静又方便。 标志性的跑车停在车库,直到副驾驶走下一个人,拼命睁着眼睛工作的员工一窝蜂地涌到窗边争先恐后看热闹,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手上拿着手机指指点点。 “是他吧?果然是他!” “我靠,长得好帅。” “让我看看!” “干嘛呢!回去工作去!年终奖还要不要?”鹿蓉听到动静出来一看,愤怒地拍打着桌面。 “鹿组长,您认识他吗?”有人弱弱地道。 鹿蓉一扭头,入眼是一只手机,画面正好在某条微博,照片上某个男人就算化成灰他都认识,他眼角不受控制地一抽,只见旁边一个大写火热的“爆”字。 #吴景文疑似出柜# #吴总第395位相亲对象为男,二人在火锅店亲密接触# #那些年十亿少女美梦破碎# #吴总与夜店牛郎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爆火的小视频是脸部打了马赛克的某位夜店服务员,他口若悬河唾沫横飞。 “我发誓这绝对是吴景文,他俩关系绝对不一般,为什么这么笃定?他们亲口说的呗!那场面,啧啧啧,几个彪形大汉把他俩围起来,千钧一发之际才展现人世真爱,唉,这种跨越世俗的爱,老铁们要是感动记得刷个666……” 这都什么跟什么! 鹿蓉手指微微颤抖,领着人往办公室走:“快!快去把公关部负责人喊来!” 外面员工叹了口气:“看来鹿组长对吴老大还是……” “——就说一切都是姓吴的傻逼叛逆,跟公司一点关系都没有!”办公室门那头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我说他怎么天天抱着手机笑成那副样,今天还给老子翘班,必要时把他弄警局蹲几天挽回公司股票也不是不行!” 员工:“……” 有点关心的,她想说。 吴景文推门而入的瞬间办公区鸦雀无声,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他诧异地扫了眼,朝着周苍衡勾勾手直奔办公室。 二人一走,办公区又躁动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八卦的气息。 不知道自己成了风口浪尖的吴景文脱了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从桌底下抽出张单子迅速填着字,偶尔问他一句。 “姓名,周何。” “性别,男。” 周苍衡一声不吭半垂着眼帘。 吴景文在某处卡了壳:“年纪?” “31。” 吴景文眉峰微挑:“身高体重三围。” “……” 没有回答,吴景文抬起头,只见周苍衡坐在对面平淡地看着他,吴景文没再问,靠着目测自己填了几个数据上去。 “哎呦!” 鹿蓉打开门,立马跌进来几个员工,定睛一看对面门口挤得满满当当,撅着屁股,耳朵贴在门板上,认真得堪比天桥底下贴膜的。 鹿蓉说:“你们干——” “嘘。”孙信一把捂住他的嘴,“景文把人带回来了,就在办公室里,他能不能把自己嫁出去就看这次了。” “啪。”对面门把手旋开一半。 门外群众一秒内四散,各回各岗位一派严肃认真,打字声此起彼伏,满满的精英氛围。 鹿蓉:“……” 门开了,吴景文手上拿着张单子递了过来,顺便遥遥抛来个u盘,抱臂靠着门框将室内遮挡得严严实实。 “去查这男人到底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挖遍整个h省都要把他折腾明白。” 第10章 第10章 ‘啥都干’公司有个情报组,专门收集资料辅助委托,在防火墙那头大鹏展翅,反正惹了事有吴景文给他们擦屁股,再不行上面还有个吴连担着。 墙上投影着张杀马特照片,‘啥都干’情报组组长林简是个相当精英范的男人,他穿着夹脚拖鞋腋下夹着笔记本斯文儒雅地走进来。 他拿着激光笔往照片脑门上戳:“季晨,男,年龄18,青苗一中高二学生,照片上的绿毛就是他。” 鹿蓉把照片比了比,摇摇头:“现今的不良高中生不行了,当年景文一个人头上七种颜色。” “当年之勇不必再提,哥只是个传说。”吴景文注意到资料上标红的地址,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突然灵光一闪。 ——这不是周清纯的网吧一条街吗?! 吴景文说:“只有这一个地方?” 林简眼皮快搭上了:“我找遍了所有监控录像,甚至去警局找刑侦大队的老徐帮忙,最后只发现那疯子跟他有过交往。” 吴景文合上资料往外走:“谢了。” 回办公室的路上被招呼了一路,吴景文今天难得感受到了来自员工澎湃的热情。 他把人打发走,眼瞅着三三两两的小姑娘捂着嘴红着脸跑走,吴景文假笑瞬间消失,脸色一沉拉开门闪身进去。 “姓周的!你——” 刚酝酿出来的如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拦腰斩断,吴景文在背对着他的背影上不自觉地扫了两眼,直到周苍衡转过身,他脸色一变。 吴景文盯着他白净的手,不可置信道:“你手上的是什么?” 周苍衡手指一松,嫩苗似的叶子往下飘,他说:“没东西。” “你当我瞎?”吴景文锁上门阔步走来,把资料往桌上一拍,端起窗台上的小盆栽,准确无误地看到那鲜嫩的缺口,“你不给它浇水还揪它叶片?几十盆玩意好不容易活一个容易吗?它就跟我儿子一样,要是明天死了,老子以后孤苦无依你负责?” 周苍衡想说他没打算揪它叶片,纯粹是进来的动静把他吓一跳。 周苍衡视线在他手上转了圈,说:“我再给你买一盆。” “那感情能一样吗?”吴景文放下盆栽,拉过办公椅,扬了扬下巴朝他示意坐下,没好气道,“谈谈。” 吴景文顺着光滑的圆木桌面推去几张照片,双手合十垫在下巴,在对方查看照片时观察他的神情。 “我见过他。”周苍衡抬起眼与他不偏不倚地对上,“也记得他。” 吴景文:“哦?” 周苍衡微微蹙起眉:“他欠店里好几百,拖了将近半年。” “他之前去你店里上过网?” 周苍衡将照片放回桌上:“不止先前,目前也在。” 吴景文不解:“欠了半年还让他来?” 周苍衡说:“正在还钱,怕他跑了。” 对此吴景文表示理解,小本买卖都这样,他们‘啥都干’也接催账的活,一般套麻袋拽巷子里打一顿最快。 只见吴景文露出腕表看了眼,他要是速度点能赶上晚上篮球赛,他迅速收拾着文件,站起身拿起外套。 “我要见他。” “谁?” “季晨。” 周苍衡一愣,算了算时间:“现在?” 吴景文从抽屉里勾出车钥匙,风骚地“嗯哼”了声,说:“走吧小周,全球限量的保时捷送你回家,15分钟保准到。” 小周:“……” 周苍衡:“希望你能如愿。” 夕阳西斜衬得天际一道暖红,黑压压飞过一片大雁,银色保时捷流畅如闪电般的车型在车流中卡得正正好好,吴景文眼睁睁看到几只狗欢快地撒着蹄子超车,愤怒地直按喇叭。 “我x你妈,按你大爷!”前面车窗内伸出个中指。 “操!”吴景文盯着那根手指,“五菱宏光也敢嘲讽我?” 周苍衡在手机上打着字,闻言头也不抬:“小心监控探头,扣分。” 吴景文立马端端正正地坐直。 堵了半小时后,保时捷如脱了缰的野马朝着上江区驶去。 停完车天都黑了,富贵看到周苍衡后眼睛一亮,立马迎上来:“老板你回来了!你吃了吗?我……擦。” 周苍衡背后跟着一个脸黑的吴景文,李富贵迅速想起他差点去市局举报以及车上藏刀的场面。 哪一个都让她心惊胆战。 周苍衡绕过前台朝住所走:“没有,堵车了。” 富贵:“这个点肯定很堵。” 吴景文脸更黑了。 路过某处看到满地的玫瑰花后周苍衡脚步一顿,想起这男人似乎正在追李富贵的事,垂下眼帘低声说:“去问问他喜欢吃什么。” 她僵硬道:“啊?” 关系已经好到给姓吴的买好吃的地步了吗!姓吴的何德何能! 闻言,吴景文随意抽出三百块钱放桌上:“不用麻烦,去对面买两份盒饭。” “三十就够了……” 吴景文简单粗暴:“买贵的,多简单,才三百。” 李富贵说不出话,小心翼翼地收起钱,跑去对面点了五个炒菜,全点的周苍衡平时吃的。 提着外卖上楼,周苍衡接过后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去把季晨喊来。” 她愣了愣,见他自有安排,脚步一转去找人。 “堵车这事真没想到,对不住了周老板,今天就当我请客……?” 吴景文瞧见里面的水煮白菜,感受到了满满恶意,牙根狠狠一酸,艰难地合上盖子。 周苍衡慢吞吞地拆开筷子递过去。 吴景文:“……” 突然外边“叮铃哐当”一阵响,吴景文迅速起身,门一开外边倒进来个被五花大绑拼命挣扎的绿毛,吴景文眉峰一颤,撕开他嘴上封贴。 季晨惊恐地瞪着他:“唔!唔唔!哎呦卧槽疼疼疼,轻点哥……你们想干嘛?不是说好了年底还钱吗——” “是年底。” “那你们想干什么?我可告诉你们,杀人放火的事我可不干!” 吴景文提着他后腰把人往里拽:“请你吃个斋饭。” 大门猛地合上,楼道中吹过阴风。 楼下赵一听着动静一阵哆嗦:“咱们店终于要露出地头蛇的苗头了吗……” 面前摞了盘水煮白菜和水煮胡萝卜,季晨拿着筷子不知怎么下,他颤巍巍道:“哥,你有话直说,不必这么折磨小弟吧?” 周苍衡:“……” 吴景文嘲笑他,拿出照片贴在他眼前:“见过吗?” “……太近了哥,斗鸡眼了看不清。” 照片往后退了退。 季晨细细辨认了会,打了个响指,笃定道:“前几天见过,他还问我网吧怎么走,我看他穿成这破烂样都要上网,跟我是一路人,就给他指了个路。” 吴景文:“就这样?” 季晨:“昂。” 吴景文反问他:“交流很顺利?” “顺利啊。” 周苍衡斟茶的手微不可见地一颤,他立马稳住,缓缓放下茶壶。 吴景文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摸着下巴说:“不对啊,老徐给的资料说他是个神经病,话都说不连贯。” 季晨一块胡萝卜卡在喉咙:“咳咳咳,啥?神经病?” 吴景文推开他,嫌弃地拍拍身上菜渣,指了指一旁不声不响的周苍衡:“不信问他。” 周苍衡点了点头。 “他挺有礼貌的,最后还道谢。”季晨陷入了自我怀疑,“难道是我熬夜久了出现的幻觉?” 不是幻觉,吴景文很清楚,那男人确实精神方面有问题,只是季晨恰好遇到了他正常的时候。 周苍衡思索片刻,问道:“除此之外,他有没有提到别的事情?” 季晨回忆了会:“他说自己刚离开主顾身上钱少,又怕被讨债不敢回家,所以想去网吧凑合几天。哦对,他还说自己离家将近十年,肯定没人记得他了。” 吴景文警惕地眯起眼,重复道:“十年?” ‘天使’公司病毒泄露是在九年前,两者有什么关联吗?可现在从那人身上问不出什么。 显然他们遇上男人的时候,他已经处在不正常的阶段,而他潜意识中想要接近的人,或者说他在拥有正常思考能力时接近的人——是周苍衡。 吴景文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臂膀挨上周苍衡的侧腰,他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只是想防着不让他跑。 周苍衡腰侧敏感,正想往旁边挪,吴景文突然伸手紧紧地勾住他,质问道:“哪儿去?” 周苍衡腰侧酥麻还挣脱不开,沉声道:“松开。” “嗯?”吴景文才看到自己爪子正越过对方后背搭在腰侧将人牢牢箍在怀里,想起什么,他立刻松开手,“不好意思顺手一揽,你可别多想!” 你可别想多了来gay老子! 吴景文搓了搓指腹,上头还留着滑腻的触觉,他古怪地喝了口水,问:“后来呢?” 季晨往嘴里塞了块鱼肉,说:“我记得他凌晨两三点的时候走了,看上去身体不太好,我还以为他有哮喘,不过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犯病了……他不会来找我吧?” 吴景文说:“不会。” “哦……那没事我先走了?”季晨搓了搓手,“下面还等着我开团。” 吴景文摆手,他跑得飞快。 霎时,客厅更显得空旷,吴景文注意力总是在另一个人身上逗留。 暖黄色的灯光将周苍衡的侧脸打造得温和,类似于某种上好的原木光泽,脖颈纤细线条优美,浑身充斥着脆弱。 吴景文艰难地收回视线。 “嗡——” 桌上手机震动,吴景文走到阳台接通。 那头键盘声此起彼伏,林简言简意赅:“季晨的个人资料收集完成,已经发给你一份。” “谢了。”吴景文正想挂电话。 林简又说:“不过我顺手整理了上江区的各项数据,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他们每年精神病人的入院里最高,自杀率居高不下,我猜这两件事可能会有些联系。” 第11章 第11章 情报组办公室烟雾缭绕,烟灰缸堆积的烟蒂溢出边缘。 吴景文到公司第一件事直奔林简办公室,一进门,原本香气腾腾的上衣被染上了社会的气息。 “你又想上娱乐头条?”林简眼下一圈青黑,看他西装革履加几十万的腕表,除了头发没打摩斯,比他相亲的时候像个人多了,点评道,“衬衫小了。” 吴景文昨晚上没回家,新衬衫还是周苍衡勉强从衣柜里翻出来接济他的。 他解开袖口卷起来,拉开椅子坐下,完美地避开这个话题:“说说上江的情况。” 林简迅速正经:“就像我传给你那样,其他目前没有发现。你让我查的那个小子,我托人拿出了档案,你看看。” 档案厚厚一沓,牛皮纸外封,线圈封口,拿在手里有些分量,吴景文拿出了资料摊开大致浏览。 季晨,男,18岁,青苗一中高二生,成绩末流,常年逃课,父母离异…… 林简说:“他的父母早在三年前离婚,母亲据说是出了国再也没回来,父亲季鸣是个快递员,经常不在家,父子俩谈话的机会都很少。” “快递员这年头能做的可多了,要不是太麻烦,我都想雇俩快递员当眼线。”吴景文感慨了句,“他负责的区域是哪块?” 林简往电脑里输入字符:“我查查——季鸣负责的区域是上江区南边,偏南境市郊区,那地方……等等,我记得发给你的文件上显示上江南边的自杀率非常高,早些年政府甚至出台了‘减压’政策却于事无补。” 吴景文手指在季鸣档案照片上点了点:“那玩意谁信谁傻逼。” 林简不可置否:“刑侦大队的老徐问我们还有没有事没做,他说等过几天精神检测报告确定之后就得把那男人运去精神病院。” 吴景文若有所思。 . “喂?”周苍衡提着购物袋站在斑马线处,红绿灯正在倒数,“买零件,我知道了,马上回来。是,我明白现在很危险……” 富贵在那头挠墙:“老板你下次出门带上我,我分不清零件但我能打!” 周苍衡翻着物件确认,笑了声:“没有下次,下次你去。挂了,车来了。” 路边停着辆橙黄色的出租车,周苍衡看了眼车牌估计是约的车,弯下腰敲了敲车窗。 司机朝他勾了勾手,松开了车门锁。 “去上江……”周苍衡开了车门突然噤声。 司机脸偏朝路外侧,留下个戴着鸭舌帽的后脑勺,身量极高却瘦,流露出干练迅猛的状态,他从后视镜中看着周苍衡:“去哪儿?” 周苍衡定定看着他。 他重复问:“去哪儿?” “看错车,抱歉。” 周苍衡合上门朝着人流密集的地方拔腿就跑! 男人注意到他的逃离,一打方向盘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狰狞的声响,踩着油门冲来。 “会不会开车!” “——傻x!差点撞到老子!” 谩骂声此起彼伏。 面前人群拥挤密集,周苍衡挤入狭小的缝隙中,同时注意着后边,橙黄色从出租车被阻碍在栏杆那头,男人下车摔上车门猛然奔跑。 “不好意思,让一让!” 周苍衡拨开重重人群,手中购物袋不幸掉落,男人像个鬼影般紧追着他。 广场那头是另一条反向车道,正处在红灯,他注意到车流中缓缓前进的某辆。 “什么叫迟到早退?这是身为老板应有的权利……谁说我去相亲?穿这么好看就要去相亲?放屁。” 那头鹿蓉骂道:“你不是去相亲难道是去约炮吗?这他妈的更不可能!等等,但这是你昨天的衣服,你一晚上就换了件衬衫,还小了……” “昨天洗了洗,缩水了。”吴景文脸不红心不跳地扯淡,忽然车窗被敲响,他一扭头震惊道,“我操!” 密密麻麻的车辆中站着唯一一个活人,周苍衡脸色发白地喘着气,看了眼背后,男人站在路边深深地看着他,他又敲了敲窗,指向门锁。 吴景文下意识打开车门。 “谢了。”周苍衡迅速坐上副驾驶位。 吴景文挂断了电话,一眼瞧中对面戴着鸭舌帽的男人,随口道:“这方向不是去你家的。” 周苍衡抬起头,注意到男人遥遥朝他比了个手势,他眼底汇聚着不明的暗光。 吴景文眼角一压,使坏:“周老板怎么连方向都搞错了?到前面路口我就把你放下来,不客气。” 男人离开了。 周苍衡松下一口气,解开领口紧扣的扣子:“麻烦你把我放在地铁口。” 吴景文笑容一僵,红灯消失,车流缓缓向前,隔壁的男人瞬间揭下紧张的面具,好像把他当做庇护伞,用完就扔,这种感觉很不好。 吴景文改变了主意:“你吃了吗?没事一起吃点。” 市中心的房价飞涨,寸土寸金连朵花都是镶金边的,光连安保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三层。 吴景文带着人回了家,第一件事找衣服,衬衫太小勒得他不太顺畅,回过身发现周苍衡在门口站着。 他找出双拖鞋扔过去:“换了,进来。” 周苍衡警惕地看着他脱了上衣又目不斜视地进浴室,几分钟后传来冲泄而下的流水声。 十分钟后。 吴景文擦着头发带上门,水珠沿着脊背往下淌,带着满身温暖蒸汽似的炙热坐在沙发对面。 “说说,他是谁。”吴景文划开手机搜外卖,顺嘴抛出了重磅弹。 周苍衡:“我不知道。” “不知道逃什么?” “我能分辨得清好坏。”周苍衡盘腿坐在纯白的羊绒毯上,手上用纸巾擦拭着他积灰五年没用过的紫砂壶,“他比混混要危险锋利,我应该惹不到这样的人。” 一个普通的网吧老板平时最常打交道的是路边的痞子地头蛇,可现在所有线索都围绕着周苍衡转,这让吴景文不得不怀疑他的身份。 阳台的风吹散室内的温暖,吴景文借口抽根烟出去,拨出了一个经常联系的号码。 “喂?操,吴景文?你又惹什么事了?”徐辄刚从案发现场回来,衣服没来得及换,接到这个小兔崽子的电话,“没空,挂了。” “等等,老徐替我查个人。” 刚暗地里送了几份档案出去,歇下不久又来事,再往档案室跑跑搞不好把他当成间谍。 徐辄问他:“你在做人口普查吗?” 吴景文叼着烟点火,闻言说:“你要委托公司做也不是不行,都好说给钱就行,就是我比较贵,得一百万,你看上面给不给批,尤其是吴连,他越老越扣。” 徐辄骂了句:“要不是看在吴连部长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管你,照片发来。” 吴景文望向天际,尴尬地叹了口气,假装深沉:“没有照片,敌人过于狡猾。” 那边沉默片刻,打商量:“车牌号也行。” “没有车牌。”吴景文顿了顿,“有监控,环球中心第二个路口广场南边第三根柱子下面戴着鸭舌帽的孙子。” 徐辄:“………” 徐辄和蔼道:“再你妈的见。” “别啊,爱你哦老徐。” “住口,畜生。” 挂了电话,吴景文拉开落地窗帘,入眼是周苍衡面前整洁的一排杯子。 年轻人的气息总应该是锋利积极的,应该脚不沾地的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有所渴望的东西,或优秀或苍白或平庸,起码吴景文那个便宜弟弟是这样。 这些生机勃勃吴景文从来没在周苍衡身上见到过,他身上的衣着稍显古板,透着随波逐流的平常。 听到开门声,不咸不淡地抬头望了他一眼。 吴景文将手机在掌心一转,身体前倾凑近他,努力亲和地说道:“周老板,经过我与公司的严肃交涉,一致认为应该保护委托人的人身安全。人没抓住前,你先住我这。” 周苍衡身体后移,手撑在地面保持重心,眼看他越靠越近,抬手挡住他,说:“没钱买这种服务。” “谈钱多俗,满足我的要求就行。”吴景文打量着他这一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 周苍衡瞬间陷入了危机感,正想从他身下钻走,吴景文出手按住了他的腰。 “你……等……!”周苍衡仓皇道。 “别动别动,摸完就好了,我是专业的,全程不超过五分钟,无痛没后遗症,神之右手五星好评,用了都说好。” 吴景文把他从头到脚都摸了遍,最后手按在他裤腰侧扣了两把,确定他身上没被安装窃听器才把人放了。 松手那刻,肚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道。吴景文反应更快,迅速朝后退,腹部被蹭到了一圈,不痛不痒。 比起这个他注意到周苍衡终于不是一番云淡风轻的模样,苍白的脸颊染上红,浅色瞳孔中似乎有点水润,以极具抗拒的姿态与他对立而坐。 吴景文摸了摸鼻子,说:“别这么看我,我又不是变态,这毕竟是我家,万一被监听了秘密,不说公司机密,就是上个娱乐头条都麻烦,尤其是你我两个人的娱乐头条。这年头,你懂的。” “叮咚——” 气氛越来越尴尬,这声就跟救命稻草差不多,闪耀着圣光,外卖小哥踩着风火轮来拯救他,吴景文赶紧站起身往外走。 “那什么楼下新开了家鲍鱼饭——” 男人热烈的气息逐渐远去,这一方寸之地逐渐留下冷清,周苍衡松弛了脊背靠着沙发,有些疲惫地捡起混乱中掉在地上的手机。 李富贵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怎么还不回去,他草草回了句便不再关注。 手臂横在眼前遮盖住光线,陷入黑暗中沉默了片刻,身侧传来靠近的脚步声,周苍衡撤下手,吴景文拿着两盒外卖席地而坐,既缺心眼又招人恨。 “一会我出去办点事,你待着别乱跑。” 第12章 第12章 “一共56元,谢谢惠顾。” 小饭馆下午没生意,堂上冷冷清清,伙计没事蹲在门口喂猫,遥遥瞧见对面警局走出来个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衣满脸写着“我是条子”,他身手矫健地过了马路越过栏杆,三下五除二进了馆子。 “你好。”伙计迎了上去。 “有约。”男人开口声音略低,“姓吴。” 二楼包厢。 “才俩小时,速度这么快,不亏是刑侦队长。来来来,多吃点补脑。” 徐辄掰开筷子挑着青菜,说:“夸我也没用,你要的东西我没查到,那种画质放a|v里都嫌丢人。” 吴景文挑眉:“你今天找我为了什么?” 徐辄从包里拿出一份牛皮纸包裹的文件:“跟你谈笔交易。” “吴连答应拨款让你们雇我做人口普查?” “少扯淡。”徐辄将文件翻面盖在桌上递过去,“我记得前段时间‘天使’公司找你们追文件是吧?” 吴景文没否认。 “我们追查了很久的组织最近开始活动,目前区域在南边,上边怀疑709的遗失与他们有关。” 组织? 他斟酌着开口:“邪教?” 徐辄冷笑:“差不多,毕竟正常人谁没事干这种事——他们干得最多违法事是在网络上大肆传播盗版碟。” 自从大学毕业后吴景文如脱缰的自由野马,赚钱相亲找老婆,天天撒着欢在快乐,这些字眼距离他的生活逐渐遥远,但是在这一瞬间被摆到他面前,只隔着一层脆弱的纱。 文件就在吴景文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他接下这个活,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朝他打开大门。 徐辄敲了敲碗,按住了他眼皮子底下的纸张,说:“有件事我得提前告诉你,你要是不想掺和,就把文件还给我,反正东西你没看到,咱俩一拍两散,往后有活还找你。” 吴景文轻咬后槽牙:“这事交给我不大合适,你们不该成立一个专案组吗?” 徐辄颔首:“专案组当然是要成立,但是有些事我们不适合查,里面牵扯的事情太广,多点线索更容易查。咱俩好歹公大同学一场,有些事你也清楚。” “知道归知道。”吴景文回答。 看着他现在的模样,徐辄似乎想起一些灰蒙的往事,他转移了话题:“哦对了,阿姨叔叔的忌日快到了?” “还有半个月。” “行,到时候找哥喝酒,哥勉为其难请一天假。” 黄昏过后的黑夜来得寂静而迅猛,吴景文踏出饭店时外界开启了路灯,徐辄递给他一根烟,一手插兜重回局里加班。 “公务员都抽上黄鹤楼了,待遇比我还好。”吴景文手中转着烟,拉开车门坐上。 如果徐辄还在,一定谦虚地告知他最近家里公司搞互联网金融大赚,由俭入奢易,目前生活全靠家里接济。 吴景文在车内坐了将近十分钟,视线转了好几圈又重新放在身侧空荡荡的位置,中午的时候这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嘴里吐不出实话的男人,眼瞎腿瘸还奔四的男人,长得好看的男人,并且可能和他睡过的漂亮男……人。 他猛地收回视线。 . 钥匙转动声响起又沉寂,三室一厅的房子只剩下周苍衡一人,恒温系统将房内温度固定在舒适的温度。 周苍衡抱臂站在落地窗前,楼底下隔着十几米伫立路灯,渺小繁杂的白色絮状物在暖光下孤独地盘旋,他紧了紧臂膀正想拉上窗帘,突然注意到对面一闪而过的红外线。 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自从九年前差点瞎了,周苍衡偶尔会出现幻觉,他沉默片刻没再等到那束光,自嘲地一笑,刚转过身忽然浑身僵硬,周苍衡神色瞬间阴冷。 那束光又出现了。 接着光束熄灭,四周陷入无边黑暗,再次出现是两秒后。 正对着他的太阳穴,戏谑似的闪烁着。 周苍衡垂在身侧的手收紧,他读懂了对方的意思,他必须下去,否则死路一条。 小区的安保系统毫无作用,对方仿佛游戏一般告诉他——我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了你的命。 周苍衡合上窗帘,拨出了一个号码。 “老板?”那头李富贵秒接。 “他来找我了。” 反应过来后李富贵心停了一拍:“谁——?!我马上带人过去!” “我还不能被……”周苍衡心跳加速,导致他孱弱的身体异常兴奋,指尖微颤抖,他克制住这非理智的表现,说道,“抓紧时间,我撑不了多久。” 前台值班人正打着瞌睡,大堂明亮的白炽灯刺得他眼睛发酸,周苍衡抽走花盆旁的剪刀藏在袖子里,站在门外台阶边扫视周围,最后落在路灯旁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身上。 一秒后鸭舌帽动了,朝着他走来,越走越快,暴烈的冲动如排山倒海般朝他打来。 周苍衡瞳孔紧缩转身就跑。 “呵。” 身后的他笑了声,不紧不慢地追赶着,像个享用餐点前逗弄猎物的顽劣狩猎者。 南境市有无数条小道,从正空俯视这块土地便能发现它的内部实际错综复杂,如同一团毫无头绪的绳,某些小道甚至没有被卫星记录,这也是为什么近些年来南境市这么乱的原因之一。 “咳……” 周苍衡撑着墙壁压抑不住喉间的痒意,溢出一声细微的声响,这对五感出众的杀手而言是最好的引路灯。 “没力气了?” 鸭舌帽站在他身后五米远的地方,尽管没有路灯也能看清背对着他的身影,瘦弱苍白却充满了无论如何折磨都难以折断的韧劲,瞬间点燃他的热血。 “曾经听说南境市第五支队的队长出类拔萃,国家曾经给予他至高无上的荣耀,如果现在告诉他们这位优秀的警官根本没有死,而是隐姓埋名了九年……” “你可以试试。”周苍衡擦拭嘴角,眼前漆黑一片,说得话却强硬,手间死死扣住剪刀。 “你想动手?听说九年前的你很强,现在的你,我一只手就能杀了你。” 周苍衡淡淡道:“你敢吗?费尽力气诱导我登上那辆公交车,使我暴露在警方视线下才是你们的目的,可惜这次失策了。” 鸭舌帽一愣,突然笑出声,摘下帽子挥了挥:“别激我,我们这种人都经不起刺激,万一把你弄死就不好了,你还是乖一点比较好,我知道你很狡猾,不然当年怎么能杀死那么多人?放轻松,我知道你不信我们也不信警方,你本来就不属于任何一方。” 周苍衡勾起嘲讽的笑容:“谁告诉你我不信警方?” “如果你相信,早就被纳入他们的庇护下,而不是现在还在可怜地等待救援。” 他扔了帽子,缓缓朝前走来。 常年累计下的杀伐气势带有得天独厚的压迫性,未加掩饰的杀意如席卷而来的狂浪使人避无可避,周苍衡低骂了句,脊背紧贴着砖墙,爬上簌簌凉意。 “现在的你太弱了,周队长。” 男人扣住他的手腕横向朝着某处突起狠狠一砸,周苍衡吃痛松手,剪刀跌落在地上的瞬间被男人踢飞。 “那个被他藏在基地两年的男人是你对吗?” 黑暗容易滋生出脆弱、孤独,周苍衡身上一直带着这些色彩,像是孤零零开在荒野无人区的白玫瑰,仰着纤细的脖子向着广阔的天际渴求自由。 可这份自由被人掐住脖子,即将折断在泥土中。 周苍衡仰着头,下巴卡着对方坚韧有力的手,双手无力地垂下。 “你知道了多少‘神谱’?” 周苍衡模糊地盯着他许久,几乎难以呼吸,忽然问道:“你叫什么?” 嗓音极其沙哑,鸭舌帽一愣,笑道:“7号。” “你们有18个人对吗?”周苍衡问。 7号脸色一变,随即冷漠道:“都这样了,zeus竟然敢放你活在这世上。” 周苍衡神情涣散:“你有孩子吗?” 7号嘲笑:“怎么?想打感情牌?没必要沦落到这种地步。” 周苍衡闭上眼,察觉到脖间力气减小,说:“不是。” “什么?” 下一秒,他将周苍衡甩出去,捂着肋骨处,血液顺着伤口流入深色布料,他的后背插着一把匕首——属于他自己的匕首。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刀?” 周苍衡背部被石块砸了数下,他咽下喉间的血腥味,笑了:“即便我变成这样,你依旧赢不过我。回去告诉那位,他要是想坐牢现在的位置就老实点。” “——你该死!” “滴滴——”身后打来束刺眼的白光,车喇叭声响彻整个林间小道。 不远处传来由远及近的人声,7号咒骂一句,狠狠地瞪着他,随即迅速翻墙逃跑。 等待四周无人,周苍衡才松弛下来,抖筛糠似的咳嗽,夹杂着丝丝血沫,他的腿部神经后遗症犯了,针扎火烤似的沿着神经朝上爬。 “……周……何!”他听到有人在喊他。 声音好似越过千重雪山而来,夹杂着呼啸的风雪声,他听得并不清楚。 大概率上是因为他缺氧的缘故,周苍衡缓慢地转动思维。 “周何。”吴景文疾步赶来,半跪在地面将人楼进怀里,“醒醒,别睡。” 不知过了多久,周苍衡几乎涣散了神智,只觉得怀抱结实炙热,气息将他笼罩,温暖的掌心揉了揉他饱受摧残的脖子。 周苍衡彻底陷入昏迷。 第13章 第13章 “我以为你会选择文职,竟然进了警局。” 毕业那年学校到处有人拍照,周苍衡卷着袖子正烦恼着如何解决课本,后背被人拍了拍,那人背对着阳光,身影十分模糊,声音却清脆响亮。 ——是他的同桌。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起来更像研究人员,华大附属研究所朝学校要了好几回,点名让你过去参与项目,现在他们组长气得估计头发得多掉几把。” 周苍衡笑了笑,他平时不常笑,一笑把同桌看愣了。 “其实警局也不错。” 同桌说:“要不我也去考个公务员?就因为你发那张制服照片,我女朋友哭了一晚上。” 周苍衡愣了。 同桌泪流满面:“她说你把她帅哭了,你别笑,我要打你了……” 他长什么样来着? 周苍衡费劲想了会终于想起来了,是个胖子,放任自己横向成长的奇葩。 同桌最后跟着自己进了刑侦大队第五支队,常常在他耳边念叨自己要是瘦下来是多么男神。这么多年后,周苍衡不得不承认这句话,他很后悔当年没有那么诚实地承认。 实在是遗憾。 “……周苍衡?” 谁在喊他? “周老板,醒醒。” “周老板?” 周苍衡挣扎着睁开眼,突如其来的光线使他重新闭上眼,缓和几秒后视线才清晰,与眼前拿着包装盒暴力拆卸并且□□着上半身秀肌肉的吴景文视线交汇。 线条流畅完美蕴含爆发力,没有一丝赘肉,可见他不是个胖子。 吴景文头上顶着毛巾,看到他满面茫然,带着尚未消散的水汽凑近,邪气一笑:“帅吗?” 周苍衡:“……” 周苍衡清醒了:“还好。” 吴景文笃定:“看来你还没有完全清醒。来,干了这杯蜂蜜水,来世还做南境人。” 周苍衡侧过身胳膊肘抵着床撑起身,吴景文往他身后塞了个枕头,结实漂亮的胸肌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自带沐浴露的清香味。 他偏过头,嗓音略显沙哑,这是受伤后的反应:“你把我带回来?” “确实,这里能抱得动你只有我了。” 毕竟周苍衡虽然偏瘦,好歹身高183。 吴景文手中把玩着一罐袖珍蜂蜜,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百货商场柜姐吹得天花乱坠,这一罐花了他五百八十八。 “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吴景文拎起一旁睡衣边套边走,出门前视线意味深长地在他脸上流转。 浴室里传来动静,周苍衡才发觉自己躺在吴景文的卧室里,风格极其简单,只可惜枕巾是大红牡丹配绿叶,还有吴景文留下的味道,像极了当年他带军训时学校里分发的慰问品。 既喜庆又熟悉。 只是用上十一年还不坏,可能性不大。 身上还是原来那件衣服,外套被丢在洗手间衣篓里,周苍衡缓缓直起身,手臂外侧的擦伤已经被处理过,贴上两块纱布,边缘溢出些黄色液体。 李富贵发来十几条短信,最新一条在十分钟前,周苍衡回拨,那头守着似的秒接。 “老板你醒了?” 周苍衡揉捏着太阳穴:“嗯,你没事吧?” 她咬着指甲陷入诡异的焦急:“我能有什么事。我慢了吴景文一步,没敢在他面前露面,我正在他家外面的宾馆待着,你有什么要求?” “回去,这段时间别出来。”周苍衡听到外面靠近的动静,简洁道,“不说了。” 周苍衡准备挂电话,富贵喊了嗓子:“哎哎哎!老板老板——” “怎么了?” 富贵古怪地问了句:“就那什么……吴景文他有没有针对你?” “为什么这么问?” “这两天我打听了下,听说他脾气不好特暴力,他们公司的新人都闻风丧胆。” 对他三头两天拉稀式上娱乐头条闻风丧胆还差不多。 周苍衡平淡回答:“没有。” 外面踌躇了一分钟最终矜持地敲了三下门。 “来点蜂蜜水吗?” 吴景文终究不忍把他五百八十八的蜂蜜扔了泄愤,期待着蜂蜜变燕窝,没延年益寿的效果起码来点美容养颜的用。 外头圆桌上放了两大包玩意,乍一眼看去全是垃圾食品,周苍衡拨了拨里头的东西没什么兴趣,转去洗手间换了身衣服,吴景文的睡衣穿他身上松松垮垮,看得吴景文想给他买新衣服。 周苍衡慢吞吞把水喝了,点点头道了声谢准备回房休整,顺便理理思路,他一向清晰的大脑被7号掐得断片,得重启。 第二天一大早吴景文就敬业地上班去了,他每逃一次班,改明儿肯定当一回模范员工。 周苍衡醒来外面正下着小雨,天际灰蒙蒙罩着纱似的,他察觉嗓子干涩又痒,一点点挪开身上缠着的棉被,起来找水喝,刚把水烧上,门铃响了。 “你好,快递。”外面站着个背部佝偻的中年男人,身上一套洗得褪色的快递制服。 周苍衡说:“谁的?” 那人翻过箱子看了眼:“天下第一帅。” 哦,吴景文的。 周苍衡签了字,快递盒掂量着没多少重量。快递员站在门外处理着单据,拿着机器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注意到这,周苍衡眼里暗了些,状似随口问:“你的手怎么了?” “前两天被撞了,常有的事。”他收好单据不愿多讲,低着头杂乱的头发挡住半边脸,自始至终留在自己的世界,带着东西匆匆走了。 周苍衡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多疑地看了会,最终缓缓地关上门。 他挑着中午的时候给吴景文发了条短信,下一秒屏幕上立马亮出对方闪亮的大名,周苍衡难得舔了舔后槽牙。 “快递?我没买东西。”听了他的话后吴景文凝重道,“你别乱动,我回去看看。” 周苍衡侧耳靠近箱子,手托着它抬了抬:“不用紧张,里面似乎是……几张纸。” 吴景文拎着外套往外走,愤怒道:“几张纸也能要人命!你知道现在恐怖分子多聪明吗?万一他们在纸上涂毒药你就玩完了。” “嘘——都午休呢,安静点。”鹿蓉开了对面办公室门,捧着保温杯朝着他比手指。 吴景文压低了声音,贴着门板溜出去。敏锐地捕捉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由于他大几万的手机不可能有音质问题,所以他猜周苍衡正拿着剪刀拆快递。 吴景文逮着机会说:“没事玩什么刀?扎破皮流血怎么办,赶紧收起来回房待着去。” 动静停顿了几秒,周苍衡直接挂了电话。 “操!一意孤行,老子回去修理你。”吴景文摔上门。 门前吹过几片萧瑟的落叶,鹿蓉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不太确信地重复道:“金、金屋藏娇?!” 非高峰期车少,吴景文直接飙车回去,打开大门一看,周苍衡盘腿坐在地上,旁边拆得四分五裂的纸盒,手里正拿着几张白纸。 周苍衡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在纸上,招呼他:过来看看。” 没有见光就炸的炸弹,也没有无色无味挥发的毒药,都是吴景文瞎想——回来的路上他都做好了再骚扰徐辄处理后事的准备。 “身体不好胆挺大。”吴景文打量着他,见他没事才把视线放在他手上,“写的什么?” 周苍衡说:“好像是化学公式,看不懂。” 纯白的a4纸以两倍行距白纸黑字打印着鸟字,密密麻麻铺满整张纸,一看就是文化人的东西。 吴景文粗略扫了眼,三个熟悉的数字闯入眼帘,他立刻一把将纸拿过来团吧团吧塞兜里,完事往沙发一靠,摆摆手:“我表弟高中化学成绩单,考太烂了,老师都不屑给他打分,回头我就说他,不好好学习还玩离家出走。” “这可不像是高中化学。” 吴景文附和:“你还懂高中化学?” 周苍衡说:“我好歹大学毕业了。” “哦。”吴景文手插着兜,目光在他洁白的指尖打转,解释道,“你那个年代的高中跟他现在的高中差别可大了,隔着十几年呢,想开点。” 周苍衡:“……” 吴景文不知什么臭毛病,说话挨他特近,二人相隔不足十厘米,兜里手机震动直接震到了周苍衡这。 周苍衡说:“手机。” 吴景文扫了眼来电人名字,牙疼似的咳了声,接着连续咳道:“咳咳咳,老白,我没事,我真没事……” 白金听说他连续两天翘班的火还没喷出去被迫憋回肚子里,试探:“在哪儿你?” 吴景文咳得撕心裂肺没空回答,下一秒就要去了。 这倒霉货要是去了,他爹妈肯定得半夜进白金梦里把他一起带走,他们四个人正好在下面凑一桌相亲相爱的麻将。 白金紧张地一拍桌子:“行行行,你休息休息,别来了!” 吴景文瞬间恢复,揉着嗓子丢下一句:“感谢理解。” 一时间副总办公室里外鸦雀无声,员工都吞了口唾沫,直到里面开始碎碎念骂孙子狗东西,他们不堪重负纷纷去领外勤,连桥洞下勾搭流浪汉的任务全都抢没了。 骂了人一分钟后,手机上传来张照片,白金眼皮一撩看到发信人是正在骂的王八蛋,点开瞅了眼,是几张图片,他眼睛登时直了。 照片上头是一张写满公式结构的纸,伴随的只有一句话:“联系天使公司负责人,晚上开会。” 第14章 第14章 晚上八点。 搞定了家中事,吴景文卡着点到开会地方,他匆匆赶上去,时隔多年再次发挥了大学时期的巅峰速度。 白金在会客室干等了半个小时,吃光了秘书推进来的一份奶油蛋糕,正捂着肚子忧愁。 吴景文平息着气,看着空空如也的地方,问:“人呢?” 白金耸了耸肩。 “不好意思,我们总经理最近身体不好,他马上就到了。”秘书低声细语。 话音刚落,“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出来个白大褂,手上推着辆轮椅,上面坐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腿上盖着纯白的羊绒毯。 秘书站在边上拉开玻璃门:“陈总。” 陈秋撑着扶手缓慢地站起来,护工见状递上根拐杖,被他谢绝,他很高却又太瘦了,整个人透露出即将枯萎的气息。 他面向吴景文二人,面色苍白如纸:“久等了,惭愧。” 白金伸出手与他相握,触及到他手背突起的骨骼,说:“这么晚还出来见我们,我们要感谢陈总才是,坐下说。” 陈秋不做推辞,他刚一落座,发问: “听说你们找到709丢失的资料了?” . 长时间伏案后脖颈僵硬无比,吴景文被入眼的白光刺了会,手胡乱摸索着将大灯关了,窗外月色被挡在乌云后,房内勉强亮着电脑呼吸灯。 时间是凌晨四点半,连鸡都没叫的点,吴景文昨晚上敲定了合作协议,陈秋半道体力不支被人扶着进休息室,他独自忙到凌晨,肌肉僵硬得跟块石头。 自从他晚上出门后一条慰问消息都没有,吴景文眼不见心为净地翻过手机,心里把家里那个男人记上了。 第二天。 一大早办公室门被锤得“啪啪”响,伴随着公园广场舞的号召,吴景文从沙发上滚下地,头晕目眩腿抽筋地去开门。 “吴景文开门!” “大早上叫魂?” 林简踩着拖鞋脚底一滑,差点把电脑怼他脸上:“查到了,给你家里送快递的人。” 吴景文眯了眯眼:“你哪儿来的视频截图?” 林简理所当然:“我黑了你家门外的监控。” 吴景文没穿外套,被冷风吹得透心凉,他费力睁开眼:“哪个鳖孙?” 林简严肃道:“季晨的父亲,季鸣。” 吴景文一顿:“季鸣?那个快递员。” “照片匹配大概率上吻合,而且昨天季鸣并没有工作。”林简停顿了会,疑惑道,“唯一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给你送?你之前惹到什么人了?” “我惹到的人能从这排到□□去,公司里想揍我的就不下十个,下一个问题。”吴景文冻得头皮发紧,示意他赶紧进去。 林简往他沙发上一坐,质疑:“这件事不对劲,太容易查了,季鸣的伪装根本不到位。” 吴景文赞同:“如果我是指使者,这种没经验的菜鸟,要么用完就丢要么根本就不会用。” 这话落下,二人皆都沉默了一小会。 气氛逐渐凝重。 不好的念头爬上心尖。 “季鸣今天上班吗?”吴景文开口问道。 “不知道,我要不现在黑进他们系统看看?”林简额上滑下滴汗。 吴景文拎起衣服,勾着他往外疾步走去:“直接去。” “等我换双鞋!” 快递公司的规模不大,是家私人企业,外围停着三辆货车,几位员工正在挥汗如雨地卸货,地上铺满了未分类的快递盒。 “季鸣?他请假了,具体几天不知道,你们找他有什么事?”负责人打量着眼前两个男人,一看就是有钱人。他在吴景文身上多打量了几眼,觉得他不太好惹。 吴景文勾了个文化人的笑:“我是他儿子的班主任,他儿子在学校打架,断了两颗门牙,我联系不上他,只好来找他。” 负责人眼神往隔壁抱着电脑的林简身上瞟:“那这位是?” 吴景文眼睛都不眨:“学校领导。” 林简立马沉着气推了推眼镜,露出个完美的微笑,人模狗样的斯文样瞬间把人给唬住了。 于是负责人摆摆手:“你们找他没用,他儿子半年不回家了,他根本就不急。” 二人暗地对视一眼,林简清清嗓子:“那季鸣也不去找找?” “找个屁,他家兔崽子可不是个东西,每次回家的目的就是偷钱,上回翻窗把腿摔折了,一跑半年屁都不放一个。我儿子要是这样,我非打死他!” 林简继续问:“那您觉得季鸣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是他平时对季晨有不好的行为导致的?” 听到这话,负责人一拍大腿,竖起食指晃了晃:“不可能,我就没见季鸣那么孬的货,他老婆跟人跑了气都不吭一个,他儿子那副样子,他哪儿敢?” 吴景文问:“他老婆跟人跑了?谁说的?” 这话把对方问愣了,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最后憋出句:“周围人都这么传的,说他老婆跟个有钱人移民了,不然她怎么一个消息都没有。不是,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林简眉梢一吊:“学生心理健康很重要,万一长成变态,社会隐患就大了。” 负责人脸色仿佛吞了苍蝇:“其他我也不知道。” 林简按下袖中录音笔结束键,伸手跟他握手:“行,感谢你的配合。” 负责人:“啊?配合?” 林简差点咬着舌头,话锋一转:“配、配合我们调查学生家庭状况。” 回到停车场后,吴景文先一步上了车,导航去季鸣家的路线。季鸣家在郊区,地面修的豆腐渣柏油路,隔两米一个坑,一路上跟坐碰碰车似的刺激。 林简心有余悸地数着前路的坑,问:“你逮住他后想怎么做?” 吴景文一踩油门:“能逮住再说。” 吴景文的担忧很在理。 季鸣不在家。 屋内弥漫着腐朽的灰尘气息,木质地板略显潮湿,家中除了必要的家具以外没有其他装饰,刻板得像样板房,没点活人味。 “如果是我,我也选择泡网吧。”林简手指在桌面上划过,指腹染上层薄灰,“看样子有些日子没回来了。” “上二楼。” 二楼不比一楼空旷,整体背阳漏风,玻璃没关严实,角落留着渗水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朽木的霉味。 “那间。”林简示意。 吴景文转上把手没拧开:“锁上了。” 他蹲下用铁丝戳钥匙孔,充分发挥偷鸡摸狗的老道经验,十秒后顺利入侵敌方地盘。 吴景文摸出手套戴上,摸着任何一寸有可能别有洞天的地方,然而季鸣的房间过分整洁,除了有躺过痕迹的床铺,找不出生活的痕迹。 屋内弥漫着刺鼻的香味,类似于香灰烧尽的气息,可这种香味过于劣质,混杂着其余的味道。 “这年头还有人搞这一套?”吴景文找到了香味的来源,洗手间角落处供奉着半米高的佛像,往那寒碜的佛脸上扫了眼,评价道,“歪瓜裂枣,伪佛邪教,放公园许愿池都没人投币。” 林简翻着书架上的本子,粗略扫视后注意到书架后头的刷漆。比其他地方更新,有几处剐蹭,显然是书架刮的。 他推了把没推动,底部落着拇指大的锁,外侧生了层红色铁锈。 “窗上了锁?”吴景文注意到这块,窗户正对着他胸口,“这方向正好是后院。” 后院向阳,唯一能找到光的地方却被死死地堵着,怪不得这间屋子阴郁成这样。 “这男人信教?”林简注意到洗手间藏着的玩意,瞬间背后阴风阵阵,“这佛像捏的,路边十块钱的都比他漂亮。我操,肚子怎么是空了?怪渗人的。” “远离邪教保平安。”吴景文捋起袖子扶着书架两边,气沉丹田准备用力搬开,兜里电话响了。 “老林接下,忙着呢。” 林简替他接了电话,一瞅来电显示大写的“清纯的老板”,充斥着夜店不正当交易的色彩,他眉尖狠狠地一抖,眼中吴景文的气质突然猥琐起来,正想接通,那头又挂了。 吴景文耳尖地问:“谁?” 林简意味深长:“清纯的老板,啧,这名。” “咚!”书架差点砸到吴景文的脚,他不得不往后退两步,接过林简抛来的手机,讪讪一笑,“我不是那样的人。” 林简拍拍他肩头,表示理解:“过年29了,哥在你这个年纪也对辣妹有憧憬,没事,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你的理想型,我理解。” “………” 打发了林简,吴景文将手机塞回兜里,搬开书架后头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扇年久不用生锈的窗,正对着杂草丛生装满塑料瓶的后院。 这一趟几乎没有收获,还让兄弟以为自己搞大保健。 出了大门,吴景文在林简诡异的注视下正派而矜持地回拨过去:“说正事。” 那边被他这态度弄得顿了顿,接着周苍衡放低了声音,简洁道:“要是不方便,一会再联系。” 说着就要挂电话,这几天吴景文不知道被他挂了多少回电话,快有心理阴影。 “方便,说。” 周苍衡看着对面的几人,垂下眼帘,说:“警察来了。” 第15章 第15章 骤然降温的天气让人不得不披上大棉袄,门前一阵冷风吹,冻得辅警瑟瑟发抖指尖乌青,正吸溜着鼻子写报告,眼前多了片阴影。 大冬天寒风凛冽下,这个男人穿着薄衬衫黑外套,手腕一块劳力士,从头顶到脚底板都写着“漏风”两字。 小刘冻得倒牙,问道:“你有什么事?” 吴景文扫视大堂一圈:“做笔录。” “笔录?哦记起来了,你跟我来,你哥都来好一会了。” ……哥? 吴景文沉默了会,古怪地反问:“他说的?” “昂,不过你们不太像嘿。” 吴景文说:“表的表的。” 闲置空房被简单清理隔出来,摆着两把凳子,做笔录的小警察兢兢业业地问了周苍衡将近半个小时,尽管努力收敛着不协调,但依旧被他看出来是个新人。 他现在都沦落到让警方安心派新人对付了吗?周苍衡收紧下颚不动声色地看向门外—— 走廊尽头走来个黑点,看着身形有些熟悉,身边还跟着个警察。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周苍衡突然问。 “没有了,感谢你的配合,这边签个字。”对方收起笔,同他握手示意,“走这边,我送你出去。” 出去会遇到其他警察,但这不要紧,只要曾经没有接触过就无所谓。再注意走廊尽头,周苍衡眯起眼,吴景文似乎被什么人缠上了。 那个男人是? 周苍衡目光一闪,拢着敞开的衣摆,慢吞吞地拉开椅子,他从一开始便微微佝偻着背,动作迟缓,好像一个缺乏激情的颓丧者。 “咚!” 露出袖口的指尖忽然抓住桌子边缘,骨节处泛起层脱水似的白,桌子被力道撞击得原地移开小半米。 那俩小警察显然吓一跳,黑笔在记录页面划过一道长线,其中一个走过来想扶住他:“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要不我俩送你去医务室?” 周苍衡稍显无力地摇头,虚弱地说:“我想去趟洗手间,不好意思。” “我带你去。”那人无从下手,“走这边。” “麻烦了。” 周苍衡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两步跨过拐角消失在尽头。 吴景文一眼在两个小白杨似的蓝制服里找到周苍衡,他还穿着自己的外套,年纪直接重返十几年前的高中时代,白净水嫩地坐在凳子上,双手交叉放在桌面,那眼神明显是看到他了。 但是又转过去了! “吴景文?”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开。 小刘招呼道:“徐队。” 徐辄站在楼梯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本想悄悄掩盖自己刚从外边回来的事实装作无事发生,却被吴景文的出现轰炸得一干二净。 直到小刘疑惑地张望过来,徐辄才清清嗓子:“你去忙,他交给我。” “哎好。” 等人走后,带走了徐辄和蔼的上司气息,冷笑着一把扯过他推进楼梯底,力道之大没把他当人。 吴景文扭身转了出来:“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这兔崽子从大学开始就在徐辄脑门上蹦迪,他头疼地说:“你又惹什么事了?” “我能惹什么事?” “你不惹事来警局干什么?”徐辄被他问的一愣,接着更直接地反问回去。 “警民配合共创和谐社会。”吴景文还惦记着路口房间里的周某,迈开腿往那儿走。 徐辄人高马大地挡在路中央,恰好挡住他所有视线:“我问你,你之前查季晨干什么。” “小兔崽子刮我车。”轻飘飘往季晨脑门上扣帽子,吴景文脸不红心不跳,又敏锐地意识到什么,“怎么突然提起季晨?” “你以为喊你来做什么笔录。” 吴景文怔了怔,瞬间划过周苍衡的身影,随即调笑道:“我还以为又有□□丝在公司门口扔臭鸡蛋。行,别耽误时间。” 徐辄心头唾骂着他,跟着踏进屋,留下的小警察正在整理笔录,看到他顶头上司的瞬间迅速原地给他敬了个礼。 “人带来了,问。”徐辄抬手往下虚虚一按。 只剩下小警察一人,原本在房里的周苍衡一个眨眼不见了,那么大个人能走哪儿去?吴景文就着他先前的凳子坐下。 警察翻开崭新的一页纸,钢笔在上面潦草地写着:“吴先生,请问你昨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半这个时间段在哪里?” 吴景文从善如流:“公司加班。” “有人可以证明吗?” “监控和公司的人都可以证明。” “认识这个人吗?” 那是张证件照,下吊的眼角朝里,脸上没几两肉整体骨像突棱尖利,显得阴郁孱弱以及小心翼翼的警惕。 很眼熟,吴景文舌尖抵住上颚,反手推回照片。 “不认识。” “昨天上午十一点左右,你家中收到了一个包裹是吗?” “是的。” “是谁签收?” 吴景文咬了咬唇边,笑道:“暂住的朋友。” 这话一出,徐辄挑了挑眉梢,手捂着嘴掩盖精神奕奕,记录的警察毫无察觉。 “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这显然是张监控截图,灰蒙蒙的劣质像素下他认出来那件快递员制服,对方戴着帽子背对监控,稍长的头发遮盖住小半张面孔。 吴景文脚尖点地,坐直了:“不认识,问这个做什么。” 照片落入笔录册子中,合上封皮再也不见天日,小警察摩挲着钢笔盖头,闻言露出个奇怪的眼神,诧异道: “这个快递员昨晚上死了。” . “从这边出去能喊到车。”带路的警察看他风一吹就倒,犹犹豫豫地补充道,“你真没事?” “没事,您去忙。” 大门口栽种两排光秃秃的树,底下几袋包着枯叶的垃圾袋静静待着,周苍衡问,“这事通知他家人了吗?” “一大早就联系了,有事千万打120昂!”他嘱咐两句急忙回去了。 南境市冬天风大雨多,夹杂着水汽的风吹得脸皮子生疼,周苍衡倒退两步站在门后,灰白的道路逐渐跑来个生机勃勃的脑袋,两步跨上台阶差点摔个狗啃泥。 “操。”季晨骂了声,眼前多了双休闲鞋,洁白得刺眼,“谁啊?知不知道好狗不挡——老板?” 周苍衡微叹气朝他伸出手。 季晨握住手借力迅速爬起来,怀疑道:“那群条子说那老不死的死了?我寻思这不可能,结果你在这,难道是来钓我还钱的?老板,他们喊你来干什么?” 周苍衡眸色里徘徊着散不尽的漩涡,他说:“做笔录。” “啊?” 周苍衡从口袋拿出个东西扔过去:“跟我走。” 那是盒所谓挑战极限的薄荷糖,季晨手忙脚乱地跟上。 做笔录花了吴景文十分钟,由于他一问三不知,笔录满页的“不知道”,那边赶紧把他放了,他急匆匆出去准备找人。 门前坐着俩脑门插刀裹着纱布醉得五迷三道的酒鬼,其他一概没有,挥挥衣袖走得比谁都快,吴景文自顾自点点头,松开领口坐在长凳上打电话,电话不接发信息。 旁边的醉汉看了两眼,叹息:“你老婆不要你了,你绿了兄弟。” 吴景文气结了:“谁跟你说他是我老婆,我是他大爷。” “哥们你真会吹牛逼。”醉汉斜着眼。 没等吴景文替他把脑门再凿个洞,他眼一翻又睡过去了,恰逢手机一亮,那头终于回了消息。 周苍衡:“逛逛,晚上回。” “老子他妈的不管你——” 吴景文狠狠摔了手机,时隔三秒再捡起来擦擦灰,在碎得如蜘蛛网一样的屏幕上戳字,相当有气势。 “别去网红圣地,专门宰人。记得带电击棒,遇到变态抽他丫的,抽死算我的。” 周苍衡看到消息后摸了把口袋,里面有一巴掌大的电击器,不知道吴景文从哪儿顺来的,电量十足,他没再回复,注意力放在解剖室门口。 办公桌前一戴着眼镜的白大褂正在记录:“季鸣是你什么人?” 消毒水味争先恐后往头顶钻,脖子上仿佛横了把刀子,季晨战战兢兢地扫了眼四周:“我爸。” “几岁了?” “十八。” 对方在他头顶扫了眼:“登记下。” 季晨腿一软:“我一个人?”他扭头看了眼远远站着的周苍衡,指了指,“我能不能让他也进去?” 屋子里气温极低,房顶一盏白炽灯亮着,季晨僵硬地站在门口,眼前被白布占据,他平复呼吸迈开腿,手指不受控地触及到冰凉器具边缘。 季晨仿佛受惊一般跳了起来,后背撞上身后人。 “别怕。”周苍衡扶着他的肩。 “我不怕,有什么好怕的,我……”季晨按住手并且掐了把,指甲几乎掐破皮,“我看一眼就走。” 白布掀开的瞬间季晨脸色煞白,支撑了两秒连滚带爬冲出门,扶着盆栽开始吐。 周苍衡示意:“不好意思。” “这很正常。”对方耸耸肩。 “季晨!” 季晨吐得一塌糊涂,眼泪鼻涕混在一块,他扣着地板缝呜呜咽咽:“操,他真的死了,我操他妈的……” 周苍衡抽了几张纸拍他脸上,对着后赶来的法医说:“我先把他带走。” “他怎么死的?”季晨脸上贴着块残留的纸巾,看起来滑稽可笑,眼眶泛着狠厉的红,“脖子怎么断了?” 法医抿了抿唇:“初步排除他杀可能性,具体原因我们还在查。” “自杀?操,我就知道。”季晨摇摇头,带着悲凉的解脱,“我就知道有这一天。” 法医一愣。 周苍衡眼神一暗,毫不留情地踹他一脚,先离开这间屋子。 “我先走了。” 季晨糊了把脸,朝着紧闭的大门处最后张望,扶着凳脚站起来:“我也走了。” 法医说:“尸体?” 季晨脚步一顿没有回身,嗓音沉闷:“你们不是还要工作吗?到时候再联系我,晚点也好,反正我没钱给他买墓地。” 第16章 第16章 狭长通道中只剩莹绿色的快速通道牌,周苍衡双手插兜走在前方,身后跟着仓促的脚步声,期间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哽咽。 正前方逐渐显露出口,周苍衡放慢脚步拿出口罩,戴上上衣帽子低着头走出去,正准备下楼梯,旁边“啪嗒”一声脆响。 周苍衡警惕地视线向左,脚步一顿。 与坐在板凳上与酒鬼相亲相爱的某人直直对上眼,对方目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危险起来。 周苍衡下意识就想跑路。 “老板谢谢你陪我来这趟,我回去就收拾收拾还钱……”身后少年吸吸鼻子。 “上车。”这声音如炸雷。 吴景文踹了酒鬼两脚走过来,明显看到周苍衡身躯逐渐僵硬,他看了两眼警局又往季晨那头绿毛上扫了眼,笑了:“赶紧的。” 季晨直觉氛围不对,咽了口唾沫刚把腿伸出去半米,周苍衡抓住他一拽,在吴景文秋后算账的目光下淡定道:“有车就坐,别傻。” 身后跟着的男人不言不语,笑得脸上明晃晃摆着刀,周苍衡熟门熟路地拉开后座门。 “前面。”吴景文幽幽道。 “……”周苍衡指节僵硬,磨蹭着坐上副驾驶位。 吴景文冲着愣站在一边装死的绿毛勾勾手:“还让我请你上去?” “哦哦哦。”季晨手脚并用爬上车,坐姿比在高中课堂还端正,生怕刮花他真皮座位。 车声轰鸣,保时捷汇入车道,吴景文刚拿到驾照那两年开车求快不求稳,这两年修身养性连堵车都能和颜悦色等俩小时,今天又有点卷土重来的架势。 油门踩得嗷嗷响。 “慢点。”周苍衡手拉着扶手,心惊地看着窗外急速飞过的景物,“你慢点……” 他说这话带着些不受控的小喘气,听在吴景文耳朵里有些暧昧,他抽空分了个眼神过去,冷笑一声乖乖踩了点刹车。 七拐八拐速度二百,一栋熟悉的建筑出现在车前,门口写着四个大字——青苗一中。 吴景文以眼神威胁后座:“下车,滚去上课。” “好嘞!” 为了小命着想,季晨捂着嘴仿佛逃命一般下车朝着保安室跑去,逃出了小流氓“自首”的风采。 “咚。” 车门上锁。 吴景文手从按键上撤回,不紧不慢地解开安全带,车窗全都紧闭,单向玻璃窗的存在让周苍衡心底少见的打起鼓。 吴景文手恰好挡在他安全带扣上:“逛逛?在警察局,这么有风趣。” 周苍衡被堵死了后路,苦笑一声。 下一瞬,男人特有的味道铺天盖地而来,周苍衡被压着肩膀抵在靠背,吴景文一手在旁侧摸索着,车椅朝后倒去,周苍衡闷哼一声,再入眼是漆黑的车顶。 “你去见了季鸣的遗体。”吴景文陈述这话,复而问道,“是不是?” 这个角度离他太近了,周苍衡偏了偏头,立马被对方察觉,手指捏着他的下巴掰回来,重复问道:“是不是?” 那眼神漆黑暗沉,融着无人看懂的复杂,下巴的力道按得他钝痛,周苍衡只好妥协:“是。” “警察去家里找你,结果来了警局,你故意的。”吴景文迅速理清了事,“为了等季晨。” 周苍衡不说话了。 吴景文补充道:“准确来说是为了季鸣的遗体。”他在周苍衡多年如一日伪装的脸庞上细细扫过,疑惑道,“你在怀疑什么?” 这人敏锐得令人心惊。 周苍衡嘴角勾起个无害的笑,随即眼神黯淡下来,说:“季晨家里状况很复杂,他的日子并不好过,我看他年纪还小,担心他承受不住。” “挺善良。”吴景文指腹摩挲着他的下巴尖,“要是前两天我就信了。” 周苍衡怔了怔。 脸上服帖的东西被隐隐撩拨的触感爬上神经末梢,周苍衡脸色瞬间难看,他别过头脱离对方的掌控,冷着声:“自重。” “你四年前也用的这张脸吗?不是吧。”吴景文单手按住他双手压制在头顶,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下缓缓撕下一片肤色贴片,“不然我早该认出你了。” 终日藏匿在伪装那头的皮肤露在冰冷的空气下,敏感的牵连全身。周苍衡咬着牙根,死死瞪着他。 吴景文两根手指捏着掌心薄如蝉翼的肉色贴片,心尖如打鼓般沉重地敲着,嘴上啧啧称奇:“这年头普通人用这玩意的机会可不多,您一贴就是十几片,大手笔啊。” 他对上周苍衡错愕的目光,嘴唇亲启—— “周队。” 周苍衡完美的面部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撕裂,随后他沉着气曲起膝盖不管对准哪儿就撞,吴景文双腿用力合紧将他压制得半点浪花打不起来。 吴景文教育他:“虽然它没地方使,但我劝你别瞎踢,踢坏得负责。” “……” 周苍衡手横在二人之间,做出个虚虚抵挡的手势:“你什么时候知道?” “不早,别气馁。”吴景文一点点摘着他脸上的玩意,任由他刀片似的视线割着,反正他不疼,“前两天我把你从弄堂里抱回去之后才发现。” 当时周苍衡正在昏迷,导致他看上去温柔和善毫无攻击性,现在倒是显示出诡秘暧昧的氛围。 尤其搭配上那张脱离腐朽与死亡再次重现的相貌。 隔了十一年,吴景文对于这张脸说不上多熟悉,但惊鸿一瞥总是难忘。 掌下露出那张眼熟的面容,吴景文一时不知怎么继续下去,猜测着这位传闻中眦睚必报的周队长此时一定正暗地里密谋着怎么把他不声不响地弄死并且抛尸荒野直至十年后才被发现。 他要是真跟周苍衡对上,他吴景文多年之后大概率上会变成一桩历史遗留悬案。 正这么想着,于是身下的人动了动。 “看好了?” 周苍衡现在称不上多好看,半张脸上贴着贴片,被撕得坑坑洼洼不像话,出去保准吓跑小朋友。 语调都冷得如一月飘雪,目的是冻死姓吴的王八羔子。 可就算变成悬案也要撩拨。 “你……能不能‘啊’一声。”吴景文从残破的记忆深处拽出个印象最深刻的字眼,是当年在那间包厢里,那个人极度克制下溢出来的声音。 周苍衡终于说了句话,像是被强行逼出来的,他说:“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吴景文不可置信,“你知道我给你擦灰的时候把脸上擦下块东西是什么感受吗?我还以为我把你脸擦烂了,都准备立个遗嘱为你下半辈子负责了。” “这很抱歉,但你认错人了。”周苍衡直视着他的肩头,头往右偏了些,补充了句,“别压我。” 这话稍软,冲散了莫名的对峙感。 闻言,吴景文回过神,看他仰着头无路可退,便手臂用力往上撑了撑,说:“老底都被我剥了,别演了,下界奥斯卡影帝肯定是你。” 身上骤然轻松,周苍衡仰面躺在车椅上,大脑有瞬间的放空,直到身旁一重,吴景文翻身躺在旁边,手持着手机飞快地打字。 勉强看清一个“周”字。 周苍衡疑惑:“你在干什么?” “你不是说我认错人了吗?我登内网查查周苍衡的照片。”吴景文说。 周苍衡收回视线,定定地望着车顶,有些笃定的气定神闲。 直到几分钟后,吴景文狠狠地关了手机。 他没查到。 周苍衡幽幽道:“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吴景文心想。 可身旁的人胸有成竹,丝毫不怕他查,显然“周苍衡”这个人的资料处在高级别保密,他这种自动与那边斩断联系的人不可能看到。 十字路口黄灯绿灯胡乱跳,跳得人心烦意乱。 暂且翻过这一篇。 吴景文手臂横在额前,说:“你不信季鸣是自杀?” 脸上一半热一半凉,周苍衡所幸把那半边也撕了,指尖卷着贴片听他这么一问,模棱两可地回答了句:“差不多。” 吴景文舔了舔嘴唇,单手撑在他耳侧,低着头注视他,吐出最难堪的答案:“还是你不信法医?更或者……是不信警方。” 周苍衡抬起眼皮撩他一眼,不语,好似默认。 吴景文蹙着眉:“你这九年在做什么?709——” 周苍衡打断道:“我做什么与你无关,知道太多对你不好。当初从警校毕业转行做投资就是你的选择,不要因为一时好奇走错路而后悔。” 语气平和浅淡,将利弊清晰地摆在他面前,如何抉择正常人都知道,可当周苍衡看见那双泛着狠厉红色的眼睛后,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吴景文心底一片平静,甚至坦然地回想到家里两位烈士,说出的话却不依不饶,既威胁又不和善。 “警察和法医你不信,你这样我没法信任你。我现在可以直接带你去警局,进了牢里那些杀手杀不了你,但你也别想出来。” 周苍衡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不是。” 吴景文等着他继续。 “我不信任的人。”周苍衡平躺在他身下,双手平坦毫无反抗的意思,他说,“是季鸣。” “季鸣?”吴景文反应过来,将事勉强串联起来,恍然道,“你很早之前就认识他。” 周苍衡承认:“从季晨第一次来网吧开始,快两年了。” 顿了顿,他直视入吴景文眼底深处,一字一顿道:“因为在一开始,我担心季晨会被他杀死。” 第17章 第17章 西边的太阳藏在半山腰,季晨叼着草无所事事地躺在台阶上,头毛跟绿草融为一体。 “哎,那边的打篮球吗?”篮球场上有人遥遥朝他招手。 旁边立马有人制止他:“你认识他?是我们学校的吗?” 季晨朝他摆摆手。 墙上钟摆走到“五”,他“呸”的一声吐了草,生龙活虎地往校门口跑。 “没到放学时间,回去!”保安点点他,提高音量“嘿”了声,“你不是之前进来的小子吗?” 季晨捂着脸:“不是不是。” 保安唾沫横飞:“你这头绿色我记得可清了!” 说起刚才,满脑子是教导主任在他耳边嘚吧嘚吧。季晨干脆闭上嘴往边上站了站默默算着时间,两分钟倒计时一到,争做出校门冠军。 “铃——” 季晨拔腿就跑,保安的呼喊被抛之脑后,搭上公交车一路跑远。 遥遥冲着“青苗一中”比了个豪气万丈的中指。 下了车,熟悉颠簸的小道展现在足下,他踢了横在前方的石块,低着头朝着不知哪个目的地走。 他心里有点烦。 刚过一个拐角,被人向后一把薅住,急刹车让他岔了气,疼得开始咳嗽。 “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人体贴地顺他后背,嗓音不太熟悉。 视线角落被一双黑靴占据,老早在社会打滚的警惕本能却让季晨小腿肚直打颤。 季晨咬破了舌尖,甩开他的胳膊,看清对方的脸,男人穿了一身黑,比他高一个头,脸部轮廓偏温和普通,却奇异般有着类似于在风沙中前行十年的利落。 季晨勉强镇定道:“你谁啊?拽我干什么?” 那人抱臂,站在阴影处,答非所问:“你的父亲闯祸了。” 季晨睁大眼不可置信:“你放屁!他都死了。” 那人按着眉角头疼道:“对,他目前不适合去死。” “什么?你在讲什么屁话……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反抗戛然而止,季晨耷拉着脑袋顺着墙壁缓缓向下滑,男人阴沉着脸往他身上绑绳索,最后套上麻袋扔进路边掩人耳目的二手面包车后备箱里。 “谁让老疯子死得早,把你落在我手里。”男人悠哉地放了首舞曲,慢吞吞在空旷的公路上遛着车。 . 屋内蒸汽腾腾,地暖全功率开着,周苍衡盘腿坐在纯白羊绒地毯上,回忆着停尸房的细节。 停尸房银色铁质床上安置的中年男人脸色发蓝,颈椎断裂——原因可能是他从某处下坠时力道太足。 季鸣家中没有足以办到这种死因的条件,他死在哪儿来着? 可惜没有法医报告。 吴景文撑着膝盖坐在他对面,看不出他冷静的面容背后藏着什么,由于刚才把人威胁了一顿,勇气随风而散。 于是恭敬地往他面前放了袋日本料理,周苍衡脸上依旧没半点浪花,吴景文手指点了点膝盖,抬手扣着茶几台面。 在对方最终直视而来的目光下,扬扬下巴说:“差不多得了,别蹬鼻子上眼。” 周苍衡撩了他眼,开了尊口。 “两年前季鸣和丁雅离婚,随后丁雅出国。”周苍衡缓缓说道,“本来按计划丁雅要带上季晨,机票签证全都准备好,可是后来她却不告而别。” “什么意思?” 周苍衡说:“季晨在机场等了一天,丁雅都没有出现。” 吴景文说:“这并不代表丁雅出了国。” “没错。”周苍衡注意到面前的包装盒,赞同道,“不过季晨不这么认为,他回家那天被季鸣按着脖子打了一顿,到网吧的时候满头是血,当即晕倒在门口。”那个画面着实不太美好,他皱起眉,“而季鸣的言语让他不得不相信丁雅确实丢下他出国了。” “家暴?”吴景文骂道,“不是个玩意。” 周苍衡点点头:“他头顶缝了十二针,最后用烟灰缸打断他父亲的鼻梁才逃出来。” 那天晚上惊动了警察,医院门口停了辆警车,季晨头顶裹着纱布做笔录,单薄的身板孤独地坐在急诊室门口,年轻的脸上形容枯槁,笑得比哭还难看。 “季鸣是不是……”吴景文联系到最近发生的事,斟酌道,“有问题?” 周苍衡说:“你觉得他碰了709?可能性不大,他对过去的记忆相当清楚,身体没有衰败,更大的可能是他心理上的扭曲。” “唔。” 吴景文回想起某件事,手动解开手机锁屏,说:“上江有没有流传过某些宗教?” “哪种?” “比较新奇的那种,比如空肚子笑得极其猥琐的佛像之类的。”吴景文比了顿早饭的数字,“最多值这个数。” 周苍衡指尖一停,在木筷旁轻扣,顺着说:“没有,如果有估计早被市局当邪教抓走了。” 吴景文在手机相册里翻了翻,轻而易举地找到当天拍摄的照片,递过去:“季鸣卧室里供奉着这个。” 周苍衡观察道:“多高?” “不大,半米左右。” 周苍衡:“这么高。” “高度这事先放一放。”吴景文硬扯回话题,手掌托着下巴试图和蔼,“见过吗?” 周苍衡将手机还回去,否认:“没有,只是从前偶然听季晨提起过他父亲有信仰,听他语气并不好。” “嗯哼。”吴景文眨眨眼看着他。 周苍衡喝水的手一顿,润润喉不得不继续道:“季鸣接触这东西大约是七年前。” “具体我并不清楚。” 五年时间丁雅不至于发现不了,他们最后离婚一定有所关联,可其中一位当事人找不到,另一位正在停尸房躺着,吴景文又不会招魂。 吃完料理周苍衡捂着肚子回房修养,他看上去神色蔫蔫,精神不大好,提前进入养老生活,也不知道以前就这样还是最近生活品质上去了导致的疲懒。 门一关客厅只剩一个人,吴景文往他门口开了台加湿器,收拾收拾提着垃圾袋踢趿着棉拖鞋下了楼。 一路下到地下二层,凉气顺着衣缝往里钻。 停车场隔着十几米才开一盏灯,物业扣得没边,还美名其曰为了环保,吴景文走到某辆黑色奥迪旁敲窗,不等回应直接坐进后座。 车一沉,鹿蓉头猛地往方向盘上一磕,看清是他后头晕炫目:“你吓死老子了,喏,你要的丁雅个人生平。” 吴景文收了资料,又伸出手摆了摆。 鹿蓉脸一垮:“你要定位器干嘛?它很贵。” “来。”吴景文摆手的幅度更大了。 鹿蓉慢吞吞地从口袋中掏出指甲盖大小的玩意,握在手里依依不舍:“这玩意吧,是我年前去俄罗斯的奇遇,毛子送我的,咱们仓库里没几个了,你省着点用……” 吴景文毕恭毕敬地接过,往胸口内袋一扔:“不慌,从我工资里扣。” 鹿蓉沉默几秒,愤怒得唾沫横飞:“你工资都被扣到800了,买个零件都不够!” 吴景文恍然:“我好歹一个大老板,800工资传出去不好吧,要不让财务部给我涨涨,涨两个零就行。” “你什么时候不迟到早退不上头条新闻,你工资铁定多加两个零。”鹿蓉笑得冷酷,往他手上的资料看了眼,“你怀疑季鸣?” “正常人不该问我是不是怀疑他老婆?” 鹿蓉别过头点了点资料,说:“因为我看了他老婆的资料,丁女士不太可能干出离经叛道的事,一方面是她很久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下,另一方面因为丁雅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他抱臂斜靠着驾驶位,“她第一次就诊记录是五年前,市中心医院精神外科。” “精神病?”吴景文这些天经常听到这个字眼,林简发给他的资料还在硬盘里锁着。 巧合? “快递员、上江南……”吴景文眉头紧锁。 要把这些信息汇总是个大工程,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徐辄办比较方便。 皮质靠椅散发着生涩冰冷的气息,暖风在狭窄的车厢内盘旋上升。两个男人拿烟干杯,愣着神抽了两根,一时间车里烟雾缭绕。 抽完神清气爽。 翻开封面第一页,标红的几条就诊记录映入眼帘,吴景文说:“之前我们猜测盗取709资料的那伙人与公交车上的疯子有所瓜葛,但不能确定季鸣与他们的关系,需要证据。” “何必天天想着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混吃等死他不香吗?”鹿蓉唾弃了句。 吴景文嘴角抽搐,拉开把手下车,打了声招呼:“走了。” 拍上车门的声来得猝不及防,鹿蓉在后视镜里瞅了眼,瞬间牙疼地揪起脸。 只见公司大老板上流社会金龟婿从裤兜里翻出破烂般的黑色塑料袋——批发市场十元一沓危害环境的货——把资料卷了卷往里一塞,远远看去类似放了两条刚宰好的鱼。 在停车场待了半小时,出了地面,外头不知何时开始下雪,冰渣子似的往他身上刮,吴景文咧了咧嘴角,冷得他以为崩裂了。 余光一瞥,瞧见街角某家闪亮粉红的广告牌,他眼睛眯起。 第18章 第18章 沾染着旁人气息的地方周苍衡一向待不惯,警惕心让他每秒都提着心、绷紧神经,在未知中步履艰难地存活,但是这么多天下来硬生生给掰回来了。 前些天的事情密密麻麻地压在他背上,今天爆发似的往他神经上打锤,白天掂量完那头的事,被角一裹真真切切地睡着了。 醒来晚上十点多。 天昏地暗四周无光线,周苍衡刹那以为自己又瞎了,准备经验丰富且冷静地喊120,直到看见房门下漫进来暖暗的橘黄色灯光——吴景文家里墙壁上似乎装了一排这颜色的小灯泡。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自从周苍衡占了这间房,阳光再也没法照满黑暗。 隔着紧闭的窗户,外面好像在下雨。 “……咳……” 周苍衡按着喉咙,从柔软的棉被中挣扎着起身,他连衣服都没脱,刚出被窝那瞬间竟然被冷得一哆嗦。 “——哗。” 他拨开窗帘,雨声更加清晰了,楼底树枝不堪重负地低了头。 周苍衡混沌的思绪渐渐回笼,他眯着眼在黑暗中靠着边缘白光摸到了手机,坐在地毯上神色肃穆地看起了天气预报。 “连续半个月降雨,请注意出行安全,注意添衣御寒。” 屏幕掩面盖在地上,边缘光线五秒后自动熄灭,灰黑的窗外彻底将室内侵蚀,连同周苍衡眼底无人能懂的暗流,几分钟后他搓了搓胳膊,揉着喉咙缓缓撑起身。 客厅只有半面墙壁亮着几颗小灯泡,书房门开了半边。周苍衡端着水杯准备回房,下意识朝门口望了望,视线落在角落长沙发上。 吴景文平躺着,胸膛平稳起伏,长腿可怜巴巴地曲着,一只手自然下垂几乎碰到地面,肚皮上只盖了件外套。 其作死程度一眼明了。 但地暖没坏,应该没多大事。周苍衡手按在门把手上预备关门,看他这幅落难样犹豫了会。 吴景文缩了缩脖子,脸往靠枕深处埋了埋,背对着门口的背肌漂亮又清晰。 周苍衡无声地叹息,凭着记忆在衣柜里扒拉了床被子出来。 幸亏沙发影响吴景文的发挥,自始至终都是一长条扭来扭去,刚扭完就被从头到脚裹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难搞的男人?周苍衡歪头冷着脸看沙发上难受得弓起的男人,等他不再折腾了,才松垮了肩背准备转身离开。 突然手腕一紧,一股强硬的力道从下而上,偏移了他的重心。视线天旋地转,还没焐热的被子落在地面,长时间露在空气中的躯体没有往常那么暖。 “吴景文,是我!”周苍衡被迫趴在沙发上,双手被牵制无法动弹。 “嗯?” 怀中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吴景文清醒了些,一睁眼一片漆黑,手掌下意识扒拉两下,掌下温度正好,触感也好,还没等着摸够就被人扣住了手腕。 “去床上睡。”周苍衡被挤得面朝里,鼻尖若有似无地擦过沙发,隐约能触及到皮质面料上呼出的水汽。 “……周苍衡?”吴景文沙哑着嗓子迷糊地喊了句,清醒过来意识到怀里的人是谁,手不知往哪儿放,没头没脑地吐出来句,“你还挺暖和的……嗯。” 男人穿着他的睡衣,侧躺的姿势显得他腰线漂亮利索,凹陷的弧度恰好给予他手臂安置的地方,吴景文有点不想挪开,觉得这么睡一晚上挺好。 可有人不这么想。 周苍衡拉开他的胳膊,就着狭小的空地撑起来,隔着无边黑暗伸着手谨慎地摸索着路,好几回摸到自己身上来。 以往他装得若无其事还不觉得,吴景文看着他不知看哪儿的空洞眼神,才想起他年久的视力问题。 头一回见他略微茫然的神色。 “别摸了,先让我起来。”吴景文抓住他的手,腰侧用力直起身,抓了抓凌乱的后脑勺,见他安静盘坐在一边,拉住他说,“跟我走。” 脚下踢到落在沙发边上的床羽绒被,吴景文单手随意团了团扛肩上带回卧室。 熟门熟路地走回卧室,吴景文大摇大摆地往床上一躺,往左边挪了挪腾出个位置,见人久久不来,长叹一声眯着眼拍了拍旁边,晕晕乎乎地说:“……我睡觉不踢人……” 也不知道门口的人听到没有。 屋外雨声不知不觉地增大,刮在玻璃窗上拥有沉闷的钝响。 几分钟后,传来了锁门声。 . 闹铃来得气势汹汹,被灭得干脆决绝。吴景文往被窝里埋了埋,深深地吸了口气,是他熟悉了二十几年的味,还有另一种浅淡的似乎即将消失的冷香。 吴景文手朝背后摸了摸,冰冰凉空荡荡。 ——没人! 他猛地起身,旁边整整齐齐叠着被子,好像一晚上都没人动过。 昨晚上他不是把人从书房拉过来了吗!跑哪儿去了? 吴景文掀开被子赤着脚朝外走:“周苍衡!” “嗯?” 圆桌上放着的黄色小锅咕噜噜起着泡,奶白色的粥随着气泡翻滚,周苍衡卷着袖子手持木勺顺时针搅和两圈,见他不出声,抬眼瞥了眼。 吴景文回神在他身上透析似的扫一遍,灰裤子白毛衣,浑身上下从内裤到外套都是他的,脚上同款棉拖,是那个昨晚上爬他沙发的人没错。 后脑头发软绵绵地翘了两簇,看起来也刚起床不多久。 他支吾道:“哪儿来的锅?” 周苍衡说:“厨房找的。” 吴景文回答:“哦,我不进厨房。” 话音一落不等回复,吴景文径直回房里转了圈,从柜子底下翻出拖鞋穿了再出来,周苍衡盖上锅盖,只听他语出惊人:“我一会要出去。” 环球中心外堵成一条龙的车队中周苍衡出现在车外的场景瞬间蹦出来,吴景文开始思考“连续旷工”要如何巧妙地改写成“连续外勤”,并且在下个月成功让工资条多加两个零。 “去哪儿?” 周苍衡:“回家收拾东西,我总不能一直穿你的衣服。” 吴景文瞅他两眼:“也不是不行。” 周苍衡无所事事正在往碗里挖白砂糖,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阳台衣架被风吹落,松动的木架摔倒在地,一扇门隔绝外界浓郁的水汽徒留室内小暖炉,书房半掩的木门背后是凌乱的沙发和眼熟的羊绒毯。 吴景文接过他递来的粥尝了口,蓦地沉默了会,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水,说:“我送你。” 伴随着狂风暴雨,迈着四十码的速度,吴景文挤出车流把人送了回去,准备下班再来接他回去接受“安保”。 人走进后门消失看不见后,吴景文笑意迅速收敛,解开安全带在后座翻矿泉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才勉强消散嘴里的苦味。 他一手接通来电:“咳,喂?” 听到古怪的水渍声,那头沉默了会,问道:“老大你在接吻吗?这么大早上。” 吴景文扔了矿泉水瓶:“有屁快放。” “你让我盯着的人丢了。”他小心翼翼地说,“从昨晚上到今天都没有出现。” “季晨?” “对对就是他,他家里学校以及平时常去的地方我都蹲了,没看见人,我正在网吧这。” 季晨失踪了?昨天还去了趟警局,今天怎么就失踪了? 那头突然说:“他们老板刚回来,哇靠一身名牌,起码大十万,开网吧能挣这么多?” 吴景文心说都是哥的衣服能不贵吗? “联系林简,交给他查,如果有必要,让他报警。” 雨刷来回摆动,四周又剩下吴景文一人,他松弛了脊背靠着椅背,微微垂着脑袋,眼底略显茫然。季鸣的资料他几乎能背出来,只是藏在背后的线索藏在千丝万缕之后。 这人干过厨师、司机,在泥潭里摸爬滚打,经历一次创业失败,最终当了八年快递员。 快递员。 精神病。 被盗取又被送回来的资料。 吴景文瞳孔紧缩,忽然找出联系人。 面对着茫茫数据正头疼的林简手边一震,来电人姓名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什么事?” “季鸣负责区域内,这些年是不是出现很多精神病患者?” 第19章 第19章 林简叼着烟,眼前烟雾缭绕,查看着眼前数据:“南边近几年居民压力确实比较大,自杀数量逐年递增。至于是否属于季鸣负责的区域……你在怀疑什么。” “假设季鸣与偷盗资料的那方确实有联系。”吴景文思维迅速汇拢,喉结上下一动,大脑艰难地开疆拓土,“如果季鸣几年前就干过这种事?病毒前些年就被拿到上江实验,上江的混乱只是他们的保护伞。” 上江暗潮汹涌十多年来不曾太平。 为什么偏偏是今年?今年的临时起意?毕竟这地方这么多年一直很麻烦,动乱几乎成了这地方的代名词。 事实永存,阻塞的神经似乎被强行疏通——或许并不是今年。只是那些混乱被上江被大众所熟知的“不太平”所掩盖? 那头沉默许久,沿着通讯器传来滋滋的电流声,良久林简吐出一口气:“那可真是盘大棋,光靠我们这个破公司可承受不来,可我们已经接了,总不能反悔。” 吴景文抱臂,眼底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说:“早就让警方接手了,我不会让我的员工冒这么大的险。” 林简诧异:“你竟然会主动接触警方,以前宁愿绕路走都不想走有警局的那条道,比楼下阿黄都记仇。” 吴景文低声:“绕路多花时间的蠢事我不会再干。” “大声点!”林简按着耳机,“信号不好,你说什么?” “你知道刑侦大队的周苍衡吗?”吴景文突然问。 “周苍衡。”林简一顿,喉间似乎被压上重物,镜片之下瞳孔怔愣无神。 吴景文平淡道:“一个警察。” “谁?”林简摸着下巴试探,“哪家名媛那么奇葩跑去警局体验生活?” “……” “警花会嘤嘤嘤吗?” “………” 吴景文骂了句:“滚。” 没一个靠谱的,吴景文挂了电话往下躺了躺,浑身疲懒毫无干劲,屁股没坐热,又猛地坐起来扒拉盒子,碟片纸巾倒满地。 最终在层层罚款单里找出个老旧的平板,他朝着背面拍了两把,屏幕触电般抽搐两下,苟延残喘地转动老旧零件。 “国产牛逼。” 吴景文沾沾自喜地找来数据线,颠来倒去找接口。 三分钟后弹出了张照片,像素极低早该淘汰,拍摄时间大约是二十年前。 吴景文笑容凝滞,收回僵硬的嘴角,在地上翻来张勉强干净的纸巾擦拭屏幕,埋藏在久远记忆中的轮廓在再一次出现,就好像无人离开,明明在多次转码后脸都看不清。 他抿了抿唇,低声说:“好久不见。” . 一片荒芜的土地中矗立着几栋废弃的吊尾楼,灰白墙壁上布满深绿的爬山虎,砖瓦中蔓延着蜿蜒细线般的裂缝,看起来摇摇欲坠。 望远镜跌落在地面,滚上一层要人命的泥灰,天际盘着污浊的灰云,窗帘年久不动藏着层层老旧污垢,房内阴沉潮湿。 角落堆叠着杂乱的器具,男人踹开外层破烂,在底部翻找,终于找出一根针管,他费力起身,而脊背因常年佝偻而生理性前倾。 “唔!唔唔!”季晨自混沌中醒来猛地朝后躲去,直到无路可退地撞上墙壁。 “别吵。”男人呵斥。 “你想干什么?”季晨急促地呼气。 “你是第一个用这批东西的,我本来想给那俩宝贝用,可惜了……” “——唔!滚!” 男人撕开胶带往他嘴上补了两层,按着他脑袋往后狠狠一拍,对方后脑重撞在地,露出毫无遮挡的正面,因长久缺水的晕眩一时扫空,惊恐地睁着双眼。 银色的针头触及皮肤,他能感受到手腕薄皮下大动脉血液的鼓动,包裹着青葱的生命活力。 男人阴鸷的眼神刺入他神经深处,他诡异道:“先让你感受‘进化’的美妙。” 在针头扎破皮肤的那瞬间,男人敏锐地朝后望去,随后不再管地上吓得指尖颤抖的人,他匆匆迈步离开,徒然安静下来的空间中似乎还留着夺命的前奏。 季晨撑着地面,后背爬上酥麻的凉意,几乎带走他浑身的力量,即便这些力量快被折磨殆尽。 “呜……”他不敢撕开嘴上的封贴,他怕得到更痛苦的将来。 季晨腿软地爬到门前,透过腐朽木门脱落的夹缝,他屏着呼吸眯起眼睛,眼前黑一片白一片,鼻尖混入不可言语的腥气,他侧脸贴着粗糙的门板,不顾擦破皮拼命地观察着,突然他浑身一怔。 猩红、混乱,他忐忑不安地倒退。 “——呕。” 他扶着地面干呕,除了酸水吐不出其他东西,他腿软地跪在灰蒙的地面,指甲扣出血痕。 “什么地方?这他妈的是什么地方!操!” “咚!” 他惊恐地看向发声处,来自一门之隔的外部——那是地狱。 . “划——” 窗户与底座摩擦而发出倔强的噪音,二楼客厅开着暖气,赵一嘟囔几声,拢了拢衣服,因为温暖往躺椅里四仰八叉地舒展开。 周苍衡拎起一旁毛毯盖在他身上,踱步回了房。 小指长短的透明试管在桌上滚两圈,水壶里的水尚且热着,他抑制地咳嗽几声,掰开半个小时前富贵送来的药,就着热水吞下去。 据说是个很苦的药,可惜他没尝出来。 “老板你这回要去几天?”富贵盘算着药量。 周苍衡沉思道:“不确定。” “......”富贵往他嫩藕似的皮肤上瞅了眼,再往他挂在挂钩上起码五位数的陌生羊绒大衣上瞥了瞥,不由地嘱托了句,“那你……万般小心哈……” 周苍衡诧异地移来视线,却见他手下得力女选手从床底翻出来个28寸大箱子,其大小基本能把他这些年的衣服全都装满。 让一个女士为自己整理箱子周苍衡没那么厚脸皮,他说:“我自己来。” “那我去准备药。”富贵弹了弹桌上开封的药瓶,内部空荡荡,拨开瓶盖一股销魂的枯草渣药味。 她觉得自己铁定张不了口。 周苍衡东西少得可怜,衣服没得穿了才想起来买,大多是衬衫长袖,风格单一简洁,与吴景文几衣柜没拆牌的当季潮牌形成鲜明对比。 显然姓吴的要骚包太多。 “最近有不对劲吗?”周苍衡喊住她。 “没有。”富贵回忆了会震惊道,“难道他们又去找你麻烦?老板,我们要不要再换个地方?” “不是。” 闻言她张张嘴说不出话,往外谨慎地瞅了眼,环抱着药箱蹲在他隔壁,迟疑道:“真的不报警?” 周苍衡摇头,说:“不能报。” “危险吗?” 周苍衡:“大概。” “告诉吴景文就不要紧吗?” “他?”周苍衡诧异道,心中权衡一番后说,“不要紧。” 吴景文上面有个部长舅舅,就算他混天混地伤遍名媛心,也没人敢整他,而他自己又宁愿当个公司小老板远离那些事,作为庇护再适合不过。 尽管他们的相遇十分偶然,但确实有点雪中送炭的苗头。 富贵担忧地滑过去:“让他参与进来真的好吗?他身份太特殊了,而你的身份是假的……” “小李。” 她闭上嘴。 “你知道我为什么藏了那么多年后还是决定回南境市吗?” 富贵扣了扣桌角,艰难地试探道:“因为这里是案发第一地点?” 周苍衡默不作声好一会,最终缓缓道:“有这个原因。” 还有许多微不足道的原因,比如生而为人深扎在灵魂的那点渴望魂归故里的小念想。如果他最终失败了,死在随便什么无人听闻的地方,好歹陪伴着这片土地。 没人记住他,那就将这场故事交付给承载他所有回忆的大地。 天色不再沉默,周苍衡端着玻璃杯站在落地窗前,几天前的画面被他抽丝剥茧,伤疤隐隐作痛。 这样的伤不知哪一天在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又得来一回,在一切结束前没有终点,他将在长夜中独行。 这些周苍衡早已做好准备。 “已下班。” 时隔几小时,安静了几小时,吴景文开始在微信上刷存在感,叽叽喳喳围着他打转。 阳光积极嘴碎烦人,还有理所当然无处而来的自信感,洗完澡围着浴巾都敢来个走秀。 周苍衡随手回了个字,余光突然瞥见下方的不对劲处。 路口出现灰蒙的伞顶,在雨幕下极具伪装性,那人正背对着他,目测一米九,身材挺拔、脚上踏着黑色短军靴。 周苍衡盯住他,指尖扣着棱边的钝角。 这么短时间竟然又来? 伞顶转了边露出真面目,吴景文擦了把脸,视线好不容易清晰,一眼看中楼上观雨喝茶的周老板,气质一顶一的好。 对方气定神闲地盯了他好一会,而他像个苦苦等候抢花球的单身汉,叼着的烟都湿得弯成蚊香。 他们隔着雨幕遥遥相望,随便跨出去就能相遇。 吴景文冲他招手,周苍衡一愣,开始犹豫,接着一通电话打进来。 他哆哆嗦嗦,嗓音沿着话筒在周苍衡耳里蹦跶,人在楼底下蹦跶。 “走走走,冷死老子了,赶紧回家。” 第20章 第20章 路上二人相顾无言,趁着漫长的红灯,吴景文眼神往边上滑,周苍衡出门没往脸上贴东西,光明正大地露着脸,他滑了两三下被逮住了。 “看什么?” 他干巴巴地胡扯:“最近要降温,你带毛衣了吗。” 周苍衡扭过头:“没带。”接着往他身上单薄的外套上瞥,“怎么可能。” “唔。”吴景文手搭在车窗边,眼前多了滩水渍,他打开雨刷,“怎么又下雨了。” 车窗闭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周苍衡从上车后一直煞有其事地观察车后,确认目前没有人跟踪。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眶,松口气的同时注意到后视镜后边挂着个新玩意。 吴景文问:“好看吗?新买的。” 考虑了他的消费水平,周苍衡依旧无法对着这塑料水晶般的长方形物体作出评价。 半晌后他点点头。 吴景文十分受用,他的审美得到了肯定。这玩意地摊上十块钱俩,可惜付钱的时候城管来了,只来得及拿一个。 雨水溅起泥泞的水花,周苍衡盯着前面蜿蜒无尽头的道路,汽车橘红色的车尾灯如同放大般的灯笼,占据他绝大部分的视线。 周苍衡干脆垂下脑袋盯着手,顺道说了句:“我要见季晨一面。” 吴景文手指敲打着车壁:“见他做什么。” 周苍衡拉起围巾盖着下半张脸:“季鸣死的蹊跷,带走他所有的秘密,眼下能挖一点是一点,总比大海捞针容易。” 一听这话细思极恐,周苍衡死里逃生没几年,现在又一头往里扎。 吴景文曾以为周苍衡在这九年时间内惹到某些人,因此被追着不放,从徒手制暴徒变成这幅又残又瞎的可怜样。 但现在一想,却觉得他从一开始或许就不是金蝉脱壳而是谋而后定,那个盘着腿喝茶算账每天能睡十个小时的安逸形象似乎只是假象,那个在人群中一眼找到自己并且当机立断摆脱危险的人才是他。 又或者两个都是他。 如果他没偶然地发现周苍衡的秘密,那么周苍衡应该会不漏痕迹地做完这些事,现在的情形下,他倒是坦白,一坦白省去许多他们之间不必要的冲突。 干脆利落得过分。 吴景文复杂地摩挲着粗粝的方向盘。 怎么就这么不爽。 反倒周苍衡没多大情绪起伏,甚至还有点昏昏欲睡,真皮车椅贵得舒服,加上吴景文突然不说话了,他等待了会,没等到回应就睡了过去。 刘海在额前盖下一片阴影,使得他整个人包裹在柔软的外表下。 吴景文诧异地想:“就这么相信我?” 又带着点道不清的欣慰。 吴景文右手矜持地撑着周苍衡耷拉下来的脑袋扶正靠着靠枕,趁着红灯最后十五秒探身过去摆正他的安全带,耳边被吐出来的温气吹得耳尖发烫。 “……” 吴景文一顿,抬头注意着周苍衡,只见他紧闭着眼,黛山似的眉尖痛苦地蹙着,嘴唇被咬得泛白。 秦什么? 吴景文轻声问:“谁?” 周苍衡嘴唇翕动声音微乎其微,吴景文侧耳凑过去,在混乱的字眼中辨别出两个字。 他说:“赵秦。” . 刑侦大队的办公室呈现两极分化,比起充满阳刚脚臭汗味的办公室,周苍衡的办公室极其简洁。 唯一充满个人色彩的是窗台边种的两盆胡萝卜,整个办公室个个都觊觎着啃上一口。 其实两盆胡萝卜不是他的,那会手下小年轻闲来无事搬来玩,他们平时任务繁重加上本身粗糙劲大,到最后默认转交给人美心善的周队长照料。 夏天的时候绿苗青翠鲜艳,周苍衡隔三差五给它松土,这幅日复一日的画面如今都因为时间流逝显得沧桑。 “你现在去就是送命……” “上面根本不会同意。” 那是个激烈的男声:“我就是知道他们不会同意!” 几秒后才响起另一个冷清的声音,他压着嗓子道:“需要制定计划。” 门外传来混乱的对峙声,老照片似的黄旧景象忽然明了。 那个憔悴的胖子甩开他手,因为长时间透支精力瘦了圈,他说:“我等不及了,那伙是什么人啊?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变态。他们约我见面,不管怎么样我要去救她,我不能——” “赵秦!” “你别冲动。” 声音此起彼伏。 “拦住他。”沉默许久后周苍衡丢下三个字。 他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眼底布满血丝:“周苍衡你敢!” 周苍衡眼底如墨,背脊孤寂地挺直:“我为什么不敢?我是你的队长。” 胖子劲大出招狠,上了三个人才把他逮住。 周苍衡苍白着脸不去看他绝望的眼神:“除了赵秦,其余人跟我走。” “周苍衡你带我一起走,我不要留在这,你别逼老子!” “我求你——” 再后来。 ——轰! 无数张熟悉的面孔陷入青灰色,了无生息地长眠在那间会议室。 梦这玩意年纪越大越少,周苍衡死死掐着手,耳边远远传来声闷哼,不知是谁的。 他心中曾有过强烈的念头想带他们所有人走,可到头来一个都没带走。 他压抑着钝刀割肉般的疼痛,克制不住地张口:“……赵秦……” “醒醒,周苍衡!” 长时间的警惕导致周苍衡以往都是闭目养神,这回却得有人把他推醒,他起初睁眼略显茫然。 “哎哟我去。” 吴景文按着他的安全带卡扣,费劲往外拔,再用点力他能直接把车送进维修店,最终决定让副驾驶这位自己动手,一抬头对上个清明的目光。 周苍衡松开死死掐着他的手,吴景文手臂上留下三个月牙痕。 “抱歉。”他开了卡扣,转身下了车。 地下停车库的潮湿带着霉味,天花板那头传递着沉闷的坠落声,周苍衡站在那儿,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吴景文抓了把头发,推着行李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深邃地注视着他的影子,心底把“赵秦”这个人圈上大写的标签。 “周队。” 周苍衡偏过脸,小半张脸在阴影下若隐若现:“嗯。” “......” 话卡在嗓子眼没法蹦出来,吴景文在原地停下,周苍衡自顾自垂着头越走越远。 吴景文烦躁地拉着行李箱杆,无所事事中眼尖地看到快递信息,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拉着前面慢吞吞走着的男人就跑! “快递到了!救人命啊!” 周苍衡被拉得一个踉跄。 路旁树叶乱飘,自行车东倒西歪。大门口停着辆坚强屹立的板车,快递员蹲在台阶上抽烟,冻得腿直抖,看到他后嚎了一嗓子:“天下第一帅!” 吴景文松开行李箱凑过去:“来了来了,这儿呢!” “这边签字。” “你们快递还挺快。”吴景文往他名牌上扫了眼,龙飞凤舞地签字。 “同城当然快,您这就隔了一条街。”快递员谦虚,眼神瞟向路口粉红色招牌的家具店。 “没办法工作忙。”吴景文抽出根黄鹤楼递过去,套近乎,“哎兄弟,一直都是你负责这片区域?” 快递员是个老烟鬼,瞧着烟盒眼都直了,他搓搓手接过烟往耳朵上一架:“对,这三年来都是我。” 吴景文“哦”了声,立马勾肩搭背:“前天你的货品单里有这地址吗?” “前天?没吧。”他迟疑道。 吴景文一拍大腿,把那人吓一跳,接着他丧气道:“还不是我家那败家娘们,半个月前买钻石刷爆老子的卡,一个礼拜前买了套珍珠项链,说是前天到货了,可我什么都没收到,大十万的东西,说没就没,嗐。” 那人惊呆了:“是我们公司送的吗?” 吴景文笃定:“没错。” 那人皮一紧:“那我给你查查。” 吴景文笑了:“行,麻烦你了。” 两分钟后,快递员抓着额前的毛,苦着张脸转过身,谁知后头贴着个人。 “我去!” 见状吴景文立马往后退了步装作若无其事。 “前天没有你这地址的货。”快递员警惕地后退两步,来回翻了三遍,眼睛都看花了,“你该不是被骗了吧?” 吴景文做出恍然的样子,左手成拳锤了把右手掌心:“我这就去找他退钱!谢了哥们。” 听他这么说,快递员赶紧拿着签收单跑路,生怕得个丢大件的错,三轮“咯吱咯吱”抖着走。 拿好货,眼皮一抬,刚在后边等着的人不见了,再一瞅,只见周苍衡独自站在大厅等电梯,腰板挺直,肤白脸冷腿长一米二,套着他的羊绒大衣,像个月入百万的高级精英,身旁妹子星星眼朝他看了好几回。 在她鼓起勇气上去要微信之前,吴景文拖着快递门神似的站他身边,往后瞅了眼,人妹子不看他,脸上泛红,他咬牙:“沾花惹草。” 周苍衡一挑眉,脸部轮廓没那么冷了,说:“上八卦头条的人不是我。” 吴景文一噎。 “我那叫快刀斩乱麻,一顿饭断了人家所有心思。” 如果吴景文相亲过的妹子抽空聚个餐,铁定能把他的经典语录能汇编成一本《教你如何三句话避免爱情》。 吴景文肩头撞了撞他:“你想见小绿毛?我刚忘记告诉你……” 随着他开口,周苍衡视线移了过来,嘴角噙着尚未收敛的笑,眼角长得漂亮又端正。 他忽然闭上嘴,朝后望了眼,姑娘正低着头红着脸翻手机,戴着帽子像个喝多的可爱小矮人。 姑娘抬起头,看见他望着这边,眼睛一亮好像要走过来。 完球了,这是要表白的节奏,就周苍衡现在的身份能给人家姑娘幸福吗?交得起孩子奶粉钱吗?买得起房吗? 不行! 吴景文心想,他是为了挽救一个可看见未来的操蛋家庭,不如直接斩断在襁褓里。 “叮——” 正好电梯到了一楼。 于是吴景文当即朝后退一步,下半身用力一顶,主要靠膝盖和大腿,在电梯门打开时见缝插针把周苍衡顶了进去。 自己一手行李箱一手快递盒迅速溜进去,冲着外边妹子招手:“不好意思,没地了,您等下班哈。” 妹子眨了眨眼。 直到电梯门关上,吴景文才收敛了笑容,堪称惊悚地看向背对着他沉默不语的男人。 腰间还残留着那一贴而过的炙热感,周苍衡僵硬着身躯,企图遗忘那个诡异的感觉。 “没撞疼吧?”吴景文伸着脖子观察他,“回去我给你揉揉?” 周苍衡猛然转过身,吴景文惜命地往回一缩,空荡的电梯间莫名的尴尬起来。 周苍衡说:“不用。” 第21章 第21章 吴景文见他又要玩冷暴力那套,牙根隐隐泛酸,往他那边挪了两步。谁知他动一步,周苍衡退一步,眼睛里浮现着比以往更严重的警惕。 “你躲什么?” 吴景文一勾他的腰把人往自己这拉,周苍衡下意识抬手阻扰,吴景文脚下一转,轻而易举地将人困在栏杆与双臂之间。 周苍衡足尖朝后半步便到了底,他只好微微挺着胸,与对方的鼻尖错开。 几个并不美好的画面涌上心头,周苍衡抿了抿唇:“你离我远点。” 这种以他为主的姿态吴景文很满意,说:“抱一下嘛,警察要为人民服务,人民也会回馈给你,大冬天的,互相取个暖怎么了。” 吴景文手臂环在他腰上无意识紧了紧,凑近了些:“你身上有点香。” 周苍衡神色复杂。 “季晨的事刚才还没说完。”周苍衡默默抬起手横在他胸膛前,“他怎么了。” 吴景文一字一顿道:“他失踪了。” 周苍衡:“什么时候的事?” “不清楚,大约时间在昨天下午六点左右,学校保安亲眼看到他放学出校门登上了公交车,之后再也没人见过他。”吴景文安静小会后诱导般问,“你有什么想法。” 周苍衡咬紧牙根:“我不知道,但是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季鸣,可他死了。”吴景文说,“他大半夜把自己吊死在距离这里五公里远的教堂外,尸体迎着风飘了一晚上直到凌晨被环卫工人发现。” 周苍衡点头,推着鼻梁上的眼镜架:“只是不知道他留下来的东西还剩下多少价值。” 闻言吴景文想明白了,等电梯门开,他拖着行李箱快递盒往家门口一扔,“砰”反手关上门,扭头又下了楼,直奔停车场。 他没注意到周苍衡似乎想要阻止他,却没跟上他的速度。 周苍衡被按在副驾驶的时候毫不反抗,只是在思虑之后提醒他:“你可以报警。”他顿了顿,“你一向不愿参与这些事,如果这次搅和进来,从前几年的太平日子可能会功亏一篑。” 吴景文撑在他脸颊旁,伏低了身子:“照你这么说,这件事一定不是我们普通民众可以解决的。” 周苍衡没说话。 “可我卷进来了,从我想法设法把你留下来开始,我就抽不出身了。”吴景文见他一脸漠然,突然醒悟,勾起一个笑,“周苍衡,你竟然想着事后把我摘出去?” 周苍衡:“让你置身事外不好吗?” 其实吴景文心情相当复杂,他对这事大约有个初步了解,因为种种原因头脑一热跟着入局,准备好了如履薄冰过段猪狗不如的日子,万万没想到这位算他入局的人竟然想保他。 还想让他干干净净。 这算什么?蓝色生死恋? 吴景文不耐烦地扣着手下的皮革,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心尖爬上点矛盾和激动。 他张了张嘴,在对方的注视下略羞涩地问了句:“周苍衡你是不是……” 周苍衡察觉到肩头的力道增大,诧异地看着他,这一眼在吴景文眼里瞬间风情万种含羞带怯。 周苍衡:“……?” 吴景文壮士断腕般肃穆:“你是不是很早就看上我了?” 比如四年前。 周苍衡:“…......?” 周苍衡推开他,狠狠地拍上车门,一腔悲哀一扫而尽,实在忍耐不住地暗地骂了句:“滚。” 吴景文隔着扇门站了会,看不清车里的画面,胸口那一巴掌不痛不痒,比当年军训揍他的那几手轻多了。 这算什么?害羞? 脑内一团乱麻没理顺,车窗又降了下来,周苍衡侧着脸不看他:“上车。” . 季家位于网吧南边,吴景文油门踩到底花了半小时才到,铺好的柏油路连接乡村小道,车开不进去,他们只好徒步走。 泥土道路因为雨水的原因变得松软塌陷,并不好走,越靠近里端,腐朽酸涩的味越浓,这里似乎被遗弃了。 和上次来的时候相同,季家永远都是这幅死气沉沉的模样,紧闭的门窗和摆设用的栅栏,看起来季晨没有回过家。 “哐。”前院地面躺了几百只矿泉水瓶。 车内只有一把伞,他俩勉强挤一挤,吴景文湿了半边衣服。 “卧室在哪儿。”周苍衡推了把门,锁着推不倒。 吴景文变魔术似的变出一根铁丝,说:“二楼卧室洗手间。” 趁着他捣鼓门锁,周苍衡绕去后院了一趟。中间隔着破铁门,其声音刺耳痛苦,推到一半因铁锈而停滞不前,带起一片尘灰。 待灰尘散开,周苍衡单手捂着口鼻走上前,后院摆放着杂具和破铜烂铁,地面杂草丛生显然很久没有经过打理,这几天的暴雨压倒大片灌木。 随即他注意到西面地上散落着某些东西,他擦去镜片上的雨水,徒手拿起那玩意,可惜被水泡得软绵绵,留在手里的只有指腹间一点。 算算时间应该不久,不然早该被冲没了。 谁会在这上香? 周苍衡心跳落了一拍,不对劲的苗头沿着脊椎往上爬。 他跑回前院:“吴景文?” 大门敞开着冷风吹,门前撬锁的人已经不在,锁孔里的铁丝往外横着。几十米外眼熟的跑车沉默等待,周苍衡没在一楼看到他,就去楼上找他汇合。 “吴景文!” “这儿这儿。”吴景文从楼顶钻下来冲他挥挥手。 周苍衡下意识眯着眼朝声源望去,只见吴景文搭着栏杆,一边挂着他的外套。 “什么事?” 周苍衡心下一松,他没察觉到后背丝丝的冷汗几乎将他吞没。 “没事。” 吴景文舔了舔嘴角,没多言语,眉一挑重新钻回楼顶。 季家显然无人踏足,穷得小偷三过门而不入,这几天打雷刮风,连电灯泡都炸坏一半。 周苍衡路过大开的卧室门口脚步一顿,思考片刻后走了进去。 洗手间空间狭窄,放了佛像后更显得紧凑,压抑感从头顶压下。凹陷的腹部,微鼓的眼珠直视前方,一脸的没安好心,吴景文给他定的价格不错。 周苍衡一撩衣摆蹲下,戴上手套一寸寸地抚摸着,从圆润的头颅到交缠的双脚,再到底部不伦不类的莲花宝座。 “咔哒。” 不知按在哪儿,左眼眼珠瞬间脱落,跌在弧度朝里的肚皮上,黑洞似的眼眶森然地与他相对,好像里面藏着深渊等待将他吞噬。 周苍衡掌心托着眼珠,背面有着剐蹭般的刀痕,显然是被刮花了。 刀痕也很新。 周苍衡猛地收紧手,喊道:“吴景文!” 窗外划过一道凄厉的闪电,室内霎时明亮,轰鸣声后万籁俱寂。 无人回答。 楼顶,大雨瓢泼,雨声震得耳边听不清远方的声响。 吴景文头顶着从季家沙发随手拿的衣服,耳边又听到下面若有似无的喊声,正想回答,眼尖地瞥见角落倒下的破烂花架,下面压着一银色的物体。 那是一把斩骨刀,刀柄已生锈,刀刃有坑洼的缺口。 墙边的花盆倾倒,花枝叶片脆弱的落下,泥土铺满一地,吴景文摸了把脸上雨水,挨了过去。 “……什么东西?” 台阶边缘印着个半圆,覆盖着土褐色的花纹,大小与他掌心相差不多,轮廓因为暴雨冲刷而消散不少,但并没有完全消失。 这是鞋印!吴景文爆发出强烈的念头。 有人来过! “周——唔!” 一拳划过雨幕席卷而来,吴景文猛然朝后仰,脊背砸上青石板台阶,疼得他一记闷哼,他死死握着斩骨刀。尚未回过神,对方又是一击,吴景文只好转身避开袭击。 来回之间,他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平平无奇的一张脸,身上带着非法武器,眼神平静得宛如一滩死水,仿佛杀人对他而言只是随性而为。 他将吴景文排出了自己的世界当做异类,因此杀得如此随手。 “就是你?”吴景文撑起身,掀起头上多余的衣服,松弛着过于紧绷的肌肉。 对方不说话,从腰间卸下一把匕首。 “以为我没有?”吴景文捏紧了斩骨刀。 对方的速度很快,一招一式经过严苛训练,以肌肉记忆记住每一个杀招,角度刁钻得令人生畏。 “哐!”斩骨刀被击飞,撞在地面不知何处,只剩下刺耳的剐蹭声。 不过几招吴景文腹部多了几道血口子,对方状况也不好,下巴骨被自上而下的一记飞踹踢得差点脱臼,舌头被迫咬出血,他吐出口带血的唾沫,阴恻恻地瞪着吴景文。 “看什么?你以为反派必胜吗?你都没有五险一金哪儿来的底气。”吴景文甩开手背血珠。 “铛——” 吴景文卡着他的手臂,锋利刀尖距离他眼珠只剩下几厘米,对方嘴角干涸的血迹在此时无比清晰。 刀尖俞往俞下,男人虎口用力至泛白, “……唔!”男人突然浑身一抖,上身脱力朝旁偏移,实战经验使他瞬间稳定重心,倒退至十米远处。 他右手按上后脑勺,并没有出血,但是钝刀刮过般的疼痛席卷着大脑,导致他视线浑浊不堪出现重影。 “吴景文。”周苍衡注意到他手上还未丢弃的匕首,血液沿着掌心向下汇入水流,“你受伤了。” 吴景文渐渐松开手掌,伤口沾上雨水,他咬牙:“没事。等等,你去干什么?” “咚!” 男人身体一僵倒在水泊中,高大的身躯溅起大面积水花。周苍衡扔了手中铁棍,甩了甩过度用力的小臂,就地取材取来废弃电线把他从头到脚捆了起来,然后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倒。 吴景文看他转身走了回来,把话吞进肚子里默默闭上嘴。 “手机。”周苍衡伸出手。 吴景文:“周队?” “报警,我的手机在车里。” “哦哦。”吴景文回过神,翘着手指朝外,“在外套里,我去拿。” “等等。”突如其来插入一道声音,那人轻笑一声,声音自上而下,“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周苍衡一僵,眼底蒙上层灰雾,他抬起头,墙角最高处蹲着一个男人。 含着笑,像条毒蛇死死盯着他。 “又见面了,周苍衡。” 第22章 第22章 隔着重重白雾似的水汽,7号站在栏杆上,身后是无依无靠的三楼高度,普通人掉下去腿折一半,他却好像看不见似的稳妥。 他手持着枪指着吴景文的头颅,上下挑了挑。 “别动,我杀人不眨眼。” 伤口上迟来的疼痛一起发作,吴景文咬着牙冷瞪着他。 7号用枪口对准他,跳下栏杆,黑色的军靴踢起一片水花,他翻过台阶踩踏着泥泞中的花,花汁融入泥水沾上他的脚跟。 他拎着地上同伙的衣领,踹开一旁的凶器。 “再见当年风采,周队。”他毫无诚意地鼓掌,磨着牙盯住他,“我还以为你真的变了,导致我差点以为那些事情都是一场梦,谢谢你点醒我。” 周苍衡摘下早已模糊的眼镜,折好镜腿从容地藏进口袋,说:“我一直都没有变过,不要把你们浅薄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 7号冷哼了声。 吴景文横跨两步挡在他眼前:“别自来熟。” 7号立马按住扳机:“我让你别动。” 吴景文冷笑:“不听狗吠。” “你他妈的——”7号阴鸷地抚着腰间刀刃。 “别动。” 对方还没被他气得跳脚,吴景文额头被拍了下,那只手冰凉不太柔软,掌心覆盖着层薄薄的茧。 周苍衡拉着他退朝后,吴景文因为失血的原因嘴唇微微泛着白,腹部几道深刀口皮肉外翻。 对面两个是从生死殊斗中活下来的,尤其是7号,吴景文再怎么皮糙肉厚抗打耐操都没法在浑身掉血的状态下跟他们耗。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7号掀开衣袖看了眼防水手表。 吴景文煞白着脸在风雨中强撑,警惕地注视他手中的枪支。 他双手交叉垂在身前,枪口对着对方的膝盖,说:“我们可以聊聊。” 周苍衡冷淡道:“没什么可聊的,把我上次让你带的话带回去足够了。” 他讽刺地笑道:“你真以为自己还是九年前的身份?这么久了,还是一身清高劲。” 周苍衡缓缓朝左侧移动,不咸不淡:“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倒是你们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只见7号脸色迅速一变,以肉眼可见的阴沉起来,危险的气息肆无忌惮地飘出来。 周苍衡继续冷静地戳他痛处:“很可惜,你的生命中只剩下一个代号。” 7号阴沉地咧开嘴,手指在扳机上来回摩挲,笃定道:“既然如此,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猜你身边的吴总应该不知道那些事,比如九年前你是怎么……” “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周苍衡脚下踩着斩骨刀的刀柄,他定下心,余光瞥了眼左前方,只见吴景文强撑着站立,眼神尚且清明,他低垂眼帘,“你又哪儿来的资格知道。” 这么多年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自从7号有意识起,一路披荆斩棘淌过刀山跨过血海走到今天,没人敢挡他的路,今天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挑拨,他难耐地掐着掌心。 杀意蠢蠢欲动。 吴景文迈开脚步遮住他大半个身子,低低的声音响起,没那么狂了,心有余悸地说:“你别刺激他,一对一你打不过他。” 周苍衡往他破破烂烂的腹部扫了眼,外翻的肉都被冲白了,他重新掰回视线,说:“不是还有你吗?” “那必须的,我拿命救你。”吴景文勾起嘴角。 看完对面胡言乱语,7号心底平静很多,他踩着同伙的脊背,以枪口点着他俩,摇摇头:“那我满足你。” 吴景文神色一紧。 话虽这么说,能活肯定要拼命活。 黑洞似的枪口从他头颅移到腹部,再从腹部移到心脏处,7号嗤笑一声收起枪,捋起袖子赤手空拳朝着他勾勾手指。 “输了把命留下。” “要是赢了?” 7号耸肩:“你把我小弟打成这样,赢了就当你还他这一次。” 狗东西,吴景文暗骂。 周苍衡与他对视微微颔首,沉默片刻,吴景文咬肌吃紧,眼底却埋藏着笃定,他朝着前方而去,脚步坚定沉稳。 他不屑道:“爸爸答应你的要求。” 二人几乎同时出拳,7号体力充沛技巧比前一个强了不知多少倍,加上吴景文目前纯靠毅力,这一拳几乎把他打得站不稳,单膝跪在地面维持平衡。 趁着二者专注眼下,周苍衡见缝插针蹲下身捡起斩骨刀,不规格的刀柄死死抵住掌心。 几步远处,吴景文站立的地方汇聚着一滩血水,随着水流缓缓稀释。 周苍衡手一转,将刀刃面向自己。 7号眼底划过一丝阴狠,以手为刃劈向他后脑,掌心在空气中划过锋利的半圆。 正在此时吴景文突然出手扣住他腋窝肩头,腰背用力一扭,腿部蹬地,宛如一头猎豹般冲起,死死扣着他,挥舞着拳头正面冲他脸毫不留力地锤了七八下。 “操。”7号咒骂道。 两个人骤然倒地的强大力道只够7号晕几秒,尽管耳边还留有轰鸣声,他便自发性地膝盖上顶,左手挣脱桎梏直取他喉咙。 曾经遇到他这一手的人都成了他手下的亡魂,最多都是被拧断了脖子,颈椎断裂,然后丢进山里喂狼。 “住手!”周苍衡沉声喊道,“如果你敢动手,你再也不可能完成任务。” 两秒内7号准确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吴景文也不是吃素的,一手制止他的半边行动,一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死死掐着他的喉咙,将人钉在地面不得动弹。 他们之间电光火石,视线交汇处仿佛有火光在碰撞。 闻言二人均都视线偏转。 7号危险地眯起眼。 吴景文惊得手中力道差点一松。 今天是脖子遭殃日吗? 周苍衡手持着明晃晃的刮骨刀,刀刃正对着自己的脖子,他阴狠道:“你应该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说着刀尖更贴近了些,“如果我死了……” 他点到为止。 7号脸色沉得如天际的乌云。 周苍衡说:“松手。” 二人没一个动的,不仅如此,还各自加强了手上力道,憋得脸涨红。 周苍衡又说:“吴景文,过来。” 周苍衡握紧了拳,并不敢保证吴景文在这种命悬一线的状况下会听他的,会放弃手中唯一能抑制威胁自身生死的优势。 他显然已经打红了眼,暴戾的气息冲出体外与对方抗衡,一时半会理智都跑偏了小半,唯独生存二字牢刻于心。 吴景文从头到脚都被淋湿,额前垂落着湿润的黑发,胸膛深刻地上下起伏。 两分钟后,他松开了手,居高临下:“便宜你了。” 7号也缓缓松了手,手臂大开横在地面,昭示着自己并不会反抗。 他深沉地说:“我们还会再见面。” 吴景文吐出口淤积的血:“你尽管来,爸爸等着你。” 无垠雨仿佛要将今天这场闹剧撕裂抹平,冲刷着每一寸土地,楼底微微突起的土包也被冲掉不少,露出下方埋藏的东西。 不远处,趴在地面的人影手指抽搐两下,缓缓睁开眼,注意到此处场面,瞳孔不得不一缩,后脑随即而来的胀痛沿着神经传递至大脑。 “7……咳……”他嘶哑地张口,吸入呼吸道的水汽使他无法言语,却想起他为什么会躺在这里的原因。 他盯住远处侧对着自己的周苍衡。 7号咬牙切齿,控制着企图拧断他脖子的手,低咒道:“滚。” 吴景文撑着地面正想翻身离开,耳尖地听到旁侧呼啸而来的风声,携带着铺天盖地的杀意,他就地滚了圈远离,隔出几米区域。 周苍衡上前扶起他,随后注意到一旁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温热新鲜的血液沿着额角往下流。 “周苍衡!”他喉间压出三个字。 眼见他神色一凛,不要命似的冲过来,上半身贴着地面快如闪电,血珠随着雨水飞溅。 “回来。”7号低喝。 “……” 急刹车让男人重心不稳就地摔了一跤,没怎么清醒的大脑又撞昏了,脸朝下趴在地面不动了。 “没用的东西。” 7号站起身拍去身上多余脏污,单手抹去嘴角血迹,眼底饶有兴致,毫不留情地踹了地面男人一脚,接着将人轻松地扛起来。 “下次再见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他顿了顿,似乎起了兴致般挑着眉看向对面:“我一直想问吴先生一个问题。” 吴景文努力地保持清醒:“采访我很贵,还有请向秘书处预约,一个月后才轮到你。” 7号朝着周苍衡扬扬下巴,自顾自说道:“你想保护他。” 吴景文猜他是瞎了才会问这种问题,于是选择闭嘴节省体力。 反观周苍衡扶着吴景文的手却僵硬起来。 7号眯起眼,在他身上意味深长地打量,说:“希望你不会失望。” 他倒退着扛着地上同伙,踩着栏杆一跃而下,在二楼天窗处落脚缓解紧接着轻松下了一楼。 直到人消失在小道尽头,吴景文才松弛了紧绷的神经,浑身上下所有伤口齐齐宣泄着疼痛,他感受不到腹部的存在,脚步虚浮快要与几双鞋踩过的水潭来个亲密接触。 突然有人抬起他的胳膊将他架了起来。 周苍衡扶着他下了楼,拿走他挂在扶手上的外套,将人安置在楼下,翻箱倒柜找出酒精和纱布,掀开他破破烂烂的上衣布料。 吴景文一阵哀嚎:“他家东西过没过期?这味怎么这么奇怪?” 周苍衡木着脸给他上药:“不知道。” 察觉到他情绪明显的不稳定,吴景文乖乖伸出手让他擦。周苍衡蹲在他跟前低垂着头,露出平时被包裹得严实的后颈,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的原因比其他地方都白。 现在一片白皙间多了一道血痕。 “去医院。”吴景文拿着消毒棉往他脖子上擦,周苍衡生理性一缩,一片火辣辣,他说,“打破伤风针。” “你等不了这么长时间。”周苍衡手下的体温比以往低,等到潦草止了血,他手指探入吴景文裤子口袋中勾出车钥匙,“我去开车,你报警。” 大腿内侧被一撩而过,吴景文默默点头,手指勾向身边的手机。 周苍衡打开大门,堵在门外的潮湿蜂拥而入。季家大多都是杂乱无章荒芜的土地,覆盖上一切谎言与不甘,融入世俗的皮囊,他们永远不同。 后院杂草坍塌,埋藏在土层之下的怨魂终于露出了悲怨的挣扎。 周苍衡拢紧衣袖,回过身:“告诉他们,季家发生了一件凶杀案。” 第23章 第23章 空暇寂静的路口汇聚了人群,伸长了脖子企图得到一星半点的信息,可惜被警戒线拦截在外面。 远处警灯闪烁,栅栏旁停着担架,上方盖着白布。 “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 人群融化似的动了动,人数却越来越多了。 警车旁二人陷入焦灼。 一个警察无奈道:“请你配合我们。” “我说了我们老板恰好路过,正好看到后院横着块白骨头,由于场面过于血腥导致心灵遭受打击,报完警找心理医生做疏导去了。我们老板是谁?上个月刚跟卖电器集团的独生女相亲的那个男的,你们看不看电视。”鹿蓉站在警戒线外面逼逼叨,“放我走!” 拦着他的警察推了推帽子:“看是看,就是不大看娱乐频道。” 此时一辆轿车轰地开过,刹车倒车一气呵成,一老熟人冷着脸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往季家走。 鹿蓉往前一扑喊道:“老徐……队!” 那警察赶紧把他一拦:“哎呦我去,你给我站好!” “徐队!” 徐辄耳尖,下意识扭头,只见他手下正费力地堵着一个人,那个人喜笑颜开,看到他跟看到涨价猪肉似的雀跃。 他牙根酸了酸,走过去:“松开,忙你的去。” “是!” “——老徐啊!” 除了他没看到那倒霉玩意。 徐辄收回视线:“你报的警?吴景文呢?” 鹿蓉摸鼻子:“景文在医院。” “他怎么了?” 鹿蓉翻出微信聊天记录,点开某句语音递给他。 徐辄半信半疑地贴耳边,只听那头吴景文状似虚弱地说道:“老徐,当你听到这句语音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了。请不要为我担心,我只是腹部中了五刀失血过多,请你专注于季家埋尸案,还给人民一个公道!哎轻点——” 徐辄:“……” 鹿蓉耸耸肩,拿回手机:“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既然你来了,那我先回去了,公司临近年底你懂的。” 半道飘下一片枯叶,打着转往下摇。 徐辄神情复杂地问:“他被谁捅了?他干嘛来这破地方,嫌命太长。” 鹿蓉离开的脚步一顿,意味深长地勾着他的肩膀面朝北,问:“看到了什么?” 天际像蒙着层灰蒙蒙的网,徐辄没看出个五六七:“乌云。” “错!”鹿蓉摇摆手指,“是吴景文受伤的源头。他看上了阿丽芭芭风韵犹存的老板,结果遇上了个傻逼情敌,不过你放心,这个傻逼我们是不会放过的,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 医院人山人海,周苍衡带着人直奔急诊室,把人往病床上一放,衣服上的血水沿着雪白的床单直流,血腥味弥漫。 急诊室沉寂片刻,猛地蹦起进入状态。 “护士!快拿止血钳!” “先生您还清醒吗?” 吴景文被蹂砺得奄奄一息:“我还可以抢救。” 医生比了个数字:“你看这是几?” 吴景文没理会他,挡开他横在眼前的手指,目光所及处周苍衡正被护士扶着坐在走廊座椅,仰着头由医生照射瞳孔。 “他怎么了?”吴景文挣扎着直起身。 “你躺下别动!”医生把他往床上按。 吴景文指尖费力地抬起又被迫松弛,他终于花光了所有储蓄的力气,腹部潦草的纱布被剪开,重新上药,耳边声音愈发遥远。 “我没受伤。”周苍衡双手盖住脸,深吸一口气。 过道对面的帘子下临时隔出块地方,吴景文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不声不响毫无防备地平躺着,垂下的手掌各自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哗——” 帘子隔绝视线,医生的声音透出来。 “进行缝合处理。” 周苍衡沉默地盯着那处,心下复杂。 吴景文这几年过得有滋有味,每一寸都镶上金边,活出了公子哥应有的模样,有钱有车有房还跟名媛相亲。 总之不会身上布满刀伤无声无息地躺在这。 可惜遇到了他,往后这种事只会更多,周苍衡双手相互握紧。 “家属哪位?” 周苍衡回过神站起身:“有什么事吗?” 护士交给他一份单子:“交个费,办理下入院手续,得观察一晚上。” . 冰冷顺着每个毛孔侵入,指尖冻到麻木,过去二十多年的画面走马观花似的在眼下划过。 吴景文努力掀开眼皮,入眼是棕黄色的天花板,外侧手背插着针管。 角落立着台灯,光线调到最暗,阴影下斜靠着个人,是周苍衡。他盖着不知哪里的被单,极度不适地靠着椅背,苍白的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这场景有些熟悉,只是角色换了换,吴景文释然地想。 他嘴角一抽抬手摸了摸肚子,戳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倒吸凉气。 “……醒了。”周苍衡浅眠易醒。 输液袋里的液体还剩下小半袋,周苍衡不打算再休息,他撑着靠椅扶手,起身时腿部绷紧微颤,缓慢地走近。 吴景文注意到他背没有那么挺拔了,可能是因为劳累。 周苍衡弯下腰温暖的掌心贴着他的额头,低语似的:“发烧了。” 刚醒来的声音稍显软糯,有那么些勾人。 吴景文觉得他现在温婉得不像话,说:“因为伤口发炎。” “刚给你输了瓶消炎药。”周苍衡用纸杯接了热水,捏着吸管送他嘴边,“喝点水。” 这么近距离看五官更漂亮了,没那么柔美,带着些男性的锋利英俊。 吴景文含着吸管默默吸了半杯水,眼神不自主地往上飘,注意到黑色高领下露出来一抹纯白——是消毒纱布。 旖旎的气氛在他脑海中散了一半,吴景文眼神逐步清明,楼顶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回忆起来。 “他们。”润过的嗓子依旧沙哑,“不是想杀你。” 身前的男人不为所动。 “你当年。”吴景文又说,停顿片刻。 他当年? 周苍衡微偏过头,注视着漆黑的夜空,微不可见地叹息一声。 “吴景文。”他说。 “肯定很辛苦。” 吴景文放在身侧的手探出被窝,寻找周苍衡自然垂下的手轻轻勾住,包裹住他的手掌,摩挲着并不光滑的掌心,似乎通过纹路探究他光阴似箭又读秒如年的十年。 尽管他并不知道。 在周苍衡抽回手前他张大双臂,费劲朝旁边挪出个空位:“来,爸爸love you。” 窗外忽然灯火通明照亮长夜。 第24章 第24章 灰尘沉闷的地下室中唯有排气扇日以夜继地工作,那个男人来过,放了一瓶水和两个馒头,极度不满地瞪着他很久,却迟迟没有下手。 季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救出去。 没有父母为他担心,学校默认他又逃课,其他人更是不谈。 馒头没放多久就硬了,季晨就着凉水塞嘴里,锤着胸膛咽下去。 他崩溃之后找回些理智,缓慢地消化着现在的事实——逃出去并不可行。 “咔哒。” 季晨猛地趴回地上,抓起枯草盖在脸上,闭上眼装死。 “不该见见你的救命恩人吗?”脚步声停留在耳侧,那人居高临下道,“我可从他手里保下了你的命。” 季晨死死闭着眼,呼气都少了。 那人弯下腰狠厉道:“或者我现在弄死你。” 季晨浑身一抖,默默地睁开眼。 7号踹了他一脚,顺势踩着他脊背,手指探入口袋,察觉到季晨浑身僵硬,笑道:“别紧张,送你一个东西。” 对方双手夹着张雪白的信封递来,季晨后背冷汗直流,颤抖着接过,指腹下触感略硬,似乎不是纸张,在无处可逃的注视下,他拿出了一张照片。 “这是哪儿?”7号问。 季晨抿紧唇,硬邦邦道:“我家。” 现在只不过是栋空房子。 7号否认:“不对。” 不对? 季晨凑近左上方狭小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仔细辨别,没看出个鸡毛,他怕得脑内一团浆糊,迟疑道:“那……季鸣的家。” “不不不。”7号神神道道,“看到那几根香吗?” 左下角确实躺着几根七歪八倒的香。 “那是我对你母亲的尊重。”话已至此,他转身往回走。 季晨脑子卡了卡,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追上他问清楚,却因为体力不支绊了一跤,他喊道:“什么意思?我妈她明明出国了!” 为了离开那个男人甚至抛下了他,走之前没有见他最后一面。 季晨急于要一个结果,谁知对方十分可悲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被全世界欺骗的傻子。 “我猜这个点,你家应该已经被警察封锁了。”他意有所指,“因为一桩凶杀案。” 季晨指甲扣着地板,擦破外皮。 “等等!你别走,回来!回来——” 地下室光线因为来人的离开而被门阻隔在外,季晨匍匐在潮湿的地面,喉间压抑不住痛苦的悲戚,眼角撕裂般布满血丝,长时间遭受□□的压力瞬间吞噬了他。 门外7号驻足许久,直到身后出现沉钝的脚步声。 那个毁坏喉咙般嘶哑的声音说:“你失败了。呵,我告诉过你,周苍衡很难搞,随时都有一群人愿意为他付出生命,九年前我就知道,你以为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7号冷冷看着里间,季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是晕了,他的身边充满黑暗,反抗到最后依旧被吞没。 “zeus根本没有催你,你何必这么着急。” 7号转过身,厌恶地在他瘦如柴骨又扭曲的躯体一扫而过,插兜离开:“滚远点。” 男人神色迅速阴郁,盯着他离开的方向愤恨地冷哼了声,消散着幽暗的地底。 无人发觉。 . 医院住院部14楼豪华单人间今天格外热闹,门外堆满了康乃馨和花圈,床位边摆了十几个水果篮子,满屋子鸟语花香,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吴景文难得进医院,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真实原因早已失传,理由千奇百怪,说他生崽都有人信。 全靠他吴景文平时上多了娱乐头条,可八卦的点忒多,平时见不着一面的人都赶着趟送礼。 这阵势吓得晚上来嘲笑兄弟的鹿蓉大手一挥从公司调来俩保镖堵门口当门神。 “吃药。” 周苍衡一手药一手水,低眉顺眼地看着床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人。 “你让我静静,我没脸见人。”吴景文一掀被子,生无可恋,“你知道现在外边在传什么吗?” 周苍衡:“流言蜚语不可信。” 吴景文冷笑:“他们竟然说老子割□□出了事故,老子是会让□□失望的男人吗?他妈的!” “……”周苍衡说不出安慰他的话,拿起水壶出门,“我去烧水,把药吃了。” 吴景文羞愤地哼哼唧唧。 一打开门,门外互相推搡,试图以武力决定谁今晚当爹的二人瞬间站直了,就差标准地朝周苍衡敬礼。 鹿蓉手背后试图藏东西,打招呼:“巧啊嫂……不是,周老板。” 闻言林简诧异地瞪大眼。 周苍衡沉默片刻,让开条道让他们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什么情况?” 贴在门口听到脚步声远去后,林简问道。 “说来话长。”鹿蓉手肘抵了抵他,“把东西送过去,我们还得回去上班。” 林简死也不干,推了把眼镜腿:“我不去。” “靠,老白让你来一日游的吗?你不去谁去?” “你们在干什么?”这声音极近。 二人僵硬地转过头,只见吴景文按着肚子,左手提着输液袋,靠着墙壁朝他们做作而邪魅地一笑。 “滚过来!” 二人站在吴景文床脚一边一个。 吴景文对鹿蓉说:“你怎么又来了?” 鹿蓉难以启齿地望天望地。 林简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放在他身前:“你要的资料。” 鹿蓉瞥了眼,屏幕上是个陌生男人,他问:“这谁?” 吴景文打量着照片上的陌生人,露出来的几根手机摩挲着下巴:“问得好,我也想知道。” “你之前让我装个追踪软件,我研制出来了。”林简拖来个板凳坐下。 闻言吴景文起了兴致,丢给他手机,说:“回头年终奖翻倍。” 鹿蓉在他们俩之间来回扫了好几眼:“我怎么觉得自己被排挤了?” 男人的资料拉到底就三页,简洁明了没有半条多余,仿佛经过了层层筛选后才被小心翼翼地发出来,这个状态倒是让他想到徐辄那群人。 “赵秦?”鹿蓉把字在嘴里嚼了嚼,纠结地皱起眉,“这名有点耳熟。” 他鹿组长样样精通,经常被推出去“接客”,能被他记住的只有老板中的老板和他看上的好苗子还有不得不多加防备的对手。 赵秦属于哪个?他甚至是个胖子。 “见过?”吴景文问。 林简抬起头注视着他。 两股探究的眼神导致鹿蓉卡壳,他尴尬道:“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病房内陷入沉默,吴景文让他无事跪安。 进度条来到最后,林简将手机递了回去,说:“这玩意能接收的最大范围是五十公里。” “谢了。” 林简推了推眼镜,问道:“你把追踪器放在谁身上?” 吴景文从裤子中摸出个小芯片,示意道:“最近想养只猫,防患于未然。” 这话说得他们面面相觑,想劝他别把猫养废了又开不了口,毕竟这人大龄单身,万一寂寞成变态就不好了。 一眼望去,满脸心事重重。 “有事说事。”吴景文龇牙咧嘴地把输液袋挂了回去。 二人集体沉默片刻。 林简苦着脸:“我昨晚上通宵搞数据,没来得及吃早饭。” 吴景文迟疑地拿出手机给他发红包:“那我发你十块钱买早饭。” 林简嘴角一抽:“不用。” 吴景文左手拿着手机往右手掌心敲了敲,敏锐道:“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一阵沉默。 鹿蓉难堪道:“给。” 吴景文扭过头,只见他手里拿着个玉瓷器具,一头以圆柱形翘起——是个尿壶。 吴景文眉尖一颤,谦虚:“太贵重了,谢谢您的爱戴,请您他妈的自己回去塞。” 林简摸了摸鼻尖,小声说:“老白出差听说你的事,特地顺丰加快送来的货。” 刚从地底挖出来,就被弄干净打包送来医院。 吴景文:“......” “一共十八块三,谢谢惠顾。” 周苍衡去楼下转了圈,提上来一袋水果。 回去时那两人跑得没影,只剩下吴景文背对着门坐在床沿,垂着头背影略显萧瑟。 他放在腿边的手背青筋毕露,由于过于用力导致了血液回流。 周苍衡放下塑料袋,探过床按着他的手腕,瞧见了他手中的古董。 他高深莫测地望了眼。 吴景文艰难道:“……不是我的。” 周苍衡把他左手往上一抬,血缓缓倒了回去,说:“能用就好。” “用不了,太小了。”吴景文老神在在地说,“世人大多浅薄无知,以自身的尺寸评定他人,这瓶口细得我软着都塞不进去。” 跟他相处这几天别的没会,周苍衡学会了自动过滤大部分话。 他按下护士铃。 “好好休息。” 说着就想走人。 吴景文抓住他:“你脖子上的伤好了?” 周苍衡总是穿着高领,勉强露出最上边的白边,他说:“不碍事。” 恰好护士推开门,周苍衡顺势收回手插兜里,冲着她颔首致意后便出了门。 护士撕开酒精棉,说:“该换药了啊,把衣服脱了,裤子也一起脱了。” 吴景文半眯着眼。 身后护士推车的轱辘声逐渐减小,直到站在不断下降的电梯中,周苍衡才泄气般松弛了挺直的脊背,眼前的世界浑浊眩目。 ——他的眼镜坏了。 昨天进急救室之后,眼镜一直被他紧握着,浑浑噩噩地度过那段时间,一切结束后那副他用了三年的眼镜毁于一旦,今早上送去楼下店里维修。 这种失神的事情周苍衡从前根本不会发生。 他头疼地闭上眼。 第25章 第25章 出租车在楼底下等着。 市医院离吴景文家二十分钟车程,周苍衡上楼随手收了几套换洗衣服,犹豫着捎带了吴景文平时用的刮胡刀。 “小兄弟,女朋友住院了?太忙了吧。”司机看了他好几眼,“你脸白得吓人。” 周苍衡没多做解释:“是出了点事。” “你伤得也不轻。”司机往他脖子上瞟了眼,眯眯眼挤成一条缝,放了首土嗨歌曲,宽慰道,“有什么想不开的,人生在世图一乐呵呗,找个人不容易,日子过得可快了,平平淡淡才是真。” 周苍衡停了片刻,没有回答。 下午的行人很少,大都孤独地专注自己的事,不知疲惫地向前,从左走到右,再从他们眼前消失,完成他们生命中微不足道又也许是人生中再也不会重复的遇见。 “给个好评啊亲!”司机冲他挥挥手。 没等周苍衡回答,他一蹬油门跑远了。周苍衡注视他离开,拎着包独自进入医院正门。 他脸色很不好? 周苍衡待在电梯间对着门打量,他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自己了。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从开始到现在没变过,忙着往前迈,没有人能在那种环境下没心没肺地吃好喝好。 他没那么惜命,但总要把一些事做完。 时隔一小时回到病房,只见吴景文瘫在床上撅着屁股状似一条垂暮的赖皮老黄狗。 他满脑子想着赵秦那个胖子,想着他和周苍衡是什么关系,与这件事牵连多少。 赵秦如果还活着,今年应该是三十二岁,跟周苍衡年纪相差不大,恰好都是华大毕业。 目前生死不明,起码近几年没有活动痕迹。 仅仅只是同学?显然不像。 “咔哒。” “我回来了。” 听到动静,吴景文一跃而起,牵连了伤口一阵哀嚎。 “哎哟我去,什么年代了还打屁股针,我不要面子的吗?!” 室内暖气足,周苍衡脱下大衣,没理会他,拿出两件衣服扔床上。 吴景文单手搭在后脑,斜靠着床头打量他,突然来了句:“你是不是瘦了?” 周苍衡古怪地撩起眼皮。 “……” 吴景文看见他气色后脸色凝滞,收敛了唇边笑意,利索地撑起身,踢趿着拖鞋靠近。 脚步声铿锵有力,没半点“重伤”患者的意味。 周苍衡下意识往后仰,可惜慢一步被揽住了腰身,成年男人的肩膀宽厚沉稳,他甚至能闻到吴景文身上的消毒水味。 “发烧了。”吴景文手掌覆盖住他的额头探了探。 周苍衡足尖朝后退了步,额头离开他掌心。 “不碍事。” 吴景文抱着臂,笑得不怀好意:“打屁股针不?周队。” “?” 吴景文邪魅一笑,探出门口喊道:“护士——!” 不负众望,周苍衡生病了。 一量体温38.5摄氏度,不得不吊着水在吴景文病房里安了家,差点在他而立之年后惨遭扒裤打屁股针。 其始作俑者是吴景文。 彼时,吴景文捂着肚子笑得极其猖狂,既痛苦又愉悦,夹着打过三针的屁股眼角笑出泪花——也有可能是疼的。 这个消息散播开的时候,富贵正在计划着讨债平这个月的账,干活期间刷了刷朋友圈,意外看见吴景文久违地发了条。 配图是他俩并排扎针的手背。 当即把手机摔了底朝天。 “贵姐,这边这崽子没钱!”赵一地痞流氓似的拽着混混的衣领。 “自己看着办,发你工资是干什么的?老娘忙着呢!”李富贵拨通电话,踩着高跟鞋匆匆往楼上跑。 三楼卧室由于几天没人居住的原因略显冷清,她隔段时间上来开窗透透风晒晒太阳,以免长蜘蛛网。 对面没有人接,可能真的出了事。 “钥匙到哪儿去了……” 翻着抽屉找车钥匙,李富贵忽然瞪着左边,即便那里空无一人,她警惕地朝窗边靠近了几步。 外界除了空旷的街道只有灰黄的老式建筑,远处民宿内大红碎花窗帘随风吹而飘扬。 是她太敏感了? 她皱起眉手上加快速度,翻到了压箱底的车钥匙。 “老幺看好店,我出去一趟。” “好嘞贵姐!” 当走廊上归于宁静,连风都静止不动,窗帘却又扬起了一角。 深处站着高大的黑影,他死死地盯着紧闭的门,表情古怪疑惑,暗含有诡异的兴奋。 . 李富贵脑补着千万种场景,拎包直奔医院。 却见周苍衡斜靠在床上削苹果,而床的原主蜷缩在旁边新搬来的铁架床上等待投喂,两只手掌缠得白花花一片,艰难地戳着手机屏。 这场面莫名的和谐,如果吴景文不隔三差五冲着周苍衡黏不拉几地喊一句屁股痛。 李富贵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小李。”周苍衡注意到她,斜着瞥了眼,吴景文立马闭上嘴。 他将苹果放在手边碗里,擦拭着手走出去,“出了什么事?” 她摇头,眼尖地瞧见他脖子上的纱布:“你怎么伤着脖子了?” “快愈合了。”周苍衡反手关上病房门,隔绝他们交谈声,“不是让你最近好好待着,别出来。” 李富贵抓了抓头发,蔫蔫地点头:“我一会就回去。” 周苍衡撩去她毛躁乱飞的头发,说:“最近别单独出来。” “知道了。”她长叹一声,沧桑的不得了,忽然眼神化为狡黠,往病房内看了眼,一把勾上他的胳膊,说:“我好不容易来一回,你要不要陪我吃个饭?” 吴景文贴在门口,闻言眉尖微微一颤。 周苍衡撩起袖子,左手手背血管清晰可见,现在还多了个针眼,他看着表盘算时间,说:“好。” 吴景文差点挠门。 周苍衡似有察觉,刚想回头被李富贵拉着朝外走,她回头冲着他龇了龇牙。 想泡老板?美得很。 医院一条街外是商业街,商店挨家挨户挂着霓虹灯,把平淡的日子折腾的像过节,服务员笑的像朵花,喜气洋洋地送上菜单。 “这家日本料理据说还不错,m团上排名第一,我来的时候就想带你尝尝,庆祝我收回两笔巨款。店里一切照旧,别的就不说了,我只是想问一句……你怎么会来啊!”李富贵指着对面拿着菜单圈圈画画的男人。 吴景文帅气地一挑眉,条纹病号服硬是传出了当即潮品新款的价钱:“过来买单。” 她颤抖着手指:“你、你都这样了,医生会放你出来?” 吴景文摆手:“他们不可能放我出来,所以我是偷溜出来的。” 富贵泪流满面:“何必呢亲,万一伤口裂了多不好,会留疤的。” 吴景文表示:“问题不大,整形科我认识不少大夫,手艺专门跟日韩医生学的,报我名可以打七折。” 这是重点吗? 饭桌你来我往,突然触及到周苍衡差点忘记的某件事——他想起了网吧一楼满地的玫瑰花,最后全都枯萎当了路边小白菜苗的肥料。 送花人和收花人正巧都在这。 周苍衡沉思片刻,收回预备敲桌面提醒的手指,默默地把菜单看了两遍。 一顿饭吃得相当违和。 吴景文没皮没脸,打他一巴掌嫌手疼,把对面的少女当做他闺女看,这么想着觉得这顿饭突然温馨起来。 他们在医院门口分道扬镳,周苍衡抬手摸着她的头顶,低声叮嘱着什么。 “我送你回去。” 富贵摆摆手:“不用不用,就二十分钟的车程,现在路上还不堵,等你送我回去再过来就到高峰期了。” 周苍衡一向尊重他人意见,不做强求:“路上小心,到家记得联系我。” “行,你赶紧进去,我走了!” 吴景文靠着墙壁无所事事,冷风刮着身体,冻得他脸白嘴白哪儿哪儿都白了,周苍衡才朝她挥挥手,转身准备进医院。 一转身就看到他衣着单薄地站在门口任人探究。 周苍衡拉着他往住院部走,按下电梯楼层按钮,不赞同道:“你怎么不先进去?” 吴景文盯着他许久。 周苍衡皱眉:“你看什么?” 他把头扭回去,说:“难得看到你这么难舍难分的样子。” 周苍衡虽然对某些事不熟悉,但是他确实听出了一丝丝别扭的味道。 他思考了片刻,有些犹豫,最终决定问道:“你对小李是认真的吗?” 吴景文还没从别扭中抽离回来,愣住:“什么?” 周苍衡斟酌着说:“你送她的玫瑰花,我看到了。” 吴景文听明白了他的话,脸蓦地一绿,老神在在地抱臂盯着他。 “谁说我送她玫瑰花?” 周苍衡:“……?” 吴景文理所当然道:“那是送给你的,除了你我不认识别人,我又不是会随便送花的人。” 周苍衡脸色瞬间变化万千。 吴景文记忆很好,突然又想起某件事,脸更绿了,艰难地往自己心上插刀子。 “你第一次约我出去见面,如果我没把你带回公司,你该不会还想跟我聊这件事?” 周苍衡无言以对,直直盯着电梯右上角跳动的数字。 吴景文气笑了:“我们四年前肯定见过,绝对的,你等着我找到证据。” 周苍衡心烦意乱,胡乱点点头:“你找到再说。” 第26章 第26章 这个时间点外面全都黑了,医院有段走廊没开灯,门缝漏风吹飞地面枯叶。 走廊到底正巧连着地下二楼。 李富贵解开束发的夹子,披下及腰的黑色卷发,披上新款迪奥风衣,踏着酒红色的丝绒面高跟鞋坦然地下了楼。 地下停车场只有高跟踩在地面的“哒哒”声。 医院地下停车场又大又绕,富贵找了两分钟才找到自己的车牌,车窗上架着一枝娇艳欲滴的花。 “玫瑰花。”李富贵从后视镜上取下朵花,上面还淋着露水,花瓣紧密肥厚,显然是刚放上去的,“这年头发小广告都这么费钱了吗?” 她突然想起家中还剩下半麻袋准备用来当废料的玫瑰花,自我否认地摇头,食指勾着车钥匙,天花板上白炽灯断断续续闪着。 “砰!”车顶上的灯突然爆炸。 “妈呀!”她下意识抱着头蹲下,眼前陷入深度的暗,几十米开外老旧的灯泡岌岌可危地垂着,她拍了拍腿部蹭上的灰重新站了起来,“这医院的设备真该换一换。” 唯有手机屏幕有光,李富贵摸着地上捡起它,手上沾满了灰,她嫌恶地拍拍灰。 “死机了?” 李富贵靠着车头双腿交叠,按着开机键重新启动,无人注意的身后深渊袭来。 一双手将她嘴紧紧捂住! “啪嗒!”手机摔落在地面。 “滚开!” 她卡着那人的虎口,然而对方力气太大根本无法撼动半分,连喉咙被逐渐增大的力道掐着。 “——你给我滚!唔——” 反抗的力道随着时间变小,她无力地垂下手。 晃动的影子如交割相缠的刀刃,空气被破开尖锐的气声。 “咚!” 富贵惊恐地睁着眼,脚踝被狠踹了脚,失去知觉般无法支撑站立,她当即失去重心跪下。氧气几乎消耗殆尽,本就昏暗的地方在她眼里逐渐缩小。 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听到了车门开合声。她被四肢捆绑着抬进了后座。 记忆停留的最后一秒,她看到了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眼底是藏匿不住的疯狂。 他的背后是无尽深渊。 . 晚上十一点半,病房内只有空气净化器运转的声音,医生刚来巡了一次房。 微信闪了闪表示有新消息,发件人是李富贵。 周苍衡拉好毛毯,点开界面只有一条消息,那是一张照片,李富贵被绑着塞进了后备箱,垂着脑袋了无生息。 出事了。 周苍衡心头涌上可怖。 他翻身下了床看向右侧,病床上吴景文背对着他呼吸平缓轻轻打着鼾。周苍衡在椅子上翻出他的裤子,从裤兜里摸出把折叠军用刀藏进袖子中。 周苍衡无声地走出门外,走廊上增亮的光线刺痛了他眼球。他环顾四周后不做停留,疾步进入电梯按下地下二楼的按钮。 吴景文在此时抽了抽手指尖。 楼层慢速向下降。 周苍衡神色阴郁低垂着头,黑发凌乱地盖在额前,如果是当年认识周苍衡的人在场肯定不敢在这时候触他霉头。 “叮。” 忽然变暗的光线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点亮手电筒,周苍衡近乎无声地行走在停车场。 千辆停车冰冷地占据着自己的方寸之地,阻隔着他的视线。他站定在分叉口,拨通了电话。 电话铃从西边传来,距离并不远,灰暗中闪烁着来电显示的界面光线。手机躺在几十米远处的地上抖动,周苍衡蹲下身捡起。 黑色外壳,屏幕因为从高处跌落的原因横切一道裂痕。 “……” 周苍衡指关节用力地握着手机,边缘硌得掌心钝疼,被摩擦锋利的边角能轻而易举地割破他的肉。 周身的黑暗即将把他吞没,周苍衡站起身。 “哒……” 忽然周苍衡朝后甩臂,银光一闪刀刃沿着力道方向而去,反冲的力度让他差点站不稳。 “停手。”对方格挡住这击。 忽然亮起的灯光刺得周苍衡一眯眼,身侧人露出真面目。 周苍衡一愣:“是你。” . 明月松间照,窗户爬上白色冷霜。 回到病房已经是后半夜。 吴景文身上松垮地套着医院批发的条纹病号服,胸口随意扣着扣子,层层叠叠的白纱布外露,被子掉了一地。 明早起来可能又得来一针退烧针。 周苍衡沉默地合上门,隔绝外侧昏暗的灯光,独自靠在墙壁外沿,身上披上满满当当的寂寥。 不远处吴景文翻了个身,“咚”的一声摔下床。 “我操。”他睡眼惺忪地骂了句。 周苍衡回过神,脱了外套换上拖鞋,假装半夜起来上洗手间。吴景文被冷冰冰的地面冻得浑身一激灵,还没爬起来,背后搀扶来一双手。 有点冰,裹携着一身凉气。 “去睡床。” 吴景文无辜地坐回床上,想着要不是为了引起注意,他怎么可能从床上滚下来。 周苍衡掀起被子准备休息。 他专门等着人平躺下了,凑过去挨近。 周苍衡闭着眼:“干什么?” 吴景文摸了摸他放在外边的手:“我觉得你好像很冷。” “不冷。” 周苍衡抽回手,把被子往脸上拉。 吴景文又拉住他的手腕:“闷得慌。” 周苍衡意味深长地睁开眼,屋里没开灯,隔着一层纱似的黑,吴景文都察觉到了对方的探究。 “你冷?”周苍衡突然问。 吴景文正愁没理由,连忙点点头:“冷。” 周苍衡拉开床头柜抽屉,摸出个插电暖水袋拍他身上:“充电用。” 接着提起被子背过身不准备搭理人了。 吴景文抱着暖水袋愣了会,一咬牙掀起被子往里躺,抢来一半被子。 借着床够小,没皮没脸地把人抱了个满怀。 周苍衡从来没被人这么抱过,惊得想起身。身后吴景文哆哆嗦嗦直叫唤冷,贴着他后背的躯体还没降温,估摸着还有38度。 考虑到他肚子上的伤,周苍衡犹豫着没起身,反而往边上挪了些,只挨着床角。 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吴景文把他捞了回来,并且将反抗扼杀在摇篮里:“别动别动,我疼。” “知道疼就回你床上去。”周苍衡咬紧后槽牙说。 “那多冷,现在只有零下三度,咱们凑合过一宿,我还发着烧,一会就烫了,保准你不冷。” 吴景文佯装打哈欠,贴着他的后背磨磨蹭蹭,手指尖贴着黑色小芯片往他腰后粘,无声无息地粘好定位芯片,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了尾椎上方那道伤疤。 略微突起,并不圆滑的沿着脊背而上。 是个陈年旧伤。 冰冷的触感让周苍衡往前一缩浑身僵硬。 他反手抓住吴景文的手腕,二人谁都没有先开口,霎时气氛陷入冰点。 吴景文惊愕他的警惕心,思维活络地旋转,顺势挠了挠他的掌心,关心道:“我就说我冷,把你冷着了?” 周苍衡复杂地望着前方,最终闭上眼叹了口气:“早点休息。” 四周陷入平静。 吴景文枕着小半边枕头清醒的不得了,止疼药的功效一般在他睡梦时过去,可他现在清醒着,腹部传来阵阵细细的痒和疼。 仿佛几万只蚂蚁围着伤口撒盐。 狭小的单人床不足以他施展开,背对着他的男人规律缓慢的起伏,大概率上是睡着了,吴景文不敢出声,难耐地蹭着枕头。 “吴景文。”周苍衡低低喊道。 吴景文一怔,还以为他在说梦话,正想抬手拍拍他充当安慰。 周苍衡难得疲惫地叹息:“吴景文。” 吴景文回答:“我在听。” “小李失踪了。”周苍衡转过身面对他,嗓音略显哑,“下一个可能会是你。” “我?”吴景文能在黑夜中大约描绘出他的轮廓,他紧了紧拳头,企图放松紧绷的身体,“我命大。” 黑暗勾出往日深藏在心底的思绪,周苍衡手抚上他肚子上绑着的纱布:“这不是在开玩笑,你最好离开这。” “我不走。”吴景文见他不自觉地皱眉,单手撑在脑袋边同他讲道理,“他们既然能这么猖狂,肯定不会受区域的限制,我去哪儿都一样。” “去找吴连。”周苍衡说,“那里很安全。” 吴景文说:“这个建议好,可他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周苍衡泄气地闭上眼:“你会后悔的。” 吴景文一个翻身撑在他身上,狭小的单人床不可负荷地承载两位成年男人。 他几乎压在周苍衡身上,周苍衡闷哼了声。 吴景文说:“你可能对我有所误解,我的生活从来没那么安逸。” 话音一落,安静了许久。 久到吴景文以为他睡着了,周苍衡才按了按他的胸口把他推开。 吴景文捂着胸口佯装倒下:“周苍衡,你好狠!” 周苍衡微微眯起眼睛,眼前依旧黑黢黢一片,他只能靠着吴景文翻身的声音确定方向。 吴景文被他摸了两把后伤口不疼了,人倒是困了,他爬起来就着冷水吃了两片药,很快躺回去,身体的热度烫得周苍衡几乎手指蜷缩。 吴景文迷迷瞪瞪地拍拍他的背:“听话,睡会。” 星星到处跑,月亮跌进海里,他很久没有看清夜空了,好像他就是个行走在黑夜中的人。 其实他本该自由地生活在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