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造了我岳父的反》 第1章 第1章 六月下旬最热的时候,太阳晒得地都烫脚,不过宫里依旧是世外桃源的悠闲样子,连一丝蝉鸣声都听不见。 无双公主打扮成小太监的样子,在宫檐下头躲着,这儿是觐见皇帝的必经之路,她想看看传说中的夜啼将军章长卿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京中传说章将军身高八尺,面黑如碳,长了三个脑袋六条胳膊,眼大如牛眼,声响如洪钟,所过之处哀嚎一片寸草不生,这也是他为什么有个夜啼的名号。 能止小儿夜啼。 不过这种说法无双公主是不相信的,怎么可能会有人长三个脑袋? 可他若是没有三个脑袋……又怎么能克敌制胜,斩了北戍王的脑袋呢? 要知道苏老将军镇守边关二十余年,一门忠烈全都战死,也不过是势均力敌罢了。 无双公主正想着,远处走来一个人。 当然前头是有太监带着的,不过这人高到叫人没法忽略,还穿着一身光亮的铠甲,在烈日的照耀下都有点晃眼睛,显得分外的夺目。 章将军来了! 他真有八尺! ……可惜没三个头。 无双公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点遗憾的情绪来,她从阴凉地方走了出来,直接便拦在了几人前头。 “后头不用你们了,我带他进去。” 带路的太监有些犹豫,只是他们都认得面前这个是皇帝最宠爱的无双公主,双双对视一眼之后便让了开来,往路边一站不动了。 无双公主走到了章长卿面前,微微抬着头,“将军好生威猛,我带你进去。” 章长卿目光从她耳朵眼儿上滑过,目光收敛了许多,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已经带了善意,道:“多谢。” 声音不像洪钟,却很是低沉,很好听。 无双公主觉得面上被太阳晒得有些热了,兴许还有点发红,她急忙把头一扭,道:“咱们避着太阳走里头,你身上穿着铠甲呢,小心出了汗,一会儿见皇帝就该失仪了。” 这不仅是个年轻姑娘,还是个很有地位的年轻姑娘。 听她说的话,不叫他将军,而是用你称呼,叫皇帝也不是陛下,直接就皇帝了。 方才那两个太监见了她更是一句话不敢多说。 这也肯定不是皇帝的嫔妃,纵然是大魏朝民风开放,也没有让嫔妃装扮成太监来带人的。 再者皇帝的年纪怕是她的三倍多了。 答案呼之欲出,这就是大魏朝末期那个很有名,被后世拍了无数影视剧的无双公主。 第一美人啊,虽然现在还是个小姑娘……章长卿一声轻叹,和亲四次自杀殉国,人生无常红颜薄命。 往前走了两步,无双公主就放缓了脚步,章将军觐见是正事儿,她虽然深受父皇喜爱,可也不是能在正事儿上胡闹的。 所以她冒着被父皇责罚的风险,又特意装成小太监的样子来宫门口堵人,难道就是为了做真·太监的活儿? 显然不是。 无双公主回头,道:“将军奋勇杀敌,我等都很是钦佩,将军穿上铠甲……看着可真是威武。” 章长卿微微低头,看见了他面前这个面颊微微泛红,好奇又仰慕看着他的姑娘。 想想自己进宫的目的,想想自己要给人造成的印象,章长卿开口道:“这铠甲……”他稍稍一顿,“是假的。” “我想穿着上战场那一身铠甲进宫。那上头满是痕迹,有敌人的刀留下来的,也有敌人的箭留下来的,有敌人的血,有我的血,也有苏将军的血。” “我想要陛下知道,苏将军没有辜负陛下的信任,边关每一个人都能为大魏流干最后一滴血。” 幽幽一声长叹,章长卿想起了这十年死在他面前的人,他声音轻到几不可闻,“可惜他们不让……他们说这样的铠甲叫皇帝看见了是冒犯,是御前失仪,是大罪……” 无双公主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她的心从没有这样的跳过,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激动过。 她甚至忽略了章长卿话语里没有自己,他指出了苏将军,说的是边关将士,但是没有点出自己。 她敬佩边关每一个战士,她痛恨那些说苏将军战死沙场是他无能的官员,她—— 无双公主觉得自己脸上像是要烧起来了,她小口的喘气,“将军,将军……我头有点晕,我给你再找个太监带路。” 她手一挥,不远处立即就又个太监过来,无双公主不等他行礼,急忙道:“这是章将军,你带他去御书房。” 许是这公主在宫里经常穿男装?又或者是皇帝着实宠她。 章长卿见那太监也不行礼,只应了声“是”,便带着他又往前走了。 无双公主这才觉得心不像方才跳的那么快了,她又看了两眼,转身绕了路,往凤凰池去了。 章长卿跟着这太监一路往前,只是才走了没两步,那太监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章将军。”太监忽然叫道。 章长卿眉头微皱,问道:“公公有事?” 那太监也不偏头,眼睛看着前方,嘴也不怎么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将军初来乍到的,这京城里水深得很,将军小心行事才好,别辜负了您身上的大功劳。” 这话不该太监说,章长卿沉声道:“公公指点一二?” 太监脚步越发的慢了,“孟王居长,明王仁义,庆王沉稳,典王是个直肠子。” 这明显是个半句,而且还只说了优点没说缺点。只是说完太监就闭了嘴,完全没有等他回应的意思,再次加快脚步,往前头去了。 到了御书房门口,这太监上前交待两句,一个小太监过来领了章长卿进去。 “章将军请坐。”说着又笑眯眯地上了茶,“请将军稍待片刻,奴婢差人去回报。” 章长卿点了点头,那太监转身离开。 今儿进宫,处处都透着不同寻常,章长卿心想,遇见公主就是第一个,公主随便招来的太监能说出那样的话来,更加不同寻常。 那太监是谁的人? 四个皇子章长卿没接触过,可若他们真的像那太监说的那样好,历史上大魏朝的寿命就不会只剩下不到十年了。 眼看着半杯茶下去,章长卿又觉得不太对。 今天是皇帝宣他进宫,怎么等了这样久?那太监说是进去禀告,怎么一去就不见动静了? 至少也该进来说一声再等等才是。 正想着,外头又有了动静。 “听说昨儿当差的几人一共收了三百两银子。” 一声叹气,“今儿就不行了,今儿皇帝就招了这么一个,正在里头坐着,听说这人原先家里是种地的,头一次进京,怕是不知道规矩?” “可怜咱们几个,白白站一天,屁都没一个。” 章长卿冷笑一声,索性半闭了眼睛养起神来。 早知道太监难缠,他军中的那个监军就是如此模样,要不然苏老将军也不会一家都战死也没打退北戍。 “你们都围在这儿干嘛!” 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厉喝,章长卿眼睛又睁了开来,他瞧见一个三十余岁穿着绯衣的太监进来,一进来便是挤出一脸笑,道:“章将军,陛下宣您。” 章长卿站起身来,沿着那太监指的路,又往里头去了,身后还传来那人呵斥几个小太监的声音。 “你们不要命了!这是陛下宣召的,这是章将军!” “干爹,”有一小太监嬉皮笑脸地说,“丞相的银子都收得,怎么他的收不得?再说咱们也没拿着银子啊。” 后头的话就再听不见了。 书房门口守着两个太监,看见章长卿过来,其中一人头一转,朝里头小声道:“陛下,章将军来了。” 里头又响起几个太监的传话,声音渐渐小了,片刻之后又有回话过来,“陛下宣召章将军。” 章长卿踩着几乎没过脚背的地毯,沿着一条十余丈的走廊走到底,拐了个弯才到了正地方。 一进去他便被扑面而来的香气熏得皱了眉头。 皇帝就在书桌后头坐着。 头发几乎全白,嘴角的皮已经耷拉下来,两个大大的眼袋,眼角也是朝下的。 两人视线一对上,章长卿便从皇帝眼中看见一丝焦躁,他立即低头行礼,道:“陛下。” 叫了一声又故作犹豫,“礼部侍郎教了臣要跪拜……只是臣身上还有铠甲,陛下赎罪。” 皇帝脸上的不快一闪而过,他大笑道:“不错,朕想看看你穿铠甲的样子,的确威武,怪不得北戍诸部闻风丧胆。” 皇帝说着又笑了起来,起身从案台后头绕了出来。 章长卿还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礼部侍郎说过,陛下不叫起,就得一直行礼。 而皇帝方才那句话,不错说的是要跪拜还是说他身上有铠甲不便行礼?显然是前者。 皇帝对行礼这样注重,要么是他大权旁落,要么是他力不从心,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找回自信。 上行下效,可想未来的日子不太好过。 御书房再大,皇帝走得再慢,这时候也已经站在了章长卿身边,他用力拍了拍章长卿的肩膀,“很好!朕要大大的奖赏你!” 章长卿也随着陛下一起笑了起来,笑容分外爽朗,“臣多谢陛下恩典!” 可是皇帝还是没说免礼。 第2章 第2章 两人君臣相得般笑了一阵子,皇帝忽然叹了口气,道:“朕看着你,就想起朕当年来,唉……有你这样的将军,才能把北戍诸部拦在国门之外。” “这不是臣一人的功劳,这是——” 章长卿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好了,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可若是没有你,朕还能指望苏百战不成?银子没少花,壮丁全给他送去,他倒是好,自己死了一了百了!” “朕拟了好几个封号,爱卿来看看,喜欢哪一个。” “微臣惶恐。”章长卿应道。 皇帝叹气,道:“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惶恐惶恐的。你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朕心里着实喜欢得很,你来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章长卿的手腕往书案那边去。 只是走了两步,皇帝用力捏了捏他手腕,道:“爱卿这身子骨的确结实,骨头架子也大。” 章长卿觉察出了一丝贪婪和嫉妒,他强忍着才没把手抽回来。 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指着书案上的纸,上头写了三排的封号,不过有几个已经被皇帝划掉了。 “你看。”皇帝挺胸仰着下巴看章长卿。 皇帝的指尖点在纸上压着,章长卿自然是不能拿起来的,他又长得极高,只能是微微弯腰去看。 瞧见他弯着腰的样子,皇帝脸上闪过一丝微笑,声音温和极了,“你慢慢看,好好挑一个。” 开头第一个是武安伯,还有武宁伯,后头还有北安伯,北宁伯等等,最后一排则是没什么寓意的封号,清阳伯,其泽伯等等。 不用想也知道武安伯这等封号太隆重不能选,章长卿伸手指了北宁伯,“臣觉得这个不错。”说罢便直起了腰,“多谢陛下恩典。” 皇帝笑了两声,“你呀……倒是把朕的话都堵死了。” 说着又一拉章长卿,道:“扶着朕,咱们去凤凰池,朕叫御厨做了拿手好菜,你自小吃苦,又在边关那吃不饱穿不暖的地方十几年。现在总算是能享福了,你好好尝一尝。” 章长卿比皇帝高了一个头都不止,这么扶着自然是不舒服的,他弯着腰,可皇帝就像是没察觉出来,迈着外八字,稳稳当当地走到了凤凰池。 说是凤凰池,其实是个大型的花园,一进去正对着便是可以泛舟的湖,正值盛夏,湖面上碧波荡漾,隔着湖只能隐隐约约能看见对岸树木楼阁的轮廓。 皇帝笑道:“走,朕安排了宴席,在登仙阁上——就是湖心那个亭子,都是汉白玉的,别看是酷暑天,那亭子里凉爽得很。” 章长卿看见汉白玉的精致小桥,连接着湖心亭,说是亭子,大的已经能用宫殿来形容了,桥上用黄金镶边,还镶嵌着珠子。 皇帝一脸的明媚,微笑看着这一切。 这样的表情让章长卿想起他提着北戍王的脑袋回来,苏老将军的笑容。 跟在皇帝身边的太监笑道:“这池子建起来可废了老大的功夫。” “……先把上游的水拦了,抽干池水挖了地基,还不能用木头,就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泡在水里也撑不了十年,这下头都是上好的石料……” “……因为泡在水里会长青苔,若是拼接的怕是接缝里会长青苔,将来这亭子就得歪,这是用了整个山体凿出来的……” “……征了十万役夫,足足三年才把这池子建起来……” 章长卿一声叹,他叹的是民脂民膏,叹的是边关将士,只是皇帝明显会错了意,笑得越发的骄傲了。 两人已经上了汉白玉的小桥。 皇帝这会儿也不叫人扶了,踌躇满志走在前头。 太监指着桥墩上镶嵌的珠子,笑道:“将军瞧瞧这个,这是上好的夜明珠,寻这么大的可不容易,都是拿丝绸茶叶等等从南洋换回来的,光船就沉了三艘。” 皇帝笑着打断了他。 “这不算什么,等夜里来看这湖面仿佛人间仙境一般,尤其是秋天起雾的时候,登仙阁啊……这样的美景能传世,叫朕的子子孙孙都看见。” “朕也算是能青史留名了……皇帝也活不了一万岁,可朕的名号却能跟登仙二字写在一处。”皇帝一声长叹,声音欢快明朗。 不,你的名字跟亡国之君联系在一起,不过后世之人提起你,最多的还是无双公主的父皇。 皇帝最在意的是什么已经很是明显了,章长卿长吸了两口气,觉得心跳不像方才那样的激烈,这才略带着激动道:“臣多谢陛下,叫臣也能见识这样的无上美景。” 皇帝笑着拍他的肩膀,“走,到里头去。” 进了屋子,章长卿便觉得一阵的凉爽。 皇帝得意的看了他一眼,又道:“等到了冬天下了雪,湖面上结冰,屋里扑上厚厚的银狐皮,又是另外一番景致了。” 章长卿附和道:“那时候请陛下再宣臣来看一看。” 皇帝很是满意他的识趣儿,笑道:“放心,也没几个月了。” 待皇帝说完话,屋里等着的人上来行礼。 两个妃子,四个皇子。 两个妃子福了福身子,就上前一左一右扶住皇帝,那四个皇子躬身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面色严肃嗯了一声,“免礼。” 章长卿也躬身道:“臣章长卿见过几位殿下。” 最年长的那一位笑道:“当初儿臣听见边关捷报,恨不得飞身上马直奔边关,看一看这等猛将究竟是何模样,好在今儿总算是看见了,儿臣谢谢父皇。” 说的是章长卿,却一路都在拍皇帝马屁,章长卿一声不吭的听着,直到这皇子道:“对了,我是孟王,你还没见过我吧。” 这就是叫他正式见礼的意思,的确是上行下效,跟皇帝一个脾气。 章长卿双手一拱,“臣见过孟王殿下。” 孟王笑了笑,又道:“这是我二弟明王。” 待章长卿又一一行过礼,年长的那妃子说话了,“我是赵贵妃。” 章长卿又拱手,却被皇帝按住了,“你捉弄他做什么?” 赵贵妃一笑,道:“章将军为人忠厚,陛下可要好好待他才是。” 几人簇拥着皇帝就往里头去,年轻的那个妃子又往皇帝怀里钻了钻,附在皇帝耳边轻声道:“陛下,章将军生的这样高大,妾身有点怕。” 皇帝很吃这一套,笑了两声手就揽在了她肩头,“莫怕莫怕,这是朕的爱卿,朕叫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章长卿冷眼瞧着,冷耳听着,一言不发跟着一起到了内室坐下。 王朝末路,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一个刚立了大功的将军,从十死一生的战场上回来,却被叫换了崭新的铠甲,到了后宫展示。 也幸亏他没有忠君爱国之心,也不会为了大魏朝肝脑涂地……若是苏将军没死,今儿是他来,怕是已经屈辱的说不出话来了。 毫无疑问,宴席是隆重而且奢华的。 餐具颜色绚烂,各种掐丝,不是金丝就是银丝;象牙做的筷子,镶着金和玉。 菜吃起来是肉味,肉吃起来是菜味,如白水一样的汤,却鲜美的能叫人把舌头一起吃下去。 不过瞧着这些人的神色,他们平日里就是这么吃的。 两个食量如同小鸽子一般的嫔妃先放下筷子,然后是皇帝,最后四位皇子也不动了。 章长卿还在吃。 皇帝手里捧着热茶,瞧了一会儿就笑出声来,又叹道:“爱卿胃口是真好,叫人好生羡慕。” 王嫔跟着笑道:“谁说不是,妾身每到夏天就吃不下饭,章将军吃的这些,妾身怕是能吃上五六天呢。” 章长卿嘴里含糊应了两句什么,赵贵妃吩咐人给他上了茶水,又道:“你慢慢吃,不够还有。” 等章长卿放下筷子,屋里几个人的视线都在他脸上落着。 最年轻的典王道:“父皇叫你来陪着一起吃饭,也是想叫你长长见识,好歹也曾陪着皇帝吃过饭了,京里有京里的规矩,出去别那么没见识一惊一乍的,父皇这样赏识你,你再丢脸可就丢的不是你一人的脸了。” 这便是心直口快?章长卿一笑,“臣可不算没见过世面,臣还见过肠子肚子满天飞,见过真正的肝脑涂地呢。” 联想到前头的肠子肚子满天飞,不难明白什么叫“真正的肝脑涂地”,典王顿时变了脸色,他正要说话,孟王咳嗽了两声,“好了!刚吃了饭,清清静静的消食!” 说着又看皇帝,“父皇尝尝这消食茶,山楂是儿臣亲手种的。” 一群人顿时又围着皇帝献殷勤了。 赵贵妃笑道:“陛下可别怪我们,我们原先是在登仙阁外头等您的,可是左等您没来,右等您还是没来,大中午的日头又太晒,我们这才到了室内。” 说着又看了一眼王嫔,“您瞧瞧她的小脸,这会儿还红着呢。” 京城竟然这样开放吗?能当着外人和儿子同嫔妃调笑?章长卿见几个皇子都习以为常的样子,也微微垂下眼帘,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王嫔笑道:“陛下怎么来的这样晚?妾身都等饿了呢。” 皇帝笑了两声,“朕——”他忽然转头看向章长卿,“你怎来的这样晚?” “臣……”章长卿一愣,故意反问道:“臣来晚了?” 皇帝的眼神中透着急切,追问道:“朕宣你巳时觐见,你进来的时候都快巳时二刻了。路上如何耽误了?” 误了皇帝宣召的时辰是大罪,可他要怎么回答呢? 章长卿面上是懵懵懂懂的表情,心里却是冰冷一片。 从他进宫这一路的遭遇,皇帝的赏赐、敲打还有警告,怕是都要应在这一句话里了。 皇帝针对的究竟是谁? 第3章 第3章 章长卿想起自己路上遇见的三批人。 无双公主、被无双公主招来的不知名太监,还有在御书房当差,等着要银子的四个太监。 这三批人……看着是巧合,可要说是被人安排的——尤其是被皇帝安排的,也说得通。 无双公主也不一定真的如她表面那样单纯…… 宫里看着是悠悠闲闲,可皇帝必定安排了人暗中一路盯着他。 所以要么三个都得说出来,要么一个都不说。 章长卿飞快地有了主意,“臣……路上听见几个太监说话。” “哦?”皇帝眯了眯眼睛,“他们说什么了?” 章长卿板着脸,看着多了几分严肃,语重心长道:“圣人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如叫他们自己说。”还有一句极其大胆的,专门用来试探皇帝底线的,“微臣开口,就是告状了。” 皇帝没看他,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膝上,两个大拇指互相绕了几圈,沉声道:“不过几个太监,如何敢耽误爱卿觐见?成林安,你去把他们几个料理了。” 一直站在皇帝身后的那位太监应了声“是”,什么都没问,倒退着出去了。 料理? 章长卿越发的肯定今儿这事就是皇帝安排的,他明面上算是躲过去了,暗地里…… 皇帝打从头就要利用他,那一开始就没什么好心。 屋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几个皇子或明显或隐晦的看着章长卿,他路上究竟听见了什么? 忽然一声突兀的笑声打破了沉默。 “章将军。”赵贵妃笑着冲他招了招手,道:“你来,本宫有话要问你。” 这赵贵妃四十余岁,虽不再年轻,却多了几分韵味,方才倚着皇帝的时候柔柔弱弱满脸笑意,这会儿跟他说话就多了几分威严。 章长卿走到她面前,也不去看她,双目盯着脚下的地毯,“娘娘请说。” 赵贵妃隐晦的给皇帝使了个眼色,“章将军今年多大了?” 这是要给他找夫人? 看皇帝一家子人的做派,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章长卿是不放心找她当媒人的,万一找个行事奢靡处处摆架子的女子如何是好? 况且皇帝对他不怀好意,虽然在古代找个心意相合的女子几乎不可能,可交给皇帝办,那肯定是找不到了。 说不定还得有个间谍什么的。 章长卿笑道:“娘娘可是要给臣寻个夫人?” 赵贵妃一笑,点头道:“可见你着急了。” 章长卿点头,“娘娘说的是,臣今年都二十八了,臣父亲在臣这个年纪的时候,臣都过了十一了。” 这话说的有点着急还有点绕,赵贵妃顺了顺没说话。 章长卿又叹气道:“臣听说了,京里人成亲特别慢,从相看到入洞房得一年多,臣都二十八了,等洞房得二十九,抱上儿子得三十了,寻常人家在臣这个年纪,快一点连孙子都有了。” 赵贵妃笑了起来,转过身去用帕子捂住了嘴。 皇帝也笑了好几声,道:“你这个年纪,是该尽快成亲了。你在边关这许多年,苏百战也该帮你张罗张罗。” 皇帝是真不喜欢苏老将军,他都战死了,皇帝还不停的埋怨他。 “我想想。”赵贵妃做思索状,“年初的时候南祁侯世子成亲,从相看算起来走了三年多呢,时间越长才显得越郑重,听说小定时候用的大雁,还是南祁侯世子自己养的呢。” 赵贵妃言语里难掩的羡慕,“这才是对女方的重视,未来日子才能好过。” 这完全就是显摆炫耀攀比,奢靡之风泛滥。 章长卿坚决的摇头:“不行不行,我答应我娘三十岁之前就要让她抱上孙子的,我都算好了。” 听见这话赵贵妃眸子一闪,立即问道:“你算好了?你有中意的女子了?” 章长卿眼睛一瞪,微微朝后一缩,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怕什么?”赵贵妃又笑了起来,“若你有喜欢的女子就更好办了,你一身的功劳,又是陛下宠臣,谁敢不给你面子?” “再说你要是有中意的女子,前头相看的功夫至少能省一半呢。” “正是。”皇帝大笑,“你这才进京半天,怎么就看上人家女孩子了?想必是听人说的,你跟朕透个底,朕给你把关!” 等着就是这句话! 章长卿立即便对着皇帝一作揖,“臣想求娶无双公主!” 中气十足,掷地有声,惊得屋里满是倒抽气的声音。 皇帝惊呆的张了嘴,却没发出声音,孟王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表情有点茫然。 赵贵妃一手扶着胸口,结结巴巴的:“你……你……” “我不同意!” 里屋忽然跑出来一个人,正是无双公主。 她身上还穿着小太监的衣裳,在深蓝色的映衬下,面色越发的粉嫩了,她看着章长卿一字一字又来了一遍,“我不同意!” 章长卿明面上是不该知道她就是无双公主的,他不过扫了两眼,面上有点疑惑,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皇帝面色一沉,“成何体统!你这像什么样子?” 无双公主眼圈也红了,眼眶里似乎还有半滴眼泪,她哼了一声,转身又跑了回去。 太监跟皇帝肯定不是这个相处方式的,章长卿恍然大悟道:“难道这一位就是——” 他的话语被赵贵妃的咳嗽声打断了。 “无双公主年纪还小呢。”赵贵妃一边说,一边推了推王嫔,王嫔急忙追着无双公主出去,里头传来几声哭。 “她是皇帝的掌上明珠,从小被娇宠着长大——将军才从边关回来,该找个温柔体贴的女子才好——” 赵贵妃的话又被皇帝的咳嗽声打断了,她惊觉自己方才是在说无双公主不体贴。 这可犯了皇帝的忌讳。 虽然她也没说错。 “咳。”赵贵妃又笑了笑,“无双公主年纪还小呢,她今年才及笄。章将军,您方才说您都多大了?” 章长卿脸上肉眼可见的失望,他微微叹气,身体前倾,用渴求的目光看着皇帝。 皇帝肯定是不会答应的呀,他都说了结婚就要生儿子,再者成了驸马自动放弃实权,皇帝还想着利用他搅混水呢,又怎么可能答应? “朕舍不得她。”皇帝面无表情的总结道:“朕要多留她两年。” 里屋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还带着得意的笑意。 章长卿失望的叹了口气,连肩膀似乎也没方才挺了。 这么一打岔,皇帝脸上连笑影儿都没了,他打了个哈欠,环视一圈道:“行了,你今天才进京就被朕宣了来,回去好好的休息休息。成林安,你送他出宫。” 孟王看起来跃跃欲试的样子,不过没等他开口,明王抢先道:“父皇,儿臣也想送一送章将军,听闻他骑马射箭无一不通,儿臣想向他讨教骑射功夫。” 皇帝眼睛一瞪,“你那骑射功夫,都是侍卫奉承出来的!跟章将军比?一程没跑完你就得摔断腿!保不准连脖子也得断!” 皇帝环视一圈,像是再问“还有谁”,极其威严,再没人敢多说话了。 成林安手一伸,“章将军,请。” 章长卿显得有些失落,跟皇帝告退的时候也没精打采的,往外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还有赵贵妃和几位王爷,这才又转头回来再次道别。 章长卿跟着成林安,沿着来时的路往宫外走。 他欲言又止好几次,终于开口问道:“成公公,方才哪一位小——扮成小太监的姑娘,就是无双公主?” 成林安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点头应道:“正是,陛下的掌上明珠,无双公主。” “模样的确挺好,我听——” 成林安打断了他,“将军,公主还是个孩子呢。”他稍稍一顿,放软了语气,“这话原不该我一个太监说,只是公主的母妃死的早,她从小就是养在陛下宫里的,是真正的天之娇女,几个皇子加起来都没她得宠。” “将军。”成林安放慢脚步,“您听老奴一声劝,您跟公主不合适,公主喜欢的是才高八斗的文人才子,您……文采上的确是略欠缺了些。” “公主的婚事,她自己不点头,陛下是不会同意的。” 章长卿叹了口气,成林安又道:“京里的贵女多的是,您想找什么样的没有?寻个好好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生儿育女侍奉婆母,您一大家子都能给您照顾好了,连京里的各种关系都能帮着您理顺了,逢年过节的,送礼也是个大学问……”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最后欲言又止道:“公主……唉……性子稍微活泼了些。” 章长卿唏嘘了一声,道:“公公倒是看得开。” 成林安笑了两声,语重心长道:“我在宫里几十年,虽然是个太监,可什么没见过?皇帝喜欢颜色好的,可来来去去留下来的还是赵贵妃。” 等到了宫门口,成林安又道:“您先回去好好歇两天,看一看京城是什么样子的,等把家人安顿好了,再去吏部点卯。” 章长卿点头应了。 成林安笑了两声,又压低声音道:“陛下虽能给您留了一个月的时间安置家眷,但您最好也别超过二十天。” 章长卿双手一拱,“多谢成公公提点。” 成林安就站在宫门口看着,见章长卿走到马车边上,用力拍着一人的肩膀,道:“你先前给老子吃的都是什么!我今儿才知道,原先那些都是猪食!猪食!先去找厨子,找个好厨子!” 那人苦笑两声,扶着章长卿上了马车。 成林安笑了笑,转身回了皇宫。 只是一上了马车,章长卿的神色完全变了,他轻叹道:“这一天装得可真是累……皇帝怕是想用我来钓鱼啊。” 第4章 第4章 成林安又回到了登仙阁。 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又或者是善解人意的两位妃子都已经离开了。 皇帝背着手站在窗户边上,欣赏着宽阔的湖面。 小桥上的金边在阳光的照耀下,给湖面又笼罩了一层金光,尤其是有风吹来,湖面荡漾,这金光就愈发的明显了。 有些刺眼,可这样的金光,也就只有皇宫里能有了。 听见背后的声音,皇帝道:“回来了。”然后才转过身来,“都跟他说了什么?” 成林安一五一十的说了,尤其是章长卿问他那人究竟是不是公主,以及最后那番关于猪食的言论。 皇帝不由得笑了两声,可是随即便又冷了脸,他想起自己原本的计划,气得牙痒痒,一件都没成! “这个泥腿子,一点都不老实!” 一开始他叫太监暗示进了京城要拜个山头才行,既是为了他几个儿子,也是为了章长卿。 甚至连太监说的那几句话,都是他想了很久的。 ……孟王居长,明王仁义,庆王沉稳,典王是个直肠子…… 这话乍一听是把四个皇子都说到了,可仔细品品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孟王居长?难道他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优点了? 只要章长卿在几个皇子面前说出这一句,孟王立即就要被怀疑。 他把其他几个皇子夸了个遍,就是没夸自己,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嫌疑? 当然过上几天,再仔细品品,难道其他人就不能故布疑阵了? 他的这几个儿子就要开始互相猜忌了,甚至会怀疑章长卿是不是已经提前投靠谁了,不然为什么要在皇帝面前说这样一番话? 这究竟是针对谁的阴谋? 那个时候他们拉拢章长卿也会谨慎许多。 皇帝长叹一声,重重拍在窗台上,这样好的计划,竟被他躲了过去! 至于后头太监排挤章长卿不给他通报,说出来他自然要帮他出气,狠狠地处罚那几个太监。 既显得章长卿不畏权势,不顾忌自己初来乍到,心中只有正义,又显得他这个皇帝英明,以及对章长卿的器重。 有了这个名声,大臣们拉拢章长卿也要小心为妙了,毕竟他可是会给皇帝告状的,万一一句话不和,直接通报给皇帝怎么办?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轻叹道:“可惜,朕本想让你做纯臣的!” 不过皇帝没在遗憾的情绪里沉溺太久,他看着成林安道:“去查谁跟着他一起进京的,尤其是走得近的几个,有没有苏百战留下来的人。” 他刚进御书房的时候进退有度,沉稳大气,一点都不像是个种地出身的泥腿子,可吃过饭……皇帝眯着眼睛回想他吃过饭之后的动作语言,吃过饭之后他就原形毕露了。 所以前头是装的,后头才是他自己的性格。 “一定是有人指点他!去查这个人是谁!” 成林安应了声“是”,不过他知道皇帝话还没说完,所以依旧安安静静等着。 想起吃饭时候的事儿,皇帝气不打一处来,凭他也敢觊觎朕的公主!他倒是真敢想……“你说他问你这个是不是公主?” “把他遇见公主男扮女装的事儿传出去,给公主身边人递话,就说是他炫耀出去的,说公主是专门去看他的。” 静遥那个脾气,一定会去找他,到时候光看他的态度,就能知道他是真的肖想公主,还是有人指点了。 成林安又应了声是。 “还有……”皇帝忽然冷笑,面色越发的阴沉了,“纵然他有人指点,可朕是皇帝,朕不叫他跳出棋盘,他就得乖乖的给朕当棋子。” 朕说他是宠臣,朕要叫他立在前头当靶子,朕要用他来试皇子大臣! “传旨,章长卿进威武大将军,封武宁侯,赏银万两,金万两,各色宝石十斛。” “对了,再去御膳房提两个厨子给他送去。” 这次皇帝是真的吩咐完了,成林安倒退着出了登仙阁,不过却没去御膳房,也没清点人手办事儿,而是先去了慎刑司。 那五个太监还在这儿跪着呢。 见成大总管过来,那五人眼中都有一丝惊恐,虽然是给成大总管办事儿……可他们既然到了慎刑司,就证明这事儿没办成。 当然他们不知道就算办成了,一样是个死罪,甚至死得比现在还惨。 成林安扫了几人一圈,淡淡地说:“你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不然我也不会吩咐你们办事儿,规矩你们都知道,我会吩咐他们动手快一点的,不叫你们受罪。” 那五人几乎都是软倒在地上,还有人控制不住直接便溺了。 成林安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屏住了呼吸,声音显得有点奇怪,“你们放心,你们留在净身处的宝贝我做主赏给你们了,下辈子好好当人,再别当太监了。” 章长卿这会儿已经到了皇帝赏给他的府邸,距离皇宫挺近的,一看就是好地方。 除了府邸,皇帝还很“贴心”连管家小厮丫鬟等等都给他配了些。 章长卿一下马车,守在门口的太监就带着管家迎了上来,一边行礼一边笑道:“将军回来了。” 章长卿嗯了一声,“倒是挺会伺候人的。” 那太监满脸堆笑,道:“奴婢带着将军逛一逛这院子,您不知道,陛下的恩宠……您这是头一份,这宅子位置好,靠近大路,进宫方便,出城也方便。” 说话间几人便进了院子。 一进去是个小花园,正值盛夏,虽然没花,不过树叶子郁郁葱葱的,被太阳晒成了深绿色,倒也挺美。 章长卿叹道:“比边关那满是黄沙砾石的地方要好多了。” 太监赔笑道:“您这宅子前后两个花园,都有活水,多少人盯着呢。” 章长卿笑道:“那我得好好去谢谢陛下了。” “这宅子前后快一里地,左右半里多,加起来快二十亩了,是——” 话没说完,就被章长卿打断了,“才二十亩?我记得原先我还在家里种地,我们家里加起来一共五十多快六十亩地呢。” 太监一噎,想说您那是田地,能一样么?能住这样宅子的人,哪个家里没几千亩地的? 只是不提章长卿受宠,就是看他这孔武有力的身子,穿着几十斤的铠甲依旧健步如飞,他也不敢说任何讽刺的话。 “将军说笑了,这可是内城的宅子。内城的宅子就没有超过五十亩的。张丞相家里人口多,前些日子在外城又置办宅子,那个倒是快一百亩了,可张丞相自己还是住在内城那个十来亩的宅子里。” “还没您这个好呢,就一个池塘,还是自己挖的。” 章长卿嗯了一声,面色表情淡淡的,倒是不多说什么了。 这太监心里暗骂一句没见过世面,还不知道藏拙,便又带着他往里头走。 “前头的花园是用来会客的,里头还有几个亭子,会友作诗都是极好的,京里流行这个。” 章长卿眉头一皱,转头跟身后人道:“回头把这花园子平了,建成练武场。” 太监深吸一口气,脚步加快了三分,心中重复好几遍:说完我就走。 章长卿扫了一眼他的脚步,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 “这边是马厩,听说将军好几匹好马,马厩倒是能扩建一番。” “前头是正房,过去是西、中、东三路小院,中间的您得好好修一修留着,这是将来给主母住的。再往后的宅子就修得不那么正了,再加上前后花园子里的各色建筑,给主子住的地方一共三十处。” “您家里有多少人都住得下。” 章长卿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行人从东边往后,绕了一圈又从西边出来,太监指着西边一片稍显的矮小的房子道:“这儿是奴仆群房,这么大的宅子,您家里至少养上三、四百仆人才够用。” 等到了影壁处,这太监客客气气道:“您不用送了,奴婢这就回宫去了。” 正说着话,外头忽然又传来太监特有的尖利嗓音,“圣旨到!章长卿接旨!”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走了进来,章长卿一看还是个熟人,他笑着迎了上去,道:“成公公,怎么辛苦您跑这一趟呢?” 成林安得了皇帝的吩咐,要把面前这一位章将军架在火上烤,要叫京里所有人,从文武百官到贩夫走卒,都要知道他是皇帝新宠。 因此他脸上满是笑意,甚至还有点巴结的意思,“怎么是辛苦呢?来您这儿传旨,是抢都抢不来的好差事!” 说话间下人已经安排好了案桌,太监上去点了香,成林安严肃着一张脸,又道:“章长卿接旨。” 章长卿往前一步,面色一僵,小声道:“成公公,您看这……” 成林安眼皮子一抬,瞧见他身上穿得还是铠甲,他在宫里见了皇帝都没跪……成林安道:“你恭敬站着既可。” 章长卿垂首站在一边,听见皇帝把他的爵位又往上提了一级,连封号也升到了非常隆重的武宁二字,面上是喜色,心里也挺高兴的。 俸银多了不说,各种福利也加了一大截,至于皇帝的算计……既然看出来了,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跳下去? 待成林安念完了圣旨,章长卿口中道:“多谢陛下恩典!”一直起腰,他的目光就落在传旨太监手里捧着的托盘上了。 银锞子、宝石,还有…… 他眉头一皱,“这是金子?你们当我没见过金子,这分明就是黄铜。” 成林安哭笑不得,“将军,圣旨上说的是金万两,金就是黄铜,黄金才是金子。” 章长卿斜眼看着他,一脸的假笑,明显是不信的样子。 成林安又道:“将军,武宁侯,您自己看看这圣旨。” 章长卿接过圣旨仔细看了一遍,心中却在叹息,他今儿这牺牲着实有点大了,别以为他没看见,丁司都在一边偷笑了。 章长卿轻轻咳了两声,慢悠悠地卷着圣旨,成林安想了想,又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小声道:“您别看皇帝赏的是黄铜,可这——” “罢了,我就直说了,黄铜是用来铸铜板的,陛下赏给您黄铜,比赏金银珠宝要更好,一两黄铜您再添点别的,差不多能打二十枚大钱,您自己算算?” “那也就才两百两银子?”章长卿故意等了一会儿,又伸出手指似乎算了很久,这才说了出来,不过心里很是跳了一下。 皇帝这是给他铸币权了。 见他还是没明白,成林安道:“您以后就能自己铸造铜板了,只要一次别拿出来太多,谁都查不到您头上!” 章长卿这才瞪圆了眼睛,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着成林安的肩膀,显得很是兴奋。 只是他心里又是一声唏嘘。 皇帝所求甚大。 大魏朝真的要完。 第5章 第5章 成林安被他两下拍的几乎要矮了一寸,等章长卿抬手,他急忙寻了个空躲了开来,道:“将军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当着人说,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陛下也没赏几个人,办事叫您的心腹去。” 章长卿瞪他,道:“这还用你吩咐?” 成林安苦笑一声,双手一拱道:“奴婢这就告辞了。” 章长卿送他到门口,道:“替我谢谢陛下。” 成林安也想翻个白眼,你以为是坐在你家村口老槐树下的二大爷? 替你谢谢陛下? 这话说出去他成大总管得先挨板子。 “武宁侯,您现在是侯爷了,这事儿得您自己进宫谢恩的。”话音刚落,成林安就觉得要遭。 果然,下一瞬章长卿便是:“那请成公公帮我通报一声,我进宫去给皇帝请安。” 成林安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侯爷,您这才从宫里出来——”看见章长卿一脸无辜,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又道:“进宫不能太频繁,您过两天——” 说到这儿他又是一顿,道:“向您这样还没有实职,只挂着爵位的官员,每月能见皇帝两三次。” 章长卿叹了口气。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不过成林安觉得他这是嫌麻烦的意思,这次他再不多说什么了,匆匆告辞,上了马车就闭着眼睛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章长卿吩咐管家带着两个厨子去厨房,又说:“乔迁之喜,晚上要吃杀猪菜。” 说着不管他们两个一脸的为难,就把人赶走了。 虽然皇帝给他配了些人,只是这宅子大得很,正如那太监说的,要三四百人才勉强够用,皇帝不过给他配了几个管事,粗使打扫的人都是以前跟着这宅子的。 一道杀猪菜至少能绑住两个厨子外加一个管事。 他则带着丁司两个,沿着宅子慢悠悠的散步。 一路上安静得很。 章长卿长舒了一口气,他穿越到这地方十年了,还是头一次这样的清闲。 他轻轻擦了擦铠甲,觉得还是穿这玩意儿好,遇见什么都不用行大礼。 一句弯不下腰解决所有问题。 “前头花园也别全推完了,留一半也行,沿着内围墙修一圈跑道出来,正好我每天早上起来跑马。” 丁司道:“我已经差人去城外看田地庄子了,将军,你打算置办多少田地?” 章长卿瞪他,“这还要我吩咐?自然是越多越好,田地不够哪儿养得起你们这群饭桶?” 当然还有深层次的理由,比方他章长卿是泥腿子出身,没地种心里是不会安定的。 还有他从北戍王宫拉了不少东西出来,要适当的把表面上的东西销赃,省得被人惦记。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要叫皇帝觉得他已经胸无大志,不想再上战场,只想着留在京城享福了。 未来两年……是争皇位的关键时刻,他不打算离开京城了。 丁司笑了两声。 章长卿的面色却渐渐严肃了下来。 按照正史上的记载,一年半后的冬天无双公主第一次和亲,皇帝又忧又气,年没过就一命呜呼了。 继位的皇子他不知道是哪一位,只知道不是长子也不是幼子,这一位皇帝在历史上的名号是魏哀帝,上位之后不到八年,大魏就灭亡了。 不过无双公主第一次的和亲对象北戍王子现如今就在他城外的大军里关押着。 可想他未来的命运是要留在京城当质子了。 但是大魏的灭亡除了外敌还有内忧,从他穿越到现在的所见所看所闻,就算没了北戍,大魏朝最多也不过是徒增两三年的寿命而已。 他是不愿意看着船沉,也不愿意陪着船一起沉。 “将军?” 丁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您看咱们才进京,要不要先偃旗息鼓一段?” 章长卿又把思绪拉了回来,他摇头道:“不用。”他不愿意当棋子,两年之后的皇位更迭,他至少要扶持一个有能力的皇子上去。 或者是个好忽悠的。 “还是按照以前的布置,借着开驿站建镖局的名义,这一次要把从京城到江南,京城到沽口的路走通。” 再加上他已经耕耘多年的北关。 兵马,粮草,港口……他也有了下场的实力。 丁司应了声是,章长卿声音忽然轻松起来,还带着几分笑意,“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好容易歇两天,你过两日再走。” 这边气氛还算不错,回宫的那辆马车上,气氛就不怎么好了。 成林安坐着,那小太监跪在他面前给他揉腿,一脸的委屈,“那章将军也太自负了,奴婢等了他一早上,陪着他逛园子,给他交待事情,他摆那么大的架子。” “奴婢怎么也是宫里出来的,代表的是陛下,他别说客气一句,都没问奴婢姓什么!” “这倒也还罢了,他竟然不给银子,不给奴婢也就罢了,可公公您是什么身份?您是宫里的大总管,是陛下身边第一人,他怎么就敢,怪不得早上在御书房——” “慎言!”成林安厉喝道:“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本来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也想陪着他们一起去!” 这小太监顿时不敢说话了。 成林安淡淡点了点头,道:“你路上是怎么跟他说的,他又是怎么回的,你一五一十都跟我再重复一遍!” 小太监小心嗯了一声,又从头开始说了。 等回到宫里,成林安去御书房回报皇帝。 他一五一十全说了,犹豫片刻又道:“陛下,那些小太监最会装委屈告状的,奴婢倒是觉得——” 他话没说完,皇帝就打断了他。 “哦?”皇帝脸上带着点兴味,“他给你赏银了?” 成林安一下子就不说话了。 皇帝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成林安出去,皇帝脸上也就没了什么表情,他坐在书桌上前,两手交叉,大拇指绕了几圈。 这么看……他的确是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忽然发迹就找不到北了。又因为出身不好,所以分外的自卑,还不熟悉京里的各种规矩,带人接物也就越发的高调了。 皇帝心中多了点成竹在胸的把握,焦躁的心情稍稍得到了缓解。 而且……给他指点的那个人,应该没在他身边,不然不会放任他做出这样的举动。 皇帝嘴角往上翘了细小的弧度。 新近的武宁侯是不可能认识谋士的,谋士只能是苏百战留下来的,苏家死的就剩下女人,这谋士必须得另谋主家。 这么说……想必是武宁侯不太耐烦他,因此也没叫他随身伺候。 皇帝想起监军太监传回来的消息。 武宁侯学了十年写字,写出来还是缺胳膊少腿的,韵律启蒙只背了个开头,诗文一句写不出来。 一瞬间,皇帝信心爆棚,觉得掌控这样一个人不在话下。 第二天一早,礼部的官员来了,章长卿在正堂接待了他。 一个左侍郎,两个主事。 看来这次献囚规格挺高。 只是才坐下,礼部侍郎的眉毛就皱了好几下,章长卿客气了一句,道:“孟大人,我这是才进京,家里下人有限,伺候的不周到。” 孟侍郎欲言又止好一阵子,鄙夷和犹豫的神色在他眼中交替闪烁好几次。 终于,他道:“武宁侯,按说这事儿您将来也能知道,只是今儿下官瞧见了却没说,以后怕是要招您记恨了。” “不会不会。”章长卿爽朗地回应道:“我昨儿就知道京里规矩多了,你有话直说。” 孟侍郎叹了口气,“这正堂虽然是最隆重的地方,但是一般是不做待客之用,这里应该是供奉先祖画像的地方。” “祠堂供奉的是先祖灵位,只是不是人人家里都有祠堂的,尤其是朝中官员,老家多在异地,这时候就要在家里供奉先祖画像,也能时不时的瞻仰遗容,以尽孝心。” “再没什么地方比正堂更隆重了,因此这地方就专门给祖宗留了下来。” “另外左为尊,若是身份高于您的人来访,就在东厢房接待他,其余的——比方像今日下官这样的,就是在西厢房接待了。” 看见章长卿皱着眉头动了两下,抬了抬左手又抬了抬右手,孟侍郎又道:“是以主人座位的左右来区分的。” 章长卿这才松了口气,道:“您继续。” 孟侍郎拿着厚厚一叠纸出来,道:“三日后献囚,您里头的中单需得是白罗质地,用青罗缘边……” 听见他把里里外外身上所有的衣服的规定都念了一遍,繁琐到锁子甲上头用多粗的链条结几个扣都有,章长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外强中干,只剩下这些排场了。 章长卿打断了孟侍郎,“献囚就在三日后了,您就是天天在我耳边念,我这也听不懂,不如派个官员跟着?也好提醒我。” 孟侍郎原本就是这个意思,只是从未见过章长卿这样高大健壮的身子,又听说他一柄长刀骑在马上,冲过去能砍断十个人的腰,心中难免有些害怕。 就是现在说话声音还有些颤抖。 “侯爷说得是,这次献囚是朝廷今年难得一见的盛景,务必要顺顺利利。”他干笑了两声,“捷报传来,翰林院又给礼部分了十个新科进士来观政,回头我给您送两个来。” 两人客气了两句,孟侍郎端起茶杯喝茶,门房忽然一溜小跑进来,道:“侯爷,公主来了。” 章长卿扬了扬眉头,“公主?” “咳。是无双公主,还在马车上没下来,您看……” 章长卿头一转,一本正经的问孟侍郎,“您说我是该请公主去东厢房还是西厢房。” 孟侍郎的冷汗要流下来了,侯爷跟公主……大魏朝刚开始的时候是有品级规定的,可这除了明面上的规定,还得有两人权利对比,皇帝宠爱的对比…… 那无双公主,别说跟侯爷了,连皇子都要压上一头。 听说侯爷昨儿向皇帝求娶公主来着。 “侯爷,按理来说,侯爷跟公主都是超品的爵位……” 孟侍郎慢悠悠的解释。 听他这个和稀泥的开头,还有脸上微妙的表情,章长卿就知道登仙阁里的事儿已经传出来了,而且这位孟侍郎明显误会他的用意了。 他是真不知道,也是有点无聊的调侃,更为了立人设。 孟侍郎……大概觉得他是想讨好公主吧。 章长卿不着急,不过公主是个急性子,许久不见人来招呼她,她直接跳下马车进来了。 前头有个小花园,她进来没那么快,不过报信的人一路小跑已经过来了,“侯爷,公主进来了。” 章长卿站起身来,“走,我去看看。” 孟侍郎左右为难,可是无双公主……若是后头起了冲突,叫皇帝知道他就在侯府坐着。 那他就凉了。 第6章 第6章 章长卿是在小花园遇见公主的。 无双公主穿了一身正红色,映衬得她肌肤越发娇嫩。下头的裙子还用金丝勾了边,走路间裙摆飞扬,还挺好看的。 公主身后跟了四个宫女四个太监,据说还有一队侍卫在外头等着。 “无双公主殿下。”章长卿手一拱,微微弯腰低头行礼。 无双公主一瞬间愣神了,跟在章长卿身后的孟侍郎心中一急:要糟! 原因无他,侯爷这样的身高身形,怎么行礼都没有恭敬的味道。 原本低头弯腰的姿势,行礼的那个人必定是要矮一些,可是放在侯爷身上,他就是弯着腰也比公主高。 孟侍郎想起侯爷给他行礼的时候……他总觉得下一刻侯爷就要吃人了。 再加上他那张严肃的脸…… 公主现在还没出声…… 公主还穿了这样一套盛气凌人的衣服,明显是来找麻烦的。 “公主殿下!”孟侍郎急忙上前行礼,头上又出了两滴汗。 “免礼。”无双公主回过神来,移开了视线。 孟侍郎下意识抹了抹额头,才发现他居然在三伏天出了冷汗。 无双公主瞧了一眼孟侍郎,跟章长卿道:“将军,我有话要问你。” 章长卿明白这是要避着人的意思,看了一眼孟侍郎,手一伸道:“公主请。”他打算把人带去小花园里转转。 这样的衣裳,外头看挺好,若是在屋里待着怕是有点刺眼了。 两人转身就这么走了,孟侍郎跟公主带来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见了担忧。 章长卿陪着公主沿着小路慢慢往前走。 要说章长卿对大魏朝最满意的地方,就是民风开放了,并不把女子拘泥在家里。 成亲之前至少能见上几次,少了许多痴男怨女,连私奔的话本都不怎么流行。 “这路有点窄了,两人走稍微挤了些。”章长卿一边说,一边往前迈了一步。 无双公主抬头,发现太阳被他遮去了大半,身上顿时凉爽了下来,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可开头却是质问的语气。 “是你把消息传出去的?你跟人说我扮了男装去看你……你觉得我、我——所以你才跟我父皇说要求娶我的?” “你哪里来的胆子!” 章长卿眉头一皱,是皇帝要试探他? 还是哪个皇子打着要帮他解围的主意来这么一出? 念头一闪而过,章长卿道:“不是我。” “公主若是对我心生厌倦,我又如何能娶得公主?” 无双公主一瞬间避开了他的眼神,头一低显得有点害羞,面色还有点泛红。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再抬起头说话的时候,无双公主的声音里的怒气缓和许多,又多了点别的。 这个理由章长卿也是想过的,他做事一向稳健,提前能想好七八步,自然也是有非常正直而且诚实的理由。 他又瞧了公主一眼,显得有点犹豫,半晌才道:“北戍的王子要留在京城做质子了,他孤身一人进京,未曾带家眷,听看守他的人说,他身边有人提议让他求娶公主。” “他不配!”无双公主眉毛一竖,可随即再看章长卿的时候,眼神里就有了一点感激和愧疚。 还有只敢在心里想一想的解脱和淡淡的失落,他的确不是真心求娶自己。 “我知道将军是个好人,是我误会将军了。”她的声音比方才又温柔了一点,还带了几分轻松的笑意,“你若是在京城久了,就知道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提起心上人,无双公主的面色越发的娇艳了。 不过没等章长卿回应,她就又变了脸色,“不过若不是你……哼!我知道是谁说的了!” 无双公主转身,只是才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身来,看着章长卿柔声道:“将军,北戍王子的事还请你保密,不要传到别人耳里。” 章长卿点了点头。 无双公主也显得有点犹豫,皱了好几次眉头,这才又道。 “将军,您应该知道朝中文臣基本都主和,若是叫他们提前知道北戍王子图谋娶我,横竖不是他们的女儿出嫁,他们乐得显示大度,万一去劝说父皇——” “若是突然提出来,他自然是不愿意的,可若是那些人天天劝他……我可不愿意嫁给北戍来的野蛮人!” 不等公主说完,章长卿立即斩钉截铁道:“公主放心!我等保家卫国镇守边关,是绝对不想让任何一个大魏女子落入北戍人之手的!” 无双公主舒了口气,冲着章长卿福了福身子,“多谢将军。” 公主正要走,章长卿忽然道:“公主且慢,我也有一件事儿想叫公主保密。” 无双公主回头,眉毛一挑,“哦?你说说。” “公主,我求娶公主是为了挡在北戍质子前头,希望公主也能保密,不要告诉皇帝。” 无双公主轻笑,“你放心,我明白这事儿叫父皇知道了,他怕是饶不了你。你抓了我的把柄,我也抓了你的把柄,我们都不说可好?” 章长卿点了点头。 “不过……”公主又是一声笑,“等北戍质子这事儿完了,你得尽快娶亲,我可不想父皇犹犹豫豫的,万一他真下了决心,我可不想嫁给你。” 这话说的有点伤人了,不过至少拒绝得挺彻底。 无双公主说完便离开了。 见没吵起来也没打起来,甚至完事儿得挺快,孟侍郎长舒一口气,却也不想在侯府多待了。 他冲章长卿拱了拱手,“侯爷,下午我便差那两个观政来。” 送了这些人走,章长卿不禁有些感慨。 除了大魏朝要完是真的,剩下的都跟史书不太一样。 比方公主,史书上一句:帝甚宠,故刁蛮任性就总结了公主的前半生。 可今儿他看,这两句没有一句是真的。 皇帝若真的宠她,又怎么会让这样的流言传到她耳里? 皇帝若真的宠她,又怎么会有人敢算计到她头上?难道这人不怕皇帝的报复? 无双公主出了武宁侯府,马车才走了没一炷香的功夫就停了下来。 站在车前头的是个年轻的男子,长得眉清目秀面色粉白,一脸的焦急,见马车停下来,直接便上前掀了帘子,叫道:“静遥。” 无双公主眉头一皱,眼睛也不看他,“静遥是你叫的?叫公主!” “静遥。”这男子放软了语气,却还叫的是静遥。 公主这次却没说什么了。 男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语气却关心至极。 “你可是来找章将军的?章将军……你也别太生气了。他……外头来的,难免自大,你又这样出众,误会了也是难免,不过是几句流言——” “孟信!孟知之!这流言究竟是谁放出去的难道你不知道!无非就是你那个好表妹!无非就是嫉妒我、我——” 公主红了脸,又换了个说话,“你无非就是仗着我、我——” 她猛地把帘子从孟信手里抢了过来,道:“走!以后看见他不许停车了!” 马车哒哒哒的又走了,这一次孟信没再拦了,他站在原地,喃喃自语了两声“表妹”,随后视线又落在了公主的车队上,“若不是看你那张脸,还有皇帝宠着你,就你这样的脾气——哼!” “还扮成小太监去看将军,不过丽娘……她能知道宫里的消息?是走了谁的关系?” 孟信所有所思的走了。 马车上,公主一脸的怒气,她身边的大宫女月筱轻声道:“公主也别太生气了,京里哪个不好奇将军长什么样子的?去看看也没什么。” 无双公主转过脸狠狠地瞪她,“我是为了这个?” 月筱急忙低头,她当然知道不是,公主多半是怕方才那位孟世子误会,可这话……她哪儿敢明说? “你下去。”无双公主道,不等月筱动作,她立即又道:“别叫我说第二遍!” 月筱敲了敲车厢,马车停了下来,她到了后头的马车上坐着,前头的车里就只剩下无双公主一个人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气愤害羞等等的情绪一扫而空,“这日子越发的难了。” 她仔细想了想这两天的所为。 扮成小太监去看章将军是附和她一惯的性子的,今天的言语也是一样,好奇心重,胆子还特别大,说白了就是任性妄为。 人人都看着她风光,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父皇看着她的眼神不过是看着一个物件儿,一个精致美丽的物件儿……那里头绝对没有父爱。 想通过巴结她给皇帝进言,那是打错了算盘。 宫里……她已经装了十几年,她不想被卷进夺嫡的漩涡里去。 章将军才不过回来两天……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几乎全都围绕着他的……她得减少跟章将军碰面的机会。 一个炙手可热的将军,一个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他们两个是绝对不能被牵扯在一起的。 好在章将军不是真的想娶她。 只是……无双公主抿了抿嘴,她已经十五岁了,成亲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多少人盯着她。 孟信这个幌子还能挡上一两年,叫她能继续演着情窦初开为情所困的小公主。 只要能撑到父皇去世,新君上位,她自然就能彻彻底底的过安静的日子,到时候随便找个找什么人嫁了。 哪怕是个穷书生。 她这些年任性妄为,几个皇子都被她下过脸,不管是她哪个哥哥继位,想必都是乐意看她嫁个低门过苦日子的。 就差这么一两年了。 马车进了皇宫,一路到了皇帝寝宫,无双公主从车上跳下来,脸上又是满脸的笑容,大声道:“父皇!父皇!我回来啦!” 她一路畅通无阻走到内室,却看见太医正在给皇帝诊脉。 无双公主脸上满满的担忧,轻声:“你又不舒服了吗?” 皇帝笑了两声,安慰道:“例行的平安脉,三天一次的。” “我不信。”无双公主道:“为什么要在我出去的时候诊脉?” 皇帝挥了挥手,太医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若是你在的时候诊脉——”皇帝晃了晃脑袋,“你又要抓着太医问个不停,你父皇年纪也大了,也怕太医万一分心误诊了怎么办?” “父皇。”无双公主嗔道。 “好了。”皇帝眼神一闪,“听说你今天去看章长卿了?” 第7章 第7章 “谁去看他了?”公主翻身上了软塌,跪在皇帝身后给皇帝揉肩,道:“我是去质问他!” 皇帝笑了两声,拉着公主的手把她往前轻轻一扯,“快别揉了,上次你给父皇揉肩,手酸了三天,摔了两个玉如意,打了三个砚台,朕哪儿还敢叫你揉肩?” 公主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乖乖坐好,“外头……外头说我是看上他了,我才没看上他,他长得那样——” 那样了半天,究竟是个什么样,无双也没说出来。 “总之我不喜欢他那样的。” 皇帝叹了口气,“朕这两年身子愈发的衰弱了,原先能绕着皇城走一圈,现如今走半圈都费力——” “父皇!”无双打断了他,“您别这样,我害怕。” 皇帝拍了拍她肩膀,“朕虽然没答应他,只是朕觉得他倒是忠厚老实,比那个孟知之要好多了。” “孟知之家里还有个表妹,祖母当年是京城里有名的厉害人,他父亲这么些年只有一个庶女,可见他母亲也不是什么贤惠人,心机手段都不缺。” “这样的婆婆和祖母……未来的日子不好过啊。” “静遥,你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父皇是想给你找个好归宿的。” 无双公主头一扭,眼泪啪嗒啪嗒的就掉了下来,“我不!我要一辈子陪着父皇。” 瞧见公主落泪,皇帝却笑了起来,“快别哭了,过两日便是献囚了,朕也没见过,往前三四个皇帝都没这等功绩,你也跟着一起去看看。” 无双公主一脸的惊喜,反问道:“真的?”可是随即就又落寞了下来。 “大臣会不高兴的吧?他们又要说我不守规矩。” 皇帝面色一沉,大手一挥,“听他们的做什么?朕是皇帝,天下的一切都是朕的。既然如此,国事便是家事,朕说你去得,你就去得。” 无双公主笑了两声,急忙起身冲着皇帝福了福身子,“多谢父皇。父皇对我最好了。” “赶紧去洗把脸。”皇帝笑道:“看着朕都心疼了。” 无双公主脚步轻盈出了屋子,往自己的宫殿去了,她脸上虽然是笑意,可心中却无半点喜意。 糊弄是糊弄过去了……也没连累章将军,可父皇叫她去看献囚,这不又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献囚……她能不能装病呢? 这念头一闪而过,无双公主立即否决了这个想法,若是她真生病了,父皇又要宣所有太医来,兴师动众又要有御史弹劾她。 明明都不是她做下来的事情。 无双公主一瞬间有些绝望,朝廷里一百多御史,全部都弹劾过她,他们不去盯着贪官污吏,不去盯着冤情,全都跟她过不去! 屋里,皇帝脸上没了笑意,他端起一边的参汤喝了两口,觉得身上又有了力气。 静遥这个样子,从将军府回来也没发作,那章长卿一定是跟她好好解释过了。 也难怪,这样的计策的确是简单了些,章长卿才进京,也没那个能力叫这流言一天之内传遍京城。 不过他那几个儿子的确是谨慎的很,到现在都没去拜访章长卿,连差遣下人送帖子的都没有。 皇帝冷笑一声,太过谨慎也是破绽啊。 过了约莫一刻钟,成林安进来,皇帝抬了抬眼皮看他,什么都没说。 成林安悄无声息地行过礼,语气平淡地说:“公主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孟世子,听公主的意思,她觉得是孟世子的表妹钱氏散播的消息。” “方才公主以宫里的名义,给钱家送了两个嬷嬷,说要钱氏好好的学一学规矩。” 皇帝一抬头,成林安再次行礼,倒退着出去了。 等屋里没了人,皇帝一声冷笑,“没出息。” 只是发泄完,他的情绪立即就低落了下来。 “章长卿啊……若是朕能有你这样的身子骨,若是真也能这样健康,这样孔武有力……若是朕还能再多活几年……” 皇帝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扭曲,咬着牙咯咯咯的笑了好几声。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是三日后,章长卿穿着铠甲,等在皇城门口,今儿他这一身跟当日见皇帝的又有不一样。 与铠甲相比……更像是戏服,身上铠甲点缀得五彩斑斓,多了几分喜庆的味道。 尤其是头冠两侧,还有两根长长的五彩羽毛。 章长卿瞧了一眼站在他身侧的北戍王子阿列洪,这一位是今天的主要人物,献囚的囚,指的就是他。 章长卿移回了视线,往城门上看。 自打穿越之后,他的视力听力包括整个身体素质都好了不少,就连伤口愈合也比常人快了许多,不然不会在短短几年成就威名。 前头城门楼上,无双公主也在上头站着,跟上次穿着太监服饰不一样,这次她一点遮掩都没有,穿着的就是宫中的大礼服,站在皇帝身侧。 皇帝另一边与她位置对应的,是孟王,目前的皇长子。 这么一看……前头放出消息的人,就是皇帝。 如果是几个皇子想打着帮他解围的意图挑拨公主,那这两日就该有人来了,晚了可就要从雪中送炭变成马后炮了。 皇帝连对自己亲生的女儿都没真心。 皇帝虽然不停的算计他,不过章长卿并没有害怕,因为一旦这皇帝——站在权利巅峰的皇帝,开始用阴谋取代阳谋,就证明他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可惜……章长卿轻轻地摇了摇头,头上两根长羽毛也随之摆动不停。 “将军,莫要再动了。”站在他身边的礼部观政提醒道。 很快,礼乐声响起,献囚仪式正式开始了。 前头的跟他没什么关系,先是嘉奖战死的苏老将军一家——虽然上回章长卿听见皇帝似乎对苏老将军不以为然的样子,不过面子上的功夫还得做。 苏老将军追封公爵,祖上追封三代,唯一活着的女儿封了县君。 下来是礼部尚书宣读圣旨,对一干人等的嘉奖,三呼万岁等等。 章长卿一言不发的听着,站在他身边的阿列洪忽然小声道:“章将军,苏百战对你有知遇之恩吧?” “我知你恨我入骨,苏百战那一箭伤了心脉,就是我射的,可以说他一家都因我而死。可惜到了京城,我成了质子,你反而要以礼相待了。” 他很是畅快的笑了两声。 章长卿头都没偏,只微微一低,“啰嗦。” 无非就是想气他,让他现在动手而已。 “在草原上你都打不过我,到了京城就更别想了。有我在,这辈子你都别想当上北戍王了,你只能死在京城。” 章长卿看都不看他,可这话依然叫阿列洪变了脸。 很快便轮到了阿列洪上场。 由章长卿跟其他几个一起北征的将士上前,压着他走到了城门下头。 章长卿几人站定,阿列洪还要再往前几步走到白线处,好叫皇帝能仔细看见他下跪磕头。 刚走到皇城底下,不等礼部官员说话,阿列洪抢先一步忽然跪了下来,大声道:“臣愿奉陛下为主,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边礼部尚书头上冒出一圈冷汗来,这跟一开始商量的说辞不一样! 可皇帝不知道,听见阿列洪表忠心的话,他大笑了起来,道:“好!从此你就是我大魏的子民了!朕封你北戍侯,赐你宅邸田地,在我大魏安家!” 阿列洪挑衅地回头看了章长卿一眼,低声道:“怎么样,你战场杀敌,受伤无数,我不过这么一跪,跟你一样是侯爵!” “软骨头!你父王的脸都叫你丢尽了。幸亏当日没杀你,否则你父王死了都不安稳,只恨与你死在一柄刀下!” 这话戳到阿列洪心里,他恨章长卿入骨,正是因为章长卿,他失去一切,没了娇妻美眷,没了皇位,纵有雄心壮志,也只能在他几个不争气的兄弟合谋下来大魏当质子! 阿列洪猛吸一口气,大声道:“求陛下将无双公主嫁与我为妻,臣自愿留在京城为质,臣祝愿大魏和北戍永享——” 太平两个字还没说出来,他就被章长卿一脚踩在了土里。 章长卿力气极大,狠狠踩在他脖子上,阿列洪喘不上气,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敢威胁陛下!” 等章长卿这句话说出来,周围才忽然又有了声音。 “护驾!护驾!”惊慌的声音响起,站好的队形一瞬间乱了,有兵器掉在地上的声音,甚至还有几个年老的大臣直接跌坐在地上。 反应最快的张丞相上前两步,远远还隔着广场,怒道:“武宁侯!把人放了!” 章长卿稍稍松了松力道,就听见脚下的阿列洪笑出声来,“你们这样的皇城守卫军——哈哈哈哈哈,若不是败于你之手——”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因为章长卿捏着他的脖子把人拎了起来,轻声在他耳边道:“你敢碰一个大魏女子,我叫你再也碰不了女子。” 还有一句说得越发客气,“我真心希望你试一试。” 说着,他一手把阿列洪举得更高,一手上去给他拍了拍灰,用力的拍了拍。 “章将军!”张丞相又在大喊,“松手!” 章长卿耸了耸肩,手一松,阿列洪再次掉在了土里。 有了这个意外,尤其是阿列洪被又踩又捏又拍的,一身锦衣上全是土,脖子上还有两个红印,一说话就咳嗽。 ——后半段仪式草草结束了。 看着一脸怒气冲他过来的张丞相,章长卿心里倒是没什么后悔的念头,只是后头难免有人弹劾他,麻烦得很。 章长卿看了看天,是时候叫你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骚操作了。 第8章 第8章 张丞相终于走到了章长卿面前。 对于这个打了胜仗回来的将军,张丞相心里是有点不屑的。 虽然主要不是针对章长卿这个人,而是武官。 文官要寒窗苦读十年,这才算是能入了科考的门口,继续往上考要么继续苦读,要么真的是天才。 可武将呢? 大字不识几个,全靠着一身蛮力,只要能往前冲就行了。 加官进爵……等他入朝,至少也要挂个兵部侍郎衔——全都是莽夫! “武宁侯。”张丞相甚至不愿意称呼他将军,似乎称呼了将军,就代表承认了他跟自己同朝为官了。 “我等□□上国,行事要大方得体,方能彰显宽阔胸襟。” 你有病吧?你就不怕死在北戍马蹄下的冤魂半夜来轻轻敲打你窗? 章长卿想起前头公主跟他说过文官主和的事情来。 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位百官之首张丞相,想必就是主和的代表人物。 章长卿不想跟他多说,他怕把人气到,更不想听他训话,立即便道:“穿了一天铠甲,早上没吃饭就出来了,太阳热得很,我这头有点晕,张丞相扶我一把?” 说着就想往张丞相身上靠。 张丞相虽然是百官之首,自诩什么都能管得,但这个时候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铠甲一身五十多斤,章长卿这八尺男儿又是在战场上厮杀回来的,加起来怕是两百多斤了。 他这身老骨头不够他压一次的。 “来人!来人!”张丞相往后一步,立即叫了两个侍卫过来,“扶着章将军!”说完又道:“你好好歇着。” 再关怀两句,张丞相转身走了。 不过到也不是所有人都主和的,也有几个章长卿还不认得的官员上来,兴奋得整张脸都是红的,“你那一脚踩得够劲儿!” “好好治一治他!” 也有人关心他的个人问题,“公主怎么可能嫁给北戍质子?” 还有人隐晦的问他,“你可曾听说过尚勤伯家的孟世子?” 虽然他整治阿列洪半句没提公主,可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为了公主。 皇帝也该相信他是真心求娶公主了吧? 虽然皇帝怎么都不可能把公主嫁给他的,毕竟一旦娶了公主,他这个新近归来的大将军就再也不能掌兵权了,也就是说皇帝在他身上的一切谋划,就彻底废了。 就是稍稍利用了公主……这叫他有点愧疚,好在跟公主也说清楚了。 等日后两人各自娶嫁,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一边想着,章长卿到了皇城外头,一眼就瞧见了无双公主。 今天是献囚,虽然能进宫观看的人数有限,不过宫门外头也聚集了不少世家凑一凑热闹的。 公主身后跟着两个宫女,对面站着一个……瘦弱的男青年。 在章长卿看来,京里这会儿的风气不太好,男子——尤其是年轻男子都把自己往类似于文艺青年打扮。 总结一下就是忧郁,惨白和瘦弱。 章长卿两步走了过去,听见公主道:“知之,前两日听见你病了,今日可好些了?” 孟信正要回答,却被章长卿的脚步声打断了。 他到真不是故意的,一身的铠甲,走路声音挺大。 孟信皱了皱眉头,还没说话,就听见无双公主轻轻一声,“章将军。” “章将军踩得好。”公主高傲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那北戍质子着实可恨!都是俘虏了,都来当质子了还不安分!” “我也觉得挺过瘾的。”章长卿笑着应道。 “章将军。”孟信也叫了一声,待章长卿转过身子,孟信冲着章长卿作揖,大义凛然又道:“我替百姓谢谢章将军把北戍之人挡在国门之外。” 这话听着是挺好,可章长卿是穿越过去的,他那个年代,最烦人的一句话就是“我替xxx……”。 “不用。”章长卿道:“你谢你的就行。” 孟信一瞬间愣住了,随即面皮发红,这是在羞辱他! 他隐晦地看了一眼公主,“知之谢的是将军保家卫国,敬佩的是将军建功立业——”只是他究竟涵养功夫不到家,也不是真的心胸大度,还有一句没忍住也说了出来。 “将军大可不必如此,这与公主无关,将军不必针对我。”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也觉得冲动了,又急忙补救了一句道:“只是听说方才将军对北戍质子拳打脚踢,言语侮辱,将军还是要学一学礼仪才好,免得在外人面前丢了我大魏的脸面。” 这人不行啊,章长卿隐晦地看了无双公主一眼。 要说政治主张跟张丞相一样也没什么,反正他是伯爵世子,将来也没机会上朝参政的,他想对北戍质子以礼相待也跟自己没关系。 只是他牵扯公主进来,非要说自己怼他是因为嫉妒公主喜欢他,这就不太好了。 章长卿发誓,他只是单纯的听见“我替”两个字不舒服。 虽然有了他,可想公主再没有和亲的可能,可嫁给这么一个人……章长卿忽然同意老皇帝那句“我要再留她两年。” 兴许这句话针对的是孟世子,而不是他呢? 见章将军没第一时间应答,孟信觉得自己把他驳倒了,脸上不由得显出点笑容来。 章长卿摘了头上那跟唱戏一般的头冠,叫人好看见他的表情和眼睛,“你不用谢我,保护你不过是顺带的,至于你敬佩我建功立业,你大可抛弃你祖宗留给你的余荫,也去边疆上阵杀敌。” “北戍不用去了,那边二十年都休养不起来,我想想还有哪儿……” 趁着章长卿沉吟,无双公主忙道:“我上回去将军府,见府上还是冷冷清清,将军可是还没采买下人?” 公主是笑着说的,又是柔声细语,章长卿自然也是一样的回应她。 “成公公说是三四百人才够。” 见章长卿面上略有忧虑,明显有种“这么麻烦不想搞了”的架势,无双公主脸上的笑意又浓了些,“将军想必是没买过人。” 章长卿点了点头,那边孟信冷笑着小声嘀咕了一句“泥腿子!” 无双公主装作没听见,“我带你去内侍省看看,那边管着皇庄,下头人不少,京城里的牙子也跟他们有来往,能叫将军一次把人买够了。” “多谢公主。”章长卿笑着道谢。 无双公主道:“咱们这就过去?” 没等章长卿回应,孟信忽然道:“将军一身戎装,还是回去换身衣服,等改日再去吧。内侍省不远的,就在隆天门外头。” 公主明明是想带走自己,悄无声息的帮他解围啊。 可惜自己看出来了,孟世子却还一无所知。 章长卿伸手把身上奇奇怪怪的装饰都去了,又恢复了清爽的铠甲样子,考虑到大军进京受封,这样的打扮也就不太引人注意了。 他领了公主的好意,道:“咱们这就去吧,免得下回有客人来连热茶都喝不上。” 无双公主又看了孟信一眼,心里想着这挡箭牌越发的不中用了,表面上却还是一脸的微笑,柔声道:“过两日我再去找你。” 孟信冷着脸也没回应。 两人往前走了两步,周围人让出路来,章长卿这才发现周围一圈人的眼神……有点微妙。 想想也是,他才求娶公主,闹得沸沸扬扬,今儿表面上看又是为了公主出头,把北戍质子教训了一顿。 关键是公主不喜欢他,喜欢的是孟世子。 搁谁都得同情他。 不过等他成亲,等公主嫁给孟世子,这些人怕是要更微妙了。 章长卿往前走了两步,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他身侧的无双公主抬头,太阳被挡得严严实实,连带那些人或好奇或看热闹的眼神,这是她第二次落在章将军的背影里头了。 无双公主下意识看了一眼孟信,他已经被晒得红了脸了。 等公主跟章长卿离开,周围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加大了。 “章将军倒是不如孟世子长得好看。” “也不及他年轻。” “章将军稍显的粗鲁了。” “粗鲁?”几声意味深长的笑声响起。 孟信涨红了脸,这样的话语对他来说不是夸奖……单单想章将军还在的时候这些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就知道了。 他几乎是掩面而去。 章长卿陪着公主走到马车旁边,忽然被人叫住了。 “武宁侯,等一等!” 章长卿转头,发现是皇帝的四个儿子,一起冲着他来了。 章长卿挑了挑眉毛,心中有了猜测。 “孟王殿下。” “明王殿下。” “庆王殿下。” “典王殿下。” 他慢悠悠地一一问好,典王有些不耐烦了,等他行完礼立即便道:“我想请将军过府一叙,将军何日有空?我叫人下帖子。” 他刚说完,孟王也笑道:“本王也是这个意思,王府的荷花池现如今景色正好,将军可别误了花期。” 这是都想请他?不……这是拿这个当暗示,叫他选一个主子投靠。章长卿看了一眼明王,明王也点了点头。 庆王也道:“本王亲手酿的酒就要到了开坛的时候,听闻将军酒量过人,想请将军来品鉴一番。” “王爷。”章长卿手刚一拱,无双公主说话了。 “他要陪我去内侍省。”声音略显得无礼,好像没把她几个哥哥放在眼里。 “你们都想请章将军赴宴?”无双公主好奇的问。 孟王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无双公主一笑,“我知道几位哥哥都是不服输的性子。这事儿其实好办,你们去将军府就行了,四个一起去,叫章将军请你们,也就没有先后了。” 孟王眼睛一眯,随即点了点头。今儿无双在,就不敢争得太过了,万一闹到父皇耳朵里…… 他很是轻松一笑,仿佛这真的不过是请客吃饭,随即便要转身离开,道:“将军收拾好了差人来我府上说一声便是。” 他这么一走,剩下三个皇子也觉得不能再争了,一一告辞离开。 无双公主一笑,道:“咱们走吧。他们想必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来为难你的,只是他们也知道我会给父皇告状。” 章长卿点头嗯了一声,手一伸叫公主扶着他上马车。 嫉妒公主?还是皇位闹得啊。可公主就一点都没看出来? 若是皇帝真的能骗她一辈子,叫她一直都这么天真无邪,其实也算是挺好的……吧。 无双公主上了马车,瞧了眼老老实实跟在马车边上走的章长卿。 她也就只能帮这一次了。 他总是要去皇子府赴宴的。 她都自身难保了。 公主把帘子摆正,靠在了车厢里,轻轻叹了口气,以后这些就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不过各安天命。 第9章 第9章 内侍省是太监机构,距离皇城并不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看见公主前来,守门的小太监一边点头哈腰的迎接公主,一边急忙差人去里头喊人。 很快,章长卿看见身穿绯色官袍的内使监出来。 “公主殿下,侯爷。” 两人被迎到了内室,公主先声夺人,“武宁侯都回京三四天了,怎么也不见你们上门拜访?”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章长卿使了个眼色,里头满满的都是“我罩着你”,章长卿很少被人这样对待,这感觉还真的有点新奇,他沉默不语,只看公主怎么行事。 毕竟跟太监打交道,还是公主这个身份有天然的优势。 内使监陪笑了一声,心想他是什么身份?内使监又是干什么的?别说他是侯爵了,就算他是公爵,他也使唤不了太监啊。 可当着公主面就不能这么说了,纵然是成大总管,也是不敢在公主面前犯浑的。 “正预备人呢,侯爷府上差得可不是一个两个人,需得好好准备一下。” 无双公主又给了章长卿一个略显得骄傲的眼神,仿佛再说:瞧见没有。 章长卿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口,掩饰自己脸上淡淡的笑意。茶的确是上好的茶叶,清香扑鼻,苦后回甘。 “规矩你都知道的。”无双公主严肃地说,一副我很懂行的样子,“一百户人,要一整家子的,不能拆开来,凑足三百人,不能超过四百。” 内使监点头应是,公主又跟章长卿道:“若是一家人分了两个府上,将军,以后可就都是麻烦了,若是你有本书把别人府上的下人策反了还行,若是别人策反了你的下人。” 她轻轻一笑,“虽然不至于丢官夺爵,可被人嘲笑是少不了的。” 章长卿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看着公主一脸的骄傲,又想起来这个是给孟世子解围来着,便点了点头,总得叫公主还完这个人情不是? 然后他们就两不相干了。 “你那府上我也去过,三四百人还是不够的,不过一次进人不能太多,免得管不过来太乱。” 章长卿应道:“公主说的是。先要门房马厩的人,厨房上有了御厨管着,剩下就是些粗使打扫的了。我母亲他们也不习惯有人伺候。” 公主嗯了一声,又道:“叫太医院来诊脉,要有单子,身体健康的才行,老人要有,但是不能太多,年轻人也得有,但是不能有跟别家的定了亲的。” “尤其是门房。”公主一笑,“前几年老丞相穿着便服出去逛,差点被见陆伯家的门房用棍子给打了。” 随着公主这一条条规矩提出来,内使监脸上谄媚的笑容变成了苦笑,“公主殿下,您这可把这一年的尖儿全挑去了,这才半年过去。” 无双公主瞪他,“你怕武宁侯没银子给你?” 内使监便又自打圆场,“下半年也没什么事儿了,都挑去也清净。” 只是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起早上那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一踩。公主看来也不是很讨厌这武宁伯。 也难怪,那位孟世子一看就是小白脸,扒上公主之后往自家划拉了多少好东西? 还不能为公主出头。 他这么想着,无双公主已经站了起来,“我这次帮了你,对了——” “再把京里牙人的名单给将军一份,他初来乍到的,别被人骗了。” 内使监又去取了名单,送他们两个出来。 无双公主笑道:“我帮了你,你可不许去找孟世子的麻烦了。他性子是冲动了点,可是——”公主微微一顿,脸上有了笑意,还带着点害羞,“也是在乎我。” 公主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内使监下意识看了一眼章长卿,将军居然不生气。 章长卿当然不生气了,不过表面上他才说要求娶公主,也不能转变太快,否则公主面上过不去,他也要被皇帝猜忌。 章长卿微微叹了口气,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道:“多谢公主,我与孟世子无冤无仇,我不会去找他麻烦的。” 无双公主装模作样瞪他一眼。 她表面上喜欢孟世子,私底下跟章长卿约定互相打个掩护,实际上她谁都不想嫁。 也亏得是她,无双公主不自觉笑了出来,虽有点苦中作乐的意思,但的确是挺刺激的。 等他们两个走了,内使监站在原地回味了片刻,想起京里这些年曾对公主表现出兴趣的世家公子们,不由得摇头叹气,轻轻一句,“红颜祸水啊。” “公主究竟喜欢孟世子哪儿?真叫人看不明白。” 出了内使监,无双公主看了章长卿一眼,道:“将军陪我去一趟市集?孟世子的生辰快到了,去年我送他一套羊脂玉的文房四宝,他觉得太过贵重了,又说这是宫里的东西,说我没诚意。” “将军你觉得我今年送什么好?” 公主这一手是真的——一脸天真的笑意看着他,这是在往人心口戳刀子啊,公主怕是借此来试他的。 “不如……”章长卿想了想,“他属什么的?” “马。” “那便送一套十二件马雕像?小一点就当摆件,也可以做大一点当镇纸。” “若是他不喜欢贵重的东西,那就用木头做——用竹子更好,四君子之一,雅致极了。” 听见章长卿说出这样的话,神色还一切如常,无双公主终于放下心来,他的确是对自己没什么意思,更加不是以退为进。 无双公主又笑了,笑容甜蜜,声音却带着点烦恼,“用竹子简陋了些,他毕竟也是尚勤伯世子呢,真要用了竹子,他怕是要觉得我不重视他呢。” 公主又叹了口气,道:“不如用乌木,沉一些也好当镇纸,下头再加个两寸见方的底座,正好。” 这叫章长卿又能说什么呢?这种事情旁人说了也不管用。 说起孟信来,公主兴致高涨,她指了指前头一个三层的小楼,道:“看见那个没有,风雅集,据说后头的人是江南排行第一的大商人,每年的盐引他一个人就能吃下一成。他的店铺里好东西不少,将军若是给人置办什么,来这儿准没错儿。” 等从风雅集里定了公主要的一套马摆件出来,太阳已经落到了天边,不过依旧挺热。 集市上已经有人开始吆喝着卖晚饭了。 虽然逛了一天,不过公主看着一点都不累,道:“我虽然没去过别的地方,不过听说京里的集市是最热闹的,我小的时候父皇经常带我出来,可惜后来……” 公主一瞬间有些落寞,“后来父皇身子不太好了,就不太出宫了。” 她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都消极起来。只是她表面上一副生人勿进的神态,心里却在飞速的盘点。 她这一天的表现可以说是很完美了。 先是各种暗示她只喜欢孟世子,而且是不顾一切扒上去的那种,这一招她在无数世家子弟身上都用过了,不过两三次就不再来纠缠她了。 下来就是暗示自己很受宠,父皇最喜欢她。 这一天该做的事儿也就这么多了,过了今天章将军想必也不会跟她再有交集,两人到此为止。 章长卿陪着无双公主走着,还是个孩子啊,他心中微微一叹。 时而开心,时而失落,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不是孩子是什么? 尤其是说起孟世子的时候,那样的眼神和语气叫他想起自己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一时间他心中也生出些感慨来。 “章将军!你可是章将军!” 忽然一声饱含着惊喜的叫声传来,章长卿扭头一看,是路边一个卖炸肉饼的老人家。 章长卿大大方方的承认了,道:“您认得我?” 老人家笑道:“我家儿子是守城门的,他说您最是好认了,最高的那个就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老人家一边说,一边用油纸包了两个肉饼过来,又对公主道:“你也尝尝,我这肉饼千里飘香,皇帝吃了都说好!” 无双公主一下笑了出来,正要说话,就被章长卿轻轻推了推。 “的确不错!”他咬了大大一口。 无双公主还没吃过这样粗糙的吃食,也没在大庭广众当着这么多人吃过东西,只是看章长卿吃得挺香,她……就咬了一小口。 “再给我一个?”无双公主不好意思的说,“我带回去给我——爹尝一尝。” 章长卿笑了起来,从今你这肉饼可是真被皇帝吃过了。 只是老人家不明就里,还以为……他再一看章长卿身边的少女,便冲他挤了挤眼睛,转身又去店里拿了两个果子,“吃点清爽的解腻。” 章长卿手里拿着果子,看着身边一小口一小口还保持着文雅姿势吃东西的公主,不由得笑了笑,咔嚓一口咬了上去,“看着黑黢黢的,吃着还挺甜的。” 无双公主脸上带着笑,抬头看他,“你不会不认得这个吧?这叫黑麟果,麒麟的麟,据说是果园主人夜里梦见一只麒麟来他园子里栖息,后来那一颗树上的果子就都变得特别甜,再后来这果子就传开了。” 章长卿道:“的确没吃过,边关那地方,什么都没有。” 这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抱怨,无双公主一瞬间心里满是好奇。 她想问问边关是什么样子的。 黄沙戈壁又都是什么样子的。 传说中能吹翻马车的大风又是什么样子的。 不过最后她只是看了看天,声音里带着笑,连声催促道:“赶紧给我开路,回去晚了我父皇要担心了。” 第10章 第10章 两人才往前走了没多久,就听见不远处一阵的喧哗。 “跪了两天了。” “真是可怜。” “都有味儿了。” 章长卿比土生土长的大魏人高了一大截子,一眼就看见前头街边跪着一个一身白色孝服的姑娘。 身边还一张草席,映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再一看前头还有四个大字:卖身葬父。 章长卿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太吵的地方。 可无双公主显然还是小孩子脾气,她已经奔着热闹过去了。 走了两步她又招呼章长卿,“快来看看,我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卖身葬父,真是可怜。” “你的肉饼要凉了,不是要给你——爹尝一尝?” 无双公主犹豫了片刻,“有御厨呢。她这样可怜,若是能帮就帮一帮她,免得真的卖身为奴了。” 公主一边走一边说,话音落下已经站在那姑娘面前了。 那姑娘抬头看了一眼,见又有新人过来,轻轻抬手把头上麻布麻布盖头一抬,露出脸来。 “这位……”她稍稍犹豫一下,道:“老爷,姑娘,家里可缺人?我会刺绣,还会做饭,您买了我不吃亏的。” 卖身葬父的经典桥段啊……章长卿的目光落在她手上。 这不太对。 能落到卖身葬父这样的地步,证明这姑娘家里没什么人,更加没钱,连地都没有—— 可这姑娘的手,虽然没旁边公主的手细滑,却也是一个伤疤都没有的。 这是一双不用自己干活才能养出来的手,那她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就有待商榷了。 又或者……章长卿玩味的问了一句,“你的卖身银子,要多少?” “我爹爹把我养到一十七岁,叫我衣食无忧的活着,他现如今去了——”姑娘一边说一边哭了几声,“身后事我是一定要给他好好办的。” “大概……加上请大僧人做法事得要五十两——我值五十两的!”这姑娘又强调了一句。 章长卿挑了挑眉毛。 “五十两?”章长卿重复道,除非她会双面绣,又或者做饭跟御厨一个味。 无双公主飞快的皱了皱眉头。 这姑娘长得的确眉清目秀,可前头有人说她已经跪了两天了,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干净。 可她外头的衣服上的确有尘土,但是衣领子……夏天跪了两天,不可能不出汗,既然出汗领子就不可能还是雪白的,上头一定得有汗渍。 这是个套。 可是……无双公主又皱了皱眉头,这是针对她的还是针对章将军的?又或者是给别人下的套?只是凑巧被他们赶上了? 那姑娘已经冲着无双公主磕头了,“求姑娘买了我吧,我会好好伺候姑娘的。” 章长卿猛地想起前头公主说能帮就帮,这人明显别有用心,公主年纪尚轻,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来破绽。 五十两银子对公主来说还真不算个什么事儿,兴许她连五十两银子是个什么概念都没有。 “你可带着刺绣活计,叫我看一看。”章长卿问道。 那姑娘犹豫了一下,拿出一块手帕来给章长卿,章长卿瞧了两眼,摇了摇头,“你这手艺可不值五十两。” 姑娘面色一红,咬着唇眼里立即就有了眼泪。 无双公主顿时松了口气,只是又狐疑的看了一眼章长卿,他真以为这是真的要卖身为奴?还是真打算买个绣娘或者厨娘回去? 他也太老实了。 这姑娘明显是想找个有钱人家进去当妾的,不然也不会求着自己了。 毕竟自己这一身装扮,可比章将军富贵多了。 进了家门寻个机会,无论是伺候少爷还是老爷,都是一飞冲天。 “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连锅都不一定端的起来,手艺想必一般,你究竟哪儿值五十两了?”章长卿面色挺平静的,好像真的是在问问题一样。 那姑娘眼泪哒哒哒就落了下来,“你不买也就算了,如何羞辱我?”一边说着,一边又泪眼婆娑的看着无双公主。 “姑娘心善,求帮一帮我。” 无双公主忍不住想笑了,这位将军如此耿直的性子也是挺好的。 她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我们家里也不能养闲人啊。五十两……”她疑惑地看了一眼章长卿,小声问道:“是不是太贵了?” 章长卿声音不大不小的,公主能听见,地上跪着的女子也能听见,旁边站得近的一两个人也能听见。 “我们那边十岁以下的女孩子基本不超过五两,就是二十余岁有了手艺的,也就二十两到头了,她什么都不会……” 章长卿摇了摇头,“我虽才来京城,可京城的东西也不至于贵成这样。” 旁边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了,“早上有个书生,凑了五十两来要买她,她说这五十两怕是这书生的全部家财了,她感激书生的恩情,却不能叫他因此落入困境。” 章长卿还是严肃着脸站着,那姑娘已经低声啜泣起来了。 “咱们走吧。”无双公主小声道,她忽然觉得,照章将军这脾气,官场潜规则半句不懂,应该也吃不了多大亏,反而要把别人气死。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就在前头。” “那小娘子长得可好看了,公子爷一定喜欢。” 话音落下,几个家丁簇拥着一位年轻的公子哥过来,这公子哥手上拿着象牙柄的扇子,很是有几分纨绔气质。 “可惜没有鸟笼和大狗……” 章长卿一声带着怀念的唏嘘,叫无双公主又看了他两眼,“将军原先见过很多纨绔子弟?” 章长卿略一犹豫,立即点了点头,“很多。” 无双公主自然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的,再一看对面来了许多人,她下意识就往章长卿身边又走了两步。 纨绔走到那卖身葬父的姑娘身边,扇子一合就去抬那姑娘的下巴,“的确不错,五十两倒也不算太贵,你父亲我帮你安葬了,你这就与我家去吧。” 那姑娘吓得跳了起来,只是跪了一天,腿脚又酸又麻,反而一头栽到了纨绔怀里。 “放开我!老爷救我,姑娘救我。” 那纨绔的视线落在了章长卿和无双公主身上。 “这姑娘我看上了,两位有异议?”纨绔大不咧咧的说。 章长卿微微后退一步,看着那纨绔的眼神不太和善,“没有。”说着又对无双公主道:“天要黑了。” 两人正要走,那姑娘放声大哭,“求两位救救我,我——” 章长卿飞快打断了她的话,“我不会花五十两银子买个花瓶的。” 纨绔冷笑一声,两个家丁上来抬了那尸体,又有两人来一前一后夹着那姑娘防止她逃跑,章长卿回头看了一眼,等着看热闹的人都基本散去了。 “京城可真是热闹。” 章长卿叹息一声,这后头来的纨绔,也是串通好的。 不然不会见了无双公主还老老实实的一句花话都没说,看见他也是一句嘲讽都没有,甚至还有点客气了。 在他那个带着挑衅的眼神过后还能维持冷静,这可不是纨绔的样子,尤其是带着家丁的纨绔样子。 这说明他知道两人的身份。 而且那地上躺的死人,虽然是真死人,不过搬动的时候手掉了出来,上头满是老茧,还有裂口,这明显不是一对父女。 不过这事儿的确不好办,首要条件是姑娘得能吸引人,剩下就算有了破绽,也只能就这么着了。 无双公主叹了口气,道:“上回京兆府尹还说天子脚下民风淳朴,人人安居乐业,唉……那老汉这回总算是能入土了。” 可这人究竟是谁派来的呢? 章长卿想了想,还是没跟她说那老汉的尸体怕是从地里偷出来的。 送公主到了皇城门口,又见她上了轿子一路往里,章长卿这才转身回去。 他觉得这一天过得还不错,不过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 比方那位卖身葬父的姑娘和买了姑娘的纨绔子弟,现如今两人都站在庆王面前。 两人都低着头,脸色非常不好。 庆王面无表情,眼睛在那姑娘身上盯着,右手拿着把折扇,在左手掌心轻轻敲着。 啪。 啪。 啪。 “殿下,玉茹办砸了差事,请陛下责罚!”那姑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旁边那纨绔模样打扮的人也跟着跪了下去,“请殿下责罚。” 庆王扫了两人一眼,道:“前头我是怎么说的?你们两个——”他哼了一声,“无能!废物!” 第11章 第11章 面对主子的指责,玉茹强装着镇定,辩解道:“主子,那章将军的确是个泥腿子,听说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怕是连母猪都没见过,也太不解风情了。” “奴婢说了会刺绣会做饭,他就要看奴婢的手艺,又觉得奴婢太过瘦弱,拿不起铁锅——” 她面上浮现一丝屈辱。 “什么不解风情?他若是不解风情,如何能一进宫就求娶我那好妹妹?还是你……”庆王摇了摇头,上下打量着她,“不行。” 玉茹又道:“这一次奴婢虽然失败了,可下一次主子再派人去,就可以更加直接一些,这样的巧遇……那章将军怕是领会不了。” 庆王眉头一皱,这次他定下来的是个连环套,先是卖身葬父,后头还有纨绔子弟调戏,更能加深两人羁绊,可惜他居然不上套! 这样的美人,谁会叫她做饭? 还是他在军营里憋久了,真的什么都不会? “行了,你们两个下去吧。你们既然已经在他面前出现,京里是不能待了,先去庄子上避避风头,后头我再看看。” 两人又磕了个头,起身要走,庆王忽然道:“曹易,你给我说说后头他是怎么说的,他跟无双又说了什么。” 曹易说了声“是”,玉茹一个人出去了。 庆王道:“路上把她解决了,没用的家伙。然后你去江南,去盐铺上盯着,过两年再回来。” “你等片刻再出去,别叫她心生警惕。” 曹易又应了声“是”,面上虽然镇定,不过心里却是狂跳。虽然外人看庆王是低调的很,可他们这些人知道,这都是装的。 庆王怕是比其他三个皇子加起来都要狠毒。 王爷能叫自己去杀了玉茹,他身后肯定还跟着一个人等着杀他。 曹易有些犹豫,不住的抬头看庆王,庆王眉毛一挑,道:“怎么,办砸了差事,还想叫本王夸奖你不成?” “属下不敢!属下是想……殿下的几个兄弟,也是想要拉拢章将军的,那……可以把今儿这事儿栽过去,寻个适当的机会栽过去,就算那章将军不识好歹,至少不能被别人拉拢了去。” 庆王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扇子重重敲打在曹易的肩膀上,“你很好,这个主意本王很满意,你去跟玉茹说,在王府好好待着,本王还要用她!” 曹易松了口气,心中期盼那章将军不要轻易被人拉拢了去,这样他就能多活几个月了。 无双公主这会儿已经回到了皇宫,她手里捧着油纸包好的炸肉饼,笑着冲到了皇帝面前,“父皇,你尝尝这个,特别好吃,就是有点凉了——成林安,叫御厨去给热一下。” 成林安应了声是,像是感动于皇帝跟公主父慈女孝,一脸笑意的接过肉饼出去了。 宫女捧着温水上来给公主洗手,皇帝问道:“下午又去哪儿玩了?” 无双公主愣了一下,父皇不可能不知道她干嘛去了,尤其是她在风雅集定的摆件,至少图纸应该已经送进宫了。 “我跟章将军出去了,我们去市集上逛了,这肉饼——”不能说是店家送的,不然父皇一定会嫉妒他得民心。 “都是章将军的银子。”无双公主笑了起来,眼神里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意,“下次跟他出去,我要多花他点银子!” “你呀。”皇帝慈祥地笑了。 无双公主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那会儿她大概才十岁出头,无意之间听见父皇跟大臣商议朝政,原话记不得了,但是大体上是说,要控制京城的人口。 换句话说,就是为了京城的繁荣以及表面上的繁花锦簇,京城里不可能再有这种穷到卖身葬父的人了。 “对了,我们还看见卖身葬父的了,那姑娘挺可怜的,只是要五十两银子,我原本想给她的,只是章将军说这价格能买好几个了。后来那姑娘被别人买去了,她还不太乐意。” 若是能引得父皇主意,叫他去查一查,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皇帝“哦”了一声,当下心里就有了计较,他能考验章长卿,可别人……不管是谁,那都是手太长。 手太长就得给他剁了! 不过面上,皇帝还是专注地看着公主,“还有呢?” 无双公主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疑惑地问:“还有?还有那店家送了我们两个果子吃。” 皇帝失望地叹了口气,把桌上一卷纸拿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无双公主接过东西一打开,面色立即就变了,“我明明叫他送去——” “咳咳。”皇帝咳嗽了两声,无双公主立即收了声,凑过来给皇帝拍背,“父皇你喝点热水。” “父皇对你很失望。” “父皇是怎么教你的?你是我大魏的公主,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可是——” 皇帝又咳了起来。 无双公主的眼圈立即便红了。 “我错了父皇……我知道您不喜欢他,我怕惹您生气,我不该用章将军做借口,我……我不应该瞒着您。” 皇帝表情有所缓和,“你大大方方的,喜欢他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越藏着,是不是叫父皇对他越不满?” 无双公主低着头,嗯了一声。 “好了,快别伤心了,今儿御膳房用新莲子做了清火的羹汤,你快回去尝一尝吧。” 正说着话,成林安用金盘子端着那热过的肉饼上来,无双公主小声道:“这饼子虽挺好吃的,可太油腻了些,父皇你尝一尝就行,千万别多吃。” 皇帝笑着点头,拿了肉饼立即便咬了一口,无双公主破涕为笑,“那我一会儿再来看父皇。” 无双公主一出去,皇帝立即便把嚼都没嚼过的肉饼吐了出来,“朕锦衣玉食养着她,她居然觉得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好,没出息!” 成林安一言不发的,像是早已司空见惯。 皇帝抬了抬手,道:“拿去料理了吧,别叫人看见。” 成林安应了声是,举着金盘子,倒退着出去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章长卿过得繁琐但很是悠闲,每日看看新来的下人,又或者去城外送一送解甲归田的将士,顺便布置了宅院。 中间一路自己住,东边是给母亲还有妹妹留的。 虽然他来的时候,原主已经在苏老将军麾下当兵了,不过回忆里跟家人的相处却没褪色,就是他回想起来,也是淡淡的温馨。 当然有温馨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 比方他十四岁,没到成丁的年纪就出来当兵了,而且这个时候原主的父亲才死了没半年。 不管哪一条,他都是不用当兵的,可他就是出来了。 他顶替的就是原主小叔叔的名额。 偏心眼的祖母啊。 章长卿耸了耸肩,那就看谁更偏心了。 到了八月,池塘里的荷花渐渐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翠绿色的莲蓬,武宁侯府也布置得差不多了,章长卿发了帖子,请四位皇子过府一叙。 孟王最早一个出府,却不是最早到了,当然不是因为王府距离太远,而是他依着顺序,依次去找了明王、庆王和典王。 兄弟四个是一起到了王府,不分先后。 太谨慎了…… 孟王看起来总爱摆架子,是个极其好面子的人,可没想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还是怕被皇帝忌惮吧,这么一想,皇帝也是个能人啊,把自己已经成年的儿子吓成这个样子。 章长卿带着笑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双手一拱,“几位殿下光临,蓬荜生辉。” 虽然这个客气的路子是对的,可这话怎么听起来都觉得怪怪的。 孟王又扫了一眼还在地上慢悠悠晃个不停的摇椅,满脸堆笑,他还真是—— 他长这么大,没见过哪个侯爷坐着摇椅等在大门口迎接客人的。 而且态度一点都不恭敬。 “武宁侯。” 孟王刚客气完,明王就道:“今儿要好好看一看你这宅子,实话告诉你,这宅子除了比本王那一座小一点,景色布局什么的都比本王的好。” 明王大笑起来,章长卿手一伸,道:“几位王爷里头请,宴席摆在了前头小花园。” 庆王含蓄的点头笑了笑,道:“京里这半个月说的都是你,尤其是踩北戍质子那一脚,你不知道他们都传成什么样了。” 典王就说得更直白了,“若不是我女儿太小,我真想与你结个亲家了。” 第12章 第12章 几人在凉亭里坐下,小厮上了茶点就退下。 孟王继续了方才的话题,“我次女倒是才二八年华,只可惜已经定亲了。” 这是在表明对他的看重,章长卿心里明白,面上却是一副冷淡的表情,换句话说完全没听懂。 庆王笑了两声,“要我说毁婚也没什么,虽然是个庶女,毕竟也叫我一声三叔的,嫁个穷书生还得受苦,你也太苛刻了些。” 孟王面色不太好,眉头也皱了起来。 明王咳嗽一声,言语中隐隐含着责备,看着庆王道:“你提这些做什么?” “她可配不上章将军!”典王一副“我都看不下去了”的表情。 这里头有事儿。 章长卿想,而且明显不是他一开始以为的孟王在投资未来之星,更像是一对小鸳鸯先成了事再来胁迫孟王? 孟王生硬的换了话题,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直直冲着章长卿来了,“我那妹妹,无双公主……唉,你应该也见过孟信了,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被迷了心窍,那人除了会做几首酸诗,长得可能也稍好一些,别的一概不行!” “扒着他跑了两三年,脸都丢光了!” “长卿。”孟王语重心长道:“咱们大魏朝是不限制女子在后院的,你多在京城待一阵子就知道了,原先许多人喜欢无双的,可现在……” 明王接了上去,“虽然是我的妹妹,可也不能祸害你。” 典王哼了一声,“我们两个差了不到九岁的样子,她六七岁就追着我打了,父皇还叫我不要放在心上,不许我还手,谁敢娶这么一个女子回去?” “那些人总觉得她长得好看,可过日子又不是只好看就行了,万一闹点什么,她回宫找父皇了,这就永无宁日了。” 庆王叹息,“我直白的告诉你吧,京里不乏有想扒着公主上进的人家,也有被她迷得要死要活的年轻公子,甚至父皇一直没答应他们的婚事,也对尚勤伯一脉没任何优待,这证明什么?父皇不想把无双嫁给尚勤伯,可是——” “可是自打无双及笄,没人敢向父皇开口求娶,你章将军还是第一个,你知道为什么?” “原先小的时候还罢了,可都及笄了她还那样,生怕别人跟她强姓孟的小子。人家都怕成亲之后,万一她跟姓孟的做出什么有辱门楣的事情来。” 章长卿皱着眉头。 他明白这几个人打的什么主意,其一就是娶了公主,他这个目前还很有影响力和人脉的将军就废了。 其二,若是他们能给他介绍一门亲事,就能瞬间亲近起来,拉拢他也就容易了许多。 可公主是他们的亲妹妹,这恶意也太大了。 章长卿皱着眉头不说话,孟王几个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觉得差不多了。 这一位章将军是小地方出来的人,越是小地方就在乎那些名节的事情,况且他当初一见父皇就说要两年之内抱上儿子。 不过今儿也就只能说这么多了,万一说到他恼羞成怒,气到去找无双算账,那他们几个也讨不了好。 “走!”孟王站起身来,笑道:“今儿是来看你的武宁侯府的,咱们先去前头小池塘转一转。” “前两日残荷看得人憋屈,这两日莲蓬出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了。” 章长卿笑得有点敷衍,道:“陛下送的御厨会打藕粉,等过些日子新藕得了,我请几位殿下来尝个新鲜。” 这时候倒是没人追究他在几位皇子殿下面前我来我去了。 孟王自觉经过这番劝说,他就算再看见无双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也得掂量掂量,万一真娶了回家,将来出点什么绿色事件,皇帝还劝他忍一忍,他究竟忍不忍得下来。 “这景色的确好!”孟王笑得十分自信,直到他看见不远处已经被推平的花园。 能看出来是打算建成练武场的,土已经夯实了,还立了几个木头人梅花桩什么的,不过练武场边上那个高台是做什么? 这高台大约五六丈高的样子,只能手脚并用上去,上头最多半丈见方,连个围栏都没有,孟王看了就觉得头晕。 “这是做什么的?”他问道。 章长卿扫了一眼,脸上表情有点高深莫测,道:“前两日偶有所感,打算夜观天象。” 孟王倒是克制住了,典王差点把自己呛死。 “你观出什么了?”他不怀好意地笑道。 章长卿唏嘘一声,“下半年要干旱了。” 这可不是他口胡,大魏朝亡得那么快,除了内忧外患,还有个问题是未来几年天灾不断,干旱洪水地震彗星冰雹六月雪,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大魏朝没见过的。 按照古代农耕社会的习性—— 若不是真的连饭都吃不上了,谁舍得离开自己的土地呢? 大魏朝就这么给亡了。 他能预警就预警,况且这是他给自己找的通往权力巅峰,但是又不会被人太过忌讳的最方便快捷的路了。 当个神棍。 只预言大事,站在几千年历史书上的超凡脱俗的神棍。 “这一次干旱倒不是很严重,范围也不算太大,不过今年的冬小麦就不要想了,所以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肯定是要涨价了。” 章长卿面上显露出几分悲天悯人的气息来,跟他高大威猛的身形不太相符,不过几个皇子都是一脸的震惊,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前两天我又叫他们种了一茬玉米,到秋天就能收,几位殿下不如也种一种玉米?” “自己门下能吃饱,多余的也能拿出来施粥。” 孟王张了三四次口,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平常人,他这会儿就该嘲笑了,可谁让这个是章将军呢?刚封了武宁侯的章将军! 明王深吸了一口气,劝解道:“章将军,我等虽是皇子,但名下也有几个农庄,管着上千顷的土地,对农事也不是一无所知。” “种完庄稼田地是要养的,你这么搞,明年的收成怎么办?” 章长卿看他一眼,抬手似乎想拍他肩膀,不过又在关键时刻想起这个是皇子,所以手又缩了回来。 “我种了七八年地。等这波玉米收了,秸秆烧了,好好养到明年开春地就又能种了。” 明王皱着眉头,还要说什么,庆王笑道:“行了行了,我们在这儿说什么种地的事儿?岂不是大煞风景?你们庄子上有多少存粮,想必跟我也差不多,若是真的干旱了,拿出来施粥就是。” “至少京城是绝对不会有饥荒的。” “我还想尝尝御厨的手艺呢,我跟父皇求了好久,可惜父皇把他那几个宝贝厨子看得比什么都紧。”典王岔开了话题。 孟王隐晦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把御厨给你,那厨子前头沾了个御字,是只能皇帝用的! 这么一想,孟王又对拉拢章长卿多了几分迫切。 赏了他御厨,还是两个。 还有武宁侯的爵位。 父皇对他不是一般的喜欢啊。 只是他这性子……似乎太倔了点,孟王想起来两人第一次见面,他曾反驳典王说他没见过世面。 今儿又反驳明王说他不会种地。 那以后自己跟他说话得稍稍注意一些,尤其是什么激将法,得少用。 四人到了花园子里的一排三间小屋,宴席就摆在这里。 饭菜自然是好吃的,虽然没有宫里的那么精致,可是一想做饭的是御厨,不管是孟王还是其他几个皇子,都恨不得吃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等吃过了饭,孟王又第一个站了起来,“走,咱们沿着湖转一圈,也好消消食。” 章长卿陪着几位皇子在湖边走着,只是走了没两步,他忽然发现明王、庆王还有典王三个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正要回头,却被孟王拉住了胳膊。 “走,陪本王去前头看看。” 章长卿心中一跳,这三个皇子都帮着孟王打掩护?他的呼声这么高? 那还争什么皇位? ……不对,是这几个人私底下可能达成了什么协议,一个个的来找自己单独聊天啊…… 章长卿心里多了几分兴味,等着孟王开口。 要说他跟这些皇子其实没什么交情的,那一上来肯定不会说多私密的话题,可不私密的就那么几个。 章长卿不禁有点同情典王了,看架势他是最后一个,这些皇子又互相竞争。 他毫不怀疑等到了典王,所有的话题怕是都被人聊过了。 第13章 第13章 “婚事的事情你也不用太急。”孟王云淡风轻地说,“到了秋天,京里宴会不少,我叫王妃帮你掌掌眼,你喜欢什么样儿的,现在就能想一想了。” 章长卿脸上还带着点笑意,是对典王的同情,不过孟王可不知道他想什么,反而对这笑容很是满意。 “过两日你就该入朝了,你这样的一般是在兵部挂名。” “至少是个侍郎……”孟王说着就皱了皱眉头,“不过父皇封了你做武宁侯,兴许……也有可能是兵部尚书?” 这个起点真的是很高了,文官在他这个年纪,是绝对不可能有他这个成就的。 所以稍微看不起武官……那就也走一走武官的路,去杀两个敌人再说。 “这都是挂衔,刚去的时候天天应个卯,后头就等着五日一次的大朝就行,也不用管什么。” 章长卿适时的应了一句,“那我就专心等着成亲了。” 孟王笑了好几声,道:“对,你专心等着。等到了秋天,各家都有宴席,宫里还有秋猎,你好好看一看,兴许今年就能定下来了。” 两人又说了两句,孟王在路边的石头椅子上坐了下来,道:“本王歇一歇,将军不用管我。” 这时候,在不远处跟着的明王快步过来,道:“孟将军,咱们到前头看看。” 章长卿心中觉得这些皇子着实可笑,歉意地冲孟王点了点头,跟着明王去了。 沿着湖岸又走了一小段,他回头看了看,孟王还在椅子上坐着,庆王跟典王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两个还等着呢,这样瞻前顾后,礼让谦虚,还争什么皇位? 若是他们祖宗跟他们一个样子,今儿就不会是大魏朝占了这最好的一片地方。 “章将军!你现在很危险!” 明王压低嗓子的一句话,叫章长卿把注意力全都拉了回来。 “他们都想拉拢你,可你想没想过是为什么?” 明王不按常理出牌……他这是另辟蹊径直接把别人的桌子给掀了。 明王觉得他在章长卿脸上看见了意思诧异,心中略有得意,又背着手往前走了。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不了多久了。”明王叹息。 章长卿自然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拉拢自己的,为的是自己手上的兵权,可换个角度想想,他们为什么要兵权呢? 因为他们觉得正常的手段争不到皇位。 这些皇子都已经做好了逼宫的打算,他们除了自己,都没把别人的命当回事儿。 这就是老皇帝的不是了,怎么也该给点甜头尝一尝,何必把自己儿子逼到这个地步? “王爷……”章长卿叹了一声,“北戍虽然平了,可我大魏朝的边关甚多,兴许过不了多久我就又要上战场了。” “这样最好。”明王叹道:“若不是……本王也想看看大好河山。” “咱们慢慢再走一会儿,别叫他们看出破绽来。” “原来……是这样的吗?”章长卿忽然停了下来。 他肯定不能装一辈子铁憨憨,这就是促使他进化的第一步啊,感谢明王。 明王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这反应似乎有点慢啊,不过却没傻到家。 “走吧。”明王转过身去,脸上就有了抑制不住的笑意。 毕竟是能大败北戍的人,只是缺了点提点而已,而自己作为提点他的第一人—— 明王一笑,他的几个兄弟还嫩了点。 章长卿看着明王的背影,摇了摇头。 明王表面上是无所求了,甚至鼓励自己上战场,可正因为这一点,他才是这几个皇子里头心思最深的人。 因为章长卿知道,在皇位有归属之前,他是不可能离开京城的。不然老皇帝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召他回来,要知道北戍那边还没谈完呢。 放任他一个刚打了胜仗,名声到了最高点的将军在外头,手里还握着大魏朝快一半的兵权,还是能打的那一半,老皇帝肯定是不能安心。 他回了京城,跟几个皇子都有了来往,老皇帝就更不放心了。 明白了这一点,就知道明王不过是在他面前刷好感罢了。 他若真是淡泊名利,对皇位无所求,他可以不来的。 可他偏偏来了。 他为什么来呢?他明知道其他几人是来拉拢他的,他还是来了,这说明他忌惮皇帝,怕太过突出被皇帝记在心上。 这就是矛盾了,他若不是想着皇位,又怎么会怕被皇帝记住? 有了第一个掀桌子的人,章长卿也不想规规矩矩的听这些皇子一个个的说话了。 他打了个隐秘的暗号,很快丁司和李山就牵着马出来了。 章长卿远远看见,立即便道:“走,这会儿是每天遛马的时候了,去看看我的好马。” 后头几个皇子也快步跟了上来,几人一起站在了两匹马前头。 丁司抢先一步行了礼,一脸谄笑道:“见过孟王。” “见过明王。” “见过庆王。” “见过典王。” 孟王哦了一声,问道:“你认得我们?” 丁司应道:“您居长,那最有气度的王爷就是孟王了。” 说着又转向明王,“京里人说明王仁义,那气质最平和的应该是明王。” “庆王殿下是最沉稳的一个。” “典王年纪最小,一身的冲劲儿。” 孟王大笑起来,道:“你这个家仆,大有可为啊!” 章长卿道:“这是丁司。”说完又道:“还不快住嘴,王爷面前岂容你放肆?” 声音虽然一点都不严厉,不过就连孟王都有点浑身不自在。 等他说完,站在一边的李山又上前一步,脸上也没什么愉快的表情,板着脸就道:“见过几位王爷。” 主人在,孟王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脸上的表情淡了许多,“此人忠厚老实,该是个勤劳肯干的。” 章长卿没多说什么,连名字都没介绍,只是上前摸了摸马,道:“好好溜着。”说完又带头走了。 “他们两个原先是跟我一起当兵的,后来我成了先锋将军,他们就当了我的账兵,现如今跟我一起回了京城,就在府中当个管家。” 孟王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一眼。 这两人一人牵了一匹马出来溜着,可彼此间却并无交谈,显然……关系不好。 想也是,谁家王府有两个管家? 一个嘴皮子利索八面玲珑。 另一个……这样木讷都能当管事的,可见能力不错。 孟王转过头又笑了笑,可见这位新上任的武宁侯没当过上位者,这样犹豫不决可不是上上策,到了最后可能两败俱伤,一个都留不下来啊。 “今天的小橘子盏不错,清香扑鼻,蟹肉鲜美。” 有了这个插曲,几位王爷说话的语速都变慢了,聊的也是不用费脑子的话题。 至于心思嘛,全都在章长卿抛出来的两个诱饵身上。 章长卿听在耳里,满意地点了点头。 京里一潭死水好几年,好容易有他这么一个新人,随便抛出点什么来,他们就全上钩了。 章长卿不想被人套路,更加不想被皇帝当棋子用,他想做个能下棋的人。 尤其是下一任皇帝的人选,若是照着老皇帝的思路,那就是大家一起完蛋。 他也要参与其中。 那就要套路别人了。 所以他给了几位皇子一个选择。 拉拢他肯定也是要从他的心腹入手的,一个丁司,一个连名字都没有介绍的李山。 当然不管这些皇子选择谁,他们都会发现,这两人都非常好拉拢。 一个自诩八面玲珑,来京城肯定有更大的用途,可主子却又要扶持那个不会说话的李山。 一个尽忠职守老实肯干,却比不上一个只会油嘴滑舌拍马屁的小人,他又怎么会没有怨气呢? 章长卿脸上有了笑意,道:“几位殿下可要上去我的观景台看一看,小风吹着,风景特别好!” 孟王自觉今天收获不错,笑骂道:“别说上不上得去,上去我也下不来!” 典王倒是跃跃欲试,不过被他哥哥拉住了。 “回头你的马若是产了小马驹,给我一匹,我方才看了,你这马比我府里的至少要高上半头,肩膀也要宽一些。骑上去想必威风极了。” 章长卿道:“这倒是好办,只是方才听孟王说有秋猎,等秋猎过去,我这儿还有成马。” 典王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孟王够他肩头略有困难,只能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道:“好了,你们体谅体谅武宁侯还是孤家寡人,等他出了风头有了侯夫人,再来要他的骏马吧。” 这边一阵爽朗的大笑,那边隔着树林遛马的两个人也听见了。 丁司扭头看了一眼李山,努了努嘴。 李山瞪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没人看见也不能露破绽!咱俩不熟!” 丁司哼了一声,“就他们这样的还算计将军?将军从北戍王庭拉了十几车的金子珠宝,一路拉到京城到现在都没人发现。” “还布下去几万的士兵呢。”李山叹了口气,忽然笑了,“咱们要不要赌一赌来拉拢我的人多,还是拉拢你的人多?” 丁司哼了一声,“我赌你。” 李山笑了两声,满意极了,“将军还是更信任我。” “呸!没我衬着你也成不了事。” 第14章 第14章 又绕着湖慢悠悠地走了半圈,章长卿送几位皇子到了门口。 几人正在影壁下头把手话别,外头门房急匆匆的冲进来,看见主子跟王爷都在,忙停下脚步,道:“侯爷,宫里来人了。” “还不快请?”章长卿眼睛一瞪。 门房又急匆匆出去,很快就了太监进来,还是章长卿最熟悉的那一个,成林安。 “成公公。”章长卿应了上去,“里头坐坐,这个点过来,用些点心再走?” 成公公的目光从四位皇子身上一晃而过,果不其然看见他们略显得惊慌的样子。 不过四人对视一眼,察觉彼此都在,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垫背的都在,要死一起死。 看见他们这个反应,章长卿忙移开视线。 成公公环视一圈,等吸引了四个王爷的注意,这才开口,“侯爷,陛下宣您后日进宫一趟。” “哦?”章长卿故意反问。 成林安这个时候来,肯定是陛下的意思,要把四位王爷堵在他府里。 这是警告。 “陛下宣臣有何要事?” 成公公笑了笑,道:“没什么事儿,陛下说许久不见将军,想念得很,请将军进宫叙叙旧。” 章长卿的声音丝毫不见惊喜,,“公公里头坐一坐?喝杯茶再走?” 成公公客气道,“这就不必了,还要伺候陛下用晚膳。” 孟王只觉得自己心里砰砰跳个不停,他道:“既然父皇召见,我等就不久留了。” 又板着脸吩咐章长卿一句,“章将军,记得沐浴更衣,这两天莫要吃太过辛辣刺激的食物,最好是斋戒三天。” 成公公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明王直接便站在了成公公身边,道:“正好要去给父皇请安,我跟成公公一起走。” 四位王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起簇拥着成公公离开了武宁侯府,速度快到叫备车的下人都有点来不及。 这样奉承皇帝,也难怪皇帝不把他们当回事儿。 到了第三天早上,巳时刚过,章长卿又进宫了。 这次不是在御花园,也没往凤凰池去,领路的是个不知名的小太监,一脸的堆笑。 “陛下在枫云阁等您呢。枫云阁周围种的都是枫树,再过上一两个月,等枫叶全红了,远远看过去就跟红云一般,景色美极了。” 距离枫云阁还有一小段路,章长卿就隐隐约约听见了笑声。 “再快一点。”听着像是无双公主,“再快一点。” “不能再快了!”皇帝声音里浓浓的担心,“朕看了都害怕,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那我以后荡秋千不叫父皇看着了。” 绕过一排当做宫墙的枫树,在不远处的开阔地上,章长卿看见无双公主跟皇帝。 无双公主上身穿着水粉色的小衫,下头一条藕荷色的裙子,上头还罩了两层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的纱,看着有珍珠色泽的反光,移动间如同云霞,有种虚无缥缈的美丽。 皇帝皱着眉头,道:“那父皇岂不是更担心?” “陛下,公主。”章长卿走到皇帝身前约一丈的地方,恭恭敬敬的行礼。 “你来了。”皇帝应道。 无双公主身后站着个推秋千的太监,这太监看见章长卿居然给愣住了,一下子没推上,反而被秋千撞倒了。 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无双公主惊呼一声,直接从秋千上掉了下来。 “静遥!”皇帝惊叫。 章长卿一步跨过去,直接抱住了公主。 无双公主一张脸先是变得惨白,随后又是通红,眼圈里飞涌而上的泪水,“放开我!” 她的声音也哑了。 章长卿没立即放开她,而是扶着她等她双脚站在地上,这才慢慢撤了力量。 旁边宫女总算是反应过来,一个个跑上来接过了公主。 “你没事儿吧。”皇帝一脸担忧看着公主,“宣太医!把太医都给我叫来。” 无双公主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又飞速的把头低了下来,“我害怕……父皇。” 她声音都是抖得,抖得章长卿心里有点冷。 他觉得皇帝是故意的。 安排公主在这儿荡秋千,还有那个失手的太监……都是故意的。 这可是亲女儿,公主……章长卿扫了一眼被宫女簇拥着的无双公主,被她父皇利用成这样,真的是很惨了。 很快太监抬了软轿子来,无双公主上了轿子,皇帝上前道:“没摔着吧?” 无双公主怀里紧紧抱着毯子,身上还盖着一条,声音虚弱无比,“父皇,你宣了章将军来,别耽误正事儿,我好好的,我回去喝点热水睡一觉就没事儿了。” 凭借过人的视力,章长卿看见公主抓着毯子的手都是白的,用力到能看见手背上的青筋。 公主的轿子离开,皇帝站在原地直到那轿子看不见才又回来。 他的气却还没消,皇帝快步走到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面前,一脚踢了上去。 没踢在胸腹,而是专门抬高了脚踢在他脸上。 小太监哪儿敢躲,被踢了个结结实实,吐出一口夹杂着两颗牙的血沫子,直接倒下了。 “成林安!成林安!把他拖下去!留他一条命在,若是公主有什么不是,朕要活剐了你!” 成林安带着人把这小太监拖走了,皇帝扫了一眼那还晃动不止的秋千,脸上闪过一丝烦躁,“朕叫她不要玩这些危险的东西,她总是不听朕的,可朕……” 皇帝带头出了枫云阁,沿着宫殿边上没人的地方走。 “朕也管不了她,朕不忍心管她。” 章长卿仔细听着,越发觉得无双公主惨。 若是公主知道从小疼她长大的皇帝是装的。甚至连旁人的不怀好意,亲兄弟的嫉妒,都是在她父皇的推波助澜下才有的。 怕是……公主真是自杀殉国? 皇帝还在说。 “……静遥她母亲死的时候,她才那么大一点,许是知道母妃不在了,她哭得比谁都响,所以朕才给她取名字叫静。” “后来等她周岁,司天监算了她的八字,说她命中有远嫁之兆,朕便又给她加了一个遥字,希望能挡一挡灾。” 皇帝转向章长卿,“朕想谢一谢你,作为一个父亲谢一谢你。朕不想把公主远嫁,若不是你——” “你知道朕为什么不喜欢苏百战?北戍一直想叫公主和亲,若不是他压制不住北戍,北戍如何敢提这样的要求?” “连一个质子都敢求娶公主,他们哪儿来的胆子!” 章长卿不知道说什么好,两辈子加起来,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陛下……”最后也只能是一声叹息。 皇帝欣慰的拍了拍他的手臂,“今儿幸亏你救了公主,可是朕——朕要给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朕不会把公主许配给你的。” 章长卿心里是轻松的,可脸上就一点都不轻松了。 “臣不明白。” 的确是不太明白,一边拿公主做饵吊着他,一边掏心掏肺的说公主跟他无缘。 他不是不明白皇帝的目的,而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做事。 皇帝长叹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章长卿,“你……想必是有人在你面前说过公主。” 章长卿点了点头,道:“无双公主是陛下掌上明珠,是大魏朝的瑰宝。” 皇帝笑了笑又转过身去,一转过去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指点他的人是只跟他提了公主,还是明白跟他说了娶公主方能避开争权夺势? 皇帝决定再试一试。 “朕方才说了,朕不会把公主许配给你——” “陛下,那尚勤伯世子绝非良配。”章长卿打断了他。 皇帝却没怎么生气,而是叹道:“朕如何不知道?可是你更不行。” 章长卿低下头来,显得有点沮丧,脸上却是一片冰冷。 这样的皇帝。 第15章 第15章 “朕要问一问你,娶了公主意味着什么,你可知道?” “驸马?” 皇帝被他气得发闷,面上却还要爽朗的笑,“你可真是个实心眼。” “对!不过除了驸马,还有别的。大魏朝的规矩,当了驸马就没有实职了,当然你还能当你的武宁侯,依旧能挂在兵部领兵部侍郎衔——” 章长卿故意再次打断了他,“臣要当兵部侍郎了?” 皇帝努力控制自己转过脸去才翻了个白眼,道:“若不是你太过年轻……过上两年再升尚书。” “臣多谢陛下隆恩。” 皇帝笑了两声,“朕说到——”这砖抛到一半,皇帝住嘴了,他觉得若是问章长卿“朕说到哪儿了”,他能给回一句,“陛下说两年之后要升臣做尚书”。 “你跟公主也不合适。” “公主性子被朕宠得太过娇纵了,朕想着要给她找个能听她话的。” “她也不会持家,还得找个简单的,人口不太多的人家。” “当然最重要的,驸马不领实职,你娶了公主,你就再也没法回到战场上了。” 皇帝说完,猛地转头,两只眼睛全在章长卿脸上落着,力求看出他心里真正所想。 章长卿皱着眉头,一脸的为难。 皇帝轻声问道:“所以……你还要娶公主吗?” “这……臣……” 其实大魏朝一开始的规矩不是这样的,不管哪个朝代,刚开始那两三代,公主嫁的都是实权的将军,为的就是拉拢稳定。 只是后来政权稳定,不管是将军还是公主,作用都没那么大了,婚配对象的档次也就都下降了好多。 当然这话是不能当着皇帝的面说的,不然皇帝怕是要气得翻脸。 看着章长卿沉默不语,皇帝面上飞快闪过一丝微笑,“朕不知道是谁跟你说的公主,她的确是朕的无上至宝,可他想必没有跟你说过娶了公主的结果吧。” 章长卿觉得不太对,皇帝这是觉得他身边还有谋士? 这……倒也合情合理,这么说,上回公主到访……皇帝是想借公主的眼睛看看他府里有没有别人? 但是他身边的确是没有谋士的,所以皇帝没找到这个人,于是又有了今天的试探。 章长卿飞快的盘算起来,若是虚构一个谋士出来,究竟是利是弊? “娶了公主,你就只能留在京城了,外出要上折子请旨,一辈子只能当个富贵闲人。” “这才是朕不想把公主嫁给你的原因,朕不想废了你。” “朕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你回去仔细想想。不管是谁在你面前提起的公主,他盯上的,可能是你手里的兵权。” 听见皇帝这语重心长掏心置腹的话,章长卿甚至想给他拍手鼓掌了。 “陛下,臣会牢牢记住陛下的话。臣跟公主有缘无分。”说白了他跟公主也没什么感情,不过见过两次面,加上公主容貌出众,名声极大。 这么样就差不多了,再悲伤就显得假了。 皇帝叹了口气,“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章长卿跟在皇帝身后,两人许久都没说话。 “你若是还想回到战场,除了公主,宗室的女子你也要敬而远之。可你也要尽快娶亲,朕亲自给你赐婚!” “是。”章长卿回答的更加简短了。 他取信于皇帝,是置办田地,接家人来,一副要在京城长住的样子。 皇帝取信于他,则是告诉他还有上战场的机会。 “边关未平。”皇帝看着远处的夕阳,此刻竟也有了几分真情实意。 “大魏朝第四任皇帝的时候,疆土最大。史书上写了,那会儿北边会进贡上好的人参和皮毛,南边是奇形怪状,颜色鲜艳的水果,东边是海产还有各色珍珠,西边有贵重的草药。” “爱卿。”皇帝回头,“你还年轻,朕……朕为了你也要多坚持几年,朕要等到这些疆土再回到大魏朝的疆域里!” “朕能相信你吗?” 章长卿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开疆扩土,保百姓安宁的!”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皇帝转身,“走,陪朕一起去吃晚饭!” 只是走了没两步,皇帝忽然停住了脚步,换了个方向,“先去看看静遥。” 章长卿不禁有点同情公主,皇帝这是打算用公主吊着他。 章长卿跟在皇帝身后,一路到了凝合殿。到了大殿门口,章长卿就停住了脚步,皇帝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道: “朕光想着静遥,居然忘了这个,虽然是公主,不过也是未出阁的姑娘,闺房你是不能去的。” 皇帝一边说,一边叫了宫女来,“好好伺候着。” 章长卿安安静静坐在那儿喝茶,一杯茶才喝了一半,皇帝就出来了,道:“才喝了药睡下了,宫女说她还好,就是没精神。” “咱们先去吃饭吧,朕叫宫女看着,有事儿来告诉朕。” 章长卿走出宫殿,估摸着差不多又回头看了一眼,皇帝瞧在眼里,心中暗喜,又愤愤道:“朕非得把宫里的秋千都给差了不可!” “不可!”章长卿道:“叫他们慢慢的推也就是了,公主性子活泼,也不能没有解闷的东西。” 皇帝叹了口气,道:“你呀……” 他也就只能做这么多了。 等皇帝离开,凝合殿又恢复了安静。 无双公主全身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死死咬着牙,才让自己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才让自己不仅糊弄过了父皇,还糊弄过了一殿的宫女。 因为长久的用力,她已经满身是汗了,脸上也是湿的,不仅是汗,还有泪。 父皇……这是连她的命都不管了,就为了拿她吊着章将军。 甚至还带着章将军到了她的宫殿……差一点就进来了。 父皇非但没把她的命当回事儿,连她的名声也是要拿来利用的。 一瞬间,她甚至有点怨恨起章将军来,他为什么要回来!好好的在边关当他的大将军不好吗? 又为什么要娶她?明明两人都没有见过面。 不过听了她的名声就想要娶她,跟父皇一样,都是把她当成了美丽的物件,就是想娶个名声显赫的公主回家摆着! 无双公主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可若没有他,自己就算没丢掉命,摔在地上至少也要断上一条胳膊。 这是第一次有人救她,这是第一次有人在父皇的算计下救了她。 她在父皇身边养了快十年……还不如他经常把玩的玉佩,至少那玉佩,父皇是绝对不会叫它碎了的,一点风险都不行! 她受不了了!她要快点嫁人,离开皇宫,离得远远的! 许是动静大了一点,守在床边的宫女察觉之后,轻轻叫了声,“公主?” 无双公主索性掀了被子坐起来,“洗漱,换衣裳,再来一碗安神药。” 若是不喝药,她怕自己当着父皇笑不出来。 没人能救她,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月筱领着人进来伺候她洗漱,月梨又去端了一碗安神药。 “公主,方才陛下来了,见您还睡着就没打搅您。您看……” 无双公主在地上走了两步,又转了两个身,虚弱地笑道:“我不晕了,别叫宫女去了,我自己去叫他看看,免得他担心。” 月筱又叫人拿了披风来,道:“公主多穿些,才受了惊,难免虚弱,别着凉了。” 无双公主死死抓着领口垂下来的两根绳子,的确像是怕冷的样子,一路到了飞华殿。 听见无双公主到访的消息,皇帝焦急地站了起来,章长卿放下筷子,就看无双公主裹着大红色的披风,攥着领口走了进来。 章长卿担心地看了她一眼,两人的视线一触及分,章长卿只看见她的眼圈略微泛红,没精打采的。 “你怎么自己来了?叫宫女来说一声就行了,这会儿早晚已经挺凉的了,你也不坐个轿子,你这是叫父皇担心啊。” 章长卿有点听不下去这个,他能跟不怀好意的人比心眼,互相算计,可这么算计自己女儿,皇帝是有多无耻。 “公主这也是为了陛下着想,若是叫宫女来了,陛下怕是还得担心,亲眼看一看比什么都强,省得陛下亲自去一趟。” 章长卿很少解释这么多,皇帝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说的是。”说着又对公主柔声道:“一会儿坐轿子回去?别叫父皇担心了。” 无双公主半低着头,嗯了一声,小声道:“我就是想出来吹吹风,她们把殿里所有窗户都关上了,闷得慌。我一会儿就坐轿子回去,再走回去,我也不能够了。我这腿上没劲儿。” 皇帝叹气,“这次叫你长个记性。”他又看了一眼章长卿,道:“你还得来谢谢武宁侯。” 无双公主过了冲着章长卿福了福身子,“谢谢将军救我。”说到最后一个“我”字儿,她声音就哽咽了。 章长卿虚虚一扶,还礼道:“公主……小心。” 第16章 第16章 听见这句话里头明显的一个停顿,虽然知道他不晓得自己父皇多么阴险,也知道他叫自己小心的不是父皇,可无双公主心中还是涌现出前所未有的委屈来,她顿时红了眼眶。 “将军……” 皇帝眉头一皱,他是想用静遥吊着章长卿,可没打算叫静遥也惦记着他,最近不能叫他们再有机会见面了。 “行了。”皇帝催促道:“章将军也不是外人,外头轿子备好了,这两天你好好歇着,不许出去!不许去见尚勤伯世子!” 无双公主应了声是,领会到了皇帝言语中的深意,这次看也没看章长卿一眼,转身出去了。 身后还传来皇帝半开玩笑的意有所指。 “过两日你家人来了,可不许叫他们在侯爵府里种菜。这个不成体统,叫他们给朕忍住,也不能去乡下庄子上种菜,不许叫他们丢人。” 一边告诉章将军,自己就算病了也要去找孟信,一边又告诉自己,章将军家里人都是种地的,会丢人…… 上了轿子,无双公主眼中依旧是止不住的酸意,就为了那句“公主小心”,她要帮章将军一次,她一定要帮章将军一次! 章将军击退北戍,保家卫国,不能卷入皇位之争,不能再被他们害了! 吃了一顿精致异常的晚饭,章长卿告别皇帝,出了皇宫。 送他的依旧是成公公,显示了皇帝无比的恩宠,就差没来两句有空来玩了。 出宫的这一小段路上,成公公说的依旧是公主。 “公主小的时候就淘气。”成公公笑道:“躲在柜子里一整天,叫陛下担心的跟什么似的。” 章长卿不太相信,就像今天这一出,说出去是公主荡秋千不小心摔了下来,皇帝担心到宣召了所有的太医来看。 可其实,这就是皇帝一手炮制出来的。 “公主还爱捉弄人,有次还把她宫里绣娘的剪子藏了起来,这是利器,找不到可是要命的。唉……后来被陛下好好教育了几次才好。” 章长卿一边应着声,叫成公公再多说一些,一边想起史书上那句评价。 ……帝甚宠,故刁蛮任性…… 他第一次想起这句话的时候,觉得两句都不是真的,现在想起来,觉得这里头满满的都是讽刺。 章长卿出了皇宫,回到了他的侯爵府。 第二天一早,他先去吏部挂了名号,领了牌子又去兵部挂职,虽然没有实职,不过兵部还是给他腾了一间屋子出来,他也算是在核心地段有办公室的人了。 章长卿进去溜了一圈,然后就顺了所有人的意,翘班回家了。 田庄、驿站、镖局等等都进行得很是顺利,下一步就是在建几个酒楼,各种档次的都得有,方便收集消息。 到了九月里,白天也有了一丝丝凉气,这天早上他刚跑马回来,丁司便道:“将军,苏家的人扶灵回来了,我已经叫人备了礼品和帖子先行送去了,那边说还要稍稍收拾一下,请将军三日后再来。” “叫上李山。”章长卿吩咐道:“带上苏老将军留下来的那柄刀,还有苏将军的铠甲。” “皇帝言语里对苏老将军不满,京里想必不缺想踩一踩他们的人,咱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照顾的地方。” 丁司应了声是,转身离开了。 三日后,章长卿一行人到了苏将军府。 苏家也是有爵位的,不过因为男丁常年都在边关不能回京受封的缘故,现在门口挂的还是将军府。 看着边角已经有点掉漆的大门,章长卿叹了口气,示意丁司上前叫门。 等门房迎了他们进去,章长卿立即便皱起了眉头。 这将军府是不是太破了些? 纵然是只剩下两个女人,可也不应该是这样一幅秋风萧瑟的模样。 地上还有落叶。 许是因为才扶灵回来,所以还没来得及打扫? 又或者是一路劳累,无心其他? “先去上香。”章长卿看见正堂下头挂着的白灯笼,道:“两位苏将军可入土为安了?丧事是如何办的?” “已经入土了,还请了僧人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那下人恭敬应道。 章长卿一下子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他,“做了四十九天的法事?” 这人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小声又重复了一遍,“是做了最隆重的法事,还给庙里的和尚施了僧袍。” 章长卿眼睛眯了起来。 “苏老将军是四月初等我拎回来北戍王的脑袋才没的,那会儿正是谈判的关键时刻,因此稍稍耽误了几天,还要起苏将军的墓,两人的尸身到了京城已经六月了。” “今儿是九月初四,你告诉我,苏家祖坟在滇州,马车至少要一个月才到,你是怎么在剩下的一个月里头挤出四十九天做法事的!” 章长卿板着脸的时候特别严肃,身上莫名有种让人害怕的气势,不然他也不会窜起的这样顺利,不仅叫北戍人害怕,就是大魏军中一开始看他不顺眼的人也不敢说什么。 那下人吓得跪在了地上,出了一身的冷汗,“将军!侯爷!小人是顾家的的家仆,今儿是来帮忙的,小人是听他们说的,说是大法事,小人没见过世面,为了叫您放心,这才安了个七七四十九天上去!” “许是只做了三七二十一天?” 章长卿的眉头皱了起来,“苏家的人呢!” 那人又道:“听说……听说不少人留在滇州守陵了。” “武宁侯。” 章长卿正要问,身后传来一女子的声音,他转头一看,年纪三十余岁,略显得憔悴,应该是苏将军的夫人顾氏。 穿了孝衣,身上半点装饰也没有,两个丫鬟扶着她。 “顾夫人。”章长卿行了礼。 顾氏的目光在地上那下人身上扫了一圈,叹道:“将军这是要做什么?里头备了茶水,将军随我来吧。” 章长卿往前一步,李山跟丁司捧着东西跟在他后头,一起进了了西厢房。 里头已经竖起了雕花的半透屏风,后头还坐着一个女子,看见章长卿进来,那人起身福了福身子,道:“章将军。” 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姑娘,应该是苏将军的女儿,苏瑾云。 “苏姑娘。”章长卿点了点头,算打过了招呼。 丫鬟扶着顾氏到屏风后头坐下,顾氏道:“将军见谅,我们孤儿寡母的,我女儿还是云英未嫁之身,才设了这屏风。” 章长卿“嗯”了一声,这还是他来到大魏朝这么些年,第一次有人要设男女大防的。 防的是什么? 防的是他。 当然顾夫人娘家是济勇伯,也有可能是她自诩老派贵族出身,看不起他这个新贵。 可想想苏家的处境,皇帝不喜欢苏百战,苏家男子一个个都战死了,他又是苏老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又是目前皇帝最喜欢的宠臣。 苏家处境堪忧,又要防备最大的助力,甚至这位顾夫人把苏家的下人留在滇州,找了自己娘家的人来帮忙,这就不寻常了。 顾氏瞧了瞧他身后两人,尤其是他们手上的东西,道:“武宁侯是才来京城,想必对京里的规矩还不太熟悉。苏家才死了人,这时候是要断了人情往来的,上次收了您的礼,已经是逾矩了。” 章长卿道:“一件是老将军的佩刀,一件是将军的铠甲,既然夫人不愿意要,那我自行保管便是,就不劳烦夫人了。” 屏风后头,顾氏的面色已经变了,她仗着隔着屏风看不清,狠狠瞪了章长卿一眼。 架子她是摆出来了,没想这人这样难缠。 若是叫他说出去,自己连公公和先夫的遗物都不要,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将军。”顾氏这一声呼立即带了哭腔,手一伸,两个丫鬟就扶了上来,她几乎是被丫鬟拖着又出了屏风。 旁边垂首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的苏瑾云冷笑一声,声音虽小,却被章长卿捕捉到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顾氏哭诉道:“我公公给自己改名字叫苏百战,又给先夫改名叫苏十年,就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 她说着就要往那两样东西上扑去,“这两样东西我会好好收着的。” 章长卿手一伸,“慢。” 顾氏自然不可能往他胳膊上扑,“将军……你这又是何意?难不成你还要报酬不成?” 她狐疑地往后看了一眼,“我儿……虽公主拒了你,我儿也是有婚约在身的。” 第17章 第17章 若是旁人,被顾夫人连番的瞧不起加上敲打还有误会,怕是已经气得要是去理智了。 要么吵起来,要么拂袖而去。 不过章长卿不是一般人,他看得出来顾夫人是有意激怒他,至于为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带着苏家的一切,回娘家去。 既然是想激怒他,那被怼也就不能怪他了。 章长卿想了个通透,面上却越发的严肃,“敢问顾夫人,苏姑娘的婚约是跟谁?我同苏老将军在一起十余年,从未听说他把苏姑娘许人,怎么他才死了半年不到苏姑娘就有了婚约?” “这是孝期定下来的婚事!” “苏家的下人呢?老管家呢?都被你留在滇州了?现如今整个苏将军府还有几个姓苏的?除了苏姑娘,剩下的都是你顾家人!” “别告诉我苏姑娘的婚约是跟她的顾表哥,你要是敢这么来,我就要进宫去找皇帝了!” “还有,苏老将军每年的战利品呢?他是统领将军,战利品是他先挑的,这么些年你就把苏家管成这个样子!” “这么些年你是住在苏家还是住在顾家?” 这一连串质问叫顾夫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好容易等章长卿不说话了,她立即便软在地上哭了出来,还是对着那两样遗物哭的,“我一个弱女子,若是没有娘家帮衬,我如何守得住这偌大的家产,没想今日被人质问。” “十年,你若是还活着多好,想当初——” 章长卿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从进京城到现在看见的种种不顺眼的地方,边关告急,这些人却依旧奢靡的生活,还要指手画脚觉得苏老将军不尽职。 到今天这事儿算是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不那么冷静了。 “你别说你跟苏将军琴瑟和鸣,感情深厚!” “苏将军成亲没一个月就去战场了,苏姑娘连她爹都没见过,你俩哪儿来的感情?” “还有,十年是苏将军去了战场才改的名字,你不会不记得他原本叫什么吧?” 这下顾夫人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你……你……你这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 屏风后头又传出来一声轻轻的冷笑,章长卿觉得自己没听错,只不过现在情况未明,让他贸然行动也是不可能的。 苏姑娘还要受她母亲的辖制,这时候是不能把她牵扯进来的。 章长卿回头看了一眼丁司还有李山,“顾夫人,东西我带回去了,正如你所说,你一个弱女子,既然怕护不住苏老将军留下来的东西,那我替你保管。” “对了,苏老将军不在的时候,京里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贪他的东西?你说出来,我帮你要回来。” “还有,苏家的人最好都给我接回来,没有老管家,有些我信不过你!” 说完也不等顾夫人反应,直接便出去了。 他们这一出去,西厢房里顿时鸦雀无声了,顾夫人收了哭,面色从悲切变成了愤怒,“他怎么敢!他哪里来的胆子!” “不过打了几场胜仗就目中无人,陛下是不是真心宠信他还两说,真以为——” “母亲。”苏瑾云从屏风后头出来,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丫鬟就低着头退下去了。 “有些话怎么好当着下人面前说?”苏瑾云缓缓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胳膊用力一扶,“你既然选了这等法子想要对付章将军,那自然也得做好失败的准备,你说是吗?” 顾夫人气得一巴掌就扇了上去。 “你究竟是谁的女儿!” “自然是我爹的,你说是吗?”苏瑾云淡淡一笑。 顾夫人的怒气里却夹杂了一点慌张,“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跟你表哥从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我跟你舅母都是希望你们两个在一起的。” “苏家的东西都给你留着,都是你的嫁妆,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苏瑾云道:“所以我从小在顾家长大,所以你把苏家的东西全送去顾家?” “既然这样,你干嘛要嫁进苏家呢?” “你来问我?你父亲跟我成亲不到一个月就去边关,你生下来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他们何尝把我当苏家人了?我若是不带着你去顾家住,谁来照顾你?有你的表亲陪着,也省得你孤单。” 只是对上苏瑾云那双好像什么都明白的眼睛,顾夫人还是心虚了,她袖子一甩,道:“叫丫鬟拿两个蛋给你滚一滚,省得你表哥看见了不喜欢。” 等顾夫人离开,苏瑾云轻轻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那巴掌甩出来的痕迹,有点烫还有点疼。 “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你们那把戏?” “章将军……他是真的为了我父亲和祖父吗?” “我能相信他吗?” 章长卿出了苏府,脚步渐渐放缓了。 “变坏是太容易的事情,难怪有血性的人越来越少,难怪没人愿意上战场,难怪——” 难怪原本的大魏朝等苏老将军战死之后就一直走的和亲割地赔款的路子,不出五年就是遍地战乱,很快就亡国。 丁司凑上来道:“将军,要么咱们先派人去滇州看一看?至少要跟老管家先搭上线。” 章长卿点头,“去。这些人已经从骨子里烂了,我怕他们死不认账狗急跳墙。苏老将军留下来的东西——足够他们不当人了。” 回到武宁侯府,章长卿一边吩咐手下去打听顾家和苏家的消息,一边想着皇帝的这四个皇子。 上一次成公公来访,叫庆王跟典王话都没来得及说话,得找个机会听他们是如何打算拉拢自己的。 只是现如今看,这四个皇子都不太合格。 只一点,他们怕老皇帝怕成这个样子,又如何面对紧张的局势,和虎视眈眈的外族呢? 还有那些文官,整日就知道粉饰太平,仿佛把头埋在土里就能继续歌舞升平了。 章长卿摇了摇头,的确是从根子上就烂了,怕是已经没救了。 两日过去,关于苏家和顾家的消息已经传来一些了。 跟章长卿想的没什么差别。 顾夫人有孕之后就回去娘家养胎了,苏姑娘生在顾家,洗三、满月、百天、周岁、及笄,都是在顾家办的。 这些年她们两个回苏家住的日子,一只手都数得清。 章长卿摇了摇头,想起苏将军和苏老将军对顾夫人的愧疚,真是不值得。 苏老将军镇守边关,他自己的家却都要被人搬空了。 这些人……尤其是顾家,多半是觉得他们不可能回来了。 “继续盯着,我要叫他们都还回来。” 到了九月初六,孟王府的下人来了,带了孟王爷手写的帖子。 “王爷重阳节要办个大宴,这是给将军的请柬。” 章长卿还记得上回这几个皇子争着请自己的事儿,便多问了一句,“都有谁去?” 那下人笑了笑,“公主也去的。” 章长卿冷眼看他。 只是这下人明显回错了意,以为这是公主不答应他导致他面子上过不去,便又道:“每年重阳节的宴会一直都是王爷办的,可热闹了。” “宴席在王爷的庄子上,还有温泉有花池,京里能去的人都会去的,王爷还备了上好的螃蟹。” 章长卿嗯了一声,兴趣寥寥,“我知道了。” 那下人又道:“侯爷,王爷还说请了不少姑娘,请侯爷一定要去。” 章长卿点头,“我会去的。” “将军不妨带上些换洗衣物,若是晚上喝了酒,也能留宿的。” 章长卿挥挥手,那下人识趣儿的出去了。 到了重阳节的早上,章长卿骑着马出去了,当然还带着丁司,只不过没有换洗衣物,什么都没有。 别说他不可能喝醉,他更不可能留宿。谁知道孟王为了拉拢他,又会使出什么手段呢? 往东去的这一条路很是热闹,各种华丽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几乎把路堵了个严实。 章长卿还听见路边的百姓议论。 “又到重阳节了。” “是啊,我也想去看看孟王殿下的宴席。” “听说连酒杯都是金子的。” “听说去年李霸天抢了蹲在别庄门口的资格,捡的东西换了七百多亩的地。” “你也想去?” “做梦吧,今年已经被张净街定下来了!” 酒杯是不是金子的章长卿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不太舒服,一会儿可千万别有人撞在他枪口上。 第18章 第18章 章长卿一路快马,超过了不少马车,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孟王别庄。 别庄的名字倒是挺雅致——玉英庄。 门口的迎宾一见武宁侯来,急忙都迎了上来,牵马的牵马,还有人拿了羊羔毛做的浮尘在他身上轻轻拍着。 “王爷说您一准儿骑马来,叫奴婢好生伺候着。” 章长卿回头看了一眼丁司,那人又道:“侯爷不必担心,您的小厮也有人好生照应着,景色虽没这边好,但也是有宴席的。”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章长卿这才跟着人走了。 一路上,那人给他介绍着种种造景。 “您看这庄子里的假山,石头都是取自太湖堆叠而成,里头还埋了雄黄,能驱蚊虫。” “纵然是花开时节,连个蜜蜂都不会有的,只管放心去看。” “中央最高的那山里头藏了卢甘石,等天再冷一些,自有烟雾缭绕,如同仙境。” “东边的仙禽苑囿,里头养了仙鹤孔雀等等禽鸟,抽了翅膀上的筋,只能低低的扑腾几下,又是从小养大的不怕人,也是个游玩的好去处。” “那边的园子里养的是熊,只是女客们都害怕不怎么去,将军肯定是不怕的。” 一路听下来,除了奢靡就是浪费了。 很快到了第一座正殿,那领路的下人把他送到这儿就告辞了。 又有人出来迎接他,这次章长卿见到了孟王爷。 “侯爷来了!”孟王爷一脸的笑意,带着身边众人应了上来。 站在她身边打扮得十分华丽的妇人笑道:“王爷一早就叫我在这儿等着迎接贵客,没想是将军。” “这是王妃。” “这是世子。” 待众人一一见过礼,孟王笑道:“我知道你们也请了客人,这儿不用你们了,自去吧。” 孟王妃便笑道:“敢情只叫我们迎接侯爷一个?” 这话又是说给他听的,章长卿客气了一声“当不起”。 孟王不过三十出头,世子看起来还不到十五,早就不耐烦了,听见孟王说能走了,立即便道:“我请了傅世子,我去看看他到了没有。” 孟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孟王妃忙笑道:“侯爷今儿来可要好好逛一逛。” 章长卿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府里的花园不太对我胃口,我也得修一修才是。” “我们这儿的景色在京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虽不及宫里的大气,不过有些地方还是挺精致的。” 孟王妃说了两句,孟王心情稍有好转,笑道:“今儿大宴是不分男宾女客的,大家都在一处,你好好看着。” 孟王说着就冲他使了个眼色,“上回答应你的事儿我都记在心里,你看上——” 话没说完就被孟王妃打断了,“这是我娘家的侄女儿若依。”她招了招手,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缓步走来。 “对了。”她冲着章长卿抿嘴儿一笑,“我娘家姓孙。” 话音落下,那姑娘已经站在了章长卿面前,“孙姑娘。” “章将军。” 两人见过礼,孟王妃笑得很是暧昧,“侯爷第一次来,叫若依陪着您,也好给您介绍一番。” “她也一直想见一见侯爷,今儿总算是有机会了。” 章长卿冲着孙姑娘点点头,“麻烦孙姑娘了。” 孙若依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不麻烦。” 孟王妃挽了孙若依的胳膊,陪着两人一起出来,只是才走了两步,她便道:“我去歇一歇,一会儿人多了,怕是连坐都坐不下来,你们自己先去逛着吧。” 章长卿目送孟王妃离开,目光落在了孙姑娘身上。 他俩是不可能的。 孙姑娘是孟王妃的娘家侄女儿,若是他俩真的成了,那他岂不是投入了孟王爷的麾下? 皇帝第一个就不答应。 孟王爷也不会做得这样明显惹他父皇忌惮。 所以……这是抛砖引玉? “将军。”孙若依叫道:“虽要按照品级高的称呼人,可我还是想叫您将军。” 章长卿点了点头,“随你,不过是个称呼,只要能让我听出来是叫我就行。” 孙若依浅浅一笑,倒是比方才活泼了些。 “您能给我讲讲边关的事情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从这诗里,我能感受的到边关的景色是多么的辽阔,可是……我却想象不到。” 孙若依叹了口气,“我没出过京城,最远也就是这样的庄子了。” “那儿除了黄沙戈壁什么都没有。”章长卿道:“没有这些亭台楼阁,假山怪石,天地间只有三个颜色。” “黄沙,灰色的天,红色的太阳。” 孙若依闭着眼睛想了好一阵子,忽然睁开眼睛冲着章长卿福了福身子,“谢谢将军镇守边关。我虽然依旧想象不到那里的样子,可我却知道边关有多么的荒凉。” “谢谢将军。” 这姑娘倒是比她外表成熟些。 章长卿又道:“边关的景色的确是不错的,有的时候看一看,心胸也辽阔了许多。 孙若依又笑了笑,叹息道:“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去看一看。” 若是不出意外,肯定是没机会的,想必她也知道,否则不会用这样伤感的语气说话。 “兴许……是有机会的?”章长卿安慰道:“我听说京郊也是有山的,到了山顶也会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触,跟去了边关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你若是想去,不如先从京郊的山开始。” 孙若依笑道:“我知道了,将军,咱们去那边看看?园子中间的假山,王爷取名叫缥缈峰,取自‘海上有仙山,虚无缥缈间’。” 她说完又压低了声音,“听说都是为了讨好皇帝,皇帝佛教道教来者不拒,想要修仙延寿呢。” 两人刚转过身来,章长卿就看见无双公主跟孟信两个,正好在两人背后,四目相对,孟信把头别了过去,显得有点尴尬。 无双公主倒是大大方方上来了,道:“多谢将军。那秋千的事儿,我听我父皇说了,谢谢将军。” 章长卿受了这礼,言不由衷道:“你——也别叫陛下太担心了。” 无双公主心里猛地抽了一下,正要说话,却被孙若依打断了,“见过公主殿下。” 无双公主的目光这才落在她身上,“是你啊。怎么是你陪着将军?王府的人不够了?” 孙若依哆嗦了一下,往章长卿身边凑了凑,小声道:“回公主,王妃说……是因为我——不是,是因为将军第一次来,这才叫我陪着将军,给将军介绍景致的。” 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显示了对无双公主的恐惧,章长卿下意识看了她好几眼,这孙姑娘——有点婊。 孟信眉头皱了皱,道:“静遥,别这么严厉,她毕竟也跟你是一家人。” 无双公主哼了一声,“你先问问我父皇答不答叫她跟我一家。若是照你这么算,大半个京城都跟我是一家呢。” 孙姑娘嘤的一声就带了哭腔,“公主,我——” 才说了几个字儿,她就又用帕子捂了脸,“将军,我失礼了,你别看我。” 的确是太婊了。 “静遥。” “公主。” 章长卿跟孟信同时开口,两人视线相交,孟信冷哼了一声。 这么一搞章长卿就不太满意了,孟信原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还看不出来别人的故意陷害叫自己女朋友受委屈? 他身上可一点优点都没剩了。 “孟世子,你到现在可还没跟我行礼呢。” “我是侯爷,兵部侍郎,大将军一职还没交接,你不过一个伯爵世子,怎么就如此傲气?” 章长卿傲慢的像个反派,低着头看着孟信。 在场三个人都皱了皱眉头。 孙若依想的是他果真对公主情根深种,见不得公主受一点委屈。 孟信则觉得公主到处招蜂引蝶,说了跟将军什么都没有,可这像是什么都没有吗? 至于无双公主,她微微叹了口气,面色一板,“将军,你也没跟我行礼呢。” 第19章 第19章 这话一出口,孟信得意地看了章长卿一眼。 凭你怎么讨好公主,公主眼里还是只有我一个。 “你们别……”孙若依焦急地说:“都是——”她微微一愣,声音里带着疑惑,“都是因为我?” 章长卿甚至想点头了,的确是因为她,她的目的达到了。 可孟信不这么想,他柔声道:“孙姑娘,此事与你无关,你莫要自责了。” 章长卿就更直接了,他两步走到公主面前,双手抱拳,“无双公主殿下。” 公主面无表情看着他,心里却有点复杂,半晌,她终于开口,“算你识相。”说完头一扭,直接走了。 孟信咬着牙,上来飞快一句,“武宁侯爷。”两步也跟着公主走了,没有公主在一边,他对着章长卿这莽汉还真有点憱。 章长卿看着他们离开,正要走,一边孙若依幽幽叹了口气,苦涩中带着羡慕,“公主……真是幸福,想做什么就做了,想说什么也说了从来不怕得罪人。” 说完她才恍然大悟,忽然后退一步,“将军,我失礼了。” 章长卿摇了摇头,你不是失礼,你只是非常婊还被我看出来了。 “我要去前头看看,还没跟其他几位皇子打过招呼。” 孙若依点点头,道:“正好我也要去找王妃了,快开宴了,我得帮着做点什么。” 两人沉默着往前头宴会厅去,章长卿忽然有点失落,孙若依是个例还是大多数?他能娶的姑娘……有多少都是这个风格? 他环视一圈,周围三三两两的姑娘凑在一起,有的咬着耳朵说悄悄话,有的面色不虞,明显是跟同伴争执什么,只是跟他视线对上的时候,都换成了礼节性的假笑。 章长卿正琢磨着他的终身大事,一边孙若依忽然笑了起来。 “将军,你不给赏银的事儿已经在京里传来了,你没发现这一路没有下人来招呼咱们吗?” “可见宫里的太监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章长卿应道。 孙若依又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有些下人过得比主子都宽松。” 她声音小了些,像是不自觉的抱怨,“我家里,我祖母屋里的几个大丫鬟,每次来我屋里传话,我就得给赏银,有的时候祖母觉得今儿哪个点心好吃,又或者天冷了给我加碗汤,唉……” “我的月钱,加上脂粉银子,还有刺绣读书的开销,一个月加起来十两银子,有一半都要花在这个上头。” “她们又不止来我这一处,我们家里姑娘少爷好几个,得赏钱最多的,一个月都不下十两。” “宫里就更别提了,听说年底述职和春天进京选官的时候,他们一个月不下一千两银子,每个人。” 孙若依说完这个,立即不好意思笑了笑,又冲章长卿福了福身子,“我看见王妃了,我过去了。” 章长卿点点头算是知道了,只是待转过身,他又不自觉摇了摇头,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是上学的年纪呢,就如此有心机了。 倒不如无双公主,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只知道—— 章长卿正想着,旁边两人说话的声音飘进了他耳朵里。 “你这个月可弹劾公主了?” “嗯,陛下为公主修建枫云阁,劳民伤财,每年花在她身上的银子,比修整堤防的都多,长此以往——”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觉得旁边光被挡住了,一看是新进的武宁侯。 两个御史急忙站起身来,行礼道:“侯爷。” 章长卿笑了笑,不过一点都不和善,“枫云阁是什么时候建的?” 两个御史对视一眼,立即便明白了章长卿什么意思。 “侯爷,圣人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你们敢当着大庭广众说,我有什么不敢听的?”章长卿回应道:“既然你们不好意思说,我告诉你们,枫云阁是建安帝修建的,那个时候无双公主的爷爷都还没生出来呢。” “怎么什么事儿你们都能往公主身上栽赃嫁祸。” 章长卿想起史书上的记载,说公主生活奢靡,肆意妄为,皇帝几乎是用举国之力在宠爱这个女儿。 甚至把军中粮草不足,兵器老化,天降异象等等事情都往公主头上推了。 可是章长卿现在知道了,这个被引以为戒的公主,真的是太委屈了。 “将军!”年轻的御史面皮子薄,忍不住红了脸,“你既然心悦公主,更应该劝告公主勤俭节约,莫要胡作非为才是!” 他还想说什么,年长的御史把人拦住了,他不急不慢道:“侯爷,御史是可以风闻奏事的,这是御史的职责。” 章长卿冷笑,“哪儿来的风?听谁的闻?整日瞎编乱造也能领俸禄,我羞于与你同朝为官!” 章长卿说完,很有气势的一甩袖子走了。 年长的御史面色也不太好看,只是他没胆子当着章长卿说什么“有种你辞官”之类的话。 毕竟章长卿方才那一袖子——由于他长得特别高的缘故,差点甩在两人脸上。 还刮起不小一阵风。 要是真的起了冲突,这别院里没人打得过他。 “有辱斯文!”两个御史撂了两句狠话,灰溜溜地离开了。 不远处的孙若依还没走远,或者说她方才故意躲在山后,原本是想看一看两人分开之后,章将军的神态表情又或者他会不会去找公主,却没想停了这一场热闹。 他竟如此喜欢公主? 孙若依一边沉思,一边从假山后头出来,只是才走了两步—— 啪的一声,她撞上人了。 是个丫鬟,手里的托盘掉在地上,几杯茶摔得粉碎,那丫鬟二话不说,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虽然没跪在碎瓷片上,不过茶水湿了裤子,在这等天气也是很冷的。 不远处还有人,很有可能就有她未来的婆家,孙若依自然不会大声斥责这丫鬟,而是柔声问道:“我看你穿得单薄,可是太冷了没端稳?” 那丫鬟声音有点抖,道:“奴婢……奴婢方才一阵头晕,没看见姑娘,姑娘——”她飞快抬头看了一眼,松了口气,“没污了姑娘的衣服就好。” 孙若依语气依旧温和,“若是不舒服就回去歇歇吧。” “多谢姑娘。”那丫鬟就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先去捡了托盘,又去捡摔碎的杯子。 孙若依回头看了一眼,那丫鬟的话她是不信的,今儿是别院大宴,王爷跟王妃都是极其重视,不可能叫身子不舒服的丫鬟来伺候。 这些下人也该知道,这个时候出岔子就是丢王爷的脸,主辱臣死啊。 那就只能是这丫鬟看什么入了迷……方才这儿有什么? 章将军? 可那丫鬟……孙若依回想起她那张脸,平平无奇,年纪也二十往上了。 孙若依到了大厅,正好看见王妃身边的万妈妈,她两步上前,道:“方才我在园子里看见一个丫鬟,二十余岁,穿着草绿色的上衣,墨绿色的裤子,比甲是深蓝色的,端着茶给摔了,看着魂不守舍的样子,别叫出了岔子。” 园子里的人就是万妈妈安排的,她不过出去一转,就知道表姑娘说的是谁了。 “梅绣。”万妈妈招招手。 梅绣端着一盘碎茶杯,飞快走了过来。 表姑娘还是告诉万妈妈了。 “万妈妈,奴婢不小心撞了表姑娘。”她一脸的苦涩,欲言又止,说着又重复一遍,“是奴婢不小心撞了表姑娘。” 这样的表情言语明显叫人误会了,万妈妈叹气,道:“你一向沉稳老实,不然我也不会安排你今儿当差。” “罢了,你去换身衣裳,在屋里伺候,表姑娘今儿肯定是要在外头待着的,你别叫表姑娘瞧见就成。” 梅绣脸上立即是明媚的笑意,道:“多谢万妈妈!多谢万妈妈!” 只是她才转过身去,忽又转了过来,意有所指道:“万妈妈,我方才看见表姑娘躲在那个很高大的男子身后……”她抿了抿嘴。 万妈妈叹道:“那个就是章将军,才封了武宁侯,不过表姑娘是不可能——” 她忽然又禁了声,“赶紧去干活!”说着自己先走了。 梅绣端着一盘子碎瓷片,一脸魂不守舍。 姓对上了……长得跟爹爹又有几分相似……他会是哥哥吗? 可当年他是顶替三叔去服役的,走得时候才十四岁,傻得只知道出力气。 转眼十几年过去……哥哥真的能当上将军? 第20章 第20章 宴会已经开始了,除了几位皇子和无双公主,就数章长卿的位置最好了。 他环视一圈,没看见张丞相,六部尚书也没来,想来是怕皇帝忌讳。 坐在他身边的应该是个宗室,一见他就笑道:“你若是娶了无双,倒是比那孟世子强上许多!” 那边主座的孟王爷已经端了杯子起来,道:“诸位请,这第一杯,祝父皇万寿无疆!” 待众人干了第一杯酒,孟王爷又道:“第二杯,祝我大魏国泰民安!” 第三杯,“祝我大魏子民安居立业!” 章长卿一边想着这第二杯跟第三杯意思重复,一边跟着孟王爷喝了五杯下去了。 五杯里三杯都是祝皇帝的。 “你酒量很好!”坐在他身边的那中年男子一脸的笑意,“我是琢郡王,玉不琢不成器的琢。” 章长卿看他不用劝已经喝了两壶酒,就知道他这是真的不成器了。 “我看你比那个孟世子顺眼多了,他还有个钱表妹两头吊着,也不知道无双是什么眼光!公主什么时候要受这等委屈?” 章长卿皱了皱眉头,两人并不相识,这位琢郡王是不是太自来熟了,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章长卿瞥了他一眼,“我也觉得我自己比孟世子好。” 琢郡王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够坦率!喝酒!” 酒过三巡,该敬的酒都敬过了,气氛渐渐热烈起来,这位琢郡王看起来像是喝多了,举着酒杯压低声音道:“这话我不告诉别人,对付京里的女子,你不能这么来。” 章长卿眉头一皱,这话叫人听着不太舒服。 “你手段得强硬一点,不能顺着她们的性子来,我这儿有好东西,就算是公主,只要——” 章长卿直接一推桌子站了起来,“来人!琢郡王喝醉了,扶他下去!” 周围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立即有两个小厮上来,架着琢郡王走了。 孟王过来冲他歉意地笑了笑,“他一向就是这个脾气,扰了你的雅兴,我敬你一杯。” 酒虽喝了,可章长卿心里却不像他表面上那样平静。 琢郡王不是第一次喝酒,也肯定不是第一次说话,更加不是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意思。 他又付诸行动几次呢? 可他还好好的继续能当孟王的座上宾。 这样的环境,京城的皇亲国戚,还有众位官员,又有几个人是干净的? 怪不得他们拼命的往无双公主身上泼脏水,装作道貌岸然的样子,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肮脏。 章长卿又喝了几杯酒,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道:“我去洗一洗。” 丫鬟引着他到了旁边的偏厅。 章长卿才洗了把脸,又喝了两口热茶,闭上了被酒气熏得微酸的眼睛,忽然听见有人悄声走了进来。 不是丫鬟,丫鬟不该是这样小心翼翼。 章长卿张开眼睛,看见他面前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了一身浅粉色的衣裳,眼睛波光粼粼,轻轻咬着下唇,显得很是楚楚可怜。 “侯爷。”这少女福了福身子,声音轻轻柔柔的越发显得娇弱。 “我父亲姓钱,我是孟世子的表妹……丽娘,侯爷想必听过我的名字。” 他今儿算是涨了见识了,“钱姑娘遣走丫鬟,与我共处一室,就不怕名节受损,再也嫁不了你那表哥了?” 钱丽娘笑道:“侯爷倒是不像传闻的那样懵懂。” 章长卿道:“来京城已经三个月了,总不能还像一开始那样什么无知。” “可侯爷待公主的心还是一样。”钱丽娘脸上流露出一点哀伤,“我希望表哥也能像侯爷待公主那样待我。” 那你就完了,我待公主没一点爱慕之心。 喝了点酒,虽然没醉,不过章长卿的思绪比往日活泼了许多,他看着钱丽娘可以说是唱作俱佳的表演。 “我从小跟表哥一起长大,可表哥太好了,公主也看上他了……” “公主……公主长得比我好看,又是公主,表哥被她笼络了去,我姑妈姑父也渐渐站到了她那一边。” “我都十六了……我比公主还大了一岁。” 看着她这欲拒还迎,欲说还休的戏,章长卿只想问她:你家里排了多少遍了? 可他潜意识里,却越发的对这些高门贵女们敬而远之了。 他今儿来孟王府,从开始到现在——孙若依、御史、琢郡王,还有他面前的钱丽娘,都是奔着公主来的。 无双公主……原来是叹息,今儿是真的觉得她可怜了。 “丽娘能帮一帮侯爷。”钱丽娘抬起眼睛看他。 章长卿道:“你在我面前如此诡计多端,你就不怕我对你心生厌恶?” “又或者我声音只要大上那么一点点,再多说点什么,你就嫁不了你表哥,只能嫁给我了。” 钱丽娘一笑,“我表哥不过是个伯爵世子,可侯爷已经是侯爵了,有上等的宅院,名下的田地上千顷,又是大将军,将军虽不及表哥俊秀,可却能保护丽娘。若是真叫丽娘嫁给侯爷,丽娘也是愿意的。” 听听她说的话,怪不得公主算计不过她。 章长卿摇了摇头,“我看不上你。” 钱丽娘又笑了,“是丽娘无福,只能跟表哥这么过下去了。” “你继续说。”章长卿道。 “方才酒席上,丽娘给表哥敬酒,公主见了不开心,几番争执下,丽娘不小心洒了酒在公主裙子上。” “表哥见公主又为难我,心情烦闷多喝了几杯酒,公主带来的人一大半都在伺候他。” “公主身边就一个人,现如今她在后头的配殿更衣。一个人可看不住前后两扇门和好几扇窗户。” “侯爷,虽然像你我这样没什么,可见了女子不该露在外头的……别管是衣裳还是肌肤,那公主就只能嫁给你了。” 的确歹毒。 章长卿冷笑道:“你说你从小就跟你表哥一起,这招用在你表哥身上岂不是更好,你天天都有机会。” 钱丽娘头一低,委委屈屈道:“公主之尊,就算是名节受损,也能嫁给侯爷,她依旧是公主,反倒是侯爷成了驸马。” “可丽娘若是名节受损,纵然是给表哥做妾都是高攀了,怕是八成要被逐出京城,随便嫁个破落户了。” 外头的丫鬟说话声音忽然大了,钱丽娘脸上闪过一丝焦急,道:“这消息丽娘已经带给侯爷了。丽娘是看见侯爷待公主一片真心才来告诉侯爷的,不然丽娘随便将这消息说出去,这别院里至少一半的男子都是愿意去看一看的。” 她说完飞快的转身出去,“表哥说过,公主私下里说非他不嫁,侯爷,错过这个机会,你就只能一腔热血付诸东流了。” 章长卿从来都不是冲动的人。 钱丽娘心机这样重,谁知道会不会也在下套圈他,说的是给告诉他一个,然后回去找了表哥一起来看,原本就是打着闹得沸沸扬扬的主意。 可公主是一定要管的,万一钱丽娘见他不去,引个不怀好意的人过去,公主就真的要受委屈了。 章长卿出了偏厅,这屋里的丫鬟是不能信了,居然能收别人家的好处放人进来。 以小见大,可见京里的风气坏到了什么地步。 兴许上辈子无双公主自杀殉国……也是觉得大魏朝无药可救了。 他不急不慢到了前头过厅。 说是不急不慢,不过因为腿太长的缘故,不过几步就进去了。 这里头放着些字画等物,还有淡淡的熏香,是给客人休息的,旁边立着的丫鬟给他行礼,道:“将军可要茶?” 章长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奴婢……梅绣。” 章长卿道:“茶不要了,你去跟公主说一声,就说我有话要跟她说。” 梅绣心里砰砰砰地跳,这究竟是不是她哥哥? 虽然都姓章,可姓章的人也不少。 可他长得跟爹爹很像。 但他没认出自己。 可他服役的时候自己还不到八岁,她跟当年已经是全然两个人了。 见她不动,章长卿抬头“嗯”了一声。 梅绣声音有些酸,道:“侯爷,公主……公主不好请。” 章长卿抬眼看她,梅绣立即清醒过来,道:“奴婢这便过去。” 她没有完全的把握,跟这样的大人物攀关系,成了不说,万一认错人……就算侯爷不追究什么,王妃就要先把她的皮扒下来。 章长卿出了过厅,又去旁边屋里找丫鬟了。 遣个三五人过去守在门口,就不怕钱丽娘的暗算了。 只是……章长卿皱起眉头,想起今儿见的两个姑娘,若京里的姑娘都是这个风格,他怕是要注孤生了。 第21章 第21章 章长卿绕着抄手游廊转了不过一圈半,就见无双公主身后跟着好几个丫鬟冲他过来了。 “章将军!”无双公主叫得有点不太客气,“你是喝醉酒了?” 瞧见她这个怒气冲冲的样子,章长卿居然觉得有点庆幸,又觉得有点可爱,尤其是跟那两个不怀好意的女子相比。 “公主。”他双手握拳,道:“臣有话要说。” 眼神坚定,脚步稳当,说话也一点含糊的意思都没有,甚至他身上都没多少酒气,明显不是喝醉了。 无双公主想起两人私下的秘密,看了他两眼,又把周围等着看热闹的人瞪了一圈,这才道:“你随我来。” 两人跨过圆拱门,到了旁边的小花园。 无双公主转身瞪着他,“章将军,我上回是怎么跟你说的?你这样万一叫孟世子误会了怎么办?” 话虽然不动听,可换个角度来说,公主其实一点都不渣,比那个还跟自己表妹不清不楚的孟世子要强太多了。 章长卿沉声道:“我方才见了钱丽娘。” 无双公主立即就生气了,“你也要帮着她不成!明明是她把酒泼到我裙子上的,所有人都帮着她说话!” “孟知之还叫我不要计较!说我裙子多,我裙子多就活该叫人泼酒吗!” “还差了五个丫鬟来叫我!” 章长卿觉得她眼圈红了。 “不是。”章长卿摇了摇头,“钱丽娘说了公主在后头换衣裳,还说公主身边只有一个人伺候,我这才寻了丫鬟过去。” 无双公主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心中却在飞速地想该怎么办。 父皇这些日子越发的阴沉,她已经完全没有信心还能撑到两年后,她想离开皇宫只能现在就嫁给孟信—— 那这就是一个机会! 她猛地转身就要走,没想章长卿挡住了路。 “公主,我告诉你这个,不是为了叫你去找她的。”章长卿皱着眉头。 无双公主一双明亮的眼睛瞪得浑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她的声音微微发抖。 章长卿轻轻叹了口气,“你想嫁给孟世子不难,可你想婚后好好过,就有点难了。” 公主抬眼看他,又飞快把头低了下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叫人不敢相信。 “我知道我有点任性,可……我会改的。”无双公主小声试探道。 章长卿摇了摇头,可惜没人看见。 “这一年半载里头,公主对上钱姑娘,怕都是吃亏的吧。” “谁说我吃亏?”公主猛地抬头,一脸的怒气,嘴硬道:“我前两天还给她派了两个教养嬷嬷,她每个月都得给我抄经书!” “然后钱姑娘跟他表哥的感情是不是更好了?” 公主什么都没说,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开始有震惊,震惊于章将军一个男人,怎么会对这样的事情如此了解。 下来就是……有点酸,他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情都是为了自己好。 自己又有哪一点值得人喜欢了? 除了这张脸。 这么一想,无双公主陷入更大的焦虑中,一方面觉得章将军肤浅,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才对她如此之好,还帮她说话,还骂走了两个御史。 可另一方面,她怕时间久了,章将军会跟其他人一样,看她的目光只剩下不怀好意。 长这么大,她不知道真心是什么的。她身边所有的人都有目的。 无双公主猛地甩了甩头,章将军的声音再次入了她的耳朵。 “……钱姑娘是不能留下来的,男人这东西是经不住考验的,你既然喜欢他,就把他看得牢牢的,什么机会都不能给他。” “钱姑娘说她今年已经十六了,是时候成亲了,给她远远的嫁了,你跟孟世子的日子就能少点争吵。” “不行!”无双公主忽然出声反对。 她选孟信当挡箭牌,除了他长得特别符合京里的审美,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有个一起长大,从小青梅竹马的表妹。 尤其是现在,她已经有了嫁给孟信的打算,那钱丽娘就一定得留着了。 不然婚后她怎么找借口跟孟信吵架? 又怎么心灰意冷搬去别院住着? 可以说她选上孟信,为的就是钱丽娘。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无双公主说这话的时候心情复杂极了,“可将军,个人各有个人的缘法,我跟知之……将军,你别管了。” 章长卿看着公主一脸的倔强,为孟世子奉献的心全都写在脸上了,他轻声道:“公主……原不该受这些罪的。可我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 “日后身边多带些人,小心为上。” 章长卿说完就又拱了拱手,“告辞。” 无双公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想起那句从北戍质子嘴里流传出来的话。 “你敢肖想公主,除非我死了!” 章将军的确是个……好人。 章长卿沿着院子里的小路慢悠悠的往前走,宴席已经结束了,四处都是三三两两的人,更有不少人见了他就走了过来。 尤其是十五六岁的少女。 “将军。” “侯爷。” 有人福了福身子就跑了,还有人红着脸多说了两句话,更有三五成群的年轻女子结伴而来,问他家里什么时候办宴会,又打算请多少人。 “章将军!” 章长卿回头,发现无双公主追了出来,脚步很急,面色微红,呼吸急促。 她这么着急是为了说什么? 无双公主站在章长卿身前,等气息稍稍平缓,这才道:“我还没道谢,谢谢章将军。” 说完她又压低了声音,“宫里已经开始拟秋猎的名单了,因为今年大捷,父皇打算把所有的人都请上,北戍众人也在其列。” “张丞相说要教导将军,将军小心。” 无双公主说完就跟来的时候一样迅速的走了。 雕花镂空的窗户里,孟王妃瞧见这一切,不由得笑了笑,跟身边的孙若依道:“他还真是受欢迎。” “我原以为他这个年纪——寻常人家的公子哥怕是连孩子都有三四个了,没想他还真是招人喜欢。” 孙若依脸上有些红,声音也不大,显得有点害羞,“他也不如那些人长得好看,不过方才走在他身边,我觉得风都给他挡住了,一点都不冷。” “是啊……”孟王妃隔着窗户,依旧能看见章长卿结实的手臂,还有被衣裳挡住,却依旧宽阔挺拔的背。 脖子上露出的那一小片肌肤紧绷,还有肌肉的线条,可想他的身体蕴藏了多么大的力量。 “倒也不算太傻,等你们……”孟王妃说了一半自知失言,她扫了一眼屋里的丫鬟,若是叫她们听见什么:等你们成亲之后就知道像章将军这样的身子才中用。 那她就别想好好的当王妃了。 孙若依上前挽住了孟王妃的胳膊,小声道:“姑妈,我觉得他挺好的。” “宅子是京里数一数二的,前两日王爷不是还说他买了两千多顷的地,还有两个山头,京里也盘了七八家铺子。” “家里虽然是种地的,听说全都不识字,可这样的人也好糊弄,稍稍摆一摆架子就能吓住他们。” “他话也不多,又是在边关那等地方长大,虽然喜欢公主,不过想必也没见过什么女子,公主又从来不好脸待他,只要能柔声细语把他笼络住了。” “姑妈,若是我真的嫁给章将军——” “慎言!”孟王妃瞥她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咱们去外头转一转,刚吃了饭,得走一走。” 到了外头没人的地方,孟王妃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他是武宁侯,挂着兵部侍郎衔,家底丰厚,这么一看,年纪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儿。” 孙若依笑道:“一般人混到侯爷这个田地,头发白得比黑得还多。” 孟王妃笑了一声,“你呀。”说完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孙若依站着,又伸手帮她整着领子,同时压低声音道。 “王爷是想叫你抛砖引玉,总得有人起个头才好。而且……他虽然想拉拢章将军,却不愿意用这样明显的手段。” 王爷胆子比女人还小,一点风险都不像担。孟王妃笑了笑,“这话谁来问我都是不承认的。” “我也觉得章将军跟你般配,你若是能做了侯爵夫人——” 孙若依福了福身子,“这事儿姑妈不知道,都是我自作主张的。” 两人又手挽着手往前走,孟王妃一脸的笑意,只有她娘家势力大了——不管王爷将来能不能更进一步,她这个正室才做得稳。 她儿子的继承权才能稳。 第22章 第22章 夕阳西下,秋天的太阳给地上的一切都罩了一圈金边,章长卿起身告辞了。 孟王爷亲自送他到门口,笑道:“这些日子别落下你的骑射功夫,还有一个月就要秋猎了。好好表现,头名有重赏!” “赏什么?”章长卿问道。 孟王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知道就没有惊喜了。” 章长卿已经从公主那儿知道了这次秋猎有北戍人参加,看孟王卖关子的样子,他怕是也该知道,可是却没说……他打什么主意? 或者说皇帝打什么主意? 正说着话,其他几个王爷也结伴而来。 庆王喝得面颊泛红,眼神还有点飘,一看见章长卿便道:“你何时有空,本王的酒该起坛了。” 章长卿对庆王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是李山回报那个卖身葬父的姑娘还有买了她的纨绔最后回到了庆王府,这印象就全变成负面的了。 “王爷,我母亲要来了,这些日子正收拾院子,等她来了要带她看一看京城,怕是没什么空了。 语气虽然挺客气,不过拒绝的意思也很明显。 庆王面上的红色顿时加深了。 孟王面色一喜,立即又办起脸来。 “你这人,好生不识抬举!”庆王怒道。 孟王没动,打算等冲突再激烈一些他再出手。 不过虽然他没动,其他两个皇子动了。 典王一声咳嗽,明王直接上前一步站在了庆王面前,笑道:“若是按照顺序,他也应该先去我府上。” 孟王心里有些懊恼,觉得又错过一个示好的机会,立即便道:“庆王醉了,赶紧端醒酒汤来,还有温水给他擦擦脸!” 章长卿没有看庆王一眼,道:“王爷,臣告辞了。” 典王立即便走在他身边,笑道:“去年秋猎我的猎物最多,章将军,我听闻你骑射功夫不错,你可千万别留手。” 他说完便上了马车走了,章长卿等了一会儿,没见丁司牵马过来,心中奇怪,往马厩那边走了过去。 远远的他就看见自己那匹通身黑得一丝杂毛都没有的骏马,还有一边的丁司,只是他们前头还挡着一辆车,丁司正一脸为难的跟前头的人说什么。 今儿骑马来的就他一个,停马车的地方在另一边,这马车又是怎么过来的? 往前又走了两步,马车的帘子忽然掀了开来,露出明王一张充满歉意的脸来,“外头人多,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这是有话要跟他说? 章长卿挑了挑眉头,上前一步道:“王爷有事儿?” 王爷们在拉拢他,他何尝不是在看哪一个有能力当一个好皇帝,带着大魏朝走出泥潭。 虽然现在一个合格的都没看出来。 明王手一挥,车夫侍卫等等都站出去三四丈远,丁司牵着马,也远远的离开了。 明王这才道:“将军可知这次秋猎是为了什么?” 章长卿道:“原先听苏老将军说过,秋猎每年都有,参加的贵族子弟不少,表现好的能当上侍卫,只是后来抑武重文,秋猎就变成秋游赛诗会了。” 明王笑了两声,“的确是苏老将军的口气。其实还是会打猎的。” 他叹了口气,“这次北戍众人也会参加——”他一边说着,一边留心看着章长卿。 章长卿自然是要皱眉头的,不管是装还是真心,他都对这些大魏官员无话可说,他阴沉着脸道:“找他们来当猎物吗?” “自然不是。”明王道:“这次秋猎……这是我揣测的,不一定当真,可将军也要事先做好准备。” “北戍人除了王子是质子,其他的人都是奴隶身份,这秋猎上头一个彩头,就是给北戍人的,若是他们赢了,就能不当奴隶了。” “还有一个……就是选出新的大将军。” 章长卿眼睛一瞪,虽然知道他不是瞪自己,可明王还是有一瞬间的心悸。 “靠着打猎选将军?”章长卿反问,“带兵的将军?要阻拦敌方于国门之外的将军?” 明王叹气,“我也觉得很是荒谬,可这消息是张丞相的门人透露出来的,至少有六七成真,我想着就算不是选大将军,怎么也是个先锋将军。” 章长卿摇了摇头,的确是没救了。 不管是谁当皇帝,张丞相是肯定不能留了,而且下一任皇帝绝对不能叫老皇帝选! 章长卿许久没说话,明王陪着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得走了,将军,这次秋猎,你一定得去,一定得赢!” 明王坐着车离开,章长卿面上的表情顿时没那么丰富了,他翻身上马,跟丁司一前一后离开了孟王别庄。 路上的人依旧不少,虽然有人喝多了留宿,不过离开的人更多。 比方其他三位王爷是不可能留宿的,高官也不可能留宿,生怕别人怀疑他们跟孟王爷密谋什么,家里有没出嫁的姑娘的也得离开。 最后留下来的,就只剩下类似于琢郡王这等人。 一路上章长卿超了不少马车,甚至还有人趴在车窗上一路看着他,大着胆子说什么,“夜深露重,外头风大,将军要不要上来暖暖身子?” 随即便又是一阵笑声,“将军别听她的,我的车架更高。” 章长卿没理会她们,可这些少女依旧是笑个不停,甚至在章长卿的视线从她们身上移过的时候,跃跃欲试的想扔荷包出来。 章长卿立即快马加鞭从这一队马车中间冲了出去。 远远的,他依旧能听见这些少女无忧无虑的声音。 “时间不多了……”他轻轻叹息,距离亡国不过十年,距离老皇帝死,只剩下一年半。 在某辆马车上,对面坐着三人。 无双公主跟钱丽娘并排坐着,对面则是孟信。 看着对面两个美丽的少女,还都对他情根深种,孟信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可很快,外头时不时传来的笑声,还有对章将军的恭维,叫他的得意变成了难堪。 等章将军骑马从他们马车边上路过,风卷起帘子的时候,孟信爆发了。 “你是不是也想请他去你的马车上坐一坐?如果你开口,他是一定不会拒绝的,你就又成了被所有人妒忌的对象!” 无双公主猛地抬头,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慢慢的,她的眼圈红了。 “你要做什么!我在你的马车里坐着,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只有你不能这样说我!” 钱丽娘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谁能想到公主私底下对着她表哥是这个样子?哼。 “公主……”孟信一瞬间又软了下来,“静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钱丽娘很快打断了他,“表哥……” 她担心的看着孟信,道:“那章将军才回来,除了——”她转头看了一眼公主,“回来四个月没去过任何人家里,也不曾托人相看过姑娘,她们不过是一时贪新鲜,想争个头彩而已。” “章将军举止粗鲁,全然不懂礼节,大字不识两个,不过是身材高大,没人见过。” “他跟京里格格不入,等过上一阵子,他就要被人摒弃了。” 孟信虽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附和显得心胸狭窄,反对显得自己虚伪……最后也只能不声不响的,默默坐在那里。 马车里又安静下来。 无双公主余光看见身边钱丽娘脸上抑制不住的得意,心中既有计划进行顺利的称心如意——只有这样不甘于平凡的钱丽娘才能一直找她麻烦,才能叫她顺利的一个人生活。 但是更多的,却是孤独和疲惫。 她笑得这么用力,为什么还是不快乐。 无双公主把头低了下来。 第23章 第23章 九月二十一的早上,章长卿穿着铠甲骑着马,身后跟了三辆马车,早早等在了城门外的十里亭。 这地方离城十里,名字起得十分应景儿。 日头渐渐升了起来,章长卿看见远处一小团烟尘,逐渐扩大了。他精神一振,道:“来了。” 当即他便骑着马往前头去迎接了。 原主的家人,除了爹妈没一个好的,尤其是偏心的祖母跟一事无成的三叔。 原主能去服役,也是顶替他三叔去的。 这个账是要还的。 章长卿骑马很快,对面送他家人上京的县丞看见他来了,远远就叫车队停了下来,自己站在路边道:“侯爷,幸不辱命,您的家人一路平安都到了。” 章长卿面上带着笑意,道:“多谢,拿谢礼来。” 身后丁司取了个小小的包袱,看着小,重量却不轻,里头明显都是银子。 县丞客客气气接过东西,又说了两句什么本县出了你这样的人才,大家都很高兴之类的奉承话,之后很是识趣儿的说,“侯爷与家人多年不见,下官就不打搅了。” 说着便带着人往相邻的县城安顿去了。 章长卿这才把目光移向站在路边的章家人。 祖父已经死了,祖母还在,站在祖母身边的……一边是他的母亲刘婉,一边是他的那个好三叔。 “壮啊——”刘婉哭得不能自已,祖母吴氏在她身上重重一拍,“是长卿!他取了新名字!” 刘婉捂着嘴哭,章长卿快步上前,叫了一声“娘”,就立即往他三叔肩膀上用力拍了好几下,“三叔!” “我得谢谢三叔!若不是三叔,我怎么可能从军?又怎么可能当上将军?现如今又成了侯爵,做了兵部侍郎,这都是三叔的功劳!” 章进面色扭曲,似哭非笑,不知道是被拍得太疼,还是觉得自己侄子今天的一切原本都该是他的,所以嫉妒得发狂。 “我还买了田地,两千多顷呢。还有铺子,明年若是还有余钱,我打算再去江南收上些桑树地,也好养一养蚕,丝绸运出海去,比金子还值钱。” 这么炫耀虽然不太符合章长卿的性格,不过对这种人,这么说才来的直接爽快。 吴氏只觉得心都不跳了,两千多顷?一顷是一百亩,六十多亩地就够他们一家□□口人生活了,还能有余钱买骡子买车。 两千多顷……一个镇都没这么多地,那能养多少人?一年能落下多少银子? 早知道他能这样出息,她就不—— “壮啊!”刘婉忽然扑到了他身上,“你把你妹妹找回来!你把你妹妹找回来啊!” 章长卿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他仔细从章家人脸上一个个的看过去,他妹妹小他六岁,今年应该是二十二,可这里头,一个都不是。 而且三叔的面色越来越不好。 “我妹妹呢?”章长卿道。 刘婉泣不成声,“你祖母把她卖了,卖了五两银子给你三叔下定。” “我不是——” “那年饥荒,我也是为她好,不卖了她怕是要跟我们一起挨饿的!” 章长卿冷笑了起来,问道:“我爹的弓呢?” “坏了。” “被你三叔当了!” 章长卿原本就不打算叫这些人住进侯府,现在越发的不用多说了,“送他们去——宝山庄,饭管够,多余没有。” 饭字重读了,“是。”李山应了一声,手一招,叫了两辆马车上来,“几位请吧。” “他大侄子,你看——”二房的章二牛搓着手,一脸憨厚的笑容。 “一起送走。”章长卿拉着刘婉走了。 吴氏跟章进两个对视了好几眼,章进道:“要么等他消气儿了?” 吴氏皱着眉头点了点头,“都是一家人,哪儿来的隔夜仇?宝妮那小妮子,指不定在哪儿享福呢,若是真留在家里——” 她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二房的长女春花。 “就得跟春花似的,嫁个种地的伺候一大家子人了。” 章春花在吴氏的瞪视下不敢说话,章进笑了笑,走到李山身边,“这位兄弟——” 李山瞥他一眼,直接上马了,“动作快点,中午过不去,你们就得挨饿了。” 这跟一开始他们想的上京住大房享福可完全不一样! 一上车三房的万氏就抱怨道:“还不如留在家里呢,至少不用——” “你可闭嘴吧!”吴氏训斥道,“你没听你大嫂方才说了,卖了她女儿就为了你这么个东西?我可提前告诉你了,若是大壮说休了你才肯认他三叔,你就别想待在我们家里了。” “娘!”章进叫道,“她都给我生了两个儿子了。” “没出息!”吴氏怒道:“你这辈子就都被她压在头上吧!” 章长卿跟刘婉上了马车,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刘婉这才渐渐收了哭声。 章长卿仔细打量着她,比他记忆里的老了许多。 可也不是正常的四十出头的样子。 这些年没了丈夫,没了儿子,女儿又被卖了,上头还有个偏心眼的婆婆,可想她过得是什么日子。 “宝妮是什么时候被卖的?卖给谁了,可有什么凭证?”章长卿问道。 刘婉擦了擦眼泪,“是你走后第二年,你三叔二十了,你知道他种地不行,手艺也没有,又被你祖母宠得好吃懒做,亲事一直不顺利。” “再加上你顶替了他去服役,村里人总觉得他没担当,本地的姑娘没人看得上他,你祖母便寻思着从外头找一个。” “这么一来,家里的银子就不够了。”刘婉说着就叹了几声,“现在想想,不是不够……是都不想出罢了。” “后来吵了几天,就把你妹妹卖了。” “五两银子。” 刘婉说着说着就又哭了起来,章长卿没去劝,这些年她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身边也没有说话的人,如今好容易上头没人压着了,能哭就哭没什么不好的。 虽然回侯府这一路刘婉几乎都是哭过去的,可下了马车,她的精神反倒比章长卿刚看见她的时候看了好多。 “你祖母把你妹妹卖给了一个外地来的人牙子,她怕我闹,那两天先叫我出去才请人来的,我虽没看见,不过一起洗衣服的人说漏嘴也被我听见两句。” “是曹婆子给她介绍的。” 章长卿点了点头,道:“能找回来,不过花些功夫而已。” 刘婉一下子就放松了,她拉着章长卿的手,长叹道:“十四年过去了,你妹妹那时候才八岁……现在若是还活着,怕是也已经成亲生子了。” 章长卿慢慢引导着她往院子里去。 “我这些年常想,她被卖了兴许也是一件好事,当年来买她那婆子我只见过一面,四五十岁,打扮的很精神,身上也很整齐,明显不是咱们这地界儿的人。” “这样的婆子是来往大户人家的,兴许你妹妹这些年没吃什么苦呢。” “娘说的是。”章长卿安慰道:“我来京城不过四五个月,就听说大户人家的丫鬟,尤其是老太太身边的,一月光赏钱就快十两,进出也有小丫鬟奉承,很是有体面。” 刘婉脸上露出个略显得惨淡的笑容,“我知道你是安慰我。” 她停下了脚步,“我是个没出息的,我当年是被你爹买的,无父无母,也无靠山,可你爹对我挺好的,但是他死后,我连他的一双儿女都护不住……” 刘婉说着说着又掉了眼泪。 章长卿应道:“我护得住,我会把妹妹找回来的。” 刘婉笑得愁云惨淡,“我信你,你跟你爹一模一样。” 章长卿送刘婉到了院子,“您先住这儿,若是不习惯,后头再换。” 刘婉扫了一圈就道:“太大。” “……那就先住厢房?”章长卿问道。 刘婉这才点了点头,章长卿手一抬,立即又有一群丫鬟上来簇拥着刘婉进去,给她打了热水洗脸洗手。 “您先歇歇吧,这宅子是我一个人的,想要什么只管说就是。” 刘婉脸上的笑容小心翼翼的,又有点欣慰,“我护不住你,当年——”她抿了抿嘴,“咱们给你爹立个灵位吧?” 章长卿点头道:“等您歇好了,我自己动手。” 刘婉这才放心,连声道:“你赶紧去忙吧,我先睡一觉,这一路——”她笑了两声,“可别把你祖母再接回来了。” 章长卿也笑道:“不接他们。” 等章长卿离开,刘婉叫丫鬟们也出去,“人多我睡不着,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好。” 屋里没了人,刘婉一个人仰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床罩顶上的精美绝伦的刺绣,摸着下头比当年还要柔软的被褥,轻轻地笑了起来。 “小少爷……弯弯又回来了。” 第24章 第24章 章长卿回到屋里,想起了原主的爹,现在是他的爹了。 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原主能在军营好好的活下去,都是他爹的功劳。 他爹是猎户,原主从小就没少了肉吃,也不用辛苦种田,因此才十四岁长得跟别家成年的男丁差不多了,不然也不会顺利的就顶替了徭役。 还有章长卿的骑射功夫,固然是他整日努力练习的结果,但是入门和底子,都是他爹的教导。 可惜他爹不招吴氏喜欢,据说是个子太大,吴氏生他的时候糟了大罪。 后来他爹被熊咬死了……起因也是因为大冬天的,二房的媳妇有孕,祖父叫他爹上山打些猎物。 冬天山上哪儿来的野兔子?只剩下野熊还能活动了。 逼死他爹,叫他顶替服役,卖了他妹妹,又把他娘当丫鬟使…… 他从来都不是心胸宽大之辈,留着这些亲戚,自然是要有大用的。 李山很快回来,恭恭敬敬地回报,“将军,人已经安排好了。” 章长卿点点头,“宝山庄不远不近,不远就是京郊风景最好的龙泉山,留着他们这几个明饵,你差人好好盯着,看看都有谁上钩。” 刘婉在家住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章长卿带着她出门了,先是巡视了自家的产业,从铺子到田庄,除了叫章家人暂住的宝山庄,剩下的一个个都看了过去。 京里人很快便知道了章长卿的母亲来了,一时间侯府接了许多帖子,都是请他们赴宴的。 章长卿以秋猎为由,做主全推了。 半个月过去,刘婉背也挺了,整日看着自己家里的产业,人也有精神了,章长卿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十月头上,天气越发的冷了,早上若是起来的早了,能看见院子里的水坛上头都有薄薄一层冰。 这天早上,礼部差人送了请柬过来。 秋猎定在十月十三,一共五天,还可以带家眷。 章长卿拿着请柬来找刘婉,“要么去看看?咱们随时都能走的。” 刘婉一开始有些忐忑,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面上也有些胆怯,只是目光在章长卿身上绕了两圈之后,又笑道:“要去,一定要去。” “你早该成亲了,我这两天出去,也时常有姑娘来问个好的。” 刘婉风风火火地站了起来,“我去挑衣服,咱们待满五天,这一次就给你把婚事定下来!” 章长卿不禁失笑,古今中外,还真没有人对自己子女的婚事不上心的。 不过……他想找个什么样子的?他又能找个什么样子的? 皇帝叫他尽快成亲,若是再拖下去,怕是皇帝要出手了。 大魏朝出在危机之中,皇帝原本该是最焦急的一个,可这一位皇帝关注的却是—— 章长卿看了看手上精美绝伦的请柬,上头还用金丝拉了一株兰草。 整个大魏朝都在粉饰太平。 时间不多了,正好趁着这次机会,他好好的看一看这四位皇子,也该定下来了。 十月十二的下午,刘婉坐着马车,带了一个丫鬟,身后还有两辆车拉着是他们的东西。 章长卿则骑着马,带着丁司李山两个,一起到了成山猎场。 猎场依山而建,皇帝的行宫在半山腰,他们住的地方在山脚。山的另一边还有湖,和一条水流湍急的河。 礼部给他们安排的地方不错,三进的院子给他们安排了最后一进,五间正屋,左右还有厢房,足够他们休息了。 里头刘婉吩咐丫鬟布置屋子,章长卿则带着丁司李山出来,“去,打听打听咱们前后左右住的都是谁。” 两人离开,章长卿却被人叫住了。 来人是个看着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的墨绿色的长袄,还用金丝绣了花,衣领袖口还坠着珍珠,显得十分富贵。 她被两个中年妇人扶着,瞧见章长卿便道:“来人可是武宁侯?” 她板着脸,声音也低沉,听着就没什么善意。 章长卿看她一眼,“老夫人有事儿?” 这老太太便道:“没认错人就行,老身专门托了礼部的官员,把咱们两家子安排在一起,就是想听武宁侯好好的解释解释。” “我女儿辛辛苦苦操持家务,你是怎么觉得她贪了苏家的东西!” 有了这个插曲,周围一圈还没进去的人都停了下来,手上动作也慢了很多,都等着看热闹呢。 “济勇伯顾家。”章长卿一字一字道。 “不错!我济勇伯府是传了好几代的伯爵府,家大业大,又怎么会看上苏家那一点东西。你又凭什么为苏家出头,还截了我女婿留下来的东西,你才是居心叵测,见钱眼开吧!” “哦?”章长卿反问道:“那你可敢立个字据,你顾家没拿苏家一针一线?” 顾老夫人冷笑,环视一圈,“大家评评理,你武宁侯还没成亲,自然不知道亲家是怎么来往的,逢年过节主子生辰,都是有人情往来的,你以为这样激我我就会上当?老身看得多了!” “挺好,你没有字据,我有。”章长卿不急不慢的说,连声音都没提高多少,“军中战利品是怎么分的,我这儿都有底,还有苏老将军的画押。” 他扫了一眼站在顾老夫人身后的那两个年轻的男子,尤其是其中有个人腰上别了一把有异族风情的腰刀。 “比方大前年他斩了个小部落头领的脑袋,得了一柄镶着玉石宝珠的骨刀,水牛皮做的刀鞘,说要子子孙孙传下去的——“ 章长卿两步走到那人面前,“就跟他腰上的一模一样,顾老太太,你告诉我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还是这一位其实姓苏?又或者你女儿在苏将军离家十五年之后又给苏将军生了个快二十的儿子?” 顾老夫人被他这话气得热血上涌,她猛地回头,看着她孙儿腰上的刀,皱着眉头道:“这是谁给你的!” 那人吓得一哆嗦,“是……是姑妈给我的。” “你姑妈可不就是苏老将军的儿媳吗?”章长卿声音大了几分,“苏老将军一手提拔我,连长卿这个名字都是他给我取的。苏家还有人!” 章长卿微微低头,看着面色通红的顾老夫人,“我是个侯爵,你是个伯爵夫人,现在你是不是该行礼了?还是要我去找礼部的官员来给你讲一讲大魏典仪?” 顾老夫人“你!你!你!”了半天,眼睛一闭就往后倒,她身边两个妇人急忙把她扶住,悲切道:“老太君!老太君!” 章长卿只看一眼就知道她是装的,呼吸急促,眼皮子还在不住的颤。“你们松手,若是你们不在她身后,想必她也倒得没这么利索。” 这两个中年妇人毕竟不如老太君经过风雨,立即便羞愧交加,死死抓着老太君,连原本要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章长卿冷笑一声就要走,不过却被急匆匆过来的礼部官员叫住了。 “侯爷,武宁侯,您稍等。”这人两步跑到他面前,道:“侯爷,陛下宣您去行宫伴驾。” 这皇帝又是故意的,不提前告知,等他们到了连房子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来,不就是为了叫人们都知道他章长卿得宠吗? 只是时至今日,他的计划也要改一改了。 原本他想静静地看一看这京城里究竟是个什么风向,大魏朝究竟还有没有救。 可四五个月下来,他觉得唯一不必为国破家亡承担责任的,只有无双公主。 剩下没有一个人无辜。 章长卿两步走到顾老夫人面前,对礼部的官员道:“方才这位济勇伯夫人说了,她能安排这猎场的住所,可据我所知,这地方应该是宫里安排的才对。” 他重重在礼部官员肩膀上拍了拍,“好好查一查,窥探帝踪是杀头的罪过,可别被她牵累了。” 章长卿走的挺痛快,留下一脸惊呆的众人,以及一个半躺在地上,不知道是该醒过来,还是继续装晕,看能不能躲过问责的济勇伯夫人。 第25章 第25章 有了礼部的人,还有上头行宫的宫女太监,章长卿这一家两口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搬去了行宫。 只是皇帝没打算见他,倒是成公公说了两句话,还是亲密的体己话,“这一路舟车劳顿,陛下明儿还要开箭呢,已经先去歇下了,侯爷可以在行宫转一转。” 章长卿应了声是,道:“成公公也好好去歇一歇吧,您这一路也不轻松。” 只是他依旧没给银子,成林安脸上堆着笑,心里骂了好几句。 上头行宫地方很大,章长卿一个人就占了个两进的小院,正好一人一进,他收拾好了东西又去里头看了看,听见母亲说要歇一歇这才又出来。 行宫的景色也不错,郁郁葱葱还有一条小溪,到处都是绿色,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不像下头被来来往往的人群马匹踩出许多灰来。 章长卿沿着石板铺的路往前走,然后就听见两个人的声音。 一男一女。 男声是典王,女声从没听过。 章长卿停下了脚步,换了个方向慢慢走着,不过凭借超凡的听力,两人的言语他依旧能听清楚。 “你还没想好怎么招揽武宁侯?我看你那几个哥哥都动手了。” 典王笑道:“着什么急,总得叫他们都试一试,我才好知道用什么法子吧?” 那女子也笑了两声,“不然……我帮帮你?” “我可舍不得你。” 一阵低声的调笑,章长卿皱了皱眉头,这两人的关系明显不单纯。 “你怕是馋他的身子吧。”典王轻轻喘着气。 那女子笑了两声,“上个月孟王家里宴会,我听人说了,他健壮至极,长袍都挡不住他的身姿。” “我还不知道你了。”典王语气里一点嫉妒的意思都没有,道:“我倒是挺想请他来一起无遮大会的。” “孟王其实也好这口,只是他自诩甚高,从来不肯跟手下心腹一起。男人的交情是怎么来的?都是一起上青楼处出来的。” “请他来两次,我们的交情就非同一般了。” “那咱们一起?”那女子一边轻笑,一边道:“咱们比一比,看看是你先拉了他去青楼,还是我……先用了他的身子。” 章长卿心中升腾起怒火来,这样的人又怎么当皇帝? 他加快了脚步正要走,忽然听见无双公主的名字。 “你说……她去父皇宫里从来不需要通传,会不会……若是那样一个小美人,先叫父皇那老头子得手了,可就……”典王一边说着,一边嘻嘻笑了起来。 章长卿面色一沉,换了个方向,又往典王那边去了。 果然走了没两步,就被太监宫女拦了下来,“武宁侯。” 声音挺大,明显是在给那边一男一女报信。 章长卿又听见几声整理衣服发出的摩擦声,接着便是典王扬声道:“请章将军过来。” 章长卿跟着宫女走了几步,看见一个很是巧妙半藏在假山里的凉亭,典王跟一个看着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子坐在一处,那女子穿得很是素净,章长卿飞速扫了一眼,立即收回了视线。 这是谁,他马上就要知道了。 待行过礼,典王道:“我就知道父皇会宣你来行宫。这是我一母同胞的姐姐,泽凌公主。” 一母同胞?亲姐姐? 他原本以为他已经见识过大魏朝的下限,没想每一天的见识都在突破他的认知。 “泽凌公主。”章长卿没什么好脸色,板着脸大了招呼。 可那泽凌公主却是眼睛一亮,甚至还起身回了礼,“侯爷。我叫荷露,荷花的荷,露水——的露。” 她有点遗憾,若是熟了,就能跟这位体格过人的章将军说她的露是露水姻缘的露了。 典王眉头一皱,轻轻拉了拉泽凌公主,道:“你还没见过她吧?驸马身子一直不好,他们住在城外的温泉农庄上修养,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 身子不好?怕不是被气的。 “不打搅王爷跟公主了。”既知道了这人是谁,章长卿也就没什么必要继续留下来了。 典王却了然的笑了笑,“无双在下头划船呢,不过姓孟那小子也在。” 章长卿拱了拱手,转头朝着典王指的方向走了。 才走出去没几步,他就听见泽凌公主的抱怨,“这人也太冷淡了,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典王笑了两声,“你别把人吓跑了,不然就得等我这边先有进展了。” 泽凌公主眼睛一亮,道:“你想他去哪个青楼,我提前做做准备。” “你难不成还想乔装打扮去伺候他不成?” 章长卿的脚步越发的快了。 只是走出去一阵子,他忽然又停了下来。 这四个皇子……一个都不行。 不管是京城的环境叫他们成了这个样子,还是老皇帝上梁不正,这四个皇子都不行。 孟王爱摆架子,好指点江山,想叫所有人都听他的。 明王是个伪君子,连老老实实说出来自己意图皇位都不敢,那他盼着什么?手下夺下江山三叩九拜把他逼上龙椅? 庆王骄傲自大,手段阴险,还从地里偷尸体。 这位典王,若是他当了皇帝,不出三个月怕是就要逼反群臣了。 章长卿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自语。 “他们都不行……只有我自己上了。” “不,不是只有,我一开始就做了当皇帝的打算,不然也不会布置了北边又要控制南边,连大沽口也安排了人手。” “从北戍诸军出去的人已经遍布各地。” “还有来京城受封的将士,解甲归田的士兵,都在我的田庄上。” “现如今,我差的就是一个机会。” “可是这没什么,机会都是自己创造的。” “这样的皇子——”章长卿回头看了一眼,“只要稍加撩拨,他们就能自相残杀起来,尤其是老皇帝快死了,他的身体必定大不如前,这些跟他日日相伴的皇子都能看出来。” “他们会越来越着急的。” 章长卿从浑身紧绷的状态超脱出来,慢慢的朝山下走,忽然一声惊叫传来。 “公主!” “小心!” “快去叫人!” 章长卿两步就到了前头开阔处,往下一看,下头的湖边只有不到十个人,不远处还站着孟信跟钱丽娘,两人紧张得手都拉在一起,一个个都吓得不知所措,只知道叫喊。 无双公主一个人站在小舟上,小舟漂出去一段,她吓得站了起来,面色惨白,摇摇欲坠,连带着小舟也晃了起来。 “坐下!别站起来!” 章长卿大声道,同时立即往下头跑去。 下山的速度本来就快,更别说他是直接往下冲了。 章长卿几步到了湖边,二话不说,直接就跳了下去。 无双公主看见他,惨白着一张脸,颤颤巍巍道:“我腿是软的,我坐不下来,我站不稳了。” “别怕。”章长卿往起一跃,快速游到了公主身边。 “我扶住了。”章长卿踩了几脚,发现这湖并不深,刚过他胸口,可是对公主这样身高的人来说,就是没顶了。 无双公主看见身边终于又有了人,发现脚下的舟再也不晃了,一直憋着气终于出来了。 “你坐下来。”章长卿柔声道。 无双公主一边哽咽,一边僵硬的几乎是摔在了舟上。 “别怕。”章长卿一边说,一边扶着小舟慢慢往岸边走。 无双公主死死咬着唇,克制住自己没有流泪。 “很冷吧。”她轻轻伸手想去碰一碰章将军的肩膀,一触及分。 只是她的手早就冻僵了,也不知道究竟碰到没有。 “已经十月了,听说早上这湖边上都有冰。” “别怕。”章长卿回头道。 无双公主等他又转过头去,这才又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怕的。 她从懂事开始就一直生活在恐惧中,可就是方才,她把手放在章将军肩上的时候,这种情绪忽然消失了。 “我不怕。”她冲着章长卿的背影挤出个笑容来,热泪终于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