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感无惨在线养喵》 第1章 被异域喵崽推倒了 第一次被那个异瞳的小姑娘按在地上打劫的时候,鬼舞辻无惨还只是个弱鸡人类。 那会儿他体弱多病,几乎常年要靠大夫和药罐子撑着,但这并不能阻止年少的鬼舞辻无惨拥有一颗放荡的心。 也是那天无惨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好像好了些,又加上医馆的空气沉闷,于是趁给自己诊治的大夫不注意,他便从医馆里溜了出来。 哪知道还没跑出几步,无惨就觉得脖子一凉,像是有什么锁链一样的东西打从身背后套过来了似的,下一个瞬间,眼前一片天翻地覆。 等无惨再定下神来的时候,眼前竟出现了一张无限放大的小女孩的面孔。 客观来说,这个女孩子长了张相当讨喜的脸,带着点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一双异色的眼瞳在精致五官的映衬下居然毫无违和感。 但无惨并没有欣赏这个小姑娘面容的心情,侧目瞥向撑在自己耳侧的手臂,无惨只觉得眼下这个体/位真的糟糕透了——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好端端的自己就让一个说话都还带着奶味儿的小娃娃给推倒了啊! 小姑娘瞪着眼睛,似乎在极力摆出一副看上去更凶一点的表情,但因为她眼下的模样怎么看都很娇软,是而即使呲牙咧嘴,也没有一丁点的威慑力。 像极了在闹脾气的小奶猫。 “#%&*#&*……!” 小奶猫气势汹汹地说了句什么,可无惨却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这并非是他所熟悉的语言。 见无惨半天都没有反应,小奶猫忽闪着眼睛歪了下脑袋,异色的眼瞳间透出了一点疑惑。 就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下,小姑娘跟躺在地上的无惨对视着,半晌,她忽然探出了闲着的一只手,试探性地往无惨垂在鬓边的微卷的头发上凑了过去。 简直就像是在觊觎好玩的毛线团。 偏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的传来了“当啷”一声,原来是她抬手的时候不小心把别在身后的双刀弄掉了一把。 小奶猫:…… 无惨:…… 眼看自己面子不保,小奶猫顿时表现得更凶了,然而不管她怎么嘶号,无惨都没办法理解她到底想表达什么,只觉得她愈发像是只有些闹人的“喵喵”叫的猫一样。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试探性的,无惨终于问出了这样一句。 而小奶猫的动作霎时定格在了原地。她歪了下脑袋,眼中透出了茫然。 半晌,她才用十分生涩的语调别别扭扭地反问了句:“是……东瀛的……语言?” 无惨并不意外这家伙并非是平安京的土著,毕竟这个小姑娘身上穿着的红白相间的奇异服饰不管怎么看都与平安京的潮流并不相符。 但她也不是从另一个国度到此间的使节,甚至算不上是正经唐土人士。 “我家在西域的圣墓山啦,中原人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小姑娘这样说着:“我长这么大,去过的离中原最近的地方也就是龙门。唔,说起来我就是在龙门碰到的那个到过东瀛的行脚商,所以才学会了这门语言的。” 因为家里姑且也算是贵族的缘故,对于“遣唐使”所前往的西方大国的事情,无惨也算耳濡目染,但更多的事情他也从未关心过。他并不清楚所谓的“圣墓山”是个什么所在,也不知道“龙门”在海的另一侧的中土意味着什么。 他唯一好奇的是,为什么这个诞生在遥远国度的小奶猫此刻竟然会拎着对合在一起快赶上她人高的双刀出现在他的面前。 “所以我怎么知道啊!”小姑娘撇了撇嘴,语气变得格外委屈:“明明昨天师兄才刚说好要请我吃糖葫芦的,谁知道睁开眼睛就在这个鬼地方啦。” 说到这儿,小姑娘的视线又往无惨的方向扫了一溜儿:“虽然你穿的衣服好奇怪,不过看料子好像也不便宜,而且你一看就很弱的样子,所以快点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吧,不然我可真的会把你按在地上打的!” 无惨:…… 讲道理,尽管这个小姑娘手里那对明晃晃的弯刀看上去并不像是摆设,但她说出的这番话依然没有半点威压。 鬼使神差的,无惨伸出了手,在小姑娘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手感还不错。 这样的动作瞬间让那只小奶猫炸了毛,于是刚爬起来没多久的无惨就再次被小姑娘推/倒在了地面。 偏在这个时候,小姑娘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小姑娘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大约是想假装这一连串不和谐的声音与她无关一样。可荒山野地的,眼下这一片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饿了?”无惨问了句。 小姑娘梗着脖子,似是想要回应,却又不想放下自己矜持的模样。 “不然跟我回去吧。”无惨又说,福灵心至似的,他补了句:“家里有……” “鱼。” 听到这样的字眼,小姑娘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什么矜持和骄傲,统统在一瞬间被抛诸脑后。 她翻身从无惨的身上爬了起来,抬手扯住了无惨的手腕,一面催促着:“那就快一点呀!” 于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无惨就这么的把路边的小野猫捡回了家。 小姑娘官话说的其实不太顺溜,也就是勉强能交流的程度,有时候无惨说的话她不太听得懂,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她就会眨着双茫然的眼睛,歪着脑袋紧紧地盯着无惨,时而还会轻轻舔着自己的下唇。 ——这样的动作大概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因为小姑娘着实也没什么探究精神。就算小脑袋里再多的疑惑,只要无惨抬手递给她一块鱼干,也会瞬时被这家伙忘在脑后。 不过有时候她也会说出些个让人无比困惑的话,比如一次,她盯着无惨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问了句:“无惨是从波斯来的吗?” “什么?” “我以前在龙门见到过的波斯商人跟无惨一样是蓝眼睛,不过无惨的眼睛比他的好看多啦!” “……嗯?”无惨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等等,你为什么觉得我眼睛是蓝的?” 第2章 被喵撸的正确姿势 无惨的瞳仁天生透着一点猩红的颜色,平时倒也还好,只是在日光映照下的时候,便会格外明显。 也是这个缘故,幼时本就体弱多病的无惨一向被家人视作“不祥”。 不过小奶猫肯定不会这样想,毕竟她自己生着比他更为奇异的异色瞳——而这双眼睛里没有红色。 这大抵并非是先天的缺陷,因为在小姑娘的记忆里是存在着这样的颜色的。 “红色?是血的颜色吗?我见过的。”听无惨这样问的时候,小姑娘翻了个白眼,语气里也满是鄙夷:“我们明教弟子统一的服饰可都是红色的,圣墓山的时候,我可见得多啦——” “那你现在穿着的衣裳是红的还是蓝的呢?”无惨伸出手,指了指小姑娘那顶艳红的兜帽。 “这是……”小姑娘的眼里没来由地闪过一点慌乱,她躲闪着避开了无惨的眼神,抿着嘴巴撑了半晌,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说道:“是蓝色的呀。” “是‘浩气盟’的颜色……” 无惨当然不知道“浩气盟”是个什么所在,如果他更熟悉海那边的世界一点的话,大约也该能察知小奶猫所说的“从未去过比龙门更远的地方”和加入地处南屏的“浩气盟”这两者之间有多矛盾。 不过关于“浩气盟”的记忆对于小姑娘来说大概并不是什么太好的回忆,不然她也不会流露出那样悲伤的情绪。 小姑娘的情绪其实很好懂,尽管大多数时候她并不会承认。 再抬起头的时候,低落的情绪已经从那张小脸上消失了。这中间多少有些刻意的粉饰,但当脸上真的带上笑容的时候,要不了多久,她就把那些不愉快的情绪真的忘掉了。 ——所以她笑起来的时候,无惨的心情总也会跟着变得好起来。 “说起红色的话,在我印象里,往生涧旁边常年开着一种很艳丽的花,师兄告诉我说那种花的名字叫曼珠沙华。” “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红色啦!” 无惨会应和她这样的说法,但事实上,他本身并不很喜欢“曼珠沙华”那种植物。或者可以换一个更熟悉的说法——彼岸花。 那是种过分糜艳的花,甚至每一个叶瓣中间都透着妖冶到摄人魂魄的气息。因为那种花相传开在黄泉,意味多少有些不祥,而无惨恰又体弱,加之一双泛着同样色泽的眼眸,是而连底下低贱的仆从偶尔也会在私语的时候把他跟那种花联系在一起。 很烦。 无惨不喜欢“死亡”这样的字眼,更不喜欢自己被打上这样的烙印。尽管当时的他的确常年在生死的边缘挣扎。 那种花对于无惨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吉利的预兆,他也从未觉得那种花漂亮。 从他还是个人类的时候开始,一直到想要寻找“蓝色的彼岸花”,却总只能看到那些颓靡的红色。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当小奶猫兴冲冲地举着“蓝色”的曼珠沙华邀功似的跑到无惨面前的时候,无惨忽然觉得那种花看上去好像也没有那么惹人厌烦了。 她分辨不出,但她的确在努力地寻找他想要的东西。 “我帮无惨找到了最想要的东西,无惨要给我奖励才行!”小姑娘叉着腰,一脸骄傲地说着。 于是已经是“鬼舞辻”的无惨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些,他小心翼翼地掩藏起了自己尖长的指甲,顺手在小姑娘的发顶揉了揉,又递过去了一块事先准备好的小鱼干。 于是小奶猫顿时雀跃了起来。 小姑娘的头发是很柔软的,微卷,像是绸缎一样的,摸起来的手感格外好,抚上去的时候,无惨的唇角偶尔也会不自觉地向上浮一些。 这样的事情在漫长的岁月里也显得不坏。 小姑娘正式的名字叫陆无衣,这个在无惨看来意味不明的名字并不是她的亲人给她取的—— “是圣女大人给我的名字啦,似乎是出自中原的典籍。”谈及这个话题的时候,陆无衣回答得颇有些漫不经心:“师父有给过我那种书,不过我没有好好读过。” “名字这种东西怎么都无所谓吧,总之也只是个称呼而已。” “反正无惨的名字也没有带着很好的意思,但无惨依然在用这个名字呀。” 彼时无惨正在信手翻着小姑娘口中的“典籍”,而在小姑娘提及他的名字时,无惨便把书放在了一边,转而伸手把那小家伙捞上了自己的膝头。 “名字并不是那么随意的东西。”无惨说。 如果被赋予名字这样的命数可以被轻易改变的话,或许无惨也就不会一直以“无惨”的姿态存活下去了吧。 无惨这样想着。 事实上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很厌弃“无惨”这样的名字。带着“不祥”印记的他从一开始就在被人嫌恶着,是而家人甚至也没有好好地给他取过名字。 而看着体弱又无依的他,也偶尔有心软的人感叹上一句:“真是悲惨啊——” 久而久之,带着那样含义的“无惨”就成了他的名字。 像是在时时刻刻提醒他自己所经历过的灾厄一样。 可无惨并没有如那些无知又狂妄的家伙所料想的一样死在二十岁之前,他获得了比谁都长久的生命,甚至转而成了别人眼中的“灾厄”。 “但名字的意义本身也的确不重要。”无惨又说:“如果不喜欢原来的意思,那么自己来赋予它新的意思也就是了。” 陆无衣眨着眼睛歪了歪脑袋,似乎并没能完全理解无惨话中的深意——或者她根本也没认真去听,在两人距离拉到这样近的时候,她便摆出了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趁无惨不备,陆无衣伸出了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抓上了无惨垂在颊边的发丝。 同样是柔软的,微卷的头发,不过小姑娘却不会像无惨一样还控制着分寸。在她探出手的瞬间,无惨的头发便被揉搓成了乱糟糟的一团,揉完之后还心满意足地发出了声感叹—— “喵——” 第3章 喵喵跟医生有仇吗 大概是因为无惨从自己还是一只弱鸡的时候就把陆无衣捡到身边了,所以他早就习惯了这小家伙整日里对自己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即使他已经拥有了足够漫长的生命,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有了无数随从的畏惧与敬仰,可在陆无衣的面前,无惨总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一样。 或者说陆无衣是那段对于鬼舞辻无惨来说晦暗无比的岁月当中的唯一一抹亮色。 那个时候无惨甚至都没有资格回到产屋敷家的祖宅,而是常年住在一个乡野医生的医馆里。尽管那些人也会冠冕堂皇地说这是为了他的病症考虑,但无惨心如明镜,他们也不过是觉得他这个病怏怏的人呆在家里实在显得晦气,又怕他的病气会过给旁人而已。 ——他们甚至不肯把他送到平安京内有名的官医手上,而是随便找了个完全像是在欺世盗名的乡野大夫。 “据说这位先生常年游历四方,见过许多疑难杂患,或许会比整日只为那些金贵人调养身体的先生更能应付你的病症。” 这样的话在无惨听来多不过是嫌弃他的说辞。 他实在不觉得这个地位甚至比庶民高不了多少的家伙能有多大才学。 可那个时候他实在太过弱小了,根本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也因为有这样一层思量,在陆无衣跟他回到医馆之前,无惨甚至都没怎么认真地听从过医生的指示——他实在不是个好的病人。 可即使是如此,寻常时候,那个大夫待无惨依然相当温和,甚至不曾说过一句严厉的话。 ——直到无惨堂而皇之地把陆无衣领回了医馆。 医生罕有地发了脾气。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的分寸也不知道吗?”身量不高的医生站在台阶上才勉强跟身子已经拔得很长的少年平视,他瞪着眼睛:“整日往外面跑着,致使病情反复也就罢了,眼下又带了正体不明的家伙回来——” 在那位医生眼中,莫名地带了个女娃娃,而且还是个异域的女娃娃回来实在是件天大的事情,可无惨却不觉得这有什么。 是那个没见识的乡下人把异域的人过分妖魔化了吧。 他是这样认定的——他素来不大看得起这位医生。 “朝中也有人专门应付‘遣唐’的事情,既然是异域来的,交由他们处理才更稳妥些,况且……”医生看着陆无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他最终还是说了句:“交给旁人也可以,总之总会有比这里更合适她的地方——” 医生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无惨忽然觉得自己的袖子受到了什么力量的牵引,低头看去,他正对上了小姑娘有些不安的视线。 她正蜷着手指,试探性地拉扯着无惨的袖口。 无惨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从小姑娘的手心里将自己的衣袖抽了出来,这样的动作让小姑娘怔了一瞬,而下一秒,无惨却是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那是只带着肉感的手,微凉,像是大漠的夜晚浸透的寒意。 任由她的手掌在自己掌心间铺展开,无惨感受到了她手上生着的一层与外貌并不很相符的薄茧——想来她也的确曾有过一段相当艰苦的岁月吧。 “我想把她留下,她也乐意留下,这样的事情也要经过你的许可吗?” 挑衅似的,无惨这样对医生说着。 于是医生再没说什么,陆无衣也就这样被无惨留在了医馆。 打从开始救治无惨之后,医馆里便再很少会接纳其他病患了,这样过于平静的日子未免有些无趣,而陆无衣的到来总算让这里的空气也不那么沉闷了。 或许是年岁尚小的缘故,又或者因为她本就生长在完全不同的过度,是而对周遭的一切,她似乎都充满好奇。 但她偶尔也会真的像是顽皮的猫一样冒失,时常会不小心打破医生的药具,或者翻乱整理齐备的药草。而当医生冲她瞪眼睛的时候,她就会怂怂地缩到无惨的身后。 陆无衣并不是打不过医生,但她对医生这样的存在似乎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我曾经在龙门遇到过一个自称是从万花谷出来的医生,我看他柔柔弱弱的,就想把他抓回圣墓山,这样以后如果着凉伤风的话就不用被师父骂了——”小姑娘回想那段过往的时候语气格外委屈:“谁知道那家伙居然直接摸出了笔对着我就开始乱洒青荷,要不是我跑得快,恐怕这会儿就没我了!” “结果回去还是被师父骂了一顿,真是讨厌死了!大夫什么的!” “我都说可以分给他小鱼干吃了,居然都不跟我走,还打我!” 无惨抿着嘴唇,难得地露出了似是带着笑意的柔软神情,可这样的反应却让小姑娘愈发激恼,甚至开始转身去找自己的双刀:“居然连你也嘲笑我!” “那家伙并不会什么武功。”无惨说:“你也不必怕他。” “我才没有怕他!我只是讨厌!不想靠近所有医生而已!” ——话是这么说的没有错,可当医生从集市上带回了小鱼干的时候,陆无衣还是毫无原则地贴了上去。 尽管据她自己所说,她内心也是经过了非常痛苦地挣扎的,而挣扎的结果就是,对医生的讨厌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小鱼干的诱惑! 陆无衣向来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小鱼干的执着,或许因为她本就生活在渴水的大漠,实在很难能品尝到鱼这样稀罕的食物。 而比起小鱼干,她对无惨的事情似乎也格外执着——虽然她绝对不会承认这样的事情。 “总之就是,只要生活在无惨身边的话,总会有吃不完的小鱼干,所以就算让我勉为其难地一直留在无惨身边也不是不可以的。” 那时的无惨并没有想过小姑娘所说的“一直”会真的有那么漫长,不过有她在的日子总归不会显得太无聊,在漫长的岁月里能有这么个有趣的家伙陪伴也不是什么坏事。 ——如果忽略她本质是个皮到飞起的惹事精的话。 第4章 被喵夜袭了怎么办 陆无衣的身体似乎并不会成长。 跟她在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鬼舞辻无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除了这一点之外,她似乎与寻常的人类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平常地吃着饭,平常地在天气好的时候在医馆的庭院里晒晒太阳,而每当这个时候,即使无惨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小姑娘也只会懒懒的,撒娇似的蹭进他怀里。 ——她其实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陆无衣也时常会无意识地提起过往的事情,很多时候,无惨并不能完全理解她究竟在说什么,而那孩子也从不在意他是否能听得懂。 因为这样的事情,她自己也总是转过头就忘记了。 但至少有一点无惨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这孩子过去的生活大抵并不不总是幸福的。 而那些不好的回忆,虽然她平日并不会想起,却偶尔会成为缠绵在深夜的梦魇。 陆无衣刚住进医馆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住进无惨的房间里。 毕竟给无惨看病的乡野大夫虽然算不上什么名医,但至少也拥有一座相当大的医馆,加上那段时日,整个医馆里除了无惨之外也没有其他的病人,是而想给小姑娘收拾出一个房间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对此,无惨本来也没有意见,毕竟他当时身体状况着实不好,睡眠也总是格外轻浅,深夜时分,总是稍有些风吹草动的就会醒过来。 是而他从来也没想过要跟一个别的什么人睡在同一个房间里——直到某个春末夏初的夜晚。 那会儿梅雨季节还没过去,外面的空气总是湿答答的,雨滴锤着檐牙的声音彻夜不停,惹得无惨的情绪格外烦躁。 偏生这个时候,门口忽的响起了踏着水花似的脚步声,不算太沉重,但在夜晚也足够明显了。 无惨不由得皱起了眉——只是那脚步声到了他房门切近的时候却忽然停了下来,接着半天也再没了别的动静。 可饶是外面光线晦暗,无惨依然能看到那个投在窗纸上的小小的轮廓。 犹自思索了一下,无惨终于还是披了衣服爬了起来。 而拉开房门的时候,站在门口的小姑娘的样子着实吓了无惨一跳。 她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甚至连鞋袜也没穿,就那么赤脚站在廊下。她抱着个枕头,一张小脸上浸透了水渍,却不知是跑来的时候沾染了的雨水,还是那双大而失神的眼睛当中溢出的泪渍。 在见到无惨之后,小姑娘那一双眼睛才终于有了焦点,而挂在睫毛间的水雾也渐渐凝结到了一起,终于到了眼睫无法承受的程度—— “无惨,我害怕……” 无惨一时间有些慌了手脚。 在他的印象当中,这大抵还是小姑娘第一次在他的面前直白地表现出“害怕”的情绪。 这个一向表现得强大而嚣张的家伙,此刻却是忽然真的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哭得梨花带雨。而偏偏无惨一向不懂得该怎么安慰别人,因为他自己也没怎样受到过那样的对待。 ——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当小姑娘将手里的枕头甩开,一头扎进无惨的怀里时,无惨觉得自己好像忽然找到了答案。于是他顺从地拦住了小姑娘的肩膀,任由她将面孔埋在自己的胸前抽噎。 “师兄,我不知道为什么,师兄忽然想要杀死我……” “可是他明明很宠我的,他时常会带我去龙门的商市,给我买糖葫芦——” 因为惊惧的缘故,小姑娘本就说得并不顺溜的话在无惨听来着实有些颠三倒四,他也是费了好大工夫才弄明白,那些让小姑娘瑟瑟发抖的场景来自她刚才的梦境。 于是无惨拍着小姑娘因为害怕而颤抖着的后背,轻声说了句。 “没事的。” “左右那家伙也不在这里。” “诶?”小姑娘的抽泣稍稍停了一下,她仰起脸,有些不解地看着无惨。 “反正你现在也是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无惨用自以为非常聪明的方式安抚着小姑娘。 “而且我在这里。你不要害怕。” “可是……”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歪着脑袋,眨了眨那双还挂着泪珠的眼睛:“可是无惨明明连我也打不过,怎么可能在师兄的手里保护我嘛!” 无惨:…… 讲道理,听了这话的他一时间甚至有种抬手把这个小奶猫扔出去的冲动。他好心好意地安慰她,结果怎么着?她还嫌弃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无惨动作的僵硬,陆无衣又轻轻往他身上蹭了蹭,把脸上挂着的水渍悉数蹭到了无惨的外套上,接着,她才又抬起了头,一本正经地说了句:“嘛——不过既然无惨这样说了,我还是给你一个保护我的机会吧。” 直到陆无衣抢走了无惨的被子在榻榻米上缩成了一团,无惨才终于明白过来这孩子所说的“给他一个机会”是什么意思。 他本有些气恼,可是在看清了那家伙始终未能停下的颤抖的时候,无惨才终于明白,这个孩子似乎也并不是像表现出来的那样若无其事。 她依然还停留在噩梦带来的惊惧当中。 轻叹了口气,无惨伸手把那个团子捞进了自己的臂弯,而这样的动作总算让小姑娘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不知是不是在廊下站得过于久了,小姑娘皮肤的温度似乎也有些发凉——于是无惨便顺理成章地沦为了小姑娘的热源。 无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只是莫名觉得,一向不喜欢在睡觉的时候听到其他声音的自己,在听到小姑娘睡着时均匀的呼吸声,和寝衣与被褥之间的细微摩擦声的时候,却意外地不怎么觉得厌烦。 不过小姑娘正式入驻他的房间内是这之后很久的事情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小姑娘带进被筒的寒意太强烈,还是那时的无惨过分柔弱,总之在抱着小姑娘睡了一个晚上之后,无惨成功染上了重度风寒并在医生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下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 然后还要被那个小家伙嘲笑体弱多病,就很气了。 第5章 当喵想要玩捉迷藏 陆无衣天性好动,在医馆的时候几乎可以说除开睡觉的时候没有一刻是消停的。 但那个时候的无惨受到身体状况的限制,更多的时候是依靠在床榻上发呆,即使偶尔披着衣服到庭院当中,也不过是简单地散散步或索性坐在廊下随手翻两页书—— 而每当这个时候,陆无衣总会悄无声息地凑到无惨面前,毫不客气地把无惨手里的书页翻乱,有时候甚至会用刚在庭院里弄得脏兮兮的小手在纸面上印出两个黑漆漆的爪印来。 “无惨整天都像石头一样坐在这里,再过两天就要发霉啦!”将半个身子都探上无惨的膝头,小奶猫混似摆出了一副说教一样的口吻。 眼看自己的书也被那家伙的动作压出了皱褶,无惨无奈地从小姑娘的身下抽出了自己的手,在她脸上捏了捏:“你是又想做什么?” “我想无惨过来跟我一起玩!”陆无衣仰起头,躲过了无惨伸过来的手,一双异色瞳里闪着灿然的光辉:“以前我表现得好的时候,师兄就会陪我玩,不过那个时候都是深夜,因为圣墓山的白天阳光太刺眼啦!” “好不容易能在太阳底下玩,无惨也跟我一起吧!” 事实上,屋檐在廊下投着一大片阴影,是而小姑娘身上的光线也并未显得太过强烈,但无惨依然没来由地觉得,眼前的小姑娘的模样实在比太阳更耀眼。 ——只是在阳光下嬉戏的邀约未免有些奢侈了。 那时的无惨虽然还没有到完全见不得阳光的地步,但拖着那副破败的身体,想要跟活蹦乱跳的陆无衣一起玩耍委实困难,可无惨也知道,自己若不好好答应下来,那小姑娘定然不会放弃痴缠。 “捉迷藏……可以吗。”无惨问了句。 小姑娘的眼睛顿时变得更加明亮了,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像是生怕无惨会反悔一样。 “那么无衣先去藏好。”无惨顺手在小姑娘的头发上揉了一把:“如果能让我找不到的话,等下奖励你一条小鱼干。” “太好啦!”陆无衣顿时雀跃地几乎要跳了起来,她从无惨的膝头爬了起来,又回过头催促无惨:“那无惨赶快闭上眼睛,我先去藏啦——” 无惨抬头看了看小姑娘,一双梅红色的眼眸里似乎藏了点狡黠的情绪,可陆无衣全没有发现这一点。而在无衣的催促下,无惨也终于闭上了眼睛。 只是还未及开始数数,无惨忽然觉得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脸颊——那显然是陆无衣的一双小手。 他正打算睁开眼睛,却又听小孩促狭地说着:“呐呐,无惨,现在游戏已经开始啦,如果现在睁开眼睛,就是破坏规则的坏人了!” 这是陆无衣对他方才揉了她头发的报复,所以无惨也就由得她这样放肆。 只是当他终于开口说出了数字之后,小姑娘也立刻停了手,踏着“啪塔啪塔”的步子跑到了院子的另一边。 院落很大,可廊下正面这一片似乎都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所以陆无衣所前往的地方一定是视线的死角——这也意味着陆无衣并不可能看到无惨的身形。 断定这一点的无惨在陆无衣的动静彻底消失了之后,便若无其事地睁开了眼睛,将一旁被揉搓得有些悲惨的书重新又翻了开。 ——这本就是他选择“捉迷藏”这样的游戏的真实目的。 让那个小家伙自己把自己藏起来之后,无惨也总算拥有了一会儿难得的安宁。 但这样的行为毫无疑问是违背游戏道德的,况且陆无衣总是很单纯,根本也没料想着无惨会这样诓骗自己。 躲在院中堆放着的假山石洞的壁顶,陆无衣觉得自己选的这个位置无惨一定发现不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无衣的心情渐渐从兴奋和得意转而变得有点担心。 ——说到底,院子也只有这么大,无惨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能找过来呢? 想起无惨病情加重的时候躺在床上的虚弱模样,无衣也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于是她悄悄地使用了明教特有的招式“暗沉弥散”,借着周围的空气彻底隐藏起了自己的身形和气息,蹑手蹑脚地又往无惨之前坐着的方向找了回去。 ——结局可想而知。 在看到坐在那里没事儿人似的翻着书的无惨,陆无衣当场就炸了,甚至想直接拔刀对着他卡一套赤日轮。 结果刚刚绕道无惨背后,还没等拔刀呢,那个男人的声音便十分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找到了。” 轻描淡写的,带着满满的玩味。 被戏弄了的陆无衣顿时气得跺脚:“可恶!无惨根本就是在耍赖啊!你都没有真的去找我!” “可不管怎么样,我都还是找到你了。”无惨回过头,戏谑地说着:“过程重要吗?” 陆无衣歪着脑袋思索了半天,但无惨很清楚,她向来不太能想得通这样的问题。这孩子的脑回路本就神奇得紧,他只要稍微带着她绕个弯儿,她就能瞬间在自己的脑内打上个死结,接着便再也走不出来了。 而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索性把这样的问题丢在一边——在陆无衣看来,所有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如果解决不了,那它就失去了作为问题的资格,也不会再停留在她的脑子里。 果然如无惨所料,小姑娘思索了一会儿之后,竟是忽的笑弯了腰。 “哈哈哈——无惨你刚刚一直都是这副模样的吗?”她盯着无惨的脸庞,语气里也都是嘲笑:“带着这样的‘化——妆’。” 无惨顺着小姑娘的视线往自己的脸上摸了一把,这才发现,被小姑娘印上乌黑手印儿的并不仅只是他那本可怜的书,还有他这张脸。 “嘛,如果无惨求我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帮你擦干净啦!”陆无衣叉着腰,语气也重新变得欢快起来:“当然啦,作为酬劳,小鱼干也是必不可少的!” 见她这副模样,无惨也是轻扬起了唇角。 “好。” 第6章 喵主子养了个什么 在医馆的生活实在清贫得有些过头了。至少无惨是这样认为的。 每天在吃饭的时间端起盛着清粥的碗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皱眉。 无惨觉得医生完全没至于穷到这个程度,毕竟他家里也总会定期给医生支给一笔不菲的药金,就算因为他的存在,医馆里不能接诊其他病人,就算他日常续命的药材也有几样相当珍贵,可无惨依然觉得那医生是故意在餐食上克扣着他的。 毕竟无惨姑且也算出身贵族家庭,就算不大受宠,但至少在饮食方面可还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你也别挑剔。”在听了无惨的抱怨之后,医生却是说道:“你现在身子虚弱得很,也只有这样的餐食才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更多负担。” “这就是你给我吃这种东西的理由?”无惨挑眉,语气里满是杠的气息。 他觉得这完全就是随口扯来的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他从来也没觉得吃些更昂贵的东西会让自己的病变得更糟糕。 ——更重要的是,这样软软的素粥在无惨看来实在有些难以下咽。 客观来说,这样的食物哪怕是在寻常人家里也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儿,也难怪原本是小少爷出身的无惨想要挑剔。 但即使是这样的食物,也总有人会觉得美味。就好像是某个独自在餐桌一角吃得格外欢快的小奶猫——她那副端着碗的贪婪样儿让无惨甚至怀疑医生是不是偷偷往她的碗里混了鱼汤。 大约是感受到了无惨的视线,陆无衣把几乎将自己的脸遮去了一半的碗放下了些,忽闪着睫毛看向无惨。 “你可也该跟这孩子学学,她出身别国,连饮食习惯都与我们全然不同,可也未见她挑剔呢。”医生见缝插针地对无惨絮絮说教起来。 陆无衣歪了歪脑袋。 她其实没太听懂医生说的话,跟无惨不一样,医生平素开口说话的时候总会选用格外文雅的说法,这让本就不太精通这门语言的她总有些摸不清头脑。 但陆无衣还是从医生的话里听出了她夸赞自己、训斥无惨的意思,于是她脸上的表情也顿时变得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无惨抿着嘴唇瞥了她一眼,眉目间多少带了点警告的意味。 小姑娘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但陆无衣才不会被无惨的一个眼神给吓回去,眼看无惨挪开了视线,她便又开始有些不安生起来了。 因为之前吃得有些过于专注,陆无衣其实没怎么太留心无惨与医生之间的对话,但结合之前医生的反应和眼下的情况,陆无衣也是转眼间便对眼下的情况有了判断。 “所以无惨是在挑食吗?”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一样,陆无衣得意地冲无惨说道:“嗨呀,明明无惨已经是大人啦,可还像小孩子一样挑食,真是丢脸!” “……” 无惨觉得很气,讲道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因为吃饭的事情被一个小孩子说“丢脸”,虽然仔细想想,这个家伙的每一句话好像也都没有什么问题,无惨眼下的行为完全就是在挑食,而行过元服礼的他也的确算是个大人了—— 但是这些话连在一起怎么就那么不对呢! 而更让无惨觉得生气的是,刚来医馆的时候陆无衣明明就表现得很讨厌那个医生,这才过了多久啊,这家伙就开始站在医生那边搞事情了? 也是后来无惨才知道,为了让陆无衣能稍微消停一点,那个医生隔三差五地就会给小丫头投喂一点小鱼干,而尝到了甜头的陆无衣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被医生收买了。 发现了这样一个事实的无惨气得完全不想再搭理那个小家伙了,而他大半天没跟小姑娘说话换来的是…… 陆无衣跟没事儿人似的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好像根本就没察觉无惨在赌气这回事儿一样。 无惨顿时就更气了,于是当天晚上,他索性没有出现在饭桌前。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无惨正满心烦躁地蹂/躏着某卷被放在枕边的书,他并没有什么心情看书,可当小姑娘轻轻拉开房门探进半个脑袋的时候,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无惨还是把书摊开在了自己的腿上,摆出了一副在看书的模样。 “原来无惨在看书呀。”小姑娘像是完全没看见无惨脸上青筋都还爆着的表情一样,若无其事地推门走了进来:“是很好玩儿的书吗?让无惨连吃饭的时间都忘了?” 无惨的手指微微收紧,却并没有理会小姑娘的问话,甚至没有抬头去看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是有点疑惑,但随即,她便“啪嗒啪嗒”地跑到了无惨的面前,把小脑袋凑到了书页前,接着撇着嘴咕哝了一句:“什么嘛,连张画都没有的,一定不是什么好看的书。” 被陆无衣一搅合,无惨连装着看书也有些装不下去了,于是他索性顺手把书摔在了一边,却依旧没有理会那个凑到近前的小姑娘。 到了这个程度,就算再迟钝也该能看出,无惨的心情大概是真的很糟糕。 陆无衣看了看翻身背对着自己的无惨,似是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转身跑出了房门外,不多时,她便又端了个跟她比起来格外巨大的托盘重新出现在了这里。 “嘛,既然无惨不看书了,那就快过来吃饭吧。先生也特意给你留饭啦!”将饭菜摆在桌上之后,小姑娘又跑到了被筒旁边伸手毫不客气地推了推无惨:“先生说啦,无惨的身体本来就很弱,不好好吃饭可是会遭不住的!” 无惨向来不喜欢别人指摘自己的病弱,听了无衣的话,更是没有半点回头的想法。 偏偏这个时候,他的肚子格外不争气地发出了一阵悲鸣—— “所以无惨果然还是饿了的吧?”陆无衣又推了无惨一把。 无惨依然没动。 “如果无惨真的懒得吃饭的话,那我就要听先生的话直接把粥喂给无惨吃了呀!”陆无衣也没了耐性,她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叉着腰看着那个赌气的少年。 大概也是觉得被一个小姑娘追着喂饭实在过于丢脸了,无惨终于也没有再坚持赖在被窝里不动。而当他皱着眉头喝了口陆无衣端来的素粥的时候,却意外尝到了一点鱼腥味。 无惨有些疑惑地看向了陆无衣,而后者则是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头去:“嘛,我看无惨好像是真的不喜欢没有味道的素粥啊,所以我就趁先生没注意,偷偷把小鱼干掺进去啦。” “反正最近先生给了我很多小鱼干,偶尔分给无惨一个也没关系,所以你不用太感谢我呀!” 第7章 x梦里的喵和礼物 无惨曾经做过一个奇怪的梦——其实他也并不很能确定那是梦境,毕竟当时出现在眼前的画面真实得有些过分了,简直像是夜半惊醒时看到的真实场景一样。 借着朦胧的月色,无惨赫然发现挤占了自己大半副铺盖的某只小奶猫居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 少女? 拜那副与小奶猫如出一辙的恶劣睡姿所赐,少女的身材在被子的缝隙间若隐若现,褪去稚气却依然有些青涩的姣好面容此刻也格外安恬。 无惨觉得一定是自己的睁眼方式不对。 对于一个正常的青春期的少年来说,会做一点带着别样气息的梦境似乎也并不奇怪,况且眼前的这个姑娘客观来说也足够满足大多数男性的幻想。 但是随着气息变得愈发急促,无惨就觉得这个事情的展开有点魔幻—— 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怎么有点像…… 偏生在这个时候,睡梦中的少女忽的往无惨的方向蹭了蹭,这样的动作让无惨的动作霎时紧绷了起来。而下一个瞬间,少女忽然蹙起了眉毛,紧接着,无惨便对上了那双骤然睁开的异色眼瞳。 无惨当时就懵了,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冲出房门站在廊下了。 凉飕飕的夜风让无惨的脑子也稍稍冷静了一下,他越想就越觉得不对,讲道理,就算真的是在做什么让人遐想的梦,出现在里面的人也没道理是……跟那个小奶猫过分相似的家伙吧? 无惨并没对女人有什么特殊的向往,更何况他就算再怎么不济,也不可能对一个奶猫一样的小孩子有什么非分之想。 ——在梦境当中幻想她长大什么的,怎么看都很奇怪啊! 但“梦境”这样的东西本来也是没有逻辑,而且大多数时候,梦境里见到的东西在醒来之后不久就会被忘掉了。于是当呼吸重新回归均匀之后,无惨也总算调整好的了状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而这一次他看见的,还是那个熟悉的,睡成了个“大”字的,呼吸格外均匀的小奶猫。 无惨盯着那张泛着自然红晕的睡颜看了许久,终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经过了那样奇怪的梦境之后,他总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别扭,于是他也没回到自己的被窝里,而是转身去了其他的房间。 然而第二天早上,无惨还是被某人不安分的爪子给拍醒了。 “原来无惨在这里呀。”陆无衣眨了眨眼睛:“是在趁我睡着的时候玩捉迷藏吗?” “所以是无惨输了,因为我一下子就把无惨找出来了!” 这副模样让无惨觉得把眼前的这个家伙和梦境里的那个少女重叠在一起的自己简直就是个憨憨。 无惨觉得很气,这里面大概有一半是起床气,而另一半大概是对自己昨夜的诡异思想的批判与逃避,总之在这样的怨气儿下,无惨又是一个早上没和陆无衣说话。 直到午饭的时间,坐在桌前的无惨才忽然意识到今天好像与平时有点不一样。 餐桌上罕见地出现了荤腥,而且菜式精致得让已经多少有些习惯了素粥的无惨都有些诧异。 “今天是你的生辰啊。无惨。”医生也难得的用格外温和的语气这样说道:“是难得的日子,况且你这两天状态也不算太糟,偶尔破个例应当也不妨事的。” 生辰? 无惨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日子。他也不明白这样的日子究竟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只不过因为人们习惯用“年”这样的单位来计算人的寿数,所以才会莫名其妙地强行给这种平常的日子赋予什么特别的意义。 可他出生在什么时候本身也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比起那些追溯起来也没有意义的过往,无惨更想要的是能够抓得住的未来。 而“生辰”这样的东西却总是在剥夺着他的未来。 似乎是从他出生开始,“活不过二十岁”这样的判断就始终跟随在他的身边,而每当他的年岁增添一点,身体也就好像是迎合着那个讨厌的预言一样变得更糟糕一些。 “今天是无惨的生辰呀。”陆无衣吞了吞口水,勉强从那些夺人眼光的菜色当中抬起头来,看向无惨:“说起来,今年无惨多少岁了呢?” “……十九岁。” 无惨回答得并不情愿。 如果那些家伙的预言真的会应验的话,那么他的寿数就只剩下了最后一年。 ——开什么玩笑! “诶?”小姑娘闻言却是张大了眼睛,甚至惊讶得连手中握着的筷子都掉了一支:“原来无惨只有十九岁吗?” “我总是觉得无惨看上去简直像个脾气很坏的大叔,原来居然只比我……” “大两岁呀!” “哈?” 无惨楞了一下。他仔细把小姑娘说的话又琢磨了一遍,但还是觉得自己的理解可能出现了什么诡异的偏差。 “我是说——”小姑娘放下了筷子,耐着性子又跟无惨说了一遍:“无惨居然只比我大两岁诶!” 无惨愕然得几乎连眼睛也忘了眨,他怔怔地盯着小姑娘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孔:“你的意思是,你……十七岁?” “对呀!” 无惨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小姑娘谎报年龄居然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讲道理,她难道不应该先看看自己的身高吗? “你那是什么眼神呀!”见无惨的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愕然,小姑娘也顿时鼓起了脸颊,似乎有点生气的样子:“真是的,师兄跟我说过,直接问女孩子的年龄本身就已经很过分啦,我好心告诉无惨,无惨居然还不相信!” “而且无惨今天早上居然还不理我,我明明只是正常地叫了无惨起床呀!真是可恶呀,就算今天是无惨的生辰我也不想原谅你!” “所以我不打算送给无惨生辰礼物了!” 小姑娘的反应让无惨一时间也有点哭笑不得。不过她大抵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因为在吃饭的时候,她居然都没有像寻常一样试图从无惨的碗里抢她爱吃的菜。 不过在饭后,无惨还是在自己的枕头上找到了某个口是心非的小家伙留下的“生辰礼物”,那是个做工十分粗糙的花环,用的材料则是院子里医生培植的、原本开的繁盛的药花。 无惨觉得自己已经能想到医生在看到自家狼藉一片的花圃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不过这并不是无惨会在意的事情。 总之这个预言应验前的“最后一个生辰”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当然,如果这不是“最后一次”的话就更好了。 第8章 被喵讨厌了不要慌 天气渐渐凉下来的时候,无惨的身体状况也骤然急转直下,分明医生又给他调配了新药,可那方剂就好像没有半点作用一样。 于是几乎没法起身的无惨脾气也变得愈发坏了起来,甚至几次无端地当着陆无衣的面摔摔打打地发泄自己积压着的怨气。 而小奶猫也是带着骄傲性子的,面对着病弱却愈发暴躁的无惨,起先陆无衣还勉强能包容一下,但随着次数的增多,她心里的怨气儿也越来越重,终于有一回在无惨推翻了她端过来的药之后彻底爆发了。 “反正无惨自己也不想好啦,那我才不要再管无惨了呢!”小姑娘把半空的碗摔在了无惨的被子上,接着转身便跑了出去。 无惨本就气不顺地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方才小姑娘进门的时候甚至也没多看上一眼,可碗里残存的药汁洒在被子上,那让人作呕的气息久久不去,顿时让人的心情更烦躁了些。 无惨索性掀开了被子,勉强支撑着地面坐了起来,望着被子上那一块被荼毒过的痕迹,无惨只觉得有些咬牙切齿。 可偏生这会儿那个始作俑者已经跑出去了,一时半刻也没有回来的意思。 无惨吃力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伸手从一旁的衣架上拿起了几乎许久都没有穿过的外衣,扶着墙面一点一点地向外挪着。他觉得自己如果停留在这个满是讨厌药味儿的房间里简直太煎熬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先去跟那两个家伙算算账。 顺着医馆的回廊,无惨花了好长时间才总算摸到了药房的门口——毕竟他刚打翻了一碗汤药,想来那两个家伙一定是在加紧赶制新的。 果不其然,才刚到了药房的门口,无惨就听到了两人的交谈声。 “可是无惨这个样子我真的很气!”最先入耳的是小姑娘跳着脚的控诉:“明明是我在好心照顾他,那家伙都不领情的!真是气死我啦!” “这大概也并不是他想变成这样的吧。”医生的声音倒是一贯温和:“可没办法如常人一样生活,也实在太摧残人心了。他会觉得苦闷也是难免的。” “那也不能随便跟我发脾气呀!”小姑娘依然不满,可声音却到底变得小了些,甚至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的小声咕哝:“我也是盼着无惨能快点好起来的嘛……” “……再等等吧。”医生这样说着,叹息似的:“新制的药方按说该是有效的,只是有几味药实在有些难得。” “是很贵的药材吗?”小姑娘好奇地问。 “那并非是能用金钱衡量的东西,因为实在太过罕见,所以市面上恐怕根本就找不到出售的人。”医生说:“只能依靠自己来寻找。可想要寻找希珍的药材又怎么会是件容易的事情呢。” “况且有些药材生长的地方本就格外偏僻,就算知道它就在那里,想要抵达,却也太过危险了。” “如果是找东西的话……”小姑娘拉长了音调,像是在思考,接着她干脆地说道:“先生您告诉我是什么样的药材吧,让我去找。” “反正我们明教弟子训练的环境本身就很恶劣啦,而且我也是正儿八经地跟师兄上过战场的,所以交给我一定没问题的!” “只要找到药材就能让无惨快点好起来啦!而且我也不用再忍受那家伙的坏脾气了。”小姑娘一面说着,语气却又变得怨怼了:“先生您知道吗?那家伙可过分了!有时候会在我面前摔东西,有时候甚至我说话都不理我的!” “我真的最最最最最讨厌他了!” 口是心非。 无惨在内心里暗自说了句。 分明是盼着自己好起来的,分明每天都在巴巴跑过来照看自己,分明即使冒着很大的风险也要主动去为自己找药材的,说什么讨厌之类的…… 不自觉的,无惨的唇角似乎也有一点上扬。 正这样想着,小姑娘却忽然推门从药房里跑了出来,手里还端着碗刚刚煎好的药。 看到站在这里的无惨的时候,陆无衣愣了一下,于是脸上原本活泛的笑意也瞬时变得僵硬,她大概是想摆出一副生气的表情来的,可一时间却并没能变成那个样子,于是她此刻的样子看上去便多少有些滑稽。 于是陆无衣索性赌气地别过了头:“你这家伙居然还有力量跑出来呀,看起来就好像不吃药也没关系的样子。” 无惨向前挪了两步——尽管这样的动作实在有些费力,但他还是走到了小姑娘的面前,十分顺手地从小姑娘的手里把盛着他最讨厌的汤药的碗接了过来。 陆无衣的脸上有一瞬间的诧异,她不堪置信地看向无惨,却见对方竟然仰着头,把汤药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简直与之前躺在被子里闹别扭的家伙判若两人。 当无惨似笑非笑地重新把碗递到陆无衣面前的时候,陆无衣甚至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比较合适。 她撇了撇嘴。 “就算无惨现在表现得很好我也不会原谅无惨的。”小声咕哝着,陆无衣转过了身,作势要直接折返药房:“刚刚无惨居然回手就推翻了我手里的碗,把我的衣服都弄脏了!这个仇我已经记下啦。” 可她的脚步并没有迈出去,短暂的停顿之后,她回过头:“所以无惨你赶快好起来呀!你总是这样病着,我都没办法报仇啦!” 因为生着气的缘故,小姑娘的脸颊看上去比平时还要鼓一些,让人忍不住想要戳一下。 于是无惨真的这样做了,他俯下身,伸出了修长的手指,直接戳在了小姑娘的脸上,结果那张嘟着的小嘴霎时间便漏了气。 小姑娘立刻炸了毛。 “可恶!你在做什么啊!不要随便乱动啊!” “很可爱。”无惨忽然开口说道:“你现在的样子。” 只是一句话,原本暴跳的小姑娘霎时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一张雪白的小脸似乎也渐渐浸染上了有些可疑的颜色。 “就……就算你夸奖我什么的……”猛地转回头,小姑娘狠狠地跺了下脚:“我也才不会轻易原谅你呢!” “无惨就是最讨厌了!” 第9章 养个蠢人类好难啊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来给无惨送饭的不是陆无衣,而是医馆的医生。 “那家伙还闹脾气呢?”十分难得的,无惨面对医生的语气也十分心平气和,毕竟之前小奶猫的模样着实让无惨的心情不错,连带着看医生也顺眼了许多。 陆无衣跟他闹别扭也是常有的事情,但应付那孩子的方式实在太简单了。 在无惨看来,小姑娘那儿没有什么矛盾是一块小鱼干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块。 然而就在无惨思考着该怎么应付那个炸毛的小奶猫的工夫,却听医生轻叹着说了句:“那孩子跑出门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说起来我都有点担心——” “嗯?”无惨把手里刚端起的碗又撂在了一边,脸上的表情也顿时变得格外难看:“你就这么由她去了?” “我又拦她不下,她动作灵活得很,一个不留神三两下就翻出了院墙……” “那你就不知去找一下?” “我哪儿追得上她的脚步,等我出了院子,那孩子早就跑没影儿了。”医生的声音也拔高了些:“我也挂心那孩子的事情,但我又不能把你一个人撂在医馆里。” 无惨全不想听那个医生解释,“啪”地摔翻了饭碗之后,转身便不再理会那医生。 医生也知道无惨是个什么脾气,甚至知道无惨爱摔东西,给他选的碗都是竹子的。但不管怎么说,对于无惨浪费粮食这种恶劣行为,医生还是在内心里强烈谴责了一下,一面也捡了碗退出了房间。 无惨从心底里觉得医生这种任由陆无衣四处乱跑的行为实在太不负责任了,毕竟那个小姑娘成天跟他在医馆里混着,外面的路线也不熟悉,加上她说话本来就没那么顺溜,平安京又不是真的如表面上的那么太平,无惨担心她就这么跑出去真会出什么岔子。 按说无惨一向很少对别人的事情挂心,而为谁的安全担忧这样的情绪更是前所未有的,但大约也是因为小姑娘的确给他带来了某种过分新鲜的感觉,是而无惨也并不希望那样的生活就这样戛然而止—— 于是无惨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捧着书等了大半夜。 是没吃饭的缘故吗?所以心情才会格外焦躁?总之对于书上的内容,无惨实在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窗外传来的窸窣的风声也都显得过分清晰,惹得他不由得抬头向门口的方向张望。 直到几近午夜,木制地房门才终于被“吱呀呀”地拉了开,接着那个矮小的身影缓缓从外面挪了进来。 无惨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可在看清了小姑娘那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的时候,才刚松了一点的神经却又骤然间紧绷了起来。 对上无惨视线的时候,小姑娘愣了一下,显然并没料想到这个时候无惨居然还醒着,她本想着趁无惨睡着了偷偷钻回被子里的,可谁知竟是被堵了个正着。 “去哪儿了?”无惨放下了手里的书,蹙眉看着小姑娘。 “就是去给无惨找药啊。”小姑娘撇了撇嘴巴:“真是的,山里的草药实在太多啦,就算对着先生的图谱我也分辨不清楚。” “所以我就把看着像的全都采了一遍,统统丢在先生的药房了,哼,真是累死我了!”小姑娘一面说着,一面往无惨旁边的另一副早就铺好的寝具里钻,甚至都没有将身上沾了尘土的衣服换下来的意思。 ——这动作分明就像是想要掩盖什么的。 当小姑娘的身形凑近了之后,无惨觉得自己好像隐约知道了她此刻如此奇怪的缘由。 因为就在她身形略过他面前的时候,忽然有一点仿佛铁锈一样的气味扫过了无惨的鼻尖。 那个时候的无惨对这样的气息还并没有达到司空见惯的程度,但他依然还是能轻而易举地辨别出这到底是什么味道。 血。 不假思索地,无惨抬手掀开了被子,把藏在里面的陆无衣直接拎了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无惨这才注意到,小姑娘身上穿着的衣服下摆上缺了一块,袖管上除了泥土的痕迹之外,还有几块可疑的暗色。 眼看自己的行迹败露,陆无衣也摆出了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一骨碌爬了起来,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无惨:“哼,就是在外面不小心踩到泥巴摔倒了而已,怎么啦,还不许人摔跤了吗!” 完全是一副欲盖弥彰的傲娇模样,于是无惨也终于有些忍不住地从嘴边露出了轻笑声。 “你居然敢笑我!”小姑娘气得跺脚:“你才不可以笑我呢!我明明就是为了给你采药才摔倒的!还不小心被地上的枯枝和石头划到了,留了那——么大一道口子,疼死我啦!” 陆无衣一面说着,一面把自己的手臂亮给了无惨。 无惨看了眼那包扎的惨不忍睹的手臂,也是沉默了一下,然后他也有些勉强地爬起了身,拉着小姑娘的手就往外走。 “你干嘛!”陆无衣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跟着他离开。 “总之先清洗干净,好好上一下药。”无惨说。 因为陆无衣执意不想有第三个人知道自己的“黑历史”,加上她自己包扎的手法实在惨不忍睹,结果处理伤口的事情就落在了无惨的头上。 ——就算这么说,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无惨大少爷论及包扎的手法也着实不比陆无衣强上多少。 带着从先生的药房里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调配好的创伤药,无惨心满意足地领着小姑娘回了房间,并留下了背后的一片狼藉。 无惨本以为上药的过程会是件麻烦事儿,毕竟在伤口上抹东西怎么想都很疼,而他本人也不是那种下手有分寸的。但出乎意料的是,虽然在药膏沾上伤口的时候,小姑娘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可整个过程她都没有吭一声,也没有一丁点的挣扎或者反抗。 “只是这种程度而已,之前在明教训练的时候,受的伤可比这严重多啦!”待无惨终于把陆无衣手上的伤口包扎好之后,小姑娘在他耳边这样说了句。 无惨的动作顿了一下。 相处了这样长的时间,他也知道小姑娘成长的环境其实相当恶劣,但他没想到,即使是面对足以让大多数孩子哭泣的伤口,小姑娘竟也能露出这样无所谓的表情。 无惨并不觉得有谁是天生这样坚强的,所以在小姑娘露出与她外表的年龄完全不符的坚强的时候,无惨只觉得有点没来由的…… 心疼? 这是种格外微妙的感觉。 而在无惨正在品味这种在心底里油然而生的特别情绪的时候,忽然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脸颊。 当他再反应过来时,脸上已经多了个有些湿凉的口水印。 无惨:??? 无惨:!!! 第10章 是那个喵先动的口 无惨有点慌。 虽然说某个小奶猫偷袭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回想起来,那家伙第一回跟他见面的时候就直接干脆利落地把他摁倒在地上了,平日里她也没少在他身上爬上爬下的捣乱—— 但对于无惨来说这次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毕竟这是头一回有人往他脸上印口水印儿! 当然以无惨的性格肯定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身体状况实在不老太好,加上性格过于恶劣,导致从小到大人缘奇差,之前除了某个脾气过于好的医生之外,甚至都没什么人乐意跟他说话,更不用说亲他这么近密的举动了。 所以在无惨看来,某个一脸若无其事的小奶猫根本就是抢了他的初吻,而且还丝毫没有负责意识那种—— 无惨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这会儿心里生出的莫名的怨念像极了被人调戏了的纯情小姑娘。 他下意识地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脸色复杂:“什么意思?” “师兄告诉我说,这是在表达感谢。”小姑娘抬着头,一双异色的眼瞳里干净得仿佛能看得见底的深潭:“我曾经看到过师兄对师姐做这样的事情啦,师兄跟我说,因为师姐帮他做了许多事情,所以他要感谢她。” 小姑娘这一副天然无害的模样反而让无惨的心情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怎么着?这样的事情她难不成还不是初犯了? “你还对别人做过……这种事?”无惨微微扬起眉毛,声音甚至变得有些严厉。 “怎么可能!”小奶猫反过来白了无惨一眼:“你在想什么啊!” “师兄说过啦,这种事情只能选一个人做——明明我也给师兄帮过忙的,结果他只摸了我的头就算啦。”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委屈地扁了扁嘴,不过目光在对上无惨的视线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便又变得灿烂了起来:“师兄说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就算定下约定啦,以后就要一直在一起的!” “反正我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无惨又会给我准备小鱼干,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地一直留在无惨身边吧。” 无惨怔了好一会儿。 他没料想到一向不坦诚的陆无衣居然会说出这样直白到有些过分的几近“告白”的话。 缠绵病榻的他自己也不确定所谓“一直”究竟能延伸到什么地方,而面对小姑娘这样的“要求”,无惨一时间真有些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回应才好。 而帮无惨回过神来的是小姑娘戳上他面颊的手指。 “喂喂喂,你还醒着吗?”一面用小手肆无忌惮地在无惨脸上揉捏,小姑娘一面一本正经地召唤着。 “……醒着。”无惨伸手捉住了某个过于调皮的小奶猫的不安分的爪子,也终于半是无奈地回应了一句。 “明明醒着居然都不理我,只有我一个人说话就好像我话很多一样!”小姑娘撇着嘴巴,佯作出了一副生气的模样:“果然无惨还是最让人讨厌啦!” “亏我还想跟无惨定下要一直在一起的约定,我现在有点改变主意了!” “约定……吗?”无惨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存着某只小奶猫的爪子的温度。 “就算是约定什么的,也不一定都会被遵守啊。”小姑娘的视线也垂了下来,而当她注视着无惨掌心的纹路的时候,语气竟然也真的变得有些失落了:“就像师姐明明都已经跟师兄做好‘约定’了,可没过多久,她出任务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空气似乎也渐渐冷了下来,连带着小姑娘的声音都透出了冰寒。 “因为她在任务当中遇到了个厉害家伙,所以就死掉啦。师兄说如果是因为一方死掉的话,那么约定不能被遵守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带着稚气的尾音消失在了空气当中,尽管低垂着头,可无惨依然在那张未能完全藏在阴影当中的小脸上看到一点与她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落寞。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冲小姑娘伸出了手——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总之他将小姑娘垂在一旁半握成拳头的小手握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无惨。”小姑娘忽然抬起了头,眼间竟似沾染了一点水色:“你不会死掉吧?所以我们的约定也不会被打破吧?” ——真是奇怪的问题,明明只要是人类都会死的,而生来病弱的他可能会比寻常人更早地迎接那一天的到来。 但无惨并不想要死去,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座医馆,勉强喝下医生调配的难以下咽的药。 他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比谁都长久,这个愿望从一开始就埋在他的心底里。 “……不会。”无惨回答。 比起约定,这更像是一个愿望。如果他真的能够获得更漫长的生命的话,那么他也同样是希望身边能有陆无衣这样一个身影的,这样不管变成什么样,大抵都不会显得太过无趣吧。 小奶猫却是反手抓住了无惨的手,接着将自己的小指缠上了无惨的—— “不行,无惨实在太狡猾啦,如果只是一句约定的话我总觉得无惨会毁约。” “所以我们再约定一次,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银针!” 于是无惨耐着性子跟陆无衣完成了这个幼稚又简陋的仪式,而小奶猫脸上的表情也终于再次变得灿烂起来。 她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呵欠,接着便连眼神也都变得有些迷离了。 “唔……”小姑娘用变得粘软的鼻音说了句:“果然今天在外面跑了这么久还是有点累了呀,是时候该休息了。” 无惨也是这才想起,这一天里,小姑娘为了给自己找药,在外面奔波了许久——对于这样的事情,他或许也应该表达一下自己的“感谢”的。 但无惨盯着小姑娘那张圆圆的小脸看了许久,终究还是觉得自己做不到像小姑娘一样随随便便地能在别人脸颊上“吧唧”一口。 犹豫了半晌,无惨才终于伸出了自己的手,在陆无衣的发顶轻轻拍了拍。 “辛苦了。” “休息吧。” “诶——”拉长了音调,小姑娘勉强撑着眼皮看向无惨,努力摆出了一副玩味似的模样:“无惨这是在感谢我吗?” “……” 无惨有些无奈地看着某个小家伙,却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如果不应下的话,小奶猫铁定又要闹脾气。于是他勉强应了声:“……是。” “好吧,看在你这么坦诚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你的感谢啦!”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的语声几乎已经充满了睡意,她一面钻进了自己的被筒,却还是在努力仰头看着身侧的无惨:“嘛,有的时候无惨也没有那么讨厌啊。” “那么……晚安啦。” 第11章 有人想抢走这只喵 无惨也是很后来才知道,当天陆无衣手上的伤口并不是如她所说的一样“因为不小心跌倒被树枝划伤”的。当某个直到后世都很有名的大阴阳师出现在医馆的时候 ,无惨才深刻地意识到,某个小奶猫有多么擅长惹麻烦。 “您身上的伤口还要紧吗?”眉眼如同白狐般透着狡黠的俊美男子语气透着潇然:“姑获鸟本是想亲自来赔不是,可这儿姑且也是医馆,她一个妖怪到底不合适露面。” “什么?”陆无衣眨了眨眼睛,脸上还透着茫然——毕竟身为阴阳师的安倍晴明说话的方式也有些过于文言,无惨估摸着陆无衣可能都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安倍晴明却并不在意陆无衣透出的茫然神色,他继续说道:“姑获鸟说当时也是有些心急了,以为您真打算对那兔妖做些什么,所以也不及细想便弄伤了您。可仔细回想,您本也是刻意收敛了杀气,想来本就未带着恶意。姑获鸟也是觉得过意不去,所以特意找我来代她上门赔不是。” 于是小姑娘本想隐瞒的“光荣事迹”就这样不幸败露了。 于是那张小脸上的表情也顿时变得凶恶了起来。 “可恶啊!就算你这么说——”气鼓鼓地瞪着眼睛,陆无衣奶凶奶凶地冲晴明发威:“我才不会原谅那家伙呢!” “明明我就是觉得那个长兔耳朵的家伙好玩,所以才隐身跑到他背后想摸摸他的耳朵来着,谁知道突然就跳出了个那么可怕的怪物呀!” 无惨也是这才知道,那天外出采药的时候,陆无衣碰巧遇到了个刚化形不久的小兔妖——毕竟这里是平安京,附近的山野里也聚集着不少妖怪,所以会碰到这种生物也不奇怪。 问题是陆无衣并没见过兔妖,眼看那个男孩模样的肉团子生了对兔耳,于是好奇心大起,使了明教特有的能隐去身形的招数“暗尘弥散”蹑足潜踪地凑到了兔妖的背后,满心打算撸人家耳朵—— 结果就被路过的大妖怪姑获鸟逮了个现行。姑获鸟是极其护崽的主儿,那个兔妖又是她一手养大的小妖怪,是而在察知陆无衣身形的瞬间,姑获鸟便不假思索地跳了出来,对陆无衣一通狠啄。 “真是的!疼死我了!”小姑娘委委屈屈地揉了揉自己手臂上早就愈合了的伤处。 “姑获鸟本也不是有意伤害于您的。”安倍晴明弯着眉眼:“只是您身上的气息委实特殊,她又有些心急,才没仔细分辨的。” “当时您也是走得急了——” “如果不快点走的话,难道等着跟她打架吗!”小姑娘狠剜了晴明一眼:“我先声明啊,我才不是觉得打不过她才跑掉的呢,我只是——” 说到这儿的时候,小姑娘的语声出现了一点可疑的停顿,转着眼珠思索了一下,她才继续摆出理直气壮的模样说道:“我只是着急把药送回家来着!” “可姑获鸟说,您的气息一直在山里,倒像是迷了路一样,怪让人担心的。”安倍晴明的笑容愈显促狭:“当时姑获鸟想要寻您,却又找不见您的踪迹,可空气里的血腥味总是不会错的,那天您的确是深夜才离开山林的不是吗?” “我——”气恼与被拆穿的尴尬交杂着,小姑娘白皙的小脸瞬时红到了耳根:“才不是迷路呢!” “是——吗。”拖长了音调,晴明说得格外意味深长。 而陆无衣也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自相矛盾,顿时气急败坏地跺着脚:“都是那家伙的错,我又没有真的还手,就吓唬吓唬她怎么啦!” 小姑娘的样子多少有点色厉内荏,偏生在这个时候,身背后传来了声极不合时宜的轻笑。 “无!惨!”感受到了某人的幸灾乐祸之后,陆无衣的愤怒又被推上了一个新的顶点。 无惨抬手稍掩了下自己不住上扬的唇角,接着将手伸向了某只跳着叫“喵喵”叫唤的小奶猫。 正在气头上的陆无衣当然不可能任由无惨揉到自己的头发,她扭头躲闪着,接着便听到无惨的声音再次在耳侧响起: “她那日伤得的确很重。”视线投向安倍晴明的时候,里面已经没了玩笑的意思,而是种几近傲慢的威压:“我不觉得这是无用的三两句道歉就可以轻易偿还的事情。” 听无惨这样说,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歪头看了那个方才还在惹自己生气的家伙一眼。 ——总之这家伙此刻摆出了一副可怕的表情,姑且也算是在给她撑腰了,于是陆无衣暗自十分大度地选择了原谅无惨方才偷笑的事情。 而在无惨帮她说了话之后,再对上晴明的时候,陆无衣的语气就变得更加理直气壮了起来: “就是的!那么严重的伤!无惨可以给我作证的!” “是啊。”安倍晴明倒是认同一样地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抬着视线在面前的两人身上略略扫过,又在垂下眼的时候恰到好处地隐去了眸底里透着的一点若有所思:“姑获鸟也觉得只是口头传话未免有些敷衍,所以她还特地托我给您带了几尾香鱼——” “只是那些鱼儿我养在了自家的池塘里,今日又来得匆忙,一时间竟忘了带过来。” 这话让一旁的无惨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不管怎么看,安倍晴明的这个托词都未免太过拙劣了,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今日突然出现可全不像是心血来潮,可偏生忘了把人家托付给他的礼物忘在了家里?这么假的谎话会有人信吗? ——别说,还真就有。 眼尾的余光扫过某个露出向往神色的小奶猫的时候,无惨只觉得一阵无力感油然而生。 所以说这家伙也太容易钓了点吧!这是随便弄点什么饵都能被人拐走的节奏吗? “您且放心,我对这孩子也并没什么不轨的心思。”安倍晴明看向无惨,眼神里总算带了点认真:“您也是平安京贵族家的子弟,在您面前,我总归还是要爱惜些自己的声名。” “不过我的确想邀请这位小姐到我的住处小叙上两句。毕竟有些事情,眼下可也并不方便当着您的面细说——” 说着,安倍晴明的眸色也沉了沉:“但您也该有所察觉了吧,她与寻常人可不是完全相同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无惨的眉头蹙在了一起。 “并没有什么意思。”安倍晴明却忽的又笑了开:“只是想要把香鱼送到她手上罢了。” 完全的欲盖弥彰。 无惨正想用更激烈的话驳论,却听晴明又道: “我并不会对她做什么不利的事情,也会好好把她送回来的。” “所以——” 一面冲陆无衣伸出了手,安倍晴明笑着道:“跟我回去吗?” 第12章 人类也是要哄的呀 陆无衣歪头思索了一会儿,才一本正经地对安倍晴明说:“虽然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不过看在香鱼的份上,我就跟你去一趟吧!” ——所以她刚刚歪头是在想什么啊!香鱼的味道吗喂! 无惨的情绪瞬间变得格外暴躁,他觉得安倍晴明这家伙明显是不怀好意,而陆无衣心思又过分单纯,这么就跟他去家里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无惨在家里稍微等我一下。”小姑娘忽的转过了头,冲无惨眨了眨眼睛:“反只是去吃鱼而已,很快就会回来啦!” “而且无惨也不用担心呀,我明教子弟才不会轻易被人欺负了去呢,就那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阴阳师,我一次可以打十个,所以就算他想,也肯定不能把我怎么样的!” 无惨:…… 被打十个的晴明:…… 从最终的结果上来讲,陆无衣的确是跟安倍晴明回了他的宅邸。 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无惨就觉得莫名的火大。 他本来就看安倍晴明不老顺眼的,就算只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但从那些坊间的传闻来看,再结合那家伙脸上总带着的几近促狭的笑容,无惨就觉得这家伙准是一肚子坏水儿的。 ——结果怎么着?那个小奶猫非但不听他的话对这个不靠谱的阴阳师有所防备,还被两条香鱼就给勾走了? 无惨一面觉得很气,一面又不由自主地忧心那个阴阳师到底想弄什么幺蛾子。在医馆里修养的他本也没什么旁的事情可以做,本打算随手翻翻书,可视线却又总是不受控制地往门口的方向飘忽。 结局就是直到小姑娘拎着打包好的做熟的香鱼回到他面前为止,无惨都始终保持着一副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的坐立难安的状态。 当小姑娘的身影出现在视线的边缘时,无惨总算是悄然松了口气。不过他并没有与回到房间里的小姑娘搭话的意思,而是有些别扭地转过了身,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按照一贯的经验来看,见到他这副模样的陆无衣多半会“啪嗒啪嗒”地跑到他背后,再揶揄上他两句,可出乎无惨预料的是,小姑娘的脚步声听上去一点也不欢快,甚至带着种莫名的踟躇拖沓。 她此刻的动作很慢,脚步声的节奏听上去也与寻常时候完全不同。 无惨立刻意识到此刻这个小家伙的情绪好像有些奇怪,他本想回过头去探看,但眼下的他正摆着一副跟小姑娘生气的样子,如若这时候回过了头去,就好像在气势上平白矮了一截似的—— 带着这样的念头,无惨终于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动作。 陆无衣倒的确是朝着无惨的方向走着的,随着她身形的靠近,手里拎着的香鱼的气息也愈发浓郁了起来。只是当她终于走到无惨的背后时,却竟是顺手将香鱼放在了一旁,接着几乎是将自己的整张面孔都贴在了无惨的背上。 背后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无惨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他甚至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无惨……” 因为面孔整个都埋在衣料间的缘故,小姑娘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闷。 于是无惨原本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被提到了嗓子眼儿——果然是在阴阳师的宅邸里发生了什么吗?不然为什么出去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此刻竟然整个人都显得格外低落呢? 无惨犹豫了一下,抬手握住了小姑娘在自己身前交叠着的小手。 “怎么了?” 略回过头,无惨的视线略过小姑娘有些颤抖着的发顶。 “无惨不会离开我的对吧?”轻吸了吸鼻子,陆无衣依然没有抬头的意思。 无惨的眉心又是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为什么这么问?” “那家伙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什么相逢和分别都是无可规避的缘法之类的,我完全没听懂他想说什么。”陆无衣往无惨的背上又蹭了蹭,并不幸压到了无惨垂在背后的长发。 当然无惨也知道,此刻并不是在意自己被压了头发的时候。 “我忽然想起了以前的师兄,那个时候我们的关系明明也很好的,可后来我们还是分开啦。” 隔着衣料,无惨也能感受到小姑娘脸上表情发生着的变化,想来她此刻的唇角也是向下垂着的,如果能看到的话,她此刻肯定顶了副相当委屈的模样。 无惨并不清楚小姑娘口中的“师兄”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尽管这样的称呼总是从她的口中隔三差五地冒出来,可陆无衣对于这个存在的描述,前后也有诸多矛盾的地方——但大抵是一种本能的直觉,无惨觉得小姑娘从头到尾所提及的“师兄”应该都是同一个人。 “如果所有的相遇最终都要分开的话,那也太让人难过了吧!”说着,小姑娘终于微微扬起了面孔,于是无惨看到了她有些泛红的眼圈儿。 “不会的。”无惨转回了身,伸手将小姑娘有些凌乱的额前的碎发理了理:“那种家伙的话你不必理。” “我也觉得他说得不对。”小姑娘终于咧开了嘴:“因为他说的东西我好多都听不懂,我听不懂的东西一定就是不对的吧!” “不过那家伙好像也有很厉害的手段呢。他居然可以用式神烤香鱼诶!”随着表情恢复了往日的活泛,陆无衣如同献宝一样地将香鱼递到了无惨的面前:“而且式神烤出来的香鱼居然意外的好吃,所以我特意带回来吃给无惨看!”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按照正常思路来说打包了吃的回家难道不应该是分给他一起吃吗?为什么会是带回来吃给他看啊喂! 无惨的眉梢出现了细微的抖动,额角的青筋也隐隐有爆起的趋势。 “诶——”侧过视线,小姑娘脸上透着狡黠,可见无惨半晌也没更多的反应,甚至连空气也有渐渐转凉的趋势,于是她也终于有些绷不住了,轻撇了撇嘴,将递到无惨面前的鱼又晃了晃:“可是仔细想想,如果只是觉得眼馋的话就太可怜啦!” “无惨要是想吃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地分给你一点,毕竟你也有帮我包扎伤口嘛。” “——虽然平时都是我照顾无惨多一点的,不过我就不跟无惨计较啦!” 可饶是小姑娘说到这个份上,无惨也只是用有些玩味的目光看着他而已。 这让陆无衣顿时有些恼了:“所以无惨到底要不要吃嘛!我都这样把鱼摆在你面前了!” “不想吃的话我就拿走了啊!” 无惨伸手捏了捏小姑娘鼓起的小脸,唇角自然地扬起了个愉悦的弧度。 也真是可爱啊,她这副炸毛的模样—— 轻颤着嘴唇,无惨吐出了满是笑意的回应。 “是想的。” 第13章 养的喵到底是个啥 平安京虽然姑且算是这个国家的都城,但客观来说,在这个物产贫瘠的国度,实在也并没有什么太多值得称道的珍馐。香鱼也并非是寻常随处可见的水产,而姑获鸟送来的香鱼又是格外肥美—— 可即使是这样,无惨对香鱼本身也并不会提起太多兴趣。 他本就出身名门,日常生活的格调本就不低,即便是难得之物在他眼中也未必有什么稀罕。况且终日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的他也着实没有更多心情去感受食物带给他的愉悦。 当然,对于陆无衣递来的香鱼,无惨倒是接受得相当愉快——这毕竟是她喜欢的东西,陆无衣之所以能让出来,足证明在她的心里,无惨的地位总归要比香鱼高上一点的。 心情大好的无惨也不在意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可比性这种问题,用筷头划开了鱼身之后,无惨想了想,还是夹了一块鱼肉递到了陆无衣的唇边。 ——结果人家一点反应都没有。 无惨也是这才发现,坐在餐桌前的小姑娘居然正双手托着腮发呆,半垂着的异色的眼中透着若有所思,却又更像是在放空。 以至于她完全没有留意到无惨递到她嘴边上的香鱼。 这样的反应让举着筷子的无惨一时间有点尴尬,于是他不满地“喂”了两声,而小姑娘也是这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诶?”眼见自己面前咫尺的悬在筷头的香鱼,陆无衣怔了一下。 “不吃吗?”无惨扬眉,微微把手往回挪了挪,作势像是要将筷子收回来一样。 陆无衣连忙伸出了一对爪子抱住了无惨的手腕,接着将筷子上挂着的一大块香鱼吞进了嘴里。 “都送到嘴边了怎么可能会不吃呀!”几乎是瞬间将鱼吞咽了下去之后,陆无衣才舔着嘴唇说道。 “在想什么?”无惨忽的将话题一转,一面顺手用帕子擦了擦筷子头,这才又夹了块香鱼。 结果某个小家伙却是将大半个身子探过了桌子,毫不客气地把这一块鱼也吞了下去。 一面促狭地看着无惨有些抽搐的唇角,陆无衣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得意了起来。 “我才没有在想什么呢!”她说。 “是——吗?”拖长了音调,无惨放下了筷子,顺手在小姑娘近在咫尺的面颊上捏了一把:“刚刚在发呆的也不知是谁。” “我……”小姑娘抬手打开了无惨的手,但说话的时候,忽然就有那么点底气不足。有些可疑的停顿之后,陆无衣才又强撑着气势回应了句:“就是刚好在想之前在阴阳师的家里发生的事情啦!” “哦?”无惨眯起了眼睛。果然还是发生了什么的吗? “那个阴阳师住的院子可破啦!不过里面养了很多很厉害的‘式神’,他什么都不用做。”小姑娘坐回到了自己的一边:“不过不管是那个阴阳师也好,还是那些式神也好,好像也都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可我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是错觉吗?” 说这话的时候,陆无衣身上没有带着丝毫掩饰或者欺骗的味道,而无惨也很清楚,陆无衣并不是擅长掩藏自己情绪的家伙,所以她说得大抵是真的,在安倍晴明的宅邸里,她并没有遇到什么——又或者是她根本没能记得自己遇到了什么。 “喂,你真的是传说中的大阴阳师吗?”走进某个四下生着参差的几乎是荒草的院子的时候,陆无衣不由得这样感叹:“怎么住的地方感觉比不死之海边上的营地还要荒凉!” 安倍晴明抿唇轻笑,倒是并不在意陆无衣对自家宅院的品评——想来他若真的在意这些无用的事情,也不会对自家的宅子毫不整饬。 不过对比起放任自由的院子,晴明家的屋舍倒是相当规整,在半透风的廊下,晴明架起了火炉,将应允好的香鱼安排给了式神,这才像是闲谈般地跟陆无衣叙起话来。 “您是找不见回家的路了吗?”盘腿坐在软蒲团上,安倍晴明看着陆无衣。 “怎么可能!”陆无衣白了晴明一眼:“我记性好得很,刚刚跟你往这里走的时候,就把路线全记住啦!” “我是说……”意味深长地拉长音调,晴明的唇角也轻轻挑了起来:“您在西域的‘原本’的家。” “……诶?”小姑娘骤然安静了下来。 架着香鱼的火炉发出了“哔啵”的声响,除此之外,空气里一时间透着种诡异的安静。 “这副模样似乎也并不适合交谈。”安倍晴明弯着眼,一面却是轻抬起了手臂,在指尖捏了个诀:“您介意用‘本来的模样’跟我聊聊吗?” “您并不必担心,我也不会强迫您,只是我有些好奇,毕竟——”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如同活人一样可以被人看见的‘浮游灵’。” 陆无衣的身体骤然颤抖了一下,她抬起眼,一双异色的瞳中透着十足的惊诧。只是在对上安倍晴明温然的目光的时候,她的眼神里露出了短暂的犹豫,紧接着,原本矮小的身体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了起来。 身材渐渐抽长,原本微圆的小脸也褪去了稚气,大抵是因为眼梢有些上扬的缘故,这张面孔竟带了一点魅惑的意味—— “您真不愧是时下技艺最高明的阴阳师。”少女单手撑着额头,歪着视线看向了安倍晴明:“分明我与寻常人类也并没有什么分别,您却能分辨出我的正体。” “不过是有人与我提了句罢了。”安倍晴明笑道:“平安京出现了个与人类一般无二的‘浮游灵’的事情。” “我也并不算是真的‘浮游灵’吧。”少女垂下眼,脸上倒是还带着点笑意:“‘浮游灵’多半是生前有些执念,所以才徘徊世间不肯离去,他们总会忘记前尘,而我不一样——” “我并没有忘记前尘,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在另一个世界里,有我无论如何都不想面对的家伙而已。” 少女说着,轻嗤了声,只是这声音听上去甚至有点像是在叹息。 “我倒宁愿我是真的‘浮游灵’,那些不好的记忆,索性统统忘掉会比较幸福吧。” “所以您就将自己的一切都定格在了那一年对吗?”安倍晴明忽然插言反问:“用几近逃避的方式来换取平静……吗?” “可这样的逃避,有用吗?” 第14章 想给无惨编小辫子 陆无衣抬眼看向了安倍晴明,嘴唇也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她这样盯着晴明看了半晌,接着却是轻轻笑出了声来。 “有用啊。”她说:“每天什么都不必去想,什么也不必惦念,只要吃一点小鱼干就会无比满足——” “这样的生活还不够幸福吗?” “可那些记忆还是会出现在梦境里。”安倍晴明用手指轻轻叩了两下自己的膝盖:“终究是您的一部分,又怎么可能真的割舍了呢?” 笑容骤然凝固在了脸上,异色的瞳底也忽的开始泛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情绪。 “说到底,您又是为什么会留在那个人身边呢?” 许是察觉到了少女的难堪,安倍晴明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带往别处。 少女的睫毛轻轻颤动,视线也不由自主地向下落去,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只是她唇边的笑意很快便又灵动了起来:“并没有什么缘由,只是没有去处,又刚好遇到了肯收留我的他而已。” “如果是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的话——”安倍晴明语气玩味:“那不如留在我这儿?左右知根知底的。” “诶?”少女猛地抬起头,看向晴明的眼神里满是愕然。 “您看,也并不是在哪里都可以的不是吗。”安倍晴明端起面前的茶盅,轻啜了一口。 少女顿时被噎了一下,一张粉白的小脸也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绯色。她撇了撇嘴,露出了与小女孩模样时如出一辙的激恼模样:“你诈我!” “可您的反应终归是诚实的。”安倍晴明垂眼,语声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您终究会觉得在意,所以想在那人身边长存。他与您的过往一点关系也没有,也正因为此,才会让您觉得格外放松——” “不是的。”陆无衣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反驳:“你说的不对,我不是因为他跟过去一点关系都没有才想留在这儿的。” “只是觉得……”微咬了下嘴唇,陆无衣才接着说道:“只是觉得一直有吃不完的小鱼干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所以才想要一直在他身边的。” 安倍晴明只是继续笑着,却并没有再说些什么。 当少女的声音也彻底融于空气当中之后,环境就变得过分安静了。是而火盆里燃着的炭微微裂开的时候,声响也显得格外突兀。 “鱼烤好了呀。”安倍晴明说:“当您变回那副模样的时候,说过的这些话大抵也会一并忘记吧。” 接过了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烤鱼,陆无衣面上却几乎没有表情,只是轻点了点头。 “您在担心什么吗?”看着她这副骤然暗淡下的神色,晴明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这样问道。 “我……”小姑娘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半晌,她才终于抬起了视线:“说起来,你也是通晓命理的阴阳师吧。” “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也是来自这里的阴阳师,他不光能看到人的命数,甚至还能通过龙脉帮人改命,所以至少——”陆无衣握着拳头,声调也是不由自主地高了几分:“至少您是可以看到人的命数的对吧?” “那么您可不可以告诉我……” “不可以。”安倍晴明却并没容陆无衣继续说下去。原本带着闲散笑意的面容也终于变得有些严肃了:“我可以看到,但这样的事情并不能说与您听。” “命数相关,自有天意作为,并非人力三两下能改变的,知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你的意思是……他……” “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也并没有与您说明那人命数的意图。您现在已经纠缠进了他的命格中,倘使知道了他会有个好的结末,平日里的言行有所疏忽,一步行差踏错,致使他偏离了缘由的命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若真是不好的命数——” “您也知道,修改这样的东西根本不是凡人的力量所能及的,更何况您现在是比凡人更容易灰飞烟灭的‘浮游灵’。” “面对那样的展开,您又能做什么呢?” 血色一点一点地淡去,陆无衣的嘴唇甚至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那种看着周围的人们一个一个地在“命运”的推动下走向了不堪结末的无力感…… “您能做的,也只是您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安倍晴明却像是在替她回答一样:“只要把那些做到极致,剩下的,就交给天道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就像您想让他活下去——” “那么或许他就会因为您的愿望而活下去吧。” 安倍晴明的语声很轻,几乎要淹没在了外面渐凉的风声中。 而听安倍晴明这样说之后,陆无衣却是笑出了声来:“你这是在哄我吗?是真的以为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吗?” “这并不是哄骗或者安慰。”安倍晴明端着表情说:“这也是世间之‘理’。” “因为当您将愿望说出口的时候,与他的心愿交织,就结成了一道难解的‘束缚’。” “或者可以叫做——” “咒。” 陆无衣不懂什么天道或者阴阳之理,更不知道什么是“咒”。 但她知道,自己想要无惨活下去。 所以她才会顶着惊扰山里住着的妖怪们的风险不厌其烦地跑出去给无惨找药。 只是当进入了师走月之后,天气里的温度终于让平安京外山林上的草木彻底歇了声息。未过多久,纷扬落下的如轻絮般的薄雪覆在了光秃秃的山头,总算给萧条的风景添了一点亮色。 这个时候显然没办法再去山岭间采药了,于是陆无衣就整日与无惨一并缩在被炉里取暖。 事实上,身为“浮游灵”的她对温度的感知并不敏锐,身体的温度也要比寻常人低上一些,但她依然对被炉格外热衷。 “说起来无惨的头发天生就是这样卷着的吗?”与无惨并肩坐在被炉的一侧,陆无衣的小手不安生地爬上了无惨的长发。 “……是。” “诶?我还以为是跟师兄一样因为编小辫子才变卷的……”一面说着,无惨原本系在发尾的头绳便已经到了陆无衣的手上:“所以每次看到这样的头发,我就忍不住地想编成小辫子诶。” “左右现在没什么事情,我可以给无惨编小辫子吗?” 第15章 小辫子不够可爱吗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无惨觉得自己一定会义正言辞地拒绝某个小奶猫想要玩自己头发的要求。 谁又能料想到这家伙居然会玩头发玩上了瘾,以至于即使他剪了短发做了拉直也没法逃脱被那双猫爪子蹂/躏的悲惨命运呢。 当某个极不知趣的“上弦之二”撞破了顶着满头麻花辫的无惨的样子并没忍住笑出声来的时候,无惨的内心十分复杂,并干脆利落地把那家伙的头打飞—— 但这也并没能阻止他那副样子成为鬼中的“都市传说”,而将情报传出的童磨完全不介意因为这样的事情反复掉头,导致无惨在怼他的时候丝毫不能让自己的心情更好一点。 当然这是后话了。 大约是因为被炉的温度催加了刚刚服下的药物带来的睡意,当时的无惨神智并不算是十分清醒,加上陆无衣伸手扒拉他的头发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他才一时不慎,点头应下了陆无衣的要求。 等无惨因为头发被薅疼了而陡然清醒过来的时候,原本自然垂着的微卷的长发已经分成了粗细不均的十几条麻花辫。 陆无衣的手法十分粗糙,编起头发的时候松紧长短也相当放飞自我,导致无惨那一头原本姑且还算柔顺的头发现在毛糙的跟糟了猫爪荼毒的毛绒毯似的—— 垂下视线的无惨心情顿时格外复杂。 “陆、无、衣!”咬着槽牙,无惨一字一顿地念出了某个小奶猫的名字。 小奶猫还没消停的手抖了一下,刚编了一半的不知道第多少条辫子差点脱了手,她连忙伸手去抢救,结局就是那一缕头发又被拉着辫梢狠狠地扯了一把。 无惨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咧了一下。 双手握紧成拳头,无惨正琢磨着该怎么教训一下这个小家伙才能稍稍挽回一点自己作为年上的尊严,哪料想在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小姑娘又故意地扯了他的辫子一把——就算没有用很大的力道,可拉扯头皮的感觉依然让无惨觉得非常不爽。 “干嘛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陆无衣开口却是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明明梳小辫子是无惨亲口同意的!” 无惨瞪了陆无衣一眼,而小姑娘却是连眼也不眨一下,继续说着:“而且就算无惨不满意也没用,反正你的头发已经在我手里啦!” “抵抗是不会有前途的!你又打不过我!” 无惨:“……” 尽管很丢脸,但无惨也不得不承认,论及武力的话,此刻的他的确不是陆无衣的对手。就算她身材矮小,可常年在大漠里训练出的战力可绝非是他这么个娇生惯养的病弱少爷所能匹敌的。 可就算是这样,也依然没法阻止无惨想要跟小奶猫拼命的心。是小孩子又怎么了,小孩子就可以胡作非为吗! 无惨正琢磨着怎么才能让这个小家伙长记性,可陆无衣一面用笨拙地手法继续着编辫子的大业,一面居然嘟嘟哝哝地抱怨开了:“哎呀这个辫子编出来之后怎么跟想得不一样?” ——所以你想的是啥样啊! 无惨在内心下意识地槽了一句。 “明明师兄每天早上‘咻——’地一下就弄好了,我还以为很容易呢……”一面有些颓然地将又一条歪歪扭扭的辫子放下,小姑娘的语气竟莫名地透出了失落。 无惨一时间甚至有点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槽起了。 “算了算了,今天就姑且这样吧。”又扯起一缕头发看了好久,陆无衣才气呼呼地松开了手,转到了无惨的面前。 眼珠打了个转儿,看清无惨此刻模样的陆无衣也是忍俊不禁起来。 无惨顿时觉得有点上头。 “这个样子也很可爱呀!”陆无衣眨了眨眼睛,伸手又把无惨头顶没有梳拢的头发往下按了按,然而那头发却丝毫不似摸起来那么柔软,而是倔强地又支棱了起来——于是陆无衣再次伸出了爪子。 结果便被无惨直接捉住了手腕。 小姑娘卡巴卡巴眼睛,神情极尽无辜:“怎么了吗?” ……怎么了?所以是谁给你勇气问出口的! 无惨阴沉着一张脸,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莫挨老子”的感觉,可小姑娘哪里会理会这样的气氛?眼见一只手被无惨擒了,便悄悄地又往无惨的方向探出了另一只手。 “好玩吗?”无惨忍无可忍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一句。 “很好玩啊!”陆无衣歪了歪脑袋,回答得格外顺溜:“无惨的头发摸起来很软,总觉得摸到无惨的头发,心情都变好啦!” “……” 那表情过于灿然了,像是明亮的太阳一样,让人甚至有些无法直视。 无惨推开了陆无衣的手臂,接着稍稍别过了视线,半是逃避半是赌气地看向了别处。 陆无衣当然并不会因此而安生,眼看无惨不再看自己,她又伸出了自己的爪子,却没有再去触碰无惨的头发,而是直直地戳上了他的脸颊。 “喂——”一面戳着,小姑娘一面试探般地问着:“无惨是生气了吗?” “是因为不喜欢我梳的小辫子吗?” 听到前一句的时候,无惨本想反驳说没有,可当小姑娘又提起了“小辫子”这茬事儿之后,无惨就完全不想再搭理她了。 “我也知道这一次好像有点失败啦,不过下次我会努力的!”见无惨仍未回头,陆无衣索性从被炉里钻了出来,绕到了无惨的面前。 无惨又将头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可是师兄说了呀,只有关系好的人才可以相互帮忙梳头发的。”小姑娘说:“师兄也经常帮我梳头发,虽然他从来不让我帮他梳——” “因为我的小辫子没有他编的好看。” 说到这儿,小姑娘的语气忽然就变得委屈了起来。 “我的小辫子编的真的很糟糕吗?无惨也这么觉得吗?” 听到她说到这个份上,无惨也终于转过头来。他本想义正言辞地告诉这孩子,她梳的小辫子真的很糟糕,可当他看到她那副甚至有点莫名局促却又隐隐透着期待的表情的时候,这样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也没有……很糟糕。”犹豫了很久,无惨终于还是违心地说了句。 于是小姑娘眼中的光也渐渐开始明亮了。 “那以后我还可以给无惨梳小辫子吗?” “作为交换,无惨也可以给我梳小辫子吗?” 第16章 冬天和被炉最配啦 冬日的天气的确限制了陆无衣的活动范围,为了避免这小家伙闲到只能玩他头发来打发时间,无惨不知从哪儿翻出了几样玩具来——尽管他平素对这样的玩应儿甚至有点嗤之以鼻,可眼下似乎也没什么更好的消遣方式了。 “咦?是陀螺呀!”如无惨所料,对什么都带着强烈好奇心的陆无衣注意力瞬间便被他手上的东西吸引了去:“我在龙门的行脚商那里也见过这个,说是唐国很流行的——” 说起来无惨并不会去关心陀螺这样的玩具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舶来的,如果不是为了陆无衣的话,他也根本不会想起要把这样的东西翻找出来。与小姑娘一并把陀螺放在被炉的桌面上,看着上面的纹样因为告诉的旋转而连成完整的圆弧,错错落落的。 无惨也不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什么好看,可看到陀螺旋转时露出的纹样的时候,陆无衣圆睁着眼睛,眼神里尽是好奇的神色,这样的光景终于还是让无惨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些。 然而下一个瞬间,小姑娘忽然发出了“呀”的一声惊呼。 无惨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叫吓了一跳,不过顺着小姑娘变得惊惶的视线看去,无惨倒好像也明白了小姑娘究竟是为什么而惊叫——原本在桌上旋转着的两个陀螺当中,有一个正因为转速减缓而变得有些歪歪斜斜的,而那一只刚好是陆无衣方才放下的陀螺。 “可恶!”陆无衣握紧了拳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紧张了起来:“我才不要输给无惨呢!” “……” 无惨并不知道这样的“胜负”到底有什么意义,可陆无衣却是对这样的事情有着一种迷之执着。她抬起眼,盯向无惨眼睛的时候,视线当中多少透着点紧张,而无惨透过眼边的余光,恰看见了小姑娘正鬼鬼祟祟地冲另外一只还在好好旋转着的陀螺伸出了手—— 想做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于是无惨也不假思索地伸出了手,于是小姑娘探出的几乎要碰到陀螺的爪子就这么不幸被无惨在半空当中截获了。 “喂!”被拆穿的陆无衣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一面挣扎着手腕一面冲无惨吼道:“你做什么呀!” “你又在做什么呢?”无惨扬唇,反问陆无衣。 “我……”陆无衣转了转眼珠,而在她想好了说辞之后,语气也顿时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我是觉得陀螺转起的纹样好看,所以想去摸一摸。” “……” 这样的借口无疑是相当拙劣的,可当小姑娘理直气壮地把这样的话说出口的时候,无惨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进一步地拆穿她的“不轨行径”。 而就在这样的时候,那只方才已经摇摇欲坠的陀螺终于彻底支撑不住庞大的身体,摇摆了两下之后便颓然倒在了桌面上。 于是小姑娘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失落起来,她白了无惨一眼,接着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无惨的钳制,抬手将另外一只陀螺也按倒在了桌面上,接着又得意洋洋地往无惨的方向看去:“嘛——就算是无惨放下的陀螺也没能转得更久呀!” 小姑娘的行为幼稚到甚至有点意味不明,只是见她这副神情,无惨终于有些忍不住地嗤笑出了声来。 “喂!你笑什么啊!”小姑娘不满地拍打了两下桌面。 “但还是我赢了。”忍住了接连不断涌上的笑意,无惨这样说了句。 虽然他并不关心这样无聊的“胜负”,但看这个想赢的小姑娘气恼的模样总归是种不差的体验呢。 果然,听了无惨的话之后,小姑娘顿时气恼了起来:“无惨大坏蛋!” 于是师走月的医馆也意外地变得热闹了起来。 生来病弱的无惨事实上几乎并没有经历过这样无忧无虑嬉戏着的时光,可当他跟陆无衣一起窝在被炉边上的时候,却也罕有地体验了一点从未曾感受过的天真无邪。 在师走月将尽的时候,医生也变得比往日更加忙碌,为了迎接新一年的到来,他也不得不里里外外地收拾。他当然也不会指望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病弱少爷无惨能替他做些什么,更不会肖想陆无衣这样的家伙能给他做什么帮手。 “你们且在房里安生呆着,莫要再翻乱我的东西或者把药房弄得一团糟乱就足够了。”医生对被炉边上的两个人这样说着。 彼时在玩“双六”的两个人几乎完全没听见医生的话,也没人对医生说的东西做出任何回应,不过冬日的季候的确会让人变得莫名乏懒,所以在这一整个月里,两个人竟然真的安安生生地没有给医生添更多的麻烦。 至多就是在玩陀螺或者“双六”的时候,无惨总会在毫不客气地赢了陆无衣之后再故意添上两句揶揄,每每总能气得小姑娘不住跳脚。 对于无惨来说,游戏本身大抵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乐趣,但他一向对惹恼小姑娘这样的事情乐此不疲。 ——左右在惹恼了她之后,也只要几条小鱼干就能轻而易举地哄好。 日子在这样周而复始的过程中飞速流逝着,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大晦日。 这天早上,无惨照常在起身之后准备好了被炉和棋盘,却半晌也不见陆无衣的身影。无惨正觉得纳罕,虽然清晨起床之后,陆无衣偶尔也会到外面跑上一圈,不过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被冬日的凛风吹回到被炉下面。 但这一天显然有点不太一样——直到被炉下的火盆已经将屋子烤得很热了,小姑娘的身影却依然没有出现。 无惨盯着桌面上铺着的棋盘发了会儿呆,接着终于还是钻出了被炉,披上衣服走到了门边,抬手将房门拉开了一道缝隙。 于是门外的冷风便毫不客气地直灌了进来。 无惨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他实在不喜欢冬天,这样的季节总会将本就病弱的他衬托得更加无能。 抬手将衣服的前襟拢了拢,无惨将视线投到了门外的院中,却依然没有见到小姑娘的影子——只是伴着呼啸的风声,从前院里隐约传来了颇有节奏感的“咚咚”的闷响。 这并非是日常能听到的声音。无惨怔了许久,才终于从衣架上将最厚的一件棉绒的斗篷取了下来,裹在身上,拔足向前院走去。 许是因为冬日整天在房里修养的缘故,无惨近来的状况倒并不算太糟糕,只是走得稍微急一些,依然还是会不受控制地上喘。 待无惨终于绕过了穿堂的幛子看到前院的光景时,却见陆无衣此刻竟正扛着个几乎比她人还要长些的杵子,对着巨大的木桶卖力地挥动着。 听到动静,小家伙也是将杵子落下,侧过头,露出了那张挂着迸溅出来的米浆的小脸:“无惨,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呀!” 看到这幅场景,无惨才终于意识到,眼下已经到了捣年糕的时节了。 他不喜欢这种记录时间流逝的日子,也同样对年糕这种食物没有更多的兴趣——至于捣年糕这样的工作,从前在本家的时候自然不用他来出手,或者说就算他想参与,以他的力量也根本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可陆无衣却像是并不知道这一点一样,她颠颠跑到了无惨的身边,拉起他的手便往年糕桶的方向跑了去,一面说着:“无惨也一起来捣年糕吧!” “先生刚刚告诉我啦,捣年糕可以顺便捣碎一年的坏运气,这样接下来的一年就只会发生好事情啦!” 无惨觉得医生那家伙纯粹是想拉着陆无衣当苦力所以才会编出这种漏洞摆出的说辞,可偏偏陆无衣居然就把这样的鬼话信以为真了? 甚至还想拉着他一起下水? 无惨看了看旁边的木杵子,表情一时间有些复杂。讲道理,捣年糕是不可能捣年糕的,毕竟以他的小身板也抡不动这个杵子。但想让他当着陆无衣的面承认自己不行,讲道理这也不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喏,无惨也来捣一下嘛,就一下!”小姑娘却是不容分说地把捣年糕的杵子往无惨的手里塞去,眼神当中也满含着期待:“我也想让无惨的运气变得好起来,也许无惨捣了年糕之后,身体就会变好了吧!” 如果只是随随便便捣两下年糕就能让自己的身体变好的话,那么他也就不必要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这样久了吧。无惨盯着小姑娘灼然的目光看了许久,终于在对方几乎有些要不耐烦了的时候伸手结果了她递来的杵子。 那东西对于无惨而言甚至有些沉重了——他甚至没能将它挥动起来,只是任由沉重的杵子头落在了盛着快被捣烂了的米的木桶里。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陆无衣见状,连忙将自己手中的杵子放在了一边,伸手握住了无惨手中的杵子上,一面用力将杵子从桶里拎了出来:“要用力捣下去才能把坏运气都砸碎掉呀!” 小小的身体却分担了大半的力量,在陆无衣的帮助下,无惨也终于第一次真正地捣了一下年糕—— “接下来的一年一定会发生很多好事情吧!”放开了手之后,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也格外雀跃:“所以我很期待呢!” 第17章 喵喵也会想回家吗 “明年吗。”陆无衣提及对新一年的期待的时候,无惨唇边也尚且带着笑意。 或许是可以期待一下的……吧。 当这样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无惨自己都怔了一下。他一向最讨厌时光的流逝,讨厌时间流逝将他的命运一点一点地推向注定会到来的不堪结末。 二十岁,过了这个新年之后,也就意味着他又离那个很多人说过的他将寿终的时刻更近了一步。 ——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呢? 还是说,因为跟小姑娘相处的时刻总能让他连自己身处的境况都彻底遗忘了? 没有任何根据的,可无惨忽然觉得,或许自己是可以活过二十岁的。他可以履行自己的诺言,可以花更多的时间跟这个孩子一起玩上些幼稚又简单的游戏。 他想活下去,即使没有这个孩子出现,无惨也想要更长久地活下去,而陆无衣的出现则是让他对未来的时光有了更多的期待—— 就像即将到来的这个“被捣碎了所有不好的事情”的新年一样。 医生把套好的牛车赶进院中的时候,年糕已经捣得差不多了——如果忽略了被小姑娘弄得到处都是的米浆的话。 见到狼藉一片的院子,医生虽然不免心生恼火,可也终究没有办法。毕竟是他自己亲手把捣年糕的杵子交到了那小家伙手里的,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也是无可奈何的。 “咦?是牛车?”比起捣好的年糕,显然是牛车这边更能吸引陆无衣的好奇心。将杵子丢在一旁,陆无衣颠颠跑到了牛车的边上。 面对突然靠近的小家伙,拉车的牛“嗤嗤”地喷了个响鼻,又晃了晃脑袋,摆出了一副似乎并不太友好的架势来。 可陆无衣向来不会去读什么空气,更不会去照顾一头牛的感受。十分灵巧地翻身上了老牛的后背,无衣才问向另一边正在给她收拾“残局”的医生:“先生是要出门吗?” “明天是朔日,该去神社里初诣的。这两日天气姑且不算太冷,无惨的状况也还不错,所以索性备了车。” 车与牛都是医生置下的,专用来运送些重症的病人。当年无惨也是坐着这辆牛车住进医馆的,而待他住进来之后,医生便不再诊治其他的病人,而闲下来的牛与车平日里也会寄放在附近的农户家里。 是而这还是陆无衣第一次见到医生家的牛车。 无惨对初诣这样的事情当然是没有兴趣的,他也不相信神佛的存在,所以听说医生自作主张地准备好了牛车准备把他也带去神社的时候,无惨甚至有一点生气。 “所以初诣是什么?”无视着牛的抗议坐在了它后臀上最平整的地方的陆无衣歪着头这样追问着。 “是新年的时候去神社第一次参拜许愿。”医生总算收好了院子,又搬起了盛着捣好的米的木桶:“是寻常人一年当中最重要的仪式之一,可以祈求一整年的平安顺遂。” “诶——是这样吗?”小姑娘从牛背上跳了下来:“那我也要去神社参拜,我要向神明许愿,让无惨快点好起来!” “无惨也会一起去吧?”这样问着,陆无衣也是跑到了无惨的跟前。 于是原本内心多少有些拒绝的无惨终于还是点头应允下了与医生和无衣一起去神社初诣。 ——说是去神社参拜,那也是第二天的事情了。眼下的大晦日也才过了一半不到,说从现下开始收拾显然也不现实。 料理好了牛车之后,医生便转身去准备年糕和年饭,而无惨则是在陆无衣的要求下又陪她玩起了“双六”。 如惯常一样,无惨轻而易举地在这场他看来幼稚又无趣的战斗当中获得了胜利,而在发现自己又输掉之后,小姑娘也如往常一样撇着嘴将手里的棋子丢在了棋盘上。 ——只是唯一不一样的是,她没有再嚷嚷着要再开一局来“报仇雪恨”,而是颓然地直接趴在了棋盘上。 “不继续了吗?”无惨伸手捡起了被小姑娘碰掉的棋子,顺口问着。 “不玩了,反正我也赢不了。”陆无衣气呼呼地说着。 这样毫无斗志的样子实在有些反常了,于是无惨也不由得眯起眼睛来。 不过他也猜不出小姑娘此刻情绪忽然低落的缘由,毕竟他今天甚至连揶揄的话都没说出口,按道理来说这小家伙才不会因为这样一场败绩而失落成这副模样。 无惨想了想,接着伸出了一只手指,在小姑娘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轻轻戳了一下。 “喂!”陆无衣顿时从桌子上弹了起来,顺带着又带掉了几枚原本摆放在棋盘上的棋子,她怒视着无惨,可她身上透着的情绪却并非是真正的愤怒。 看到她有些泛红的眼圈的时候,无惨有些发怔。 事实上,比起炸毛跳脚跟他闹的小姑娘,他完全不擅长应付眼前的这种露出莫名脆弱又落寞神情的她。 到底有什么是值得烦忧的呢?她明明只是个孩子而已,人生满打满算也就那么长,在那须臾的过往当中,能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觉得难过? 无惨不能理解。 可他还是姑且冲小姑娘伸出了手,用并不太温柔的动作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 “所以到底怎么了?”他问。 “我想起前一年师兄答应我说,等再到过年的时候,就带我去长安城看烟火的。”小姑娘垂下了眼,语气变得格外委屈:“师兄总跟我说长安城的烟火很漂亮,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师兄还说,长安城过年的时候总是特别特别热闹,跟明教完全不一样。明教毕竟是西域的教派,加上教里的兄弟姐妹们总是常年在外面忙各种事情,所以哪怕是年岁更迭的时候也很难能聚到一处。” “不过圣女大人是中原出身,师父也很喜欢中原的事情,所以他们也会带着我一起庆祝——” “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想看烟火呀!” 那个时候的无惨并不知道所谓的“烟火”究竟是什么模样,并且他觉得,说这样话的陆无衣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想要看到什么“烟火”,因为她本也并没有见过那样的东西。 只是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她又回想起了那段不知缘何而失落在了过往的时光。 作为几乎可以说是被家族抛弃了的孩子,在无惨看来,独自一人在随便什么地方过年也是很寻常的事情,他甚至不会在这样的时刻想起那些所谓的“家人”。 反正也只是个无聊的日子而已,反正即使在那个本家,也只会做一些无聊的事情而已。 还不如眼下的光景——至少这个新年,总算还是让人有一点期待的。因为有了这个有趣的孩子在身边,因为原本单调灰白的生活也终于有了一点点特别的色彩。 无惨将手探进了随身带着的装小鱼干的袋子里,从里面摸出了一块,递到了陆无衣的面前。 只是眼下情绪低落的陆无衣也只是抬眼看了看摆在嘴边的小鱼干而已,甚至十分罕见地连张嘴的动作都没有。 “你说的明教……”思忖了一下,无惨才缓声开口,却是有些笨拙地问了句:“是怎样的地方?” 他本对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任何兴趣,即使小姑娘偶尔会在言谈中不自觉地夹带上这种内容,无惨也总是自动地把这些都过滤掉了。 她来自什么地方对于无惨来说并不重要,无惨从来都觉得,他只要能够看到小姑娘的现在和未来就已经足够了。 但对于陆无衣来说并不是这样的。那些无惨所不在意的过往,对于她来说都是很宝贵的东西,是她哪怕无法再去追溯,却也永远不可能舍弃的东西。 圣墓山的月亮,不死之海的沙尘,还有往生涧边上盛开着的艳红的曼珠沙华—— 不止是这样的风景,还有总是带着她到处玩的师兄,还有那个训练极其严苛却又意外温柔的师父,还有曾经关系很好,后来却因为阴阳两隔而记忆都变得有些淡薄了的师姐,还有教主和圣女大人,还有很多很多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伴们…… 小姑娘提及那些事情的时候说得其实也多少有点颠三倒四,就算无惨难得专注地听她叙说,也只听了个一知半解的。 可在提及那些过往的时候,陆无衣的眼睛也渐渐变得明亮了起来,甚至顺口将无惨指尖夹着的小鱼干也抢了下来。舌尖轻扫过无惨指尖的时候,仿佛带过了一阵莫名的灼热一样,尽管小姑娘的体温依然比寻常人要低些。 “所以圣墓山虽然有点荒凉,但真的很好玩。不过那样高的山爬起来实在太费劲儿啦,如果无惨要跟我一起过去的话,我可以用轻功带你飞上去!” “我轻功可厉害啦!连师父都经常夸我,说轻功这样熟练的话,就算在战场真的不敌对手,也总能保命逃走——” 听到这儿,无惨忍不住轻轻地嗤笑了声。 “你在笑什么!”这样的声响顿时又触动了陆无衣的神经:“我说得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有。”无惨一面这样说着,只是脸上的笑意却是愈发浓了。 “可恶啊!无惨你总是这个样子!”陆无衣撇着嘴:“不行,无惨要是不解释清楚的话,我可要生气啦!” 第18章 在除夕一起看月亮 对于一般人来说,“擅长逃跑”这样的话大抵并不是一句赞扬,而更像是讽刺,可无惨却并不会这么觉得。 尽管那个时候的无惨并没有什么战斗能力,但从那个时候开始,无惨就始终笃信着一件事,那就是没有什么事情会比保住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所以即使到了后来他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每每察觉自己的生命可能会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也总会优先选择逃跑。 甚至在某次受到严重战损之后,无惨还特意跟陆无衣研究了一下逃跑的最佳姿势和路线,以防下次再出现同样狼狈的情况。 当然,听了陆无衣的描述之后,无惨也知道这小家伙曾经因为刀法不够好而被些不怀好意的同门嘲笑过,所以这句“擅长逃跑”的评判大抵也被那些无聊的家伙拿去当成嘲讽她的素材了。这大抵也是陆无衣会在听到他的笑声之后气得小脸通红的缘由吧。 “我很期待。”无惨忽然开口,一双梅红色的眼睛里也印刻上了一点认真:“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笑吗?因为很期待。” “诶?”小姑娘的动作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甚至连张大的眼睛都没有一丁点要眨动的意思,她直愣愣地盯着无惨,直到睫毛止不住地发生了一点抖动。 这样的注视甚至让无惨都有一些心虚——所谓期待什么的,事实上他心里并没有多少这样的情绪,他只是觉得小姑娘大概会比较想听到这样的话,或者说她之所以会絮絮跟他说那么多关于另外一个国度的事情,就是因为想要得到类似的答复而已。 于是他把这样本并没有存在着的期待说出了口。可当言语说出口之后,所代表的含义就变得不一样了。 也是对上小姑娘的视线的时候,无惨才恍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么说好了呀。等无惨好起来之后,我们就一起回圣墓山!”陆无衣眨了眨眼睛,褪去了气恼的色彩之后,小姑娘的脸上染了几分别样的兴奋:“到时候就可以跟无惨一起去三生树下看月亮啦!” 尽管无惨本人对月亮并没什么兴趣,更不知道三生树是个什么东西,但当小姑娘一脸期许地说出这个邀请的时候,他便下意识地点头应了句:“好。” 只是不管是无惨还是陆无衣都并不知道,这个小奶猫曾经生长过的地方究竟该怎样才能够抵达。而陆无衣对于回到那个地方似乎也并没有嘴上说得那样执着—— “不过今年大抵是没办法回教里啦,因为无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变好呢。”小姑娘轻歪着脑袋:“所以今年就先在先生的院子里看月亮吧!” ——可就算她这样说,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想跟无惨一并“看月亮”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这一天是大晦日,并不会有月亮升起来。 无惨本想跟陆无衣说明这样的状况,可不知为什么,看着小姑娘娇憨的笑脸时,他已经张开的嘴却竟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夕阳沉下去的时候,小姑娘一脸期待地跑到了门外的廊边,坐在那里仰头等着“月亮”的出现。 无惨犹豫了一下,还是裹着厚厚的斗篷坐到了陆无衣的身边。虽然他知道今夜并不会有月亮出现,但这样并肩在檐下坐着,姑且也算是一起“看了月亮”吧。 “真是奇怪了——”轻轻晃着垂在廊边的腿,陆无衣歪着头,仰望着墨蓝色的天空:“为什么月亮还没出来呢?” “是被房子挡住了吗?”视线随着天空的弧度滑落到了不远处的房檐,小姑娘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明明今天的天气也是晴好的,天上的星星也很亮,为什么还是看不到月亮呢?” “不然我们去前院吧!”一面絮絮地念着,陆无衣转回头试探性地问向身边的无惨:“看看是不是真的被房子挡住了。” “这里也可以吧。”无惨却并没有挪动地方的打算,他往天际扫了一眼,心里却很清楚,今夜除了这漫天星辰之外,并不会有更多风景了:“但总是能看到的。月亮。” 他这样说倒也并不算欺骗,尽管今夜月亮并不会升起,但月亮总是会升起来的。 不知是不是怕惊扰了什么,这夜的风也变得有些沉寂,就算冬日浸润着的寒意并不会因此有丝毫的减退,可这座院落却是安静到连更漏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明显。 眼见快到三更天的时候,整理好了前院诸项事宜的医生才掌着灯笼回到了后院,见了并肩坐在檐下吹风的两个人,先生瞪起了眼睛,难得地露出了点怒意: “你怎的坐在这里了?是嫌身体的情况太好了吗?” 这话是对无惨说的。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医生也能感觉到无惨的身上此刻已经被寒意彻底浸透了,而灯笼的映照下,他的脸色也显得有些过分苍白—— 以他的身体状况,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里受冻,可偏生这小子一点自觉也没有。 “我们只不过是看个月亮,有什么问题吗?”无惨的回答理直气壮又带着傲慢。 “你在大晦日看得哪门子月亮!”医生也是真有些恼了:“这样的季候,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无惨本还想争辩,可却忽的听身边的小姑娘有些讶异地“咦”了声,接着语气也变得委屈了起来:“没有……月亮?” 她仰着脸,冲着无惨质问道:“今天晚上是没有月亮的吗?” “无惨是不是早就知道今天晚上看不到月亮?” 于是无惨便再没了去顶撞医生的心思,他沉默了片刻,接着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一起坐在这里?告诉我看不到月亮就好了呀!”小姑娘撇着嘴巴说道。 事实上,连无惨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欺瞒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他也并没有存了嘲笑这小家伙没有常识的心思,可当小姑娘认认真真坐在檐下的时候,他竟就那么鬼使神差般地想要陪着她一起。 是种不可思议的情绪呢。 无惨并不会花更多的心思去品味这样的情绪,更不会把这种他弄不清的情绪直白地说出口。 只是就在空气即将转冷的时刻,小姑娘那双异色的眼瞳中间忽然闪过了一道光晕,那是一道灿然的光点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了小姑娘正望向的夜空。 视线的余光扫到这样景象的时候,陆无衣也抛开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无惨惊呼了一声:“呀!是流星!” 接着她匆匆忙忙地双手合拢,又垂下了眼帘,嘴上还嘟嘟哝哝地说了句:“要赶快许个愿望才行。” 待陆无衣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仰着的视线尽头出现的恰是那双漂亮的梅红色眼睛。尽管夜色依然昏暗,可映衬了漫天星辰的眼眸像是泛着银波的深潭一样,让人不自觉地沉沦。 而在骤然望进那其中时,陆无衣也不由得有些晃神。 “许了什么愿望?”微扬着唇角,无惨顺口问了一句。 陆无衣这才回过神来。她稍别开了些视线,微撇了撇嘴巴:“许下的愿望是不可以随便说出口的呀,不然就会不灵验了!” “我希望这个愿望能够实现,所以才会趁着流星许下这样的愿望的,当然不会随便告诉无惨啦——” 新年有星星坠落其实并不算什么吉兆,而对坠落的星星许愿这种事情更像是无稽之谈。不过流星的光影映在小姑娘眼瞳中的模样却在这夜之后变成了无惨脑中挥之不去的画面。 天色将明的时候,医生便拉了一早备下的牛车,带着无惨和陆无衣去了平安京郊的一座并不很宽敞的神社——在平安京的地界,供奉神明的地方并不罕见,而眼下的这间比起城中的几间恢宏的神社,甚至显得有些寒酸了。 也正因如此,即使是初诣的时候,这间神社却也依旧门可罗雀。 起先无惨觉得医生之所以会选择这么间破落的神社,只是因为他本人也是寒酸的,这样的地方与他的身份倒是相称,可穿过鸟居的时候,无惨却忽然觉得,这间神社里恐怕是有些门道的—— 因为前一瞬间还在雀跃着的小姑娘,在穿过鸟居之后的霎那竟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甚至罕见地在走在无惨身边的时候露出了小心翼翼的神色。 她抬着手,轻扯着无惨的衣袖,而隔着厚重的布料,无惨居然感受到了小姑娘指尖轻微的颤抖。 于是他索性伸出手将小姑娘冰凉的小手握进了自己的掌心。 而这样的动作总算让小姑娘几近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了一点。 只是这样的放松并没有持续太久,而这一次,即使是无惨也终于察觉了陆无衣觉得不安的缘由。 “这可真是巧遇啊。”穿着白色狩衣的阴阳师弯着眉眼冲来无惨一行打着招呼:“本以为这次来此间神社是扑了空的,却没料想竟能碰上这样有趣的人。” 望着那颦笑如同山间白狐般狡黠的家伙,无惨的眉头也不由得蹙了起来。 “可我本并不期盼着这样的巧合来着。”他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姑且也是平安京里有名的阴阳师,怎的也会跑到这种山野的神社啊。” “安倍晴明阁下。” 第19章 初诣遇到奇怪的人 因为上次将小姑娘带走的事情,无惨对这个在平安京颇负盛名的阴阳师带着种格外的敌意。 不过晴明本人对这样的敌意倒是并不在意,他脸上依旧带着温和又狡黠的笑容:“我只是来这里拜访一位朋友,说来倒是你们会出现在这里才更稀奇些。” 说话间,他的视线在无惨和陆无衣的身上打了个转:“一个病中行动并不便利的,还有一个——” “走进这神社的结界当中,不免会觉得难熬的,” “结界?”无惨顿时露出了警觉。他当然也知道小姑娘在进入鸟居之后表现出的过分的不安,按照这家伙的说法,难道是所谓“结界”的作用吗? “因为住在这里的朋友前些时日被些个邪秽盯上了,为了护佑她,我才为她布下了这道结界。”安倍晴明闲谈般地说着:“不过眼下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实在的用场,毕竟那位朋友此刻并不在这里。” 说话间,他虚空挥了挥手,接着便竟有几张符纸凭空飞了起来,落在了他的手掌间,而与此同时,一旁的小姑娘也终于松了口气一样地彻底放松了下来。 “您本身并没带着恶意,是而这结界当然也不会对您造成什么真的伤害,只是您行走此间依然不免会感到压迫,毕竟您——” 晴明的眼梢透着意味深长,却并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 可说到这个份上,即使是无惨也明白了一件事情——此刻他牵着的小姑娘,大抵并非人类。 生长在平安京这种人鬼共生的地界的无惨,对于非人的接受度倒是并不很低,况且对于无惨来说,小姑娘本质是什么都无所谓,这根本就是不需要在意的东西,只要在一起相与的时光是真的就已经足够了。 说话间,原本晦暗的天色也被东方乍起的一缕光晕点亮了,而当朝霞乍刚泛起的时候,才恢复了精神的陆无衣冲安倍晴明狠狠地摆了个鬼脸:“原来是你这家伙在搞鬼!果然你们这些搞阴阳术的家伙最讨厌啦!” “就像源明雅一样讨厌!” 听到源明雅这个名字的时候,安倍晴明的眼光却是微暗了些许,只是脸上带着的笑容并没有丝毫的减退。 冲安倍晴明发了脾气的陆无衣也并没有继续理会这家伙的意思,她扯着无惨的手,径自绕过了安倍晴明,向神社的正堂走了去。 天光很快便彻底亮了起来,待做完了参拜的仪式之后,院内已经铺下了一层暖色。只是神社的正堂到底有些晦暗,当忽然面对眼前的亮色时,无惨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真是个好天气呀。”小姑娘倒是比无惨更快地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她乍着手臂走到了阳光下,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侧过头,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无惨身上。 于是当适应了眼前的光线之后,无惨看到的就是那个披着满身阳光站在雪地当中回眸冲自己笑得灿然的小姑娘的模样。 唇边也不自觉地扬起了笑意,无惨迈步走到了小姑娘的身边,随口应和了句:“是很好的天气。” “那等正午稍暖些,我们玩羽毽吧。”小姑娘也跑到了无惨的身边:“我一直想试试看的。” 对于小姑娘想要一起玩的要求,无惨也并不怎么会拒绝,而在得到应允之后,小姑娘的眼睛里也满溢着期待的情绪。 “不过先生好慢呀,为什么还没有出来呢?”一面嘟哝着,陆无衣又伸长了脖子往后院张望。 医生原本就是来跟他们一并参拜初诣的,只是刚进了正堂,便有个巫女跑到了他的面前。 “天命姬大人给您留了几句话,还请劳烦您到后堂一叙。” 于是医生便跟着那个巫女去了后堂。 “说起来无惨知道吗?那位‘天命姬’是什么人?”有些疑惑地,小姑娘仰头问身边的无惨:“我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无惨蹙着眉摇了摇头。他的脑海当中并没有一丁点关于那个名字的记忆,而小姑娘这样的说法则让他不由得有些在意。 “天命姬……吗?” “那是驻守此间的巫女,前两日才刚出去外面修行。”稍远的地方传来了个清润的声音,待无惨和陆无衣的视线投向那边的时候,只见穿着白色狩衣的男人缓步从房屋的边沿闪出了身形:“我本也是来找她小酌两杯的,只是没料想扑了个空。” “阴阳师不是能看穿未来的变化吗?这样简单的去留难道都看不透?”无惨的话里带着点讥诮:“还是说你也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 “您可真是严厉啊。”安倍晴明也不气恼,只是温然说着:“可能看穿和想看穿终究不是等同的。如若万事万物都在开始之前就知道了结果,也未必是好事情。” “有时封闭了五感茫然摸索,任由命运和缘法的牵引,得到的结果才有意料不到的惊喜。” 无惨闻言轻嗤了一声。在他听来,安倍晴明说的话不过是些缥缈的无稽之谈。或许只是为了挽回自己颜面的说辞,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混淆视听。无惨并不会把这样的话听进自己的耳中,更不会细细品味晴明所说的背后藏着什么玄机。 他扯起了一旁小姑娘的手,便打算离那家伙远点。 只是才刚迈开步子,却被不动声色地绕到近前的安倍晴明拦了下来。 “想来那位先生一时半刻也并不会回来,二位若有闲暇,也未必要忙着离开吧。”安倍晴明略扬着视线,直视着面前少年的眼睛:“朋友不在,可惜了我带来的酒菜,不如容我借这个便利,请二位小酌上一杯吧。” 无惨正想拒绝。他本也对喝酒这样的事情没有多少兴趣,更何况是跟安倍晴明这样讨厌的家伙一起。可还没等他开口,一旁的小奶猫却是毫不掩饰自己此刻雀跃的心情:“那太好啦!” “平素在医馆先生都不许我碰那些东西的,不过就是一点药酒,先生可小气啦!” 无惨脸上的阴云顿时更浓了,他几乎是咬着压根将掌心里小姑娘的手捏得紧了些,甚至十分罕见地跟医生站在了统一的战线:“你是小孩子,本就不该沾那个。” “诶——”小姑娘的小脸瞬间耷拉了下来,原本还是向上咧着的唇角也渐渐向下垂去:“可是,可是……” “如果只是些甜酒,想来也不妨事的。”安倍晴明却在一边说道:“我姑且也不算对药理一无所知,也见过您正使用着的药方,只是甜酒的话,对您的身体也并不会有什么妨碍。” 于是小姑娘的眼神里再度闪出了希冀,可她这一次却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仰头看向了无惨。 感受到了陆无衣的期待,无惨也终还是叹了口气,认命一样地跟着小姑娘一起受了安倍晴明的邀请,去到了后堂的一间暖阁里。 无惨并不喜欢这样狭小的空间,特别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还有个他不大喜欢的人存在的情况下。所以即使是勉强跟安倍晴明一并坐在了桌前,无惨也毫不掩饰自己身上带着的敌意。 他甚至有一点后悔答应跟着到这里来。看着那个依然顶着张天真面容的小姑娘,无惨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烦躁—— 所以她到底有没有一点察觉到他很讨厌那个阴阳师的事实啊!如果察觉到了,为什么还硬要…… “所以你这家伙把我们叫到这里来,是有什么话想说吧?”坐在一边拿着筷子毫不客气地从餐盘中觅食的小姑娘忽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说话的语气也是寻常,可这内容却让无惨都不由得有些怔住了。 明明嘴边上还挂着米粒儿,明明言行举止还和平常一样满是天真的稚气,但陆无衣此刻的问话却像是带着种看穿一切的成熟一样,让人……甚至觉得有点陌生。 “你装傻也是没有用的!不要想跟我兜圈子了,把我和无惨叫到这种没人来的地方不就是想说些无聊的话吗?”陆无衣抬眼看着安倍晴明:“因为同样的方式你已经用过一次了!如果不是我想蹭你的酒菜,我才不会跟着你跑到这儿来呢!” “不过你好过分啊!配酒的小菜里都没有鱼的!” ……确认过眼神,眼前这个小姑娘的确就是如假包换的陆无衣没有错了。 不知怎的,看小姑娘冲着那个大阴阳师张牙舞爪的时候,无惨只觉得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原本紧蹙着的眉团也松了些许,望向陆无衣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些玩味。 “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话题。”安倍晴明倒是依然一脸闲适惬意,他抬手将杯子端到唇边,轻啜了口,于是眉眼间的笑意似也泛起了满足的意味:“方才听您提及了‘源明雅’大人的名讳,所以我才想向您问询一句。” “您是否知道……关于天命姬大人的事情?” 第20章 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天命姬?”陆无衣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她歪着脑袋,注视着安倍晴明的眼睛。 晴明的嘴唇忽的轻轻颤了一下,似乎是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小姑娘脸上的神情也骤然起了变化——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当中被唤醒了一样,小姑娘的眼瞳渐渐地透出了一点清明,而随之而来的,则是无法掩藏的哀戚。 “你在做什么?”无惨将手里的筷子摔在了一边,起身挡在了小姑娘与安倍晴明的中间。 “无惨。”小姑娘的声音却在此时响了起来,柔弱的,甚至带着一点颤抖。她向前凑了半步,将自己的手掌放在了无惨的掌心,接着深吸了口气,这才对安倍晴明说道:“我的确知道源明雅,但我不知道天命姬的事情。” “您也并不需要这样紧张,我对您也没有存了恶念。”安倍晴明放下了手中的酒盅:“只是到了此间,我才忽然觉得,您与天命姬大人的身上有诸多相似,兴许您会对她的事情感兴趣,她也会对您的事情感兴趣。” “我以为你们本是认识的。” “但我真的没有听过关于她的事情呀。”陆无衣的情绪也终于彻底平复了下来,于是她索性又向前迈了半步,几乎与无惨站到了同一水平线上:“而且你猜错了,我对她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 “原来是这样。”安倍晴明垂下眼,扬唇应了声:“是我失礼了,那么这些酒菜,便当成是我来向您赔不是了。” 此言说出口之后,安倍晴明便真的再没跟陆无衣提及关于“天命姬”的事情,而陆无衣所表现出的样子似乎也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只是在回到医馆之后的这个晚上,钻进被筒里的小姑娘背着身子对着无惨,小声地说了句:“无惨,我觉得我的记忆好像很奇怪……” “奇怪?”乍听到这样说法的无惨一时间有些没能跟上小姑娘的思路,只是在看到那个蜷曲着的背影的时候,无惨似乎看到了一种莫名的失落。 ——又是这副模样。 “‘天命姬’是通晓一切又不老不死的‘天命’之人,跟我一样来自海的另一边……”陆无衣将面孔半埋在被子里,以至于声音听上去都有些闷:“可我不记得我是在哪里听过这样的事情,就像我明明记得我是见过源明雅的,却不记得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小姑娘的身体轻轻扭动了一下,原本就蜷着的身子几乎完全缩成了一团,似乎一把就能握进手心里一样。 无惨伸出了手。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安慰一下这个小姑娘,可完全在状况外的他根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这样的事情让无惨自己的情绪也莫名地变得有些烦躁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小姑娘却忽的转过了头来,她张着那双晶亮的异色的眼瞳直直地望向无惨,良久,那张原本似乎带着种莫名愁绪的没有多少表情的小脸竟是自然而然地又绽开了笑意来: “嘛,不过这大概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既然连记忆都这么模糊,一定证明那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所以才不会是我的问题呢,都是那些家伙的错!” 尽管这样的说法更像是一种自我麻痹,可当陆无衣用笃定的语气将这样的内容说出口的时候,那些之前困扰着她的烦恼似乎就瞬间迎刃而解了。 可无惨却并不似小姑娘那么“天真”,尽管他也始终觉得陆无衣的过往究竟是什么样本就是很无所谓的事情,可小姑娘身上时而出现的与她的气场完全不符的悲伤氛围,还有安倍晴明的出现和奇怪反应,总归还是让无惨不免有一点点在意。 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所以呀——”小姑娘掀开了被子翻身坐了起来,仰着头一本正经地对无惨说着:“如果无惨忽然消失的话,搞不好也很快就变成了‘不重要的家伙’,一下子就被我忘掉了。” “如果不想被我忘掉的话,就好好地留在我身边吧。” 小姑娘的表情混像是只在对自己的玩具宣示主权的高傲的小猫一样。于是原本有些烦躁的无惨也终于忍不住地轻笑了声。 “好。”他说。 新年之后,平安京又下了两场大雪,而当最后一场雪压弯了院中樱树的垂枝的时候,似乎也将冬日的凛风一并压了下去。待白色的雪衣终于褪去之后,樱树上便猝不及防地出现了许多透着新粉的花苞。 池塘的薄冰也彻底没了踪影,卷着花粉的暖风吹绿了地面的时候,新一年的春天便彻底到来了。 而无惨的病症却并没有在这个万物复苏的时节好转,反而变得更加沉重了。即使医生又给他调配了新药,似乎也并没能让他的病症稍稍减轻些。 这样的境况让无惨的情绪也日复一日地暴躁了起来。 待开春之后,陆无衣也开始整日往外面跑着去给无惨找可以使用的药草,医生新制的方剂里要用许多新奇的玩意儿,而这些都不是轻易能找到的东西。 “可是这些东西真的有用吗?”将开着白花的草药递到医生的手中时,陆无衣有些好奇地问了句:“吃了这样的药,无惨就会好起来吗?” 医生盯着那张满是稚气的小脸看了很久,才悠悠摇了摇头:“这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他的病症并非是能轻易痊愈的,我能做的,也只是让他多持续一段时日罢了,至于究竟能不能彻底好转——” “……那是造化。” “不对!”小姑娘打断了医生的叹息,坚定地反驳着:“无惨是一定会好起来的,他已经答应我了,我也跟神明许过愿望的。” “所以还要什么草药?只要是需要的我都可以去找,哪怕是生在苦寒或者崖壁上也没关系,反正我的轻功很厉害,什么地方都到得了……” 陆无衣也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只是不喜欢这样因为疾病而变得一团糟的日子。她想让这样的日子快点结束—— 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 樱花的花期总是很短的,几乎是转瞬便宛如吹雪一样地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接着便是紫藤花的季节,而当陆无衣穿过漫山遍野的紫藤花林回到医馆的时候,空气里弥散着的刺鼻的味道却是让她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一瞬间凝滞了一样—— 那味道她太熟悉了,那是她不愿意想起,却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味道。折断的双刀,浸满赤色的衣服,还有那个男人渐渐失去光彩的墨色的眼瞳…… 是杀戮的气息,是死亡的气息,是……血的气息。 陆无衣疾冲进了后堂,顺着气息的方向,她一路走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接着她看到了那个背上插着刀子的已经彻底断绝了气息的中年男人。 他背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蜿蜒的痕迹,晦暗的,在陆无衣的眼中看来好像没有星星的夜空一样冰冷又深沉——尽管跟记忆当中的颜色并不相同,可这样的气息还是让陆无衣在一瞬间判断出了那是什么。 陆无衣的脚步甚至变得有些踉跄,她张大了眼睛,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开了敞开的房门,接着她看到了沾染着血迹的榻榻米上铺着的被筒当中,那个背对着房门安静卧着的少年的身影。 “无……惨?”小姑娘的声音带着无可控制的颤抖,少年安静的模样仿佛在应验她最为不详的预感一样——她连忙跑到了少年的身背后,可少年的身上,也并未能传来如往常一般温热的气息。 体温似乎已经彻底从他的身体上抽离,就好像…… 就好像真的已经死掉了一样。 “无惨?”小姑娘试探性地伸出了手,在少年的脊背上戳了戳,接着呼唤的声音也渐渐拔高了:“无惨?” 而在她的呼唤声中,原本卧在那里毫无声息的少年的身体忽然轻轻动了动。这样的动静让陆无衣也惊诧地收住了声音。 她眼睁睁地看着与往日完全不一样的少年翻身坐了起来,看着他回过头,用那双梅红色的眼睛看向了她。 无惨的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他眼底的赤色似乎比往日更浓了,瞳孔似乎也变成了野兽一样的危险形状,他的气息变得有些冰冷了,变得甚至并不像是一个人类—— 可这一切在陆无衣的眼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并没有死去,他还好好地坐在她的面前。 陆无衣忽的伸出了手,拦在了少年的脑后,将那个体形比她高大很多的少年揽进了自己的怀中。于是少年的呼吸便近到隔着衣料都能清晰地被感受得到了。 她没有问无惨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并不想知道在这间医馆里到底发生了多么惨烈的事情,只是他还存在着,好在他还存在着。 “无惨。”小姑娘轻轻抚摸着无惨后脑垂下的柔软的卷发,全像是在哄着自家受了惊吓的宠物一样:“别怕,无惨,我已经回到无惨身边啦。” “所以不用害怕啦,没有人可以伤害无惨了。” “你……”这样温柔的动作和话语本该是让人沉迷的,可无惨此刻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在小姑娘的怀中安生。 因为小姑娘身上沾染着不知从哪儿带来的奇怪味道,这个味道简直—— 不假思索地推开了陆无衣,脸色惨白的无惨将脸扭到一边,然后不受控制地…… 吐了。 第21章 无惨是个大笨蛋吗 无惨的身上的确发生了变化,从他被小姑娘身上带着的紫藤花的味道直接呛吐了这一点就足可以看出来。 待陆无衣洗去了那一身其实本也没有多浓重的味道,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之后,无惨已经抄手站在廊下了。分明几日前无衣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副缠绵病榻卧床不起的样子,可眼下他的身体却好像已经恢复到了寻常的状态——甚至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健康。 “还会觉得难受吗?”凑到无惨身边的时候,陆无衣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无惨侧过头,一双梅红色的眼眸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他俯着视线,看着凑到了自己身边的小姑娘。 “没有。”他说:“已经好了。” 陆无衣眨了眨眼睛,迈步走到了无惨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低一点!” 无惨怔了一下,却还是依言俯下了身子,接着他便感受到了小姑娘柔软的小手贴上了自己的额头——大抵是因为他此刻的体温也不再如人类一样温热了,在陆无衣的掌心贴上来的是,无惨竟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暖意。 “好像变得比以前凉了?”小姑娘忽闪着睫毛,歪着脑袋说着:“这样的温度是没有问题的吗?” “没有。”无惨顺手握住了小姑娘贴上来的手,接着稍稍站直了身子。 “可无惨刚刚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啊,甚至还吐了?”陆无衣仰着面孔说。 “……” 听到这样的话,无惨只觉得脊背微僵,甚至牙根都有些痒痒。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与之前被顽疾困扰到连站起来走两步都要花耗全身力气的境况不同,眼下的他周身上下似乎在翻涌着用不完的力量,可随之而来的,是对阳光和紫藤花气息的天然的畏惧,还有…… 对鲜血的渴望。 这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要能活下去的话,其他人的性命无惨也不会放在心上。唯一让他觉得屈辱的,也就是无法接触阳光和畏惧紫藤花这两件事情了,而从医生留下的手札当中,他倒是也看到了解决的办法—— “对了。”无惨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平静一些:“你这次去找的药……是什么?” 医生调配的药剂所差的只差那一味,而这些日子,陆无衣又恰巧在寻药的途中迟迟不归,这让无惨也不免生出了一点期待。 “是之前说的那种在生在峭壁上的灵芝啦。”小姑娘却是耸了耸肩:“之前虽然采回来了些,但眼看着便要用完了,我本以为还要用很多的,所以就去了远一点的悬崖找。” “可是用不上了呀。” 陆无衣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失落了起来,而比她更失落的,当然是方才在心底里燃起了一点希望的无惨—— 可即使这样,无惨还是伸出了手,轻拍了拍小姑娘的头:“没事的。” “今后不必再靠药物活着,也不是坏事。” “说的也是。”小姑娘也立刻咧开了嘴:“毕竟无惨最讨厌那种苦苦的药了,每次吃都要皱眉头。” “明明是大人,居然比小孩子还怕苦,真是丢脸呀!” “……” 无惨觉得跟这小家伙争辩这种事情实在没有什么意义。比起这个,他觉得自己此刻该思考的应该是今后要怎么过活。 他并不确定自己这样充满力量的状态会维持多久,但从他拥有这样的力量的一瞬间的时候,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就是永恒—— 永恒不灭的生命。 这固然是让人欣喜的事情,但如果要以永远无法出现在阳光下作为代价的话,无惨觉得实属不够划算。 他并不想做选择或者取舍,他贪心地想全都要。 所以他一定要得到那个可以让他摆脱阳光禁制的东西,那种……蓝色的彼岸花。 “无衣。”他叫着小姑娘的名字:“那家伙有没有让你去寻找过蓝色彼岸花的踪迹?” “蓝色的彼岸花?”小姑娘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先生好像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个。” 无惨的竖瞳微微收缩了一下。这样的回答甚至让他有些气恼——医生分明在手札上提及过,蓝色的彼岸花是调制这副方剂所不可或缺的材料,而且很显然是并不容易获得的材料,可他甚至都未曾让小姑娘知晓这样的事情。 这样一来,不就没人知道蓝色彼岸花的下落了吗? “不过如果要找这样的东西……”短暂的思索之后,小姑娘的眼睛也骤然亮了起来:“不如我们去找那个传说中的‘天命姬’好了,我记得她应该是通晓一切的,如果能找到她的话,一定可以问出蓝色彼岸花的踪迹!” 无惨觉得自己再次看到了希望。尽管他对那个只在安倍晴明和陆无衣的口中出现过的“天命姬”的事情知之甚少,但既然是“通晓一切”的家伙,那么或许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也说不定—— 于是无惨跟陆无衣两个人便再次去了那间神社。 “好像……有点奇怪呀。”穿过鸟居之后,小姑娘忽的放缓了脚步,她仰头看着无惨。 无惨顿时又想起了前一次陆无衣被安倍晴明的结界压迫到不安的情形——只是这一次的境况似乎与前次颇有些不同。 “怎么了?”无惨也放缓了脚步,顺势问了句:“是又感觉到了什么结界?” “就是因为没有结界所以才会觉得奇怪。”小姑娘眨了眨眼:“之前那个讨人厌的阴阳师不是说过吗?那个结界是用来保护‘天命姬’的,可现下这里却并没有结界——” “是那家伙忘记了吗?还是说……” “从那个时候开始,‘天命姬’就一直没有回到这个地方来呢?” 答案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 就如陆无衣所说的一样,天命姬并没有在神社里,不仅如此,眼下的这间神社里竟然空无一人。 面对着正堂里那些毫无生气的泥胚,无惨终于有些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 他将神社里供奉的泥塑统统打破了——无惨并不会在意这样的事情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因为他本也不信奉神佛,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因为神佛的护佑才得以好转的。 眼下的他拥有了生命,拥有了力量,他可以做很多事情,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那些高高在上的东西踩在脚下,他所想要的,最终都会好好地到他手里——包括蓝色的彼岸花。 “无惨?”看着少年暴怒下打碎的一地泥胚,陆无衣的声音里也透出了点疑惑不解:“你这是在做什么?这里的东西都是……” “走吧。”无惨并没有容许陆无衣继续说下去,而是罕见地用有些冰冷的语气打断了她。 下一个瞬间,小姑娘的身形骤然消失在了空气当中,而当无惨犹自在晃神的功夫,背后却是忽的一凉,紧接着有什么冰冷的,仿佛似锁链一样的东西搭在了他的脖颈上。 无惨立刻明白,这是与这家伙初见时一般无二的套路,而在相处了这么久之后,无惨对于陆无衣所使用的招数多少也有了点了解。 “无明魂锁……吗?”只是轻抬了手臂,无惨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小姑娘伸向自己的,想要将自己扳倒的手——拥有了绝对力量的他现下也能轻而易举地看穿陆无衣的动作,尽管他本身在武学方面没有任何修为,可再怎么厉害的招数,只要能够看穿并跟上对方的速度,也总是会迎刃而解的。 ——无惨本是这样想的。 见自己的招式被识破,陆无衣的眼中也闪过了一瞬的错愕,不过即使单手被抓住,陆无衣也并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 她毕竟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很多年,哪怕是最不利的局势下,她也不可能轻易地就放弃。 寒芒闪过,小姑娘反手便挥出了几乎已经蒙尘了的弯刀,刀锋上夹带着的是仿佛月光般凛冽的颜色—— 无惨却并没有松开钳制小姑娘的手,他甚至只是眯眼看着小姑娘手上的弯刀直直逼向自己的身体,然后硬生生地停在了离他身体甚至只有一寸的距离上。 “想杀死我吗?”无惨扬着声调,语气甚至带了点莫名的得意。 他笃信,即使这小奶猫此刻是在冲他发脾气的,也并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 被看穿了的陆无衣气得深吸了两口气,小脸也在一瞬间涨得通红,她顺手扔掉了自己拿着的弯刀,接着竟狠狠地朝着无惨的手腕上咬了下去。 突然的变故让无惨也是吓了一跳。 事实上,就算小姑娘拼尽了全力,无惨也并不会感觉到有多少疼痛,这样的攻击本来也没有任何的威力。 可陆无衣这会儿的怒火实在来得有些让人摸不清头脑,如果只是气他打断了她的话,怎么至于…… “无惨大笨蛋!”松口之后,陆无衣冲无惨吼道:“明明才刚好了一点,就又做这种得罪神佛的事情,就算我也不信神明的存在,可如果真的因为这样的事情被神明怨恨上了可怎么办呀!” “你把这里所有的神像都打破了,天命姬也不会跑出来,为什么一定要做这种只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事情!” “无惨就是大笨蛋嘛!” 第22章 猎鬼人带来的麻烦 这大概是无惨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指着鼻子骂“笨蛋”,但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点美滋滋。 ——陆无衣是因为担心他所以才会这么说的,尽管这样的担心并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但也足以让无惨的心情忽然就变得好了起来。 “不用在意。”无惨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发顶:“那种事情不去在意也没关系。” “只是打烂了一堆泥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说话间,无惨顺手又从自己的身上摸出了块小鱼干,递到了陆无衣的面前:“比起在意这些泥胚,或许我们应该先去别的地方。” “这个世上总有人会知道那个‘天命姬’的所在吧。如果他并不是欺世盗名的话——” 无惨所指的当然是安倍晴明。作为能够观星卜算命理的阴阳师,想要追寻一个人的行踪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安倍晴明此刻又在御前供职,断然不可能会像天命姬一样说消失就消失,所以只要找到他,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于是趁着夜色,无惨又与陆无衣一并去了安倍晴明的宅邸。 平安京的夜晚是寂静而诡异的,在人类都休息下的时候,街上便成了非人的天下——虽然此刻在街上来回流窜游走的,多半是些灵力低微到根本没有能力伤害到人类的小妖怪而已。 而这些小妖怪在平安京里徘徊的时候,总会不约而同地避开某处。 因为那里住着的,是他们永远也不想应付的家伙。 “这里会不会……安静得有些过头了?”站在某个装潢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院落门口,陆无衣扯着无惨的衣袖仰面说着:“按说就算是夜里,这家伙也该安排上两个式神执勤才对吧?他那么狡猾,又是招惹恶灵厌恶的阴阳师,怎么也不该这么疏于防备吧?” “还是说……他有什么其他的算计吗?” “只是个阴阳师。”无惨看了看那个过分普通的院落,许是突然涌上的力量给了他一种谜一样的自信,才觉得即使是面对平安京最富盛名的阴阳师,他也完全可以匹敌:“有没有什么算计,闯进去就知道了。” 可事实上,他连院子都闯不进去。 阴阳术凝结成的结界仿佛一道密不透风的围墙一样,任由无惨怎样冲撞,也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这样的境况让无惨顿时有些恼火。 于是他的身体也骤然开始发生了变化,原本光洁的额头迸起青筋,咧开的嘴角下也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与此同时,似有什么东西自他的脊背上生长了出来,细长的,凌空挥舞着,仿佛是荆条一样的长鞭—— 这副模样已经完全没办法再被称为“人类”了。 院子的门忽然被拉开了,从里面闪出了那个身穿白色狩衣的顶着乌帽子的男人的身影。男人的脸上依然带着温然的笑意,即使面对的是一个已经几乎失去理智的“恶鬼”。 “产屋敷无惨。”缓声开口,安倍晴明念出的却是无惨的全名,而在此声出口之后,晴明却是发出了一声轻笑:“但您此刻大概也并不与这个名字相称了。” 这样的论调在无惨耳中听来甚至带着种嘲讽,于是他本就暴躁的情绪顿时变得更加激恼。催动着身背后生出的长鞭,无惨对结界的攻击愈发猛烈,甚至在寂静的夜空当中打出了明亮的光弧——可这丝毫不能对站在结界当中的安倍晴明造成任何影响。 “您现在已经离‘产屋敷’这个姓氏越来越远了不是吗?”晴明继续说道。 “我早就与那样一群人没有关系了。”无惨的喉间发出了低沉的几近怒吼的声音。 “是啊,您现在已经是一个完全的——‘鬼’了。”拉长了音调,晴明的语气平淡,却又像是带着种意味深长:“您的渴求已经彻底偏离了‘人道’,踏上了这一步之后,您便已经没了回还的余地了。” “鬼舞辻。”轻轻的,仿佛是催入梦境的呓语,又似是来自九天的梵音,当安倍晴明注视着无惨赤色的眼眸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无惨的动作甚至出现了一瞬的停滞。 “或许这样的名字更适合您吧。鬼舞辻……无惨。” “你在说什么胡话?”无惨的动作愈发凌厉。 “您来找我也不过是想知晓天命姬大人的所在吧?”安倍晴明眯起了眼睛:“那么或许也并不需要这样激烈,不如暂且停手,到院中与我小酌上一杯。” “毕竟变成了‘鬼舞辻’的您也不必在担心酒会带来什么不良的后果了不是吗?” 说话间,安倍晴明的唇角也轻向上弯起了个弧度,似乎带着种算计般的狡黠。 可无惨却还是稍稍顿了下动作,似乎是在权衡自己到底是否应该暂且听信安倍晴明的话。 “这样的反应……”晴明不再掩饰自己的促狭:“意味着您内心里已经下意识地接受了那个名字吧?” “以名为‘咒’,现下的您便再不能对我造成半点伤害——”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虚空挥舞了两下,而半空中竟闪出了微弱的光芒,连缀成五芒星的形状,直朝无惨的方向扑了去。 于是无惨的动作瞬间像是被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一样,再没办法发动任何攻击。 “我并不会去窥知天命姬大人的去向,也没法将那种事情告知于您。”安倍晴明垂敛下眼眸:“但我也不会阻止您存在于这个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缘法,只要不是逆天而行,我本就无权阻拦。” “哪怕您会成为灾厄祸患也是一样——” 待他再抬眼的时候,视线刚好扫过了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陆无衣身上。安倍晴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挪开视线的时候,接着又说了句: “您本就该以自己的姿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言毕,他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门合上之后,无惨也知道自己今夜注定是在这个阴阳师的身上讨不到什么便宜了,他恢复了平常的样貌,只是依然气恼到咬牙切齿。 “看来这条路也行不通呀——”陆无衣凑到了无惨的身边,用寻常的语气感叹着:“果然阴阳师都是很狡猾的。所以就不该指望这样的家伙。” 说着,她伸出了手,握上了无惨因为气恼而半握着拳的手。 “不过也没有关系呀!就算是没有那家伙帮忙,我们自己也可以找到的吧。”仰着面孔,小姑娘再次说道:“不管是天命姬还是无惨想要的蓝色的彼岸花,我们都可以找到的。” “……啊。”无惨忽然就觉得积压在胸口的怒气竟在一瞬间被化解了大半。 或许小姑娘说得也并没有什么问题。不管是通晓一切的天命姬还是可以让他克服阳光的蓝色彼岸花,他最终都一定可以找到的。 跟这个孩子一起。 当然,想要完成这个目标,最重要的必然还是确保自己的生存状态,而变成了“鬼”的无惨自然免不了为了食物而对人类进行狩猎——这中间也难免会遭逢来自人类最激烈的反抗,只是在绝对悬殊的力量差距下,并不会有人真的把无惨怎么样。 而在这个过程中,无惨也渐渐发现,比起自己所拥有的战斗力,自己的血液才是真正神奇的存在。它可以轻而易举地在顷刻间破坏掉人类的所有细胞,让一个好端端的人瞬间化成一滩血水消失掉。 有着这样的便利,甚至连战斗都可以省略掉了。 无惨这样想着。 只是未过多久,在面对一个姑且还算强大的武士的时候,无惨赫然发现,自己的血液并没有杀死对方,而是让对方的身体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他生出了獠牙,同时也失去了理智,变成了一个同样对血肉带着渴望的“鬼”。 无惨这才意识到,通过自己的血液可以增加“鬼”的数量,而自己则拥有对其他“鬼”的绝对控制权。 他可以轻易看穿他们的想法与记忆,可以通过催动残存在他们体内的细胞任意杀死他们—— 这无疑是一件相当便利的事情。毕竟想要在偌大的土地上寻找什么,仅凭两个人的力量实在有些麻烦。况且无惨本身又受到阳光的限制,很多时候并不能自由地行动。 于是他开始尝试着扩充“鬼”的数量,并指使他们代替自己寻找天命姬和蓝色彼岸花的下落。 只是随着鬼的数量增多,民间关于恶鬼伤人的传说也渐渐流传了开。而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一个传说的出现——他们手中拿着可以砍断鬼的脖颈的日轮刀,以诛杀天下恶鬼为自己的使命。 “——猎鬼人。”无惨轻声叨念着:“这个名字我已经听烦了。最近出现得未免也太频繁了。” “诶——”一旁的某个小姑娘正百无聊赖地抓着榻榻米玩,听到无惨的感叹,她抬起了头来:“那可真是糟糕呀。” 第23章 创业奋斗如此多艰 鬼舞辻无惨抬眼皮撩了陆无衣一眼——虽然对方姑且也算是在应声,但从声音也能听出来她说得有多敷衍。 这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小姑娘素来是活泼好动的性子,但因为无惨体质的原因,凡是有什么重大的活动,几乎都被限定在了夜间。于是在过分漫长的白天里,陆无衣总免不得闲得五脊六兽——饶是过了几百年,小姑娘也依然会为这样的事情抱怨。 但无惨觉得这事儿也不能怪他,毕竟也不是他自己想要有“不能接触阳光”这样的限制的。 不过白天出不了门说到底也是他自身的缺陷,所以无惨也很清楚,即使跟陆无衣因为这样的事情发生争执,自己也铁定讨不到半点好处。 于是大多数时候,无惨对于陆无衣的抱怨都采取一种无视的态度,反正这小家伙的记性向来不是很好,就算前一秒还在生气,下一秒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新鲜玩意儿总还是会颠颠跑回他面前的,而就算她真的生气了,只要花上点小鱼干,也没有什么问题是摆不平的。 ——无惨本是这样想的。 在榻榻米上百无聊赖地磨着爪子的陆无衣翻了个身,顺便朝无惨的方向丢了个有些怨念的白眼。 无惨当然不会在意这样的事情——就如他料想的一样,小姑娘也没说什么别的话,只是顺手拿起了摆在一旁的专门用来装小鱼干的袋子。 按照一贯的情况来看,吃到小鱼干的陆无衣的心情总会稍稍好上一点,再随意哄上两句,她多半就会乖乖地去养精蓄锐,等待夜间的活动。 但这一次,事情的进展却显然没有那么顺利。 当小姑娘打开了袋子之后,一张小脸上的表情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原本就不大好的心情顿时如雪上加霜一样。 “居然已经没有了!”小姑娘翻转口袋,轻抖了两下,结果只有点碎渣扑簌簌地落在了榻榻米上。 无惨也立刻意识到自己遇到了怎样大的危机——眼看着小姑娘把空了的袋子扔到一边,“啪嗒啪嗒”地冲自己跑过来,无惨没来由地觉得身子有点微僵。 讲道理,如果抛开始终没有找到的蓝色彼岸花和天命姬的事情之外,过去的几百年对于鬼舞辻无惨来说简直就是在为获取小鱼干投喂陆无衣而奋斗的血泪史。 曾经无惨也以为武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他也曾深夜闯入渔村试图为陆无衣储备足够的小鱼干,结局就是他的存在造成了沿海渔业一度陷入空前的萧条——而这样的境况让鬼舞辻无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简直无异于杀鸡取卵。 为了小鱼干的可持续发展,无惨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自己学着捕鱼——这显然不现实,而另一条路就是选择用稍微正规一点的方式来获取小鱼干。 确定了大方向之后,其他的问题也就接踵而至了。首先想要通过正常交易来入手小鱼干的话,绕不开的就是钱的问题。 但问题在于,刚离开医馆那会儿的鬼舞辻无惨压根儿就是个对世间的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小少爷,所以根本也不会考虑到存钱这种事情。尽管那会儿他和陆无衣身上都多少有点零花,可也只是“一点”而已。 ——无惨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样好像不太行。况且就算已经变成了“鬼”,无惨也没打算彻底脱离人类的世界存在,所以他很快就下定决心搞一点自己的营生。 而事实证明,对于一个除了逗猫之外什么都不会的小少爷来说,搞经营这样的事情显然有点超纲了。 本金的问题姑且还可以通过一些非常规的方式解决,无惨也是很快就兴冲冲地入手了第一批商品——而这批商品几乎没能给他带来任何利润,因为他选的第一批商品是水产,而这批货几乎在出手之前就让陆无衣给吃完了。 鬼舞辻无惨就很气。虽然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赚钱的目的也只是给家里的小奶猫买鱼干而已,从结果上来讲,陆无衣吃鱼干吃得也的确相当欢快,但这明显不符合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啊喂! 无惨觉得自己有必要提升一下陆无衣的思想觉悟,于是义正言辞地问对方为什么吃了他的鱼。 “可是有鱼摆在面前了为什么不能吃呀?”小姑娘却是理直气壮地反驳:“鱼不就是用来吃的吗?” 无惨觉得陆无衣说得哪儿哪儿都不对,但他偏生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于是他的第一次经营计划就这么彻底宣告失败了,这也让刚刚变成鬼没多久的无惨意识到了创业这件事情本质上有多么艰辛。 但无惨从来都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家伙,就好比他当初苟延残喘了十几年也没放弃自己的求生欲一样,然而现实总是会毫不留情地展示其残酷的一面,毫无商业头脑的无惨做的买卖比当年缠绵病榻的他自己还要半死不活。 无惨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会把买卖经营得这么惨,当然每当经营不合他心意的时候,他也从来不会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只会选择用殴打员工或者对家这样简单直接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至少无惨自己觉得这样的方式还是挺有效的,反正他手下的那些跑腿的家伙就算不满也没有辞职的权力,而原本不太想跟他交易的对家在接受过毒打之后也基本都乖乖地跟他把交易做完了。 然而他还是免不了时不时地面临囊中羞涩的尴尬境地。 就好像眼下。 其实正常来说,无惨还是会时不时地关注一下小姑娘手里的小鱼干余量的,为的就是避免出现大白天鱼干告罄的惨案,但最近这段时间,买卖的事情和鬼杀队频繁的出现实在弄得无惨焦头烂额,一个疏忽就忘了去查看小姑娘那边的状况——更糟糕的是,因为最近手下的生意出了点意外,无惨手里也没有什么闲钱添置鱼干。 不过说起来…… “上次不是趁着便宜多买了许多吗?这刚过了几天啊?怎么又没有了?”无惨回手捏了捏小姑娘肉嘟嘟的小脸。 “是因为这次的小鱼干比平时都小好多,平时吃一块就够用的,但这种特别小的小鱼干要吃两块才行!”小姑娘伸爪子推开了无惨伸过来的手:“反正就是没有了。” “无惨说进城把这些药材都卖掉之后就可以买新的小鱼干了,可是为什么我们还不进城呀?”一面说着,小姑娘一面爬上了无惨的后背,顺便扯起了他的头发。 尽管为了逃避陆无衣的荼毒,无惨已经把自己的头发剪断了很多,但他很快便发现这根本就是无济于事的,在那个小家伙的眼里,他这一头卷发大概根本就是个巨大的毛线团吧—— 无惨不动声色地抓住了小姑娘不安生的手,压制着自己心底里升腾起的火气,沉着声音对小姑娘应了声:“再等等。” “可是小鱼干已经没有了!”小姑娘从他的背上跳了下来:“接下来该怎么办呀!” 怎么办?他也想知道该怎么办啊! 无惨觉得很气,不过他此刻的怒气倒并不是因为这个冲自己要鱼吃的小姑娘,而是因为手上的这笔已经彻底脱离掌控的交易。 他原本听说此间城主家的夫人身患重病,所以抢先把十里八乡的某种珍贵药材统统买断了,就憋着劲儿打算进城好好敲诈这个传说中财大气粗的城主一笔,结果他才刚赶到城下,却是听闻城主夫人就在前一天不幸病故了,直接导致他买的那堆药材全部都砸在了手里。 更惨的是他囤的药材数量实在太多,并没有哪家药铺能一次性进这么多药材,所以无惨在内心里决定等天黑之后,随便选一家幸运药铺用简单直接的方式结束这场闹剧。 ——尽管最近这座城的周围似乎也有“猎鬼人”的活动迹象。 无惨并没有很在意那群家伙,毕竟他们也出现了几百年了,但也不会对“鬼”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虽然他们手里的日轮刀姑且能在鬼的身上造成一点伤害,可大部分的“猎鬼人”都没有什么力量能真的斩断鬼的脖子。 只是他们的人数很多,又经常出来捣乱,着实惹人厌烦而已。 ——无惨并不喜欢被人打搅。 “我知道了!”小姑娘的眼睛却是忽然张大,神情也瞬间变成恍然的模样,她看着无惨,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我知道无惨为什么一直都不肯进城了!” “是因为‘猎鬼人’的传说吗?”轻扇了下睫毛,小姑娘语气变得揶揄:“因为无惨是鬼,所以会害怕这样的说法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呀!” “算啦,虽然无惨不给我买小鱼干吃,但我还是不介意帮无惨做一点事情的。”说话间,小姑娘已经翻身爬了起来,拎了双刀作势便往门口跑:“我去帮无惨打探一下‘猎鬼人’的消息好啦——” 第24章 捡到了个新的玩具 无惨本想叫住陆无衣,奈何小姑娘手快撩起了遮光的幛帘,吓得无惨连忙往后缩了缩,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小姑娘的身影便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无惨就觉得很气,讲道理,他是那种会怕“猎鬼人”的鬼吗! 这小家伙仗着能在太阳底下跑就可以胡说八道吗?说完就跑算什么本事! 其实对于小姑娘能在阳光底下活蹦乱跳这件事情,鬼舞辻无惨在乍变成鬼那几年里也是有那么点吃味的,而且陆无衣本人也没少因为这样的事情在无惨面前得瑟—— 不过无惨也知道,这小家伙纯粹就是口嗨专门戳他的软肋而已,因为在他变成鬼之后,原本能把他按在地上打的小姑娘就再不能将他怎么样了,于是在武力上彻底失去优越感的陆无衣只好在其他方面找补。 无惨也不是没跟陆无衣生气过,最开始他情绪最不稳定的那会儿,无惨也曾经因为陆无衣笑话他不能晒太阳而把陆无衣按倒在地上——可当小姑娘用甚至闪着水光的委屈眼神看着他的时候,无惨忽然就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必要跟一个小孩子置气。 她就是那样的性子,而且无惨也知道,陆无衣待自己从来都没有过什么恶意。 无惨很清楚,虽然这会儿陆无衣是顶着“打探‘猎鬼人’的情报”这样的借口跑出去的,但实际上估摸着是自己为她的小鱼干奋斗去了。 不过以陆无衣的力量,无惨觉得自己也并不需要怎么担心,只要她开心,便由她去了。 正如无惨所料想的一样,跑出来的陆无衣并没有去往热闹的城镇,而是径自找了个人际罕至的树林,蜇身趴伏在了路边。 她与无惨现下所在的地界是“继国”家的领地,而这条道路的另一端则是颇为富庶的“醍醐”家的城池。陆无衣也听无惨提及,眼下两个国家姑且还算交好,平素也时常有通商往来,而眼下陆无衣蹲守的这条路恰是两国间通行的必经之路—— 话是这么说没错的,但事实上,这年头仰仗行商过活的人到底是少数,况且就在不久之前,醍醐之国似乎还在动/乱,是而陆无衣在路边蹲了半晌,愣是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这让小姑娘也不免有些颓丧。 她稍稍挪了挪身子,免得自己因为蹲得太久而腿麻,而这细小的动作却刚好惊飞了旁边觅食的黄雀。百无聊赖的陆无衣见状伸手便去追那只黄雀,而黄雀则是狠命扇着翅膀试图逃脱陆无衣的毒手。 陆无衣跳了两下没抓住,顿时也有些生气,后退了两步接着一个疾冲便架起轻功再次向黄雀的方向追了去——结果刚离了地面,陆无衣就看到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穿着姑且还算体面的男孩子,正漫无目的地在这条路上奔跑着。 陆无衣琢磨了一下,果断决定放弃那只黄雀,翻身停在了树枝上,接着飞速用“暗沉弥散”隐藏起了自己的身形和气息。 从树上轻巧地跃下,陆无衣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朝这个方向奔跑着的男孩——对方依然是一副毫无知觉的模样。 直到他到了切近,陆无衣才猛然从树边跳了出来,直接用流光囚影落在了少年身后,抬手便是一道无明魂锁。 骤然感受到阻力的少年茫然地张大了眼睛,而下一秒,他便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脖颈。微侧过视线,他便看到了在叶间漏下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弯刀。 “不想挨打的话就快点交出小鱼干来吧!” 耳边响起了故意压低的声音,可即使是这样,这依然没办法掩盖声音软糯又清亮的事实。 于是男孩子索性没有理会架在脖子上的弯刀,而是径自转过头去—— 只是这样的动作,却刚好避开了弯刀的锋芒。 许是没料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反应,在看清男孩子面容的时候,小姑娘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之后,她便气急败坏地跳起脚来:“喂!你这家伙怎么乱动呀!就不怕我用刀杀死你吗?” “你……”男孩看着陆无衣,一双甚至可以说有些呆滞的眼睛里隐约透着点迷惑。 只是因为他的回应过分平静,以至于空气都似乎有些冷了下来。 “你干嘛这样盯着我!”这样的安静让小姑娘觉得别扭,又或者少年直勾勾的视线实在有些灼人,短暂的沉默之后,陆无衣呲牙咧嘴地做出凶恶的模样,又冲着对方吼了句。 而这次她倒是得到了句难得有点长的回应—— “很特别。” 男孩子注视着陆无衣的面孔,笃定地重复了一遍:“你的样子很特别。” “……诶?” 陆无衣怔了一下。这样的回应实在太让人始料未及,加上目光骤然的相触,甚至让她自心底里生出了种莫名的退意。 ——可恶啊,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退缩呢! 这样想着,陆无衣也睁大了眼睛,狠狠地瞪了回去。 其实客观来说,眼前这个男孩子长得其实很好看,尽管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呆呆的,额角也生着奇怪的仿佛是火焰一样的纹样,可这些也都不能掩盖他的容貌—— 甚至带着点莫名的熟悉。 “但就算你这样说……”翻转手腕,陆无衣深吸了口气,重新挥刀拉开了架势:“我也不会轻易上当的!总之我在这里等很久啦,既然你落到我手里的话,不给我一点买小鱼干的钱我是不会放你过去的!” “小鱼干?”少年茫然地看着陆无衣,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迷惑。 “总之就是要给我钱啦!”陆无衣跺了下脚:“嗨呀,反正我现在是在抢劫你,你要是不给我钱,我就要打你啦!” “钱?”少年歪了歪头:“可是我也没有那种东西。” “那你就快点回家去拿嘛!我不管,反正我等了这么久也只劫到了你一个人,所以你跑不掉啦!”说话间,陆无衣又挥了挥手里的一对弯刀以示威胁。 “可我……才刚从家里跑出来。”男孩子垂下了眼:“我不想回到那个地方。” “为什么?”这次换成陆无衣迷惑了。 “因为他们要把我送到寺庙里去。”男孩说:“可我不想去寺庙,也不想留在家里。” “我其实是第一次跑出来,也是第一次知道在外面可以这么自由。” 说这话的时候,少年的唇角轻轻向上扬了起来,于是哪怕只有一点点,那张原本显得有些呆滞的面容因为这细微的笑容而变得灵动了起来。恰巧一阵风吹过,于是少年耳下缀着的花札耳饰也随着林间的树叶一并飘旋着。 “可你没有钱。”陆无衣却嘟着嘴巴:“也没有可以回的地方,那你要怎么生活呀?” “我不知道。”男孩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 “你是笨蛋吗?什么都没想过就一个人跑出来了吗?”陆无衣将两把刀交到一个手里,接着抬手戳了戳少年的额头:“这个样子是会饿死的呀!” “真是的,明明是我想要弄一点小鱼干回去的,可如果眼睁睁地看着你饿死在这里,我良心会觉得不安的!”小姑娘撇着嘴嘟哝着,说话间还抬眼瞥了少年一下:“况且你长得……” “还算好看。” “……” “不然这样吧——”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小姑娘那双异色的眼瞳忽的闪烁了一下,语气也变成了几近不怀好意的劝诱:“不如你跟我回去吧,这样的话,我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嘛,虽然跟我一起的家伙有点奇怪啦,不过如果是我带回去的人,他也不敢随随便便欺负你的。跟我回去你就不用饿死在外面了,作为条件,你以后得想办法帮我找小鱼干——” “你觉得怎么样?” 男孩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之前呆呆的模样,他盯着陆无衣的面孔,似乎是在思考,又更像是完全在放空。 这样持续了很久,直到陆无衣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正想继续说点什么,少年才忽然轻轻地点了点头。 “……诶?”陆无衣也是一怔:“你这是……同意了的意思吗?” 男孩子又点了点头:“我跟你回去。” ——这家伙的反应真是慢呀! 跟印象中的某个人比起来…… 陆无衣轻甩了甩头。大概方才一瞬的恍惚只是自己的错觉吧?其实也并没有很像。 “所以缘一会玩双六吗?”回家的路上,无衣随口问了句。 “会一点。”被叫做“缘一”的孩子回答:“以前跟哥哥玩过。” “那太好啦!”小姑娘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雀跃起来:“最近无惨都不怎么陪我玩了,等回到家,缘一要陪我玩!” 当那座暂时落脚的院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夜色已经悄无声息地降临了。于是陆无衣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她想要快一点把自己刚刚捡到的“玩具”摆在鬼舞辻无惨的面前显摆。 “就是他啦!”陆无衣指了指身边的少年:“继国缘一,以后他就可以替无惨陪我一起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