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马甲遍地走》 第1章 第一章 “轰隆——”昏黑的夜空上紫色的雷电轰轰作鸣,暴雨直落而下。 “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大喊一声过后,慕戎却匆匆奔入幽黑的山林之中。只见他脚下运功不停,像是一柄疾驰的利剑,直插这山头,飞掠而下的雨以及飞溅而上的泥尘,都无法沾上他分毫。 “轰隆——”一声又比一声高的雷声似乎要把这老天给劈开,慕戎只觉自己毫无防护的耳朵都快要聋了,他赶紧施了个小法术,把他的耳朵保护起来。 几个眨眼过后,他人已经到了一处陡峭的林地,这里生着三五棵百年桐木,看到雷电已经光顾他早已做好的引雷针,慕戎面带喜色地看着已经被雷电劈焦的桐木,桐木上残留的雷电还滋滋作响。 没想到他要的雷桐木这么快就有了! 按下心头的痒意,慕戎等前方的雷劫结束后,才将这五棵桐木整颗斫下,悉数收入芥子戒中,离开前随手撒下几颗种子,便准备下山。 下山才没多久,这老天爷又下雨了,慕戎伸出手,接住滚滚落下的雨珠,雨珠在他手掌上没滚过一圈,很快就蒸发消失了。 慕戎是变异火灵根体质,也正因为他的体质,他从来都不怕风雨霜雪,而他的修为也得益于此,再加上他远远甩开同龄人的悟性,自踏入修仙一道,修为便一日千里,到了现在这尘世间,已经很少人…… 慕戎还没想完,就见有一鬼魅昳丽的女子,挡在他的前路,身形瘦削,在这雨幕之中瑟瑟发抖,见慕戎快到她身前,才颤着柔柔的嗓子叫道:“这位公子,可否借伞渡奴一程?” “我没伞。”慕戎干脆地拒绝道,心底吐槽着这女鬼半夜出现这里,一点真诚的套路都没有,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她有鬼嘛! 慕戎说完正想迈步离开,却听着女子在他身后泣诉:“公子,你好狠的心啊!” 对不起,他就是这么个狠心的人。慕戎毫无被指责的难堪,离开的脚步未曾停过。 这女子见此计不成,便手一奇诡地伸长,扯住了眼前的衣袖,蓦然被法衣上的法阵给烫了回去。 慕戎回头一看,此女不知何时变出了她那原本丑恶的面孔,手臂长得畸形,还龇着她那口黑牙,似乎还能闻到那股恶臭:“那你就留下来陪我吧!哈哈哈哈——” 笑完女鬼利爪寒芒一亮,正要往慕戎那平淡无奇的脸上抓去时,慕戎身形一闪,随后便出现在这女鬼的后面,只打了一个响指,在这条道上胡作非为许多年,身上罪业重重的女鬼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慕戎:…… 他还真没想到这女鬼这么不经打,真是对不住她的三百年道行,在他手底下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住,简直浪费他认真打架的感情。 慕戎嘴里极为不诚意地念了句佛语:“善哉善哉。” 只是下一刻他头一抬,慕戎发现自己居然又认不出来时的路了。此时因为下着雨,月色黯淡,哪怕他掏出堪比手电筒的夜明珠,也找不出他的去路,天呀—— 慕戎忙念了句口诀,飞到了半空中,发现东南方有一处亮光,他心中沮丧一扫殆尽,立马飞了过去,随后在不远处空地落下。 面前这是一座荒寺,荒寺的确很荒凉,连寺庙的牌匾都没了,慕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寺庙,他也是第一次见,毕竟他来的时候,并不走这一条道。 见寺里头隐隐透出的火光,时明时灭,慕戎脑里思绪转了转,把芥子戒里的乐招给拿了出来。双臂抱住好友乐正沉赠的紫霄琴,从容迈步,嘴角带笑,走进了这被不明阵法罩住的荒寺。 看来,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啊,这寺庙再也不是佛的寺庙了。 慕戎眼神清明地看着在寺庙里不停地打转的三个人,两个剑修和一个刀修,像是在玩小朋友的转圈圈游戏一样,神情木楞,四肢僵直如行尸走肉,一看就是陷入了幻境之中。 慕戎看了一会,也不是纯粹在一旁抱臂看戏,他仔细观察过这三个修者的情况,除了那个年纪较轻的剑修身上血业几乎没有之外,其他两个修者的血气简直要冲破屋顶,看来他们入这个幻阵也并非全然无辜。 而这小剑修,大概是想救这两人,却没成想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只是这佛寺怎么会变成鬼怪栖居之地呢?慕戎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没事人,也没有立即救出这三人的想法,而是好奇地绕着荒寺一圈,现画了一张阴灵符。 冷冷细雨之中,阴灵符抖抖落落,仿佛要被风给吹折,但最后还是在一棵菩提树下落了下来,随后化为灰烬。 慕戎一靠近这菩提树,就察觉到阴风阵阵,要是普通人在这里,还能渗透衣衫,直袭身体。幸好慕戎是至阳火灵根,寻常阴灵根本近不得他身,他绕着菩提树转了转,菩提树向来是佛意笼罩之树,却没想到还能被阴灵给渗透树根,从根到枝干,来个彻头彻尾的洗涤。 这菩提树已经是鬼树了。 在它的底下,到底埋葬了多少亡魂呢。 想必这菩提树是阵法所在,破坏了这阵眼,荒寺的幻阵就不复存在。虽然慕戎并不是什么好多管闲事的人,只是他这会需要有人给他带路,而且这样阴气也让他很不舒服。 于是慕戎掏出一张空白符,指尖灵气在上面划过,一道威力无匹的灭灵符瞬眼就成了,只是没等慕戎将符贴在这鬼树上,这已经有了神智的鬼树轰然从地底爆出虬结的树根,在空中快速蠕动着,每一条树根上都挂着一张死不瞑目的人脸。 慕戎一见,顿时觉得自己的双眼要被辣掉了。 也不讲究什么正经的符法了,忙将灭灵符往身旁快要缠到他身上的树根一甩,随即避之不及地躲开三米,不知存活多久的鬼树狂啸不止,等风浪平息,慕戎探头一望,遍地白骨,还有许多武器乱了一地。 这些慕戎都看不上眼,何况还是已经被阴气渗透多年的死人兵器,慕戎更不想有人得到这些,出去害人害己。 所以他几乎没有考虑,就扔下了一张雷火符,引来天雷,将这处庭院给劈烧得一干二净。 荣幻在一团迷障中,隐约听到一阵琴音,如山涧冰泉鸣于其中,琅琅然,扎得他满心清寒。他当即心头一凛,眼前种种异于现境的世界和人们,全数如潮水退去,等眼前乍然光亮,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地上。 他忙爬起身,摸到了旁边松开的剑,耳边琴音仍是不断,他循声望去,见到一个书生模样的青衣男人,相貌平平,长发只是用一根绳子在背后束着,然而他抚琴的气势仿若端坐上位的高士,让人不敢轻视。 荣幻迷瞪瞪地听了一会,才猛然想到,这就是方才引他出幻境的琴音!此人不简单! 心里迅速下了这么个定论后,荣幻环顾四周,发现地上还躺着两个修者,他正想唤醒这两人,背后却传来青衣人的声音:“别叫了,他们已经死了。” “什么?!”荣幻大惊,这两人怎么就死了?! “道友,遇到我算你命大了。以后别那么冲动就跑去救人。”慕戎在琴弦上一抹,收了琴,慢步走到荣幻身边。 “多谢道友了。”荣幻忙施了个礼,感谢道,想到自己要是再也醒不过来,也许就要跟地上两具尸体躺在一起,荣幻就心有余悸。 “在下荣幻,敢问道友名讳?” “慕戎。” “原来是慕容道友,敢问慕容道友跟西梁慕容家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关系,我姓慕,名戎。”慕戎随手比划了下。 荣幻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是这个!不好意思慕道友!” 啧,像个愣头青,然而只是像。慕戎在心底给了个评价。 两人交换了一些信息,荣幻知道了慕戎是个正出门历练的琴修,而慕戎则知道荣幻是打剑出名的世家出身,至于这个世家是哪个,一听这荣姓就知道了,除了星落山庄不出其外,目前在历练,然而却隐瞒了什么他不该知道的。 在他面前想要瞒住什么,演技还是不够啊。 慕戎叹了口气,靠在寺庙门边,漫不经心地看着荣幻忙上忙下,把这两具尸体给葬了,也不多说什么。 “慕道友,我的剑……”荣幻看到那柄被慕戎用来在地上划圈圈的剑,登时肉痛,“那是我父亲给我打的……” “你的剑现在只是一根废铁了。”慕戎把最后一个圈画完,才把手上的废剑扔到荣幻怀里,荣幻手忙脚乱接过,定睛细看,宝剑原有的光彩此刻黯淡无色,他把灵力往剑一输,“嘣——” 他的宝剑顿时四分五裂,彻底成为一堆烂铁,这回是谁也救不回了。 慕戎见荣幻那一脸欲哭无泪,往芥子戒里掏出一把自己先前就铸好的剑,随手一划,铛地一声扔到荣幻面前,宝剑好听的铿锵之音还在余荡着。 “喏——这把剑给你,它还挺喜欢你的。”总算能把这剑给甩出去的慕戎心底暗爽。 “呃,多谢?”荣幻一脸状况之外。 “不用谢,大家相识一场,我们就一起同行吧,小幻你是要回城里是吧?” “是……” 第2章 第二章 托荣幻的福,在天色将明之时,慕戎顺利回到了他在华冠城的武器店。 华冠城是北冥大陆的五大城池之一,拥地万顷,各地商人来往不绝,凡人和修真者夹杂其中,大多相安无事,休养生息。华冠城能从百年前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池,一跃和其他四座历史悠久的大城池并肩齐驱,也是多得华冠城城主的英明治理之能。 为了感谢荣幻的带路之恩,慕戎诚意地邀请荣幻到他的小店一坐。荣幻抵不过,便跟着慕戎去了。 慕戎的小店是真的小,在周围一水的大商铺当中,显得可怜极了,但不得不说非常地显眼。 此时正有几个剑修模样的人站在慕戎的小店前,手持长剑,排排站着,像是要上门找无良店主闹事一样。 荣幻打量他们一眼,只是他们都头戴笠帽,让人无法看清他们的五官。 慕戎无视他们,径直走到店门前,手一挥,将店门的禁制解开后,门就吱呀地朝里开了。一个不知何时站在门边的侍女,见了慕戎后,眉眼一弯,低身行了一礼:“主人您回来了,辛奴已经等了一夜了。” 接着辛奴才看到慕戎身后的一群人似的,又屈腿行礼道:“欢迎光临。” 众人:……语气平淡得好像并不欢迎他们呢。 “站在那做什么,都进来吧。”没理辛奴的主动讨好,慕戎摆起店主人的派头,转而对外头的人道。 纯粹是来作客的荣幻道了声失礼后,便进了店,辛奴正好端了灵茶过来,请荣幻赏脸。 几个剑修则是要来买剑的,因为心系前日所见的那柄宝剑,他们回去凑了足够的灵石后,又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店主,我带了灵石来了,剑呢?” “卖了。”慕戎喝了口灵茶,才悠悠道。 “什么?!店主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我前天不是说我要那把了吗?!”被驴了的剑修气得把桌子拍得砰砰响,似乎慕戎不给他个说法,他就要把店给拆了。 剑修的几个亲友见状,也纷纷把剑拔了出来。 事不关己,荣幻在一旁淡定地喝茶,辛奴则是面带浅笑地看着自家主人。 “这位道友,你说你要了,就是你的吗?我当初是说保留时间是三天,过了三天不候。” “可今天也才第三天而已!” “道友,你是前日凌晨来了,今天凌晨已经过了。”慕戎看着他的眼神宛如在看着数学不好的可怜孩子,“这么点时间难道你也能算错?” 被店主这样看着的剑修憋得脸红。 “道友莫气,记错了时间也没什么,我这店还有其它的好武器呢。” 信了慕戎的话就怪了,这店根本就只有一柄剑!其它都是枪棍,他一个剑修能用得上么! 剑修又气又怒,粗着脖子大吼,丝毫没有修真之人该有的气概:“你到底把鱼纯卖给了谁?!” “噗——”听到这个名字,荣幻顿时把口里的茶喷了出来,辛奴忙给他收拾了下。 荣幻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们一眼,“鱼纯”?这难道就是剑名?慕戎真不是故意的?偏偏看他们还一副正常地讨论模样,荣幻终于感受到有梗不能发的又爽又憋屈的感觉了。 “鱼纯卖给了这位道友。”荣幻眼睁睁看着慕戎指向了他。 什么?!荣幻此刻也维持不住脸上的淡定,低头看了眼自己手旁的那把宝剑:他这柄剑就是鱼纯?! 慕戎把鱼纯给他,究竟是要怎样。 眼看着刚才还在砰砰敲桌要和慕戎要个说法的剑修,现在就要朝着他走过来了,荣幻心中一紧,把面上崩裂的表情收拾好:“你们想做什么?” “道友,和气生财啊。”荣幻看到把鱼纯给他的慕戎这样劝剑修道。 “这位道友,不知是否能够割爱。”没有荣幻想象中的那般刀戈相向,剑修倒是很客气。 “也不是不……”荣幻正想开口说把鱼纯给他,慕戎却在一旁插嘴道:“两位,兵器二度易主可是大事,不如让鱼纯自己来选择它的主人吧。” 荣幻和剑修噔的一下看向慕戎,慕戎却不为所动:“兵器有自己的个性,如果跟了自己脾性相和的主人,会相得益彰,逐日焕发光彩,反之,则会令宝剑黯淡蒙尘,此为剑者大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荣幻再是想把剑直接转手,息事宁人也不成了。 不然还会让这剑修不满。要知道,正道上的修真之人总爱讲个名正言顺,要是得来的剑不光彩,还不如没有。如果你还故意放水,还会被认为你是在小看他。 思及此,荣幻再仔细打量这剑修,似乎只是个小角色,他应付起来不难。 在剑修的催促下,荣幻只好持剑迎战了。 只是一个剑出鞘的功夫,成败当下立见。 “你输了。”看着眼前半跪在地上的修者,荣幻面色平淡地道,然而他的内心却在狂刷着:哇!我这个逼装得真是浑然天成! 鱼纯剑似乎也很高兴,发出阵阵剑鸣与荣幻相和。 慕戎见荣幻得胜,夸张地抚掌道:“鱼纯剑已经择主,恭喜荣道友获得宝剑!” 剑修落败也不再纠缠,只是也没有心宽得去恭喜别人,只能愤愤一声道:“告辞!” 砸店的走了,荣幻正想好好“质问”慕戎的用意,却被慕戎先发夺人:“再次恭喜荣幻道友,以后你就是鱼纯的主人了,可要好好待他啊。” 其实没有这番比试,慕戎也会把剑给荣幻。除了荣幻的确资质不错,比那几个不自量力的剑修好多了,还因为鱼纯剑是真的喜欢荣幻这个剑修,如果鱼纯不愿意,他也不会赠剑给荣幻。 只是他这话说得,好像老丈人把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宝贝闺女,一朝嫁给了外人那般心酸。 一旁斜立的鱼纯剑也跟着发出了好听的剑鸣。 荣幻:……这慕戎道友真的不是故意的? 经过一番没有任何激情的比斗,荣幻获得宝剑的喜悦兴致也不大:“慕道友,君子不夺人所好,为何你先前就不告知于我,鱼纯……剑也有人想求呢?” “自古名剑如美人,自当配英雄,难道荣幻道友你——认为自己配不上好剑吗?”慕戎敛了笑,反问道。 这话好直接!荣幻只觉招架不住。虽然他前世是个平凡人,但来到这能修仙能长生不老的异世,怎么会不想有一番建树?成为人人向往的大剑修? 如果这会低头自认不配,那就是妄自菲薄了。 荣幻只能老老实实认下:“多谢慕道友赠剑之恩。” “不用谢不用谢,”慕戎笑眯眯地道,“诚惠黄金五千两。” “哈?”荣幻又一次愣住了,不是说不用谢吗?而且修真者,要黄金来做什么?不是都要灵石的么! “嗯?难道鱼纯剑还不入荣道友的法眼?”慕戎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地道,“也对,荣幻道友毕竟是大名鼎鼎的星落山庄的人,自然阅宝无数……” 眼见慕戎越说越离谱,荣幻急忙出声打断:“没有的事,我买下便是了。” 结果慕戎不按套路来,硬是将价钱翻了一倍:“诚惠黄金一万两。” “这……”荣幻失语了,刚才还不是五千两的吗?怎么可以坐地起价?!还这么肆无忌惮?! 之前那位剑修道友,这剑我不要了,你快回来啊!荣幻在心中呐喊。 “我的剑,只送给有缘人。荣幻道友,难道我们的缘分还不值这么点小钱吗?” 荣幻这会听什么都觉得是魔音灌耳,偏偏这话细想想还有点道理。 他在心底沧桑地叹了一句:你赢了。 这坑钱方式还真是清新脱俗。 不过荣幻身上一万两黄金是没有的,灵石倒有,他只能先去万象阁的钱庄兑了一大把银票,之后再把还没焐热的票子给了慕戎。 虽然一万两听起来有些骇人,只是对于星落山庄来说,只是毛毛细雨,何况众所周知,人间的黄白之物,远远比不上灵石的价值。 说起来,能获得如此好剑,荣幻也是赚了。 不过面对这般伶牙俐齿的慕戎,荣幻是再也不想在他的店待下去了,万一自己再跟他多说几句,又被他诓了该如何。 于是他坚决告辞离开,无视慕戎那样充满遗憾的表情。 见人已经远去,慕戎转身,收回了脸上的遗憾,转而得逞地笑着,边走边把手上的票子当扇子扇了起来。 “恭喜主人。”存在感低极的辛奴这时又出来了,面带专业的微笑道。 “辛奴辛苦了。我来给你换一下手上的零件吧。”慕戎打量了辛奴一会,道。 “多谢主人。”说完辛奴自己主动把胳膊给卸了,期间面不改色,微笑依然。 面对这么一个美人,把自己胳膊拆下来的事实,慕戎丝毫不觉得惊讶。 只因辛奴是个傀儡,还是慕戎亲手做的,和他心意相通。准确来说,辛奴万事都以慕戎的想法为第一准则,为慕戎所掌控。傀儡不是人,感觉不到痛意,也自然感受不到疲惫的滋味,哪怕不眠不休,也只是零件损耗问题。 当初慕戎偶然得到傀儡术时,就很是惊喜,这不就是古代版的机器人或者大型的自动化手办么!对傀儡术投入了无比热情的慕戎,日以继夜地闭关研究,终于成功制作了辛奴,彻底把自己从身边诸多杂事解放了出来。 给辛奴换好了新手臂后,慕戎让辛奴一人看店。自己则是抱着昨夜冒雨得来的雷桐木,前去拜访好友乐正沉。 第3章 第三章 慕戎正独行于飒飒竹林间,穿梭的凉风破开湿闷的暑气,落叶不曾沾衣,脚下运功不断,一路弯弯转转,几个呼吸过后,他的脚步就踏上了前方的三千曲境。 没待他走到月归楼,就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给拦住了去路。 尘沙飞扬过后,只见巨石上恣意地写着一行字:“欲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慕戎看清后,哑然失笑,不得不摇了摇头,故作沉重地叹了一声:“唉,无赖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有强盗来抢我这一个文弱书生。” 远处正凭栏倚看的某人,听了这话后,登时就呛了酒。 “可我没钱啊。” 只是慕戎没等到这巨石被撤走,反而一下又来了落花移石,将一道暗藏的黑影挡过。之后,出现在慕戎眼前的,又是一番陌生的景象。 是阵法。 “为了拦我,竟然连这迷花阵也用出来了。好友啊好友,你可真看得起我——”慕戎心中竟有点委屈,亏他还特地采了雷桐木来赔罪,乐正沉居然这么狠心,要把他困在这里,等他破阵了,定让他好看。 想到这里,慕戎眼睛一转,只道:“你不让我进,我偏进。别以为我这么轻易就会屈服!” 一刻钟过后,慕戎施施然地,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月归楼。他循着悠悠琴声,绕过曲水回廊,到了别鹤亭。 果然见到在那幕帘后抚琴的身影,只是没待慕戎出声指责,琴声就停了下来。 “好友,你怎会来到三千曲?莫非你我心有灵犀,知我正思念你。”幕帘后传来的声音温和,尤带着调侃的笑意。 “乐正沉——”慕戎一把掀开了这层层叠叠的纱帘。 只见乐正沉面前的矮桌正摆着一壶酒,闻着味,就知道是陈年的荷风曲,慕戎便不由分说就夺过眼前人的酒壶,咕噜全倒入了自己的肚子。 末了,还对这装模作样的家伙怼了一句:“思念?!呵,我可看不出来。” “好友似乎心情不美,可是这酒不合心意?”被怼的人沉吟了下,故作他言。 “别以为拿酒来,我就会原谅你用阵法困我的事。” “怎会。”乐正沉淡然出声否认,顺便还恭维了下慕戎,“这等小小阵法,怎么可能会困得住堂堂的剑修大人。” 被这么直白地夸了的慕戎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欲盖弥彰地咳了下,微微收敛了一身狂态。 “何况,沉某只是替好友挡一下狂蜂浪蝶,省得人都要跟着追到我这了。”边说着,乐正沉起身,唤了侍女端灵茶灵果上来。 “什么狂蜂浪蝶?别乱说啊。”慕戎急忙否认,顺便拿了个鲜嫩欲滴的灵果啃起来。 “哦?可他身上有你的剑,难道你二人并不是相识?”乐正沉漫不经心地沏着茶。 “剑归剑,那只是一桩生意,人归人,我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踪我。” “原来如此。那可要某将他给放进来,好让你询问缘由?”说着,乐正沉的嘴角就漫上一抹笑。 “这不公平!我进来要闯你的阵,怎么到了他,就能大路畅通呢。”慕戎不满。 “那需要某帮你解决他吗?” “不劳好友出手,我自会解决。” “好友既然说了,那我先替你逐了他。”说完,乐正沉拭净了手,在飞鹿琴上随手一拨,一道气劲随风扩散,阵法机关一动,徘徊在阵外的人影措不及防被打中,口吐朱红,眨眼便仓皇离去。 见人已经离去,乐正沉手指一转,便抚起了流泉歌,琴音如泉水叮咚,让人心神一松。 “不知好友此次前来,是否有要事?” 慕戎听到此时乐正沉问他,已经全然忘掉先前要让乐正沉好看的打算了。他从芥子戒里,引出一棵已经整好的雷桐木料,摆在乐正沉面前的地上。 见猎心喜的乐正沉,径直起身,端在手上,爱不释手地摸了一遍这雷桐木:“好啊,这雷桐木真好,天生的灵木之气,还有天地雷劫独有的雷电造就,此木实在难得。” “不错吧?我还有好几棵呢。”慕戎嘴里叼着一个酒壶道。 “竟然还不是独独一棵?”乐正沉听了,目光看向已经斜倚在栏杆上的慕戎,叹慕戎这运气,“好友,沉某倒是有些羡慕你了。” “羡慕我做什么,我拿来又没用,还不是全给你?” “全给我?你竟舍得?”乐正沉望着慕戎的眼神带上了怀疑。要知道慕戎每回到他这,总是蹭吃蹭喝。上次还顺走了他刚做的紫霄琴,虽然留下了一柄剑作酬劳,但慕戎的性子,他又怎么会不清楚? “嘿嘿,别这样看我,我说给你就给你,就当做乐招的报酬好了。” “如此,某先谢过好友了,到时某斫了新琴,必留给好友一张。” “不必了,我有乐招就够了。” 慕戎说到这份上,乐正沉便不再多言,收好了慕戎的五棵雷桐木后,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闲谈。 “话说宫儿呢?怎么今天不见她在?”慕戎又灌了一壶荷风曲入肚后,后知后觉这里少了几分热闹。 乐正沉忍不住抹开一笑道:“难得你也会问起她,宫儿想必会高兴得很。” “不过,宫儿的缠功,你不是最招架不住的吗?”乐正沉打趣道。 “哈哈,莫非好友吃醋了?”颇有小孩缘的慕戎得意洋洋。 “非也。毕竟我才是她的养父,她却特别喜欢你……”乐正沉无奈一笑。 “小姑娘嘛,都喜欢漂亮的东西,人也不例外。” 乐正沉倒是头一回听人把自己说成是“漂亮的东西”,再一看把自己的脸变成平凡无奇的慕戎,不由对他摇了摇头:“不过宫儿昨日不小心落水,不巧发了高烧,今日才好转些。” “高烧?”慕戎乍然听见这个好久未曾听过的词,有些愕然地转过头。对于他们这些修真之人来说,发高烧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之事了。 不过宫儿不同,她是慕容和乐正沉一起救回的小姑娘。宫儿资质被毁,一世只能做个普通人,而凡人的百年,在随便一闭关就是几十年的他们眼中,并没有多长。 考虑到宫儿的身体,两人就做主,让宫儿在乐正沉这里生活,庇护她百年安顺。 “唉,我都忘了。”慕戎沉默了下,叹息声随着水流声远去,“我想去看看宫儿。” “某与你一同。”坐久了,乐正沉打算陪慕戎走走。 厢房中,慕戎率先走在前头,右手轻拂珠帘,便看到躺在床上,苍白着小脸的小姑娘,见她眉头紧蹙,慕戎便给她输了些灵力舒缓。 落后一步的乐正沉,此时则站在一旁,看着慕戎施为:“有你护持,宫儿想必很快就能康复。” “如此就好。走吧,我们就不打扰宫儿休息了。”慕戎轻抚了抚宫儿的头,便离开了。 而在他们走开时,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听到两道好听的男声,微掀了沉重的眼皮,只看到周围精致古朴,迥异于她认知的装潢,她不由模糊地想道:这……是哪里? 乐正沉两人走到了月归楼下。月归楼有六层楼高,周围又是一片碧湖,每到夜晚,看着湖心的月影,再看顶楼之上的明月,就仿佛有种月跑到了这楼上的错觉。 两人轻轻一跃,便登上了顶楼,见背后那修得整齐的台阶,慕戎一哂:“你我登楼,从不规规矩矩走台阶,你又何必弄得这么规矩?” “好友这倒说岔了,并不是人人都有你我御空而行的本事。”说着,乐正沉从腰间的乾坤袋里,拿出了份请柬,递到慕戎面前。 “这是?” 乐正沉展开面前雅致的请柬:“方才忘了,到了月归楼才想起。好友来得也是时候,乐正家的长赢宴不日要开了,先前好友说过,想要去见识一番,不知这回,是否肯赏脸。” 慕戎眉头一挑,没想到乐正沉还记得他之前的玩笑,不过有得玩的话,他向来不会拒绝:“如此佳宴,沉兄既然相邀,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那到时沉某就和好友一起赴宴了,好友可不要迟到。” “不会不会。” 说完正事,技痒的乐正沉开始邀请慕戎来听他弹琴。 “沉某最近偶获上古琴谱,不知好友可愿赏耳一听?” 又有新曲出了?还是乐正沉所奏,那敢情好啊。 要知道乐正家是修真界唯一一个以琴修出名的修真世家,优秀子弟不计其数,但当中最闻名遐迩的,还得是乐正家的嫡三少爷乐正沉。 乐正沉喜好旷达悠远之声,品性大气孤高,常伴有一名琴,名飞鹿。当年慕戎就是被他的琴声所吸引,才会主动去上前结识。 现在又有新曲子听了,这不就是音乐家出了新作品,让你做第一个听众么。这妥妥的粉丝福利啊。 慕戎拊掌一笑:“乐正家大琴修的琴音,外边不知多少人想着要排队听呢,我自然愿意的。” 第4章 第四章 “寻道不辞远,长赢一席游。” 这句在修真界广为流传的诗,说的就是乐正[1]家的长赢宴,乐正家的长赢宴,是五十年一遇的盛宴。 每到这个时候,修真界醉心于琴的修士们,若无要事,都会主动前来赴宴。更有许多想要与宴却不得其门而入者,则会选择依附强者,或者前去黑市抑或万象阁旗下的拍卖行斥重金获得。 当然,手里有请柬的修者们,其实根本不会将其转手出售。不然到时得罪了乐正家,不但会被列入乐正家的黑名单,更有甚者,如果乐正家认为他们修真世家的尊严因此被冒犯了,更会是千里追杀,人头不保。 所以,在外流通的请柬,其实还是乐正家的人放出的。能赚得盆满钵满,又能顺便再将乐正家之名扬于天下,这等两全其美之事,乐正家怎么可能会放过。 长赢宴虽然是在三日后举行,但是客人一般都会提前两日到达宴会的山庄。 不过慕戎以前赴的宴会,基本是被请去镇场或者去砍人的,不大了解这文绉绉的宴会操作流程,于是打算跟着乐正沉一起。乐正沉是本家的人,在给慕戎请柬的第二天就要回去,慕戎自然也是一同。 两人坐着飞行法器,不消一刻钟,就到了目的地。 话说回来,乐正沉这回穿着的行头,跟他在三千曲的闲散作风不一样,格外地华靡,那一身绣着暗色金线的衣衫,在日光下直晃得慕戎眼疼。 朴素主义的慕戎无法想象乐正家的面子作风,到底能有多豪奢。 乐正家连看门的仆从都是炼气期五层往上的修为。 仆从们一看到自家嫡系的三少爷回来了,不待出声,就整齐划一地弯腰致意,随后还派出一人,引着乐正沉去见乐正家的前辈们。 倒是一旁面容平凡的慕戎被忽略了。乐正沉知道慕戎不爱张扬的低调脾性,也就不出声提醒自家仆从的无礼。 慕戎见乐正沉要去拜见长辈,于是主动要求先去客房休息。 引领他的仆从也还算尽责,见他是乐正沉带回来的人,尽管再忙碌,也不管随便抛下不管。将慕戎带到乐正沉所要求的院子里,再吩咐了两个小丫头随时待命,就离开了。 慕戎见那两个呆头呆脑的小丫头,不由就想起了还躺在床上养病的宫儿,也没心思要使唤她们,便打发她们下去了。 慕戎打坐调息一会,乐正沉就从长辈那里请安回来了。 乐正沉环视了一圈,见竟然没人,过意不去地跟慕戎赔罪道:“好友,是我乐正家怠慢了。” “没有,我方才打坐,不好让人打扰。”慕戎摆手。 乐正沉听了,松了口气,又抛出一个邀请道:“那就好。不知好友可愿陪我在山庄一走。” “自无不可。” 说完,慕戎便起身,整理衣衫,出门和乐正沉在这个即将举办宴会的长赢山庄走走。 长赢山庄是为了专门举办长赢宴而建的,长赢宴历史有多久,这山庄就有多久。一路走过的景色,都不输于天然的景致,让慕戎也算眼前一亮。 正当他们走到一处石桥上,前方忽然飘来一阵琴音,间有柔美的女声唱和:“……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2]” 听清歌词的慕戎,脸上的表情一时难以言喻。 紧接着,就听到旁边的乐正沉赞了一声:“好诗。” 这诗当然好,这可是某位不在这个世界的大诗人写的,不过这里怎么会有人唱出来。想到某种可能性,慕戎就想让被这好诗迷惑的乐正沉清醒一点。 然而下一刻乐正沉就转了话头,不赞同地道:“诗虽好,可修真之人,不该沉溺情爱。” 听了这句,慕戎立刻收回了就要脱口而出的话。 唉。 他望着前方亭子里,一群慕艾思春的少年少女,再看看乐正沉,慕戎就不由扶额。 算了,他忘了自己的好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注孤生琴痴。 女声又继续唱着刚才的诗,乐正沉脚步未停,慕戎则是落后一步。 亭子里聚集的,大概是与宴的亲属后辈们,慕戎走近了,只听一个爽朗的男声道:“沈烟道友的琴技果然不负赞誉,连歌声也是这么美,想必在长赢宴上,必能引得一片喝彩!” “是啊,烟妹妹你再弹一曲给我们听听,好让我们学习学习……” 尽管赞誉至此,沈烟似乎也没有飘飘然的得意忘形,谦虚地道:“哪里,还请各位道友指点。” 只是话音刚落,沈烟就听旁边的人激动得惊慌地叫出声:“前……前辈!” “前辈好!”“前辈好!” 哗啦啦地,原本挤在沈烟身边的人群都散开了,让出了一条路,好让乐正沉和慕戎他们走过来。 “嗯。方才我在桥上,听到琴声,便走过来一观。” 沈烟一听到这记忆中熟悉的男声,心中激灵一抖,忙抬起头,看到那张脸后,又慌忙低下了头,只是她的脸,慢慢地烧了起来。 沈烟不敢再看,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些抖:“还请前辈指点一二。” 慕戎见了这沈烟的反应,心底倒觉得有些好笑。 旁边的后辈们,眼神也是亮晶晶地,想听听他们的前辈乐正沉有什么意见。 “算不上指点,只是来说一两句话。”乐正沉颇有前辈风范,“你的琴技有些火候,只是你的琴道……” 沈烟听到这里,心头一紧。 “我问你,你的琴道是什么?” “是……”沈烟觉得自己当年毕业答辩求职面试都没有这么紧张过,“我……” 她想了好几个答案,都觉得不妥,急得沈烟快要哭了。 难得心心念念的前辈来问她,她竟然答不上来,她的琴道是什么?这个问题她从未认真想过,她只想着,练琴,弹琴,然后提升修为,好让她能够得到眼前人的青眼。 眼下机会来了,却要砸自己手上了。 见沈烟久久不言,乐正沉叹了一声:“你的琴,重情太过,长久以往,必定伤身乃至伤心,心神不定,琴道难进,修真之人,随心却不可过分随心,还望慎重。” 乐正沉和慕戎走后,沈烟才敢抬起头来,但她的腿却是软了。 扶着坐了起来后,她脸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这张琴,眼神迷茫,也听不进身后朋友的劝慰,只是脑中疯狂地重复乐正沉的话。 重情太过,可不是么。 而对于慕戎和乐正沉来说,刚才的兴起,只不过是一段插曲。 看这个穿越的后辈,心思也算清正,虽然用了不是她本人所作的诗,可在这个世界,凡人和修者有天堑之别,若是沈烟一直执着过去,不肯正视当下,那么她最终也只能原地踏步,无法在修真界长久立足。 慕戎也就不打算管了。 不过乐正沉这个朋友,倒是可以管一管的。 “听了好友方才一席言,我也是受益不少啊。”只听慕戎笑着道。 乐正沉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我看好友方才,似乎在偷笑,不知何故?” “欸?有这么明显吗?”慕戎倒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所以好友究竟是看到了什么,这么开心?” “当然是看你啊!”慕戎对着他啧啧了几声,“你知不知方才那位小姑娘,都快要被你问哭了?” “竟有此事?!”听到居然有人会被问哭,乐正沉很是震惊。 “所以不是我说你,你也好歹怜香惜玉一点,不是每个人心思都像我这么宽宏磊落。”慕戎不动声色地又夸了自己一把,一边还给自家好友支招,“你要是不想一辈子打光棍的话……” “敢问什么是打光棍?”乐正沉虚心求教。 “别插嘴,先听我说完。” “好,好友你说。”乐正沉洗耳恭听状。 “以后指点别人,不要这么直接,委婉一点,尤其是对姑娘们。” “沉某……” 慕戎打断乐正沉的话:“好了,别问为什么,也不要说不需要委婉。反正你记住就行了。”只是他又补了一句,“不过看刚才那位小姑娘,估计对你也有心理阴影了。” “沉某本意并非如此。” “我知道。” 第5章 第五章 一夜雨生凉,风收雨住过后,翌日夏木阴阴,满庭花香。 长赢宴正巧在这宜人的天开宴了。 “咚咚咚——”宴会边上高高挂着的十来个两人高的大鼓,在十数个训练有素的壮汉手下敲响,鼓声如雷霆灌耳,暗含的韵律让在座的主客都不由心生豪情,热血澎湃。 在乐正家的当家人乐正长风照例发言后,乐正家的精英子弟便齐齐出现在前方的云台上,准备群奏乐正战曲。 慕戎因乐正沉而得福,坐于视野开阔处,只须稍稍抬眼,就能看见台上全貌。听了乐正沉低着嗓音的介绍,慕戎眼中带上几分兴致,抬眼朝台上这些小辈们看去。 个个身着劲装,头束抹额,盘膝而坐,膝上横琴,姿态高然。 默然一刻后,随着一道清脆冲天的哨声落下,众人默契如同心有灵犀,抬手落指间,铮铮琴音便拨弦而出,再是一转瞬,指尖一掀一挑,如有万丈波涛卷石拍岸,顷刻便吞山倒海,动极让人生通天登仙之心,静极又让人呼吸一滞,不敢轻视。 慕戎还是第一次听到琴也能有如此威势。在他以往的印象中,琴都是慢悠悠的,静中有动却难有金戈铁马之势,今天一听这战曲,有如亲临将士喋血的沙场,让人恨不得立即提剑上阵杀敌。 再朝四处一看,年长稳重点的尚能自持,年轻的则是满脸激动得涨红,更有夸张者,握紧拳头,扬言要在长赢宴上拔得头筹,谁人也无法阻碍。 慕戎心底摇头:年轻人啊,你这是在立弗立格啊。就冲你这句话,你周围的人就恨不得当场把你干掉。 只这一战曲就能鼓动人心无数,果然乐正家能有如此响名,也是名不虚传。 心下感叹之际,慕戎不由悄悄地戳了戳一旁淡然不为所动,一板一眼品茶的乐正沉:“当初你也是这样的么。” “是啊。”乐正沉这话似乎饱含许多感慨,又有几分莫名的沉郁。 慕戎没多想,只惋惜道:“要是我能早点认识你,说不定就能看到你在云台上的英姿了。” 乐正沉一笑。 “不过,要是早点认识你,也许我还不大爱理睬你。” 乐正沉回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唉,都是黑历史了。”慕戎自嘲道,“早年的我最不耐文人酸儒,总觉得你们这些人拖泥带水,一点都不干脆。” “我们?文人酸儒?”乐正沉被逗笑了,“你别忘了,要是你我切磋起来,我可未必输于你。” “我知道我知道。”说着慕戎又喝了一杯寒冰镇过的千和酒,一杯凉沁入肚,舒服得他眼睛都要眯起来了。席上的瓜果也是饱满多汁,又甜丝丝地。 慕戎自开席来,嘴都没停过,偏偏他的肚子像个无底洞似的,怎么也不见鼓。 台上战曲已毕,台下则是叫好连连,因为这时,长赢宴的琴技比试正式开始了。 长赢宴,原本就是为了交流切磋琴技而设的,至关重要的切磋,又怎么能少呢? 琴斗,除了古琴之外,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弦乐器,如琵琶、古瑟、箜篌、古筝等,不过主流乐器还是古琴。而切磋者,除了其他门派的琴艺爱好者外,主要还是乐正家的琴修们,所以这长赢宴对于乐正家的弟子们来说,也不失为扬名天下的好机会。 早已报名参加的修者们都在台下不远处的凉亭下等候,而宴席上的观众,则是一边享用美食一边观看他们的切磋。 慕戎单手托腮,右手则是抓着灵果啃着,时而斜眼打量着台上。乐正沉方才有事离席了,慕戎再一看,乐正沉走后,乐正家席上的几个长老也不在,也不知乐正家有什么大事。 台上两琴相斗正酣,然而在慕戎看来,不过尔尔,心思不再放在台上,吃得也差不多了,无人在一旁给他解闷,慕戎顿觉无聊。 他一无聊,就忍不住打起了呵欠。 倒是斜对面的一个年轻修者看见了,面有不忿:“道友态度轻蔑如此,是此刻的比试不入你眼吗?” 慕戎打到一半的呵欠差点给岔了回去:什么?连人打呵欠也要管?这是哪里出土的老古板卫道士吗? 他望眼过去,见是一个年轻小伙子,一看就是为台上的心上人姑娘被轻视不满,慕戎也懒得和他多说什么,只是假装虚弱,草草回了句:“我只不过身体虚弱,不堪长久曝晒受累而已。” 这话一出,那年轻修者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人有伤在身,要是他再纠缠,岂不是恃强凌弱?他只能惭愧地说了声抱歉,目光再次投注在云台上。 咦,这么好说话?慕戎有些惊讶,他还想着如果这小子揪着他要来个什么比试,他该怎么办呢。 只是乐正沉离开的时间有点长,慕戎只好抽出心神,关心一下台上的比试。 台上比试的曲目繁多,其中最受欢迎,被点奏次数最多的,还数《升仙操》和《幽兰操》,因为这两曲立意高远,颇合修士们的情操,也最容易比出琴者琴技高低。 偶尔也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借云台切磋来表达对意中人的心意,这时只要一奏《相思引》或者《凤求凰》,席上修士们都是露出一脸理解的过来人笑容。 最后一组上去的时候,慕戎倒发现一个昨天才见过的面孔,正是沈烟。也许乐正沉给她了启发,她的琴技比昨日又进步了不少,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对面的琴者杀得满琴凌乱。 只是上午的切磋比试都结束了,乐正沉也没有回来。 慕戎无聊得偷溜到佛门的席面去了。 随手抓了个虎头虎脑的小和尚,慕戎便问:“你们的觉情师叔祖有没有来?” 小和尚愣了下,打了个佛号,才道:“回施主前辈,师叔祖他老人家去一字佛门交流了。” “哦?那没事了。” 觉情居然跑到一字佛门交流去了?许久没见觉情,他仍是西林佛门的宣传大使啊。 慕戎给了小和尚一个灵果后,也没再多说什么,便直接回院子里闭目打坐去了。 一会,乐正沉才到慕戎院子,对自己没能陪同好友道声抱歉,当慕戎问他乐正家出什么事时,乐正沉只说:“是星落山庄来人,要见我们乐正家。据说他们山庄的宝物被窃,正好长赢宴人多,所以请求我大伯父,让他们好找贼人。” “宝物被窃?”慕戎挑眉,他不由想起那天雷雨夜在荒庙见过的荣幻了,他也是星落山庄的人,莫非他就是因为此事而出来? “当然我们不会同意。要是让长赢宴的客人知道,他们被我们乐正家当做了贼一样对待,必定大为不满,更是有损我们乐正家的声望。” 下午时分,长赢宴继续开席,席上又是不同的灵果灵酒灵食等,只是慕戎正在乐正沉身旁落座时,却发现对面多了一个人。 见慕戎正直勾勾地看着他,那人笑道:“慕道友,我们又见面了。” 慕戎收回眼神,将手上刚斟的千和酒一口闷了后,才慢吞吞地回了句:“哦。” 是荣幻。 他好心救了的,却要偷偷摸摸跟踪他的荣幻。 啧。 荣幻倒有些奇怪慕戎的冷淡:“慕道友似乎不大乐意见到我?” 慕戎转头问乐正沉道:“你们认识?” 恰巧乐正沉也回头问:“你们认识?” 两人的回答也是言简意赅。 “前几天顺手救了他。” “今天早上刚认识,星落山庄的弟子。” 见面前两人兀自交流起来,都不搭理他,荣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随后自觉无趣,低头喝起了酒,身旁带着的鱼纯倒是安安分分的。 上午的切磋比试,淘汰了一批人,剩下的修士,勉强能组成四组,留待下午继续切磋比出个胜负。 台上比试又淘汰了四人,剩下的四人,因为实力不凡,得到许多修者的赞赏。 沈烟也在其中,她此回弹的是《琴夫人》,据说是乐正家先祖根据自身经历所创,曲情动人,意蕴丰富。 沈烟正好将《琴夫人》发挥得淋漓尽致,慕戎用胳膊肘撞了乐正沉一下,示意他道:“这是你昨天指点过的小姑娘。” “是她啊。”乐正沉道,“不差,不过还是那句话,情深太过。” 的确,乐正家的长老当场给出了评价:“《琴夫人》此曲一出,小友奏得满怀伤心泪。虽用情至深,却伤怀太过。” 琴也,怡情养性,使人闻道通达,方为上。 沈烟因此止步第四名,不过也算在乐正家那里入了眼。 第二和三名是个硬邦邦的汉子,同样也是乐正家的人,慕戎听得满眼昏昏。 倒是第一名是一个少年郎,还是乐正沉的侄子,慕戎先前见过几面,不过不是以这个身份。 也看得出他的确不负众望,来听听乐正家长老对他的评价,就知道了:“子跃这一曲《升仙操》,含蓄幽远,暗含山水之意,让人一听便生方外之心,高啊。” 越是经典曲目,越想出类拔萃,颇为不易,不过这乐正子跃做到了。 见乐正沉这会反而低头喝酒,慕戎道:“你家侄子不错嘛,虽然一副少年意气,但最后还是拔得头筹了。” 乐正沉听了慕戎对他侄子的评价,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慕戎觉得今天的乐正沉格外不对劲,刚想传音入耳,问他怎么时,却听云台上那才刚被慕戎夸过的大侄子,这会居然高声扬道:“各位道友前辈们,我认为我的琴魁尚不是实至名归。小子想在此,向上一任的琴魁讨教琴道,恳请诸位见证!” 上一任的琴魁,不就是——乐正沉吗! 紧接着,慕戎就见到这个不省心的大侄子跳到了他们的面前。 只见乐正子跃对着乐正沉鞠了个躬,随后神情倨傲,掷地有声地道:“三叔——请、赐、教!” 第6章 第六章 乐正子跃这一出,几乎将在场所有的目光,都引到慕戎他们这边来。 慕戎的神识覆盖全场。只听四处纷纷,既有感叹乐正子跃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又有在议论乐正沉是否会接下来自后辈的挑战。 乐正沉还没有动作,慕戎却笑了。 这小娃娃只不过得了这届的琴魁,就得意忘形,想要挑衅资深前辈乐正沉了? 是乐正沉弹不动琴了还是这小娃娃太飘? 先不管乐正沉同不同意,他慕戎就第一个不同意。 若是乐正子跃知道自己在慕戎的心中,只是个天真自大的小娃娃,不知会作何感想。不过照他这从小被捧到大的矜贵性子,要谁说上他一句不是,都会有一场恩怨官司。 乐正沉则不为所动地品了一口茶,动作不紧不慢,就是平常的步调,哪怕被侄子当做出名的踏脚石,他也没有贸贸然就应战。 胜之不武啊。乐正沉心想,虽然眼下情况为难,他仍眉目舒缓,没有半分被这挑衅困扰的懊恼。 慕戎却啪地一声,打开了不知何时从乐正沉那里顺来的纸扇,半掩住脸,只露出一双狐狸眼,替乐正沉答道:“这位大侄子,要想挑战我们的大琴修,你——还不够格。” 说完慕戎还比了个摇手指的手势。 乐正沉看着慕戎这般行事,面上淡然,心底却是忍不住一笑。 被看轻的乐正子跃登即对慕戎怒目而视:“你又算哪根葱?!我跟我三叔说话,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啧,这话就不对了,”慕戎一点都没有被激怒的情绪,反而运起周身灵力,声音传遍全场,“什么叫哪根葱?乐正家的家教就不行了。大琴修,难道你们乐正家就是这么教育小孩的吗?” “是某之过。”乐正沉顺势诚恳认错。 乐正家的长老们听到慕戎在变相骂他们,脸色顿时不好,但是即便这样,他们也没有站出来,要拦住乐正子跃。 察觉到他们的反应,慕戎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乐正沉不是他们乐正家最出众的弟子吗?怎么他们似乎,还挺乐意这小娃娃将乐正沉拖下神坛? 眼下的乐正沉就像是被他们组团刷的boss一样,乐正沉被当众下了面子,慕戎比他本人还愠怒。 想到这,慕戎眉间一沉,很快想到了一个主意。 慕戎用扇掩面,传音入密对乐正沉道:“你坐着不许动,我来替你好好教育一下这侄子。”说完就随手将纸扇一合,扔到乐正沉的怀里。 乐正沉顺手接过,知道慕戎一心要为自己出面,他怎么也拦不住,便不多言了。 放在以往,乐正沉还能一笑置之,现在的他却有些沉默。不由想起当年,若是也有人站出来的话…… 乐正沉久未应战,反而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站了出来,这让在座的修士们都不由好奇议论慕戎的身份。 乐正子跃见了直皱眉,道:“无关人士就不要站出来了。” 却听慕戎说:“不是无关人士。” 乐正子跃一愣,却又听慕戎眼也不眨地继续说道:“在下曾受乐正沉琴修的指点,所以也算是他的半个弟子。既然今日道友想要挑战乐正沉琴修,那么,得先过我这一关!” “呵,原来如此!”只见乐正子跃冷笑一声,飞上云台,手一扬,就招出了他的琴,“那便请吧!” 不管是不是乐正沉的弟子,他乐正子跃都会让他输得一败涂地! “唉,我还没报上名号呢。”慕戎姿态夸张地道,这侄子也太心急了吧。 “手下败将之名,我还不需要知道!” 慕戎听了,随即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哦,是吗。那便来吧。” 说完慕戎便瞬步上了云台,席地而坐,盘膝横琴。 识琴的人一见到慕戎手上的琴,下意识地长嘶一气,惊叹出声:“这不就是紫霄木吗!” 紫霄木世间难得罕见,非千年岁月不可长成,传说可破迷障除心魔。如今见到慕戎随手一拿,就是紫霄木做的琴,在座哪怕是见多识广的高阶修士,也不得不为之侧目。 慕戎却似乎不知道紫霄琴的珍贵之处,动作潇洒随意。而乐正子跃本不知慕戎那琴是什么名堂,如今一见台下修士们的反应,便知这琴必定不俗。 但是这又能如何,琴技不行,琴再好也是徒劳!乐正子跃仍是自信。 随着一道哨声落下,斗琴开始。 荣幻看着慕戎上去,见对面正襟危坐的乐正沉,难免好奇地问:“前辈不担心慕道友吗?毕竟他要应战的是琴魁。” 乐正沉轻轻摇头:“我从不担心,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级别的。” “不是同一级别?”荣幻疑惑,难道是因为慕戎琴技太差,所以没有可比性,也不用担心?虽然他不懂琴,但他之前听过慕戎弹琴,还不错啊。 抱着莫名心思的荣幻看着台上,台上却已是乐正子跃一曲奏响,慕戎却仍不见动作。 怎么回事? 乐正子跃见慕戎连琴都没敢动,心中更是信心倍增,指尖灵力配合琴弦波动,周身灵气荡荡,在他一曲即将迸发高峰之际,却听“铮——”地一声慢似一声,只一弦就化消了他之前所有的铺垫! 乐正子跃漏出眼角余光,却瞥见对面的人,大大咧咧地将琴竖放,极不规矩地用一根手指,在琴弦上随意挑拨,像在弹棉花一样,不成曲调的琴音却是一弦还比一弦高,没到最高音,却有雷霆万钧,澎湃灵力直轰向自己。 慕戎没有高超的琴技,单靠野蛮粗暴的拨弦手法引出灵力,就足以将嚣张的乐正子跃逼得溃不成军。 乐正子跃心中一急,运指如飞,却怎么也挡不住这涛涛灵力,下一瞬只听到突兀的一声“铮——” 他的琴弦断了,七根琴弦无一例外,齐齐断裂,手指被这无法抵抗断裂张力的冰蚕丝划伤。“噗——” 乐正子跃气息一滞,随后便是仰面口吐大滩鲜血,惊起一片喧呼。 慕戎及时抽身离开,一个转圈,手下的琴也跟着转了一圈后,才被收了回去。 众人呼吸一顿,只听慕戎道:“献丑了。” “献丑”?这的确是在献丑,他们就没见过用这样的手法弹琴的,偏偏他又用这样的方法击败乐正子跃。 这下乐正子跃的琴魁之名,隐隐有道裂痕了。世人再提起他,只会想起用一根手指就击败他的…… 等等,这人还没报名号呢。 乐正子跃吐了一口气息凌乱所化的淤血,呼吸才稍顺畅了些。尽管脸色难看,他还是双眼狠狠地一瞪眼前之人,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你的名字!” “哦?想知道本琴修的大名?”正在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的慕戎,听言,回过头轻佻一笑,“听好了,吾名——乐正乱弹。” “噗——”乐正子跃怒急攻心,彻底晕了过去。 深藏功与名的慕戎一边走下去一边摇头惋惜道:“现在的年轻人啊,还真是不堪一击。” 不管纷纷冲上去看乐正子跃的修士,也不管对他气晕自家弟子而不满的乐正长老,慕戎脚步轻快地走向已经在大门等候他的乐正沉:“怎么样?我弹得不错吧?是不是不愧你大琴修的威名?” “好友赢了,某却惨了。琴是这样弹的么?”乐正沉用扇子拍了拍掌心,“我可没教过你这样弹琴。” “哈哈,琴不在好,有用就行。”慕戎正想一笑而过,乐正沉却面色一正,道:“此回多谢好友援手了,某实在出手不便,怕胜之不武,下了乐正家的面子。” “此话怎讲?”听了这话,慕戎眼神危险地一眯。 “好友想必有所耳闻,某的生母不详,生父已逝。却不知,某曾在长赢宴上拔得头筹,成为琴魁一事,曾让乐正家内里颜面大失。” 慕戎听后不语,乐正沉的父母他有所耳闻,却没想到乐正沉修为至此,仍摆脱不了乐正家对他的成见。 他心下冷哼,直唾这乐正家,就凭他们的有眼无珠,迟早都要狠狠摔上一跤! 知道内情后,慕戎这会看乐正沉,怎么都觉得他是个没爹疼没娘爱还要遭受冷暴力的小白菜,于是出言安慰道:“好友你无需介怀,乐正家也不过如此,有事找我,我必定在所不辞。” “那先多谢好友了。”乐正沉轻笑地应下了。 今日一过,乐正家的长赢宴也就差不多结束了。慕戎气晕了乐正子跃,也不打算再在这待下去,便要和乐正沉一起回三千曲,探望养病的宫儿。 两人出了长赢山庄的大门,却有一人,在前方树下,抱剑等候。 见慕戎的身影靠近,那人回过头,却是荣幻。 只见他神情冷肃,说道:“慕道友,我等你很久了。” 第7章 第七章 荣幻站在树下有一会了。 当他看到慕戎轻轻松松就打败了乐正子跃,他便提前出席,来到这条出庄的必经之路上等候。 身为星落山庄的人,他有一件事要跟慕戎确认,不然他寝食难安。 只不过被荣幻喊到的慕戎脚下未曾停过,直到荣幻伸出剑拦住了他。 慕戎皱眉转头:“何事?” 天底下也没几个人敢拦他,倒是这个荣幻胆子挺大。仿佛他说了,自己就一定要听一样,也不知是不是穿越者都有这么个毛病。 荣幻并没有回答,目光迟疑地看向了一旁的乐正沉。 乐正沉瞬间意会:“好友,既然这位小友有事找你,某就先到前方亭子等候。” 乐正沉都特意给他们空间了,慕戎也不好直接走开,索性趁此机会解决好了。 “你找我什么事?”慕戎直接了断地问道,“先前也是,为何要跟踪我?” 荣幻先是一愣,随即苦笑:“慕道友别生气,先听我说完。” “请问慕道友有没有听过‘笑相和’?” “笑相和’?”慕戎先是疑惑,随后才想起道,“据说是一颗能易魂魄改体质的灵珠。难道你找我就是因为这个?” “不错。不久前我星落山庄宝物失窃,其中就有最重要的笑相和。若是有人用笑相和来夺人魂魄,那么后果必不堪设想。所以山庄特地派出弟子们来查探下落。” 慕戎很快品出荣幻的言外之意,脸上反浮起一层薄薄的笑意:“所以你认为是我偷了你们的笑相和?” “是也不是。”荣幻这会倒也诚实,“我曾经怀疑过你,毕竟你出现得太巧了。” “太巧了?”慕戎又笑,“看来我救你,还救错了。” 荣幻饶是两世为人,怀疑恩人还被这么讥讽了,也忍不住老脸一红,但他依旧顶着这张红脸继续说下去:“在笑相和失窃后,庄主曾请司玄宗长老为我们占卜,得了这么一句话。” “呵,司玄宗。”说到“司玄宗”,慕戎心头总忍不住翻涌嫌恶的情绪,“沽名钓誉之辈,他们的卜辞还能信?” “夜阑琴声竹篁里,雨落青灯一宿回。”荣幻不为所动,看着慕戎缓缓说道,“不知慕道友对这句话有何高见?” “哈,还真是巧。”听此,慕戎也不得不自嘲一声,“看来我身上的嫌疑,还是洗不清了。” 雷雨夜佛前青灯,夜色阑珊却有琴声,这不就是他遇见荣幻的场景吗? 不过,这也只是一句卜辞而已。从天而降这么一口大锅,慕戎并不打算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背了。 “说实话,你应该有什么方法——来判断我身上有没有笑相和的吧。”慕戎道。 “没错。我曾接触过慕道友你几次——”听到几次时,慕戎眯起了眼睛,眼神不善地看着荣幻。 “都不见笑相和的伴生镜有任何反应。”荣幻说,“在这里,我得给慕道友陪个不是。” “看来你还懂点礼貌。”慕戎不咸不淡地道。 “慕道友也出过气了不是吗?”荣幻想起自己被挡在阵外还被打伤,现在伤口还隐隐作痛,于是给慕戎道过歉后,他就拉回了正题。 “那你现在又找我做什么。是想要抓我回星落山庄复命吗?” “慕道友说笑了。我并不是这么轻率就下断定的人。”荣幻不慌不忙地否认道,“我只是想让慕道友能够助我一臂之力,找出真正的窃贼。” “没兴趣。”慕戎拒绝道,他已经不干扰尘世事很久了,而且他这样子看起来很正义感爆棚吗?真以为自己顺手捞了他一把,就真的以为他慕戎是个古道热肠的老好人了? 他一点都没有兴趣去做什么正义之士啊。 “慕道友别急着拒绝。若是不早一点找到真正的贼人,那么慕道友身上的嫌疑,就一天不能洗清。” “哦!所以你在威胁我!”慕戎一脸“哇不得了”的模样,看得荣幻很无奈。 “不是。就算没有我,还有星落山庄的其他人,”荣幻用着他上辈子学到的辩论技巧劝说道,“就算慕道友实力高强,不怕层出不穷的纠缠打扰,你的亲朋好友,想必也会因此困扰不已……” 这话倒是戳在慕戎的心坎上了。如果是只有他慕戎自己一人,哪怕把自己浪死了,他也无所谓,但是一旦牵扯到别人,慕戎就犹豫了,他不愿意给任何关心他的人造成困扰。 只是,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 “再说吧。”慕戎道。 荣幻心下一松,得到慕戎这么一个实力高强的助力,少了与慕戎为敌的可能性,他的心就安定许多了。 “那我就静候慕道友的好消息了。” 乐正沉一直坐在亭里,正在飞鹿琴上流泉歌,流泉歌结构简单,循环反复,最适合头脑放空时所弹。他在思考,又在担心,只是等来慕戎后,他脑中所想的都为之一空,随后笑道:“好友可是让我好等。” “是我之过。那么我们就此回去吧,别忘了顺便拿点碧光酒来,给我压压惊。”慕戎道起错来,总是别人的错一样,还能让别人给他花样赔罪。 乐正沉摇摇头,他知道慕戎好酒,但是这也太能喝了,于是道:“今天不成,好友你已经喝太多了,喝多无益,切勿贪杯。” “啊,酒不就是拿来喝的么。你还埋着做什么?” “自然是埋着等下次喝。” 人定时分,两人皆已回到三千曲,慕戎沐浴一番过后,才去看看宫儿,瞧瞧她人如何了。 只是慕戎去到宫儿厢房时,乐正沉已经站在那,面前是好些个低头伏地的侍女,见地上凌乱,慕戎忙上前问:“好友,发生了什么事?” 乐正沉看起来有些不满:“只是侍女粗心大意罢了,让好友见笑了。” “没事就好,”听了乐正沉的话,慕戎放心了,“那宫儿呢?有没有被伤到?几日不见,她的病情可是已经恢复?” “好友,”乐正沉拉住了就要往里面走的慕戎,顿了下,才道,“宫儿大概是高烧烧坏了,失忆了。” 乐正沉也才是刚回来发现。 想到宫儿这几天该有多么不安,他的眼神就是一沉,这些侍女服侍竟然这么不精细,连宫儿失忆了都没发现,现在还打碎了东西,惊扰了还在养病的宫儿。 “什么?失忆了?”在慕戎听来,乐正沉那沉重的语气仿佛在说,宫儿脑子烧坏了,人傻了一样。 人没傻就好,不过失忆了,也是件大事。慕戎很乐观。 只是一想到整天缠着自己,现在却只能对着陌生的环境茫然的宫儿,慕戎的心就是一提:“宫儿现在怎么样了?她还认不认得你?” “不。”乐正沉面色忧虑地回道,“似乎还被刺激到了,大概我在她心中很陌生吧。” 什么?这么严重?! 慕戎抬脚进去了,一进去,就看见宫儿正紧皱眉头,躺在床上,人倒还清醒着,眼睛不安地一眨一眨地,看着头顶的纱帐。 一看她那小脸无措的模样,慕戎的心就一软,轻声地开口问道:“宫儿?你哪里不舒服?听你义父说,你失忆了,可是心里不安?” 慕戎鲜少这么关心别人,宫儿算是其中难得的之一。 被这么温柔的声音关怀着,宫儿却是被吓到了,倏地转过头望向来人,眼底藏着不明情绪,一见慕戎正盯着她,她忙缩着头进了被子,嗫嚅着声音:“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宫儿转头看他的那刹那,慕戎虽然心底有种怪异的感觉升起,但是宫儿失忆了还怕他这事显然冲击到了他,他也没多想,为了不让宫儿继续缩进被子,他只好劝慰几句后,就抬脚离开,让宫儿好好休息。 慕戎不懂医,丹药身上倒是备有,但是并不适合凡人,他得去找个人间的大夫过来。 他正要这么打算时,乐正沉却拦住他,只说他请的大夫快到了,让慕戎好好坐下喝杯茶,不要心急。 “好友,你说这都什么事啊,好好的宫儿怎么就失忆了。”慕戎端起了茶盏,却又放下了,如此好几回。 “是某之错。离开前没有吩咐好侍女。宫儿性子内敛不敢说,她们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宫儿的状况。”乐正沉喝了口茶才道。 “我也有错,不仅仅只有你关心宫儿的,好友。”慕戎只能安慰他道,“我也是她的长辈啊……” 第8章 第八章 大夫果然如乐正沉所说,很快就到了。 然而大夫是被一路抓着过来的。大夫年纪大,当时正在坐诊,被忽从天降的侍女琴商一把抓住,一路提溜着飞奔过来,他的气都还没喘平,又被推去给人看病。 大夫觉得自己没被吓死就算不错了。再看看旁边虎视眈眈的两位修士,只是一介凡人的大夫更是坐立难安。 心中忐忑地给这幼女看病,沉浸在望闻问切中的大夫渐渐忘了先前的紧张,拈着白花花的胡子,若有所思。 宫儿的半张脸掩在被子里,眼神闪躲,回答大夫的话也是模棱两可。 知道这小姑娘还失忆了,大夫也没有怀疑。毕竟高烧也有会被直接烧傻了脑子或高烧不退至死的,这失魂症也不是没可能。 失魂症难医,要看机缘。 大夫对着此间主人乐正沉交代了医嘱,并写好药方,嘱咐熬药事项,才被乐正沉谢过,并让琴商送大夫出去。 慕戎坐在一旁,听了大夫的话后,沉默不言。 偏偏宫儿现在又虚弱地闭着眼,连他也不想见,慕戎便只好离去。 遇上了刚交代好侍女抓药熬药的乐正沉,便顺势和乐正沉一起走出去。 乐正沉道:“好友,可是心中还在为宫儿担忧?宫儿这只是患上了失魂症,并不是真的与你生分了。” “好友,我知道。”慕戎忍不住叹气,“这几天,我还是在你这住下吧,宫儿没有恢复,我都没有心情去开店了。” “既如此,某去吩咐侍女整理好西厢房,让好友休息。” “有劳。” 夜色微明,三千曲内松风阁处。 乐正沉对着烛火,轻拨烛芯,随即将一支香点燃,插入紫铜香炉,香火袅袅,徘徊于上,久久不散。 乐正沉眉目一敛,右手捏了个法诀,几息过后,一道虚门于香炉前打开,门内鬼气森森,似有阴气缠绕。 静候片刻,乐正沉才缓缓踏步而入。 再出来时,乐正沉面带愠怒,等他沉着脸色将香熄灭过后,怒气才渐渐压制下去。 再一推门而出,抬头见那天边的明月,乐正沉声声带着叹息:“无离,你若知道了,又该如何。” 在西厢房打坐的慕戎,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与此同时,躺在床上的宫儿却睁开了眼,眼睛骨碌碌转着。侍女在珠帘前边候着,即便她这会做出不符合原身的事,也不会有知道。 秦红原本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因为毕业的学校太垃圾,她一直四处奔波去面试,但都被无情拒绝了。正当她灰心沮丧地走过马路时,一辆货车突然从对面撞了过来。 而当她醒来,看到眼前的一切,再发现自己已经变了个身体时,她的心就跳得飞快。秦红知道,她这是遇上了穿越! 哈哈哈哈哈穿越! 等秦红看清房内各种价值不菲的摆设时,她就知道自己的好运来了。而且她一醒来,就看到个古代帅哥,这不就是穿越女主角必备的待遇吗! 本以为这会是原身的表哥之类的人物,没想到居然是义父,对此秦红还有点小失望。 秦红自认为自己还有点小聪明,生怕一穿越过来就暴露了自己,她没有贸贸然开口说自己失忆,而是选择观察,再做决定。 幸好原身正在生病,装作没精神不想答话的样子,这方法还真是百试百灵。 尤其在看到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跑来问她时,秦红更是不想回答。 不过在知道原身义父要外出时,秦红就开始借口自己失忆,趁机跟身边侍女套话。而当她知道这个是可以修仙的世界,秦红更是激动兴奋不已,看来老天爷待我不薄! 她这拿的妥妥是女主角剧本啊! 只是现在原身义父回来,秦红再也不能对侍女套话了,尤其在看到侍女们都被乐正沉处罚过后,她更知道这义父不可得罪。 倒是那个义父的朋友,对原身还挺关心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安好心,秦红不怀好意地想道,毕竟她这个新身体,虽然还没长开,但也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秦红在这边脑里规划着穿越以后的滋润生活,渐渐地挨不住身体的困意,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吃了几煎药的秦红,总算能下地走走了。秦红让侍女带她散步,一路走过曲折的长廊,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湖光山色,不远处还有泠泠琴音传来。 “这是谁在弹琴?”秦红好奇地问。 “是主人。”侍女低声回道。 “义父?!”秦红惊讶。她虽然跟侍女套过话,但也只能问一些琐碎的常识,她问过侍女关于乐正沉的事,她们倒是一个劲地摇头,怎么也不肯议论主人是非。 秦红追着琴音走了上去,到了放鹤亭,看到有三个男子正在交谈,当看清一个陌生男子的长相时,秦红顿时眼前一亮:又一个帅哥! 这修仙世界的帅哥还挺多的嘛!就是中间那个相貌平凡的,站在里边有点突兀。秦红有些怨念。 “宫儿,你怎么来了?”首先发现秦红来的,还是秦红眼中最不养眼的那位。 慕戎一脸关心,抛下特地来找他的荣幻,转身走向缓步过来的少女。 然而,随着少女的步近,慕戎心中的那种违和感就越强烈,以至于他慢慢停下了脚步,并看着少女只是对他点了个头,就径直走了进去。 只听少女对着正在奏琴的乐正沉喊道:“义父早上好。” 秦红打起招呼时,下意识地摇起了手,随即才想起了什么,连忙补救般地福了一礼。 此话再加上这动作,让当场的荣幻瞬间面色古怪。 这可不是北冥大陆问好的方式,反而更像他以前那个时代的问候方法。 注意到的慕戎也是一僵,望着那个陌生少女的眼神逐渐幽深,心底潜藏不知何时酝酿的风暴,恐怕随时就要暴发。 “宫儿可是好了些?”乐正沉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后问道。 “我好多了,多谢义父的关心。”秦红假装淑女地回道,随即眼神好奇地看着一边的荣幻,“义父,这是谁啊?我以前认识的吗?” “一位客人,你不认识。”乐正沉回得很敷衍。 荣幻嘴角一抽,连他都看得出来这女子眼神的贪婪垂涎,他就不信身边修为高深的两位,会看不出。 他一点都不想和疑似老乡的女人对上。 然而他只能硬着头皮地道:“在下星落山庄弟子荣幻,见过姑娘。” “你好,我是宫儿。”秦红那迫不及待的语气配上宫儿那脆生生的嗓音,怎么听都觉得刺耳,尤其在熟知宫儿的慕戎和乐正沉耳中。 秦红吱吱喳喳问着荣幻问题,荣幻推辞不得,只能任这位“姑娘”在问着仿佛对他查户口的问题。 荣幻一点都不想要这么个艳遇,没看到身边两位脸色越来越差了吗? 秦红却全然没有感觉,公然在最疼爱宫儿的两位长辈面前,勾搭起她自以为的后宫帅哥。 而荣幻已是被慕戎和乐正沉单方面的威压,逼得冷汗满襟。 “够了!”慕戎突然出声打断两人对话,对着荣幻的面色不善,“你今天可以走了,你说的事,我仍需考虑。” 荣幻一听,知道他的事有戏,也不管身后“依依不舍”的视线了,及时顺杆子往下爬道:“既如此,荣幻先告辞了,多谢招待,请。” 听到荣幻要走,秦红登时满脸失落:“这么快就要走了呀。” 荣幻听到,却不敢停留半刻,他被恶得在心底直叫唤:这都什么事!我得赶紧走,不然再留下来,恐怕要被撕了! 荣幻的感觉没错。等他一走后,乐正沉就停下了抚琴,琴音一消失,放鹤亭除去了流水声,就格外地安静。 原本还沉浸在遇见帅哥欣喜又不舍心情的秦红,渐渐意识到不对,连忙转头看向乐正沉,就见到乐正沉正在低眉拭琴,明明是极为平常的动作,她却有种被毒蛇盯上的危险感觉。 她再一回头,只见那个长得不合她眼缘的男人,对她突然来了一声冷笑,秦红被吓得一激灵,接着她就听到,这个男人对乐正沉声音沉沉地道:“好友,这个就交给你了。” 而男人紧接的下一句又把秦红吓得差点一魂升天:“让这不知哪来的孤魂野鬼从宫儿的身体滚出来!” 随即双手振袖一摆,慕戎头也不回地瞬步消失了。 而身后的乐正沉,轻轻应了一声。 第9章 第九章 乐正沉缓缓抬眼,黑白分明的双眼对上面前惊慌恐惧的少女,森冷之气拔然而出。 “真正的宫儿已经归入司命簿,你——又是谁?” 秦红听得四肢发冷,她不由地往后倒退。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漏出了马脚,难道一个礼仪的细节,还能看出她和原身的不同吗! 但是这人真的好可怕。 秦红整个人瑟缩着,被急剧直下的可怕气氛给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流泪摇头。 在秦红原地挣扎之时,乐正沉已来到她的面前,伸出大手温柔地抚摸少女的发顶,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那么温和,像是在和真正的女儿说着贴心话一般:“你不说,也没关系。只是我没有耐心,只能委屈你了。” 语罢,乐正沉便掌下一发力,施起搜魂大法。秦红逃脱不得,顿觉魂魄深处,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疼意,眼前一黑之际,秦红悲怒不能止,心中大喊:这人是魔鬼! 片刻过后,乐正沉收回了灵力。 少女的身体随即软倒要滚落尘地之时,乐正沉及时伸出双手,拦腰将她抱住,语气没了方才的诡谲,语里一片温情:“宫儿,没事了。义父会让你干干净净地走,谁也无法拿你的身体作祟。” 乐正沉抱起宫儿的尸身往回走,侍女琴商紧随其后,疾步匆匆,一面吩咐下属们,为逝去的小主人,奉上盛装华彩,一面派人打理小主人生前厢房,为她整理黄泉路上要带的衣物。 一处幽深冰室内,乐正沉将已被重新盛装打扮的少女,放入冰棺之中,双指一划,一道气劲归入少女尸身,可保她尸身不腐,宛如活人。 但是乐正沉知道,宫儿再也没有可能复活。谓宛如活人,也只能是个安慰罢了。 “主人,一切准备就绪。”暗处的琴商上前说完,又复归暗处。 听了,乐正沉便借一纸鹤,传讯给月归楼上正酒意正浓的慕戎。 传完讯息后,乐正沉再低头看了眼在炼狱中挣扎沉沦的鬼魂惨状,但他不为所动:“可惜了,要是好友亲自处置你,也许还会给你个痛快。可我,就不是了。” “死那么轻易的事,怎么可以便宜了你。” 月归楼上,慕戎伸出手指,接过纸鹤。听了纸鹤里传出乐正沉的话,他的酒意已醒了七分,而剩下的三分朦胧,倒让他又胡思乱想起来了。 他在这里从晌午一直待到了黄昏时分。期间,他只是提着酒壶,偶尔咂两口酒,更多的时候,是看向远处平静的湖面。 湖面如镜,倒映岸上的一切,连偶然飞掠而过的群鸟也曾在这湖面留影。 看着眼前足以让人流连忘返的美景,慕戎却一直在想,怎么会这样呢? 宫儿怎么就死了呢? 为什么宫儿连死也不能安身,这老天连她死后的尸身也不能放过,非得要给穿越的人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也就罢了,偏偏这孤魂野鬼,心思污浊,这简直就是在侮辱宫儿! 她怎么敢!她又怎么配得起! 慕戎越想越是动怒不已。 自己千宠万宠的宫儿就这么香消玉殒了,连最后一面也未曾见到。这让他当初所给的承诺都成了笑话。 他原本以为庇护一个凡人百年,是多么轻易的事情,然而现实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 凡人太脆弱了,只要一个不慎落水引发的高烧,还能把自己的命给烧没。越是脆弱的东西,越难守护,守也不是,护也不是,放手不管更加不能。 月已爬上半空,慕戎才起身,慢慢踱步走下楼梯,一阶一阶地走着,他的思绪也随着台阶的落下而渐渐沉淀。 身边相识的人,一夕之间就变成陌生人,往日那个熟悉的灵魂带着记忆归入黄泉,就像自己的人生,也被夺去了一块,不完整了。 十里横塘,月下荷花随风轻轻摇曳,横塘之上落一冰棺,棺内一女盛装,闭目沉眠。 慕戎在半空落下,足尖轻掠水面,站于一瓣荷叶之上,沉敛心神,端看棺内沉眠的宫儿。 他知道乐正沉将棺落在这里的用意。宫儿曾跟他们开过玩笑,说若她死了,要与这十里荷花同葬。 只是没想到昔日玩笑之语,现在竟然成真了。 慕戎默然片刻,才道:“宫儿,我来看你了。我还把你一直吵着要的鲛纱带来了。我……这就给你带上。” 语落,慕戎便俯下身,将这段世上独一无二的鲛纱,束在了宫儿的右手手腕上,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鲛纱染红,似烟似雾:“我知道你爱美,我把鲛纱给你了,以后可不许再哭了。” 以后轮回再世为人,也不要总是哭鼻子了。 而在十里桥头亭子边上,乐正沉正在细细翻着从那野鬼搜魂得来的记忆。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野鬼所处的世界,竟迥异于北冥大陆。那个世界,人人断发异服,袒胸露背,更有钢筋铁骨铸成的高楼大厦,出行座驾更是千奇百怪。这些虽然怪异,但也不足以让乐正沉心生向往羡慕之意,单凭他的神通,或许比这些能做得更好。 只有那个世界的艺术文化,才是令他耳目一新的存在。 总算还看到点价值。乐正沉冷淡地想道。 只是此鬼在那个世界,大概也只是个低微的存在,所受教化水平不高,琴棋书画之能寥寥,除了常识之外,让乐正沉比较介怀的音乐记忆,却是粗俗得不堪入耳。 勉强从杂草里找到几棵还不错的,乐正沉紧皱的眉头才有些放松。 至于这鬼一直盘桓不散的“穿越”“主角”之词,乐正沉不敢轻视,他心中有所感觉,这也许就是野鬼能附身到宫儿的关键。 然而摸索了一会,却只得到一句:这是只有主角才能得到的待遇。 这又是什么?主角是气运之子吗?乐正沉揣度着,却不甚解其意。再一见慕戎此刻悲伤正浓,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以免坏了气氛。 “好友,让我们送宫儿最后一程吧。”乐正沉走了上去,递了一杯千里雪给慕戎。 千里雪洁如明月,冷如冰雪,琉璃盏里漾酒香,沉醉不知归路。 慕戎接过,随即一仰头,潇洒举杯,一饮而尽。 送行酒已干,乐正沉和慕戎两人,一起开始捏法诀,唤出厚重灵力拨开这十里荷塘,只见一时之间,水波连天,众鱼惊游,荷花却未曾凋落。 水面之上的冰棺随灵力飞起,慕戎再看冰棺最后一眼,才将冰棺重重盖上。 盖棺一定,两人才将这沉沉冰棺,连同昔日岁月一同埋入荷塘深处。 黄泉路再添新鬼,生人旧人自此不复见。 宫儿沉葬当夜,三千曲内琴音不断,声声弦弦,此起彼伏。 直到翌日日出,送别的琴音才终于停了。 慕戎和乐正沉两人都是修士,区区一个晚上的劳累,并不算什么。 两人稍息片刻,取了寒泉之水略作洗漱后,乐正沉才将沉淀了一个晚上的发现,悉数告知慕戎。 当听到乐正沉口中的“穿越”一词,慕戎沉默了下,才道:“这个我知道。” 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乐正沉双目微睁,眼中惊讶一闪而过:“敢问好友,此为何意?” “吾曾于一人记忆中获知,他们这类异常灵魂口中的穿越,意为穿梭时间与空间,即穿越时空,来到另一个世界。” “那岂不是破碎虚空?”乐正沉更是讶然,可他查过穿越到宫儿身上的鬼魂,可没有破碎虚空的本事。 “非也,此乃冥冥之中的天意。你我都看不透猜不到。”说到这个,慕戎的语气也轻松不起来。 身为穿越大军一员的他,有时更宁愿自己没有穿越的记忆,才能没有负担地,快活地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北冥人。 “天意吗?可是天意往往不遂人意,人意却也能违抗天意。”乐正沉听到他们的穿越,竟然只是靠那虚无缥缈的天意,心下便已不屑。 乐正沉他从来都不信天意,若真有天意,那他早就枉死在黄泉路上,至死也不能瞑目了。昔日能从黄泉路上再爬回来,全是靠他自身的意志。 “既如此,此事便过了吧。”乐正沉道,“野鬼的记忆某已整理好,将有价值的知识全都记录下来。” 这回轮到慕戎不淡定了,只一个晚上,乐正沉就把那穿越者几十年的记忆都整理出来了? 慕戎只能叹道:“好友你……真是了不得。” “好友赞谬了。”乐正沉低眉微微一笑,又说,“某发现有几首新意的曲子,待某编成琴谱,再奏给好友一听。” 毫无上进心的伪琴修慕戎,这回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第10章 第十章 乐正沉说到做到,黄昏时分他已将谱打好,让侍女备好灵酒灵果,唯一的听众慕戎胡吃海喝,偶尔抽空听听。 经过改编的歌曲熟悉又陌生,原本大街小巷随处放的广场舞歌曲,在乐正沉手下流淌而出,竟然变得高大上起来。 慕戎嘴里的灵果也啃不下去了,神情呆滞地听完。琴音沾了几分黄昏下的诗意,如同雨打梧桐,风卷万壑松柏,一时奔落,一时又唤住。 再细看乐正沉指尖轻拨,铿锵有金石之声,又凛冽如寒泉,随岁月永隽,让慕戎恍惚有种穿越时空,回到过去的错觉。 一曲已毕,慕戎回神,随即击节叹赏道:“好啊。” “好友过誉。”乐正沉谦虚一笑。 如此几日过后,慕戎终于离开了三千曲,回到自己那间小破武器店。 他可算是最不负责任的老板了,幸好还有个辛奴在这里,辛勤不倦地日夜打扫赶苍蝇。 至于客人这种生物? 在慕戎离开期间,连影都没见到。 “主人,您回来了。”辛奴面毫无怨色,笑容满面。 “辛奴啊,给我拿一坛千日醉过来。” “是。” 慕戎一回来又是喝酒,喝着喝着就把自己喝到椅子下边去了,索性趁着醉意未完全侵蚀之际,瞬移到后院里躺尸。 啊,这滋味真好……慕戎已沉醉得不知人事。 好巧不巧,荣幻这时来了。 荣幻也算是个熟面孔,先前也经得慕戎同意,辛奴便把他给带到后院来。 “慕道友!”荣幻很是欣喜,他总算等回了慕戎,“不知慕道友是否已经考虑好,前日我打探到些消息,想请慕道友与我……” 荣幻的话渐渐说不下去了,因为慕戎现在正闭目休息,身上酒气浓烈,很显然并没有在听他说话,他再说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主人暂未酒醒,客人请随我到前厅暂坐。”辛奴道。 “好吧。”荣幻只好到了前厅坐坐,手上的鱼纯剑一回到熟悉的地方,就很兴奋,这会已经跳出来,和店内摆着生灰的各色武器叙旧。 一个时辰过去了。 荣幻问辛奴道:“敢问姑娘,你家主人是否已经醒来?” 辛奴连看都没去看,就笑道:“主人仍未酒醒,请客人暂且耐心等待。” 两个时辰过去了。 荣幻和辛奴依旧是重复着一个时辰前的对话。 三个时辰过去了,天已昏昏黄,荣幻觉得自己忍无再忍,无须再忍,刷地站了起来,问道:“这位姑娘,慕道友想必已经醒过来了吧。” “这位客人,主人仍未酒醒。”辛奴低眉回道。 “我不信!”荣幻不相信一个修士还能醉得这么久,这都什么时辰了!当即就要奔向后院,结果被辛奴给叫住了。 “这位客人,主人喝的是千日醉,不醉上几天几夜,主人是不会醒过来的。”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这个消息恍若青天霹雳,荣幻心中直想,敢情他这大半天都是白等了! “客人并未询问辛奴。”辛奴回得甚是无辜。 “靠。”荣幻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个字。但一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人,不能贸然闯进去,只能暂且忍耐,过了几日再来。 “既然如此,那请姑娘转告你家主人,在下五日后再登门拜访!”说完荣幻就捉过到处乱飞的鱼纯剑,扬长而去。 再待下去,他觉得自己迟早会被气死。 大醉三日过后,慕戎总算醒来了。沐浴醒酒过后,再吃点灵食,慕戎才有种踏实的感觉。 虽然他早已辟谷多年,但他也不舍得那点口腹之欲,而且这北冥大陆,到处都是纯天然的美食,他又怎么可以错过? 等他晃悠到前厅时,辛奴才将前几日荣幻来拜访的事告诉他。 “啊,原来是他啊,怪不得我总觉得有苍蝇在我耳边飞。”慕戎嘴上嘀咕道,却也完全没有让别人久候的不好意思。 很多人递拜帖递了好几年,都未必能见到他呢。慕戎对于放鸽子一事很是坦然,毕竟放鸽子放多了,也就不在乎那么一次两次了。 慕戎这会也不再乱喝什么千日醉了,只让辛奴给他准备些果酒,让他过过嘴瘾。更多的时候,是抱着炼器炉研究着如何开发新的冷武器。 之前炼剑炼了那么多,不如这次他做一根棍子好了。 一根棍子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慕戎画了好几次的设计图,添添改改,才把最终形态的设计图撸出来了。 设计的棍子是一条完整形态可达两米的棍子,可伸缩,可放大。咦,这不就是齐天大圣的定海神针般的存在吗? 慕戎想了想,借鉴了下脑海中那定海神针的影像,又把最终稿推翻,重新设计了一番,最后,他才往自己芥子戒里专属材料库分区翻找炼器材料。 慕戎炼起武器来,那可是白日黑夜不分,无眠无休的。沉迷在炼器的他,自然把辛奴之前告知他的,荣幻于两日后上门拜访的事情,给抛之脑后了。 于是两日后,等荣幻再次来到这个小武器店时,又得到了一个残酷的消息——慕戎正在闭关炼器! 天知道,修士一旦闭关,最短三五日便罢,正常来说,三五年也是有的,万一慕戎真的要炼个三五年,那他可怎么办?! 荣幻被这事实打击得心累:“这位姑娘,难道你没有告知你家主人,在下会于今日登门拜访一事吗?” “主人一醒酒,辛奴便已告知。可主人之事,不是辛奴可以决定的。”辛奴神情为难地回道。 “是吗。”荣幻回以惨然一笑,心中狂喊不止——他早该知道,修士难免会有个性古怪的存在,但他没想到的是!慕戎会是他们当中的一朵奇葩! 荣幻默了会,才抱着微弱的希望问道:“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在下,慕道友之前炼器,一般要多长时间?” “主人闭关炼器,少则两三日,多则十五日。” 还好还好,没有一闭关就是三五年的前科。 被折腾多了,荣幻此刻心中竟然有被稍稍安慰到:“好,我就在这里等,等到他出关为止……” 第11章 第十一章 三日后,随着炼器室内一声巨响,炼器炉之盖轰然炸开,炉内积压的热气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眼见这成团的烟雾就要将这一室吞没,慕戎一挥衣袖,便将这足以遮蔽视线的烟尘给收了去。 尘烟落尽之后,一根闪烁着炫目光芒的长棍正躺在炼器炉内。 慕戎见炼器已成,脸上一喜,运起法诀将长棍收入掌中,信手舞动几下后,只觉轻盈又有厚重之感。 棍身因为炼器时加入了银石而变得一片银白,因为慕戎特地加入了刻字符,上面爬满了如同蝌蚪的梵文,乍一看就敦厚庄重无比,心生向佛之心。 这样一看,就感觉特别适合觉情啊。慕戎心想,下次见到他时,就把这个给他,当做还他的人情好了。 再细看这棍一身低调的银雪霜白,干脆就叫“落银棍”吧。慕戎三秒不到就给这新鲜出炉的僧棍起好了名字,随后收入了右手食指上的芥子戒中。 慕戎出了炼器室,又是沐浴一番,再唤来辛奴准备灵食美酒,正眯眼享受之时,慕戎眼前突然投下了一片阴影。 “嗯?别挡住我和这大好日光相亲相爱……” “慕道友,你……总算出来了。”荣幻已经被折腾得没脾气,对待慕戎比常人也有了耐心许多。 “你怎么来了?我今天没空,改日吧。”慕戎毫无诚意地就要打发人走。 “不行!慕道友,我已经在你的店里等了很久了。我这次前来,是真的有要事。”荣幻生怕慕戎跟他再来几次躲猫猫,忙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 见慕戎没有再赶他走的意思,荣幻便继续说了下去:“前几日,在我离开三千曲后,与师兄弟们汇合时,遭到了黑衣人的伏击。” “所以呢?一看你还好端端地站在这,想必没什么大碍。” “慕道友果然慧眼如炬,”荣幻生硬地拍了个马屁后,又继续道,“我们星落山庄因为炼器之能,鲜少与人结仇,但这群黑衣人显然是冲着我们来的。而个中原因,除了庄内丢失的宝物笑相和,不作他想。” “哦。”慕戎吞了口酒后,才敷衍地应了声,“那这次你怎么不怀疑我了?” “哈哈,慕道友真是会说笑。凭慕道友之能,又怎么会轻易被我们打退呢?”荣幻不由露出了一个苦笑,看来慕戎此人还挺记仇的。 “只是因为这群黑衣人的打扮,我曾见过。”荣幻解释道,“十五年前,在笑相和还未失落的许久之前,星落山庄曾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大言不惭地想要借我们笑相和一用。” “后来呢?” “少庄主断然拒绝,之后黑衣人和大师兄大战了一场。而那个黑衣人,用的是我从未见过的剑法。” 听到“剑法”二字,慕戎倒是起了兴致:“哦?是什么样的剑法?” 到底是什么样的剑法,会让荣幻如此评价? 荣幻自小就以剑为道,在遍地剑谱的星落山庄长大,比常人要有见识得多。然而连他也从未见过的剑法,是犹如一场风花雪月般的剑法。 那剑招的绚丽,让荣幻至今也忘不了。那个黑衣人,不,更应该说是一个黑衣少年,黑衣少年手握玄剑,剑身通体漆黑,看似无锋,却吹可断发。 在那下得厚厚的雪地上,玄衣郎和星落山庄的大师兄一言不合便拔剑厮杀。高手过招,旁人要是站在边上,很容易就会没命,但是那剑光交错之间迸发的剑火,快速旋转的剑声铿锵,让荣幻怎么也舍不得移开眼睛。 连大师兄也在那剑法下渐渐落於下风,若不是庄主及时赶到,玄衣少年弃战而逃。想必当年那片雪地之上,又要再添一人热血。 “看来这剑法如此高明,想必前几日那群截杀你们的黑衣人,跟这个黑衣人,未必是同一个。” “慕道友说得没错,要是每个黑衣人都能使那般厉害的剑法,想必我早已人头落地。” 虽然不是同一人,但必定会是同一伙。因为荣幻感知到他们身上的气息,同出一源。 “敢问慕道友可曾听闻过此种剑法?”荣幻问。 慕戎在荣幻开始描述的时候,便陷入了沉思。那样的剑法,看起来以幻象为重,倒是跟乐正家的琴技很像,难道用此剑法者,跟乐正家有什么渊源? 不过这也不一定,事情还没完全了解清楚,慕戎不会轻率地就下结论。 于是他摇头:“未曾。不过你倒可以去向乐正家讨教一二。” “你们星落山庄的弟子,不是在乐正家的地盘上遇到那群黑衣人的么。乐正家世居于此,这般挑衅他们威严的存在,肯定会插手一管。” “对!我怎么没想到!”荣幻说去就去,当即就要动身去乐正家。 见荣幻有去意,慕戎躺在椅上,敷衍地摆摆手,送走荣幻。 跟乐正家那帮固守传统的老古董去聊吧,慕戎衷心地祝福荣幻好运。 然而荣幻第二天又上门了。 不消问,只看他的表情,慕戎就知道他没成功。估计进门才亮明身份道明来意,就被乐正家那帮老油条和老古董给糊弄得晕头转向。 荣幻果然面色忿忿:“乐正家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说我们星落山庄结的仇,自己都不清楚,他们乐正家又如何能越殂代疱。” “正常。”慕戎不咸不淡地道,“那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守株待兔不如引蛇出洞。”荣幻很是自信,“还请慕道友助我一臂之力。” “说吧,我要彻底洗清嫌疑,还不得靠你们吗?”慕戎懒洋洋地道。虽然他并不惧与星落山庄为敌,但是他要想炼器之法更加精进,星落山庄不可得罪。 “我有笑相和的伴生镜,只要那人与笑相和近期有接触,都能感应出来。届时我们以星落山庄的名义,放言伴生镜有追踪之能,那贼肯定会跳出来,夺走伴生镜。” 先前荣幻也是靠着伴生镜,一路寻到华冠城。可惜等他一进华冠城,伴生镜便不动了,笑相和也就彻底失了踪迹。 “你,还真是不要命啊。”慕戎感叹一句。十五年前的黑衣人就能让星落山庄的大师兄屈居下风,现在恐怕连他们的庄主亲临,也未必能安然无恙。 荣幻这一出,是觉得自己肯定会保他吗? 而且伴生镜的追踪之能,大凡有个追踪符就能代替,也不怕引起他人觊觎。唯有那贼人才知道,这追踪之能,是在追踪笑相和。 “也勉强算是个办法。”慕戎皱眉答应了。虽然这计谋用得粗糙,但好用就行,他反正只是个出力的,星落山庄才是受害人,他们爱怎么来就怎么来。 “如此,那就劳烦慕道友了。我先将此事禀告山庄。”荣幻脚步匆匆地走了。 敢情是你自己瞎折腾,山庄那边还没报备啊。 几日后,慕戎在三千曲和乐正沉喝酒时,果然听到了荣幻放出的风声。 五日在落阳亭,星落山庄有一石镜供众人观赏。 还没待慕戎出声,乐正沉就一脸深思:“好友,星落山庄此举,究竟意欲为何?” “这么一件寻常宝物,但凡是个略有资产的修士,也看不上眼。” “哎,好友,你高居上位,可能不明白这个中关窍。”慕戎摇了摇扇子道,“你看不上眼,也不屑这星落山庄的人脉,可别人在乎啊。” “就算这星落山庄摆出一根草给大家欣赏,那也会有人捧场。” “一根草,”乐正沉笑了,“好友真是促狭。” “所以,你要去欣赏欣赏吗?”慕戎久坐腿麻,又站了起来。 “不了,如好友所说,某既不在乎宝物,也不在乎人脉,自然也不会去凑这份热闹。”乐正沉见一壶酒已尽,一挥袖,又将一壶未开封的酒放了上来。 “你不去,可我要去啊。”慕戎觉得别人坐着他站着没意思,又一副没骨头地趴在了玉席上。 乐正沉熟练地给眼前的空杯倒酒,听了慕戎的话,发出了一声疑惑:“哦?” “因为欠了份人情,得去给人做保镖。”慕戎语气颇为生无可恋。 “保镖?” “呃,就是护卫的意思。”慕戎挠挠头。 “既如此,好友可要万事小心。” 第12章 第十二章 树木丛生,莺啼鸟啭。已是黄昏时分,今日的落阳亭,却仍不减半分热闹。 偏偏平常爱来这吟花赏月的凡人,都不见半个人影。再放眼望过去,一溜烟地在落阳亭外围站满了人。 而在落阳亭中心的,正是星落山庄的弟子们,此刻和各路闻名而来的修士们寒暄着,寒暄后也有就地做起了法器生意的,得到如意法器的修士们或心满意足地离去,或抱着不明的观望态度,留了下来。 他们的目光投注在了石桌上的那面石镜,镜面平滑古拙,没有任何的修饰,仿佛就是随便斫了一块石头而成的。 这石镜究竟有何妙处,值得星落山庄特地在此公开展示? 有聪明者已经猜到这是星落山庄在引诱,引诱某个他们想找的人,却不知道,他们已经被动地成为了星落山庄这场暗中角斗的助力者。 不同于其他的师兄师弟们,荣幻安静地坐在石凳上,他的鱼纯剑正摆在惯用手的一边,全神贯注地等候着即将来临的一场抢夺和厮杀。 可是他从白日等到了黄昏落日,伴生镜依旧毫无动静。 难道他的计划有误?还是那夺走笑相和的黑衣人,早已识破了他这计谋? 想引蛇出洞却已然惊动了蛇? 在荣幻心神动摇之时,一群潜伏在暗处已久,屏息潜形的黑衣人霎时杀到跟前,一众在落阳亭外围的修士们,凡有力有不及的,皆一招丧命,连发出生命的最终叹息的机会都没有。 如秋风摧枯拉朽般,黑衣人转眼就要踏着无辜人的鲜血逼近时,星落山庄的弟子们也及时出手,双双联招,险之又险地挡住了黑衣人的进攻。 带着死亡的气息的黑衣人,如同地狱无常,在收割着修士们的性命。 居于最中心的荣幻不敢心神松懈,此刻站了起来,手中紧紧握着已经出鞘的鱼纯剑,放出神识警戒着,然而身边除了师兄弟们与黑衣人的刀剑相抗之外,并没有其他出格的动静。 而在荣幻的身边,有个弟子往黑衣人当中扔出了雷火符,正要引爆之际,一道雪亮的剑光披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将这道阵势不小的雷火符给毁了。 “不妙!” 荣幻见到这道剑光,心中就是一悸,记忆中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连忙提剑上前,想要替那个弟子给挡住了接踵而至无法躲避的第二剑。 来不及了。 荣幻在伸出手挡剑的那瞬间,就知道自己的剑术在来人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只一招的功夫,十五年前的黑衣少年,就破开了他和身后弟子的护体罡风,而首当其冲的荣幻,此刻怎么也忍不住沸腾上涌的鲜血,哇地一口,当场口呕朱红。 在荣幻腿软倒下时,第三剑又到了。 这回是冲着石桌上的伴生镜去的,剑势掀起的狂风,直奔伴生镜而去。 哪怕伴生镜设下了保护阵法,也抵不住这一击! 不行! 伴生镜不能毁掉,否则他们再也无法找到这贼人了! 就在荣幻怒目狂呼之际,一道琴音“铮”地出现了。只听这琴音如水中波纹一荡,在四处散开后,就将那看似所向披靡的剑气给消弭无踪。 只是眨眼之间,四处为之一静。 荣幻的双目顿时圆睁,在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毫无勉强之色后,他高高提起的心,总算能放下了。 只见慕戎单手抱琴落在了石桌上,随手一挥,将伴生镜收入了自己的芥子戒后,才抬眼高声道:“这位朋友,既然已经来了,何不现身一会呢?” 来人并没有与慕戎拌嘴的兴致,就在慕戎话音刚落之时,新的剑气又磅礴而出,直直冲向慕戎,这个有着伴生镜的人。 “喂喂,连面都不敢露,直接上手就打吗?真没礼貌。”慕戎一边抱怨,一边晃到前方的空地,一个抬手拨弦,就轻易化消了剑气。 似是不满慕戎这么轻松写意,来人一鼓作气地使出了目不暇接的绝世剑招,如风花雪月,密不透风。 慕戎见了,不断转身避过一道道剑气,等他停下来时,再抬眼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幻境。 偌大的幻境之中,只有他一人。而这幻境的景色,还是那一看就美好得让慕戎舍不得破坏的美景。 然而再美也是假的。 慕戎欣赏了一会这幻境主人的品味后,正要拨琴引力破境,先前一直不肯露面的黑衣人,突然就在他面前现行了。 黑衣人身形与慕戎差不多,一身玄色劲装,上面还绣着繁复的赤色暗纹,面上还带着一副漆黑的面具,一看就跟外边的纯打手黑衣人不是同一级别的。 “喂,把笑相和给我交出来。”慕戎停下了拨弦的动作,冲着黑衣人道。 却见对面的黑衣人手腕翻转,一柄通身漆黑如墨的剑半提在手,长身而立,似乎在等着一场决斗的开始。 “还真是一黑到底啊。”慕戎暗自吐槽道,“莫不是非洲血统的?” 只是,这气息,还真让他不舒服。 黑衣人不管慕戎在念叨什么,左手一挥,漫天大雪的幻境随着剑光出现,倏然扑向慕戎,慕戎在琴面上狂扫琴弦,将这漫天雪境逼退。 却又见这黑衣人层出不穷地使出了跟乐正家琴技相似的幻境,虽然并不能伤到慕戎分毫,却让慕戎渐渐动怒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慕戎厉声质问道,心中很是生气。 这黑衣人,是在故意挑衅他吗?! “你跟乐正家是什么关系?!”慕戎又问。 见黑衣人只会闷头出剑,慕戎面色一沉,怀中抱琴,倏地逼向了对面的黑衣人。 作为一个远程打手,近身跟一个剑修打架是非常不明智的,然而慕戎却这样做了。 见慕戎出其不意地逼身上前,黑衣人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半步,然而刻在身体的战斗本能,没有让他显露出半点惊慌,手中快剑抡转,正要刺向慕戎身上之时。 慕戎怀中的琴却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如溶溶月色般好颜色的——刀。 那是慕戎的爱刀——云中雪,一把长而窄犹如月牙的刀。 眼疾手快的刹那,慕戎提起刀背一挡,就化解了黑衣人突来的一招。 见到这刀,黑衣人动作反倒有些迟疑,但下一刻他又恢复了先前的狠绝,再一次杀向了慕戎。 只要云中雪在手,慕戎就绝不会让它有蒙羞的可能。 短暂的近身交错过后,两人当即退开数丈,静默片刻,又是刀剑高速相击的生死瞬间,黑剑与白刀的互相磋磨,黑白的交错,如同两人的立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只是这黑衣人的风花雪月的四分剑法再如何高明,也只是依靠幻境取胜,幻境不存在,黑衣人的剑法就失去了他的依仗。 慕戎眯眼横刀一扫,动用了自身四成修为,这幻境瞬间如被打破的花瓶碎片,哗啦啦地崩溃破裂,不复存在。 这一刀的风尾还把黑衣人给扫到了。 黑衣人气血一滞,不敢再冒然运剑,忙飞身而退,临走前却还虚晃了一招。 慕戎再一抬手,将黑衣人逃离前的最后一剑给挡了后,他才收起了刀。 见手中的云中雪发出久违的光芒,慕戎温柔一笑,拿出手帕,给云中雪拭净打斗中染上的尘土。 “辛苦你了。”对待自己的爱刀,慕戎的态度,如同面对一位出生入死的好战友。 随即听到身后的呼喊,慕戎才将云中雪收了起来。转身之时,他手上抱着的,已然是先前收进芥子戒的乐招。 “慕道友!”只听荣幻道,“你没事吧?黑衣人呢?” “已经逃走了。”慕戎面色淡淡,看不出好坏。 “啊,虽然可惜,不过幸好这次有慕道友出手相助,我们已经活捉了几个黑衣人,到时我们会……” 没等荣幻说完,慕戎就往荣幻怀里扔回了石镜,成功让荣幻停下了嘴:“伴生镜在这,你自己收着吧。” “慕道友!” 不管身后的深情呼唤,慕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夕阳沉没,银月升起,一场瞬发于落阳亭的杀斗已经落下了帷幕。 似是在为这一满地血腥哀鸣,九天之上雷声轻吟,不逾时,便宵雨重重,落在被烈日烘烤发烫的大地上,消去了不知多少的暑意,也拂去了不少人心上的躁意。 但丧友或丧亲之悲痛,不是这么一场雨,就能轻易消去的。 雨再大,慕戎的心情也没能轻快许多,反而更加怫郁。 方才与黑衣人一战,虽说他轻松退了敌,但黑衣人疑点重重,让慕戎无法完全忽视。先前单听荣幻转述,他还不会因为出众的幻境之术,而轻率地怀疑到乐正家上。 可是在他亲自验证了之后,他心中只有一个认定的想法:这人的剑法,与乐正家的琴技同出一源。 避无可避。 而且,如果他与乐正沉不是好友,他还绝对会第一个怀疑到乐正沉身上。 乐正家的年轻一辈,能和他打上几个回合的,也就乐正沉了。连那个所谓的精英弟子乐正子跃都撑不过他一招,就遑论他人。 但正是因为与乐正沉相识,慕戎心中怀疑的情绪还没彻底漫上来,他就立即打消了疑心。 慕戎相信自己的眼光,乐正沉怎么可能去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何况他来之前还和乐正沉见过面,乐正沉还肯定地说自己不会来。 但万一呢? 慕戎知道自己此刻已经掉入了敌人的陷阱,但他不得不跳。 于理,慕戎不该凭“乐正沉是自己的朋友”这么个单薄的理由,单方面地选择信任乐正沉,难道天底下的所有罪犯,就都没有朋友吗? 于情,慕戎也不能让自己的好友陷于随时都可能被“冤枉”的处境。 不管如何,他都得亲自去问乐正沉。 “我现在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尽管时已入夜,不是个拜访别人的好时机,慕戎脚下也未曾停过,一旦他打定主意,就很难有收回来的时候。 到了三千曲处,这边的天空也在下着细雨。晕暗的月色下,十里横塘处,漾漾碧波上蒙眬着一层雨雾,远看如同夏荷生烟,近看又觉珠帘相接,想到宫儿也不愿他和乐正沉心生龃龉,慕戎原本无谓地踏进放鹤亭的脚步,不由有些迟疑。 话说自己这么光明正大地,连个缓冲时间都没有,就去问乐正沉,究竟是怀疑他,还是不怀疑他? 就在慕戎犹疑之际,侍女琴商恰巧自水廊边上,捧琴而来。 见到主人的好友慕戎,琴商面带浅笑:“真人雨夜前来,可是有要事寻主人?” 慕戎避而不答,转而问道:“你家主人可在?” “真人大概来得不巧,主人正专研最近新得的残谱,已经好几日不曾出关了。”琴商回道。 “好几日不曾出关?”慕戎叹了口气。乐正沉这个琴痴,要是闭关起来,跟他也是差不多的。 他来得的确不巧,连理由也不巧,不过有了暂时缓冲的时机,慕戎也开始静下心来,思考自己今夜与黑衣人的战斗。 “真人若不嫌弃,还请琴商为您准备茶果。” “嗯。”慕戎应了声,随后又道,“我就在此等候,你家主人若是出关,且告诉他。” “琴商晓得了。” 慕戎顺势在放鹤亭歇了下来。放鹤亭虽说是亭,可却不止一个亭子这么浅显,往深处走,就有供人歇息的厢房。 放鹤亭四处帘幕挂起,只要有风,便会轻轻摇曳,像是塘底的水藻。在风雨如晦的雨夜,这样的放鹤亭别有一番景致。 慕戎动作潦草地喝着酒,酒渍顺着下巴滑落在衣衫上,他也不在意。 外面风大雨大了,透着凉气的雨丝时而斜打在他靠着的木板上,哪怕身上的青衫渐渐被润湿了,他也没想着要挪一挪。 仿佛是个设定了固定模式的人偶,只会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喝酒动作。 只要有酒喝,慕戎就不怕等人等上个十天八天。相比起等上那么几天就急得跳脚的荣幻,慕戎表示年轻人就是急躁,还是得多学着点。 结果等到琴商给他拿的酒都喝完时,乐正沉还没出来。 “琴商,这都第几天了,你家主人怎么还没出关?” “真人,第三天了。” “什么?才三天?”慕戎晃了晃脑袋,皱着眉回忆,有点不敢置信,“我酒都喝完了,这才第三天?” “真人,确实是才第三天。”琴商也忍不住笑了,“琴商呈上来的酒,您也都喝完了。” “哦,好友还没出来,那就没办法了。琴商儿,赶紧给我上酒。”慕戎毫不脸红地继续开口要酒。 琴商笑容微微一滞:“真人,您要的风荷曲已经被您喝完了。要不我给您拿十里红?” “什么?风荷曲没了?!”听到酒没了,慕戎酝酿三天的酒意顿时消散了不少,“这才多少坛啊?怎么就没了?” “二百七十坛。”琴商低头小声回道,“真人您已经把去年的库存都喝完了,今年新酿的,琴商不敢呈上来,以免怠慢了您。” 慕戎被说得一脸哑然,想到自己等人,等着等着还顺带喝光了乐正沉的陈年荷风曲,他就开始心虚了。 觑了眼慕戎的脸色,琴商又提议道:“要不我给您拿十里红?” 说到酒,慕戎又有话说了,一脸琴商你不懂酒的表情:“这就不成了。对着这片柳塘荷影,只有荷风曲才够应景有风味啊!十里红要放到冬日喝才够劲。” “那真人可还有什么需要?”哪怕被说不懂酒,琴商依旧面带微笑。 既然都要他说要求了,慕戎也不能不回答,他清咳了一声,道:“那就再来三十坛十里红吧。” 琴商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情绪几可欲出:您刚才不是说十里红不应景吗?怎么现在又喝了? 真人您该不会是酒虫托生的吧! 主人啊,您快出来!这样的真人,琴商快招架不住了! “看我做什么?”慕戎毫无被当成酒虫托生的自觉,“哦?十里红不够吗?那这次我会慢点喝。” 琴商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真人您稍待片刻。” 十里红被端上来后,慕戎不再一坛一坛地喝,而是用起小小的玉光杯,一人独酌。白玉似的杯中,荡着浅红的酒水,实在好看至极。 慕戎一喝得高兴,完全忘了先前他会慢点喝的承诺。 幸好在他就要饮尽最后一坛十里红时,乐正沉出关了。 乐正沉心神清湛,甫一出关,也没有落满尘埃的疲惫神色,只是一听琴商那实为告状的话,他就忍俊不禁:“无妨,好友想喝多少,你且找来给他,无需担心。” 虽然不想好友等太久,但是他也不能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去见人,于是等乐正沉沐浴过后,再来到放鹤亭之时,慕戎终于醉过去了。 乐正沉失笑道:“说要等我,我看倒像是来喝酒的。” 随即吩咐琴商道:“你先去准备好沐浴汤水罢。” 而他则是一挥袖,用了洗尘符,将略显凌乱的放鹤亭,顷刻间就收拾得焕然一新。 待到慕戎从酒意醒转过来时,耳边正飘荡着一段清冷如仙的琴音,飘飘然又何所似,这是……乐正沉的凤宣琴? 慕戎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抬头一看,正是乐正沉,手下抚的也是惯出圣音的凤宣琴。 慕戎没有出声,凝神静听着这一曲升仙操,直到一曲已毕,乐正沉缓缓收手时,他才道:“弹琴果然还是你高明。跟你比起来,你那什么侄子弹的,简直不堪入耳。” “好友又在说笑了。”乐正沉收了凤宣琴,笑道。 “你还好意思笑我说笑?上次若是我不在,你可不就任他踩踏?” “好友,你又在危言耸听了。毕竟是乐正家,还做不出当众折辱的事情。” “随便你怎么说了。”慕戎摆摆手,“我这次来,是有事找你。” “哦?好友原来是真有要事找某?某还以为好友是专程来喝酒的。”跟着慕戎多了,乐正沉也学了他那嘴里不饶人的一套。 “哈哈,想必喝酒这等小事,好友不会介怀。”慕戎的脸皮已经厚得可以拿去刷墙了。 “唉,要是别人,某早就将他扔出去了。”乐正沉也是拿慕戎没办法,“好友,你可得感谢某啊。” “当得当得,若不是有你,我哪来那么多酒喝。”慕戎没脸没皮地说完一句后,便正色道,“只是我尚有一事请教。” “好友且说。” “我近日与一夺镜的黑衣人厮战,发现他的剑法,与你们乐正家的琴技同出一源,皆使幻境之术。” “哦?好友这么说了,是在怀疑某了?”乐正沉笑容不改地道。 “我什么都还没说呢。”慕戎对这个一点就通的乐正沉也是无奈。 “好友想说什么,某都知道。”乐正沉神情严肃,“好友此举,并非是对乐正沉此人的不信任。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相信某,好友才会当面提出来。” 末了,乐正沉又重申了一遍,只是这回莫名地叹起了气:“好友的心意,某都知道。” 慕戎听了,心底直暗道:话虽如此,也不用把他的台词全都抢着说完啊,那他还能说什么,难道搞艺术的都这么煽情的吗。 他忙道:“别别,别再说了,肉麻死我了。” 乐正沉轻轻摇头,虽然他不懂“肉麻”是何物,但也知道慕戎不想他多言无谓的感谢。 “那好友必定有让某自清的手段,不是吗?”乐正沉的眼底亮光滑过。 “是是是。”到了现在,慕戎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我用了云中雪砍了他右肩一刀,而云中雪的伤痕,只有我才能解。不然用再多的办法,也无法消除。” “既如此,某就只能失礼了。”乐正沉毫无忸怩之色,当即除了外衣,褪了内衫,露出了光滑无疤的右肩。 “好友可看清了?”乐正沉语带调侃之意,“可是要亲自验证一番?” 慕戎满头黑线,飞快地看了一眼,随即面色嫌弃地道:“行了行了,赶紧穿上吧。” 说得他好像是什么人一样。慕戎心底嘀咕。 “那你可知那黑衣人会是什么来路?或者对他的剑法有什么知情的?” 乐正沉听言挑眉,而这样轻佻的动作由他做出,却分外地潇洒坦荡,他边整理衣衫边回道:“好友信我?毕竟某可是乐正家的人。” “你说,我就信。”慕戎一本正经地道。 “好吧。”乐正沉摇了摇扇子,沉吟片刻,才道,“实不相瞒,依好友的说辞,某想到了乐正家的独门绝技,唯一不是琴术的剑法。” 慕戎听都没听说过:“什么剑法?” 只听眼前的乐正沉,沉声道:“风花雪月,四分剑法。” 第14章 第十四章 “四分剑法?” “是啊。”乐正沉轻笑着,而他分明在笑着,却带了点悲意,“这是配合琴术使用的,非亲传弟子不可研习的——琴中剑法。” 慕戎听出了乐正沉的言外之意,他心中没来由地一酸:“好友你……” “所以某无缘得习此剑法,”乐正沉收了笑容,惆怅也被一同掩了下去,“不过,乐正家习得四分剑法的,来去也不过那么几个。好友若是需要,某可以为您说道说道。” “等等。”慕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伸手一拦,乐正沉随即停下,问道:“好友,可是有何见教?” “既然是绝技,你又没学过,你怎么会知道呢?”慕戎提问。 “某曾领教过。”哪怕说出了这个“被领教”的事实,乐正沉也毫无阴暗的神色。 “领教?”慕戎既是不满又是嗤笑,“怕不是被某些家伙用这绝技给欺负了吧?” 在慕戎心中,乐正沉的可怜地里小白菜形象愈发深刻生动了。 “好友,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乐正沉并不想多言自身之事,只道,“好友可愿一听?” “但求一闻。” 只听乐正沉边走边吟出了四句诗:“西楼明月千树雪,孤城楼上一雁飞。江南玉人春色暮,桃花芳信流水深。” 慕戎没有出声去问这诗什么意思,这几句诗他还是懂的。毕竟修真界的人都有一个毛病,喜欢将剑诀藏在诗里头,你要是不懂诗,你还练不起剑。 待乐正沉一诗吟毕,恰巧停在了一从开得正盛的将离花前。 他随手拈起了一簇花枝,花香清淡飘远,他却皱着眉回忆了过去:“乐正家的嫡系前辈们当中,习得此剑,只有三人,掌门、长风长老以及长鸿长老。而与某同辈者,唯有乐正子霖和乐正子苍。至于后辈者,某不清楚。” “只是……”乐正沉在这里停了下来,似是不想说下去。 “只是什么?”慕戎的心莫名有点焦灼,仿佛有什么在他心里头烧着。能让乐正沉犹豫的,必定不是什么随便能忽略过去的。 “只是乐正子苍,已经失踪多年。多数族人,皆认为他已经死去,只不过长老们不置一词。” 这句话信息量就很大了。慕戎想到笑相和那颗灵珠的能为,能易人魂魄改人体质,若是…… “看来,可疑的人还是挺多的。”慕戎在乐正沉连回避的意思都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判断,“我看当夜与我交手的黑衣人,身量与我差不多,起落之间锐利无匹,又有如雾阴气伴身,要是那些年纪稍长的,可能没有这样的剑意。” “只是这样,我便要与你乐正家为难了。” “好友随自己心意便是。不必因为某而有所犹豫。”乐正沉回得光风霁月。 “那我可要好生谢你了。” “能为好友分忧,是某之幸。”乐正沉拱手一回。 “得了,我现在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只是,唉——”慕戎造作地叹了一气。 乐正沉果然配合他:“既然已有前路,好友何故叹气?” “如此良辰美景,我们却在这里辜负大好韶光,”慕戎眼波一转,终于说出他的心思,“何不痛饮三百杯?” 慕戎上辈子和这辈子的爱好,就是喝酒了。上辈子的他若是个酒缸,那这辈子就是个酒池。 乐正沉一听,心想:好友这来来去去的,可不就是想喝酒?要是普通人这么个喝法,迟早醉得人都背过气,所幸慕戎因为修为高深,其所酒量亦海涵。 于是他忍笑道:“好啊,当为好友亲自打酒。” “欸——我喝你也喝。”慕戎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会只道,“我这就把我珍藏多年的天醇酒拿出来与好友共饮,这可是我宗门至纯前辈酿的,他酿的酒,最醇美甘甜不过……” 两人心事一去,当即席地而坐,一浮三大白。趁酒意正兴,两人放歌清啸之心便起。只见乐正沉抚琴奏曲,慕戎击节而歌,谈笑间笑傲风月,怡然之趣隽永。 纵酒过度的后果,就是喝完酒后,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沉浸在酒意中不可自拔。慕戎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吃了乐正沉给他送来的灵食后,他就一直赖在乐正沉的三千曲中,俨然在这里生根发芽,恨不得不知岁月。 然而他不想找事,事反而来找上他。荣幻自那夜抓获几名黑衣人后,连夜审讯,愣是没能从他们口中掘出半点消息。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嘴真特么严实!手段用尽的荣幻气得七窍生烟,就快要焦头烂额之时,却意外得到了线索。 线索是星落山庄的一个师弟发现的,因他本人极为喜爱炼器,所以把黑衣人的武器全都收在手中,却让他从刀里发现了玄妙。 荣幻听到消息来看时,只见经过师弟破解过后的刀料,与乐正家的琴弦一样,都是用华冠城郊外拥雪岭的特产寒蚕石所做,那种特殊的光泽,唯有寒蚕石才能焕发! 而寒蚕石极为特殊,形若蚕蛹,却为石头,经过秘法冶炼,可化成极细极坚的丝弦。且这矿石一直被乐正家独占,旁人若是想要得上一两块,都得走一走乐正家的节礼,现在,这么一大堆武器,居然都是用寒蚕石所炼,这还能说明什么?! 荣幻推理得出结果,心下冷笑几声,怪不得先前去找乐正家,他们都迫不及待要将他赶出去,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 越想越觉得乐正家有阴谋的荣幻,想起当初自己居然一头撞上了偷窃笑相和的大本营,还请贼抓贼时,他就恨不得时光倒退,狠狠地抽一顿自己。 渐渐冷静下来后,荣幻转念一想,慕戎和乐正家的琴修乐正沉是好友,难道他早已知道其中内情?所以才会因为补偿而答应了帮忙的请求? 荣幻想了想,又否决刚才的想法。思来想去,荣幻还是决定,要和慕戎亲自一谈。 被荣幻找到时,慕戎正在十里荷塘赏荷,而乐正沉正在不远处的放鹤亭打谱。 “这位小友,何故来此?”乐正沉见被侍女领着进门的荣幻,神色冷淡。 “真人,晚辈找慕道友有事,不知他是不是在这?”荣幻感受到乐正沉对他的审视,压住心底的不适,硬着头皮道。 乐正沉睨了他一眼,才道:“他啊,正在赏花。琴商,你且带这位客人去吧。” “多谢真人。”荣幻片刻不敢逗留,忙跟着侍女上去。果然见到正在荷塘栏杆边上捧着酒瓶的慕戎。 “慕道友!”荣幻见到慕戎,心中犹如见到了希望一般,立刻走上前去,“慕道友!我已经找到线索了!不知你现在有没有空?” “啊?是你啊。”慕戎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会,才恍然大悟道。 “慕道友,就这么几天,你不会就忘了我吧?”荣幻很是焦急,“不知可否跟我到隐蔽点的地方谈一谈?” “隐蔽?”慕戎左顾右盼了周围森森夏木的环境,又看了眼前边的一片菏泽,惊讶地道,“这还不够隐蔽啊?” “慕道友还是先与我出了三千曲再说吧。”荣幻并不想待在三千曲,被乐正沉听到他们的谈话。 “啧,有什么话直接在这里说好了。”慕戎并不想挪地,哪怕知道荣幻这般古怪,或许是因为他接下来想谈的话,与乐正家有关。 “好吧。”荣幻见慕戎不肯,也不能强拉着人走,但在这里设下结界来避开乐正沉,又显得对此地主人的不尊重,到时得不偿失,他只好道,“慕道友,我们发现黑衣人正是与乐正家有关!” “哦?哪里看出来的?”慕戎并没有很意外。 “就知道慕道友你不相信!”荣幻拿出了破解开的刀料,递到慕戎眼前,“这炼刀的材料之一,正是寒蚕石,而寒蚕石是为乐正家所独有。” 慕戎接过,入手便是一片寒凉,再放到眼前一看,刀料呈现出丝痕,仿佛随手一扯,就能从中拉扯出一根线出来。 “的确是不可推诿的事实。”慕戎道,“既然与乐正家有关,那我便去问问乐正沉。” 听到慕戎大大咧咧地就要找乐正沉,荣幻连忙阻止:“不行!现在乐正家的人都有嫌疑,你不能就这么去找乐正沉。” 慕戎不满地回过头:“我看也未必。想必是你们星落山庄,结仇过多,想嫁祸于乐正家与你们为敌,也不足为奇。” “我知道也有这个可能,但是真相还未查清,还请慕道友不要打草惊蛇。”荣幻恳求道。 “虽然我很想同意。但是呢,相比起认识没几天的你,我更相信我的好友。”慕戎摇了摇头。 荣幻其实很想反驳,他们认识已经差不多有一个多月了。但抖机灵也不是选在这个时候,他很明智地选择闭上了嘴。 见他欲言又止,慕戎道:“如果我错了,我会亲自道歉,并欠你一个人情。” 荣幻其实并不想要慕戎这个随口一提的人情,但实力比不上慕戎的他,又能如何呢? 第15章 第十五章 慕戎瞬步到了放鹤亭,大步流星地来到乐正沉面前,将这块刀料直接抛在乐正沉的桌上。 “这是?”乐正沉疑惑。 “那夜袭击我的黑衣人的刀料。”慕戎回得言简意赅。 “原来是这个啊。”乐正沉的脸上浮起一丝轻笑,随后才素手拿起一看。 等荣幻赶了过来时,就看到乐正沉正在仔细打量着手上这块只有巴掌大的刀料,神情严肃。 见气氛莫名平静,荣幻下意识屏息,直到乐正沉沉吟片刻,才对眼前的他们道:“确实是乐正家的寒蚕石没错。” 他知道说出这般事实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也正因如此,乐正沉的脸色才会略显沉重。 慕戎的表情和乐正沉如出一辙:“好友,此回我们倒是要到乐正家做一番恶客了。” “好友无愧于心便可。”乐正沉道,“为了避嫌,某就不与你们一同前去了。” “那我就和荣幻先告辞了,希望好友不会因此事而有所介怀。” 乐正沉微微颔首。 慕戎和荣幻两人直奔乐正家而去。而荣幻也带上了几位星落山庄的弟子,以壮声势。慕戎没有多说什么,整件事情最大的苦主就是星落山庄,而他就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路人甲,他只要最后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即可。 荣幻一亮出星落山庄的令牌,并将一块刀料递进去后,星落山庄的本宅大门,才终于肯为这次的客人开尽了。 星落山庄来势汹汹,乐正家应付起来也是滴水不漏,慕戎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言语交锋,心底半分波动也无。 乐正长风是个留着长髯的男子,眼神明亮,看起来挺正直,但意外地很能和稀泥。对于他们寒蚕石流失到外面一事,只说是内部出了不轨之徒,并明言会早日查清,给星落山庄一个交代。 但是关于笑相和之事,无论怎么逼问,他们都一口咬定了不知道。 荣幻也知道,单凭这么个刀料来判定乐正家偷窃了他们笑相和,的确单薄。但是这里是修真界啊! 修真之人,尤其是修真世家之间,从来都是表面情谊,要是真逼急了,他们星落山庄还怕没人来助他们讨伐乐正家吗? 荣幻已经做好了以武力相逼的打算,也当场放下了狠话:“若乐正家五日后无法给个满意的交代,届时就不能怪我们亲自来替乐正家清理叛徒了!” 星落山庄亲自来会是怎样,乐正长风也是很清楚,到时绝对会在他们乐正家大闹一场,不旦颜面尽失,哪怕赔上一番好东西也未必能了事。 乐正长风振袖一挥:“乐正家内部之事,就不牢星落山庄挂怀了,请——” 两派不欢而散。和乐正家的讨教得到了暂时的结果,荣幻也不再纠缠,与慕戎告辞过后,带着几位弟子连夜赶回了星落山庄,并将此事禀告给他的师父,星落山庄庄主荣知袭。 而在乐正家这边,在送走了星落山庄之后,乐正长风便立刻召集所有管事以及嫡系弟子,将星落山庄今日来访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下去。 见底下的管事们,挤眉弄眼就是不肯出声时,乐正长风怒气一起:“我不管你们平常私底下拿寒蚕石做买卖,但是!今天,我要你们主动地交代,到底有没有卖给不明来路的!” 没人敢站出来,因为做过私下交易的管事们,都很清楚本家的底线,他们私下与人买卖,都是知根知底的,而眼下长老突然让他们交代,他们怎么交代得出来?谁也不敢上去触他老人家的霉头。 乐正子跃听到长风长老的逼问,心下是不以为然,做点买卖又能怎么了,单凭一个小小的星落山庄,还能拿他们乐正家怎么样?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出来,结果被一直喜爱他的乐正长风冷脸一斥:“胡闹!你以为我们乐正家真怕星落山庄不成?!我们要对付的不只是一个小山庄,还有他们的盟友!今日之事非同小可!” 随即又对底下的管事巡视了一眼:“以往的私下买卖我不管,但是从今日起,所有交易都必须暂停,直到查清叛徒为止!若有线索提供者,必有重赏!” 乐正长风走后,乐正子跃心底却是不爽利,对围着上来讨好他的师兄弟们,也是没个好脸:“滚开!看见你们就烦!” 被这么下了面子的师兄弟们,也不是非得腆着脸去讨好他乐正子跃的,不过是想交个好,既然他乐正子跃不领情,他们这些嫡系的弟子,也不在乎! 抛下师兄弟们就走的乐正子跃,心中因为被乐正长风斥责而羞愤交加,此刻更是将怨气都撒在了星落山庄和那个该死的门派叛徒上。 叛徒暂时没找出来,乐正子跃便找上了星落山庄弟子歇息的客栈,进门就抓了掌柜问:“星落山庄的住在哪?叫他们给我滚出来!” 此时星落山庄的几个弟子恰巧在下楼,耳聪目明的他们,一字不漏地将乐正子跃不客气的放话全都给听见了。 当即勃然大怒,一时间齐刷刷拔剑而下,直对着乐正子跃,乐正子跃见对方自投罗网,给了个不屑的冷笑:“呵——真是几条好狗,知道主人在找你,都会自己滚出来!” “放肆!”被当众骂狗的几位弟子更加怒火腾腾,二话不说,手腕一抖,剑光直逼乐正子跃而来。 掌柜忙跑到一边躲去了,在场的客人都纷纷离开,省得一不小心就被修士的打斗所波及。 只听乐正子跃大喝一声:“狗也敢打主人?!我看你们才是放肆!”随即亮琴在手,双手急扫琴弦,将几欲杀到跟前的剑光逼退。 一刻钟后,乐正子跃踩着星落山庄弟子们的尸体扬长而去,并放言若有不服者,就找他乐正子跃! 而远在北冥万相城的星落山庄,管事见到几位门派弟子的生死牌碎裂后,惊慌的他立即将此事上报。 正与师父商量乐正家之事的荣幻,此时也收到了来自华冠城的传讯符。一听到在华冠城的师弟们竟然死于非命,当即愤然起身,正想连夜赶往华冠城报仇之时,却被荣知袭给喊住了。 “幻儿,你这般意气用事,要为师如何能放心你来主持大局?” 听到师父这话,荣幻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对啊,他先前主动请缨要去查笑相和下落,不就是要向师父证明他的能力吗?怎么现在快要真相大白了,他却沉不住气了? “师父,弟子知错了。”荣幻这么说道。但是想到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们,竟然死在乐正子跃的手上,荣幻心中的那一团火,怎么也浇不灭。 乐正子跃杀了一干星落山庄的人马,郁气顿消,只觉这星落山庄不堪一击,乐正长风只是大惊小怪,正为自己的决定得意洋洋之时,却被乐正长陵的侍童叫到了执法堂。 执法堂此刻挤满了人,人群积压,而高居上方的乐正长陵正背着手,一身肃然。 “师尊,您找我?”乐正子跃见到这个阵势,心底有些发堵。 “子跃,有人目睹今日你杀了星落山庄的弟子,可有此事?”乐正长陵厉声发问道。 “师尊,我只是去……”乐正子跃对那些死了还要给他麻烦的废物不满,但嘴上他还在试图为自己脱罪。 “你只说是不是!”乐正长陵沉脸一喝道。 “是又如何?”乐正子跃觉得很委屈,师尊明明这么宠他,怎么这回要为几个死人跟他计较,于是他的坏脾气又上来了,“我只不过是为门派出一份力,杀掉了几个乱吠的狗,又能如何?” 不消掌门回答,一旁早就看他不顺眼的长鸿长老,此刻终于找到机会,冷声叱道:“呵——出力?!我看你这是在给我们乐正家闹事!” 第16章 第十六章 长鸿长老的一声暴喝仍在空中回荡着余响,执法堂方才仍在喧闹的四处,皆为之一静。 被这么大庭广众地呵斥的乐正子跃,脸色霎时苍白,目光不由投向自己的师尊。但他的师尊,乐正长陵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一昧地包容他的过错。毕竟这次的事,并不是随便遮掩一二,就能翻过去的。 乐正长陵双目平静,看着他昔日宠爱的亲传弟子。 虽然他不舍得重罚乐正子跃,但是如果不在星落山庄之前就将他落罚,怕是乐正子跃他就保不住了。 于是他只能默认乐正长鸿的做法,无视乐正子跃投过来的眼神,狠下心道:“乐正子跃,既然你已经承认事实。依照乐正家规矩,你当受鞭刑三千……关入寒蚕地牢,可有异议?” 乐正世家的家规,是第一代家主立下的规矩,凡是违背家规,恶意伤害无过之人,受刑三千。 而乐正长陵特地加上的“关入寒蚕地牢”,是用于同门相残的。乐正子跃杀了同为正道联盟的星落山庄的弟子,于理上这样的处罚不亏,甚至看起来还有些轻了。但实际上的寒蚕地牢,是个足以让人有去无回的地方。 深知寒蚕地牢是何种地方的乐正子跃,当即一脸不可置信地大喊道:“师尊!我不服!凭什么要我受这样的重刑!” 长鸿长老又是一句暴喝:“住口!乐正家家规在此!你乐正子跃有什么胆竟然藐视老祖宗立下的规矩!” 饶是身为掌门人的乐正长陵也不敢这么说,听到被骂“藐视老祖宗”,乐正子跃更是敢怒不敢言,但他仍不肯就此放弃,双目希冀地望着自家师尊,祈求他能收回诚意。 “唉,”乐正长陵轻叹一声,“子跃,你下去领罚吧。”随即转身,跟乐正长鸿道,“长鸿长老,执行处罚之事就交给你了。” 眼见乐正长陵真的要自己受罚,乐正子跃先前的矜傲和不满全然放下,眼神充满不安和恐惧:“师尊!师尊!你不要徒儿了吗!寒蚕地牢什么地方!徒儿去了岂不是死路一条?!” 乐正长鸿示意执法堂弟子抓住正欲逃跑的乐正子跃,见到这挣扎不已的乐正子跃,长鸿长老就是一个嘲笑:“乐正子跃,凭你平日所为,早就该料到有今日。” 随着他的话落下,就封住了乐正子跃一身修为,乐正子跃如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被拖到了执法堂执法台上,生生受了三千鞭刑。每一鞭落下都带着无穷的威力,随着一道道风劲,划破肉躯,长长的荆刺深入背脊,再一扬出,鲜血飞漫空中,随后撒落地上,如同有人在用朱红在泼墨,如是三千下。 执法堂外的弟子们,见了如此惨烈情状,都纷纷不忍地转过头去。尽管他们对乐正子跃傲慢行事不满已久,但这样的情景,他们除了解恨之外,更是让他们的心中烙下了一个深深的阴影——不可违背家规。 但是哪怕受了那恐怖的鞭刑,意识不清的乐正子跃嘴里还喃喃着:“不要……我不要……去寒蚕地牢……” 乐正长鸿见三千鞭刑已过,才慢悠悠地道:“来人,将乐正子跃这个罪人,拖入寒蚕地牢!” 乐正长鸿见到乐正子跃的惨状,差点没笑出来。见乐正子跃受难,这是他这几十年来,最畅快的事了。 寒蚕地牢四字,让执法堂外围着的弟子们纷纷作鸟兽散了,生怕被长老抓了错处,也让他们进去陪乐正子跃,那怎么办?连掌门如此宠爱的弟子也被关了,他们岂不是更危险? 他们一边急走,一边不约而同想道:照乐正子跃这副模样,拖入寒蚕地牢,就只有等死了。 身为乐正子跃的师尊,乐正长陵可不会就这么让自己的得意弟子伤重不愈而死去。在乐正子跃被投入寒蚕地牢前,他还特意派人将乐正子跃的伤给治好后,才把他给关进去。 寒蚕地牢长年湿冷,跟拥雪岭的寒蚕石虽然同一个名字,却不是同一样的地方。 在这里,暗无天日,更是蓄养着无数的阴寒之物。人要是在里面待上一天,从没有能有安然无恙的,不是被入了阴毒就是根骨被废,终年饱受寒苦。历来都是乐正家关押叛徒和邪魔歪道的地方。 乐正子跃托了自己师尊是掌门的福,被关之前,还被塞了一颗火灵珠,可保他不受侵寒,还将因此,成为第二个能平安走出这地牢的人。但哪怕被如此关照,乐正子跃仍是没了之前的不可一世,心中恐惧不减反增。 寒蚕地牢,除了攻身,更是攻心。 听了自家大弟子已将火灵珠给了乐正子跃,乐正长陵点头,又吩咐他随时注意小师弟的状况,大弟子自无不应。 只是在临走之前,大弟子却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神色犹豫地问出了口:“师尊,当年的乐正沉,又是怎样过来的呢?” 自家小师弟,有师尊所赠的火灵珠保护,想必是会安然无虞。但是当年同样被关入寒蚕地牢的乐正沉,全然没有这样的待遇。能护他的父亲早已身死殉道,没有火灵珠保护的他,被关在这寒蚕地牢时,又是怎样活下来的呢? 没人知道,在乐正家所有人都快忘了他乐正沉的存在时,他却从天而降,救了乐正家被鬼修围困的弟子们,连掌门及长老们洗清乐正沉莫须有罪名的迅速举动,在乐正长陵的大弟子眼中看来,一切都是那么莫名其妙。 乐正长陵同样不知,但他并不喜别人关心此事,尤其是自己的弟子,于是他冷下脸,长袖一甩,叱道:“你多事了。” “弟子鲁莽,还望师尊见谅。弟子下去修炼了,这就告退。” 而远在三千曲的乐正沉,此刻正在满月之下的放鹤亭,调着略些松泛的琴弦,神情专注,被高高束起的如瀑青丝,随着低头的动作,从肩头拂了下来。 突然,他调琴的动作一顿,嘴唇紧抿着,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然而最后还是抵不过,喉头微痒,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涌出了一滩殷红的鲜血,一串血珠落在琴弦上,将滴未滴。 见这么一张琴被污了,乐正沉原本平静的脸上,便漫上了疲惫的神色:“又脏了啊。” 抬头看着那有着淡淡晕圈的满月,乐正沉没有了欣赏的兴致。只是因为,他累了。 琴弦调过了,还是会松,月满了,还是会亏。 而徒劳无功的举动,也让他的身心俱疲。 但当看到不远处慕戎正提着一串酒坛过来时,乐正沉转瞬之间,就将手上的琴给收了起来。 一扫方才倦惫的神色,不经意地将嘴角的血迹擦了后,再一抬头,他的脸上便已挂着慕戎最熟悉的温和笑意。 只听他道:“好友,你来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 慕戎此回前来三千曲,倒是自己带上酒了。 他带的是自己来华冠城之前就酿好封存的酒。酿酒的材料,皆是来自当今的药谷三秋谷,无一不是珍贵的灵花和灵果,当初他偷偷摘了之后,立马就出谷了,省得被某个大发雷霆的养花人对他使出怒吼神功。 现在嘛,都过了这么久了,大家都快忘了,慕戎也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转而安心地拿出酒来大喝一场。这不,见乐正沉的酒窖都快空了,慕戎特地带来与他一起分享。 只是他却敏锐地闻到了空中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虽然见乐正沉毫无异状,慕戎还是关忧地问道:“好友,可是方才出了什么事?” 乐正沉面上笑容不变,轻摇了摇头道:“无事。只是方才为飞鹿调弦时,不知为何,心神不宁,便不意划破了手指。” 听到乐正沉的回答,慕戎疑问道:“你怎么会心神不宁?难道是吃不好睡不好?” 乐正沉他早已辟谷多年,又怎么会吃不好睡不好?还以为慕戎下一句会说出什么靠谱的建议,结果下一句就听他拐到酒上了:“来,多喝点酒就没事了。” “好友,你竟然会带酒过来,便已让某惊讶,如今竟也……” “哎——这什么话啊。”慕戎当即打断道,“我的酒能跟普通的酒比吗?不是我自夸,我的一壶,就比得上你那一整个酒窖了。” “哦?既如此,某就斗胆与君一喝了。”乐正沉听到慕戎如此孩子气,心底暗笑,手上却半分未停,接过了慕戎递过来的酒杯,也不火急火燎地就喝,而是先抵到唇边,随清风一扬,淡洌的酒香就扑鼻而来。 “这是药酒?”乐正沉讶异。 “不错,这当中材料,世上罕有,哪怕是乐正家,也未必能喝上。”说着这话,慕戎有些得意,随后又催促道,“快喝啊,你再不喝,我就喝光了。” 知道这酒的珍贵之处,乐正沉的酒还没下肚,心倒已一暖:“如此好酒,某就先谢过好友了。” 待他一杯饮尽后,也不跟慕戎客气,直接拿过酒壶,重新为自己斟满杯。 月色入怀,美酒入口,好友相谈甚欢,如此惬意时刻,却有一只灵鸟急急飞入,慕戎动也未动,乐正沉却眉头一皱,解下了灵鸟脚下的传信,徐徐展开过后,便是一嗤。 “见好友如此反应,想必不是什么好事。”慕戎察言观色,道。 “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反而是天大的坏事。”乐正沉面有忧色。 “乐正家出事了?”慕戎难得幸灾乐祸。 “好友一猜即中。”乐正沉道,“实不相瞒,乐正子跃他日前与星落山庄弟子切磋,不幸出手过重,星落山庄去了几条人命。” “什么?”慕戎一下就想到其中的关节,冷笑道,“什么切磋?我看到他就是去杀人的。乐正家可有处置?” “乐正子跃已经落鞭三千,罚入……地牢。”不知为何,乐正沉言语中,特地隐去了“寒蚕”二字。 慕戎并未察觉,他对乐正家的徇私之为并不意外:“星落山庄数条修士之命,乐正家舍得,星落山庄可未必。” “若乐正家不能让星落山庄满意,那接下来就要有一场大战了。”乐正沉叹道。 “那乐正家可是传信让你出面?”慕戎问。 “非也。他们只是来通知某一声罢了。某没资格插手乐正家之事。” 听此,慕戎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 乐正家如此没有眼见,乐正沉这么好脾气,饶是懒散如慕戎,也想要亲自出手“教育”乐正家一顿。 乐正沉见了,反而一脸歉然:“是某之事,让好友扫兴了。好友这几天就暂住三千曲,让某好好赔罪吧。” “把我劝在这,你不会就偷偷跑去帮乐正家吧?”慕戎一脸怀疑。 “不会不会,某万万不会抛下好友一人。”乐正沉哑然失笑。 “是你说的啊。以后乐正家求你,你也不能出手。” “这……”乐正沉犹豫了。 “被这么下了脸,你居然还想着去帮乐正家?”慕戎眯起眼,表情暗带威胁。 “没有的事。好友多虑了。”乐正沉忙道,“就算某想出手,乐正家也未必接受。某就安心做个旁观者,好友这样可行?” “勉勉强强吧。”慕戎总算被安抚住了。 话说这头,乐正家将乐正子跃下了寒蚕牢后,就忙着把当时的知情人都给灭了口,灭不了的,也给足了好处,让他们一一发过了心魔誓。 如此,当荣幻带着一众师兄弟气势汹汹而来之时,竟然找不到一个知情人,就连当初给他传讯的那位师弟,也不见踪影。 心知是乐正家搞的鬼后,荣幻当即和几位修为较高的师兄弟一同前去乐正家,誓要讨个说法。 却不料乐正家紧紧咬住是乐正子跃与他们死去的师兄弟们切磋,过失致死罢了。这要放在立下了生死状的擂台比试之上,也不算为过。 见他们星落山庄的几条人命就这么被轻飘飘地无视,荣幻简直恨不得当场大开杀戒。 但是他并不能。 荣幻硬生生忍下了胸中沸腾的怒意与屈辱,他们乐正家不要脸,但是星落山庄必须堂堂正正,决不能意气用事。 虽然杀伐果断一时爽,但是事后必定迎来八方的责难。 为自己和师兄弟们做了开解后,荣幻才忍着恨意,吩咐众人,去找当初客栈一战的知情人,哪怕知道乐正家早已将知情人封口,但是他不舍得放弃,万一有漏网之鱼呢?他的师兄弟们这数条人命,怎么可以轻易就放弃。 就在荣幻为自己的师兄弟们东奔西走时,乐正家抢夺星落山庄绝世宝珠笑相和一事,却在修真界不胫而走。 当荣幻知道这事时,这消息已经传得到处都是。原本就在为知情人四处忙活的荣幻,此刻更是焦头烂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笑相和的消息怎么走漏了?!” 师尊之前千叮万嘱,不能让外界知道笑相和失落一事,如今大半个修真界都知道了,那些有心人岂不是要来插上一脚?! 到时候别说要夺回笑相和了,他们连笑相和的影都未必能再见到。 荣幻首先怀疑的是自己山庄出了内鬼,但随之转念一想,不对。他们出发之前,便已自身修为为誓,又岂会以自己修真前途开玩笑? 再一想到,笑相和此刻的归处,正是乐正家,荣幻忍不住阴谋论,难道是乐正家已经用完了笑相和,所以宁愿失去笑相和,也不愿把笑相和归还他们星落山庄? 可恶! 而在乐正家这边,原本以为乐正子跃一事算是平息下去了,结果又生一波澜。当乐正家的弟子们听到外面的风声时,也是面面相觑:什么?星落山庄的笑相和,就在他们乐正家?难道之前乐正子跃去杀星落山庄的弟子,就是因为这个? 乐正家内心思浮动,议论不休,就连乐正家早已分出去的庶支,也连夜派了长老回来,要和本家论道论道。 而乐正长陵知道这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星落山庄故意放出这子虚乌有的消息,好让他们乐正家成为众矢之的,好为他们星落山庄报仇! 大意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 星落山庄的笑相和据说在乐正家的事,慕戎早在跟荣幻一会黑衣人时就知晓。 只是双方都不是想要保密的吗?怎么现在随便在修真界逮个人问问,都能说得上来? 消息既然已经传到了在三千曲的慕戎耳中,乐正沉自然也是知道了。 他虽然没有表露出忧愁的情绪,慕戎却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道:“好友,乐正家必有此一劫,你忧虑也没用。” “好友,某知道。只是这风雨将临,某纵然想置身事外,却不可能安然如故。” “你啊。”慕戎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有一个这么固执的好友,他也不好受啊。 于是慕戎又特地提醒道:“既然如此,到时候我做什么你也不能拦我。” “这……好友。”乐正沉满心无奈,但又想到慕戎这说一不二的个性,便道“现在风风雨雨的,还望好友多加小心了。” 听到乐正沉的叮嘱,慕戎不由一哂:“天底下还有谁能伤得了我?” 慕戎这话要是放到外边,无人不觉得他在大放厥词。但乐正沉只是微微笑了笑,他是相信慕戎的话的。 于是在乐正家派人来请乐正沉回本家一趟时,慕戎也跟着去了。 在“乐正家抢夺笑相和”的消息流传了大本个月后,修真界终于有了行动。 由四宫十世家派出代表而组成的正道联盟,决定让乐正家和星落山庄出面对峙,而他们则作为这次对峙的见证人。 乐正沉身为乐正家的人,无法拒绝他应有的家族使命,但是慕戎身为乐正沉的好友,也不会轻易让自己的朋友置于危险之中。 乐正沉带着慕戎这个“保镖”回到了乐正家。 一进乐正家的会客厅,便见黑压压的一群人,几乎挤得都快要人透不过气来了。 慕戎在乐正沉的后边随意一瞥,发现差不多都是各门派里有过几面之缘的面孔。只不过那时他处于上位,而这些门派的代表,则是坐在他下方,而且当时因为有事求于他,这些个个目无下尘的修士们,对他的态度显得分外敬畏。 不过哪怕知道这些人认识他,慕戎也不打算有所收敛,他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反正他们也认不出来。慕戎对自己的千变万幻术还是很有自信的。 乐正沉自觉地在乐正家一方落座,旁边还有乐正家的几位长老,虽然他们不喜乐正沉,但也知道这个时候,少了乐正沉这么一个助力,乐正家就少了一分自证清白的希望。 这次只是个宴席,来让正道联盟代表和乐正家认识一下。原本乐正家也有请星落山庄,只不过星落山庄不假辞色地拒绝了。 慕戎跟在乐正沉身后埋头喝酒,虽说乐正家的人不怎么样,但是酒还是挺不错的。 也不管宴席上的修士们是怎样的心思,反正这么一宴过后,大家看起来都是和乐融融的,完全看不出来,进门时那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直到宴席散了,星落山庄才姗姗来人。 星落山庄的代表是荣幻和荣锦长老,除此两人外,还有一干众师兄弟。荣锦长老是荣幻的师叔,虽然看起来跟荣幻差不多年岁,但实际上却二百有余,行事之间沉稳有范,比偶尔会热血上脑的荣幻,看起来要靠谱得多。 慕戎和乐正沉在乐正家的落霞庄随便走走之时,恰巧迎面遇到了荣幻一干人等。 两方一相对,皆是礼貌地互称道友,然而在知道乐正沉的身份后,除了荣幻和荣锦之外,星落山庄的人,对乐正沉都怒目而视,恨不得将他和他背后的乐正家给撕了。 乐正沉苦笑了下,便主动地落后半步,由慕戎这个局外人,来和星落山庄寒暄着。 慕戎主要是来探探荣幻的口风,想知道他们准备如何应对与乐正家的对峙之事,却被星落山庄的弟子先入为主,认为他是为乐正家鞍前马后,来打探消息了。 慕戎真心觉得自己冤啊。他是不是跟星落山庄相冲?先前就被荣幻认为是偷了笑相和的贼不说,现在又被他们认为是乐正家的走狗。 “哼,我才不是什么乐正家的人,他们也配?!”慕戎故意这么说道。 乐正沉听了,低头失笑,他知道慕戎是故意说给他听,好让他趁早离开乐正家这个深渊。 慕戎在乐正家的地盘上来这么一句,倒是让星落山庄的人脸色好看了不少,有的心大者,甚至还主动将他纳入了自己人的范围中。 “慕道友,你在乐正家里说乐正家坏话,饶是你和乐正家的人是朋友,乐正家也会不满啊。”荣幻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慕戎吓了一跳,同时也忍不住老好人心态,为慕戎担忧起来。 “哦?你这是在担心我?”慕戎没想到这个小子还挺好心的,心想着下次倘若荣幻有事求他,自己就不再戏耍为难他了。 “慕道友,别忘了我星落山庄被乐正家夺去的那几条人命啊。倘若你不小心……”荣幻对着慕戎开启了师兄弟碎碎念的模式。 “行了,我知道此事。只是乐正家啊,还没这么个胆子敢来惹我。”慕戎眼珠一转,转念间就为了自己扯了张大旗道,“因为——我可是北冥天回宗无离真君罩着的人。” 此话一出,星落山庄的人一脸惊讶,无离真君是何等人物!他们今天竟然见到了无离真君手下的人! 而连一旁兀自赏花的乐正沉,也是神色一顿,表情莫名地回过头看了眼慕戎。 “什么?!无离真君?!”荣幻一脸不可置信,只是他的反应大得过头,这倒出乎了慕戎的意料。 “怎么,你认识无离真君?”慕戎挑眉。 不过这些人,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会不会太单纯了? “怎么会不认识?!”荣幻一脸恍惚梦中人的表情回道,“那可是北冥大陆的绝世剑修!我本就想着,等星落山庄的事结束后,就亲自去天回宗一闯剑关!” “剑关?”说到这个,慕戎的脸色有点不自然,“那什么剑关,据说没几人能通过,你也想去?” “大丈夫不畏前途艰难!只要能一臻剑境,闯再多的剑关,我也在所不惜!”荣幻激动地道。 慕戎被荣幻的热情稍稍吓到了,悄悄地后退半步后,却见荣幻紧跟上前,激动又有点小期待地问道:“慕道友既然认识无离真君,敢问可否为我提点一二?” “哦?提点你什么?”慕戎神色自然地展扇掩起不自觉弯起的唇角。 “该如何闯过无离真君设下的剑关。”心系到偶像,荣幻请教之心非常诚恳。 “剑关啊?我没闯过,我也不清楚。”慕戎展平了弯起的嘴角后,才道,“不过,我倒是可以提点你一字。” “什么?”荣幻疑惑。 “纯。”慕戎道。 “什么?”荣幻还是疑惑。 “鱼纯剑的纯。”见荣幻一脸不明所以,慕戎便再说得具体了些。 荣幻险些以为慕戎在变相骂他蠢了。 但他见慕戎一脸正色,他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便回以严肃的态度道:“慕道友可是提点我要剑心纯正?多谢道友指点,我晓得了。” “不用,到时你要是闯关成功,说不定还会有惊喜呢。” 第19章 第十九章 慕戎在落霞庄外的一席话,很快就传到了乐正家的人耳中,得知慕戎是无离真君熟识的人,乐正长陵倒吸一口凉气。 乐正长陵已经执掌乐正家多年,遇事虽不说宠辱不惊,但也还算稳重,但天回宗的无离真君是什么人?! 甫一出生就被如今已经飞升的重明子收为关门弟子,变异火灵根加上非凡根骨,不逾百年便已踏入出窍期,连他用乐正家的资源全砸自己身上了,也才勉强到元婴后期。 何况无离真君五十多年前就已经能斩杀魔尊,如今过了这么多年,无离真君的修为又该如何精进?!何况无离真君背后有整个天回宗,天回宗的掌门道无弃就是他的大师兄! 想到自己当初拦住要去找慕戎报仇的乐正子跃,乐正长陵就为自己的明智松了口气。虽然他是想着等长赢宴的风头散了过后,便不再拘着乐正子跃,但现在绝对不能有这样的想法了! 有无离真君座下的人亲临,乐正家怎么还可以视若无物?! 就算他想无视,还有正道联盟在这,当年无离真君就是被他们请来斩杀魔尊。当年惊天地的一战,才刚当上掌门不久的乐正长陵,曾有幸目睹,至今心有余悸。 绝对不可以慢待慕戎,尽管慕戎和他不待见的乐正沉相识,也绝不可以恨屋及乌。 乐正长陵抱着这样的想法,和其他几位长老商量了下,最后决定在后天与星落山庄的双方对质大会上,再给慕戎一人添座。 慕戎和乐正沉回到了乐正沉的蘅秋院时,果不其然,发现这些仆童皆已大变样,个个举止有礼,对着他们的态度毕恭毕敬,和当初长赢宴之时的待遇相比,堪称天上地下。 慕戎坦然受之,并拒绝去乐正家单独拨给他的一个新院子。 待诸人退避,一直沉默至今的乐正沉,才抬眼对慕戎道:“好友,你这又是何必。” “我说过了,你做你想做的,我做我想做的。” “所以,好友甘愿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只为能在后天能得一挽局面?” “天下能奈我何的人不多。”慕戎满不在乎地道。 用慕戎的话来说,除非他自己作死,天底下真没几个人能伤得了他。 “好友明知自己当年与魔尊一事,已经是危机四伏,所以才掩藏面目踏入红尘,如今却因为乐正家与星落山庄之事而……” 被乐正沉这样说,慕戎有点心虚,嘴硬道:“我又没暴露。” “无离啊。”乐正沉突然叫道。 慕戎下意识“嗯”地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不对。 “你看,这不就是暴露了吗?”乐正沉本不想笑,但是慕戎反应实在有趣,便掩住了忍笑的嘴。 “这不算啊。”见乐正沉暗地笑他,慕戎无奈道,“因为在我身边的是你,我才这么没戒心的啊。” 末了,他还强调一遍说:“这不算。” “事已至此,还望好友多加小心,万事顾全自己。”乐正沉只字不提自身,言语间只有对慕戎这个不省心的忧虑。 翌日,来拜访慕戎的修士络绎不绝,慕戎全都不耐烦给推了。被拒之门外的修士们也不气恼,毕竟身为无离真君座下之人,的确配得起这分傲气。 于是在星落山庄与乐正家对质之会上,慕戎一人高坐于正道联盟一方的上位,以天回宗无离真君的代表身份出席,周身气势非常,无人敢出声质疑。 乐正沉安静地坐在乐正家的边上,神情平定,看不出他内心的几分波澜,与旁边紧张皱眉的乐正家修者们截然不同。 而在乐正家相对而立的,是星落山庄一干人等,荣幻竭力保持面目平静,收敛内心波动不休的情绪。在他身后的师兄弟们,就没有荣幻这么个涵养功夫了,无不对乐正家怒目,仿佛用眼神就能杀人一般。 待时辰一到,便是由正道联盟这边的代表宣布开始。只是现在代表身份最高的,是慕戎,见慕戎没有要上去的意思,中和堂的代表才匆匆上台,一番雅言出口过后,这场在正道联盟见证下的对质大会,正式开始。 对质的过程其实是很无聊的,至少在慕戎眼中看来,双方都在为自己手上掌握的证据和利益互相拉扯。但是慕戎心中,圆满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交出笑相和以及杀人者乐正子跃,再好生赔偿受害者星落山庄。 然而乐正家处于的优势,却不是星落山庄轻易能破的。没有知情人,再多的质疑也只能是空话。 只是,修真界什么时候会靠道理来取胜的?慕戎漫不经心地想道,要是没有正道联盟在这里镇场,估计星落山庄和乐正家早就大打出手,甚至乐正家还会因此被各方势力骚扰。 在此得益的是乐正家。 在众人眼中,乐正家就该好好接受正道联盟的这番好意,并诚实地交出笑相和。在笑相和面前,星落山庄的那几条人命,似乎都不重要了。 别看正道联盟一副凛然的模样,要是这次结果不能令在座修士满意,想必第一个把乐正家给撕的,就是他们。 这也是慕戎会选择会暴露自身身份危险,而坐在这里的缘故。若无他在此,乐正家势必大乱,乐正沉也难以幸免。 对质拉锯至此,荣幻已经快急得搔头弄耳了,见乐正家恬不知耻地,张口不提他们偷了笑相和,反而推出几个无足轻重的管事出来,说是这几个叛徒将寒蚕石卖给别人,袭击星落山庄的黑衣人,绝对与他们乐正家无关。 乐正家只认失察之罪。 乐正家此举太不要脸,连荣幻都快要破口大骂之时,荣锦长老赶紧将他拦住,转而对乐正长鸿道:“笑相和此事暂罢,我们要与乐正子跃当众对质,问他星落山庄的八条人命,他该如何解释!” 这个要求乐正家拒绝不了。 乐正长鸿见乐正长陵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他才示意弟子们,带关在寒蚕地牢的乐正子跃出来。 乐正子跃是被两个弟子扶着出来的。 但在慕戎看来,这乐正子跃除了精神萎靡,稍微瘦了点之外,完全没有大刑过后的重伤模样。 乐正沉同样将乐正子跃这模样看在了眼里,心底不知是何种感觉,眉目一转,便垂下了眼皮,不再去看。 见乐正子跃完全没有乐正长陵所说的重罚过后的痕迹,饶是沉稳如荣锦,也忍不住冷笑一声:“这就是乐正子跃?!我看他好得很!看来乐正家的弟子,若是切磋死了人,也不用担心了!” 乐正子跃没有像以往那么骄横地反驳对方,而是任由弟子将他扶到一边早已放好的座位上,神情苦靡,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荣锦长老却是没理他这副作态,走上前去,出声问道:“乐正子跃!在诸位的见证下,请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本人故意杀死我星落山庄的弟子!” 众人无不在看着乐正子跃,想着他的回答会是怎样的。 结果下一刻却听到意外的回答,只听乐正子跃说了一个字:“是。” 举众哗然。 乐正长陵猛地睁大了眼,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好好交代了,要乐正子跃保持沉默的吗?!怎么子跃今天居然承认了!他究竟知不知道如果承认了,他自己会被怎么处理! 荣锦本以为会有一场拉锯战,没想到乐正子跃这么干脆,倒让他愣了下,不过下一刻他很快回过神,神情慨然道:“诸位已经听见了!乐正子跃方才亲口承认,杀害我星落山庄八条无辜弟子!请诸位为我星落山庄声张!” 正道联盟的代表们,无不点头应是。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要暂告一段落时,却见荣幻忽地上前,拿出伴生镜,在乐正子跃前一晃,只见属于笑相和的银耀光芒四射,一时炫目当场。 在场修士几乎皆震惊起身离座。 第20章 第二十章 绝世宝珠的光芒璀璨之际,星落山庄和乐正家双方齐齐亮出武器,围住乐正子跃,无不严阵以待。 正道联盟这边同样有出手的意思,台上台下快要乱作一团,慕戎当即一挥袖,只见长袖翩跹,霎时就将乐正子跃如同网中鱼给捞了过来。 随后慕戎便将藏在他怀中的笑相和找出来后,托在手掌之上。 只见笑相和的光芒在青天白日下,明亮而不刺眼,一看就心生安意,单看它那温和的属性,就知道是万物皆宜的好宝物。 “慕道友!”“慕小子!” 见慕戎动作比他们还要迅速地擒住了乐正子跃,修士们纷纷叫嚷起来。 “安静。”慕戎神情冷淡地道,“这笑相和我不在乎,但这人我倒是要管一管。别忘了还有正道联盟的诸位在此。” 慕戎此话一出,原本乱糟糟的局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哪怕心中有觊觎笑相和的,也不敢在正道联盟这尊大佛面前放肆。 而正道联盟各派代表,都是极为注重本派门面的,哪怕临行前门派要求把笑相和带回去,他们亦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堂然抢夺。 星落山庄见乐正子跃被正道联盟一方制住,方才与乐正家对峙的紧张愤慨便平复了一些,但新仇旧恨加起来,乐正子跃在他们眼中,哪怕死了也不能抵罪! 至于乐正家,众目睽睽之下被发现笑相和就在乐正子跃身上,他们身上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被慕戎用缚灵索捆住的乐正子跃,则面无表情地盘坐在地上,任各怀心思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丝毫没有为自己争辩的想法,就像个心如死灰的木头人。 但慕戎知道乐正子跃此刻是心神清明的,也没有被任何人精神控制过的痕迹,便问道:“乐正子跃,对于这颗笑相和,你可有话要说。” 慕戎这个疑问,也是在场众人也想知道的。 只见乐正子跃目光越过眼前的修士,望向后方皱眉看着他的乐正长陵,蓦然自嘲一笑,道:“我无话可说。笑相和就是我偷的,人也是我杀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乐正子跃这自杀般的话一出,星落山庄的弟子们皆恨恨地瞪着他,而乐正长陵则是脸色一白,随后高声疾呼道:“诸位!乐正子跃此话并非真心,想必是有人唆使!还请诸位让我与他一谈!” “住口!无耻老贼!”却听荣幻脱口骂道,被骂的乐正长陵脸色一沉,但他心中再气,也舍不得面子在这里同小辈斗嘴。 他继续跟乐正子跃说道:“子跃!你听师父一言,你告诉为师,究竟是何人陷害你,还教你说这番话的?” “无人教我,实乃我真心。”乐正子跃不为所动,眼神阴翳漫了上来,又继续往乐正长陵的心口上戳道,“掌门,子跃卑劣,不堪教导,无法再为您弟子,恳请将子跃逐出师门。” “子跃你……”乐正长陵难以置信地望着正对着他磕头的乐正子跃,“怎么会如此……” “子苍也就罢了,怎么连子跃你也这样……非要逼为师做出这样的选择……”乐正长陵神情怔松地说道。 此刻的乐正长陵并不是什么乐正家的掌门,而是一个面对执意脱离师门的弟子,心痛不已的师父。 虽然他偶尔心有不正,但栽培弟子却是一心一意,怎么会到今日这般田地? 乐正子跃却是没有再理乐正长陵,又双眼木然地道:“恳请诸位前辈不要责难于乐正家,万事皆因我而起,还望诸位冲我乐正子跃来便好。” 慕戎眼神怪异地看着乐正子跃做着这一切,不得不说,乐正子跃今日非常反常,若是前些日子的他,想必是会无法无天地拒不承认。怎么似乎一夜之间,就会成熟如斯? 在场的修士们则是沉默地看着乐正子跃,既然罪魁祸首乐正子跃不再是乐正家的弟子,那么他们也不能再把乐正家怎么样了,最多议论他乐正家治下不严和失察之罪。 星落山庄则是不同意,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既然乐正子跃是以乐正家弟子的身份,犯下这些事的,那么乐正家理所应当要有所赔罪! 荣幻和荣锦长老商量了会,荣锦长老才上台,与正道联盟的各派代表,不卑不亢地说出星落山庄之愿,除了交出乐正子跃之外,乐正家还得赔偿星落山庄这些日子的损失。 “为了感谢诸位道友的匡助,本长老在此代表星落山庄,承诺给诸位道友打造一份法器,还请诸位笑纳。”荣锦这一句话落下,在场看热闹的修士眼睛都亮了起来,没想到看热闹也有好处拿,敢情好啊。 而且乐正家的罪名属实,反正就是帮星落山庄一起声讨乐正家,他们也没什么损失。于是看在星落山庄打造的法器面子上,修士们无不大义凛然地谢过星落山庄的客气之举,随后与星落山庄同仇敌忾地,一致对向风雨将临的乐正家。 事情到了这里,也算有个了断,荣幻虽然心有痛快,但是一想到在乐正子跃手下无辜丧命的八位师兄弟,他的心又痛快不起来。 乐正长鸿看了眼一旁还在为弟子神情恍惚的掌门,再看着身边的一圈弟子,无不面色仓皇,恐怕战斗还未开始,他们就已然生了恐惧之心。 看来这次乐正家是该遭此劫,谁也躲不过啊。 见台上台下两方对立,泾渭分明,乐正家势必要狠出一番血了。这样的结果,慕戎还算能接受,但是不知为何,他总是心有不安。 回过头朝乐正沉的座位看去,却是座位空空,不见人影。 嗯?! 慕戎心头一跳,乐正沉到哪去了? 慕戎连忙目光往乐正家那方逡巡,却仍是不见乐正沉身影,如此关键时刻,乐正沉又到何处去了? 同样发现乐正沉不见的,还有乐正长鸿。 乐正长鸿本就为乐正家目前的场面,心有戚戚,想着要叫出弟子清点内库,找出一些宝物法器来给星落山庄赔罪道歉,此时福至心灵,突然想到了在角落里静静观看的乐正沉,却发现乐正沉不见了! 要是平常时候,乐正沉不见就不见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眼下这样的局势,要说与乐正家素有龃龉的乐正沉毫无关系,乐正长鸿是打死也不信的。 想到过往种种,与今日这场尤为相似的过去,乐正长鸿心中怒火蒸腾,越烧越旺,随即大吼:“是乐正沉!乐正沉!” 一直站在他身旁的乐正长陵,霍然转身,双目暗沉,反问道:“乐正沉?” 随后只听乐正长陵愤恨道:“乐正沉!连子跃他也不肯放过吗!” 乐正家的两位上位者皆一脸愠怒地喊“乐正沉”,众人摸不着头脑,心想这两位难道是气得昏头了? 而慕戎听到他们咬牙切齿地叫着“乐正沉”的名字,他下意识感到不满,而不是震惊怀疑。 乐正子跃? 这又关乐正沉什么事? 难道这些罪孽,是乐正沉拿着刀放他脖子上,逼他做的吗? 真是笑话!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正道联盟却不管乐正长陵在乱吼什么,既然被逐出乐正家的乐正子跃亲口承认罪状,他们就做个见证行了,至于乐正家里面有多少浑水,他们是不会管的。 别人门派的陈年旧事恩恩怨怨,又岂是他们外人能插手的? 正待他们要将乐正子跃收押看管之时,却见乐正长陵奔了上来,直冲乐正子跃而去,正道联盟及星落山庄以为乐正长陵要强行夺人,纷纷拔出武器。 而乐正长陵只是抓着乐正子跃,神情激动问道:“子跃!你告诉我!是不是乐正沉害的你!” 乐正子跃听了,看向乐正长陵的眼神,复杂难辨,却又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嘲讽:“掌门,兄长当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满心着急的乐正长陵,乍一听到乐正子跃口中的“兄长”,胸中的情绪瞬间空白,几番犹豫,终究还是松开了抓住乐正子跃的手,喃喃道:“你……知道了?” 乐正子跃没有再理他,转身走到星落山庄众人跟前,神情漠然,只道:“走吧。” 荣幻对这个杀人凶手乐正子跃没什么好脸色,对整个乐正家也是亦然。但他看到,堂堂一个乐正家掌门,竟然也有失魂落魄的情状,让他不由想起,当时愕然听到师兄弟们噩耗的自己,感同身受之下,既是恨,也是叹。 尽管荣幻知道,当初偷走笑相和的,不是乐正子跃,乐正子跃与黑衣人的修为相差甚大,他也没那个本事,能从守卫森严的星落山庄安然离去。 不过乐正子跃自己出来认罪,证明他是心甘情愿为背后之人担下的。凭心而论,荣幻更看重的是自己那无辜丧命的师兄弟们,而不是什么宝珠。 笑相和回归了,杀人罪者也认了罪,在星落山庄和师尊面前也算有了交代。 而乐正家的修士们,则是什么也做不得,只能看着乐正子跃被他们带走。乐正家不是没有高阶的大能修士坐镇,但那只有在乐正家出了灭门危机时,才可联系。如今若是为了乐正子跃一个弟子,就惊动了他们,恐怕还会惹来大能的不快。 乐正长鸿本就看不惯乐正子跃,他心爱的女儿为救这个小子而丧命,现在也算是间接报了仇,也没有打算去给这乐正子跃送行。 以至于是乐正子跃孤身一人,踏上了赔罪之路,而这条路的尽头,是死亡。 乐正长陵却在四处奔走,势必要揪出乐正沉。在他眼中,乐正沉就是个害人不浅的杂种,连人都不算。 若不是他,乐正子跃又怎么会知道子苍的事! 平时相安无事便罢,但眼下他已经折了两个弟子。这笔账,他不找乐正沉算,找谁算?! 而慕戎,早了乐正长陵几步,找到了乐正沉。 此时的乐正沉,正盘膝坐在落霞庄外的凤凰林之下,如火的树叶落在他雪白的外裳之上,他也没有动,而是静静地抚琴。 这一琴曲是慕戎未曾听过的,想来是乐正沉信手而作的新曲。 分明是夏秋之际,慕戎却听出一片寒冬雪意,云起雪飞,初时如若轻雪飘飘,待到曲深处,便是下了一场霏霏细雪,待一曲已毕,抚琴人与听琴人,俱是积雪堆满心头。 “好友,你来了。”乐正沉像是往常一般,招呼慕戎道。 慕戎如雪堆眉,神情肃冷,依言坐下,开口却道:“与你有关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但是双方心知肚明。 乐正沉几乎没有犹豫,就答道:“有。” “哪里有?”慕戎不满意乐正沉的过分简略。 “乐正子苍。” “那是谁?”慕戎依旧一脸冷肃。 “乐正子跃之兄长,某之——”乐正沉正欲说下去,却被飞削过来的一道气劲给打断了。 发出这道气劲的,正是乐正长陵。 只见乐正长陵双目怒睁,手掌逼杀乐正沉的动作未曾断过,乐正沉甫一失了先机,只能狼狈地躲过。 “住手!”慕戎一个云手,便将二人分开,冷眼对这气势冲冲的乐正长陵道,“有我在此,你打他不得。” 乐正长陵正想骂一声滚开,却看原来是慕戎,一想到他背后的无离真君,他只能暂时忍下,转而质问乐正沉道:“乐正沉!本座问你,为何要将子苍之事告诉子跃!” 没等乐正沉回答,乐正长陵又是逼问:“子苍他对你如此之好,为何你要害子跃!” 乐正沉被慕戎护在身后,听到乐正长陵的话,眼中悲戚,语中却是诡异地温柔起来:“他对我好?乐正子苍?” 慕戎察觉乐正沉此刻的不对劲,忙将他给拦住。 可他堵不住乐正沉的嘴。 只听乐正沉一字一顿地问道:“怎样的好?如珠如宝的好吗?”边说着,他还按下了慕戎拦住他的手,走到慕戎旁边时,脸上的表情俱已收敛,看不出什么情绪,“乐正长陵,这话你说出口,不觉得很无耻吗?” “乐正子苍他每天光风霁月地做他的大师兄,表面上护着这么可怜的我,背地里却对我百般折磨。掌门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慕戎已经听呆了。 “可子苍他已经死了!死了!”再次说出子苍已死去多年的事实,乐正长陵周身的气场又沧桑了几分。 “是啊,可惜他没死在我的手上。”乐正沉如同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般,没有情感,却字字湛冷,“是你们收的好弟子,那些整天叫着大师兄来,大师兄去的家伙,给害死的。” 想到自己已经死去的弟子,乐正长陵渐渐放下了一直运转着灵力的手掌。 “看来掌门已经忘了——那沉还是帮掌门重温一次乐正子苍的死法吧。”说起这段记忆,乐正沉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因为这是他最狼狈的时刻。 “你别再说了!”乐正长陵阻止道。 乐正沉没理会,继续道:“当年外出历练,有个杀人无数的鬼修,门内有人想利用他来杀了我。可偏偏阴差阳错,这鬼修看上了乐正子苍……” “真是天道好轮回。” “只是没想到这些胆小鬼,连认罪都不敢,还将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残杀同门?!” “真是可笑,你们什么时候把我当做同门了?”乐正沉反问道,“难道不是敌人吗?” “而掌门明明知道事实,却默认了他们的做法。好一个顾全大局的掌门啊。” 乐正沉声声句句,仿佛都在泣血。 慕戎不知道,原来乐正沉身上还发生过这样的事。虽然乐正沉他轻描淡写,但只要一细想,他又怎么不知这当中该有多么凶险。 然而乐正长陵却没有觉得对不住乐正沉,见乐正沉胆敢讽刺他,他便习惯性地斥道:“乐正家收留你,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何况你不也是好好地在这?倒是我的两个弟子,都因你而折损!” “我看乐正掌门说话,还是斟酌过再说吧。省得满嘴都不是人话!”慕戎也怒了,乐正长陵的言语之间,根本就没把乐正沉当做个人来看待。 “什么因我而折损。只能怪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某只是让他知道了真相,不要整天想着报仇,都找错了人……”乐正沉也不会任由乐正长陵对他责骂,便回道,“杀他们,我还觉得脏了手呢。” “乐正沉你!”乐正长陵迫于慕戎在此,又将脱口欲出的“杂种”收了回去,手下却是运起功法来,似乎想要伺机给乐正沉一掌,好泄心头之恨。 慕戎见乐正长陵又要动手,恨不得一掌拍死这乐正家的掌门,然而这里并不是什么杀人的好时机,他只能道:“乐正掌门还是请吧。” 乐正沉对乐正长陵这般态度早已习惯,也不在乎,倒是慕戎的反应,让他久处严冬的心一暖,面有愧疚,心底只想让慕戎快走:“好友,我们还是走吧。” 慕戎正想出言安慰乐正沉几句,忽觉气氛不对,忙道:“情况不对,好友,我们得赶紧离开。” 语落之际,在场三人已是离开不得。 霎时间晴空阴云密布,狂风呼啸,天地变色,遍野万鬼哭嚎,数十名黑衣裹身的黑衣人眨眼立现眼前。 来者不善。 而为首者,正是一身繁复暗纹玄衣的面具人。 只见他手持通体漆黑的墨剑,瞬步移动之间,便是剑光凛凛,气势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