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 第1章 第1章 我叫江小禾,今年29岁,按照“虚岁”的说法,其实是已经三十岁了。一个很是尴尬的年纪。时光似乎是漏了许多年。八岁的时候,跟姐姐站在水井旁,说话的情景,仿佛就是在昨天。而今天,更像是在梦里。或许是我穿越了,也不一定。 一个人,往往会把童年的岁月,刻在记忆的深处。而之后的年华,却如同走马观花一般,一眨眼,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活过了那么多年。总之就是,还没有来的及做准备,而立之年就要来了。听别人说,一个人最好的年华是十六岁到二十五岁。因此上,三十岁的女人,总是有一些悲怆之感,那些把四十岁也过得精致的女人,是有多大的勇气啊。 如果说,三十岁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因为,每个人都逃不过宿命,世界上有谁人敢说自己会跳过三十岁,永远活在二十五岁之前呢?可是,三十岁还没有出嫁的女人,似乎就真的有些悲催了。 半年之前,我就是那样一个悲催的人。 研究生毕业,拼死拼活留在了这座大都市,做老师。工作就快要三年了。其实,这之间,不乏介绍的人。我不知道,对于别人来说,相亲意味着什么。但是我知道对于我自己,意味着什么。几乎是一场恶梦。 我害怕极了,跟一个陌生的人,坐在一起,喝咖啡,吃饭,或者是聊天。或者说的更清楚一些,我内心深处,对婚姻有着至死的抵触。害怕自己遇到一个差不多的人,走一段差不多的路,直至过完一生。那将会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我害怕,走进一个牢笼,再也出不来。 过年回家时,心里也有不一样的滋味。我有时突然觉得,许久之后,自己或许真的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悲伤涌至心头,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我是一个恋家的人。小时候,曾经在那棵枣树下,看蚂蚁搬家,拾起熟落的枣子吃,跟爷爷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听爷爷讲古老的故事。 可是一转眼呢。爷爷早已离开多年。那棵枣树不知去向,树林荒芜了。总之,岁月无情,一去不复返了。 而我,站在这人生的岔道口。因为胆小和软弱,不敢决绝的做自己。所以,注定内心悲苦。 在我生活的村落里,二十五岁没有嫁出去的已经是稀罕的事情,像我这样的,更有些说不过去了。人言可畏。我还记得,自己跟妈妈说,等到再过年的时候,自己就不回家了,去海南度个假,总比在家觉得自己是个嫁不出去的人,好得多。 就在今年农历二月,我认识了顾随。他是我导师姑姑的孙子。结过一次婚,离了两年了。有两个孩子。儿子判给前妻,女儿他带。导师跟我介绍他的情况时,我自然是一口否决的,我再着急结婚,也不至于找个二婚的人。 导师说,“小禾,顾随吧,人长的好,事业做的也很大。别因为他结过婚,有孩子,就轻易的把他否决了。不管怎样,先见个面,如果真看不上,到时候再说。” 这座城市很大,我在这儿,几乎没有什么亲戚和朋友。导师对我很好,我知道她也一直惦记着我的事情。我只好听她的话。不过,心里却是想着,敷衍了事。 见面的时候,是导师开车带我过去的。在一个弯弯绕绕的小巷子里。我出门之前,妆都没怎么画,素素淡淡的。因为没把这当回事。别说我看不上他,他看不上我最好。可是出于对人的尊重,我里面穿了一件连衣裙,外面套了一件呢大衣。隆冬二月,还是有些许的冷。 第一次见他。确实如导师所说,人长得好。他穿西装,有些卓尔不群。听说比我大五岁,眼睛里透出的,却都是成熟和稳重。或许是跟在生意场里摸爬滚打惯了有关。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奶奶。一位七十岁左右的老太太。穿戴都带出了雍容华贵的味道。但是笑起来却很和蔼。 若是我一人过来,肯定会有些拘谨。还好导师在我身边,我答不上话的,就帮我解围。 其实,他大多是沉默的。好多问题,都是老太太问得。比如说,我多大了,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会不会做菜啊,家里姊妹几个啊。爸爸妈妈都做什么工作啊。 也算是聊得很愉快吧。末了,老太太说:“顾随,我觉得小禾挺好的。比你身边那些胸大无脑不三不四女人好多了。你觉得呢?” 我的脸红了。抬眼,正好对上他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睛。带着探寻的味道。嘴里吐出来两个字,“挺好。” 其实,或许都是命。 我想要一个婚姻,是个空壳最好。我此生并不想对任何人付出感情,因为感情是这世间最脆弱的东西。顾随是很好的人选。老太太喜欢我这种清水挂面型的。经常打电话问我,顾随有没有约我出去。如若嫁给他。二环的那套房子即刻过户到我的名下。老太太又说,婚前公证都不需要。如若有一天顾随违背了她老人家的意愿,跟我离婚,那就要分我一半的财产。 我想,这样的生意,再合算不过。何乐而不为呢。我做老师,穷尽一生,不知道能不能赚到一百万。 顾随呢,他身边自然不乏女人。可是俗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肯定有一个不找事的女人。而我,一副现世安稳的样子。看起来怎么都能装点他的幸福家庭的门面。所以他虽然对这桩婚姻没有太大的期待,但至少也不反感。 当然,以上,只是我猜的。因为,我不是他。所以,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们的所谓的结婚,很是简单。凑他的空,去民政局领了证。拍照的时候,工作人员一再提示我们,“两人靠近一些”,“笑一笑”,诸如此类的词语。可是,彼此之间的那种隔阂,并不是做几个亲近的动作就能消除的。 拿着证,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发现那天,倒是一个再明媚不过的朗朗晴天。阳光有些耀眼,晃的我眼疼。 生活就是这样,你渐渐的走了一条不归路。想起来都是那么的可怕。我不敢说,曾经渴望过轰轰烈烈爱情。爱情是多么虚幻的东西。我从来不信。我唯一想过的就是,找一个看的过去,让我心里舒服的人,好好的过完一生。说白了,还是期待一个能够护佑我一世的人。可是,生活还是残酷的不像样子,把你的梦想一锤子敲碎在暗夜里。 没有婚纱照,没有婚礼,没有蜜月。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我本就是一个诸事都嫌麻烦的人。爸妈自然是有些不高兴的。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嫁出去了。他们甚至连顾随的面都没见着。 可是搁不住我是演技派啊。“爸,妈,顾随他真的是很忙,手里养着那么多人,哪里就那么容易就抽出时间了啊。再说了,我们只是现在不办婚礼,等到以后,还是得隆重办一场的。到时候,你们肯定都得过来。” 尽管我跟顾随,是导师介绍的。导师也给他们打过几次电话,聊我跟顾随之间的事情。可他们依旧还是不放心。必须得赶过来看看。我只得跟他们说:“你们现在来了,也见不着人,顾随他现就要出差去美国。等他回来了,我跟他一起回家看你们吧。”这才算是完事。 我总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对不起爸妈。心里酸涩的不行。 我问顾随:“你能不能给我爸妈打个电话?他们一直想过来看看,来了的话,会更麻烦。” 他不怎么回家,偶尔回来也很晚。难得周末的早晨能看到他。 “我怎么称呼他们?”他已经穿戴好了,似乎打算出门。坐在沙发上,脸上无一丝表情。 “就叫叔叔阿姨吧。我们老家也没有叫爸妈的习俗。” “我应该说些什么?”他抬眼看我,眉皱着,很认真的样子。 “你就说,你很忙,不能现在去看他们。然后,你想着说吧。”对于他,我也没抱太大的期待。他对我尚且如此,就别说我爸妈了。我但凡是有一点办法,都不会让他打这个电话。 我拨通了爸爸的手机号,把手机递给他,趁着电话没接通,我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噢,对了,我只跟他们说,你离过婚,没有说,你有孩子。” 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晦涩,看了我一眼。然后电话通了。 “叔叔您好,我是顾随。” “顾随啊,你好。” “叔叔,谢谢您答应把小禾嫁给我。”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我想,他似乎比我还能演。 “我这一段时间工作上比较忙,不能回去看您跟阿姨了。但是,我让助理准备了一些礼品,回头给您寄回去。然后忙过这一段,我跟小禾一定回家看望你们。” 之后,他跟我爸聊了很久。他打电话回去,我爸很高兴,一高兴,许多掏心窝子的话,就出来了。我听着都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而他,似乎也没有厌烦的意思,很耐心的,接着我爸的话茬,聊的很认真。 总之是超出了我的预想。 挂了电话之后,我忙说,“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 他脸色立刻变冷了,松了松自己的领带,看着我,“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事情说清楚。我可没有心思陪着你说谎。”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孩子的事情。 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特别想跟他说:“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知道,我的心情,除了我自己,别人是没法理解的。 “我尽快吧。”说完,我就回房间了,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眼泪也随之流出来了。我想,人活着,真的是有这样那样的难处。从来没有那样一个时刻,让我们没有烦恼,快乐的活着。 第2章 第2章 他走之前,敲了敲我的门,说:“晚上回爸妈那里吃饭,你准备一下,下午早点过去。” 我当时泪眼婆娑的,脑子却是转的很快。我想,他的意思就是,让我一个人过去呗。从床上爬起来,也不顾形象了,赤脚追上他。“你能不能回来接我啊?”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眼里的泪意似乎更浓了一些。 如果说,在他的面前,我有许多不自在的话。那跟他的家人在一起,却更甚一些。说实话,在他家里,除了奶奶对我好之外,其余的没有一个对我笑脸相迎的。他妈妈一开始是死活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的。就是觉得她儿子离过婚,有孩子,也应该娶一个,比我好上千倍万倍的。后来也不知道奶奶用了什么法子让她吐口同意的。所以,我去了,自然没有些好脸色。 他是我唯一的可以紧紧抓住的稻草。 “我可能要晚一些,你在家等我吧。”他或许也了解我的境况,可怜也好,耐心也罢。在这样的时刻,我觉得他还算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他走后,我去附近的商城,买了许多零食。回来窝在沙发上看电影。这套房子是他原来就住的。不是特别的大,但各种装备,齐全着呢。什么家庭影院啊,书房啊,吧台啊,都有。我住进来之后,又腾出一间卧室给我。是的,我们没有同房,各住各的。或许是因为,我们都是极其理性的人。感情没到那个份上,睡在一起倒是真的有些不正常了。 如此,再好不过。 住在这里,唯一不是特别好的地方,就是离工作的地方偏远一些。还好单位也有住的地方。所以平日里,忙的话,我就住在单位,周末回来。 电影是一部动画片,《大圣归来》。其实这部电影好像去年夏天就已经上映了。但是因着各种的原因没有去电影院看。但听说是国产动画片的精品。最近看《欢乐喜剧人》开心麻花表演的“大圣归来”,里面请了京剧裘派的传人裘继戎表演大圣,配着戴荃的那首《悟空》,真的是绝了。所以我算是迷上了《悟空》这首歌,也想起来要看看《大圣归来》这部剧了。 确实挺好看的。 被压在五指山下,没有法力的大圣,更像是一个失落的英雄,悲怆的活着。这样的时光,多像是人生中的低谷啊。可是这并不是这部剧的意义所在。当大圣在绝境之中,为了爱,褪变成真正的大圣,拥有无尽的法力时,我们或许会恍然记起,一颗坚定的有梦想的心,是多么的重要。 下午顾随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我在楼下,你快点,不然迟到了。” 其实,我从下午三点开始,就妆扮自己。尽管我知道,在他家人的眼里,我穿什么,可能都显得品味很low。但是没办法,我这个人就是越挫越勇。 阳历四月的天,就要有进入夏天的阵势。黄昏的时候,倒还凉快一些。我挑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外面套了一件牛仔外套。妆嘛,就画的淡了一些。到楼下,他的车就停在那里。原本打算坐在后面,使劲打车门,也没打开。只得坐到了副驾驶。 他瞥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的手指上,“你的婚戒呢?” 我想了想,虽然没有戴在手上,但是好像搁在包里了。结婚之后,他似乎一直都戴着。倒是我,真的没有那个习惯。 看着我戴在手上,才发动车子,说,“以后,不要轻易的摘下来。” 我看着车窗外,不觉撇了一下嘴,想着,城里人的臭毛病就是多。 半路的时候,他才跟我说:“今天是悠悠的生日,大哥大嫂和老三应该都回去。越越也在。” 我的脑袋懵了一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今天是悠悠的生日,我总不能就空着手去吧。”本来有句话就叫做,“后妈难当。”这么着,更是被他们家人挑理了。 “我买了生日蛋糕,还有越越和悠悠的礼物,你不用再买东西了。” 我朝后座看看,确实是。一个三层的蛋糕,还有几个礼品袋。 “噢。”我低声应道。 心里莫名的有些低落。我一向害怕去陌生的场合,见陌生的人。故早晨他跟我说了之后,我只能靠吃零食排解内心的不痛快。到了下午,总算好多了,想着慢慢的,就不是陌生的人了。 现在他这么说,我的心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他们家的聚会,我活脱脱是个局外人。 一路上,心里都是阴云漫布。他的话也不多,车里安静的可怕。 到了之后,他拎着蛋糕,我拎着礼品袋。坐电梯,到八层。隔着门,都能听到,家里热闹着呢。 他的弟弟顾颀开的门。 “你们终于来啦,再晚到一会,我们就开吃了,不等你们了。”顾颀笑着说。 客厅里都是人。除了老太太,顾随爸妈,哥嫂,顾颀,还有顾随的叔叔婶婶,妹妹。当然还有两个孩子。 越越七岁,悠悠三岁。越越简直就是顾随的翻版。拿着个飞机,回头看到顾随,跑着过来,扑到他的怀里,“爸爸。”悠悠也跟着过来。顾随一手抱起一个。 我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因为大家的目光没有一个停留在我的身上。更没有人招呼我。心里的孤独感,如蔓延的藤蔓,滋生不灭。不过还好,我心里不是早就想到了吗? 我把手里的礼品袋交给家里的阿姨。奶奶招呼我过去。“小禾,来,到奶奶身边来。” 顾随的爸爸似乎并没有那么反感我,笑着问我,“小禾,工作忙吗?” 因为在这样的境况下,别说是一句问候,就是一个微笑,也能让我感动很久。眼睛里泪意如同决堤的水一般,就要涌出来。但是被我咽回去了。这样的场合不适合。 “还可以,不是很忙。”我笑得有些难堪。我想。 “爸爸,她是谁?”顾随怀里的越越问道。 “她是……”顾随回答的有些犹豫。或许他也觉得,我不怎么适合做越越的后妈,这个角色。 “越越,他是你爸现在的媳妇。你呢,要叫她一声妈。”奶奶的愿景绝对是好的。但是,我早就听说越越脾气大着呢,是个小魔头。 这不,“我才不叫呢,她不是我妈,我妈只有一个,叫黄辛。”这话是闭着眼,吼着说出来的。 我心里倒没什么。凭白无故的,要是有人叫我一声“妈”,我还觉得挺不得劲的。 “妈,越越还是个孩子,您逼他做什么啊。”顾随的妈妈,我的婆婆,自然要出面维护自己的孙子。 我也说:“是啊奶奶,越越还小,叫我阿姨就挺好的。” “我才不叫你阿姨。你这个狐狸精,把我爸爸的魂都勾走了。以后,爸爸都不疼我跟妹妹了。” 我也挺无语的,特别想跟他说:“孩子,我真心不是狐狸精啊。” 顾随的爸爸眉毛一竖,说:“小兔崽子,这些话,你是跟谁学的啊?” 越越哭的很应景,哇的一声哭出来了。悠悠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看到哥哥哭,她也就哭起来。 这场闹剧还是由顾随来结束。他吻着儿子的额头说:“宝贝,爸爸怎么会不爱你们呢。爸爸发誓,永远都爱你跟悠悠。” “爸爸,我不想看到她,我不喜欢她。” 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被别人指着说,不喜欢。我不难受,因为这条路是我选的。闭上眼,好歹也要走下去。我没有理由扰了大家的兴致。更没有理由在悠悠过生日的时候,惹得两个孩子哭。我拎着包走。大家也没有强留我。哦,不,应该是奶奶没有强留我。其它的人,可能巴不得我不来呢。 “我送你回去。”顾随把我送出门来,出于礼貌,说。 我拒绝了,“我打车就行了,你快点回去陪孩子吧。这是悠悠三岁的生日,很珍贵的。” “那你到了之后,跟我说一声。今天晚上我可能就住在这儿,不回去了。” 我说:“好。” 他们家住的是军区大院,在北四环。出了门,根本打不到车。我凭着自己来过两三次的记忆,想着应该能走到主路上,然后坐车。踩着高跟鞋,边走,眼泪边往下留。我第一次怀疑,我当时的决定是错的。我不知道这样的婚姻,我能坚持多久。我想,杀人于无形之中,是最可怕的。但是,我不怪他们,我知道,一切只能怪自己。 我没有回顾随的家,坐地铁回单位。六、七点钟的十号线,正是热闹的时候。我站在门口处。在黑暗的隧道上行驶时,会有耀眼的广告牌,一闪而过。也会有我的映在车窗上的影子,有些狼狈和难过。我甚至在想,如果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那就选择离开。 第3章 第3章 回到单位,也已经是九点多了。林汐不在,大概是回家了。其实,她比我还要早工作两年,只不过她家是怀柔的,本科毕业就留在这所学校,所以比我还要小上一岁。我们在一起住了将近三年,算是聊得上来的朋友。 周末的学校,是寂静的。我开着窗,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簌簌的风声,渐渐的睡着。似乎是在梦里,又似乎不是。村子里来了坏人,我们都要躲进那个地窖里。害怕,恐惧侵袭全身。 我是被手机的铃声吵醒的。醒来的那一刻,我突然忘了,这是刚刚做过的梦,还是许多年前做的。我甚至也忘了自己在何处。是从梦中愕然醒来。脸颊上还残留着湿意。或许流泪了。 是顾随。他说:“我不是让你回去之后打个电话给我吗?”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已经是夜里十一点。“我忘记了。” 稍许的沉默。他说:“回去了就好,早点休息。”之后就挂了。 那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回去。 学校里的事情很多,尤其是初三,一年基本上都是在忙乱中度过。上不完的课,辅导不完的差生,讲评不完的试卷。有的时候,周末都要搭进去。曾经在学生时代,我还有过失眠的时光。现在,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情况。因此我也懂得了,在这个世界上,治疗失眠和烦恼的良药就是,忙和累。然后你会忘却所有。 林汐可能看我也不回家,就问我,“是不是跟你老公闹别扭啦?新婚燕尔的,老在学校待着,可不像回事啊?” “他出差了,不在家。我一个人住在那么空荡的房子,怪孤单的慌。不如在这里,有你陪着我。多好啊。”我不知道怎么把自己的境况,说给林汐听,只好编了谎。 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挺好的。每天下了班,去附近的小吃街,胡吃海塞一番。回去之后在操场上遛弯。和着月光,谈谈自己的烦心事,挺开心,挺快乐的。 四月即末。天似乎更热了一些。听说,北京的夏天和冬天相恋,它们赶走了春天和秋天。是挺有道理的。 周五的晚上,跟李堇约好去朝阳大悦城吃烤鱼。李堇是我导师去年刚收的博士。其实之前我们是不认识的。跟导师在一起吃饭时,跟他见过见面。渐渐的也就熟稔起来。 我到那儿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将近一个时辰了。其实我不是故意的。本来都正准备出门呢。一个学生在操场上打球,把脚扭了。又给他爸妈打了电话,把他送到附近的医院,才算是完事。 海盗猫的烤鱼。 店里人挺多的,或许是因为就要周末的缘故。我们坐在角落里,吃鱼,聊天。 他戴一副黑框眼镜,典型的书生样子。穿白衬衫,配西裤。干净,让人感觉很舒服。脸是有些棱角的,很耐看。 这是我们俩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吃饭。他说他跟女朋友散了,我才答应跟他一起出来的。可是在他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的忧伤的迹象。我想,这人要不就是绝情,被甩了根本没当回事。要不就是他甩的别人。 我们在一起就是很自然,很随意。说一些好玩的事情。当然,也聊学业,聊人生。鱼火锅很好吃。我们还要了几罐啤酒。热腾腾的鱼,配一口凉嘶嘶的啤酒,那感觉就是很好。 我才知道,他跟女朋友是异地恋。女孩在老家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家庭环境也很优越。他到这边读博,女孩觉得等不起,最近频频跟他吵。家里的朋友跟他说的,碰到女孩偷偷去相亲。瞒着他。于是,一拍两散。 其实,根本不是等不起,是感情没到那个份上吧。 顾随打电话过来时,我跟李堇正好谈到孟尝君这个人。精彩之处。 他似乎有些不悦,沉着声问:“你在哪儿?” 我有的时候,也很聪明,知道跟顾随说实话,他未必就怎么着。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在单位啊。”朝李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 “我在你单位门口,出来。” 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愣怔了几秒钟,“我跟朋友在外面吃晚饭,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你有什么事情吗?” “等你。” 挂了电话之后,虽然我心里说:“他爱等就让他等去呗。我先痛快吃完再说。” 可终究吃不踏实。李堇可能也看出来了。收尾,吃完结账走人。出了大悦城,他本来说要送我回单位的,但是我拒绝了。他也没再强求。而后,他坐六号线回去,我也去站牌等公车。 远远的,隔着半条马路,就看到了他停在学校门口的车。我顿了一下。却还是缓缓的走了过去。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车里有很浓的烟味,尽管开着车窗。其实,我从没有见过他抽烟。他似乎一直以冷静、喜怒不行于色的形象示人,不像是有烟瘾的样子。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这可能是最起码的礼貌了吧。尽管心里还是有许多的芥蒂。 “这么多天不回去,怎么,在跟我闹脾气?” 他说这话时,晚风正好拂过,他的尾音掠过我的耳畔,让我的脸颊染上了几丝红晕。这多像是哄老婆时说的话啊。从他那不苟言笑的薄唇里说出来,又平添了几多意味。 可是,七秒钟之后,我又冷静下来。 “没有啊,就是学校比较忙,来回折腾的话,会很麻烦。” 他发动车子。我也没有再说什么。不就是回去过个周末嘛。 从学校到他住的地方,不堵车,也将近四十分钟的车程。 “大嫂最近就要生了,妈那儿忙不过来,我把悠悠带回来了。明天一早,带她去医院打疫苗,你跟我一起。” “噢。” 他大哥大嫂都在军区医院上班。大嫂也是出于显贵家庭。结婚之后一直没有要孩子。去年刚怀上,还是双胞胎。预产期就快到了。故他妈可能顾不上照顾悠悠了。 我能说什么呢。 到家之后。悠悠已经睡着了,在沙发上。他的司机在一旁看着。 悠悠不怎么像他。圆圆的小脸,睫毛很长,闭着眼时,真的让人想起一个词,“低垂的眼帘”。性格似乎也恬静的很,并不怎么闹。 大概比较像他的前妻吧。 我没有见过他的前妻。但是他们为什么离婚,我似乎听人提起过。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大概就是他忙于工作,疏于家庭。然后,他前妻跟他的一个朋友在一起了。 没想到,他也是一个被戴了绿帽子的人。 第4章 第4章 晚上,是他搂着悠悠睡的。我躺在床上,和着清幽的灯光,读《明朝那些事》。很好看的书。精彩之处,不免让人拍案叫绝。其实都已经十一点多,将近午夜了。不过,谁让本姑娘,换个地儿,就得失眠呢。 后来还是睡着了。有些累,又有些困。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了,是被悠悠的哭声吵醒的。看了看时间,午夜一点多。趴在床上,关掉灯,把书收起来,希望那个小公主别再闹了,好好睡觉。 但是小孩子哭起来似乎是绵延不绝的。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阵势。我想,平日里可能都是顾随他妈带着悠悠睡的。她还是个小孩子,越是到了这样深夜的时候,越没有安全感,醒来,自己妈妈不在身边,奶奶也不在,可不哭嘛。别看顾随平时宠她宠的不行,这时候也是白搭。 我躺在那儿,睡是肯定睡不着的。想着自己好歹是个女人,说不定比顾随管用。 我敲门进去,悠悠躺在床上,泪水涟涟,上气不接下气,可可怜了。顾随呢,弯腰站在那儿,正拿着悠悠常抱着的泰迪熊哄着呢。他这个样子也是挺少见的。 我试着把悠悠抱在怀里,拍着她,在卧室里踱来踱去。似乎真的就渐渐的停下来了。我轻轻的哼着妈妈小时候哄我睡觉时唱的歌。她抓着我睡衣上的纽扣,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哄好了,放下她,去睡觉。只是她好像还是没有睡得很安稳。手里紧紧的攥着我的衣服,不撒手。顾随低声的说:“今晚你在这儿,我去书房凑合一夜。” 我想起他书房的那个大的真皮沙发,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出去之后,我搂着悠悠睡着了,睡得很香,梦都没有做。 清晨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是初日照高林。睁开眼就看到悠悠手里抱着奶瓶,边喝奶,边瞪大眼睛看着我。我想,也不知道他们爷俩是啥时起的床。 我昨晚困得迷迷糊糊的,就睡在了他这里。他的房间,走的就是简单冷硬的风格,色调也以暗黑为主。没有多少温度。怪不得悠悠哭。 我问悠悠:“宝贝,阿姨要回自己房间了,你是在这儿呢继续喝奶呢,还是出去找爸爸?”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开双手,那意思还是让我抱呗。我噘着嘴,暗自神伤了一会。在家,爸妈宠我宠的跟什么似的,什么活都舍不得让我做。现在在这里当人后妈,还真是累。 我抱着她出去,顾随正摘了围裙。其实以前,他也有周末在家休息的时候,但是从来没有下过厨。到底是他女儿的面子大。我把悠悠给他,“我去换衣服。” 吃完早餐,九点多。我们起身带着悠悠去打疫苗。到医院的时候,到处都排了很长的队。真的是不容易啊。也不知道顾随怎么弄的,反正到那儿就把针打了。 悠悠依旧是闹得厉害,或许女孩子都挺害怕打针的吧。经过了昨晚,顾随似乎认定了我能把他女儿哄好。直接就撂给我了。我拿纸巾轻轻的擦掉挂在悠悠脸颊的泪痕,又低声的说:“宝贝,别哭了,你不是最爱吃蓝莓的蛋糕吗?阿姨买给你吃,好不好啊?” 他们家养孩子讲究着呢。蛋糕也不能多吃。可是女孩哪有不爱吃甜的啊。这么一说。悠悠眨眨眼睛,还真就不哭了。 顾随可能觉得我这么哄孩子,不好。一路上拉着个脸。我权当没看见。 路过附近的商场。我们进去,找了六层一家卖蛋糕的店。点了一份蓝莓慕斯。满足了悠悠的心愿,她可高兴了。 顾随又点了一份芒果慕斯。我忙阻止他,“一份就够了,不要吃太多,否则会不舒服的。” “给你的。”他不苟言笑,说这样的话语时,就像他的性子,冷硬极了。 那样的时刻,我的心里是有一些暖意在的。低了头,一勺勺吃那些许甜腻的蛋糕,舌尖,心底都有什么感觉在蔓延。 他坐在一旁,低了头,聚精会神的看手机,瞥了一眼,都是弯曲的线,应该是股市走向吧,如果猜得不错的话。我觉得他的生活也挺无趣的。 盛了一勺蛋糕,放到他的嘴边。其实我觉得我的行为有些唐突,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脑子一发热,就那么做了。 他因为,低着头,抬眼看我时,额头上会有细细的纹路。怎么说呢。他的眼睛里总是藏着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 “我不吃甜。” 生冷的回绝了我。我讪讪的收回了勺子。心里觉得有些失落。 之后,去逛了童装店。给悠悠挑了几件连衣裙,还有风衣外套,鞋子,帽子等。小孩子真的是很可爱,尤其是穿上碎花裙,外面套一件开衫。头上再戴几个发卡,小公主一般。别看悠悠才三岁,那也是有天下女人的通病,看到漂亮的衣服,高兴的又蹦又跳的。他也真的是很有钱,不到半个时辰,就为女儿刷了好几万的卡。 我跟他说:“要不我们把悠悠的头发留长吧。你看贝克汉姆的女儿小七,也是小小年纪就留了一头长发,很好看。” “她妈妈说了,等到五岁之后再给她留长发。” 我愣了一下,“噢。” 路过veromode店铺时,隔着玻璃窗,我看到了上个周在大悦城的店里看到的那件连衣裙,当时我一眼就看中了,想着即使很贵也要买下来,因为很好看。但是那家店没有我穿的号,说调货也不好调,只好不了了之。现在突然看到,我想进去问一问。如果有适合我的尺码,我就买下来。 “你们去楼下大厅等我吧。我一会就来。”我没有跟他说做什么,因为我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另外,他指定也不感兴趣。 店里有专门供顾客休息的沙发。悠悠甩开他的手,径直朝那里走去,可能是玩累了,也可能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他自然跟上去。 我问了导购。导购说有号。然后拿了一件带我去试衣间试。穿上之后感觉挺好的。竖条纹的裙子,似乎个高的女孩穿上会更好看一些。无奈我160的身架,只靠着瘦把这件衣服撑起来,竟还看得过去。 我本想穿着过去给顾随看。转头看他,他的目光似乎深深的凝聚在悠悠的身上,我便打消了念头。心里感觉闷闷的,有些不好受。 我拿着裙子去前台结账。从钱包里把卡拿出来,递给结账的女孩,她笑了笑,说:“您的先生已经付过钱了。”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顾随,他抱着悠悠在门口等着。 第5章 第5章 回家的路上,正好路过超市,去买了一些新鲜的食材。其实我并不怎么会做菜。也不爱做。但是看顾随的意思,中午是想在家,好好做顿饭的。 悠悠一个人坐在地毯上玩拼图。我跟顾随在厨房忙活。已经分好工,我打下手,择菜,洗菜,递个盘子什么的,他来主厨。 我们想要烧一个鱼,然后再做几个青菜。 他杀鱼的姿势异常的娴熟。让我有些诧异,不觉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啊?” 他凝神做事。活鱼并不那么好弄。很久才沉着声说:“我前妻,怀越越的时候,吃的很挑剔,为了哄她多吃点,就变着法的做各种菜,慢慢就练出来了。” “噢。”我择着手里的苋菜,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把鱼洗净,放到锅里,煎炒,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挽起来,即使在这样的场合,做着柴米油盐的事情,也特别的引人注意。 “那个时候,你一定很爱她吧?”能心甘情愿给自己老婆做饭的男人,一定用情很深。 可能是我的声音小,被油烟机的声音掩盖。又可能是他不愿作答,故作没听见。 而我,也不敢再问他别的问题,关于他前妻。比如说,他们为什么会分开,为何是悠悠跟着他而不是越越,又或者,他现在是否对她还有未了的余情。 其实我没有见过他前妻。一次也没。但是从顾随妈妈还有他自己的话语里,我听得出,那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女人。 虽然离婚,但我在顾家没有听过一个对她轻蔑的字眼。 想到这些事情,我洗碗时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手一滑,就掉在池子里,很响的碰撞声,在里面打了几个滚,竟然没有摔碎。 顾随过来,看我没什么事情,才算是又回去看锅里的菜。 不得不说,他那个时候,不经意练就的厨艺,现在依旧很好。做出的菜,确实是色香味俱全。 饭桌上,悠悠是需要喂的。尤其是鱼肉,必定把里面的刺挑干净了,才敢给她吃。这样细致的活,我就揽了过来。主要是觉得,我跟顾随虽然领了证,可毕竟没什么感情,人家做饭给我吃,我也为他做一些事情。仅此而已。 我看悠悠吃的挺香的,就随口问她,“悠悠,爸爸做的菜好吃吗?” 悠悠顿了一下,奶声奶气的说:“爸爸做的菜很好吃。” 因为悠悠的肯定,很稀罕的,我看到了顾随笑,唇角微微向上勾着,那感觉,很熟悉,似乎是多年前的那个阳光少年,狡黠而从容。 “悠悠,你是不是很爱吃鱼啊?” “爱吃。还爱吃鱼眼睛。妈妈也爱吃鱼。爸爸也爱吃鱼。”她说的很慢,但是口齿清晰,是从小养成的好习惯。 悠悠吃好之后,自己去玩。顾随也吃的差不多了。去了书房。之前,我是看着这么诱人的饭菜,想要多吃一点的。现在却有些索然无味。鱼更是没有吃一点。只夹了几筷青菜,喝了点粥,算是完事。 洗碗自然是我的事情。 悠悠自己玩了一会,可能有些困了。在我怀里,一会就睡着了。我把她放到顾随的床上,又踮着脚尖出来,生怕吵醒了她。 想了想,我还是决定把买裙子的钱还给顾随。非亲非故,我不想承他的情。他再有钱,也跟我没有关系。 他在书房里,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上面依旧是一堆曲线。我拿了八百块钱,给他。其实我平日里挺俭省。毕竟是从小地方来的,我知道爸妈赚钱养家有多不容易。平日里买衣服很少超过六百块钱的。这次是真的喜欢。又想着自己似乎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所以才咬牙买的。 他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捻着眉心,看着我。我只得说清楚,“买裙子的钱,谢谢你。” 他没有接。很久,起身,靠近我,在我耳边低声说:“跟我分这么清楚啊?” 那是我们第一次离这么近。我想,自己应该是从耳根红到了眼梢吧。 “我们是夫妻,以后我睡你一次,是不是也得付你一次的钱啊?” 很久,我才回过神。他的话语里,满是不屑和嘲讽。那种偶尔的钝痛,从眼睛一直蔓延到心底,沉淀下来,浓的化不开。 我原以为自己找一个差不多的人,凑合过日子。看来这个差不多的人,应该对我厌烦到了极点,才会说出那样不堪的话来。 我坚持把那钱放在他的书桌上。 在卧室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感觉血气上涌,就要到嗓子眼了。眼泪就那么抑制不住的往外流。东西本来就不多,几件衣服往箱子里一扔。化妆品也懒得拿了,他爱扔就扔了吧。 客厅里,他站在那里,神色泰然。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 隔的很远,我说:“当初是我思虑不到,才开始了这段本不应该开始的婚姻。我既不能得到你家人的满意,也不能……我不会分你的财产,挑个日子,我们把证办了吧。” 然后不等他说什么,拉着行李箱往外走。路过他的身旁,被他攥住手腕,“我说句玩笑话,你怎么就当真了?” 我不想再说什么了,甩开他,下楼。彼时,正是午后,太阳悬在当空,刺人的眼。等车的空档,我还是抑制不住的眼泪直流。我想,我们毕竟不是相爱的人,否则他一定会追下楼,把我留住。而我也在那一刻忽然懂得,贪图捷径,为了结婚而结婚,似乎最后也不会有个圆满的下场。 从那里到单位,不堵车,差不多有四五十分钟的车程。路上,我有些困,可是闭上眼,也睡不着。说实话,这么轻易的结束,我的心里是有些难受的,或者说是很难受。眼睛肿的不能再肿了。可是我想了想,长痛不如短痛。更何况,我其实是没有什么大的损失的。我们连床都没上过,不过是我的人生履历上,多了一项婚姻而已。 林汐在,惊异于我拎着行李箱回来。脸色又那么难看。忙给我倒了一杯水,问:“怎么大中午的就回来啦,吃过饭了没?” “林汐,我跟顾随就要离婚了。” 我知道,这座城市很大。人很杂。有钱的人住别墅,开豪车。没钱的人住地下室,挤地铁。在这座城市里,留着长发的男人和抽烟的女人,都没有什么稀奇的,因为这里是京都,不是我们那个小村落。做点出格的事情,全村人都传遍。当然,在这里,闪婚闪离自然也不是什么值得人诧异的事情。 “怎么突然就离婚了?”林汐把纸巾递给我,低声问道。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彼此间没有爱。我之前把自己看的太胸怀宽广了,其实看着他那么的疼爱他的孩子,提起他前妻时,言语间也都是深藏的爱意,我觉得自己怎么着,都是个外人。我不想再在这样的婚姻里继续下去了。” 林汐说,“小禾,你是有独立思想的女孩,我觉得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生活,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不开心,那就勇敢的走出来。以后一定会遇到更好的。” 我哭着跟林汐说:“林汐,我以后再也不会荒废自己的人生了,如果遇不到自己爱也爱自己的人,就算一辈子嫁不出去,我也不要找个人随便凑数。” 晚上,我们俩去吃火锅。 要了几罐啤酒。林汐这个滴酒不沾的人,为了陪我,也破了戒。我自小在家,常常在夏夜的院子里,吃着妈妈做的凉菜,陪爸爸喝啤酒,然后聊些家常。故喝酒,倒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 才半年而已。之前我不怎么说人是非,一般都是倾听者。今晚,却仿佛成了喜欢唠叨的黄脸婆,把这些日子和顾随之间发生的事情,跟林汐说了一个遍。尽管,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可说的。这是我意识清醒的时候,记得自己做过的事情。 后来就忘记了,自己怎么回的,怎么上的床,怎么脱的衣服,然后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醒来时头疼欲裂。桌子上有林汐走之前留的字条,“小禾,我去医院看牙,给你煮好了粥,别忘了喝啊。” 我也不是只晓得哀怨的人。忍着眼底的泪意,想着接下来,自己该作何打算。我结婚的时候,同事们都随了份子。我跟顾随没有办婚礼,所以想着抽个时间请大家吃顿饭,也算是热闹了。现在倒好,恐怕得让大家看热闹了。我准备跟顾随把手续办了,离婚证拿到手了,告诉大家也不迟。至于份子钱,以后再慢慢补上这份人情吧。 最重要的还是爸妈那里。我赠他们一场空欢喜,真是不孝至极。不过好多事情,瞒着无益,倒不如实话实说。全盘托出。 第6章 第6章 天越来越暖和了,转眼就到五一了。放三天假,周五,再加周末两天。说白了,其实就放了一天的假。去哪儿玩都挺尴尬的。一来著名景点车多人多,去了不是赏景,是看人的,没意思。二来,刨去路上来回,时间所剩无几,总归玩不尽兴。最后,我是个极其没有体力的人。别说三天,走两个时辰,我都会累的喘。所以尽管我怀着一颗出去看看世界,散散心的心情,但还是决定在家修养生息。 周三的晚上,我发了一条消息给顾随,“你明天有时间吗?”他不联系我,我只好联系他。这事,我不想总是拖着。早办完早完事。 “没有。”很久,才等来两个字。看完,我火气蹭蹭往上蹿,直堵到脑门。有那么一刻,甚至觉得自己不能思考了。 “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拿着你的证件,进去盖个章而已,耽误不了你多久。”我不能老是将就他的时间。否则要等到猴年马月。 很久,他没回。我想应该就是许了呗。提前跟领导请了假,我的课都在下午,想着办完之后,可能来得及回来吃午饭。 第二天一早,我便坐地铁去了民政局。路上正赶着早高峰。六号线上人挤人。好不容易才挤上去,一路煎熬,下了地铁又换乘公交车。到了的时候也已经快八点半了。找了一家粥店,点了一碗棒渣粥和一笼包子。大早晨的,不能委屈了自己,饿着肚子去领证,总归是不庄重的。 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粥喝了半碗,包子吃了两个,就发现自己已经饱了。这一场匆匆的婚姻,还是给我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创伤的。眼睛里蓄满的都是泪水,一不经意,就会落下来,以至于努力睁大双眼,不敢闭上,生怕别人看到。 出来的时候已接近九点,约定的时间。我在门口站着等着。天依旧好的很。可以想见中午的时候,会有多么的热。夏天就要到来了。那是一个让人无所遁形的季节,暴露在阳光下,无一点隐私。 我一直耐心的等着。这里不是银行,不是公司,不是集市,却有匆匆来往的人。想必那些满脸笑容牵手离开的,应当都是领结婚证的。而那些出了门分道扬镳,脸上挂着沉重或是如释重负的神情的,应该是离婚的。多么可怕。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我一直以为他忙,所以迁就他的时间。十点半他仍然没到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他。他倒是接的爽快,“喂。” “你什么时候能过来,我等你。”我听到他那里有人在大声的讲话,什么改变营销策略,在广告设计出新意什么的,大概是在开会。 “今天不行,我脱不开身,明天吧。”他说的随意,根本就没把这事当成事。 “可是,明天都放假了啊?”其实,我是很大大咧咧的性子,一年半载的不流一次眼泪。看韩剧,朋友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我反倒是觉得矫情,不知道有什么可哭的。可是遇到他之后,大多是心情沉郁着的,就像此刻,听他说话,不冷不热,生生被急哭。不知道是我太没出息,还是他太有本事。 “你想怎样?”他语气冷冽,乃至于隔着那么远,都让我感觉到森然冷意。 我不敢再说什么。在一起不长,也不短。我们虽然生疏,但是他倒没怎么甩过脸子给我。此刻,他显然话语里颇有些怒意。 很久就那么沉默着。他似乎从那人声喧闹的地方出来,到了僻静的地方。“你在那儿等着,我让季平过去接你。我们谈谈。”季平是他的司机。 说实话我在心底可能还是畏惧着他的。三十多岁纵横商场的男人,举手投足间,都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捉摸。我虽然读了那么多年书,可是从未离开过学校这个还算干净的地方。不够世故,不够圆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半个时辰,季平就到了。之前见过一次,也算是相识。他很体贴的给我打开车门。一路上,我都看着窗外,心里想着,他会跟我谈什么,我要怎样应答。而我从小就没有很强的逻辑思维,所以想半天,其实也没有想出所以然,只得临时应对了。 第一次到他工作的地方来。这里地处繁华,却没有那么喧闹。其实这就是这座城市奇怪的的地方。越是靠近城里高楼林立的地方,越是没有那么多的人。倒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思。而越是靠近四环、五环的地方,人越是出奇的多。 跟着季平坐电梯上楼。十六层。听说,这一层只是他公司高层办公的地方。一路上遇到的职员,男的西装革履,神采奕奕。女的呢,都浓妆艳抹,踩着恨天高,穿着套裙,气质好的很。再看一眼我自己,因为想着要离婚,也不想在他面前再装矜持,干脆本色毕露,穿一条a版牛仔裙,上面搭一件衬衫,踩一双平底小白鞋,就出门了。 突然想到一句话,圈子不同,不必强容。又想起李堇。或许我们才是同一类人。从小的村落,努力读书,拼搏到这座大城市,落下脚。习惯了自在随意的说笑,在热闹的小店里,喝几罐燕京啤酒,毫无违和感。 季平把我带到他办公室门口,就离开了。我敲门进去。他手里拿着资料,和另外两人正讨论什么。看到我,说:“坐那儿等我一会。” 我朝那两人笑笑,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走向角落里的沙发上坐下。要是以往,我来到这样看起来奢华又上档次的地方,必定心生许多卑落之感。 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到不一样的风景,几净明亮的实木办公桌,真皮的黑色沙发,墙上悬挂着草书写就的诸葛亮《诫子书》中的那句话,“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不知道他们这些视金钱为一切的商人们,为什么偏偏喜欢附庸风雅? 现在,我倒是不这样想了,我觉得很多人都以金钱作为评判一个人贵贱的标准,其实一个真正清醒的人,是不会那么的狭隘的。因此,我倒是放松了起来。 十几分钟之后吧。他们谈完了,谈的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听懂。 穿妥帖蓝色西装,白衬衫的那位,留着时下最流行的飞机头。临走之前,突然就坐到我的近旁,眼角和眉梢都是笑意。 我觉得,自己的脸从额头一直红到脖颈。他是故意的。离我那么近。 “周珣,你别吓唬她,她胆小。”到底是顾随解了我的围。 办公室只剩我们两人。他坐过来,静静的审视着我。我心里有些发毛,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却也没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你下午能抽出时间吗?” 季平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奶茶,和一盘椰蓉蛋糕,放到我的面前。跟顾随说:“顾总,我不知道嫂子喜欢什么口味的。店员给我推荐的。说很多女孩都偏爱这一种。” “吃吧,等我忙完,带你去吃饭。”季平走后,顾随说。 现在差不多十二点多,我不是特别的饿,但却有些渴。喝了一口奶茶,“你找我过来,想跟我谈什么?” 他用小勺盛了蛋糕,递到我的嘴边。我很是不习惯,他的突然的示好。他可能也感觉到,自己这么做有些突兀,说:“你不是爱吃甜食吗?我让季平去上次我们上次吃的那家店买的。” 那一刻,我的眼睛,盈满了泪水。不是感动。我很有自知。他不是因为喜欢我,爱我,才这么做。他对我,大抵也像是做生意。目的性很强。这其中,自然不会掺杂任何的感情。 我猜不透他的用意。又或者说,我觉得自己真的对他没有任何的用处。因为我没有权势,没有地位,连男人贪图的色,都没有。他为何不干脆的跟我把婚离了呢。他的公司里,有那么多的女孩,妖媚的,清纯的,漂亮的,有能力的,比比皆是。而我,只不过是茫茫人海里,再普通不过的女孩而已。 “我先走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联系我吧。”我起身,背上我的小皮包,就要离开。我想,或许有些事情我不应该急于求成。 “江小禾!”他一声冷喝,我的心吓的哆嗦,不由得停住脚步。 “你爸妈正在来京的路上,五点到。我在松鹤楼订了位置,晚上,我爸妈也过去,大家一起吃个饭。” 当时,我只觉得他欺人太甚。他永远都知道我的软肋是什么。整个过程,我就像是一个小丑,在舞台上,费劲心思想要逃脱。而他呢,就像是冷静的观看者。看我白费心机。至始至终,他连一句,“我不同意离婚”都没有说。却以四两拨千斤的法子,哄我入了圈套。 第7章 第7章 我给妈妈打电话,“妈,您跟爸,现在在哪儿呢?” “小禾,我跟你爸在车站呢,顾随给我们买的动车票,两个半小时就到北京了。你不用挂心。噢,对了,小麦放了三天假,我们把他也带上了。这不眼看就上高三了,带他去大城市见识见识,以后考大学也往北京考。” “好的妈,到时我去接你们。”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皱着眉头坐在那里,也正看着我。深邃的眼眸,让人看起来有些可怕。 “女儿,怎么了,我听着你的嗓音怎么不对啊,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你跟妈说说。” “没事妈妈,你们路上注意。”就这么说着,我的眼泪扑簌簌流下来,“妈妈,我先挂了。” 我在那儿愣了好久。心里憋闷的慌,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走,去吃午饭。”他穿上西装外套,走到我的近前,沉声说道。 “不了,我只请了上午的假,还要回去上课。”我知道自己的样子很狼狈,在他面前的局促感,和脸上纵横的泪痕,可以作证。 我难以想象自己在情绪还没平复之前,怎么跟他在一起安生吃一顿饭。 我往外走,被他扯到怀里。我只觉着头发被他拽得生疼。 不瞒人说,我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青春萌动的时候,十七八岁,忙着考大学,哪里敢生出什么杂念。每天恨不得把自己埋在那些二次函数的计算和硫酸浓度的思考中。不然怎么给父母交代,怎么走出那偏远的村落。上大学,本是可以悠闲的时光。我第一次可以放肆的读书。从萧红、鲁迅,读到《安娜卡列尼娜》《堂吉诃德》,从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司汤达的《红与黑》,到《论语》《孟子》,我哪里有时间去恋爱。恨不得读尽天下书,大概就是如此了。当然我还要应付许多俗事,比如英语过级。我在我个人的世界里活得悠游自在。后来再读李碧华,更觉得世间男人,都像许仙,左右摇摆,让我生不出一点好感。 我第一次被男人拥抱。他的胸怀宽广,足够我倚仗,如果再有一些温度的话。 他带我去吃饭。从他公司的大厦出来,走不远的一段路,就有一家烤鸭店。他走路快,我在后面紧跟。 到了之后,找到位置,他递给我菜单,说,“想吃什么?” 我点了一份清蒸鲈鱼,一份松茸粉丝娃娃菜,和一份蓝莓山药。他又点了一些。 我们吃得很安静。我不爱说话,他更是。折腾了一上午,我确实有些饿了。吃的很认真。他夹了鱼肉给我,说:“你太瘦了,长点肉才更好看。” 我抬眼看他,他一本正经。如若是不了解内情的外人见了,定会以为我们是相爱很深的夫妻。又怎会想到,我们是因为那样的理由,结合在一起的呢? 吃完之后,从八层下来。六层是卖衣服的地方。他显然是不满于我身上穿的。我也知道自己的裙子有些短,t恤衫也上不了台面。他妈妈是那么挑剔的人,怎么看得上。 在一家店里挑了一件连衣裙,春款的,导购不知道去哪里忙了,拉链在后面,我拉不上。顾随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到我从试衣间往外探头,走了过来,问,“怎么了?” 我皱着眉说:“拉链,够不着。” 他挤进试衣间,站在我的身后,给我拉上拉链。试衣间四面都是镜子。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那么矮,只到他肩头而已。 镜子里,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久久移不开。那种感觉是很奇妙的,说不上来。他说:“就这件吧,挺好的。” 他结的帐。我很识趣的,不再还钱给他。因为突然想开了。分那么清似乎真的是不可能的。反正他有的是钱,这一点哪里会看在眼里。 后来又买了一双高跟鞋。然后跟着他回公司。他说,让季平去车站接我爸妈,直接带到王府井吃饭的地方。我在公司等他,然后晚一点一起过去。我没有说什么。既然他都安排好了。 下午的时光,似乎很漫长,似乎又很短促。我躺在他办公司的沙发上睡着。睡的还很舒坦。梦都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办公室没有人。外面的天色似乎一点点暗淡下来。我的身上盖着他的西装外套。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睡得那么踏实。 我起身,从包里拿出手机,走到窗前,拍窗外的风景。往下看,隐约有微风吹动柳梢头。行人寥寥。夕阳的光辉,映到对面楼层的大的镜面上,射出晕红的光。后来我收起了手机,坐在地板上,静静的看着。世间美景,只需用心欣赏。 他从外面进来,看到我坐在那里顿了一下,我因为乍然的喜悦,放着胆子,回头,跟他说:“下次能不能带几瓶啤酒来这里,最好再有热腾腾的烤串,聊着天,看夕阳西下,人生足矣。” 他没搭理我那茬。把手里的文件放到桌上,“快点起来,我们该走了。” 我才想起爸爸妈妈和小麦,今天就过来了。心里也欢喜的紧。把他的西装外套还给他,穿上鞋,拎上包,跟他出门。 季平不在,是他的助理开的车。我心里想着,他这样的人,免不了矫情。做什么事情,都得显示出他身份的尊贵,又不是自己开不了车,为何还要别人代劳。 路上,我跟他坐在后座。他倚在车座上假寐。我看了一眼,他的眉紧紧的皱着。似乎真的很累。我又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冤枉他。他有那么大的公司。必定是劳神费力的。况且赚钱这事,就是跟各色人等打交道,又要做出各种决策。似乎也不是轻松的差事。 本来应该是我们先到的。可是京城作为一座堵城,尤其是在放假的那个傍晚,路上的车似乎更是扎堆的出现。堵在道上,半天都挪不开一步,真的是,插翅也南飞。 他醒来,打电话给季平,“你们到了先等一会,这边堵车。” 就这么坐着,车里异常的安静。他的助理许未递给他一沓资料,他又开始工作。他们时常聊上一两句,我只觉得无聊至极。 这时,李堇打电话过来。“小禾,你五一假期怎么个打算和安排?文昭,朵朵和弦子他们都说要一起去十渡玩,你要不要一起?”文昭他们几个都是我老师的学生。这应该是师门的活动。 我其实是很想去的。平日里生活安静的像一潭无波水,跟聊得来的朋友出去玩,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可是,“李堇,不好意思,这几天我爸妈过来,不能和你们一起了。下次,你们再出去玩,一定要叫上我啊。” “好,那你就好好陪陪叔叔阿姨吧。这几天天比较热,各个景点的人肯定也很多,多注意。” “好啊,你们也是。”我觉得自己跟李堇说话,很安心,他那么体贴,让人唇角抑制不住的漾出笑意。 后来,车稍微能挪动一点的时候,许未换了一条小道,很显然,虽然路窄走的慢一些,可是到底能走了。 第8章 第8章 到了的时候,已经快要七点。松鹤楼坐落在一条不起眼的胡同里。这里路两旁都是蓊郁的叫不上来名字的树,在这仲春时节,树上苍翠的叶子发出油亮的光。路上行人不多,异常的寂静。许未去停车,我跟着他往里走。 三层的包间。推门进去,我就看到了正襟危坐的他的爸妈。我先叫了人。 然后是我爸爸妈妈还有小麦,若是平日里,那么多日没见,我定会欢呼雀跃的像只小雀一样,扑到妈妈的怀里,尽管我年岁已不少。跟小麦也必定互损一番。这是我们的日常。尽管我跟小麦差了十二岁,可是在小麦的眼里,我绝对是我爸妈作品的败笔,不及他,聪明伶俐,个高,人长的又帅。然后,爸爸只要在一旁看着,笑着,就可以了。 而此时,我很规矩的,“爸、妈、小麦,你们来啦。”又跟他们说,“这是顾随。” 顾随有的时候,面子功夫做的还是可以的,“叔叔,阿姨,小麦,你们好。”一句话说的沉稳又不失平和。倒让人看出他的用心。 爸妈看到他,自然心里也是很欢喜的。或许是因为觉得他家境好,谦和有礼,长得又比照片上还好看吧。 落座之后,菜差不多依次上来。酒是红酒,顾随给每个杯子都倒上。我想,他今天也算是屈尊降贵了,平日里这些事情,肯定都没有做过。 之前,我真的害怕在这样的场合,会冷场。毕竟两个家庭,无论是在经济条件和文化观念上相差应该是挺大的。尤其是他妈妈,要是用平日里对待我的那股子挑剔劲,对待我爸妈,我肯定是受不了的。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还算是相谈甚欢。他爸妈跟我爸妈年岁相差无几。一个时代的人。他爸从小也在农村生活过,后来当兵,才一步步的奋斗到现在的地位。所以跟我爸聊起来,倒没有太大隔阂。 或许是有感于我妈妈身上的朴实,婆婆今天竟也放下身段,笑着跟我妈聊小麦以后考大学的事情,聊我跟顾随。 我想,即使许多年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我仍然感激他们。 后来快散场的时候,我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他在走廊等我。他身上都是烟味,说:“我给叔叔阿姨在附近的酒店订了房间。明天季平会陪着他们到处逛逛。” 那一刻,我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他究竟没有把我爸妈当成一家人。那些谦和有礼大概仅仅是出于礼貌。不然怎么会在外面订房间给他们住。我这个人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心里不舒服,眼睛也不舒服。 “好啊,谢谢你,这么周到。”我转身回去。他可能也看出我脸色不好,拉住我,“怎么了又?” “没怎么啊,我不是谢过你了已经,你还想要我怎样?”我知道,他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我应该心存感激。可是我心里不得劲,说这话,明明就是带着吵架的气势。所以我说完就后悔了,后悔的低了头。 他估计是真的生气了。所以不管我,自顾自的进去了。我跟在后面,慢腾腾的。 大家可能也都发现我们脸色都不好看,都不再说话。离开的时候,在饭店门口,寒暄了几句。然后季平送我爸妈回酒店。他爸妈也坐车回家。只剩我俩,站在风中。许未去取车,还未过来。 我正想跟他说,我想去酒店,陪爸妈和小麦,许久不见,我们一家人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他的电话响了。他并没有避开我接电话。听他话音,我隐约可以猜得到,是他儿子给他打过来的。好像在跟他说去什么游乐园的事情。他一直说,好。说那个字的时候,唇角扬起,完全不像刚才黑脸的样子。 是啊,没有可比性。即使我们之间有深厚的情谊,也比不上他跟他的孩子之间那份爱。更何况我们没有那个。 多可笑的事情。他挂了电话,我大致跟他说了一下,他也没有说什么。许未把车开过来,他坐上车,招呼都不打一个。 我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车。想起,他那么不爱吃甜食,定是一个刻板又冷情的人,不懂的生活,不懂得爱。 那天晚上,回到酒店,我跟妈妈住到一个房间,小麦跟爸爸一间。是大床房。妈妈搂着我,说:“宝贝,顾随他对你好不好啊?” 我是个最搁不住话的人,也知道现在说什么,妈妈都不会生气的。顺嘴把他有两个孩子的事情给妈妈说了。 妈妈瞬间就坐了起来,愣了一会,指着我的额头说:“你怎么那么傻,怎么不提前跟我们说?” 我故作可怜,博得妈妈的同情,“妈,现在说也不晚啊?” “怎么不晚?”妈妈生气的说,“我要是早知道,怎么会……。他再有钱又能怎样。傻孩子,后妈不好当啊。” 我其实特别想哭。特别想把自己当下的念头说给妈妈听。可是我忍住了。有许多事情,我即使做错了,也不想让爸妈为我分担。我只想他们开心,快乐。 “妈妈,你不要想那么多,他对我挺好的。给我买衣服,给我做饭吃。是个合格的丈夫。另外,他虽然有两个孩子,可是儿子是由他前妻来照管,女儿也时常放在他爸妈那边。我不用管事的。” 过了很久,妈妈叹了口气,“事情已经这样,妈妈还能再说什么呢?” 一晚上,妈妈翻来覆去,我知道他们这些为人父母的,总是想的长远,害怕自己的孩子受一丁点委屈。 第二天一早,去吃了早餐。季平已经在楼下等着了。问我去哪儿。我说去□□。从酒店到那儿不过十几分钟。然后季平去找停车的地儿。我带着爸妈和小麦去故宫游玩。 五一长假第一天,我知道这里必定是挤的人山人海。我一向最讨厌这些人多的地儿。可是小麦今年十七岁,从未来过京都,从未到过□□,所以即使人多,我也一定带他来。 或许是因为我们来的早,虽然陆陆续续的,皆是人。但还不至于挤。在□□前,我给小麦,给爸妈拍了许多照片。又请路人帮我们全家照。进去之后,一路上,跟小麦,边欣赏风景,边斗嘴嬉笑,还算是惬意。其实半年不见小麦,他似乎长高了很多,应该近180cm了。昨天晚上,看他跟顾随站在一起,比顾随还有高一点。又长了一张受女孩喜欢的脸。穿着t恤和牛仔裤,帆布鞋。英俊潇洒的很。 故宫也不算太大,逛的仔细了,两个小时也足够了。到御花园的时候。小麦说:“真是大跌眼睛。”看《甄嬛传》,还以为御花园多大呢,不过如此。爸妈和我都被他的一脸不屑一顾逗笑。 中午在附近的餐馆吃了午餐,下午又去了北海公园。坐了船。有蓝天白云,有碧波荡漾,远处还有山有白塔,近处还能看到凫水的野鸭。小麦看样子很喜欢。我跟他说,有一首歌叫《让我们荡起双桨》,就是写得在北海泛舟。 小麦说:“京城真是个好地方,这里是几朝古都,处处都是历史的印记,都是文化和故事。以后我也要到这儿来上大学。” 我对他的想法也嗤之以鼻。许多年前,没到这里,我跟他的想法又何尝不是一样。来到之后,才知道,这里是京都,却也是有钱人的福地,穷人在这里,就是各种生活压力大啊。 “江小麦,你不要只羡慕这里的荣华富贵,生活在这座城市,是很累的。在五环买一套房子,都的几百万呢。摇号买车,有十几年都摇不上的呢。关键是剩男剩女也多。” “姐,这你就多虑了吧。你看,昨晚姐夫那车少说也得百多万吧。所以即使到时你弟弟我在这儿混不下去了,你跟我姐夫就不帮衬我点。” 爸爸敲了小麦一下,笑着说,“你小子鬼点子挺多啊。” 是的,我弟弟什么事都想得周到。我都没想起这事。可话又说回来,几年之后,我跟他那个有钱的姐夫还在不在一起,都不知道呢。如果以后,我嫁给李堇那样的,没车没房,又怎么去帮衬你呢,江小麦。 当然这些话只是在心里想的。 晚上,季平把我们送到酒店门口就离开了。我跟他道了谢,总觉得让他陪一天有些不好意思。他说:“嫂子,不用客气,顾总吩咐的。” 我带着爸妈和小麦去附近商场的一家海底捞吃火锅。小麦是肉食动物。所以点了几盘牛肉和羊肉,又点了一大堆菜。涮好了之后,我给小麦盛了许多的肉,又给他把调料放好,递给他。他吃的很带劲,额头上都有一些汗意。妈妈拿纸巾给他擦了擦,嘱咐他慢点吃。 是爸爸说的,“小禾,你在这里待的这五六年,你老师对你照顾不少。我跟你妈好歹也算是来了,理应请你老师吃顿饭,表示感谢。” “爸,我把您的心意转达就好了。老师她去英国做学习交流了,不在国内,不然的话一定得让你们见着。”然后又把朋友圈老师发的在伦敦的老庄园照片给爸妈看,他们就又有了鼓励小麦的说辞,“你看,有学问的人多好,出国都跟玩似的。你还不好好的努力。” “妈,吃饭的时候,您能不提学习吗?”小麦成绩在班里中等,考一个普通的二本应该没问题。但是想要考北京的学校真的有点悬。所以我爸妈也是这样的意思,带他到大都市看看,激励他。 第9章 第9章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去看了国内最高的两座学府。先去的北大。经过未名湖畔的时候,跟小麦说:“冬天这里结了厚厚的冰层,好多人在这里滑冰。你说这座城市到处都是文化和故事。那你想想,在这湖畔,徘徊过多少大家和学者。” 小麦听后似乎真的有所感触。我又趁机说:“你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拼搏呢?” 清华校园最美的可能就是从“清华园”向里走那一段,颇有些英伦还是哥特式风格的建筑,要是遇上秋天黄叶满地,夕阳西下,这里何尝不是绝美的风景。 小麦说:“姐,我好像更喜欢这里。” 在那里留影做纪念,然后离开。下午去的是香山。我最亲爱的弟弟,我总是想要把我拥有的最好的,都留给他。从他几岁时,我就离开家在外读书,一年之中所见次数寥寥无几。可是世间就是有那么一种感情,即使多久不见,都不会变。我称之为血缘。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嬉笑玩乐,作为有着深深的代沟的姐弟,我更希望我们能够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披荆斩棘,建造属于自己的最美丽的城堡。 爬山的人,陆陆续续,倒是不少。将近两个时辰吧,我们登上山顶。站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北京城。这就是香山,虽然没有红叶,可是那种会当凌绝顶的感觉是它能够赋予的。很稀奇的,没有雾,没有霾,我们猜着那个高高耸立的,是昨日夕阳下徜徉的白塔,还是伫立在公主坟附近的北京电视塔。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一家人在一起。 那天晚上,顾随打电话给我,“你跟叔叔阿姨说一声,我在外地,不能去送他们了。” 那边,隐约有小孩子的吵闹声,笑声,还有女人的训斥声,“顾廷越,你老实一点。” 我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却故意问他,“你在哪里呢,现在?” “在香港这边谈生意。”他漫不经心的答道。 “噢,谢谢你,我会把你的好意转达给他们的。”然后我挂了电话。 不知道在这春意盎然的季节,晚上为什么还有那么清冷的风,拂过我的面庞。佛说,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世间一切,不过如此,时光慢慢走过。或许终究有一天,你会发现,那么在乎过的东西,在心里已经了无痕迹。 爸妈和小麦第二天一早坐火车回家。因为小麦下午就要回学校,晚上有晚自习。爸妈离了家,也挂念着一切,所以不能多待一天。在车站,小麦豪情万丈的说:“姐,你等着我。我会来这里找你的。” 我笑着说:“好啊,你来了,我们在这里,正好相依为命。” 等车开动,我看着那渐行渐远的列车,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以往每次离家,妈妈都把我送到坐车的地方,然后我要坐城际公交,一个多时辰,才能到火车站。一路上总免不了流泪。无奈,这就是分别。而此刻,看着他们离开,我的心里依旧是盈满了苦涩。在这座繁华而又冷清的都市里,我又要擦干泪,继续前行。 五一假期已过,人们再没有从假期放松的余温中清醒过来,也得开始这一天的生活。盼着,下一个假期,就要等到端午了。 备课,上课,批改作业。有些忙乱,有些繁杂。有时候我常常怀念大学里,一个人窝在图书馆读书的生活。靠近窗的位置,可以看到夕阳西下。沉浸在文字里,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似乎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而现在的生活,确实让我有一些失落和厌烦。一天里似乎就这么匆匆而过,我却不知道自己收获了什么。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放学。已经累的想要瘫倒在床上,就此睡着。 将近七点,林汐还没有回,大概是在准备下周要讲的区级公开课。 我站在窗口,看着窗外。 我跟林汐住在这层楼的尽头。墙壁环形的设计,使的我们的房间要狭窄一些。窗户也是圆形的,比别的房间要小一半。 从那圆形的窗口,向外望去。可以看到被如血夕阳染红的天际。天空干净的没有一丝渣滓。很是美丽。可是我却看不到夕阳的样子,高楼,树木,遮住了我的视线。我曾无数次的幻想,在这样的傍晚。坐在颐和园昆明湖边的座椅上,看夕阳渐渐隐到山后。可是我又没有勇气,穿过大半个城市,从东南到西北,因着无人相陪。 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有人说,工作半年,就像熬了十几年那么久。 记得刚工作的一个月里,和办公室的同事不甚相熟。上完上午第四节课,已经十二点。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坐在座位前,突然就泪流满面。那一刻我突然想家,想爸妈,想工作真辛苦,想爸妈养活我和弟弟定然很不容易。 可是也渐渐熬过来了。 那些孩子们,又岂是省油的灯。家里住着别墅,并不指望读书过活。出国什么的跟玩似的,买双鞋,好几千。用的手机,除了苹果,就没别的了。学生不学习,学校要成绩。受压榨的可不就是老师吗。每天声嘶力竭的吆喝,最后能图个什么呢。 前些日子,和朋友逛商场,逛累了就去六层的披萨店,点了两杯饮料。已近傍晚。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我们用拍立得给彼此拍照,又争抢彼此的照片,傻乐傻乐。那一刻,我感到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没有背负责任,不用带上面具,我就是我,在我最好的朋友面前,我才意识到,过往的自己,活得多么的辛苦。 唯一的盼头,就是暑假了。 这座城市,尤其是在农历的六、七月份,会格外的嘈杂,和热。我喜欢我们的那个村落。从火车站,坐城际公交回家,甫一下车,天虽然也热,可是路上行人稀少,路两旁的绿树成荫,让你觉得寂静、凉爽。 暑假在家,什么都不用做。偶尔跟着妈妈去菜地里薅草,似乎也是开心的。晚上爸爸在家看电视,妈妈带着我和小麦去田间的路上遛弯,乘凉,都是很好的。只是,小麦最近总是一副男人不屑与女人为伍的样子,不再那么乖乖跟我们出去了。 来到这个世界上,走的就是一条不归路。 小麦长大了,我还记得他刚出生时的样子。在襁褓里,闭着眼,只知道睡。一晃眼,竟然十几年过去了。小麦竟然就要十八岁了。 我呢,想起来都后怕。前路漫漫,自己竟走了一条,偶然想起来,都会惊的一颤的路。 将近九点,林汐才回。 果真是在准备周三要讲的公开课。絮絮叨叨,跟我说着,这一天上了多少节课,开了多少个会,出了多少套题,又修改了多久的课件,以及跟学生较了多久的劲。 我们俩,都已经习惯了彼此互倒苦水了。 还好,今天过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那一周过的似乎很是漫长。或许是因为天渐渐热了起来,又或许是因为从假期中过来的人们,面对工作,还是有些倦怠的。 第10章 第10章 周五的晚上,我跟林汐,到附近的商场,吃了一顿饭。又买了几件衣服。心里才算是舒坦了一些。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默默的想,月初才发的工资,这一晚上就花去了一半,心里还是有些心疼的。若是我自己也就算了。小麦还小,爸妈总想着,有一天小麦要是成家,他们怎么着也得给他攒一套房子的首付。于是就拼命赚钱,我不想他们那么辛苦。所以工作以来,我还是挺节俭,尽量不乱花钱。攒的多了,就交给爸妈。从今年开始吧,总觉得心里有些东西,得不到释放,就拼命的花钱。这样或许是不好的,我还得改。 回到学校时,接到顾随的电话,彼时皓月当空,星辰点点。林汐回去了,我一个人站在操场上,接听他的电话。 其实,我对我们之间,是不抱任何期冀的。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隔着千水万山,实在不适合。可是他不吐口,我一个人就犹如网住的困兽,再怎么折腾,也如不了愿。这场戏,在舞台上,排的生疏。他也会有演不下去的那天吧。 “吃过晚饭了吗?”他先问的,声音一贯的低沉。 “吃过了。”上次打电话,还是我爸妈回家之前的那个晚上,他跟我说,工作忙,在外地,不能送我爸妈去车站了。隔了这几天,他在我的记忆里,更加陌生了,我跟他自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他问什么我答什么,就是了。 “周末怎么过,和朋友出去吗?” “不知道。”□□点的夏天的夜晚,遁去了白日里的那些热气。我穿着一件牛仔背带裙,竟还有些凉意。 “还没想好啊?”他今晚似乎有着十二分的耐心,不管我是多么的敷衍。 “嗯。” “明天回爸妈那边吧。嫂子生了,你应该去看看。” 我顿时心里沉了一下,上次那不痛快的记忆,还残留在我的脑海中。那个地方,我不想去第二次。可是,不去似乎又有些说不过去。我一直感激于他爸妈,能够放低身份,谦和有礼的跟我爸妈和小麦,吃一顿晚饭。 “你明天来接我吗?”我问。 “我在外地,你一人去,我让季平去接你。” “那你能不能回来?我不想一个人去。”说这话时,我喉头哽咽,眼睛里都是泪水。 我听到他的轻笑,似乎不以为意。“我跟妈说过了,他们不会怎么着你的。奶奶也在家,你怕什么。” 我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我知道,如果他是爱我的人,我说什么都是好的,而他不是,故任何矫情的话语,在他那里,都会酿成厌恶的情绪。我有自知,不想在他面前丢了面子,被看不起,故忍忍,没有说。 沉默了一会。 “我在香港,你有没有什么想要买的,衣服或化妆品什么的,我让许未去给你买。” “不用了,谢谢你。我有朋友在香港,我需要什么,可以跟她说,她买了之后,会给我寄过来。” 他半天都没说什么。后来我们就把电话挂了。 我是周六去的。 在衣柜里挑了许久,才挑了一件看的过去的连衣裙。配一双银色系带平底凉鞋。画了淡淡的妆。这一次我的心情平和了许多。不想去迎合别人的品位。只想穿符合自己风格和气质的衣服。虽然有些简单、随性。 那是阳历五月的中旬。天已经不可遏制的热了起来。季平来接我。车上买好了送给顾随大嫂和小婴儿的礼物。 在路上,我跟季平随意聊着。 无非是跟顾随相关的事情。他说,顾随做生意很能杀伐决断。这几年凭着自己独到的眼光和深远的谋虑,做成了几桩大的生意。所以公司才会发展迅猛。又说,顾随跟其它的生意人不一样,他看似手段很邪性,但是内里却很正。总之,言语之间透着无比的钦佩和敬慕。 我想,季平说的是。相处的这几个月里,他就像碧波深潭,风和柳只能拂过水面,水底永远无一丝波动。他,始终让人猜不懂,摸不透。这样的人,一般能做大事,可是于感情上,未免淡薄了一些。他那么爱自己的前妻,必定还是做的不够,不然怎会遭到背叛。 我试图问问季平,顾随和他前妻的事情。终究没有。都被季平避开了。 这是我第二次到顾随的父母家里来。当然,期冀不要像上次那样。 开门的是顾随的大哥顾意。老大一般都是这个样子的吧,有些严肃,不苟言笑,让人心底发怵。听说他在军区医院做脑科医生。长得比顾随还要好看些。 “顾意哥,我过来看大嫂和小baby。”我笑着说。 “小禾,进来。” 从他愣怔的那半分钟里,我知道,他可能没有想起我是谁。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他记性不好。应该是,我们见的次数少,他也没太在意,我在他心里没有啥印迹。 客厅里人不少。有认识的,顾随奶奶,爸爸,顾颀;也有不认识的,许是亲戚和朋友,和我一样过来探望的。 我生性腼腆,眼看这许多人,打过招呼之后,脸似火烧了一般。 奶奶说:“小禾,去楼上看看。”算是解救了我。 是个女孩,看不出来像谁,眼睫毛很长,皮肤很白,像雪一样。包裹在襁褓里,睡在顾随嫂子的身旁。 “小禾,等她醒过来,你就可以抱抱她了。”她出身显贵,气质姣好,即使刚生产完,比电视上那些作妖的女明星好看多了。 “嫂子,她叫什么名字?”我轻声问道。 “小月亮。”她说话时,唇角向上弯起,洋溢着的都是做母亲的幸福。 我不觉想起顾意,那个嘴唇紧抿,不动声色的男人。他心里必定也是很高兴的吧。听说他们一直想要个孩子,好多年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小月亮”,嘴里念出这几个字时,就想起微风拂过花瓣清香的夜晚,水面清澈,月亮清亮,那么美。 我实没有想到,会遇到黄辛,顾随的前妻。 她很美,看身段,就知道是南方多水的地方,养出来的女子。尽管生过两个孩子,依旧像二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样。那样貌,像极了名模杜鹃。也就是在《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中扮演小容的女孩。短发,红唇,眼睛里藏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情绪。 顾随妈妈说的:“小禾,这是黄辛,越越和悠悠的妈妈。” 我笑着说:“你好,我是江小禾。” 她依旧笑着,很优雅。红色的唇瓣,像是仲春时盛开的一朵玫瑰,美的让人只可远观。她的眼神只在我的脸上停留了一秒。说:“越越,我们去看妹妹。” 走出去几步之后,越越回身,冲我做鬼脸,伸舌头,“哪里来的村姑?”他声音不大,却足够我听见。 我执意要走。奶奶硬是不让。我要是再坚持,就有些矫情和不识抬举了。故,不管有多不痛快,都要在这里待到吃过午饭。 饭是请了厨师到家里做的,很精致。椭圆的餐桌上坐满了人。吃饭时很安静。不像我们家,爸妈会拉家常,我和小麦斗嘴。妈妈会给我们夹菜。可能城里人吃饭讲究“教养”。而我们村里人吃饭,只管热闹。 唯有越越是不安分的。非要给顾随打电话。黄辛把手机给他,他自己拨的。 “爸爸,你猜我和妈妈在哪儿呢?” 隔的有点远,听不到顾随在说什么。奶奶却给我夹了一大块鱼肉。“小禾啊,你得多吃点,太瘦了可不行。你看顾意媳妇生了,你就不羡慕啊。你跟顾随你俩也得加把劲。” 我的脸倏的就红了。 “奶奶,二哥又不在,您跟小禾说有什么用啊?”顾颀笑着说。 “臭小子,什么小禾,小禾是比你要小两岁,可你还是得叫二嫂。不能乱了辈分。”奶奶瞥了顾颀一眼,说道。 “奶奶,这里有两个二嫂,也不知道叫哪个是啊。”顾颀也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我敢肯定,他绝对是故意的。 顾随妈妈拿筷子敲了顾颀的头,“就你话多。” “顾颀,你也甭打趣我们。你要这样,我以后都不能带越越过来了。再说,我算你哪门子二嫂,你正牌二嫂在那儿呢。”黄辛笑着说。 我低着头,也能猜得出她的表情。 顾随爸爸冷声说:“顾颀,你二哥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爷爷,爸爸在机场,下午就回来了。”没等顾颀说,越越就接上了。 “等他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顾随爸爸是军人。许是对饭桌上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氛围,甚是不喜欢。最后想想这都是顾随惹出的幺蛾子,所以才会这么生气的说。 “爷爷,我爸爸的腿,为什么是狗腿?”年幼的悠悠一脸探究,诚挚的问。 大家都被悠悠逗笑。 第11章 第11章 午后的天,似乎阴沉了下来。眼见就要有一场大雨。 我从那里出来。楼下,清冷的风吹起我的裙角。我忙用手捂住。天幕,黑压压的,似乎就要盖下来。从未见过如此低,如此黑的天色,让人心里乍生许多恐慌。 季平把车停在树底的阴凉处,我颇走了几步。一路上都没有拥堵,我看着车窗外,斗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就要落在车窗上。胆小的都得被吓哭了。还好,季平开着车,东绕西绕,很快就到了。 去的是顾随那里。 临出门前,顾随妈妈说:“小禾,顾随最近在忙一个大的融资案。挺辛苦的。这次回来,处理好事情,还得过去。你晚上给他做点好吃的。” 还给我带了青菜,肉馅和炸鱼。 下车时,头顶乌云漫步,雨已经下大了。看阵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 家里很冷清。 我把手里拎的东西,放到厨房。路过茶几,看到烟灰缸里,横七竖八躺着几个烟头。他应是回来了。 我虽厨艺不好,简单的却也会做点。不知道他爱吃些什么。我小的时候,一提到好吃的,必定是过年时的那顿饺子。因为稀罕,平时不过年不过节,谁家奢侈到没事包顿肉馅的饺子啊。妈妈会包带花边的。我和小麦抢着吃。我想,他必定在外面什么好吃的都吃过了。却未必常吃手工包的饺子。若是他妈问起来,这也算是我尽力了。 芹菜是翠绿新鲜的,就要滴水了。听说他们家在京郊专门有块种菜的地,种的都是有机菜。我择下叶,把芹菜茎放到水里洗干净,切的细碎的和肉馅掺在一块,加了佐料,调好。 自己和的面,做的饺子皮。 一个人做,总归有些慢。 开始包的时候,已经五点多。窗外却已是漆黑的世界。想必雨仍旧下的很大。时而,又有雷声,像是树木咔嚓断了的声音。 小时,每到夏天,都会下几场雨,不像春雨那么细腻,不像冬雨那么冷清,夏雨总是哗啦啦的,畅快之至。爸爸会去地里,用铁锹在地头挖一个口,水就不会积聚,而是流向旁边的水沟。而后我们坐在屋檐下看雨。雨落在缸盖上,落在泥地上。也会有咔嚓嚓的雷声,不断,让人害怕。 现在回想起来,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情,可是那确实存在过。而且让我异常怀念。在这座热闹而又冷清的城市里,我们都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冷漠的可怕。没有温情。 我去叫他起床。 卧室的门关着。进门之前,我想,应怎样叫醒他才好。犹豫了很久。推门,走到床前,“顾随,我做好晚饭了,你起床后,我们就可以吃了。” 他睡觉的姿势很是规矩,一如他有些严肃的性子。他似乎真的又累又困。睡的很熟,眉头不似往常那般紧紧的皱着。 我都记不清,那是不是我遇见他之后,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顾随。”那个读起来,舌尖微卷,又渐渐铺平的名字。 我炒好菜,煮好饺子,端到餐桌上时,他才过来,身上只穿了一条睡裤。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餐桌上很是寂静,我低着头,细嚼那刚出锅的饺子,有些烫,却不难吃。 想必他也知道,我上午去他家,遇到他的前妻,他什么都不说。我更是沉默。总不能跟他说,被他前妻和儿子羞辱了一番吧。我有的时候,都在想,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我们遇到。他前妻那么美丽优雅,好让我自惭形秽。 我始终有种陌生感,在他面前。摸不清,看不透。他和他前妻大抵是一类人,气场强大,不按套路出牌。我这种想事情都不会拐个弯的老实人,实在不配跟这些人对戏。 即使能对,也没甚可看之处,左右不过是个沉默安静罢了。 “顾意家的孩子长的像谁?” 我似乎没听他叫过顾意大哥,都是直呼其名,这确是他的性子。 听奶奶说,他小时,最是个混的。出了什么蔫坏的主意,就撺掇着顾颀去做。因此上没少挨揍。他爸爸那暴脾气,逮着什么,扔什么,有一次屁股差点被打开花,他妈差点没跟他爸离婚。 “我看不出,只觉得好看的紧。眼睫毛很长,跟小蒲扇似的。小脸嘟嘟着,白嫩白嫩的。长大了,肯定是会很漂亮。”我说。 冰箱里没有菜,即使有,我也不怎么会做。从他家带过来一箱柴鸡蛋,还有新鲜的西红柿。我凑合着,炒了西红柿鸡蛋。貌似西红柿放太多了,鸡蛋没有多少。让人看着,并不怎么想吃。 我不敢抬头。他以往在我面前都很稳重严肃,从未像今晚,上衣也不穿。我觉得别扭极了。 好不容易捱到吃完。 我去刷碗。听说厨房里的一套德国厨具少说也得几十万,够我几年的工资了。我洗的仔细,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摔碎了价格不菲的碗盘。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是新闻频道。 “我今晚先回去了。”我解下围裙,拿起沙发上的包,跟他说。我上次跟他闹别扭,把仅有的搁在这儿的几件衣服也拿走了。所以,尽管外面下着雨,我也不能留在这儿。 他抬眼看我,“非得走?” 此时的客厅里竟有些许的冷意。我望了窗外一眼,雨势似乎渐渐小了下来,不再像傍晚时那么急和密。我点了头,非得走。 被他攥住胳膊,“怎么老闹脾气?” 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心里愈发有些委屈,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有些事情,对于别人来说,游刃有余的事情,对于我,却是难上加难。没有那么大的器量,没有一般厚的脸皮,怎能做得了有钱人家的儿媳妇。我不觉想起那句话,“没有那个金刚钻,就不要揽那个瓷器活。”说的不正是我吗。像我这种,“不事产业,不善钻营”的人,有什么资格待在这里呢。只能让别人累,让自己更累罢了。 他拿手去揩我眼角的泪痕,可他愈是这样,我愈发止不住,泪水流的汹涌。 一声闷雷,让这个世界更加寂静起来,不同于窗外的那个,风声,雨声和雷声交加。 终究是我妥协。 第12章 第12章 等到五月末的时候,这座城市已经很热了,看路边树上的叶子,就可以知道了,因为只有在最热的时候叶子才会因为失去水分,紧紧的蜷缩在一起。 小麦六月初就要高考了,这是我们家的一件大事情。 在这座城市工作的久了,渐渐明白,家里的孩子和这里的孩子,对待学习和考试,还是不一样的。这里的孩子,自小就生活在这座很多人难以企及的大城市,见的世面毕竟也多一些,即使考不好,可值得选择的路也很多。但是家里的孩子就不一样,高考是改变他们命运的唯一出路,所以高中三年,他们才会更拼一些。 小麦高中三年,都是在学校里吃和住。临考前那几天,妈妈特意在县城租了房子,专门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生怕他大夏天的,吃不好,住不好,影响考试。 小麦倒是不怎么以为意,毕竟他还小一些,骨子里都是轻狂和傲气,觉得自己努力了三年,一定会考一个好成绩。 其实,我也想请几天假,陪我最亲爱的弟弟度过这个生命中很重要的时刻,但是又考量了一下,觉得没什么必要,回去了,反而给他增加莫名的负担。只要他有实力,一个人,也能闯出一片天地来。 我又何尝不忙。 这是我带的第一届初三。我工作的学校,并不是特别好的学校。学生的父母多是一些外来打工人员,自己仍是在这城市里挣扎着活着,又怎么会过多关注自己孩子的学习呢。又或者是,一些拆迁户,家里有许多套房,多者甚至五、六套,只是靠着收房租,什么工作都不做,依旧是生活富足,哪还用得着要求自己的孩子去努力学习呢。 学习这件事情,若没有主动性,是很难学好的。 其实,学不好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走学习这条路,只要能够掌握一技之长,以后能给自己挣碗饭吃,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但是又不行,对于老师来说。 因为每次大型考试,区里都会给每个学校,每科成绩,从平均分、及格率、优秀率三个角度进行评估,并排名,中考尤其如此。 成绩排名的先后,决定着学校对每个老师的评估。 这样的情况下,老师只能拼了命的努力工作,生怕自己教的学生里,有一个不及格,那样成绩全区排名倒数第一,颜面何存。 我其实以前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对自己的成绩,都很自信,从未退缩过。但是工作之后,常常对自己所教班级的成绩,感到不自信甚至有些自卑。我并不觉得我能力有什么问题,毕竟每个班级情况不一样,每个班级的孩子个性也不一样,如若用同样的标准去衡量,未免过于狭隘。可是,我如此想,又有什么用呢?毕竟,学校只看重成绩,成绩决定着它的声誉。所以我只能埋了头,拼命的工作。并常常感到筋疲力尽。中考之前的这十几天,更甚。 至于我和顾随,怎么说呢,好久都不见了。 那次回来,他也就在家待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又回香港了。或许是因为忙,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我也乐得清静。 端午节放假那几天,我生病了,先是感冒,感冒完之后,就是咳嗽,尤其是到晚上,咳的都睡不着觉。在社区医院里查了血,拍了片,说是支气管发炎,吃点药就好了。可是吃了几天的药,依旧不见有多好。生活在异乡的人,在生病的时候,也会更加的想家。我却也不敢给爸妈打电话,生怕自己在电话里哭出来,让他们担心。 我没想到顾随的妈妈会给我打电话。 “小禾,学校放假了吗?” “放了,妈”,跟顾随结婚小半年了,跟婆婆依旧是有些生疏的,尽管她不像结婚前那么的排斥我,故我叫起“妈”来,语气里颇有些尴尬,“下午刚放的。” “明天中午回家吃饭吧,我让司机去学校接你。” 我颇犹豫了一会,到底去不去呢,不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毕竟人家邀请你了,去呢,我咳嗽的厉害,又跟家里的人不是很熟,免不了的尴尬和不悦……“妈,我这几天感冒了,不想出门,明天就不过去吃饭了,谢谢您的好意。”我不知道这么说合适不合适,反正就说了。 “怎么感冒了?那更得回家来,我带你去陆叔叔那儿,让他给你瞧瞧。” 我实在没有办法拒绝了,只好点头同意。 晚上八、九点的时候,我给顾随打电话。不管怎样,我还是想把去他家吃饭的事情,跟他说一声。只是打了好久,他的手机都没有人接。也就给他发了一条微信,“顾随,妈让我明天回家吃饭,你回去吗?”这十几个字,也是我写了改,改了写,才发出去的。或许是因为我不知道称呼他什么好,他大我五岁,我直呼其名,顾随,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可是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来什么别的称呼了。 他一直都没有回。 尽管我不怎么在乎,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的。担心他会不会公司有什么事情,担心我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了他……那一晚上,翻来覆去,也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一早就起床了。 学校门口有一家卖小笼包的早餐店,味道还算不错。我买了两杯豆浆,一个茶叶蛋。也没敢买包子。医生嘱咐说,不要是咸的、辣的、油腻的、甜的……如此又可以瘦几斤了。 吃完之后,就开始挑出门穿的衣服。 把整个衣柜都翻过来了,发现去年买的特别中意的衣服,今年已经一点都不想穿了。而今年刚买的那几件上的了台面的衣服,之前都已经出过镜了……最后挑了lily的碎花连衣裙,还算好看,就是有些短,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司机九点半就到学校门口了,一路上颇有些堵,走走停停,到顾随家的时候,都已经近十点半了。 家里的人依旧很多,顾随二叔一家也在,顾意一家三口,顾颀和他女朋友。唯独没有看到顾随,和越越,悠悠。我一一打过招呼。 因着是端午节,家里的阿姨也放假了。顾随妈妈一个人在厨房忙活,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颇有些过意不去,就去厨房帮忙。婆婆将近六十岁了,但是看起来依旧很年轻,且气质优雅。听说她年轻的时候,在部队的文工团,是跳舞跳的最好的那个。除此之外,家世也是颇为显贵。当年在部队,公公追求了她好久,才算是追到了手。奶奶在给我讲这些事情的时候,曾经说到,婆婆是下嫁到顾家的, “下嫁”这个词,我现如今依旧记得非常清晰。或许是吧。 我的厨艺并不怎么好,所以只能打打下手。 快好了的时候,婆婆说:“小禾,去二楼把顾随叫醒,一会我们就开饭了。” 我才知道他也在。 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我轻轻的敲了门,又进去的。他穿着睡袍,站在窗前,背对着我打电话。他应该听到我的进来了,只是头也没回。透过那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窗外那棵枝叶茂盛的泡桐树,叶子绿的发亮。我只好站在那儿等他,还好他很快就挂了电话。 他回身的那一瞬间,我才注意到,他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心里不知怎么着,骤然间就疼了一下。他看到我,倒是无惊无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觉得,一个月不见,我们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那生疏的有些尴尬的时候。 “妈让我叫你下去吃饭。”我说的颇有些小心翼翼的。 他没做声,兀自走到床头柜前,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又拿打火机点着。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惹着他了,他的脸色很差,以至于让我不想再在这房间待下去。转了身,想下楼去。 “等会和我一起下去。”他声音喑哑,或许是因为刚睡醒,又或者是抽烟的缘故。 他倒是没让我等太久,烟没抽几口,就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去换衣服,我自然离他远远的。这房子是三层的小别墅,庭院里的那棵梧桐树,生长的繁密,叶子遮蔽了大半的窗子,也挡住了六月里那强烈的阳光,故这房间,幽静的很。 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什么让我等他。 他一只手,倒是把裤子穿上了,只是皮带的扣没扣上,衬衫的扣子也没系。想必是右手手腕伤的严重,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他坐在床上,我帮他系衬衫的扣子,一个还没系上,感觉自己的脸,就像火烧一般。似乎是为了缓解那莫名的尴尬,我问:“你的手腕是怎么伤的?”说完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嗓音细弱,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心里悔恨的要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样了。 “骑马摔的。”他答的简短,我也不想再多问。 给他系皮带扣的时候,我心里更是紧张。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不得章法,好久都弄不好。他估计也是看我笨手笨脚的,嫌烦了,自己忍着手腕的疼,皱着眉头,扣上的。 我觉得,这次见面,是我们认识以来,最尴尬的一次。 原来的时候,他说话,做事,似乎都有意照顾我的想法,这一次不一样,有些秉性显露的意思,眼神里多是不耐烦。再想着他昨晚不接电话,不回微信,我的心里似乎搁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沉重的很。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他。 “妈要是跟你提要孩子的事情,你就说你现在还没准备好,不想要。” 他突然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我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知道婆婆怎么突然关心起这样的事情来了。我说:“我……” 我想,这样的事情,还是由他来说比较好。可是,我又不知怎么拒绝他,抬眼看他,他的眼神里,不知道是玩味、不屑,还是什么。 那一刻,我只是觉得心里很难受,难受的无以复加,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没有落下来。只有一个念头,抓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13章 第13章 下楼时,大家已经把菜端上了餐桌。 顾颀拎着酒瓶给大家倒酒,到顾随跟前时,婆婆说:“顾颀,你二哥不能喝酒。”顾颀也就没给顾随倒。 “妈,今儿过节,我少喝点。”顾随可能觉得这样的场合,大家都喝,他不喝,在面子上过不去。 “一点都不能喝……你还想再住一次院,让我担心不成。” 我以为婆婆不让他喝酒,是因着他手腕伤了,听这话里话外,应该是因着别的事情。 公公也说,“顾随,你别喝了。” 他往椅背上一靠,一副不羁的样子。想必是公婆管着他,他心里有些不得劲。但也没说什么。 “小禾,你给顾随盛点粥喝。”奶奶说。 我识趣的给他盛了汁色脆黄的玉米羹,放到他跟前。又剥了两只蒜蓉虾,放到他的盛米饭的碗里。 他吃饭,慢条斯理的,很是讲究。这样固然是好,却是有些清冷,少了许多的人间烟火气息。在我心底深处,总觉得,人们坐在胡同深处,就着那晕黄的灯光,听着人踩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撸串,喝啤酒,说说心里话,才是特别的给劲事情。 或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吧。 俗语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浅显的接触,并未看的出什么。长此以往,种种问题蹦出,也只有分开了吧。 餐桌上,大家谈论的话题,我并不怎么懂。自然也接不上话。对比之下,大嫂知性却也善谈,顾颀女朋友开朗伶俐,我呢,就用“黯淡”二字形容,再恰当不过了。顾随还说,让我不要动不动就给他甩脸子,给他留点面子。我想,我的存在,大概就是他最没面子的事情了吧。 午饭之后,大家坐在一起喝茶。 婆婆把我叫到书房。 我环顾四周,看到靠墙放着的是厚重的书架,书架上摆放的满是书籍。靠近窗户的地方,摆放着黑色的真皮沙发,很是气派。窗帘拉开了,向窗外望去,可以看到庭院里那盛装绽放的嫣红桃花,灼灼其华。 我不知道要谈什么,心里很是忐忑。 “小禾,你跟顾随结婚也有四、五个月了,肚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听顾随说,你不想要孩子……我和你爸都担心顾随没跟我们说实话,寻思着问问你。” “是的,我……还没有做好要孩子的打算。”我尽管心里颇有些生顾随的气,觉得他不该擅自在他父母面前说那样的话,可还是依着他的心思作了回答。 “小禾,不瞒你说,现在黄辛又在跟顾随争悠悠的抚养权。当初他俩离婚的时候,黄辛要带走越越,我们就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现在要把悠悠也带走,我和你爸真是又生气,又发愁。” 我心里想着,顾随的心情不怎么好,大概就是跟这件事情有关吧。 “妈,即使争抚养权,顾随也不一定就是输的那一个啊。” “你不知道,打顾随和黄辛认识起,俩人吵架,顾随就没赢过。别看顾随在我和你爸这里脾气大的不行,只要是跟黄辛在一起,就再怂不过了。记得俩人没离婚前,有次吵架,黄辛对我儿子都动刀子了,虽是皮外伤,可把我和你爸也气得不行。当时我就想,俩人抓紧离婚,离了,我们就清净了……”或许是婆婆觉得跟我说的有点过于多了,也就停下了。 我心里却是有了许多的数。俗话说:“打蛇打七寸。”黄辛就是顾随的七寸。俩人争孩子的抚养权,顾随是铁定会输掉的那个。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说不上来。 我说:“妈,要是顾随能和黄辛姐能重归于好,给越越和悠悠一个完整的家,也不失为很好的一种解决方法……我愿意退出。” “傻孩子,以后这样的话,可不许再说。我跟你爸的意思,趁着你现在年轻,你们抓紧生一个,我好帮你们带着。再说了,有了孩子,你和顾随的婚姻才会更加的稳固。你觉得呢?” 我能说什么,点了点头。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泥淖之中,想抽身,却已经不能。或许这都是命里的劫数吧。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大家也就散了。 奶奶说:“小禾啊,今晚别走了,陪奶奶待一下午,咱们说说话。” 我不想待在这儿,又不想拂了奶奶的好意,颇有些犹豫,抬眼看他,他皱着眉,说:“奶奶,等她放暑假了吧,到时候在这儿多待几天,陪您待个够。今天,我们就回去了。” 奶奶也没再强求。 婆婆给我们带了许多吃的,又嘱咐我:“小禾,开车慢点。到家之后,注意着顾随点,别让他的手腕再伤着了。” 我的车技真的是不咋地。当初考驾照的时候,科目二倒是练了一个星期。科目三,也就练了一天。平日里,自己又没怎么开过。更何况,京城的路况,那么复杂。我打心底里就很发憷。生怕把他那么贵的车,怎么着了。 几乎是龟爬的速度。在车流中,被人狠按喇叭,然后被好几辆车超车。那我也不敢开的多快,心里打定了,只要是能安全到家,开多久都没关系。 顾随大致是对我无语了,手揉着眉头,看着窗外。 到家之后,我的心才算是落地了。 他看着我那如释重负的样子,嘲讽道:“妈让我送你辆车,就你这车技……” 我心里想着,我车技再怎么不好,不还是把你带回家了吗?你那么能耐,找个车技好的送你回来啊。 这房子,因为长久没有人住,显得极其冷清,哪里有家的味道。他大致也只是把这里当做一个落脚的地方。 他跟黄辛之前的房子,是在二环以里,复式,离婚之后,那房子就给黄辛了。当然黄辛也不会把那房子留着,卖了,又在三环附近买了更大的……这些都是结婚之前听导师说的。 我把从他家拿来的菜,都放到冰箱里,只留了豆角,花菜和肉。什么蒜蓉开背虾啊,东坡肉啊……那些个菜我可不会做,只能做些简单的了。难得他那样山珍海味都吃过的人,还能吃的下我做的那些家常菜。 把菜洗好,切好之后,看才五点一刻,想着不着急,先把米饭蒸上。 他卧室的门没有关严,只听到他说:“我怎么就不能把女儿照顾好了?黄辛,你他妈的别得寸进尺。你不让我见孩子,你信不信我把儿子和女儿都弄过来,让你永远也见不着。”……“我结婚了怎么了,谁他妈的先给我带的绿帽子,我就结婚了,你管不着。”……“你要是敢带着我儿子嫁给别人,我弄死你。”…… 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是颤抖着的。那哪里是争吵,明明是两个相爱的人之间的拙劣的试探。我大概就是个工具。顾随拿来气他前妻的工具。 我去厨房里把电饭煲的开关关了,然后去客厅的沙发上,拿我的包背上,到玄关处,穿鞋,想要离开。 只是我的手抓住门把手的那一刻,我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灰溜溜的离开。至少也要跟顾随说清楚才好。 我坐在沙发上等他。 以前遇到这样的事情时,可能会没出息的流眼泪。此刻,却是像个勇士一般,坚强了许多。 他可能是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之后,才到客厅里来的。即使看到背着包,穿着鞋子准备离开的我,神色也是波澜不惊的。 有句话说的好,“一个人的坏脾气,都留给了他最爱的那个人。” 我倒不是吃醋,因为没那个资格。只是觉得他有爱着的人,我不该再趟这浑水。 “怎么着,饭做好了?”他问,“不是放三天假吗,今晚别回了。我明天休息,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端的一番好演技。 如若两个人都绕弯子,那还不知道绕到什么时候,我说:“今天妈跟我说你和黄辛姐的事情了……我觉得你们为了越越和悠悠,把彼此之间的疙瘩解开,再在一起,比较好一些。……我们婚前签的那些合同,你不要介意,我一分钱都不会要你的……你什么时候想办手续了,跟我说一声就行。” 他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把玩着打火机,冷哼一声,“江小禾,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摸不透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敢吱声。 那时的氛围确实很怪异,冷到快结冰了。我瞥了他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可用“肃杀”二字形容了。我连大口喘气都不敢了,眼框里溢满了泪水,却也只能忍着。 他坐到我身边,从茶几的抽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给我擦眼泪,低声说:“不要老是自作聪明。我要是能跟她复合,就不会娶你了。”说着把我揽在怀里,“怎么那么爱哭啊,我又没把你怎么着。” 我承认自己很没有出息,被他这不痛不痒的几句话给收服了。 在他怀里待了很久,彼此都没说话。 他的白衬衫被我的泪水,晕湿了一片。 其实在那一刻,我是有些害怕的。我似乎越来越习惯于他的怀抱,如若有一天,他骤然抽身离去,那我肯定是遍体鳞伤的那一个。 第14章 第14章 那晚,我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回学校了。说实话,我还有放假前学生做的一套题,没有判完。语文的试卷,有阅读题和作文,本来就是几门学科里最为难判的。两个班,六十多个学生,差不多一天就得耗在这上面了。再说了,对我来说,终究是回到自己的小窝,才算是舒坦的很。 早晨,是被顾随的敲门声惊醒的。 我惺忪着双眼,瞄了一眼闹钟,都已经八点半了。或许是因为太累,这一晚睡的很沉,仿佛是许多年没有睡过觉似的,眼睛睁了半天,才算是睁开。顾随或许是有些等不及了,推门进来,“妈一会过来,你抓紧起床收拾一下。” 我的衣服,本来就少的可怜,之前因为跟他闹别扭,把少有的几件衣服装在行李箱里拿走了。这几次在这儿留宿,没有睡衣穿,经他的同意,从他衣柜里里,挑了件他不怎么穿的烟灰色衬衫,当睡衣。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不过好歹能遮挡住膝盖以上的所有部位,还算是不错的。 我一向睡觉不怎么老实,一晚上不知道要翻多少次身,有时候甚至睡的时候,是竖着的,醒来时,就横着了。他进来的时候,那衬衫,都被我卷到腰腹处了。我几乎是瞬间从床上翻身下来,赤脚踩在地板上,使劲的往下拽了拽身上的衣服。 他已经穿戴好了,白色的衬衫,笔挺的西裤。冷清的眼眸里,无一丝波澜。“妈说,来的时候,带早餐过来。”然后就关门出去了。 我想着,自己或许有些用力过猛了。根本没必要那么紧张。依他刚才的无一丝波澜的眼神,就应该知道,他根本就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也是,我这种清汤挂面型的女人,别说是他,是个男人都不会有兴趣的。 也就是刚收拾好,婆婆就过来了。 她来时,带了家里的阿姨熬了两个时辰的皮蛋瘦肉粥,白煮鸡蛋和自己蒸的又白又嫩的包子。 餐桌上,他们聊的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什么顾意的岳父岳母正在办退休,顾随舅舅公司的股票又涨了,顾随表妹在国外读书谈了个外国的男朋友,……我都不怎么能搭不上话,倒能抽出空来,安静的吃饭。 吃完之后,婆婆说:“小禾,你今儿个跟我去逛街,给你置办几件像样的衣服。中午一起吃个午饭。” 我虽然经过这半年的接触,跟她不再那么生疏的,但还是没有亲近到可以一起去逛街的地步。那种感觉,就像是,你在单位,跟领导陪着小心说话,一样一样的。丝毫不敢有片刻的放松,生怕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或是做错了什么事。 可是我能怎样,只能答应罢了。 顾随去卧室拿外套,我也跟他进去。那些对我来说,很困难的事情,他似乎并不如此感觉。边穿西装外套,边皱眉看我,大抵是不知道我跟进来是为了什么。我心里很是不痛快,这种不痛快,在面对他的时候,似乎比刚刚在客厅里,更严重一些。他妈妈为什么不去约顾意媳妇或是顾颀媳妇去逛街、吃饭。心里这么想,只是又不能在他面前说出来。 只是也皱了眉,看着他:“你今天还要去上班吗?……不陪我们吃午饭吗?”其实我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只是在做最后的挣扎而已。 他似乎也察觉到我的情绪不高,随性的倚坐在床头的矮柜上,双腿交迭,说:“今天临时有点事……下午一忙完,就去接你。”又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递给我,“让妈陪着你,多买几件衣服。过些天,姥爷就要过生日了,你没件上得了台面的衣服,让别人看了,觉得我顾随多没钱似的。” 他或许就是这么随意一说,只是,我听着却是刺耳的很。他花钱给你买衣服,不是因为他喜欢你,或是爱你,而是怕你丢他的面子。 “你要是觉得我寒碜,可以不带我去啊。”这话,我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婆婆就在外面,我心里再不得劲,再生他的气,也不能就跟他大声吵起来,那样显得很没有修养。 我又把他的卡甩给他,然后往外走。他瞬间扯住我的胳膊,把我拽到他的怀里,“你大早晨的就跟我闹,你想做什么,嗯?”我抬头,偷偷瞄了他一眼,才看到他脸黑的跟什么似的,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婆婆在外面说:“小禾,你喜欢什么花,回头我让司机给你们送几盆过来,这房子里色调太单一了,缺少点点缀。” 我趁此机会,舍了他,从卧室出来,说:“妈,我对花不是很了解,您觉得这房子里放什么花比较好看,就放什么花,到时候我一定好好的护养着。” 去商场的路上,婆婆说:“等到你放暑假了,我给你报几个班。就先学烹饪和插花吧。顾随平日里工作忙,胃又不怎么好,上次喝酒喝到胃出血,在院里住了几个周,医生说,他的胃得好生的养着。我寻思着,你学了之后,至少每天换着花样的,给他做顿早餐和晚餐,让他吃的服帖一点。” 我在心底偷偷的为自己的假期默哀的一下。然后笑着说:“好啊,我虽然会做一些家常的饭,可是都上不了台面。趁假期,报个班,学学,也不错。”我想着,自己先答应了。回头慢慢想办法,让顾随出面,回绝婆婆的要求,岂不是省了我很多的事。这种战术,在兵法书上,应该叫迂回战术吧。 婆婆又说:“回头我跟顾随说说,看看他能不能抽两个周的时间出来。你们之前结婚的时候,只领了证,婚礼都没办,算什么啊。即使婚礼的事宜从简,也应该拍个婚纱照,或是去度个蜜月。我看你小舅家的团子,蜜月旅行去的什么马尔代夫、圣托里尼岛……拍的照片别提有多好看了。到时候你和顾随你们也去国外玩几天,顺便要个孩子,省的他天天只知道工作,身体也不顾了……” 我能说什么呢。 商场里面的人并不多。要搁以前,这样的高档商场,我是怎么都不敢来的。一件衣服,就能花去我一个月的工资。花了之后,吃什么,喝什么啊。再说了,越是自己赚的钱,越是知道省俭,毕竟真的是自己从早忙到晚的血汗钱啊。 婆婆对这商场应是很熟悉的了,直奔五层拐角的几家店铺。跟那里的店员似乎也是相当熟稔。 导购眼尖着呢,可能也知道婆婆的身份。只是夏天的衣服,就给我挑了十多件,每一件都价格不菲。我对这件事情,其实内心是抵触的。总觉得花自己的钱,尽管买的东西很便宜,但是心里踏实。虽是这么想,却还是去试了,这样的场合,不能太小家子气。 那句古话,说的不错,“人靠衣装马靠鞍。”试的每一件,似乎都比我之前身上穿的那件要好很多。 婆婆让导购把我试过的衣服,都包起来,又跟我说:“以后买衣服,就到这家里,国内的牌子,但是设计和材质都算是不错的。” 结账的时候,我本来想拿顾随给我的那张卡结账,突然又想起来,跟他生气的时候,又甩给了他。最终是婆婆结的帐。 说实话,婆婆在这样的时刻,也算是非常好的。说:“小禾,你嫁给顾随,我们就是一家人。你好歹叫我一声妈,我给你买东西的时候,你就理所当然的拿着,我要是批评你的时候,你也别生我气。反正,我是怎么对顾随的,我就怎么对你。” 从那家店出来,又逛了几家店铺,给奶奶买了几件衣服,也差不多到饭点了。 午饭吃的是阳澄大闸蟹,正宗的。我是地道的北方人,从小就很少吃虾、蟹、鱿鱼等海鲜。尤其是蟹,虽是好吃,但是吃法很讲究。对于我这样生性疏懒的人,吃水果,只吃橘子、香蕉类的,因为好剥皮,像葡萄啊,芒果啊的,虽是好吃,但又是洗,又得削皮的,懒得去做,干脆不吃。所以,吃大闸蟹,对我来说,确实是有些煎熬的。不过,婆婆算是比较耐心的,给我讲,吃蟹的好处,自己在家怎么做,吃的时候,怎么把蟹黄挑出来…… 吃完午饭,从商场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黄辛。好在上次已经见过了,所以并不是特别的尴尬。她依旧没有正眼看我。婆婆说:“小禾,你去车里面等我,我跟黄辛说几句话。”我求之不得。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不远处,我坐进去。 顾随给我打电话过来时,婆婆还没回来。 “你吃午饭了吗?”我突然想起婆婆说的,他的胃不好,不自觉的问道。 “吃过了。”隔着手机,我都能听到,他翻看文件的声音。“你们呢,回家了吗?”他可能也是想着,我早晨情绪不怎么好,又是第一次跟婆婆出来逛街,所以才给我打电话的。 “还没有”,我犹豫着要不要把婆婆跟他前妻见面的事情告诉他,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到口的话,就变成了,“你什么时候下班啊?” “我尽量早点结束,然后去接你。” 然后也没再说什么,就挂了。 第15章 第15章 回去的路上,婆婆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想必是跟黄辛谈的不甚愉快。尽管车里的氛围,安静的有些尴尬,我却也知道,在顾随和黄辛争夺抚养权这件事情上,我的身份,决定了我最好不发表任何言论。 终究还是婆婆先说的:“小没良心的,先不说当初她在我们家的时候,我待她就像亲闺女似的。就我们顾随,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她了。她现在翅膀硬了,倒是跟我们争起抚养权来了。” 我说:“妈,您先消消气,这件事情,我相信,顾随肯定能够处理好。” 婆婆冷哼一声,“他能处理好?他要是能处理好,我跟你爸就不用操那么大心了。他平日里,对我们那是硬气的很。一遇到黄辛,那就是个软柿子,再怂不过。” 我看了一眼窗外,隔着厚厚的玻璃,似乎都能感觉到,六月天里,那涌动着的无名的热气,让人心里无所依托。 “毕竟有两个孩子,黄辛姐都带走,确实有些说不过去。”我不知道这么说,妥不妥当,但这是存在于心底很客观的想法。 “小禾,你不了解黄辛,她啊,主意多着呢。就说和顾随离婚这事,明明是她有错在先,要我说,一分钱都不给她。我们顾随心软,觉得她好歹生了两个孩子,把王府井附近的那几家店铺,都给她了。现在,她又要争悠悠的抚养权,谁知道她存着怎样的心思,你说我能不防着她吗?”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心里不得劲的厉害。 到家之后,奶奶,顾颀和秦阿姨正在搓麻将。 看到我和婆婆回来,顾颀笑着说:“哎呦,你们终于回来了,我们正愁三缺一呢,妈您快点补上。” 婆婆说:“让小禾陪着你们打,我一会还得出去,约了你二舅妈一起吃晚饭。”说着兀自上楼去了。 顾颀悄声的问我:“怎么,你惹我妈生气了?” 我抬眼看他,相比于顾意的稳重,顾随的狡黠,他似乎更随性一些。“我们回来的路上,遇到黄辛姐了。” 我这么说,他大抵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也不再问了。 说实话,我不怎么会打麻将。但是又怕扫了大家的兴,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只希望顾随能早点办完事情,过来接我。 婆婆换了一身衣服,从楼上下来,嘱咐道:“秦阿姨,我不回来吃晚饭了。冰箱里有酱牛肉和小龙虾,您再烧几个热菜,熬点粥就行了。”说着就匆匆的出门了。 我打麻将的技术,比我预想的还要差一些,不一会,就输了将近两千块钱了。我借口说自己没有现金了,以为大家能就此罢休,不再打了。 也不知道顾颀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着,“你可不能耍赖啊,你没钱,我借给你啊,回头你在微信上发我一大红包不就得了。我二哥每天日进斗金,还缺你这点钱。” 我也是苦笑不得了,我要是赢了钱,不打了,也算是耍赖。我现在是输了个精光,不打还不行。 后来也只是赢了一把,其它仍旧只是输。 一直打到将近晚上六点。秦阿姨去做晚饭了。奶奶说打了一下午的麻将,眼睛有些撑不出,去卧室里躺着了。 我和顾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问他,“你怎么这么闲,不用陪你女朋友吗?”打了一下午的麻将,虽然输给他很多钱,可仍旧觉得彼此间的距离,缩小了不少,不像原来那么生疏。 “吵架了……” 我瞥了他一眼,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电视里播的是郑晓龙导演的《芈月传》,冗长而拖沓的剧。我丝毫没有兴趣看下去,难得顾颀一个大男人,竟然看得津津有味。 厨房里,秦阿姨已经把晚饭准备的差不多了,等粥熬好,就能开饭。我把已经出锅的酱爆竹笋和炒西芹端到餐桌上。 顾颀从冰箱里拿了两个dq的冰淇淋,问我:“草莓芝士的和巴旦木提拉米苏的,你吃哪一种?” 我想了想,“巴旦木提拉米苏的。” 他递给我,我才发现,是草莓芝士的。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去抢他手里的那个。他那么高,手又举起来,我惦着脚尖,都够不着。 其实,我和顾颀都是无意的,只当是朋友之间的玩闹罢了。 恰巧赶上顾随回来。 顾颀笑着说:“二哥,下午在麻将桌上,你媳妇儿可是借了我五千块钱,你别忘了替她还上,我这儿不白借,利滚利啊。” 顾随说:“我看你是钻钱眼里了。”说完又问我:“走吗?” 我看他脸色不怎么好,没敢多说什么,忙跑去沙发上拿我的包。正赶上奶奶从卧室里出来,说:“顾随,你还没吃晚饭呢吧?你秦阿姨做着你的饭呢,你和小禾你们吃完了再回那边也不迟。” 他一向听奶奶的话,也没再坚持。 顾颀去酒柜里拿了一瓶红酒。给桌上每人的杯子里,都倒了一点。我想着婆婆白日里跟我说的他胃不好的事情,小心翼翼的问他,“你能喝吗?” 他没吱声。倒是奶奶,笑着说:“没事的小禾,让他喝一点解解馋。你妈要是在家,他连点酒味都闻不着。” 一顿饭吃的,倒是很热闹。 奶奶说起他小时候的那些事情,惹得我和顾颀只是笑。他平日里在我面前积攒的那些威严,被奶奶的几句话就消解了。 吃完晚饭之后,瞄了一眼壁钟,都八点半了。我悄声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他说:“今晚就住这儿了。季平有点事,没办法送我们。” 我大致明白他的意思。季平不在,他没有办法开车,指着我那拙劣的车技,开到家也差不多后半夜了,还不如在这儿舒坦。 婆婆从外面回来之后,又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说了会话,才各自回房睡觉。 到了二楼的卧室,他把西装外套脱了,领带解了,扔到床上。然后从床头柜上拿了烟和打火机,站到窗口处抽烟。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依稀可以看到窗外那颗枝叶繁密的梧桐树。我把他扔到床上的西装外套用衣架撑起来,挂到衣柜里。领带卷好,放到抽屉里。又把上午婆婆带我买的那些衣服,一一的撑起来,挂在另外一个空着的衣柜里,只留了一件睡衣。 他说:“以后你和顾颀,要避点嫌。那样子闹,让人看到了,像是什么样子。”他嗓音低沉,说的似乎很无意,又似乎很有意。 我特别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化为沉默。 他的烟瘾很大,抽完一根,又接着抽了一根。我拿着睡衣,去洗澡。洗完,吹干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的人生,真的是衰到了极点。想当年,我一鼓作气,考大学,考研,留在北京工作。我爸妈在亲戚朋友面前提起我,都是无尽的骄傲。谁曾想那个人生开挂了的我,先是因为嫁不出去受人耻笑,如今在外人的眼里,倒是嫁的很好,只是个中煎熬,又有谁知道呢? 一出来,我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他坐在床上,双腿交迭,在翻那本财经杂志。我去把窗户打开了一扇。房间里开着空调,只是让人觉得冷。从窗口蹿进来的热气,倒是让我的心口觉得一暖。 窗前的那组沙发跟床比起来,虽然窄了许多,却足够我凑合一晚的。 我去床上拿枕头。他似乎是有意的,两个枕头都被他依靠在身后,不让开。我只觉得自己的情绪积攒到了极点,泪就掉下来了。索性不要了。转身之际,被他攥住手腕:“江小禾,我说你说的不对是吗?” “没有啊,你说的一切都对。” 我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神色,我想他一定很生气。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白天的时候,他妈妈无意中说到的那些,什么离婚时他给了黄辛很多财产,什么他在黄辛面前再怂不过了……我跟自己说,没有必要难受,说白了,我们当初结婚,也不是奔着相爱结的。只是各取所需,好歹组成一个家庭罢了。有什么好难受的呢?更不可以因为这样的事,跟他闹脾气。不然显得自己颇有些不识抬举。可是此刻,他质问我的时候,我不知怎么的,又忘了之前告诫自己的话,莫名的跟他顶撞起来。 “你要是老这么闹脾气,我们根本就没办法交流,怎么一起生活下去。” 我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只是心里莫名的钝疼。“是啊,没有办法生活下去,不如早点分开。” 我是被揽着腰,摔在床上的。他瞬间就覆身上来,咬牙切齿的说:“你再说分开试试……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直到婆婆敲门,一切都才停下来。 他下床去开门。婆婆说:“秦阿姨切了菠萝、芒果和橙子,我和顾颀我们都吃过了,给你们送点过来,小禾呢?” “她去洗澡了。”他说。 还好,婆婆就下楼了。 第16章 第16章 这座城市,常在阳历的六月份的傍晚,下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然后雨过天晴,天边一片绚烂的云霞。 我一直认为,那是这座城市最美的时刻。因为那美的纯粹的云霞,让世间所有丑恶的东西都黯然失色。 可是世间有多少人,被这忙碌的世界和琐碎的生活,磨的没了耐心,没了自我,又何暇欣赏这美丽的晚景呢。 我又何尝不是那样的人。临近中考,不止是学生压力山大,老师更是。每天都要上五、六节课,一天下来,只想到“心力憔悴”这个词,感觉整个人都废了。下班之后,哪有心情再忙其它的事呢,只留着一口仙气,去历明天的劫呢。所以,在这样的时刻,只希望中考明天来才好呢,管它考的怎么样,考完好歹就解脱了。 和顾随呢,已经几天没联系了。 那晚,他似乎很生我的气。直到第二天一早,从他家出来的时候,都不怎么跟我说话。季平开车来接我们,他只吩咐季平把我搁在附近的地铁站,然后就走了。 我想着,他凭什么生我的气。不跟我说话,也挺好的,就这么冷着呗。 可是话是这么说。白天忙的脚不点地的时候,自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一到晚上,闲下来的时候,就不自觉的会想起他。想,他在做什么,吃饭了没有,是不是又在抽烟……就这么想着的时候,我也会突然的害怕起来,甚至惊起一身冷汗。不知从何时起,他的一点一滴,慢慢的渗透到我的心里。我怕到时候剔除的时候,要忍受撕心裂肺的疼痛。 那晚,我在“中国新闻周刊”的公众号上,看到一篇“吸烟有害身体健康”的文章,就转给了他,而且秉着“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的态度,接连给他发了三次。然后就等着他回我的微信。他就真的没有回我。我觉得自己真的挺没脸的。自贬身价上赶着跟人家说话,结果人家连理都不理你。 第二天是周六,初三上一天的课。我的课倒都是上午的课,连着上四节,从七点一直上到十二点。心不在焉的。把王安石说成司马光。死活想不起辛弃疾那首“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词的名字叫什么了。下课的时候,班长喊了起立,我竟然说:“同学们好!” 上完课之后,只觉得自己累得元神都散了,我饭也没吃,直接回去睡觉了。在那种极度劳累的情况下,你真的会睡的很沉,仿佛好久都没睡过觉似的。 醒来的时候,已经四、五点钟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洒在房间的地板上。窗外的操场上,传来的是拍球的声音,手机里放着陈奕迅的那首《不要说话》,觉得时光如此静谧美好,走的慢一点,再慢一点才好。 他给我打电话过来时,我正准备去吃晚饭。 我心里还生他的气,就把电话挂了。隔了两三分钟,他再打过来的时候,我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接了。 “下班了吗,我让季平去接你。”他说。 “我明天要和林汐一起去欢乐谷玩,今晚不回去了。”其实我也是突发奇想,想玩点刺激的,缓解一下自己压抑的心情,才拉着林汐跟我一起去的。林汐胆儿小,死活不去,我跟她说,什么过山车啊,鬼屋啊之类的,我进去玩,她在外面等着。中午再请她吃顿旺顺阁的泡椒鱼头,她才允诺和我一起去的。 不过,即使我明天没什么安排,我也会编出个理由来,说自己有事,不回去了。我就是不想那么轻易的顺了他的意。 “明天是姥爷的八十五岁寿辰,你和我一起过去,有什么事情,往后推一推。”他每每和我说话,就像跟他的员工说话一样,带着命令和吩咐的语气,不容人拒绝。 “我不想去。”我这么说,完全就是为了跟他赌气。 他就把电话挂了。 我想着,这次彻底把他给得罪了。趴在床上,心里难受了一会,但是很快就好了。爱咋咋地。大不了,就真的离婚。以前我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活的要多潇洒有多潇洒。反正我有工资,离开他也饿不死。 都将近十点了,我和林汐从操场上遛弯回来,躺在床上侃大天呢。 他打电话过来:“我在你们单位门口。”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知道他不愿意等人,可还是仔细的化了妆,穿上我觉得最好看的裙子,高跟鞋,背了包,才下楼去见他。 我出门的时候,林汐还在嘲笑我,“江小禾,你也忒没志气了,大晚上的,你都卸了妆了,现在又折腾半天,重新化上,我就不信了,你素颜下去,他能不要你了还是咋的。” 我觉得林汐说的非常有道理,但是尽管有道理,我也不会听的。 他的车停在了学校附近的那个胡同口。季平正站在车旁。我坐到车里之后,他收起了正在看着的手机,问:“怎么这么慢?” 我心里想着,这还是快的呢。 大晚上的,根本不涉及堵车的问题,但是从单位到家,也是很远的一段距离。他似乎有些疲累,修长的手指,揉着眉心,说:“明天上午我先去公司,十点准时在楼下等你。”又说:“明天到场的人,可能会很多,你有个心理准备。” 他不说这还好,一说我心里莫名的打怵。 “那我明天穿什么衣服啊?”问完之后,我才觉得,自己真的是很费劲。要搁以前,黄辛应该不会问他这种愚蠢的问题。 他瞥了我一眼,说:“不用太刻意了,像今天这样就很好。” 我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夜色,低声说:“我昨晚给你发微信了。” 很久,他才“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不回我?”我对他“嗯”一声的回答一点都不满意,决定舍了脸皮,追问到底。 又是过了很久,他才说:“我一时半会,戒不了。” 我心里盘算着,他既然如此说,肯定是仔细的看了那链接的。之前心里存着的那些委屈和怒意,此刻缓和了些许。 我也是仗着他此时的好脾气,问他,“那你什么时候能戒掉?” 他不吱声。 把我们送到家之后,季平开车离开。 我之前说过,这房子有十二分的冷清。进去之后,我先把每个房间的灯,都开到最亮,似乎这样,就会有温度了。 他或许是工作了一天很累了,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我去卧室里挑了许久的衣服,最后拿了一件时下很流行的荷叶边一字肩小黑裙,换上,又涂了豆沙红的唇彩,在镜子前照了照,觉得还可以。然后走到客厅里,问他,“顾随,我明天穿这条裙子可以吗?” 他抬眼看我,点了点头。 我又问他:“好看吗?”顺势转了一圈,想让他看的更清楚。 他眸色晦涩,眉头皱的厉害,隔了半天了,才说:“有点短。” 我低头看了一眼,裙子的长度虽然在膝盖上面,但不至于说短。“我去逛街的时候,看到很多女孩的裙子,比这件要短很多,别说蹲下了,坐着的时候,都差不多把整个大腿露出来了。” 他“嗯”了一声,“就这件吧。” 我想,他如此作答,大概也是这一晚上被我烦的要命,懒得再跟我说话了。 第17章 第17章 六月的天,恰似女人的脸,说变就变。早晨还是朗晴的天,到了九、十点钟,天渐渐的阴云漫布,竟不紧不慢的下起小雨来。 我接了顾随的电话,到了楼下时,他的车已经停在那儿了。季平给我打开车门,我坐进去。才看到坐在里面的顾随,穿了双排扣的蓝色西装,配白色衬衫和蓝色领带,愈发比往日更英挺一些。 因着是上班的点,又下雨,路上很是堵。他在全神贯注的看文件,我也不想去打扰他。转了身,看着窗外。 路旁泡桐树的叶子浓密而又绿的发亮,淅淅沥沥的雨滴在绿叶上,似乎平添了它的绿。平日里干燥而又宽阔的泊油路,也被雨沾湿了。这北方的带着粗犷意味的城市,也只有在这样阴雨的天气里,才会褪去浑身上下的刺,变得柔软一些,让人有种走在江南的感觉。 车子走到农展馆附近十字路口时,他的手机响了。 “喂。” “爸爸,是我,越越。这个周五,我们学校有艺术节的活动。我表演的是小提琴独奏,老师给了我两张入场券,让我邀请您和妈妈来观看节目。您能抽出时间过来吗?” “好。” “妈妈说会带着妹妹过去,等活动结束了,我们一起吃晚饭。” …… 尽管他的手机没有外放,他和越越的谈话内容,我还是听的一清二楚。我想,他言语之间虽然简短至极,可是跟儿子说话时,那唇角透露出的若有似无的笑意,可以看出,他内心的欢喜。 窗外的雨似乎,越来越大了。 过了那段路,就不是那么堵了。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就到了那家隐于闹市的酒店。下车之前,顾随递给我一个紫色金丝绒的盒子,说:“把它戴上。” 我打开,看到那是一条玫瑰金的摩天轮钻石项链。我小心翼翼的给自己戴上,手都是颤抖着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是我好几年,或是我父母好几十年,不吃不喝省下来所有的钱,都不一定能够买到的东西。 宴会的地点在酒店的十六层。 之前听婆婆说,顾随姥爷不喜欢喧闹,所以也只是自己一家人,在一起热闹热闹。别说朋友了,连亲戚都没请。 可是到了之后,我才觉得,只是自己一家人,就已经够多的了。婆婆姊妹五人,三个哥哥,一个妹妹。每一家又都将近十几口人,要是再请亲戚朋友,这整个的宴会厅大概也不够坐的。 婆婆应该是早就到了,看到我们,迎过来,说:“怎么才到啊,快带着小禾去跟你姥爷说说话。” 顾随姥爷是穿中山装的银发老头,看上去,颇有些严肃。我跟着顾随叫了他一声“姥爷”,他倒是笑着点了点头。 随后,顾随拿出了他送的礼物,说是清代哪位大画家的真迹,他在香港的拍卖会上,拍下来的。打开,老爷子看了之后,颇是高兴。说是在这几个孙儿和外孙之中,也只有顾随最了解他的喜好。 这时,顾随的一个表弟说:“爷爷,您不带这么偏袒顾随哥的。说什么他最了解您的喜好,我们谁不知道您喜欢字画啊。只不过,他比我们有钱罢了,想买什么就给您买了,我们有那份心,也没没那份力啊。”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我恍惚记得,在顾随的办公室,跟他见过一面,听顾随叫他,周珣。 因着我是第一次跟顾随的舅舅、舅妈和小姨见面,又一一的叫了他们。 之前我和顾随没有办婚礼,此次他们见了,就要给红包,婆婆笑着打趣道:“这次就算了,等我们顾随忙完这段时间,我想着给他们补办一个婚礼,即使不大办,也把一家人叫到一起吃个饭,热闹热闹。到时候你们再随份子也不迟,现在拿了,到时候再让你们拿,倒显得我们多不好似的。” 顾随的大舅妈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等着去参加顾随和小禾的婚礼了。但是,我们这次算了也就算了,老爷子叮嘱的,让我选的送给小禾的礼物,小禾得收下。” 我看了看顾随,他说:“姥爷给的,那就收下吧。” 午饭之前,周珣也展示了他送给老爷子的礼物。我想,那也是很有价值和意义的礼物,或许比顾随的更甚。是一个长达五十分钟的小影片。影片里有老爷子从出生到现在的八十多年里,珍贵的照片和视频。影片偏向于记录片的性质,是周珣以自己的视角,讲述的老爷子的故事。开头就是,“我的爷爷叫周依山,字叔齐,出生在……” 看完之后,别说是老爷子的眼眶红了,我们这些小辈们也是感动的很。我才知道老爷子是老一辈的科研工作者,为了工作,当真是拿出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态度,当然也做出了斐然的成绩。心里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后来,我打着去卫生间的幌子,从那里出来,透透气。从楼梯口方形的窗子,向外看去,天依旧是阴沉沉的,雨越下越大,一座座高楼大厦都在雨雾中静默着。因着是十六层,看到大街上的人,打着伞,来去匆匆,仿佛是小时候在山雨欲来黄昏,看到的碎石之间忙于搬运食物的蚂蚁一般。众生渺渺,也不过如此。 回去的路上,遇到周珣。 他笑着说:“小禾嫂子,终于找到你了。我哥喝醉了,你跟我去看看。” 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也就跟着他去了。到了那稍小一些的包间,才知道自己被他骗了。这房间里坐着的都是顾随的表兄弟们,清一色的男人,没有女人。我觉得自己的脸,倏地就红了。转了身,就往外走。却被周珣拽住胳膊,他一副嬉笑的样子,“别走啊,我哥刚出去,正好我把在座的这些,都给你介绍介绍,好歹也是一家人,以后走在大街上,不认识怎么能行呢?” 我心里后悔自己怎么就跟他过来了,可是又不能就这么走了,不然顾随在这些表兄弟的面前,会很没面子的。 我笑着对周珣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他先把主座上的那位介绍给我,“这是咱大哥,周济,在沈阳工作,专门赶回来给爷爷过生日的。”说着又从递给我一个打火机,“给大哥点支烟,就算是认识了。” 我看那人不苟言笑,坐在那儿,脊背挺直,像是军人。但是周珣刻意隐瞒似的,只是说他在沈阳工作,做什么的,却没有说。我也不好再猜。 我叫了声“大哥”,打火机却是不会用,周珣教了我,总算是打着了,去点那人唇齿间咬着的香烟时,“扑”的,火灭了,是被旁边的人故意吹灭的,惹得房间里的人哄堂大笑。我只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了,只是想着顾随为何还不回来。 只好又去点,又被吹灭,反复了许多次,我心里只是急,又窘迫,可谁让我笨呢,又第一次经这样的场面,根本想不出脱身之术。前面就是顾随的那些表兄弟们,后面就是周珣,被局促在那里,进退两难。 最后终于点着了,算是松了一口气。 去下一个人身边时,似乎又换了花样。周珣递了一杯酒,让我去敬。我照做了。只是周珣看我只呡了一口,就又开始带着大家起哄,“小禾嫂子,你这样不把酒杯里的酒干了,可是瞧不上咱二哥啊。” 我只好把酒杯里的那一两白酒,一口就闷了。这时,不知谁推了我一把,我踉跄了一下,坐到了周济的身上。我知道,他们是无意的,但也是故意的。只是,我的裙子,虽不算很短,但是被人推坐在他的身上,只觉得自己裸着的双腿,碰着他的西裤面料,一片凉意。顾随是在这样的时候,进来的。我站起来,看着他,眼泪就流出来了。 他似乎也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只是他反应快,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走过来,说周珣:“你嫂子胆小,你别拿你平日里的那些花招,吓唬她。”说着,揽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咱们这些哥哥和弟弟们,你早晚都得认识。正好,凑这个机会。敬一圈酒,就算是彼此认识了。” 有他在,总归他的那些表弟们会收敛一些,不会再那般捉弄我。敬酒的过程中,我也只是每个象征性的呡一口,剩下的都是他替我喝了。 之后,他送我出来,带我到安全出口的楼梯处。把我揽在怀里,说:“他们平日里都是在外面玩惯了的,没有什么恶意,你别往心里去。” 我埋在他的怀里,既讨厌他那没有一丝温度的说辞。又贪恋极了他的怀抱。我比厌恶他更厌恶自己。 直到他说:“乖,下次我不会再留你一个人在这样的场合。”又吻了吻我的额头。我的心里,才算是好些了。 第18章 第18章 结束的时候,都将近下午五点了。 老爷子早就离开,回家休息了。顾随的舅舅、舅妈们,公公和婆婆,都陪着老爷子回家了。留在这儿的,都是一些小字辈的。他们平日里,因为工作的关系,分散在天南地北,甚至是国外。也就过年的时候,或是老爷子过生日的时候,能聚到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兄弟们之间,联络联络感情。故待的晚了一些。 回去之前,我去了一趟洗手间。 临出来的时候,听到顾随的哪个表嫂或弟媳在那儿讨论。 “你说,就那个,叫什么‘小禾’的,顾随是怎么看上的?他的品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low了。那真是要身材没身材,要气质没气质,关键是家里不仅也没什么背景,还是小县城里出来的。真是奇了怪了。” “听说是顾随奶奶瞧上了。觉得她比顾随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们干净。好像还拿着她的和顾随的生辰八字,去找人算了一下。说是她出生的时辰好,旺夫。姑姑不是一开始也看不上吗,后来也不怎么反对了。” “但是我觉得,顾随对她,可没什么。连看她的眼神,都是冷的。你不记得他以前看黄辛是怎样的,眼神里都是爱意啊。那真的是黄辛要啥,顾随给啥,甚至让人觉得顾随都有些卑微了。” “你真逗,她能跟人黄辛比。人黄辛那是漂亮、知性、大方,关键是还很有手腕啊,把顾随吃的死死的。” “要是顾随娶她,只是随便玩玩的话,她可也真够惨的。” “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顾随也真是的,仗着自己有几个钱,就为所欲为。不喜欢就别糟蹋人家小姑娘。” “你以为呢。姑姑不是说过吗,刚离婚那会,顾随换女人的速度比翻书的速度还快,姑父觉得他不走正道,把他堵在家里,拿着什么东西就要打他,幸亏是姑姑拦住了。后来那不是就收敛了很多嘛。” …… 她们离开之后,我一个人坐在马桶盖上,待了很久。她们的话语,虽是尖锐,乃至不好听。却也似乎说出了我一直不敢面对的事实。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似乎已经麻木了,连痛楚都没有了。 之前,我的心里似乎还有些期冀,现在,随着这场夏雨,彻底的被湮没了。 回去的路上,他似乎是有些醉了,倚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而我呢,也只是转过头去,看着窗外那依旧在下着的雨。 或许是那酒后劲大的缘故,我只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懵,还有些疼。 又想起自己这捉襟见肘的一天,泪水在眼眶里打了许多的转,但是还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到家之后,我把早晨落在这的身份证和手机放到包里。又把脖子上的项链摘下来,依旧放到那金丝绒的盒子里。他平日里并未送过我什么。那样贵重的东西,他今天早晨给我,让我戴上,想来也不过是让我给他装点门面罢了。我还不至于飘飘然到,以为他是真的喜欢我,才送我的。所以自然要还给他的。 我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他正站在窗口打电话,不知道跟谁。应该是看我背着包呢,很快就撂了电话,走过来。 我把那精致的盒子递给他,“今天的任务完成了,这个还给你……我单位还有事,先回去了。” 他愣怔了几秒钟,皱着眉,问:“你什么意思?” 我说:“没什么意思啊。” 他不接,我索性就放到茶几上,然后转身就走。被他扯着胳膊,摔到沙发上。“江小禾,你他妈的又抽什么疯呢?” 别说是被人摔这么一下子,从小到大,我连大声跟别人说话都没有过。躺在沙发上,身子在瑟瑟发抖。裙角也卷了起来,已然是衣不蔽体。可是我一点都不在乎。什么样的丑我都出过了,还怕这吗? 我坐起来,说:“我跟你在一起,一点都不开心,我什么都不要,你能不能放我走。” 他的眸子里,泛起的都是森然的冷意,“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不想待在我身边,也不差这一会。天这么晚了,你今晚在这儿待一晚,明天再走……你在我身边,要是实在不开心,我可以放你走。”他说这话时,眉紧紧的皱着,眼睛里藏着什么情绪,我也看不出来。 我点了点头,眼泪就决了堤一般,流出来。 他说:“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放你也不行,放你也不行……”说着弯腰从茶几上的抽纸盒里抽了几张纸巾,给我擦了擦眼泪。 后来,他去做饭了。不到四十分钟,做好了三个菜,黄瓜炒鸡蛋,扁豆角炒肉和油煎带鱼,还熬了小米粥。我尽管闻到了浓浓的菜香,吃着却有些寡然无味。他可能也看出来了,问:“怎么,不好吃?要不这样,你想吃什么,我让季平买了,送过来。” 我看了他一眼,说:“不用了,挺好吃的。” 之后,碗也是他刷的。 才是晚上的七点半,我躺在卧室的床上,听着窗外的潇潇雨声,竟是睡着。醒来的时候,床头柜上的闹钟正指向十一点半。 盥洗室里亮着灯,我也没有多想,他的卧室里本就有一个,他基本不用外面的这个。推开门之后,才看到他穿着浴袍,站在那里,正拿抽屉里的吹风机。我的睡意立刻消失了一大半。他的发丝凌厉而简短,即使是湿着。抬眼看我的时候,眼眸里,风平浪静,似乎之前我们之间的争吵从未发生。 我心里对自己冷嘲热讽了一通,何必伤心和难过呢。你觉得他是你生命的全部,可是你只占他生命中的百分之一都不到。这么一番交手,你元气大伤,而你的刀刃,连人家的身都没近了。 我正要出去,他说:“我拿着出去吹。”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家了,想必是去公司了。茶几上留着一张字条:“季平买来的早餐,在微波炉里,吃了早餐再出门。” 我把这房子的钥匙,放在字条上面,然后离开。 第19章 第19章 基本上国内所有的中学,放暑假的时间都集中在阳历的七月初,我也不例外。我已经半年没有回家了,尽管五一的时候,爸妈和小麦来过一次,可是我依旧想念他们。故放假的第二天,我就拎着行李箱,打车去了北京南站,坐高铁回家。 高铁总归比普通的列车要方便的多,把时间缩短了将近四、五个小时。读半本书的时间,也就到家了。正赶上吃中午饭。 爸妈做了一桌子的菜,小麦去超市拎了一提青岛纯生啤酒,我只是觉得连日来的焦灼、不安和彷徨,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瞬间消解。 饭桌上,小麦说:“姐,等到九月份,我到了北京读书,然后慢慢的在那儿扎了根,就可以庇护你了。” 我妈对小麦的说辞,颇不以为意,“你能别先把牛吹那么大吗?你现在成绩还没出来,考啥样还不知道呢,你怎么就确定自己一定能到北京读书呢?” “妈,您儿子的实力,您还不清楚吗?” 我说:“妈,小麦指定没什么问题,别看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到了正经事情上面,靠谱的很。” 其实,我爸妈的担心,并无道理。在我们那个地方,县城里面就有一所比较好的中学。三十几个班,一个班里能考上一半的一本就是非常不错的了。哪里就那么容易了。考前,小麦的老师也说,小麦考一本本一点问题都没有,冲好一点的一本的话,有点难度。 但是,我还是愿意相信,我最爱的弟弟,一定能考到北京,因为那是他心底的梦想。 当然,席间不免谈起那个人。 是我爸先说的:“小禾,顾随工作还那么忙?” 其实爸爸的意思,我很清楚。按我们老家的习俗来说。顾随他即使再忙,也得抽出时间来拜会自己的岳父和岳母。哪怕不留下来吃饭呢?而现下的状况却是,我们结婚将近半年了,他们唯一的一次见面,还是我爸妈去的那儿。总之,就是很不合乎情理。 我能怎么说呢。尽管因着之前的事情,我跟他差不多已经到了决裂的地步,他也答应了我提出的分开的要求。可是,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不把这件事情,告诉爸妈。他们为了我和小麦,终日辛苦,我怎么舍得他们再为我担心呢。 “他很忙,忙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前段时间还因为胃出血住了一段时间的院……”我尽我所能为他开拖,希望爸妈不要无故生他的气。 好在我爸妈都是善良的人,他们一听这,哪里还会对他心存不满呢?尤其是我妈,絮絮叨叨跟我说了许多,养胃的方法…… 待在家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生命中最惬意的时光。 每天早晨五、六点钟,就被院子里爸妈说话的声音、和绿树之间画眉亦或是黄鹂鸟叫的声音惊醒。吃完早餐之后,跟着妈妈到前面院子的菜地里忙活一两个小时,除除草啊,摘摘瓜啊,搭搭架啊……等到日上竿头,太阳开始晒人了,也就回去了。 爸爸在超市里买的沙瓤的西瓜,很是好吃。小麦看到我瘫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抱着半个西瓜,用勺子舀着吃,就说:“瞧你那吃相,我姐夫好歹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怎么瞧上你的?”我回来的那两天,他倒是凡事让着我。只是那新鲜劲过了,就是无尽止的看我不顺眼,损我。 然后午睡可以持续四、五个小时,直到下午的五点左右。我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院子里绿树成荫,翻翻高中时读过的书,很是滋润。 除了,偶尔,会想起他。 心里仿佛有肉芽,被什么撕咬着似的,一下一下的,疼的厉害。 可是我也跟自己说,无论是什么,只要你想戒,终归是能够戒掉了。张爱玲不是也说过吗?“爱情让人忘记时间,时间也让人忘记爱情。” 阴历的六月初八,是我的生日。 那天,爸妈依旧做了一桌子的好吃的。小麦去蛋糕店拿了之前预订好的蛋糕。他似乎是故意的,特意跟店员要了带数字的蜡烛,插在蛋糕上。我看着那一红一黄的两个数字,2和9,气得牙都快咬碎了。 许愿的时候,我闭着眼,想要许一个属于自己的愿望。后来,还是改了主意。小麦的高考成绩就要出来了,希望他能实现自己的梦想,考到自己喜欢的学校去。 也就刚许完愿,妈妈还没把蛋糕切完呢。江小麦拿着一块蛋糕,“啪”就糊我脸上了。我当时有多“懵”,就有多生气。追着他跑了很远,就差点要跟他拼命了。妈妈看着我的狼狈样子,笑的不行,爸爸竟然还有心情拍照,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我去洗脸了,洗了半天,才洗干净。 回来的时候,只是无意间翻了一下手机,看到朋友圈竟然有我发的新动态。文字是:“29岁生日快乐!”配图是我被糊了一脸蛋糕的照片。还别说,那照片里的自己虽然有些狼狈,但是蓝调的光影之下,掩不住自己嘴角的浅浅梨涡和气到炸毛的笑意。很自然,又很文艺的照片。我依然很生气,江小麦欺人太甚。 只是,下面已有好多人点赞和评论,“生日快乐!”我要是莫名的删了这动态,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在我感谢了大家的祝福之后。又发了一条状态,“江小麦,你竟然敢爆我的丑照,你等着瞧。” 但是,这样的时光,对我来说,依旧是珍贵的不能再珍贵了。 晚上的时候,看到顾颀给我的评论,“生日快乐啊!咋不晒晒我哥送你的礼物啊?”然后是周珣的,“生日快乐啊!咋不晒晒我哥送你的礼物啊?”他俩大概就是故意排队形起哄来的吧。 小麦是七月二十三号傍晚,出的高考成绩。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好的多。那几天,忙着查学校,选专业。为此事,我专门打了电话给我的导师。导师又咨询了她的在别的高校工作的同学,问小麦的分,能不能确保上那所学校。得到的答复是,不出意外的话,那是绰绰有余的分数。我们也就放心了。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小麦的第一志愿就选的那所学校。其它的志愿,填的也是北京的学校,只不过是想比起来,稍微差一点的。然后就是等着录取通知书的下来了。 就这样,差不多在家待了将近一月了。 顾随的妈妈给我打电话,“小禾,你爸妈身体挺好的吧?” 我说:“挺好的。”我其实也挺没礼貌的,回家之前也没跟她说一声。 “在家也待那么久了,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委实不想回到那个冷硬的没有多少温度的城市。“还没想好呢?”我低声说。 “小禾,你现在跟顾随,你俩结婚了。虽说你爸妈那里也是家,可你和顾随的家也是家啊。我前两天给你和顾随预订了一套婚纱照的拍摄,就在这个周末,你到时候提前回来,和顾随一起把婚纱照补拍了。” 我只得暂时答应了。 晚上,我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给顾随打电话。很久,他才接。“喂,有事?”他的嗓音依旧清冷。 “你是不是没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妈啊?” “什么事?” 我就知道,他真的是狡猾的很。那天晚上,他明明答应了我的,如今又出尔反尔,装作什么都记不起了。 “妈给我打电话,让我周末之前回去,跟你去拍婚纱照……我想在家多待些日子,不想那么早回去……再说了,咱们那天晚上不是把事情都说清楚了吗?根本就没有再拍婚纱照的必要了。” “江小禾,你闹起来,没完没了了?” “我没有跟你闹……” “你没闹?”他冷哼一声,“那你能告诉我,我怎么得罪你了?” “反正你也只是玩玩的,知道,或是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喉头苦涩的厉害。 “你他妈哪只眼睛看到我玩你了?” 我想,自己或许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的一句话,就可以让我的泪水决堤,让我心底的防守溃不成军。他原来尽管待我以疏离的态度,说话做事,却还算照顾我的情绪。现在,似乎不再掩饰对我的厌恶。什么样的话狠,就说什么样的话。这或许才是他本来的样子。那天,她们不是说了吗?他经历过的女人,比我吃的盐都多。我算什么呢。所以,他才会对我说那样的话吧。 “你混蛋。”我哭着说他,然后挂电话。 第20章 第20章 那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都没有睡着。 乡村的夜,漆黑而又静谧。晚上九点多钟,街上早已经没有人了。如若路上有经过的行人,谁家的狗听到了,就会叫起来,然后连绵不断的,附近的狗都跟着叫起来。那一声声的犬吠声,在这空旷的夜晚里回荡,愈发显得夜晚的寂静。 就那样睁着眼,直到后半夜,才算是眯瞪了一会。 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妈就跟我说:“小禾,你婆婆昨晚跟我打电话,说是让你回去和顾随拍婚纱照,你就先回去吧。等回头想家了,你再回来啊。” 我自然是有些不乐意。低着头,怀里抱着抱枕,不说话。 “你现在又不是小孩了,不能老那么犯倔脾气。既然已经成家了,这里是个家,你和顾随也有一个家。哪能再像原来那样,放两个月的假,就在家待两个月呢?还有啊,你婆婆说的也有道理,你跟顾随你们抓紧要个孩子。一来你也不小了,该要了。二来,你跟顾随,有了孩子,你们的婚姻才更稳固啊。” 要是原来的时候,听着这样的话,我会觉得很有道理,如今,我却觉得,有十二分的滑稽。 只是我终究不忍让爸妈为我的事情操心,哪怕是演戏呢,我也要回去。 依旧是坐高铁回去的,到南站的时候,是下午的五点,北京下着瓢泼大雨。我没想到顾颀会给我打电话:“到站了吗?我在地下停车场等你。” 去地下停车场的路上,我想着,应该是婆婆问的我爸妈,知道我五点到,然后让顾颀提前来接我的。 走在路上,我才发现,市里的雨,比郊区的,似乎要更大一些。 等红绿灯的时候,顾颀递给我一个纸袋,我看了看,里面有哈根达斯的单球冰淇淋,还有两盒小型的冰淇淋蛋糕。我拿了那盒蓝莓慕斯的蛋糕,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口味的?” 他唇角一勾:“我怎么知道的?我二哥跟我说的呗。” 我听他这么说,立时觉得自己一点口味都没有了,就又放了回去。把纸袋搁一边,看着窗外被大雨冲刷的这个世界。 “你是不是跟我二哥闹别扭呢?”他从后视镜里看我的时候,我也正看着他。 我没吱声,只是转了头,又看着窗外。 他开了车里的音乐,正巧是莫文蔚唱的那首《阴天》。 平日里,这城市将近七点的时候,天才会黑。或许因为下雨的缘故,此刻的天际阴云漫布,看上去,仿佛已经黑了一般。 路上的车辆稀少,行人更是几乎没有。也就二十几分钟就到家了。家里,秦阿姨已经做好了晚饭。 婆婆说:“哎呦,可回来了你们。我看新闻上报的,房山那边雨下的太大,积水都把车没过去了。你们再不回来,我就得让你张叔叔去接你们了。” “你说的也太夸张了。那是郊区,排水不畅才会导致那种情况。市里路那么宽敞,排水系统设计严密,怎么也不会出现那么严重的积水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公公,对婆婆的话,颇不以为意。 顾颀也说:“路上哪有积水啊,要不是雨下的大,不敢开太快,早就到家了。” 窗外依旧是雷声隆隆。 秦阿姨做了一桌子的菜。有桂花糯米藕、梅干菜炒豇豆、蒜泥凤爪、鸡油菜心、糖醋小排、肉炒杏鲍菇,还熬了西湖牛肉羹。 之前就听说,她是浙江人。只不过原来她大都烧的是北方菜,吃起来,并不觉得那么惊艳。如今尝了她做的家乡菜,只觉得她厨艺不凡。连顾颀那么挑的人,都直说:“秦阿姨做的这个桂花糯米藕真是好吃。” “你就知道吃,前天开会遇到你们张局长了,跟我说,你要是拿出玩的心思的百分之五出来,放到工作上,你就能做出个样来。”公公瞥了顾颀一眼,说道。 顾颀聪明着呢,才不会跟公公顶嘴,只是低声说:“哪有他说的那么夸张啊。” 公公还想再说他两句,婆婆忙帮他遮掩道:“不是吃饭不提工作的事情吗,怎么又提起来了。” 大家就都不做声了。 我之前问过顾颀,奶奶怎么没在家,他说去二叔家了。 其实,奶奶是一位温和又风趣的老人。她在家的时候,家里的氛围,总归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的严肃。 晚饭过后,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 大家坐在沙发上闲聊。聊的多是大哥顾意家的小月亮的趣事,以及顾意这个“女儿奴”的日常种种表现。也会偶尔提起越越,说他小提琴拉的很好,临《曹全碑》临的也是有模有样的…… 那个人回来的时候,都将近八点半了。凌厉的发丝被雨沾湿了,西服外套上也有一些雨迹。他们家住的是独栋的别墅,车库就在院子里。停了车到房子里的这段距离,想必是他也没有打伞,就那么淋着过来的。 婆婆自然是心疼的,忙迎上去,说:“怎么也不知道打伞,这么大的雨,淋感冒了怎么办?快把外套脱了,一会去楼上洗个热水澡。我再让秦阿姨给你熬点驱寒的姜茶。” 我早就料到了,那样的时刻,必定是很尴尬的。 在他爸妈面前,我不能看到他回来,依旧坐在沙发上不动。可是我看到他的那一刻,心里又不痛快到了极点。根本表现不出新婚不久的妻子,见到分离月余的丈夫时,那种欢欣雀跃的感觉。 所以,必定是很尴尬的。 他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跟婆婆说:“我过来接她,回那边。” 婆婆说:“今晚下这么大的雨,你们就别回了,在这住一夜。明天你去上班了,我带小禾去你小姨那儿吃午饭。” 他也没再推辞。 比之前更尴尬的,是俩人待在一个房间里。谁都不跟谁说话。 他先去洗的澡。我坐在窗前的沙发上,看着窗外。豆大的雨点,落在窗前那棵泡桐树的枝叶上,愈发显得枝叶绿的发亮了。雨声潇潇,为这良夜平添几分寒意。想着,或许,不久之后,就又是一个寒秋了。 婆婆送来了秦阿姨为他煮好的姜茶。嘱咐我说:“小禾,你看着他喝,别让他偷偷的倒了。”想必是他并不怎么闻姜的味道。 我嘴里应的好着呢,转眼就给他搁在床头柜上了,他爱喝不喝。 他穿着睡衣,出来之后,我就进去了。我本来做事情就很慢,又兼着不想跟他待在一个空间里,一个澡洗了将近一个小时。又把头发吹干,出来的时候,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表,都已经十点了。 他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抽烟,看我出来,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说:“你坐过来,我们谈谈。” 我没吱声,转身回了浴室,去找我的束头发的发圈。然后他也跟进来,手里端着盛姜茶的杯子,似乎是已经喝了,过来冲洗杯子的。空间虽算不上狭小,但是两个人待在那里,也是局促的很。我即使没找到,也不打算再在那儿多待。他或许也是那么想的。互相躲着的时候,反而容易碰到一起。后来,终究是他站那儿不动,让我先出来的。 我拿着枕头去沙发上睡。 他把大灯关了,只剩下窗前的那盏落地灯,发着晕黄而又慵懒的光。我不知道他跟过来,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要做什么,只是闭了眼,假装已经睡了。 他说:“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什么了……我猜的不错的话,就是周济的媳妇儿,她的嘴就是特别欠,周济都快不要她了,她还不收敛一点……我明天就跟周济打电话,让周济问问她,是不是说什么不该说的了。” 我倏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皱着眉跟他说:“你别打电话。” 说完之后,才转过弯来,想着自己大致就是中了他的圈套了。 他冷哼一声:“你因为听了别人的几句话,就能跟我闹一个月的别扭,我之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他坐的离我很近,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很久。我总觉得,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彼此缠绕着,理也理不清,剪也剪不断。 直到他说:“你以后再遇到什么事情,能不能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再用自己的脑子,理性的思考一下。” 经他这么一说,我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理亏。可还是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我看到的就是那样的。” 他皱了眉,靠近我,“告诉我,你看到的是什么样的?” 我转了头,不再看他,却又被他捏着下巴,转了过来。他又问:“说,你看到的是什么样的?” 我自然不会说。可是那一刻心里又有些失落,跌落深渊似的失落。我觉得自己在面对他的时候,毫无招架之力。我也觉得,自己在面对他的时候,极其的不理性,甚至连自己的想法,都没有了。 很久,他才松手。说:“以后别动不动跟我说‘玩’这个字,因为你根本不知道男人的玩法有哪些。” 我抬眼看他,只觉得他当真是坏到了极点。 我也知道,自己无论是在言语上,还是在气势上,都无法胜过他了。 就朝他的手腕咬去,把我这些天积蓄的不痛快,都发泄出来。直到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红红的印记。 第21章 第21章 顾颀给他打电话,让他下去一趟,说是公公有事情要跟他谈。他临下去之前,说:“去床上睡。” 或许是因为上午九点就从家出发,赶到高铁站,又坐了几个小时的车都北京,折腾了将近一天,我有些累了。躺下之后,沾着枕头,没多大会,就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他回来的时候,尽管小心翼翼的,我还是醒了。只是不想被他发现,就依旧闭着眼,装作睡着的样子。他躺下时,床的另一边似乎沉了下去。我下意识的又往床的边沿靠了靠,只不过是想要离他远一点而已。 其实,上一次在这儿住的时候,已经跟他有过一次同眠的经历。睡前的时候,我紧紧的靠着床的边际,以至于翻个身,可能就会掉下去。可是醒来的时候呢,发现自己俨然已经睡到了床的中间,反而把他挤到了床的边沿,且一条腿搭在他的身上。 之前,在我生日的时候,林汐送给我一个人把高的泰迪熊,后来我每晚都会抱着睡。那晚,应该是习惯性的把他当做那只熊了吧。以至于醒来睁开眼,看到那样的情况,瞬间清醒,且从床上下来,脸红的跟什么似的。好歹,他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倒是缓解了我内心的尴尬。 今晚,我生怕再发生,上次那样的囧事,愈发的往床边沿靠了靠。 他似乎知道我是醒着的,说:“妈说,让我明天抽出时间,带你出去吃顿饭,补过个生日。”嗓音清冷似这雨时夜晚的温度,无一丝起伏和波澜。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装睡下去了,说:“不用了,我在家的时候,我爸妈和小麦已经给我过了。”若是他真的想要做这件事情,何必打着婆婆的幌子呢? 很久,他都没做声。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回过头看他。只是觉得那氛围僵硬的要命。 或许是因为窗子并未关上的缘故,那疏一阵密一阵的雨声,愈发衬托的这个世界莫名的寂静。 他说:“你是属狗的吗……转过来,看看被你咬的地方。” 我嘴里嘟囔着,“我是属兔子的。”说着还是转过身来,慢慢的靠近他,和着那清幽的灯光,看被我咬的他的手腕,红色的印记已经渐渐的消弭了,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藏了一抹坏笑。把我圈在怀里,在我耳边低声说:“我今儿晚上要吃兔子。” 我只觉得,自己的脸颊上,瞬间染了红晕。想要躲,他却是瞬间覆身上来。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推开他,终究害怕扫他的兴,闭着眼,任他在我的脖颈,落下轻重不一的吻。 在这样的事情上,他再轻车熟路不过了。相反,跟他相比,我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又或者说,此时此刻,也让人觉得,他精于谋断,商人本性尽显。逮着一个东西,绝不会痛快的吃掉,极尽玩弄之能事,直到手里的东西,苟延残喘的只剩下几口气了,才会把你解决了。 结束之后,只觉得骨头架都散了,翻身都懒得了,背对着他,被他揽在怀里,沉沉的睡着。 一夜,都是淅淅沥沥的声音,不知道是真的雨下了一夜,还是自己的梦境。 他起床的时候,我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也才五点十分。翻了身,又睡着了。甚至还做了梦,梦到去爬华山,在倾斜七十度角的路段,我攀着锁链,不敢上去,也不敢下来,吓得尖叫。然后醒来。看到他好整以暇的坐在床边,看着我,说:“我去公司了,一会下去的时候,我跟妈说,让你多睡一会。” 我没有吱声。这是在他爸妈这里,他去公司了,我又怎么能多睡一会呢。没得被人说矫情。 或许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吧。偶尔能听到树叶间的鸟儿,清脆的叫声。 “你知道这附近哪儿有药店吗?”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问出这样的话。我相信他和我一样,都不想有什么麻烦的事情。我们之间,就像是那句古话说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一不小心,面临的可能就是,彻底的破裂。 我是背对着他,说的。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是,等了很久,才等到他的话,“哪能那么轻易就怀上……不过,以后,我会做措施的。” 我心里想着,我们之间,也不过如此吧。 那天,顾意家的小月亮,可能因为夜里着凉了,有些发烧。婆婆吃完早饭,就赶过去帮着照顾了。 我倒是得了闲,坐了几站地的公交车,从北海北站下来,穿过一条小的胡同,再往左一拐,到了恭王府。 那个曾经是和珅住宅的王府公园,并不像颐和园或是圆明园那样的大,却有它自己的精致之处。或许是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这里人少的很。一路走进去,到了湖水旁的亭子里,坐在栏杆上,看着湖中央的荷花,亭亭玉立的开着,让人不觉想起周邦彦的那几句词:“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当真是美丽极了。 湖边的树木被雨润湿了整夜,愈发显得浓密而又清幽。天上的云,时而是黑色的,时而是灰色的,变幻多端,却是再也没有雨滴落下来。远处的亭台楼阁,隐匿在假山之后,若隐若现。别有一番情致。 听说这个园子,有一万个福。大概是的吧。 我喜欢这样的地方,在那儿不声不响的,看山,看水,偶尔撕点面包的碎屑,喂喂鱼,在那儿消磨一个上午,也不觉得什么。 李堇可能是看到我发的朋友圈,知道我在恭王府里。发私信给我:“我也在恭王府附近,中午一起吃饭?” 我正是有些在那儿坐久了,肚子饿的咕咕叫呢,回他:“好啊。” 他在恭王府门口等我。好久未见,他似乎不若原来那般瘦了,穿一件灰色的翻领polo衫,配牛仔裤,脚上是一双英伦风布洛克式的男鞋,站在那儿,落落的。 那天,即使到了中午,游玩的人,也并不多。 我跟着他,一直走到南锣鼓巷附近。拐弯,绕进一条小胡同,那里有一家小的餐馆,虽然小,里面的装饰却是洁净而又别致。我们去了二楼,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李堇点了十五串烤串,几罐啤酒,又点了一些家常菜,我们在那儿边吃边聊。 我本来就是话特别少的人,跟他在一起,一点也不觉得不说话是一种罪过,或者说因为不说话而让氛围变的尴尬。 我想,李堇就是一块做学问的料,也是做大学老师的料。他说话时,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简直自在极了。 他给我讲的多是,导师最近又申请了哪些课题。他在查阅跟论文相关的资料时遇到了哪些趣事。还有学校餐厅里那些让人听起来就流口水的饭菜。当然聊的更多的,还是《诗经》、古诗十九首、李白…… 直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才从那儿出来。为了消消食,顺便逛了逛南锣鼓巷。 路过一家店铺,里面卖的大多是招财猫的东西。我挑了一串粉白色的手链,戴在手腕上,试试好不好看。 店铺的导购小姑娘,笑起来特别的甜,说:“姐,你戴这个真的很好看,跟你的衣服很配,不信可以问一下你男朋友。” 那天,出来的时候,我穿一件时下很流行的白色荷叶边露肩连衣裙,配一双红色平底系带凉鞋。背的包,也是红色的。因着瘦,从镜子里瞧去,这简单的搭配,却也不难看。至于手串和我的衣服相配,大抵是小姑娘为了附和我,才这么说的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她解释道:“他是我朋友”。然后又转过脸,笑着问李堇,“好看吗?” 李堇说:“好看。” 那手链一点都不贵,198块钱。我当然是要自己付钱,不过李堇说:“就当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吧。”我要是再推辞,似乎有些矫情了就。心里只是埋怨小麦,被他一条极其张扬朋友圈,弄的大家都知道我的生日了。 五点多的时候,开始往回走。他送我到公交站牌,看着我坐上公交车,他才去到六号线南锣鼓巷站坐地铁回学校。 第22章 第22章 八月的黄昏,倦鸟归巢的时节。 公交车颇有些慢,走走停停。我看着窗外,就要隐匿在楼层后面的绚烂无比的彩霞,心里一片宁静。 到家时,将近六点。我以为他应该没有回来,毕竟对他来说,每晚忙到七、八点甚至更晚,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没想到,打开门,竟然看到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抽烟。看到我回来,也只是抬眼,轻瞥了一下,并未说话。 我不知怎的,看到他那清冷的神情,竟然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不过转眼一想,似乎没有必要,毕竟在我的心里,把李堇当做谈得来的好朋友,只是一起吃个饭,说说话,实在没有什么好心虚的。 我问他:“你晚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你去做什么了?”他把烟蒂捻灭在烟灰缸里,问道。 “我……我上午去恭王府了,下午顺便去南锣鼓巷逛了逛。”我说着,去给手机充上电,又开机,才发现上面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他打过来的,下午两点一个,五点半一个。 我想着他大概是因为没有打通电话,有些生气,给他解释道:“我的手机没电了。” “你一个人?” 我点了点头。不想让他误会什么。 “你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我问他。他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我衣服也没换,只是戴上围裙,就去做晚饭了。炒了一个土豆丝,一个西红柿炒鸡蛋,熬了小米粥。 最后,还少一个盘子。我踮了脚尖,打开橱柜的最上面一层,只是够不着。我本想叫他帮我,可是看着他那生人勿近的样子,还是决定自己想办法。去客厅搬了一把椅子过来,站在上面,拿了两个盘子下来。 他指定都瞧见了,就是不帮我。 吃饭的时候,他不做声,我也不敢打破那十二分的寂静。直到他说:“明晚朋友在三元桥附近办婚礼,你和我一起过去。” 我其实内心非常抗拒这样的事情。他的朋友,我都不认识,见到了,不过是说些寒暄的场面话。且每次遇到这样的场合,他们就会像看猴子走钢丝一样,盯着我看,让我觉得十分的不自在。可是,我也只能答应,“哦。” 晚饭之后,我把冰箱里,上次婆婆过来,带的那些水果,拿了些出来。有芒果、火龙果、桂圆等,去皮,用水果刀切成块,放到果盘里。又倒了一些沙拉上去。 他穿着睡衣,从卧室里出来。也不知道他为何把头发剪成了板寸,看上去,愈发显得脸棱角分明,男性气息浓厚。 我就知道他是过来拿他落在茶几上的打火机的。他现在差不多都烟不离手了。上次婆婆还偷偷跟我说,让我背地里劝劝他,虽说不至于戒,最少也要少抽点。我觉得自己在他的心里的分量,还没有重到说什么话他就听了的地步。只得说自己尽量的劝劝他。 我说:“我切了水果,你吃一点吧。” 他都把打火机拿到手里了,转身了,又回头,瞥了一眼我,然后坐过来。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了几盒药,放到我面前,说:“以后,我会做措施,但是为了不出意外,你还是坚持吃这些药,比较好。” 我大致明白他的意思了。心里酸酸的。但还是说:“好啊,我会按时吃的。”说着,起身就回卧室了。 趴在床上,心里又有一万点的不开心。他说的话,做的事,其实没有任何可挑剔之处。我自己不也是害怕会出什么意外吗?可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心里不得劲的很。 到阳台上,坐在吊篮里,看着外面的夜空。因为刚下过雨,天空看上去湛蓝澄澈。还有点点的繁星。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坐在院子里,抬头,就可以看到湖水般柔和静谧的夜空,还有弯月,无数的星星。小时候,世界是多么的简单啊,不会爱上一个人,不会跟他闹别扭,也不会无片刻的酝酿,就可以掉下眼泪来。 我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他不在客厅。远远的瞥了一眼,茶几上的那些东西似乎还在那儿扔着。 进去洗手间,他也在。正给鱼缸里的那几条小鱼换水。那几条小金鱼是我上次从附近的地摊上买回来的,也是一时兴起,并未想能养多久。没想到后来他买回来了鱼缸和鱼食,我也就当真事的想把小金鱼养好。 他不看我,我也不想在那儿久待。拿了衣架上自己晾晒在那儿的衣服,就往外走。 被他攥住手腕,抱坐在盥洗台上。 “你他妈的哪是属兔子的,根本就是一只炸毛的小母狮子。”他唇角微勾,冷哼一声,说道。 我使劲想推开他,愈发被他圈在那儿,一点都动弹不了。 “是你先惹我的。” “好,是我的错。你他妈以后爱吃不吃,怀上了,就要。” 我只是觉得自己脸上的红晕,应该从眉角延伸到耳根后了,“你放我下来。”腿被他分开,坐在上面,不得劲的很。 他倒是听话,往后退了身。 又说:“回头,我给你换个大点的鱼缸,再买几只鱼啊、乌龟啊什么的,你养着,怎么样?” 我说:“我还想养一只泰迪。” 他似乎对养泰迪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说了句:“我看吧。” 那晚,我被他圈在怀里,心里想着,他也并不是一无是处。不管怎样,在某些时刻,他也在考虑我的想法。我们在一起也就不到半年,要说爱,似乎是有些过了。但是我想,人和人之间的情感,都是在这种小心摸索、互相体谅的过程中,渐渐的加深的吧。希望我和他之间,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