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神好烦》 第1章 001 “赫卡丝。” 略显冷淡的语调从门口传来，却又像直接出现在脑海中一般清晰。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少女白皙的脸上，拖出一条细长而耀眼的光斑。金发卷曲在线条优美的脸颊两边，额前亦有几缕发丝散落。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那对慵懒的眸子不情不愿的睁开。 宝石般剔透的绯红被光斑照亮，赫卡丝下意识的又眯了眯眼睛。 这时，门外音调冷淡、宛如复读的声音再次响起： “赫卡丝。” 赫卡丝连忙爬起来，把魔法袍套在身上就跑过去拉开了门。 眼前的这个人，不，神她可得罪不起。 少年身穿简单的黑袍，有一头漆黑而柔顺的长发，苍白的脸颊完美得如同雕塑。苍绿的眸子浸着不化的幽暗，看到她打开门，修长而柔软的睫毛微微抬起，那对深渊般的眼眸冰冷的将她纳入视线。 赫卡丝扯出笑意。 这是萨契狄斯跟着她来到普路塔拉的第三天了。 浮空城普路塔拉是昔日的“魔法之神”，如今的“奥秘圣者”密尔顿的造物，以某种神秘的能核驱动，是远离地面、高高在上的魔法之都。 而她穿到这个异世界后，还算幸运的成为了魔法之都上的一位魔法学徒。 前世身为社畜的赫卡丝，对于重新从一年级学习这件事没有太大的排斥。授课的魔法导师们并不严格，在进入二年级、划分魔法派系之前，就算上课打盹儿也没人在意。除开每周需要抽出一些时间兼职赚取“魔能点数”之外，生活还算惬意。 于是，赫卡丝每天一边“作弄”同桌西瑞尔，一边偷看着这个世界的历史、地理与文学书籍。 ——如果可以的话，她更想当环游大陆、潇洒自在的吟游诗人，而不是……连记忆个法术模型都要学习数理知识！ 似乎连“奥秘圣者”都听到了赫卡丝内心的呼唤，学院忽然决定组织一年级的学徒们集体进行外出实践。 赫卡丝还记得她问班长利奥“实践可以翘不”的时候，这位死灵系天赋出众的白发少年一脸严肃的回答： “赫卡丝，实践要算学分的哦。为了你着想，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拖过去。” 于是在利奥的带队上，他们班级的十多位学徒一起被送到了浮空城下的山麓间。 难以预料的是，经过平静的几天之后，一位不知从哪出现的树怪把他们逼上了绝路。好几位学徒都受了重伤。 就在赫卡丝躲在树丛里，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时候，褐发微卷、脸颊清瘦的少年西瑞尔就躲到了她旁边。 赫卡丝瞳孔微微放大，悲伤的看着树怪的藤条朝这边蔓延过来。 没想到西瑞尔朝她微微一笑，飞快地以一种晦涩的语言念起了古朴的祷文。 少年话音刚落，树怪便一瞬间被某种类似圣光的东西净化了。 他们得救了。 西瑞尔有些狂热的感激着“神上之神”降下的神迹，还拉着她说自己很有当牧师的天赋。 赫卡丝表面上附和着西瑞尔的话，实际上她的心底已经出现了一个突兀的、呓语般的声音： “你准备付出什么代价？” 打发西瑞尔去帮利奥救治同伴后，赫卡丝憋住对“为什么不找西瑞尔付出代价”的吐槽，在内心与这位“神上之神”交流了起来。 “我愿意虔诚的信仰您……” 脑海里的声音顿了顿，片刻之后才又毫无起伏的响起： “每天虔诚祈祷三十遍，我可以考虑是否宽恕你的罪过。” ？？她犯了什么罪过？ 似乎是察觉到她内心的不情愿，神又补充道： “四十遍。” 理智告诉她应该答应，比起来自己的小命，区区祈祷算什么—— 她就答应了慢了一点，就被神给打断了： “早晚各五十遍。” 赫卡丝眨巴着红宝石般的眸子，表情肃穆的点了点头。 后面的事情，就是回到普路塔拉的学院之后，神降下那个少年模样的化身，不知从哪搞了一个埃芒纳学院的学生身份，声称要“监督”她。 昨天早上她就被虚空中降临的触手从被窝里揪出来了。 密集的吸盘贴在脖子上的感觉她可不想体会第二遍。 所以，今天赫卡丝再也不敢赖床，一听到萨契狄斯那冷淡的嗓音，脸都没顾得上洗，就套上魔法袍去给他开门。 人偶般美丽的少年站在门口，用漠然的眼神直视着她。 “该祈祷了。”他说。 “我对您非常尊敬，因此，请让我换个衣服再洗漱一下……”赫卡丝露出友善的眼神。 不得不说，少女的红眸宛如明净的晨曦，如果萨契狄斯真的是他外表这个年纪的少年的话，没有不为之着迷的道理。 萨契狄斯径自走到少女的屋子里，少年双手抱臂，压着垂在胸前的乌发，无论赫卡丝走到哪儿，苍绿的眸子都锁定在她身上。 “身为虔诚的信徒，你一定不会拒绝我的帮忙吧？”少年的薄唇动了动，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 赫卡丝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萨契狄斯仍倚在墙上，可房间的门却自动关上了。一股冷风卷起，缠绕住赫卡丝的周身，下一瞬，乍醒的疲惫被驱散一空，身体和脸颊都变得极为舒适，仿佛刚经历过全方位无死角的洗浴和护肤。 这比正式法师们的“清洁术”都要好用。 接着，尖顶法师帽、袜子和小皮鞋都自动飞了过来，并出现在它们该出现的位置。 ……可赫卡丝魔法袍里面还穿着睡衣啊。 她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萨契狄斯。 萨契狄斯笑了笑，似乎从她的眼神里解读出了什么。 “我在门口等你。” 门没有打开，少年的身影却已经凭空消失了。 “不许看啊！” 赫卡丝匆忙把鞋子脱掉，换上内衬的上衣和小裙子之后，才重新把魔法袍披在身上。最后还跑到镜子前照了照。 “很好，赫卡丝，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 她刚打理好自己，背后就响起少年动听的嗓音。 镜子里明明没有他的影子。赫卡丝转过头，看到萨契狄斯站在屋顶上，倒挂着朝她露出笑意。修长而柔软的黑发乖巧的披在他的肩头，似乎并没有受到重力影响。 赫卡丝吓了一跳，但随即反应过来使用简单的法术就可以达到这种重力反转的效果，更别提这位从梦境中苏醒，把诸神驱逐到人界的“神上之神”了。 不过，这样伟大的存在，为什么要在意来自她的那点信仰呢？ 赫卡丝想不通原因，便暂时放弃了思考。 少女朝头顶倒悬的少年露出甜甜一笑，然后双手交叠在心口，表情认真的念起了萨契狄斯前天丢进她脑海里的“祷文”： “苏醒于混沌的造物者， 您是万物之理，亦是混乱之源； 您是诸神之主，亦是权柄之父。 向您祷告，伟大的萨契狄斯， 愿您指引……” 把这略显中二的台词念了五十遍以后，赫卡丝也失去了分辨它是否中二的能力，就好像前世重复的抄写一个字，最后会不认识那个字一样。 当她把最后一遍祷言念完之后，萨契狄斯满意的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落在她的旁边。 少年友善的朝她伸出一只手： “我们去吃早餐。” 明明是友善的动作，但萨契狄斯还是用微妙的、略显人性化的眼神注视着赫卡丝。 遥远星辰之间，黑翼的天使环绕歌唱之处，骸骨与玫瑰簇拥着庄严的神座。 并非人世质感的漆黑长袍垂落在骸骨空洞的眼眶间，流畅的衣褶向上延伸，搭在神座上的手臂末端是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枚荆棘编成的戒指戴在修长的指节上。 虚幻的、荡漾着波纹的一个支点支撑着裹在黑袍里的手肘，顺着那流畅的线条向上，即是支着下颌的纤长手指。 下颌的线条完美而对称，及耳的黑发垂落在脸颊两侧，毫无血色的薄唇上泛着愉悦的弧度，鼻梁挺直，线条无可挑剔，几缕乌发蜷伏在鼻梁上，半遮住高高的眉骨。 但与唇角的笑意截然相反的是，深邃的眼窝之中，湛碧的眼眸宛如无生命的宝石，冰冷的俯视着人间的两道身影。 萨契狄斯支着下颌的手忽然垂落，歪向一边的头回归了正位。这让祂更像一位庄严的神明。 漠然的绿眸注视之下，金发少女居然大胆的把那具化身的手掌包裹在掌心，拉着他蹦蹦跳跳的朝前走去。 第2章 002 少年的掌心细腻而冰凉，像一块温润的玉石。 赫卡丝对于吃饭一向积极，从自己居住的公寓出来之后，拉着萨契狄斯就往普路塔拉的“美食街”走去。 难得起了这么早，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赫卡丝有些不想去学院的餐厅排队了。 萨契狄斯乖乖跟在她后面，少女的金发被快步走路惹来的微风卷起，撩拨在他的胸前，有几缕还飘到了他的下颌上。 萨契狄斯面色不变，速度却不着痕迹的加快，很快就反超了赫卡丝。 这下又变成他拉着少女前行了。 赫卡丝朝斜前方瞥了一眼。 “神啊，您走的太快了。”她快要跟不上了。 萨契狄斯骤然停下脚步。 赫卡丝一头撞在少年的肩膀上。 “嘶……”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额头，“您为什么要忽然停下来？这样容易出人命。” 萨契狄斯侧过半张没有死角的脸，薄唇轻轻吐出一句话： “你说我走的太快了。” “但我似乎也没有让您停下？”赫卡丝觉得自己和神有一定的代沟。但她随即想到，在这个世界，“神”似乎有做任何事情的特权。 于是她试图把这个事情揭过去： “当然，这没什么。您能关心信徒的想法，真是一位伟大的……” “够了。”萨契狄斯说，“赫卡丝，你再说话，我会忍不住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赐予人类‘嘴’这个器官。” 赫卡丝乖乖的闭上了嘴。 她用嫣红的眼眸注视着身侧的少年。朝阳已经从远处的群山之间升起，将泛红的辉芒洒满漂浮在空中的城市，亦洒在少女白皙的面颜和黄金般的长发上。但初升的太阳却没有她的眸光动人。 萨契狄斯面无表情的说： “我们去吃早餐。” “唔。” “你可以说话，”萨契狄斯的唇角扬起微不可见的弧度，“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邪神。” “我有一个问题，非常想知道答案那种。”赫卡丝转移了话题，“您又不需要进食，为什么总催着吃早餐？” 萨契狄斯唇角的弧度消失了，他边走边说： “人类需要吃早餐。” “哈？” 赫卡丝觉得眼前的少年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 “还是你觉得自己不是人类？”萨契狄斯又说。 赫卡丝总算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在催我吃早餐？” “还不算太笨。”萨契狄斯微微颔首。 “好吧，”赫卡丝垂下了脑袋，“谢谢你的关心，我今天会多吃点的。” “不，赫卡丝，”萨契狄斯故意顿了顿，又道：“你吃饱了才有力气祈祷。” “我今天早上祈祷过了……”赫卡丝顿时不服。 萨契狄斯的眉梢竟罕见的动了动。 “身为神，我有监督信徒吃饭的义务。” “不用你监督我自己也会吃嘛。”赫卡丝嘟囔着。 “你可以理解为我心情好。”萨契狄斯露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 这时，二人经过一个拐弯，已经来到普路塔拉的“美食街”。魔法之城中的店铺皆为法师所有，但店里的侍者一般都是炼金生命、异界召唤物、魔法仆役，或者魔法学徒。 赫卡丝周末的时候就在这条街上的一家魔法酒馆工作。在普路塔拉，“魔能点数”代替了金币作为流通的货币。每工作一个白班或者晚班，她可以从酒馆的老板，同时也是一位大法师那里获得20点魔能点数。 她的余额现在只有500多点，离购买晋升正式魔法师的法阵还差一大半。 当然，这也不是赫卡丝现在需要发愁的事情，她的精神力强度距离正式法师还差很多。而且，到二年级分班的时候，学院才会组织测试魔法属性亲和度。 赫卡丝走到一家全天营业的三明治店的窗口前，对里面的炼金魔偶说：“请给我两份套餐，谢谢。” 她把胸前的魔法徽章取下，放在一个小型的法阵上刷了一下。法阵自动扣除了2点余额。 过了一会儿，炼金魔偶把两份包好的三明治和魔力果茶递了过来。 “谢谢。”赫卡丝弯起眼睛接过。 “喏，”少女把手中的东西递给萨契狄斯，“不客气。” 萨契狄斯并没有表现出抗拒，他用管子吸了一口果茶，才缓缓的说： “谢谢款待。” 赫卡丝怔了一下，这个神难得在她面前这么有礼貌。 “不客气。”少女动了动浅红的唇瓣。 这时，前方街道的拐弯处忽然掠过一个头戴兜帽的身影。一缕白发从兜帽中坠了出来，清澈的蓝眸、挺直的鼻梁和没有血色的薄唇，都让赫卡丝想到了自己的班长。 “那是利奥，”赫卡丝小声说，“怎么感觉他今天鬼鬼祟祟的？” 萨契狄斯轻咬了一口三明治，闻言抬起头来，“你想去看看？” 赫卡丝被说穿心思，眼眸放空的打量着利奥消失的街角。如果她没记错，那里应该有一个隐蔽的暗巷。 “刺探同学隐私不好吧，”但她随即又望向萨契狄斯，“不过，利奥平时不戴兜帽。难道他……” 赫卡丝还在猜测的时候，手腕已经被萨契狄斯握住了。 “不如直接去看看。”少年嗓音冷淡。 “身为神的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吧？”少女眨眨眼睛。 萨契狄斯唇角动了动，“可是你应该很好奇吧？” 赫卡丝点了点头。 萨契狄斯在赫卡丝身上施加了“隐匿”的效果，二人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利奥刚刚进去的小巷。 头戴兜帽的少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裹，递到了与他接头的女人手里。 女人同样穿着带兜帽的黑袍，五官分明，肤色比常人略深。 接到包裹之后，女人便匆匆离去。 利奥则警惕的绕进另一条小巷，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制式的魔法袍，还顺路买了个早餐，表情正常的朝埃芒纳学院的方向走去。 “我们也去上课。”萨契狄斯揪着赫卡丝魔法袍的领子，把她拎到一处无人的小巷里，解除了施加在少女身上的“隐匿”效果。 刚才在观看接头的时候，赫卡丝和萨契狄斯已经把手里的三明治吃完了。 赫卡丝一边用吸管吸着魔力果茶，一边自言自语着： “总觉得利奥在参与什么奇奇怪怪的勾当……不然没必要这么……算了，我最近多注意一下他。” 萨契狄斯瞥了她一眼，“无趣的人类。” 赫卡丝与身旁的少年对视着，“……有些人觉得我无趣还要跟着我。” 眼前竖起了一根手指。 “我不是人。” 紧接着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观察无趣的人类让我愉悦。尤其是你这种……” 少年微微俯身，薄唇贴近了她的耳朵，“自认为聪明的家伙。” 精致如人偶的五官离她很近，赫卡丝立即退得离少年远远的。 “我去上课了。” 少女把金发撩在肩后，朝学院的方向走去。 萨契狄斯一言不发的跟在少女的身后。 在浮空城“普路塔拉”中，林立的魔法塔高耸入云。其中，一座银白色的魔法塔离二人越来越近。 这就是埃芒纳学院的主魔法塔，其它略矮的魔法塔、各式各样的尖顶建筑簇拥着这座主塔，魔法塔之间以精致的悬廊勾连在一起。 学院没有大门，赫卡丝走到主塔的入口，以魔法徽章验证身份后，就朝旁边的魔法升降梯走过去。 赫卡丝耐心的等待着升降梯降至底层。这时，她的余光瞥到，西瑞尔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 “早，西瑞尔。”赫卡丝朝她的这位“同桌”打了个招呼。 “早，赫卡丝。” 西瑞尔一看就是还没睡醒的样子，少年的褐发上有几根头发不听话的翘起，狭长的蓝眸也有些惺忪。 萨契狄斯冷淡的看了褐发少年一眼，忽然走过来站到二人的中间。 “升降梯到了。”优美而淡漠的声线响起。 黑发少年拉起赫卡丝的手，率先走进了电梯。 西瑞尔看这个转学生很不顺眼！ 这家伙才从别的学院转过来第三天，赫卡丝和他居然比和自己更熟了。 这让和赫卡丝当过小半年同桌的西瑞尔极度不平衡。 从前他当王子的时候从来没经受过这种待遇。在很小的时候，贵族女孩们就都围着他转。结果刚被送进浮空城上的魔法学院，就遇到了赫卡丝这样的女孩。 原来二人倒是相处的还算和谐。不知从哪天起，少女的性子就慢慢变了。回忆起自己的“悲惨生活”，西瑞尔就更讨厌那个黑色长发的家伙了。 就算赫卡丝要欺负人，那个人也得是他。 于是他准备等下一波升降梯。 眼睛看不见，心里就不会烦恼。 不料，这个时候升降梯里的少女却朝里挪了挪。金发垂落在她的胸前，宛如倒映着点点光芒的河流。那对绯红的眼睛落在他的身上。 “西瑞尔，这里还有位置……”少女软糯动听的嗓音响起。 西瑞尔认命了。 他迈开步伐走进了升降梯。 并不算太宽敞的空间里，三人面对面站着，总显得有些尴尬。 西瑞尔找起了话题：“对了，利奥说晚上下课组织大家一起去探望之前受伤的同学。” 之前的外出实践中，好几位学徒都被树怪带尖刺的枝条割伤。严重的甚至被拦腰截断，所幸当时利奥用死灵法术保存住了那几位学徒的残肢，等回到学院之后，又有治愈系的大法师亲自施展法术，他们才得救。 赫卡丝立即点点头，“应该的。” 话音落下，空气又陷入了静默。 第3章 003 3 升降梯的门缓缓打开，西瑞尔向赫卡丝点点头，就快步走了出去。 他一点都不想看到那个黑发少年。 西瑞尔离开之后，黑发少年人偶般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人类继承了我的缺点。” 赫卡丝走出升降梯，略显疑惑的看着萨契狄斯。 “你居然承认自己有缺点？” “哈，”萨契狄斯低低笑了一声，从她身侧经过，“完美是多么乏味。” 少年走向了通往教室的悬廊，修长的黑发在清晨的风中微微摇曳，划出美丽的弧度。 赫卡丝小跑着追上了萨契狄斯，少女一边轻轻喘息着，一边谴责道：“只有你这样的存在才会说这种话吧。” 少年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赫卡丝，这只是一句话。” 顿了顿，又道：“就好像你说‘早上吃什么’一样平常。” 看来他并不想和她争论。 赫卡丝也闭上了嘴。很快，他们就穿过悬廊，走到了位于另一座魔法塔的教室门口。 十几个座位上，只零零散散的坐着三个人。 利奥、西瑞尔，还有艾莉诺。 听到赫卡丝和萨契狄斯的脚步声，艾莉诺向门后侧过半张脸来。少女的栗色卷发簇拥在颈间，棕色的眼眸灵动而清澈。 “早，赫卡丝。似乎你有了新的‘欺负’对象？” 赫卡丝歪了歪头，朝艾莉诺露出笑意，“早，艾莉诺。我并不承认这点，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 西瑞尔内心的不爽几乎达到了极点。 看到赫卡丝坐在自己旁边，趴在桌子上补觉，而那个黑发少年坐在后面的位置，漫不经心的用指尖卷着少女的金发，西瑞尔觉得更生气了。 他一把握住了黑发少年的手腕，“请注意你的举止。” 让西瑞尔忍不住蹙起眉头的是，即便手腕被抓住，黑发少年都没有正眼看他，那对绿眸饶有兴味的落在少女的金发上，苍白的指尖仍在发丝间搅来搅去。 作为弥拉卢王室的继承人，西瑞尔接受过训练，一般不把愤怒表现在脸上，除非忍不住。 湛蓝的眸光一瞬间变得锐利。 黑发少年轻飘飘的抬起了睫毛。 “不好意思，刚才没听见。”少年的薄唇弯了弯，“你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请注意你的举止。”西瑞尔下意识的说。 “好。” 萨契狄斯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西瑞尔握住的袍袖，人性化的抬了抬眉毛。 西瑞尔悻悻的收回了手。 他并不清楚发生在赫卡丝脑海中一人一神的交流。 萨契狄斯：“人类如果少一只手会很不对称吧？” 赫卡丝：“是的。” 萨契狄斯：“那如果两只呢？” 赫卡丝：“……别。” 赫卡丝：“如果你不搞事情，晚上我多祈祷十遍。” 萨契狄斯：“二十遍。” 经过这么一折腾，赫卡丝也无心补觉了。她从书桌里取出一本小说，摊在桌上翻看了起来。 这时，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桌子上敲了敲。 赫卡丝循声抬起头来。 白发蓝眸的少年站在旁边，温和的注视着她。 “利奥？” 利奥笑了笑，“晚上下课去探望之前受伤的同学，一起吗？” “当然啦，”赫卡丝点点头，“刚才西瑞尔已经……”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少女忽然想起西瑞尔心情好像不是太好，便收住了话头。 利奥脸上却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来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赫卡丝扯了扯唇角，弯成一个完美的弧度。 西瑞尔揉了揉褐发，忍不住开口，“利奥，快上课了。” ——班长应该回去维持纪律，并统计有没有人迟到。 这时，其余没有受伤的学徒也陆续走进教室，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利奥沉默少倾，朝赫卡丝微微颔首，迈开长腿走回了座位。 又过了一会儿，红发及腰的炼金术导师——伊芮卡女士走进了教室，她推了推水晶眼镜，从恒定了空间魔法的戒指中取出了炼金术的材料。 “早，各位。今天我们学习合金炼成，合金是制作魔偶的重要材料之一……” 赫卡丝努力认真听讲，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出了神。 思绪不知不觉的就飘到了萨契狄斯刚出现在教室的那天。 跟在导师身后的萨契狄斯面容苍白，乌发低垂，身材有着少年的清瘦，五官精致得不似人类。在他被安排到赫卡丝身后的座位时，赫卡丝还偷偷传纸条主动搭讪过。 ——结果下课被少年叫住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这家伙就是脑海中的那个“神”。 想想纸条上写的“过于热情”的话，赫卡丝总忍不住想钻到浮空城底。 这时，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赫卡丝，你在走神。” 赫卡丝立即在脑海中回答： “……没有，不是走神。” “你刚才的情绪是一种人类称为‘窘迫’的……” “够了，”赫卡丝连忙在脑海中打断萨契狄斯的话，“非、非要拆穿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冷淡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但你脸红是一种奇观。” “！！！”赫卡丝立即捂住了脸。 她动作太大，刚好被伊芮卡导师注意到了。 红发的高阶法师眼底流露出一抹狡黠，“赫卡丝，青艾尔格合金炼成所需的材料是什么？” 赫卡丝努力思索着，答道：“青魔法石，盐，水银，锡，铜、还有、还有……” 脑海中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丹纳树种，陀吉拉鸟的魔核结晶，‘奥秘圣者’的祝福，当然，我也可以勉为其难代劳。” 少女立即重复了一遍，只是略去了最后一句话。 伊芮卡微微颔首，“好，我们继续……” “谢谢你，萨契狄斯。”赫卡丝在脑海中道谢，但随即，少女的心情低落下来，“也许我不是学魔法这块料，真的是……提不起兴趣啊。” 低哑的笑声回荡在脑海里。 “当你在战斗中死去时，我会对你的灵魂回放这句话的。” 赫卡丝顿时想通了。 “我觉得一定是学习理论太无聊了。说不定我其实很有天赋，就像利奥一样。而且我以后可以当一名战斗法师。” 萨契狄斯用微微上扬的语调说： “赫卡丝，你太低估自己了。利奥怎么能与你相提并论呢？” 赫卡丝眨眨眼睛。 “你是说……” “当然，如果你知道就没有任何趣味可言了。”声调又恢复了以往的平淡。 “没关系，”赫卡丝在脑海中说，“我可以耐心等待二年级入学时的测试，到时候如果没有天赋，再做打算。” “祝你好运。” 萨契狄斯丢下一句毫无感情的话，就切断了交流。 少女回过头才发现，黑发少年居然一手托腮，一手卷着自己的发梢。那根苍白纤长的手指上缠满了金色的发丝。 赫卡丝气鼓鼓的转回头去，摆出了认真听讲的样子。 这节课结束以后，就是学院院长的公开课。 修·卢曼从事埃芒纳学院院长的工作已经二十多年了，他本人已经至少活了一百余年，是见证过“奥秘圣者”诞生的那一批大法师。但修·卢曼院长的外表仍停留在他年轻的时候。 经过空间魔法拓展面积，又装置了扩音魔法与投影魔法的会议厅中，修·卢曼那张英俊的面孔被魔法放大了许多倍，出现在所有一年级学徒的视野里。 半长的金发以缎带束在脑后，深蓝法袍的领口缀着闪耀的银星。深邃的眼窝里，海蓝的眸子流淌着智慧的辉芒。线条分明的嘴唇中，一件件关于魔法、浮空城和圣者冕下的轶事脱口而出，所有的学徒都认真倾听着。 这是所有学徒——包括赫卡丝——最喜欢的课程，毕竟关于那位神秘的“圣者冕下”的消息，并不是谁都能知道的。 在“神上之神”苏醒之前，“奥秘圣者”密尔顿还是伟大的魔法之神。彼时的法师不仅是施法者，同时也是魔法之神的牧师，可以通过祈祷与祭祀，直接从魔法之神那里“交换”对应的知识。 “……密尔顿冕下选择了凡人的身躯作为凭依的载体，在七十年前，召集了大陆上最强大的一批法师，将一座山峰截断并倒转，又亲自赋予其内核。于是，普路塔拉就诞生了。” 这时，台下有一位学徒举起了手。在修·卢曼的点头之下，那位学徒好奇的开口：“院长大人，您也参加了浮空城的建立吗？” 修·卢曼那张被魔法投影放大的俊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 “是的……那简直是一场奇迹。” 这时，赫卡丝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压低的笑声。 “你笑什么？”赫卡丝在脑海里与萨契狄斯对话。 “祂们趁我陷入沉睡，偷走了我的一件东西……” “嗯？”赫卡丝来了兴趣，“什么东西呀？” 萨契狄斯用兴致缺缺的语气说，“一个小玩意，但祂们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遥远的神座之上，黑发神祇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荆棘指环。在他另一只手的手指上，有一条深可见骨的环状痕迹。 “没有找到是谁干的吗？”赫卡丝关心道。 “找到了，”脑海中的声音带着点慵倦的语调，“是格拉提，我处决了祂。但那件东西消失了。” “我现在可以理解你把诸神驱逐到地面上的心情了，”赫卡丝在脑海中说，“丢东西的感觉并不好。对了，有办法可以取回那件东西吗？” “有，”萨契狄斯说，“方法是你向我祈祷。” 赫卡丝一时间有些不理解二者的关联，但她还是认真点点头：“我会帮你的。” 脑海里传来了一阵愉悦的笑声。 “我是认真的！”少女的红眸一刹那间变得非常严肃。 坐在她身旁的黑发少年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搭在扶手上的掌背。 赫卡丝立即像触电一样收回了手。 “你……？”她朝另一边缩了缩，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身侧的少年。 萨契狄斯顺势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我是在表达人类的谢意。”脑海中的声音冷淡而无奈。 “……喔，”赫卡丝在脑海里回答，“不用客气，你也救了我一命。” “赫卡丝。” “啊？” “居然这么容易就相信我的话？” “我就算不信，你也有能力篡改我的记忆。”赫卡丝朝身旁的少年眨了眨红眸。 “我不是邪神，赫卡丝。”萨契狄斯语重心长道，“即便因为丢失了东西，我的行事偏向混乱，你也不要觉得我是那种控制欲强的家伙。” “可我是发自内心的。”赫卡丝又把手放了回来，但少年没再把手放上去。 “嗯，”少年微微转过脸，被黑发半遮的绿眸弯起，唇角绽出绝美的笑容，“我知道。” 公开课结束之后，赫卡丝正在出口排队的时候，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少女转过身来，看到修·卢曼院长站在她的身后。 “院长阁下，您找我有什么事吗？”赫卡丝礼貌的问。 修·卢曼朝她点了点头，“跟我过来一趟。” 赫卡丝只能乖乖过去，而萨契狄斯这个家伙早已经没影了。 “我去餐厅排队，”脑海里传来一个声音，“在老地方等你。” 什、什么老地方？他们才一起去过学院的餐厅两次啊。 而且神上之神亲自排队这件事也太接地气了。 “好的~”赫卡丝回答。 * 萨契狄斯顺利的排上了取餐的队伍，但他没有回头，就知道那个褐色头发的人类排到了他的身后。 西瑞尔也不想这样，但谁让萨契狄斯所在的这一队最短呢？于是他果断的走了过来。 很快，利奥也站在了西瑞尔的后面。 西瑞尔看着一前一后两个讨厌的家伙，实在忍受不了这该死的气氛，他握了握拳，走到了旁边较长队伍的后方。 这时，利奥淡淡的开口：“你好，我叫利奥。” 萨契狄斯没有回头，“萨契狄斯。” 身为转学生的萨契狄斯当时没有自我介绍，就径自坐到了赫卡丝的后面。而导师似乎也受过特别的“交代”，对黑发少年异常宽松。 “请问你，”利奥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笑意，“接近赫卡丝有什么目的？” 黑发少年回眸，脸颊上也露出了同样具有人性化的笑意。 “我也有同样的疑惑——与黑暗精灵做交易的家伙。” 利奥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你指的是谁？” 萨契狄斯笑了笑，转过身从魔偶手中接过了两份套餐。 第4章 004 赫卡丝跟在卢曼院长的身后，沿着浮空城上层华丽的回廊穿行着。周围不时迎面走来身穿魔法袍的法师和学徒们，他们纷纷向修·卢曼点头致意。 直到二人走到了城市中央那座最高的魔法塔旁边，赫卡丝才察觉出了不对。 前面是“奥秘圣者”的魔法塔，一般来说，别说她这种学徒了，就连高阶的法师也没有资格进去。 只有大法师们才会偶尔被圣者冕下召见，得以进入那座深紫色的高塔。 “院长阁下，”赫卡丝试图套话，“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去见圣者冕下。”修·卢曼倒是没有隐瞒，“别问我为什么，我也很好奇。” 很快，二人就走到上层回廊与密尔顿魔法塔的交会处。说是交会，实际上还隔了不近的一段距离。 那座孤零零的魔法塔没有和浮空城中的任何一座塔连接在一起——要知道，在普路塔拉，所有学院的魔法塔，还有图书馆之类的公共设施，全都用华丽而流畅的回廊于半空中勾连。这极大的方便了学徒们的生活。毕竟，只有成为三级的法师才可以使用“飞行术”。 修·卢曼伸出白皙的手掌，抓住了赫卡丝的肩膀。身为大法师的他可以瞬发任何中阶与低阶的法术，“飞行术”的效果很快就被施加在院长本人的身上，带着赫卡丝一起飞了起来。 二人落在了深紫色魔法塔的大门前。 塔灵慵懒的中性声音在魔法塔前方响起： “卢曼院长，你把人带来了吗？” 修·卢曼知道这个塔灵的脾气，立即回答了一句“是”。 “那你可以走啦。再见，卢曼院长~”塔灵尾音欢快的说。 修·卢曼朝赫卡丝看了一眼，抬起手挥了挥。 赫卡丝呆滞了一瞬，也抬起手。 “噢，再见，院长阁下。” “赫卡丝，请进。”塔灵操纵着魔法塔的大门敞开。 “……谢谢。”她感觉这个塔灵好人性化。 “不客气~” “奥秘圣者”的魔法塔底层空空荡荡，什么特殊的东西都没有，噢，除了墙壁上密密麻麻的魔纹。 一般来说，法师们建好魔法塔后，都会在内侧的魔纹结构上刷一层漂亮的魔法漆，有的是纯色，有的闪耀着星光，有的还会随着时间变幻颜色。 但“奥秘圣者”似乎没有这种心情。 “你可以乘坐升降梯到顶层。”塔灵柔和的声音在赫卡丝的耳边响起。 赫卡丝走进旁边的升降梯，把魔力按钮拨到了最顶层。 上升的幅度逐渐趋于平缓，升降梯的门缓缓打开。一张昳丽的面颜突兀的出现在赫卡丝的视野里。 赫卡丝不是没有看到过“奥秘圣者”的魔法影像，但眼前的存在仍有着极大的视觉冲击力。 缀着细密银饰的华丽法袍呈现出夜幕般渐变的紫红，勾勒出颀长的身形。修长的银发如水垂落，几乎曳地。线条分明的手掌悬在身前的发丝间，捧着一本刻满扭曲符号的魔典。袍袖上的银饰与银发错落着，时而呈现着霜雪的清冷，时而幻化出月光的皎洁。 银白的冠冕上镶嵌着绯红的贤者之石。雪色的眼睫之下，是紫宝石一般深邃的眼眸，其中无时无刻不流转着奥秘的符文。 与这位存在对视一眼，都让赫卡丝产生了读书过多时的眩晕感。 等到眩晕感稍稍过去，她才有时间思考“奥秘圣者”居然亲自站在升降梯门口迎接她这件事情。 密尔顿的唇角轻轻上扬，友善的伸出手臂示意赫卡丝入座。紫色的光芒沉入地板和墙壁，将整整一层都封闭了起来。 赫卡丝这才注意到，这里是一个类似图书馆的地方。 紫水晶窗格外的光芒透进略显阴暗的室内，划出一道道神秘的幽芒。书架之间的距离极窄，仅容一人通过。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语言书写的书籍，龙语、精灵语、古特兰铎语、通用语……还有种种赫卡丝见所未见的语言。 在升降梯旁边的不远处，有一片没有书架的空间。 一张桌子摆放在色调偏暗的银纹地毯上，桌子上平铺着深蓝色的星象图，其上随意的放置着水晶球、天平、魔石、仪式银匕、圣杯、草药之类繁复的物事，似乎不久前还被其主人使用过，并未收起。 桌子旁边堆放着一叠厚厚的书籍，上面似乎被恒定了力场魔法，使得它即便倾斜的厉害，也未曾倒塌。最上面的那本书籍摊开着，露出以紫色墨水书写的秀美批注。 这里似乎只有一把椅子，因而即便密尔顿刚才向她示意过，出于身为学徒对魔法领域圣者的尊敬，赫卡丝也没有贸然坐下。 密尔顿从赫卡丝身侧走过，修长的银发划过她的掌背。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桌子的对面却出现了一把一模一样的椅子。 这位“奥秘圣者”朝她歪了歪头，白皙的面颜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却给她一种“他在笑”的感觉。 赫卡丝乖乖坐在了椅子上，等待着密尔顿的训话。 难道是因为萨契狄斯才找上了她？ “我有一个请求。”密尔顿把肘骨支在星象图上，捧起削瘦的下颌，直入正题的说。 “您说吧。”赫卡丝坐得端端正正，一副热爱学习的模样。 ——密尔顿在少女的眼里就是知识的化身。 “不要让萨契狄斯插手人界的争端。”密尔顿淡淡的中音寂寥而优雅。 “密尔顿冕下，您可能理解错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魔法学徒……”或许觉得没什么说服力，赫卡丝又补充道，“而且‘神上之神’的行事，只有祂自己才能决定吧。” 流转着奥秘的紫色眸子落在她身上。 “对于萨契狄斯来说，这可不一定。”密尔顿停顿了一下，又道：“占星的结果显示，你与祂有关联。” “这怎么可能？”赫卡丝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绯红的眸子。 密尔顿笑了笑，“或许是睡了太久，祂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赫卡丝用充满求知欲的眼神望着密尔顿。 “秩序与混乱需要保持平衡，”密尔顿音调华丽，面色苍白，“而身为万物之主，祂竟然倒向了混乱的一方。” “似乎是因为祂丢了什么东西……”赫卡丝想起了之前萨契狄斯的话，便为他辩解。 密尔顿微微颔首，“如果不找回那件东西，神界的大门将永远对圣者们关闭——萨契狄斯的本体守在那里，就连一粒灰尘都进不去。” 赫卡丝陷入了思考之中。 密尔顿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考： “你无须试着说服祂。仅仅身为秩序与善的代表，在萨契狄斯的身边蹦跶就好。” “哈？”她怎么看都不像守序善良的人啊。 “如果祂能忍受你，就代表祂能忍受现有的秩序。啊，忽然获得了人类的身躯，我竟然有些担忧末日的到来了。” “末日？”赫卡丝敏锐的提取出了重点。 “你们人类的一位占星术师提出了‘熵’的概念。如果以这个体系而言，一旦世界的‘熵’达到最大值，一切将陷入永恒的寂灭。” 结合前世的部分知识，赫卡丝勉强可以理解一部分。但事情的重点似乎不在“熵”上，而在于那位掌控秩序与混乱的诸神之主。 ……反正也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情。 “当然，”密尔顿缓缓站了起来，柔顺的长发宛如流银，“末日也许会在很久之后。赫卡丝，我提出的请求你不必答应或拒绝，身为魔法领域的先行者，我有必要告诉你世界的真相。” “——也许只有你才能拯救祂，外来的‘变数’。” 赫卡丝瞳孔缩了缩，还是选择了坦诚： “您知道我的身份？” 她本来以为自己穿越的事情只有萨契狄斯知道，毕竟赫卡丝从来没有与“奥秘圣者”见过面。 “不要质疑我占星学的造诣。” 密尔顿用一句华丽的咏叹结束了这次对话。 结界被无声无息的解除，赫卡丝乘着升降梯逃也似的离开了密尔顿的魔法塔。 “下次再见，赫卡丝！”塔灵热情的同她道别。 不……她不想再来了。 和密尔顿交谈真是耗费脑力。 她甚至都不敢直视他的瞳孔。 肚子“咕”了一声，赫卡丝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吃饭。 萨契狄斯似乎打了饭在等她。 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总结一下就是，要完。 脑海里，黑发神明的声音果然适时的响起。 “不用着急。” 过了一会又来了一句：“需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啦，”赫卡丝立即加快了脚步，“我跑过去，很快的。” 赫卡丝出现在学院餐厅的门口时，这里已经几乎没什么人了。负责打扫的炼金魔偶认真的收着餐盘。 黑发少年坐在水晶长窗边，面前是两份已经冷掉的午餐。 少年神情冷淡，深绿的眼瞳里仿佛藏着遥远的星辰。 赫卡丝乖乖坐在了对面。 她有些过意不去的说：“萨契狄斯，抱歉了，让你等这么久……要不我晚上多祈祷十遍吧。” 少年抬起鸦羽般的眼睫，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 “没有异议。” 第5章 005 午餐结束之后，学徒们一般会到魔法塔里的冥想室冥想一段时间，再去学习下午的课程。 但很显然，对于赫卡丝和萨契狄斯来说，赶过去冥想已经来不及了。 因此少女果断的拉起萨契狄斯的手，沿着曲折的悬廊左拐又拐，从林立的尖顶建筑与魔法塔间穿过，直到出现在悬廊折返的尽头——浮空城的边缘。 微冷的云气漂浮在周围，青绿的山峦被雪顶覆盖，山间的谷地流过清澈而蜿蜒的河水。远处是迷蒙的雾气，一抹湛蓝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我一个人的时候喜欢来这里吹风。”赫卡丝的胳膊肘支在围栏上，朝萨契狄斯回眸一笑。 在蓝天的映衬上，少女被风吹起的金发显得尤为明亮，比黄金的光泽还要耀眼。绯红的眼眸弯成细细一条，脸颊上带着放松的神情。 萨契狄斯淡淡的朝下方的雪山瞥了一眼。 “看来你很喜欢这里。” 赫卡丝轻轻点了点头，又把脸转向外面。少女的鼻尖微微翘起，小巧的嘴唇宛如樱桃，脸颊上还未褪去年少的青涩。但她刚才还流露出笑意的眼眸里，却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愁绪。 “之前我来这里看过太阳落山，”少女的唇瓣轻轻翕动着，嗓音柔嫩而清晰，“你看那边，山的缝隙里露出了一小块蓝色——” 顿了顿，少女又道：“太阳落山的时候，那片海就变成了被点燃一般的橘红色。哎，那个时候真的很想家呀。” 少女沉默了下来。 萨契狄斯同样没有说话。 “你想回家？”隔了半晌，他道。 赫卡丝立即大幅度的摇头，随后又轻轻的点了点头。 “嗯。” 萨契狄斯的唇角一点点翘了起来。 “真是很抱歉，不能替你实现这个愿望。”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义务……” “比起来这个，我觉得赫卡丝刚才脸上的愁绪很美。”萨契狄斯歪了歪脖子，修长的黑发在风中轻轻摇曳，“让我忍不住想多捏几张这样的脸，让她们遭受快乐、悲伤、绝望与背叛。哈，人类复杂的情绪就连我也移不开视线呢。” 赫卡丝现在觉得自己相信密尔顿的话了。 “我又没有不让你看。”少女一边嘟囔着，一边思考着该怎么树立“守序善良”的人设。 少年却忽然向前迈了一步，二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极近。 赫卡丝下意识的想后退，却发现后面多了一道透明的结界。魔法袍紧贴在结界上，再也无法往后。 少年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冰冷的眼眸宛如青绿色的碎石。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她，仿佛变成了一尊塑像。 他本来就像雕塑一样美。 如果不是风将黑发吹到她的脸上，赫卡丝一定认为世界被按了暂停键。 “你干嘛？”她没好气的同他对视着。 萨契狄斯后退了一步，感到无趣的摇了摇头。 “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这家伙我一眼就可以看穿。” 赫卡丝顿时不服：“怎么还能这样？” “毕竟人类这种生物，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保持有趣。这点我倒能理解。” 萨契狄斯又恢复了那种漠然的表情。 “瞧瞧您，真是居高临下啊，”赫卡丝气鼓鼓的趴在栏杆上，“我们可不是什么供您消遣的……” 萨契狄斯也把手肘支在栏杆上，歪着脑袋打量着她。 “人类能有这种觉悟，让我……被取悦到了。” 他的长发与袍袖一同在风中翻飞。绿眸冷淡，薄唇弧度渐深。 他伸出手抚了抚少女的头顶。 赫卡丝抓住萨契狄斯的手腕，“你觉得我像个宠物？” 少年脸上却未有被冒犯的不快，“当然不。你可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类。” “我想，你指的一定是‘祈祷很重要’。” 赫卡丝松开手，少年的手臂就沿着空气划出优美的弧度，坠落在他的身躯一侧。 “能被赫卡丝指出我的想法，称得上是我的荣幸。毕竟，这证明我愈发能融入人类的虚伪生活了。”萨契狄斯淡淡的说。 赫卡丝看了少年一眼，“我怀疑人类一切的虚伪、狡诈和罪恶，都源自于你这个家伙。” “倒是让我无法否认，”萨契狄斯轻笑着说，“但你也不能忽视善良、美丽、忠诚之类的美德。” 赫卡丝的红眸在少年脸上转了转，认真的说： “除了美丽，别的一点都不沾边。” 少年怔了一下，缓缓的说： “谢谢。” 赫卡丝：“？？？” * 下午的课是《魔法体系概论》，在赫卡丝表面听课，实则神游的时候，西瑞尔递给她一张纸条。 赫卡丝瞥了一眼。 【你中午和那家伙去哪了？】 赫卡丝取出钢笔，在纸条上刷刷写着： 【院长找我，等我吃完饭已经来不及去冥想了。】 西瑞尔接过纸条，写道： 【萨契狄斯也没有来冥想。】 他是从利奥那里知道那个黑头发小鬼的名字的。 赫卡丝接过纸条。 【所以西瑞尔殿下想表达什么呢？】 西瑞尔蹙起眉头。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殿下来嘲讽我啦！在普路塔拉，只有魔法等级的区别！】 赫卡丝的心情倒是好了起来。 【炸毛的西瑞尔真可爱。】 西瑞尔连忙捂住头顶微乱的头发，另一只手在纸条上“刷刷刷”书写着。 【赫卡丝，你知不知道用“可爱”来形容男孩子，有多么伤害他的自尊啊？】 赫卡丝弯起唇角。 【抱歉，不知道呢。西瑞尔可以解释一下吗？】 这时，少女的脑海里也传来一阵愉悦的笑声。 “萨契狄斯？”赫卡丝在脑海中喊道。 “我想，如果让西瑞尔来当我的信徒，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是吧，我也觉得他很好欺负。” “但有了你这位信徒之后，其他人在我眼里就像魔鬼一样不值得救赎了。” “？” 这时，赫卡丝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戳了一下。 她朝西瑞尔扯出笑意，拿起旁边的纸条看了起来。 【总之我不喜欢你说我“可爱”。赫卡丝，我可是接受过正式训练的骑士。】 赫卡丝回复道： 【好，我不说了。】 过了一会儿，纸条被小心翼翼的递过来。 【赫卡丝，萨契狄斯在追求你吗？】 赫卡丝看到之后立即捂住了纸条！ 萨契狄斯一定看到了。 但他居然没在她脑海里说话。 赫卡丝装模作样的用手捂着纸条，手下运笔如飞： 【没有。而且你最好不要找他的麻烦了，他的背景不亚于你。】 只能隐晦的说这么多了。 她知道弥拉卢王室的背后有“晨曦圣者”，这样一提，西瑞尔就该知道她的意思了吧。 很快，字条传了回来。 【没有就好。现在还是学习魔法比较重要，赫卡丝可不能分心了噢。】 赫卡丝略显无奈的按了按额头。 【知道啦，西瑞尔——大人。】 下课之后，利奥走了过来。 白发少年向西瑞尔和萨契狄斯点点头，把眸光投到了赫卡丝的身上。 “嗯？”赫卡丝微仰着头，露出标准笑容，“我们现在就去吗？” “我有个提议，我们先去探望拉曼他们，之后再一起在外面吃饭。毕竟如果先去学院餐厅的话，他们几个可能已经休息了。” “我没有意见。”赫卡丝回答。 萨契狄斯用指尖卷着少女的金发，一副懒得讲话的样子，利奥理所当然的忽略了他。 “你呢，西瑞尔？” “我有反对的理由吗？”褐发少年耸了耸肩。 利奥微微颔首，“我去问问其他人。” “别卷头发啦，”赫卡丝在脑海中说，“我们该走了。” “唔。”懒懒的一声回应。 “萨契狄斯。” “唔。” “你看起来有点没精神。” “唔。” 第6章 006 萨契狄斯被赫卡丝拽着走到浮空城的悬廊上，前面是利奥、西瑞尔、艾莉诺等人。浮空城并不大，因此，他们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距离“奥秘圣者”魔法塔不远处的，一座青色的魔法塔前。 悬廊连通着魔法塔的中层。这里是治愈系大法师米契尔的魔法塔，中层和底层被用作治疗和收容伤者的处所。 米契尔的学生们会免费为浮空城内的伤者提供治疗，当然，仅限于“外伤”，而非“病痛”。 一位身穿青色魔法袍的灰发少女走了过来，热情的朝利奥笑了笑，走在了白发少年的旁边。 “利奥，你的同学们恢复的很好。” 少女随即回眸，朝后面的赫卡丝等人点点头，“几位，跟我来吧。” 米契尔的魔法塔里充满着自然与生命的气息，墙壁上恒定着会随着视线角度而变化的投影魔法，描绘出郁郁葱葱的林间景象。地面同样深绿为底，以泛白的绿色镂刻着美丽的纹路。 一行人跟在身穿青色魔法袍的少女身后，踏着藤条编织的旋梯来到了下面一层。旋梯的扶手上缠绕着柔软的花藤，浅色的花朵盛开在周围。 少女走在前面，轻轻推开了一扇木门，“他们都在这儿了。”她的眼波在利奥脸上流转了一瞬，又轻快的说：“我先告辞啦。” “再会，坎蒂丝小姐。”利奥朝她点点头，“麻烦你了。” 坎蒂丝眨了眨灰蓝色的眼睛，“不麻烦哦，真的告辞啦。”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 这时，赫卡丝忽然发现自己的肩膀忽然变重了。她侧眸一看，发现萨契狄斯已经把半个脑袋倚在她的肩上，眸子轻轻闭着，鸦羽般的睫毛覆在眼睑上，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在脑海里喊道：“萨契狄斯？” “唔。” “无聊啦？” “唔。” “肩膀好重哦。” “唔。” 前面，利奥和西瑞尔几人已经拿着刚才在花店买的鲜花，走进了房间，同躺在床上的拉曼等人交谈了起来。 “拉曼，恢复的怎么样？” “多亏你用死灵法术保存了我的腿，米契尔阁下亲自施展法术，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受过伤了……就是还得在床上休养一段时间。” “萨契狄斯，”赫卡丝摇着萨契狄斯的胳膊，“我得进去了。” 少年从她肩上抬起头，眼睫轻扬，绿眸一点点张开，薄唇渐渐弯起。 “好。” 赫卡丝走进房间，看见几位同学的气色都还不错，便由衷的感到高兴。 朝他们问候之后，赫卡丝就站到了一旁，在脑海里同萨契狄斯交流起来。 “你要是觉得没意思，先回去也没关系的。” 萨契狄斯少年模样的化身此时还站在外面。 闻言，少年的眼眸微微弯起。 赫卡丝的脑海之中，传来稍带慵懒的嗓音： “赫卡丝的意思是，让我回归神界吗？” “当、当然不是。” “神界只有我的本体在。相比较而言，我更愿意回到赫卡丝的身边。” 赫卡丝的表情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她绷着脸颊，在脑海中答道： “那就只能麻烦你稍等一会儿了，对了，等下你要一起去吃饭吗？” “好。”萨契狄斯在少女的脑海里说，“我就是为了和你一起吃饭才跟过来的。” 赫卡丝回想了一下自己的魔能点数余额，觉得不能再让萨契狄斯这么白吃下去了。 “萨契狄斯，明天是周六。”少女顿了顿，“我要去梅勒德阁下的酒馆里打工。哎，最近好穷哦。” 萨契狄斯淡淡的说：“我可以找密尔顿划给你一些魔能点数。” “这倒不必。”赫卡丝回答。但她忽然想到，自己可以直接去找密尔顿申请“萨契狄斯拯救计划”的项目基金。 “事实上，”赫卡丝在脑海里组织着语言，“梅勒德的酒馆里还在招募侍者，如果你愿意过来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工作了。” “好。”脑海中的声音依旧冷淡。 赫卡丝倒是有些开心。 不久前她还在担心自己去打工的时候，萨契狄斯无聊了去搞事情该怎么办—— 不对，她干嘛要听密尔顿的话？ 心里这种微妙的“知道了萨契狄斯的秘密，就要对祂负责”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赫卡丝幅度极轻的晃了晃脑袋，驱散了纷杂的思绪。 她不知道萨契狄斯能不能听到她的想法。毕竟，她现在勉强算得上是祂的信徒吧？ “听不到，”脑海里的声音淡淡的，“你和密尔顿谈话的内容我也不知道。” 赫卡丝：“？” 就像她前世的一句话所说，当她缓缓打出一个“？”的时候，不是她有问题，而是觉得对方有问题。 黑发神明扬起了唇角。 “？” 赫卡丝的视网膜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赫卡丝：“……” 所以她刚才的“白吃”也被萨契狄斯听见了？ 脑海里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没有听见。” 赫卡丝：“？” 拉曼他们已经吃过晚饭了，因此，赫卡丝等人又表达了自己的祝福之后，就离开了米契尔的魔法塔。 夜幕已经降临，一出魔法塔，微冷的晚风扑面而来。 赫卡丝打了个喷嚏。 一双苍白而纤长的手伸了过来，把一件漆黑的长袍披在了她身上。 赫卡丝轻轻回眸，看见黑发少年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 “谢谢你。”赫卡丝的眸光一下子撞进少年的绿眸里。 少年身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领口微敞着，纤细的锁骨若隐若现。深色绸裤以缎面腰封束在衬衫的腰间，黑发在旁边轻轻拂动。 人偶般精致的面颜上，薄唇一寸寸弯起。 “不客气。” 西瑞尔才刚把自己的魔法袍脱掉一半，此时非常尴尬。 萨契狄斯从他身边经过时，柔和的笑了笑，帮少年把衣袍拉上了肩膀。 与那对湛碧的眸子对视了一秒，西瑞尔感觉受到了挑衅。 但想起赫卡丝在字条上写的话，西瑞尔又陷入了思考。 别人不清楚，但身为弥拉卢王室继承人的他非常明白，“神上之神”在完成创世的伟业之后，就陷入了漫长的沉眠。 ——直到七十年前，才骤然苏醒，把诸神驱逐到人界。 在从前圣者们还是“神明”的时候，祂们常常降下化身行走在人界，以壮大自身的信仰，或者满足自身对善的渴求、对杀戮的欲望、对艺术的追求、对玩弄人心的享受……那个时候，一切都是传说般的、失序的，正义与邪恶、秩序与混乱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而弥拉卢王室便是“晨曦之神”曾经在人界的化身留下的后裔，流淌着神圣的血脉。 因而，在那场浩劫之后，“晨曦之神”选择了一位王室成员，降临在他的躯壳之中。可以这么说，“晨曦圣者”才是弥拉卢的无冕之王，真正权力的掌控者。 西瑞尔被送到普路塔拉，也是那位圣者的意思。 难道那个叫萨契狄斯的少年背后也有一位圣者？ 西瑞尔认真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给自家的祖宗惹麻烦，毕竟自家祖宗得罪的圣者已经够多了。 于是他嫌恶的拍了拍魔法袍的肩膀，眯起狭长的蓝眸，面无表情的走在一行人的后面。 赫卡丝的脑海里忽然传来一阵愉悦的笑声。 赫卡丝：“？” 萨契狄斯：“西瑞尔的心理活动真有趣。” 赫卡丝：“难道你能看穿所有人的内心吗？” 脑海里的声音沉寂了片刻，才又响起：“不能。” 赫卡丝有些将信将疑，但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思绪。 一行人沿着悬廊，走进了一家餐厅的上层。 里面十分宽敞，流淌着柔和的光芒。 这是普路塔拉为数不多的没用炼金魔偶、魔法仆役作为侍者的餐厅，走来走去的侍者都是货真价实的魔法学徒。 很快，就有侍者过来引导他们前往利奥订好的包间。 包间位于上面一层，华丽的水晶窗外是普路塔拉的夜景。 一座座魔法塔即便在夜间，也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曲折优雅的悬廊呈现出通透的淡紫色，勾连在建筑之间。远处是静卧天穹的繁星与明月。 一行人纷纷入座，赫卡丝也拉着萨契狄斯坐了下来。 * 就在几人用餐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利奥轻轻蹙起雪色的长眉，“我去看看。” 萨契狄斯也站了起来，“赫卡丝，我们也去。” 三人迅速下楼，看到了一幕滑稽的情景。 一个带着金色面具的家伙一边朝自己头上倒酒，一边辱骂着旁边的顾客。他深棕色的头发上已经布满了绯红的酒液，一滴滴落在白色衬衣的前襟上。 利奥拉住了旁边有些不知所措的侍者，问道：“这个家伙是顾客吗？” 侍者点点头，“他点了套餐和酒，却不吃也不喝。直到那边的顾客入座，才……” 赫卡丝把视线投向了似乎刚过来不久的两位顾客。 男人穿着晚礼服，半长的黑发束在脑后；女人一袭红裙，金发披散在胸前。 面对着戴着面具男人的辱骂，二人却连睫毛都没抬一下，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第7章 007 利奥走到坐着的两位顾客旁边，面带适宜的微笑问：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的吗？” 金发女人摇了摇头，语气平静的说：“我们的老师让诸位见笑了。” 赫卡丝产生了兴趣，“老师？” 黑发男人苦笑了一声，“我们与老师产生了一些学术上的分歧，他受到刺激，又不正常了起来。” 金发女人面带歉意的说：“非常抱歉，等我们的套餐做好了之后，我们就立即打包离开。” 黑发男人也说：“非常抱歉。” 赫卡丝把眸光转向戴金色面具的男人，他手拿着空酒杯，语带狂热的说： “混蛋，@%&……我已经找到了方法！&%@&！” 在高阶法师遍地走的普路塔拉，赫卡丝很明智的收回了上前劝说的想法。毕竟，能有收徒资格的，至少也是高阶法师，甚至还有可能是大法师。 不料，利奥却转向了那位戴面具的男人，白发少年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语调平和的问：“您说的方法是指什么？” 男人抬起深棕色的眸子，似乎终于回复了一丝理智，“噢，我在你身上闻到了该死的死灵法师的味道——小鬼，你不去吃饭，来管这些干嘛？” 利奥面色不变，“我是真的很好奇，克利夫兰阁下。” 赫卡丝立即将眸光投到戴面具的男人身上，以研究恶魔学而知名的大法师克利夫兰阁下，居然……？ 克利夫兰听见眼前的白发少年点出了他的名字，向前迈了两步，用混杂着酒液的大手揪住了利奥的衣领。 “我要召唤的是那一位伟大的存在！仅仅听到祂的名，你就会坠入永劫的深渊！” “谁？”利奥面色不变。 “伊格内修斯·图拉弭斯·尤斯塔·萨……”克利夫兰的话刚说到一半，却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声音消失在口腔里。 之后，无论克利夫兰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吐出一个音节。 克利夫兰用双手扯着自己的领子，又举起拳头疯狂的挥舞了几下，就直直的栽倒在地上。 他的两位学生见势不妙，连忙把克利夫兰抬了起来。 “老师又犯病了。”金发女人轻轻蹙着眉说，“抱歉，我们先告辞了，刚才付的魔能点数就当作是补偿好了。” 话音落下，二人已经抬着克利夫兰走了出去，并使用“飞行术”升上了半空。 这一场闹剧之后，赫卡丝和利奥都无心吃饭了，萨契狄斯则根本没有进食的必要。 三人沿着楼梯朝上层走，赫卡丝在头脑中与萨契狄斯交流着： “你知道刚才克利夫兰中的是什么法术吗？我没察觉到有人念咒语或者施法。好厉害，居然让一位大法师都中招了。” “也许是他得罪了什么神。”脑海里的声音淡淡的。 赫卡丝眯起眼睛，“难道是你干的？” “我可没有说。”黑发少年也朝她眯了眯眼睛。 刚走进包间，艾莉诺就有些担忧的看向赫卡丝。 “赫卡丝，刚刚发生了什么？” 赫卡丝思忖着答道，“是一位大法师和他的学生的家务事。” “嗯，”利奥也微微颔首，“已经没事了。” 众人离开餐厅，在悬廊上分别。 学院里不提供住宿，因此，学徒们大都用魔能点数在普路塔拉租房子住。赫卡丝告别了众人之后，朝自己公寓的方向走去。 黑发少年毫无觉悟的和她并排走着。 赫卡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扯了扯少年的衣袖，问道：“对了，你是不是没地方住？” 萨契狄斯抬眸看了她一眼，月色之下，那抹绿里仿佛氤氲着雾气。 “是。” “我可以借给你魔能点数租房子住……”赫卡丝认真的说，“但不能太多哦。因为我还要攒钱买晋升正式法师的魔法阵。” “不用。”少年拉起了她的手，“我可以隐匿在虚空里。” 赫卡丝：“？” 萨契狄斯看到赫卡丝的表情，轻轻的笑了笑。 “你担心我藏在你房间里？” 赫卡丝鼓起了腮帮子，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我就藏在外面的街道上。”萨契狄斯人性化的眨了眨一边眼睛。 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赫卡丝忽然说： “允许你在我的房间借住一晚上——但是第二天就要去找住处。” “好。”萨契狄斯没有提出异议。 赫卡丝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手正被少年包裹在掌心，她立即道：“为什么要拉着我的手？” 少年音调冷淡的答道： “我以为你会喜欢。” 赫卡丝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去。 “我可从来没说过。” 萨契狄斯忽然问：“你还喜欢什么？” 赫卡丝有些奇怪的上下打量了少年两眼。 “为什么问这个呀？” 少年面无表情的同她对视着，绿眸宛如寂静的宝石。 “感受到你的开心，我也会感到愉悦。” 赫卡丝有些不理解二者的关联，但她还是尽力朝好的方向引导着：“作为神的你希望人类可以开开心心？” 萨契狄斯收回眸光，微微仰起头，任月光洒满苍白的脸庞。 “不希望。”薄唇翕动，转而又轻轻的翘起，“我只希望我的信徒开心。” “我已经很开心啦。”赫卡丝说，“毕竟你虽然有时候很讨厌，但有时候也很好玩儿，总的来说给我带来了不少乐趣。” 萨契狄斯微微颔首，以略显慵懒的鼻音作答。 “嗯。” 过了一会儿，赫卡丝又忍不住找起话来。 “当神一定很无聊吧？” “唔。”萨契狄斯说，“是很无聊。我睡了那么久，一觉醒来，世间都未曾诞生任何有趣的东西。” “我从前还以为神不会在意‘无聊’这种事情，毕竟你们是超越了人的存在。”赫卡丝感慨道。 萨契狄斯垂下修长的眼睫，湛碧的眼球被一层细密的黑影遮掩。 “我花费了很久的时间，创造出完美的神灵，又以一天的时间，随手捏造出充满缺陷的人类。” 少年轻飘飘的看了赫卡丝一眼，又继续说： “我能完美的预测神灵的行为，人类却屡屡让我意外。” 赫卡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沉默的踏着月色向前走着。 “那次失败让我对自己的作品产生了厌倦。”少年音调清冷，“让我意外的是，醒来才没多久，居然就遇到了你这么好玩的人类。” “我知道了，”赫卡丝瞥了一眼身侧美丽的少年，“你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报我刚才说你‘好玩’的仇。” 萨契狄斯的唇角愉悦的弯起，“赫卡丝，我不是那种人。” “对，你确实不是人。” * 赫卡丝一手拉着萨契狄斯，一手摸着楼梯的扶手，在一片漆黑之中朝五楼前进着。 “我可以赋予你‘黑暗视觉’。”萨契狄斯适时开口。 赫卡丝转了转眼睛，“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今晚上多祈祷二十遍。” “成交。” 赫卡丝话音刚落，眼前忽然被一阵白光笼罩，等视野再次恢复正常时，眼前的一切虽然黯淡，可是却变得无比清晰。 少女立即松开了扶手，拉着萨契狄斯蹦蹦跳跳的朝前面走着。 “所以我今晚上需要祈祷一百遍？”来到自己的门口时，赫卡丝骤然想到了自己欠下的“债务”。 黑发少年一边冰冷的注视着少女把钥匙插进锁孔，一边以人性化的语气作答： “你确定没有记错？比如可能少了十遍？” 赫卡丝歪头想了想，“绝对没有，只可能多！” 萨契狄斯轻笑一声，迈步走进赫卡丝刚打开的门，一点都不客气的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这是一个紧凑的单人间，附带着盥洗室和一个摆满花盆的阳台。除了一些必要的家具之外，就没什么宽敞的空间了。 但即便如此，这里每周也要10个魔能点数的租金。 赫卡丝迅速的在脑海里日常感叹了一下自己的穷困。 没想到却被萨契狄斯听到了。 少年的绿眸注视着她的脸颊，缓缓开口： “明天我会和你一起去工作。” 赫卡丝轻叹了一声。 没有魔能点数就没法购买晋升正式法师的魔法阵，而不成为正式法师就很难获得更多的魔能点数。悲伤。 她无比期盼着成为正式法师，去浮空城下面做任务的那天。 “我可以让你立即成为九级的大法师。圣者……也不是不可以。” 萨契狄斯优美的嗓音回响在狭小的空间里。他的脸上露出了神秘而幽深的笑意，修长的乌发垂在颊边，贝壳一般的牙齿在薄唇之间显得尤为整齐漂亮。 那对绿眸看上去深旷得有些可怕。 赫卡丝摇摇头，“还是算了。” 萨契狄斯脸上的笑意一寸寸收起，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少女的身前。 纤长的手指卷起了她脸颊旁边的金发。 “真是让我失望的回答呢，赫卡丝。” 萨契狄斯的声音染上了一丝喑哑。 赫卡丝白了他一眼，“那你就失望着呀。” 萨契狄斯的脸上又泛出了薄薄的笑意。 “狠心的家伙。” 赫卡丝把少年玩着她发丝的手指扯了下来，紧紧捏在手里。 “好了，我得赶快祈祷，然后洗洗睡啦。” “你如果觉得累，可以躺在床上祈祷。”少年淡淡的说，“只要内心虔诚，我并不拘泥于这些仪式。” 第8章 008 少女的身躯蜷在被窝里，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好了，”赫卡丝的语调染上了一丝犯困的慵懒，“萨契狄斯，我要开始祈祷了哦。” 黑发少年倚在通往阳台的水晶落地窗上，在月光下形成了一个漆黑而幽深的剪影。 “你可以开始了。”少年把手肘放在另一只手上，以骨节分明的手指支住了下颌。 赫卡丝朝窗户的位置瞥了一眼，“你睡的时候记得拉窗帘。” 萨契狄斯眼睫动了动，“好。” 赫卡丝半眯着眼睛，念起了祈祷词： “苏醒于混沌的造物者，您是万物之理……” 赫卡丝的心理活动：1遍，2遍，3遍，……50遍，60遍，70遍……90遍，100遍。 萨契狄斯：？ 少女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萨契狄斯走到赫卡丝的床边，未发出任何脚步声。 他垂眸望着陷入睡眠的少女。 即便在黑暗之中，少女的金发也显得明艳而耀眼，比“黄金圣者”衣衫上的装饰还要夺目，白皙的肌肤比“月之圣者”的脸颊还要明净。浅金色的睫毛纤长而浓密，宛如“晨曦圣者”的箭羽。小巧的唇瓣比“春之圣者”头顶的花朵还要美丽。 萨契狄斯静静凝视了一瞬，伸出苍白的手拉起被子，盖住了少女裸露的肩膀。 随后，少年的身躯如阴影般抖落，化为漆黑的血肉沉入了地板之中。 一只只虚幻的眼睛随即闭上。 第二天，赫卡丝的耳边准时响起了“萨契狄斯闹钟”。 “赫卡丝。” “赫卡丝。” “赫卡丝。” 赫卡丝不得不承认，少年的音色的确动听，带点青涩的微哑宛如林间的风声。比起脑海中那个“神上之神”略显低沉的声线，更能撩拨她的内心。 这边她还在闭着眼睛装睡。脑海中却传来一阵压低的笑声。 黑发的神明依旧坐姿不端的倚在神座里，群星的光芒洒在祂美丽无俦的脸颊上，让那份笑意更显幽诡。 “赫卡丝，意识清醒了就应该起来。” “我的化身可没有多少耐心。” 赫卡丝在脑海里“哼”了一声，眼睛并没有睁开。 “你们俩根本就是一个家伙嘛。” “不是。”少年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尽管共享知识和思维，我是我，本体是本体。” 脑海中低沉的音调补充道： “赫卡丝，以你思维的迟缓程度，根本没必要思考这个。” 少年的嗓音也说： “如果我以本体的模样现世，你根本就辨别不出是不是本体。” 赫卡丝顿时睁开眼睛，看着站在床边的少年： “你的本体什么样子呀？”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诡谲的笑意。 “你确定想看吗？不担心浮空城毁掉吗？” 赫卡丝的脑海里飞速闪过了一百种猜测，过了一会儿，她试探道：“你的本体是人类的模样吗？” “可以是。”少年音调冷淡的回答。 “那给我看看人类的样子就好啦。”赫卡丝的两只小手扒在了被子上，红宝石般的眸子直盯着床边的少年。 萨契狄斯被盯的偏过脸去，“我为什么要给你看？” 赫卡丝笑了笑，冲少年眨了眨眼睛，“伟大的神上之神，创世之主，至高与至圣的……您就满足一下渺小信徒的好奇心吧？” “够了。”萨契狄斯走过来，以冰冷的掌心捂住了少女的嘴。 他的黑发垂落在少女仅着一条吊带的肩膀上。 凉凉的，仿佛某种蜿蜒的冷血动物。 “唔。”赫卡丝瞪着萨契狄斯，用眼神表示自己的抗议。 抗议无效。 但这显然难不倒赫卡丝，她轻轻张开嘴，以舌尖勾了勾少年的掌心。 萨契狄斯立即嫌恶的把手移开。 “赫卡丝。”少年声线渐冷。 “你就这么喜欢亵渎神明？” “您觉得这是亵渎？”赫卡丝用被子遮住自己的嘴，继续说，“承受能力也太低了吧。我还有更多的方法……” 赫卡丝很悲伤的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就像昨晚那个叫克利夫兰的大法师一样。 她在脑海里疯狂抗议：“被说中就恼羞成怒了吗？” 脑海中的声音淡淡的：“抱歉，赫卡丝，我不想让你的思绪也停止。” “我可以不说话，但思绪我真的控制不了。而且偷看我的思绪是你不对——” “我以后不看了。” “真的？” “一堆垃圾。没有看的必要。” 赫卡丝抗议的在脑海中叫喊：“你脑子里才是垃圾！废料！” 脑海中却没有神回应她了，似乎祂真的遵循约定，不再进入她的脑海之中。 赫卡丝忽然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 她轻咳了一声，抬起眸子，瞄着床边的少年，“萨契狄斯，你生气了吗？” 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碧绿的眸子宛如一汪深湖。 “本体生气与否，和我有什么关系？” “好吧，”这么一折腾，赫卡丝也没有了要看萨契狄斯本体的心情，“麻烦你回避一下，我要起床了。” “好。” 少年的身影陡然从她面前消失，就像他从未存在过一样。 赫卡丝飞快的爬起来换好衣服，并去盥洗室洗漱。 等她忙完这一切之后，远处的太阳已经爬上了山头，将早晨的辉芒洒满了普路塔拉。 今天赫卡丝换上了白蕾丝衬衫和黑色高腰短裙，脚上穿着小皮鞋和过膝袜，金发高高挽起，看起来非常精神。 少女正准备拉开门走出去的时候，萨契狄斯的身影骤然于她身后浮现，纤长的手指扣住了她的肩膀。 “啊，抱歉，”赫卡丝眨眨眼睛，“把你忘了。” 萨契狄斯转了转脖子，少年苍白的脖颈发出骨节交错的脆响。 “你似乎还忘了别的什么。” 赫卡丝用手指按住下巴，认真的想了想，“是什么呢？” 萨契狄斯此时已经无声无息的堵在了门口，唇角微不可见的扬起。 “需要我帮你回忆吗？” “好吧。”赫卡丝没时间和少年在这里耗，等一会还要去梅勒德的酒馆里打工。 “我现在就祈祷。” 少女双手交叠与胸前，眼眸微阖，认真的念起了祷文。 黑翼的天使于星光之下，梳理着虚幻的丝线。 玫瑰盛开在骸骨上。 倚在神座上的人形，忽然塌陷为一摊奇异的物质。 那团物质沿着神座边的骸骨和玫瑰流淌了下来，一直流到了神界之门前。 那扇高大的、对开的黑色大门紧紧闭合着，上面勾勒着一半有序、一半扭曲的纹路。 扭曲的纹路渐渐朝有序的一半侵染着。 半虚幻的物质在黑色大门前重新化为人形，祂有些艰难的一手支着大门，颀长的身躯微微弯起。 少女虚幻的祈祷声回荡在周围，祂伸出另一只手，将虚幻的光芒按进了门里。 完成这件事之后，黑发神明背倚着门，轻轻的喘息着。 * 祈祷完之后，赫卡丝拉起萨契狄斯的手，朝梅勒德酒馆的方向跑去。 “虽然早上人少，但也要按时过去呀！”赫卡丝边跑边解释着。 二人出现在酒馆前，赫卡丝从口袋中取出钥匙，打开了酒馆的门。 第9章 009 早晨的阳光透过水晶窗格洒进酒馆，给黑胡桃木桌椅洒上柔和的光芒。 赫卡丝拍了一下在一旁待机的炼金魔偶的脑袋，它立刻站了起来，打扫起桌面和地板。 “你想吃什么？”少女看向站在一边的萨契狄斯，“我给你做。” 萨契狄斯露出笑容。 “如果是你做的话，我就不吃了吧。” “哈？”赫卡丝气鼓鼓的走过来，“这话很让人伤心的。” 见少年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赫卡丝索性也不再理会他，自己走到吧台前，把昨天的面包切了切，抹上特质的酱料，热了一杯牛奶喝了起来。 直到赫卡丝吃完，也没有任何顾客光顾。 少女索性拉着萨契狄斯，坐到了靠窗的位置。 “赫卡丝。”少年张了张嘴。 “嗯？”赫卡丝抬眸看了一眼萨契狄斯，“怎么啦？” “我们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赫卡丝立即来了兴趣，刚好她现在很无聊。 萨契狄斯伸出纤长的手指，在二人面前的虚空中轻轻划过。 一副宛如全息影像的图景出现在赫卡丝的眼前。 一片平缓的原野上，人类和兽人的军队密密麻麻排列着，前方短兵相接，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天穹之上，蓝龙与红龙自上空掠过，喷出毁灭一切的闪电与火焰，并以利爪相互厮杀着。 赫卡丝瞪大了眼睛，“这是真的？” “大陆的北方，这样的战役无时无刻不在爆发。”少年音调冷淡，“好了，赫卡丝，你猜这场战斗谁会赢？赌注是五十遍祈祷。” 赫卡丝想了想，“你要先给我介绍一下阵营呀。看着好乱。” 萨契狄斯随口答道：“混乱的红龙、黑龙、白龙与兽人的三位圣者缔约，守序的绿龙、蓝龙则与人类四国联盟。” “所以现在是人类对兽人，蓝龙对红龙。”赫卡丝想了想，“那我当然猜人类会赢啦。” 萨契狄斯弯了弯唇角，“那我就压反方。” 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金发少女认真的补充道： “你可不能作弊干涉战局哦。” “不会。这具化身干涉不了那么远。” 少年冷冷瞥了一眼赫卡丝。 “唔。”赫卡丝扬起笑脸，“看，那头蓝龙好大只。” “那是原本的蓝龙之神，如今蓝龙一族的圣者。”萨契狄斯为身侧的少女解释着，“喔，人类的圣者也出动了。” 赫卡丝循着萨契狄斯的目光，也注意到了漂浮在蓝龙身侧的，通体散发黄金光芒的长发男人。 亮金色的长发一直垂到男人缀着一圈金币的腰际，他身着华丽的金线长袍，衣衫上点缀着各色宝石，背后张开着三对充满氪金气息的金色翅膀。 赫卡丝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黄金圣者’，原本的财富之神。”萨契狄斯淡淡的说。 这时，兽人一族的圣者与红龙圣者也出现在半空，同“黄金圣者”与蓝龙圣者对峙在一起。 但几位圣者都颇有默契的凝望着彼此，未曾出手，亦未干涉下方的战争。 “居然没有打起来，”赫卡丝眨眨眼睛，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希望他们打起来，只是好奇。” 萨契狄斯把手搁在少女的头顶，随意的顺着毛。 “杀死一位圣者并不容易。在那群圣者眼中，与其徒然消耗力量，不如将力量赐予下方的信徒，由他们决出此役的胜负。” 赫卡丝一把揪住萨契狄斯的手腕，用两只手把萨契狄斯的手固定在自己的大腿上，防止这个邪神又卷她的头发玩。 可少女忘记了自己今天穿的是短裙，过膝袜也没能长及大腿。 于是少年微冷的手指穿过少女的指缝，坠在了赫卡丝白皙的大腿上。 赫卡丝倒是没注意这点，她的眸光完全聚焦在面前的战场投影上，就跟看直播一样，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人类加油”。 触摸到少女的体温和柔软的肌肤之后，萨契狄斯立即切断了自己那只手的触觉。 少年神色不变，也将眸光投向了面前的影像。 过了半晌，赫卡丝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情。 “诶？你手这么在这儿？” 少女垂下眼眸，盯着由于失去触觉，已经不经意间垂落到大腿内侧的纤长手指。 萨契狄斯有些不解的微微侧头，绿眸毫无生机的看着赫卡丝。 赫卡丝将少年的手放回了他自己的腿上。 “对于人类来说，这种行为很过分……下次不能这样了！” “抱歉。”萨契狄斯默默恢复了那只手的触觉。 赫卡丝有些生气的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萨契狄斯，“只是一句抱歉？” “？” 萨契狄斯微微仰起头，与少女对视着。 “至少也要让我把便宜占回来——”赫卡丝一点也不肯吃亏的说。 萨契狄斯的绿眸显得有些茫然。 少女向前走了一步，微微弯下腰，飞快的在少年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又飞快的正襟危坐回原位。 过了很久，萨契狄斯才缓缓的说： “赫卡丝，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亲了你一口呀，”赫卡丝毫无心理负担的说，“难道你又觉得被‘亵渎’了？” 萨契狄斯闭上了眼睛。 “我有点想毁掉这具化身了。” “你昨天拉着我的手的时候可没有这样想。”金发少女微微侧过头，朝萨契狄斯露出一个略带挑衅的眼神。 闭上眼睛的萨契狄斯似乎看不到。 就在赫卡丝将目光重新投回战场的影像时，她骤然感觉背后似乎爬上了什么凉飕飕的东西。 少年面带微笑，以清冷的眸光注视着她。 “我背上是什么？”赫卡丝回眸，却什么都看不到。 “是我。”萨契狄斯表情纯良的笑了笑。 赫卡丝有些不安的将手伸进了脖颈后的衣领里，试图辨别出背后蜿蜒的冰凉是什么东西。 可当她把手伸进衣服的时候，那种冰凉的感觉又消失了。 奇奇怪怪。 赫卡丝朝眼前的少年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就能吓到我？” “我没有在吓你。”萨契狄斯表情认真的说，“按照你的逻辑，我也只是‘把便宜占回来’。” “不对，”赫卡丝立即纠正，“这样说来，你多占了我一次便宜。” 萨契狄斯闭上了眼睛，朝身旁的少女微微仰起头。 “赫卡丝，请吧。” 赫卡丝看着少年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对。 “你就这么屈服了？”她不是很确定的问，“这样就没意思了呀。算了。” 少年的唇角一点点翘起，“嗯，很好。” 赫卡丝忽然又觉得自己亏了。 这时，有一位顾客走进了店里。 赫卡丝朝萨契狄斯递过去一个抱歉的眼神，就走到顾客旁边，热情的问：“先生，请问您要喝点什么吗？” 顾客点了一杯啤酒，和一份黑面包。吩咐魔偶前来收取魔能点数后，赫卡丝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蹦蹦跳跳的来到吧台前，取出一把锋利的刀具，切起了早就准备好的面包。 取出雕花杯子，倒入洋溢着麦香的啤酒之后，赫卡丝将啤酒和面包放入餐盘，让魔偶给顾客送过去。 完成了这件事情之后，赫卡丝又回到了窗户旁的位置，坐到了萨契狄斯的旁边。 战斗仍在持续着，赫卡丝以手肘支着桌面，观看着虚幻的图景。 中午的时候，还是没什么顾客，赫卡丝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就着酒馆里的酱料和熏肉吃了起来。 虽然她的厨艺称不上好，但作为一名作用接近于魔偶的侍者来说，已经称得上是合格了。 下午的时候倒是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位顾客，但似乎受到某种奇怪的影响，他们不约而同的坐到了远离萨契狄斯的位置。 等赫卡丝忙完，再过来看的时候，上午开始的那场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 让赫卡丝感到欣慰的是，人类似乎明显占了上风。身披坚甲，手执□□的骑士团发起了最后一波冲锋，将兽人的队形击散。天空之中，红龙与蓝龙战斗的不相上下，火焰与闪电在空中乱飞，不时还坠落到地上，在人类和兽人间砸出一个黝黑的深坑。 此时，兽人的圣者吹响了腰间的号角，在红龙的掩护下，兽人军团开始了迅捷而有序的撤退。 “我赢啦。”少女偏过头，朝萨契狄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萨契狄斯微微颔首，“昨晚你漏掉的祈祷被抵消了。” 赫卡丝立即变得垂头丧气，脑袋恨不得落在桌子上。 “你怎么还记得呀。” 萨契狄斯的唇角轻轻上扬。 “我可不是你这种没有脑子的……” 话还被说完，温热而细嫩的小手就把萨契狄斯的嘴捂上了。 少女绯红的眼眸紧盯着只露出深邃眉眼的少年。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唔。” 就在赫卡丝准备收回手时，掌心忽然接触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 冷冷的，痒痒的。 赫卡丝骤然缩回了手，并迅速的背在了身后。 “萨契狄斯，你——”少女忽然能理解之前萨契狄斯的心情了。 黑发少年神情冷淡的望着她，薄唇翕动，粉红的舌头在雪白的唇齿间若隐若现。 “还满意吗？” 第10章 010 梅勒德走进酒馆的时候，发现赫卡丝的旁边多了一位小鬼。这家伙姿态随意的坐在赫卡丝旁边，指尖还卷着少女垂在身侧的金发。 红发男人轻轻眯起湛碧的眼眸，以修长的指尖拉了拉衬衫的领口。 赫卡丝听到一声轻咳，猛然抬起头来。 “梅勒德阁下？” 梅勒德是专精火系魔法的元素法师，同时也是埃芒纳学院的名誉教授。赫卡丝在帮导师送文件的时候，偶然与这位阁下见过一面。 后来赫卡丝听说梅勒德的酒馆里招募侍者，就抱着简历主动去梅勒德的魔法塔找他。 梅勒德直接就回绝了其他人，将赫卡丝招入了酒馆。 看到少女以绯红的眼眸望着他，梅勒德刚才被那个放肆的小鬼惹来的不快顿时消失了。 身为一名火元素亲和极高的大法师，梅勒德热爱一切金色和红色的事物。 尤其是金发的少女眨着红眸望着他的时候。 梅勒德迈开长腿走过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坐在赫卡丝身边的黑发小鬼。 没等梅勒德开口，赫卡丝就立刻站了起来，热情的介绍道：“阁下，您上次说萨琳娜最近忙着晋升正式法师，需要再招一位周末晚上的侍者。所以我今天把一位同学带了过来……” 即便赫卡丝站了起来，红发男人还是比她高出了一截。即使从仰视的角度看，梅勒德的五官轮廓仍无可挑剔。几缕挺直的红发垂在额前，其余则束在脑后。皮肤白皙而紧致，绿眸的眼尾微微泛红，嘴唇薄而性感，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位已经活了一百多年的大法师。 在梅勒德那对勾人的眸子注视下，赫卡丝说完了组织好的语言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而站着的红发男人，和坐着的黑发少年，看上去都似乎不怎么想说话。 沉默半晌，梅勒德把眸光投向了赫卡丝。 “好。就由他顶替萨琳娜周六和周日晚上的工作。” “赞美您！梅勒德阁下！”赫卡丝欢呼了起来。 梅勒德以手抚额，轻声说：“对了，萨琳娜晚上来不了，本来我准备过来顶替她。但现在似乎不用了。” 赫卡丝忽然有些遗憾，毕竟她内心还是很乐意见到梅勒德亲自洗酒杯端盘子的。 不过话说回来，看到萨契狄斯干这些她感到更有趣。 梅勒德离开之后，赫卡丝把萨契狄斯揪了起来。 “新同事，你好。我现在要告诉你酒馆的规矩哦。” 萨契狄斯从梅勒德走进酒馆之后就放空的眼神，一瞬间恢复了正常。 “嗯？”少年以动听的鼻音作答。 “你走神了？”赫卡丝看着少年的表情，就知道他不在状态。 “刚才那家伙不值得我投下注意。” “唔，”赫卡丝有点被噎住了，“要不我来教你调酒吧。” “我会。”萨契狄斯音调冷淡的说。 赫卡丝用某种带着怀疑的眸光瞄着眼前的少年。 下午店里暂时没有顾客，萨契狄斯径自朝吧台走去。随着少年一步步走近，酒瓶和调酒器具自动飞到了半空，酒液、糖浆等原料和凭空生成的冰块注入了摇酒壶，在虚空中自行摇晃着。 随着酒液注入杯中，一朵小小的茉莉从虚空中飘落，点缀在酒杯的边缘。 少年轻轻拈起酒杯，朝赫卡丝抬了抬眉毛。 柔和的光芒中，那对绿眸仿佛摇曳着波光。 少女怔了怔，“还能这样？” 萨契狄斯却未理会赫卡丝的疑问，捡起了她垂落在身侧的手，把酒杯放进少女的指间。 “初次尝试的结果，送给你。” 赫卡丝敢打赌这家伙心里想的是“扔了可惜”。 * 晚上的时候，酒馆里的顾客渐渐多了起来。 因此，萨契狄斯无须动手的调酒方法，遭到了人们的围观。 “这是什么魔法？” “好厉害！” “调酒小哥好帅！” 萨契狄斯似乎对调酒还保持着新奇感，包揽了所有顾客的需求。 赫卡丝窝在一边的沙发里，感觉自己完全帮不上忙了。 ……摸鱼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情。 就是没有小说看，没有西瑞尔陪聊，感觉有些无聊。 在赫卡丝眼里，这个时代的娱乐方式比较匮乏。 就在少女窝在沙发里眺望窗外的时候，一个白发黑衣的身影从对面掠过。 少年冰蓝色的眼眸撞入了赫卡丝的眼里。 “利奥？” 利奥似乎也注意到了她，便走进酒馆，坐到了赫卡丝的对面。 少年身着一件黑色长风衣，白发披散在颈间，肩上还有着夜晚的寒气。五官英俊而深邃，亦带着些许少年气息。 “赫卡丝，你在这儿打工？”利奥声调沉静的问。 “对。”赫卡丝乖乖点头。 利奥开启了说教模式： “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 “晋升了正式法师之后，一个任务就抵得上在这里忙活一个月。” “上课走神，下课也不学习。” “我可以借给你足够的魔能点数，等成为正式法师再还。” 赫卡丝垂着头，假装认真听班长训话的样子，实际上少女的思绪早已飘到了遥远的地方。 “赫卡丝。”利奥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无奈。 “啊？”赫卡丝连忙抬起眼睫，与白发少年对视着。 “我已经是正式法师了。” 赫卡丝却没有感到意外。 “我知道。”少女淡淡的说，“从那次外出实践，你独自一人拖延了树怪那么久，并施展死灵法术保存了拉曼他们的肢体——我就猜到了。” 利奥语重心长道：“期末考试只有不到两个月了，正式法师可以直接升入二年级，进入对应派系的魔法塔学习。至于学徒，则只挑选魔法天赋极高的进入魔法塔。” “你的意思是？” “我希望你能晋升正式法师。”利奥沉声说，“换取材料和法阵的魔能点数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利奥，你不用为我担心，”赫卡丝轻叹了一声，“我的精神力强度还不到进阶的标准。” 白发少年的脸上笑意渐深。 在赫卡丝眼里，那是魔鬼一般的微笑。 “所以，你需要加倍努力的冥想和学习。” 利奥毫无血色的薄唇一张一合，吐出了无情的话语。 “为什么帮我？”赫卡丝有些想不通。 在她的印象里，利奥虽然处事公正，为人负责，但也算不上是这样的好人。 更何况他身上似乎还有着不小的秘密。那天她和萨契狄斯还看见了利奥和一个神秘人交易。 利奥的蓝眸宛如一汪清澈的深湖，他紧盯着她，音调冷如霜雪。 “我不能让你给班级拖后腿。” “我会努力冥想的，”赫卡丝认真的说，“等我有足够的精神力，再去想魔能点数的事情。” 利奥瞥了少女一眼，“姑且相信你。如果缺少魔能点数，一定要告诉我。” 少年的眸光不着痕迹的朝吧台的位置扫了一眼，“你呀，尽量少和那种家伙混在一起。” 赫卡丝：“？” 似乎听到了利奥的言论，萨契狄斯轻飘飘的走了过来。黑发在他的身周扬起，宛如蜿蜒的藤蔓。 少年倚在赫卡丝旁边的沙发上，伸出苍白纤长的手，轻抚着少女头顶的发丝。慵倦的眸光随意的落在少女的鼻尖上。 赫卡丝已经习惯了萨契狄斯玩自己的头发，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无声的示威。 利奥果不其然的炸了。 但少年很好的保持住了自己的涵养，他轻咳一声，较为文明的说： “萨契狄斯——同学，您这是在干什么？” 萨契狄斯没有理会利奥。 少年用赫卡丝的金发在指节上缠出了一个小小的圆环，正饶有兴味的打量着。 利奥轻轻眯了眯眼睛。 “我需要一杯玛格丽特。”少年淡淡的开口。 赫卡丝正要站起来，却被萨契狄斯按住了肩膀。 “在做了。”黑发少年扬了扬眉毛，示意利奥看向吧台。 调酒器具已经有条不紊的忙碌了起来。 利奥：“？” 炼金魔偶适时的挪动过来，提醒利奥结账。 利奥从口袋中取出徽章，在炼金魔偶的头顶按了一下。 从“刷卡”的动作，就能看出利奥内心的不爽。 但萨契狄斯显然不会理会人类无趣的心情，少年鸦羽般浓密的眼睫低垂着，半覆住幽绿的眼瞳，眸光只停留在一个人身上。 第11章 011 炼金魔偶把利奥的酒送了过来，赫卡丝适时的离开座位，去吧台帮忙了。 萨契狄斯显然也不会在利奥旁边多呆。 于是就只剩利奥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喝着闷酒。 白发少年喝着酒，望着窗外，思绪不知不觉飘到了几个月前。 从刚刚进入一年级开始，他就注意到了那个金发红眸的小姑娘。那时候的她腼腆而胆小，美而不自知，总喜欢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利奥还记得有一次她脚扭伤了，自己抱着她去米契尔的魔法塔时，少女脸上泛着害羞的红晕。 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一定是她和西瑞尔做同桌的时候——少女逐渐变得热情而外向，有时候甚至还很欢脱和恶趣味，也不再像之前一样热爱学习了。 正是因为这件事，利奥对西瑞尔一直没什么好感。 到了现在，少女连他的善意都不愿意接受了。 还要质问他的动机。 利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阖上了冰蓝的眼眸。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缓缓起身，隔着人群望了正专心看萨契狄斯调酒的少女一眼。 ——没错，萨契狄斯不知道哪来的兴致，又决定亲自动手调酒了。 少年的动作优雅而利落，纤长的手指没有丝毫颤抖。 他已经脱下了深黑的衣袍，黑发披在白衬衫的肩后，几缕发丝坠在亚麻布料的胸前，袖口整齐的半卷着，领口的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 赫卡丝看得赏心悦目。 她的调酒技术还是在梅勒德那里学的。但就连梅勒德阁下的动作，都不如眼前的少年这般令她着迷。 绝对的严谨与标准，带着致命的优雅。 梅勒德则是较为随意和耍帅。 正看着萨契狄斯出神的时候，赫卡丝感觉到一道眸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少女抬眸，看到身着黑色风衣的少年拉了拉领子，正准备出门。 她抬起手，朝门口的少年挥了挥。 利奥的动作一僵，他有些迟缓的亦伸出一只手，朝少女挥了挥，比了一个“我先回去”的口型。 赫卡丝朝正准备出门的少年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利奥立刻快步走出了酒馆。 * 等到萨契狄斯玩够了，差不多也到了酒馆打烊的时候。 赫卡丝把萨契狄斯从门里拖出来，把招牌收进去，用魔法钥匙给酒馆的门上了锁，才总算是忙完了今天的事情。 放松下来，拉着黑发少年的手行走在月光下寂静的浮空城中时，赫卡丝才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今天太忙了，以至于忘记给你找住处——” 少女看上去有些过意不去的说。 萨契狄斯淡淡瞥了身侧的少女一眼。 月光之下，金发也蒙上了一层幽寂的流光。 “我不需要住处。” 少年的语气轻而淡，宛如掠过银月的薄云。 “既然你准备睡大街，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啦，”赫卡丝侧过头，朝萨契狄斯弯了弯唇，“本来我还准备问问你要不要去我房间——” 虚空中伸出一根透明的触手，捂住了赫卡丝的嘴唇。 “当然。”萨契狄斯淡淡的说。 赫卡丝：“？？？” 把你的手拿开啊！ 触手很听话的消失在虚空中，赫卡丝气鼓鼓的转头，看见少年表情冷淡的站在原地。 月光洒在白净的脸庞上，呈现出毫无血色的透明质感。青绿色的眼眸宛如来自久远年代的宝石，其上点缀着颜色微浅的美丽纹路。 赫卡丝当然不会轻易被少年的颜值打动。少女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眸光。 “走了。”萨契狄斯再次拉起站在原地的少女的手，目不斜视的说。 “我正准备抬脚。”赫卡丝发现自己必须小跑着才能跟上萨契狄斯正常的速度，于是把后面的话咽回了嘴里，专心的向前跑着。 “太慢了。”萨契狄斯忽然说。 “是你太快了。”赫卡丝没有思考便说。 少年忽然停了下来。 于是赫卡丝再次和他撞上了。 还没等少女反应过来，她已经像条咸鱼一般被萨契狄斯拦腰抱起，正面朝上的瘫在少年带着微微寒意的怀里。 从仰视的角度看，线条无暇的薄唇正一点点向上勾起。 就好像生长的藤蔓，蜿蜒的毒蛇，划过的利刃。 * 少年美丽如人偶的脸颊一寸寸淡化在虚空中，包括他怀中的少女。 等二人的身影再次凝实，已经出现在赫卡丝的小房间里了。 赫卡丝倒没有太过惊奇——这应该和“传送法阵”、法师的“闪现术”一个道理。 只是少年的定位显得过于精准了。 ——一旦距离较远，如果没有提前定好另一边的坐标，法师的“传送”很容易出现偏差，运气不好的时候甚至还会通向外层位面。因此，在人类活动的区域，通常会设置“传送法阵”，这既让长距离旅行变得误差极小，效率极高，也方便了不会“传送”的普通人。 至于“闪现术”，虽然相对准确，但有一定的距离限制。 “不愧是神呀，”赫卡丝夸了一句，转入正题，“现在可以把我从怀里放下来了吗，尊敬的神？” 萨契狄斯松开了手，“好。” 亏得赫卡丝早有准备，才没有一屁股落在地毯上。少女双臂支地，一个漂亮的空翻，就稳稳的立在一旁。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的人身体中大多有极度稀释的神灵血脉，因此身体素质比她的前世高了很多。有时候，赫卡丝觉得改行当个战士、游侠或者武士也不错。倘若她这具身躯中神灵的血脉再纯净一些，当个血脉术士是再好不过了。那些仅凭意志力和与生俱来的能力便能操控魔法的家伙，让每一个像赫卡丝这样“咸鱼”的法师羡慕不已。 当然，对于热爱钻研、探究奥秘的法师来说，他们是有些看不起那群长相出众的家伙的——毕竟，同样是施法者，术士们却很难感受到魔法中优美而有序的原理，以及魔法结构内在的和谐，他们眼里只有混乱与毁灭。 赫卡丝站在原地出神的时候，萨契狄斯冷淡的嗓音已经传了过来。 “赫卡丝。” “该祈祷了。” “我需要先去洗个澡，”赫卡丝回过神来，“今天好累哦。” 少女话音刚落，一阵微风就笼罩住了她的身躯，身上的疲累与薄汗已经消失，反而像涂好了护肤品一般舒适。 是萨契狄斯的功劳。 “谢谢，”赫卡丝略有些别扭的说，“那我睡了，萨契狄斯。” “在床上应该做什么？” 少年音调清冷，话语却与之不符。 “嗯？”赫卡丝想了想，立刻就明白了萨契狄斯的用意，便以淡淡的语调回答，“虽然我知道你想让我祈祷，但床并不是祈祷的地方。事实上……” 萨契狄斯歪了歪脖子。 “一般来说，床是用来休息的场所。”赫卡丝认真的说。 “可是你这里只有一张床。” 赫卡丝似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萨契狄斯，昨天你睡在哪儿了？” “地板。”萨契狄斯言简意赅。 “嗯，”赫卡丝停顿了一下，“我帮你找条毯子吧。” “不用。”萨契狄斯说，“我不会冷。” 赫卡丝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朝少年点点头，去盥洗室换上睡衣，便钻进了被窝里。 萨契狄斯仍然走到窗边的位置，轻轻倚在水晶窗户上。 修长的黑发沐浴着明月的银辉。 伴随着少女轻而动听的祈祷声，少年漆黑的眼睫落下，覆盖住碧绿的眼瞳。 荒凉的星光下，倚在神座里的存在睁开了幽深的眼睛。 祂伸出修长而苍白、指节上却有着深可见骨痕迹的手，掩住薄唇，轻轻打了个哈欠。 “赫卡丝。” 黑发的神祇薄唇翕动，以一种不属于人世的音调轻叹，“这点祈祷怎么够呢。” 第12章 012 第二天。 赫卡丝果然被少年清冷的嗓音唤醒了。 “赫卡丝。” “赫卡丝。” “赫卡丝。” 声音在头顶回旋，宛如一只嗡嗡的蜜蜂。 赫卡丝翻了个身。 少年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虚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浮现出来。 赫卡丝听到动静，立刻睁开了眼睛。 虚空中的波纹在少女睁开眼睛的瞬间消失了。 萨契狄斯的唇角泛着笑意。 “人类为什么总是记不住教训？” 赫卡丝刚睁开的眼眸慵懒的眯上。 “你创造的人类，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 萨契狄斯垂眸打量着少女晨曦般的眸子，但少年空茫的眸光似乎穿过了眼前的少女，抵达了某个不知名的位面。 “你该起床了。” 说完这句话，少年的身影主动消失在虚空里，似乎在给她留下自己的空间。 赫卡丝爬起来洗漱换衣服。 今天她是晚班，所以白天有空闲。少女决定祈祷完之后就去给萨契狄斯租房子。 普路塔拉的魔法学徒们可以以较优惠的价格，直接从密尔顿名下的产业里租赁住处。 当然，普路塔拉的大部分产业都属于这位“奥秘圣者”。 因此，只需要带萨契狄斯去注册缴费，就可以租到新的房间。 赫卡丝把象征学徒身份的徽章放进口袋，轻轻喊了一声：“萨契狄斯，我要祈祷啦。” 少年的身影在浮现在眼前。 “好。”他脸上的笑容纯净而美丽。 ——如果忽略其本质的话。 赫卡丝把眸光从少年脸上挪开，轻轻垂下金色的眼睫。 少女低头轻声念起了祈祷词。 …… 结束了祈祷之后，赫卡丝拉住萨契狄斯的手腕，穿过清晨的街巷，一路小跑到一处尖顶建筑内。 赫卡丝同24小时值班的炼金魔偶交流了几句，又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黑发少年。炼金魔偶用魔法扫描了萨契狄斯的样貌，朝赫卡丝点了点头。于是，赫卡丝拿出徽章在它头顶上刷了一下，便接过了其递过来的魔法钥匙。 少女朝萨契狄斯扬了扬钥匙，绯红的眸子弯起，“好啦。” “嗯。”少年以动听的鼻音作答。 赫卡丝把钥匙递给萨契狄斯，“先帮你交了两个月的点数。” 少年在接过钥匙的同时，紧紧扣住了少女的手。 五指相扣，钥匙挤在手心中央。 赫卡丝试图把手抽出来，少年的手却纹丝不动。 二人携手走出了建筑，出现在早晨柔和的阳光下。 赫卡丝又试图抽了抽手。 这次萨契狄斯把手松开了。 但赫卡丝用的力气太大，竟然失去了平衡，直接向后倒去。 就在赫卡丝以手抱头，准备硬挨一下的时候。 一只白皙而纤长的手扯住了她的领口。 “……？” 魔法袍的质量很好。赫卡丝被拽了回来，竟没能成功接触地面。 少女一边轻轻喘着气，一边以微妙的眼神看着萨契狄斯。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如果要救她，是会用怀抱接住的吧。 脖子都要断了。 “谢谢。”赫卡丝还是说。 还好萨契狄斯答应了她不再进入她的脑海，不然刚才的想法倘若让他知道了，赫卡丝一定会想要就地找一个下水道钻进去的。 少年抬起纤长的睫毛，淡淡看了她一眼。 “不用客气。”他松开了她的领口。 赫卡丝整了整衣领，“我们回去。你的住处跟我在同一层。” 萨契狄斯这次没有带着少女“传送”回去，而是跟在她后面慢悠悠的走着。 爬上五楼之后，赫卡丝从萨契狄斯手里拿过钥匙，打开了与自己房间挨着的那扇门。 “刚好这边没住人，”少女解释道，“我就帮你选了这个位置，祈祷什么的也方便。” “谢谢。”少年冷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等赫卡丝把门打开，才又听见萨契狄斯的下一句话： “我很喜欢。” 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以及地上的堆积的灰尘，赫卡丝忽然觉得萨契狄斯有点可怜。 “我待会儿帮你抱一床被子过来。”赫卡丝本着好人当到底的心态说。 “对了，我记得你可以用法术打扫卫生吧？” 萨契狄斯朝少女所在的方向偏了偏头，翘起唇角。 “不是法术。” 在赫卡丝的眼里，房间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了漆黑的液体，仿佛无光的水面一般，渐渐向上蔓延，很快将整个房间吞没。 冷冷的、软软的，还阻挡视线。 等到这种奇怪的物质消失，整个房间顿时就变得干净极了。 赫卡丝忽然有了一个不妙的想法，少女紧盯着萨契狄斯，“你之前对我使用的是‘清洁术’，还是这种……东西？” 少年面无表情的答道：“是与‘清洁术’效果相似的神术。” 赫卡丝松了一口气。 “刚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呀？” “你不是感觉到了吗？” 少女用绯红的眼眸望着萨契狄斯，“难道是你？” “你这么认为也没有错。” 赫卡丝轻轻皱了皱眉。 有种美丽的少年在地上滚了一身灰的感觉。 萨契狄斯似乎从表情中读出了她的想法。 “花朵是我的造物，灰尘也是。赫卡丝。” 赫卡丝把脑补的动作换成了少年在花丛中打滚。 心里似乎能接受一些了。 她轻轻点头，“我回去给你拿被子……” 手腕却被冰冷的手指扣住了。 赫卡丝侧过头，眸光撞进了那对阴暗的眼睛里。 “我不需要被子。” 少女的脉搏跳动在冰冷的指尖，萨契狄斯单薄的嘴唇弯出优美的弧度。 “还是你觉得我会冷？” 赫卡丝正专心用另一只手掰着少年扣在自己手腕的手指，一根，两根，三根……可掰到后面手指的时候，前面的又落回了手腕上。 闻言，少女抬起头来：“啊？” “如果担忧我冷，不如用自己的血肉来温暖我吧。” 少年的脸上露出幽诡的笑意，在人偶般完美的面颜上，显得有些瘆人。 赫卡丝白了他一眼。 “没有。我只是客套一下。” 少年脸上的笑意顿时转换为一种脆弱的表情。 就好像玻璃坠落在地面上，碎掉的前一刻。 紧握着少女手腕的手也被他松开了。 赫卡丝揉了揉有些泛红的手腕，“我出去吃早饭。你自己收拾一下房间吧。” 萨契狄斯的神情有些不解。 “看上去已经收拾好了？” 赫卡丝瞥了一眼空空荡荡的房间，觉得自己不能认同萨契狄斯的话。但置办家具就要花钱，她才不愿意继续借给这个讨厌的家伙魔能点数。 “你觉得可以就可以吧。”赫卡丝说。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出去吗？” 少年美丽的脸颊上又露出了那种易碎的表情，眼眸里的阴暗全然不见，闪烁着莹莹的碧色波光。 赫卡丝笑了笑，“您是神，还需要征求我的意见？” 萨契狄斯微怔了下，“这也许是人类的礼貌？” “为什么要学习人类？”赫卡丝盯着眼前的少年，“在神官们眼里，反而是人类要向神灵靠近。” 少年的脸上又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人类有时也会玩角色扮演的游戏。” “你的意思是——派遣化身到我身边，每天督促我祈祷，并不是因为我的祈祷对你有用，而是……满足你玩游戏的心理。” “赫卡丝。”少年捡起了赫卡丝垂落在魔法袍旁边的手，碧绿的眼眸认真的望着她，“并不是这样。” 赫卡丝仰起头，红眸静如琥珀，等待着神的解释。 “我很需要你的祈祷。” “这对我帮助很大。” “你答应了要帮我。” “你要食言吗？” “食言我也不会介意。” 少年的唇角微翘着，以愉悦的语调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少女的眼眸却忽然弯了弯。 “即便这只是个游戏，我也不会食言——萨契狄斯，我也乐在其中啊。有你陪着，在异世界的生活似乎没那么枯燥了。” 少年静默了半晌，鸦羽般的黑睫垂下，遮掩住眼底的流光。 “谢谢。” “不用忽然这么客气，”少女嘟囔着，“好了，我们去吃早餐吧。” * 吃完早餐之后，赫卡丝提议去学院的魔法塔冥想。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期末考试，至少精神力要先达到接近正式法师的水平，这样即使没能晋升，倘若天赋好的话，也有被魔法塔选中的机会。 否则就只能再读一遍一年级了。 想想公式与图纸密布的课本赫卡丝就一阵头大。 还是早点进入相应的魔法派系比较好。 在冥想室门口与萨契狄斯道别之后，赫卡丝走了进去，沉入了玄奥的状态。 再次睁开眼睛，从冥想室走出时，天色已近黄昏。 魔法塔环形的走廊里静谧而幽深，透过窗格的夕阳拖成一条洒在地上。 接下来要去梅勒德的酒馆。 赫卡丝正准备去找萨契狄斯的时候，走廊另一边的拐角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棕发凌乱、身材高大的男人披着画满诡异符号的魔法袍，快步的朝这边走来。 是上次发疯的恶魔学大法师克利夫兰！ 赫卡丝立即退回了冥想室。 正准备关门的时候，一只手卡在了门缝里。 赫卡丝内心有些不安，打开也不是，关上也不是。 正在少女飞快的分析着现状时，那只手将一张白纸扔进了门里，然后缩了回去。 赫卡丝连忙关上了门。 看着飘落在地上的纸片，赫卡丝并不是太想捡起来。 天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陷阱。 但即便没有捡起，正面朝上的字条的内容，也清晰的出现在赫卡丝的眼里。 【伊格内修斯·图拉弭斯·尤斯塔·萨契狄斯化身的召唤方法 夺心魔主脑，翡翠龙之眼，不死鸟心脏，独角兽之角可以取悦祂 配料：100克水银，75克恶魔内脏粉末，90克荧光苔藓…… 召唤方式：提前准备好的法阵，足够的人数…… 注：对这位存在的召唤，从来没有人成功过。除非你早已被祂注视。】 赫卡丝倚在门上，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不知多久，门后传来了少年冷淡的嗓音。 “赫卡丝，还没看够吗？” 第13章 013 赫卡丝准备把地上的纸条收起来，但她转念一想，觉得萨契狄斯应该已经发现了。 于是少女面色如常，打算回身开门。 就在这个时候，两根纤长的手指把地上的纸条夹了起来。从虚空浮现的少年缓缓直起身，修长的黑发拂过她裸露的小腿。 “……萨契狄斯化身的召唤方法。” 他笑了笑，歪头看了少女一眼。 “一个还不够吗？” 赫卡丝捂住了脸。 “……不是，没有。” 过了片刻，少女从指缝里露出两颗红宝石般的眸子。 “你这具化身，似乎不是我召唤的。” 萨契狄斯微微颔首。 “回应你的祈祷时，克利夫兰正好也在召唤我。唔，虽然祭品的品质差了点……但为了出现在你身边，只能勉强忍受了。” “可上次去吃饭的时候，克利夫兰似乎不认得你。” “我对他的记忆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在他眼里，召唤失败了。” “可是，”赫卡丝发现了不对，“他为什么会找上我？还丢了这样的字条？” “常年同恶魔打交道的人，直觉是很敏锐。” “你的意思是这是个巧合。” “没有巧合，就没有现在的世界。赫卡丝。” “你的话我半个字都不愿意相信。” 少年向前一步，垂眸静谧地望着她。 赫卡丝下意识的向后退，却发现自己还倚在门上。 鸦羽般的睫毛下，是两颗寂静的绿宝石。 少女微微侧过头，避免视线与那冷光交错。 “那为什么轻易就接受了‘祈祷对我有用’的说法？” 压低的少年嗓音在头顶响起。 “我没有接受，”赫卡丝语速极快的说，“这只是建立在‘一个游戏’上的假设。” 苍白的指节蜷起，指骨抚了抚少女额前的发丝。 少年轻声说：“好。” 过了片刻，他执起她的手。 “你该去吃饭了。中午就没有吃吧？” “……早上吃的晚，中午的时候还没有饿。”赫卡丝很快就从刚才微妙的气氛里挣脱出来，面带笑意的对少年说，“走吧，我们去酒馆附近的一家馅饼店，我馋了好几天啦！” 萨契狄斯冷淡的瞥了她一眼。 “无趣。” 但他还是乖乖的任由少女拉着，离开了魔法塔。 * 赫卡丝拿着打包好的三份馅饼，推门走进了酒馆。 “伊诺，帮你带了晚饭，”少女笑着走到吧台前，“听说你上周就回来了，嗯，回精灵之国度假的感觉怎么样？” 正望着虚空发呆的半精灵少年轻轻抬起了头。 少年身穿简单的白衬衫和黑马甲，身材清瘦，有着比人类更为修长纤细的耳朵。额前金色的碎发下，灰紫色的眼眸仿佛升腾着雾霭。 闻言，伊诺轻笑了一声。 “赫卡丝，我可不是回去度假。最近弥拉卢王国与高等精灵的关系愈发紧张，母亲想让我回去躲避。于是我传送回去，在银羽半岛呆了一段时间，说服她——我在普路塔拉更安全。” 赫卡丝点点头，“那你最近可不要去人类的王国啊。” 伊诺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会呆在浮空城的。赫卡丝，你身后这位是——” “新同事，”赫卡丝把萨契狄斯拉到前面，给两人作起了介绍，“你可以叫他萨契狄斯。” 接着，少女的眸光又转向黑发少年，“萨契狄斯，这是伊诺。” “你好。”半精灵少年热情地朝萨契狄斯伸出了手。 萨契狄斯轻轻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营业笑容。 “你好。” 望着伊诺停留在半空的手，赫卡丝连忙把带给他的馅饼塞到了半精灵少年的掌心。 伊诺朝赫卡丝眨眨眼睛，“谢谢你带的馅饼，赫卡丝，是我喜欢的口味呢。” “可是你都还没打开——” “不要质疑一位半精灵的嗅觉哦。好啦，既然你们过来了，我也就是时候告辞了。” “嗯，”赫卡丝点点头，“馅饼要记得吃。” “当然，”伊诺回眸，灰紫色的眸子柔和而美丽，“这是今天最让我愉快的事物。再见，赫卡丝。” “再见。”赫卡丝朝伊诺挥了挥手。 * 少女把萨契狄斯的那份馅饼给他时，少年却没有伸手去接。 “你不吃吗？”赫卡丝拉了拉少年的袖口。 萨契狄斯转头看向她，露出完美的笑意。 “嗯。” “好吧，”赫卡丝遗憾的说，“看来我要发胖了。” 牛肉馅饼的味道鲜美，少女找了一个没人的座位吃了起来。 另一个暂时是吃不下了。 等稍晚一点再吃。 就在赫卡丝准备起身找点水喝的时候，一个插着吸管的水晶杯子从空中飘了过来，里面还漂浮着冰块与柠檬。 少女抬眸望去，看见衬衫袖口卷起的少年朝她抬了抬眉毛。 “谢谢。”她朝他比了个口型。 随着顾客多了起来—— 今天的萨契狄斯也在沉迷调酒呢。 * 回到公寓之后，赫卡丝立刻帮萨契狄斯打开了他房间的门，把一大只少年塞进去，锁上门，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洗漱之后，赫卡丝咸鱼瘫在床上，大脑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 就在这时，通向阳台的水晶窗户上似乎响起了某种轻微的敲击声。 赫卡丝走过去拉开了窗帘。 一只触手正在敲窗户。 魔法灯也难以照透的夜色中，触手蒙上了一层幽暗。 赫卡丝又把窗帘拉上了。 可触手自己推开了窗户，从窗帘中探出，缠住了赫卡丝的手腕。 赫卡丝一把揪住了触手的尖尖：“萨契狄斯？提醒我祈祷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吧？” 少女没听见回应，反而是滑腻的触手从掌心挣脱，顺着手腕缠上了她的腰。 赫卡丝：“！！！” 然后她就被触手卷着飞到了隔壁的阳台。 萨契狄斯站在阳台上，准确无误的接住了她。 少年的怀抱清冷而干燥，与触手的感觉截然不同。 赫卡丝仰起头。 黑暗的夜色中，少年的脸颊苍白得可怕。 深绿的眼眸黯淡无光，仿佛翻涌着深渊。 “好啦，我要开始祈祷了。” 赫卡丝莫名的有点怂。 “就在这儿。” “哈？”赫卡丝扬起眸子，“你指的是哪儿？” “就在我怀里。” 赫卡丝按着下颌想了想，才道：“……如果你不觉得手酸的话。” 于是少女在萨契狄斯的怀里轻轻念起了祷文。 奇怪的是，伴随着少女动听的嗓音，她的意识似乎也飘向了某个无穷高的地方。 穿过星海，越过荒原，浮现在祂的身边。 神座中的存在从慵懒的姿势切换成端坐的模样，祂不着痕迹的把有伤痕的那只手藏到袍袖后面，朝还不在状态的少女伸出另一只戴着荆棘指环的手。 “过来。” 赫卡丝环顾着四周。 这里一片寂静。星光洒落在数不清的骸骨上，玫瑰生长在眼眶里。一边是刻着让人头晕的纹路的门，另一边则是—— 少女沿着向上堆积的颅骨，看到了高踞神座的那位存在。 竟然有着人类的外形。 比她见过的任何人类都要美丽，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如果说萨契狄斯少年模样化身的美貌，她还可以不受影响的话，眼前的存在仅是姿态随意的坐在那里，就令凡人甘愿为之陷入疯狂与死亡。 但下一秒，祂就自认为很自然的调整成了端坐的样子。 还装模作样的朝她伸出一只手。 说了一句“过来。” 尽管内心在吐槽，赫卡丝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可不敢保证本体和化身有同样的性格。 开玩笑的话也不敢说了。 * 少女走到了神座之下。 神座上的存在微微俯身，戴着荆棘指环的手落在了她的头顶上。 揉了揉。 赫卡丝：“？？？” 神把手收了回去。 祂垂下狭长而幽绿的眼睛，轻笑了一声。 “跟我来。” 神站了起来。 黑夜一般的法袍顺着颀长的身躯流淌，垂坠出美丽的纹路。 赫卡丝跟在神的后面，一脚深一脚浅的朝前走着。 神界的地也太不平整了。 走到对开的大门之前，前方的存在才停了下来。 “祈祷。” “苏醒于混沌的造物者……” 赫卡丝决定把今天多祈祷的遍数暗暗记在心里。 随着少女的祈祷，空气中隐约浮现出柔和而虚幻的光芒。神抬起一只手，将那簇光芒托在了掌心。 赫卡丝有些不明白祂的意思。 薄薄的唇角动了动，回应了她的疑惑。 “你的祈祷使我免于深陷混沌。” “嗯？” “我丢了东西。” 神昳丽的面颜上浮现出一抹无辜。 祂无辜的表情绝对是装的！ 赫卡丝十分确定。 但回忆起之前萨契狄斯的话，赫卡丝不难做出一个推断： 因为丢了东西，萨契狄斯变得不再理智，愤怒之下把诸神赶去了人界。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祂创造的，所以再多的祈祷对祂都没有用。这个时候她穿越过来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但这不妨碍她提出自己的疑惑。 “你不会只有我一个信徒吧？”少女仰头看着眼前的黑发神灵。 神冷淡的瞥了她一眼。 “显而易见。” “唔。”赫卡丝被噎住了，“有点困了，祈祷完放我回去好不好？” 神似乎对她这种乖巧的语气有些新奇，狭长的绿眸在少女脸颊的红晕上短暂停留片刻，便投向遥远的星空。 “好。” 赫卡丝继续着接下来的祈祷。 最后一遍念完的时候，头顶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少女的金发缠在一根修长而苍白的手指上，与祂指节上的痕迹相契合。 但在少女回眸之前，却发现自己的身影已经化为细碎的流光。 赫卡丝在化身的怀里睁开了眼睛。 “喔，和本体聊得很愉快呢。” 少年的眼眸弯成漂亮的弧度。 第14章 014 赫卡丝警惕的抬眸，眸光撞进少年毫无波纹的眼底。 “当然，”少女朝萨契狄斯眨了眨眼睛，“祂是一位伟大的存在呢。” 少年不仅没有生气，唇角反而轻轻扬起。 “你是对的。” 赫卡丝暗中松了一口气。 “明天是姬莉安导师的数理课，我可不想再睡着了被罚站。”少女以慵懒的语调说。 萨契狄斯垂眸看了她一眼。 “好。” “你至少先放我下来呀。” “抱歉。” “忘了。” 嘴上说着抱歉，语调却一点都不诚恳。 也没有放她下来的动作。 赫卡丝放弃了治疗。 她是真的困了。今天忙碌了一天，意识在神界的时候差点睡着，如果不是萨契狄斯本体那张脸比较提神，恐怕在祈祷的时候就要撑不住了。 一个邪神长这么好看干嘛。触手怪眼睛怪什么的才是常态吧。 不对，萨契狄斯好像不是邪神。 祂是什么来着…… 少女就这么在怀里睡着了。 萨契狄斯垂眸看了她一眼。 阳台上黯淡的夜色中，那张平时对他没什么好表情的脸，居然呈现出一种难得的安详。 萨契狄斯抱着少女走进了房间，径自朝空荡的墙壁走去。 墙壁上呈现出水波般的幻影，二人很快就从墙壁中穿过，出现在赫卡丝的房间。 萨契狄斯把赫卡丝放到床上，轻轻打了个响指，少女身上的魔法袍就被替换成柔软的睡衣。 白皙的手指把被子拉了过来，盖在少女的肩膀上。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虚空里。 * “赫卡丝。” “起床了。” 赫卡丝伸了个懒腰。 “早？” 今天要去上课，赫卡丝便打消了赖床的想法。 少女把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忽然发现—— “萨契狄斯，昨天你帮我换的衣服？” 换下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床头柜上，她自己可不会这么做。 “没错。”少年的身影从虚空中浮现。 赫卡丝把头埋到了被窝里。 “下次可以叫醒我——对于人类来说，这种事情很尴尬的！” “知道了。”冷淡的语调。 少女从被窝里探出头，露出两只眼睛。 “可我总觉得自己亏了？” “好。” 少年说着就开始解衬衫的纽扣。 “不是，你这个蠢神！”赫卡丝气得光着脚跳到了地毯上，按住了萨契狄斯的手。 不幸的是，她的手好像摸到了少年衣衫里的锁骨。 少年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说我蠢？” 赫卡丝深呼吸了一下。 “不，你听错了。” 她松开了少年的手。 但少年没有松开她的。 萨契狄斯安静的望着眼前的少女，绿眸宛如某种生长在阴影里的植物。 对视片刻，少年垂下修长的眼睫。 “去换衣服祈祷吧。” 手腕一松，眼前的少年已经消失在虚空里。 * 今天还算早，赫卡丝和萨契狄斯按时来到了教室。 看到萨契狄斯和赫卡丝前后脚进来，西瑞尔内心顿时一阵不爽。他暗暗把这件事情记在心里，准备上课的时候给赫卡丝写小纸条打听一下。 正出神的时候，西瑞尔的眼前出现了一只白皙而纤细的小手。 晃了晃。 “早，西瑞尔。你似乎有心事？” 真是戳中他的痛点！ 西瑞尔默了默。 他有心事还不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少女？ 西瑞尔朝金发少女笑了笑，“早，赫卡丝。” 见西瑞尔忽略了自己的关心，赫卡丝也知趣的没有多问。少女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从书桌里取出上周没看完的小说。 这时，艾莉诺也走了过来。 栗发少女轻轻拍了拍赫卡丝的肩膀，“赫卡丝，梅勒德阁下在外面等你。” 赫卡丝朝教室的后门看了一眼。 一簇不羁的红发在门口的位置摇摇晃晃，悬在黑色的男式斗篷后。 “谢谢你，艾莉诺。” 赫卡丝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萨契狄斯，径自朝门后的位置走去。 赫卡丝刚走到门口，背对着教室的梅勒德就转过身来。 少女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阁下，您找我有事吗？” “嗯，”红发男人微微颔首，“跟我来。” 赫卡丝回眸看了一眼萨契狄斯，再转过头来，梅勒德已经迈开长腿走在了前面。 少女连忙加快脚步，跟在自家老板的身后。 即便有属于自己的魔法塔，梅勒德在埃芒纳学院也有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看起来倒像个实验室。 魔药素材和炼金器具分布在周围，火系的施法材料随意的摆放在桌面上，墙壁上的孔洞里似乎有魔法陷阱和机关。 梅勒德拉了两个椅子过来，示意赫卡丝坐下。 “早上刚接到的消息，我要离开普路塔拉一段时间。”梅勒德淡淡的说，“本来准备在考试之后邀请你加入我的魔法塔。但是，这次离开应该不止两个月。” 男人的翠眸流转着细碎的波光，“为了不耽误你的学习，我准备把你推荐给一位朋友——赫卡丝，不会觉得我冒昧吧？” 赫卡丝愣了愣。 她一直发愁的“留级怎么办”的问题，竟然这么轻飘飘的被解决了？ 有点不真实。 不过，如果没有天赋的话，去再好的魔法塔都没有用，反而会愧对梅勒德的期待。 “不、不会。谢谢您，阁下。” 大法师们提前挑选魔法学徒，在普路塔拉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但那指的是极有天赋的学徒。 事实上，除了记忆中原主的入学魔力测试勉强及格，赫卡丝还不知道自己拥有哪方面的魔法天赋。 梅勒德似乎看穿了少女的想法，男人以温和的中音开口：“我的那位朋友是召唤系的法师，一般来说，只要精神力够强，足以维持同异界召唤物的链接，这方面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元素亲和。” 男人继续说：“这段时间，酒馆里的事情找伊诺就好。” “好。”赫卡丝垂下脑袋，接过了梅勒德递过来的介绍信。 “那么，再见，赫卡丝。”梅勒德站了起来，朝赫卡丝眨眨眼睛。 绯红的眼睫下，那对眼尾泛红、线条狭长的绿眸足以让学院的少女们痴迷。 但见过神之后，赫卡丝早已对此免疫了。 她再次向梅勒德道谢，并承诺会认真学习，不辜负阁下的期待。 梅勒德却表情柔和的轻叹了一声。 “你呀。” * 万幸的是，赫卡丝赶在上课之前来到了教室。 少女从教室后门蹿进来，迅速把自己按在座位里。姬莉安导师也拿着魔法投影装置，从教室的前门走了过来。 《法术模型的数理基础》。 一门对于曾经的文科生，穿越之前的社畜——赫卡丝来说，最为头疼的课程。 随着姬莉安导师打开投影装置，一个个充满几何之美的法术模型浮现在教室的上空。 姬莉安导师在认真讲解着原理，而赫卡丝为了能晋升正式法师，死记硬背起每一个法术模型来。 ……好吧，似乎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和她一样。 除了利奥和艾莉诺那种学霸。 * 一张纸条出现在赫卡丝的桌面上。 不用想，就知道是西瑞尔那个家伙的手笔。 赫卡丝拆开纸条，看到上面写的字： 【萨契狄斯和你住在一起？】 赫卡丝：？？？ 少女落笔如飞，飞快的给出了回复：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猜测啊？】 【周五那天你们一起回去，现在又一起来上课。】 赫卡丝用手心揉了揉额角。 【我们在一栋公寓租的房子。】 西瑞尔接受了这个说法，但少年似乎不肯放弃。 【刚好我房间的租约快到期了，不如也搬过去吧？同学之间还可以互相照顾。】 赫卡丝还没回复，肩膀就被人用指尖戳了一下。 少女和西瑞尔一起回过头来。 萨契狄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赫卡丝，同学要过来，我们怎么能不欢迎呢？” 赫卡丝在心里为西瑞尔默哀了一瞬。 * 身为弥拉卢的王子殿下，西瑞尔做事情非常有效率。 这周周末的时候，他已经搬到了赫卡丝房间的对面。 赫卡丝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她房间周围都是空的？ 周末这天，赫卡丝和萨契狄斯从酒馆里回来，发现西瑞尔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走廊里。 “西瑞尔，你怎么了？”赫卡丝关切的问。 “我、我，”西瑞尔的哭腔都快出来了，“我的房间闹鬼！” “我们进去看看。”赫卡丝把西瑞尔扶了起来，“别怕，相信魔法。” 西瑞尔颤抖着手臂指着自己房间的门，“真、真的！是真的！” 赫卡丝从西瑞尔手里接过钥匙，打开了房间的门。 少女把魔法灯摁亮，打量着西瑞尔的房间。 虽然不大，但是整洁而奢华，有序的摆放着名贵的家具和装饰。 “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啊？” 少女走进去，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 “萨契狄斯，你说呢？” “我也看不出什么。” 黑发少年以淡漠的语调作答。 似乎是因为人多，西瑞尔也壮了壮胆子，“也、也许在盥洗室。” 赫卡丝退开了盥洗室的门，打开了里面的魔法灯。 “也没有啊？” “好吧。”西瑞尔垂下了脑袋，“赫卡丝，你快回去休息吧。不早了。” “嗯，”赫卡丝点点头，“有事情敲我的门就好。” 二人离开之后，西瑞尔躲在了房间的角落。 墙壁上的鲜血无声无息的朝他脑后的位置延伸。 第15章 015 赫卡丝把萨契狄斯拉到自己的房间里，压低嗓音问：“所以说，你对西瑞尔做了什么？” “你指的是？” “闹鬼的事情啦。” “嗯，是我。” 少年语调淡漠，仿佛在述说着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 “这孩子都快吓傻了，”赫卡丝蹙着眉头，“适可而止啊。” “知道了。” * 鲜血淌满了整个房间的墙壁，就连门上也全都是。 西瑞尔一边抱着肩膀，一边缩在沙发上发抖。 耳边还有时远时近的鬼叫声。 西瑞尔捂着眼睛，捂着耳朵，裹着毯子缩成了小小一团。 一定、一定是假的！ 就在这时，耳边的鬼叫声似乎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西瑞尔试探着睁开眼睛。 墙壁上的血消失了。一切和刚搬进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所以，刚才是假的？ 只是他的错觉？ 西瑞尔感到更害怕了。 * “我只是在他脑海里唱了一首歌。” 萨契狄斯认真的同少女解释着。 “现在，我已经切断了线路。” 赫卡丝充满怀疑的看了少年一眼。 “我去看看西瑞尔。” 少女敲了好久的门，西瑞尔就是不愿意开。 隔着门，赫卡丝问道：“西瑞尔，你真的没事吗？” “没、没事！你快回去吧！” 一直敲门他心里更害怕。 * “哎。”回想着萨契狄斯和西瑞尔的脑回路，赫卡丝感慨道，“或许男人和女人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萨契狄斯不知道少女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但这并不妨碍他给出自己的回答： “不，赫卡丝，都是人类。” “这是我在灵魂与血脉中限定好的。” 赫卡丝瞥了貌美的少年一眼，不是太想接他的话，便说：“我开始祈祷吧？” “好。”少年微微颔首，“到我怀里来。” 赫卡丝后退了一步，“？” “看来你不想和本体会面。” “那就算了。” 赫卡丝飞快的洗漱完，然后钻进了被窝。 在被窝里祈祷明显比在神面前放松。 软绵绵的床铺比荒凉的神界舒服多了，赫卡丝十分确信这一点。 萨契狄斯表情冷淡的站在一边。 少女用略显慵懒的语调轻轻念起了祷文。 这次居然完整祈祷了五十遍才睡着。 少年的唇角微微上扬。 * 新的一周以姬莉安导师的数理课开始。 一向早到的西瑞尔，这次居然踩着点到教室。 赫卡丝朝西瑞尔眨眨眼睛，小声说：“昨天……” 西瑞尔坐到少女旁边的位置，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说：“我最近太累，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赫卡丝默了默，“最近好好休息吧。再出现幻觉一定要告诉我。” 少女随即向身后投过去一个隐晦的威胁眼神。 萨契狄斯仍然用指尖玩着赫卡丝的金发，似乎没有接收到她的讯号。 *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之后，西瑞尔热情的问： “赫卡丝，要不要一起回公寓？” 这句话刚好被走过来的利奥听到了。 少年微微蹙起雪色的长眉，“西瑞尔，我记得你们不顺路吧？” 赫卡丝连忙在西瑞尔回答前拦在了两人中间，“利奥，有什么事吗？” 利奥的座位就在教室门口附近，下课的时候不太可能从她这里路过。 利奥微微颔首，“跟我出来一下。” 赫卡丝跟着利奥走出魔法塔，来到了一处无人的悬廊上。 碎金般的夕阳洒在二人的发梢，远处是裹着雪顶的山脉，天空中大朵浮云流过。 金发少女沉默着，等待利奥开口。 少年雪色的眼帘半遮住冰蓝的瞳孔。 “死灵学派的霍华德阁下答应收我为学生。如果你没能进入别的魔法塔，我这边可以……” “谢谢你的好意，利奥。”赫卡丝认真的说，“但一切都还说不准，不是吗？而且我已经收下了梅勒德阁下的介绍信。” “介绍信？” 少女轻轻点头，“是写给召唤学派的以希丝阁下的。” 利奥微怔了下，“这样也好。” 二人沉默半晌，赫卡丝轻声说： “……我该回去了，萨契狄斯还在等我。” “嗯。”利奥竟然罕见的没有出言嘲讽。 但少年心里已经产生了美丽的误会，暗暗种下了“要变强，要努力成为大法师”的种子。 * 赫卡丝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只剩下萨契狄斯一个人了。 “你还在等我呀。”少女没话找话。 “嗯。”少年面无表情。 又把天聊死了。 “走吧。”赫卡丝主动朝少年伸出了手。 萨契狄斯轻轻歪了下头，朝她眯了眯翠色的眼睛。 修长的乌发滑落，衬得那张脸愈发白皙纯净。 但萨契狄斯没有把手放到少女的掌心，而是站了起来，提起了少女的衣领。 赫卡丝：“？？？” 二人身形迅速淡化，下一秒就出现在赫卡丝的房间里。 * 双脚踩在房间的地板上之后，赫卡丝才松了一口气。 “有、有点晕。不、不说一声就传送，还没准备好。” 少女努力维持着平衡，但看到眼前的床就放弃了治疗，一头栽到了床上。 金发蔓延在深紫色的魔法袍和绵软的被褥上。 隔了许久，才传过来青涩动听的少年音。 “赫卡丝。” “你没事吧？” 少女一个咸鱼翻身，朝萨契狄斯侧过半张脸来。 “没事，躺了一下好多了。谢谢关心。唔，不过，肚子似乎有点饿。”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赫卡丝，赫卡丝~”是西瑞尔的声音。 赫卡丝一个打挺从床上下来，走过去打开了门。 但她似乎忘记了萨契狄斯还在自己的房间里这一事实。 黑发少年显然也没有回避的心思。 褐发少年抱着一大堆零食，还有披萨、羊排、鸡腿之类的食物，手里还提着两杯颜色渐变的魔力茶饮。 “我今天买多了东西，只能麻烦赫卡丝帮我解决啦。” 西瑞尔清秀的脸颊上带着羞涩的笑意，湛蓝的眸子宛如干净的湖面。 但下一秒，褐发少年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萨、契、狄、斯…… 所以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在赫卡丝的房间里？ 第16章 016 萨契狄斯也注意到了西瑞尔的到来，但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抱着食物的少年，就收回了视线。 西瑞尔眯了眯眼睛。 “……赫卡丝？” 微微上扬的语调显示了少年内心的疑惑。 赫卡丝正在发愁怎么跟西瑞尔解释——她是和萨契狄斯一起“传送”回来的这个事实。 少女轻咳了一声，“事实上……” “算了，”西瑞尔走到赫卡丝的桌子前，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一起吃吧。” 赫卡丝有些过意不去，“下次我请你吧。” “好，”西瑞尔立刻答应了，“单独的哟。” 萨契狄斯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仿佛变成了一尊塑像。 就在赫卡丝准备找话题说的时候，黑发少年的身影骤然消失在虚空里。 “人呢？”西瑞尔有些疑惑，“难道萨契狄斯——是正式法师？不，‘闪现术’是三级的法术，‘隐身术’是二级法术，所以萨契狄斯至少也是二级的法师……” 褐发少年轻轻“嘶”了一声，“都二级了，为什么还呆在学徒的班级里，不是应该进入魔法塔学习吗？” 这个时候赫卡丝只能含糊过去，“……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西瑞尔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少年啜饮了一口魔力茶饮，轻声说：“月底我也准备晋升一级法师了。” “加油。”赫卡丝露出笑意，在心里祝愿小伙伴能够顺利晋级。 “如果你缺少材料和法阵记得跟我说一声，”西瑞尔忽然想到了这件事，“我有多准备一份。” 赫卡丝忍住按额头的冲动，温声说：“谢谢你，西瑞尔。我想，我这边已经有了解决办法。” 西瑞尔没有怀疑，认真的点点头，转而说起了自己的情况：“之前在弥拉卢的时候，‘晨曦’冕下给我做过魔力亲和测试，结果是没有特殊属性，但由于……血脉的原因，我总是容易引起恶魔和魔鬼们注意，因此，我想加入召唤学派，成为一名‘契魔者’。” “确定不是‘小羊羔进入老虎嘴里’吗？”赫卡丝伸出手按了按额头，“‘晨曦圣者’后裔的血脉，应该很讨那些邪恶生物的喜欢吧。” “反过来说，也可以压制它们。”褐发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然的神情，“圣者冕下让我来普路塔拉学习魔法，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家族里的血脉术士和血脉骑士已经够多了，我有自己的使命在身。” 少女神情认真的点了点头，“事实上，梅勒德阁下之前给了我一封介绍信，是去以希丝阁下的魔法塔……” 西瑞尔深蓝的眸子亮了亮，“太好了，也许我们可以继续当同学。” 赫卡丝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 西瑞尔把零食都留给了赫卡丝，回到了对面自己的房间。 萨契狄斯的身影无声从虚空中浮现。 赫卡丝看了一眼黑发少年，“我现在就祈祷。” “不着急。”少年的脸上露出明净的笑意，“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 难道又是看直播？ 少年温柔的把她按到椅子里，面前的虚空中出现了一片立体的图景。 明月高悬，群星散布。雪山之间冰结的关隘中，一场攻城战正在进行。成群的白龙张开双翼，朝城墙上的战士喷吐着冰霜。战士们竖起盾牌，格挡住扑面的寒意。远处的弓箭手拉开长弓，瞄准着白龙的眼眸。 关隘中的人类是“雪域之主”与“死亡女神”的信徒，受到对应领域的神术庇护，有着极高的寒冷抗性。 兽人们的攻城车与投石机已经就位，投石机将燃烧的巨石投向城墙内侧的长弓手。而随着攻城车的接近，一只只兽人涌上城墙，同人类厮杀在一起。 两道身影漂浮在关隘的上空，回应着人类信徒的祈祷。“北地圣者”——原本的“雪域之主”——是须发皆白的老者模样，身穿凝着霜花的宽大法袍。而“死亡女神”所化的“死灵圣者”，外表则是兜帽遮住脸孔，背着血红巨镰的少女。 “赌注是一个吻。”少年的唇角微微上扬。 赫卡丝把眸光转到萨契狄斯的脸上，似是不敢相信的重复了一句。 “吻？” “没错。” “我拒绝这个提议。”赫卡丝立刻说，“赢了和输了差不多，没意思。” 萨契狄斯沉默片刻，身影消失在空气里。 赫卡丝眼前的图像也渐渐消失了。 少年消失之后，赫卡丝坐在坐垫上冥想了一会，却还是没法中止自己的思绪。 当然，少女想的并不是作为赌注的“吻”，而是那场战斗的结果。 就好像看小说差了个结局一样。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而且身为人类的她，不看到人类取得胜利心里总不踏实。 “萨契狄斯？”少女轻轻唤道。 没有回应。 赫卡丝组织着语言，“萨契狄斯，快出来，我和你打赌。” 少年的身影自水晶长窗前浮现，乌发低垂，背倚深幽夜色。 浅色的薄唇一寸寸翘起。 “喔，想好了吗？” “只是一个吻而已。”她才不虚。 “还是猜人类赢吗？” 赫卡丝点点头。 “不过，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少女随即轻叹了一声。 “不用担忧这个。”萨契狄斯眯了眯眼睛，“让我们把指针拨快。” 赫卡丝：“？” 少年的身影从窗前消失，又在同时浮现于她身后。 萨契狄斯从背后抱住金发的少女。 赫卡丝忽然有种被深渊环绕的错觉。 庞大而死寂的气息下，周围的景象忽然变得极快—— 眼前的虚幻影像像开了倍速一般，飞快的变换着。兽人们从城墙的边缘坠落，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白龙于空中划出美丽的轨迹，仿佛被按了快进键。 就连窗外的月亮，也肉眼可见的在天空中移动，楼下街道的行人一闪而过。 人类守住了关隘，但“北地圣者”与“死灵圣者”却彼此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恐惧。 戴兜帽的少女缓缓开口：“刚才……我感受到了祂的力量。” 白发老者的下垂眼似乎垂得更低了，“时间的流速被超乎想象的存在干涉了。” * “我输了。”萨契狄斯说。 赫卡丝这才恍过神来，“过去了多久？” “现在的时间是午夜。” “我记得才刚吃过晚饭——等等，战争这是，结束了？”赫卡丝的瞳孔微微放大。 “看上去是这样。”少年淡淡答道。 “上次你说化身干涉不了那么远，现在是怎么回事？”赫卡丝提出了疑问。 “我的确没有干涉。”萨契狄斯笑了笑，“就像我刚才说的，拨快了指针。仅此而已。” 赫卡丝瞥了萨契狄斯一眼。 少年脸上纯真的笑容看上去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也许祂确实是一个才苏醒七十多年的孩子。 * “你赢了。因此，我将献上我的吻。” 萨契狄斯从背后抱住少女。 赫卡丝有些别扭的动了动。 “为什么还要抱着？” “我的个人喜好。” 少年在她耳边轻声回答，冰冷的气息宛如霜雪。 就在这时，虚空中出现了轻微的魔力波动。 银色长发、身披法袍的身影从虚空中勾勒出来。 密尔顿以紫宝石般的眸子打量了二人一眼，语调温和：“贸然而来，打扰了二位的雅兴。但是，我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伟大的父神。” 第17章 017 “别这么叫我。”萨契狄斯音调清冷，“显老。” “是，父神。”密尔顿乖顺的回答。 赫卡丝憋着笑。 萨契狄斯把手肘支在少女的肩膀上，轻笑了一声，“密尔顿，你找我有什么事？” “奥秘圣者”立刻垂下修长的眼睫，眼神看着地毯。 “我做实验的时候，发现时间流速变快了。只有您可以做到这一点。” “是我。” 萨契狄斯没有解释的意思。 “所有的圣者都能察觉——您还准备隐藏身份吗？”密尔顿的音调宛如悠扬的乐曲，但他的眸光却比冠冕上的“贤者之石”还要幽深。 “这不是重点。密尔顿，说出来。” 密尔顿迟疑片刻，还是说：“关于‘秩序之环’的事情……” “继续。” “梅勒德从西边的海岛上传来了消息。” “那里的确连通着其它位面。但以大法师的力量无法打开。” “过段时间我会亲自去一趟。” “不。”少年截断了密尔顿的话，“我去。” “您？”密尔顿抬起眼睫，流转着符文的紫眸中呈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萨契狄斯注视着这位昔日的“魔法之神”。 “我明白了，”密尔顿说，“我会将一年级的期末测试安排在那个海岛上。卢曼和梅勒德会为您打掩护的。” “从一级到九级晋升需要的材料，准备一份。” “是。” * “奥秘圣者”做事极其效率，很快就派遣幽灵模样的异界召唤物把材料送了过来。 萨契狄斯把材料封印在赫卡丝的衣柜里。 赫卡决定今晚多祈祷五十遍。 这时，耳边传来少年的声音。 “在本体旁边祈祷，有助于精神力的提升。” 这下，赫卡丝再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还没准备好，就已经被萨契狄斯拦腰抱起。 少女仰起脸，对上了幽深密林般的双眸。 赫卡丝缩了缩脖子。 随即，眼前的景象淡化，她的意识上升至无穷高处。 * 神座中的存在抬起鸦羽般的眼睫。 深绿的瞳孔里似乎倒映着漫天星光。 祂轻轻抬起手，远处赫卡丝的灵体就出现在神座旁。 “祈祷。”语调低哑，仿佛上次交谈之后，就没再开过口。 赫卡丝垂眸站在神座前，正要诵念祷文。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荆棘指环的手出现在她面前。 赫卡丝有些不解的同手的主人对视。 但那对寂静的眸子里空无一物。 赫卡丝：“？” 绿眸从少女的脸颊上移开，黑发微卷的头颅歪了歪，眸光落在夜幕般的法袍上。 这是在暗示什么？ 赫卡丝：“？” 神明将修长的手指探入额前的黑发，轻轻揉了揉额角。 良久，祂才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唇瓣： “到我怀里祈祷。” 赫卡丝这才反应过来，虽然表面正经，这个神和祂的化身其实是一种生物—— 一种她不能理解的生物。 但到了别人的地盘，还是识时务一点吧。 赫卡丝说服了自己，走到了神座旁，轻轻坐下。 似乎坐到了什么东西？ 赫卡丝忽然想起一件事。每次见她，神都要把一只手藏起来。 不会袍袖下面的是那只手吧。 她之前还差点以为祂只有一只手。 神的脸颊离她极近。 脸上没有毛孔与色斑，仿佛大理石雕塑而成。 黑发垂在眉间与颊侧，与长发的少年相比，五官显得更为凌厉美艳。 细碎的发梢半遮住微微上扬的长眉。深邃的眉骨下，瞳孔宛如荒凉的陨星。脸颊和五官呈现出绝对的对称与完美的比例，虽然美，但凑近看来，却有种非人的恐怖。 少女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直视神太久了。 连忙垂下眼帘。 被她坐着的那只手滑落到膝盖窝里。 神将另一只手臂支到她脑后，将少女横抱在怀中。 赫卡丝憋住吐槽的打算，轻咳了一声。 “那我开始祈祷了，伟大的神？” 低低的笑声在头顶响起。 “嗯。” * 算上为了表达谢意多祈祷的五十遍，今晚赫卡丝祈祷了一百遍。正如少年所言，她的精神力确实有了微弱的提升。 祈祷完睁开眼睛时，神却微阖着眸子，安静的枕在神座刻满古朴花纹的椅背上。 赫卡丝想从神的怀里下来，可两只冰冷的手却覆在她的膝盖与肩膀上，怎么都无法挣脱。 “神？”她轻唤。 没有回应。 “萨契狄斯？” 还是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赫卡丝尝试把神的手指掰开，她决定先从膝盖上的那只手开始。 少女的指尖划过冰冷的袍袖，触到了神明血肉与白骨裸露的指节。 无数种怪异的嘶吼在脑海中响起，邪恶而污秽的景象呈现在眼前，灵体似乎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赫卡丝瞳孔骤缩，昏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萨契狄斯的化身以一种微妙的眼神注视着她。 赫卡丝还在少年的怀里。 赫卡丝露出营业笑容。 “我真不是故意的。” 少年斜睨了她一眼。 “看来我的秘密被你发现了。” 赫卡丝保持着营业笑容。 “我可以让它烂在我脑海里。” 少年以指尖卷起她的发梢，语调愉悦： “赫卡丝，本体想让你发现，你才能知道。” “唔？”赫卡丝大致明白了一点，“和密尔顿所说的事情有关？” “没错。”萨契狄斯微微颔首，“作为分享秘密的代价，你需要帮我寻找‘秩序之环’。” 赫卡丝刚想回答“可是你没问过我愿不愿意”，脑海中忽然一阵剧痛。少女在萨契狄斯怀里瑟缩着，双手紧紧捂住额头，金发从指缝里流淌出来。 少年垂下微卷的眼睫，眸中竟划过一丝冰冷的怜悯。 “如果不是本体刻意控制，你现在已经疯掉了吧。” “这个家伙，如实告诉你不就好了。非要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方式。” 赫卡丝当然已经听不清少年的话了。 萨契狄斯轻轻弯下腰，在少女的眉心落下一吻。 “这下你不能说我赖账了。” * 脑海中的剧痛消失了。 赫卡丝睁开眼睛的时候，刚好看到少年弧度优美的下颌，以及薄而湿润的唇瓣。 随着萨契狄斯直起身，少女的红眸里渐渐倒映出那张有着少年气息的脸颊。 “……你？” “忘记赌约了吗？”唇瓣动了动。 第18章 018 周末晚上去酒馆的时候，伊诺已经做好烤肉等着赫卡丝了。 赫卡丝眼睛亮了亮，“伊诺，真厉害！” 伊诺也准备了萨契狄斯的那一份，赫卡丝扯了扯少年的衣袖，萨契狄斯便乖顺的坐下，面无表情的吃了起来。 “你们先吃，”伊诺说，“我去招呼顾客。” * 赫卡丝收起自己和萨契狄斯的餐盘，放到炼金魔偶的头上，它便自动走向后厨，充满活力的清洗了起来。 伊诺和路过的赫卡丝搭起了话。 “梅勒德阁下说要加薪。” “赞美阁下！”赫卡丝欢呼道。 “是原来的2倍。”半精灵少年的脸上也露出笑意。 赫卡丝有些难以置信，“这么多？这样的话就远超平均标准了。” “最近生意比较好，”伊诺笑了笑，“而且，阁下也不是在意那点魔能点数的人，开酒馆算是——个人爱好吧。” 赫卡丝对此有些质疑，但表面上还是接受了伊诺的说法。毕竟加薪这种事情，又有谁能拒绝呢？ 伊诺告辞之后，萨契狄斯就接过了调酒的活计。 赫卡丝站在旁边想帮忙，却发现怎么都插不进手。 于是少女只好又坐在了窗户边，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 就在这时，一个白发及颈、身披深紫魔法袍的少年从窗外路过。 嗯，路过。 利奥熟练的走进酒馆，径自坐到赫卡丝的对面。 “嗨，利奥。”赫卡丝朝少年打招呼，“又见面了。” 利奥微微颔首，他将手肘支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说： “赫卡丝，我得到了关于期末考试的消息……” 赫卡丝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了密尔顿说的话。 “嗯？”少女表面上一副淡定的样子。 “考试将在海外的小岛上举行，五人一组，最先抵达岛中央火山口的队伍获胜，队伍的成员将获得挑选魔法塔的权利。魔法阵将监视发生的一切，每个人的评分都将在魔法塔间公开……” 除了没有毒圈，莫名有种吃鸡的感觉。 当然，学院举办的考试应该也不允许自相残杀。 赫卡丝点点头，“是自己组队，还是随机抽取队友？” “还不确定，”利奥说，“但我想，随机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么，愿幸运眷顾我们。”赫卡丝笑了笑。 “幸运会眷顾我们的。”白发少年又重复了一遍。 * 回公寓的路上，赫卡丝跟萨契狄斯说起了这件事情。 “所以，通往其它位面的入口在火山里？” 萨契狄斯笑容纯净，“我没有去过，又怎么能知道呢？” 看来这家伙不准备告诉她。 赫卡丝耸耸肩膀，“我们会在一队吗？” “随机抽取的结果不由我决定。” 少年轻轻抬了抬眉毛。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让我来协助你寻找‘秩序之环’。” “你乖乖参加考试，就是最好的协助。”萨契狄斯说。 赫卡丝觉得这个神朝她隐瞒了什么，但又毫无头绪。 “好。”她点点头。 * 洗漱完之后，少女很快就缩到了自己的被窝里。 尽管前几天一直去神的旁边祈祷，对精神力的提升有不小的帮助，但赫卡丝见今天萨契狄斯没主动提起，还是决定回被窝里祈祷。 萨契狄斯仍然站在水晶窗前，眸光显得有些空茫。 “萨契狄斯。”少女轻轻唤了一声。 少年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他的思绪似乎已经沉入了无尽的深海。 “萨契狄斯？”少女的语调带着微微的关切，“可不要让我担心啊。” 少年朝向虚空的眸光逐渐下移，落在赫卡丝的脸颊上。 薄唇上绽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怎么了，赫卡丝？” “你刚才在走神吗？” “走神？按照人类的说法，没错。” 青涩的少年嗓音带着一丝心不在焉。 赫卡丝深吸了一口气，“作为唯一的信徒，也许我可以为你分忧？” 少女装模作样的眨了眨眼睛。 “我丢失‘秩序之环’的时候，”萨契狄斯停顿了片刻，“也丢失了部分血肉。” “虽然用‘血肉’来称呼肢体的一部分很奇怪，但以你这种人类的思维限度，也只能理解这么多。” “什么叫‘我这种人类’？”赫卡丝顿时不服，“人类难道还分为‘我这种’，和‘别人那种’吗？” 少年轻笑了一声，“当然，赫卡丝。你在我眼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赫卡丝怔了怔，“我总觉得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话。” 萨契狄斯果然说：“毕竟你头脑的容量有限。” 赫卡丝气急败坏，穿着睡衣就从被窝里跳了出来。 少女凭借流淌着微弱神灵血脉的体魄，纵身一跃就朝萨契狄斯扑去。 少女满脑子的“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 但她还没能近萨契狄斯的身，少年就抬起双手，接住了她的腰。 金发的少女悬在空中，脚不着地。 她的胳膊没有萨契狄斯长，也没法对他进行实质性的威胁。 无能狂怒。 少年精致的脸颊上却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绿眸里闪过一丝狡黠，仿佛云翳间的一抹光影。 赫卡丝连忙转回正题：“你要顺便寻找自己的血肉吗？” 萨契狄斯微微颔首。 “属于我的不能流落在外。” 赫卡丝咕哝着：“说不定早就产生自己的意识了……” “那就将意识泯灭。”少年的唇角轻轻翘起。 “我杀我自己？”少女歪了歪头。 这时，萨契狄斯的手臂微微弯曲，赫卡丝感觉到那张清秀的脸离她越来越近，已经处于攻击范围内了。 但她此刻还在脑补着萨契狄斯“我杀我自己”的样子，一时间没想起自己扑过来的初衷。 等少女被冰冷的怀抱拥住，才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抱这么紧干嘛？”趁人走神，十分不服。 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 “赫卡丝，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帮我吗？” “虽然我并不认为可以在神的争端中帮得上忙，”赫卡丝认真的说，“但是，我想应该会。” “应该？” “你这个恶劣的家伙，为什么这么追根究底——”赫卡丝脸上写满了大写的愤恨，“我不帮你，还能帮你的一块肉吗？” 萨契狄斯以下颌蹭了蹭少女的锁骨。 “不是没有可能。” 第19章 019 周一的数理课上，西瑞尔的纸条神神秘秘的递了过来。 【赫卡丝，我现在是一级法师啦。】 赫卡丝想起自己还欠了西瑞尔一顿饭，便回复道： 【恭喜~晚上请你吃饭？】 【这是我的荣幸，美丽的赫卡丝小姐。】 西瑞尔十足的贵族腔调。 赫卡丝这次没回复，而是递过去一个隐晦的白眼。 下午下课的时候，萨契狄斯居然乖乖的回公寓去了，任何事情都没有搞。 赫卡丝感到很欣慰。 少女抬起绯红的眸子，望向自己的同桌：“西瑞尔，走啦？” 褐发少年的耳尖浮现出一抹微红。 “好。”他连忙回答。 二人并肩走出了教室，却在走廊上撞见了利奥。 白发少年很好的掩饰了诧异的神色，状似随意的问： “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 赫卡丝动了动唇瓣，还没开口，西瑞尔已经先作出了回答。 “赫卡丝请我吃饭，作为对我晋级的庆祝。” 利奥本来就看西瑞尔不顺眼，这下感到更加的心烦。 但白发少年是一位很有素质的人。 “喔，恭喜你，西瑞尔。” 西瑞尔狭长的蓝眸弯成一条，唇角露出阳光的笑意。 “谢谢你，班长。” “好了，”赫卡丝抓住西瑞尔肩侧的魔法袍，“我们快走吧，再晚可能就要排队了。” 西瑞尔任凭赫卡丝把自己拉走，偶然回眸的时候再次朝利奥露出笑意。 利奥别过脸去，看向窗外橙红的夕阳。 魔法塔里的人几乎全都走光了。利奥悄悄走进盥洗室，把魔法袍脱掉，从储物戒指中取出衣服，换上了一件高领风衣，和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宽檐礼帽。 少年从魔法塔中走出，几个闪身，身穿风衣的影子便隐没于尖顶建筑和魔法塔的阴影里，朝建筑群的深处移动着。 来到一处无人的小巷后，利奥打开了下水道的盖子，迅速钻了进去，又从里面把井盖盖上。 少年姿态敏捷的顺着梯子滑下，稳稳落在了污水旁的平台上。 利奥压了压帽檐，使用“舞光术”制造出火把模样的光源握在手中。光芒之下，空旷的下水道仿佛怪物的巨口。空气中污浊的气味让少年下意识的掩了掩鼻子。 少年十分熟稔的沿着排水道两边的平台疾行，经过几次跳跃和拐弯，利奥出现在另一处梯子的位置，他解除了“舞光术”的效果，摸黑向上爬着。 利奥先敲了两下井盖，停顿片刻，又敲了三下。 井盖很快被打开了，这里是一片废弃的院子，一位头戴兜帽的女子提起了少年的领口，一路把他提到了附近一栋建筑的地下室里。 来到地下，这位黑暗精灵才把利奥丢到角落，取下了头戴的兜帽。 即便漆黑一片，鲜红的双眸和银白的长发也隐约可见，但那乌黑的肌肤却似乎浸没在了黑暗里。 “过来有什么事？”黑暗精灵语调傲慢的问，“不是跟你说过没什么事情不要接触吗？——我隐藏身份也很困难。” “我来向您报告一个消息，”利奥在角落里回答，“埃芒纳学院的期末测试将在西部海域的海岛上举行，……” “哦？”黑暗精灵迈步走过来，捏住了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你这卑劣的家伙，想打什么主意呢？” 少年冰蓝的眼底划过一抹冷意，但他很快压抑下来，以恭谨的语调回答：“请您把这件事情禀报蛛后……拜托了。” 黑暗精灵冷哼了一声，“我当然会禀报伟大的神后，这用不着你来操心。滚回去，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 餐桌上柔和的烛光中，西瑞尔压低了声音，凑近赫卡丝的耳朵。 “我从自己的渠道得知，这次期末测试……” 赫卡丝轻声截断了西瑞尔的话，“这个消息我恰巧也知道。谢谢你，西瑞尔。” 西瑞尔撅了撅浅粉的嘴唇，转而说起了别的话题，“说起来，之前的事情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赫卡丝眨眨眼睛，“你指的是什么事情？” “遇到树怪那次外出实践。”西瑞尔说，“‘晨曦’冕下告诉我，在遇到生命危险时，可以使用一次那个祷文。早知道就留到这次考试用啦。” “你知道自己在向谁祈祷吗？”赫卡丝问。 “当然，”西瑞尔矜持的回答，“那位创造万物的、至高至圣的存在。毕竟，圣者冕下们回应祈祷的范围有限，在我们当时的情况下，能回应祈祷的也只可能是那位存在。” 看起来他不知道那位存在叫“萨契狄斯”。 “我在书上看到，那位存在似乎从不会回应祈祷？”赫卡丝随意的提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问题。 “理论上是这样。”西瑞尔说，“但也许、也许是看在‘晨曦’冕下的面子上才回应我的吧。” “有可能噢。”赫卡丝若有所思。 西瑞尔深深叹息了一声，瘫在了椅背里。 “浪费了一次向真神祈祷的机会……” “不能这么说，”赫卡丝安慰道，“否则，我们可能就会以尸体的形式回到浮空城了。” 西瑞尔澄澈的蓝眸划过一丝哀伤。 “多希望成为那位伟大存在的牧师啊。” “总有一天会实现的。”赫卡丝安抚道。 “借你吉言，可爱的小赫卡丝。”西瑞尔勉强打起了精神。 “？？？”赫卡丝瞪大了眼睛，“你说谁可爱？谁小？” “你呀。”西瑞尔伸出指尖戳了戳少女微微翘起的鼻尖。 赫卡丝触电般后退到其它的椅子上，和褐发少年拉开了安全距离。 “西瑞尔，你——” “？”西瑞尔满脸无辜，蓝眸宛如一泓清澈的溪流。 赫卡丝轻叹了一声，“差不多也吃完了，回去吧。” * 赫卡丝在岔路同西瑞尔分别，经过一条巷口时，口鼻忽然被一只乌黑的手掌捂住。 “唔！”赫卡丝用力挣扎，在准备曲腿用脚踢对方的裆部时，少女的头部却被重重敲击了一下，随即昏倒在戴兜帽的神秘人怀里。 醒来的时候，赫卡丝发现自己双手和双脚都被某种类似蛛网的东西缚住，放置在某个祭坛上。 一抹昏暗的光束落在上身是黑暗精灵模样、下肢为蜘蛛身躯和多条弯曲蛛腿的石像上。 赫卡丝看向另一边。 从肤色、微尖的耳朵和血红的双眸可以判断，把她绑过来的是一位黑暗精灵。 黑暗精灵并没有向石像祈祷，因为圣者回应祈祷的范围无法达到这么远。 令赫卡丝难以置信的是，这位黑暗精灵似乎在使用矮人出品的加密通讯器在与蛛后的手下联络。 通讯器的体积十分庞大，有半个人那么高，矮胖矮胖的。 几乎和矮人的身材差不多——赫卡丝发散了一下思维。 “是，我已经把人带过来了……”黑暗精灵冷冷的说。 把她带过来干嘛？ 赫卡丝非常疑惑。 她对于黑暗精灵有任何价值吗？ 唯一的可能就是萨契狄斯。 通讯器对面传来了断续而粗糙的声音： “杀了她，献祭给伟大的蛛后。” “这样一来，‘秩序’将在未来无处凭依。” “啊啊，混乱，永恒的邪恶与混乱……多美妙啊！” “秩序”无处凭依？ 这个词汇让赫卡丝想到了萨契狄斯丢失的“秩序之环”。 这时，站在通讯器旁的黑暗精灵已经抽出了一把淬毒的细剑，剑身上流淌着慑人的冷光，一步步朝她走近。 赫卡丝一边试图挣脱，一边飞快的念动咒语，施放出一个魔法学徒的“戏法”。 “闪光术”，可以使对方短暂眩晕。 但遗憾的是，似乎这个法术没能对黑暗精灵造成影响，她轻轻眯起血红的眸子，手中的细剑自上而下刺出—— 少女的瞳孔里倒映出闪烁着寒光的剑身。 就在这时，一把匕首将剑身堪堪格开，剑尖扎在了赫卡丝身体和胳膊的缝隙里。 身穿黑色长风衣的利奥从阴影中跃了出来，在最后关头阻止了惨剧发生。 而在黑暗精灵背后，一片充满死亡气息的虫群正朝她逼近。 黑暗精灵冷笑一声，以迅捷的速度伸手扼住利奥的咽喉，随后身躯上浮至半空，与蜂拥而至的虫群错开。 眼看虫群即将接近赫卡丝，利奥连忙强行中止了法术。少年脸色一白，挥动匕首，不顾咽喉的剧痛，朝黑暗精灵的胸膛刺去。 就在这时，祭坛上的赫卡丝也完成了一个“戏法”的施放。 一支小小的箭矢从虚空中浮现，击中了与利奥僵持的黑暗精灵的手腕。 这时，利奥的匕首已经接近了黑暗精灵的胸膛。 黑暗精灵长眉微蹙，迅速松开了利奥的咽喉，在匕首接近之前一脚将利奥踹飞。 白发少年狠狠的砸到地下室的墙上。 黑暗精灵取出手帕塞住了赫卡丝的嘴，抽出竖直插在少女身边的细剑，一步步朝利奥走去。 “你果然是背叛者啊。”黑暗精灵深红色的唇角露出嗜血的笑意，“想想你的兄弟，人类。” 白发少年捂着胸口，苍白的脸颊上，唇角垂落一抹血迹。 他咳嗽了几声，冰蓝色的眼眸锐利而深刻，“她只是个普通学徒……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黑暗精灵大笑了起来，“愚蠢的人类！这是蛛后的启示，你还不配知道。” “……请不要杀她。”利奥努力想爬起来，却又坠落在地上。 “本来准备先杀你这个背叛者，”黑暗精灵舔了舔嘴唇，“现在，我打算让你看着她死。” 黑暗精灵回身走到祭坛前，淬毒的剑刃对准了少女的胸膛。 就在利奥不顾身体的衰弱，准备强行施法的时候，地下室的虚空中忽然浮现出一道道波纹。 一只只虚幻的眼睛霍然睁开，碧绿，幽暗，宛如深渊。 被眼睛凝视的黑暗精灵忽然大笑起来，刺向赫卡丝的细剑一个拐弯，插进了她自己的胸膛。 黑暗精灵纤细修长的身影跪倒在祭坛前，细剑的剑尖贯穿了后背。 一抹昏暗的光束洒落在蜘蛛女王的石像上。 第20章 020 虚幻的眼睛消失在虚空里，一道修长的身影凭空浮现。 一位黑袍人。 黑袍人拉下兜帽，露出俊美无俦的面颜和幽邃的绿眸，一步步朝祭坛走去。 赫卡丝身上的蛛丝无声无息的崩断了。 男人走过来将少女抱起，狭长的绿眸眼尾微微上扬，眼底流淌着柔和的阴影。 和赫卡丝在神界见到的冰冷眼眸截然不同。 男人的薄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利奥出声了。 “感谢您，阁下。” 张开一条缝隙的薄唇顺势弯起，男人没有回身，音调慵懒而微哑。 “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利奥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在某种无形的压力下，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少年竖了竖衣领，担忧地望了一眼赫卡丝。 “我没事，利奥。”赫卡丝连忙说，“不用担心，这位阁下我认识。” 利奥离开之后，赫卡丝才抬眸看向萨契狄斯。 “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萨契狄斯把赫卡丝放在一旁的空地上。 他比她高了很多，平视的话，少女只能看到深黑法袍胸口的银线刺绣。 赫卡丝微微仰起头，直视着高大的男人。 “谢谢。” 萨契狄斯笑了笑，朝她走近了一步。 少女整个人都被黑袍的阴影笼罩。 赫卡丝下意识的就想后退一步，却被萨契狄斯轻轻按住了肩膀。 “我们回去。” 二人的身影迅速淡化，再次浮现之时，已经在赫卡丝的房间里了。 萨契狄斯朝赫卡丝身上丢了一个清洁神术，少女身上的不适和手腕被蛛丝勒出的红痕全都消失了。 “你这个样子……看着好不习惯呀。”赫卡丝小声说。 即便努力做出温和的表情，也显得冷冰冰的。像神座上的神一样不近人情。 萨契狄斯笑了笑，“你不喜欢？” “不、当然不是。”赫卡丝立即说，但她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解释，“不过，也不是喜欢啦。” “哈。”萨契狄斯低低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赫卡丝觉得这家伙真欠揍啊。 男人修长的眼睫垂下，在眼睑处投落一片细碎的阴影。 “我忽然觉得——” 萨契狄斯歪了歪头。 “你真可爱。” 少女立即将脑袋偏向另一边。 脸颊烫烫的，一点都不想让这个神看到。 * 房间里一片安静。 赫卡丝再次将头转回去时，萨契狄斯已经变成了少年的模样。 少年双手抱臂，乌发低垂，正表情冷淡地望着她。 赫卡丝松了一口气，“你刚才和你的本体很像。” 少年翘起唇角，“因为我们是一个存在。” “好。”赫卡丝点点头，“我开始祈祷吧？” “不用。” 少年摇了摇头。 “今天吓着了吧？好好休息。” “没关系的。”赫卡丝说，“而且，本来为了感谢你救我，我打算多祈祷五十遍。” 少年的语气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弯，“赫卡丝，这是我的荣幸。” “到我怀里来。” 赫卡丝：“……” 但少女还是主动走到了萨契狄斯的面前。 毕竟，在神旁边祈祷对精神力的提升很有帮助。 这次的事情发生之后，赫卡丝心底“变强”的想法愈发坚定。早点成为正式法师，在期末测试中也可以不那么被动，至少能有一些自保的能力。 萨契狄斯动作轻柔地将少女拦腰抱起。 “你可以开始了。” 赫卡丝沉默片刻，念起了祈祷词： “苏醒于混沌中的造物者……” * 意识上升，浮现在荒凉的神界。 神灵早已等在了那里，祂站在对开的大门前，眼神却投向了遥远的群星。 赫卡丝的灵体完全凝实之后，神才把眸光转向少女。 幽深湖水般的绿眸映出细碎的星之光华。 神朝少女伸出一只手。 下一瞬，赫卡丝的灵体便凭空出现在神的面前。 祂眸光沉寂，似乎在耐心等待赫卡丝把手放上去。 赫卡丝把手放进了神的掌心。 灵体居然也有清晰的触感。那手的感觉是冰凉而细腻的，没有任何指纹与掌纹。 赫卡丝甚至都不敢想，这具人类的躯壳下，究竟是什么东西。 “今天不必祈祷。”神轻轻弯起唇角，将赫卡丝的灵体抱在怀里。 “那……干嘛？”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这个神灵话少得很，还没有祂的化身有趣。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祂神神秘秘的说。 赫卡丝感到自己的灵体再次淡化了。 等到灵体凝实的时候，一人一神已经出现在一片淡紫色的花海里。 头顶仍然星海高悬，却有几轮明净的月亮挂在天际。 最大的那轮月亮正从花海远处的湖水间升起，湖中倒映出粼粼的圆月。 哪怕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赫卡丝也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小声“哇哦”了一声。 神把她轻轻放下。 二人并肩而立，花海朝远处铺展开来，少女的金发在微风中扬起，缠绕着神明的法袍。 剪影勾勒在圆月间。一半光，一半水。 “过去看看？”神低下头，望着赫卡丝绯红的眼睛。 “好，”赫卡丝笑了笑，“前面的景致应该会更美。” 神以鼻音轻轻“嗯”了一声，将赫卡丝的手包裹在掌心。 这次没有使用“传送”，二人穿过摇曳的花海，一步步朝前行走。 金发卷起，袍袖飞扬。 神打破了沉默：“你说我这个样子不习惯？” “没有啊。”赫卡丝坚决否认。 神自顾自的说着：“那我要不要变成化身的模样？” 赫卡丝觉得自己坚决不能回答“要”。 送命题。 下颌被神轻轻扳了过来。 于是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神的血肉一寸寸崩解，又重新凝成少年的模样。 一定是故意想让她做噩梦的吧。 少年朝赫卡丝歪了歪头。 “喔，赫卡丝，干嘛这个表情？” “走开啦。”赫卡丝一脸无奈，“你这恶趣味的家伙。” “这样才像你，赫卡丝。”少年却露出明丽的笑意，挽起了赫卡丝的手，“刚才你似乎很紧张。” “我——才没有——”赫卡丝矢口否认。 就在这时，前面飞来了一群泛着荧荧微光的蝴蝶。赫卡丝找到转移话题的事物，连忙感慨道：“看，前面有蝴蝶。” “没错。”少年淡淡应答。 蝴蝶似乎受到某种神秘的影响，飞过来环绕在二人的身周。 其中一只还停在了赫卡丝的掌背上。 这是一只半虚幻的、泛着莹白光芒的蝴蝶。 “赫卡丝。”耳侧传来少年轻而动听的嗓音。 “嗯？” “想不想永远待在这儿？” “当然不了，大陆上我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过。” 少年安静注视她片刻，随即笑了笑，“嗯，你说得对。” 第21章 021 经过近日来的努力祈祷和冥想，赫卡丝的精神力终于达到了晋升正式法师的标准。她提前跟伊诺调好了周末的班，揪着萨契狄斯来到了学院魔法塔的公共区域。 赫卡丝缴纳魔能点数，进入了一间绝对隔音的静室。 萨契狄斯跟在少女的身后。 赫卡丝没有储物戒指，来的时候，她把魔法材料都放到了一个大背包里。 萨契狄斯看见后，顺手将少女的背包接过，丢进了虚空中。 走进静室后，萨契狄斯把背包从虚空拉出来，放到赫卡丝的怀里。 “谢谢。”赫卡丝弯起眼睛，“如果我哪天要去旅游，一定会很希望带上你的。” 少年怔了怔，“我很期待。” 赫卡丝当然只是随口一说。但看到少年认真的表情，她一时间有些不忍拆穿。 “好啦，我要绘制法阵了。” 在普路塔拉，法师晋级的法阵只能以魔能点数在指定的法师塔中兑换。如果有人私下交易被发现，将处以原本价格五到十倍的“罚款”。 但“奥秘圣者”亲自给的法阵，显然不在其列。 赫卡丝从背包里取出一个一次性魔法投影装置，把它放在地上。很快，装置周围的地面上就浮现出一圈圈幽蓝色的图纹，显得神秘而奇诡。 少女又取出几种颜色各异的液体，将它们混杂在一个量杯中。然后，以精神力操纵着量杯中的液体浮向空中，一笔一划地在地上的投影中勾勒起来。 在投影消失之前，赫卡丝完成了对法阵的绘制。 银色为底、泛着淡淡珠光的法阵繁复而美丽。 赫卡丝取出辅助材料，摆放在法阵的关键节点上。 而后，少女以冥想的姿势坐在法阵正中，准备朝里面注入精神力。 “等等。”安静站在一旁的萨契狄斯忽然开口。 “嗯？”赫卡丝抬眸看向黑发少年。 少年一步步朝她走来，黑色法袍的下摆轻轻摇动。 他停在法阵前，半跪下来。 白皙的手掌按在了法阵上。 “我来。” 赫卡丝明白萨契狄斯这是准备替她注入精神力。这样也好，可以最大程度地降低失误的概率。就普路塔拉的情况而言，魔法学徒如果有老师的话，通常由老师为法阵注入精神力。 一股纯净而恰到好处的意志降临在魔法阵中，淌满了法阵的每一个枝杈。摆放在法阵上的宝石、羽毛等灵性材料，彼此的光芒辉映出瑰丽的色彩。 赫卡丝保持着冥想的状态，脑海中浮现出记忆过的一个个法术模型。她时而沉入细枝末节的人体结构，时而徜徉于法术模型的数理之美，时而拉开视角，体会宇宙星云、群星运转的恢弘。 冥想结束之后，赫卡丝的魔力和精神力都有了显著的提升。这也意味着她成为了一级的法师。 萨契狄斯抱臂倚在一边的墙上，感知到少女睁开眼睛，少年缓缓抬起鸦羽般的眼睫。 “不错。” 赫卡丝笑了笑，“刚才忘记向你道谢啦，萨契狄斯。嗯，按照普路塔拉的惯例，我是不是也应该叫你一声‘老师’？” “你是我的信徒。”萨契狄斯神情冷淡的提醒，“别搞错了。” 赫卡丝走到少年身前，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张人偶般的脸颊。 “总是绷着一张脸，看起来好正经哦。” 萨契狄斯抓住少女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指，“你说什么？” “我说你面瘫。”赫卡丝丝毫没有没抓住手指的自觉。 萨契狄斯笑了笑，伸出指尖在赫卡丝的掌心勾画着。 “痒！”少女触电一般的收回了手。 萨契狄斯保持着上扬的唇角。 “像这么取悦我，就不会‘面瘫’了。” 赫卡丝“哼”了一声。 “你面瘫和我有什么关系？神不面瘫才不正常吧？难道还要天天对信徒做鬼脸？那雕刻神像的师傅也太难了吧。” 萨契狄斯怔了怔。 “赫卡丝，你总有自己的道理。” “是你说不过我嘛。”赫卡丝拉起萨契狄斯的手，“走啦，回去了。” * 上课的时候，赫卡丝主动给西瑞尔传了纸条。 【我也成为一级法师啦。】 果不其然，西瑞尔很快将纸条传了回来。 【哇，赫卡丝，不愧是你！这次换我请客怎么样？】 赫卡丝揉了揉额角。 【看看有没有时间吧。】 少女停笔片刻，又补上一行字。 【一转眼就要期末测试了，感觉时间过得好快。】 【是啊。不过，也许我们可以在召唤系见面。对了，赫卡丝，你有测试魔力亲和度吗？】 【没有。】赫卡丝抿了抿唇，继续写道，【说起来，召唤系似乎和魔力亲和度没有太大关系，注重的是精神力的强度和沟通异界生物的灵性。】 【也是——】 西瑞尔才写到一半，就被导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了。 赫卡丝抿唇偷笑。 坐在少女身后的萨契狄斯一边卷着金色的发梢，一边露出同样愉快的笑意。 * 启程的这天，赫卡丝没等萨契狄斯叫她，就从被窝里跳了出来。 少女迅速去盥洗室折腾了一番，出来的时候，金发已经在脑后编了一条长长的辫子，上面还扎了一只绯红的蝴蝶结。魔法袍外面套了一件挡风的黑色斗篷。 赫卡丝将原本准备好的背包和手提箱拖了出来。里面包括但不限于食物、衣服、护肤品、化妆品等物件。 这次出发的时候，她特意用绝大部分的积蓄购买了一只小容量的储物戒指，勉强可以放下她的一箱和一背包物品。 赫卡丝想了想，从衣柜底层抽出了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收进了储物戒指之中。魔杖和部分可能用得上的魔法卷轴、施法材料，早已被少女收进去了。 成为一级法师之后，赫卡丝的空闲时间都在努力记忆法术模型，现在已经掌握了魔法飞弹、一级怪物召唤术等十余种法术。 在赫卡丝忙完之后，萨契狄斯的身影适时的浮现出来。少年的手里还端着餐盘，里面有牛奶和蘸酱面包。 赫卡丝看到吃的，眼睛亮了亮。 本来是没有时间去吃东西的，她还打算先去学院集合再说。 “谢谢你，萨契狄斯。”少女接过了萨契狄斯递来的餐盘。 萨契狄斯笑了笑，便站立在一旁发呆。 如果这是游戏的话，赫卡丝觉得用“掉线”来形容少年再合适不过。 为了不让萨契狄斯久等，也为了不迟到，赫卡丝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东西。萨契狄斯朝餐盘上和赫卡丝身上丢了两团神术，很快，不仅餐盘变干净了，少女沾了一点牛奶的唇角也干净了。 * 浮空城的地底不只有下水道。 埃芒纳学院的学徒们乘着宽敞的升降梯一路向下，抵达了那黑暗幽深的山腹深处。 随着升降梯的门缓缓打开，一艘巨大的船只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梦幻如流银般的船身上绘刻着优美的法阵，船舷两侧是一对对魔纹密布的骨翼，纯白的风帆上，泛着淡蓝的附魔效果。 “真美。”赫卡丝不由感叹。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奥秘圣者”忽然停下脚步，用流转符文的紫眸轻瞥了赫卡丝一眼。 “我的作品。” 赫卡丝在密尔顿的神情里读出了“想被夸”。 “看那流线型的船身，恰到好处的法阵，风帆摇动时和谐的韵律，都彰显了您的审美！” 密尔顿满意的微微颔首，随即浮上了半空，指引着学徒们有序上船。 “孩子希望得到认可。”萨契狄斯从背后冒出来，轻飘飘的落下一句话。 赫卡丝小跑着赶上萨契狄斯，“没想到你外表看起来这么小，竟然也喜欢当爸爸。” 萨契狄斯轻轻蹙了蹙眉，“需要我变成本体的样子吗？” “别，”赫卡丝连忙阻止，“这样会吓到别人的。而且你也需要隐藏身份吧？” 萨契狄斯执起少女的手，拉着她在人群后面排队。 “我从没打算隐藏身份。” “一切都是你和密尔顿的推断。” “你说的都对。”赫卡丝点点头。 萨契狄斯显然没有解读出少女这句话的意思，唇角泛出愉悦的笑意。 赫卡丝瞥了一眼萨契狄斯的表情，红唇也微微弯起。 队伍很快到了登船的楼梯前，少年以手臂托住赫卡丝的腰，一股柔和的力道传来，少女没怎么费力就到了船上。 在萨契狄斯准备上去的时候，一只白皙的小手伸了过来。 少年歪了歪头，“赫卡丝？” “快上来。”赫卡丝保持着伸手的姿势。 萨契狄斯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将手放在了少女的掌心。 赫卡丝感觉自己还没有用力，少年已经顺着梯子爬了上来。 赫卡丝把萨契狄斯拉到甲板上一处人少的角落。 “刚才都不给我表现的机会。” 少年碧绿的眸子轻轻弯成一条。 “喔，赫卡丝也可以照顾我了吗？” 赫卡丝锤了一下萨契狄斯的肩膀。 “你这话嘲讽的意味好浓哦。” “抱歉，”少年美丽的面颜上笑意未减，“我是真的为此高兴。” “毕竟从诞生以来，从来没有存在试图照顾过我。” 第22章 022 由于整个学院的学徒都乘坐这艘“船”，学徒们的住处不可避免地安排成了两人间。 一般来说，女孩和女孩住一起，男孩和男孩住一起。 但密尔顿很乐意为父神创造机会，他亲自吩咐下去，将萨契狄斯和赫卡丝安排在同一个房间。 安排完船上的事情之后，密尔顿同卢曼院长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这片浮空城下的空间。 身为一名圣者，他轻易不能离开自身的势力范围。 否则会惹来其他圣者的觊觎。 * 山腹内侧的魔法门缓缓打开，一抹刺目的光照了进来。 赫卡丝眯了眯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看清远方群山间倒映着灿阳的海水。 魔法船骨翼张开，风帆扬起，从幽蓝色的门中缓缓驶出，迎着海水所在的方向飞去。 ——浮空城普路塔拉位于大陆偏西方向的群山间，远离人类与兽人的战场。 “我们去船舱里吧。”赫卡丝想补个觉。 刚才从利奥那里听到自己和萨契狄斯住一间的消息时，赫卡丝轻易就接受了。 ——因为这个家伙根本就不用睡觉，晚上让他变成一团泥呆在地板上就好了，少女毫无负担的想着。 西瑞尔听到之后，一脸的不忿，准备找卢曼院长讨说法，但被利奥劝住了。 “西瑞尔，别的班级也有男女同住的情况。而且，我相信萨契狄斯的品格。更何况，这是圣者冕下的决定。” 利奥对萨契狄斯态度的转变，让赫卡丝觉得，利奥隐约猜出了那天的黑袍人就是萨契狄斯。 * 少女趴在舷窗前。轻盈如羽的睫毛下，红眸慵懒，打量着窗外的风景。 丝丝缕缕的白云流过，群山绵延的海岸线越来越远。湛蓝的海水倒映着细碎的阳光，向视野的远处铺开，一直绵延到远处泛白的天际。 背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赫卡丝没有回头。 萨契狄斯站在少女的背后，用指尖轻抚着少女垂在身后的金色发辫。 “很漂亮。” “确实，”赫卡丝点点头，“海面上的风景很开阔。” “我指的是你。” 赫卡丝点头的动作僵住了。 她笑了一声，但眼神仍看向窗外，唇角并没有弯起。 “你似乎不是很开心。”少年轻声说。 “没有，”赫卡丝摇摇头，“也许是困了。嗯，今天起得有些早，需要补觉。” “你在逃避……”少年的嗓音淡而青涩，“我？” “没、没有。”赫卡丝还是看着窗外，脸几乎要挨到透明的舷窗上了。 清冷的怀抱从背后拥住少女，少年的双手按在她肩膀下侧的手臂上。 “请放开我。”赫卡丝动了动肩膀。 萨契狄斯有些不解，“可我们之前也像这么抱过。” “这不一样——”由于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少女有些烦闷的蹙了蹙眉头。 察觉到少女的表情，萨契狄斯乖乖松开了手，后退一步。 “我去补觉了。”少女垂着眸从萨契狄斯身旁走过。 她脱下黑色的斗篷，挂在衣物架上，而后蜷在窗边的床铺上，用被子蒙上了脑袋。 萨契狄斯站在原地，显得有些无措。 一缕金色的发梢从被褥间坠出，少年盯着看了很久很久。 * 赫卡丝做了个梦。 梦里遍布着虚幻的呓语声。但她试着聆听时，却辨别不出那晦涩音节的意思。 吵死了。 赫卡丝醒了过来。 少女睁开眼睛时，刚好对上了那双被阳光照得清浅的绿眸。 “是你打扰我睡觉吗？” 少年以鼻音“嗯？”了一声，微微上扬的尾音似是在印证他的疑惑。 “抱歉，”似乎察觉到自己语气有点冲，赫卡丝解释道，“梦里有人一直在我耳边唠叨。” 萨契狄斯想了想，“可能是我注视带来的被动效果。” “抱歉，赫卡丝。” “什么？”赫卡丝有些难以置信，“我睡觉的时候你一直在盯着我？可我记得蒙上了脑袋……” “我的视线可以穿过万物。” “！！？”赫卡丝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少女把枕头砸向了萨契狄斯，“不该看的不要看——！” “我没有看。”萨契狄斯接住了枕头。 “刚才注视的是你的一截发梢。” 赫卡丝把脸埋在被子里，“唔。” 过了片刻，少女憋不住又没话找话了起来：“你似乎很喜欢我的头发？” “不。我喜欢你，”少年的语调冷淡，宛如深旷海面上的风声，“所有成分。” 房间里浮现出一张张虚幻的嘴。它们以优美的语调吟唱附和着，层层叠叠，不似真实。 “从肌肉到骨骼。” “从皮肤到发梢。” “从眼球到牙齿。” “从血液到心脏。” 世界仿佛寂静了下来。 赫卡丝莫名打了个冷战。 “为什么喜欢我？我和你其他造物的成分一模一样。” 萨契狄斯垂下眸子，眼神中带着一丝冰冷的怜悯。 “如果喜欢你的外表，我可以创造出无数个‘赫卡丝’。” 赫卡丝莫名想到了刚认识不久时，萨契狄斯说过的话： “让我忍不住想多捏几张这样的脸，让她们遭受快乐、悲伤、绝望与背叛。哈，人类复杂的情绪就连我也移不开视线呢。” 原来祂真的这么想过。 “那——为什么呢？”少女问。 “不知道。”少年垂下了眼睫，那一抹漆黑如蝉翼般轻轻颤栗，“赫卡丝，我不知道。” 赫卡丝将脸埋回了被子里。 整个世界似乎都静默了下来。 过了很久。 “赫卡丝。”少年淡淡的声音宛如创世之初的第一缕嫩芽。 “嗯？” “什么是喜欢？” 微哑的颤音宛如划过树叶的微风。 “我也不知道，”赫卡丝抬眸看向少年，“我没有特别喜欢过什么人。” 少年朝床边走了一步，唇角的弧度如笑如叹。 “那神呢？” 第23章 023 “神？”少女的红眸有些疑惑。 萨契狄斯半跪在床前，注视枕着手臂的少女，绿眸宁静如宝石。 少年那张美丽如人偶的脸骤然凑近，赫卡丝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没有人类足以让你喜欢。那么神或许可以满足你？”少年的唇角一寸寸翘起。 “你在说什么呀。”赫卡丝把脸埋在手肘里，闷声说，“这样会让人想歪的。” 萨契狄斯怔了怔，“你指的是什么？” 赫卡丝耳尖都有些泛红，“木头神！” 萨契狄斯还是有些不理解。少年明智的转移了话题： “中午想吃什么？” “船上有什么就吃什么好啦。”赫卡丝没什么胃口。 “我可以‘传送’回大陆给你买。”萨契狄斯面无表情的说。 “不用麻烦了。”赫卡丝的脸还埋在手肘里不肯出来。 萨契狄斯伸出手抚了抚少女的肩膀。 “赫卡丝，你还好吗？” “好，好。”赫卡丝一连回答了两个“好”。 似乎感觉到手心少女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萨契狄斯又将手收了回去。 “赫卡丝。” “嗯？” “你讨厌我？” “……为什么会这么想啊。”少女闷声道。 “你的肩膀在发抖。” “是你手太冰了。”赫卡丝立刻说。 萨契狄斯屈指支住下颌，认真想了想。 一只触手从虚空中蔓延了出来，轻抚着少女的肩膀。与想象中的冰冷滑腻不同，反而显得温暖而柔软。 “这个温度合适吗？” “痒~”赫卡丝忍着笑滚到床铺内侧，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金发的小脑袋。 萨契狄斯脸上绽出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 “所以有没有讨厌我？” “没有。”赫卡丝别过脑袋，似乎不太愿意和少年对视。 “赫卡丝。”萨契狄斯喊着少女的名字。 “干嘛？” “我喜欢你。” 少年的神色认真而温柔。 “接受我的神眷吧。” “你说的‘神眷’是什么意思？”赫卡丝警觉道。 “知识，或者肉.体的改造，只要你想——” “变成和你一样的家伙吗？”赫卡丝莫名感到脊背发寒，“抱歉，萨契狄斯。我觉得做个人挺好。” 萨契狄斯有些不解，“成为和我一样的存在不好吗？” 赫卡丝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一句话： “我可以让你立即成为九级的大法师。圣者……也不是不可以。” 那个时候如果答应祂，就会直接被“改造”为非人的存在吧。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赫卡丝反问道。 少年低低的“嗯”了一声。 “你是想‘改造’我，才说喜欢我吗？” 少女的红唇轻轻翕动，语调却毫无波动。 少年精致而美丽的脸上，忽然呈现出一种即将碎裂般的表情。 清秀的眉毛紧紧拧着，薄唇也微微张开。绿眸仿佛古堡上生长的藤蔓，寂静而空茫。 他用略带嘶哑的嗓音说：“赫卡丝？” “你不敢否认吗？” 少女紧咬着牙关。 “不，我……” 萨契狄斯似乎想解释什么，但赫卡丝显然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 “别说了。”少女垂下微卷的眼睫，绯红的瞳孔中氤氲着一抹阴影，“我可以当作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 少女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是神，我是信徒。就这样就好。” “我尊重你的意愿。”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虚空里，尾音淡不可闻。 * 萨契狄斯不在，赫卡丝便一个人去魔法船中的公共区域吃饭。 刚端着餐盘找好位置，西瑞尔就恰好坐在了她对面。 “你脸色不太好，赫卡丝。”西瑞尔一向很直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赫卡丝朝褐发少年笑了笑，“早上起太早啦，可能是犯困吧。中午补一觉就好。” 西瑞尔点点头，“对了，萨契狄斯没有和你一起过来吗？” 赫卡丝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他，呃，晕船。” 西瑞尔的唇角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但语调仍然严肃：“真是个不幸的消息，愿‘奥秘’庇佑他。” “奥秘庇佑。”赫卡丝回了一句。 就在这个时候，利奥也端着餐盘走了过来。白发少年深深的看了一眼西瑞尔，坐在了赫卡丝的旁边。 赫卡丝朝另一边挪了挪。 利奥朝赫卡丝点点头，淡淡开口。 “我得到了一些情报。” 白发少年压低了声音，继续说： “考核从现在已经开始了。” “每个人的成绩是单独的。但组成队伍的五个人，必须同时到达火山口，才能视为胜利，拥有挑选法师塔的权利。” 赫卡丝大致理解了意思，“可以避免抛下同伴这样的事情。” “有几位大法师在，应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利奥用冰蓝色的眸子望着身边的少女，“但危险不仅有可能来自林间的猛兽，也可能来自身边的队友。赫卡丝，一定要多加防备。” 西瑞尔眨眨眼睛，“要五个人都到达才算胜利，谁会害自己的队友？那是和自己的成绩过不去吧。” 利奥轻叹了一声，也未同西瑞尔争论。 “你们慢慢吃，我没什么胃口。” 利奥离开之后，赫卡丝一边吃饭，一边同西瑞尔闲聊起来。 “利奥刚刚说考核已经开始了，不知道标准会是什么。” “不知道，”西瑞尔咕哝了一句，“我现在总感觉卢曼院长在用法阵监视着这儿。” “那你的话也要被听见啦。”少女弯了弯唇。 “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西瑞尔理直气壮。 * 赫卡丝回到房间的时候，看见黑袍的少年独自站在舷窗前，眺望着远处淡蓝的海平线。船舱里没有风，但少年的长发仍在轻轻飘动。 “……萨契狄斯。”少女动了动樱色的唇瓣。 少年依言回眸，窗外的光芒让线条流畅的侧脸显得有些朦胧，碧绿的眼眸倒映着海与天的绝色。 眸光落在赫卡丝的脸上，那抹绿就弯成狭长的一条，连带着冷淡的表情都生动了许多。 少女怔了怔，没话找话道：“你在看什么？” “星界。” 赫卡丝看向窗外，只看到漂浮在海平线上的一朵朵流云。 “你眼神不错哎。”少女笑了笑。 “星界在逐渐失序。这将影响各个位面。”萨契狄斯说起了赫卡丝不懂的话。 “和你要找的东西有关吗？” “没错。” 空气再次安静了下来。 赫卡丝走到窗边，和萨契狄斯一同看起了外面的风景。 但一人一神眼中的景象截然不同。 缥缈的云气从舷窗边掠过，如在梦境。 “没想到你这种什么都不在乎的存在，也会想拯救世界。”赫卡丝感慨道。 “我并非什么都不在乎。”萨契狄斯先反驳了一句，才道：“只是拿回我的东西。” “那你在乎什么啊？”赫卡丝有些好奇到底什么事情能让一位神如此严肃的反驳。 少年朝远离赫卡丝的方向偏过头去。 “你最不该问这个。” 赫卡丝：“？？？” 萨契狄斯轻叹了一声：“一定要我说出来吗？” 赫卡丝总算反应过来了一点，少女后退了一步，“不、不用。” “我在乎你，赫卡丝。” 少年转过头来看她，翻了一半的白眼正缓缓回复正常。 赫卡丝垂下头不和萨契狄斯对视，“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带翻白眼的？” 萨契狄斯人性化的抬了抬眉梢。 “抱歉，实在忍不住。” 赫卡丝一拳锤在了少年的肩膀上，“哇，过分。” 没想到少年却柔柔弱弱地被少女锤倒了。 赫卡丝连忙伸手去拉。 半空之中，萨契狄斯轻轻眨了眨眼睛。 下一瞬，赫卡丝的手腕就被冰冷而纤直的手指握住。 少年的身躯重重砸在地面上，赫卡丝甚至能听见头颅撞到地板的响声。 “对不……”她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轻轻一拉，少女的身躯准确无误的落在少年的身上。 “你怎么一推就倒？”少女用手掌支住萨契狄斯的胸口，试图爬起来。 即便遭遇了脑袋撞地的惨剧，萨契狄斯仍然面色如常。 “是我太脆弱了，对不起。” 赫卡丝看见这家伙一脸正经的跑火车，心底就来气。 少女轻咳了一声，“我也该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不该这么用力的。” “没关系。”萨契狄斯说，“这具化身废了可以再召唤一具。” “而且，头颅还完好。” 赫卡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好了，快起来吧。” 少女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还按在萨契狄斯法袍的胸口，连忙试图爬起来。 少女的手腕被凭空浮现的触手卷住。 “不，陪我一会儿。” 少年的眸光清澈而碧绿。 赫卡丝一直觉得萨契狄斯触手上的吸盘痒痒的。 人一笑起来，就使不上力气。 少女落在了萨契狄斯的怀里。 萨契狄斯用裹在深黑法袍中的双臂抱住赫卡丝，少女的脸颊埋在少年的颈窝。 神祇化身的唇角轻轻弯起。 荒凉的神界之中，神双眸微阖，脸色淡漠。 骨节分明的双手交握着，置于夜幕般法袍的膝盖。 似乎变成了一尊神像。 良久，犹如大理石雕成的薄唇动了动。 “化身的行为真奇怪。” 第24章 024 “最近你不用祈祷。” 少年的黑发柔顺的垂下，他双手抱臂，倚在舷窗前。幽深的绿眸从赫卡丝的脸颊上划过。 赫卡丝正在做面膜。 闻言，少女抹了一圈不明物质的脸上露出幅度不大的笑意。 “怎么忽然这么慷慨，我的神？” 萨契狄斯像猫一样眯了眯眼睛，翡翠般的瞳孔倒映出一抹冷光。 “好好休息。” 少年的身影无声的消失在房间。 “我离开一会儿。” 赫卡丝朝漆黑的窗外看了一眼。夜晚的天穹上乌云聚集，似乎有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 萨契狄斯不在，赫卡丝就理所当然的享受了单人间的待遇。 除了没人说话有些无聊。 窗外的暴雨拍打着魔法船的船舷，溅起点点水花，不时有闪电在低垂的阴云间划过。 雷声与雨声扰乱了赫卡丝的思路。少女合上手中的魔法笔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向远处眺望。 暴雨打在舷窗上，划出一条条修长的痕迹。 汹涌的海水之中，漆黑而庞大的阴影若隐若现。 赫卡丝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就在这个时候，一簇明亮的闪电朝魔法船劈了下来。 赫卡丝并非不相信魔法船的防御，而是——这闪电看起来实在太吓人了，甚至都不像自然生成的。 密集的、银白的电蛇，即将降临而下。 少女的脸颊被窗外的电光映照得极为苍白。 就在这个时候，舷窗被一块潮湿而幽暗之物挡住了。刻着神秘纹路的鳞片掀开，一只碧绿的眸子对着少女眨了眨。 等那条遮掩窗户的物体消失之后，炽白的电光也全然不见，似乎被什么无声无息的吞噬了。 赫卡丝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少女的肩膀还在发抖。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柔和的意志进入了她的脑海。 低沉而动听的嗓音响起： “抱歉，化身喜欢恶作剧。” 脑海中恐怖的图像消失了。 赫卡丝发现自己的灵体出现在神界，被神抱在怀里轻抚着肩膀。 神似乎从少女的眼神中，读出了她的疑惑。 “你看。” 随着话音的落下，一副人类视野无法看到的图景，呈现在神座前。 漆黑的云层之上，立着一位挺拔的身影。祂身着银纹战甲，背生洁白双翼，手执弓箭与天平，修长的金发在风中扬起。 汹涌的海水之中，庞大的黑影若隐若现，一条条幽影般的触手穿透海面与云层，交错着封死了金发人影的退路。 金发的影子拉满弓箭，缓缓回眸。 英俊的面颜呈现在虚幻的投影中。 看到那张脸之后，赫卡丝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那是和神座上的存在，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不，碧眸要更为清浅，金发也柔顺如缎，散发着神圣的辉光。 箭羽划破风暴，将一条条触手贯穿。 金芒制造出巨大的豁口。 但随即，无穷无尽般的畸形之物再次涌来。 * “你不帮自己的化身吗？” 少女担心萨契狄斯，问了个蠢问题。 神座上的存在唇角上扬，“祂们都是我的化身。” “魔法船怎么样了——” “被我的化身转移到了其它海域。” “不必担心。” 赫卡丝绯红的眸子紧盯着虚幻的图像，看到海面中的黑影被金芒击中，流出的脓液让整片海域都变得漆黑。 少女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秩序之环’是不是在那个金发的化身手里？”少女问。 “不。”神回答，“否则，祂威胁到的将是我。” 赫卡丝大胆猜测道：“祂也在寻找‘秩序之环’？” “没错。” 金发的人影与海中的怪物一时半会似乎很难决出胜负。祂们又以让赫卡丝眩晕的速度交手了几轮，便一个升入苍穹，一个潜入海底。 神也放她回到了人界。 * 意识回归躯壳的时候，赫卡丝看到了绝美而恐怖的一幕。 少年脸色惨白的躺在房间的地板上，深黑的法袍宛如海洋般涌动，似乎还没完全化为人形。 周围的地板上覆满了黑色的液体，带着淡淡的腥味。 赫卡丝却没有感到任何“恐惧”的情绪。 她眼里只有那个苍白的少年。 少女快步来到少年的身旁，不顾地板上流淌的液体，半跪在少年的身前。 赫卡丝捧起了那张过于苍白的脸颊。 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抖，上面还有一颗颗清澈的水滴。黑发被浸润，服帖的粘在绝美的脸颊上。 少女把少年的脸紧紧抱在怀里。 法袍下涌动之物已经化为了人类的四肢。 一只苍白的、泛着青筋的手缓缓抬起，轻轻将少女垂落的金发别在耳后。 “为什么这个表情？”轻而微哑的声音。 赫卡丝忍住鼻子的酸意，轻轻咳嗽了一声。 “你这家伙，就会……让人担心。” 少年的脸颊上浮现一抹微笑。 宛如绽开的花蕊。 “喔，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在担心我？” “是，我是在担心你。” 少年的头枕在少女的腿上，被她紧紧抱着，不肯松开。 少年的绿眸轻轻阖上。 “我也很担忧……另外的我不喜欢你，利用你。” “尤其是神座上那位。” 赫卡丝怔了怔，“利用我？” “还不能告诉你。” 少年睁开眼睛，轻轻看了她一眼。 “要不要躺在床上休息一下？” 看见少年似乎不想多说，赫卡丝提议道。 少年乖乖的“嗯”了一声。 “但是，你要和我一起。” 湿漉漉的碧眸仿佛某种可爱的小动物，让她没法拒绝。 “就今天。”少女小声说。 少年点点头，朝赫卡丝露出一个绝美的微笑。 下一瞬，二人已经出现在萨契狄斯的床位上，地板上漆黑的黏液也不见了。 少年从背后抱住少女，伏在她耳边低语： “赫卡丝。” “怎么啦？” “什么是喜欢？” “干嘛又问？幼稚鬼。” “如果按人类的说法，我诞生还不到两个月。” “所以你承认自己幼稚啦？” 少年低低笑了一声，用唇瓣吻住赫卡丝的耳垂。 “你觉得呢？”声音似远似近。 * 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赫卡丝，你还好吗？”利奥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过来。 “不用担心，我没事！”赫卡丝从床上跳下，披上外套，走过去给利奥开门。 “刚才我们被‘传送’到了另一片海域。”利奥说，“船上的大法师不可能做到，除非是圣者冕下……” “进来坐吧。”赫卡丝给利奥拉了一张椅子。 利奥向赫卡丝道谢之后，坐了下来。 白发少年假装没有看见躺在床上的萨契狄斯。 “在‘传送’之前，舷窗上出现了一个黑影。我才隐约看见影子，就晕了过去。刚才过来的时候，我听见好几位学徒在狂笑不止，治愈系的法师施展法术治疗也没用。” “呃……”赫卡丝决定先关心同学，“是受到了某种精神攻击吗？” “算是吧。”利奥说，“我敢打赌，是窗外那东西的影响。来找你的时候我问过其他同学，他们当时在睡觉，所以逃过一劫。” “那……你没事吧？”赫卡丝眨眨眼睛。 利奥摇摇头，“我的体质比较特殊。” 白发少年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 “嗯，”赫卡丝说，“早点休息吧。” 利奥冰蓝色的眼眸掠过躺在床上、似乎变成雕像的萨契狄斯，背对少女的那边唇角轻轻动了一下。 “晚安，赫卡丝。” “晚安，利奥。如果西瑞尔问起来，替我转告他我没事。”赫卡丝真担心西瑞尔一会儿也过来找她。毕竟，这个可能性真的很大。 “没问题。”利奥清冷的脸上绽出笑意。 * 赫卡丝走回萨契狄斯的床边。 少年脸色苍白，双眸微闭，似乎已经睡着了。 少女脱下外套，去盥洗室洗了个澡，又换上睡衣，钻进了少年的被窝。 黑暗之中，赫卡丝注视着那张苍白的脸。 “答应你一起睡的。” 少女似乎在给自己寻找理由。 看见萨契狄斯仍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少女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好想捏你的脸哦。” “不管你能不能察觉到，我都要捏了。” “跟你说过了，不是我擅作主张。” “你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赫卡丝的唇角轻轻上扬，伸出了纤细的手指。 捏了捏。 手感不错。 又捏了捏。 很有弹性。 “赫卡丝，你在做什么啊。”少女小声谴责着自己，还是收回了手。 她朝床外的位置翻了个身，有些睡不着，便裹着被子，欣赏起窗外的星空。 ——魔法船被“传送”到这片海域之后，风暴已经消失了。 不知道现在这艘船在哪儿，也不知道飞行到那片岛屿要多久。 但赫卡丝内心却难得的宁静。 她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月亮从云层后浮现，透过舷窗将银芒洒落。 少女绯红的眸子渐渐变得迷离，过了没多久，便睡着了。 在她身后，一只裹在黑袍里的手臂伸了出来，帮少女拉好了被子。 然后，手臂抱住了少女的肩膀。 少年苍白的脸颊埋在少女的金发里。 月光洒落，宛如神明冰冷的注视。 第25章 025 意外的是，经过神秘力量的“传送”，魔法船的坐标反而离目标岛屿更近了。 赫卡丝吃完晚餐，和萨契狄斯一同去甲板上散步。傍晚的风凉爽而舒适，拂动修长的黑发和微卷的金发，使之纠缠在一起。即将沉没的夕阳辉映下，一个小小的黑点出现在海平线上。 “快到了！”西瑞尔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褐发少年望向远方，露出期待的神色。 赫卡丝点点头。余晖洒在少女的金发上，耀眼而热烈。 伴随着黑夜降临，群星与弯月浮现，从远处看去不起眼的小岛越来越近，披上一层夜色的深绿与湛蓝在视野中铺陈开来。岛上地貌迥异，火山堆积物与珊瑚礁融合在一起，高低错落，制造出森林与海水相间的景象。而中央则是暂时处于休眠状态的火山，即便是夜晚，也在不断地喷出泛白的高温气体。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鲜红的影子从空中闪过，稳稳的落在了魔法船上。 “梅勒德阁下！” “是梅勒德阁下！” 甲板上的少女们欢呼起来。 似乎最近一直奔波在外，红发男人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但那对流波般的碧眸，仍带着十足的缱绻与雅致。 他径自走向赫卡丝，摸了摸少女的头。 “这次好好表现。” 赫卡丝不着痕迹的将脑袋移开。 “谢谢您，梅勒德阁下。” 梅勒德勾了勾唇，从怀里取出一个银蓝色的吊坠，捡起赫卡丝垂在身侧的手，把吊坠放进少女的手里。 “考试的时候如果遇到危险，将吊坠捏碎。我在空中监视，会尽快赶到。” 赫卡丝动了动唇瓣，刚想开口，却被红发男人竖起了手指挡住嘴唇。 “不许拒绝。” 梅勒德轻笑一声，眼尾泛红的眸子轻轻的瞥了少女一眼，随即转身走向了刚来到甲板上的卢曼院长。 及腰的红发并未束起，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赫卡丝打量起手中的吊坠。 银蓝色，有着羽毛般的花纹，倒映着冷冷的月光。 就在这时，少女的手忽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 “萨契狄斯？”她抬起眼睫。 “跟我来。”少年不由分说的拉着赫卡丝一路跑下甲板，回到了二人的住处。 赫卡丝把房间的门带上，倚着门板，大口的喘着气。 “什么事这么着急？” 少年走到离她极尽的位置，将一只握着的手伸到她面前。 “嗯？”赫卡丝打量着那只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 萨契狄斯缓缓将手张开。 一只用黑色触须穿起的碧绿眼球，呈现在苍白的掌心。 赫卡丝：？？？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帘。 “我们也许没法一同行动。” “这个送给你。如果遇到危险，就把它捏碎。” 赫卡丝的眸光停滞了一瞬。 “……谢谢。”少女伸出了手，“很特别的礼物。” 眼球滚落在少女的掌心。 软软的，黏黏的，深绿的瞳孔还在动。 赫卡丝把萨契狄斯送的眼球收进了储物戒指中。 萨契狄斯轻轻按住少女的肩膀，“这样就用不着那个吊坠了吧？” 赫卡丝把吊坠取了出来，银蓝色的吊坠和链子躺在少女白皙的手心。 萨契狄斯弯了弯唇，指腹划过少女的手腕，轻轻覆上了那条吊坠。 等少年的手移开时，赫卡丝的掌心已经空无一物。 “去哪儿了？”赫卡丝好奇的问，“梅勒德会发现吗？如果能被察觉，我需要向他解释一下——这是礼貌。” “不会。” 赫卡丝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嗯，我知道了。” 少年轻轻抬起手，用指背抚了抚少女的脸颊。 * 第一缕晨曦划过空与海的交界线时，赫卡丝就被萨契狄斯动听的嗓音叫醒了。 “赫卡丝。” “赫卡丝。” “赫卡丝。” 赫卡丝伸了个懒腰——被萨契狄斯催着祈祷的日子仿佛又回来了。 少女飞快的从被窝里爬起来。从盥洗室出来之后，已经换好了便于行动的上衣和裤子，以及舒适的短靴。长发整齐的盘在脑后，看起来干净利落。赫卡丝抓起挂在一旁的魔法袍，整个钻了进去，露出一个金发的小脑袋。 又清点了一下储物戒指中的东西，赫卡丝朝萨契狄斯点点头。 “我准备好了。” 少年的脸上绽出微笑，他执起赫卡丝的手，向魔法船的餐厅走去。 在萨契狄斯的注视下用完早餐之后，赫卡丝和少年一同来到了甲板上。 利奥朝她挥起了手。 “赫卡丝，这里！” 赫卡丝过去的时候，发现艾莉诺、西瑞尔、拉曼等同学几乎都站在了那里。 少女很快融入了几人的话题，一边闲聊，一边等待着人员的到齐。 萨契狄斯表情冷淡的站在一边，没有人敢接近。 * 学徒们到齐之后，抽签开始了。 每个人都将获得一个随机的魔纹，魔纹相同的学徒组成一队。 赫卡丝从利奥手中接过卡牌。过了片刻，卡牌上泛出淡金色的纹路。 美妙的弧形。 西瑞尔走来过来，“赫卡丝，你的是——” 褐发少年瞥见了赫卡丝的魔纹。 “我们的一样！”西瑞尔语带惊喜。 同一个班级的几人围在一起，对比着手中的图案。 赫卡丝、西瑞尔和艾莉诺都是相同的弧形。 利奥的则是一个骷髅头的形状。 赫卡丝走到萨契狄斯旁边，小声说：“你的卡牌……” 萨契狄斯轻轻将掌心的牌翻转。 卡牌的正面一片空白。 赫卡丝怔了怔，“怎么还能……” 少年脖颈微弯，薄唇贴在少女的耳边，截断了她的话语。 “记得想我。” 少女的耳尖浮现一抹不自在的红晕，像是被萨契狄斯转移话题了。 “那你也是。” “每一块鳞片，每一条触手都在想你。” 少年的声音极低，嗓音宛如划过碧叶的微风。 “从两个月之前，到星界归于混沌。” 赫卡丝难以置信的看了萨契狄斯一眼。 “忽然说这种话，让人……好不适应。” 少年的唇角却微妙的弯了一下。 “如果不说出来……” “什么？” “竟然有些不想回归本体了。”少年笑了笑，眉宇疏冷。 赫卡丝压低了声音：“发生了什么——你要回归本体？” “是本体要收回我的力量。”萨契狄斯语调平静。 就在这时，远处走过来两个人。 一位皮肤白皙的金发少女，和如影子般跟在她身后的黑发少年。 “你们好，”少女扬起手中弧形图案的卡牌，环视一周，“我叫弗莱薇亚，旁边这位是迪恩。” 黑发少年五官清秀，肤色略深。闻言，他抬起灰蓝的眸子，淡淡瞥了一眼周围。 “你们好。” “看来他们两个也认识。”西瑞尔在艾莉诺旁边小声咕哝着。 “你们好，”艾莉诺走上前去，翻过自己的卡牌，“看来，我们即将成为队友了。我叫艾莉诺，这位是西瑞尔，还有——赫卡丝，快过来呀。” “来了！” 赫卡丝飞快的在萨契狄斯脸颊上亲了一口，就朝众人跑了过来。 艾莉诺和西瑞尔看见这一幕，都当场愣住了。 利奥远远的瞥见，将头转向船外的天空。 萨契狄斯更是站在原地，仿佛变成了一尊神像。 “你们好，我是赫卡丝。” 赫卡丝跑过去朝未来的队友打招呼。 * 队伍全都划分好之后，将依次踏入传送阵，传送到岛上随机的地点——当然，与火山口的距离相当。 踏入传送阵的顺序同样也是抽签。 由于是“奥秘圣者”亲自设置的传送阵，传送的速度极快，缓冲时间也比较短，因此，实际上前后顺序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赫卡丝这一队选了艾莉诺当队长，栗发少女走到卢曼院长的面前，抽取了一张卡片。 上面浮现出象征“七”的古特兰铎语数字。 “还不错。”西瑞尔说，“有二十多个队伍，至少我们没有排在最后面。” 赫卡丝在人群里寻找着萨契狄斯的踪迹，但少年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很快就回来！”赫卡丝跟艾莉诺说了声，就跑向了甲板的另一头。 穿过人群，绕过船长室，赫卡丝在背对阳光的栏杆处发现了少年的身影。修长的乌发被海风扬起，宛如一条条命运的丝线。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赫卡丝问，“你的队友呢？” 少年以纤长苍白的手指夹起空白卡片，“我没有队友。” “呃，”赫卡丝反应过来，“你不参加这次考试。” 萨契狄斯微微颔首。 “我回来还能见到你吗？”少女的声音轻而淡，似乎想听到回答，又似乎不想。 “当然，”萨契狄斯的唇角轻轻扬起，“就算回归本体，也是我同化祂。” “不是在安慰我？”赫卡丝捏住了少年的手，“你的本体感觉比你还像木头。” “我没必要说谎。” 萨契狄斯伸出另一只手，将赫卡丝揽进了怀里。 赫卡丝的脸颊埋在少年胸口幽深的黑发间。一滴晶莹的泪坠落在乌黑的发梢上，但少女的声音却带着温暖的笑意。 “好！等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