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毫克欢喜》 第1页 [现代情感] 《1毫克欢喜》作者:北路城【完结+番外】 文案: 师生恋,欢脱文 抑郁症患者的爱情,有点小丧 前甜后虐 戏精女学生x纯情男老师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北路、顾言行 ┃ 配角:罗恩、程北遥 ┃ 其它: ================== ☆、第1章 微博话题#寻找失联女大学生程北路# “嘭”地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化学班班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顾老师,程北路回来了!”他慌慌张张地说。 程北路? 那个失踪了半个多月,杳无音讯,生死未卜的程北路?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听到这个名字,无不错愕,纷纷把头探出办公桌的隔板,想要听听这个程北路到底怎么了。 顾言行也连忙抬起头,担忧地问:“她回来了?她……还好吗?” 言外之意是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有没有被人□□?有没有被人灌药?有没有被传销洗脑……等等等等。 班长有些尴尬,说:“她……挺好的……” “那她这半个月到底为什么失踪?”顾言行问。 答案有些难以启齿,班长害怕顾言行生气,小心翼翼地回答说:“程北路说……她这半个月……只是去旅行了……” 顾言行的表情僵住了,这个答案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办公室里看热闹的老师们全都愣住了,这真是太不可理喻了,一个大三的学生,无故失踪半个月,大家都以为她出了危险。当所有的老师、同学、家长和警察忧心忡忡地忙着找她的时候,她竟然自己回来了,还说自己只是去旅行! 这是多么不负责任的行为! 都大三的学生了,做事还这么没规没矩的!老师们心想。 顾言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初的担忧变成了愤怒:“郭阳,你马上去把程北路给我叫过来!”说完,他把手里的笔“啪”地拍在了办公桌上。 “好的,我马上去叫她。”班长说完,像接到首长命令的小兵似的跑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了,气氛让人窒息,其他老师大气不敢出,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顾老师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稍微冷静下来后,顾言行长叹了一口气,心想:没想到自己刚当代理导员半个月就遇到了这么难缠的学生。 事情是从半个月前开始的。 半个月前,大三化学系的导员赵老师被派去加拿大访学半年,于是化学系的任课教师顾言行就成了大三化学系的代理导员。 没成想,刚当上导员两天就出事了。 那天凌晨两点钟,睡梦中的顾言行被手机的振动声吵醒,打电话的是化学班的班长郭阳。 “顾老师,对不起这么晚打搅您,但是好像出事了。”郭阳慌张地说。 “出什么事了?”顾言行迷迷糊糊地问。 “程北路失踪了!” 程北路?顾言行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程北路长什么样子。 “你别着急,慢慢说。”顾言行说,“程北路是怎么失踪的?” “两天前,程北路的室友发现程北路晚上没有回宿舍,但她们没在意,以为她是去哪玩了。但第二天,程北路又没回来,而且它的室友发现她把行李箱带走了,她常穿的几件衣服也不见了,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她们这才发现不对,就通知了我,我又通知了您。” “哦……”顾言行此时已经睡意全无了,“这样吧,你先睡,我给程北路的父母打个电话,问问她是不是回家了。如果她没回家,明天天一亮,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好,辛苦您了,顾老师。” “没关系。” 挂了电话后,顾言行打开电脑,找到了大三化学班的通讯录,里面有程北路父母的电话。顾言行拨通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 “您好,是程北路的爸爸吗?”顾言行问。 “我是北路的爸爸,请问您是?” “我是程北路的代理导员,顾言行。” “啊,您好,请问您有事吗?” “我想问一下,程北路是不是回家了?” 对方顿了一下,显然不懂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北路,没有回家啊……现在是开学期间,她怎么会回家呢?” 这真是个坏消息,程北路没有回家,这说明她可能真的失踪了。 “程先生,您先别着急,”顾言行竭力稳住程爸爸的情绪,“程北路这两天不在学校,也联系不上……” “什么!”程爸爸急了,“你是说我们家北路失联了!” “是的……”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顾言行被程爸爸狠狠地数落了一顿,什么没有看管好我的女儿啊,女儿失踪两天才发现啊,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啊……等等。 顾言行有苦说不出,他想说,这里是大学又不是幼儿园,学生们自己长了腿,他们要去哪,谁能管得了,谁能管得住?导员的工作是负责学生们的生活没错,但并不是二十四小时看管他们。 但面对气头上的程爸爸,他哪敢说这些,他只能默默地听着程爸爸的训斥,还要不时地认错赔不是。 终于挂了电话,天也快亮了。 顾言行这才想起来程北路是谁,她经常一个人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不太爱讲话,眼神总是冷冰冰的。她好像不太喜欢引起别人的注意,难怪顾言行对她没有印象。 第二天一早,顾言行把程北路失踪的事情上报学校。此时,程北路已经失踪三天了,学校无奈,只好报警。 警方立案后,对学校周围进行了排查,有对本市的火车站和机场做了排查,以防程北路去了外地。 结果还真的查到了,火车站的购票记录显示,程北路先是去了北京,又从北京转车去了拉萨。 拉萨! 警方和学校的老师们很费解,她一个人跑到西藏去干什么? 于是,本地警方联系拉萨警方,让他们协助寻找失踪的程北路。 然而,找寻无果。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程北路失踪已有十天了。这天,微博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热门话题,叫“寻找失联女大学生程北路”。短短几天,就有了几百万的阅读量,由于近些年女大学生失联情况频发,这种话题自然比较引人关注。 虽然有许多热心网友帮助寻找程北路,但程北路依旧没有音信。 正当大家快要放弃的时候,程北路回来了,自己回来了,还说自己这半个月只是去西藏旅行而已。 旅行?这未免太可笑了,就算是旅行也用不着不接电话、不回短信吧?而且,学校明确规定无故旷课半个月以上是要被开除的。她总不至于连这都不懂吧? 第2页 程北路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引来众多老师的一致注目。大家都想看看这个无法无天的,旷课半个月去旅行的程北路到底长什么样。 程北路显然刚回来,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户外运动外套、深蓝色牛仔裤,背着一只大大的旅行包,风尘仆仆。她干净利落地束着一个马尾,衬出一张冷淡的脸,看上去和半个月前没什么变化,只是清瘦了些。 她走路带风似的,硬底的运动鞋踏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发出“嗒嗒”的闷响声。她走到顾言行的办公桌前,一句话也没说,静静地立在那儿。 反倒是老师们紧张起来,顾言行这次怕是要大发雷霆了。 顾言行看到程北路,上下打量她一番,确定她没事之后,板着脸说:“跟我出来。”说完,他走出办公室,程北路跟在他后面。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不禁感叹,顾老师不愧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冷静,真是难得。 顾言行来到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一扇窗子,明亮又安静。 “说吧,”顾言行说,“你这半个月到底去干什么了?” “我不是已经和郭阳说过了吗,这半个月我在拉萨,旅行。”程北路回答。 “……”顾言行简直不敢相信她能够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些话来,他努力地保持平静,问,“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干嘛去了?” “旅行。”程北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顾言行终于忍不住怒了:“你说什么!旅行?你失踪半个月,不请假,不和任何人联系,就是因为去旅行?” “是的。”程北路平静地说。 顾言行简直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从未见过这样不可理喻的学生:“你……你知道自己这是什么行为吗?” “不知道。” “无故旷课这么久是要被开除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 “……”顾言行简直无话可说了,“知道你还这么做?” “想做就做喽。”程北路满不在乎地说,还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 顾言行终于忍无可忍了:“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是吗!说走就走的旅行吗!你以为你是谁!你漠视学校的规定,任性妄为,你就不配做a大的学生!” 听完这些,程北路也忍不住有些生气了,她紧闭嘴唇,攥紧拳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你去哪!我还没说完呢!”顾言行说。 程北路定在原地,突然,她一个转身,大步走到顾言行面前,气冲冲地说:“顾老师,你根本没有资格批评我!” “我为什么没有资格?” 程北路没有回答,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像是下了多大狠心似的,从旅行包里掏出一张纸,狠狠地拍在身边的窗台上。 顾言行愣愣地看过去。 那好像是一张医院的诊断书。 ☆、第2章 焦油1毫克 顾言行拿起诊断书,定睛一看,上面用加粗的字体写着:重度抑郁症。 顾言行惊诧地抬起头,目光刚好撞在程北路怒光满满的眼睛上。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经历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批评我!”程北路失控地大喊,“顾老师,我实话告诉你,我这次去西藏本来就没想要活着回来!可我还是回来了,我已经很努力了!” 说完这些,程北路按了按起伏的胸口,这才平静了一些。 顾言行听了她的话后哑口无言,他没有想到程北路有抑郁症,还是重度的,更没有想到她这次去西藏是为了去自杀,她想死在西藏! 程北路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也许是因为疲惫:“顾老师,我刚下火车,有点累了,先回宿舍了。”说完,转身离开。 她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回来,抽走顾言行手里的诊断书,然后毅然决然地走了。 顾言行在原地呆站了半天,其实,就在他得知程北路患有抑郁症时,他就已经不生气了。她说的没错,如果她真的是去自杀的,那她能活着回来真的不容易,她一定已经痛苦挣扎千百次了。 顾言行默默地往办公室走,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明明是他要批评程北路,结果反倒被程北路训了一顿。更重要的是,顾言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因为他没有弄清事情的原委就忙着指责她。 然而,虽然顾言行已经原谅了程北路,但这场闹得沸沸扬扬的女大学生失踪事件怎么会这么容易过去。 下午,正当程北路蜷在寝室了发呆的时候,一个电话吵醒了她。 “程北路,你马上去一下校长办公室,”班长郭阳说,“你父母刚刚赶过来,现在就在校长办公室呢。” “哦。” 程北路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到桌子上,心想:靠!真他妈麻烦! 程北路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刚好听到校长正在和她的父母谈话。 “程北路,我们是一定要开除的。”校长义正言辞地说,仿佛不开除她天理不容。 “校长,我们求求您了,千万不要开除她啊……”是母亲的哀求声。 “我们家北路成绩一直非常优秀,她偶尔犯一次错误,就请您原谅她这一次吧,校长,求求您了。”是父亲的声音。 “校长,我也觉得应该原谅她这一次。我是她的任课教师兼代理导员,她出了这种事我也有责任,您也不要全怪她。”原来顾言行也在,还在为她求情。 “你们不要再为她求情了,学校有名门规定,擅自离校,无故旷课半个月以上者,必须开除,难道要为了她改变学校的规定吗!”校长毫不留情面,“学校的这些规定,在他们大一的时候老师就已经跟他们讲过了,她现在已经大三了,怎么会连这些都不知道。这次要是不开除她,学生们都像她一样,今天逃一个,明天逃一个,怎么办!” 程北路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进了办公室。 母亲看见她,立刻咬牙切齿地走过来,抡圆了胳膊,一个巴掌打在程北路的脸上。 “啪!”的一声,光听声音就知道这一巴掌打得有多重。 校长和顾言行惊住了。 这时,程北路的爸爸走过来,使劲地按着她的肩膀,说:“快给我跪下!给校长赔不是!” “别,别,别这样。”校长都看不下去了。 程北路硬挺着身子,不肯下跪。 程爸爸依然不依不饶,使劲按着程北路,说:“你没听见我说话吗!我叫你跪下!” 程北路终于忍无可忍了,她用尽全力甩开爸爸的手,攥紧拳头,怒不可遏地颤抖着看着父母和校长,说:“校长,您要开除我是吗?好啊!随便!” 说完,她转身,摔门而去。 校长和父母愣了,他们没想到程北路的脾气竟然这么倔。 程妈妈跌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地说:“我怎么生出了这么个死丫头啊……” 第3页 顾言行隐约明白了,程北路的父母好像并不知道程北路生病的事情。他害怕程北路想不开,于是追了出去。 顾言行找了半天,终于在走廊的一个拐角处找到了程北路,她正蹲在地上,掩面,失声痛哭。 程北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顾言行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背。 过了大约十分钟,程北路哭完了,站了起来。顾言行不知从哪弄来了一盒纸巾,递给她。程北路也没客气,大声地擤起了鼻涕。 擤完鼻涕,擦干眼泪,程北路觉得好了许多,她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盒烟,熟练地抽出一支,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顾言行没有立刻制止她,只是提醒着说:“教学楼里禁止吸烟……” 程北路吸了吸鼻子,转过泪痕狼藉的脸,用红肿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顾言行,脸上写满了:关你屁事! 顾言行认怂了,说:“我不是不让你抽烟,但你至少不要在摄像头下面抽烟,被拍到是要受处分的。”说完,顾言行用胳膊肘指了指墙角。 程北路朝墙角看过去,那里还真有个摄像头,漆黑的摄像孔像一只无时无刻不在窥探别人的眼睛,看着就让人讨厌。程北路翻了个白眼,对顾言行说:“顾老师,我都要被开除了,还怕什么处分啊!死猪不怕开水烫,想怎么处分我尽管来吧!” 说完,她绕过顾言行,走到摄像头下面,挑衅地挥了挥手里的香烟,还戏弄地冲着摄像头吐了一大口烟雾。 顾言行无可奈何地笑了,把程北路拉回来,说:“行,我不管你了。你抽吧,我帮你挡着。”说完,顾言行侧过身,帮程北路挡住了摄像头。 她抽得很快,几乎一分钟就能抽掉一根烟。然而,她抽烟的时候没有多么享受和放松,反而像是在自虐,就那样一根接着一根,一刻都不停地抽。 “你父母不知道你生病?”顾言行问。 程北路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不想告诉。” “你如果不告诉他们,他们永远都不会理解你的。” 程北路干笑了一声,说:“相信我,就算我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理解我的。” “如果你觉得开不了口,那我来帮你告诉他们,好不好?” 程北路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说:“比起让他们知道我得病,我更愿意被开除。”又用威胁的口气说,“你要是敢告诉他们我得病,我就去死!” 说完,程北路转身离开。 “你去哪?”顾言行问。 程北路懒得理他,自顾自地走掉了。 晚上,顾言行和校长谈了许久后,校长仍然没有松口的意思。顾言行知道,这次程北路恐怕真的要被开除了,除非告诉校长她生病的事情,但他又不能说。 顾言行有些无奈,也有些不忍,他打电话给程北路,想要约她出来,好好开导她一下,免得她因为被开除而想不开。 程北路不接电话。 顾言行有些担心,她该不会已经做傻事了吧? 他在校园里四处寻找,突然,他在学校的人工湖边上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他走过去,还真是程北路。她正坐在湖边的石岸上,双腿在空中荡啊荡的,还时不时地用脚尖轻点湖面。一瞬间,顾言行觉得她像个刚上幼儿园的小姑娘。 顾言行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程北路看到他,觉得头疼:“你怎么又来了?” 顾言行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湖面。程北路看了看湖水,突然明白了,说:“你该不会是怕我自杀吧?放心吧,我就算自杀也不会选跳湖的,我会游泳。” “不是。”顾言行说。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程北路问,“哦!我知道了,你是来给我下最后通牒的吧,让我赶快收拾行李回家,对不对?” “不是。”顾言行说,“我就是找你聊聊天。” 程北路“噗”地笑了出来:“你跟我有什么好聊的?” “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生病?”顾言行问。 “没有了。” 顾言行有些惊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嗯。” “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你是不相干的人,对陌生人没什么好隐瞒的。除了课堂外,咱们的生活就再也没有交集了,所以觉得告诉你也无妨。”程北路说,“而且,你批评我,让我觉得很不爽,所以就告诉你了。” “哦……”顾言行不知怎么着,心里隐隐有些失落,“你说你原来没打算活着回来?为什么还是回来了?” “怎么?我没死好像你很不开心啊!”程北路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言行赶紧解释。 程北路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逗他一下。她淡淡地笑了,说:“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又说,“至于我为什么活着回来,说来话长。” “你说吧,我愿意听。”顾言行说。 程北路突然有些感动,愿意倾听她讲话的人太少了。 “好吧,那我就把我去西藏的经过跟你讲讲。”程北路,“我去西藏之后,手机没电了,而且我也用不到手机,所以我就直接把手机扔到包里没管它。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几乎把整个拉萨逛遍了,去了想去的地方,吃了想吃的东西,那里的人也都非常亲切。我觉得自己没白来,选择那里做我最后的归宿,不错。又过了几天,我玩得差不多了,于是准备去死。临死前,我突然想给家人和朋友留句话,至少让他们知道我是为何而死。然后我就找了个小餐馆,向老板借来了手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想发个微博当作临终遗言。没想到,我刚一开机就收到了几百个未接电话和短信,短信有一半是我的死党罗恩发的,都是同样的内容:‘程北路,求求你,平安回来。’然后我就动摇了,再然后,我就回来了。” 顾言行沉吟许久,默默地点了点头:“罗恩是你的好朋友?” “嗯,她是我发小,我唯一的朋友。” “她也不知道你生病的事?” “不知道。” “她知道你安全回来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那就快点告诉她吧,免得她担心。” “嗯,我知道。” “你生病多久了?”顾言行问。 “大概六年了。” “这么长时间,你都是一个人扛着?” “习惯了。” 顾言行觉得有些沉重,该是经历过多少次的孤独、痛苦和挣扎,才能让她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一句“习惯了”。 “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顾言行说。 “可以。” 第4页 “你为什么选择西藏?” “因为我喜欢那里,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风景美的地方我都喜欢。而且,我喜欢那种原始气息比较浓的地方,死在那里会让我觉得很安心,有一种尘归尘土归土的感觉。” 顾言行点了点头,两个人沉默着。 马上就要进入十二月份了,冷风毫不留情面地钻进衣角,寒冷刺骨,程北路紧了紧外套。月光照得湖面上波光涌动,湖面上映出月亮的倒影,程北路抬头一看,原来今天是满月啊。 她偷偷打量顾言行,这才发现,自己上了他两个多月的有机化学课,竟从未仔细看过他。他穿着一件深棕色大衣,里面是一件浅灰色毛衣,他身材颀长,面庞清癯,要是换件长衫,活脱就是个民国的教书先生。 程北路掏出抽剩下的半盒烟,点燃一根,又把烟盒推给顾言行,问:“要不要来一根?” 顾言行摆了摆手:“我不会抽烟。” “哦。”程北路收起烟盒,心想:一个大男人,竟然不会抽烟。 “你少抽点吧。”顾言行劝她。 “不关你的事。”程北路不领情,又说,“你放心吧,我肯定活不到自己得肺癌的那一天。” “你等我一下……”顾言行说完,起身,不知去了哪里。几分钟后,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盒烟。他把烟递给程北路,说:“以后抽这个。” 程北路看了看,是一盒1毫克中南海,烟盒上清晰地写着数字“1”,她笑了,说:“焦油1毫克!这跟抽空气有什么区别!” 顾言行没理她,自说自话地把烟塞给她,又把她原来的烟没收了。 程北路没有拒绝,收下了那盒烟,说:“不管怎么样,谢谢你陪我聊天,我已经好久没跟人聊过天了。不过以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你别太担心,过一段时间,我会再给你求情的。”顾言行说,“校长现在在气头上,过一阵子,也许就原谅你了。” 程北路干冷地笑了笑,说:“别骗我了,顾老师,你以为我是幼儿园小孩儿啊。” 说完,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要走。 “你去哪?”顾言行问。 “回宿舍收拾行李,”程北路说,“都要被开除了,不得赶紧收拾行李嘛。” ☆、第3章 机智勇敢好青年 第二天下午,程北路收拾好行李,只等着最后通牒了。看到行李箱里的那只棕色小熊,她突然想起罗恩,那只小熊是罗恩从英国不远万里给她邮过来的。她想起昨天顾言行对她说要赶快告诉罗恩,自己安全回来了。 差点忘了。 罗恩是跟程北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在一个学校,而且还是同班。没错,就是这样的孽缘造就了她们无话不说的友谊。 她是程北路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高中毕业后,程北路参加了国内的高考,而罗恩选择了出国留学,去了英国,读的是新闻专业。不得不说,这个专业很适合她,因为她无时无刻不抱有一颗狗仔的赤子之心,上到明星,下到身边的同学,她了解的内容恐怕比人家亲娘知道的都多。程北路常常调侃她说,你以后要是当了娱记,肯定比那个什么伟都强! 程北路默算了一下时差,现在应该是伦敦的早晨,罗恩应该已经起床了。于是程北路拨通了视频电话,只响了两声,电话就接通了。屏幕上出现了罗恩那张惊喜、惊愕、愤怒,总之是表情及其复杂的脸。 愣了半晌,罗恩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操!你他妈到底干嘛去了!” 程北路的耳膜差点被震破,吓得她赶紧摘掉一只耳机。 “我问你话呢,你到底去哪了?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吗?”罗恩说。 “我错了。”程北路赶紧认错。 “听警察说,你去西藏了?” “嗯。” “你到哪儿干嘛去了?” “旅行。”程北路说。 “啥?”罗恩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旅,行。”程北路一字一顿地说。 罗恩愣了,转而露出了一脸懵逼的表情:“纳尼?excuse me?are you kidding me?你是认真的吗?” “嗯。”程北路认真地点了点头。 罗恩缓了半天,然后慢慢地竖起大拇指,在8800公里外的伦敦给她点了个赞:“你牛逼!” 程北路得意地笑了。 “对了,你知道你红了吗?”罗恩说。 “什么?”程北路一头雾水。 “你上微博看看就知道了。”罗恩说。 程北路打开万年不用的微博,登录,猛然发现自己的粉丝量从二十变成了两十万,还收到了几千条私信!私信的内容大多是“希望你早日平安回来”之类的。 “这……这什么情况?!” “这要感谢我,”罗恩说,“你失联之后,为了发动大家找你,我在网上发了一篇文章,叫《请不要让她还未绽放就凋零——寻找失联女大学生程北路》” 程北路惊愕地半张着嘴:“然后呢?” “然后这文就红了!可能是因为我写得太声情并茂的缘故。”罗恩得意地说,“然后网上就发起了个话题,找你。” “请不要让她还未绽放就凋零?”程北路哈哈大笑,“这什么烂俗的名字啊……” “管他呢,主要就是为了煽情。”罗恩说,“不过这文章写得有点夸大其词,我当时担心你嘛,为了博人眼球什么都往上写……” “啊?!你都写什么了?” 程北路还没来得及发怒,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罗恩,有电话进来了,我先不跟你说了。”程北路说。 程北路看了看来电显示,皱紧了眉头,是班长郭阳打来的。他一来电话准没好事,程北路心想。 果然,一接通电话,就听到郭阳说:“程北路,校长让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我昨天不是已经去过了吗?” “可能今天有别的事情吧。” 挂了电话,程北路不满地骂了一句,心想,要开除我就给个痛快,一遍遍地找我谈话有意思吗! 程北路刚一进办公室就觉得气氛不对——好像没有昨天那么剑拔弩张了。今天她的父母没有来,办公室里只有校长和顾言行。 “进来吧。”校长的态度很温和,甚至还亲自搬了把椅子让她坐下,这让程北路很不适应。 “您找我有事吗?”程北路说,“哦!该不会是催我赶快走吧?您放心吧,我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 “不不不,”校长连忙摆手,“学校决定不开除你了。” “啥?”程北路觉得难以置信,这变得也太快了吧,昨天还一副不开除我天理难容的样子。 第5页 “我可以不开除你,但有个条件。”校长说。 程北路明白了,开不开除是次要的,“有个条件”才是重点嘛。 “什么条件?” “你也知道,你失踪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校长无奈地说,“现在有媒体知道你回来了,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都要来采访你。他们还不知道你是擅自旷课去旅行,还以为你是出了危险呢。所以……” “所以你要我编瞎话?”程北路早就猜到了。 “没错,”校长说,“见到记者之后,你说自己被诱拐、被绑架、或者误入传销组织,都行,就是不能说自己去旅游。咱们a大可是一流高校,学生居然擅自离校出去旅游,这种事情传出去对学校的影响不好,别人会认为咱们学校的学生不守规矩。” “哦……”程北路点了点头,突然狡黠一笑,说,“那我要是不愿意呢?” 校长脸色骤变,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顾言行也急了,赶紧冲着程北路挤挤眼睛,意思是说:赶快答应啊! 校长生气了,说:“程北路,你不要得了便宜卖乖!我告诉你,要不是这件事闹大了,我是一定会开除你的!” 程北路也觉得应该见好就收了,于是扬了扬头,翘起二郎腿,慷慨激昂地说:“那好吧,为了母校的荣誉,为了a大的未来,为了a大能够培育出更多的优秀学子,我就委屈自己说一次谎吧!” 傍晚,程北路在学校的会议室等候多时了,一会儿她要在这里接受记者们的采访。过了一会儿,会议室的门开了,顾言行进来了。 “你怎么来了?”程北路诧异地问。 “校长让我来的,”顾言行说,“他让我看着你,以免你乱说话。” “嘁,信不过我就别求我嘛!”程北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眼珠子差点飞到天花板上。 晚上六点钟,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们如约而至,十几支话筒倏地举到自己面前,让程北路有种一夜成名的受宠若惊感。 “程北路同学,首先很高兴你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一个记者说,“你能给我们讲一下这段时间的经历吗?你到底是为何失踪的?又为何要到西藏去?” “我去西藏是为了参加亲戚的葬礼,我的一位至亲去世了。”程北路说,说完立刻面露黯然,眼底甚至还闪着泪光。 记者们听了之后也纷纷表达哀悼,劝她节哀顺变。 顾言行怔怔地看了程北路一眼——这说谎的技术也太熟练了吧! “然后发生了什么呢?”记者们追问。 “我到了之后,手机没电了,我找不到去葬礼现场的路,于是我就问了几个路人。他们说可以给我带路,我当时有点担心他们是不是坏人,但时间紧迫,为了赶快赶去葬礼我不得不相信他们。没想到,走到一个偏僻的街道时,他们趁四下没人,把我打晕。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个传销组织。接下来的半个月,他们每天都会对我进行洗脑,我不听话他们就会打我,不给我饭吃。那段日子,我生不如死……”说到动情,程北路不禁潸然泪下。 记者们给她递来纸巾,一个女记者还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安慰她。 “有一次我逃跑失败,他们把我抓回来,对我一顿毒打,还用小刀在我的胳膊上……”程北路说不下去了,直接挽起衣袖,“你们看。” 三道平行的伤疤赫然印在她的胳膊上。 记者们震惊不已,赶紧举起相机,闪光灯对着程北路的胳膊闪个不停。 “真是太没人性了。”一个记者唏嘘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程北路擦了擦眼泪,平复一下心情,说:“后来,我假装屈从,让他们对我放松戒备。终于有一天,他们同意我出门了,我的身边有三个人看着我。走到人多的地方时,我一边走,一边往身后扔十元的钞票,每张钞票上都写着:救救我,快报警!再后来,我得救了。” 听完程北路的讲述,记者们纷纷鼓起掌来,赞叹道:“a大的学生,不光专业知识水平高,安全意识、随机应变的能力也高人一筹啊!真不愧是‘双一流’大学啊!” 就是这样,程北路从一个擅自离校的问题学生变成了一个遇事处变不惊、机智勇敢的好青年。 顾言行已然目瞪口呆。 后来,记者们又零星地问了几个问题后,采访结束了。 送走记者们后,程北路穿好外套准备离开,发现顾言行正在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你看我干嘛?” “你……不会真的是误入传销组织了吧?”顾言行问。 “那是我编的啦。”程北路挑了挑眉毛,“是不是很逼真啊?明天的头版头条就是:‘a大女学生误入传销组织,勇敢自救。’哈哈。” “……”顾言行愣愣地点了点头,显然还没有从惊诧中缓过神来,“那……你胳膊上的伤……” “那是我自己划的。”程北路说,“你忘了吗?我有病。” “哦……”顾言行沉默了许久,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顾老师,你什么都不懂。”程北路说,“对我来说,皮肉之苦是最不值一提的痛了。” 送程北路回宿舍的路上,顾言行问:“如果这次你真的被开除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开除就开除喽。”程北路满不在乎,“不过,我一定会报复的。” 顾言行笑了:“怎么报复?” “等我哪天自杀的时候,我就写一封遗书,就说我无缘无故被学校,我投诉无门,最总愤而自杀。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半个名人了,等媒体爆出来之后,肯定把矛头都指向学校,到时候a大可就名声堪忧了吧……” 顾言行笑了:“你这也太狠毒了吧?” 程北路撇撇嘴:“最毒妇人心。” 来到程北路宿舍楼下,程北路说了声“拜拜”,转身要走,却被顾言行叫住:“喂,程北路!” “嗯?” “明天有我的有机化学课,你会来上课吧?” “那可不一定。” “快要期末考试了,这半个月你落下的课,我可以单独给你补上。” “这就不必了吧。” “我每天都在办公室,你如果需要我补课可以随时来找我。” “哦……好吧。”程北路含糊地答应了,心里想的却是:我才不会去呢! “你会来吗?”顾言行问。 “看我心情。”程北路说,“那就这样吧,我走了。”程北路再次道别。 第6页 “程北路!”顾言行又叫住她。 “又怎么了?”程北路有些无奈了。 “你以后如果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可以跟我说,也许我可以帮你分担一些。” “……”程北路愣了愣,说,“顾老师,其实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 ☆、第4章 你是不是想死在这儿! 顾言行在办公室里枯坐了一上午,也没有见到程北路的踪影。他不禁苦笑,明知道每次都是热脸贴冷屁股,自己还总是心甘情愿地凑上去。 下午,顾言行正在专心备课时,突然眼前一暗,光被人挡住了。顾言行抬起头,看见了程北路。 “你来了。”顾言行说,“找我补习吗?” “并不是。”程北路晃了晃手上一摞笔记本,说,“这是上次的你留的作业,收齐了。” “我的作业不应该是常冉收吗?” “你的课代表病了,让我帮她收一下。” “哦,你们是室友吧。”顾言行接过作业本,“谢谢你。” “作业我给你送来了,任务完成了,我走了。”说完,程北路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期末考试结束的这一天,天气很好,一如学生们灿烂的心情。归心似箭的学生们全都忙着收拾行李,买车票。 程北路的家就在本市,只要她想回家,她可以每天都回家,但她却一次都没回去过,因为她打心眼里厌倦了那个家和那个只会逼迫她的父母。 “我先走了,北路。”常冉笑着挥手说。 “嗯,一路平安。”程北路说。 也许是为人太冷淡的缘故,程北路在这个宿舍里的人缘很不好,常冉是这个宿舍里唯一愿意和程北路说话的人。她是个温婉的南方姑娘,程北路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小家碧玉”这个词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傍晚时,程北路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往家走。 气温不高,程北路解开外套,任凭寒风钻进自己的衣领中。外套的一边从她的肩上滑落,她并不在意。 路过公园时,程北路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许久。 月朗星稀,程北路看着夜空觉得无比凄凉。 我能活得过今年吗?程北路想。 寒假期间,程北路不时地收到顾言行的问候短信,内容大概是:最近过得怎么样啊?有么有不高兴的事情啊?有不高兴的事情可以跟我说……诸如此类。 程北路烦不胜烦,最后干脆把顾言行的电话号码拉进了黑名单。她后悔了,当时真不应该一时冲动把自己有抑郁症的事情告诉他。 许久没有收到程北路的回复后,顾言行有些担心。他原本的确想要多多关心程北路,但看到她屡屡不领情之后,顾言行便无意再管她了。然而,每当想到自己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她患有抑郁症的人时,顾言行觉得不能对她不闻不问。 这天,顾言行按照学生档案上的地址找到了程北路家。 开门的是程妈妈:“顾老师!您怎么来了?” 程爸爸也闻声走来:“顾老师来了,快快请进。” “不了,”顾言行推辞说,“我就是来看看程北路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北路?”程爸爸有些错愕,“她最近不在家。” “她去哪了?” “她一个人去旅行了,”程爸爸说,“她经常一个人去旅行,我们也管不了她。” 提到程北路,程妈妈一脸愁容:“顾老师,您是不知道啊,我们家北路本来就不听话,自从上次我们在校长办公室打了她一巴掌之后,她就更不听我们的了,一点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顾言行无暇理会程妈妈的话,他只觉得大脑中一阵轰响。 一个人? 旅行? 只有顾言行知道,对于程北路来说,一个人旅行等于自杀! “她去哪了?”顾言行焦急地问。 程妈妈想了想,说:“她说她要去……哈尔滨。” 两天后的一个上午,冰天雪地的哈尔滨,西洋风情的中央大街,程北路漫步在中央大街的石路上,冻得脸颊绯红。但她心情不坏,街道两边的欧式建筑让她觉得耳目一新。大胡子的外国男人在小洋楼的二层阳台上演奏着萨克斯,身边不时有外国友人经过,给程北路一种置身异国之感。 正当她走过一家俄罗斯商品店时,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一把抓住。 程北路吓了一跳,猛地一回头,看见了顾言行。 程北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愕地张大了嘴:“顾……老师?” 顾言行没有回答,从他的表情,程北路判断出,他好像生气了。 不,是非常生气。 顾言行冷着脸地拉着程北路走进旁边的一个小巷子中,不由分说地一把把她按在墙角上。 “你是不是想死在这?”顾言行狠狠地盯着他,严厉地质问,“回答我!你是不是想死在这?” 顾言行挡在程北路的面前,程北路无路可逃,这让程北路意识到一个问题——顾言行原来这么高啊! 程北路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到,反而咧开嘴笑了笑,因为她没想到出了名的“闷葫芦”顾老师也会有暴跳如雷的时候。 “你说话啊!”顾言行怒意未减。 “这跟你没有关系,顾老师。”程北路心平气和地回答。 “这跟我有关系。”顾言行有点喘,看得出他是一路跑来的。 “你放心吧,顾老师,现在是放假期间,就算我死了,你也不用负责任的。”程北路满不在乎地笑笑说。 刚说完这话,程北路就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突然加重了,她的手腕都要被捏断了。 “程北路!我没有跟你开玩笑!”顾言行真的生气了。 “我也没有开玩笑,”程北路突然板起脸,严肃地说,“我的死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追到这里来干什么?想救我一命吗?你以为自己现在很伟大吗?” 顾言行被程北路突然的连连发问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怔怔地看着程北路,喘着粗气,呼出白花花的哈气。 “顾老师,我要是想死,谁都救不了我的。”程北路的语气软下来,“所以你就别管我了,不值得。” 手腕上的力道松下来了,程北路知道,这就代表顾言行默许了。于是,她一个弯腰从顾言行的手臂下钻了出去。 顾言行站在原地,程北路理了理头发,紧了紧围巾,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头都不回地向前走去,边走边说:“再见了,顾老师,既然来了就别白来,祝你玩得开心。” 程北路走出巷子,重新回到中央大街上,没走几步,她就觉得有人在身后跟着她。她一回头,果然又是顾言行。 “你怎么又跟着我啊?”程北路无语了。 第7页 “在哈尔滨期间,我会保护你的安全,把你安全送回家之后,我就不会再管你了。”顾言行说。 程北路觉得很烦,但想到顾言行已经如此屈尊地给自己当起保镖了,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我要回酒店了,你也跟着我?”程北路说。 “那我跟你住同一家酒店好了。” 突然,程北路心生一计,说:“好,你跟我来吧。” 程北路指了指酒店大厅的沙发,说:“你去那儿坐一会儿,我去帮你问问有没有空房间。” 两分钟后,程北路走过来说:“顾老师,没有空房了。” “你在骗我吧?”顾言行说。 “你信不过我?”程北路瞪起眼睛,“那你就别跟着我。” “不不,”顾言行想了想,说,“那咱们换一家酒店住吧。” “我不,我就住在这儿。”程北路说,“要么你走,要么……”程北路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毛,“要么你跟我住一间。” 顾言行犹豫良久,艰难地说:“那我跟你住一间吧。” 这下换程北路傻了,她原以为正人君子中的极品顾言行是绝对不会同意和她睡一间房的,谁知道他竟答应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不太合适吧?顾老师。”程北路说。 “你放心吧,我睡地板。”顾言行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说。 “可是我喜欢裸睡。”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顾言行十分认真地说。 “……” 摆脱顾言行计划失败,程北路叹了口气,上前带路。 来到房间里,程北路把旅行包丢在地上,说:“你去洗个澡吧。” “你先吧。”顾言行说。 “那好吧。” 程北路洗完澡后,把一条浴巾随意地裹在身上,头发滴着水,走出了浴室。 “你洗吧。”程北路说。 “哦……”顾言行有意地将视线从程北路身上避开。 程北路偷偷笑了,心想:顾老师还真是纯情啊。 顾言行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程北路正在床上装睡,她看见顾言行慢慢地躺倒在地板上时,不禁笑出了声。 “你没睡啊。”顾言行说。 “到床上睡吧,你还真睡地板啊。”程北路说,“我睡左边,你睡右边。”程北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男左女右嘛。” 好像有哪里不对。 顾言行没有推辞,因为地板上的确不太适合睡觉。 他绕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的一角,拘谨地躺了进去。 程北路躺在床的最左边,顾言行躺在床的最右边,两人都笔直地躺着,他们中间足能睡下三四个人。 程北路关掉床头灯,房间一下子暗了,也静了,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晚安。”程北路说。 “晚安。” 两人互道晚安,其实谁都没有睡意。 过了十几分钟,程北路试探着问:“顾老师,你睡了吗?” “还没。” “那咱们聊聊吧。”程北路难得主动与顾言行聊天。 “好啊。” “顾老师,你多大了?” “三十。” “哦,已经三十了啊。” 程北路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词来——“三十岁大龄纯情老少年”,程北路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不,还要过几个月才是三十。”顾言行纠正说,“你呢?” “我二十一。”程北路说,“顾老师,你结婚了吗?” “还没。” “怎么不结婚?”程北路说,“哦!该不会现在还是条单身……”程北路停住,逼迫自己把“狗”字吞掉,换了个文雅的说法,“……单身汉吧?” “嗯。” “顾老师,你交过女朋友吗?” “当然。” “那你交过几个?”还没等顾言行回答,程北路抢先说,“你先别说!让我猜猜。” “……” “一个?” 顾言行欠了欠身子,转过头惊奇地看她:“你怎么知道的?” 程北路笑了,说:“能看得出来,你的感情经历……不太丰富。” “哦。” “那你跟前女友谈了多久?” “四年。” “为什么分手?”程北路又抢先说,“你别说!我能猜出来。” “……” “是你被甩了,对不对?” “这都能看出来?”顾言行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你是个好人,”程北路说,“好人永远都是被甩的那一个。” 顾言行皱紧眉头,仔细地思考了一下程北路的话,还是没有想通其中的逻辑。 ☆、第5章 那位大姐!你钱包被偷了! 不知是旅途劳顿,还是刚才吞下的安眠药起了作用,程北路有些困了。她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顾言行,不知怎么着,有顾言行在身边,程北路觉得很安全。 程北路闭起眼睛,仿佛看到星河流淌,听到“叮叮咚咚”悦耳的声响。程北路沉浸其中,祈祷一夜无梦。 哦,对了,听天气预报说,明天是个艳阳天。 然而那天,老天没有听到程北路“一夜无梦”的祈祷,或许是因为睡神修普诺斯也已经睡下了。 凌晨三点钟左右,顾言行被一阵窸窣的响动声惊醒,他睁开眼睛,看到程北路正面容扭曲地蜷缩成一团,用手使劲地捂着耳朵。 顾言行吓了一跳,赶紧下床查看。 顾言行伸手去试程北路的额头,不发烧。 “程北路,你怎么了?” 程北路痛苦地紧闭着眼睛,不回答。 “程北路,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顾言行有些着急。 “我……我耳鸣。”程北路吃力地说。 顾言行有些愣住了,过了半天,才问:“需要吃药吗?” 程北路摇了摇头:“没用的。” 那天晚上,顾言行被程北路的样子震惊到了,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她那天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和那双死死捂住耳朵的手,就好像这样就能让她耳边无休无止的鸣响声停下来,而顾言行知道,那是没用的。而他更忘不了的是那天他深深的无力感,他很想要帮她,但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痛苦的样子。 那是第一次,顾言行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抑郁症”三个字的意义,远不止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早上,顾言行起床的时候,程北路已经换好衣服了,被耳鸣折磨一夜后,程北路的脸色竟然还不错。 第8页 “你还好吗?”顾言行问。 “我?我有什么不好的?”程北路漫不经心地回答,就好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今天去哪儿?”顾言行问。 “昨天我中央大街还没逛完呢,都怪你!”程北路说,“我今天要把中央大街逛完,听说走到尽头就是江边了。”程北路说完,把一个相机挂在脖子上,对顾言行说,“你快点洗漱!要不然我不带你了。” 路过昨天被顾言行按在墙角的那个小巷子,程北路想起顾言行那副凶神恶煞,恨不得吃了她的样子,觉得有点想笑。 今天,中央大街上的人不比昨天少,大多是游客。导游们举着醒目的旗子,带着一群穿着花花绿绿艳色衣服的游客慢悠悠地从程北路和顾言行身边走过。 “你不冷吗?”程北路问。 “还好。” 踏在石头主街道上继续向前走,右手边出现了一个小岔路,岔路的中间立着一个墨绿色的金属塔形建筑物。 “哇!顾老师,你快看,那个好漂亮!”程北路兴奋地拉着顾言行的胳膊,朝岔路跑去。 那条岔路很僻静,鲜有人走动,路上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红衣服的中年大姐。 跑到铁塔前,程北路拿起胸前的相机,调整焦距,“咔嚓”的一声按动快门。程北路查看刚刚照好的照片,却发现,在照片左上角,那个男人正在用两根手指从那个红衣大姐的口袋里,夹出钱包! 那个男的显然是个小偷! 而程北路无意间的一张照片竟拍下了他的罪证! 就在这时,程北路的快门声惊动了那个男人,他猛地一回头,看到了举着相机,表情呆住的程北路。 四目相对,两人僵持着,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而此时,那位红衣大姐丝毫不知晓自己身后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的钱包被偷了,仍旧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 那个男人长得瘦小,眼神却凶狠无比,程北路不禁打了个寒噤。她猜测,那个男人身上一定有刀。 程北路想要跑,但她不能,因为她知道,自己只要一跑,那个男人会立刻追上来。这条岔路太偏僻,如果真的被逮住,程北路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而不跑,就这样继续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卧槽!怎么办啊,顾老师?”程北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顾言行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去跟他谈谈,就说只要他还钱包,咱们就不告发他。” “谈?谈个毛线啊!”程北路急了,她真是不懂顾言行这种正经人的思维,“你看他像是个讲道理的人吗?我敢保证,你去跟他谈,最后的结果肯定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那你说怎么办?” 程北路思考良久,说:“我觉得……还是……跑吧!” 说完,程北路一把抓住顾言行,转身,撒腿就跑。 几乎是同时,那个男人如猛虎扑食般地追了上来。 跑了不到十米,程北路才发现,这条岔路可真长啊!他们肯定跑不过那个男人。 这时,程北路突然心生一计,猛地停住脚步。 那个男人一头雾水,也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只见程北路转过身,朝着红衣大姐大喊:“那位红衣服大姐!你的钱包被人偷了!” 那位红衣大姐意识到程北路喊的是自己,赶紧转过身,同时用手去摸自己的口袋。 看到红衣大姐转身,程北路指着那个男人大喊:“就是他偷的!” 那个男人呆站在原地,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算计了。 这时,红衣大姐已然张牙舞爪地朝男人追来,大喊着:“抓小偷啊!” 男人拔腿就逃,慌不择路,也顾不上去追程北路和顾言行了。 见男人跑开,程北路拉起顾言行,说:“还愣着干嘛?赶紧跑啊!”说完便拉着顾言行朝岔路口跑去。 两人一路狂奔,一直跑到中央大街上才停下来,看着热闹的街道和往来的人群,程北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们终于安全了。 程北路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突然大笑起来,在过路行人诧异的目光中张狂地大笑起来。 她笑得直不起腰,用手撑着膝盖。或许是刚刚跑得太快的原因,程北路有些气短,她大口地喘着气,将冷风吸入肺里,这让她感到无比畅快。 “程北路,你没事吧?”顾言行惊异地看着她,仿佛自己眼前是个神经病。 过了一会儿,程北路笑累了,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说:“走吧。” “走?”顾言行说,“你不是说要走到街的尽头吗?” “算了,你难道还想被那位大哥追杀吗?”程北路叹了叹气,说,“哎,这条街对我太不友好了。” “那现在咱们去哪?” 程北路想了想,说:“去拜访一位女作家。” “谁?” “萧红。” 从中央大街到萧红故居,乘公交车足要两个小时。在车上,程北路和顾言行分吃了一个面包,她有些倦了,裹紧外套闭起眼睛靠在车窗上。 顾言行的手上一如既往地拿着一只长形钱包,那是他唯一的行李。 “顾老师。” “嗯?” “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哈尔滨?” “我去过你家,你妈妈告诉我的。” “你到我家干嘛去了?” “想看看你的情况怎么样。” “嘁,”程北路咧嘴笑了,“顾老师,你可真是尽职尽责。” “我只是觉得不该放任你不管。” “哈尔滨这么大,那天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前一天发了一条微博,说明天要去中央大街。”顾言行说。 “微博?”程北路睁大眼睛,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微博的?” “你忘了你是网络红人吗?”顾言行说,“在微博上搜索‘失联女大学生程北路’就能找到你的微博。” 程北路愣了两秒,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啊!我差点忘了,我现在可是有二十万微博粉丝的人了!” 程北路说完,在心里暗骂罗恩:罗恩,你个杀千刀的!竟然让老娘以这种尴尬的方式红了! “你知道我失踪的事情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关注吗?”程北路问。 “我知道,是因为一篇文章。”顾言行说,“叫什么……我不记得了。” “请不要让她还未绽放就凋零。”程北路说。 “哦,对!是这个名字。” “你知道这文章是谁写的吗?” “不知道。” “是我的发小,我跟你提过的,叫罗恩。” 第9页 “哦,”顾言行想起来了,“你在西藏的时候,给你发了很多短信的那位?” “对。”程北路说,“后来我点进去看了那篇文章,真是不忍直视啊!” 顾言行笑了:“怎么?” “她把我写成了一个可以拯救银河系的美少女形象、善良到欠扁的乖乖女形象、以及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新时代四有青年形象……总之和我本人完全不一样。” 顾言行乐不可支:“她美化你,你难道不高兴吗?” “没什么,我只是想谴责一下她这种为了博人关注不尊重事实的行为。” “程北路,你的微博名为什么叫‘一颗榴莲cbl’?”顾言行问。 “因为榴莲很像我。”程北路笑了笑说。 顾言行皱皱眉,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因为我这个人又臭,又硬,还扎手,就跟榴莲一模一样。”程北路回答。 顾言行笑了,笑得眼睛弯起来。 “程北路,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顾言行问。 “我?”程北路觉得这个问题有点突然,她想了一会儿,懒洋洋地把头靠在靠背上,说,“那就坏人吧。” 顾言行笑了,他觉得程北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有时表现出与年纪不符的成熟,有时又像是幼儿园里最任性的那个孩子。 “为什么喜欢做坏人?”顾言行问。 “现在这个世界,好人没好报,反倒是坏人更逍遥。” ☆、第6章 你是一棵亡在阵前的小草 汽车终于到站了,刚一下车,程北路就被寒风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擦!真他妈冷啊!”程北路说完,把羽绒被的拉链拉到了下巴,“你不冷吗?”她问顾言行。 “有点。”顾言行穿着单薄的外套,瑟瑟发抖。 程北路有些于心不忍,摘下自己的围巾递给顾言行,他摇了摇头,死活不肯收。程北路叹了叹气,笑了,真是个固执的男人。 程北路把围巾重新围在脖子上,挽住顾言行的手臂,说:“那咱们就相互取暖吧,我听说,每个人的散热量都相当于一个一百瓦的大灯泡!” 程北路吸了吸鼻涕,打开手机地图,对顾言行说:“再向前走一段路,之后左转就可以了。” “你还冷吗?”走了一会儿后,程北路问。 “还好。” 程北路看了看他冻得发白的嘴唇,知道他没有说实话,于是把手伸进顾言行的衣服口袋里,握住了他冻得冰冷的手。顾言行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回握住了程北路的手。 又走了几百米,一个灰色的矮房映入眼帘,周围围着一圈高高的围墙。转了一个弯后,大门出现在眼前,精巧的屋檐下挂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牌匾,牌匾上写着四个金色大字“萧红故居”。 萧家大院旁边,零星地立着几座高楼,这庭院似乎与四周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不过也无妨,这让它有了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到了!”程北路说。 程北路和顾言行走进大门,院子很大,院子的中间立着一个萧红的雕塑,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用手托着下巴,指间夹着一本书。程北路走近她,雕塑是白色的,几乎要和地上的雪融为一体,在日光的照耀下白得有些晃眼,程北路眯起眼睛,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一张恬静的脸,不怒,不忧,不悲不喜。程北路看着她的脸出神了,在她三十一年短暂的生命中的一切痛苦和磨难,在这张脸上统统看不出来。 程北路和顾言行走进正屋,屋内摆放着老式物件:雕花的桌椅、立式钟表、陶瓷花瓶,上下对开的木质窗子上,是镂空的雕刻图案,四周的窗户纸已经泛黄。东侧的屋子里陈列着萧红儿时用过的梳妆台,程北路用指尖轻轻地抚摸它,仿佛感受得到上面残存的温度。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这里会是她最眷念的地方吗?程北路想。 萧红纪念馆与萧红故居只有一墙之隔,里面的老照片诉说着她短暂却灿烂的一生。在里面,程北路看到了萧红的手稿,泛黄的信笺上,写着娟秀的小楷:别人对你不能知晓,因为你是一棵亡在阵前的小草。 别人对你不能知晓,因为你是一棵亡在阵前的小草。 程北路突然觉得难过,拉起顾言行的胳膊,说:“走吧。” “去哪?” “回酒店。” “现在就走?咱们才在这里呆了二十分钟。” “不想看了,看着难过。”程北路说。 回去的路上,天色渐暗,车窗上结起厚厚的窗花。程北路用指甲在窗户上抠出一个洞来,眯起一只眼睛向外看。车驶过松花江,在呼啸的寒风中驶向繁华的市中心,林立的高楼再一次出现在视线中。 “你为什么喜欢萧红?”顾言行问。 “我希望能和她一样。” “什么样?” “活着的时候痛痛快快,死的时候坦坦荡荡。”程北路一字一句地回答,“走到人生的制高点,然后跌落,破碎,让我的人生在最完满的时刻戛然而止,这是我的梦想。” 程北路难得用这样认真的口气回答顾言行的话,顾言行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 “程北路,别老想着死的事情好不好?”顾言行说。 “顾老师,你以为我不想好好活着吗?”程北路看着顾言行的眼睛,“哪个人不想好好活着呢?如果一个人想死,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活着比死更痛苦。” 回到酒店里已是深夜,两人洗漱完毕后各自休息,照例是程北路躺在最左边,顾言行躺在最右边。 程北路扭头去看顾言行,他的脸浸在黑夜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顾老师,你睡了吗?” “还没。” “怎么不睡?” “睡不着。” “该不会是为了今天被小偷追杀的事情心有余悸吧?” “没有。” “那你在想什么?” “……”顾言行想了想,说,“对了,程北路,你有机化学考得不错。” “……”程北路无语了,“顾老师,你不谈学习行不行?真无聊。” “……” “顾老师……”程北路叫他。 顾言行不应。程北路转过头,他睡着了,也许是太累了。他的睡态很安详,胸口均匀地起伏着。 那晚月亮很大,月光透过窗帘照在顾言行的脸上,勾勒出他脸上分明的轮廓。顾言行睡得很熟,程北路色胆包天地爬到顾言行身边,定定地看着顾言行的脸,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他。他的脸很瘦,脸颊微微向内凹。他的鼻子很挺,这让程北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么挺的鼻子,接吻的时候,会很碍事吧? 第10页 后来,程北路也睡着了,而且很难得地没有吃安眠药,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这样好地睡上一觉了。 第二天早上,顾言行醒来的时候,程北路不见了。 “程北路。”顾言行叫她。 没人应。 顾言行揉了揉眼睛,下床,走到卫生间门口,敲敲门,问:“程北路,你在里面吗?” 依旧没人应。 顾言行推门进去,里面没有人。 顾言行这才发现程北路的背包不见了,她原本摆在桌子上的日用品和充电器也不见了。 此时此刻,程北路正独自站在索菲亚大教堂前,盯着教堂那墨绿色的穹顶发呆,穹顶上立着一个金色的十字架,今天天气不错,十字架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阳光有些刺眼,程北路皱起眉头。 成功摆脱了顾言行,程北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开心。 甚至,有些苍凉。 一群白鸽在高耸的教堂顶部盘旋,还有零星的几只,在教堂前面的广场上扑棱着翅膀蹦来蹦去。程北路买了一小袋玉米粒,倒在手上,蹲下来,几只鸽子立刻飞过来,用尖尖的嘴小鸡啄食般地叼走程北路手上的玉米。这里的白鸽一点都不怕人,也许是每天游客太多的缘故。也正因如此,鸽子们全都被游客喂得体态圆润。 “你怎么这么胖啊?”程北路对一只正在啄食的鸽子说。 那只鸽子当然不会理会她,自顾自地啄食,一下,一下,尖尖的嘴弄得程北路手心痒痒的。程北路笑了。 喂了一会儿,程北路觉得无趣,就把剩下的小半把玉米粒“哗”地撒在地上,引来一群鸽子。她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焦油1毫克的香烟,她现在似乎习惯了这种淡淡的香烟,不再有那种“味同抽空气”的感觉了。程北路看着烟盒上印着的“1mg”字样,暗暗笑了,突然有了一种老虎改吃草的感慨。 她抽出一支烟点燃,但抽了两口便掐掉了,太冻手。程北路把手插在口袋里,在教堂广场上闲逛了两圈,最后掏出相机,对着索菲亚大教堂照了一张照片后,转身离开。 程北路坐上一辆公交车,她不知道自己想去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这辆车将会开往哪里。她只是想看看沿途的风景,把这些风景留作自己在这里最后的记忆。 公交车上很冷清,程北路靠在车窗上,拿出手机,把刚刚那张索菲亚教堂的照片发到了微博上。程北路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分,她买了下午的火车票,她计划在这里消磨一下时间就离开。 程北路打开背包,拿出剩了半瓶的矿泉水,拧开盖子,混着冷风,将冰冷的水喝进肚子里,冰冷的触感从喉咙滑到胃里,这让疲倦的程北路清晰了许多。她将瓶子重新放回背包里,不料在背包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程北路拿出来一看,顿时傻了。 这是顾言行的……钱包?! 怎么回事?顾言行的钱包怎么会在我的背包里! 程北路在脑海中迅速回想:早上,她趁顾言行熟睡的时候,安静地穿好衣服,收拾好行李。她记得那时,顾言行的钱包应该是放在桌子上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包里? 程北路在背包里翻找了一下,明白了——程北路有一本黑色牛皮本,大小形状和顾言行的钱包一模一样。她一定是把顾言行的钱包当作自己的笔记本了! “哎哟我去!”程北路扶了扶额,头又开始疼了。 她打开顾言行的钱包,里面有顾言行的身份证、银行卡、以及一千多元现金。 顾言行来得匆忙,这应该是他身上所有的钱了吧。 所以说,顾言行现在身无分文了?! 完了,这下闯祸了,程北路心想。 然而,突然,她意识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现在是十二点十五分,程北路酒店的房间就订到了今天中午十二点。 所以说,现在顾言行不光身无分文,还要露……露宿街头?! “我操,不是吧!” 程北路赶紧给顾言行打电话。 顾言行关机了。 程北路脑补了一下顾言行现在的样子:一个人在寒风凛冽的大街上游荡,又冷又饿的狼狈样……堂堂人民教师的尊严荡然无存…… 程北路不敢想了,这真是太惨了。 程北路赶紧下了公交车,拦住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师傅,去凯宾斯酒店!” “好嘞。”司机说。 车辆缓缓起步,程北路有些着急,催促说:“师傅,开快点!” “没问题,”司机说,“小姐有急事吧?” “嗯,”程北路想了想,说,“我把我家孩子弄丢了。” “……”司机满脸诧异地看了一眼后车镜,“这位小姐,你看起来年纪不大啊,都有孩子了?!” “嗯。” “孩子多大了?” 程北路想起顾言行的话,回答:“再过几个月就三十了。” “……”司机又狐疑地看了一眼后车镜,程北路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接下来的一路上,司机专心开车,没有再和程北路搭话,因为他觉得:这个女人怕是个神经病吧! ☆、第7章 大哥,真巧啊,又见面了 程北路气喘吁吁地赶回酒店的时候,顾言行早已不在那里了。 程北路询问酒店的前台,问她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深棕色大衣的高个子男人,得到的答案是,那个男人刚离开半小时。 错过了。 跑得太急,程北路有些体力不支,她蹲在地上,沮丧地喘息着。 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他能去哪啊?程北路心想。 这时,程北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微博!那天在中央大街,顾言行就是看到她微博上的行程才找到她的。 微博! 照片! 索菲亚教堂! 程北路来不及休息,跑出酒店,拦下一辆出租车,奔向索菲亚教堂。 车在教堂广场前停了下来,程北路下车后一路狂跑。 终于,在教堂门口,程北路看到,就在不远处,一个穿深棕色大衣的男人,静静地立在那里。 找到了! 程北路停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顾老师!”程北路向他招手大喊。 顾言行转过身,看到了她。 程北路向他跑过去,一路上惊起一群肥美的白鸽拖着臃肿的身体,扑棱棱向四周飞开。 那画面真是太美了。 顾言行逆光站着,看不清表情,程北路在心里暗暗揣测:他会生气吗? 程北路跑到顾言行面前,弯下腰,大口地喘息着。她抬头看顾言行,他板着脸,不说话。 程北路连忙从背包里掏出他的钱包:“给你。” 顾言行面无表情地接过钱包,程北路连忙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拿你钱包的,我有个本子跟你的钱包长得特像,我一不小心看错了。” 第11页 顾言行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小本子递给程北路:“你说的是这个吧?” “是!”程北路接过本子,感恩戴德地说,“谢谢顾老师!” 顾言行没理她。 程北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顾言行阴沉的脸,殷勤地说:“顾老师,你冻坏了吧?咱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吃个饭吧。” 顾言行显然没有接受她的邀请,冷着脸,转身走了。 程北路站在原地,看着顾言行离开的背影,努了努嘴却不敢发脾气——谁让她理亏呢。 顾言行越走越远,程北路见他没有回头的意思,于是朝他喊道:“顾老师,你要走了吗?那就就此别过了!” 说完,程北路也转身离开,两人向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程北路走了一会儿,似乎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然后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拉住。 程北路回头,看见顾言行。 顾言行干咳一声,假装高冷地说:“走吧,一起吃饭。” 这大概就是原谅她的意思吧? 程北路挽起顾言行的胳膊,嘻嘻地笑了。 他们来到附近的小餐馆,刚一坐下,程北路说:“顾老师,把你钱包给我。” “你又要干什么?”顾言行警觉地说。 “你放心吧,我不会再携你钱包潜逃了。”程北路说,“说好我请客的,你不许付钱。” 顾言行没有推辞,很有良心地只点了一碗炸酱面。 面条上来后,程北路小媳妇似的把面条拌好,推到顾言行面前。 “顾老师,说好了,吃完这顿饭,就不生我气了。”程北路说。 顾言行没说话,低头安心吃面。吃到一半,顾言行发现程北路一直在看着他吃,自己却一口都没动。 “你怎么不吃?”顾言行问。 “吃不下,”程北路,“虽然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为什么?” “我有进食障碍症,俗称交替性暴食厌食症。”程北路回答,“我经常会连着好几天不吃东西,然后在某一天一口气吃掉一周的东西。” 顾言行愣了愣,放下筷子,问:“是抑郁症引起的吗?” “嗯。”程北路苦笑,说,“抑郁症加进食障碍,你说我是不是该放弃治疗了,顾老师?” “别这么说……”顾言行突然词穷了,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程北路。他突然发现自己平常教育学生的那一套在程北路身上完全不适用,因为程北路的病真的不是努力就会好转的。 程北路不愿再提自己的病情,也不愿听顾言行说毫无用处的安慰的话,于是岔开话题:“顾老师,我买了下午的火车票,咱们一会儿去火车站。” “好。” “我查了一下,咱们可以坐地铁去火车站。地铁站离这里不太远,但时间有点紧,咱们最好抄近路去。” 吃过饭后,程北路和顾言行动身去地铁站。一路上,程北路带着顾言行在大街小巷里七拐八拐。 顾言行始终是一脸严肃,一言不发。 走到一个小胡同里,程北路说:“好像快到了,穿过这个胡同就是地铁站了。” 突然,胡同的拐角处走出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看到程北路和顾言行后明显愣了一下,定在原地,转而目光变得凶狠无比。 程北路看到那个男人,也大吃一惊,傻在原地。 这不是前几天的追杀过他们的那个小偷吗?!程北路回头看了一眼,长长的胡同空无一人,没法求救也没法逃跑,这是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啊! 此时此刻,程北路真想跪在地上,对着天空大声呼唤:苍天啊!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天赐孽缘啊! 程北路定了定,尴尬地干笑两声,对男人说:“大哥,真是巧啊!又见面了呢!” 男人露出了凶狠而诡异的笑容,搓搓手掌,说:“今天我看你们往哪儿跑!”说完,拔腿朝他们扑过来。 程北路反应迅速,转身就跑。然而,她跑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把顾言行忘了! 程北路赶紧回过身,却看到顾言行已经落在了那个男人的手里。 程北路倒吸了一口凉气,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只见那个男人从口袋里缓缓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抵在顾言行的脖子上…… 程北路有些慌了,赶紧举起上手,做投降状,安抚小偷说:“大哥,你别乱来,有话好商量。” “呸!”小偷往地上吐了口吐沫,说,“没什么好商量的!先把你们那天拍我的照片删了,再把你们身上所有的钱都交出来!否则,我就要了他的命!” 小偷说完,一手拿刀抵着顾言行的脖子,另一只一手伸进顾言行的大衣口袋里。小偷仔细摸了摸顾言行的口袋,空的。 小偷很惊讶,又不满又嫌弃地对顾言行说:“你一个大男人出门都不带钱包吗!” 顾言行有苦说不出,他的钱包刚刚在餐馆的时候被程北路抢走了。 “大哥,这也不能怪他,这年头都用手机支付了,谁出门还带现金啊。”程北路解释,然后又非常体谅地说,“大哥,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吧?” 小偷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这几年的生活水平下降了呢…… “少废话!”小偷对程北路说,“先把你相机里的照片删了!” “好好好……”程北路说完,把相机的储存卡取出来,扔到小偷脚下,说,“我照的所有照片都在这里了。” 小偷伸伸腿,把储存卡踩在脚底下,说程北路:“把你的钱包留下!” “我身上也没有现金啊,大哥。”程北路说。 小偷简直无奈了,他突然看到程北路手上的相机,说:“那把你的相机留下!” “我的相机不值钱的!”程北路赶紧说。 “少他妈废话,再磨叽老子就要了他的命!”小偷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冷冰冰的刀刃贴着顾言行的脖子,顾言行下意识地仰了仰头。 程北路飞快地在脑子里给自己的相机估了个价:相机一万六,镜头一千块,一共是一万七千块,虽然相机是旧的,但至少也有九成新,也就是说最少也值一万五…… 程北路默默地想:顾言行的命值不值一万五?是要一万五还是要顾言行的命? 哎,真是让人头大! 最后,程北路想通了——好像还是相机更值钱! “相机我是不会给你的,”程北路对小偷说,“他的命是你的了,要杀要剐随便你吧。” 程北路说完,转身要走。 “喂!程北路!”一直非常淡定的顾言行终于急了,他没想到程北路竟然为了一个相机就这样轻易把他抛弃了。 程北路回头看了看顾言行,咧嘴笑了,从脖子上取下相机,缓缓放在地上,对小偷说:“相机我放这儿了,你放了他,自己来拿。” 第12页 小偷迟疑了一下,放下刀,走到程北路面前,拿走相机,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迅速跑开了。 确定小偷离开后,程北路走到有些惊魂未定的顾言行面前,挽起他的胳膊,笑呵呵地说:“走吧,顾老师,去火车站。” 顾言行挣开她的手,严肃地质问她:“程北路,我的命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值钱吗?” “我刚才是开玩笑的,”程北路好脾气地解释说,“我还能真的看着你死不管啊,我就是觉得不能那么轻易地把相机给他,那样我心里多不平衡啊。” “……” 程北路从背包里掏出顾言行的钱包,丢给顾言行,说:“我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拼死保住了你的钱包,结果搭上了自己的相机,你居然还指责我!你知道我的相机值多少钱吗?很贵的好吗!” 顾言行心想,刚刚生命受到威胁的人明明是我吧? 程北路越想越生气,说:“为什么一遇到你我就倒霉呢?你是上天派给我的灾星吗!” “……”顾言行想与她理论一番,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放弃了,想:两天之内,一次被追杀、一次流落街头、一次被刀架在脖子上……到底谁才是谁的灾星啊! ☆、第8章 小三,小四,以及小n+1 列车出发前十分钟,程北路和顾言行才赶到车站。程北路找到座位,刚想坐下,突然觉得肩上一轻,顾言行提起程北路的背包,放到了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程北路回头看了顾言行一眼,想说句谢谢,但看到顾言行那张冰川脸,顿时没了心情。 程北路坐在靠窗的位置,顾言行坐在她旁边,他们的对面坐着一对小夫妻。 列车缓缓开动,程北路听到坐在对面的女人压低声音,非常严肃地质问那个男人,说:“你到底为什么跟那个女人一起去打高尔夫?” 哎呦!这男的有外遇了?程北路心想。她立刻竖起耳朵,抱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态度,偷听起来。 “我已经跟你解释过很多遍了!我跟那个女人什么关系也没有!”男人有些生气了,低声吼道。 “什么关系都没有?”女人冷笑,说,“你在你老婆面前,不也说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吗!你一向就是这样骗女人的,对吧!” 卧槽! 程北路惊讶地睁大眼睛——这女的原来是个小三儿啊! 程北路用胳膊肘杵了杵顾言行,挤眉弄眼地示意他有好戏看了,然而顾言行无动于衷。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能不能别一吵架就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翻出来!”男人不耐烦地说。 “你做错事还不许别人提了!”女人气愤地瞪着眼睛,提高音量,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在我之前,你跟那个姓蒋的小骚货是什么关系?” 卧槽! 原来这个女人不是小三儿,而是小四,更可能是小……小n!不,准确地说是小n+1(n大于0,且n为整数啊)! 程北路叹为观止,这信息量真是太大了。 “对,你猜的没错,我跟小蒋就是有过一腿,你能把我怎么着!”男人竟然破罐破摔地承认了,冷笑着说,“我告诉你!老子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你要是想花老子的钱,就他妈给我老实点,再他妈闹,就给老子滚蛋!” 女人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转而回过神来,愤怒地抬起胳膊,照着男人的脸瓷瓷实实地抽了一巴掌。 男人猝不及防地被打了一巴掌,“腾”地站起来,指着女人的鼻子骂道:“好你个臭娘们儿!老子他妈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住,你他妈竟然敢打人!” 二人的争吵引来周围乘客的注目,两人不再压低声音,索性扯开嗓门大吵起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顿时污言秽语充满了整个车厢。 程北路瞠目结舌地看着二人,她这才深深地感受到我国文化底蕴之深厚,就连脏话都如此丰富。她扭头看顾言行,发现他竟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 吵到激烈之时,女人气急败坏地揪起男人的衣领,又要扇他耳光。然而男人早有预料,一把抓住女人的胳膊,把她重重地摔回座位上。 女人没有得逞,又哭又闹地撒起泼来。哭闹声引来了乘务员,乘务员制止二人,二人不听劝,还对乘务员推推搡搡。最后,乘务员只得将二人带到乘务室。 二人被带走,顿时世界安静了。 程北路怔怔地看着面前两个空空的座位,咋舌对顾言行说:“是现在的男人太不检点,还是现在的女人太不自尊?” 顾言行没有回答,程北路转头看他,发现他板着脸,表情严肃。 程北路看到他这个样子就火大,气冲冲地说:“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 “我听见了,只是不想回答你。”顾言行冷冷地说。 “顾老师,你有完没完啊!”程北路一路上的积怨终于爆发了,“一路上你都冷着个脸,给谁看啊!我拿了你的钱包是我的错,但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发现之后不是马上就给你送过去了吗?我已经道过歉了,你不要老是不依不饶好不好!” 顾言行看了看,平静地说:“程北路,我没有因为那个生气。” “那是因为什么?” “程北路,你为什么总是想摆脱我?”顾言行严肃地问,“我有那么让你讨厌吗?” 程北路一愣,然后明白了:“你是说我不辞而别?” 顾言行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哦,原来你是因为这事不高兴啊!”程北路说。 “你是觉得我很烦,还是觉得我不可信任?”顾言行拧着眉头,问她。 “都不是。”程北路抿抿嘴,认真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因为我习惯了一个人,”程北路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罗恩之外,没有人能受得了我的脾气,包括我的父母。因为我是个病人,我经常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所以我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旅行,这样对我、对别人都好。” 顾言行定定地看着程北路的眼睛,她说的是实话。 “我有时候想,幸亏罗恩出国了,要不然也许她也会受不了我的。”程北路说,“像现在这样挺好的,见面的机会少,就能念对方的好。” 程北路的眼神有些黯然,顾言行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顾老师,我这个人最好孤苦终生,不祸害别人,也算是行善积德了。”程北路说。 “别这么说。”顾言行搂了一下程北路的肩膀。 “所以说,顾老师,你就别管我了,这样对你比较好。” “程北路。”顾言行叫她。 “嗯?”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如果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你问吧。” “你是怎么得上抑郁症的?” 第13页 程北路愣了愣,沉默了许久。 “你不想回答就算了。”顾言行赶紧说。 “所有的抑郁症都是被逼出来的,”程北路说,“要么是被别人逼的,要么是被自己逼的。当然,也可能逼你的不是人,而是一件事,它把你逼到悬崖边,你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以为是解脱,结果发现自己跳进了一片看不见边际的坟墓里。” 程北路顿了顿,继续说:“然后你想逃出去,你拼命地奔跑,拼命地跑,路过一座一座的墓碑,你拼命地跑,告诉自己如果不赶快跑就会像这些墓碑的主人一样,永远地被埋葬在这里。你很累,但你不敢停下,你一直跑,不停地跑,然而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你终于明白了,这片墓地这环形的,你无论怎么努力都跑不出去的。于是你放弃了,沉沦了,你自暴自弃地躺在墓地里,等待死亡降临。时不时会有墓地里的小鬼出来吓唬你,可你已经麻木了,也不觉得害怕了,只是每天夜里会被孤魂野鬼的哀嚎声折磨得筋疲力尽。你就这样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地过着,有时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听了程北路的话,顾言行怔住了,他被程北路的话震撼了,震得心尖发颤。 原来这就她的生活。 顾言行半天说不出话来,默默地搂紧了程北路的肩膀。 程北路见顾言行半天不做声,看了他一眼,故作轻松地笑着说:“怎么?被我悲惨的生活震惊到了吗?” “你刚从说,抑郁症都是被逼出来的,”顾言行说,“那么是什么在逼你?” “唉……”程北路叹了叹气,说,“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过的,一开始想不明白,后来想明白了。既是被父母逼的,也是被自己逼的。” “你的父母怎么逼你?” “你知道我为什么学化学吗?” “为什么?” “因为我爸妈都是学化学的,都是博士,在化工研究院工作,现在都是研究院的首席专家。所以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没得选,我必须学化学,因为他们的女儿必须学化学。”程北路说,“从小到大,他们一直对我很苛刻,因为他们是博士,所以他们的女儿也必须出人头地,考试必须是第一名,比赛也必须是一等奖。也许是因为爸妈都比较聪明,我小的时候比较早慧,走路、说话、识字都比别的孩子早,我爸妈把这看作是天才的预兆,于是对我更加严苛。但是,不管我多努力,他们都对我不满意,有一次,我明明考了第一名,他们也不高兴,因为我考了98,而不是100。只要他们对我有一点不满意就会往死里打我骂我。从小到大,我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咱们俩怎么生出了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程北路瘪了瘪嘴,苦笑了一下,不知是难过还是委屈。顾言行的心揪起来,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静静地听她讲述。 程北路苦笑,说:“顾老师,你能想象得到吗?我以前是一个特别乖巧的小女孩,不爱说话,努力学习,从不惹事,绝对就是那种‘老师的好帮手,同学们的好榜样’。那个时候,为了满足我父母对我的要求,我真的非常努力,我不断地逼自己,希望自己做得好一点,更好一点,希望得到他们的认可。” “后来呢?”顾言行问。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他们是永远都不会对我满意的,不论我多努力,也不论我做得好不好。终于有一天,我受够了,我想,去他妈的吧!老娘不伺候你们了!于是我就放飞自我了,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听到程北路说“去你妈的”四个字,顾言行忍不住笑了,一边笑又一边觉得心疼。 ☆、第9章 抽烟、喝酒、寻死觅活 “你笑什么?”程北路嗔怪道,“我正说到气头上呢,你居然笑了!” 顾言行好不容易敛住笑,说:“你骂人的样子挺可爱的。” “……”程北路说,“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 “你说过,你得抑郁症已经六年了?”顾言行问。 “嗯。” “这六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生病六年了,但其实确诊只有两年。”程北路说,“六年前,我高一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不太对劲,经常无缘无故地流泪一整夜、严重失眠、思维迟缓。高一寒假的时候,我上网查了许多资料,知道自己也许得了抑郁症。我把这件事告诉我爸妈,希望他们带我去看医生,但他们非但无动于衷,还骂我矫情。我知道,他们只是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承认他们的女儿有心理疾病。因为他们觉得,像他们这样优秀的基因,绝对不可能生出一个有心理疾病的女儿。高中那三年,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多亏了罗恩,如果没有她,我一定坚持不下来的。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每天都生活在黑洞里,一片漆黑,看不到希望,但凡有一点亮光也全被吸走了。” “那……应该很难过吧。”顾言行看着程北路,发现她的脸上竟没有太多悲伤,反而是云淡风轻的,怎么会这样?难以承受的痛苦一次次降临,一次次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她的心已经麻木了,是吗? “我的病是在大一的时候确诊的,当时奖学金刚刚发下来。”程北路说,“顾老师,你说好笑不好笑,奖学金发下来的第一件事,我用这笔钱去看了心理医生。当时医生了解了我的情况之后,对我说:‘你都已经这么严重了,怎么才来看医生啊!’那个瞬间,我觉得好委屈好委屈,我就抱着那个医生嚎啕大哭,把旁边的小护士都吓着了。后来我想明白了,那个医生是那么长时间以来,第一个理解我的人,我所有的委屈在那一刻再也绷不住了,就崩溃了。我抱着那个医生哭了好久,他没推开我,还一直安慰我。说真的,我当时差一点就爱上他了……直到后来我知道,他儿子跟我差不多大……” “……”顾言行无可奈何地笑了,程北路居然在这个时候还能开出玩笑来。 “唉……”程北路叹了叹气,心想,那个医生要是年轻一点就好了…… “你有没有过……嗯……”顾言行吞吞吐吐。 “什么?”程北路问,而后突然明白了,“你是说自杀?” “……嗯。” “有过,”程北路撸起袖子,摘掉了手表,手腕的动脉处,一道长长的疤痕触目惊心,“在我高三的时候,我那个时候真的太痛苦了,每天都无法入睡、不能思考却还要面对那么多书本和题目、时常行动迟缓、幻听、甚至出现幻觉。于是有一天,我趁爸妈不在家的时候,用刀片割破了动脉,我怕自己死不了,还把剩的半瓶安眠药全吃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 “当然是没死成了,我那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没文化的危害。”程北路痛心疾首地说,“我当时不知道,以为又割腕又吃安眠药双管齐下,能死得快一点。结果实际情况是,安眠药使人沉睡的同时会降低血液流速,让动脉的血流速减慢,而同时流出的血会将血液中的一些安眠药带出体内,所以割腕和吃安眠药的效果都减弱了。于是,我又活了……唉……没文化,这可怕啊!” 第14页 程北路淡淡地笑了笑,像是在自嘲,嘲笑自己曾经做过的糗事。她说完,把手表重新戴上,顾言行这才知道,程北路手上一直戴着的那块突兀的大表,是为了遮盖手腕上的伤痕,遮盖不堪回首的过往。 顾言行双眉紧蹙。 “你怎么这个表情?”程北路说。 顾言行没说话,他觉得难过,难过得让人透不过气。他伸手紧紧握住了程北路的手,程北路一愣,而后回握住他的手。 十指紧扣。 他的手很温暖,不像他的人一样冷冰冰。程北路的手很冷,十指紧扣的一瞬间,程北路突然有种过电的感觉,一股暖流从手臂传到心里,让她的心像遇热的巧克力一样,变软,然后慢慢融化…… 两人没再说话,程北路把头转向窗外,车窗外的景色换了一波又一波,像老式的胶片电影一样。窗外的白桦树林连绵不绝,而程北路并没有将这样的美景收入眼中,她有些出神了,脑海中回想起自杀那天的情形。 那天,她割破了手腕后才想起来应该再吃些安眠药才对,于是她手上滴着血,狼狈地找到安眠药,一口气吃了下去。她躺倒在床上,把手伸出床外,听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板上,“嘀嗒嘀嗒”地,像个时钟在倒计时她的死亡,也许声音停止的一瞬间,她将彻底告别这个世界。她浑身颤抖着,不停地颤抖,她怕,但一想到自己即将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她就不怕了。 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安眠药,她的明显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无力。死亡临近,她突然想笑,于是她笑,颤抖着,用尽全身的疯狂地大笑,像是在对这个世界昭告自己的胜利——世界,你能拿我怎么样,我死了之后你就再也没法折磨我了! 去他妈的世界!去他妈的生活! 她大笑着,像个疯子一样癫狂地笑着,可她快要没有力气了,她的笑声一点点减弱,直到,沉沉睡去。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悲壮的故事,然而,她没死,于是这一切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她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白花花的东西,那是医院的天花板。可她并不知道,她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她终于解脱了!她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欣喜地转过头,想看看这个新世界的样子,不料却看到了父母又担忧又愤怒的脸。 程北路愣住了。 天哪,那一刻,她是多么的后悔,后悔没有把自己的颈动脉也割破。 她咬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子,拔掉手上的输液针头,用力扔了出去。或许是拔得太用力,一行血顺着针孔流了出来。 父母先是一惊,然后是愤怒。 爸爸咬牙切齿地瞪圆眼睛,气得浑身发抖,抡圆胳膊给了她一耳光,大吼道:“程北路!你他妈作够了没有!” 那一巴掌打得可真重,程北路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自己的左脸隐隐作痛。 爸爸一直在大吼大叫,可程北路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因为她听不见了,耳边只有巨大的轰鸣声响。 她耳鸣的毛病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失血过多加上又挨了一巴掌,程北路感觉头痛欲裂,她使劲按住头,然而丝毫没有用处。突然,她的衣领被抓住,是妈妈。妈妈泪流满面地抓着她的领子,面目狰狞地使劲摇晃她。妈妈的嘴里在说着什么,但程北路听不见,耳边巨大的轰响声足以把所有声音掩盖。 从妈妈的口型,程北路判断出,她在说:“你有完没完!程北路!你有完没完!” 看着妈妈的嘴一张一合,程北路突然觉得很搞笑,于是她扯扯嘴角笑了,笑得惨淡无比。 有完没完?只要活着,就没完,你不让我死,就没完。 那天是一个转折点,从那天开始,程北路从一个乖乖女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坏学生。她学会了抽烟,从女士香烟到男士香烟,她学会了喝酒,从啤酒到西洋烈酒。她时常顶撞老师,和同学吵架,因此时常被找家长。每次看到父母在老师面前低眉顺眼的样子,她都会感到一种复仇的快感。 那段时间,罗恩也感觉出了她的反常,但她并不知道程北路生病了,还以为是高三学生的正常宣泄。程北路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和她吵架,但罗恩并不在意,因为她知道,程北路压力太大了。 想起罗恩,程北路觉得又愧疚又感激。她知道自己不该对罗恩的隐瞒自己的病情,但她害怕,害怕罗恩知道自己的病情后她们的友情会变成同情,并且她也不想把自己病态的丑陋的一面展现在罗恩面前。 从自杀失败到现在,已经三年多了。这三年多,她不断地放纵和沉沦,以为这样能让自己轻松一些。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越是放纵就越是绝望。 程北路回过神,发现窗外的白桦林早就不见了,换成了一片绵延的山脉,青灰色的山顶朦朦胧胧地隐在云烟里。临近傍晚,天边,最后一道霞光倔强地不肯落下,染红了一块天空,并不突兀,只像是滴落在画纸上的红颜料,在纸上慢慢晕染开,很美。 程北路的心静了下来。 顾言行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她能感受到他手指的关节。程北路转头看他,这才发现顾言行正在看着自己。 “你看我干嘛?” “没什么……”顾言行说,“程北路。” “嗯?” “你很讨厌学化学吗?” “干嘛突然问这个?”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不喜欢学化学,你可以改学你喜欢的东西,做你喜欢的事情。你现在是成年人了,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不要被别人逼迫,也不要逼迫自己。” “我喜欢的?”程北路反问。 “对,你有什么喜欢的事情吗?” “……”程北路想了半天,说,“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了?” “那你有没有什么擅长的事情?” “擅长的事情……当然有了,”程北路说,“抽烟、喝酒、寻死觅活。” “……” ☆、第10章 顾老师,你脸红了! 不知不觉地,车已经到达a市了。这一路上,时间过得很快,也许是因为有顾言行。 程北路撒开顾言行的手,发现自己的手心汗涔涔的。列车停稳,顾言行取下程北路的旅行包,递给她。 程北路笑了笑,接过包,突然觉得顾言行好像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车门打开,程北路和顾言行走下车,发现车站里人山人海,许久不坐火车,程北路着实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 站台上人头攒动,无比拥挤,程北路几乎是被挤着走的,顾言行搂住她的肩膀,避免走散。杂乱的脚步声和吵嚷声混在广播喇叭声里,使整个车站显得更加混乱,程北路和顾言行在人流中艰难前行。 终于走出了拥挤的月台,程北路松了口气,自然地挽住顾言行的胳膊。 “顾老师。” 第15页 “嗯?” “下学期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程北路问,“下学期赵老师一回来,你这个代理导员就该光荣下岗了。” “不,下学期你们系的物理化学课是我教。”顾言行说。 “哦!”程北路的眼睛亮了亮,咧嘴笑了,又故作无奈地说,“唉,看来下学期还是摆脱不了你的魔爪啊。” “你要来上课啊。”顾言行说。 “那我要是不去呢?”程北路挑衅说。 “我会每节课都点名的。”顾言行说,“你只要缺一节课,平时成绩就是零分。” “我去,这也太狠了吧!你不怕班上同学不满啊?” “不,这一条只针对你一个人。” “……”程北路笑了,捏了一把顾言行的胳膊,“你这是在公报私仇吗?” 顾言行也笑了:“算是吧。” 两人下了扶梯,向车站出口走去,身边全都是行色匆匆的赶路人,只有他们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对了,跟你说一件事。”程北路说。 “什么?” “关于你的课代表。” “常冉?” “对。” “常冉怎么了?” “她喜欢你,”程北路说,“你不会没看出来吧?” “啊?”顾言行有些惊讶,“不会吧。” “哇,你真的没看出来啊!”程北路说,“顾老师,你也太迟钝了吧。”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是女的,她也是女的,当然能看得出来。” “感觉?” “对啊,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的。” 顾言行无奈地笑了:“你别瞎猜,我和常冉也许的确比和其他学生关系近一些,那是因为她是我的课代表,我们只是师生关系,仅此而已。” “谁说我是瞎猜的,我有证据的!”程北路说。 “什么证据?” “你没发现她上你的课的时候听得特别认真吗?”程北路说。 “那是因为常冉同学热爱学习,积极进取。”顾言行一本正经地说。 程北路笑得直不起腰:“我告诉你吧,她在其他所有课上都睡觉,只有上你的课的时候是醒着的。”程北路想了想,又补充说,“顾老师,你回想一下她上课时候的样子:托着腮,看着你,满脸花痴像,脸上还时不时露出甜蜜的笑容……这很明显是看上你了嘛!” “是这样吗?”顾言行皱了皱眉,有些失落地说,“我还以为是因为我讲课风趣幽默……” “风趣幽默?哈哈哈哈……”程北路笑得花枝乱颤:“顾老师,你的确是太幽默了。你的有机化学课,满黑板都是苯环,哪里风趣,哪里幽默了?哈哈哈哈……” “这样啊,”顾言行有些丧气地说,“我讲课那么无聊吗?” “没有,你别伤心,顾老师。”程北路笑着说,“怪只怪这门课太无聊,不怪你。” “……” “顾老师,其实常冉很不错,又温婉,又乖巧,又单纯,又漂亮。”程北路顿了顿,说,“如果常冉真的主动追你,你会和她在一起吗?” 顾言行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会有这种事的。”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 “你干嘛一直回避?”程北路问,“怎么?因为她是你的学生?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干嘛思想那么保守?” “不是……”顾言行吞吞吐吐。 “顾老师,你介意和自己的学生在一起吗?”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嘛?”程北路转头看他,惊奇地说,“顾老师!你脸红了!” “没有……”顾言行别过头。 程北路一边笑着,一边伸长脖子看他的脸:“你就是脸红了嘛!” “没有……”顾言行躲闪着程北路的目光。 顾言行越是躲,程北路就越是往他的身上凑,两个人嬉笑着,不知不觉已走出了火车站的大门。 七点一刻,a市的夜晚,远处的高楼大厦霓虹闪烁,夜空沉静如水。 火车站前灯火通明,程北路笑着,挽着顾言行的手臂,从扛着大包小裹、拖着行李箱的人们中间走过。 不远处站着一个人,程北路定睛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是程北遥,比程北路小两岁的堂妹。 “堂姐!”程北遥看到程北路和顾言行,笑容满面地向他们跑来。 程北路朝天空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那天,程北遥穿着一件浅粉色短款羽绒服,蓝色紧身牛仔裤,她身材娇小却凹凸有致,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她的脸上化了淡淡的妆,笑起来楚楚可人,浑身都散发着青春和甜美。 “顾老师也在啊!”程北遥看见顾言行,惊喜地说。 “你认识我?”顾言行问。 “顾老师,我也是a大的学生,刚上大一。”程北遥说。 “哦!这样啊。”顾言行说,“你是程北路的堂妹?” “嗯,是的,我叫程北遥。” 程北遥说完,伸手想要与顾言行握手,然而顾言行的手被程北路死死握住,动弹不得。顾言行转过头看她,这才发现她正在瞪着自己。 程北遥的手在空中停了半天,尴尬地笑着收回了手。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顾言行问。 “化学。” “那真是太巧了!”顾言行说,“那样的话,下学期的你们班的无机化学课应该是我教。”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程北遥甜甜地笑了,声音嗲嗲的,程北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咳咳……”程北路干咳两声,结束了这段亲切友好的对话,“你到这儿来干嘛?”她问程北遥。 “听大伯说姐姐今天回来,我就来接你了。”程北遥笑着,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你?接?我?”程北路冷笑一声,“你是开车接,还是开直升机接啊?” “……”程北遥有些尴尬,但还是笑了笑,说,“姐,我的意思是说我陪你回去。” “陪我回去?咱们好像不住在一起吧?”程北路咄咄逼人。 “姐,前一段时间,你失踪了,大家都很担心你。后来看新闻说你被传销团伙绑架了,吃了不少苦,我今天就是想来看看你。” “你还真是关心我啊,”程北路冷笑,“可是我不需要,我不用你来看我,也不用你接,我们自己可以回去,再见!” 第16页 程北路说完,挽起顾言行的胳膊就走。 程北遥尴尬地站在原地。 顾言行有些看不下去了,对程北遥说:“一起走吧。” 程北遥立刻笑开了花,小跑着跟了过来。 程北路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她震惊地看着顾言行,压低声音,愤怒地质问他:“你算老几啊?凭什么你想让她来就让她来!没看出来啊,还挺会怜香惜玉嘛!” 顾言行被程北路突如其来的愤怒搞得摸不着头脑,愣愣地问:“她不是你妹妹吗?你为什么对她这么不友好?” “……” 程北路懒得解释,也不想解释,索性甩开顾言行的胳膊,一个人生着闷气,大步向前走了。 三个人上了一辆出租车,程北路坐在副驾驶,顾言行和程北遥坐在后座。 刚一上车,程北路就后悔了——应该让程北遥那个小婊子坐在前面才对。 果不其然,顾言行和程北遥在后面聊得热火朝天。 “刚上大学,还适应吗?”顾言行问。 “蛮适应的。”程北遥说。 “学习方面有没有觉得吃力?”顾言行问。 “没有,我觉得挺轻松的。”程北遥说。 “哦,这么说你很聪明啊,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啊?”顾言行问。 “考得挺好的,专业第一。”程北遥笑着说。 顾言行立刻露出了赞许的神情,果然老师们只喜欢学习好的学生。程北路鄙夷地看了一眼后车镜,给正在聊得火热的顾言行和程北遥一人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一脸嫌弃地把头转向了窗外。 “老师,您在学校很有名的,您知道吗?”程北遥妩媚地笑着,精致的脸蛋更加娇艳动人,在昏暗的出租车内显得暧昧无比。 “我吗?”顾言行不解。 “对呀,就是您。” “我为什么会有名?”顾言行想起程北路的话,说,“是不是因为我讲课太无聊?” 程北遥笑了,说:“怎么可能,您是因为长得帅,所以有名。好多其他学院的女生都知道您,她们都很羡慕化学系的学生,因为能上您的课。” “我?不会吧?”顾言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受宠若惊,但从他的表情上看,他对程北遥的话还是很受用的。 程北路终于受不了了,对司机说:“师傅,前面路口停一下!” 司机刚一停下车,程北路就忍无可忍地从车上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上线,不过放心,没有狗血三角恋~ ☆、第11章 一棍子打回解放前 程北路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明所以的顾言行赶紧下车,追了上去。 “程北路!”他拉住她,“为什么下车?你不是还没到家呢吗?” 程北路气冲冲地说:“我突然间心情特别好,就想走着回家,你们俩走吧,不用管我!” “别开玩笑,这离你家还很远,你怎么走回去?再说,天这么黑,你一个人回去多不安全。” “我说了,不用你管!”程北路挣开他的手。 这时,司机有些等得不耐烦了,按了两下车喇叭,催促他们。 “程北路,别闹了,跟我上车。”顾言行说。 “我没闹!”程北路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下巴微微颤抖。 顾言行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明白了,她不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她是真的生气了,虽然他并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于是,顾言行妥协了,转身走到车边,对程北遥说:“北遥,你先走吧,自己注意安全,到家之后给你姐姐报个平安。” 北遥?不是吧,才认识不到十分钟就叫得这么亲密了吗?程北路又翻了个白眼。 “好吧,再见,顾老师。”程北遥微笑着,向顾言行挥手再见。 “再见,注意安全。”顾言行说完,转身向程北路走来。 而就在顾言行转身的一刻,程北路看见程北遥的目光转向自己,然后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 车缓缓开动了,程北遥坐在车里,凶狠的目光却一直定在程北路的身上,满是怨念的的眼睛与她甜美的脸形成了极大的发差。 呵,果然还是那个小婊子,程北路想。 顾言行走到程北路面前,说:“现在可以走了吧?” 顾言行最终站在了程北路的一边,这让程北路的气消了不少,只是嘴上不依不饶:“看起来很不情愿嘛!” “没有。”顾言行说。 程北路看了他一眼,发现顾言行依然是和颜悦色的,程北路不禁感叹,他脾气可真好! “从这里步行到你家需要一小时十五分,”顾言行看了一眼手表,“到你家大概是九点三十分。” “……算了,打的吧。” 从火车站到市区的路有些荒凉,路边只有一排孤零零的行道树和几座高楼,程北路和顾言行在路边站了好半天才打到车。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发脾气?”上车后,顾言行问。 程北路没回答,说:“对我妹妹第一印象怎么样?不错吧?” 这显然是一句反话,然而,情商堪忧的顾言行并没有听出来。 “还不错。”顾言行想了想,说,“看到她,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围城里的唐晓芙。” “……”程北路惊愕地半张着嘴,半天才说,“喂!不要侮辱人家唐晓芙好不好!钱钟书先生都要被你气活了!” “我只是说外表有些像。”顾言行说。 程北路又气饱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刚才为什么生气?”顾言行问。 “就好比你正在好好地吃饭时,发现饭里有一粒老鼠屎,你说生气不生气?”程北路说。 “老鼠屎?你说你妹妹?”顾言行问,“程北路,你这话说得太狠了吧?” “呦,还护起犊子了!”程北路没好气地说,“也对,你不是已经‘北遥’、‘北遥’地叫了吗?” “……”顾言行一头雾水,又觉得有些委屈,“干嘛对我发脾气?” 程北路剜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跟你妹多大仇啊?”顾言行问。 “不共戴天之仇!” “……” 夜深了,街上车不多,一路畅通无阻。 车开到程北路家小区门口时,刚好九点钟。 程北路下车,顾言行付了车钱,也跟着她一起下了车。 “你跟着我干嘛?”程北路问。 “我送你到你家楼下。” 程北路懒得理他,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到了程北路家楼下,程北路也没有向顾言行道别的意思,径直向楼道里走去。 第17页 “程北路!”顾言行叫她。 程北路懒洋洋地回过头:“干什么?” “你连一句再见都不愿意说吗?” “是啊,我不愿意说,因为根本不想再见到你!”程北路说,“不说再见又能怎么样?真的就能不再见吗?那样反倒好了!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你,更不想上你的那个什么破物理化学课!” 程北路像连珠炮似的说完这些,转身走了,留下一脸懵逼的顾言行傻站在原地。 顾言行很困惑,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的心思都是这么复杂吗?就在今天下午,在火车上时,程北路还对他敞开心扉地说了那么多自己的故事,在车站,她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跟他笑着打闹,怎么就因为见到了个程北遥,就一棍子打回解放前了呢? 顾言行非常不解。 女人心海底针,顾言行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过了几天,临近春节了。 父母去上班了,程北路一个人在家,她百无聊赖地打开床头柜,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威士忌。程北路盯着那慢慢一柜子的酒,苦涩地笑了,恐怕这个世界上不会抛弃她的只有烟和酒了。她抽出一瓶酒,找来一只玻璃杯,躺倒在床上,慢慢喝了起来。 在酒精的作用下,程北路开始头晕,她闭上眼睛,希望借着酒劲睡上一会儿,哪怕只是一刻钟也好。 意识渐渐模糊,程北路的耳边仿佛传来了悠扬的琴声,混在山间的溪流声中……突然,程北路听到“咚咚咚”的三声巨响,半梦半醒之间,程北路微蹙起眉头……“咚咚咚”,又是三声。 程北路被彻底吵醒了,她简直无奈了,自己想睡个觉怎么就这么难呢! 耳边再次传来了“咚咚咚”的三声,她这才反应过来,那好像是……敲门声。 程北路晃了晃晕胀的头,跌跌撞撞地去开门。 她打开门,眼前出现了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年轻男人,手里抱着一个大盒子。 “小姐,您的快递到了。” “快递?”程北路疑惑,“我没有买东西啊。” “您是程北路小姐吗?” “是。” “那就是您的没错了,”快递小哥说,“请签收一下吧。” “好吧……”程北路接过圆珠笔,龙飞凤舞地签上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名字。 程北路的头依旧是昏昏沉沉的,她慢吞吞地抱着盒子回到屋内,找来一把美工刀,拆开箱子,突然发现快递单上寄件人的名字是:顾言行。 顾言行? 他给我寄快递干什么? 程北路三下五除二地拆开盒子,里面,是一台崭新的相机。 程北路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在哈尔滨的时候她用自己的相机赎回了顾言行的一条命。 可是她从没说要他还啊。 程北路拿出相机,装好镜头,拿在手上摆弄了两下,跑到电脑前。 她在浏览器上输入相机的型号,登时愣住了,两万七,这台相机要两万七! 这…… 程北路挠了挠头发,皱了皱眉头,心情复杂。 春节,罗恩照例是不回来的,算起来她已经三年没回来了。 说起罗恩,其实她算是半个富二代,他的父母开了一家制药公司,虽然算不上全国知名,但在本地还是颇有名气的。 在程北路和罗恩出生之前,罗恩父母的公司刚刚起步,而程北路的父母已是化工研究院年轻有为的研究员,罗恩的父母曾经请程北路的父母做过公司的顾问。于是,这两家人的交情就这样建立起来了。后来,罗恩和程北路出生后,就自然地成了朋友,一过就是二十一年。 罗恩父母的公司越做越大,他们当然希望他们的女儿将来能够继承家业。因此,罗恩上小学时,父母就告诉她,她上大学要学的专业是药剂学,好将来继承公司。然而,罗恩偏偏痴迷文字,喜欢读书写诗,从小就梦想当一名记者。她对数理化嗤之以鼻,深恶痛绝,曾说:“我宁愿坐在杨柳岸晓风残月下冻死,也不要被小球的受力分析烦死!”。于是,在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文科。 当然,她是背着她的父母选的文科。然而,文理分科是需要家长签字的,她知道她的父母肯定不会同意她学文科,于是,某一天,她趁着她爸爸喝醉酒,稀里糊涂地让她爸爸在分科表上签了字。甚至于,在之后的半年里,她的父母都天真地认为他们的女儿学的是理科。直到高二上学期期末考试,他们在女儿的书桌上看到了一张历史试卷…… 当时,罗恩的父母很生气,跟罗恩大吵了一架。但无奈,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即使现在逼着她改选理科,她也肯定跟不上了。最终,他们选择了支持女儿,让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于是,高中毕业后,罗恩在父母的支持下,漂洋过海去到英国,学的是她最喜欢的新闻专业。 正是这一点,让程北路非常羡慕,因为她的父母从未尊重过她的选择,并且,她只要稍有违背父母的意愿,就会换来一阵痛骂或毒打。 ☆、第12章 薄皮大馅三鲜饺子 除夕那天,程北路接到了罗恩的视频电话。 程北路按下接通,一张兴奋的脸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罗恩无比激动地端着一个透明饭盒,在镜头前晃了两下:“darling!你看这是什么!” 程北路被她晃得头晕脑胀:“什么啊?” “饺子啊!薄皮大馅三鲜饺子啊!” 程北路哈哈大笑:“吃个饺子怎么激动成这样了。” “大姐,你少说风凉话好吗!”罗恩说,“我都三年没吃过饺子了!哪像你啊,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唉,国外党真他妈苦逼啊!” “不错嘛,自己学会包饺子了。”程北路说。 “怎么可能是我包的,”罗恩说,“是我同学的妈妈包的。我同学的父母到英国来陪她过年,在公寓里包饺子,顺便给我送了一盒。” “唉……”程北路嫌弃地说,“你果然是宁愿饿死也不会自己做饭……” 没等程北路说完,罗恩已经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她把咬了一半的饺子凑近到镜头前,动情地说:“你快看,这韭菜多么嫩绿!这鸡蛋多么金黄!这虾仁多么晶莹剔透啊!” “……”程北路看着她,笑得无可奈何,“我记得你以前只吃纯肉馅的饺子,而且最讨厌韭菜,不是吗?” “要饭还嫌饭馊吗!”罗恩说着,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瓶黑漆漆的东西,“你看!还有这个!” 程北路哭笑不得:“这又是什么啊?” “醋啊!正宗的山西老陈醋啊!” “……” “哦,对了,差点忘了问你,”罗恩嘴里吃着饺子,含糊不清地问,“在哈尔滨玩得怎么样啊?” 第18页 “嗯……还好。”程北路迟疑了一下,回答。 作为多年的死党,程北路这短暂的迟疑自然逃不过罗恩的眼睛:“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好嘛?说吧,是不是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了?” “倒也没什么,只是,我不是一个人,顾言行也去了。” “顾言行是谁?”罗恩突然想起来了,说,“我知道了,是你们导员对不对?” “代理导员。” “哦。”罗恩说,“他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我到哈尔滨的第二天,正在街上闲逛的时候,被顾言行逮住了。”程北路说。 “……”罗恩想了半天也没能想通,“他为什么去找你?” “嗯……”程北路在心中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把自己得抑郁症的事情说出口,“可能是……怕我一个人不安全吧。” “哇,现在的老师都这么尽职尽责了吗?”罗恩惊奇地说,“那岂不是班上每个学生去旅行他都要跟着?” “……” “哦!”罗恩的眼睛亮了,“他不会是喜欢你吧?” “不是吧……”程北路说。 “他多大年纪了?结没结婚?长得高不高,帅不帅?”罗恩立刻问。 “……”程北路说,“八字没一撇呢,你问这些干什么。” “那他到底多大年纪?结没结婚?高不高,帅不帅吗?”罗恩执着于这个问题。 “……三十岁,没结婚。” “女朋友呢?” “没有。” “呦!有希望嘛。”罗恩说,“长什么样啊?” “我也没有他的照片啊。”程北路突然想起什么,说,“院网上应该有照片,我给你找找。” 程北路在浏览器上搜索a大,找到了a大化学院的官网,点进师资队伍一栏,在里面找到了顾言行的简介。简介上写着顾言行的学习经历,还有一张证件照。 程北路看着顾言行的证件照,忍不住笑了,那张照片上的顾言行看起来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特青涩。那时候的顾言行看上去比现在还要清瘦些,长着一张纯天然无公害、不添加任何食品添加剂的脸。 那时候的顾言行,大概谁看了都忍不住想欺负他一下吧?程北路变态地想。 程北路忍着笑,把顾言行的简介截屏发给罗恩。 “哇,不错嘛,挺帅的。”罗恩看了顾言行的照片,说,“个子高吗?” “挺高的,”程北路想起来那天被顾言行按在墙角的情形,“大概有一八几吧。” “那很不错嘛!”罗恩说完,把一个饺子塞进嘴里,突然呲牙咧嘴起来。 “你怎么了?”程北路问。 “醋蘸多了……”罗恩表情狰狞地说。 “……” “本科a大,研究生交大……”罗恩看着顾言行的简历念念有词,“博士哥伦比亚大学!哇塞!妥妥的学霸啊!” “嗯……”程北路似乎对罗恩的赞叹无动于衷。 “让他送你一条祖传染色体,你俩生个孩子一定质量高!”罗恩邪恶一笑。 “滚蛋!”程北路对着镜头比了个中指。 “哼!”罗恩撇了撇嘴,继续埋头吃饺子。 “对了!”程北路一拍大腿,“我和顾言行回a市的那天,你猜我在火车站遇见谁了!” “谁啊?” “程北遥!” “我擦!那个小狐狸精怎么会在火车站?” “她说她来,接,我。”程北路一字一顿地说,“你说好笑不好笑,简直笑死我了!” “她接你?太逗了吧……”罗恩哈哈大笑,“不过我挺佩服她的,抢了你的男朋友,居然还有脸出现在你面前。” “唉……她不是一向如此吗。” “对了,她和郑林杰怎么样了?”罗恩问。 “早分了。” “分了?!这也太快了吧?”罗恩惊讶地问。 “她根本就不喜欢郑林杰,”程北路无奈地说,“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她只是喜欢抢走我的东西而已,小的时候抢洋娃娃,长大了抢男朋友……罗恩,我真的很不理解,我没招她没惹她,她怎么老是跟我过不去啊!” “她的心思你没法理解,”罗恩说,“有些人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好,只要你比她强一点,她就会拼命地压制你,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你妹妹程北遥就是这样的人。” “真是前世修来的好妹妹啊……”程北路叹息说。 “你是不是还没放下郑林杰啊?”罗恩问。 “没有,”程北路说,“那种人渣,有什么放不下的。” “这样就对了,”罗恩说,“我觉得你的那个顾老师比郑林杰好一百倍,不不,一万倍!” 程北路轻笑也,说:“对了,还有件事,我很纠结。” “什么?” “你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程北路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个盒子,她打开盒子,拿出一个相机。 “你看,这是他送我的,不,准确地说是还我的。”程北路说。 “为什么?” “说来话长,”程北路说,“总之就是,在哈尔滨的时候,我因为他丢了相机,所以他又还了我一个。” “既然是他欠你的,你就收着喽。”罗恩说。 “要是普通的相机我肯定就收下了,可是这个太贵了,要两万七。”程北路说。 “我擦!你们顾老师给你买了个两万七的相机啊!”罗恩瞪大了眼睛,“土豪啊!嫁了吧!” “……”程北路无奈,“你别开玩笑,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说,我到底该不该还他?” “嗯……”罗恩把最后一个饺子塞到嘴里,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思考了一下,说,“要我说啊,你要是喜欢他,就把相机还给他。你要是不喜欢他,就别还。” “……这是什么逻辑啊?” “哈哈,不懂了吧。”罗恩说,“你要是不喜欢他,就把相机收下,当作他是给你的补偿,这样你俩就两清了。你要是喜欢他,就要把相机还给他,这样他就会觉得亏欠你,这叫欲擒故纵。” 程北路仔细地想了想,不禁赞叹——罗恩的歪理邪说竟然有些道理! 大年初五这一天,窗外的鞭炮声震耳欲聋,搅得人不得安宁。顾言行独自在家,坐在书房的课桌上认真地读一本书,他就是这样,不管外面的环境多么吵闹,他都能静下心来做自己的事情。 第19页 过了一会儿,顾言行听到敲门声,他打开门,是个快递小哥。 “先生,您的快递,请签收一下。”快递小哥无精打采的,看起来很不情愿,满脸写着:法定假期还让我上班,还不给加班费! 顾言行签字的时候看到寄件人是程北路,他能猜得到,一定是她把自己寄给她的相机退回来了。 他来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箱子,里面果然是那个相机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有一种字条,上面写着飞檐走壁的字体:“镜头我留下了,相机还你,扯平了,互不相欠。再见了,顾老师。” 顾言行其实早就知道程北路十有八九不会收他的相机,但他有些欣慰,至少她拿走了镜头。 而字条上的“再见了,顾老师。”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再见? 正月十五还没到,却已经临近开学了。 顾言行开始着手准备下一学期要教的科目,下个学期他要教的是大三的物化和大一的无机化学。他打开电脑,准备开始写教学计划和教学大纲。 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电话号码显示的地区是:英国,伦敦。 顾言行迟疑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接通电话后,顾言行没有马上说话,因为他不知道是该说“你好”还是“hello”,没想到对方先开口说话了。 “请问是顾言行老师吗?”对方是一个年轻女孩儿,声音有些凝重。 “我是顾言行,请问你是?”顾言行不解,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叫罗恩,是程北路的朋友。” 顾言行怎么会不知道,这就是程北路多次提起的发小罗恩。 “你好,我知道你,程北路提起过你。”顾言行说。他不知道罗恩为什么会给自己打电话,但他知道一定与程北路有关,而且他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罗恩说:“顾老师,程北路出事了。” ☆、第13章 你想死,随便你! “她怎么了?”顾言行连忙问。 “自杀。”罗恩说。 顾言行的心抖了一下,他突然想起相机盒子里的那张字条,“再见,顾老师”。 再见,顾老师。 原来,原来她是在告别!自己当时怎么会没看出来! “她现在怎么样?”顾言行问。 “现在还算稳定,”罗恩说,“她现在在市立医院,你如果想来看她就过来吧。” “我知道了。” 顾言行挂了电话,跑下楼,开车直奔市立医院。 一路上,他都在悔恨,“再见,顾老师”,这样明显的告别,他怎么会没看出来,他怎么可以看不出来! 她这次自杀又是因为什么呢?顾言行知道,或许根本就没有理由,因为她是一个病人。 顾言行赶到医院门口时,一个身材瘦高,穿着短皮衣牛仔裤的短发女孩儿迎了上来。 她是罗恩。 罗恩那日在顾言行的简介上看过顾言行的照片,于是一眼认出了他。 “顾老师,”罗恩挥手说,“我是罗恩。” 罗恩的声音有些沙哑,脸上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满眼血丝。她是连夜从英国赶回来的,十几个小时的黑白颠倒的飞行,加上倒时差的缘故,罗恩觉得自己累得快要晕过去了。 “程北路现在怎么样了?”顾言行气喘吁吁地问。 “现在没什么事了,医生给她洗过胃了,”罗恩说,“我带你去她病房。” 罗恩和顾言行来到电梯前,罗恩按下电梯按钮,程北路的病房在三楼。 “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言行问。 “程北路昨晚吃了一整瓶安眠药,幸好被她爸妈及时发现了。”罗恩说,“我也是刚从英国赶回来的,昨天半夜,程北路的父母把她送到医院之后,她妈妈哭着给我打电话,说希望我回来一趟,劝劝北路,她说现在北路除了我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她为什么自杀?”顾言行问。 “这个你见到她的时候自己问她吧。”罗恩含蓄地说。 他们走过医院长长的走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走廊两侧的椅子上坐满了输液的病人,病房里是不是传来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们穿过走廊中往来的医生、和患者和家属,七拐八拐,来到一个病房门前。 “到了,就是这间。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单独聊聊吧。”罗恩有些疲惫,还是不忘叮嘱顾言行说,“顾老师,北路现在可能情绪不太好,你让着她点,把话说开,好吗?” “我知道了。” 顾言行推开门,病房里只有程北路一个人,那天是阴天,窗帘拉着,病房里有些暗。程北路躺在病床上,紧闭着双眼,微微皱着眉头,脸色惨白。 程北路听见开门的声音,吃力地睁开眼睛。 她看见顾言行,愣了半天,才缓缓开口,虚弱地说:“你怎么来了?” 顾言行表情凝重,拉来一把椅子,坐在她的床边:“你这是为什么?” 程北路艰难地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顾言行起身扶她,被她拒绝。 “是我父母找你来的吧?”程北路问,“来当说客?劝我别再作了,别再给他们添麻烦了,是不是?” “不是。”顾言行说。 “呵……”程北路冷笑,说,“麻烦你转告他们,嫌我烦可以跟我断绝关系,我非常乐意,随时恭候。” “程北路,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有什么好谈的,”程北路冷冷地看着顾言行,说,“你真的好烦啊!我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别再管我了行吗?” 顾言行有些生气了:“程北路,你不要老是这种态度好不好?你是病人没错,但这世界不欠你的!” “我从来没说过谁欠我的!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我做什么事都是我的错,为什么所有人都来指责我!”程北路瞪着眼睛,虚弱却愤怒地说,“我就是不想活了,想去死一死,怎么了!我自己的命我自己都做不了主吗!” “程北路!你能不能对自己负点责任!”顾言行厉声说。 “顾言行,我再说一遍!我的死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程北路用尽全身力气,满目怨恨地流着泪大喊着,“你算老几!你凭什么管我!” 程北路的话让顾言行彻底心寒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程北路,狠狠地撂下一句:“程北路,你不想救自己,谁也帮不了你!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管你了!你想死,随便你!” 说完,顾言行气冲冲地走出了病房,经过罗恩身边,话都没说一句地走了。 守在病房门口的罗恩一脸诧异。 “顾老师。”罗恩叫他。 而顾言行头都没回地离开了。 罗恩赶紧走进病房。 第20页 “你们俩吵架了?”罗恩问。 程北路看起来又虚弱了些,颓唐地靠在床上,垂着眼角,半天才回答:“哦……” “你们干嘛吵架?” “他不是我父母派来的说客吗?”程北路说,“看着就烦。” “是我找他来的,程北路。”罗恩无奈地说。 “啊?!是你把他找来的啊?!”程北路坐直身子,“你怎么不早说啊!” “你可愁死我了,程北路……”罗恩痛心疾首,“人家好心好意来看你还被你给气走了。” “可是,你为什么会找他来啊?” “他不是你老师吗?你出了事,我觉得应该通知他,就给他打了电话。” “……那你怎么会有他的电话啊?” “你上次给我看的他的简介上有手机号码。” “……” 傍晚,顾言行接到一个电话,是罗恩打来的。 “顾老师,咱们见个面吧,我有些话想跟你说。”罗恩说。 “好,你现在在哪里?”顾言行问。 “顾老师,你家是不是住在华江小区?” “是。” “那刚好我快到了,我去你家楼下找你。” 华江小区算是个高档小区,出租车不允许入内,罗恩只好下车自己往里走。走进小区,立刻可以看到高耸的住宅楼一个挨着一个,罗恩走了一会儿,在左手边看到了一个小花园,花园里有一些运动器械,几个小孩子在花园里追逐玩耍,大人们坐在长椅上聊天。天色很暗,却挡不住孩子们稚嫩的嬉笑声。 罗恩看到这样的场景觉得恍若隔世,毕竟已经三年没有回国了,她笑了笑,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没想到自己留学以来第一次回国竟是因为程北路的自杀,罗恩轻叹了口气。 罗恩来到顾言行家楼下时,顾言行已经在楼下等候很久了。顾言行站在一个路灯下面,罗恩远远地看着他,他和照片上的样子差不多,个子很高,很瘦,远远地看上去有些单薄和落寞。 不知为什么,罗恩觉得,对于程北路来说,他是个值得依赖的人。 “顾老师。”罗恩叫他。 罗恩踩着马丁靴,轻快地朝顾言行小跑过去,她还是穿着下午的那件短皮衣和牛仔裤,晚上天气有些凉,罗恩把皮衣的拉链拉到脖子,还是觉得很冷得刺骨,可她回来的太急,没有带任何行李,只有身上这一件衣服。 “不冷吗?”顾言行问。 “还好。”罗恩搓搓手,说。 “你看起来很累,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说吧?”顾言行说。 “不用了,”罗恩笑笑说,“我刚才在医院睡了一会儿,现在不觉得累了。” “哦……程北路,还好吗?”顾言行问。 “她没什么事了,正在输液呢。”罗恩说,“差不多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顾言行点了点头,问:“今天怎么没看见她父母?” “是我让她爸妈回去的,”罗恩说,“顾老师,你可能不知道,北路和她父母关系很差,基本是见面就吵架。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她妈妈也不会把我叫回来的。” “我知道,她和父母关系不好。”顾言行说。 “你知道?北路告诉你的?”罗恩有些惊讶。 “嗯。” “北路很少向别人提起她的家庭的,”罗恩笑了,说,“看得出来,她很信任你。” “不会吧……”顾言行苦笑说,“她好像很讨厌我管着她,总是说叫我不要管她。” “顾老师,看来你误会她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把话说清楚。” “你说吧。” “顾老师,你今天和北路吵架了吧?”罗恩问。 “嗯……算是吧。” “我跟北路从小一起长大,我了解她的脾气,所以我知道,你们俩吵架肯定是她的不对,肯定是她气你的对吧?”罗恩说。 顾言行笑了:“也不能这么说,我当时也有些冲动。” “北路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自杀吧?” “她说她就是想死,还叫我不要管她。”顾言行苦涩地笑了笑,黯然地说。 “其实,她没有跟你说实话,”罗恩说,“我来找你就是想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免得产生误会。” “你是说,她没有对我说实话?”顾言行问。 “对,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其实,北路自杀……是因为你,顾老师。” ☆、第14章 我说我喜欢她 “我?”顾言行惊讶得说不出话,“你是说程北路自杀是因为我?” “对。”罗恩说。 两天前。 程北路去厨房倒水喝时,正好撞见父母下班回家,父母看上去脸色不太好,阴沉沉的。 程北路才懒得理他们,翻了个白眼,拿着水杯,准备回房间。 “北路。”爸爸叫住她。 “干什么?”程北路不耐烦地问。 “我们谈谈吧。”妈妈说。 程北路觉得很烦,但她没有任何办法。 三人围坐在餐桌边,父母坐在程北路的对面,这样的场景程北路再熟悉不过了,像极了审讯犯人。 “听北遥说,你这次去哈尔滨是和顾老师一起?”妈妈严肃地问。 程北遥这个小贱人!程北路恨恨地想。 “是啊,怎么了?”程北路抬起下巴,垂下眼睛,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你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爸爸质问她。 “和他在一起怎么了?我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 “北路,你跟顾老师是什么关系?” “师生关系,”程北路翘起二郎腿,冷冷地说,“有什么不对吗?” “你们在哈尔滨是不是住在一起了?” “就算我们住在一起,怎么了?”程北路受够了,“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我想跟谁住在一起就跟谁住在一起。就算我现在结婚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管不着!” “程北路!”程北路的爸爸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怒瞪着她,说,“你记住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你大学毕业之后还要读研,读博!你将来必须在化学方面弄出名堂来!所以,少在那些男男女女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更何况顾言行是你的老师!” 程北路刚想发作,妈妈又说:“北路,我跟你爸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地教育你,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让你有个好的未来吗?你也应该体谅体谅我们,从你小的时候开始,为了给你创造好的条件,我们省吃俭用,给你找最好的老师,花钱让你上最好的补习班。你再有一年多就要大学毕业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掉链子,你要是想谈恋爱,等博士毕业也不迟……” 第21页 博士毕业?这话真是太搞笑了! 程北路笑了几声,敛住表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和顾言行真的只是师生关系,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但父母的话让她很生气,他们对程北路最大的期望,就是让她成为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学习的机器,他们培养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给他们长脸面。 真是太他妈可笑了。 “我就是想谈恋爱,怎么了?我就是喜欢顾老师,不行吗?”程北路故意挑衅地说。 程北路的父母惊呆了,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承认了。 爸爸怒不可遏,呵斥她道:“程北路!我警告你!马上跟你的顾老师断了!” “我要是不呢?”程北路冷笑说。 “那我就去找校长,说顾言行勾引女学生,有辱师德!”父亲狠狠地说。 程北路惊愕地看着父亲,她知道,父亲是做得出这种事的。她后悔了,她原本只是想气一气父母,没想到却给顾言行招了麻烦。 程北路“腾”地站起来,瞪圆了眼睛,恶狠狠地对父母说:“你们最好不要把他怎么样,否则,我!就!去!死!” 程北路说完,紧咬着牙齿,额头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她气得浑身发抖,眼神仿佛要杀人一样:“你们最好不要逼我!你们知道我干得出来,我又不是没死过!” 小区的路灯有些坏了,忽明忽暗地闪个不停。夜深了,在外面玩耍的小孩子们也回家了,小区里安静下来。一阵冷风吹过,罗恩打了个寒噤,把皮衣的领子竖了起来。 “一天之后,北路就吃了一整瓶安眠药。”罗恩说。 顾言行惊愕地站在罗恩面前,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只有手在微微地颤抖。 “她可真傻,是吧?”罗恩说。 “她……”顾言行想说些什么,但仍旧什么都说不出来,过了许久,才说,“我能去看看她吗?我今天态度不好,我想向她道歉。” 罗恩笑了,说:“还是别了,我了解程北路,她这个人得理不饶人。你要是现在去向她道歉,她肯定会不依不饶的。到时候,难免又要不欢而散。还是过些时间,等她平静下来之后再说吧。” 顾言行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好吧。” “顾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北路……”罗恩犹豫了一下,问,“是不是生病了?” 顾言行错愕地看着罗恩,难道她说的是抑郁症? 顾言行不敢说是,因为他记起程北路的话,说她生病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你是指什么病?”顾言行问。 “心理疾病……”罗恩说,“比如,躁郁症,或者抑郁症?” 原来罗恩早就察觉到了,于是顾言行也不再隐瞒了。 “是,她得了抑郁症。”顾言行说。 听了顾言行的回答,罗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睛,半天没说话。 “我虽然早就想到会是这样,但还总是侥幸地希望她没事,现在看来,她是真的病了。”罗恩的语气很沉重。 “原来你早就想到了。”顾言行说。 “是啊,其实高中的时候我就猜到会是这样。”罗恩说,“北路小的时候是个特别文静的女孩儿,大概是在高三的时候北路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特别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虽然我知道,高三生压力很大,有点脾气也很正常,但她变得太快了,我觉得不是压力大那么简单。我一直希望她自己跟我说出来,但她始终什么都没说。我也不敢问她,因为我了解她,她是一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她肯定不愿意承认自己生病了。” “程北路本来告诉我,她生病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但既然你猜到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了,毕竟你是她最好的朋友。”顾言行说,“你知道也好,可以多一个人帮她分担。” “她生病多久了?”罗恩问。 “六年了。” “六年?那就是说她高一的时候……就已经病了?”罗恩的脸上划过一丝惊愕,转而沉痛地低下头,用手捂住脸,“她竟然已经病了这么久了,我竟然都没有好好关心过她。” “你不用自责,”顾言行说,“程北路跟我说过,如果没有你,她肯定早就撑不下去了。” “她这样说?” “嗯。” “顾老师……” “嗯?” “北路前一段时间无缘无故失踪,到底是因为什么?她跟我说她是去旅行,鬼才信呢……”罗恩犹豫了一下,问,“她根本不是去旅行,对吗?顾老师。” “……对,”顾言行说,“她不是去旅行。” “那她是去干什么?”罗恩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自杀。”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罗恩感觉身后一暗,她回头,原来是小区对面的商场关门了。罗恩看了看手表,原来已经十点钟了。 “顾老师,时间不早了,我回医院陪陪北路,你也回去吧。”罗恩说,“我这次回来没来得及请假,是偷偷从学校溜出来的,所以明天得赶紧回去了。” “好,”顾言行说,“我送你吧?” “不了,我一个人慢慢走回去就好,好久没回国了,想好好看看这里。” “也好。” “那就这样吧,再见,顾老师。” “再见。” 两人道别后,罗恩刚走几步,听见顾言行叫她。 “罗恩。” 罗恩转过身。 “我有件东西想给程北路,你能帮我转交一下吗?”顾言行问。 “没问题。”罗恩说。 顾言行转身上楼,不到两分钟,他走下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他把盒子递给罗恩:“这是我欠她的,但她不肯收,你帮我给她,好吗?” 罗恩看了看盒子,问:“这是个相机?” “是。” “北路把相机还给你了?”罗恩问。 “嗯。” 罗恩盯着相机盒子看了一会儿,然后会心地笑了,顾言行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笑。 “顾老师,我跟你说件事吧。”罗恩说,“北路刚刚收到相机的时候,曾经问过我,问我要不要把相机还给你。当时我跟她说,如果她不喜欢你,就还给你,这样就两清了,如果喜欢你,就还给你,这样你就会觉得亏欠她。”罗恩顿了顿,说,“看来……她喜欢你。” “她……喜欢……我?”顾言行一副惊呆了的表情,半天都没缓过来。 “嗯。”罗恩点了点头,笑着说。 “她……”顾言行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第22页 “顾老师,你喜欢北路吗?”罗恩问。 顾言行欲言又止。 罗恩怕他为难,赶紧说:“你不用回答。” “喜欢。”顾言行说。 “你说什么?”罗恩没听清。 “我说我喜欢她。”顾言行说。 罗恩笑了,说:“那就太好了。”又说,“顾老师,你对北路了解多少?” “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我对她的了解可能不太多。”顾言行说。 “那我来说说吧,我和北路认识二十一年了,我对她的了解甚至可能比她父母对她的了解还要多。”罗恩说,“我来介绍一下我认识了二十一年的程北路。” “好。” 罗恩捋了捋头发,眯起眼睛,回忆似的说:“从表面上看,程北路是个特别不正经的女孩儿,又刁钻,又浪荡,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这一点倒是挺随我的……” 罗恩说完,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 顾言行笑了,他看出来了,罗恩是个比程北路还要率真的女孩。 罗恩又说:“但实际上,程北路是个特别认真的人,对待所有事情都是,特别是感情。她是一个特别恋旧的人,所以很仗义,念旧情。她又是个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人,喜欢独处,不喜欢交朋友,那是因为她害怕失去,因为不拥有,就不会失去。她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因为不在乎,就不会心痛。” 顾言行点了点头。 罗恩又说:“她是一个好姑娘,比谁都聪明,又比谁都愚钝。” ☆、第15章 那就比较尴尬了 “如果你喜欢她,就珍惜她,好吗?”罗恩说。 “我会的。”顾言行说。 “我不在国内,北路就拜托你了。” “我会照顾好她的。”顾言行说。 罗恩点点头,笑了,说:“看来我可以放心地回学校了。” “对了,我想问你一件事。”顾言行说。 “什么?” “程北路和她的妹妹程北遥好像关系不太好?” 罗恩哈哈大笑,说:“她们俩何止是关系不好啊……” “为什么?” “程北遥抢了北路的男朋友。”罗恩说。 “啊?有这种事?”顾言行错愕。 “其实不止是这一件事,程北遥从小就喜欢抢北路的东西,不过北路一直忍着没说什么,这次被程北遥抢男朋友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罗恩说,“程北遥从小就是这个样子,争强好胜,见不得别人比她强,别人有的东西她必须得有,如果没有就抢过来。” 顾言行笑了,小声嘀咕说:“难怪……” “难怪什么?” “我和程北路回a市的那天,在火车站遇到了程北遥,当时程北路不太高兴,还跟我发了脾气。” “那太正常了。”罗恩笑笑说,“程北路的前男友叫郑林杰,当时北路本来是没打算谈恋爱的,但郑林杰死缠烂打,就稀里糊涂地在一起了。在一起不到两个月,郑林杰突然要分手,说他们俩不合适,于是就分手了。后来北路才知道,郑林杰跟她分手是因为跟程北遥搞到一起了……其实北路不喜欢郑林杰,她只是不甘心被程北遥抢了男人……北路的感情经历挺匮乏的,从小到大就交过这一个男朋友。顾老师,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顾言行笑着说。 楼上住家的灯一家接着一家地暗了,罗恩看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 “我真的该走了,”罗恩说,“你多保重,顾老师。” “好,你也是。”顾言行说,“真的不用我送你吗?” “不用了。”罗恩说,说完,把手里的相机盒子塞回顾言行的手里,笑笑说,“顾老师,这个你还是收着吧,你要永远亏欠她才行啊。” “好吧。”顾言行笑了笑,接过盒子。 罗恩告别顾言行,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往医院走。一路上,她看着穿梭的车流和四周的楼房,仿佛闻到了久违的的人间烟火味。一路上,只有她一个人,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因为这里是家,家永远是最安全的地方。 从顾言行家到医院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罗恩回到病房门口,轻轻地推开门,害怕吵醒了程北路。 她打开门,程北路转过头看她。 “你没睡啊。”罗恩说。 “睡不着,”程北路说,“你到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半天都没找到,我差点以为你回英国了呢。” “累死我了,”罗恩伸了个懒腰,说,“快给我腾个地儿。” 程北路向床的一边靠了靠,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小的病床上。 “你到底去哪了?”程北路问。 “我去找顾老师了。”罗恩说。 “顾老师是谁?”程北路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你说顾言行!” “嗯。”罗恩懒懒地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你找他干嘛去了?!”程北路连忙问。 “你出了事,人家不辞辛苦来医院看你,你可倒好,把人家臭骂一顿……”罗恩说,“他是我找来的,我不得向人家解释解释,赔个不是吗。” “哦……”程北路觉得罗恩说的有道理,“那你都跟他说什么了?他有没有不高兴啊?” “多亏你们顾老师脾气好,换个人早翻脸了。”罗恩说。 程北路笑了,说:“他是脾气挺好的……”程北路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二点一刻,“你跟他聊了这么久,都说什么了?没有说我坏话吧?” “当然没有,我是个很有腔调的人好不好,怎么可能背地里说人坏话呢?”罗恩暧昧一笑,说,“何况……他马上就是你男朋友了……” “啥?!”程北路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喜欢他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他了?”程北路急了。 “别装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罗恩说,“再说了,你不是把相机都还给他了吗?” “相机?”程北路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是说他给我的那个相机?” “对啊,”罗恩说,“我那天跟你说,你要是不喜欢他,就留着相机,要是喜欢他,就把相机还给他。你还了,那不就是喜欢他的意思吗?” “我……我……”程北路气得说不出话来,“我把相机还给他,只是因为我不想欠他的,根本不是为了你说的什么欲擒故纵……而且,我也没都还给他,我把镜头留下了……” “你把镜头留下干嘛啊?!” 第23页 “我觉得镜头不错,想留着用……”程北路说,“我要是什么都不拿,我也觉得很亏啊!”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他?”罗恩有些急了,她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 “不喜欢。”程北路斩钉截铁地说。 “不可能,”罗恩还抱着一丝侥幸,“你这次吃安眠药不就是为了他吗?” “为了他?!谁说我是为了他?!” “你妈说的啊,”罗恩说,“你妈说,那天你跟他们吵架,说,他们要是敢动顾言行,你就去死。不是吗?” “……”程北路捶胸顿足,“我是那样说过,但我真的不是为了他才吃安眠药的。” “那你是为了什么啊?!” “我只是想睡一觉,我好久好久都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我那天太想睡觉了,一不小心药吃多了,仅此而已。” “那你也不至于吃一瓶吧?” “谁说我吃一瓶了,”程北路说,“那瓶药只剩三分之一了,” “……”罗恩哑口无言,自己真的闯大祸了。 原来只是……一场误会?! 程北路看罗恩的表情不对劲,赶紧问:“罗恩,你没有跟顾言行乱讲话吧?” “也不算乱讲话吧……”罗恩心虚地说,“我只是说,你喜欢他,还说让他照顾好你……” 程北路瞪大眼睛,表情僵硬,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喜欢他。”罗恩仍旧不死心,“你真的不喜欢他?” “不,喜,欢。”程北路一字一顿地说。 “那……”罗恩一脸歉意,“那就比较尴尬了……” 几秒钟后,市立医院住院处三楼的某病房里,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咆哮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罗恩!老子他妈要打死你!!!” 凌晨一点钟,月亮很大照得病房里亮堂堂的,医院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我错了。”罗恩跪在床上,笑模笑样地说。 程北路早就消气了,她靠在床上,翘起腿,像个大少奶奶看小丫鬟一样看着罗恩。 “你错哪儿了?”程北路假装严肃地问。 “我不应该擅作主张跟顾言行说你喜欢他……” “别跪着了,起来吧。” “谢主子!”罗恩嬉皮笑脸地起来,躺到程北路旁边。 “你可真行,我服了你了。”程北路说,“你知道你这么做我多尴尬吗?” “我哪知道你不喜欢他啊……”罗恩解释说。 “你跟他我喜欢他,他什么反应?”程北路小心翼翼地问。 “对了!我正要跟你说这个呢!你猜他说什么?”罗恩兴奋地说,“他说他喜欢你!” “你别骗我了好不好?” “我没骗你!”罗恩激动地说,“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真的?” “千真万确!” “他那只是客气话而已,”程北路说,“你跟他说我喜欢他,他要是说不喜欢我,那我多没面子啊。” “我觉得他不是在客气,他很认真的。”罗恩说。 “你怎么知道他是认真的,你又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你把他的心挖出来看了吗?” “算了,我说不过你……”罗恩无奈地说,“反正我觉得他挺好的,至少比那个郑林杰靠谱多了。” “别老提那个人渣行不行!” “好好好……不提了。” 两个人枕着一个枕头,程北路的脑袋时不时地掉下去,她往罗恩身边靠了靠。 “你什么时候回英国?”程北路问。 “明天下午。”罗恩说。 “我不知道自己这次会闹出这么大动静来,还害得你回来一趟,”程北路感觉有些抱歉,“以后我妈要是再叫你回来,你别听她的,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的。” “你这叫什么话?”罗恩说,“就算你妈不叫我,我也会回来的。你出了事,我会不管吗?就像,如果我在英国出了事,你会不闻不问吗?” “当然不会。” “就是嘛,我不会不管你的。”罗恩说。 程北路靠紧罗恩,觉得有些感动,也许自己活着的意义也只剩下罗恩了。 “程北路。”罗恩叫她。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什么?”程北路想到抑郁症,一下子就心虚了,“我……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啊?” “别装了,我都知道了。”罗恩转过脸,定定地看着程北路,说,“你生病了,对吧?” ☆、第16章 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程北路惊愕地转过头,看着罗恩,月光把她的眼睛照得闪闪发亮,她的眼神仿佛有些悲伤,但很又静,静得像黑夜中没有波澜的大海。 程北路说不出话来。 “我都知道了,”罗恩开口说,“不用再瞒着我了。” “顾言行告诉你的?” “嗯,不过也不算是,”罗恩说,“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你……猜到了?什么时候?” “高三。”罗恩说。 “哦……原来你早就知道了……”程北路黯然说,“那你怎么从来不问我?” “我问你,你会告诉我吗?” “……大概不会吧……” “那不就得了。” “六年了,要不是我问顾言行,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罗恩问。 “不知道……”程北路是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瞒着我?” “因为我觉得自己生病的样子很讨厌,我以为自己总会好起来的,我本来想等自己好起来之后再告诉你。”程北路盯着天花板,苦笑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六年。六年了,我一点都没有好起来……” “程北路。”罗恩突然叫她的大名。 “嗯?” “跟我说实话,你到西藏干嘛去了?” “我想……死在西藏……”程北路说。 罗恩虽然在顾言行那里早就知道了答案,但听到程北路亲口说出来,她的心还是忍不住狠狠地抖了一下。 “还有,”罗恩的声音有些抖,“高三那年,你请了半个月病假,你到底干嘛去了?” 程北路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摘掉手上的手表,把手腕伸到罗恩眼前。 映着月光,罗恩看到了程北路手腕上的伤疤,月光把程北路的手腕照得惨白,那道伤疤那么的骇人、那么的触目惊心。 第24页 罗恩没有说话,转过身,像树袋熊一样抱住了程北路。 这是她给程北路的,迟到了六年的安慰和关怀。 “你这是干嘛?别装妹子了,你可不是这风格……”程北路笑她,一行眼泪却不听话地从眼角流下来,她又笑了笑,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罗恩说。 “我知道。” “你真的不喜欢顾言行?” “你都问了三遍了。” “我觉得他不错,适合你……”罗恩想了想,说,“是你能降得住的那种类型。” “嘁,这世界上还有我降不住的人吗?”这话连程北路自己都不相信。 两人对视了一下,一起笑了。 “你还真好意思这么说,”罗恩打趣她说,“活了二十一年,就交了一个男朋友,不到两个月就分手了,而且还是被你亲堂妹给抢了……你活得也太失败了吧……” “那是老娘不愿意找。”程北路大言不惭地说。 “不得不说,你那个堂妹虽然人品有点问题,但她对男人真是有一套。” “你向着谁说话呢!”程北路瞪她一眼说。 “我只是陈述事实,”罗恩说,“你看她,长得又甜,又会来事儿,光是笑一笑都能把男人的魂儿勾走。更重要的是人家身材好啊!有腰,有胸,有腚……” “腰我也有啊!”程北路不服气地说。 “重点是胸和腚。” “……”程北路默默地把手伸进衣服里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胸的确有些若有若无、时有时无,然而还是不服气地说,“我的胸随我爸,不行吗!” 罗恩爆发出一阵狂笑,说:“行,你厉害!” “哼!” “暂且不说胸和腚,你再看看你自己,成天摆着一张性冷淡的臭脸,资深□□犯看了你都能从良了。浑身上下透着一个字——丧!谁能喜欢你……”罗恩损起她来,嘴像连珠炮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程北路的表情狰狞了一下,说:“我操,□□犯看了我都从良了?我他妈有那么丑吗?” “你不丑,”罗恩说,“而是冷淡,就是看了之后让人□□全无的那种……” 程北路忍无可忍地猛掐了一下罗恩的大腿,罗恩立刻呲牙咧嘴,滋儿哇乱叫起来。 “你看吧,还是个暴力狂!”罗恩说。 “……” 病房外隐约传来病人走动的声音,接近凌晨两点了,程北路和罗恩却清醒无比。 “你明天还要赶飞机,不睡一会儿吗?”程北路说。 “我下午睡过了,现在一点都不困。”罗恩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睡觉还不如多陪你说说话。” “你去把窗户打开。”程北路说。 “什么?” “你去把窗户打开,我想抽根烟。”程北路说。 “你不怕护士大姐骂你啊?” “所以叫你去开窗户嘛。” “你自己去嘛。”罗恩缩在被窝里说。 “我是病人啊,你快去。”程北路说完,在罗恩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罗恩撅撅嘴,不情愿地去了。她打开窗户,又走到桌子边,在一只纸杯里倒了半杯水,递给程北路当烟灰缸。 程北路傻笑两声:“还是你最贴心。” “嘁。”罗恩傲娇地甩了甩短发。 程北路病号服的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支烟,递给罗恩。 罗恩接过烟:“你换烟了?” “哦。” 罗恩看到过滤嘴上的三个蓝色小字,说:“你不是只抽红万吗?怎么改抽中南海了?” “换换口味。”程北路说完,给罗恩点燃香烟。 罗恩抽了两口,咂摸咂摸嘴,说:“怎么跟抽空气似的……” 罗恩抢来程北路的烟盒,看到了上面的“1”字,惊讶地说:“1毫克?!不是吧?!” “怎么了?” “你个老烟枪怎么开始抽1毫克了?你要戒烟吗?” “没有啊。”程北路看着烟盒,想起了顾言行,笑了笑,说,“大鱼大肉吃惯了,我现在喜欢清淡的。” “?!” 第二天下午,程北路拖着虚弱的身体,执意要送罗恩去机场。 罗恩还是穿着那件短皮衣、牛仔裤和小短靴,干净利落的短发,看起来精神抖擞。而她身边的程北路,穿着一件长款毛衣外套、一条及其宽大的运动裤和一双看起来好久都没洗过的旧运动鞋,头发胡乱地掖在耳后,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机场大厅有些嘈杂,罗恩排队取好登机牌,准备安检。 临别之时,程北路轻轻抱住罗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三年来,罗恩不在国内,程北路并没有多么想念她,因为觉得她一直都在身边,现在她要在自己的眼前离开,反而有点舍不得了。 罗恩拍拍她的背,程北路想嘱咐她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因为她知道,罗恩的自理能力比她强多了,根本不用她叮嘱。 “到了之后给我打电话。”程北路说。 “知道了。”罗恩放开程北路,突然在机场大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睁大眼睛晃了晃程北路的胳膊,说,“你看,那不是顾言行吗?” 程北路回头,还真是顾言行:“他怎么来了?” 罗恩笑了笑,说:“反正我知道他肯定不是来送我的,他肯定是借着送我的名义来看你的。” 程北路扶额,无奈地说:“他现在一定还以为我喜欢他呢……怎么办?好尴尬……”程北路剜了罗恩一眼,“都怪你!瞎做什么媒!你个罪魁祸首!” 罗恩举起上手,做投降状:“姑奶奶,我也不是故意的嘛,再说,我也是好心啊……” 这时候,顾言行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 罗恩亲切地打招呼:“顾老师,你来了。” “哦……”顾言行说着,往程北路身上看了一眼。 罗恩看着顾言行,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她在想,要不要向顾言行解释一下呢?告诉他程北路其实不喜欢他? 这在犹豫之时,机场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飞往伦敦的ba033次航班现在开始登记,请您从23号登机口上飞机……” “我得走了。”罗恩说,“谢谢顾老师来送我。” “没事,应该的。”顾言行说。 “顾老师,你来得正好,你和北路一起回去吧。”罗恩依然不死心地撮合程北路和顾言行,“让北路一个人回去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第25页 说完,罗恩给程北路递了个眼色。 程北路当然知道罗恩的心思,于是狠狠地瞪了罗恩一眼。 “我会送她回去的。”顾言行说。 阴谋得逞,罗恩开心地笑了,然后挥了挥手,向安检口走去。 “再见,北路。再见,顾老师。”罗恩说。 “再见,注意安全。”程北路说。 罗恩笑着转过身,消失在视线里。 罗恩走了,程北路有些怅然若失,在原地呆站了半天。 “走吧。”顾言行说。 程北路回过神,看了一眼顾言行,说:“我自己回去就好。” “你自己怎么回去?这里离市区还很远。” “我坐机场大巴车回去。”程北路说。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程北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顾言行。 说完,转身向机场大门口走去。 顾言行跟在她身后。 程北路觉得心烦,于是猛地停下脚步,身后的顾言行差点撞在她身上。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程北路说,“我知道,罗恩昨天跟你说了一些……话……”程北路竭尽全力委婉地说,“她说的话只是她自己的主观臆测,不是真的……你懂了吗?” “不懂。”顾言行摇头。 程北路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头疼。 其实,程北路想要说的话很简单,简单得可以用五个字来概括——我不喜欢你。 然而程北路说不出口。 “唉!算了!”程北路心想,反正也解释不清楚,索性破罐破摔地扭头就走。 “程北路!”顾言行喊她。 程北路没理他,走到机场门口,三步两步地登上了机场的大巴车。 顾言行看着她离开后,自己开车回家。一路上,他都很困惑——她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这种态度?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都是这样表达喜欢的吗? 女人心海底针,顾言行又一次想起了这句话。 ☆、第17章 我们和好吧 开学第一天,程北路没有见到顾言行,他的物化课被安排在了周二和周五。 大三下学期,课不算太多。下午四点钟,程北路结束了一天的课程,窝到床上,拉起床帘,把自己隔离起来。 两个舍友结伴回来,看到程北路床上拉紧的帘子,指指点点地小声说:“你看她,又死到床上去了……” 程北路听到了她们的话,翻了个白眼,没太在意,毕竟她已经习惯了。 常冉有些看不下去,替程北路辩解说:“北路最近身体不好,需要休息。” 那两个室友“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晚上七点多,两天没吃东西的程北路突然感觉饿了,而且觉得自己胃口大得能吃掉一头牛。 交替性暴食厌食症,看来现在是暴食期了。 也许是饿了太久,程北路的胃抽痛不止,全身无力,她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爬下床,准备去给自己找一头牛吃。 这时,手机响了。 程北路瞟了手机,是班长郭阳打来的。 她仰起头,长叹了一口气——郭阳给她打电话准没好事。 “喂?”程北路的声音仿佛要死掉了似的。 “程北路,”郭阳风风火火地说,“导员叫你马上去一趟他办公室。” “导员?顾言……”程北路觉得直呼其名似乎有些不妥,“……顾老师吗?” “不是,是赵老师。”郭阳说。 程北路这才想起来,他们班原本的导员赵老师已经从国外访学回来了。 “好吧,我马上去……”程北路有气无力地说。 程北路饿得头晕,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一步一挪地往办公室走。 她走到办公室门口,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 “进。”是赵老师的声音。 程北路有点恍惚,还以为他在加拿大待了半年,应该说&ldquoe in”才对。 程北路走进办公室,轻轻带上们:“老师好。” 赵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用当下流行的“油腻中年”这个词形容他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圆圆的脸,小小的眼睛,半秃的头上油光锃亮。这次在国外待了半年,在汉堡和薯条的作用下,他好像又圆润了些,他坐在桌子后面,遮住了他的肚子,程北路暗暗脑补——现在的肚子怕是要从四个月变成六个月了吧? 赵老师看了看手表,不满地说:“我七点就叫你来,现在都八点了,你怎么才来啊?” “我……走路比较慢……”程北路说。 “走路慢?”赵老师绷着脸说,“别给自己找借口了,我看你就是态度不端正!” “……”程北路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成天死气沉沉的?像个什么样子!一点年轻人的朝气都没有!”赵老师慷慨激昂地说,“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就是早上□□点钟的太阳,将来是要当社会的中流砥柱的,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个颓废的样子,那还得了……你看看我,到了这个年纪还是在不断追求进步,我这次去加拿大,学到了很多,对国外的教育体系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眼看着赵老师要开始长篇大论了,程北路绷不住了,委婉地说:“赵老师,您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说您在国外访学的经历吗?” “……”赵老师这才意识到自己跑题了,“看我被你气的,差点忘了正事……” “……”程北路无辜地想:我什么时候气你了? “我今天找你来,就是要说……”赵老师顿了顿,严肃地说,“就是想说说你上个学期无故旷课失踪的事情。” 程北路在心里叫苦不已,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新的学期都开始了,怎么还揪着不放啊。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赵老师厉声问道,“旷课半个月去旅行?你还真干得出来!” “我错了……”程北路什么都不想辩解,直接低头认错。 “认错倒是认得挺快的,你是真心认错的吗?” 难道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吗?程北路想。 程北路满脸堆笑,诚恳地说:“老师,我已经深刻地反省过自己的错误了。” “你这明显是在敷衍我!怎么?嫌我啰嗦吗?”赵老师生气地说。 “……”认错也不是,不认错也不是,还想要我怎么样嘛。 这时,程北路听到办公室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紧接着就是“嘭”一声,门被推开。 程北路和赵老师向门外看过去,是顾言行。 第26页 顾言行有点喘,快步走到程北路旁边,对赵老师说:“赵老师,程北路是在我当代理导员期间出的事,应该由我来负责,当时我已经批评过她了,您就不要再难为她了。而且程北路最近身体不适,不要给她太大压力。我们先走了……” 说完,拉着程北路的胳膊走出了办公室。 “这什么情况啊?”赵老师错愕地自言自语,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他摸了摸头上仅剩的一点头发,想:难道是自己在国外呆太久了,对国内的教育模式陌生了? 顾言行拉着程北路走到教学楼楼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程北路挣开他的手,停下来。 “谢谢顾老师,帮我脱离苦海。大恩大德,永生难忘!”程北路拱手说,“那我走了。” 说完,转身要走。 “程北路。”顾言行叫住她。 “怎么?” “以后你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找我。”顾言行的脸色有些暗淡,像是有心事。 “哦,好吧,”程北路说,“那我走了。” 说完,转身又要走。 “程北路。”顾言行又叫住她。 “又怎么了?”程北路此时饿得有点眼冒金星。 顾言行犹豫了一下,然后大步走上来,抱住她。 程北路有点傻了,这是要干什么啊? 顾言行那天穿了一件薄款灰色毛衣,程北路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她觉得现在这个样子太暧昧了,想要推开他,但她实在是饿得没力气了。 “我们和好吧。”顾言行在程北路的耳边说。 “啥?”程北路不明白他的意思。 “上次在医院吵架的事情,是我的错,我当时不了解情况,态度不好。总之,我们和好吧。”顾言行说。 程北路没忍住“扑哧”笑了,因为她突然想起自己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跟一个小男孩抢玩具吵起来了,事后小男孩向她道歉,说的也是:“我们和好吧。” 我们和好吧……我们和好吧……程北路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玩味这句话,愈发觉得这句话很可爱。 “我们和好吧,好吗?”顾言行说。 程北路抬头看顾言行,发现他的表情竟然和那个幼儿园小男孩的表情差不多,一副受伤、委屈的表情。 她突然觉得,顾言行就像那个小男孩一样天真。 她其实从来都没有怪过他。 然而,程北路得理不饶人的脾气又上来了,压都压不住。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说:“顾老师,咱们俩谈不上什么和好吧?咱们俩从来就没好过。” 程北路的话噎得顾言行说不出话来。 程北路又说:“再说,你那天在医院里不是骂我骂得很痛快吗?‘想死,随便你’不是你说的吗?” “我……”顾言行不知该怎样辩解。 程北路牵牵嘴角,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顾言行着急却无力辩解的样子让她觉得很可爱。 “那我走了。”程北路说完,转身走了。 “程北路,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顾言行在程北路身后说。 程北路看了看教学楼对面的人工湖,心思一动,又想出了一个歪主意。 她转过身,指着人工湖说:“要我原谅你,好啊,除非你跳下去。” 顾言行错愕地看着程北路,过了一会儿,说:“好吧,我跳下去,你会原谅我?” “你先跳再说。” 顾言行转身向人工湖边走去,程北路笑吟吟地跟在他身后。她知道,这只是顾言行的苦肉计而已,她就不信顾言行真的会跳。 走到湖边,顾言行站在石岸上,表情庄重地脱掉大衣,放在旁边的石台阶上,又脱掉毛衣,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衬衫。 程北路在一旁看着,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该不会真的要跳吧? 这时,只见顾言行向前走了一步,走到石岸的最边缘,深吸一口气…… 程北路有些慌了,他还真的要跳啊!程北路赶紧上前,想要拉住顾言行,没想到走到石岸边上,脚下突然一滑,加上饿了太久腿发软,程北路“咕咚”一声掉进了人工湖里。顾言行想拉住她,抓住了她的胳膊,没想到也被带进了湖里。 总之,最后的结果是,两个人都在湖里了。 程北路呛了一口水,扑腾了两下,突然觉得腰被箍住,顾言行把她扶了起来。 程北路这才发现,原来人工湖的水只有腰那么深…… 两人静静地立在水中。 月亮很大,夜很静,校园里只有知了的叫声和鸟叫的声音…… 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 场面真是尴尬极了。 ☆、第18章 化学院顾言行老师失足落水 程北路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了的衣服,瞪了顾言行一眼,说:“这下你满意了吗?” “不是你让我跳的吗?”顾言行委屈地说。 “你还真打算跳啊?” “嗯。”顾言行点头,说。 程北路顿时没了脾气,顾言行真是傻得可爱。 这时,程北路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向他们靠近,好像有人向这里跑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两个穿深蓝色衣服的人出现了,程北路刚想看过去,只觉得眼睛被一道光晃得刺痛,程北路连忙用手挡出眼睛。 原来是学校的保安,他们正用手电筒照着程北路和顾言行的脸。 “你们是谁?”年轻的小保安警惕地问,“是a大的学生吗?” “我是a大的学生,”程北路说,“这位是化学院的顾言行老师。” “哦,是顾老师啊。”保安认出顾言行,说,“我们听到声音就赶紧过来了,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会在水里?” 两个保安诧异地看着落汤鸡般的程北路和顾言行。 “顾老师失足落水,我下来救他……”程北路微笑着说。 顾言行惊异地看了一眼程北路,服了——真是编瞎话连眼都不眨一下! 两个保安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吧,顾老师?”程北路转过头,微笑着看着顾言行说。 “啊……对……是啊……”顾言行配合地回答。 “那就麻烦你们把我们拉上去吧。”程北路对两个保安说。 两个保安手脚麻利地把程北路和顾言行从水里拉上来,顾言行捡起地上的外套和毛衣,礼貌地对两个保安说:“谢谢,我们走了。” “顾老师慢走。”保安回答。 程北路和顾言行并肩离开,两个保安站在原地目送两人,依然满肚子问号——失足落水?救人?一米三深的水,需要救吗? …… 第27页 程北路身上的棉衣湿得透彻,一路上都在“嘀嗒嘀嗒”地滴水,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水痕。走了一会儿,程北路忍无可忍地把棉衣脱下来,搭在胳膊上。 顾言行把自己的衣服递给她。 “不需要。”程北路决绝地说。 顾言行轻叹了一口气,看来他和程北路是没有和好的可能了。 这时,程北路一阵眩晕,趔趄了一下。 顾言行连忙扶住她:“怎么了?” “没事,就是饿了。”程北路觉得脚步发虚,仿佛有一只大手狠狠地攥着她的胃,把她的胃捏成一团。 “我带你去吃东西?”顾言行说。 “不需要。”程北路甩开他的手。 又走了几步,程北路突然觉得后背上一阵刺痒,不自主地扭了两下身子,她把手伸进后背,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只……一只鱼虫…… 学校的人工湖里竟然还有鱼虫…… “咦——”程北路把鱼虫丢在地上,呲牙咧嘴,觉得一阵恶心,想吃东西的欲望顿时减了一半。 “几点了?”程北路问。 “九点。”顾言行看看表说。 九点,那就是说学校的澡堂关门了…… 程北路彻底无奈了——怎么第一天开学,就这么倒霉! 程北路闻着自己身上隐隐的腥臭味,换了个讨好的表情,微笑着对顾言行说:“顾老师,我能去你家洗个澡吗?” “好。”顾言行很快答应了,“我的车就在门口。” 程北路回了他一个僵硬的微笑。 深更半夜,女学生和单身男老师共处一室,他该不会把我怎么样吧?程北路暗暗想。过了一会儿,她摇摇头,笑了——就算是怎么样,也应该是我把他怎么样嘛! 走到校门口,顾言行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一辆黑色轿车的车灯闪了两下。 顾言行上前打开副驾驶车门,说:“上来吧。” 程北路上车,顾言行拿过她手上湿漉漉的外套,放在车后座上。 从a大到华江小区大概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晚上九点多,街上的车依旧不少。程北路把头靠在车窗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旁边一辆车的影子在暗黄色的路灯下拉长又缩短。 “怎么不说话?”顾言行看了程北路一眼,问。 “没力气说话了。”程北路说。 “你又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顾言行问。 “哦。” “你想吃什么?” “比起吃东西,我更想洗澡。” 车经过一个路口,街上有几个行人,再转一个弯便是华江小区了。 “到了。”顾言行说。 程北路从车上下来,刚好看到路过的一家三口,爸爸和妈妈拉着孩子的手,津津有味地听孩子讲幼儿园里发生的事情。 程北路定定地站着,看着他们走远,心里有些羡慕,在她二十一年的人生里,她和父母好像从未有过这样温馨的场景,甚至连心平气和地说话都难以做到。 顾言行停好车,手里拿着程北路的外套,拍拍程北路,说:“走吧。” “哦。”程北路缓过神来。 顾言行带着程北路走进楼内,按下电梯按钮,他的家住在十二楼。 到了1202,顾言行拿出钥匙开门,程北路有些走神,心里还想着刚刚看到的一家三口,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你怎么了?”顾言行问。 “没什么。” “进来吧。” “哦。” 程北路走进门厅,换好拖鞋。 顾言行的家不大不小,屋内摆设十分简单,却不乏格调,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透漏出一丝洁癖的气息。 “你去洗澡吧,”顾言行说,“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一头牛。”程北路说。 “……” “……能不能给我件衣服换啊?”程北路说。 “哦,你跟我来。” 程北路来到顾言行的卧室,在他的衣橱里挑了一件纯白色短袖t恤和一条运动裤,裤子上印着“a大化学院”字样。 程北路迅速地洗完澡,惊奇地发现男士洗发水竟然挺好用的。她套上顾言行的短袖t恤,把运动裤的裤腿挽了又挽。 程北路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闻到了饭香味。 程北路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厨房,餐桌上摆着一大碗西红柿鸡蛋面。 “吃吧。”顾言行说。 “哦……”程北路犹豫了一下,说,“还有吗?” “什么?” “吃的,”程北路说,“你太小瞧我的饭量了。” “……”顾言行盯着桌子上的一大碗面条,愣了愣,说,“厨房里还有一些泡面……” “嗯。”程北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可以去洗澡了。” 过了一会儿,顾言行洗澡出来,闻到了浓重的泡面味。 他走到厨房,当时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住了。 餐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几桶泡好的泡面,其中五桶只剩下汤了,程北路坐在桌边,一刻不停,狼吞虎咽地吃着泡面。 顾言行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程北路,不知如何是好。 他突然想起来程北路曾跟她提过,她有交替性暴食厌食症。 程北路吃到第十桶的时候,顾言行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抓住程北路的手腕。 “好了,别吃了。”顾言行小心翼翼地劝她。 “我饿……”程北路甩开他的手,继续吃面,像着了魔似的。 顾言行把她面前的泡面挪开,用力搂住她:“好了,别这样。” 程北路用力挣扎,哭喊着说:“我饿……你放开我……” 程北路的样子让顾言行觉得很难过,他拍拍她的背,低头轻声说:“程北路,别这样折磨自己……” 听了顾言行的话,程北路像施了魔咒似的。 别这样折磨自己…… 程北路身子一软,不再挣扎,顾言行放开她。 她颓然地垂下头,用手捂住脸,低声啜泣着,断续地说:“对不起,顾老师……有点失控……” “没关系,没关系的。”顾言行拍她的背。 程北路觉得自己的胃快要炸开了,她用手按住胃,突然觉得一阵反胃,胃里翻江倒海。她赶紧捂住嘴,向卫生间跑去。 顾言行追上去,程北路把卫生间的门锁住,抱着马桶“哇”地把胃里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 “程北路,你没事吧?”顾言行在门外问。 胃酸刺得喉咙疼痛,程北路按住胸口,止不住地咳嗽。咳了一会儿,她终于觉得好些了,她停下来,皱着眉头,把反到口腔里的胃液咽回去,趴在马桶边上,大口地喘息。 第28页 “程北路,你还好吗?”顾言行问。 “我没事。”程北路用快要死掉的声音回答。 程北路吃力地站起来,赌气似的用力按下冲水按钮,把自己的呕吐物冲掉。然后又捂着胃,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坐了好一会儿,她站起来,身体晃了晃,伸手扯下一张厕纸,擦了擦嘴。她撑着身子走到镜子前,镜子上的雾气还没散去,她伸手拭去镜子上的雾气,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那张惨白的、毫无生气的死人脸。 好久好久都没有好好看看自己了,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她仰起头,对着天花板苦笑,笑得全身发抖。 她嫌恶地看着自己,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真难看,真羞耻。 ☆、第19章 n手破三轮车 程北路晃晃悠悠地走出卫生间,顾言行站在门口。 “你没事吧?”顾言行递给她一杯水。 “没事。”程北路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你累了吧,早点睡吧。”顾言行说,“我睡沙发。” 程北路笑了,说:“咱们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像上次一样,我睡左边,你睡右边。” 程北路真的累了,躺在床上,盖好被子,顾言行的被子是深蓝色的,上面有他的体味。程北路缩在被子里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上课、被赵老师找谈话、落水、暴食、呕吐…… 真是太他妈丰富多彩了! 顾言行一个人在厨房默默地收拾起一桌子的泡面桶,又把自己和程北路的湿衣服放进洗衣机里。 处理好一切,顾言行回到房间。窗帘被程北路拉起来了,房间很黑,顾言行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害怕吵醒程北路。 程北路听到顾言行的脚步声,转头看他。 “你没睡?”顾言行说。 “我要是哪天晚上能睡着觉,就算中头奖了。”程北路说。 顾言行没说什么,走到床边,蹑手蹑脚地躺进去。 像上次在酒店里一样,程北路躺在床的最左边,顾言行在最右边,他们中间仿佛隔了一道楚河汉界一般。 两人直挺挺地躺着,都没有睡着。 “你刚才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吧?”程北路问。 “没有。”顾言行说。 “嘁,明明就有嘛,干嘛不承认。” “嗯……是有一点……” 程北路笑了,耸耸肩说:“跟我在一起呆久了,会经常被吓到的。你会感慨,一个人竟然可以这样破败地活着,就像一辆n手破三轮车一样,眼看就要散架了,还强撑着跑在路上……这就是我的生活。” 顾言行没说话,程北路不想再说这些,于是岔开话题,问:“明天第一节课是你的物化吧?” “嗯。” “那我可以不去吗?”程北路说,“我现在跟你请假?” “不可以。”顾言行说。 “为什么?” “你有什么理由请假?” “……身体不适。” “那你要先去向导员请假,然后把假条交给我。”顾言行铁面无私地说。 “不是吧,”程北路失望地说,“咱们关系这么亲,你就不能给我走个后门吗?” “咱们什么关系啊?”顾言行笑着问。 “……师生关系。” “所以请假必须有假条。”顾言行说,“否则我会扣你的平时成绩。” “唉,顾老师真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啊!”程北路没再理他。 “程北路……” “嗯?” “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药?” “吃什么药?” “你……生病难道不用吃药吗?” “你是说抑郁症的药吗?”程北路笑了一声,说,“我已经一年没吃过药了。” “为什么?”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呗,”程北路说,“大一那年我被确诊为重度抑郁症之后,我按照医生说的,每天按时吃药,希望自己快点好起来。可是结果呢?结果就是我什么变化都没有。于是我变得更抑郁、更沉沦……所以我后来就不再吃药了,也不再期盼自己变好,自我放逐,反倒会更轻松。” “可是……你自暴自弃就永远都没有机会好起来了。” “顾老师,别给我灌心灵鸡汤,说什么只要努力总会有希望,”程北路说,“我不是没努力过,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那种感觉太痛苦了……”程北路转过身子,用手托着脑袋,看着顾言行,说,“那种痛苦你是不会体会到的,顾老师。” “也许……你可以找个人陪着你……这样你会坚持得更久。”顾言行说。 “找谁?你吗?”程北路看着顾言行,笑笑说,“我这个人虽然脾气又臭,又自私,但我总归还是个有良心的人,我叫谁谁陪着我,就是害了谁。所以说还是算了吧,我说过的,我这个人最好孤苦终生,何况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顾言行没再说话,他知道,无论他怎么说,程北路都不会听的。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顾言行问,“现在是大三下学期,有人准备考研、有人准备找工作、有人准备出国留学,你呢?” 程北路看着顾言行,不可思议地大笑起来:“顾老师,你竟然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怎么?” “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能有什么将来?”程北路说,“如果一定要我说的话,那活一天算一天,就是我的打算。” “……”顾言行不知该怎么劝她。 “对了,顾老师。”程北路说,“有件事情,还是跟你说清楚吧。上次罗恩去找你,跟你说我喜欢你,还让你好好照顾我什么的。那是她误会了,你别在意,也别放在心上。你懂我的意思吗?我的意思就是……我不喜欢你。” 顾言行转过头看她,想知道她是不是认真的。 “我说的是真心话。”程北路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似的,说。 顾言行觉得有些失落,回过头。 “晚安,顾老师。”程北路说完,翻过身,背对着顾言行。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顾言行被闹钟叫醒,他挣开眼睛,发现程北路不在。 顾言行揉揉眼睛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客厅。 “程北路。” 没人应。 顾言行又走到卫生间门口,敲敲门,问:“程北路,你在里面吗?” 还是没人应。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就和程北路在酒店失踪的那次一模一样。 顾言行走到门厅,在门口看到了程北路的拖鞋。 第29页 她走了? 顾言行拿来手机,正准备给程北路打电话时,突然听到了开门声。 程北路开门走进来,身上穿着顾言行的短袖t恤、运动裤和顾言行的大衣。 “你干嘛去了?”顾言行问。 “哦,我睡不着,出去抽根烟。”程北路说。 顾言行看到了程北路手里的白色烟盒,中南海,1毫克。 “去洗手吧,一会儿吃饭。”顾言行说。 “哦。” 程北路脱下顾言行的外套挂在衣帽架上,走进卫生间的镜子前,盯着自己的黑眼圈发了一会呆,然后打开水龙头,使劲地洗脸。 她用手抹掉脸上的水,抬起头,重新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嗯,顾言行那件老头衫一样的白色t恤穿在自己身上竟然意外地好看。 程北路扯了两张厕纸,擦干脸,走出卫生间。 她走进厨房,餐桌上摆着两个三明治和两杯牛奶。 “吃饭吧。”顾言行说,“一会儿还要上课。” “哦……”说实话,程北路有些吃不下,昨天晚上那十几桶泡面虽然吐掉了一些,但还剩了不少在她的胃里没有消化掉。 然而,她不想驳了顾言行的面子,于是老老实实地坐下。 顾言行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件白衬衫和休闲裤,坐在程北路对面。 “顾老师,你脸色不太好。”程北路说。 “有吗?” “嗯。” “你昨晚几点出去的?”顾言行问。 “大概……三点。”程北路灵机一动说,“顾老师,我一夜都没睡了,你就不能准个假吗?” “不能。”顾言行斩钉截铁地说。 “而且我也没带课本,我的课本都在宿舍呢,”程北路不死心地说,“没有课本怎么听课啊?” “我有很多本课本,可以送你一本。”顾言行眼都不抬地说。 “……”程北路怨恨地瞄了他一眼,说,“那把你的衣服送给我好不好?” “什么?”顾言行抬头看她,没懂她的意思。 程北路指指自己身上的白色t恤:“就这件。” “为什么?”顾言行疑惑,“你喜欢这个?” “不啊,只是,既然它已经被我穿了,我就要对它负责。”程北路一本正经地说,“就好比,你强上了别人,就要对她负责一样。” “……” “好不好嘛?” “好……好……” 吃完饭后,程北路脱下顾言行的运动裤,换上了自己的牛仔裤。天气还很冷,她的裤子晾了一夜也没有干,程北路咬咬牙,硬着头皮穿上了潮湿冰冷的牛仔裤,打算用体温把它烘干。 程北路走到门厅,顾言行正在等她。 “走吧。”顾言行说完,往她的手里塞了一本物化课本。 “……”程北路挤出一个微笑,说,“谢谢顾老师,您真是太负责任了。” 程北路抱着课本走下楼,推开楼栋大门,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了眼睛。 “上车。”顾言行打开车门说。 程北路坐在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偷偷打量顾言行。不知怎么回事,她总是觉得整个早上,顾言行都对她冷冰冰的。 车子开动,程北路问:“顾老师,我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顾言行说。 “那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没有。” “那你到底怎么了嘛?”程北路问。 “我?”顾言行说,“没什么。” “哦!我知道了!”程北路笑吟吟地问,“是不是因为我昨天说我不喜欢你,所以你不高兴了?” 顾言行躲闪了一下,说:“没有。” 程北路笑了,说:“看来就是嘛!” 顾言行没说话。 程北路说:“我的错,我应该照顾一下你们男人的自尊心。我知道,你们男人的自尊心是很可怕的,我以后注意,注意自己说话的方式方法,好吧?” 程北路笑嘻嘻地看着顾言行的侧脸,顾言行只顾着开车,不理她。 转眼快到校门口了,程北路说:“顾老师,就在这里停吧。” “为什么?” “我自己走进去,免得别人看见。”程北路说。 顾言行没理她,一个转弯,直接把车开进学校里。 “顾老师,”程北路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不停车?” 顾言行依旧不理她。 “顾老师!”程北路伸手去拽他的胳膊。 车头一偏,顾言行赶紧调整方向盘,才没有撞上旁边的路缘石。 “你能别再吵了吗?”顾言行看着前方冷冷地说,语气里透着不怒自威。 程北路第一次见他这样威严,有些怂了,乖乖地坐着,没敢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我们顾老师也是有脾气的^^ ☆、第20章 我叫顾言行,谨言慎行的言行 程北路小心地看着顾言行的脸色,老老实实地坐在车上。 原来顾老师也是有脾气的嘛,程北路想。 程北路抬手看看手表,七点四十五分,离上课还有一刻钟。在学校里,这个时间总是最忙碌的,学校里满是赶着去上早课的学生。他们松松垮垮地背着书包,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身上可能还带着被窝味,手里拿着早餐,边走边吃,这样可以多给自己争取一些睡眠时间。 顾言行减速,将车子开过人流。程北路坐在车里,看到人群里有两个同班同学,赶紧别过头去。 顾言行把车开到化学楼的后身,那里很僻静,不会有学生走动。 “下车吧。”顾言行说。 “哦……”程北路抱着课本,小心地打开车门下车。 她站在车外,转身半蹲下来,透过车窗,偷偷打量顾言行,想看看他的脸色有没有缓和些。 顾言行坐在车里没动,程北路问:“你不去教室吗?” “你不是不愿意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吗?”顾言行头也没回,说。 “哦……”程北路说,“那好吧,我先走了,一会儿教室里见。” 程北路说完,殷勤地笑着向顾言行挥挥手,顾言行自然是没理她。 程北路尴尬地收回手,热脸贴了冷臀部,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程北路想,自己竟然也会有今天! 程北路要死要活地爬到五楼的教室,七点五十五分,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坐满了人。学霸们照常地霸占了教室的前排座位,摆好课本和笔记,精神抖擞地准备听课。 程北路像往常一样晃晃悠悠、精神萎靡地坐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学渣专用座位。 第30页 两分钟后,顾言行走进教室,他把课本和讲义放到讲台桌上,把课件拷到教室的电脑里。 上课铃声响起,顾言行说:“好,开始上课,今天是物理化学的第一节课。这门课是化学专业和生命科学专业两个专业的同学们一起上,化学专业的同学应该对我不陌生,毕竟上个学期上过我的有机化学课。生命科学专业的同学可能还不认识我,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顾言行,谨言慎行的言行……” 程北路坐在下面翻了个白眼——嘁,做个自我介绍还文绉绉的。 “上学期的有机化学,从期末考试的情况上看,大家的掌握还不错……”顾言行说,“下面简单介绍一下物理化学这门学科,物理化学,顾名思义是一个交叉学科。那么,为什么物理和化学会有交叉呢?因为,每个化学反应的发生都伴随着一些物理现象,例如发光、放热等等……这个学期,我们要学习的内容主要分为三个部分:化学热力学、化学动力学和结构化学……” 顾言行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大括号,将这三部分的名字写在大括号里,准备做更详细的讲解。他回过身,抬起头,刚好看到了程北路,她正拖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顾言行不动声色,低头看了一眼书,继续讲课。 “其实,这三个方面都是同学们在在无机化学和分析化学中接触过的。以化学热力学为例,例如同学们很熟悉的,化学反应的焓变、熵变、晶格能、吉布斯自由能等等,都是化学热力学范畴内的……” 顾言行再次抬起头时,发现程北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顾言行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转过身写板书。 程北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在置身于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之上,身上穿着蒙古族的衣服,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衣服,天蓝色印花缎面在日光下闪闪发光,触感冰冷。程北路向远处望去,远处有一座小山。那天天气很奇特,一半是阴天,一半是晴天。草原上有几匹马正在吃草,除此之外不再有其他人。 程北路向那几匹马走过去。 “喂!”程北路饶有兴致地跟其中一匹马讲话。 那匹马不理她,低头吃草。 程北路试着伸手摸它的脖子,用手轻抚它柔顺的皮毛,它很静,没有动。 程北路笑了,盯着它亮晶晶的眸子,出了神。突然,马打了个响鼻,声音震天响,程北路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地向后退了两步。 程北路回过神来,笑了笑,上前指着马鼻子质问道:“你故意吓唬我是不是?” 马还是没理她,低头继续吃草。 程北路又摸了摸它的脖子,然后笑了,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清新的青草味,还揉着淡淡的甜味。程北路突然觉得心情不错,她仰起头,闭上眼睛,在原地转起圈来,一圈,一圈,直到重心不稳,晕眩地躺倒在地上。 程北路睁开眼睛,天空湛蓝,像金发美女深情的眼眸,似乎有着看透人心的力量。天上挂着几朵胖嘟嘟的云彩,像几只硕大的棉花糖。 那不会真的是棉花糖吧?程北路想,不然空气怎么会是甜的呢? 程北路躺在草地上,地上的草刚好没过她的身体,她觉得身体越来越轻,像是快要飞起来了似的。 然而,突然,程北路听到了马蹄的声音,不,准确地说是成千上万的马蹄的声音。程北路赶紧坐起来,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黑漆漆的一大队人,乌乌泱泱骑着马向山坡冲下来,像是古代的士兵。他们全都穿着蒙古族的衣服,身上背着长剑和□□。 程北路站起来,伸手摸了一下衣裙,拂去上面的灰尘。 那些人的马很快,转眼之间已经来到程北路面前,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他们要干什么。 马蹄飞快,那些人涌上来,围了一个圈,把程北路围在中间。 “阿剌海别吉公主!”健壮的领头人拱手说。 “啥?”程北路一脸懵逼,“你在叫我吗?” “公主,请跟我们回去。”领头人说。 “去哪儿啊?”程北路一头雾水。 领头人刚想回答,只见一支暗箭从队伍里窜出来,直直地向程北路飞去…… 程北路躲闪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支长箭刺入自己的身体里,“噗”的一声闷响,刺穿了她的心脏。 程北路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心脏上插着那支箭,箭尾的翎羽风中微微颤动。 “公主!”领头人喊道。 程北路看见士兵们纷纷下马,向她跑过来。 程北路这才感觉到疼痛,彻骨的疼痛,疼得让人窒息,她眼前一黑,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倒地的一刻,领头的人抱住她。 “公主!”是领头人的声音,声音飘渺,像是从远方传来的。 他在摇晃她,用力地摇晃…… …… “程北路!” 程北路猛地抬起头,看见了顾言行。 “你做噩梦了?”顾言行问。 “哦……”程北路摸了一把脸,声音沙哑地说,“我梦见自己死掉了……” “……”顾言行不知说什么好,“你怎么连做梦都想着死啊。” “不是,”程北路摆摆手,费力地解释,“我不是自杀,是被人杀了……” “……”顾言行递给她一张纸巾,说,“把口水擦了。” 程北路摸摸嘴角,发现一片湿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纸巾。 程北路揉揉眼睛,看向四周,是教室,教室里只有她和顾言行两个人。 “我怎么会在教室?”程北路问。 “……你说你怎么会在教室。” “哦,物化课是吧?”程北路想起来了,“我睡了多久?” “大概三个小时。” “?!”程北路抬头看教室的挂钟,十一点整,“已经十一点了?!” “嗯。” “已经下课一个多小时了?!” “嗯。” “你一直在陪我?” “嗯。” “为什么不叫醒我?” “因为觉得你能睡着不容易。”顾言行说。 “所以你就在这儿陪我?” “嗯。” 程北路笑了,说:“顾老师,你怎么这么好?” “嗯?” “夸你呢。” 睡觉压麻了半边胳膊,程北路活动活动手臂,撑着桌子站起来。也许是做的梦太激烈了,程北路觉得疲惫不已,两腿不住地打颤。 她拿上课本,刚迈出一步,一个踉跄,差点没从阶梯教室的台阶上掉下去。 顾言行连忙扶住她:“你怎么了?” “哦……没事……”程北路晃晃头,说,“我在梦里都死过一次了,现在算是重新投胎,很累的好吧!” 第31页 “……” 眼睛酸痛,程北路使劲眨了两下眼睛,扶着顾言行的胳膊往教室外走。 “十一点多了,该吃午饭了!”程北路笑笑地说,“刚吃完早饭,一觉醒过来又要吃午饭了,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你说是不是,顾老师?” “……” “顾言行。”程北路扭头看着顾言行的脸。 “嗯?” “你早上为什么跟我闹别扭?” “我什么时候跟你闹别扭了?” “明明就有嘛,干嘛不承认!”程北路说,“我下车之后跟你挥手道别你都不理我。还有,在车里的时候,你特别严肃地跟我说……”程北路清清嗓子,板起脸,学着男人的嗓音说,“‘你能不能别吵了!’,对吧?这明显就是闹别扭嘛!” 顾言行看了程北路一样,忍不住笑了,一张冰川脸被程北路慢慢融化。 “我才不是这么说的。”顾言行说。 “你就是这么说的!”程北路坚持说,“要不然我再给你学一遍!” “别别别!”顾言行连忙说。 “那你说为什么跟我闹别扭?” 顾言行转过头,目光迎着程北路的眼睛,他敛住笑意,眼神平静又复杂。 “程北路,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顾言行问。 ☆、第21章 我刚才是不是抢你台词了 “程北路,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顾言行问。 “啊?”程北路被他这突兀的一句问愣了。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顾言行又问了一遍。 “我什么时候说我讨厌你了?” “……”顾言行想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唉,算了吧,不说了……” “什么不说了嘛,把话说清楚。”程北路说。 “嗯……比如,为什么不愿意让我管你?还有,为什么不愿意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啊!”程北路轻笑,“没有为什么,我只是习惯一个人。” “就这么简单?”顾言行问,“你不讨厌我吗?” 程北路停下脚步,顾言行也跟着停下来。 程北路转过身,面对着顾言行,说:“顾老师,你看着我的眼睛。” 顾言行照做。 “你看到我这真挚的眼神了吗?”程北路说着,瞪大了眼睛,还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顾言行被她逗笑了,点头。 “那好,我现在非常认真地跟你说……”程北路顿了顿,说,“顾老师,我一点都不讨厌你。” 教学楼的走廊里静悄悄的,顾言行看着她,她的眼底似乎有一丝暖意,氤氲升起。 “相信我吗?”程北路问。 顾言行顿了两秒,说:“相信。” “那我们和好吧?”程北路问。 “嗯。” 程北路笑逐颜开,挽起顾言行的胳膊,说:“走吧,吃饭去!” 空空荡荡的走廊,两人并排向大门走去,风轻日暖,阳光把整个走廊照得亮堂堂,两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午前微熹的日光里。 …… “顾老师,我刚才是不是抢你台词了?” …… “什么?” …… “我们和好吧?” …… “这什么时候成我台词了?” …… “你不是喜欢说这个吗?” …… “我不是只说过一次吗?” …… “顾老师,你知道吗,你说这话的时候让我想起了我幼儿园同学。” …… “……” …… …… …… “顾老师,我请你吃饭吧。”走到食堂门口,程北路说。 “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请你吃饭。”程北路不由分说地拉着顾言行就往食堂里走,“走嘛。” 十一点二十分,食堂里人不多,顾言行买好饭,三菜一汤。 “阿姨,给我来一份一样的。”程北路对食堂阿姨说。 “为什么买跟我一样的?”顾言行问。 “你管我。” 他们在一个僻静的座位坐下,顾言行脱掉外套,把白衬衫的袖口挽起来。程北路刚一坐下,就把自己菜一股脑地夹到顾言行的盘子里。 “你不吃吗?”顾言行问。 “我吃不下,”程北路说,“厌食期间对食物没有任何欲望……我看着你吃就行。” “你请我吃饭就是为了看着我吃?” “不,我是为了让你吃人嘴短。” “……什么意思?” “顾老师,你下午有课吗?” “没有。” 程北路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想去个地方,一起去,好不好?”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 “哦,”顾言行明白了,“你请我吃饭是为了让我给你当司机是不是?” “那……怎么会呢!你把我想得太心机了吧!”程北路死不承认,“我是诚心地邀请你跟我一起去,你如果不去我就自己坐公交车去。” 顾言行笑了,想了想,说:“好吧。” “你答应了?” “嗯。” 程北路笑开了花,又把自己盘子里的米饭拨给顾言行,说:“顾老师,多吃点。” “我吃不了。” “那总不能浪费粮食吧?” “……” 可能是因为睡了一觉,程北路觉得心情大好,她一手托着脸,一脸慈爱地看着顾言行吃饭。 “对了,顾老师,我刚刚做了一个特奇怪的梦。”程北路说。 “什么梦?”顾言行抬头问。 “我梦见自己在一片大草原上,还穿着蒙古族的衣服,天蓝色的缎面长衣,金黄色的宽腰封……” “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可能是因为画面感太强了吧。”程北路说。 “之后呢?” “后来,我记得去在跟一匹马玩,玩了一会儿,我躺在地上看天空,天空特别美……再后来,我听见马蹄声,成百上千的马蹄声,像鼓点似的,朝我涌过来。然后我站起来,发现自己被一大群骑着马的蒙古士兵团团围住。然后,重点来了!”程北路眨巴眨巴眼,说,“然后,我听到一个领头的人管我叫公主,什么公主来着……”程北路想了半天,说,“好像是什么阿剌……阿剌海……海什么来着……啊,对了!阿剌海别吉公主!你知道她是谁吗?” 第32页 “嗯……”顾言行咽掉食物,想了想,说,“我记得她是成吉思汗的女儿,监国公主,是个女中豪杰。” “哦!这么厉害!”程北路张大眼睛。 “你怎么会梦见自己是她?”顾言行问。 “不知道……”程北路大言不惭地说,“可能是因为她像我吧?” “你就只梦到这些吗?”顾言行问,“那你为什么会抖得那么厉害?” “当然不止这些。”程北路说,“那个领头的管我叫公主,我正犯懵的时候,‘嗖’的一声,一支箭直直地射在我的心脏上。” 程北路夸张地睁大眼睛,用手比划着心脏的位置。 顾言行抬头看她,轻笑,说:“你是有多想死啊,连做梦都是死。” “你这话说错了,顾老师。”程北路说,“应该说,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在梦里死一死。” 说完自己先笑了,顾言行也笑起来。 吃过饭后,程北路和顾言行漫步走到化学楼后身,顾言行的车停在那里。 顾言行打开车门,程北路跳上去,开玩笑地说:“师傅,你这车怎么没有计价表啊?” “因为我这是黑车。”顾言行回答。 程北路不可思议地笑了,她没想到木头一样的顾言行老师会接她这句玩笑话。 “呦!顾老师最近变幽默了嘛,是不是被我污染的啊?”程北路说 “污染?”顾言行拧拧眉毛。 “是啊,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我用真情污染你,奈何明月照沟渠。” “……”顾言行乐不可支,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管它呢。” 顾言行系好安全带,问:“去哪儿?你说吧。” “你就照我说的开就行了,我给你当人肉导航仪。”程北路说。 车子一路向南行驶,开了大概一个小时之后,顾言行眼睁睁地看着车窗外高楼大厦一座一座地消失在视线里,换成了一个个破败的小矮房。又过了一会儿,连小矮房都不见了,窗外只剩下一片一望无际的芦苇荡。 “程北路你到底要去哪?”顾言行问。 “我不是说了吗,去了就知道了。”程北路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看着窗外。 顾言行不禁有点紧张,这荒郊野外的,程北路不会要把我卖了吧?况且,这事程北路绝对做得出来…… 程北路安静地看着窗外,一大片金黄色的芦苇荡,芦苇的白色花絮迎风飘舞,几只不知名的大鸟在上面飞舞盘旋。程北路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隙,温暖的风夹杂着淡淡的花草香气涌进来,吹得人微醺。 “真美……”程北路静静地看着外面说。 顾言行转头看她,看见她的单薄的背影,她难得这样安静,反倒让顾言行觉得有些不适应。 “快到了。”程北路转过身,指着不远处说,“顾老师,你看。” 顾言行朝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不远处,在无际的芦苇荡中,突兀地立着一座小塔。 “这就是你要去的地方?”顾言行问。 “嗯,”程北路说,“你是不是觉得这里没什么特别的?” “嗯……有点……” 程北路笑笑说:“我敢保证,你一会儿一定会爱上这里的。” 顾言行把车开到塔底,两人下车。 顾言行抬头向塔上望去,那是一座金属小塔,有些破旧,墨绿色的油漆斑驳地剥落,一个简易的旋转铁条楼梯从塔底一直通向塔顶,梯子的扶手上锈迹斑斑。 “要上去吗?”顾言行问。 “当然。” 程北路走在前面,向顾言行伸出手,说:“梯子有点陡,我拉着你走。” 顾言行握住她的手,迈开步子,向上走了几步,反倒走到了程北路前面。 “还是我拉着你吧。”顾言行说。 两人登上塔顶的小平台上,顾言行环顾四周,塔的顶棚是一个金属制的尖形圆顶,下面由几根金属柱子固定住,平台的四周围了一圈金属栏杆。 顾言行扶着栏杆,凭栏远眺。 程北路说的没错,这里真的很美,是那种过目难忘的美。 小塔安然立在芦苇荡之中,顾言行向下望去,芦苇荡外还是芦苇荡,层层叠叠,无边无际。有清风拂过,芦苇在风中摇曳着、起伏着,像海浪、像涟漪。一片薄云恰如其分地将太阳遮住,既明亮,又不刺眼,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照下来,如碎金般撒在金黄色的芦苇荡的海洋中,流光闪烁。 抬头望向天空,天空蔚蓝,深不见底,明净无瑕,仿若透明一般。 “这里怎么样,美吗?”程北路转过头,问顾言行。 顾言行转过头,微微低下头,看着她的脸。 她仰着脸看他,轻笑着,阳光从侧面照过来,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投下两道柔和的阴影,让她一贯冷淡的脸上多了几分稚气。她轻笑着,似乎在等待他的答案,她眨了眨眼睛,睫毛跟着微微颤动,眼睛里跳动着澄澈的光。 “美。”顾言行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顾老师是说景美还是人美~ ☆、第22章 跟你在一起很快乐 “美。”顾言行回答。 程北路心满意足地笑了,说:“我就说你会爱上这里吧。” 金属围栏下面的空隙刚好可以放下一条腿,程北路坐下来,把腿伸出去,在空中荡起来。 “你也坐吧,顾老师,把腿伸出去,很好玩的。”程北路说。 顾言行俯下身,坐在程北路的身边。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顾言行问。 程北路笑了,说:“那可有些年头了。大概是六年前,我上高一的时候,有一次我和我爸妈大吵一架,心情糟透了,就去找罗恩。罗恩为了开导我,就说咱们去散散心吧,随便搭一辆车,随便去一个地方。然后我们就搭了一辆公交车,坐到终点站,就是刚才经过的那个终点站。从重点站向这里望,我们看到了一大片芦苇荡,于是我们就往这里走。走了好久,我们看到了这座塔,罗恩说,我们爬上去看看吧,然后我们就爬上来了。我们一爬上来,当时就被这里美呆了。那天的天气跟今天差不多,阳光不大,很暖和……怎么样,不后悔跟我来这儿吧?” “嗯,不后悔。”顾言行说。 “自从那次跟罗恩发现这里之后,我们经常来这里。”程北路说,“不管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有到这里来,就会好很多。这里是一个……治愈心灵的地方。” “今天怎么想起来这里?”顾言行问。 程北路笑着说:“其实还是因为那个梦,我梦见自己在一片草原上,好久好久都没有那样辽阔的感觉了,然后我就想起了这里。罗恩出国之后,我好久都没来这里了,因为觉得一个人有点凄凉……” 第33页 “所以拉上我?” 程北路扭头看他:“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 “这里是我和罗恩的秘密花园,我不轻易告诉别人的,你赚了!” 顾言行看了看她,笑了,说:“嗯。” “哦!对了!”程北路指着她头顶上的一个铁栏杆,说,“你看这里。” 顾言行看过去,看到栏杆上面刻着两行小小的字母——“cbl”、“le”。 “是你和罗恩的名字?”顾言行说。 “嗯,这是我们第一次发现这里的时候刻的,想留个纪念……”程北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有点破坏公物的嫌疑……顾老师,要不要把你的名字也刻上去?” “我?” “对啊,不能光我和罗恩破坏公物,得把你拉下水才行。” “你这是什么逻辑啊?”顾言行笑着说。 “来嘛。”程北路说着,在身边的地上摸了摸,摸到了一个小铁片,笑了,说,“我和罗恩的名字就是用这个小铁片刻上去的,六年了,这个小铁片还在这里。” 程北路起身,拿着小铁片,像刚学会写字的小孩子一样,扶着铁栏杆,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着。 “好了。”程北路重新坐下来,说。 顾言行抬头看,只见刚刚那两行字母上方多了一行——“gyx”。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三个人的共有资产了,就算是拉你入伙了。”程北路说。 “入伙?”顾言行笑着问。 “对啊,”程北路说,“三人一帮派,五人一团伙,咱们也算是个帮派了。三个人刚好,比□□少一个人,比神雕侠侣多一个人……” 顾言行笑得直不起腰,他转过头看着程北路,微风拂过她的鬓角和发梢,她的头发向后飘起,她面容恬静,迎着午后的清风和阳光,闭起眼睛,微笑。 “你今天心情不错?”顾言行问她。 程北路睁开眼睛看着他:“当然了,睡了个好觉、做了好梦,虽然在梦里被箭射死了……还有顾老师亲自当司机带我到这里来、对了!还白饶了一件衣服!”程北路扯扯外套里面的白色t恤,“当然开心了。” 顾言行笑了,他也觉得心情不错,因为程北路说她今天很开心。 “顾老师。” “嗯?” “你说,要是能一直坐在这儿,看着芦苇荡,吹着风,晒着太阳,该多好?” “嗯……”顾言行说,“可是呆得太久就是逃避现实了,每个人都有一些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对,我就是在逃避现实,”程北路轻叹说,“因为现实真是太他妈累人了。” 顾言行笑了,说:“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这么多感慨。” “我有的时候想,我们每个人生下来就像铁轨上的列车一样,虽然出身不同,有的人是小绿皮火车、有的人是高铁、有的人是磁悬浮列车,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我们都只能按照既定的轨道走,如果你不按照轨道走,就会脱轨,然后摔得四分五裂。” 顾言行笑着看着她:“你说话越来越成熟了。” “其实我本来就很成熟,”程北路看着顾言行,眼神沉静如水,“顾老师,你知道人为什么会得抑郁症吗?” “你以前说过的,抑郁症都是被逼出来的。”顾言行说。 “是,但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想得太多了,”程北路说,“你想啊,就算有人逼你,你如果不在乎,那不是照样过得很好吗?只有想得多、心事重的人才会得抑郁症,想得越多,心事就越重,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心里,最后活活压垮了自己……所以啊,抑郁症患者其实都很成熟,就是因为太成熟了,才会生病。” 顾言行转头看她,想看看她有没有难过,她似乎很平静,脸上看不出悲喜。 “顾老师。” “嗯?” “你说,人要是可以选择不成熟就好了,永远都不要长大,也就不用承受痛苦,多好?” 顾言行笑了,说:“你这句话说的不对。” “为什么?” “人长大不是为了承受痛苦,相反,是为了减少痛苦。” “为什么?” “你也许觉得小的时候无忧无虑,那是因为你是小孩子,身边的人会不由自主地优待你。但随着你的年纪一点点增长,身边的人不再会优待你了,反而会因为各种原因有意无意地伤害你。所以这时候,人需要长大,因为只有长大了,才有能力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程北路想了想,挑了挑眉毛,说:“有道理。” “所以,长大是好事,不要逃避。” “唉……”程北路长叹一口气,说,“可是活着真是他妈累人啊……” 顾言行笑了,说:“你这样说太片面了,人不光只有痛苦,还有快乐,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快乐的事吗?” “快乐的事?”程北路想了半天,说,“那要追溯到二十年前了,那时候我一岁,什么都不知道,最快乐。” “最近就没有什么快乐的事吗?” “嗯……有。”程北路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每次笑都是真心的。” 顾言行怔了一下,看着程北路。 程北路以为他不相信,说:“真的,我没有敷衍你。” 顾言行转过头,笑了,她说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这是他目前为止听到的最好的褒奖。 程北路撸起袖子,看了看手表,快五点钟了。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半边天,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温柔地亲吻着地平线,芦苇荡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霞衣。风静了些,芦苇荡的浪潮平息了许多,金色的霞光跳动,整个芦苇荡像是微风拂过的海面般,波光粼粼。晚风细密缠绵,像上好的红酒,不动声色地让你沉醉。 程北路转过身,静静地看着顾言行的侧脸,浅棕色的瞳孔,高挺的鼻子,微闭的嘴唇。他迎着霞光,面色宁静祥和。 程北路撑起身子,凑近他的脸,心思一动,鬼使神差地在顾言行的脸上亲了一口。 顾言行身子一僵,猛地转头看着程北路,一脸小鹿受惊的表情。 程北路看着他的样子,笑出了声:“顾老师,你年纪也不小了,就别再装纯情少年了行不行?” 程北路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他不是装的,他是真的纯情…… 她拍拍他,说:“太阳落了,咱们走吧,趁天黑之前赶回去。” “哦……”顾言行像刚回过神似的,手忙脚乱地想要站起来,没想到,慌乱之间,一不留神,脚在铁栏杆的缝隙中别了一下,一只鞋子直直地掉到塔底…… 第34页 顾言行的动作僵住。 程北路看着他脚上的黑袜子,哈哈大笑起来。 “顾老师,你那么慌张干嘛!”程北路笑着,俯身向塔底望了望,看到了顾言行的黑色皮鞋,“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帮你把鞋子捡上来。” 程北路转身刚想走,顾言行拉住她的胳膊,她回过身,只觉得一只大手有力地扶住她的后脑勺,他的吻落下来。 程北路真的被吓住了,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温热的鼻息扑面而来,呼吸变得灼热,程北路闭上眼睛。 顾言行揽住她的腰,程北路动弹不得,唇上的力道加重,程北路觉得胸口发烫,心尖颤动,仿佛一颗□□在脑中倏地炸开。 半晌,顾言行放开她。 顾言行看着程北路,两人微喘着,气息吐纳之间,是暧昧的味道。 程北路看着顾言行的眼睛,眼神有些惊慌,有些无措。 太阳渐渐沉没在地平线中,天空中最后一道霞光在天空中慢慢铺展开来,像浓墨重彩的油画,几条云彩夹杂在霞光之间,像翻飞的衣带,翩翩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亲了^^ ☆、第23章 你他妈以为自己是个纯情少女啊! 两人的脸靠得很近,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顾言行的眼神热热的,程北路看着他,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一秒…… 两秒…… 三秒…… 程北路败下阵来,避开顾言行的眼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磕磕绊绊地说:“我……我去给你……给你把鞋子捡上来……” 说完,踉跄地站起来,仓皇地跑下楼梯。 程北路跑得太急,脚下一滑,她赶紧抓住扶手,还是一屁股跌坐在了铁条梯子上,发出“哐当”的一声。 “你没事吧?”顾言行问。 “没事,没事。”程北路慌张地说。 她拍拍屁股站起来,紧跑几步,跑到塔底,转了一个弯,她看到了顾言行的鞋子。她把鞋子捡起来,走到塔的正下方,她向上望了望,确定顾言行看不到她后,她虚脱似的蹲下来,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 他刚才……吻我?! 她想起罗恩告诉她,顾言行亲口说过喜欢她。 后知后觉的程北路这才想明白——他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 程北路又开始头疼了,她按住脑袋,觉得大脑一片混乱,无法思考,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过了一会儿,程北路慢慢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拿着顾言行的鞋子,向塔顶走去。 “给你……”程北路把鞋子递给顾言行。 顾言行接过鞋子,动作有些拘谨,他穿好鞋子,发现程北路已经独自走下了楼梯。 “程北路。”他叫她。 “我在车上等你。”程北路说。 天色渐渐暗了,回去的路上,程北路放平座椅,闭着眼睛躺在上面,装睡。她不想说话,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言行把车开到程北路宿舍楼下,刚一停车,程北路就拉开车门,跳下了车。 “顾老师,再见。”程北路露出一个灿烂而僵硬的笑容,说,“晚安。”突然想起来,现在好像才六点多,于是改口说,“不对,不对,祝您晚餐愉快。” 说完,小跑着向宿舍楼奔去。 “喂,程北路!”顾言行叫她。 程北路回过身。 顾言行下车,走到程北路面前,拉住她的胳膊。 “咱们谈谈,好吗?”顾言行说。 程北路没说话,顾言行以为她同意了,刚拉着她想走,手却被程北路紧紧攥住。 顾言行回头看她,路灯渐渐亮了,昏黄的光照在她的脸上。 顾言行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闪着焦灼的光,仿佛有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想说又说不出来。 “别这样,顾老师。”程北路说,“别这样。” 顾言行愣愣地看着她,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半晌,他缓缓松开了她的胳膊。 程北路转身,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宿舍楼。 走进宿舍楼内,程北路靠在墙壁上,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顺着墙壁滑下来。 程北路觉得自己的样子有些好笑,暗骂自己说:程北路,你他妈以为自己还是个纯情少女啊! 过了一会儿,程北路勉强地站起来,老太太似的慢吞吞地向宿舍走去。 程北路走进宿舍,常冉看到她,问:“你到哪儿去了?怎么一下午见不到人?” “哦……我……”程北路吞吞吐吐,“我跟朋友出去了一趟……” “哦。”单纯的常冉轻易地相信了程北路的谎话。 程北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因为她知道,常冉喜欢顾言行。 程北路觉得好累,她打开自己的柜子,从里面掏出一瓶白朗姆酒,起开瓶盖,爬到床上。 她倒在床上,就着酒吞了两粒安眠药,然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下午,伦敦的早上七点钟整,睡得迷迷糊糊的罗恩突然听到手机响了起来,她以为是闹钟,伸手去关,却关不上。 罗恩揉揉惺忪睡眼,艰难地爬起来,把手机凑到眼前。 原来是程北路的视频电话。 罗恩接通电话,带着起床气说:“大姐,这么早找我干嘛吗,你的电话比我的闹钟响得都早……” “我是真的有急事找你……”程北路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面色凝重。 罗恩看到程北路的表情,瞬间清醒了不少,紧张地问:“你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程北路欲言又止,叹了叹气,说:“说来话长,要不,你先去洗个脸刷个牙吧。” “哦……”罗恩说,“那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罗恩翻身下床,把窗帘拉开,那天伦敦飘着小雪。罗恩拿了一条毛巾,快步向卫生间走去。 过了几分钟,罗恩再次出现在屏幕中,手里拿着一只咖啡杯。 “你说吧,我坐好了,”罗恩大义凛然地说,“再震惊的事情,我都能承受得住!” “……”程北路说,“也没有多么震惊……就是……唉……” “你倒是说啊!” “我昨天和顾言行去芦苇荡……” 罗恩打断她说:“芦苇荡?小塔?你和顾言行?” “对。” “哎呦,那么秘密的地方你都告诉他了?”罗恩坏笑,“我可要吃醋了。” “你别闹……” “好,好,你说吧。”罗恩说,“你们去芦苇荡干嘛了?” “倒也没干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他……嗯……他吻我……” 第35页 “啊……啊?!” 罗恩惊住了,张大嘴,瞪大眼睛,半天一动不动,程北路差点以为视频卡住了。 过了半天,罗恩才说出话来:“他吻你?” “嗯。” “嗨!”罗恩迅速恢复了平静,说,“多大点事啊!不就是吻一下吗,你以为自己是十三四岁的小女生啊!别说吻了,就算是睡了又能怎么样嘛……”过了一会儿,又赞叹说,“顾老师可以嘛,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你别闹……”程北路满面愁容,“我现在觉得怪怪的……” “为什么?”罗恩问,“你还是不喜欢他吗?” “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嘛。” “我真的不知道。”程北路垂下头,捂住脑袋,痛苦地说,“求你别再问我了,我昨天已经想了一整宿了。” “那你讨厌他吗?” “我不讨厌他。” “那就还是有机会的嘛……”罗恩喝了一口咖啡,问,“顾言行为什么吻你啊?总有理由吧?” “嗯……可能是因为我先亲了他一下……”程北路怕罗恩误会,赶紧补充说,“脸!我亲的是脸!” “那你为什么亲他的脸?” “我就是……就是突然觉得他挺可爱的……就亲了……” “那就是情不自禁呗!” “不能这么说吧……”程北路说,“我一直都那他当块木头来着,所以我亲他就是……亲一块木头……” “喂,你这话太过分了吧,顾老师虽然有点闷,但也是七尺男儿、血气方刚啊!怎么到你嘴里变成块木头了!” “我说,你怎么老向着他说话啊!”程北路双手抱臂,不满地说。 “北路,作为你二十一年的朋友,我负责任地跟你讲,顾言行真的挺适合你的。”罗恩语重心长地说,“既然吻都吻了,就跟他在一起试试嘛。” “……你是有多想当月老啊!” “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程北路无话可说,她知道,罗恩甚至比她自己还要了解自己,如果罗恩说她和顾言行合适,那或许他们真的挺合适的。 “别老想着给我当月老了,有时间先想想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吧。”程北路说。 “我不想谈恋爱,你又不是不知道。”罗恩说,“在我眼里事业比爱情重要得多……我要先当上首屈一指的大记者,爱情什么的靠边站……” “现在的剩女都是这样被剩下的,”程北路说,“等你事业有成之后,也就变成‘齐天大剩’了。” “那又怎样呢,”罗恩满不在乎,“在我眼里,新闻就是爱情,报道新闻比跟男人上床爽得多……而且,跟男人上床只是爽一时,有了事业可以爽一辈子。” “……” “诶!对了,”罗恩说,“顾言行吻完你之后有没有说什么……” “嗯……”程北路想起昨晚顾言行叫住她,拉住她手臂的样子,“他好像是想说什么来着,但是我拒绝了……” “唉!你个怂货!”罗恩恨铁不成钢。 程北路苦笑,罗恩说的没错,她就是个怂货。 罗恩又问:“真的不想跟他在一起?” 程北路犹豫了一下,说:“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是个病人……我早就想好了,我这辈子一个人过。” 罗恩打断她,正色说:“你不能这样想,你不能老觉得自己是个病人,你只当自己得了场小感冒就好,你生病不是你的错,不要怪罪自己。而且,顾言行知道你的病情,如果他想和你在一起,说明他不在意你生病。” “我知道,”程北路垂下眼睑,说,“这些道理我都懂……” 罗恩怕她难过,调节气氛说:“再说,你不是说过,这世界上没有你程北路拿不住的男人吗!” 程北路笑了,说:“这话你也信。” 罗恩看了看时间,说:“北路,我得上课去了,先不跟你说了,有时间再跟你视频。” “哦,好,拜拜。”程北路挂断电话,对着电脑屏幕发起呆来。 ☆、第24章 你未嫁我未娶 傍晚,程北路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顾言行打来的。程北路盯着来电显示上“顾言行”三个字看了好久,没有接通。 “程北路,你的手机响了。”常冉以为她没听见,好心地提醒她。 “哦……”程北路恨了狠心,挂断了电话。 顾言行没有再打来。 过了一会儿,常冉的手机响了,常冉似乎有些兴奋,赶紧接起电话。 “顾老师。”常冉用甜美的声音说。 顾言行?! 程北路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转头看着常冉。 果然,常冉把手机递给程北路,有些失落地说:“程北路,顾老师让你接电话。” “哦,知道了。”程北路接过手机,心里有些愧疚。 “喂?”程北路走到宿舍的阳台上,说。 “我是顾言行。” “我知道。”程北路在阳台上踱来踱去,说。 “我就在你宿舍楼下,我看到你了。” 程北路的动作僵住,连忙向窗外望去,果然,宿舍楼前的花坛旁边,一个单薄的身影静静立在路灯下,拿着手机,抬头望着她。 一瞬间,程北路心软了。 两人拿着手机,四目凝望。 “怎么不接我电话?”顾言行问。 “手机没电了。” 顾言行没有在意她的谎话,说:“我们谈谈吧,我本想等到周五物化课结束之后再找你,但我觉得我没法等到那时候了。” “好,”程北路望着他,说,“我这就下去。” 程北路飞快地转身跑回屋内,把手机还给常冉,抓起外套,下了楼。 跑到楼门口,程北路放缓脚步,顾言行看到她,朝她走过来。 两人走到对方跟前,沉默了一会儿。 程北路拉起顾言行的胳膊,说:“咱们到那边去吧。” 程北路拉着顾言行走到宿舍楼后面僻静的小林子里。 林子里很暗,草木的味道很清晰,顾言行和程北路站在一棵大树下。 程北路微微仰起头,看着顾言行:“你说吧。” 顾言行清了清嗓子,说:“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我……”程北路看得出来,顾言行很紧张,声音在微微颤抖,“我吻你不是一时兴起的,我们在一起吧,做我女朋友,好吗?” 第36页 顾言行没再说话,看着程北路,等待她的答复。 “你说完了?” “嗯。” “哦……”程北路拉长音,像是在思考。 “你如果需要时间考虑的话,我可以……” “顾老师,”程北路打断他,“咱们俩不合适。” 顾言行顿了一会儿:“为什么?” “嗯……”程北路发现自己一时竟说不出来,“嗯……反正就是不合适嘛。” “那你总要说出来才行啊。” “……比如你是老师我是学生。” “这算什么问题呢,你未嫁我未娶。” “你大我九岁呢。” “这也不算什么问题啊。” 程北路笑了,又说:“我是病人啊,算起来我有三种病呢,抑郁症,重度的,暴食症,还有厌食症。我已经病到病入膏肓,没必要再抢救的程度了。” “我不在乎,”顾言行说,“我不在乎你生病,在我眼里,你是比任何人都健康、都完整的人。” “我还有各种不良嗜好,”程北路说,“我抽烟、酗酒,还……还看小黄书!” “这些我也不在乎,”顾言行说,“我说要和你在一起的意思就是,你身上所有的一切我都会接受。” “……”程北路实在编不出其他理由了。 “你说过的,你跟我在一起很开心,不是吗?” “是啊,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程北路说,“我跟罗恩在一起也很开心啊,我能嫁给她吗?” “这不一样啊,她是女的,我是男的。” 程北路盯着顾言行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咧嘴笑了,因为顾言行这又固执又笨拙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程北路笑得越来越厉害,顾言行不解,一脸庄重地看着她。 笑了一会儿,程北路忍不住伸出手,胆大包天地捏住顾言行的脸,晃了晃。 “顾老师,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可爱吗?”程北路笑着说。 顾言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程北路的表情凝固。 “我们在一起吧,好吗?”顾言行又问。 程北路挣脱他的手,认真地说:“顾老师,我们真的不合适。” 顾言行看着她,眉宇间凝着失落。 程北路后退一步,说:“就这样吧,顾老师。你还是老师,我还是学生,我们还是朋友,好吗?” “哦,对了!”程北路笑着说,“你不会因为我拒绝你就公报私仇,给我物化不及格吧?” 顾言行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抖了抖,没说话。 程北路有些不忍,还是转过身,背对着他,摆摆手说:“再见,顾老师。” 程北路放慢步子,竖起耳朵,没有听到顾言行的脚步声。 他没有跟上来。 程北路走到宿舍楼内,胸口隐隐作痛,她靠在墙壁上,喘息了一会儿。 程北路回到宿舍,宿舍里只有常冉一个人。 常冉看见她,问:“顾老师找你?” “哦……”程北路躲闪着回答。 “他为什么会找你?” “因为我……总是不交作业……”程北路说。 “可是……这学期才上了一节课,还没交作业呢啊。” “嗯……因为我上学期总是不交作业,所以……所以他提醒我这学期一定要交作业。” “哦。”心思简单的常冉再一次被程北路的谎话骗过了。 “常冉。” “啊?” “你喜欢顾言行吗?”程北路问。 常冉愣了愣,然后满脸羞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你问这干嘛吗?” “你脸红什么嘛。”程北路笑了,“我就是想跟你说,如果你喜欢他,就赶快追吧,趁着他还是一个人。” “他是一个人吗?”常冉兴奋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猜的。” “哦。” “你如果想追他,肯定会成功的。”程北路说。 “真的吗?”常冉扑闪着眼睛问。 “嗯,当然,”程北路说,“你看他像块木头似的,肯定好拿下啊,一看就是易推倒体质。” 常冉灿烂地笑了,感激地看着程北路,说:“谢谢你,北路,要不是你这样跟我说,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这个勇气。” 程北路低头苦笑:“别这么说。” 那天晚上,程北路吞了两粒安眠药依然毫无睡意。 室友们都已安然睡下,传来一阵阵微微的打鼾声。 程北路在床上辗转反侧,耳边传来隐隐的“嘶嘶”声。 又他妈是该死的耳鸣! 程北路心烦意乱地用枕头捂住头。 当然,这是没有用的。 过了一会儿,“嘶嘶”声转变成了巨大的轰响声,程北路紧闭眼睛,按住耳朵,蜷缩起来。 当然,这也是没有用的。 程北路觉得眩晕不已,强撑着爬下床去,套上外套走出宿舍。 她来到走廊里,在走廊的角落里蹲坐下来,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盒烟,中南海,1毫克。 程北路想起顾言行,她突然发现顾言行好像已经侵占了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她突然觉得好烦,于是赌气似的狠狠地把那盒烟扔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扶着墙壁站起来,挪动了几步,把那盒烟捡了回来,抽出一支,点燃,轻轻地吸了一口。 耳畔再次传来轰鸣声,程北路一手夹着烟,死死地按住头。 她按住头,不知过了多久,大概过了好久,久到一根香烟都燃尽了,久到香烟已经燃到手指她却没有发现。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感觉到指间的阵痛,她轻叫了一声,连忙扔掉烟头。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被烫出了一个大泡。 她苦笑,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吗? 一天之后,周五,物化课。 程北路踩着铃声来到教室,坐在最后一排,她的专属座位。 程北路抬起头,远远地看着讲台上的顾言行,他正在静静地低头看教案。 铃声响起,顾言行抬起头,似乎往程北路的位置上看了一眼,然后一脸严肃地开始讲课。 “好,开始上课,这节课我们继续学习化学热力学的相关内容……” 程北路盯着桌子上的物化课本的深蓝色封皮看了一会儿,这本书还是那天从顾言行家出来的时候,顾言行塞给她的。她翻开书,这是她第一次翻开课本。 翻到第一章课后习题处,程北路看到有几道课后习题前面画着对勾,下面写着几行行云流水的字。 第37页 “画对勾的是作业,下周五交,记得交作业。你在我课上可以睡觉,这是你的特权,不过课后最好把课上的内容补上,不然我没法保证你期末考试能过,有不懂得地方可以来找我。” 程北路看着字,低声笑了起来,这是那天她睡觉的时候顾言行写上去的。 程北路向讲台望了望,盯着顾言行的背影出了神。“三十岁纯情老少年”,程北路又想起了这个词,用它来形容顾言行,真是太合适了。 顾老师,你这么单纯,将来可不要被坏女人骗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深情一回的,结果气氛又被小黄书给毁了? ☆、第25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程北路出神地盯着顾言行看了一会儿,拿出一支笔,久违地记起笔记来。没想到,才写了两个字,笔就没水了。 程北路感慨——真是全世界都在阻挡我好好学习的脚步! 她俯身在书桌里寻摸了一圈,成功地找到了一支不知是谁扔掉的,没有笔盖的中性笔。她在书上试了试,居然好使。 手上烫伤的伤口隐隐作痛,但她想学习的热情丝毫不减。 看来人类已经无法阻止我好好学习了! 十二点钟,下课了,学生们呼啦啦地冲出教室,大概是因为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 程北路没有着急,不紧不慢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程北路走出座位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剩几个人了,顾言行正在讲台上收拾书本和刚收上来的作业。 “程北路。”顾言行叫住她。 “嗯?”程北路平静地看着他,仿佛那晚的告白没有发生过一样。 “怎么不交作业?” “我不知道留了作业……上节课我不是睡着了吗,你知道的……”程北路说。 “我不是在你的书上写了吗?” “我这节课刚看见……”程北路一脸无辜地说,“你不会因为这个扣我平时成绩吧?” “……下节课把作业补上,交给我。”顾言行说,语气中带着老师的威严。 “知道了。”程北路挤出一个微笑。 顾言行用手在眼睛上比划两下,说:“黑眼圈又重了。” “哦,是吗?”程北路揉揉眼睛,大言不惭地说,“最近突然疯狂地爱上学习,每天熬夜学习,就变成这样了。” “……” 程北路笑了笑,说:“顾老师再见。” “嗯,再见。” 程北路抱着课本走出教室,看到常冉。 “你怎么不走?”程北路问。 “我在等你。”常冉说。 “等我?” “嗯,一起吃饭吧。” 自从程北路说了鼓励常冉追顾言行的话之后,常冉好像对她亲近了不少。虽然程北路根本没有吃饭的胃口,但奈何常冉盛情难却。 “好吧……”程北路说。 常冉开心地挽起她的手臂,笑靥如花。 她们来到食堂,食堂里人满为患,她们足足排了十几分钟的队。轮到程北路时,大妈打好饭,刚要把餐盘递给她,又收回来,说:“看你脸色这么差,多给你两块肉吧。”说完,又舀了两块红烧肉给她。 “谢谢……”程北路的表情一言难尽,因为这两块肉逃不掉被倒掉的命运。 程北路和常冉端着餐盘在食堂里张望了一下,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更别说空桌子了。 “咱们不会要站着吃饭了吧?”程北路说。 常冉向四周望了望,突然看到了什么似的,用胳膊肘戳了戳程北路。 “你看那边!”常冉说。 程北路看过去,食堂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坐着顾言行,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女生,那个女生背对着她们,看不到脸。 “咱们去跟顾老师拼桌吧。”常冉说。 “这……不太好吧……”程北路觉得跟顾言行坐一张桌子也许会有些尴尬。 “没有空桌子了,反正要拼桌的,不如跟顾老师一起。”常冉恳求地说,“你陪我去嘛,我一个人怪不好意思的……” “好吧……”程北路只好妥协了。 她们走到顾言行旁边。 “顾老师,我们可以坐这儿吗?”常冉甜笑着问。 顾言行一转头,看到程北路,手忙脚乱地放下筷子,说:“可以,可以。” 程北路把餐盘放在桌子上,一抬头,看到了顾言行对面那个女生的正脸。 程北路顿时脸色铁青。 坐在顾言行对面的人是程北遥! 这时,程北遥也抬起头看着她。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程北路顿了顿,对常冉说:“我还是去别桌吧……” 说完,端起餐盘,刚想走,却被人拉住胳膊。 她回头,是顾言行。 “坐吧。”顾言行拉着她的胳膊说。 程北路再次妥协了,不情愿地在顾言行身边坐下来。 “介绍一下吧,”顾言行对常冉说,“这是大一化学系的程北遥,我的课代表。” 课代表?!呵呵! 程北路不露声色地翻了个白眼——这是她勾引顾言行的第一步吗? “你叫程北遥?”常冉诧异地看了一眼程北遥,又看了看程北路。 “……”程北路干咳一声,说,“她是我堂妹……” “哦!”常冉惊讶地张大嘴,“这么巧啊!” “谁说不是呢。”程北路看着程北遥,露出一个僵硬的假笑,“真是太巧了。” 程北路转头看着顾言行,然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顾言行这才想起罗恩讲过的,程北路和程北遥的纠葛,欲哭无泪。 “你们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啊?”常冉问。 “因为我爷爷最喜欢的作家是路遥。”程北路说。 程北路拿起筷子,把自己盘子里的肉全都夹给常冉,说:“你多吃点。”说完还轻蔑地看了一眼程北遥。 程北遥也用一个鄙夷的眼神回应了她。 “谢谢……”常冉受宠若惊,连忙说。 程北路笑了笑,又从餐盘里夹出两根青菜到顾言行的盘子里,说:“顾老师,你也多吃点啊。” 不料,筷子碰到了指间的伤口,程北路吃痛,一根筷子掉在地上。程北路懒得弯腰去捡,索性坐着不动。 “你手怎么了?”顾言行看到她手上的伤口问。 “跟你有关系吗?”程北路低声,咬牙切齿地说。 “堂姐,怎么就不给我夹菜啊?”程北遥说。 “你?”程北路冷笑一声说,“你就不用了吧,你吃的饭都用来长心眼了。”又语重心长地说,“北遥,堂姐劝你一句,心眼太多了不好,特别是心眼多还不往正地方用……” 第38页 “堂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程北遥娇嗔道,“顾老师,你看我堂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嗯……”顾言行尴尬地看了两人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我这个妹妹啊,从小情商就特别高,脚踩n条船都不在话下。”程北路微笑着说,“从幼儿园开始就有各种小男生为了她死去活来,又喝药,又割腕的……对吧,北遥?” 程北遥不甘示弱,说:“我堂姐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大年三十吃团圆饭的时候喝多了撒酒疯,走到我大伯和大娘跟前,给他们俩一人一个大耳光,还说:‘老娘早就看你们俩不顺眼了……今天就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们……’我大伯和大娘当时就怒了,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把我堂姐打得鼻青脸肿……”说完,娇俏地笑了起来,一副胜利的表情。 常冉听完,笑得差点把嘴里的饭喷了出来。 顾言行也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他好不容易止住笑,转头去看程北路,发现她正在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脸上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程北路刚想发怒,顾言行悄悄按住她的手。 程北路忍了,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你们慢吃,我先走了。”程北路说完,起身抬腿就走。 “程北路。”顾言行叫她。 程北路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了。 第二天,星期六,晚上十点多,程北路一个人坐在学校的人工湖边,盯着湖水发呆。 过了一会儿,身后似乎传来脚步声,她没在意,以为是校园里巡逻的保安。 直到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在她的身边停住。 程北路回头看,是顾言行。 顾言行走过来,坐到她身边。 “你怎么来了?”程北路没好脸色地说,她还在为了程北遥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不能来吗?” “今天是周末,你来学校干嘛?”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宿舍?”顾言行问。 “跟一个室友吵架了,被揪着头发赶出来了。”程北路说。 顾言行愣了愣,然后忍俊不禁地说:“我还以为只有你把别人赶出来的份儿。” “唉……”程北路叹气说,“我知道我这个人不讨人喜欢,但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顾言行看了看她,问:“常冉呢?常冉也不喜欢你?” “没有,宿舍四个人就她对我最好。”程北路说完,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在宿舍?” “我……我不知道你不在宿舍啊。”顾言行吞吞吐吐地说。 “那你为什么来学校?” “我……散步……” “顾老师,你糊弄鬼呢。”程北路说,“晚上十点半,散步?还到学校来散步,你们家到学校开车要半个小时呢好吗。” 顾言行被戳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常冉说你没回宿舍,所以我来找找你。” “常冉?她怎么会跟你说我没回宿舍?” 顾言行尴尬地摸摸后脑勺,说:“我跟她说,如果你没回宿舍,就告诉我……” 程北路笑了,说:“好啊,常冉成了你监视我的眼线了。” 顾言行连忙解释说:“没有监视你的意思,就是……” “就是什么?怕我自杀?怕我失踪,然后去西藏自杀?” “嗯,差不多。” 程北路轻笑,说:“你不用管我也行的。” 顾言行没说话。 程北路转过头看他,说:“就算我这样说你也还是会管我的,对吧?” “嗯。”顾言行点头。 程北路笑了笑,笑他的固执。 “哦,对了!”程北路的语气突然变得凌厉起来,“程北遥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就成了你的课代表了?” “没怎么回事啊,”顾言行解释说,“你知道,每学期的第一节课我会问一下有没有人愿意当课代表,程北遥说她愿意,我就同意了……” “嘁!”程北路不满地说,“是因为她是程北遥你才同意的吧?因为她又漂亮、又开朗、身材又好,是不是?” “程北路,你不要乱揣测,我没有这个意思。” “哼,”程北路不依不饶,“你不是说她像唐晓芙吗?所以你就是方鸿渐喽,她是你心中最纯洁、最美好、最心心念念又可望不可即的姑娘,对吧?” 顾言行看看她,无奈地笑着说:“我看出来了,你好像很介意我跟程北遥接触。” “我才不在乎呢!”程北路不承认,“我就是提醒你,程北遥要是勾引你,你千万要把持住,她可不是省油的灯,不要被她清纯的外表欺骗了。” “她只是我的课代表而已,我们什么都不会发生。”顾言行说。 “那可不一定啊……” 毕竟鉴别绿茶婊的能力男人是不会有的,特别是顾言行这样的男人。 ☆、第26章 求求你,发发火 顾言行突然笑了,程北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你笑什么?”程北路问。 “程北遥说的是真的吗?你撒酒疯的那件事……”顾言行笑着问。 “唉……”程北路叹了口气,破罐破摔地回答,“对!就是真的,不行吗!” “你真的打了你爸妈一巴掌?” “对!” 顾言行笑个不停,程北路没好气地捶了一下他的胳膊。 “你笑够没有?” “像你。”顾言行笑着说。 “什么像我?” “给自己爸妈一人一巴掌,像是你能做得出来的事。” “我当时不是喝多了吗?不喝多我哪敢啊,酒壮怂人胆嘛。”程北路想了想,纠正说,“虽然我不怂。” 顾言行又笑了一会儿,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顾言行问:“手……是烟烫的吧?” “啊?”程北路突然想起来,看看自己的手,说,“这都能看出来?” “以后少抽点烟。” “那你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死。” “……” 两人坐在湖边,静静地看着夜色下的湖面。 “顾老师,你不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吗?”程北路说。 “怎么会不觉得,”顾言行说,“你刚从西藏回来的那天晚上,我们也是坐在这里。” “对了,”程北路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1毫克的中南海,“我就是从那天开始改抽这个的。” 顾言行微低下头,笑了笑。 第39页 “你那个时候应该很不喜欢我吧?”程北路说,“我当时又不守规矩、又没礼貌……” “没有,”顾言行说,“我那个时候没有不喜欢你。” “真的?” “真的。” 程北路笑了,仰头看了看夜空,感慨说:“要是世界上的人都能像你这么宽容就好了……对了,你还记得那天我把自己重度抑郁症的诊断书‘啪’地拍在你面前的样子吗?” 顾言行笑了,说:“当然记得。” 两人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那你都不讨厌我吗?”程北路问。 “不讨厌。”顾言行回答。 “怎么会?我当时多讨人厌啊。” “因为你生病了,所以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程北路笑了笑,突然觉得好委屈,嘴唇抖了抖,一滴眼泪从眼角落下来。她赶紧别过头,抬手,不动声色地擦掉眼泪。 她转过头,看着顾言行,问:“顾老师,你喜欢我吗?” 顾言行看着她,愣了一下,然后说:“喜欢。” “我是个病人,你也喜欢?” “嗯,”顾言行说,“北路,我说过,你的一切,我全都接受。” 程北路的心颤了一下。 北路? 这是顾言行第一次省掉姓,直接叫她的名字。他叫得那么自然,就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比一辈子还要久。 程北路看了看顾言行,低头,抿嘴笑了一下,突然又觉得好心酸,再抬起头时,眼底已然泪光闪烁。 过了一会儿,程北路起身。 “你要走吗?”顾言行问。 程北路没有说话,站起来,又在顾言行身边蹲下,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顾言行被她看得有些心里发毛,问:“你怎么了?” 程北路没有回答,缓缓伸出手,捧住了顾言行的脸。 顾言行抖了一下。 程北路凑近他,他们的脸靠得很近,近到只剩下一秒就可以接吻的距离。 顾言行注视着程北路的眼睛,难得地在她冷若冰霜的眼睛里看到了温柔。程北路的手在顾言行的脸颊和耳边轻轻摩挲,她的手冰冷无比,但此时,顾言行只觉得胸口热得透不过气来。 程北路又把脸凑近些,伏在顾言行耳边柔声说:“顾老师,对不起了。” “什么?” 程北路的手滑落到顾言行的肩膀上,没等顾言行反应过来,程北路将他朝水里重重一推,“扑通”的一声,顾言行落进人工湖里。 直到顾言行在湖水中站起来时,他依然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被程北路推进湖里了?! “程北路!”顾言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程北路立在湖边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程北路开口说:“顾老师,你看清了吧,我就是这样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害你的人,所以千万不要喜欢我。” 顾言行突然明白了程北路这样做的意思。 程北路焦急地看着他,等着他发火。 然而,他没有。 求求你,发发火,好吗? 求求你,痛骂我一顿,好吗? 然而,他没有,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程北路……”他向她走过来。 程北路突然崩溃了,蹲下来,双手捂住脸,嚎啕大哭,用颤抖的声音断续地说:“你为什么不发火!为什么……不打我骂我!” “北路……”顾言行手足无措。 过了一会儿,程北路止住哭,抹掉满脸的泪水,站起来,转身离开。 “程北路!”顾言行叫她。 她没有回头,微微颤抖着,径自走了。 她走了一会儿,走到顾言行看不到的地方,终于没能控制住,眼泪沿着干涸的泪痕流下来。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两个穿蓝色衣服的男人朝她跑过来。那两个人又跑近了些,程北路看清他们,是学校的保安。 还是上次程北路和顾言行落水时的那两个人。 两个年轻的小保安看见程北路,问:“同学,你有没有听到人工湖那边有什么声音?” 程北路抹掉脸上的泪,吸吸鼻子,镇定了一下,说:“化学院顾言行老师又失足落水了,你们快去救一下吧。”说完,头也没回地走了。 “又?!”两个保安诧异地对视了一下,然后赶紧向人工湖跑去。 他们跑到人工湖边的时候,顾言行正双手撑着石沿,努力地往上爬,样子无比窘迫。 顾言行看到他们,尴尬地笑了笑,说:“真巧,又是你们啊……” 两个保安也回了他一个尴尬的微笑,问:“顾老师,你怎么……怎么又掉湖里了?” “一不小心,没站稳,就……”顾言行尴尬地说。 两个保安又诧异地对视了一下——这个老师,要么是腿脚不好,要么是脑子有点毛病…… “我们拉您上来吧。”保安说。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顾言行说。 顾言行用力撑起身体,还是没能爬上来。 “还是让我们拉您一把吧。”保安说。 “不不,我自己来。”顾言行坚持说。 那天,顾言行最终还是自己爬上来了,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之所以执意自己上来,因为他想要维护自己的最后的一点点尊严——毕竟被程北路推掉水里两次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顾言行爬上来,站定,身上的水淌到地上,发出“哗啦”一声。 顾言行看了看两个保安,还不忘彬彬有礼地笑了笑,尴尬地道别说:“那我走了,辛苦你们了。” 顾言行习惯性地伸手去跟他们握手,然后两个保安下意识地向后躲闪了一下,顾言行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自己湿漉漉的手,然后尴尬地将手缩了回来。 “顾老师慢走,”保安好心地提醒,“注意脚下,别再掉到什么地方去了……怪危险的。” 顾言行欲哭无泪,微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 两个保安站在原地,看着顾言行离开的背影,再一次诧异地对视了一下…… 顾言行向校门外走去,程北路早已不见了踪影。 突然,顾言行觉得脖颈处一阵瘙痒。 顾言行伸手去摸,没错,是一只鱼虫…… 顾言行无奈地叹息一声,轻轻地把那只鱼虫丢在地上,然后慢慢走远…… 两天后的物化课,顾言行走进教室,下意识地向教室的后排望了望。 程北路不在。 常冉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纸,对他笑笑,说:“顾老师,这是程北路的请假条。” 第40页 “她……怎么了?”顾言行问。 “重感冒。”常冉说。 顾言行黯然地点了点头,收下假条。 常冉转身想回座位,顾言行叫住她:“常冉。” 常冉回头:“怎么了,顾老师?” 顾言行欲言又止,摆摆手,说:“算了,没事……” 此时此刻,在泰晤士河边,罗恩远望着伦敦塔桥,兴致勃勃地按下通话按钮。 然而,电话迟迟无人接通。 足足过了半分钟,程北路终于接起了电话。 顿时,一张不人不鬼的脸出现在罗恩的手机屏幕上。 程北路顶着鸡窝草一样乱蓬蓬的头发,脸色苍白如纸,还戴着一个大墨镜。 罗恩怪叫一声,问:“你怎么了?” “我?我挺好的。”程北路用沙哑的嗓音回答。 “好个屎啊!你他妈当我瞎啊,你这样叫挺好?!” 程北路对着镜头傻笑起来,她看了看罗恩,屏幕里,她的身后一片漆黑。 “不对啊!”程北路说,“现在中国是早上,那你们那儿不应该是凌晨吗?” “对,”罗恩说,“现在是伦敦时间凌晨两点整。” “你不睡啊?” “晚上和同学去酒吧玩儿嗨了,现在巨精神!”罗恩说。 “真羡慕你啊,”程北路说,“全身充满着年轻人的朝气……” “你少转移话题,”罗恩说,“快把墨镜摘下来,让我看看你怎么了。” “算了吧,看了你就更精神了。” “少废话!” 程北路拗不过她,无奈地缓缓摘下墨镜。 罗恩张大嘴,看着程北路肿得像核桃似的两只眼睛,吃惊地愣了半天。 程北路把墨镜重新戴上,说:“果然更精神了吧。” “你怎么回事啊?!哭了?”罗恩问,“能把眼睛哭成这样,你哭了多久啊?!” “一……整……夜……”程北路气若游丝地说。 “因为什么啊?” “没有原因,”程北路无奈地说,“看来你还是对我的病不够了解,我哭的时候,并不是因为我想哭,而是眼泪自己往下流,不停地流……我控制不了。” 罗恩一句话也说不出,看着程北路,一脸心痛和悲悯。 程北路笑了,说:“你他妈这是什么表情啊!” “要不然,我回国陪你一段时间吧。”罗恩说。 程北路连忙摇头:“千万别,这不算什么的。再说,过去的六年你都不知道我的病情,我不是一样好好地活着呢吗。” “那时候我不知道,现在我不是知道了吗。” “那你就装作不知道喽。” “喂,程北路。” “干嘛突然叫我大名,怪吓人的。” “你这样是不是因为顾言行?”罗恩问。 程北路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是。” “你别骗我了,就是因为他,对吧?” 程北路没说话,算是默认。 “他怎么你了?”罗恩愤愤地说,“是不是他吻完你就不要你了?” 程北路哈哈大笑:“不是啦……”转而苦涩地说,“他说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还说我生病也没有关系……” “嚯!他这么说?”罗恩的眼睛亮了。 “嗯。” “那你怎么回答他的?”罗恩连忙追问。 “我拒绝了。” “啥?!”罗恩惊叫说,“你脑子抽筋了吧?为什么拒绝啊?” “我都说了,我要孤苦终老。” “简直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罗恩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罗恩,”程北路突然认真地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这取决于我能撑多久。我每撑一天都很痛苦,每一天都筋疲力尽,偶尔有快乐的时候,但很快又没比快乐多千万倍的痛苦埋没。这就是我的生活,跟我在一起是没有幸福可言的。我不想毁掉任何人,所以我最好还是一个人。” 罗恩凝重地看着她,过了好久,低了低头,又重新抬起来,说:“好吧,我不会逼你了。” 程北路笑了笑,说:“我就知道,你总是会理解我的。” “可是,北路,”罗恩说,“不要说什么你只能活三五年的话,至少在我死之前,你不可以死。” “唉,这要求有点太高了吧,”程北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可不能保证做到。” “别废话,我的葬礼还得你来主持呢。” “啥?!这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哦,好像是哦……”罗恩说,“咱们今天都在说些什么啊!什么死不死的,咱们还有大好的年华等着咱们去挥霍呢!对吧,北路?” 程北路笑了笑,然后大声地回答:“对!” 两人看着屏幕里的对方,不约而同地笑了。 “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吗?”罗恩说。 “你那儿一片漆黑,我怎么知道你在哪儿。” “我现在站在泰晤士河边上呢!不远处就是伦敦塔桥!”罗恩有些兴奋地说,“我照给你看。” 罗恩把手机翻转过去,程北路摘掉墨镜,眯起眼睛,隐约地看到两座尖形方塔,一座桥横跨其中。 “还有……”罗恩又将屏幕转向河面。 黑暗中,一条白色小船悄无声息地徐徐开过泰晤士河面,守住了属于这座城市的宁静。 “等我们都毕业了之后,我们去旅行吧,环游世界!”罗恩激动地说。 程北路看着罗恩,突然觉得又感动又心酸,一滴眼泪悄然落下,程北路飞快地抹掉眼泪。 “好啊。”程北路含着泪笑着回答。 ☆、第27章 把每一天都活成临终的样子 周三的早上,几个室友难得早起,程北路有些诧异,把头探出床,问常冉:“今天早上不是没课吗?” “今天有物化实验啊,你忘了吗?”常冉说。 “……物化也有实验?!” “嗯,咱们哪门课没有实验啊?”常冉见怪不怪地说。 “哦……苦逼的化学系。”程北路叫苦不迭。 程北路爬下床,简单地洗脸刷牙,两手空空地跑去实验室。 程北路赶到实验室的时候,同学们早已落座,顾言行已经开始讲解实验原理和实验方法了。她小心翼翼地拉开门进来,顾言行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讲课。 常冉向她招招手,程北路小跑过去,坐在她旁边。 “今天的实验两人一组,咱们一组吧?”常冉说。 第41页 “好啊。” “你怎么什么都没带啊?”常冉见她两手空空,问。 “需要带什么吗?” “实验书和实验报告啊,”常冉说,“还有白大褂。” “哦……我还以为什么都不用带呢……” 常冉并没有介意,笑着把自己的书推到她们中间,说:“没事,看我的书吧,一会儿实验数据也我来记。” “哦。” 顾言行继续讲解实验方法,程北路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听不懂。 过了一会儿,顾言行说:“大家都明白了吧,那就开始做吧。” “他讲完了?!”程北路问常冉。 “嗯。” “可我还是不会做。”程北路毫不羞愧地说。 “顾老师布置过预习的,你没有预习吗?” “我连有实验都不知道,怎么会预习呢?” 常冉笑了,说:“没关系,我会做,你帮帮我就好,反正一组只要交一份实验报告。” “哦,好。” 程北路翻开实验书,终于知道了自己要做的实验是什么——测定饱和蒸汽压。 同学们都热火朝天地动作起来了,顾言行在实验室里踱来踱去,指导实验。 走到程北路身边,顾言行停下来。 “你怎么不穿白大褂?”顾言行问她。 “我的白大褂上个学期被硫酸烧了个窟窿……” “……下不为例。”顾言行正色说。 “嗯。” 说完,顾言行转身走向别处。 今天,顾言行对程北路的态度有些冷冰冰的,这让程北路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欣慰,看来顾言行真的被她伤透心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程北路呆坐在一旁,像个智障一样地看着常冉熟练地调节桌上的气压计和加热器,一步一步地完成了每一个实验步骤。 程北路百无聊赖地托起下巴,环视周围。 顾言行正在俯身帮旁边的组调节气压计。 程北路不自主地盯着他看了起来,他神色严肃,一边看着仪器上的仪表盘,一边用手熟练地拨动仪器上的旋钮。他穿着一身白大褂,脖颈处露出条纹衬衫的衣领。 程北路有些出神,竟然可以有人把白大褂穿得这么好看。 她盯着他看了好久,直到顾言行调节好仪器,抬起头,目光刚好撞上程北路。 她与他对视了两秒,然后慌张地扭过头。 常冉看到她的样子,笑着问:“你今天怎么老是盯着顾老师看啊?” “啊?我哪有。”程北路死不承认。 “怎么样,他是不是很帅?”常冉笑嘻嘻地问。 “嗨!一般般吧。” “顾老师!”常冉挥手叫他。 顾言行走过来,程北路别过头去。 “怎么了?”顾言行问。 “上次收的作业什么时候去取啊?” “明天你有时间吗?” “明天下午可以。” “那就明天下午吧,我一直在办公室。” “嗯,好。”常冉甜笑着说。 顾言行往程北路身上瞟了一眼,说:“程北路同学好像对实验不太熟悉啊。” 程北路转头,看他。 “我看你们组的实验好像一直是常冉一个人在做。”顾言行说。 程北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念——这分明是在公报私仇嘛! “不不不,是我们两个一起做的。”常冉替程北路打圆场。 顾言行笑了笑,问:“那程北路同学在这次实验里都负责哪些工作啊?” “……”程北路想了半天,说,“我负责给常冉同学加油助威。” “……”顾言行温和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也许是实验比较简单,不到一个小时,同学们陆续完成实验,离开实验室。 “顾老师,我们帮你打扫实验室吧?”常冉说。 “好。”顾言行说。 程北路刚抬屁股想走,突然反应过来,常冉说的“我们”好像指的是自己和常冉。 “我也要留下打扫实验室?!”程北路小声问常冉。 “陪我一下嘛……”常冉哀求说。 程北路妥协了,起身慢吞吞地走到实验室的角落,拿来一把扫帚。 “常冉,你去把天平室的门锁一下。”顾言行把一把钥匙递给常冉,说。 “嗯,好。”常冉笑着接过钥匙,小跑地出了门。 实验室里只剩顾言行和程北路两个人,两人对视了一下,神情都有些复杂。 程北路也不想再回避,于是挑明地说:“顾老师,你把常冉支开,是有话对我说吧?” “嗯。”顾言行说着,朝她走过去。 程北路把手里的扫帚放回墙角,看着他。 顾言行把她堵在墙角,程北路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顾言行深深地看着她,说:“我只有一句话想说,如果我们的关系让你觉得不自在、让你觉得有压力的话,那我们就恢复到原来的关系吧,你是我的学生,我是你的老师,我不会再……纠缠你。我想了很久,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你觉得呢?” 程北路低头微微笑了笑,又抬头,看着他,说:“我也这样觉得,就这样吧。” 顾言行点了点头,眼神中有些释然,也有些失落。 两人站在墙角处,都没有看对方的眼神。过了一会儿,顾言行默默侧身让出一条路,程北路走了出去。 这时,常冉刚好回来,蹦蹦跳跳地走进实验室。 “顾老师,天平室锁好了,我还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常冉说。 “哦,好。”顾言行说,“你们走吧,实验室我来收拾就好了。” “还是我们帮你收拾吧。”常冉坚持说。 “不了,我自己来吧。” “哦,好吧……”常冉有些失望。 常冉回到座位收拾好书本和实验报告,程北路倚在门边等她。 “顾老师,再见。”常冉说。 “嗯。” 两人刚要走出实验室,顾言行说:“程北路……” 程北路和常冉转身看着顾言行。 顾言行觉得这样称呼不合适,又改口加了“同学”两字说:“程北路同学,下次实验要记得穿白大褂啊。” “知道了。”程北路淡淡地说。 回到宿舍,程北路觉得疲惫不堪,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只觉得头晕脑胀,又毫无睡意。 她突然想起什么,顺着梯子爬下床,打开自己的柜子。 她在柜子里翻找了两下,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了掏出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t恤。 第42页 就是顾言行送她的那件。 她伸直胳膊,抖了两下,把t恤铺展开,看着它,出了神。 常冉抱着一盆刚洗好的衣服走进宿舍,看见程北路,说:“这是你的衣服吗?” “是啊……怎么了?”程北路做贼心虚地说。 “这衣服怎么这么大啊?” “现在不是流行穿宽松款的衣服吗……” 程北路把衣服搭在肩上,爬上床。她把衣服铺在床上,看了一遍又一遍。 今天是个转折点,她和顾言行的缘分也许就到今天为止了。 顾言行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说不纠缠就绝不纠缠。 接下来的一周里,程北路简直觉得自己是个透明人。她看着讲台上一板一眼讲课的顾言行,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和他是不是从未认识过。 程北路的生活渐渐回到了原来的模样,她从不笑,从不与人交谈,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当然有时会吃掉好几天的东西,有时两三天粒米不进。当然,依然会失眠,偶尔会耳鸣、头晕目眩,更多的时候是一整天在倒床上,躺尸般一动不动。 有时,程北路自嘲地想,能活成自己这样也蛮不容易的——能把每一天都活成临终的样子。 她有点想念顾言行,想念他们在芦苇荡的那天,恰到好处的风、恰到好处的阳光,他们开怀地笑,交谈,没有感人肺腑的情话,她却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讲给他。 两周后,清明节的小长假。 程北路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程北路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黑山老妖”四个字,无力地骂了一句:“操!” 她接通电话,没有说话,因为她实在懒得讲话。 “北路,明天回家一趟,我和你爸有事要和你谈。” 半晌,程北路有气无力地回答:“我最近挺忙的,算了吧。” “放屁!”妈妈突然发飙,“程北路!你少找借口!你明天要是敢不回来,下个月的生活费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说完,妈妈“啪”地挂断了电话。 “呵呵……”程北路靠在椅背上,仰起头,冷笑不止,笑到全身发抖。 生活费?妈妈永远只会这一招,但别说,这一招还真挺好使的。 ☆、第28章 从地狱重回人间 清明节假期的第二天的晚上,程北路搭地铁回家。 到了家门口,程北路在小区的长椅上坐了好久,她犹豫再三,才走上楼,艰难地掏出钥匙,打开门。 简直有一种壮士慷慨赴死的悲壮感。 父母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她多时了。 妈妈一见她就没好气地说:“我让你回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诚心让我们等你是不是!” 程北路懒得说话,面无表情地甩掉鞋子,走到客厅,示威似的一屁股瘫倒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妈妈瞪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北路,”爸爸一脸威严地说,“我和你妈这次叫你回来就是想跟你说,出国留学的事情,你要赶紧着手准备了。你现在已经大三下学期了,过不了多久,好多学校就要开始申报了,你现在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所以,你必须马上把托福和gre考下来才行,只要你把这两个考下来,其他事情就不难了。a大是不错的学校,你的绩点也不错,申请一个好学校应该不太困难……你必须得出国,现在,国内的本科生和硕士生一抓一大把,哪里还值钱,你必须的出国,有海外学习经历,今后才能出人头地……我和你妈都是博士,所以你也必须读到博士才行,而且国内的博士也不行,必须是全球知名高校的博士……” 爸爸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有征求程北路意见的意思,仿佛这件事跟程北路没有一点关系。 “呵呵……”程北路用冷笑打断了爸爸的长篇大论的讲话,说,“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出国了?” “你不出国,将来能有什么出路?”妈妈说。 “照你这么说,不出国的人全都得饿死,是吧?”程北路冷笑说。 “饿死?你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爸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说,“你将来是要出人头地,有大作为的!不愁吃穿只是最基本的,你以后是要进入上层社会的人!你刚刚说什么?饿死?你怎么可以有这样没出息的想法!” “是啊,你爸说的一点没错。”妈妈帮腔,又苦口婆心地说,“我知道你跟我们俩相处得不够融洽,但是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啊,这一点你总不能否认吧?你老是跟我们拧着来,但留学这件事,关系到你的未来,你必须听我们的。” 上了十五年学的程北路,用自己高超的概括能力分析出来了,妈妈这段话的中心思想只有两个字:“必须”! 说实话,程北路一点都不生气,毕竟自己已经在这个家里生活了二十一年,这点小事不足以让她生气。 但她很想笑,从爸爸发表长篇大论开始,就一直很想笑。 终于,她使劲压着的嘴角失去了控制,她放声大笑起来。 爸爸和妈妈看着她,眼睛里是满满的愤怒。 她笑了好久,笑到肚子都疼了。 过了一会儿,她勉强止住笑,说:“我笑完了,你们可以继续说了。” 妈妈终于忍不住发怒了,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程北路,说:“程北路!你别不识好歹!我跟你爸辛辛苦苦工作,不都是为了你吗!我和你爸同事家的孩子都出国留学了,你为什么不去,你是缺胳膊还是少腿啊!” 程北路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用鼻孔看着妈妈,说:“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从小到大,你们从来就没有为我着想过,你们美其名曰的培养我,只不过是为了保住你们自己的面子而已,不是吗?” 妈妈被程北路的话气得满脸通红,爸爸忍着怒气,表情严肃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反正,出国这事没商量,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妈妈大喊道。 程北路扯扯嘴角,冷笑说:“腿长在我身上,我不去,你们还真能绑我去啊?小心我报警!” 妈妈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到程北路跟前,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程北路脸上。 这倒是正中程北路的下怀,她终于有理由离开家了。 她平静地站起来,挑衅地对着父母拍拍衣服,然后大摇大摆地摔门离开。 出了家门,刚刚挨了一巴掌的程北路竟然觉得心情不错,毕竟从地狱重回人间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就算挨了一耳光也是非常值得的。 走到家楼下,程北路抬手看了看表,九点十分。夜晚,天气微凉,也许是前些天刚下了雨的缘故,天气冷得让人觉得心底发凉。 程北路紧了紧身上宽大的米色风衣,把腰带在腰间系了个结,又低头看了看风衣里面那件不合身的白t恤。 没错,那是顾言行的衣服。 第43页 又是精疲力竭的一天,程北路觉得自己被抽干了力气,缓慢地向地铁站踱着。 夜黑沉沉的,喧嚣的城市恐怕也只有在这时才能安静下来。远近的路灯照在街道两旁的树上,树影斑驳,沉淀在这浩渺无际的夜色里。 程北路来到地铁站口,乘扶梯下到地铁站厅,站厅里灯火通明,而往来的人并不算多。 程北路刷卡进站,走了两步,突然觉得自己的胳膊被拉住。 她回头,看到顾言行。 顾言行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程北路愣了半天,突然有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顾言行的脸了。 程北路回过神来,傻笑说:“顾老师,好久不见啊。” 顾言行笑了,笑得还是那么温和:“什么叫好久不见啊?明明前两天刚上过物化课。” “那不一样。”程北路说。 因为,在课堂上,一百零三名学生,你是我的唯一,而我只是你的一百零三分之一。 “你要去哪儿?”两人一齐说。 说完,两人看着对方,笑了。 “你先说。”顾言行说。 “我还能去哪儿,回学校呗。”程北路说,“你呢?” “我也去学校。”顾言行说。 “你去学校?!”程北路看了看手表,九点四十分,“这么晚了,你去学校干什么?而且,今天是国家法定假日啊。” 顾言行看着她大惊小怪的样子,笑着说:“我要去一趟实验室,培养的细胞需要经常看看才行。” “哎呦,这么认真啊,不愧是顾老师。”程北路笑嘻嘻地说。 “既然都去学校,那就一起……”顾言行没说完,突然看见程北路左边脸上一片红肿。 顾言行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几个清晰的手指印跃然眼前。 顾言行大吃一惊:“谁打你了?” 程北路摸了一把脸,这才发现自己火辣辣的左半边脸已经肿得老高了。 “嗨,没事,”程北路走到顾言行身边,挽住他的手臂,避免他盯着自己的脸,“我最近老是精神恍惚,今天出宿舍的时候,‘吧唧’就撞门上了。” “然后在脸上撞了个手掌印?”顾言行说。 这种谎话,鬼才信呢。 这时,程北路突然觉得喉咙里一阵腥甜,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流出来。程北路连忙伸手去摸,凑到眼前一看,是血。 这他妈就尴尬了。 程北路赶紧捏住鼻子,仰起头,对顾言行说:“我口袋里有纸巾,你帮我拿一下。” 顾言行连忙从她的口袋里拿出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 程北路擦净血,又捏了一个纸团,塞进鼻孔了。 “你没事吧?”顾言行问。 “没事。”程北路说,又解释道,“顾言行,你千万别误会,我绝对不是看见你才流鼻血的,我不是那种女流氓!我是因为被打了……”程北路突然意识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改口,“我是因为撞门上才流鼻血的。” “别不承认了,到底谁打你?” 程北路不回答。 两人顺着楼梯走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顾言行忧心忡忡地问。 “车来了!快走!”程北路转移话题说。 程北路拉着顾言行的胳膊跑了几步,终于在地铁关门的前一秒赶上了车。 地铁里人不多,他们走到地铁的车尾处,找了个安静的座位并排坐下来。 “哦,对了!”程北路问,“你怎么会坐地铁呢?你的车呢?” “昨天车被刮了,正在修呢。” “哦。” “程北路。” “啊?” “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程北路装傻。 “脸怎么回事?谁打你?” “唉,能不能别再提这个了……” “那好吧,”顾言行说,“你刚刚去哪了?” “回家。”程北路脱口而出,突然发现不对。 果然,顾言行了然地笑了,说:“所以,是你爸妈打了你,对吗?” “你居然套我话!”程北路满脸狰狞地看着他。 “他们为什么打你?” “没什么理由,打我是常态,我都习惯了。”程北路无所谓地说,“不过也挺好的,要不是他们打我,我今天不一定要听他们唠叨到什么时候。挨了一巴掌,换回了自由,值了!” 顾言行看着她,沉默了一下,说:“刚刚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没什么,就是觉得怪丢脸的……”程北路苦笑说,“活了二十一年,动不动就被扇耳光,活得一点尊严都没有,多丢脸啊……不过还好,我早就不在乎什么尊严了。” 顾言行觉得有些心痛,伸出手,握住了程北路的手。他的手很大,毫不费力地把程北路的手握在手心里。 程北路看了看他的手,这种久违的感觉,连同他的体温、他的手指的触感一同印在心里。 她转头看着顾言行,笑着开他的玩笑:“顾老师,你这算不算是在趁机揩油啊?” “啊?哦!对不起……”顾言行先是不解,然后明白了程北路的意思,慌张地撒开她的手。 程北路看着他的样子,咧嘴笑了起来,又把他的手拉回来,放在自己的手上,说:“我又没说不让你揩油!” 顾言行笑了,握紧了她的手。 地铁在黑暗的隧道里呼啸穿梭,车上零星的几个乘客,要么歪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要么支起笔记本电脑做着今天未完成的工作,要么一脸甜蜜地盯着手机发消息。 各色的人,各色的人生,在这个祥和的夜晚悄无声息地一一呈现在程北路的眼前。 她有些感慨,转头看了看顾言行,又看了看他紧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她突然觉得,至少在这一刻,她不是一个病人,而是一个正常人,一个没有抑郁症的、快乐的人。 ☆、第29章 我不是木头,我是人 程北路正出神时,突然觉得顾言行在盯着自己。 她转头,正好撞上顾言行的视线。 “你看我干嘛?” “你……”顾言行在身上比划了两下,“你穿的衣服是我的吗?” 糟糕,被发现了。程北路下意识地捂住领口,觉得不妥,又理直气壮地说:“怎么!我不可以穿吗?不是你答应送给我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言行笑盈盈地说,“看来我的衣服很好穿嘛。” “嗯……一般般吧。”程北路仰起头,傲娇地说。 又过了几分钟,他们到站了,顾言行拉着程北路的手,走出地铁站,马路对面,便是a大。 第44页 走到学校大门口,在门口站岗的两个小保安认出了顾言行。 他们当然认识顾言行,就是化学院经常落水的那个老师嘛。 保安微微颔首,说:“顾老师,这么晚还来学校啊。” “嗯,有些事情要处理。”顾言行微笑说。 顾言行走远,一个保安看着顾言行身边的程北路,皱眉说:“顾老师身边那个女生怎么那么眼熟?” 另一个保安说:“你记性也太差了吧,她不就是上次泪流满面让我们去救顾言行老师的那个姑娘吗?” “哦!是她啊!” …… 走到化学院门口,程北路停下来,把自己的手从顾言行的手心里抽出来,说:“顾老师,你走吧,我回宿舍了。” 说完,转身走了。 顾言行跟上来,程北路看了看他,说:“你还有事吗?” “没什么,”顾言行说,“先送你回宿舍,我再去实验室。” 程北路笑了,说:“拜托,我又不是幼儿园小孩,这么短的距离还要人送啊。” 程北路这样说着,却没有推辞,反而亲昵地挽起顾言行的胳膊。 十点二十分,校园里很冷清,这个时间该是回到宿舍洗衣服、洗脸、刷牙的时间了。校园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小情侣,站在或是树下,或是宿舍前,一副难舍难分、生死离别的样子。 资深单身狗程北路无法理解他们——天天见面,至于这么难分难舍吗! 程北路暗暗脑补他们间的对话,大概会是: “你先走。” “不,你先走。” “我一定要看着你先走才行。” “不嘛,不嘛,你先走。” “好吧。” 其中一人妥协,转身离开。 剩下的一个人,心想:“卧槽,他还真走了!” …… 想到这里,程北路咯咯笑起来。 顾言行转头看她,问:“你笑什么?” 程北路偷偷指指校园里的几对小情侣,说:“你看他们。” 顾言行笑了笑,问:“怎么?你嫉妒?” “才没有呢。”程北路说,“我就是有点感慨,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有力气,这大晚上的还在谈恋爱。” 顾言行笑了,说:“什么叫‘现在的年轻人’啊?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年轻人?” “我?”程北路看了顾言行一眼,然后苦笑一下,自嘲说,“我只是长了一副年轻人的皮囊,我的心已经开始长皱纹了。” 转眼,已经到程北路宿舍楼下了。 “现在真的该说再见了,顾老师。”程北路转身,面对着顾言行说。 “嗯……” “那我走了哦。” “程北路。”顾言行叫住她。 “嗯?” 顾言行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手,轻轻抚了抚程北路被打的左半边脸。 他温热的指肚触在程北路的脸上,程北路怔了一下。 “回到宿舍用冷毛巾敷一下脸,不然明天会更肿。”顾言行说。 程北路笑了笑,满不在乎地回答:“无所谓啦,反正也没人看。” “我看。”顾言行说。 程北路又怔了一下。 半晌,程北路说:“知道了。” 顾言行笑了,把手从程北路的脸上拿开,亲昵地摸了一下程北路的头,说:“走吧,晚安。” 程北路点点头,突然觉得心头一热,说:“顾老师,我能抱一下你吗?” 顾言行愣了一下。 没等顾言行回答,程北路上前一步,搂住顾言行的腰,靠在他身上,轻声说:“我今天被人扇耳光了,就算是安慰我吧。” 顾言行两手悬在半空中,头脑有些空白,只觉得自己的心化成了一滩水,他反应过来,想回抱住她,却听到她说:“你别动,你就假装是块木头就好,我就当自己抱着一块木头。” 顾言行笑了笑,没有听她的,紧紧地搂住她,用手抚了抚她的后脑勺:“我不是木头,我是人。” 程北路听着他这一本正经的辩解,笑了起来。 “原来你不是木头啊,”程北路笑着说,“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靠光合作用生活的呢。” 顾言行没理会她的玩笑话,说:“北路。” “嗯?” “我们在一起的事情,你再重新考虑一下,好吗?” 程北路无奈地笑了笑,用头在顾言行的胸前蹭了蹭,说:“你怎么还想着这事啊。” “重新考虑一下,好吗?”顾言行又说。 “……” “好吗?” “好。” 顾言行心满意足地笑了,又将她搂紧些。 半晌,他们放开彼此。顾言行捏着程北路的肩膀,程北路微微仰起头,看着他。 突然,顾言行的手滑下来,扶在程北路的腰间,将脸慢慢凑近,程北路当然明白他想干什么。 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然后伸手捏住了顾言行的嘴。 顾言行吃痛,猝不及防地闷哼了一声,睁大了眼睛。 程北路抿着嘴,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顾言行放开她,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 “进去吧。”顾言行说。 “哦。”程北路笑着看着他。 顾言行低头,贴在程北路耳边,轻声说:“晚安。” 程北路觉得耳朵发痒,笑着躲闪了一下,说:“晚安。哦不,你还得去实验室,那祝你实验顺利。” 说完,程北路转身向宿舍楼走去。 “程北路。”顾言行叫住她。 “嗯?” “你要尽快考虑啊。” “我知道。” 程北路双手插在口袋里,立在宿舍楼门前。 “怎么不进去?”顾言行问。 “你先走。”程北路笑着说,“留一个袅娜……哦,不,帅气的背影给我。” 顾言行笑了,转身,慢慢走远,边走边问:“这样够帅气吗?” “很够了!”程北路喊着说。 顾言行走后,程北路小跑着上楼,回到宿舍。她觉得浑身轻飘飘,有一种久违的舒畅感。 程北路顶着肿得老高的脸,推开宿舍的门,全然忘记了自己被扇耳光的事情。 常冉看见她,惊得张大了嘴,连忙问:“你怎么了?” “我?我没怎么啊。” “你的脸……” “哦!”程北路这才想起来,她觉得心情不错,索性胡诌起来,“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在大街上碰见一个原配在扯小三的头发,我好心去拉架,没想到被原配扇了一耳光……” 第45页 程北路说完,摸着自己被打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常冉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我没事,”程北路说,“现在我的左半边脸是不是面色红润有光泽?跟吃了三百年九芝堂驴胶补血颗粒似的?” 常冉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你真的没事啊?”常冉问。 “没事。” 临睡前,程北路找来一条毛巾,用冷水浸湿贴在脸上,她火辣辣的脸顿时舒服了不少。 她脱掉风衣,身上只剩下一件不合身的白色t恤随意地扎进牛仔裤里。她爬上床,把t恤从裤子里拽出来,脱掉。一片黑暗和寂静中,程北路的身上只穿着内衣和内裤,借着微弱的月光,她伸长手,把白色t恤展开在眼前,又想起了刚刚在地铁站与顾言行相遇的场景。 三周以来的第一次相遇、第一次独处、第一次拥抱。 茫茫人海中,她和顾言行似乎总是能这样千回百折地相遇。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是这样吗? 又过了两天,清明节假期结束了。 患上严重假期综合症的学生们不得不重新开始上课,脸上满是牢骚、以及慷慨赴死的神情。 那天,程北路并没有很多课,上午十点钟便早早地结束了一天的课程。程北路回到宿舍,蜷在椅子上,一个人安静地发起呆来。 其实,她在考虑一件事情,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甚至比投胎还重要的事情。 等她再缓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了。 她竟然就这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呆了一整天。 程北路看了看手表,晚上八点三十分。 她套上外套,走出宿舍,在校园里闲逛起来,夜晚的这个时间,校园里总是很热闹。 程北路逛了两圈,慢慢走到学校的人工湖边。 她静静地在湖边坐下来。 她要在这里等一个人,也许会是陪她走完一生的那个人。 程北路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当然还是1毫克中南海。 她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了一口,抬头,看着烟雾氤氲上升,弥散在湖面之上。 她又吸了一口烟,香烟上小小的火星变亮了些,照亮了她的脸。 她静静地坐在湖边,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然而她并不烦躁,反而心情很好。 因为她知道,她等的那个人会来。 那个也许陪她走完一生的人。 ☆、第30章 他们不想当电灯泡 大约一个小时后,程北路隐约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程北路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脚步声正轻轻、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向她靠近。 程北路抿起嘴,安心地笑了。 程北路站起来,转过身,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的那个人,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但她认得出,那是顾言行。 顾言行那天只穿了一件白衬衫,扎进裤子里,袖口微微挽起。 程北路歪着头看着他,一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插进风衣口袋里。 两人都没有走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对方,许久。 程北路抽掉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一脚踩灭,向顾言行走去。 俨然一副黑社会女大佬的气势。 顾言行被这阵势吓住了,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程北路停住脚步,朝他喊:“我有这么可怕吗?怎么,怕我又把你推到水里吗?” 顾言行笑了笑,说:“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宿舍?” “又是常冉给你打小报告了是不是?” “是。”顾言行笑笑说,“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嘛?” “我在跟自己打一个赌。” “什么赌?” “赌你会不会来。” “赌注呢?” “我自己。” “你……什么意思?”顾言行将信将疑地问,心中却燃起了一丝希望。 “你不明白吗?”程北路笑着说,“我的意思就是说,我们试试吧。你和我,适合或是不适合,试过就会知道吧?” 顾言行灿烂地笑了,像个羞涩的大男孩,笑着低下头,又抬起头。 “为了表达我的诚意,弥补我上次推你下水的过错……”程北路说,“这次,我自己跳吧!” 没等顾言行反应过来,程北路俯下身,扶着石岸,纵身一跃,潇洒地跳进人工湖里。 顾言行大惊失色,向湖边紧赶两步。 程北路站在水中,湖水刚好没过她的腰间。 顾言行站在湖边,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你这是干什么?”顾言行问。 “我说过了,为了表达诚意啊。”程北路没心没肺地笑着,说,“你也下来嘛,很好玩的。” 顾言行无可奈何地笑了——程北路还是那个疯狂的程北路。 程北路向他伸出一只手,顾言行握住她的手,程北路一个用力,把顾言行拖进水里。 顾言行低头看了看水面,又看了看眼前的程北路。 两人对视一下,不约而同地笑了。 “你刚才说的话算数?”顾言行问。 “当然。”程北路贴紧他的身体,说,“今天就是第一天,好吗?” “好。”顾言行笑着,揽住她的腰。 程北路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脸。 顾言行看着她,她的清澈的眼眸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你猜,今天保安为什么没来?”程北路问。 “保安?”顾言行有些一头雾水。 “因为……”程北路笑了,眼睛里闪过一丝魅惑,俏皮地说,“他们不想当电灯泡……” 说完,程北路突然揽住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嘴唇。 顾言行一愣,转而搂紧她的腰,回应她的吻。 两人剧烈地喘息着,程北路使劲踮起脚尖,双手扶住顾言行的脖颈,她加重手指的力道,手指微微陷入顾言行的皮肤里。 彼此的鼻息和体味在两人之间蔓延开,一切的躁动和不安被这沉静如水的夜晚悄然埋葬。 一个绵长的吻。 许久,他们放开对方,在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中静静地看着彼此的眼睛,然后轻笑起来。 这时,程北路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飞奔而来。 紧接着,两束强光照在程北路和顾言行的脸上。 用脚趾头猜都知道是谁。 两个小保安一人举着一只手电筒站在湖边,又无辜又诧异地看着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落水的程北路和顾言行两人。 世界仿佛静止了…… 程北路干咳两声,打破尴尬的氛围,向两个保安解释说:“是这样的,顾老师失足落水……我下来救他……” 这种谎话连程北路自己都听不下去了,她一个没忍住,狂笑起来。 第46页 顾言行看了她一眼,然后也低下头,笑了起来。 两个保安站在湖边,冷漠地看着水中神经病般的两人。 过了好一会儿,程北路好不容易敛住笑意,对保安说:“能不能帮个忙把我们拉上去?” “哦……好。”保安说。 “谢谢。”程北路难得有礼貌地说。 程北路抓住保安的手,顾言行把她拦腰抱起来,送到岸上。 顾言行也被拉到岸上,四个人站在岸边,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放心,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我保证以后顾老师再也不会落水了。”程北路对保安说,又转头问顾言行,“是吧,顾老师?” “是是是。”顾言行连连点头,说,“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失足了……” 程北路有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没关系……”保安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你们走吧。” “谢谢你们,”顾言行又习惯性地伸手想与他们握手,想起上次的尴尬,赶紧收回自己湿漉漉的手,“我们先走了。”说完,拉着程北路的手转身要走。 “顾老师。”保安叫住顾言行。 顾言行转身,礼貌地笑笑,问:“怎么了?” 保安委婉且善意地提醒说:“顾老师,您要是这么容易失足的话……以后还是少来湖边吧,水虽然不深,但还是挺危险的……” 程北路赶紧别过头,狂笑不止。 “嗯,我以后一定注意。”顾言行说。 两人走远,程北路挽起顾言行的胳膊,笑着感叹说:“顾老师,咱们学校的保安可真敬业啊!” 顾言行憋着笑,说:“是啊。” “你说,他们会不会把咱们俩当成神经病啊?” “很有可能。” 程北路看着自己滴水的外套,在身后拉出一条长线,说:“顾老师,你觉不觉得这个场景特别似曾相识?” “当然觉得。”顾言行笑笑说,“那下一个步骤应该是什么?” “去你家洗澡呗!” 程北路洗过澡,从浴室出来。 嗯,男士洗发水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用。 顾言行洗澡的间隔,她换上顾言行的t恤和运动裤,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在顾言行家里闲逛起来。 卧室旁边的房间关着门,程北路推门进去,那是顾言行的书房。 程北路打开灯,忍不住“哇”了一声。 书房的两面墙上,两个巨大的书架直通房间的顶棚,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各色书籍。当然,大多是与化学相关的书籍。 看来顾言行真的很爱化学,程北路想。 房间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书桌。程北路走过去,书桌上放着一摞书。程北路来了兴致,俯下身,用胳膊肘拄着桌子,逐一翻看顾言行桌子上的书。 放在最上面的是无机化学和物化的教材以及几本教案,下面是两本英文原版的化学方面书籍。 果然,学霸的世界就是不一样,程北路撇撇嘴。 程北路把又厚又重的英文书挪到一边,突然顿住。 在那两本书下面,放着一本书,书名叫“走出抑郁症”,程北路继续往下翻,它的下面是一本“暴食症康复指南”和“厌食症康复指南”。 程北路翻开这几本书,上面密密麻麻地做着笔记,关键点用横线标注出来。 程北路觉得好笑,又觉得感动,心头一热,突然有些哽咽。 在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人为了她,做这么多的努力。 “你在看什么?”顾言行洗完澡,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走进书房。 程北路转过身,顾言行的视线扫到程北路的身后,看到了书桌上翻开的那几本书。 程北路看着他,笑了笑,然后伸手搂住他的腰。 她把脸贴在顾言行的胸口,柔声说:“你为什么看这些书?怎么?你想治好我?” “嗯。”顾言行郑重地点了点头。 程北路笑了笑,突然觉得心酸:“医生都治不好我,你能治好我?”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 “那如果治不好呢?” “那也没有关系。”顾言行拍拍她的背,说。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程北路说,“跟一个病人生活在一起,会很累的。” “北路,”顾言行扳过她的肩膀,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过去的六年,你一个人,辛苦了。以后的日子,我和你一起,有快乐,我们一起分享,有痛苦,我们一起承担,好吗?” “你怎么这么肉麻啊……”程北路打趣他。 她低下头,笑了笑,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揉了一下,她抿了抿嘴,皱起眉头,突然眼泪决堤。 她把头埋在顾言行的胸前,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从来没有。 接近零点,程北路洗漱完毕,走进卧室。 深蓝色的被子,深蓝色的窗帘,一切如旧。 程北路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 照例,她睡在左边,顾言行睡在右边。 过了一会儿,顾言行走进来,安静地躺下。 程北路看了他一眼,悄悄地蹭过去,躺在他身边,把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身上。 顾言行搂住她的肩膀。 “顾老师,咱们今晚什么都不做,只睡觉,好不好?” “好。” “顾老师,你该不会是和尚吧?” “啊?” “不然怎么可以这么坐怀不乱?” “……” 程北路笑嘻嘻地把手向上伸,从顾言行的小腹一直摸到他的胸口,问:“这样有感觉吗?” 她感觉到顾言行的身体颤了一下,然后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别刺激我,”顾言行笑着说,“我会控制不住的。” “好吧。”程北路做投降状,老实地将手拿开。 顾言行翻了个身,贴在她耳边说:“北路。” “嗯?” “重新开始接受治疗,好不好?” “不。”程北路坚决地说。 “为什么?” “我又不是没治过,”程北路说,“所以我知道,我这病治不好的。” “再试一下嘛。” “其实,治不好倒是小事,重点是越治就越痛苦,越治就越绝望。”程北路说,“所以何苦要治呢,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放任自流,反而会轻松些。” “你以前是一个人,现在有我陪着你呢。而且,我刚好有一个朋友是心理医生。再试一次,好不好……” 第47页 没等他说完,程北路突然伸长脖子,吻了他一下。 她退回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咱们今天不说这些,好吗?” 半晌,顾言行徐徐点头,说:“好。” “我以后可以住在你家吗?”程北路问。 “当然。” “那我明天可以拿一些自己的东西过来吗?” “当然。” “那我可以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吗?” “当然。” 程北路笑了笑。 “你笑什么?” “我感慨。” “感慨什么?” “感慨自己终于有了个家,”程北路说,“我生活了十八年的那个家在我心里像个阴曹地府,那里的两个人对我永远都是横眉冷目的,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 “以后有我,就不会了。”顾言行抱紧她,说。 程北路贴紧他的身体。 顾言行,你是老天爷派来补偿我的吗?就像挨了一巴掌,赏一个甜枣? 自己前二十年的苦痛,换来一个顾言行,值吗? 好像,蛮值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在一起了~ 还有,校长!我要求给保安涨工资! ☆、第31章 程北路,你也有今天 第二天是周二,早上第一节课是物化课。 顾言行开车载着程北路来到化学楼后身,程北路下车,说:“教室见!” “嗯。”顾言行笑着摆摆手。 程北路走进教室,自然还是坐在最后一排。 过了一会儿,顾言行走进教室,不动声色地向程北路的位置上望了一眼。 铃声响起,顾言行站在讲台上,说:“今天咱们把第三章讲完,再把第三章的课后题说一下,然后开始第四章……” 已经要讲第四章了?!程北路想,我怎么记得还在讲第一章…… 顾言行在讲台上认真讲课,程北路坐在下面,突然想调戏他,于是双手托起下巴,瞪大眼睛,做祖国花朵状。 顾言行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头,轻笑了一下。 下课后,顾言行被一群学霸围住,拿着课本请教问题。 程北路也装模作样地拿着课本,站在学霸们的身后。 过了十分钟,学霸们散去,教室里只剩程北路和顾言行。 顾言行看着她,笑着问:“程北路同学,有问题要问我吗?” “有啊。”程北路说,“我最大的问题就是根本不知道该问什么问题。” “……”顾言行笑了笑,问,“一会儿还有课吗?” “有,专业英语。” “那我中午在化学楼下面等你?” “好啊。”程北路笑着说,“我该走了,要上课了。” “走吧。” 程北路没有走,向前一步,站到顾言行跟前,勾勾手指,一脸坏笑地说:“你过来。” 顾言行低下头,程北路伸长脖子,在顾言行的脸上“吧唧”地亲了一口。 顾言行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地捂住脸,一脸惊恐。 程北路大笑,说:“你别这样行吗?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打你了呢!” 顾言行笑了笑,拍拍程北路的背,说:“走吧,中午见。” 程北路转身离开,有些恋恋不舍。她终于明白了每天晚上宿舍楼下那些小情侣的难舍难分的心情。 想当初,最不屑于此情此景的她,如今竟也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程北路,你也有今天。 中午十二点,下课铃声响起。 程北路随着一大波饥饿的学生们走下楼,然后一溜烟儿地溜进了化学楼的后身。 顾言行正在那里等她。 远远地,程北路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那里。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夸张地向他挥了挥手,然后跑了过去。 她跑到顾言行跟前,笑盈盈地说:“顾老师,等了很久吧?” “没有。”顾言行说完,伸手把程北路乱七八糟的衣领理整齐,问,“去吃饭?” “去哪儿吃?” “食堂?” “你不怕被人看见?” “有什么好怕的,以前我们不是也在一起吃过饭吗?” “那不一样,”程北路说,“以前,咱们两个什么关系也没有,所以不需要避嫌。现在有了关系,反倒要避嫌了。” 顾言行笑了笑,说:“那好吧,咱们回家。” “先等一下,我要去宿舍拿点东西。” “行李?” “差不多吧。” 顾言行穿过冲向食堂的学生们,艰难地把车开到程北路宿舍楼下。 程北路跳下车,说:“我去去就来。” 过几分钟,程北路从宿舍楼下来,手里抱着两只大箱子。 顾言行迎上去,接过箱子,一个冷不防,差点栽倒在地上。 “这么重……”顾言行惊讶地说,“里面是什么?” “酒。”程北路说,“上面这一箱是白朗姆,下面这一箱是威士忌。” “……”顾言行惊愕。 程北路笑了,说:“怎么?被我吓到了?你如果受不了跟一个酒鬼一起生活的话,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已经来不及了。”顾言行笑着,把两箱酒放到车的后备箱里。 程北路满意地笑了笑,又转身奔向宿舍楼,边跑边说:“你等我一下,我还有一箱伏特加……” “……” 过了一会儿,程北路把自己需要的全都拿下来后,顾言行启动汽车。 程北路所有的行李里面只有两三件衣服,其余的全都是酒。 “你很喜欢喝酒?”顾言行问。 “不是,我一开始喝酒只是为了把自己灌醉,好睡个觉。这个方法一开始是管用的,但后来就越来越不管用了。于是我喝的酒越来越烈,越来越烈,一直到现在。悲惨的是,我已经找不到更烈的酒了,现在不管什么酒都灌不醉我了……”程北路转过头看了看顾言行,问,“我是不是活得很可悲?” “没有。”顾言行说,“从现在开始,我们一点一点改变,好不好?” “我们?” “嗯,我们。”顾言行说,“我说过,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程北路觉得有些感动,傻笑两声,说:“对了,你不是说要治好我吗?那我是不是应该改口叫你医生啊?顾医生?” 顾言行看了她一眼,笑了。 中午,厌食期的程北路强撑着吃了一点东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顾老师。” “嗯?” “物化讲到哪儿了?” 第48页 “快讲到第五章了。” “这么快?!” “哪里快了,正常的进度而已。”顾言行笑笑说,“你……是不是从来没认真听过我讲课?” “嗯。” “……” “能不能把课件拷给我一份?”程北路说。 顾言行惊奇地笑了,说:“程北路同学怎么突然爱学习了?刚开学的时候,我让你们来拷课件,你怎么不来?” “那时候不想学习,现在虽然也不想学习,但是总觉得不好好学物化有点对不起你……” 顾言行大笑起来,说:“那好,为了对得起我,好好学物化吧。课件在我的电脑里,电脑在书房的桌子上。” “哦。” 晚上,程北路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窗外。 “你在看什么?”顾言行走进来,问。 “看星星,”程北路说,“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在a市看见过星星了。” “在哪儿?”顾言行饶有兴致地问。 程北路伸手指着窗外,说:“那栋高楼上面。” 顾言行走到窗外,看了看,说:“那是星星吗?” “不是吗?” “那好像是高楼上的航空障碍灯。” 程北路有些丧气:“没劲。” 顾言行笑了笑,走过来,挤在她的身边躺下,轻声说:“晚安。” 程北路把一条腿搭在他的身上,说:“晚安。” 凌晨一点钟,顾言行睡下。 程北路的头痛犯了,她按住头,贴在顾言行的身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 这也许是唯一能够让她感觉好些的方法。 她紧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头部的钝痛感丝毫没有减退。 她吃力地爬起来,蹑手蹑脚地从顾言行的身边绕过,晃了晃胀痛的头,慢慢走到厨房。 她打开厨房的柜子,里面是她刚拿来的几箱酒。 她拿出一瓶威士忌,胡乱地解开塑料封套,扯开封环,丢掉盖子。她举起瓶子,一股浓重的呛辣味液体滑过喉咙。 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脑中划过,她猛地按住头,浑身颤抖着,几乎站不稳。她开始抓狂,她真想把自己的脑袋敲开,把那根作祟的脑神经狠狠地拔掉! 她有些恍惚,突然看到案板上的一把小水果刀。 她拿起那把刀,鬼使神差地朝自己的手臂割了下去。 顿时,鲜血淋漓,血滴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 也许是心理作用,她似乎感觉好了些,她慢慢坐下来,大口喘息着,无力地把头靠在橱柜的门上。 她呆坐许久,不知不觉地喝掉了大半瓶酒。 “你在干嘛?怎么不开灯?”是顾言行的声音。 程北路回头看,顾言行穿着一身睡衣走进厨房。 程北路一惊,赶紧把满是血的手臂藏在了身后。 “是我把你吵醒了吗?”程北路问。 “没有,我自己醒的。” 顾言行伸手去开灯,程北路赶紧制止:“别开灯!我喜欢这样黑着。” 顾言行收回手,走到程北路身边,看到了地上的血滴。 他心里一紧,俯下身,把程北路藏在身后的手臂拉出来。 顾言行眉头紧锁,看着她血淋淋的手臂,又看看她,眼睛里似乎有千言万语,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在克制,他必须冷静下来。 最终,顾言行一句话也没有说,起身走进卧室。 过了一会儿,顾言行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小药箱。 他走到程北路身边,蹲下来,把药箱放在地上,从里面拿出了一瓶过氧化氢和一包医用棉签。 顾言行没有开灯,因为他不忍心看到她伤痕累累的手臂。 在一片黑暗中,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把棉签蘸湿,把程北路手臂上的血迹一点一点地清理干净。 程北路也没有说话,她在等,等他开口。批评也好,责怪也罢,她全都接受。 然而,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对不起。”程北路终于沉不住气了。 “干嘛跟我说对不起,”顾言行抬头看了看她,眼神中似乎没有责怪的意思,“你应该跟你自己说对不起。” 顾言行换了一根新棉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程北路手臂上的伤口。 伤口泛起带血的泡沫,似乎还伴随着“滋滋”的响声,疼痛感清晰地传来,程北路咧了咧嘴。 “疼吗?”顾言行问。 “疼。” “那以后就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吗?” 程北路苦笑一下,说:“我尽量。” 顾言行拿出一卷纱布,把她的伤口包扎好。 程北路静静地看着他,有些出神,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对顾言行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只是把她当作自己生命中的匆匆过客,那倒也无妨,最多只是一场无疾而终的风花雪月,对两者而言都无伤害。但她知道,顾言行不是这样的人,他一旦认定,必定倾尽全力,甚至用尽自己的一生。 我会不会毁了他,程北路想了许久,也没能得出答案。 “你又睡不着?”顾言行问,“因为耳鸣?” “不,更糟,我头疼。”程北路说,“所以起来喝点酒,麻痹一下过于活跃的脑神经。” 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子,酒已经见底了,液体与瓶壁碰撞发出“叮咚”的声响。 顾言行靠紧她,揽过她的肩膀,叹了叹气,说:“每到这样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程北路笑了笑,宽慰地说:“我不需要安慰,反正都没用。” 她把酒瓶递给顾言行,说:“要不要来点。” 顾言行迟疑了一下,接过酒瓶,小心地喝了一口,顿时被浓烈的酒呛得咳了两声。 程北路大笑起来:“顾老师,你弱爆了。” 顾言行笑了笑,把酒瓶放远。 “给我。”程北路说。 “不行,不许再喝了。” 程北路撅撅嘴,妥协地说:“好吧。” 静谧的夜里,两人并排坐在一片黑暗之中,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对了,顾老师。” “嗯?” “我都不知道你家里都有什么人。”程北路说。 “嗯……我有一个哥哥,父母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和哥哥是在二叔家长大的。二叔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儿女,所以对我和我哥哥就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哥哥现在已经成家了,不在a市,只有过年过节才有往来……就这样。” 程北路点点头,难怪顾言行总是这样沉默,原来他从小就没有父母。 “就这么简单?”程北路问。 “嗯。” 第49页 “所以说,大部分时间你都是一个人?” “嗯。”顾言行点头,又说,“以后就不会了,以后就有你了。”说着握住了程北路的手。 两人对视一下,笑了。 “北路。” “嗯?” “真的不考虑接受治疗吗?” “你好烦啊。”程北路转过头瞪了他一眼,威胁地说,“你别忘了,我还没决定跟你在一起呢,现在只是试用期。你要是老提治疗的事,我就炒了你。” 顾言行笑了笑,无奈地妥协了,说:“好吧,我不提了。”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程北路突然感慨起来,说,“我本来就已经活得很痛苦了,干嘛要把自己搞得更痛苦呢。我仔细想了想,我的生活好像也不是一点乐趣都没有的……”她越过顾言行的身子,拿来酒瓶,说,“有酒喝、有烟抽、还有你可以供我每天欺负,不是挺好的嘛……” 顾言行转过头看了看她,无奈地笑了。 “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顾言行问。 “没有了。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生活,就是这么简单,因为活着就已经够辛苦了,哪里还有力气做别的事情。”程北路说,“以后我的生活也许会变得更简单,简单到只剩下你,只为你一个人而活,甚至我生命的意义都只是你。到那个时候,你会觉得压力很大的,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的。”顾言行说。 “别说得那么绝对。”程北路说,“你现在想逃跑还来得及。” 顾言行无奈了,说:“我不会逃跑的。”说完伸出小指,“拉钩?” 程北路笑着推了他一下:“你幼稚不幼稚啊?” “那你要怎么才肯相信?” “我相不相信不重要。”程北路说,“我是想说,我是一个很大度的人,你想逃随时都可以。” “……”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顾言行开口说:“北路,我看了你从大一到现在的成绩单,你的成绩很不错啊。” 程北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你突然提成绩干嘛,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聊啊!” “没有,我只是觉得很神奇。”顾言行说,“你好像经常逃课,也不太听讲,怎么会成绩那么好?” “怎么?怀疑我考试作弊吗!”程北路愤愤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言行连忙解释,“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很简单嘛,”程北路说,“每个老师都有自己侧重的东西,上课的时候会有意无意地体现出来,这些东西肯定是考试要考的内容。而且,现在的老师大多懒得自己出题,考试题目全都是书上的题改编的,所以只要把这些题目弄懂,考试就一定会拿高分。” 顾言行赞叹地笑了,说:“你很厉害啊。” “这就叫厉害啊?耍小聪明而已。” “北路,其实你一直都很优秀,所以,别放弃自己。” 程北路有些出神,自言自语地说:“真的吗?” ☆、第32章 这个阿姨居然抽烟 周六的凌晨四点钟,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睡意的程北路刚一闭上眼睛,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有个漩涡要将她吸进去。 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她坐起来,仍觉得晕眩,仿佛整个床在不停地转动。她晃了晃头,害怕吵醒熟睡的顾言行,于是悄悄走下床。 她披上一件外套,来到阳台,打开窗子。天气有些微凉,一阵冷风吹在脸上,让她清醒了不少。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窗外一片宁静,整座城市俨然还是一副沉睡的模样。 在这样的时间,像她一样醒着的人会有多少呢?是早起工作?还是连夜复习?或是通宵打游戏,看球赛? 不管是哪一种,程北路都觉得羡慕不已,因为他们的生活是有奔头的,像一汪溪水,努力地奔向各自心中的大海,而她的生活是一潭死水,只有无边无际的绝望。 哦,对了,幸好有顾言行,他是她无际黑暗中的一盏灯,即使微弱,也足以照亮她的整个世界。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自如地点燃。她把头探出窗外,吐了一口烟雾,烟雾袅袅升起,逐渐被淹没在这清晨的雾气中。 早上六点钟,顾言行自然醒来,他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程北路不在。 他听到厨房里有隐约的声音,于是掀开被子,下床,向厨房走去。 他来到厨房,看到程北路正在案板前忙活着,腰上还像模像样地系了个围裙。她正专心致志地切着一颗西红柿,旁边的盘子里放着切好的黄瓜和午餐肉。 顾言行倚在门边,笑着静静地看着她,不忍心打破这份美好。 程北路回过身,看到他,惊奇地问:“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你太认真了。”顾言行说,“你在做早餐吗?” “哦。” 他走到程北路身边,这才发现她的脸色很难看。他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看见她满眼的血丝和浓重的黑眼圈。 “你又一夜没睡吧?” “我一夜不睡算什么稀奇事啊。”程北路想宽慰他,于是自嘲地说,“像我这样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优秀女子,是不需要睡眠的!” 顾言行被她不着调的话逗笑,揽过她的肩膀,问:“今天早上吃什么啊,优秀的女子?” “三明治。”程北路说,“对了,今天是周六,你有事情吗?” “没有。” “那咱们出去玩吧。” “好啊,去哪里?” “去一个人多的地方。” “为什么一定要去人多的地方?” “在学校里,碍着身份,不能牵手,不能拥抱。咱们今天去个人多的地方,肆无忌惮地牵手拥抱,好不好?” “好。”顾言行笑着说,“哪里人多?” “河边怎么样?我喜欢水。” “好。” 吃过早饭,顾言行和程北路换好衣服下楼。那天,顾言行很难得地没穿正装,而是穿了一件棒球衫和牛仔裤。 下楼的时候,程北路上下打量他,说:“顾老师,你知道吗,你现在看起来年轻了十岁!” “所以我现在看起来就像二十岁?” “嗯!”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充足却又不刺眼。 一路上,程北路把车窗打开一个缝隙,任凭调皮的风吹乱她的头发。她看了一眼专心开车的顾言行,把头靠在椅背上,惬意地闭起眼睛。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也蛮好的。 也许因为是周末,河边人满为患,顾言行好不容易才找到停车的位置。 第50页 他们下车,拉着手慢慢走到河边,在河岸前的长椅上坐下来。 程北路盯着起伏的和谁看了一会儿,说:“今天的河水很急嘛。” “嗯。” 一个骑着儿童脚踏车的小孩子从程北路的面前经过,脚踏车的后轮左右各有一个防止摔倒的小轮子,小孩子骑在上面,左右摇晃着,样子很是可爱。孩子的父母跟在后面,一边笑着,一边说着鼓励的话。 能看得出,那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程北路的视线跟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里。 顾言行在她的眼前挥了挥手,问:“你在看什么?” 程北路指了指他们:“那一家人。” “他们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他们看起来很幸福。” “羡慕?” “嗯,羡慕死了呢。” “那咱们结婚吧。” 程北路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了顾言行一眼,说:“你怎么突然提结婚?咱们在一起才几天啊!” “你和我都已经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有什么不能结婚的?”顾言行一脸认真地说。 程北路看了看他,咯咯笑起来,说:“结婚的事,以后再谈好吗?” “好吧。” “对了,”程北路说,“在地铁站遇到你的那天,你知道我为什么挨耳光吗?” “为什么?” “我爸妈逼着我出国留学。” “你不愿意?” “嗯。”程北路说,“你呢?你愿意我出国吗?” “如果你愿意,我会支持你。如果你不愿意,就哪儿都不去。” “如果我爸妈能像你一样体谅我就好了。”程北路说,“对了,你在哥大留过学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顾言行惊奇地问,“我好像没有向你提起过。” 程北路笑了笑,说:“我在院网上查过你的资料。” “哦……”顾言行笑着说,“我在哥大读过两年。” “留学好玩吗?” “一点都不好玩,”顾言行说,“我在哥大的两年里,几乎没有休息过,每天都呆在实验室里。导师很push,他给的任务,你永远都做不完。” “这么无聊啊,”程北路说,“那我就更不要去了。” “那就哪儿都不要去,呆在我身边就好。” “我呆在你身边,什么不做,你养活我?” “嗯。”顾言行点头说。 程北路轻笑起来,说:“顾老师,你有的时候真的很幼稚。” “怎么会?”顾言行说,“我可比你多活了九年呢。” “跟年纪没有关系,”程北路说,“你把爱情想得太简单了,两个人的生活其实是很复杂的。” 顾言行笑了,说:“怎么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似的?” “我就是知道嘛!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了才会生病。”程北路说,“你看有些人,每天痴痴傻傻的,永远都不会得什么抑郁症。” “你说的对,”顾言行搂住她的肩膀,说,“那你就来教教我,两个人的生活有多复杂。” “好啊,”程北路说,“要教学费哦。” “好。”顾言行笑着说。 “我可以抽烟吧?” “抽吧。” 程北路掏出烟,刚点燃,一个小女孩拿着一支比头还大的棉花糖,从程北路面前走过。 小女孩好奇地盯着程北路看了一会儿,然后对身后的妈妈大声喊道:“妈妈!你快看!这个阿姨居然抽烟!不是只有爸爸才抽烟吗!” 程北路顿了一下,一口烟直接吸进喉咙里,呛得她剧烈地咳起来。 顾言行一边憋着笑,一边给她拍背。 程北路咳了半天,抬起头,用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小女孩。 小女孩当时就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小女孩的妈妈赶紧跑过来,把小女孩拉到身边,看了程北路一眼,很不走心地道歉说:“孩子年纪小,你别往心里去。” 然后拉着小女孩牛哄哄地离开了。 妈妈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地对小女孩说:“你可要听妈妈的话啊,要是不听妈妈的话,就会像刚才的那个阿姨一样学坏……” “卧槽!”程北路气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顾言行赶紧按住她。 “你别在意,这个世界可能的确对女人抽烟有点偏见……”顾言行安慰她说。 “我没有因为这事生气,”程北路说,“我生气是因为她管我叫阿姨!更可气地是,那个小姑娘管我叫阿姨也就算了,她妈也管我叫阿姨!我……我去!” 顾言行看着她,笑得不能自已。 过了一会儿,程北路的心情平复了一些,看着顾言行,一脸悲怆地说:“顾老师,我长得有那么着急吗?” “没有,也许只是有点成熟……” “那不就是着急嘛!” 顾言行又笑起来,摸摸她的头,说:“别生气了,没有必要在意这些……要不要喝水?” “喝!”程北路气冲冲地说,显然还在为那一声“阿姨”而耿耿于怀。 “好,我去买水。” 顾言行说完,起身向身后的广场走去。 然而,等到他回来的时候,程北路不见了。 他四处张望着寻找,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突然,他听到河边一阵躁动声,一群人围在河边不知在干嘛。 这时,人群中传来了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喊声:“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 顾言行的心顿时不安起来,赶紧向河边跑去。 他飞快地跑到河边,从人群中艰难地挤过去。 从人们的议论声中,他得知,是一个小男孩落水了。 顾言行终于艰难地拨开人群,然后,他看见了程北路。 她正站在河水里,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她站在离岸边几米的地方,有些摇晃,湍急的河水从她的腰间流过,她像一块浮木一样,一不留神就要被这湍急的流水卷走。 “程北路!”顾言行急红了眼。 程北路抬起头,看见他,笑笑说:“我没事,你能不能过来接一下孩子。” 顾言行脱掉外套,甩到岸边,缓慢地踏进河水中,即使是在岸边,他也能感觉到湍流从膝间汹涌而过,何况是程北路,她站在河的最中央。 “你站稳。”顾言行对她说。 “我知道,你也是。” 顾言行小心翼翼地向河中央挪动,在离程北路一米左右的地方,他停下来,伸出手。 “抓住我。”顾言行说。 “不行,那样咱们三个都会被卷走的。”程北路摇头说,“你先把孩子抱走。” 第51页 小男孩倒是不哭不闹,像是吓坏了,死死地抓着程北路的衣襟。 顾言行伸手接过孩子,程北路身上的重量突然减轻,更抵挡不住湍急地水流,猛地摇晃了一下。 顾言行想要伸手去扶她,她站稳,摆手说:“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你站稳,我一会儿来接你,一定要站稳。”顾言行忧心忡忡地说。 “我知道,我等你。”程北路故作轻松地笑笑说。 顾言行抱着孩子转身,向岸边慢慢移动,岸边的人群中又有几个人下到水中,想要帮顾言行接住孩子。 顾言行刚把孩子交到那几个人手里,只听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他连忙转身,只见程北路摇晃了两下,瞬间被水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33章 纯洁的革命友谊 顾言行赶到医院的时候,刚好是下午一点钟。 他气喘吁吁地、急匆匆地走进医院里。 她在哪儿? 就在顾言行经过输液区的时候,他听到一声清晰的呼喊。 “顾老师!” 那一刻,他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到了她。 她从座椅上站起来向他挥手,她脸色有些憔悴,但仍旧强撑着微笑着,一只手上连着输液管。 顾言行愣了两秒,然后大步走过去。他走到她跟前,不真切地看着她,确定她没事后,他把她拉过来,一把抱住她。 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他算是体会到了。 程北路笑了,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死了?” 顾言行不说话。 程北路抚抚他的背,安慰地说:“别担心了,现在没事了。” 身边正在输液的大爷大妈向他们投来嫌弃的眼神,纷纷议论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腻味,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过了半天,顾言行才放开她,把她重新扶到座位上坐好。 顾言行坐到她身边,双眉紧锁:“怎么回事?谁送你来的医院?” 程北路傻笑说:“我被河水冲到下游,刚好一条观光的小船经过,船上一个男人看见我,于是一把把我拉住,把我拽到船上,然后又送我到医院,就是这样。你说巧不巧,顾老师?” 程北路说完,笑了起来。 顾言行神色凝重,丝毫笑不出来。 程北路边笑边说:“拉住我的那个男人身强体壮的,看起来至少有两百斤,也幸亏是这样,要是像你这种弱不禁风的样子,恐怕没把我救上来自己也被带到水里了吧?” 顾言行依旧皱着眉头,问:“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程北路挽起裤脚,露出脚踝上一个小小的伤痕,说,“只有这里被小石子划了一下,其他地方都没受伤。” 程北路抬头看了看输液瓶,里面的液体大概还剩三分之一的样子。 “快输完了,输完就可以回家了。”程北路转过头,看着顾言行,说,“咱们第一次约会,是不是有点狼狈啊?” 说完,又呵呵地笑起来。 过了十几分钟后,输液瓶终于空了,护士过来给程北路拔掉针头。 程北路站起来。 她的衣服已经全干了,她拍拍衣服,掸掉身上莫名的绿色植物的叶子。 “走吧。”程北路拉起顾言行的手,说,“我想赶紧回去洗个澡,现在我身上全都是大自然的味道……” “哦。”顾言行没有被她这句不好笑的玩笑话逗笑,一脸严肃地站起来,扶住程北路的肩膀,问,“用不用我背你?” 程北路笑着打了他一下,说:“算了吧你。” 两人回家后,顾言行问:“你饿了吧?” “我不饿。”程北路说,“我现在只想洗澡。” 程北路说完,钻进浴室,在浴缸里放满水,躺进去,仿佛一天的疲惫就这样瞬间被释放掉。 她躺在温热的水中,微微闭上眼睛,头脑中思绪万千。 如果我今天真的死了,会怎么样? 如果是那样,顾言行会难过吧,哦,还有罗恩,自己明明答应不能死在她前面的。 好像也就这样了吧,程北路觉得自己有些可悲,活了二十一年,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居然只有罗恩和顾言行两个人。 程北路动了动身子,两片藻类植物的小叶片浮在水面上,她笑了笑。 她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两遍才走出浴室,身上穿的当然还是顾言行的白色t恤和运动裤,宽大的衣服在她的身上荡来荡去。 顾言行看她出来,走过来,伸手扶她。 她打开他的手,说:“我不用你扶,别搞得我像不久于人世似的。” 顾言行没说什么,从医院到现在,顾言行一直摆着一张严肃脸,从没笑过。 顾言行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自己走进厨房,拿来一杯热牛奶。 “把这个喝了。”顾言行说。 “我不想喝。”程北路用略带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不想喝也喝了吧。” “好吧。” 程北路端起杯子,呼啦啦地把牛奶一饮而尽,喝完后把杯子倒过来,说:“一滴都没剩哦,怎么样?我表现好吧?”程北路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程北路这样说本是想逗他笑,然而顾言行无动于衷,仍旧板着脸。 程北路见他这副样子,终于忍无可忍地把杯子“啪”地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气势汹汹地站起来。 她把顾言行拉到沙发上,自己则肆无忌惮地骑坐在他的腿上。 “你要干什么?”顾言行一脸惊恐样。 程北路伸手,捧住他的脸,说:“顾老师,你能不能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笑一笑,好不好?” “程北路,你下水救人,至少要跟我说一声吧。”顾言行正色说。 “你当时不是去买水了吗。” “当时岸边那么多人,为什么非要你去救,你太自不量力了。” “当时我离那个孩子最近,所以我就去了。你也知道,水那么急,如果没人去救,孩子被卷走就是几秒钟的事情,我哪来得及想那么多。如果换作是你,你会不管吗?” 顾言行轻叹一口气,偏过头,置气似的说:“我说不过你。” 程北路把他的脸扳正,对着自己,问:“顾老师,你是不是以为我想死?” “你不是吗?” 原来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这次真的不是,我这次真的只是想救人而已。”程北路认真地解释,“我以为自己会游泳,不会有事,进到水里面才知道水那么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顾老师。” 程北路说的是实话。 顾言行看着她,相信了她的话。 “好了,别再板着脸了。”程北路说。 程北路揉揉他的脸,笑了笑,欠欠身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第52页 顾言行愣了一下,终于笑了,笑得低下头。 “顾老师,你又脸红了呢。”程北路笑嘻嘻地说,说完,又在他另一半脸上亲了一口。 “你别这样……”顾言行笑着偏过头。 程北路笑着说:“顾老师,咱们俩是不是拿错剧本了,我才是男主,你才是女主吧……” 没等程北路说完,顾言行突然回过头,吻住她。 突如其来的吻。 程北路冷不防地吸了一口气,转而环住他的脖子,回应他。 在灼人的吻中,程北路的手渐渐滑到顾言行的胸前,然后继续滑下去,直到掀开他的衣服。 “你要干嘛?”顾言行一脸惊恐。 “我的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程北路渐渐躺倒在沙发上,双手抓着顾言行的衣领。顾言行被她带倒,双肘拄在程北路身体两侧。 她刚想吻他,却活生生地被他按住肩膀。 “你……你想好了?”顾言行问。 “早就想好了!” “你今天身体可以吗?你还有力气?” 程北路这才看见,自己的手上还贴着医用胶布。 “做别的事没力气,但这件事,绝对有力气!” “……” “别再挣扎了,顾老师……”程北路的嘴角凝着一丝女流氓般的□□笑容,用手轻轻抚着顾言行的脖颈,把脸一点点地向他靠近…… 顾言行一脸纠结…… 在程北路的吻落在他唇上的前一秒钟,顾言行又按住她的肩膀。 “还是等我正式娶你过门之后再……” 程北路粗暴地打断他:“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 程北路狐媚一笑,贴在顾言行的耳边轻声说:“顾老师,你就从了吧……” 说完,她又伸手去掀他的衣服,不料顾言行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理理自己地衣服,认真地说:“还是等我正式娶你之后再说吧。” 程北路自讨没趣地坐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顾老师,你不会真的是个和尚吧?!” 夜很静,仿佛世界只剩下床头的闹钟滴答声。 程北路翻了个身,把手臂搭在顾言行的身上。 顾言行握住她的手。 “你没睡啊。”程北路说。 “嗯。” “你在想什么?” “嗯……好像在想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顾言行说,“你呢?” “我在想,今天真是里程碑般的一天。” 顾言行轻笑:“怎么讲?” “嗯……”程北路掰着手指头边数边说,“先是被个没眼力价的小姑娘叫了一声阿姨,然后下水救一个落水的孩子,然后被水冲走,然后获救。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什么呢?”程北路嗔笑一声,用手指戳了戳顾言行的胸口,“最重要的就是,本来想把自己和顾老师之间纯洁的革命友谊进行一下升华,没想到却遭到了残忍的拒绝。” 顾言行别过头,笑了。 程北路又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用手肘支起身子,在黑夜中,借着窗外的微光看着顾言行。 “怎么了?”顾言行问。 “我刚刚做了个决定。” “什么决定?” “我想重新开始治疗。” 顾言行难以置信地愣住了,转而是欣喜:“真的?” “嗯。”程北路点头道。 “怎么……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我之前劝过你那么多次你都不愿意。” “嗯……没什么原因,就是突然想再挣扎一下呗……” 顾言行笑了,起身亲了一下程北路的额头,把她拉到自己怀里,说:“谢谢你。” 程北路笑了笑,贴紧他。 她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今天,在河边,顾言行从她手里接过孩子的一刻,程北路就知道,自己撑不住了。然而,她还是微笑着对他说:“没关系,我站得稳。” 就在程北路被水冲走的前一刻,顾言行正在向岸边走去。 她倒是不在乎自己死活,然而在那一瞬间,她看着顾言行的背影,留恋地想,如果再能看一眼他的脸就好了。 或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愿望,她没有死,她活下来了。 正因如此,在获救的一刻,程北路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活着也不错,至少,活着可以看到顾言行。 活着也不错,六年来,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 为了顾言行,她想活着。 她想,不是作为病人,而是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地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开个船,结果船翻了…… ☆、第34章 贤妻良母的好丈夫 夜里十一点多,程北路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赶紧转过头去看顾言行,害怕吵醒他。 还好,他睡得很熟。 程北路拿起手机,是罗恩发来的微信,信息的内容是:我再过十个小时落地,你要是敢不到机场接我,就死定了! 卧槽! 程北路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罗恩要回来?! 第二天上午,程北路和顾言行来到机场。 大概等了半个小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程北路的视线里。 瘦高的身材,利落的短发,宽松的格子衬衫扎进牛仔裤里,手上拉着一个锃亮的黑色行李箱。 就算化成灰,程北路都认得出,那是罗恩。 程北路向她招招手,罗恩看见她,笑着向她跑过来。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程北路问。 “复活节,学校放假。”罗恩说。 “那你以前复活节怎么不回来?” “我这不是想回来陪陪你嘛。” “嘁。”程北路撇撇嘴,一脸嫌弃,然而心里还是感动的。 “你好,罗恩。”顾言行说。 罗恩这才看见顾言行,惊讶地张大了嘴。 “顾老师,你怎么在这儿?!”罗恩问,“你们两个……” “我,们,来接你。”程北路笑着挽着顾言行的手臂说,还故意把“我们”两个字读重了些。 “你们在一起了?!” “嗯。”程北路一脸甜蜜。 “卧槽?!什么时候的事?” “前不久。” “程北路,你太过分了吧!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告诉我!” “我不是看你忙,没好意思打扰你嘛。” 程北路和顾言行看着罗恩惊愕的表情,相视一笑。 “别在这儿出洋相了,走吧。”程北路接过罗恩的行李箱,说。 第53页 “哦……”罗恩显然还有些懵。 程北路拉着罗恩的行李箱,向机场出口走去,罗恩和顾言行跟在她后面。 “北路看起来情况还不错。”罗恩小声对顾言行说。 “嗯。”顾言行看着程北路的背影,笑着点了点头。 “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顾老师。”罗恩笑着说。 顾言行会心地笑着,说:“她答应重新接受治疗。” “真的?!” “嗯。” 程北路走到顾言行的车边,顾言行打开后备箱,把罗恩的箱子放了进去。 “上车吧。”顾言行说。 程北路和罗恩坐在车后座。 罗恩的家住在a市近郊的一栋小别墅,从机场到她家的路上,罗恩一直傻笑个不停。 “你老笑什么?”程北路问。 “没什么,就是高兴。”罗恩说,“有一种自己家的傻闺女出嫁了的感觉。” “你才傻呢!” 顾言行看了一眼后车镜,看着两人斗嘴的样子不禁笑了。 “这次假期我本来没想回来的,”罗恩说,“因为我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 “那你还回来干嘛。” “程北路,你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千里迢迢赶回来,还不是为了陪你。”罗恩看了一眼顾言行,怅然若失地说,“不过,看来你并不需要我了,你现在有你的顾老师了。” 程北路笑嘻嘻地搂过罗恩的脖子,说:“我可不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是无法撼动的,行了吧?” “哼!” 车开到罗恩家门口。 三个人下车,顾言行把罗恩的行李箱搬下来。 “哦,对了,差点忘了!”罗恩突然想起什么,把行李箱放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香槟色盒子,递给程北路。 程北路接过盒子,掂量掂量,还挺重:“这是什么啊?” “你自己看。” 程北路看了看盒子上的字,不禁“哇”了一声。 “特级人头马?!” “嗯,我去法国旅行的时候特别给你买的。”罗恩说,“为了满足你这个酒鬼,我特别给你买了一个最大瓶的,3000毫升。” “谢谢!”程北路搂过罗恩的脖子,在她的脸上猛亲了一口。 “咦……”罗恩嫌恶地擦了一把脸,笑了,“果然,酒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比我高多了。” “嘿嘿……”程北路傻笑两声,说,“走吧。” “拜拜。”罗恩挥挥手,笑着与程北路和顾言行道别。 第二天上午,程北路和顾言行来到医院,心理科。 候诊区人不算多,两人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程北路觉得有些无聊,于是抓起顾言行的手玩起来。 “顾老师,我突然想起了两年前。”程北路说。 “两年前怎么了?” “两年前也是在这里,我一个人来到医院,一个人挂号,一个人坐在候诊区。候诊的过程中,我的心里打了一万遍退堂鼓。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病了,只是不敢接受。”程北路说,“但是没想到,当医生在病历本写上‘重度抑郁症’五个字的时候,我的心情突然轻松了很多,有一种一下子释然了得感觉。因为自己是个病人,所以自己所有的失常都是有理由的。” 顾言行握住她的手,像是在给她打气:“今天也想打退堂鼓吗?” “有一点。” 顾言行攥紧她的手,说:“今天你跑不了了,我今天盯死你了。” 程北路笑了笑。 这时候,诊室里走出一个小护士,喊程北路的名字。 “进去吧。”顾言行起身,拉起程北路。 两人走进诊室。 诊室里是一个男医生。 那个医生抬头看见顾言行,先是惊讶,然后笑着起身,说:“老顾?!” 程北路这才想起,顾言行说过,他有一个朋友是心理医生。 顾言行笑了笑,说:“好久不见。” “你还好意思说,从来也不主动联系我。”医生说。 程北路打量医生,他很年轻,看起来和顾言行年纪相仿,只是……他头上的谢顶,让他看起来比顾言行沧桑了许多。 果然,医生是一个发量堪忧的职业。 “今天来找我干嘛?”医生拍了一下顾言行的肩膀,问。 “当然是来看病了。”顾言行说。 “你?” “不,是她。”顾言行拉过程北路,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 医生惊讶地看着程北路,程北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问:“是不是觉得顾老师谈恋爱是一件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 医生哈哈大笑,说:“没错!”他伸出手,自我介绍说,“你好,我姓陈,是顾言行的大学同学。” 程北路握住他的手:“你好,我叫程北路。” 简单的寒暄过后,三人落座。 陈医生翻开程北路的病历本,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几笔,对程北路说:“说说你的情况吧。” “我在六年前患上抑郁症,不过真正确诊是在两年前。确诊之后,我进行过短暂的治疗,吃的药是普喜妙和米氮平,但吃过药之后会浑身发软,有时候连路都走不动。总之,治疗过程很痛苦,我没有坚持下来,没过多久就放弃了。”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好转?” “好像……没有。” “有什么症状?” “习惯性失眠,这六年来几乎没有好好睡过觉。经常觉得筋疲力尽,一点力气都没有,所以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只想一个人躺在床上。刚得抑郁症的时候,经常会整夜整夜地哭,现在不会了,但哭不出来反倒更难受。严重耳鸣,每隔三五天就会犯一次。经常头痛,痛得太厉害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地用刀割自己。”程北路说,“我还有交替性暴食厌食症,有时候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有时候一口气吃掉很多很多东西,所以经常会胃痛……还有就是,偶尔会盗汗,或是胸口发闷……大概就是这样。” 陈医生点了点头,低头在病了上写了些什么。从他的表情,程北路看得出,自己的情况并不乐观。 “有没有过自杀的念头?”陈医生问。 程北路摘掉手表,露出手腕上那条长长的伤疤,说:“有过。” 经过简单的询问后,陈医生让程北路去做脑et,填抑郁量表。 这流程程北路再熟悉不过了。 一切结束后,程北路和顾言行带着结果回到陈医生的诊室。 陈医生看完结果,在程北路的病例上写了些什么,说:“给你开点药,回去按时吃。” 第54页 “嗯。” “这一类药都会有些副作用,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一般至少要两周。这段时间可能会比较难熬,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程北路说。 这些她都经历过。 “虽然很痛苦,但别放弃,既然开始治疗,就坚持下去。” “好。”程北路的语气有些沉重。 陈医生又叮嘱了几句后,程北路和顾言行走出诊室。 程北路翻开自己的病例,费力地辨认陈医生潦草的字迹,上面写着:重度抑郁症、交替性暴食厌食症、轻度焦虑症。 轻度焦虑症?又多了一个病? 程北路苦笑一下,把病例递给顾言行,说:“又多了一个轻度焦虑症。” 顾言行摸摸她的头,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这是程北路眼中最无用的一句话。 然而此时,这句话从顾言行的嘴里说出来,却给了她巨大的力量。此时此刻,她拼命地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这句她从未相信过的话。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吗? 两人乘电梯下楼,在医院的药房拿到了陈医生开的药:一盒奥麦伦和一盒阿普唑仑。 “走吧,回家。”顾言行揽住程北路的肩膀说。 “嗯。” 回去的路上,程北路看着窗外发呆。 四月份,北方的春天姗姗来迟。一场春雨过后,花花草草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一齐开放,美得耀眼却又让人觉得那样不真切。 程北路无暇欣赏这些,她只觉得脑子很乱,千头万绪,理也理不清。 重新开始治疗,是希望的重现?还是噩梦的开始? 她不知道。 就算自己的病情会有所好转,那么离她痊愈的那天还有多远?是一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还是一辈子? 她也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敢给自己任何承诺,更不敢给他任何承诺。 红灯路口,顾言行停下来。 他转过头看程北路:“在想什么?” 程北路收回思绪:“哦,没什么。” 顾言行笑了,问:“没什么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今天晚上吃什么?” “今天有胃口?”顾言行有些欣喜。 “嗯,好像有一点。”当然,这是假话。 “想吃什么?” “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都行。” “没问题,我什么都会做。” “你也太不谦虚了吧!”程北路打趣他。 “我说的是真话。”顾言行说,“我真的什么都会做。” “你什么时候学的做饭?” “在美国留学的时候,”顾言行说,“那时候,吃不惯外国的东西,如果不自己做,就要饿肚子的。所以就摸索着,一点一点地学会了。” “唉!”程北路感慨说,“顾老师,你结婚之后肯定是个贤妻良母的好丈夫!” “贤妻良母的好丈夫?”顾言行笑得眼睛弯起来,“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夸你呢。” ☆、第35章 命犯坏女人 吃过晚饭后,程北路蜷在沙发上发呆时,她的手机响了两声。 她拿起手机,是常冉发来的一条短信。 她看了看短信,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了?”顾言行问她。 “常冉发短信问我在哪里,怎么不回宿舍,她说很担心我。”程北路说。 “你怎么回她的?” “我说我在家,叫她不要担心。” “哦。” “顾老师。” “嗯?” “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常冉。” “为什么?” “我本来想撮合你们的,结果我自己捷足先登了……我怎么做是不是太婊了?” 顾言行笑了笑,说:“你放心,就算没有你,我和常冉也只会是师生关系。” “为什么?常冉多好啊。”程北路说,“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偏偏喜欢我?” “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啊。” 程北路笑了,说:“顾老师,看来你命犯坏女人!” “谁是坏女人?” “我啊!” 晚上十点多,程北路吞了两粒药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程北路很难得地睡着了,但顾言行知道,她睡得并不好,因为她在睡梦中还紧蹙着眉头。 顾言行看了她一会儿,帮她盖好被子。 第二天早上,程北路隐约觉得有人在摇她,她想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太沉,怎么都睁不开。 “北路。”是顾言行的声音。 程北路吃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他。 “怎么了?”程北路用快要死掉的声音问。 “起床吧,要去上课了。”顾言行说。 “哦……现在几点了?” “七点。” “已经七点了?!我睡了这么久?” “嗯。” 程北路想起身,但身上仿佛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动弹不得。 “你扶我一下吧。”程北路虚弱地说。 “哦。” 顾言行扶起她,程北路按着脑袋缓了好一会儿,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昨晚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仿佛宿醉般的疲惫感席卷全身。 程北路喘了喘,觉得头痛欲裂,像刚被人打了一棍子似的。 她强撑着下床,觉得全是像是被拆散了一样,她刚走了一步,两腿一软,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膝盖撞击地面发出“哐当”的声响,这声音像一颗子弹一样穿透她的心脏。 这只是药的副作用之一而已,痛苦的治疗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一周,程北路过得浑浑噩噩。 她觉得脑子空空,筋疲力尽,于是什么都不想做,只想一个人躺在床上。 但是,她害怕顾言行失望,害怕自己的样子让他难过。于是,她只能强撑着去上课,装作自己很好的样子。 幸好,伪装是她的强项。 但其实,这一切顾言行全都知道,他知道的状况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 然而,除了陪伴,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想起来,程北路说过,治疗的过程有时要比生病还要痛苦,顾言行这才体会到。那是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如果说身体上的折磨还可以承受,那心理上的折磨足以让让人崩溃,不管你有多坚强。每一次,当你觉得自己有一点好转时,你会燃起希望,然而没过多久,痛苦再次袭来,仿佛在告诉你:你根本就没有好起来,或者说,你永远都没有可能好起来。于是,你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绝望,这种痛苦像车轮般反复地碾压这你的身体,直到你奄奄一息,再无力挣扎。 第55页 早上六点多,顾言行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习惯性地向程北路那边看过去。 她不在。 顾言行有些慌。 “北路。”他叫她。 没人回应。 他下床,走出卧室,来到客厅。 她不在。 “北路。” 他转身,向阳台望了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程北路正趴在窗户上,大半个身子挂在窗外。 顾言行赶紧跑过去,把她抱下来。 “哦,你醒了。”程北路看着他,样子有些精神恍惚。 “你……你在干什么?”他惊恐地问。 “我在看窗外的风景,”程北路说,“外面的开了好多花,五颜六色的,还有草,嫩绿嫩绿的……” 顾言行疑惑地向窗外看去,窗外只有小区的几栋楼房,光秃秃的水泥地面,上面零星地停着几辆私家车。 哪里有什么花花草草? 顾言行突然明白了,那是程北路的幻觉。 顾言行的心一缩一缩地疼起来,他抱住程北路,不知该说什么好。 半晌,他放开她,说:“北路。” “嗯?” “窗外没有花,也没有草。” 程北路一愣,转过头向窗外看去,突然缓过神来,原来那是自己的幻觉。 程北路使劲地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 “对不起,”程北路虚弱地抱住顾言行的腰,“我刚刚是不是差点掉下去?” “嗯。” “我不是故意的,”程北路解释,“我只是,只是想好好看看那些花草,不知不觉就……”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顾言行宽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你今天有课吗?” “有,大一的无机化学。你呢?” “我没课。” “那就在家好好休息。” “嗯。” 吃过早饭后,顾言行收拾好课本和讲义出发去学校。 开车的时候,他有些心不在焉,把程北路一个人扔在家里让他觉得很不放心。 他想了想,拨通了罗恩的电话。 “顾老师,有事吗?”罗恩的声音还是那么明朗。 “倒也没什么事……”顾言行不知如何开口,“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去陪陪北路?” “哦,好啊。”罗恩痛快答应,“回国好几天了,正想去看看她呢。她最近好吗?” “嗯……不太好。” “怎么会?不是开始治疗了吗?” “这个……说来话长。”顾言行说,“总之,你去陪陪她吧,我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好,我马上就去。” 罗恩说话算话,不到半个小时后,闪电般地出现在顾言行家门口。 她按响门铃,过了半天,程北路慢吞吞地打开门。 “surprise!”罗恩夸张地大喊一声。 “……”程北路一脸无语。 “我来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啊!” “……”程北路笑了,侧过身子,“别废话了,快进来吧。” 罗恩提着大包小裹费力地走进来。 “你带了什么东西?” “吃的。”罗恩说,“全是垃圾食品,可乐、薯片、炸鸡、辣条……咱们狠狠地堕落一次吧。” “……” 程北路接过袋子,放到客厅里。 罗恩在沙发上坐下,看了看程北路的脸。她的脸色很糟糕,满眼血丝,身体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罗恩想安慰她,于是违心地说:“你看起来脸色还不错。” “我去,你他妈失明了吗!”程北路说,“我自己脸色好不好,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罗恩被拆穿,笑了,说:“我不是想安慰安慰你嘛。” “我不需要安慰,我现在好得很。”程北路说,“我就是要用我这种当代女性顽强的意志力震慑一下你。”说完,潇洒地撩了一下头发。 罗恩笑了,从袋子里掏出一包辣条丢给她,自己也打开一包。 “我在国外呆的这几年,第一想念淘宝,第二想念的就是辣条。”罗恩咬了一口辣条,舔舔油嘴,感慨说,“真他妈是人间美味啊。” “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出息。” 罗恩嘿嘿一笑,环顾一圈,说:“顾言行家还不错嘛。” “哦。” “你这是提前给他当老婆了?” “算什么当老婆啊,”程北路惨淡地笑了笑,说,“一直都是他在照顾我,我什么都没为他做过。” “别这么说,他肯定觉得,有你就足够了。” “会吗?” 罗恩把程北路拉到沙发上坐下,问:“你最近在吃药?” “嗯。” “那怎么脸色比以前还差?” “刚开始吃药就是会这样的,至少要等上几个星期才能看到效果。” “哦。”罗恩有些自责,觉得自己对程北路的关心太少了。 “是不是顾言行让你来的?”程北路问。 “不是啊!我自己就不能来吗!”罗恩不承认。 “别装了,肯定是他让你来的。” “好吧,是他让我来的。”罗恩说,“他说不放心你一个人。” 程北路淡淡地笑了笑,没说什么,看来是今天早上险些坠楼的事情把顾言行吓到了。 “你看,顾老师对你多好。”罗恩说。 “我知道。” 罗恩搂过程北路的脖子,说:“你得好好的,不然顾老师该多难过。” “嗯。” “有酒吗?咱们喝点酒吧。” “当然有,我去拿。”程北路起身,“正好,你那天送我的那瓶人头马开没开呢。” 顾言行回家的时候,家里只有程北路一个人,罗恩不知去了哪。 程北路正在蹲在地上收拾满地狼藉的食物包装袋,屋子里酒气很重。 “回来了。”程北路说。 “哦。”顾言行说,“罗恩呢?” “喝躺了。” “……” “我给她家司机打了电话,司机刚把她接走。” 顾言行笑了笑,脱掉外套,挂在衣帽架上。 “今天还好吗?”顾言行问。 “我吗?” “嗯。” “我当然好了,能有什么不好。” “按时吃药了吗?” “嗯。”程北路笑笑说,“我觉得自己快好了。” 第56页 “真的?” “嗯。” 顾言行知道,她说的是谎话,她只是想让他安心。 程北路脸色苍白,强打着精神,但还是笑着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故事还有十章左右就结束了,后面还会发生很多事情。感谢一直看下来的盆友们,应该大多是朋友圈和贴吧的小可爱们,嘿嘿。感谢,笔芯~ 最后,作者微博@就是那个北路城,欢迎留言^^ ☆、第36章 阎王爷的小老婆 凌晨,不知是几点,顾言行恍惚觉得自己的身边有响动,于是迷迷糊糊地醒来。 他翻了个身,看到程北路的样子,瞬间清醒了一半。 她正蜷在床角,双手抱头,头埋在膝盖里,浑身发抖,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顾言行连忙过去,晃晃她的肩膀:“北路,你怎么了?” 程北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猛地钻进顾言行的怀里,闭着眼睛,惊恐得不敢抬头,用手胡乱地指着卧室的墙角,声音颤抖着说:“顾老师,那里有个人……一直看着我,怎么都不肯走……” 顾言行连忙回头去看,却只看到光秃秃的墙角,哪里有什么人。 又是她的幻觉。 顾言行看着墙角,又转身看着程北路痛苦的样子,突然觉得难过得透不过气来。 顾言行定了定,抚抚她颤抖的背,说:“北路,那里什么人都没有,那只是你的幻觉。” “有!我没骗你,那里有一个男人!一个黑衣服的男人!” 程北路一边说,一边惊恐地尖叫着,依旧把头扎在顾言行怀里,不敢抬头。她的心脏因恐惧而紧缩着,全身僵直,仿佛千百只毒蝎爬上脊背。 “北路,”顾言行揉揉她的肩头,“你抬头看看我。” 程北路慌乱地摇头,用手死死揪住顾言行的衣服。 “别怕,你看着我……”顾言行轻声说,“抬头看看我。” 程北路缓慢地抬起头,神色惊惧惶然,眼神不断躲闪,表情因恐惧而扭曲着。 “你看着我,”顾言行耐心地引导她,“能看到我吗?” 程北路颤抖着点头。 “你再看看那边,”顾言行示意她看墙角的方向,鼓励地说,“别怕,看看那里,那里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她像筛糠般地抖着,不敢相信地看过去。 空荡荡的墙角,什么人都没有。 是幻觉吗? 程北路难以置信地看着墙角许久,终于相信了。 那真的是她的幻觉。 程北路心有余悸地喘息着,她看了看顾言行,然后如释重负地哭了出来,先是低声抽泣,接着是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 夜很静,她的哭声像一把把利剑一样刺在顾言行的心上。 程北路痛哭着,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哀求说:“顾老师,求求你,放弃我,让我死吧……让我自生自灭吧……” 顾言行心如刀绞,除了抱紧她,他什么都做不了。 顾言行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无助,眼前的人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她就像一只蝴蝶一样,一转眼就会从自己的身边飞走,又像一缕烟,一瞬间就消失在无际的沧海。 早上,顾言行起床时,程北路已准备好早餐。 她的脸上带着疲倦,却还是满面笑容地看着他,就好像昨晚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晚上,顾言行回家后没有进门,而是在自家楼下徘徊了一会儿,然后拨通了陈医生的电话。 “老顾……什么事?”陈医生语气明快,“哦,要问女朋友的事吧?” “嗯……”顾言行说,“她最近情况好像不太好。” “有什么症状?” 顾言行把程北路最近接连出现幻觉的事情告诉陈医生。 陈医生的语气沉下来,说:“看来她比我想象中的要严重许多。” “那现在该怎么办?” “要不然让她住院治疗吧。” “住院治疗都做些什么?” “就是电休克治疗。” 顾言行愣了愣,他不知道电休克治疗是什么,只是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有些骇人。 “你别担心,”陈医生说,“这种治疗没有危险的。” “那……我和她商量一下吧。” “嗯,商量好了告诉我,我给你们安排。” “好。” 顾言行刚想挂电话,听见陈医生说:“老顾。” “嗯?” “你跟她是认真的吗?” “是。”顾言行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问问。”陈医生说,“你可要想好啊,跟抑郁症患者在一起会很辛苦的,不是普通的辛苦,是你想都想不到的那种辛苦。” “我知道,我想好了。” 陈医生笑了,说:“我知道你的性格,既然你决定了,我就不劝你了。什么时候来医院,提前跟我说一声。” “好。” 挂掉电话,顾言行在楼下默默站了好久,他不知道该如何劝说程北路住院治疗。 顾言行进门的时候,程北路正瘫在沙发上看电视。 顾言行明显有心事,一脸忧心忡忡的。 他看了一眼程北路,像是欲言又止,什么都没说地脱掉外套。 程北路一眼看透,问:“顾老师,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嗯。”顾言行说,“你怎么知道?” “你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表情就知道了。” 顾言行坐到程北路的身边,犹豫了一下,说:“我今天给陈医生打了个电话。” 程北路其实已经猜出了他要说什么,还是装作不知道地问:“陈医生说什么?” “他说建议你住院治疗一段时间。”顾言行小心翼翼地说。 “哦。”程北路垂下眼睛,冷静地点了点头,“他是不是说我的病情很严重?” “没有……”顾言行违心地摇了摇头。 “好吧,”程北路一拍大腿,“住院就住院吧。” 程北路这样爽快地答应住院治疗,这样顾言行很意外:“你……你同意了?” “哦。” “你可能不知道住院治疗要做什么……” 程北路打断他抢先说:“电休克治疗,这些我都懂的。”转而又轻松地笑笑说,“我可是资深病友了,这些怎么会不懂。” “那……你愿意吗?” “嗯。” 顾言行原以为程北路会百般不情愿,她这样痛快答应反倒让他的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半晌,顾言行拉过她的手,说:“谢谢你。” 第57页 程北路看着他,说:“可是电休克治疗有一个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 “容易失忆。” “失忆?!真的?” “哦。” “之前的发生事情全部忘掉?” “那倒不会,只是会把近期的事情忘掉。” 顾言行愣了半天,说:“失忆也没关系,如果你的记忆都是痛苦的,忘掉不是更好吗?” 程北路嘴角带着笑,问:“那如果把你也忘了呢?” “会吗?” “怎么不会,”程北路说,“咱们其实也没认识多久嘛,很容易忘的。” 顾言行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也没关系,你如果真的忘了我,我们就重新认识。” 程北路笑了笑:“听起来还挺浪漫嘛。” 两人坐在一起,谁都没说话,然而心中的苦涩不言而喻——如果她的快乐必须以忘了你为代价,你该怎么选? 几天之后,罗恩回英国,顾言行和程北路去机场送她。 一路上,罗恩和顾言行都板着脸,一脸沉痛。 因为,第二天,就是程北路住院治疗的日子了。 “喂!你们俩能不能别老是这副刚参加完葬礼的表情。”程北路不满地说。 “要是早知道你明天治疗,我就买晚一天的机票了。” 程北路嘻嘻笑了,说:“你又不是医生,有你没你都一个样子。” “唉……”罗恩长叹了一口气。 “喂!我做的是电休克治疗,又不是坐电椅,你这么悲痛干什么!” “唉……我也说不清,就是觉得有种莫名的伤感……”罗恩一脸便秘的表情。 “……” 进安检口前,罗恩煞有介事地给了程北路一个熊抱,说:“你可不能把我忘了啊。” 程北路“扑哧”地笑了,说:“我要是想把你忘了,除非把我从出生开始的记忆全部删掉。” 罗恩放开她,又从顾言行手中接过行李箱。 “再见,北路。再见,顾言行。”罗恩不舍地道别。 程北路笑了,说:“干嘛这副德性,再过一年你不就毕业了吗,到时候我天天找你喝酒,可好?” “那敢情好啊!” 罗恩收起悲伤,没心没肺地笑了笑,转身走进安检口。 从机场回去的路上,程北路盯着顾言行的脸出神。 “你老这样盯着我,我可没法专心开车来了。”顾言行笑着说。 “哦。”程北路回过神,把头别到窗外去。 程北路有些反常,顾言行知道,她是舍不得,她怕真的忘了他。 晚上,顾言行做晚饭的时候,程北路明知自己帮不上忙,还是执意要给他打下手,还毛手毛脚地差点碰掉了锅盖。 临睡前,程北路变得有些烦躁,不肯吃医生开的助眠药。 “我今天就是不想睡了。” “不睡,明天怎么有力气治疗。”顾言行拿着水杯和药,耐心地哄她。 “我不想睡,我想跟你说说话。”程北路哀求着说。 顾言行妥协了,把药和水杯放在床头,躺下:“好吧,陪你说说话,想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想说什么。” “……” 程北路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一个翻身,整个人压在顾言行的身上。 “你干什么?!”顾言行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到。 程北路没说话,眼神有些哀愁,半晌,开口说:“我就是想好好看看你,我怕过了明天就会把你忘了……” 顾言行的心疼起来,向来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程北路,此时此刻把所有的不舍都写在了脸上。 “别搞得像分别似的,以后不是天天都能看到我吗?”顾言行安慰她说。 “我怕自己会忘了你。” “又不是一定会忘,没准不会忘呢?” “那万一呢?” “那也没关系,我说过的,如果你忘了我,我们就重新认识。” “可我不想忘了你,和你在一起的一切,我都不想忘记。”程北路哀伤地说。 她安安静静地伏在他身上,他感受着她身体的重量,说:“就算你忘了,我也可以帮你回忆起来。” 程北路突然哽咽了,带着哭腔哀求说:“顾老师,我不去治疗了,好不好?” 顾言行的心顿时软成了一团棉花,但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他不能妥协。 “前几天不是还很勇敢吗,今天怎么怂了?”顾言行笑笑说。 程北路瘪着嘴,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像个被人抢了玩具的小孩子。 顾言行摸摸她的头发,说:“治吧,如果能治好你的病,就算真的忘了,也值得。” 过了一会儿,程北路平复下来,吸吸鼻子,把眼泪咽回肚子里,恢复了一贯坚强的模样。 “好吧,我治,我不怕。”程北路说。 顾言行欣慰地笑了,把她的碎发掖到耳后,说:“这才是我认识的程北路。” 气氛有些伤感,程北路翻身从顾言行身上下来,躺在他旁边,笑了笑,说:“顾老师,我听过一个关于抑郁症的特别可爱的说法。” “什么说法?” “就是说,人为什么会得抑郁症呢?是因为阎王爷看是你了,想收了你当小老婆。”程北路傻笑了笑,自豪地说,“所以说,我可是阎王爷中意的女人!足以见得我是多么极端地优秀……” 顾言行大笑起来,笑得眼睛弯起来,说:“那你愿意给阎王爷当小老婆吗?”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嘛,”程北路看着天花板,笑着说,“你看啊,我要是真给阎王爷当了姨太太,那阎王手下的那么多小鬼都得听我差遣,还得尊称我一声‘夫人’!是不是很爽?” 程北路的话越来越不着调了。 顾言行笑了笑,顺着她的玩笑话说:“你知道阎王爷长什么样吗,就去给他当小老婆。” “废话,我要是知道他长什么样,那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顾言行笑着把她揽到自己的臂弯里,拍拍自己的胸脯说:“别去当什么小老婆!跟着我吧,我让你当正室!” 程北路抬头看他,笑了起来,说:“当你的正室?” “嗯。” “你娶我?” “嗯。” “嘁。”程北路推了他一把,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笑得鼻尖发酸。 他说,他要娶她。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但是,她不敢当真,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一个看不见未来的人。 ☆、第37章 强行关机重启 第58页 第二天早上,顾言行起床时,程北路又不在。 他走到客厅,刚好看到程北路从书房里走出来,样子很疲惫,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 “你一整夜都在书房?” “哦,”程北路说,“睡不着,就到书房找几本书看。” “看了什么?” “什么都没看。” “为什么?” “因为我想起,一会儿就要去做电休克治疗了,做完之后就要失忆了,所以看了也白看……” “你怎么对失忆这件事怨念怎么深啊。”顾言行无奈地笑着,拉过她,把她推进卫生间里,说,“去洗洗脸吧。” 治疗需要空腹,不能吃饭,连水都不能喝,程北路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们来到医院时,陈医生正在等他们。 “这么早就来了。”陈医生笑着说。 顾言行笑了笑,看着程北路,说:“去吧,别怕。” “哦。”程北路留恋地看了他一眼,走进治疗室。 程北路换好病号服,躺在床上。 麻醉的效果立竿见影,程北路觉得眼皮发沉,意识渐渐模糊。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全都不知道了,只是隐约觉得自己被推到了另一个地方。 不知又过了多久,程北路苏醒过来。 她混沌地睁开眼睛,看到了顾言行。紧接着是头疼,剧烈的头疼,就好像自己脑中刚刚进行过一次大轰炸一样。 “北路。”他的声音很轻,“能听见我说话吗?” 程北路点点头,慢慢坐起来,顾言行伸手扶她。 “有没有感觉哪里不适?”陈医生问。 “头疼。”程北路虚弱地回答。 “其他呢?” “没有了。” 几个小护士过来,七手八脚地为程北路检查了一番。 陈医生对顾言行说:“各项指标都是正常的,头痛一会儿就会好,不用担心。” 顾言行点头,医生和护士离开,病房里只剩顾言行和程北路两人。 “我好渴。”程北路说。 “哦……”顾言行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程北路一饮而尽,把纸杯放到一边,然后转过头,看着顾言行。 “你是谁?”她问。 顾言行的表情僵住,愣了半天,问:“你不记得我了?” 程北路茫然地摇头。 顾言行的心凉了半截,她真的忘了? “你再仔细想想。”顾言行说,“还是想不起我吗?” 程北路又摇了摇头。 顾言行看着她,神色别提有多无助。 程北路突然大笑起来:“哈哈,骗你的!” “你记得我?” “当然记得了,顾老师。”程北路起身搂住他的脖子,“怎么会忘了你呢。” 顾言行欣喜地笑了:“你故意吓我,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程北路挑挑眉毛得意地说。 “还头疼吗?” “嗯。” 程北路现在的感觉就像有人在她的脑子里丢了一颗原子弹一样,疼得太阳穴都要炸开了。然而,很奇怪,这种头疼并没有让她感觉很痛苦,相反,她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心情也前所未有的轻快。 这难道就是治疗的效果吗?将脑子强行关机重启? 管他呢,总之程北路觉得心情不错。 “这种治疗还要多少次?”程北路问。 “大概还需要5、6次。” “哦,还要那么多次啊……”程北路有些担忧,“我这次没忘了你可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忘了你。” “别担心,不会的。”顾言行揉揉她的头顶。 “我的脑子有点乱。”程北路说。 “怎么?” “上周发生的事情我好像不太记得了。” “一点都不记得了?” “嗯,”程北路点头,“它在我脑子里是一段空白区。” “昨天我们去送罗恩,记得吗?” 程北路使劲想了想,想得脑子更疼了,然而还是什么都没记起来,无辜地摇头,说:“完全不记得了。” 顾言行笑了笑,安抚说:“想不起就别想了,以后我慢慢帮你回忆。” “好吧。” “除了上周的事情,还有什么不记得的吗?” “好像没有了,只是脑子有些乱。”程北路皱眉说,转而又眉开眼笑地搂住顾言行,“管他呢,没忘了你就行呗!” 顾言行笑了,说:“现在心情怎么样?” “很好。”程北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就好。” “对了,你今天要上课吗?” “嗯,一会儿。” “那你走吧,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就行。” “那好,我晚上回来陪你。” 顾言行起身离开,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拜拜。”程北路向他挥手,还夸张地给一个飞吻。 顾言行笑了笑,关门离开。 过了几个小时后,程北路的头痛好了。 她到医院的花园里逛了一会儿,还和一个陌生的大姐搭了会话,她大口地呼吸着青草味的空气,突然冒出了一种“活着真好”的感觉。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能够持续多久。 黄昏,她踱回病房,玩了会儿手机,突然觉得饥肠辘辘,于是披上件薄外套,准备下楼买点吃的。 她刚打开病房的门,差点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程北路抬起头看他们,顿时烦不胜烦。 来的人是她的父母。 爸爸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质问道:“我们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儿!你不去上学,呆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程北路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无奈地揪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疲惫地说:“我在医院还能干什么,我在治病。” “你有什么病?”妈妈问。 程北路努力维持心平气和,从病床边的桌子上拿来自己的病例,丢给她:“你们自己看吧。” 二人接过病例,细细辨认上面的字迹,表情很不耐烦。 上面写着:“重度抑郁症”、“交替性暴食厌食症”、“轻度焦虑症”。 “你有这些病?”爸爸问。 “哦。” “不像话!”爸爸把病例摔在床上,“这些病算得了什么!你竟然就因为这点病逃课不去上学?!” 这点病? 把程北路折磨的痛不欲生,几乎要将她的身心撕成碎片的的病,在爸爸眼里只是“这点病”? 他用着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否认了程北路承受的一切痛苦。 第59页 程北路冷笑了一声,转而大声张狂地笑起来。 “你这是什么态度!”妈妈愤怒地看着她,指着她的鼻子说,“我看你就是在逃避!别拿这些个狗屁病当借口,你就是不愿意努力!” 程北路突然觉得好累,那种熟悉的疲惫感从身体里一点一点渗出来。 她软绵绵地靠在病床上,不想再说一句话,只觉得又想笑又想哭。 “怎么?你们的女儿得了这种病让你们觉得很羞耻吗?”程北路笑着问他们,突然觉得好委屈,眼中盈满泪水。 这时,陈医生闻声走进来。 “你们是?”陈医生问。 “我们是程北路的父母,”爸爸说,“我们女儿没有病!我们要马上带她回家!”说完粗暴地抓起她的胳膊要把她拽走。 陈医生上前阻拦,被程爸爸一把推开。 程北路拼命挣扎,突然眼泪决堤。 她真的累了,甚至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虚弱地说:“你们能不能不要再折磨我了。”程北路无力地笑着,皱了皱鼻子,泪水一涌而出,“我好累啊,真的,你们让我喘口气好不好……我不指望你们理解我,但至少让我喘口气,不然我真的会死的。我要是真死了,你们折磨谁去啊。” 说完,程北路笑了,笑得泪水纷飞。 妈妈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地说:“你少在这儿要死要活的!你凭什么!我和你爸从小让你吃过一点苦吗!我们从小就让你吃好的用好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指责我们!我和你爸小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我们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吗?你吃的苦连我们的百分之一都比不上,你竟然指责我们!我们可真是把你惯坏了!” 就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顾言行偏偏回来了。 他刚一推开房门,就看见怒火中烧的程北路父母、不知所措的陈医生、以及情绪失控泪流满面的程北路。 程北路看着顾言行,觉得心乱如麻。 看到顾言行,程爸爸愣了愣,然后突然明白了似的,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哦,原来是你!我们家北路最近不在宿舍,原来是跟你住在一起!我就说我们家北路绝不会一个人跑到医院来!是不是你带她来的!” 顾言行定了定,挣开他的手,上前用身子挡在程北路前:“请你们冷静一下,北路刚刚接受治疗,请你们不要刺激她。” “你算老几!凭什么拦着我们。”程爸爸气冲冲地说,“我们是她的父母,我们今天一定要带她回家!” 顾言行依旧坚定地挡在程北路的前面不肯让开,说:“走不走要听北路的,如果她不愿意走,我是不会让你们把她带走的。” “你们在谈恋爱吗?”妈妈突然幽幽地问。 顾言行愣了愣,回头去看程北路,不知该怎么回答。 妈妈突然怒不可遏地冲上来,抡起手朝着顾言行的脸扇去,程北路疯了一样地爬起来,可是终究没能阻止她。 程北路陡然震住,“啪”,清脆的一声,听在程北路的耳朵里仿佛炸雷一般,她无力地瘫软下来,心仿佛被撕成碎片——这一耳光比打在她自己脸上还让她难过,还让她耻辱。 “一定是你勾引我们的女儿!你不配为人师表!”妈妈愤怒地说。 “别说了!”程北路泪流满面,绝望地说,“我跟你们回家。” ☆、第38章 千篇一律的离别 “别说了!”程北路泪流满面,绝望地说,“我跟你们回家。” 顾言行回过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我跟你们走。”程北路又说了一遍。 “北路!”顾言行看着她。 程北路笑了笑,摇了摇头。 “你们出去等我吧,”程北路对父母说,“我收拾一下东西。” 程爸爸恨恨地看了一眼顾言行,拉着妈妈走出病房。 “真的要走?”陈医生问。 “不走怎么办呢。”程北路无奈地说。 “那治疗呢?” “电疗可能没法再做了,不过你开的药我会按时吃的。”程北路说。 “好吧。”陈医生无能为力,看了顾言行一眼,说,“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陈医生走出病房,轻轻关上门。 “为什么答应跟他们走?”顾言行的语气很急。 “他们是我父母,不走怎么办。”程北路摊摊手。 “如果是因为这一耳光的话,你没有必要走。”顾言行说,“我不在乎。” “我在乎。”程北路眼角抖了抖,“对不起……” “我真的不在乎的。”顾言行看着她说。 程北路避开他的目光,下床,简单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朝门外走去。 出门前,她回头,笑了笑说:“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北路。” 她没再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程北路心如死水。 那一巴掌,把她打醒了。 她能给顾言行的,只有伤害,不是吗? 回到久违的家,程北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凭父母轮番轰炸,就是不开门。 她按住胸口,倒在床上,慢慢蜷缩起来,像一只被剥了壳的虾米。 慢慢地,她静下来。 是时候该好好想想了,她和顾言行的将来。 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很快乐,即使时常会被抑郁症折磨得身心俱疲,有他在,她就会觉得倍感安慰。他让她知道,人有七情六欲,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然而,她现在才明白,她的这种快乐是像是阳光下五彩缤纷的泡沫,一戳就破。因为她是个病人,她终究没法给他完整的爱情。 也许,离开他才是正确的。 程北路苦笑了起来,胸口一阵一阵地抽痛,但又觉得欣慰,至少现在想通还不算晚。 她打开床边的柜子,里面有几瓶威士忌。她打开一瓶,喝了一口。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程北路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未读短信。 不看也知道是谁发的,在这个世界上,关心她的人又有几个呢。 程北路点开短信:“还好吗?说好给我打电话,怎么不守信用?” 程北路笑了笑,心却像是被撕扯着。 她蜷坐起来,拿着手机,慢慢编辑好一条短信:“顾老师,我们分开吧,我觉得很累。” 程北路呆坐在床上,久久也未能按下发送键。 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钟。 他也许睡了吧,程北路想。 程北路躺下来,捏着手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盯着窗外发呆,一会儿又听着钟表的“滴答”声入了神。 不知多久,她又拿起手机,手机已被她攥得汗涔涔的。 她用手擦了擦屏幕,按开手机。 那条短信,仍旧没有发出去。 第60页 她盯着短信看了又看,恨了狠心,按下了发送按钮。 他也许已经睡了,也许明早才会看到吧。 然而,程北路猜错了。 没过多久,顾言行的电话打了过来。 顾言行三个字在手机屏幕上闪了又闪,她不敢接通,她怕听到他的声音就忍不住心软了。 过了一会儿,她按下了挂断键。 闪烁的屏幕骤然静止,程北路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没有再打来。 她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释然。 一切都结束了,是吗? 过了一会儿,程北路的手机震了震,是一条短信:“我在你家楼下,我们见面谈,好不好?” 程北路看着短信笑了。 “好不好”,顾言行总是喜欢这样说,因为他总是在征求别人的意见,总是想着别人的感受。 顾言行,你可真傻。 现在是凌晨三点钟,程北路悄悄打开房间的门,爸爸的鼾声从爸妈的卧室传出来。 程北路拿起外套,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她跑下来,推开门,看见了他。 他正倚着车门站着,样子有些憔悴。 他看到她,慢慢走过来,两人挨得很近,看着对方,谁都没有说话。 顾言行上前一步,抱住她。 “我们找个地方坐着,慢慢聊,好吗?”他的声音很平静,不急不缓。 但程北路知道,他并不平静,而是在克制,因为他的心跳实在快得可怕。 两人走到小区的花园里,空荡荡的秋千,两人坐上去。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亮着几盏路灯。 世界静得仿佛只能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声。 “为什么突然提分手?”顾言行说。 “没什么,就是想通了。” “是因为你妈妈的一耳光?” “不全是。” “那是因为什么?” “很久之前我就说过,我最好孤苦终生,这样对我自己,对别人,都是最好的。”程北路说。 “你跟我在一起不快乐吗?” “快乐。”程北路说,“但是这种快乐保质期太短了,我的病一天不好,你就要受一天折磨。早晚有一天,你会累垮的,所以,还不如现在就分开。” “北路,跟你在一起,我从来都没有觉得累。” “那以后呢?” “以后也不会。” “顾老师,别这么幼稚,你早晚会觉得累的。”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还是分开吧。” “你也是喜欢我的,不是吗?” 程北路笑了笑,说:“我承认,我很喜欢你,此时此刻依旧非常非常地喜欢你。但是我们在一起只会是互相折磨,等到我们的热情被消磨光时,我们还是要分开的,不是吗?”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再分开,不行吗?” 程北路笑了笑,摇头说:“我不想那样,顾老师。现在分开,把最好的样子留给彼此,不是更好吗?”又说,“顾老师,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们为什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嗯……”程北路想了想,说,“这样吧,我给你打个比方。比如我们每个人的生命就是从一座高山走到另一座高山,两座高山的中间是万丈深渊。那么,你走得路就是一座坚固的桥,而我走的路就是一条钢丝。你每天思考的事情是如何走得更快、走得更远,永远都不用考虑什么生命安全问题。而我每天想的事情就是如何走稳,因为我一不留神就会掉进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所以,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就不该在一起的,不是吗?” 听了程北路的话,顾言行就好像被人扼住脖颈一般,他想反驳,却又无法反驳,因为,她说的没错。 “北路。”顾言行说,“别这么草率,再考虑一下,好吗?” “别再说了,顾老师。”她看着他,眼神有些伤感,却坚决。 顾言行明白,自己这次也许真的留不住她了。 程北路起身,道别说:“就这样吧,我走了。” 顾言行站起来,紧走几步,拉住她。 程北路的心疼了一下,说:“别这样,顾老师,你这样,我真的好累。” 顾言行看着她,沉默半晌,说:“如果你真的累了,我不留你。但你要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 “按时吃饭,不要伤害自己。” “嗯。” “你有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找我。” “我知道。” “……” “……” 漫长的沉默,如同世界上所有的离别一样,千篇一律,没有任何新意,却又让人忍不住心痛。 程北路突然觉得好怕,她害怕顾言行先说再见。 “那……我走了,顾老师。”程北路说。 顾言行看着她,眼底满是不舍,他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过了许久,缓缓说:“好。” 程北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她竭尽全力地把每一步都走得平稳,她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因为她知道,顾言行在看着她。 然而,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划开了一道缺口,越扯越大,怎么都止不住。 程北路回到家,吞了两粒药后昏睡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已是晌午——她完美地错过了英语课。 她头晕脑胀地撑着身子坐起来,两条胳膊不住地抖着,不听使唤,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了。 她无精打采地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罗恩打来的。 她回电话给罗恩,不到两秒钟电话就接通了,然后看到了罗恩怒气冲冲的脸。 “为什么不接电话!”罗恩问。 “我睡着了,刚起床。”程北路哑着嗓子,无力地回答。 “为什么跟顾言行分手?” “卧槽!”程北路瞬间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你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那当然,你忘了我是学什么专业的了吗?”罗恩说,“我可是学狗仔专业的!” 程北路“噗嗤”笑了出来,问:“顾言行告诉你的?” “不是他主动告诉我的,”罗恩说,“我今天给他发消息,想问问你的情况,然后他告诉我说你们分手了。” “哦……” 程北路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喝下去,感觉清醒了许多。 “到底为什么分手?”罗恩又问。 “想通了,不想再祸害他了。” “就因为这个?” “嗯。” “你怎么知道你自己在祸害他?也许顾言行不是这样想的呢?” 第61页 “顾言行应该没有告诉你吧,我妈昨天在医院打了他一耳光。”程北路说完,心有余悸地皱了皱眉头。 那一耳光,实际打在了她的心上。 罗恩惊愕了半天,问:“你妈为什么打他?因为你和他在一起?” “嗯,她觉得是顾言行勾引我,耽误了我的学业,耽误了我的美好前程。”程北路苦笑说。 “……” “这一耳光算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我不能再骗自己了。”程北路说,“明明在害他,却骗自己说没有。” “那你们就这么结束了?” “哦。” 就这样结束吧。 作者有话要说:  分手了 ☆、第39章 你喜欢的人,他叫顾言行 下午,淅沥的小雨转为倾盆大雨,漫天的乌云,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 好不容易转暖的天气,被这一场大雨浇灭。 北方的春天总是这样一波三折。 没有程北路的第一个晚上,顾言行坐在书房里,听着雨声安静地发呆,头脑中时而思绪纷飞,时而又空空如也。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看看桌子上的小摆钟,已经过了十一点了。 他站起来,关掉台灯,准备睡觉。 关灯的瞬间,他不经意地瞥到书架,在书架的最底层,好像有一个陌生的东西。 他重新打开灯,看过去。 那是一个黑色的小本子,不是他的,却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走过去,俯身,把本子抽出来。 那是一个黑色皮面本,上面印着漂亮的烫金花体英文。 他想起来了,这是程北路的,程北路经常把它带在身上。他们在哈尔滨的最后一天,程北路误把顾言行的钱包当成自己的本子带走。 就是这个本子。 难怪顾言行觉得熟悉。 他回到椅子上坐下,犹豫了一下,翻开本子。 整个本子被撕得只剩一半,只有前面几页寥寥地写着几行字,字体潦草如蚁爬,难以辨认。 顾言行拉了拉椅子,凑到台灯下,细细辨认上面的字迹。 那是程北路的备忘录。 第一页上写的是拉萨的行程: “第一天:丹巴、理塘。” “第二天:东达山。” …… “第七天:故乡桃花沟。” “第八天:羊卓雍错、药王山。” …… “第十二天:布达拉宫。” …… “生化课要交作业,不然真的要不及格了……” …… 顾言行笑了笑,继续翻看。 两页的空白过后,是哈尔滨的旅游路线: “第一天:中央大街、索菲亚教堂。” “第二天:防洪纪念塔、萧红故居。” …… 顾言行继续往下翻着,却发现后面全是空白。 顾言行刚想把本子合起来,突然发现本子的最后几页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与前面不同,这里的字迹清晰而娟秀。 左上角写着日期:“4月15日。” 那是程北路住院治疗的前一天。 第一行写着:“写给电疗后的自己:” 顾言行突然明白了什么,急切地向下看,上面写着: “明天是电疗的第一天,我不知道电疗会对我有什么样的改变,但听说电疗会让人失忆。为了以防自己忘掉顾言行,我写下下面的内容,给失忆后的自己。” “第一次见顾言行是大三上学期的有机课。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毕竟,他这个人嘛,给人的总体印象就是没印象……” 顾言行低声笑了起来,继续向下看。 “有机课可以说是我上过所有的课中最无聊的一门了,每天都是苯环、甲基、构型、图谱……到现在,我唯一记住的只有纽曼投影式,因为它长得实在像个乌龟……” 顾言行大笑起来,其实她说的没错,的确长得有点像乌龟。 “后来,老赵出国,顾言行成了代理导员。再后来,我去了西藏,想死在那里。然后,我没死成,默默地自己回来了,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学校和父母的狂轰乱炸。回来的第一天,我好像和顾言行吵了一架,为什么吵架,我记不清了,可能是因为我当时比较烦躁。第二天,我在校长办公室又见到了顾言行,校长说要开除我,爸爸逼我道歉,然后狠打了一巴掌。我跑出去,哭了一会儿,顾言行过来,递给我纸巾,我没理他,还抽了很多烟。晚上,我和顾言行坐在湖边聊了一会儿天,那时,我还很抵触他。对了!从那天晚上开始,我爱上了1毫克中南海。再后来,我由于种种原因没被开除,还被媒体采访,成了身陷险境而不惧的女大学生。” 顾言行的嘴角依旧带着笑,他和程北路的过往历历在目。 “再后来就放假了,我不愿意呆在家里,于是一个人跑去了哈尔滨。其实,我有自杀的想法。我听说,跳进刚结冰的松花江里,第二年的春天才会被捞上来,我觉得这种死法不错,很新奇。可是,到哈尔滨之后,我来到松花江边,顿时傻了。一大帮游客在江面上又蹦又跳,更是有一辆轻型货车从江面上轰隆隆地开了过去。跳江?不可能的。” 顾言行渐渐敛住笑,原来她真的是去死的,如果不是自己去找她,她也许真的回不来了。 “第二天,我被顾言行在大街上逮住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但总之,他找到我了。他当时很生气,质问我是不是想死在这儿。我没有回答他,说这跟你没关系,但其实,我是有些感动的,没想到这个世界上,除了罗恩,还有一个人在意我的死活。” “在哈尔滨的最后一天,我趁着顾言行熟睡偷偷溜走。没想到错拿了他的钱包,所以只好折回去找他。他好像有点生气,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生气。为了赔罪,我请他吃了饭。然而,我们一起去火车站回a市。哦,对了!路上还遇到了小偷大哥,我用相机换了顾言行一条命……” “回到a市之后,我和顾言行没有联系。快开学的时候,某天晚上,我因为头太晕吃了许多安眠药,爸妈以为我又自杀,把我送到医院抢救,还把罗恩从英国叫了回来。第二天,罗恩把顾言行叫了过来,我和顾言行吵了一架,原因是我以为他是我爸妈请来的说客……” 顾言行笑着,眼底渐渐溢出泪水,原来她把一切都记得这样清楚。 “开学第一天,我和顾言行掉进了学校的人工湖,具体原因说来话长,暂且略过吧。然后我去顾言行家洗了个澡。第二天,我突然觉得心情很好,于是拉着顾言行去了芦苇荡,我们坐在塔上聊了会儿天,快离开的时候,我亲了他的脸,然后他吻了我。我觉得有些不自在,并不是因为讨厌他,只是我那时才突然意识到,他可能真的喜欢我。后来,他提出在一起,我拒绝了他,原因很复杂,不过主要还是因为一个人太久,早就不知道该如何跟自己以外的人相处了。再说,我跟自己都相处不好,又怎么跟别人相处呢?” 第62页 顾言行这才明白,她那时拒绝他是因为这个。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没有和顾言行联系。清明节,我回家,爸妈逼我出国,我不答应,然后我被妈妈扇了一耳光。然后,我去地铁站,想坐地铁回学校,在地铁站我遇到了顾言行。遇到他的一刻,我觉得心里所有的阴霾被一扫而光。在宿舍楼下,我拥抱了他,他再次提出在一起,我说,我会考虑。” …… “和顾言行第一次约会,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一个小男孩落水,我下水去救他,结果被河水卷到了下游。看来真是老天爷嫌弃我,这样都不肯收我,我被救了。从医院回来,我突然想通了,答应接受治疗。因为我发现,自己在临死的一刻,最放不下的竟是顾言行,为了他,我想活下去。” 顾言行的嘴唇抖了抖,眼泪流下来。 “一周多之前,我正式开始接受治疗。治疗的效果并不好,这我早有预料。在药物的作用下,我整日昏睡,筋疲力尽,耳鸣和头痛的毛病依旧没有好转,甚至时常出现幻觉。医生建议我接受电疗,我很勇敢地答应了。其实,不管什么样的治疗我都不怕,我只是怕忘了他……” “程北路,如果你真的失忆了,你要赶快回忆起来,你喜欢的人,他叫顾言行,你不能忘了他。” 顾言行呆坐许久,郑重地合上本子,擦掉了脸上纷乱的眼泪。 雨早已停了,而寒风依旧呼啸着从窗子吹进来,冷得让人断肠。 过了一会儿,顾言行起身将本子原样地放回书架上。 说来讽刺,在接受电疗前,程北路最怕的是忘记他,而结果是,她没有忘记他,他们却还是分开了。 难道他们注定要错过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宁愿程北路忘了他,宁愿什么都不要发生,至少这样,他们两人都会轻松些。 程北路的状况有些糟糕,她依旧按时吃药,只是药效时好时坏。有时,她甚至觉得自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家里呆了几天,她实在无法忍受家里的氛围,想要回宿舍去。然而,她的父母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她走,他们想要看住她,害怕她又去找顾言行。 僵持了几天,程北路终于忍无可忍地,去厨房抄起一把水果刀,朝着自己的手臂划了下去。她举着血淋淋的手臂在父母面前晃了晃,一副“不放我走我就去死”的壮烈模样,终于得以回到学校。 在路上,她解下风衣的腰带,将伤口胡乱地包扎起来。 回到宿舍时,宿舍里只有常冉一个人。 她看到程北路血淋淋的手臂,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没事。”程北路笑笑说。 “你去过医院没有?你这伤口需要缝针吧?” “没关系,不用缝针。” “至少要去校医院包扎一下吧。”常冉说着,不由分说地拉起程北路,向宿舍外走去。 程北路觉得有些感动,说:“谢谢你了,常冉。” “谢我做什么?” “谢你关心我呗。” “这伤口是谁弄的?” “我自己。” “为什么?” “没为什么。”程北路苦笑。 在校医院,和善的女医生认真地处理了程北路的伤口,还逼着她打了一针破伤风。 回宿舍的路上,常冉说:“北路,你知道吗?顾老师其实一直很关心你。” 程北路一愣,赶紧说:“没有吧。” “真的,”常冉说,“他跟我说,如果你晚上不回宿舍就一定要告诉他。” “哦……” “他……该不会是喜欢你吧?”常冉试探着问。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程北路心虚,连连摇头。 “那他为什么这么关心你?” “可能是……”程北路想了半天,说,“可能是因为我是个问题学生,所以需要更多管教。像你们这样的乖孩子,当然不需要天天管着。” “哦……”常冉点点头,又说,“可是他早就已经不是我们的代理导员了啊。” “……那可能是他入戏太深,还没从导员的角色里转换出来……”多么牵强的回答。 “哦……”常冉点点头。 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她,这样程北路觉得心里很过意不去。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之,她和顾言行已经结束了。 ☆、第40章 我现在吻你不算是性骚扰吧? 过了两周,程北路的生活重归正常,她搬回宿舍,偶尔去上课,依旧抽烟酗酒,半死不活地活着。 每周中,她最辛苦的日子是周二和周五,因为这两天有顾言行的物化课。 在课堂上,每次不经意的对视时,程北路的心都会“咯噔”一下,然后迅速地别过头去。顾言行也是如此。 她希望物化课早些结束,不见面就不会心痛了,对吗? 五一小长假,大三下学期课业不重,程北路宿舍里的两个室友去附近旅游,宿舍里只剩下程北路和常冉两个人。 这天晚上,程北路照例失眠,她吞下两粒安眠药,把头塞到枕头下面,逼迫自己睡着。 “程北路……” 程北路突然听到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叫她,她以为是自己又幻听了,没有理会。 “程北路……”又是一声。 她这才听出,是常冉在叫她,声音很虚弱。 程北路起身,下床,看见常冉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用手按着胃。 “你怎么了?!”程北路问。 “我胃好疼。”常冉按着胃,表情扭曲地回答。 程北路赶紧走过去,看见她满头的虚汗,觉得她病得不轻。 “我送你去医院。”程北路说完,拿来件外套,披在常冉的身上,扶她起来。 然而,她几乎一步也走不动,程北路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抓住她的胳膊,勉强地把她扶到宿舍楼下。 快要熄灯了,校园里一片寂静。 安眠药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开始发挥药效了,程北路觉得一阵阵头晕,几乎站不稳。 她看了看常冉,问:“你能坚持到校门口吗?我们去打辆出租车?” “我好像……不行。”常冉说着,差点一头栽倒,幸亏程北路抓着她的胳膊。 抱着一丝希望,程北路掏出手机,打通了顾言行的电话。 “我是程北路。” “我知道。”是顾言行久违的声音,“怎么?有事?” “你在学校吗?常冉病了,我一个人没法送她去医院。” “我在学校,马上就到,等我两分钟。” “好。” 程北路挂断电话,对常冉说:“你再坚持一下,我给顾言行打了电话,他一会儿就来。” 第63页 “啊?”常冉惊愕地看着程北路,摇头说,“还是别叫顾老师来了吧。” 程北路明白,她是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那怎么办?你能自己走到校门口吗?就算叫救护车也至少要十五分钟。” 胃里一阵绞痛,常冉痛苦地俯下腰。程北路扶着她,坐在宿舍楼前的台阶上,用手擦掉了她头上的汗。 “别逞强了,”程北路说,“反正我也已经叫他来了。” 不到五分钟,顾言行的车开来,他下车,小跑着过来,抱起已然意识模糊的常冉,把她放到车后座上。 程北路跟着上车,把常冉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顾言行有些心急,差点闯了红灯,半个车身横在斑马线上。 “顾老师,你别急,”程北路说,“马上就到了。” “嗯。” 不到十分钟后,他们到达医院,挂了急诊。 常冉的情况很快稳定下来,她得的是急性胃炎,不算严重。她在病房里输液时,程北路和顾言行坐在病房外走廊的椅子上。 同所有分手的情侣一样,这样的独处难免有些尴尬。 “常冉的姐姐就在a市工作,我刚刚给她打电话了,可能一会儿就到了。” “嗯。”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时而呆呆地看着地面,时而摆弄手指,虽然有很对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最近……过得好吗?”顾言行问。 “挺好的啊,”程北路笑笑,“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顾言行看了看她,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只听程北路兀自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顾言行问。 “嗯……”程北路苦笑,“我今天才知道自己活得有多失败。” “为什么这么说?” “今天常冉生病,我一个人又没法送她去医院,可我想来想去,竟然想不出一个可以帮我的人,所以最后还是只好找你。” 顾言行笑笑说:“怎么?不喜欢找我?” “不想麻烦你。” “什么叫麻烦我?”顾言行说,“分开的那天我也说过,你有什么麻烦尽可以来找我。” 程北路没说话,顾言行悄悄往她的身边靠了靠。 程北路看出他的心思,笑了。 “你最近还在失眠吗?” “嗯。” “还抽烟吗?” “抽。” “酒呢?” “喝。” “还会头疼吗?” “偶尔。” “幻觉和幻听呢?” “也是偶尔。” “总之,你有不高兴的事情可以跟我说,知道吗?” “知道了。” 两人有意无意地聊着,顾言行的身上还是那种熟悉地味道。程北路微微侧目,想要看看他的脸,然而还是放弃地回过头,还偷偷坐远了些,她害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忍不住抱住他。 没过多久,程北路听到一阵高跟鞋声,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孩急匆匆地走过来。 “是常冉的姐姐吧?”程北路起身,说。 “我是。”常莹喘着粗气说,“我妹妹现在怎么样?” “是急性胃炎,正在输液,已经没事了。”程北路说。 常莹拉住程北路的手,又看看顾言行,说:“真的太感谢你们了……” “没什么,”程北路赶紧摇头,“我是她室友,怎么会不管她呢?” “你们赶快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守着就行。” “好,那我们先走了。” 程北路跟常莹道别后,跟顾言行一起走出医院,她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十二点。 “你回宿舍?”顾言行问。 “不回宿舍还能去哪里呢?” “现在……门禁了吧?” “嗯?” “那你怎么回去?” “敲敲宿舍楼的门,宿管大妈会给我开门的,大不了挨几句骂呗。” “如果你愿意,可以去我家睡。” 程北路大笑:“顾老师,你这图谋不轨的意图太明显了吧?” 顾言行摸了摸头发,笑了,没再说话。 回学校的路上,路灯明亮,车很少。程北路把手伸出窗外,感受着微凉的风,把这久违的夜景尽收眼底。 车开到宿舍楼下,程北路下车,有些不自然地道别:“那我就走了,顾老师……” “嗯。”顾言行点点头,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 “开车小心。”程北路说完,向宿舍楼走去。 顾言行突然紧走几步,拉住程北路的手臂。 程北路的心一颤,回过头看他。 “我们谈谈吧。”顾言行的眼底热热的。 程北路心软了,不由自主地跟着他,没有挣开他的手。 他们走到宿舍楼前的路灯下。 “我一直想找你谈谈,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顾言行说。 “谈什么?” “谈谈我们的事情,”他说,“程北路,重新考虑一下不好吗?我们不分开,不行吗?” 程北路看着他,故作轻松地笑笑:“顾老师,我们都分开那么久了,你怎么还在想这件事?” “很久吗?”顾言行反问她,“不过两周而已。你觉得我会忘掉吗?只用这两周时间,你觉得我会把我们在一起的一切都忘掉吗?” 程北路的心疼了一下,是啊,怎么会忘掉呢? “不管忘没忘掉,我们已经分开了。我们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事就别再想了,顾老师。”程北路说。 “你上次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因为我走的是桥,你走的是钢丝。”顾言行说,“我承认,你说的没错。可这又怎么样呢?就算我走的是桥,你走的是钢丝,我可以拉着你走,这样你会走得更稳,不是吗?” “那样你会很辛苦的,顾老师。” “你一个人,就不辛苦吗?”顾言行不退让地说,“你把所有事情都一个人扛着,就不辛苦吗?” “辛苦,可是习惯了,就没那么辛苦了。” “我说过,我可以帮你分担,不管是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不好吗?”顾言行的语气软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在哄她。 程北路避开他的目光,苦笑着,摇头。 顾言行知道自己拗不过她,沮丧地叹了口气。 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样僵持着。 程北路突然一个转身,站到身后的花坛上。 顾言行不解,看着她。 她站在花坛上,刚好比顾言行高出一头的距离。 第64页 她低下头看着顾言行,温和地笑了笑,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顾言行一愣。 “顾老师,你真的很好。” 顾言行不懂她想说什么,但是隐约觉得不太好,这不就是传说当中的“好人卡”吗? “你说你,个子又高,长得又帅,又是个学霸,能赚钱,有责任心,又长情又专一,还上得课堂,下得厨房……顾老师,你这么完美,你妈妈知道吗?”程北路说着,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碎得七零八落。她好恨自己,为什么自己要得什么该死的抑郁症,如果自己是个健康的人,她绝不会放他走。 头顶路灯的暖光刚好照在顾言行的脸上,他的脸真是温暖得让人心碎。 程北路顿了顿,说:“顾老师,我现在吻你不算是性骚扰吧?” 说完,程北路低下头,吻住他的嘴唇。 ☆、第41章 戒掉顾言行 顾言行的身体猛地一缩,呼吸凝固。 程北路闭上眼睛,认真吻他,积压已久的感情倾泻而出。 只这一次,最后一次,这一吻过后,绝不再纠缠。 缓缓地,他贴紧她,搂住她的腰,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只觉得心底一阵阵发热。 她捧住他的脸,一下一下,灼热地吻他,感受着温暖的手在自己的背后摩挲。 如果,时间可以停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 不知过了多久,程北路放开他。 她搂住他的脖子。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听着对方急促的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程北路扶着他的肩膀站直,看了看他,抬手擦了擦他的嘴,觉得不够,用手背又擦了擦。 顾言行从刚刚热烈的吻中回过神来,看着她。 只见程北路纵身,潇洒地花坛上跳下来,一句话都没说,大步流星地向宿舍楼走去。 顾言行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程北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程北路!”顾言行喊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北路头也不回,说:“这还不明白吗!goodbye kiss的意思喽!”她一边走着,一边挥挥手,“再见了,顾老师。” 顾言行呆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竟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做。 程北路把眼泪憋回肚子里,镇定地敲了敲宿舍楼的大门,几分钟后,睡眼惺忪的宿管大妈披着破旧的军工外套,一脸不满地走出来。 大妈打开大门,看了看程北路,嫌弃地说:“怎么又是你啊!每次进楼不刷卡的是你,半夜三更回宿舍的还是你……没规没矩!” “对不起。”程北路黯然说。 大妈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向来脾气很臭的程北路竟然会主动道歉。 程北路把头转向别处,紧抿住的嘴唇抖了抖,一行眼泪倏地流下来。 大妈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程北路转过头,看着大妈,眼泪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怎么也停不下来。她一边流着泪,一边苦笑着,也不知该说什么。 “你这么了?”大妈又问。 程北路摇摇头:“没事。”说完,缓缓向楼上走去,背影落寞无比。 大妈看着她,想:多半是失恋了…… 程北路打开宿舍的门。 宿舍只有她一个人,空空荡荡,孤单和心痛被无限放大,她甚至开始想念那两个叽叽喳喳的室友。 她没有开灯,蹑手蹑脚地走向阳台,偷偷向楼下望去。 他没走,依旧站在路灯下。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站着,安静得像座雕塑。 他会在想什么?程北路想。 他大概很难过吧。 他大概被我伤透了心吧。 以后不要再跟我这样的坏女人交朋友了,程北路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 程北路蹲下来,抱着膝盖,坐在阳台的墙角,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感受着他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这种感觉真好。 过了一会儿,她回到宿舍里,打开柜子,想找瓶酒来,却发现柜子里空空如也。她想起来,她把所有的酒都搬到顾言行家里了。 再回到阳台的时候,顾言行走了。程北路盯着路灯下空空的位置,神色平静,心底却仿佛要渗出血来。 她闭了闭眼睛,无力地蹲下来,摸摸口袋,掏出一盒1毫克中南海。 她抽出一根,又掐灭,最后将整盒烟一股脑地丢进了垃圾桶里。 戒掉顾言行,就从戒掉1毫克中南海开始吧。 期末考试前夕,又到了学生们最忙碌的时候。 程北路呆呆地盯着桌子上学委发下来的一摞复习资料看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爬回床上睡了。 “北路。”常冉叫她。 “嗯?”程北路把头探出来。 “你有没有物化的课件?” “你不是物化课代表吗?怎么管我要课件?” “课件好像被我删掉了……” 程北路笑笑,下床找出u盘递给常冉:“在这里。” 常冉打开u盘,问:“你u盘里为什么有这么多物化的资料啊?还有物化的试题。” “嗯……”程北路语塞,因为那些资料是她在顾言行家时从顾言行的电脑里拷来的。 “这些我都可以拷走吗?” “嗯,当然。” 后来,常冉好心地把试题打印,分发给班里同学做复习资料。 然而,程北路没有想到,这件事给顾言行招来了麻烦。 因为那几套试题其实是顾言行出的期末考试试题。 由于同学们提前做过试题,物化考试全线飘红,不但没有人挂科,甚至有半数人超过90分。 这是个很不正常的现象。 学校介入调查,发现了那份与期末考试题目几乎完全重合的复习资料。 这次漏题件事被判为教学事故,顾言行很有可能会被追究责任。 然而,程北路知道,其实她才是漏题的罪魁祸首。 常冉很自责,因为如果不是她把试题印发下去,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但这的确不能怪她,毕竟她不知道那套试题就是期末考试试题。 过了几天,事情越闹越大,学校的论坛炸开了锅。有人批评顾言行行为不端,有人替他辩解说,如果每个学生都拿到了同样的试卷,那么考试依然是公平的。 这几天,程北路度日如年,她很希望顾言行大骂她一通,或痛打她一顿,这样至少会让她的心里好受些。但顾言行偏偏一点动静都没有,程北路甚至怀疑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又过了两天,程北路终于沉不住气了。这天晚上,程北路坐上地铁,来到顾言行家楼下。 她不知道见到他该说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和他见面,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去,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离他近一些。 华江小区还是从前的模样。 程北路在顾言行家楼下走了一圈又一圈,终于鼓起勇气,向楼上走去。 第65页 可是站在顾言行家门口,她又胆怯了,手停在半空中,怎么都不敢去敲那扇门。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也许,她是怕他会恨她。 “程北路,你个怂包!”她在心里痛骂自己,可依然无济于事。 最终,她还是放弃了,站在门口,不再打算敲门。她就那样呆站着,心中忐忑,脑子里空空如也。 过了一会儿,程北路突然门锁转动的声音,紧接着,门被“嘭”地打开。 程北路惊得后退一步,定在原地。 开门的是顾言行。 毫无防备地看见他的脸,程北路的大脑一片空白。 两人静默不语。 顾言行看着她,会心地笑了,说:“不进来吗?” 程北路回过神,大步跨进门,用力抱住他。顾言行笑了,回抱住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口?”程北路轻声问。 “我听到了你的呼吸声。” “呼吸声都能听到?这么神通广大啊。” 顾言行笑了笑:“我不神通广大,也没有听见你的呼吸声。只是我觉得你一定会来,所以在等你。” 程北路的心起起落落地疼起来:“那如果我不来呢?” “没有如果,我知道你一定会来。”顾言行说,“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我也想你。”程北路停顿一下说,“那件事你知道了吧?” “嗯。” “那个……题其实是我漏出去的。” “我知道。”顾言行说,“看过我书房电脑的人还会有谁呢。”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现在该怎么办?” “先不说这些。”顾言行说。 他越过她的身子,伸手关门。他把她拉到客厅,按到客厅的沙发上。 “想喝什么?茶?咖啡?果汁?牛奶?”他自顾自地说着,“还是牛奶吧,晚上喝牛奶助眠……”说着转身向厨房走去。 程北路心里烦乱,拉住他。 “顾老师。” “嗯?” “现在不是讨论喝什么的时候。”程北路一脸焦急,“泄题的事情到底怎么办嘛?” 顾言行顿了顿,坐到沙发上:“顺其自然吧。” “什么?!”程北路简直不懂他的脑回路,“什么叫顺其自然?!你难道不该为自己辩解一下吗?” “会越描越黑的。” “那也总要解释啊,要不然我去解释好了,反正事情是因为我才这样的。” “怎么解释?你为什么会有我的试题?因为你看了我的电脑。你为什么看了我的电脑?因为你住在我家。”顾言行说,“要这样解释吗?这样解释难道不会更麻烦吗?” 程北路哑口无言,这样的解释的确毫无用处,反而会让顾言行因为生活作风不检点而罪加一等。 “常冉……也许知道我们的关系。”程北路说。 “为什么?” “因为她是从我手里拿到的试题。” “她有问过你吗?” “没有。”程北路说,“她什么都没问我,也没有要求我解释什么,这样反倒让我心里更过意不去。” “既然她没问,你就什么都别说了。这事跟她没关系,一切责任我来承担就好。” “那现在该怎么办?”程北路问。 “你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用做,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 “你会受罚吗?” “也许会。” 程北路看了看他,丧气地低下头。 “你不用内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顾言行笑了笑,伸出手臂:“给我一个安慰的拥抱吧?” 程北路从沙发上蹭过去,搂住他的腰:“你真的不怪我?” “我可以不怪你,但是有个条件。”他笑着,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 “什么条件?” “重新回到我身边。”他放开她,捏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好吗?” 程北路无奈:“顾老师,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吧?!” “为什么不是,我觉得这就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了。” “……” “所以呢?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要是不愿意呢?” “那我就不原谅你。” “不原谅就不原谅喽。” “你?!” 程北路咧嘴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厨房,突然想起什么:“对了!” “什么?” “我放在你家的酒还没喝完吧?”程北路兴冲冲地说,“一起喝酒吧!” “……” ☆、第42章 因为爱情 程北路和顾言行都没有想到,又过了两天后,常冉主动跑到校长面前承认错误说是自己擅自偷取试题,愿意接受处分。幸好顾言行及时出现,解释清楚一切,才没让常冉无故受罚。 后来,顾言行受到了教学系统通报和扣发津贴的处罚。 好在,事情就这样过去,没有影响到他今后的工作。 大三结束了,离校回家的那天,程北路简单收拾好行李。 “北路。”常冉叫住她,声音有些深沉,与以往大不相同。 程北路其实已明白了她想说什么:“怎么了?” “试题的事情……”常冉试探着问出来。 程北路释然地笑了:“其实我一直在等你问我。” “其实我一直在等你解释。” “对不起,”程北路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是不是和顾老师在一起了?” “……嗯。”程北路避开她的眼神,低头盯着自己的行李箱,“对不起……” 常冉笑了笑:“没什么对不起的。” “我不该瞒着你。” “北路。” “嗯?” “你是不是病了?” 程北路猝不及防地抬起头,看着她。 “抑郁症,是吗?”常冉问。 原来她全都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程北路问。 “我猜到的。” “哦。” 常冉走过来,轻轻抱住她:“你要快点好起来啊,这样你和顾老师才能好好在一起啊。” 程北路苦涩地点头。 过了几天,罗恩放假回国,她刚一走出机场大门,就看见程北路挽着顾言行的手臂笑着朝她挥手。 罗恩走过去,一脸诧异。 “你们俩怎么在一起……和好了?”罗恩问。 第66页 “哦。”程北路笑着,把她和顾言行十指紧扣的手在罗恩面前晃了晃。 “卧槽?!你这是在欺负我单身狗吗?” “是啊。”程北路贱兮兮地笑着说。 “好久不见啊,罗恩。”顾言行说。 “好像也不算太久。”罗恩笑着说。 程北路突然拍了拍罗恩的胳膊,伸出手到她的面前。 “干什么?”罗恩不解。 “礼物啊!你不是每次回国都带酒给我嘛。” 罗恩咋舌,一脸嫌弃说:“什么人呐这是!”又对顾言行说,“顾老师,你看看她,我回国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管我要礼物!” 顾言行没说话,笑着看着她们。 罗恩发完牢骚,弯腰把行李箱放倒,从箱子里掏出一个长方体盒子,没好气地递给程北路:“给!你的酒!” 程北路接过盒子,是一瓶johnnie walker蓝方。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爱你哦。” “嘁。”罗恩笑着甩了个白眼。 三人向停车场走去,程北路走在前面。 罗恩在后面拉了拉顾言行,偷偷说:“顾老师,我怎么觉得程北路变温顺了。” 顾言行笑笑:“真的吗?” “嗯。”罗恩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罗恩永远都是那么不安分,短短的假期,她也不肯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个人跑到大兴安岭去,说要深入了解一下大兴安岭地区的偷猎事件。 暑假很快过去。 大四上学期,由于实习的原因,宿舍楼里一下子少了很多人。剩下的人大多在考研复习,忙得不亦乐乎。 只有程北路整天无所事事。 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何必为了未来而苦恼呢。 一天,她和顾言行一起吃饭时,顾言行突然说:“北路,我在保研名单上看到你了。” “我?!” “嗯。” “不是吧,一个差点因为旷课而被开除的人,居然保研了?!” “嗯,当时不是没开除你嘛。”顾言行说,“怎么样?打算读研吗?” “去哪儿读研?” “去哪儿都可以,你可以申请其他学校,如果嫌麻烦,就直接留在a大。” “我从来没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过什么……” “留在a大吧,留在我手下,怎么样?” “你手下?你当我导师?” “嗯。” “你是研究生导师?” “嗯。” “这么厉害,三十岁就是研究生导师。” “是啊。”顾言行笑着看她。 “你是研究什么方向的?” “材料化学方向。” “哎呦……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啊。” “好好考虑一下吧。” “我在你手下,是不是什么都不用做,你全都帮我做啊?” 顾言行微微一笑,说:“不可能。” “……” 九月初,化学院照例举行迎接大一新生的迎新晚会。 作为本院人气最旺的老师顾言行,每年都少不了要出个节目。 晚会七点钟开始。 六点还没到,程北路早早来到学校的礼堂。礼堂里空空荡荡,只有舞台上三三两两彩排的工作人员。 观众席的前两排是领导和老师的座位,程北路在第三排中间的绝佳位置坐下。她不禁有些惭愧,自己一个大四老阿姨竟然还要跟大一新生们抢座位。 过了一会儿,大一新生们成群结队地走进礼堂。军训刚刚结束,大一的孩子们大多晒得像黑炭一样,脸上还挂着新生们特有的淳朴笑容。 程北路笑了笑,觉得他们的样子真可爱。 口袋里的手机振了振,是顾言行的短信:“来了吗?你在哪?” 程北路回复:“你在哪?” “我在后台化妆间。” 时间还早,程北路偷偷溜进后台。 她悄悄打开化妆间的门,透过门缝看见顾言行。顾言行听到细小的开门声,不经意地抬头看,刚好看到程北路。 化妆间里还有一个女生,程北路定睛一看,好像是程北遥?! “北遥,能不能帮我拿一下我的水杯?”顾言行想要支开她。 “好,在哪里?”程北遥甜笑着问。 “在观众席第一排的桌子上。” “好,马上拿来。” “不不,不用着急,慢慢拿回来就好。” “好。”程北遥笑着转身,风姿绰约地走出化妆间。 程北遥刚一出门,顾言行立刻起身,打开门,向外张望。门外光线有些暗,不远处背身站着一个人。 顾言行走过去,轻拍她的肩膀。 程北路回过头。 两人对视,笑了。 “进来吧。”顾言行拉着她的手。 走进化妆间,程北路反手关上化妆间的门。 顾言行抱住她。 “最近特别忙,本来想把这次节目推掉的,但是因为你来,所以没推掉。”他说。 程北路笑了:“真的?” “嗯。” “你今天什么节目啊?” “唱歌。” “唱什么?” “因为爱情。” “哎呦,不错嘛。男女对唱?” “嗯。”顾言行说,“你坐在哪儿?” “我坐在第三排,中间,要不是前两排是校领导,我肯定坐第一排。”程北路说。 “第三排中间……”顾言行默念,“好,我记住了,一会儿我上台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你。” “嗯,不许忘了啊。”程北路甜蜜地笑着说。 “放心吧,”顾言行说,“歌词忘了都不会忘了找你。” 程北路笑笑,头发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说:“我刚才在观众席上看到了好多大一新生,刚军训完,晒得特黑,有说有笑的,笑得特单纯,特别可爱。” “是吗?” “嗯,”程北路说,“顾老师,你说,我大一的时候也那么可爱吗?” 顾言行笑了:“我那时候还不认识程北路。” “哦,也对哦,那时候我也不认识你。”程北路轻叹一口气,“可惜了,没有在我最可爱、最单纯的时候认识你。” “你现在在我眼里依然很可爱,很单纯。”顾言行说。 程北路开怀大笑,在他背上锤了一下,说:“顾老师,不得了了,你最近说瞎话都说得这么自然了,照这架势,以后还了得!” “我说的是真心话。”顾言行认真地说。 “嘁!”程北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可心里还是乐开了花,“对了,刚才化妆间里那个女生是谁啊?怎么那么像程北遥啊,是我看错了吧?” 第67页 顾言行心虚地笑笑:“就是程北遥。” “?!”程北路瞬间变脸,一把推开顾言行,“她为什么在这儿?” “她是今天晚会的主持人之一……” “?!”这倒是符合程北遥的性格,从小到大,只要有出头的事情,程北遥一定会抢着做,“可她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啊?” “我今天要唱的那首歌就是和她一起唱……”顾言行小心翼翼地说。 “什么?!你要和程北路一起唱歌?!唱的还是因为爱情?!”程北路瞪着他,“你和谁一起唱我都不在乎,就是程北遥不行!” “对不起,”顾言行一脸歉意,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解释说,“本来是我和另一个女老师一起唱,那个老师临时有事来不了,所以只好让程北遥救急。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你别在意。” 程北路显然非常在意,撇撇嘴,没说话,转身拉开门走出化妆间。 “喂。”顾言行拉住她的手,“我的歌是唱给你的,你知道吧?” 程北路甩开他的手:“不必了,谢谢。”说完,大步离开。 顾言行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了。 七点钟,迎新晚会准时开始。 顾言行的节目被安排在第三个。 前两个节目是舞蹈,程北路看得索然无味,演员们跳得实在有些肌无力。 主持人上台报幕。 顾言行和程北遥走上台,台下立刻响起欢呼声,和前两个节目的冷淡反应形成巨大的反差。 后排甚至有一群小女生,扯着细嗓喊着:“顾老师!我们爱你!” 程北路惊愕地回头看——显然,她低估了顾言行的人气,就连刚进校门的大一新生都知道他! 果然,这个看脸的世界! 顾言行西装笔挺,程北遥穿着一件白色纱裙,裙摆随脚步摇曳着,说不尽的妩媚。 顾言行在台上站定,向观众席望去,准确地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找到了程北路。 他望着程北路,对她笑了笑。 程北路显然还在因为程北遥的事情闹别扭,也不看他,抱着手臂,别过头去。 前奏响起。 顾言行拿起麦克风,缓缓唱:“给你一张过去的cd,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有时会突然忘了,我还在爱着你……” “再找不出那样的歌曲,听到都会红着脸躲避,虽然会经常忘了,我依然爱着你……”程北遥的声音真是甜化人心。 平心而论,他们两个唱得都不错,高音低音游刃有余。特别是,只要顾言行一张口,就听见全场女生尖叫不断。 唱到高潮部分,程北遥悄悄把麦克风换到左手,用右手去牵顾言行的手。 “我去!这小狐狸精!”程北路差点没从座位上跳起来。 然而,程北路的担心是多余的。程北遥的手刚碰到顾言行,顾言行立刻向旁边走一步,躲开她的手。 程北遥在台上尴尬地笑了笑。 看到这场景,上一秒还一脸杀气的程北路,下一秒“扑哧”乐了出来。 歌唱完,顾言行和程北遥向观众们鞠躬,全场掌声雷动。几个人带头起立鼓掌,剩下的人也一个接着一个地站起来,直至最后,几乎全场都站了起来。 只有程北路没有站起来,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笑盈盈地看着他,在身边起立欢呼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 他也看着她,仿佛他只为她一人而唱歌,而她是他唯一的观众。 他看着她,突然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只有口型。而那口型分明是在说:“我爱你。” 程北路愣了愣,突然红了眼眶。而后,用口型回应他:“我也爱你。” ☆、第43章 因为一个人,我想活下去 大四的生活正式开始。 因为害怕父母找顾言行的麻烦,程北路依旧住在宿舍,没有住到他家里去。 没有了顾言行的课,两人见面的机会变少了。程北路偶尔会装成低年级的学生,混进顾言行的课堂,坐在后排,静静听他讲课。而他,则是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拿着课本,装作不经意地从讲台上踱下来,走到最后一排,对她笑笑,然后又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地回到讲台。 后来,在顾言行的劝说下,程北路成了顾言行的实验室助理,帮他管理实验室。顾言行这样做,是想让程北路从自己的小世界里走出来,无事可做只会让她更痛苦。 而程北路的病情并没有太多好转,她依旧整夜失眠、耳鸣、头痛,依旧抽烟酗酒,依旧暴食厌食,但似乎各个症状都有所减轻,至少顾言行是这样觉得的。 虽然程北路说过,抑郁症是不会痊愈的,但顾言行依然对她很有信心,因为有自己的陪伴,一切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大四下学期,毕业设计陆续开始,离毕业又近了一步。 日子不紧不慢。 程北路最终放弃了保研的机会,因为她厌恶读书。 她仍然不知道自己毕业之后要干些什么,父母仍旧逼她出国,她在逼迫下无奈考下了托福和gre。 她曾经问过顾言行是否愿意她出国,得到的答案是,只要是她愿意做的事情,他都会支持。 五月份,离毕业答辩还有两个星期,程北路收到顾言行的短信。 “我在你宿舍楼下,下来一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程北路跑下楼,一眼看见他。 晚上九点多,宿舍楼前的人络绎不绝。程北路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身走进僻静的小树林里。 顾言行心领神会地跟过来。 两人走到树林里,程北路看四下无人,便上前一步,抱住他。 “咱们俩明明是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每次见面都像偷情似的?”程北路把下巴抵在他的胸口上,笑着说。 “不会‘偷’太久了,等你毕业之后,就光明正大地给我当老婆吧。” “嘁,我可还没答应呢。” 顾言行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多天没见了呢。” “嗯,要不是赶论文,我肯定天天去蹭你的课。” “论文写完了?” “快了。”程北路说,“对了,你不是说有事跟我商量吗?什么事?” “最近国际上要开一个化学方面的学术研讨会,院长希望我跟他一起去。” “研讨会在哪开?” “墨尔本。” “哦,不错嘛。”程北路说,“去多久?” “大概一周多。” “哦,那你想跟我商量什么?” “商量要不要去。” “这还用商量吗?!当然要去了!”程北路不知不觉地提高了音量,“院长希望你跟他去,说明他很看重你,多好的机会啊。”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我现在不也是住宿舍吗?又不和你住在一起。” 第68页 “但我们至少经常可以见面啊。” 程北路笑了笑:“你是不是怕我趁你不在的时候自杀?” 顾言行不置可否。 程北路笑着摸了摸他的脸:“你不用担心我,我最近挺好的,按时吃饭,按时吃药,喝酒也少了很多。所以,不用担心我,安心去就行。再说,一周而已,很快就过去了,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顾言行低了低头,没说话。 “去吧,”程北路继续劝他,“你如果因为我不去,我会觉得愧疚的。” 顾言行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好吧,我会经常打电话给你的。” “好。” “记得经常给手机充电,不要不接我电话,不然我会什么都干不进去的。”顾言行说。 “知道了。”程北路笑着说,“对了,你离开的期间,我去你家看家好不好?” “看家?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有点想念你家,你家里有你的味道。” “好,”顾言行看着她笑了笑,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交给她,“不管我在不在,你随时都可以去。” 程北路点头,放开他,理了理他衬衫的衣领,拍拍他的胸口说:“走吧,一周之后见。” “好。” 两天后的早上,顾言行出发去往墨尔本。 晚上,程北路简单地收拾行李,来到顾言行家。 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空气倒是很清新。 程北路掏出钥匙打开门,看到熟悉的门廊,熟悉的客厅,以及熟悉的只属于他的味道。她走到卧室里,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床上,她的枕头还原样地摆在那里。 晚上九点多,程北路觉得有些饿,走到厨房,刚打开冰箱,只见一盒牛奶直直地从冰箱里掉了出来。 冰箱里塞满了食物,可以说是不能再满了。 程北路心里一暖,她知道,那是顾言行特别为她准备的。 她吃了些面包,又喝了一大罐啤酒,觉得有些反胃。 她跑到阳台上抽了几支烟,盯着楼下的路灯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掐掉烟走到书房里,准备将最后的一点论文写完。 她打开书房的灯,一切如旧,整洁的书架、暖橘色的台灯、还有书桌上摞得整整齐齐书和教案。 她饶有兴味地翻看顾言行桌子上的书,又看到了那本抑郁症康复指南和暴食症康复指南。她翻开书,发现顾言行早就把这两本书看完了,密密麻麻的笔记从第一章一直记到最后一章。 曾经,就是在这里,他说,他要治好她。 不知不觉,程北路的嘴角凝起笑意。 她打开桌子下面的抽屉,突然愣住。 抽屉里只有一件东西,就是她的那个小小的黑色笔记本。 程北路盯着笔记本,想了又想,还是没能想起这个笔记本为什么会在顾言行的抽屉里。 她翻开本子,看到最后几页上写的“写给电疗后的自己”,立刻明白了——这是她在电疗之前写给自己的,上面写的全是自己和顾言行的点点滴滴。 她曾经因为电疗而丢掉的那一个星期的记忆,终于在这一刻被她拾了回来。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快一年了。 她玩味着自己曾经写下的一字一句,回想着自己曾经的样子,不禁漾起笑容。 那天晚上,她没有吃医生开的助眠药,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午夜时分,旁边传来顾言行均匀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程北路下床,走到顾言行的书房。 她决定把他们的事情写下来——与其浪费时间去担忧,还不如把一切都写下来,这样就不会忘了他。 一整夜,程北路伏在顾言行的书桌上奋笔疾书,像个刚学会写字的小孩子一样,又认真又固执,一笔一划地写着每一个字,又不肯漏掉任何细节。 等她写完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后来,她接受了电疗,并没有将顾言行忘掉,却因为妈妈的一巴掌提出分手。再后来,一次泄题事件,坏事成了好事,让他们重新走到一起。 看来,这个世界不是只会虐待她,偶尔也是会善待她的。 程北路仔细端详着笔记本的那几页,那几页的页脚已经褶皱泛黄,看来这几页已经别顾言行翻看了一遍又一遍。 程北路笑了笑,把本子合好,放回抽屉里。既然自己没有忘掉他,这个本子就算作是自己送他的礼物好了。 顾言行回国的前两天,程北路接到妈妈的电话,让她赶快回家一趟。 傍晚,程北路回到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回过家了。 她打开门,爸妈正坐在沙发上等她。 她换好拖鞋,破天荒地十分平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反往日的剑拔弩张。 “你被美国一所大学录取了。”爸爸说。 “什么?”程北路诧异,“我从来没有申请过国外的学校啊。” “当然是我们帮你申请的,”妈妈不满地说,“我们还能指望你自己申请吗?” “……”程北路无话可说。 “你自己准备一下吧,七月末去学校报到。”爸爸说。 “我不想出国留学。”程北路说。 爸爸顿时瞪圆了眼睛:“你不出国,想干什么?” “毕业之后,我想休息一段时间,然后找工作。”程北路说。 妈妈一拍桌子,说:“你不出国,考托福和gre干什么?!” “我不考,你们会放过我吗?” 妈妈气得说不出话来,爸爸不留余地说:“这事由不得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程北路没说话,拍拍衣服站起来。 “怎么?!要走啊?!我们话还没说完呢!”妈妈以为她要走,气冲冲地说。 没想到,程北路停了一会儿,竟跪下来。 爸妈傻住,他们第一次见程北路这样顺从。 “求你们不要再逼我了,我现在很想活下去,因为一个人。”程北路语气平和,她想起顾言行,牵牵嘴角,笑了,“这六年多,这还是我第一次萌生想活下去的想法,因为一个人。所以,求你们不要再逼我了,让我活下去吧。”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再逼你去死是吗!”爸爸厉声说。 程北路摇摇头:“不全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请你们尊重我的选择,哪怕就这一次。从小到大,我一直按你们的意愿活着,即使千般不愿意,到最后也还是屈从了。所以这一次,就让我自己选择吧。” “你说的那个人,是你的顾老师吧?”妈妈质问她。 “是。”程北路不想再回避,一口承认,“就是因为他,我想活下来。” 妈妈冷笑:“没有他,你还能去死吗!我告诉你,少拿什么狗屁抑郁症当借口,你不愿意出国留学,就是因为你懒,不上进!” 第69页 程北路跪得膝盖吃痛,她欠欠身子,笑了,笑着笑着流出泪来——自己这般委曲求全,依然没有得到父母的理解。 爸爸继续说:“出国留学,多好的机会,多少人想得都得不到这样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去!你凭什么不去!” 沟通无果,程北路在父母的责骂声中夺门离去。 夜幕降临,程北路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华江小区。” “好嘞。” 程北路把头转向窗外,初夏微醺的晚风透过窗缝,吹到她的脸上,吹得她的脸一片冰凉。她用手摸了摸脸,发现自己竟是一脸泪水。她苦笑了笑,又流下泪来——她想要的其实并不过分,只是一点点理解而已,然而她的父母无论如何都不肯给她。 程北路靠在椅背上,低声笑着,转而无法控制地抽泣起来。 回到顾言行家里,程北路的情绪愈发不好。 她跑到阳台上,抽掉半盒烟,依旧觉得心烦意乱,于是回到客厅,找来手机,给顾言行打电话。 然而,顾言行关机了。 她又打了一遍,依旧关机。 程北路沮丧到了极点,丢掉手机,回到卧室,准备睡觉。 她吞掉两颗安眠药,躺到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只觉得头晕,却毫无睡意。她起身,又吞掉两颗安眠药,又回到床上,依旧毫无睡意。 她忍无可忍地再次起身,把自己攒的一整瓶安眠药“哗啦”地倒在手上,就着半瓶酒,一口气吞掉。 做完这些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可能会死掉。 不如,就这样死掉? 其实这样,也好。 她紧闭着双眼,安静地躺在床上,任凭睡意肆意袭来——她这次也许再也不会醒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程北路觉得有一双温暖的手,在轻抚自己的脸颊。 她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吃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顾言行。 “醒了?”顾言行笑着,收回手,“本来没想吵醒你的。” 程北路呆住。 她用尽所剩无几的一点力气,艰难地说:“顾老师,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应该两天之后才回来吗?” “事情都结束了,我就提前回来了。”顾言行温和地笑着,“还是放心不下你。” 程北路抖了抖,差点落下泪来,他温暖的微笑像是刺在她的心上一般——他为了她,满心欢喜地提前回来,而他并不知道她刚刚吞掉了一整瓶安眠药。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也许,她这样死掉就不会再拖累他了,而如果她真的就这样死在他的面前,他会疯吗? “我去洗个澡,然后回来陪你。”顾言行摸摸她的头发,说。 程北路拉住他。 “别洗了,就这样睡吧。”程北路说。 “总不能不洗澡就睡吧。”顾言行笑着。 “那就等我睡了再洗,好不好?” “好。” “你抱着我睡,好吗?” “好。” 顾言行脱掉外套,轻轻放在地板上,躺下来,把程北路揽到臂弯里。程北路挪动两下,把脸贴在他的胸口。 “你今天怎么这么蔫?”顾言行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程北路违心地说,又问,“你刚刚给你打电话了,你怎么关机了?” “我刚才在飞机上,所以关机了。”顾言行说,“你给我打电话,有事吗?” “没有,”程北路摇摇头,“就是……想你了。” 顾言行笑了,问:“今天吃助眠的药了吗?” 程北路顿住,片刻,摇摇头说:“没有。” “现在不需要吃助眠药了吗?”顾言行欣喜地笑了笑,抚抚她的背,像哄小孩子似的说,“我们家北路表现越来越好了。” 程北路突然哽咽住,眼泪差点掉下来。 “顾老师,我在你书房的抽屉里看到我的那个小黑本子了。”程北路说。 “哦,我还以为你早就把它忘了呢。” “我因为电疗丢掉的那一个星期记忆,我找回来了。”程北路说。 顾言行搂紧她,笑笑说:“其实你找不回来也没有关系,我们之间的记忆远远不止那一个星期,不管是从前,还是将来。” 将来?他说将来。 如果自己死在今天,他们还会有将来吗? 程北路心如刀绞,终于没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她害怕他看见自己的眼泪,把头紧紧埋在他的胸口。 安眠药的药效在发作,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全身的力气被一点点抽干。 “是啊,我们有好多回忆呢。”程北路说,“虽然我们在一起只有一年,但总是觉得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就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嗯。”顾言行笑着,点头。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吗?”程北路问。 “嗯……大三的有机化学课?”顾言行说。 “不是,是大一的迎新晚会。”程北路说,“其实我那个时候也没有注意到你,我是后来才想起来的。那天你和院里其他几个男老师合唱了一首歌。” “哦,我想起来了。”顾言行说,“可惜我当时还不认识你。” “你那天穿了一身黑色西装、黑皮鞋、深蓝色衬衫和银色领带。”一行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喉咙哽住,她停顿一下,调整好呼吸,继续说,“你那天在几个老师里很显眼,因为你长得最高、最帅、唱歌也最好听……” 顾言行挪挪身子,与她贴近些,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记性不错啊,这都能想起来?” “因为跟你有关,我才会想起来。” “我记得我那天唱得不太好。”顾言行说。 “不,那天几个老师里,就你唱得最好了……” 顾言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下巴抵在程北路的头顶:“你今天怎么了?你突然老是夸我,让我特别不适应。” “是吗……哦,我以前好像的确很少夸你哦。”程北路笑笑,心酸地说,“早知道,以前应该多夸夸你的……” “以后也不迟啊。” 程北路听着他的话,心像是被撕裂一般,胸口一抖一抖地啜泣起来,她紧咬住嘴唇,害怕哭出声来。 “你到底怎么了?我还是觉得你有点反常。”顾言行晃晃她说,“让我看看你,好吗?” 程北路慌忙摇头,贴在他的胸口,一手攥着他的衣服不肯松手:“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她觉得身子越来越软,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顾老师,我困了,先睡了。” “好。” 第70页 她缓缓闭上眼睛,呼吸减慢,流干了最后一滴眼泪。 ☆、第44章 发一场高烧 过了一会儿,程北路没了动静。 “睡了吗?”顾言行轻声问。 没有回答。 顾言行欠欠身子,轻轻将胳膊从她的颈下抽出来,准备去洗澡。不料,手指触到床单时,发现床单一片湿冷。 他诧异,凑近去看她沉睡的脸,这才看见她脸上狼藉的泪痕。 顾言行心一沉,发觉不对,连忙下床,打开床边柜子的抽屉。 里面原本满瓶的安眠药,空了。 第二天上午,程北路在胃痛和头痛的双重折磨下醒来。 她微微睁开眼睛,眼前有些模糊。消毒水味清晰地飘来,她知道,自己在医院。 她还活着。 她吃力地起身,看到病房的窗边立着一个人。他背对着她,望着窗外,背影高高瘦瘦,看着让人心疼。 顾言行听到身后的响声,知道她醒了,还是强忍着,没有回头。 程北路拔掉手上的针头,掀开被子,下床,趔趄地向他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对不起。”除此之外,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顾言行紧皱着眉头,长叹了口气,不忍地闭上眼睛,默不作声。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泪水渐渐充盈眼眶。 此时此刻,她只盼望他能够说句话,哪怕是责骂也好。 半晌,他才开口,缓缓说:“程北路,你怎么这么狠心……你竟然想死在我面前。” “对不起……” 他看着窗外,夏天终于来了,窗外一片阳光明媚,可看在他的眼里,只觉得那么惨淡、那么刺眼。 “如果我没有提前回来,会怎么样?”顾言行的声音在颤抖,“我回到家里,看见你的尸体……是吗?”他说不下去了,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过了许久才平静了些,继续说,“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你觉得我要怎么活下去,程北路?” “对不起……”程北路的眼泪夺眶而出。 顾言行没再说话,掰开程北路环在他腰间的手。他不忍心看她,微低着头,转身,大步离开病房。 程北路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看来,他这次真的被她伤透心了。 她不知道,他这一离开,还会不会回来了。 顾言行走出病房,在医院的走廊里呆站了许久。 不得不说,这一次,他有些怕了。 若是从前,他可以坦坦荡荡地说出,即使她生病了,他也不在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在她身边。 然而,当死亡真的近在咫尺时,他胆怯了。 如果,真的有一天,她注定在自己的面前死去,这份痛苦,他能承受得了吗? 他不敢说。 下午,程北路盯着点滴瓶发呆了很久,最终没能抵挡住倦意,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顾言行。 她愣住,然后连忙起身,看着他。 顾言行笑笑:“这么慌张干什么?” 他回来了,依旧那样温暖地笑着,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又感动,又心痛。 “你什么都不用说,也不要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什么。”他拍拍她的肩膀,笑着安慰她,“我以后再也不出远门了,好吗?” 他起身,从旁边的桌子上拿来一个饭盒,把里面的粥倒出来些,又拿来一只勺子,一并递给她。 “吃饭吧,就算不饿也吃点吧。”他说。 程北路默默给过饭盒和勺子,没有动。 “怎么?”他笑了,“还要我喂你吗?” 程北路把饭盒和勺子放到一边,握住他的手。 他抬头,看她。 “怎么了?”他问。 “我们谈谈吧。” “好,”他说,“只要不是提分手的事,谈什么都好。” “我们在一起一年了吧?” “嗯。”顾言行看着她,不知道她接下来想说些什么。 “该是时候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了。”她说。 “我不是说了,不要提分手吗?” “不是分手,”程北路说,“只是重新考虑一下。” “怎么考虑?” 程北路提提嘴角,仰起头,眯起眼睛,微笑着说:“人都说,两个人热恋的时候,就像是发一场高烧。人会失去理智,把对方的优点无限放大,对方的缺点却一个也看不见。但是呢,两个人不可能永远处在这个状态,总会有冷却下来的时候,就像人不可能总是高烧39度,那样会出人命的。” 顾言行看着她,瞳孔闪了闪:“你想说什么?你突然这么认真,让人害怕。” 程北路笑了:“你继续听我说就好了。” 她摸了摸他的手,继续说:“以前,我问过你很多次,我是个病人,你在不在意,你总是说不在意。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你那时候的确不在意。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就像在发一场高烧一样,没有理智。而现在,一年了过去了,我们应该已经从那个阶段出来了。所以,是时候冷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未来了。” 他看着她。 她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有些哽咽,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今天上午,你走出病房的时候,我真的特别害怕,怕你再也不回来了。但过了一会儿,我又觉得释然了,其实,你不回来也好。” “北路……”他打断她。 她伸手,揉了揉他的脸,说:“先听我说完,好吗?” “好……” “顾老师,我知道,你虽然回来了,但你并没有释怀,对吧?昨晚的事情就像一个疙瘩一样埋在你心里了,是吧?”程北路说,“但你要知道,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以后可能会经常发生这种事情,可能,今天吃安眠药,明天割腕,后天跳楼……”她苦笑,“你会每天都提心吊胆地生活。这一次我没死,但如果下一次,我真的死了,你承受得了吗,顾老师?”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不敢再那样轻易地回答。 原来,她把一切都看得这样清楚。有时,她真是冷静得可怕。 他沉默了许久,说:“所以……所以呢?” “所以,我想让你再重新、仔细地考虑一下。如果你真的能接受每天提心吊胆地生活,如果你真的能接受每天面对死亡,如果你真的能接受浑身都是负能量的我,我们才有可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程北路说,“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慢慢考虑,如果一个月之内,你没有联系我,我们就分开,好吗?” 第71页 他虽不愿这样,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方式。 他们的确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各自的感情。 “好吧。”他说。 她点点头,欣慰地笑了笑,却又觉得心酸:“好,一个月,就从今天开始吧。这一个月,我不会主动联系你。” “好……” 她放开他的手,挥手说:“那就这样吧,再见,顾老师。” 他点点头,却没有离开,欲言又止。 她仿佛看出他的心思:“这一个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用担心。你给我的粥我也会好好吃掉的,一滴都不剩。” “好……” 他看了看她,缓缓起身,离开。 几天之后便是毕业答辩。 答辩的前一天夜里,程北路在医院的病房里草草地做完了答辩ppt。 第二天早上,程北路走进教室,教室的第一排坐着四名老师。 在四名老师中,程北路一眼看见他。 就是这么巧,他竟然是自己的答辩老师。 顾言行抬头,刚好与她对视,两人望了望对方,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程北路定了定,走上讲台,打开ppt,开始讲解自己的毕业实验。解说结束,答辩老师对实验进行简单的提问后,程北路走下讲台。 答辩就这样结束了。 一直以来,让程北路无比痛恨的大学生活也就这样落幕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竟然有些不舍。 之后的日子顺理成章,拍毕业照、毕业晚会、毕业典礼、领毕业证。 离校的那天,常冉哭红了眼睛,程北路送她到校门口,看着她坐上出租车,叮嘱她注意安全。 她回到宿舍,另外两名舍友也已离开,自己竟成了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人。 她简单打扫房间,关灯,锁门,把宿舍钥匙交还给舍管大妈。最后,提着行李箱,慢慢往家走。 距离自己与顾言行的一月之约已过去一周多。 他没有联系自己。 几天后,罗恩从英国毕业回国。 这一次,去机场接她的,只有程北路。 罗恩听了她和顾言行的事情,什么都没说,从行李箱里掏出一瓶威士忌塞给她:“礼物!” 又过了几天,罗恩见程北路整日闷闷不乐,强行拉着她去了云南,当作毕业旅行。旅行期间,程北路有些心不在焉,经常盯着自己的手机出神。 罗恩知道,她是在等顾言行的电话。 然而,他始终没有打来。 罗恩和程北路回到a市,又过了两周,程北路和顾言行一个月约定最后的那天,这一天,程北路蜷在床上,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望穿秋水地盯着手机。 然而,她最终没有等到他的电话,或是短信。 夜里,程北路靠在床上,看着墙上的时钟,秒针跳过零点的那一刻,她的心彻底凉了。 这一次,顾言行真的放弃她了。 她本想释然地笑笑,然后潇洒地忘了他,但她做不到。 凌晨,程北路打开手机,写下一条短信:“顾老师,我尊重你的决定,从今往后,我们就当作从没认识过。” 她把短信发给顾言行,然后删掉了他的电话、微信、以及他的一切联系方式。 ☆、第45章 终究是错过 最终,程北路决定出国。 这一次的决定,不是父母的逼迫,而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想要逃离这个地方,这里有她和他太多的回忆。 临行前,她收拾行李时,她又看到了那件白色t恤。她把t恤拿在手上,细细看它,它被她穿过太多次了,领口处已微微泛黄,但她依旧对它视若珍宝。 她郑重地把它叠好,放在了行李箱的最底下。 两天后,程北路出发,目的地,洛杉矶。 这次,换成罗恩送程北路了。 “咱们两个真是有意思。”罗恩说,“你在国内的时候,我在国外,现在,我回国了,你却又要出国了。” 程北路笑笑:“是啊。” “如果不是跟顾言行分手,你是不会出国的,对吧?”罗恩问。 程北路笑着,没回答。 “没出息。”罗恩骂她。 程北路把目光转向别处,说:“你尽情骂我吧。可是骂我又有什么用,我终究不是个洒脱的人,既拿不起,也放不下。” 程北路看着机场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心里反倒平静下来。 这是一个见惯了悲欢离合的地方。 十几个小时后,程北路落地。 她坐上大巴车来到学校,见到了自己的导师,她的导师是一名西班牙裔美国人。 紧接着,迎新、见面会,生活一下子忙碌起来,忙碌到无暇思念。 罗恩去了北京,在一家电视台当实习记者。程北路不担心她,罗恩这样开朗的性格,去哪里都会吃得开。 过了几天,程北路彻底在美国安顿下来。 这天中午,罗恩打来电话,语气很急。 程北路接起电话,罗恩的第一句话是:“程北路,顾言行在疯狂找你!” 程北路久违地听到他的名字,心脏差点漏跳一拍。 “什么?他为什么找我?”她不解,“他那一个月之内没联系我,不就是分手的意思吗?怎么现在又来找我?” 罗恩喘了口气,解释说:“顾老师的二叔去世了,他去了b市给他二叔料理后事,所以没来得及联系你。你出国的那天,他刚好回到a市,他给你打电话,结果你换了手机号,连微信号都换了,所以只好找到我,让我帮他联系你。他让我跟你说对不起,他没有想跟你分开,只是那段时间焦头烂额,一时忘了约定的时间。” 程北路听了罗恩的话,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原来是这样。 她想起来,他说过,他从小没有父母,他和哥哥是在二叔家长大的,二叔对他来说就是父亲,二叔去世,他会很难过吧。 他说,没有想和她分开。 原来又是一场误会。 可这又能挽回什么呢,自己已身在异国他乡。 他们,终究是错过了。 “程北路!你发什么呆?”罗恩急着说,“我要不要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 程北路沉默了半天,说:“算了吧。” 罗恩惊诧:“什么?!算了?!” “哦。” “你真想跟他分手。” “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那不是个误会吗?” “在我心里,我们已经分开了。”程北路说,“罗恩,你不知道我在心里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跟他分开的,既然已经分开了,就分开吧。分开也好,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老是觉得很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分开就分开吧,我不想再对不起他了。” “程北路,你想好了?!” “嗯。” 第72页 和程北路同实验室的有一个日本姑娘,叫赖子。 实验室里只有程北路和赖子两个亚洲人,她们自然地熟络起来。 赖子身材娇小,面容清秀,说话也是甜甜嗲嗲的,典型的日本小女生。程北路第一眼看她就觉得她很亲切,因为她给人的感觉很像常冉。 跟她在一起呆了些时日,程北路还学会了几句简单的日语,毕竟她从前能听懂的日语“雅蠛蝶”一句…… 后来,她们越来越忙,程北路几乎每天都是被导师的邮件叫醒的,邮件里是永远做不完的任务。最忙的时候,她们在实验室里从早呆到晚,甚至有一次凌晨一点多才离开。到了吃饭的时间,她们就在实验室里,啃几口汉堡,然后继续实验。 终于有了闲下来的一天,赖子很高兴,拉着程北路到学校的餐厅里,点了一堆吃的。 又是厌食期,程北路看着食物,只觉得反胃。她害怕赖子看出来,于是还是点了一小份沙拉。 她们找了张餐桌坐下,程北路看着赖子大快朵颐,自己用叉子杵了杵盘子里的食物,还是一口都吃不下。 “你不吃吗?”赖子不解地看她。 “嗯……我减肥。” 她们从餐厅出来,往住处走。 那天,学校不知有什么活动,从教学楼里一下子走出了好多穿正装的人,有说有笑地。 程北路和赖子走在那帮人的后面。 程北路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目光突然在一个男生的身上定住。那个人,黑头发,黄皮肤,是个亚洲人,在一群人里十分显眼。 他个子很高,很清瘦,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西装外套被他脱下来,搭在手臂上,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口微微挽起来,露出瘦削的手臂和突兀的指节骨。 程北路盯着他,手在发抖——这个背影她太熟悉了。 “你怎么了?”赖子看出她异常,问。 程北路没回答,着了魔似的向那一人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那个人显然也被她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着她。 程北路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平心而论,那人长得挺帅的。 但那不是他,不是顾言行。 程北路的心顿时凉了,清醒过来,是啊,顾言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她放开那人的胳膊,匆忙地说了句“sorry”,然后逃回住处。 她回到住处,两腿一软,蹲在地上,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来。 刚刚,那人转身的瞬间,她不知道有多失落。她多么希望那个人是他,哪怕只是看他一眼也好。 然而,失落过后,是无药可救的思念。 这一刻,程北路知道,自己终究是输了,不是输给顾言行,而是输给自己。 她以为,只要让自己忙起来,就会忘掉他。 然而,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的顾言行,在这一刻,再一次活生生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想起,他站在讲台上一板一眼讲课时的神情、他拿粉笔的姿势、他走路的样子。她想起,他看着她时笑弯的眼睛…… 她想起,他说,不要去给阎王爷当小老婆。 他说,我想娶你。 回忆像涨潮的海水,一下子涌入程北路的脑中,一波又一波,怎么都不肯退去。 她明白了,自己从前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刚才那人的背影,就像一根引线,在程北路的脑中引爆了一颗□□,毫不费力地炸出了有关顾言行的一切。 她闭上眼睛,大口地喘息,按住胸口,仿佛心脏被凿出了个大洞,冷风不停地往里灌。 这时,赖子跑进门。 “程!”她惊慌地问,“你刚才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跑掉了?” 程北路擦了眼泪,抬起头:“没事。” “你认识刚才那个人?” “不认识。” “那你刚才怎么……” 程北路突然打断她:“赖子,我要回国!” “回国?!” “嗯,回中国!”程北路说。 “才来了一个月就要走?!你还会回来吗?” “说不准。”程北路说,“教授那边就交给你了,帮我掩护一下。” “你……”赖子不解,但没有多问,因为她觉得程北路不会说。其实,从认识程北路的第一天开始,她就看出来了,程北路有心事。 程北路查了一下机票,今晚就有航班。 她打开手机,镇定了一下,打开短信,在号码栏熟练地输入一串数字——删了他的电话又能怎么样呢,其实她早就将他的号码烂熟于心了。 “顾老师,我明天上午九点到a市,你能来接我吗?” 她编辑好短信,发送,然后迅速地关掉了手机——她害怕顾言行给出否定的答复,或是干脆不回复她。 无论如何,她要回去一趟,如果他真的没有来,她就直接坐飞机回到洛杉矶,然后彻底死心。 她简单地收拾好行李,提着一个空荡荡的箱子,直奔机场。 坐在美联航空的飞机上,飞机平稳地穿过云层。 当身边的乘客昏昏欲睡时,程北路正因紧张而神经紧绷。 他会来吗? 飞机略微晚点,到达a市时,是上午的九点二十分。 程北路下了飞机,一路小跑地跑到行李提取处,等待托运的行李箱。行李箱迟迟不出来,她有些着急,不停地看手表,埋怨自己为什么要带个无用的破箱子回来。 终于等到了行李箱,程北路拖着箱子,快步向出口跑去。 然而,快到出口时,她不禁放慢了脚步。 出口外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都是来接人的。程北路朝那群人望了一遍又一遍,没有看到顾言行。 她从出口走出来,心急如焚地在机场大厅里寻找他的身影,然而,她始终没有找到他。 他没有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尾声,后天番外~ ☆、第46章 尾声 程北路的心凉了,却依旧不死心,拉着箱子走出机场大门。 八月,正值a市的盛夏,太阳大得刺眼。 程北路走出机场大门,向四面张望。 她的身边,私家车和送站车一辆接着一辆,人们三三两两地推着行李车从程北路身边走过。 那天,人真的很多,可是那些人里,唯独没有顾言行。 这下,真的该死心了吧。 程北路站在阳光下笑了笑,竭力做出释然的样子,然而心里却像是被生生地剜去了一块肉。 她转身,重新走回机场,准备买最早的机票回洛杉矶。 a市,她再也不想回来了。 机场门前有几级台阶,她双手提起行李箱,一步一步,失魂落魄地向上走。 突然,她觉得手上一轻——不知是谁在她身后,伸手帮她提起了箱子。 程北路怔住,目光落在帮她提箱子的那只手上,细长瘦削的手指,突兀的指节骨。 第73页 她傻傻地盯那只手上,不敢抬头去看那人的脸,她多么害怕那只手的主人不是顾言行。 “你好。”那人先开口,语气温和。 是熟悉的声音。 程北路连忙抬头,看到了顾言行的脸,他好像又瘦了些,脸上带着细密胡茬,看上去有些憔悴和沧桑。他大概有些日子没理发了,头发有些长,软软地耷下来,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 程北路看着他的脸,如释重负地笑了,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终于还是来了。 没想到这时,顾言行开口说:“小姐,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 程北路顿时傻住了,这是什么意思?!他该不会是失忆了吧?! “你……你不认识我是谁吗?”程北路惊慌地问。 顾言行没有回答她,笑了笑,自顾自地说:“我认识的那个人,她叫程北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但一起经历了很多,我们都很在乎对方。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她跟我约定一个月之内我如果不主动联系她,就算作分手。由于一些原因,我错过了约定的时间。她误会了,以为我要跟她分手,于是一个人去了美国,临走前还发了条短信给我,说就当作从来没认识过我。” 程北路一脸疑惑地听他讲完这些,几次都想打断他——喂!我就是那个程北路啊! “所以呢?”她弱弱地问,“你跟我讲这些干什么?” “所以,我想跟那个叫程北路的人重新认识一下。”顾言行笑笑,伸出手,“你好,我叫顾言行,男,31岁,未婚,体貌端正,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无犯罪前科。” 程北路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听着他征婚广告般的自我介绍,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流下泪来。 顾言行温暖地笑了,抬手擦了她的眼泪。 程北路伸手握住他的手,顺着他的话说:“那我也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程北路,女,22岁,未婚,体貌端正,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不不,除抽烟、喝酒、寻死觅活外,无不良嗜好,无犯罪前科。” 程北路说完,又笑起来,眼泪不自主地流下来。 顾言行又抬手,擦了她的眼泪,把行李箱搁到一边,上前一步,抱住她。 他们在机场大门前紧紧地拥着,毫不顾忌身边往来的人。身边的人也没有在意他们,以为他们是依依惜别或是久别重逢的小情侣,对此场景见怪不怪。 偌大的世界,没有人在意他们,似乎他们只有彼此。 他们是彼此的全部,彼此亦是他们的全部。 “顾老师。” “嗯?” “我刚才差点被你吓死了!我还以为你失忆了呢!” 顾言行轻笑:“咱们这么久没见面,我这不是想给你点浪漫吗……” “浪漫?”程北路哈哈大笑,“你刚才说的那段征婚广告就叫浪漫?” “不浪漫吗?” “不浪漫,太惊吓了,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 顾言行笑了,轻叹口气:“哎……看来我是真的不擅长搞浪漫。” “嗯,很不擅长。” “那好吧,不玩浪漫,来点实在的吧。”顾言行笑着说,“回家吧,饭都做好了。” 程北路笑着,觉得心中的幸福满溢,说:“好。” 回到顾言行家里,程北路站在门厅,愣愣地望着熟悉的客厅、厨房和卧室,突然发觉,这就是她寻求已久的“家”——虽然普普通通,却给人无限的慰藉。 顾言行跟在她的身后,把行李箱搬进来,又锁好门。 他把行李箱放到一边,看着她的背影,大步走上来,从背后抱住她。 “在看什么?”他问。 “看你家。” “以后,就是我们家了。” 程北路笑了,低头,想掰开他的胳膊。 “别动,”他说,“让我再抱一会儿。” “我没想走,我只是想转个身。”程北路说。 “哦。”他笑着,松开胳膊。 她转身面向他,搂住他的腰。她把脸紧贴在他的胸口上,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这一刻,她意识到,她怕是这辈子都戒不掉顾言行了。 如果说,她戒烟失败的几率是百分之九十,那么她戒顾言行失败的几率一定是百分之百。 这简直毋庸置疑。 过了许久,顾言行拍拍她的背,说:“吃饭吧。” “好。” 晚饭后,程北路躺在沙发上,脑袋枕着顾言行的大腿。 “顾老师,怎么办啊,我不应该出国的,我后悔了。”程北路说,“要不然我这次直接不回去了,好不好?” 顾言行笑着捏捏她的脸:“既然已经去了,就去吧。两年而已,不算长,我等你。” “你等我?” “嗯,当然。” “对了,顾老师!” “什么?” “你今天怎么那么晚才到机场啊?我差点以为你不来了,我的心都凉了!” “对不起,”他说,“我今天去机场的路上,一辆私家车和一辆出租车撞上了,好像撞得挺严重的,整条路都被堵住了,我在那条路上堵了三十多分钟。” “哦,这样啊。我差点就坐飞机回洛杉矶了呢。” “我被堵在那儿的时候,都快急死了,差点就丢下车直接跑去机场。” 程北路笑了,过了一会儿,她收起笑意,抬头看看他,问:“对了,顾老师,你二叔是怎么去世的啊?” 顾言行叹了口气:“车祸。” 程北路怕他难过,连忙起身,坐到他旁边,握住他的手。 “你很难过吧?”她问。 “难过,不过现在好多了。”他说。 “他多大年纪了?” “五十七岁。” “哦……”程北路点点头,觉得难过,如果不是车祸,他应该至少还能再活十几年。 顾言行说:“毕业答辩结束没几天,我就接到了电话,是b市市立医院打来的,说我二叔出了车祸。我连夜赶到b市,赶到医院的时候,我二叔已经被送进重症监护室了,他全身打着石膏,戴着呼吸机,插着管子,脸色发紫……” 程北路抚着他的手,安慰他。 “后来,过了一周之后,他还是没有醒过来,但各项指标正常了许多。几天之后,他被送进了普通病房,我当时觉得,他一定会没事的。没想到,又过了一周,一天晚上,他的情况突然变坏,被紧急送进了重症监护室。这次,他没挺过来,两天之后,他去世了……”顾言行垂下头,沮丧地说,“到最后,我也没能跟他说上一句话。” 程北路转头去看他的脸,看到他泛红的眼眶。 第74页 她的心揪起来,抱住他的脖子,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我没事。”他说。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说:“你知道吗?我在医院守着我二叔的时候,想了很多我们之间的事情。” “我们?你和我?” “嗯,”他说,“当时,你刚刚给了我一个月时间,让我重新考虑我们的事情。说实话,开始的时候,我的确很犹豫,因为你吃安眠药的那件事确实吓到我了,我不敢想象如果你有一天真的在我面前死了,我该怎么办,我可能真的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 “对不起……”她说。 顾言行赶紧摇头,笑着揽过她:“你不用道歉,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听我说完。”他说,“我正在犹豫的时候,有一天,我突然想通了。那天,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回想我二叔这一辈子。我二叔为我们付出了很多,为了我和我哥,一直都没有结婚。他身体一直很好,我一直以为他肯定能活到八十多岁。我本来想着要好好孝敬他,没想到因为一场车祸,他就这样去世了。我想着他,然后不知不觉地,想到了我们,”他顿了顿,把她向自己拉近些,“你老是说,自己生病了会拖累我,搞不好还会突然死掉,让我难过。其实,谁说一定是你死在我前面呢,说不定我会先死呢,每天都会发生那么多意外,谁能保证自己全都躲得过去呢?最后,就会像我二叔一样,还没来得及享受自己的人生,就去世了。” “所以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对。”他说,“我们谈论了太多与死亡有关的问题,所以我们总是畏首畏尾,其实有的时候,死亡并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我们只需要知道,此时此刻,我们是活着的,这就够了。而且,只要我活一天,我就希望和我爱的人在一起。”他低头,看着她。 她躺在他怀里,笑了:“原来,你就是这样想通的啊。” “嗯,”他说,“我想明白了之后,本来想联系你,没想到二叔突然病危离世,我一个人操办他的葬礼,忙得昏天黑地,一不小心忘了我们约定的时间,对不起……” “没关系。” “葬礼结束之后,我回到a市,第一件事就是找你,我打开手机,看到你发的那条短信,才想起来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然后我给你打电话,发现是空号,就连微信也换了。后来,我只好找到罗恩,让她帮我联系你,结果她告诉我,你出国了。” 程北路听着他讲述事情的经过,嘿嘿地傻笑着。 顾言行捏住她的下巴,假装生气地说:“程北路,你也太绝情了吧。就算真的分手,也不用把电话和微信都换掉吧,真的想老死不相往来吗?” “我怎么绝情了?”程北路一脸委屈,“我那是被你伤透心了好嘛!我那一个月,每天都望穿秋水地盯着自己手机,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你给我打电话。” 顾言行笑着揉揉她的脸:“好了,我错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回国吗?” “不知道。” “我昨天在学校里看到一个人,背影跟你一模一样。我看到他,突然特别特别想你,然后我就回来了。” 顾言行笑了:“这么说,我得好好感谢那个人啊。” “嗯。” “北路。” “嗯?” “我希望你知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快乐比痛苦多得多。” “我知道。” “所以,从今往后,我们放下所有顾虑,安安稳稳地在一起,好不好?” “好。” “两年之后,你一回来,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好。” 她是一个抑郁症患者,在她的世界里,苦难太多,欢喜太少。 有多少呢? 大概少到只有1毫克。 这1毫克的欢喜全部来自于他。 而她,也愿意将这1毫克的欢喜与他分享。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完呢,明天还有个萌萌哒番外^^ ☆、番外 程北路 大三那年,我曾经以尴尬的方式走红过一次。 原因是一场我计划已久的自杀。 没错,我想死。 死之前,我像模像样地打开本子,想写一份遗愿清单,做完清单上的事,就去死。结果,我叼着根笔想了老半天,愣是没什么遗愿可写。 哎……我这凄凉的人生! 过了会儿,我终于想出遗愿了——我想去一趟西藏。 西藏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如果没去过一次西藏就死了,我还真有点不甘心。然后,我想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直接死在西藏不就好了嘛! 我可真是个天才! 然而,自杀计划不是那么容易实施的。 当时,我们班的导员是老赵,一个四十多岁的油腻中年男子。不过平心而论,他这个人除了爱吹牛之外,倒也没什么大毛病。而且不得不说,他对工作还是非常认真负责的,班里所有同学在晚上门禁前有没有回到宿舍,他了如指掌,只要你某一天夜不归宿,第二天他保证要找你谈话。 正是他的这种认真负责,造就了他在a大导员史上的神话——他当导员二十多年,班上的学生从未出现过任何意外,什么喝酒闹事、打架斗殴、意外怀孕什么的,一律没有,就连什么摔断腿、被狗咬、被猫挠都没有。 但是,他的存在给我的自杀计划造成了非常大的障碍——只要我夜不归宿,他立刻就会知道,说不定第二天就把我抓回来了。 没想到后来,天不负我。 老赵被派去加拿大访学半年,学院给我们班派了一位代理导员。我认识他,他就是给我们上有机化学课的老师,顾言行。 我对顾言行的印象就是没印象,只记得他这个人比较刻板,上课也很无聊,作业布置的也比较多,做事很认真,不留情面的那种。 总之,这个人不太讨人喜欢。 他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个子挺高,长得也还算不错。 好像跑题了…… 总之,终于摆脱了老赵的魔爪,在老赵去加拿大的当天下午,我就出发去了西藏。 我的行李很简单,就是一个军绿色旅行包。包很大,背起来比我头顶都高,但其实包里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东西,毕竟我一个要死的人,背那么多行李干嘛呢? 从a市到拉萨没有直达的火车,我先是去了北京,又从北京转车去拉萨,全程花了五十多个小时,下车的时候,我简直累得站都站不稳了。 然而,刚下火车,我就被震住了——拉萨真的太美了,不光只是视觉上的美,就连每一方空气、每一寸天空都给人一种难以描摹的澄澈之感。 五十多个小时的路程,我几乎什么都没吃,我走在拉萨的街头上,坐在路边,吃掉一罐竹筒装的牦牛酸奶,然后正式开始了拉萨的旅程。 第75页 我先后去了丹巴、理塘和东达山,到东达山的时候,整个山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那天天气很暖和,阳光也很充足,但山上的雪没有融化,很神奇。 后来,我又去了古乡和羊卓雍错,短暂地休整一天之后,我出发前往旅行的最后一站——布达拉宫。 那是我行程的最后一天,也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离开布达拉宫后,我会吞掉自己攒下的一瓶安眠药,然后随便找个湖一跳,结束自己的生命。 去布达拉宫的那天,太阳大得出奇,晒得我脸发烫,再加上狂风大作,我的脸颊上挂着两朵艳丽的高原红。 当我就快要体力不支,一头栽倒的时候,我到了。 我停住脚步,双手在额头上搭个棚遮住阳光,举头仰望着远处的布达拉宫。瞬间,我惊住,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震彻心扉的美。 那天,在高原阳光的照耀下,整座布达拉宫闪着金灿灿的光。宫殿顶部是鎏金的顶棚,下面是砖红色的殿宇,殿宇下,纯白色的楼梯交错纵横,整个宫殿与山峰融为一体。天空是一碧如洗的深蓝色,大片的云朵轻巧地飘过。宫殿的后面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山间笼着淡淡的云烟,把宫殿衬得庄严肃穆。 我继续向宫殿走去。 那天既不是寒暑假也不是法定节假日,去游玩的人很少,广场上很冷清,只有零星的三两个人。 我走到广场的尽头,那里有一排白色的栏杆,栏杆前面是一条马路,过了马路便是布达拉宫。我就站在那排栏杆前,隔着一条马路,不远不近地望着布达拉宫,心突然变得很静,很静。 然后,我跪下来,双手合十,低下头,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跪下,也许是那样的景致和那样的心境让我不由自主地拜倒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流泪,也许看到布达拉宫的一刻,我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宣泄而出。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大概,有委屈,有不甘,有愤怒,有释然,也有解脱。那天晚上,我就要死了,说实话,我不甘心,我才二十一岁,如果能快乐地活着,谁会选择去死呢? 广场上依旧冷冷清清。 我在那里跪了很久,也哭了很久。身处高原,空气稀薄,我喘得有些急,每喘一口气就是一行眼泪流下来。我满脸是泪,鼻涕也跟着流下来,我用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完。 总之,我那天哭得像个傻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走过来,站在我旁边,非常讨人嫌地挡住了我身边的阳光。 我抹了一把鼻涕,不爽地抬头打量他,他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身材瘦小的男人,面容黢黑油亮,长得尖嘴猴腮,蓄着长须,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头戴圆顶小毡帽,身穿深青色道服,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小圆墨镜,还扛着面旗子,旗子上画着一个八卦符,手上拿着一个竹筒,竹筒里是几根木签。 很明显,他是个算命的。 他朝我友好又不失奸诈地笑了笑,说:“小丫头,看你哭得这么伤心,肯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不如这样,我给你算一卦……” 我这个人向来就不相信什么算命,况且眼前这个人明显是个骗子。因为,真正的大师都是隐于市的,需要你去找他,而像眼前这种上赶着给你算命的,多半是编瞎话的,想骗点钱罢了。 所以,我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拒接了他。 我跟他说:“我没钱。” 果然,这位神婆大哥听了我的话,哦了一声,悻悻地走了。 我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回过头,双手合十,继续望着布达拉宫。 那天,来游玩的游客真是太少了,那位神婆大哥的生意也不太好做。我用余光看着他扛着八卦旗在广场上百无聊赖地闲逛了一圈又一圈。 过了一会儿,他或许是太无聊了,又走到我旁边。 “这位神婆大哥,你这么又来了?”我说,“我都说了我没钱。” “没钱就没钱,我不收钱,免费给你算。”他饶有兴致地说。 我简直无语了,看来他真的是太无聊了,无聊到哭着喊着免费给我算命。 “我真的不想算命。”我说。 “我都说免费了,免费的东西你都不要吗?”他大为不解。 其实,我不想算命跟免费不免费没什么关系,主要原因是,我今晚就要死了,我的命有什么好算的! 他一脸诚恳,我也懒得再费口舌,于是勉强地点点头:“好吧……你算吧……” 他立刻提起兴致,一脸的褶子都跳起舞来。他把竹筒递到我面前,让我从里面抽一支木签。 我胡乱地抽出一支,递给他。 他接过木签,瞟了一眼,然后抽风似的翻起白眼,手指掐算着,口中还念念有词:“子午巳戌丑……” 我侧着眼睛看着他,不知他能算出什么名堂来。 过了半天,他睁开眼睛,兴奋地对我说:“小丫头,你要走运了!” 我无语——我都快死了,走哪门子运啊! 他又说:“而且你还会遇到一位大贵人,这位大贵人能带你脱离苦难……” 大贵人?谁?阎王爷吗! 真是骗人骗得越来越离谱。 我打断他:“大哥,你就别瞎编了,反正我也不信。” 他立刻激动起来:“你这小丫头片子!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说我瞎编!” 我心想:我当然知道你是瞎编的,因为我今晚就要死了! “这样吧,我就问你一句话。”我说。 “你说。”他没好气。 “我今晚会不会死?” 他略微愣了一下,显然对我这个问题有些诧异,然后又翻起白眼,掐算起来。 片刻,他睁眼,对我说:“不会。” 好了,这下可以确定了,他肯定算错了。 “这位神婆大哥,我现在负责任地告诉你,你算错了。” 说完,我起身,决绝地走了。 神婆大哥在我身后不依不饶地喊:“小丫头!你说清楚!凭什么说我算错了!” 我没理他。 跪得太久,我撑着膝盖,一瘸一拐地走着。 离开布达拉宫,这意味着我的行程正式结束了。就在今晚,我会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死掉。 临近傍晚,我随便找了一家小餐馆,点了碗藏面,当作我最后的晚餐。 餐馆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妻,老板的身宽体胖,笑起来特别慈祥和蔼,而老板娘则始终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那天,餐馆里很冷清,准确地说,只有我一个顾客。 我吃完面,老板提着个暖水壶,笑着走来,给我添了杯甜茶。 我道谢,问他:“老板,你有手机充电器吗?” “有。” 他很快拿来充电器,我把充电器插在墙壁的电源上,连上自己的手机。 其实我的手机在火车上就已经没电了,我没管它,没电也好,清静。 第76页 可是,我今晚就要死了,我觉得总要给罗恩留句话,至少要让她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死。我早就下载好了定时发送消息的软件,等她收到我的消息的时候,我肯定已经死了。 我按下开机键,把手机丢到桌子上。没想到,就在开机的瞬间,我的手机狂震起来,差点从桌子上掉下去。 我赶紧把手机拿起来。 原来是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未接来电有259通,而未读短信一共有327条。 虽然我知道,我失踪的期间肯定会有很多人找我,但这数量还是把我吓到了。 我打开短信,327条短信中,有143条是班长、室友、爸妈以及顾言行发来的,而剩下的184条全是罗恩发来的。 我点开罗恩的短信。 起初她的口气是:“混蛋,你他妈死哪去了!再不联系我,你就死定了!” 后来,她的语气明显变软:“喂,程北路,你不会真的出事了吧?看到短信,赶快联系我。” 最后则变成了苦苦的哀求:“北路,你在哪?求求你,平安回来。” 看着罗恩的这些短信,我先是笑,笑着笑着忍不住流下泪来。我捏着手机,伏在桌子上,一条一条地读着罗恩的短信,眼泪止不住地落,肩膀一直抖个不停。 我不敢想象,如果我真的死了,罗恩会有多难过。 过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老板娘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在我桌子上放了一大盘炸土豆,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懂了,她大概是看我哭得太伤心,所以送了一盘炸土豆给我。 我擦了眼泪,笑了笑,原来面无表情的老板娘心里这么暖。 然后,我吃掉了一整盘炸土豆,背上包,回到我住的旅店。 我躺在床上,捏着我带的那瓶安眠药,辗转反侧了一整宿。 最终,我没有吃那瓶安眠药,因为罗恩——罗恩已经三年没回国了,我不希望她三年来第一次回国是为了给我收尸。 于是第二天早上,我坐上火车,非常不情愿地回到了a市。说实话,对我来说,回a市比自杀艰难多了。 意料之中,回到学校后,我成了一个擅自旷课离校的问题学生,受到了顾言行、校长和家长的一致□□。后来,我居然阴差阳错地成了身陷传销团伙勇敢自救的机智女大学生,短暂地走红了一把。 对了,从西藏回来,还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与顾言行的关系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总之,事情多起来,西藏的旅行被我渐渐淡忘了。 再后来,我和顾言行发生了许多事情。 大四毕业之后,我因为和顾言行的一点小误会,一时冲动去了美国留学。 两年之后,我从美国毕业回国。回国那天,去机场接我的当然还是顾言行。 那天,我拉着一个大箱子,从机场出口兴冲冲地跑出来,在接站的人群中一眼看见他。我丢下箱子,冲上前,给了他一个熊抱。 他笑了,也抱住我,轻轻抚着我的头发。 过了一会儿,他放开我,捏捏我的脸,走到我身后,去拿被我丢下的行李箱。 他拉着箱子走过来,笑着说:“箱子都不要了?” 我傻笑。 他拉着我的手,往机场外走:“回家。” “好。” 回去的路上,顾言行好像有些心事,看起来有些紧张似的。 “顾老师,你怎么了?”我问。 “没……没怎么啊。”他结巴地回答。 哎,他还是那样,一点都不会掩饰。 他越是不说,我就越是好奇,一路上,我都在胡乱猜测,直到我在他的上衣口袋里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方形盒子。 我会心笑了——他可能要求婚。 果然,回到家,我刚想开灯,他伸手拦住我,然后不知按了什么开关,顿时一屋子的小彩灯闪了起来。 他把我拉到客厅,客厅的中央是一个用玫瑰花瓣摆成的心形。 哎,即使是这样俗套的求婚场景,还是把我感动地一塌糊涂。我先是笑个不停,之后,瘪瘪嘴,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他站到心形的中央,把我也拉进去,然后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戒指,对我说:“北路,嫁给我吧。” 我笑着,抹掉眼泪,说:“我愿意。” 他笑了,眼里闪着泪,把戒指戴在我手上,然后起身,亲吻我。 那一年,我24岁,顾言行33岁。 然而,求婚之后的事情就不那么浪漫了——他为了求婚布置的那些小彩灯,实在是太难拆了。 我们两个说笑着,足足花了一个晚上,才把一屋子的小彩灯拆下来。 那天晚上,顾言行好像有点兴奋,躺在床上一直都没睡着觉。 “北路。” “嗯?” “咱们明天去民政局领证吧。” “这么着急。” “嗯,着急,我都等了两年了。” 我笑了,翻个身搂住他,说:“好。” 又过了一会儿,大概凌晨两三点钟,他还没睡。 “北路。” “嗯?” “我刚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什么?” “你的户口本不在身上吧。” “不在,在我家里。” “那我们明天怎么去领证?”他说,“我是不是应该先去拜访一下你的父母。” “还是算了吧,”我笑着说,“他们会打死你的。” “那怎么办?”他忧心忡忡。 “好办!看我的吧!”我拍拍胸脯,豪迈地说。 第二天早上,我趁父母去上班时,潜回家,干脆利落地偷出户口本,然后跟着顾言行去领了证。 我们两个就这样结婚了。 我们没有收到什么祝福,可以说,除了罗恩之外,我没有收到任何人的祝福,但我不在乎,只要有他,就足够了。 结婚的时候是开学期间,顾言行要上课,所以新婚旅行什么的只好推到寒假时再去。 他问我新婚旅行想去哪里,我说,西藏。 但这次去西藏和上一次绝不一样。 这次,不是我一个人去,而是我们两个一起去。这次,不是为了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为了新生活的开始。 结婚后,我没有马上找工作,而是休整了一段时间。我利用这段时间,考下了驾照,不为别的,只为在我的顾老师开车累了的时候帮他分担一下。 我拿到驾照的那天,兴冲冲地开车载着顾言行上道。 真的上道了,我才知道,我那背着“向左一圈半,向右扣死……”的口诀考下来的驾照是多么的不靠谱。 顾言行全程脸色青黑。 开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了了,让我靠边停车。 我停车,他严肃地跟我说:“你以后禁止开车。” “为什么?!” 第77页 “我还不想刚结婚,就变成鳏夫。” “……” 没想到,过了几天,他的车在去学校的路上被刮了,送去4s店修理。 提车的那天,他刚好有课,于是我背着他,自己去4s店,一个人战战兢兢地把车开了回来。 我把车开到a大化学楼的后身,给他发了条短信,告诉他我在等他。 六点钟,天已经黑了,下课铃响起,过了两分钟,他走过来。 我笑着,向他挥手。 他也笑,大步走过来。 他走到我面前,看看我,又看看车,有些诧异。 “车是你开回来的?”他问。 “嗯。”我笑着,仰着脸,一脸求表扬。 他立刻摆出一张严肃脸:“我不是说了,不让你开车吗。” 我撇撇嘴,装出委屈的样子:“你上了一天课,这么辛苦,又要去提车,我不是怕你累着吗。” 他顿时没了脾气,叹了叹气,笑了:“你啊……总是知道我的软肋。” 我把他拉到车后,指了指我贴在车后窗上的“新手女司机”的牌子,说:“我发现这个东西特别管用,一般的司机看到‘新手女司机’几个字全都闻风丧胆。我今天开车的时候,方圆几米之内一辆车都没有……”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 “以后我可以开车了吧?”我问。 他敛住笑,不留余地地说:“不可以。” “……” 我一脸怨念地看着他,他笑了,紧紧我的外套,说:“上车吧,冷。” 回去的路上,当然还是他开车。 “晚上想吃什么?”他问我。 “嗯……西红柿鸡蛋面。” “好。” “不过家里好像没有西红柿了。” “路过超市的时候去买就行了。”他说。 他把车停在超市门口的停车场,我们下车,挽着手走进超市。 正值下班时间,超市里人很多。 我很喜欢这个时间来超市,因为,每次看到那些买食材为家人准备晚饭的人们,我都会觉得心里特别温暖。 走到买西红柿的地方,我扯了一个保鲜袋,递给他,他接过袋子,认真地挑西红柿。 我突然想吃橘子,于是跑去找橘子。 那天,超市的橘子不是太好,都是被挑剩下的,软软的,快要烂掉似的。 结果,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蓝色马夹的工作人员走过来,把一大筐新鲜的橘子“哗啦啦”地倒进来。 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 我不经意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刚刚倒橘子的那个工作人员。 我顿时愣住。 这不是我在布达拉宫时,那个死乞白赖要给我算命的神婆大哥吗! 我嘴张得老大,指着他,半天才说出话来:“神婆大哥?!” 他先是疑惑地看着我,然后也认出我,激动地说:“布达拉宫?小丫头?” 我点头如捣蒜。 他笑着,说:“太巧了,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 他剃掉了满脸胡须,显得年轻了许多,皮肤也没有在西藏时那么黑了,而且长胖了些,看起来慈祥了许多。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问。 他提提身上的蓝色马夹,笑着说:“因为我是超市员工啊。” “不是,我是说你为什么会在a市?你不是在西藏算命吗?” 他笑了笑,笑出一脸的皱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生意不好做啊……” 我打趣他:“像你这种大师,也会生意不好做?” “哎,你就别取笑我了。”他说。 “这下该承认了吧,”我说,“你是不是根本不会算命?” 他笑了笑,点头。 “你是怎么到a市来的?”我问。 “我老家是a市旁边的一个小县城,前几年,工作不好找,我就去了西藏,想骗点钱,混口饭吃,结果生意不好做,我就又回来了。” “哦。”我点头。 “你怎么会在a市?”他问我。 “我本来就是a市人。” 他点头,又感慨:“真是太巧了。” 见到他,像是见到一个老朋友似的,在西藏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所以说,你当时给我算命都是瞎编的,是吧?”我笑着说。 他露出一脸淳朴的笑容,惭愧地点点头。 “我挺喜欢现在的工作的,自食其力。”他说,“不像以前,老是靠骗人赚钱,我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 我笑了,点点头,又抬起头,说:“其实,你也不全是在骗人,至少有一个人,你算的是对的。” “谁?” “我啊。” 他咧嘴笑着,说:“真的?我当时胡编乱造的话恰巧蒙对了?” “嗯。”我点头,“你当时说我不会死,我就真的没死。而且,你说的那个带我脱离苦难的大贵人我也真的遇到了。”我笑着,给他看了看我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又指了指不远处专心致志挑西红柿的顾言行,说,“就是那个人,他叫顾言行。”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完结都只写两三行字,这次多写点吧…… 首先还是要感谢一路看完的朋友们,作为一个没签约的小透明作者,一直处在单机写文的状态,感谢你们的陪伴,让我能坚持写完。 小说的前半段的确有点丧,或者说很丧,但是没有办法,女主角抑郁症患者的设定让小说没有办法不丧。我本人非常讨厌玛丽苏,因为它没有一点真实可言。所以我希望我写的东西能够更加真实一点。女主角是抑郁症患者,我不希望把她写成无病呻吟,也不希望整个小说只是男女主角轻轻松松地谈个恋爱或者漂漂亮亮地打个过场。所以在文章中,女主发病时的状态,包括失眠、头痛、自残、歇斯底里、出现幻觉,这些在文中都有描写,也包括女主一直以来抽烟、酗酒、厌世的自我放逐的状态。这些内容让男女主的感情变得很沉重,不过我觉得,这种沉重会让男女主的感情更有力量。不过写到尾声和番外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被治愈的感觉。如果我真的写出了这种感觉那就太好了,因为毕竟每个人都是追求美好和希望的。 最近陆续收到了一些私信,非常感谢,其实有人读就已经很感谢了。私信里有人说女主角前后性格有点不一致,前面很潇洒很放荡,后面变得有些优柔寡断。在这里我想简单地解释一下,其实在我的设想中,女主虽然外表看起来又浪又刁什么都不在乎,但心里一直都不是一个特别勇敢的人,特别是面对感情,这一点从男女主角第一次接吻后女主的反应也可以看出来。罗恩说过啥来着,“她是个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人,喜欢独处,不喜欢交朋友,那是因为她害怕失去,因为不拥有,就不会失去。她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因为不在乎,就不会心痛。”我觉得这一段对女主性格描述蛮准确的。 第78页 在我动笔之前,我设想的整个文的主题大概是一种“爱和治愈”的感觉,不知道我有没有写出这种感觉。 还有一点想要说一下,本文从人设上看是个师生恋的故事。一提到师生恋,可能很多人想到的都是“禁忌”、“不伦”什么的。但我在写的时候把这方面淡化了,因为我希望突出“爱和治愈”这个主题,他们面临的主要矛盾是女主的病,而不是外界的压力,所以我不希望把他们写成一对饱受世俗偏见折磨的苦命鸳鸯。在第34章,我第一次写的时候,其实男女主那啥了(小声bb,你们懂的),但是碍于师生的身份,我觉得那啥有点不妥,所以又改了。 一开始没打算写番外,因为不知道该写什么。后来突然想到了,就写了。写出来觉得效果还不错,因为故事的开头就是女主从西藏回来,她在西藏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不知道,所以在番外里补充一下她在西藏期间的事情好像让故事更完整了些。写到番外最后,在超市里程北路指指顾言行自豪地对神婆大哥说:“就是那个人”的时候,我突然觉得特别感动,有一种平平淡淡却能细水长流的感觉。其实程北路这个人从开头到结尾变了很多,她在西藏第一次遇到神婆大哥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是一个“一心求死”的状态,三年多之后再次遇到神婆大哥的时候,她已经变了,这种变化是顾言行带给她的,大概因为“爱是良药”吧。 这段时间,为了不断更一直吭哧吭哧努力写,写得有点赶,好多地方写完之后我自己都没读过一遍,所以有很多不足。这几天重读前几章,发现竟然有那么多错别字……完结之后,我会仔细读一读,把错字和不通顺的地方改过来。只不过,自己读自己写的东西总是觉得很别扭,起一身鸡皮疙瘩…… 还有人说本文的实质就是一个香烟广告和治疗手册,外加西藏旅游攻略。嗯,恭喜你,答对了!哈哈。 对了,还有,虽然我的女主角总是学化学的,但我不是学化学的,呃……所以如果文中有专业上的错误,望指正。 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主要是因为可能要停笔一段时间了,因为要去读一个该死的研……希望回来之后还可以写自己喜欢的东西。 最后,再次感谢一路陪伴的朋友们,非常非常感谢(鞠躬),祝大家一切顺利、平安、喜乐(抱拳)。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