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靠基建万人迷[穿书]》 第1章 第一章 李俭穿越了。 任谁睡醒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古香古色的房间里,然后被身着宫女衣服的、鱼贯而入的少女们套上玄色龙袍,戴上玉冠,送入一个奢华气派的大殿,再面对穿着统一的几十个古装男子,听身边一个尖锐的声音唱“上——朝——”,接着那些古装男子就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让不明觉厉的事,且周围没有一个摄像机,都该知道自己穿越了。 表面镇定实则内心懵逼的李俭发了半天呆,终于熬过了时间退了朝。他默不作声跟着內侍走出殿门,又被扶上大轿。端坐了着瞧了约莫五分钟的草木景致,就被送进另一处殿中。 殿门上挂了个牌匾,写着三个字,李俭瞧了片刻愣是没看懂写的什么。他怕这世界文字不一样,自己读了这么多年书成了个文盲,便没做声,抬脚往里走。 大殿分外殿与里殿。外殿看起来很大,从布置摆放看似乎是个书房,尤其是窗边一米处置着的那张案几,上头的卷轴想来就是所谓的奏折。 别人穿越都有前情提要,怎么搁自己这儿啥都没有? 李俭有些无语。他慢慢踱到案几边,忽然对內侍道:“你识字吗?” 內侍恭敬道:“奴识得。” 李俭:“你把你名字写出来,我瞧瞧。” 內侍小心翼翼瞧了他一眼,见他面上沉稳,瞧不出什么东西,便提笔写了“李金”二字。 恩,这两字他认识,是汉字。字体工整,看着是隶书。好消息啊,不用当文盲了! 李俭松了口气,真诚道:“好名,好字。” 內侍得了新帝夸奖,心情自然松懈了一点,依然恭敬道:“谢陛下夸奖,奴这名儿是中元三年先帝御赐的。” 赐与內侍国姓,于他们而言已是莫大的荣耀。李俭明白这人恐怕就是那种两朝元老,依然不动声色道:“我的名呢,你也写写看。” 李內侍犹豫:“这……” 李俭挥了挥手:“额,恕你无罪。” 內侍便忙取了毛笔与锦帛,用尽毕生书法功底写了“李儉”二字,提醒道:“陛下,您应该自称为‘朕’。” 儉虽是繁体,但李俭是认识的。恩,看来这里用的是繁体字,且穿越人物与自己同名:“恩,朕知道了。” 他摆出一副鉴赏模样:“写的不错。你再写几个别的人名瞧瞧。” 內侍不疑有他,询问道:“可要写皇后殿下?” 皇后?这原身还成亲了??母胎单身三十年一朝穿越就被发老婆了?!李俭脸色一滞,僵硬着点头。 李內侍见他这般模样,心知他与皇后素有嫌隙,提着心写下“洛清卓”三字。 李俭死死瞪着这三个字,半晌未置一词。 李內侍心想坏了,他这是犯什么傻要触这混世魔王的霉头,忙补救道:“陛下,还写吗?” 李俭:“写!” 李內侍怕这窒息的沉默会将他吞噬,边写边道:“陛下,顾相的字极为风骨,奴写他的名字委实汗颜……霍大将军骁勇善战,听说前不久他又大败匈奴,守住了边关……” 李俭看着这几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差点厥了过去:“顾相是不是有个儿子名顾瑾,霍将军是不是有个儿子叫霍凌云?” 得到了肯定答案,又见写满一整张锦帛的眼熟名字,李俭终于确认,自己穿进了一本名为《重生之绝世男后》的小说中。 《重生之绝世男后》是李俭十天前看过的一篇狗血耽美文。 可能是手滑,当时李俭的表妹把这篇文档发到了他的微信。在表妹意识到发错后,已经没法撤回。她又发了个“额俭哥,我发错了哈,没事千万别点开看哦[萌萌哒]”的信息过来,李俭反而被激起了好奇心,随手点开了文档。 和他看过的爽文不一样的是,这文里几个发展出社会主义基情的主角,都是男人。 emmm……男人谈恋爱李俭还是懂的。事实上作为一个b站生活区up主,李俭对耽美并不陌生,弹幕就常有调侃他和隔壁一个up的“基友情”。这些年大火的耽改电视剧热播时他也瞅过几集,还可以,能接受,不反感。 抱着这种想法,李俭看了下去。 这篇文说的是在一个叫大雍的架空朝代里,有个能文能武的重生男后洛清卓。他的第一世受尽折磨,最终被渣男暴君和亲弟弟联手烧死在冷宫。 浴火重生之后,他回到渣男暴君登基之际,就用计让渣弟弟给暴君送了碗放了烈性chun药的养身汤,等暴君吃下又把前世陷害他的几个宫仆送了进去。一夜荒唐后,弟弟和宫仆残了,暴君废了,虽然没有猝死,但因纵yu过度中风成了植物人。 这个令原著粉嗷嗷叫爽的开头,其实还是可以的。 ——如果这位炮灰暴君不叫“李俭”的话!!! 李俭内心顿时复杂了起来。 他关了文档,在微信对话框里输入半天诸如“没事别看这种傻逼小说了”“好好读书别瞎看不健康小说”之类的话,还是全部删了。 他剪了会视频,发现脑中根本没有灵感,只有一团名为“李俭因某种不和谐原因被中风成了植物人”的乱麻,就干脆自暴自弃地点开小说接着看了下去。 新帝中风这种荒唐事根本瞒不住,就在第二天清晨,整个朝堂都知道了。当时先帝驾崩还不到半个月,当朝元老们瞬间抛弃这垃圾请立新君。于是暴君八岁的弟弟李信上位,并且下旨男后垂帘听政——理由是这八岁的小孩早就爱慕皇后,想等长大娶他为妻。 李俭:……八岁小孩子都不放过,作者禽兽啊! 事实上不止八岁小皇帝,接下来大雍朝战功显赫的霍将军的儿子霍凌云,权倾朝野的顾相的儿子顾瑾,匈奴首领涂阎等人都与皇后有了暧昧,也成功让李俭越看越暴躁。 等看到六十六章,皇后喝醉了和不知道谁上了床,第一百章,皇后确认怀孕,却对霍小将军说“孩子不是你的”时,李俭爆发了。 艹啊,你怀什么了?你一个大男人,好好的你怀什么了?!你他丫的纯粹就是吃多了把肚子撑大了吧!? 这刺激大发了,搞得好好一直男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睡着。 翌日,被雷的一夜都没睡的李俭摸到了原文所在的晋江网下。 原文已经完结了,一翻目录,呵好家伙,整整齐齐八百八十八章,其中八百五十八章还都是v文! 他充钱买了v,点开倒数第十章一看,霍小将军,哦不对,这时候霍凌云已经造反成了新皇,当然他的皇后还是那个皇后。两人正在为孩子长得不像他而吵架,还质问皇后孩子是他的还是李信还是顾瑾还是敌对首领涂阎的…… ……???? 作者你还能不能好了,怀孕的时候李信还是八岁小孩子啊!这文里主角攻的智商到底有没有超过50?!就这样还能造反当皇帝? 他统治的到底是个什么智障世界! 而且就算他没看其中七百多章,这剧情他喵的和他看的第一百章完全衔接得上好吗! 李俭真没法形容自己这种宛如吃了屎一样的心情,没忍住将键盘敲得啪啪响,暴躁地在文下留了长达三千字的负分长评,从人设、剧情、逻辑以及文章长度上,将此文批得一文不值。 然后,网站跳出了一个提示:“亲爱的,您的月石余量不足,无法发布非2分评论。您可以通过分享文章或在app签到来获得月石。” 李俭:“……” 他不死心地将-2分改成0,再点发表,还是同样的提示。 李俭差点气炸了。 分享是不可能分享的,买v已经是他对版权的所有尊重了。他忍辱负重地下载了app,签到了三天,终于完成了发长评打-2分这项艰巨的任务。 又七天,中毒般将全文一目十行扫完的李俭等到了作者的回复:太长不看,你行你上。 李俭笑着回道:反正就是写一群智商不超过50的人,我上就我上。 于是当晚,李俭穿越。 回忆完毕,回到现实。 李俭已挥退內侍。他坐在书桌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卷奏折。 打开一瞧,只见上面从右往左,从上往下写着: 臣旻言 人君當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承天景命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以自戒將有作則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則思謙沖而自牧懼滿溢則思江海下百川樂盤遊則思三驅以為度憂懈怠則思慎始而敬終慮壅蔽則思虛心以納下懼讒邪則思正身以黜惡恩所加則思無因喜以謬賞罰所及則思無因怒而濫刑[1] 繁体字。文言文。没有标点空格。 李俭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半晌沉痛合上锦帛,恭恭敬敬用双手捧着将之放回原位。 厉害了。看不懂。别问我我文盲。 告辞!! 李俭叹了口气。 他废了老大力气,扯掉好几根头发才把头上玉冠拿了,再起身背着手走到窗边。 大雍朝虽是架空,但皇宫从外表上看有点像电视剧里的未央宫。早朝殿中众人跪着,他书房中没有凳椅只有不高的案几。他一身玄色龙袍,上面绣着翻飞的金龙,下摆是正红色的。至于刚才拿掉的头冠应当就是十二旒冕冠…… 结合原文,大雍朝可能对应汉末至魏晋这个时期。 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不知道当皇帝需不需要996。 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就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 好想念手机,wifi,b站账号里的16w粉,谷歌百度……还有双十一打折时花了八百买的乳胶床垫。 …… 我一定是被降智打击了,李俭面无表情地想,否则我和一个擅长写憨批人物弱智剧情的作者杠什么杠? 想到自己手贱打下的“我上就我上”这五个字,李俭不由悲从中来。 然后他跺了跺脚,学习网上那只土拨鼠,发泄般“啊——”大嚎了一声,惊地殿外一众飞鸟四散飞逃。 第2章 第二章 新晋土拨鼠李俭吼完一声,感觉心情畅快了些。他压下心中抑郁,理智思考现下状况。 小说虽名《重生之绝世男后》,但他不一定就穿越到这时候吧。往好了想,如果穿越的是第一世呢? 那就还好,只要别和男后那渣弟弟搅在一起,与男后和谐友爱共创美好……算了,他实在没法直视书里这位会生孩子的男后。 对了,如果是第一世,那他就把这位男后当成甲方爸爸嘛,务必让他的日子过的顺顺心心手寿终正寝没有怨气重生就行了。 可如果是第二世…… 没等李俭想好第二世也就是男后重生后他该怎么办,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故作娇俏的声音:“俭哥哥,今天你已经批了一整天奏章啦,累不累呀~” 李俭浑身一僵。 他慢慢回头,便见名一身白衣的俊俏少年扭着腰肢步履欢快地进了门。这少年长得不错,人却是一副弱柳扶风姿态,跟细雨下青青草地上的一朵小白花似的。 李俭心里咯噔一下,眼角抽搐了一下:“洛,洛清涵?” 少年端着一碗汤水站在他面前,媚眼如丝,岂非正是书中开局男后给暴君下chun药的场景?! 洛清涵委屈地嘟起了嫣红小嘴:“俭哥哥昨天还叫人家小涵儿,现在就叫人家洛清涵,怎么这么坏的嘛!” 李俭听得头大,浑身鸡皮疙瘩也跟着这小娘gay语气里的波浪号舞了起来。 别骚了,大兄弟,你就快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还搁这儿骚呢! 李俭往后退了一步,后背便抵住了窗柩。他深吸一口气,冷静道:“打住,你先把汤放下。” 洛清涵笑容一僵。 见李俭见鬼般嫌弃的表情不似作伪,洛清涵心底惊疑不定,难怪别人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才登基不过一天时间,怎么向来痴迷他的人就成这德行了? 但他惯来会装,只一弯腰将养身汤搁在茶几上的功夫,他就整理好了表情,恢复了先前的殷勤。嘴里说着“俭哥哥你怎么了呀,是不是把我当成卓哥哥啦”,一边加快步子朝李俭走去。 就在两人五步远时,他忽然一个左脚拌右脚,“哎呀”一声平地一摔,柔弱无骨地朝李俭扑倒而去。 李俭忙避开。 直男这辈子就没遇到过小娘gay投怀送抱的事,心底登时有点慌乱了:“走开啊!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揍你了啊!” 整个大殿除了他的喊声俱是悄无声息,李內侍与护卫都不知被调到哪里去,李俭深知现在殿中除了这货外还隐藏着一个大boss,只好边朝外跑边大喊:“来人——有刺客——来人啊——李內侍在哪儿!!” 眼看着就要跑出殿外了,李俭感觉后颈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一下。意识被迫抽离,他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 和方才洛清涵那一扑不同,他的脑门是实打实的“咚”一声磕在了地上,便晕地更死了。 洛清涵看清了场上变故。 他凝视着门口那道背光身影,脸色巨变:“洛清卓,你……”话语未尽,也被人打晕在地。 来人正是洛清卓。 他挥手命人将被打晕的洛清涵带走,冷冷看着倒地的李俭,眼中讳莫如深。 洛清卓还记得,前一夜他所在的冷宫走水着火,整个宫殿被烧的噼啪作响,灼热的火舌炙烤着他的肌肤。他知道是谁放的火,其实还可以逃,但他并没有。他就淡然坐在冷宫中,透过扭曲的火焰去看夜幕。 结束了,他想。终于结束了。 可是并没有。 等他睁开眼,便发现他已浴火重生,回到刚嫁给这狗皇帝时。 李俭从来最爱洛清涵,痴缠的疯狂,本来求娶的也是洛清涵。只是当时的李俭不过是个没有前途的纨绔皇子,洛清涵更喜欢最有希望夺得帝位的四皇子,便设计李俭与洛清卓订了婚。 结果一月之前不得帝心的太子联合二皇子谋反,四皇子救驾时意外被杀,老皇帝被气得大病一场,没熬过半个月就去了,这才有了刚及冠的六皇子李俭登基。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们成亲都是为了给病重的先帝冲喜。不过喜没冲成,老皇帝在他们成亲当夜驾崩了,李俭连夜被带去守灵,至登基前他们都没有再见。 前世登基后,成了皇帝的李俭直接对他撕破了脸,怒斥他命中带衰,克死自家母父不说,还克死了先帝。因洛氏有用,李俭不敢多做什么,只将他软禁在椒房中。 嫁给李俭本不是他所愿,却偏偏逃脱不得。 他烦透了这种身不由己的生活,狗皇帝既然如此憎恨他,又如此痴迷他那弟弟,他何不大方一些送狗皇帝一件大礼呢。 前世这两人直至一年后出了先帝热孝才火速勾搭在一起,整天在他面前上演一出被棒打的“苦命鸳鸯”大戏。今生狗皇帝刚登基,他便命人将洛清涵带来,还给他们放了助兴药,成全他们迫不及待的爱情。 惊不惊喜,开不开心? 只是瞧着,出了一点意外。 大概是怕脏了手,洛清卓找了条白绫,系在狗皇帝腿上。然后拖着他,将人拖到了内殿的床上。 他没有命人去请御医。一则懒得解释狗皇帝为什么会把自己摔昏迷,二则狗皇帝死了便死了,省的他费心想办法解决。 于是等被支开的李內侍归来,便知皇后也在内殿。秉持着非礼勿视的态度,他从容退后关上了门。 洛清卓坐在床前,细细凝视床上之人。 夕阳西下,他的半张脸藏在阴影里。他的眼眸冰冷,一点点倾染厌恶狠戾,整个人就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厉鬼。 他拔出了一把短匕,将冰冷的匕刃贴在李俭眼睛上,慢慢往下滑。他划过李俭的鼻子,嘴巴,喉咙…… 待至胸前时,洛清卓一把将匕首刺了过去。 李俭醒过来时,头痛欲裂。 他呻yin着抚上额头,磕在地上的那处已肿出一个大包,痛得他整条神经都一跳一跳的:“我这是怎么了?” 有个温和悦耳的男声在旁边道:“陛下在宫门口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跤,摔伤了额头。” 原来如此……李俭依稀记自己是在逃命,具体怎么摔得一下子记不清了。 那声音继续道:“陛下,吃药了。” 李俭抚着剧痛的额头,慢慢坐起身。 他靠在身边人贴心为他竖起的软枕上,鼻翼是一阵若有似无的山岭雪松气息,思绪乱七八糟的,还没能完全清醒。 唯独能肯定的是自己果然没有做梦,真穿越了,也没能回去现代,便下意识瞥了身旁之人一眼。 不是李內侍,也不是洛清涵那个小娘gay,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气质美少男。 李俭接过药碗,不烫不凉,正好入口。 但他喝药的动作在下一瞬就顿住了。 他保持着药将入口的姿势,一点点抬起头,看着自己榻前这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美人儿,艰难道:“洛……洛清卓?” 那人浅浅一笑,光风霁月。 “恩,是臣。”他催促道,“陛下,您该吃药了。” 纸片人老婆成真是什么体验? 某乎要是有这个问题,李俭感觉自己一定能好好装个x:“谢邀,人在大雍,刚逃过一波剧情杀。总结就是七个字,我不行我不敢上。不说了,我的纸片人老婆正在给我递药,我先喝了睡一觉。” 李俭头皮一阵发麻。 穿越至今还有种云里雾里的梦幻感,就好像你拉了窗帘关了灯看《午夜凶铃》,气氛正浓时,转头就发现自己身边坐着个正在对你笑的贞子。 真实感其实不强。 就是脑壳疼的厉害,这碗黑漆漆的药看着也太过催命,一下子就将他拉到了现实。 李俭又偷偷看了面前人一眼。 虽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但与跟朵小白花似的洛清涵完全不同,洛清卓虽眉目温柔,但他的五官其实偏向凌厉,满目清正之气,仿佛能看穿他人心底深藏的龌龊。 原渣男暴君正是因此不喜洛清卓,恨不得杀了他好给心头好洛清涵腾位置。 李俭朝他扯出一个略显扭曲的笑,低头去喝这送命药。紧接着他“啊”地痛呼一声,用两手去摸额头。 这动作之后,手中药碗自然掉了下去。 李俭轻揉了一会额头,如梦初醒般看向洛清卓,尴尬一笑:“哈哈,对不住,方才我头疼没拿稳药碗,这药怕是吃不成了。” 洛清卓与他对视,笑盈盈的:“无碍,臣接住了。” 李俭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低头,只见原应打翻在床上的药碗,正稳稳当当被洛清卓接在手中,一滴都没洒出去。 他这才想起来,原文给洛清卓加了武林第一高手的人设,他一目十行扫过的七百多章里甚至还有江湖卷,上演了一出“皇后带娃跑,将军后头追”的戏码。 李俭木木接过药碗,又道:“这药苦吗?” 洛清卓微挑了眉:“许是苦的吧。” 李俭道:“我,怕苦,就,劳烦皇后替我拿点东西,来压压苦味?” 洛清卓当然看的出他是真的不想喝药,也深知这背后原因恐怕耐人寻味,便应了声前去寻找蜜饯了。 见人离开屋子,李俭飞速起身将药倒进窗边的盆栽里,而后长吁一口气躺回软榻上等洛清卓回来。 他知道洛清卓两次弄不死他,还会干出别的事情来,比如今夜蒙面前来给他一剑什么的。但他必须先熬过这一段剧情杀,才好接着想应对办法。 毕竟作为全文智商担当的洛清卓,看着也不大聪明的亚子,而他是120左右的正常人,应该能应付过去。 ……的吧? 第3章 第三章 命李內侍前去拿些果子蜜饯,洛清卓也不急着回房,而是站到了案几前。 桌上放着一张摊开的锦帛,上面写满了三十多个名字。洛清卓认得这不是李俭的字,而是李內侍的。 但李內侍绝不会平白无故写这些人名。 是李俭让他写的。 有意思。 洛清卓心念几转,面上不显。等他慢慢踱步至殿前,李內侍已取了瓜果蜜饯回来了,送进内殿。 李俭已经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似安然睡着了。 洛清卓便不再说什么,只微微笑着轻声对李內侍道:“既然陛下正在休息,本宫也不多打扰了,烦请李內侍好生照料陛下。” 李內侍俯身恭敬道:“奴领命。” 李俭装睡片刻,见洛清卓是真的走了,赶紧起床:“李內侍,你刚才去哪儿了!” 不是说好了守在门外吗,怎么他被洛清涵堵殿里的时候都不出现? 李內侍忙低头道:“回陛下,当时已是午时一刻,陛下的膳食却未曾送至,奴便去膳房瞧了瞧。” 李俭知道他被调走八成是原小说的锅,就没再追究:“行吧。不过下次我没让你走,你可别再随便离开了!” 李內侍敏锐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忙道:“奴领旨。” “陛下,今儿一整日你都未曾用膳,是否……”他等了会,未见李俭有所指示,这才斟酌着开口,抬头瞄了李俭一眼。然后就看清李俭肿起的额头,忍不住倒吸一口气道,“陛下,您,您的额头……” 难道他不在的时候,陛下与皇后打了一架,甚至陛下没打赢? 难怪陛下第一句话便是问责! 李內侍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噗通一下跪了:“奴罪该万死,求陛下赐罪!” 完了完了,今日他便要命断于此了吗? 李俭疼得木滋滋的瞧着,一脸茫然:“……不是,我就不小心摔了跤,又不是你砸的,你认什么罪啊?”都四十岁的人了,说跪就跪膝盖不疼吗? 李內侍想到眼前这位暴戾狠毒的传闻,一时只觉这番话语阴阳怪气的,登时浑身冷汗淋漓,说话都不利索了:“天,天昏地暗,定是奴没有及时掌灯,才叫陛下跌、跌了一跤!” 他说着,更觉绝望,想他辛苦伺候两任皇帝,也曾风光无限,没想到晚年如此凄凉,只能盼着这位能赐自己一个体面的死法,莫要临死了还要遭罪。 李俭:……逻辑说得通,这话他没法接了。 他把人拉起来,不想管对方在脑补什么可怕的东西,“别急着认罪了,先去给我拿面镜子来。” 李內侍就白着脸色,小跑着拿了面铜镜来。 李俭一看,恩,里头人长了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肤色黄不溜秋,勉强看得出这身体和穿越前的他长得差不多。 至于额头上的肿块,完全看不清好吗。 难道这次穿越就是让他来帮着发明玻璃镜的? 李俭脑子里闪过这个疑问,暂且按下不表,直接问李內侍:“你多久没见我了?” 他的脸色更白了,哆嗦着道:“回、回陛下,已有三个时辰了。” 难道这位想要折磨自己三个时辰再赐死他吗?!他注定了连死都不是个体面人啊! 李俭无fuck说了。 他这一大早没吃早饭就被拉上了朝,回来后思索穿越问题又忘了叫午饭,还被洛清卓搞昏迷了至少六个小时,一整天没喝一口水吃一粒米,太惨了啊。 “你先别说话。”思及此,见李內侍又一副要认罪求死的模样,李俭抬手制止了他,“我好饿,你先上饭菜,然后叫人拿块薄布,用沸水煮五分钟……半盏茶时间?差不多吧,等布凉了包点碎冰块过来。不用太多,手掌刚好握得住就行。” 李內侍内心崩溃戛然而止:“……碎冰块?”这又是用晚膳又拿冰的,陛下是单纯想吃冰了? 这,难道是不打算治他罪了? 李俭:“没有冰块吗?那就算了。”外头风景瞧着像是秋天,古代这个时候没有冰块很正常。 李內侍赶紧道:“有的,陛下。奴这就命人去办!” 脚底生风似地将帝王命令一字不差地交代手下小太监,李內侍抹去额上冷汗,飞快张罗好了晚膳。 他人心中所想李俭当然不知道。 他盘腿坐在餐桌边,瞧着宫人井然有序地上菜。 帝王的晚膳还挺丰富,一共八道菜,有豆腐,鱼,肉,胡萝卜,黄瓜……做法也挺齐全,包有冷盘、清蒸、水煮、烧烤四种。除八道菜,边上还放着一盘芝麻饼,一碗白米饭,一小壶桃花酒。 终于有点当皇帝的样子了啊! 被美食慰藉的李俭心情好了一些,但见李內侍为他试吃之后又恭恭敬敬立在一旁为他布菜,他就有点吃不下去了:“李內侍,你吃了吗?” “奴尚未用过晚膳。” “那一起吃?” 李內侍大惊,差点又给跪下了:“陛下万万不可再开这种玩笑,不合规矩啊!还有,还有……陛下您应该自称为‘朕’……” 李俭点点头:“行吧。” 他也不强迫李內侍,一边吃着,不管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定:“不过李內侍,你跟在我,朕身边伺候的时间还长,不必这么害怕。” 李內侍闻言,不知新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略显茫然地看着他。 “朕知道坊间有不少不着调的传闻。我,朕呢,以前年轻气盛,是干过不少混账事儿。但这不是不需要继承皇位么?”反正他都穿成原身了,怎么解释都是他说了算。“现在呢,朕登基了,成皇帝了,得管着这么大个国家,得管着这么大个朝堂,总得稳重些,对吧。” 这番话说的轻松浅显,意思却很明白了。李內侍看着李俭认真而充满诚意的神色,跟着连连点头:“是是是,对对对!” 六皇子李俭素以暴虐狠毒、不学无术闻名,整日与京中那群纨绔子弟混在一起,行那斗鸡遛狗,醉生梦死之事,曾有几次被人冲撞经历,皆以当街打断其人四肢为结局。这种过往,绝不是混账二字能概括的。 倘若他不是六皇子,罪行累累早已罄竹难书,拖出去午门问斩都是轻的。 但他今日能对着个內侍说出这种话,便说明他当真有了悔改之心。 李內侍大为感动,苍老的眼眸里有了欣慰的泪花:“陛下英明!先帝地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就凭李俭今日一席话,谁再造谣李俭登基是天要亡大雍朝?站出来,看李內侍不第一个打死他! 李俭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他快速吃完饭,漱过口洗过手,那包着冰块的薄布就送过来了。 李俭躺回榻上,将布袋用细绳系紧了,贴在额上肿的地方。 方才一番话,李俭不知道李內侍信没信,反正他只是为了接下来的话作铺垫而已:“所以朕以前就没认真做过功课,现在对朝堂上的情势也不了解,大致知道一些,你能说说如今朝堂上发生的大事吗?” 原小说里就写了那点风花雪月事,什么顾相霍将军,这几个大官就是个符号,完全为了突出他们的官二代儿子多牛,看得人腻歪的很。 而且这些二代们上位好像就在这段时间,小说里没写,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上位的。 于是接下来李俭冰敷了半个时辰,也听李內侍讲了半个时辰的朝中近况: 大雍承袭三公九卿制,公务员做五休一,待遇还不错。先帝勤勉,立下规矩周一与周四早朝议事,其余四天则每日早上由他与三公九卿,在他所在的太和殿前殿议事。 如今重农抑商,没有科举考试,做官全靠征辟与举荐。因此清贵极少,官职几乎被顶层大家族垄断。 朝中分为三派,以顾相为首的大族是一派,以霍大将军为首的武将们为一派。这两派冰火难容,其余小地主士族出身的官员则夹在两派之间,以天子为首。 典型如洛清卓所在的洛氏,便是绝对的保皇派。 先帝内政修明,是位不错的皇帝。就是在继承人问题上优柔寡断,搞得太子造反,还一拖三带走了二皇子与四皇子,连他自己都没能及时安排好后事就直接去了。那场政变之后,牵连其中的那两成官员问斩的问斩,流放的流放,到现在这些空缺的位置还没来得及补上。 …… 夜已深了。 李俭靠在窗边,仰望夜幕。 与被现代化工业污染的夜空完全不一样,窗外月黑风高,星河璀璨,明灭的星辉浪漫而静谧,观之使人心醉沉迷。 可是原生态,也意味着落后。若是问这时代的人想要安稳活下去还是这片星空,恐怕只有寥寥几人才会选择后者。 李俭叹了口气。 先不管他的这次穿越能干点什么,当务之急是应付这位怨气重重的重生男后。 所以李內侍退出太和殿前,李俭命他集齐宫中侍卫,严防死守太和殿,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再找几条白绫,几套孝服,并且将蒙汗药下到洛清卓茶水里。 李內侍满头雾水照做了。 他决定干一票大的。 因此做了两手准备——要么今晚洛清卓没吃蒙汗药先来找他,会被门口守卫拦住;要么他吃了蒙汗药,那就等半夜三更,李俭会亲自上演一出好戏。 “也不知洛清卓会不会来。”李俭喃喃道,“应当进不来吧,这等排兵布阵,正常人插翅也难飞。” 虽然洛清卓有“天下第一”的人设,但八百多章根本没见他用过什么武功,通篇前期在讲他和顾瑾,霍凌云,涂阎三人暧昧不清,中后期又在讲他和霍凌云相爱着,吵架和好吵架又和好往复循环,其中还夹杂着他和顾瑾,他和涂阎继续暧昧不清。 往好了想,万一明早起来就听说洛清卓刺杀他被侍卫们抓了呢? 以这些人物的智商,此事极有可能发生啊。 李俭的心情好了一点。 他关窗准备睡觉,打算养养精神三更再战,便悚然一惊。 “陛下如此念叨,清卓怎好不来?”昏黄烛光里,有人正坐在梳妆台前,悠悠照着铜镜。听闻李俭转身,他便一手撑在台上,慢慢起身。 他明明长得风姿月貌,在李俭眼中却已与恶鬼无异。“陛下。” “夜安。” 第4章 第四章 墨菲定律有言: 任何事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不管它的可能性有多小,最终都会发生。 所以洛清卓真的夜袭太和殿了。 李俭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当选g之星了。毕竟最近整的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都叫什么事儿! 他权衡了一番大叫还是不叫的利弊,瞟一眼洛清卓手边那把黑漆漆的长剑,默默算一下自己被一剑穿心的概率,想到白日自己轻而易举就被打晕,现在两人相隔的这两米恐怕也不够洛清卓造的,李俭只稍稍提高了音量道:“你怎么进来的?” 李內侍应该就在外殿,隔了一道门,听到声音一定会推门进来的。 洛清卓也不知是不是在开玩笑:“插翅而来。” 李俭:…… 他镇定地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皇后还有事儿么?朕有点困了,要不明天再说,行吗?” 洛清卓拒绝了他:“不行。” 李俭:“……行。那有什么问题你赶紧问吧,问完朕就睡了。” 李內侍是指望不上了。他们都说了这么久的话,李內侍还没有进来,不是被打晕了,就是和洛清卓一伙的。 孤立难援啊。 李俭知道洛清卓恨不得原身死,开局就送了买一赠一的chun药大礼包,一计不成必然再生一计。李俭也想过办法对抗洛清卓——必须得想个办法,一劳永逸。 怎样才能一劳永逸呢? 解决洛清卓,或者叫洛清卓不想杀他。 可惜他低估了洛清卓的武力值。现在一旦他大喊大叫,洛清卓死不死不知道,他肯定看不到下一分钟的烛光。 那就只剩让洛清卓不杀他的这条路可以走了。 李俭思忖着脱身之法,就听得洛清卓问:“你是何人,为何在宫中冒充李俭,真正的李俭又去哪里了。” 这灵魂三问,问的李俭措手不及。 李俭:??? 什么情况,洛清卓怎么会这么问?他知道了什么?! 虽然他想的办法,就是告诉洛清卓自己不是暴君李俭,但这件事应该是由自己主导的。 ——古人最信鬼神,尤其是经历重生的洛清卓,不得不信。 所以他命李內侍准备了蒙汗药等东西。只要把洛清卓迷晕了搬进冷宫,在冷宫里挂上白绫穿上白色的孝服装神弄鬼一番,点出洛清卓前世所受苦难,再告诉他自己其实是神仙下凡补偿他来的,洛清卓会不信吗? 若是被这么一忽悠,别说洛清卓,连他自己都要信了啊! 可是怎么就不按他的剧本走呢? 李俭怔怔站在原地,心中捶胸顿足不能与外人道。他知道当下情况承认或着不承认都不是上策,因为现在谈判的主动权尽在洛清卓掌握之中,只能斟酌着道:“皇后……何出此言?为何觉得朕不是李俭?” 洛清卓倒没有为难他,言简意赅概括了他的破绽: “一,你命李內侍写他人名,自知笔迹与李俭不同。” “二,李俭最爱洛清涵,而你见之不为所动。” “三,你与李內侍晚间闲聊,绝非李俭所能为。” 前世那狗皇帝自登基起便是穷奢极欲,荒淫无道,将整个大雍搅地乌烟瘴气。他死前民间烽烟四起,想来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那狗皇帝若会反省,何至于此。 李俭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咳,好吧,被你看穿了。李俭已死,本尊的确不是李俭。” 他将早年看过的玄幻文与这个世界的道家传说联系在一起,编的有模有样的:“洛清卓,你可能忘了,你的前身乃是道祖太上老君座下清卓真人,因道心不稳,投胎历劫而来。按照规定,你应经历三生三世情爱砺心,方可重新成神。上一世你本该幸福美满,儿孙满堂,却因月老喝醉绑错了红线,致使你阴差阳错与李俭成了亲,被磋磨致死。而我,中华道人……” 话语未尽,洛清卓挑眉打断了他:“你说那狗皇帝死了,而你是神仙?” 李俭板着脸,一本正经胡说:“不错。李俭触犯天规,魂魄已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三千年不得投胎转世,他的身体由本座接管。至于本座乃是太上老君座下弟子,也是你的师兄,中华道人。” 洛清卓眼中闪过讥诮之意。 他向来不信神鬼,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即便重活一次,依然不信。 若有神鬼,为何看不出他深受桎梏,枉顾他的徒劳挣扎? 若有鬼神,为何待他重来一次,还要庇佑那狗皇帝与他作对? 若有鬼神——为何不打破它,摧毁它! 洛清卓浑身忽然爆发出一阵摄人心魄的杀意,那一刹那之间,李俭的冷汗瞬间沁满背脊! 他原先还想再忽悠两句,这会却被这实质性的杀气压的心惊肉跳。 只听得洛清卓哑着喉咙压抑道:“我也想知道,你们‘神仙’,会流血么。” 话语间,利剑出鞘,剑影刺目。 恍若只是银瓶炸裂的一瞬间,微风拂面。 眼帘上乍然闪过一道寒芒,鼻翼间是一点月下雪松般清冷孤高的香味,洛清卓的剑就已经横在他的脖子上了。颈间剧痛,正是剑气尖锐,割破了他的脖子。 痛啊。 不知道有没有割到主动脉。 李俭还有心思想,万一伤着了,怕是马上就要归西。 洛清卓盯着他颈上流下道殷红的鲜血,讥诮愈深:“但凡我的剑再深一些,你便要死了。‘神仙’,你拿什么补偿我?” 李俭:…… 他觉得这个洛清卓好像有点过于凶残了,还想抢救一下:“……本尊不过是来给你指一条明路,保你重回天庭罢了。你杀了这具肉身,本尊回归天庭,无愧无损。倒是你道心残缺,怕是无法重新位列仙班。” 洛清卓看着他拙劣的表演:“装神弄鬼,满口诡辩。” 李俭神在在一笑:“你若是不信,本尊也没有办法。” 洛清卓不为所动:“看来你还不知道。” “在确认你不是李俭之后,我命人查了出入宫记录。”洛清卓一字一句,极为清晰。“昨夜宫禁前,有太监得了天子之令出宫,连夜自东城门出城,一路东南而去。你猜那是谁?” 李俭:……? “若猜不出,你且低头看看。那狗皇帝左胸口有一块胎记,淡红色,指甲盖那么大。你这具身体,有么?” 李俭瞳仁一缩。 他秉住呼吸扯开自己胸口衣襟。玄色衣襟下,皮肤白皙细腻,肌肉线条流畅,就是没有所谓的胎记。 李俭脸色大变:“怎么会!” 他不是魂穿吗?为什么这不是那狗皇帝的身体?那狗皇帝又去哪里了? 他脑中一片乱哄哄的,居然还有心思想,如果是身穿,他的头发这么长,怎么回事? 洛清卓却打碎了他仅存的希冀:“知道他胸口有胎记的人不多,也不少。他以前的乳母,他的那几个狐朋狗友,还有当今太后。你装神弄鬼,竟连此都不知么。” 李俭看着自己的胸口,傻眼了。 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场穿越居然不是魂穿,而是身穿,穿的好像还是他20岁左右的身体。要是洛清卓现在就扯嗓子喊一句他冒充当今皇帝…… 好么,都不用洛清卓了,他直接就要被外头那些带刀侍卫们围剿,然后严刑逼供,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了。 洛清卓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何人,为何在宫中冒充李俭,真正的李俭又去哪里了。” 他的耐心似乎已经用尽。 李俭的脑子终于重新转动起来了。 他扯了扯嘴角,颓然道:“……我也不知道。” “我叫李俭……我真叫李俭,没骗你!我昨晚睡觉时明明还在自己家里,今早醒来就在这床上了。接着我就被李內侍拉起来上了个早朝,然后被你折腾了一下午……” “你家在何处?” “很远。平行时……我一下子解释不清,反正十天半月也不可能到的那种!” 抱着反正已经足够糟糕,再糟也糟不到哪儿去的想法,李俭混乱的大脑渐渐清明,甚至还无赖地耸了耸肩:“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一睡醒就成这大雍皇帝了,你问我他去哪了?抱歉啊,我比你还要懵呢。” 见洛清卓面无表情瞧着他,手中剑也不抖一下。李俭又道:“真的,你看,我以为我魂魄附体的成了这大雍皇帝了,结果连我这具身体不是他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知道他去哪里了呢?” “你方才装神弄鬼,挺能说的。” “刚才骗你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势,“我这么说吧,我要是直接告诉你,你的问题我都不知道答案,那不是显得我很没用?不得被你关起来严刑逼供,或者一剑砍了?那我怎么也得装神弄鬼一番骗骗你,万一成了呢?” 洛清卓嘴角挂了一丝诡异的笑:“我知道,你连蒙汗药和孝服都准备好了。” 李俭:…… 恩,这局翻车不冤,就是有点惨。 李俭:“好吧,既然骗不到你,我估摸着也没有利用价值了,就算你严刑逼供,我也说不出你想要的东西来的,要杀要剐随你吧。” 当然了,真的严刑逼供他还是会说出现代来的。但洛清卓连鬼神都不相信了,对他们而言的现代就更扯淡了。 横竖都是个死,爱咋咋地吧。 往好了想,说不定死了就回到现代了呢?那他回去后一定给作者炸雷跪求原谅,连续100个深水的那种。 ……这么说来他穿越到底是干嘛来的,知道当杠精会被社会毒打的道理?……算了不想了,想多了都是泪啊,他到底和那个作者杠什么杠? 李俭闭起眼,一副从容赴死的模样,内心只希望洛清卓下手利落一点,最好让他感觉不到痛苦就升天了。 但又一次出乎李俭预料,洛清卓居然收回了长剑淡道:“我为何要杀你呢。” 李俭:……嗯? “那狗皇帝已出皇宫,若杀了你,整个朝堂都会知晓此事,必有人怀疑监视我,寻找保护他,届时我想杀他难上加难。” “可若是扶持你当皇帝,便无人知晓他是谁。以他娇生惯养之性,逃不了太远,我只消命人秘密寻找,无人阻绊;若他真的逃了,也绝不肯放弃皇位,必要卷土重来。皆时与他对峙的是你,我暗中杀了他便是。” “杀你百害而无一利,我为何要下手?” 李俭闻言,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无fuck说了。 合着,这位是来收小弟的? 又不打算杀他,而是先用武力震慑他,再用言语收服他,还在他面前吊了个当皇帝的大甜枣,岂非是要他当一个莫得灵魂的傀儡? 想不到短短不到一天时间,反转居然这么多。他以为自己能carry全场,怎知一切尽在洛清卓掌握中,而他则在鬼门关边缘反复横跳。 他用着洛清卓丢过来的金疮药,有些怀疑人生。 不是说好的智商不过90吗?为什么洛清卓看起来好大佬的亚子?难道我也是不过90的弱智青年?我们两其实是在菜鸡互啄? 李俭被这一想法打击到了,整个人都不好了。洛清卓也不说话,两人间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还是洛清卓打破了尴尬。 他纤长如玉的指尖轻击案几:“现在,你该说一说,为何你会知晓我的前世。” 李俭敷药的动作一停:“……啊?” 他想起方才装神弄鬼时说的话,又装傻,“我哪知道啊,就随口瞎说的,您别放心上。” 洛清卓却没有被他糊弄:“先前你昏迷醒来,我喂你喝药,你不想喝,偷偷将药倒了;今夜你调动侍卫保卫太和殿,笃定我来杀你。方才还用鬼神一说欺我,却也言及那狗皇帝荒唐无道,对不起我。” “但在此之前,你明明不认得我,顶多也就知晓我与那狗皇帝是夫妻。” 他的眸中寒光冷冽。 忽然欺身而上,与李俭四目相对,秀美的脸庞高深莫测:“所以,你从何得知我前世之事?” 李俭两腿一软,噗通一声就给跪下了。 现在他终于确认,眼前之人不仅不是个蠢的,还是个智商碾压他的隐藏大佬。 可是重生能加智商吗? 李俭回忆书中桥段,很肯定书中洛清卓的两世完全是一模一样的蠢,无论性格,气度都与眼前之人毫无关系。 难道洛清卓也被人穿了? 令人秃头还容易掉头的皇帝工作,不知道是不是变异了的洛清卓,还有莫名消失的狗皇帝…… 淦! 他穿越的到底是个什么地狱世界?! 洛清卓见状,挑眉,语气懒散:“怎么跪了?不是不威胁你了么,还是说,我有这么可怕?” “可不可怕的不重要,”李俭麻木道,“关键是我想和大佬做个朋友,这样显得有诚意点。” 第5章 第五章 “……”洛清卓真没见过把谄媚说的如此清新脱俗的人,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语,到底还是问他,“大佬是何意?” “就是形容很厉害的人的意思,”李俭讨好笑,“要是您不喜欢这个词,我也可以改一个,霸气的霸,爸爸怎么样?” 古有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受辱,今有李俭不要脸,为抱大腿喊人爸爸! 但是没关系。 做男人嘛,就是要能屈能伸。 就好像以前做项目常给甲方爸爸点头哈腰,李俭这会也心安理得地说服了自己。 洛清卓看着他的脸。 这是一张与那狗皇帝一模一样的脸。 但与那张常年狠戾阴沉的脸完全不同,这张脸清爽干净,即便是在明晃晃的讨好人,眼眸也不带一丝猥琐之色,看着还挺顺眼:“不必,你如今贵为天子,我为皇后,你应直唤我名。” 李俭挥手:“嗨,皇帝嘛,说白了不就是一项工作么,又要管朝堂勾心斗角,又要对天下百姓负责,娱乐少,工作强度又大,万一干的不好还有被造反掉脑袋风险,一般人还真不爱干这个。” 当古代封建王朝的皇帝能有手机好玩吗?别扯什么权力巅峰,生杀夺予了。他又不是变态,杀人能给他带来什么快乐?能躺着吹空调,吃西瓜,玩游戏,刷微博,小破站,追星追剧……吗? ——就问在座各位小天使,若是后宫还没有你们爱豆墙头,你们干不干? 他也不是没见过钱。 成小破站up主前,他和大学同学合开了家公司。同学负责研发管理,他则负责销售。 又要拉业绩,又要管手下人员,还要在出错时跑甲方点头哈腰……全天24小时忙的跟狗一样,更别说那酒一缸一缸的往下灌……后来钱是赚到了,也熬出了个胃癌。 还好是早期,能治,就是吃了一番大苦头,还有复发风险。 他后来就把手上的事情交给了看好的下属,卖了一部分股给那合伙的同学,拿着剩下的8%等年底分红。还在某个二线城市买了十来套房和店面出租,每年光租金就有百来万。自己则在城市周边一个山清水秀的农村养老,顺便做了个生活区up主。 他的逍遥日子才没过两年啊,哎。 他想着,叹了口气,“我怎么不成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呢?不用工作每天光咸鱼躺的那种?” 洛清卓没理他。 他支着下颚,如瀑长发倾泄在他的肩头,烛光星星点点跃在上面,恍惚间带着温柔:“你该说说为何知晓我前世之事了。” “好的吧。”李俭想了想,加了句,“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千万别害怕。” 洛清卓淡淡看着他,没给他应有的反应。 李俭又问:“那我先问一句,那个皇后,您是洛清卓本人吗?真的是浴火重生的那种……” 洛清卓眯了眼:“我是。” 李俭看得出他不耐烦了,就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看的小说说了一遍。当然他讲述的重点在开头三十章,那些章节详细描述了洛清卓的前世,与今生如何弄残狗皇帝,如何垂帘听政。至于后头八百五十八章,他只用了几句话概括。 洛清卓没有动。 从李俭说那是个话本开始,就没有再换姿势。 他以为是有他人与他一齐重生,那人旁观过他所受的苦,知道他不得言说的恨,了解他心底的寂。 可是真相,远比他想的更荒谬。 他闭着眼,平静他胸腔里近乎沸腾的情绪。他脸上的表情似讽笑,又似悲戚。他放在案几上的拳头,已攥的青筋直崩。 原来他只是话本中的一个主角。 原来他的一生,不过只是作者的提线木偶。 原来就连重生后想弄死狗皇帝,也是那个作者附加在他身上的任务罢了。 …… “原来如此。” 仅四个字,道尽两世憎怒。 任谁都看得出洛清卓现在心情不好。 李俭不敢说话了。 他怕洛清卓突然睁眼,打爆自己这颗和狗皇帝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脑袋。 也是,要是有人突然告诉李俭:你就是个小说里的低智商人物,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作者设定好了…… 他也得炸。 洛清卓平静了许久,才睁开冰冷的眼眸,冷冰冰地看着李俭。 李俭:…… 大佬这是在求安慰吗?他咽了口口水,试探着开口。 “虽然以前是话本中人,”李俭绞尽脑汁,“可皇后您现在已经和书中不一样了啊。您看,书中的您是多么的弱智,现在的您又是多么的睿智……那个,常言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您也可以冲破这剧情的枷锁嘛。” 洛清卓却盯着他,声音沙哑:“你又怎知,冲破之后,你不是另一处话本中人?” 李俭怔住了,然后笑了:“您还挺哲学啊?” 他知道洛清卓这是迷茫了,便开解道:“您的这个问题可是哲学界的三大难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三大难题困扰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没有人说得清楚。” “我当然也说不清楚了。但我这人嘛,短视,就爱盯着眼前一亩三分地儿,不喜欢想这么多。就算我是话本中人,只要我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活在当下,把握未来,这就够了嘛。” “那若是有人偏不让你过你想过的生活,做你想做之事呢?”就像他一样,一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束缚着,即便用尽一生,亦无法探寻那到底是什么。 直到遇见眼前之人。 李俭怒了:“多大仇啊这是!赶紧打爆他的狗头!” 洛清卓便笑了。 李俭瞧着他的笑颜,似乎了悟了什么。 其实洛清卓上一世也就活到了二十三岁,搁现代也是个大学生年龄,还稚气未脱的,是个孩子呢。他长得这么好看,又如此优秀,本应被追捧,万众瞩目的。 他想了想,又加了句:“其实当你知道你是话本中人时,你的思想便与原话本发生了偏离。从此你的思想是自由的,人格也是独立的。就像风一样,即便不知道自己吹往何处,又将在何处消弭,却再没有什么能桎梏住你。” 洛清卓的笑渐渐敛下去了,他深深凝视着李俭,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李俭被看的有些慌,忍不住回味了一下自己说出的这句话。 牛x大发了,他想。我居然也能说出如此振聋发聩的道理。 他们就这么相顾无言了片刻。 李俭觉得就像他需要时间消化穿越一样,洛清卓也该需要时间好好想想这个道理。 他忍住了打哈欠的欲望:“今夜已经很晚了,这样吧,皇后殿下,您呢先回去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儿我们明天再讨论,怎么样?” 夜已经很晚了。 古人没有娱乐活动,通常都很早睡的,想来洛清卓已困得不行,他真是很体贴了。 但是洛清卓又一次拒绝了他:“不怎么样。” 李俭:…… 所以封建社会真的很一言难尽。他头一天上当皇帝,额头肿了、脖子还破了条口子,不给工伤假就算了,还要被逼着半夜开会,社畜真的很心酸了。 他强撑着眼皮:“那您还有什么吩咐啊?” 洛清卓:“你说话如此直白,没读过书?” 他说着,秀气的眉头就慢慢皱了起来。虽说狗皇帝肚子里没几两墨水,但到底是读过书的,找一个文盲当皇帝,想不被揭穿实在太难了。 说起这个李俭就郁闷:“读过。但我读的东西和你们这儿的不一样,说话、书写、阅读习惯也不同。这个以后再和您细说——为了避免露馅,您要不找个人每晚来给我补下课?” 洛清卓很满意他的识相:“如此甚好。” 话至于今,照理也该散了。但李俭又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半晌,还是洛清卓问道:“你还有话要说?” 李俭松了口气:“实不相瞒,在下有个朋友,想问您一个问题。” 洛清卓看着他:“你的这个朋友,是你自己么。” 李俭:…… 犀利了大佬,这话没法接了。 好在洛清卓没有深究:“什么问题。” 说起这个李俭顿时不困了:“是这样的洛先生……我以后唤您洛先生吧,您知道自己在话本中生了孩子,不觉得难受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李俭十一天之久。也正是因为这个问题,他侧夜难眠,手贱摸到了原文下,打了负分…… 一切因此而起。 现在当事人就在自己面前,他当然要弄清楚。 洛清卓奇怪道:“为何难受?” 李俭:“额……话本中说孩子是您亲自生的,从您肚子里出来的。” 洛清卓眉头一皱:“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俭:??? “您不是男人么,怎么能会孩子?”他见洛清卓一副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模样,忽然脑洞大开,“我懂了!其实您不是男人,是女扮男装,对吧!” 洛清卓也似有些无语了:“我的确非男子,也并非女子。我是哥儿,哥儿本就能生孩子。” 李俭瞠目结舌:“哥,哥儿?”什么鬼,第三性别?小说里根本没这个说法,难道是世界自动补足的逻辑链? 洛清卓没有说话。 他见李俭是真的不知情,忽然扯开了一点衣襟,露出了自己的锁骨。他的骨架确实比一般男人更纤细,颈子宛如天鹅,锁骨性感又漂亮。 正当李俭以为他是在秀自己的身材时,洛清卓指着左锁骨浅窝上的一颗红点道:“这是苞痣,每个哥儿出生时都有的特征。哥儿与男子确实相似,却又全然不同。往后你会知晓。” 李俭:“可要是男人也在这长个痣,不会被认为是哥儿?” 洛清卓不想多说这个:“不会。热水敷之,苞痣便会绽放成花。” 李俭顿时被震惊到了。 ——这又是什么黑科技?! ——我书读得少,你别骗我! 李俭用敬仰的目光看着洛清卓锁骨上方的苞痣。 “厉害了,洛先生。”他想了想,除了卧槽二字,也只有这句话能表达他心中情感了,“您真踏马的太厉害了。” 文能治理国家,武能战场杀敌,就连孩子都会生,简直是国家特级人才啊。 洛清卓:…… 他拢起了衣襟,压下心底莫名浮现的那丝古怪,冷漠道:“我瞧你这会精神得很,不如先补点功课罢。你把外头奏折拿进来,我与你过一遍,免得明早露馅。” 第6章 第六章 李俭是被李內侍唤醒的。 昨夜他睡着前,洛清卓还拿着一卷奏折逼他断句,要他翻译那篇文章。别的不说,文言文可真是睡前好读物,李俭磕磕绊绊读了一遍,实在没撑住坐着歪着个脑袋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被宫人们穿衣的时候李俭还在想,昨夜他们真的就这么握手言和,并达成了“暂时以洛清卓为主,以抓捕暴君李俭为主要目的”的战略合作关系? 也太快了吧,才一天诶,搁别的小说里,攻受都还没发现对方的问题吧? 恩?好像哪里不对? 李俭脑子混沌沌的,下意识就接过李內侍递来的沾了盐的柳枝,往嘴里塞。 嚼了一口,又咸又涩,李俭一个激灵呸呸吐了,瞪了那柳枝半晌。 不行。 等今早议事结束,得先把牙刷牙膏弄出来。 刷完牙,李俭成功清醒了。等洗完脸用过早饭,他就昂首挺胸走出殿门,与等候的群臣各自行了礼,再向众人解释了头上那个大包的由来,他便跪坐在案几前。 所谓跪坐,也是有要求的:得先让脚向后伸直,屁股坐在脚踝上,把腰背挺直,把手自然地放在腿上。 先前还懵着,李俭这会刚坐下就觉得浑身疼痛,尤其是那脚,简直快废了——昨夜补课时,他盘腿坐了好久,然后被洛清卓斥责那是不懂礼仪的胡人才会的坐法,上朝必须正坐。 好吧,除了牙刷牙膏,还要搞个凳子办公桌出来。嗯……纸笔也要吧,这个时代太落后,钢笔圆珠笔是不可能实现,鹅毛笔和铅笔还是能想想的。 议事正式开始。 经昨夜补课,李俭这会已基本了解现状。 大雍建朝至今五十余年,版图辽阔:囊括十三州、一百零八郡、一千五百余县,以朝廷统州,以州统郡,以郡统县,不设诸侯。州牧、郡令、县令五年一任,其中州牧、郡令与其麾下主要官吏,由朝廷派遣任命。县令等则由州牧、郡令于各自管辖地中举荐征辟。 为加强中央集权、削弱丞相权利,大雍开国皇帝废除丞相领导九卿的权利,保留其领导十三曹权利,皇帝则亲自对九卿负责。但因事务繁忙,后来又置尚书,官职相当于秘书,由宦官担任。 与在京官员必须全部参加的早朝不同,太和殿议事只需尚书、三公九卿参加即可。前一日傍晚官吏们将所需议论的政务层层上交,再由三公九卿筛选后,经尚书递交天子,决定一日议事内容。 现在,李俭身侧之人正是尚书,名公叔英。他的正对面,当头的两位是顾相与霍大将军。这两位权倾朝野的能臣还是很好区分的,顾相儒雅内敛,霍大将军魁梧冷峻,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第三位是御史大夫,为丞相副手,并监查百官。 接着的九卿,依次是太常,管宗庙礼仪;光禄勋,管宫中事务;卫尉,管宫中警卫;太仆,管宫廷御马和国家马政;廷尉,管司法审判;典客,管外交和民族事务;宗正,管皇族、宗室事务;大司农,管租税钱谷和财政收支;少府,管专供皇室需用的山海池泽之税及官府手工业。[1] 李俭穿越前,大雍刚发生过一波动荡: 自知登基无望的原太子,领着二皇子、御史大夫、卫尉等一众朝臣逼宫,要求先帝禅位,为先帝识破。混乱之中,邀功的四皇子被一支乱箭穿心而死。后叛乱虽被平定,但先帝身体由此衰败,六皇子李俭得以上位。 先帝是个好皇帝,在位二十年内政修明,为众人敬重。他来不及悲伤痛苦,就迅速处理了谋反的官吏们,与朝臣商议拟定了空缺官职。 因李俭上位,如今的御史大夫便正是原本的太常,也是洛清卓的祖父。其余空缺的位置,则由下一级往上补。 这原是铁板钉钉的事,但因先帝驾崩,朝臣又蠢蠢欲动了起来——新帝方才上位,官吏们还没有补全,岂非正是各个派系往里塞人的最好机会? 再加上现在做官的主要途径是举荐与征辟,抛开先帝名单,能操作的空间也就大了。 所以当皇帝的第二天,李俭首先面对的,是一通,哦不对,多通马屁! 与他翻来覆去只会“卧槽”“厉害了”“牛x了”这些贫瘠词汇不同,这古代读书人的马屁可不能只叫马屁,必须叫彩虹屁! 什么陛下承天景命,气度恢弘,文韬武略,权略擅战,英明神武,擅用贤能……反正一本正经吹得天花乱坠的,吹得李俭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奈何对于现代理科生而言,夹带文言文的古语听多了真的很晕。就算昨夜补过了课,学渣依然还是学渣,没法立马就将听到的话全部翻译成现代用语。 于是因为说话习惯问题,众人的话听在李俭耳朵里就是这样的:陛下,臣有事启奏,臣觉得这个官职应当吧啦吧啦,这个官职应当吧啦吧啦……陛下如此英明神武,一定会采纳臣这个建议的对吧? 李俭:…… 对个毛球啊。 前面那堆他就没听懂好吗。 但是不要紧,没等李俭发表意见,另一人就跳出来道:“启奏陛下,臣有异议。” 等李俭点头,也开始“吧啦吧啦”了一通,大意是训斥先前一位举荐的几个人品德不行,他们的亲友品德不行,所以不合适。 于是两人就互怼起来了,紧跟着其余人也一个个加了进来,最终成了九人嘴炮乱斗。 至于顾相,霍大将军,洛御史大夫三人,虽然没有发言,但九卿实际早就各自站队,代表的就是他们三人的意思。这会正假兮兮的点头或者皱眉,等待他们吵完做总结。 吵了不知道多久,三公九卿总算开口说话了。按照惯例三人陈述了一通,便摆出一副倾听的样子等李俭定夺了。 李俭虽然听懂了大部分,但关键地方是基本没懂。干脆秉承着“这个时候只要保持微笑就好了”的态度,一言不发。三公九卿等了片刻,疑惑抬首看向天子,但见天子面上高深莫测的微笑,心中俱时一凛。 李俭这会就学着电视剧中的皇帝的样子道:“诸位爱卿,方才所言朕没记住,尔等不如再说一遍。” 电视剧看得多了,复杂的情绪演不出,面瘫戏应该还行,不难。 威严的年轻天子如是想。 三公九卿心思几转。 他们当然不会以为李俭听不懂,只觉得李俭装得一副淡定模样,实际必是不乐意任用他们举荐之人,便给了他们这个下马威。这人以前当六皇子时的鲁莽大意,可别是装出来的吧? 难怪最终能登上皇位,当真是心思深沉之辈,不容小觑啊! 等众人将各自的原先说辞重复了一遍,李俭也没能再多听懂一些,干脆过滤了这些,打开那份由尚书呈上的新名单。 他瞧着一排名字当头的两人,正是由顾相举荐的丞相司直顾瑾,由霍大将军举荐的车郎将霍凌云,不由乐了。 难怪原小说里洛清卓垂帘听政时,顾瑾与霍凌云就当大官了。大概正是趁李俭中风,八岁李信上位的时候糊弄进来的。 这么一看,为了能让他们合理谈恋爱,世界意识也是费尽心思了。 说起原小说,这三人就缘起于此。上朝时,洛清卓因政见相同渐渐与顾瑾惺惺相惜;下朝后,霍凌云拼死保卫守护洛清卓,把从未受到他人呵护的洛清卓感动的稀里哗啦。 不过经昨夜一役,李俭深深觉得洛清卓根本不需要人保护啊,偌大皇宫如入无人之地,百人守卫下也是来去自如,因为被一个宫中侍卫保护而感动…… 太假了啊! 李俭的眼神一下子犀利了起来,这是他灵感泉涌的表现! 他合上锦帛,对十二人道:“诸位,选官这事儿诸位说的都很有道理,不过朕才刚登基,着实难以取舍。不如这样,今日散了之后,诸位各自取一份奏折将合适人选填入空缺,晚膳前由公叔尚书汇总,交到朕这边。朕今晚再琢磨琢磨,明日给你们答复。” 他这么一说,众人也都同意了:“谨遵陛下旨意。” 至于明日李俭选官不和他们心意,再闹呗。 暂且解决这件大事,接下来众人也就按部就班地汇报日常了。 大雍发展至今,一整套领导班子已极为成熟。除了谋反一事,近来也算国泰民安,没什么大事。倒是秋分将至,百姓收获的季节即将来临。 大雍与中国秦汉时期相似,种植粮食有黍,粟,稻,菽,麦,麻六种,以“北麦南稻”为主要作物。今年风调雨顺,应当可以收获不少。 有了大司农这句邀功的话,众人的心思也活络开了。 以霍大将军为首的九卿之一太仆开始哭穷,大意是他们部门好穷啊,马儿草都不够吃,已经饿瘦啦!而且国家已经很久没有买马,边关将士们骑的马都老啦,快跑不动啦! 太仆哭诉着,见李俭一脸沉痛,时不时还皱着眉颔首,心想这事儿应当成了,国库该有笔大款拨过来了。 自古新帝上位,不缺急功近利,好大喜功之徒,国库也向来是官吏必争之地。当然么,再忠于皇权的官,他们与手下也是要恰饭的,就得趁能捞的时候先捞一把啊。 但众人想象中的“给,粮食可以给,小马驹也可以给”一事并没有发生。 李俭只是沉吟道:“朕明白了。” 他下了命令:“这样吧,大司农,少府,你们二位先将各自管理的国库、私库的钱粮存余,去年7月至今年7月的所有钱粮进出库,以及今年大致预计的收入做个汇总报表给朕。 “太仆,光禄勋你将去年宫中、军中支出与调拨情况做个详细汇总报表,朕再瞧瞧能给你们多少。” 被点名的四人:???? 他们一脸茫然:“陛下,这报表是何物啊?” “是一种科学的,先进的分析统计工具。”李俭瞧着他们,眼眸之中神色极为复杂。好像有怜悯,有真诚,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相信朕,每日与财务接触的诸位,最终都会爱上它的。” 第7章 第七章 议完政事,大家就都散了。 李俭马上从正襟危坐成了大字咸鱼躺。 他面无表情瘫着,一动不动的,李內侍还以为他睡着了。走过去正打算提醒这位不拘小节的天子,便被吓了一大跳。 原来李俭并没有睡着。 他惨白着脸,脸上冷汗涔涔的,就像被疾风暴雨摧残了一通的温室娇花,都快凋谢了。 “我真傻,真的……”他神情木讷,精神不振,见到李內侍就道,“我单以为躲过开局那波剧情杀,就能绝处逢生,却没想到这憨批小说多得是法子慢慢折磨我……” 李內侍大惊:“陛下您怎么了,怎么就说起胡话来了?!快来人,宣御医,快——” 李俭忙撑着即将残疾的双腿,垂死病中惊坐起:“别别别,别叫御医,我、朕没事儿……朕真的没事儿,缓一会就好了……你行行好先别说话,好叫我缓缓……” 他说着,又躺了回去,嘴里还轻声念叨着什么“我太难了”,什么“我到底为什么要杠”,什么“我觉得我还能被抢救一下”……之类的痴语。 他的声音破碎细微,李內侍没听清楚,担忧地命人用温水缴了毛巾替他擦汗。 李俭用了好久才缓过来。 幸好他穿书带的是大学时期的身体,要是搁三十岁的他,这会恐怕已经归西了吧。 在这个时候,他心中对古人的崇敬之情达到了顶峰——跪坐了这么多年双腿都没事,应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奥秘吧。 难怪歪果仁觉得亚洲蹲是种厉害的中国功夫! 时间已经不早了。李俭看了看窗外:“李內侍,麻烦你去看看皇后有没有吃过午饭?要是没有,请他一块来吃吧。”。 李内侍满头问号:陛下这是又要作什么妖…… 他想到昨夜又是排兵布将,又是命他准备白绫孝服,还要给洛清卓下药的举动,不由抹了抹额上汗水,飞快去把人请来了。 洛清卓的确还没吃饭,不紧不慢跟着李內侍来了。 进太和殿,见李俭头顶着一块淤青,面上却是一脸热情,莫名有些心虚。 他没有说话,李俭也没有。两人就一言不发地,在略显尴尬的气氛里用完了午膳。 等漱口洗手,洛清卓才道:“唤我过来作甚么,是要补课?” 李俭笑了笑:“不是啊,就是觉得皇帝的伙食比较好,所以请洛先生您过来一起吃。” 洛清卓觑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才道:“其实陛下不必如此。” 李俭:“恩?” 洛清卓重复了一遍:“你不必如此讨好我。” 李俭:“额……” 洛清卓敛眸,手指无意识蜷曲了一下:“先前是我不对,不由分说威胁打伤了你。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望君理解。如今你我既已结盟,我便不会再对你出手。” 李俭闻言,面上笑容未消。 这句话呢,愧疚是真,诚意也是真。但就好像甲方爸爸口上说随意,他要真的随意那就完犊子了。“我知道了,往后便依先生言。”他笑眯眯的,“呵呵。” 洛清卓若有所觉,但到底没能品味出呵呵两字的精髓之处:“陛下打算做些甚么?” 李俭道:“先画报表吧,呵呵。” 报表这东西吧,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李俭以前虽没干过财务的活,但好歹也当过老板,对此还算熟悉。 考虑到需要填写的内容,他先在锦帛上设计了几张表格,然后就正式开始画了。 他遇到了一个难题:画出的直线不直怎么办呢,周围也没有尺。 没关系,这难不倒现代人。李俭让李內侍找了根线,拉直了放锦帛上,沿着线就能把直线画出来。 就是毛笔用的不习惯,蘸墨后画的粗细不均,不大好看。 洛清卓瞧了片刻:“我来试试。” 他接过李俭递来的笔,好像是随手,接着李俭画的补了一条线,和李俭用细线拉出来的一样直。关键是又细又均匀,像现代印刷的那样。 “哇,连直线都画得这么好,”李俭一脸心悦诚服的惊叹,“洛先生不愧是洛先生!” 洛清卓:…… 不知为何,有被尴尬到。 他板着脸,把笔塞回李俭手里:“你自己画罢。” 还以为能偷懒的李俭:“……好的吧。” 李俭艰难画完了四张表。为了防止众人看出笔迹问题,他请洛清卓填上了表头。 洛清卓颔首:“这表格倒是个好东西,瞧着一目了然,甚是清晰。” “可不咋滴,”李俭得意。他虽是浙江人,但托一个东北大学同学的福,有时候总会下意识带点东北口音,“这可是劳动人民多年的智慧结晶呐。” 等上面的墨迹都干了,李俭便命尚书公叔英交给大司农四人。 然后他又开始画图纸。 洛清卓奇道:“这又是何物?” 李俭头也不抬:“椅子,会议桌。” “有何作用?” “可以坐着开会,先生晚些您就知道了。” 正坐这件事儿吧,仪态确实优雅,就是要人命。他只正坐了一上午,整个人都快不行了,真的不想明日再体验一遍了。 时间紧迫,李俭没有整那些花里胡哨的高档座椅,就画了简单的木质长方形会议桌,带靠背的四脚椅子。 为求舒适,按照每人70cm空间,会议桌的尺寸需要4.0m*1.4m,高72cm。桌椅高度差一般控制在30cm左右,因此椅子需高42cm。 李俭看过了,这个时代一尺约现代23-25cm,折合计算便可。 画好图纸,李俭命李內侍拿去交给工匠,嘱咐道:“命他们赶紧动手,明日议事前朕必须要看到这会议桌与十四张椅子!” 他是声音阴恻恻的,“要是看不到……” 李內侍忙不迭领命,小跑着送去少府治下的工匠所了。 等看不到李內侍身影了,李俭才长舒一口气:“总算有了点明天的盼头。” 洛清卓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猜想的出他是不想跪坐了,皱眉道:“奇淫之事,终非正道。” 士农工商,工排行第三,当然是世人长期打压、不重视的结果。 李俭指正了他话中的轻蔑:“您这话说的不对,科技可是人类进步的动力源泉啊。要不是以前科技水平没法达成,谁会想残着两条腿整天坐在筵席上啊?” “科技又是何意?”洛清卓挑眉,“按你所说,难道人们就会喜爱你所画之物?” “当然,”李俭道,“所谓科技,就是科学与技术的统称。科学提出事物之间的联系,技术解决问题。” “就拿这跪坐来说。我听闻很久以前人们的裤子都是下裙与胫衣。裙子很短,只是用来遮掩关键部位;胫衣就和袜子似的两个单独裤管,穿的时候还需要绑到腿上。这种情况下若是不选择跪坐,就会面临走光……不雅的风险。但现在又有所不同,大雍百姓惯穿深衣,就不用顾虑这个,跪坐只是礼仪束缚。” 李俭第一次得知“古人为何喜欢跪坐”的答案时就忍不住喷了,所谓的风吹裤当蛋蛋凉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并不】。 “前朝之前,科技水平不足以大肆炼制铁器,砍伐木头的工具极为昂贵稀少,这种木凳木桌就很难做出来。现在,铁器炼制没那么艰难,也就有了大量木料被开采出来,桌椅的出现也不过顺势而为。” 所以不应小看任何一件出现的东西,都是一个时代的科技结晶。 他一点都不担心三公九卿拒绝桌椅,最多面子挂不住负隅顽抗,然后慢慢变成真香党:“以前大家睡觉也在筵席之上,现在这‘榻’不也进入千家万户了么。不过在我的家乡,还有更大的,更柔软的床呢。” 所以等工匠们做完他的桌椅,他得要求做个1.8m*2m的木质大床,再想办法整个床垫出来。 洛清卓没有反驳。他沉吟片刻:“闻所未闻,但不无道理。” 他不是不懂变通之人,这会被李俭启发,也有了一些灵感。他甚至对李俭来的地方产生了一点好奇:“若有机会,真想去你的家乡瞧瞧。” 李俭也不抱希望地叹了口气:“希望我能回去吧。” 解决完桌椅,李俭正准备继续整牙刷牙膏,尚书便将三公九卿的举荐名单送来了。 李俭没马上打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道:“洛先生,您都来这么久了,不问问我上午议事说了些什么吗?” 洛清卓淡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想说时自然会说。” 李俭适时送上彩虹屁:“先生胸襟宽广,李某佩服万分啊。” 洛清卓抬眼看他:“况且,所议之事你听懂了?” 李俭:…… 第8章 第八章 李俭默默打开名单,和洛清卓分享。 目前朝堂中空缺官吏三十七位,三方名单重叠率只有三成,但安排各有不同,就不得不提三方的各自立场。 武将一派,以霍大将军为首。其所在的霍氏是跟随大雍祖皇帝谋反起家的,当时一起谋反的还有七名大将,经过这五十余年政治变迁,手中兵马大多被收回,如今正是保皇一派或附庸在霍氏之下。 文官一派,以顾相为首。其所在的顾氏则是京都本地的大士族。顾氏已承袭近千年,祖皇帝主要是由他们扶持上的位。只是祖皇帝登基后,为削弱这些大士族在朝中的控制又扶持了一批中小士族,特别的拔吊无情。 至于保皇派,并不是单纯的以某顶流士族为首,而是由当年一起成大业的三名将军,以及中小士族组建而成。 本来也就算了,中小氏族虽在朝中占一席之地,但并不动摇顾氏利益,顾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奈何歪打正着,李俭这个新帝上位,洛氏出了洛清卓这个皇后,他的祖父又成了御史大夫,一下子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新贵。 所以顾氏与中小士族出身的洛氏,有着天然的敌对立场。 顾相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和霍大将军那一派提交的名单,基本上把保皇派排挤的只剩些芝麻小官了。但这又与大雍皇室的政治立场相左,一旦朝政被顾氏一派把控,就会应了那句老话: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现在,李俭刚上位,不重用这个派系的人才是不可能的。 那么如何处理这些人,就成了最大的难题。 李俭心里其实已经有想法了,这会还是假惺惺地问洛清卓:“洛先生有何建议?” 洛清卓淡道:“将人才聚集至此,出题考校,能者为官。” 李俭听了,眼里忍不住就浮现出一丝惊讶。 洛清卓的想法与他的不谋而合。但他是现代人,习惯应试教育,知道古代科举。而洛清卓身在察举制的古代,却有如此想法,眼界之高非常人所能比拟。 李俭细细打量他。 短短两天时间,这位狗血文主角就完全打碎了他的认知,真正将原文的“翩翩公子,世之无双”人设树立完整。 所以小说作者到底是造什么孽,要把好好一聪明人,写成就会吵架和好又吵架又和好……的智障恋爱脑。 说起原小说,原身……不对,那狗皇帝又跑去哪儿了?难道这家伙也跟着重生,所以就逃出皇宫保命去了?说不通啊,他若是重生,不应该直接赐死洛清卓么…… 许是他太久没有说话,洛清卓皱了眉头:“我的想法不行么。” “不是,”李俭回过神来,“只是觉得先生聪明,居然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洛清卓淡定听着,面不改色。只有嫣红的唇角,微微翘起了一点弧度。 李俭顺着他抚毛:“就按洛先生说的办。” 反正他本来也就是想要搞个简单科举。 把被举荐的人才们聚集到一起考一场试,写得好的可以当官,写的不好的就谢谢参与,然后各自遣散回家。 这种考试就相当于中国古代的科举,但有本质区别:科举的名额不由官方举荐,是想要做官的文人们自由报名,然后统一考试排名选拔官员。 相对来说,科举具有广泛性,公平性,先进性。但是太过进步了,根本上动摇了所有士族的利益,李俭若敢提出来,怕是会成众矢之的。 毕竟他才刚登基嘛,就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屁孩,总得一步一个脚印好好走,扯着蛋跑起来摔倒就不好了。 不过要是以后条件允许,一定得给这些古人整出个五年教育三年科考来。 恩,这条记上。 洛清卓颔首表示明了,李俭又说起报表始末。 说完这些,李內侍便进门道:“陛下的桌椅制成了,是否抬进来?” 李俭:“快!” 而后二十余名宦人各自抬着桌椅鱼贯而入,按李俭指挥,搬走案几将会议桌放到了外殿书房处。 书房原本就挺宽敞的,这会放了张会议桌也不觉得拥挤,反而瞧着正好,完美契合。 李俭美滋滋地将奏折全部搬到会议桌上,自己则坐在椅子上,又让洛清卓坐到他身边,精神亢奋地完成了今日补课,感觉学习文言文都充满了无穷无尽的乐趣。 许是桌椅效果喜人,晚膳后不久李俭就补完了今日功课。洛清卓跟着吃了晚膳,回宫歇息了。 大雍这会已经步入秋天了,外界白日里大约二十五度,只要不出门就不大热。 可能是因为补课费脑,李俭还是出了一身汗。丝绸制成的薄衫粘在身上,很不舒服,他道:“李內侍,麻烦准备下,朕要沐浴。” 李內侍飞快命人安排了。又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李俭就被安排到了另一个大殿里。 殿上牌匾照例写着三个他不认识的字。不过他已经知道这座宫殿是前前朝建造的,上头的是篆体,看不懂很正常。 李俭给自己挽了个尊,迈步入殿。 这个宫殿应当时专门用来洗澡的,李俭看到正中间正是一个小型游泳池,还在冒着热气,他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把一旁等候伺候的宫人们都赶了出去,他才愉快地脱了衣服下了池子。不过令他失望的是,这池子才半人高,坐着泡澡正好到脖子处,没法游泳。 所以应该叫小型澡堂才对。 不过能洗澡已经很好了,要求就不要太高了吧。 李俭乐观地泡了会澡,并唤李內侍进来替他搓了背,感觉爽爽的。 另一个美中不足的是这儿清洁用的是一种叫“肥珠子”的东西,好像是种植物果实,捣烂了加入香料、白面混合而成,清洁程度不够高。李俭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头发洗的不大干净,就又洗了遍。 看来除了牙膏牙刷,还得搞个肥皂出来啊…… 作为一个生活区up主,李俭当然徒手制做过肥皂:简单来说就是把猪油与氢氧化钠溶液按一定比例混合加热搅拌,完成皂化反应后倒入饱和食盐水中,析出的固体便是肥皂了。 材料也很简单:猪油,氢氧化钠,酒精,饱和食盐水。猪油和食盐水现成的,氢氧化钠盐碱湖里捞,高纯度酒精可以从酒水里蒸馏而出。若是想要香味,再整点花草精油就行。 …… 等会。 当时氢氧化钠他是找化工厂的朋友拿的,这玩意儿是强碱,具有强腐蚀性,不存在于自然界中。那盐碱湖里捞出来的是碳酸钠吧……所以这会想要做肥皂,竟还要先制氢氧化钠吗? 洗个澡扯出了个化学难题,李俭汗颜了。 高中都毕业十多年了,李俭早忘了怎么制氢氧化钠了,只依稀记得一些反应原理。 他只好一边穿衣服,一边默诵化学元素周期表,等背到“硫氯氩钾钙”时,他一拍手:“可以用碳酸钠与氢氧化钙置换嘛!” 至于氢氧化钙怎么来,生石灰加水就能成,这个好使! 语罢,他又想到,好像不用氢氧化钠的话,草木灰也能做?还有个东西叫澡豆,用猪胰子做的,似乎也不错? 不管了,先记着,以后都试试。 果断把上前替他整理仪容的李內侍吓的浑身一抖:……陛下又说胡话了,这倒霉催的,难怪有那么多荒唐传言…… 于是这夜睡前,李俭又命李內侍收集一些猪鬃,找一些中药材,蜂蜜……这些还算好吧,离谱的是还有什么冬季盐湖里捞的盐,石灰石,墨块,黏土…… 再一次成功将李內侍弄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一夜好梦。 翌日清晨,三公九卿进入太和殿中时,就被外殿放着的大会议桌与椅子震惊到了。 原本供他们正坐议政的筵席上放着个巨大的案几,说是案几吧又比真正的案几高大很多,周围还放着十四个木制的奇怪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惊喜地发现如果现在议事——他们,没地方坐了! 这还议什么政? 难道这个素有荒唐之称的年轻天子,才登基不过两日,便打算偷懒不与他们议政了吗? 众人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便在此时,李俭由走入殿中,笑着打了个招呼:“诸位早上好啊。” 三公九卿行了礼,李俭也回了礼,而后走到上位落座,霸道总裁般指着座位:“诸位,请坐。” 他在其余十三个位置上放了官名。他的左手边是尚书的位置,两侧右边打头的是顾相,御史大夫,光禄勋,太仆,典客,大司农;右边则是霍大将军,太常,卫尉,廷尉,宗正,少府。 见众人虽满面疑虑,却随着他的命令慢慢坐下,李俭又道:“此物名木桌,可用于办公。此物名木椅,可供诸位端坐。” 他下了命令:“今日起,朕与诸位议事弃用席坐,改至这会议桌。” 他的话语落下,太常便满面不敢置信:“万万不可啊陛下!这于礼不合啊!” 第9章 第九章 哦豁,质问来了。 李俭淡定想。 常刷微博的人都知道,想要把一条热门压下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放出另一个足够劲爆的消息。 所以李俭没有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先发制人:“诸位昨日递来的名单,朕已翻阅过了。” 众人的脸色登时严肃了起来。 “朕相信诸位选拔的人才必然皆有过人之处。许是文采过人,许是学识过人,许是踏实能干……朕思索良久,实在难以抉择。” 他见众人已经开始跟着他的思路走了,才缓缓道:“所以朕觉得,应当通过一场考试,选拔真正合适的人才。” 众人哗然。 顾相道:“如何考试?” 李俭:“建一座贡院,每个考生一间号棚,单独隔离考试。入号棚前,考生统一衣着,抓周抽取号棚位置,不得携带任何物品,并搜身以防夹带;考试时,考官统一发放考卷与一日吃食,后考生除如厕不得进出号棚,不得肆意喧哗;每场考试限时一日,考试后,考生统一离开考场,考官收回考卷以待批阅。” “批阅前,考官以粗布将考生名字钉盖,最后打乱由诸位一同批阅打分。满分一百,最低零分。诸位按要求给与分数,最终公布成绩,择优录取。” “诸位,可有疑异?” 众人一时没有说话,似在消化李俭的提议。 片刻后,又有人问:“由谁人出题?” “由朕、顾相、霍大将军、洛御史大夫四人各自出一道考题,密封置于太和殿中。至考试前日取出抄誉,翌日考试时发放考生,如何?” 李俭顺势给三公戴了高帽,“朕相信三公德高望重,必不可能泄题。诸位,如何?” 殿中一片沉默。 良久,太常迟疑:“陛下所言极是,可这……这与祖制不合啊……” 李俭嗤笑:“那便请教爱卿,祖制教会你如何解决这次的官吏选拔么?” 太常慌忙起身,惶恐行礼:“臣不敢妄议!” 李俭没有命他起身,反而再问:“诸位是否还有异议?” 保皇一派,洛御史大夫、光禄勋、宗正、大司农相视一眼,纷纷起身表了忠心:“臣无异议,谨遵陛下旨意。” 武将一派,霍大将军也道:“臣无异议。” 于是剩下的顾相一派,也就被动的没有了异议。 李俭命依然躬着身子的太常起身,询问道:“爱卿,你呢?” 太常苦涩道:“……臣,臣亦无异议……” 李俭便下了旨,命所有被举荐征辟的人才于八月半前赶至京都,参加科考。 从时间上来算,除了极远之外的两三名考生,其余人都来得及。三公九卿也就没说什么。 讨论完考试一事,再听三公九卿报告了一些不需要他拿主意的政事,又提点了一番报表如何填写,今日议事即将结束。 便在结束前,太常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忍不住又跳了出来:“陛下,臣觉得这桌椅,不妥!” 李俭好脾气道:“何处不妥?” 太常道:“古有言有礼仪之正,方可有心气之正。君需使臣以礼,臣方能事君以忠。人坐于木椅之上,岂非正如踞坐,非义非礼?” 李俭只听懂了前面两句,因为洛清卓昨日补课时提到过,不由嗤笑:“朕端坐在这椅子上,便瞧着不够正气么?还是说你心中便觉得朕无礼,就不打算效忠于朕了?”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太常就慌了。 他起身行了一个大礼,为自己辩解道:“臣不敢,陛下恕罪。” 李俭:“起身吧,朕知道了。” 太常没有起来,执着道,“陛下,圣人曾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他苦口婆心,“陛下如今直言无法跪坐,将来若有什么大事,又如何治理大雍?” 这段话太通用,李俭听懂了。 他也是不明白了,这货又不是言官,怎么这么能杠,还这么双标。 “太常,朕若是没记错,你出身彭泽周家,乃是豫州最有名望的士族之一,是么。”见太常不明所以点头,李俭又道,“你生于安乐,长于富贵,后来又被举荐做了官,官路顺利,宛如青云直上,至如今不过四十余岁便成了九卿之一。” “来,你且说说,这些年你是如何‘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的?” 李俭嗤笑:“若是没有,那么难道就凭这跪坐,你便当了太常?这天底下坐得好看的何其之多,他们都能当得起太常?” 太常哑口无言。 他浑身如坠冰窟,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满头冷汗簌地落下,半晌才找回声音,伏地大拜道:“臣也不过是遵循圣人意志,还望陛下恕罪啊!” 迂腐啊。 李俭吐出口浊气,环顾众人,见众人脸上各异的表情,淡道:“行了,朕累了,今日议政便道这里罢。” 语罢,起身出殿。 众人起身行礼:“恭送陛下。” 李俭走后,太常终于抹着冷汗起身了。他又叹道:“圣人之言,陛下却不愿遵从,这可如何是好。” 霍大将军闻言也嗤笑了一声。 其实吧,这凳子着实是个好东西。虽然只坐了一上午,但屁股不麻了,腿也不疼了,感觉自己一口气都能走上一百里了呢。 效果是立竿见影啊。 他们虽然习惯跪坐,但谁踏马不是被逼的,谁踏马喜欢跪着找罪受啊! 霍大将军不是个文化人,他只觉得自己舒坦才叫好,不觉得那古人说的就是对的。 他瞥了太常一眼,率先提步离开了。那眼神分明在说:能舒服坐着还不想坐,非得痛苦跪着,你丫有病吧。 他那一派的太仆与卫尉,就跟着对众人作了个揖跟上了。 洛御史大夫,光禄勋,宗正也纷纷笑嘻嘻的,虚伪地与顾相一派道别,迈着欢快的步伐离开了。 太常那个委屈啊。 他看向顾相,正打算说点什么,便被顾相抬手制止了。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顾相,也无情地迈步离开了。 李俭走出殿外。 这个时候的他,垂眸敛去脸上惯有的笑容,面容沉静如水。 六年销售生涯磨平了他大部分棱角,即便后来公司做大成功上市,他成了老板,也始终带着一张微笑面具,直至后来去乡下休养才好一些。 他倒是没有生气。 以前做决策时也常与合伙的同学争执,相互说服对方。只是离开职场毕竟已有两年,还因为被雷导致的冲动,他被穿进了这本莫名其妙的小说世界,接着被洛清卓威胁收服,被三公九卿监督…… 茫然有之,恐惧有之,愤怒亦有之。 即便穿进这本小说将近十天了,未来还是渺茫如雾。 若是以后能穿回去,这一切就不过只是黄粱一梦。偶尔午夜梦回时想到还曾有过这样一段经历,会心一笑罢了。 若不能穿回去,那他就得在大雍生活下去,不仅是为一个误入古代的现代人,还要当好这个朝代的皇帝,管理它的子民…… 他不仅要与这古代士族官场斗,与不知道还会不会杀他的洛清卓斗,还要与莫名其妙出逃的狗皇帝斗,与最大幕后boss狗比小说斗! 淦。 太踏马累了。 狗比小说真当他没有脾气是吧:) 李俭慢慢抬首,遥望天幕。 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暖的,不一会儿便将心底阴郁尽数驱散。 他想起今何在在《悟空传》里写下的话:天若压我,劈开这天;地若拘我,踏碎这地。 中二是中二了点,李俭淡淡想,就从大雍开始吧。 被开始的大雍在这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发生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它按部就班地向前发展着,宛如蛰伏栖息的猛兽,即将随它的新主人一起,露出属于它的獠牙。 李俭没有回太极殿,而是去了皇后所在的椒房殿。 洛清卓正在练字。 他站在书桌前,长发只随意用玉冠束了个马尾,末梢垂在纤长的颈间,身穿一袭玄色的直裾深衣,衬得皮肤愈发莹白如玉。 李俭看到的第一眼,脑子里忽然就蹦出了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好看。 就是随便开个直播,粉都能舔很久的那种。 洛清卓早就见李俭一言不发杵在自个儿身边,也没管他,只继续练字。 等练完放下笔,他才道:“陛下前来,可有要事?” 李俭笑了笑:“没事儿,就之前没看过,现在逛逛。”他模糊着,没叫李內侍听出好歹:“这书桌好用吗?” 洛清卓点头:“好用,多谢。” 李俭笑了笑。 昨日下午没来得及,晚上他又画了单人书桌与椅子的图纸,命工匠赶紧做出来,今早的第一件成品便送给了洛清卓。 这当然是为讨好他,李俭本该顺势恭维两句。但许是被太常折腾出了脾气,他这会懒得说话。 他岔开话题:“早上朕提议科举,他们最后都同意了。” 洛清卓道:“他们自然会同意。” 李俭:“嗯?为何?” 洛清卓:“总要给陛下留些颜面。” 李俭为天子他们为臣,骨子里镌刻着忠君忠国思想。不论朝政上怎么斗,他们对天子始终抱着敬畏之心。只要天子不太过昏庸无道至于民不聊生,他们就不会不给天子面子。 所以只有九卿之首太常跳出来杠了几句,其余都没有说话。 原来如此,李俭也想明白了,也许太常跳出来也不是因为他想反对……不对,太常应该就是这么爱杠。 洛清卓收拾了书桌,喝了口水润喉:“陛下这会打算做什么?” 时间尚早,他知道李俭不会想补课。 李俭道:“我打算先做牙刷与牙膏,这两样是用来清理牙齿的东西。” 洛清卓有了点兴趣。 第10章 第十章 牙刷与牙膏的材料李內侍已经准备好了。 牙膏简单,李俭查过资料,记得宋朝一些牙膏配方,简单的就是用龙脑香、乳香、青盐捣成粉末,加熟蜜调成糊状即可,味道与效果都比单嚼青盐好多了。 牙刷稍显复杂。 这会没有塑料,李俭选择用银来当牙刷头。有资料显示银是一种天然抗生素,能杀死几百种细菌,非常适合当牙刷头。 虽然这会用银做牙刷好像是奢侈了点,但他是皇帝,就算想用金子做牙刷也是妥妥的。 是的,没错。 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呢。 至于牙刷毛,目前没有人造尼龙丝,李俭选择用猪鬃。 所谓猪鬃,就是猪颈上和背脊上的毛。这种毛刚韧富有弹性,不易变形,耐潮湿,不受冷热影响,在花国是一种极为重要的战略物资,甚至曾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做出过重要贡献。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提浑身是宝的猪了:主要用途是吃,除此之外猪油能做各种化妆品,猪皮能做箱子,猪鬃能做刷子,猪屎能做肥料…… 还有个比较冷门的知识,猪的基因和人类相似,世界首创的人工生物角膜“艾欣瞳”,就是猪角膜…… 别的不说,最基本的,他穿越前猪肉都涨到三十多块钱一斤了,大雍是封建古代,不会便宜只会更贵! 这还读什么书啊,还不快去养猪! 李俭想到将来或许会有“某某小官卸官归乡,终于靠养猪发家致富”的新闻,眼神不由犀利起来了。 这是他灵感泉涌的表现! 然后他问:“洛先生,您知道大雍百姓养猪养的如何?” 还在思考牙刷牙膏该怎么用的洛清卓:…… 养……猪? 洛清卓小小的脑袋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很好,这个问题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见洛清卓也不大清楚,李俭便命李內侍唤来大司农。 听罢李俭的询问,大司农做出了回答:大雍朝养猪尚且处于起步阶段。 此事还需从前朝说起。 前朝末年,战乱不堪,苛捐杂税沉重,百姓连年饥荒。大雍太.祖看在眼里,立誓不做那等昏庸之君,因此本朝最为重视农业种植,农业税也极轻。建朝五十余年来,农户们勉强能做到自给自足了。 在这个大前提下,民间近两年来已有养猪苗头。少部分买得起小猪仔的小乡绅地主将猪散养在田间,看得比命都重要。至于圈养的,大多是士族之家,养的多还能拿出去卖。处于中层的百姓么,就只能买肉吃了。 坊间有言“一豕之肉得丰年之收”,就是说这会一头猪的价钱相当于年景大好时一亩地的年收入,贵的令李俭震惊。 他甚至还有心思想:所以以后千万别再骂别人废地跟猪似的,完完全全是在辱猪了啊。 李俭沉吟片刻。 大司农所言的这年头农户们勉强自给自足,应该就是和新闻联播里国泰民安一个道理。 大雍的土地制度是土地私有制,允许自由买卖,因此全国八成土地被掌握在二成士族大夫手中。农民们分四种,耕农,佃农,雇农,贫农。耕农、佃农相对好点,李俭相信还有很多雇农与贫农都做不到吃饱穿暖。 归根结底还是土地贫瘠,农作物产量太低,以及封建社会对农人们原本就低下的劳动力的剥削。 对此李俭也没有完美的解决办法。他又不是袁老,不懂杂交水稻,也不能跳出来对整个大雍说,我们不搞封建了,直接走共产主义道路吧。 他只能从提高庄稼产量上想点小主意:“那如果边种庄稼,边养猪呢?” 大司农:…… 他一时只觉李俭脑子瓦特了,便告诫自己千万要忍住,别用看智障的眼神去看李俭。这农人们连饭都吃不起了,还有余力养猪?! 何不食肉糜,摊上这么个什么都不懂还爱胡乱指挥的皇帝,大雍怕是药丸啊! 他感慨着,很快听到了李俭的解释:“我曾见过一位老农,听闻有一种草木名为‘苕子’,这庄稼丰收之间种苕子,待种庄稼前将苕子翻入土中,可以肥田,增加作物产粮。猪吃草,种苕子时便可以喂猪,猪粪又可以肥田种庄稼与苕子。如此往复循环,岂非一举两得?” 大司闻言微怔:“陛下此言当真?!” 李俭点头:“先前是听那老农这么说的,他还给我们瞧了他种植的稻子与苕子,的确比寻常人种的饱满。” 大司农眼睛亮了:“陛下可知他是哪里人,农田又在何处?” 李俭摇头:“不知,我是在京中瞧见那老农的。他是耕农,当时正在集市中卖米,很快被哄抢一空。” 大司农发出了一声叹息,但紧接着,他又欣喜起来了。 任何一个朝代,粮食增产都是一个大难题,不说解决这个难题,只消提高些许,谁人不能扬名立万? 大司农也是有大志向的,尤其是做到如今这个位置,也就只剩青史留名一个执念了。 他向李俭反复确认了农人与苕子的模样后,立马申请了几块实验农田,兴冲冲地走了。虽然不知道李俭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实验一番又会如何? 他实在是迫不及待就想实验这苕子的作用了! 李俭也是没想到做个牙刷居然能想起这个,见大司农壮志酬筹地离开了,不由感叹:“事业果然是男人立世的基础啊。” 他叹息着转头,见洛清做正坐在书桌旁发呆,不禁疑惑道:“洛先生,您这是在想什么?”难道他也有养猪种粮的办法? 洛清卓回过神来。他的眼中有些复杂的深意:“我在想……陛下若能解决粮食问题,整个大雍都会感激您。” 李俭怔了怔。 他先前没想这么多,这会被洛清卓挑明了,也就微笑道,“身而为人,能为社会做一点贡献总是好的。” 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抑或者是他知道,却并不那么在意。 洛清卓思考着,像是第一次认识般细细凝视李俭,凝视着眼前这个随手带来稀奇古怪物品的青年。 李俭被看的莫名其妙的:“先生?” 洛清卓回神:“嗯……还养猪么?” “养,”李俭大手一挥,“李內侍,麻烦你再去将少府请来。” 少府很快来了。 他听闻李俭先是唤了大司农,又唤来他,还以为李俭是问那报表一事。想到自己这边才填了没几项,怕被李俭斥责自己的工作能力有问题。 他兢兢战战站在一旁,然后听得李俭道:“朕打算圈三处皇庄,建造三个猪舍用以养猪,爱卿你瞧瞧哪三处较好。” 猝不及防的少府:“啊?” 李俭:“恩……三处各自养百头猪,不过得分别选择土地贫瘠、中等、富饶的农庄,以作对照。养猪主要饲料为草与泔水,辅以蚯蚓补充蛋白质……哦,蚯蚓就是地龙。” 少府:“啊??” 李俭:“饲养时将猪粪收集起来,与草梗,泥土混合,盖以草叶保温发酵,一月之后即可将猪粪埋入地底养殖地龙,地上则种植青草菊苣用作猪食。猪沃屎,屎养地龙,地龙肥土,土植菊苣与庄稼,地龙与菊苣养猪,往复循环利用……大致如此,具体还得结合目前养猪方式,根据地方特色科学养猪。” 少府:“啊???” 李俭:“嗯……如此说来,种猪的挑选、母猪的产后护理就至关重要。不过这个朕不懂,你多留点心。” 少府:“啊????” 李俭:“行了,暂时就这样。你先回去吧,晚些写个详细的养猪规划书交给朕。” “……”少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陛下,下官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李俭抬手制止了他:“别问,问就是朕年轻时候爱玩乐,所以见多识广,博闻强识。” 神踏马爱玩乐,所以见多识广,博闻强识啊!哪个公子哥儿玩乐不是花天酒地,投壶斗鸡的,谁家踏马的是和养猪有关系的?!合着陪您玩乐的不是人,是猪是吧?! 少府瞧着李俭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不由开始怀疑官生。 咋肥事啊小老弟,您这登基才几天啊! 您看看您,又是报表,又是桌椅,又是考试……现在还要养猪!! 这一天天的整的都是什么事儿! 少府走了。 他的背影摇摇晃晃的,带着点“不知今夕何年”的茫然,看的李內侍都有点怜爱他了。 ……不对。 想起这几天他被吩咐拿的各种奇葩物品,想起那位时不时冒出奇奇怪怪的话,李內侍的眼神又透着点不问世事的漠然出来了。 怜爱谁都不如怜爱自己啊这是。 李內侍心中所想李俭当然不知道了。 提出了沃肥方式,又打算圈地养猪后,李俭心中有了久违的,宛如当初在乡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愉悦。 他下意识就握住了身侧之人的手腕:“来吧先生,现在我们来做牙刷吧。” 第11章 第十一章 李俭走了两步,停下脚步。 他回头一看,自己的爪子正拉在洛清卓手腕上,而被他拉着的人正定定瞧着他,眼中带着李俭看不懂的情绪,可能是在说:大胆,还不松开你的狗爪! 李俭迅速松手。 他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抱歉,我还以为是李內侍呢……那什么,我开始了哈?” 他讪讪的,强迫自己将目光放回软猪鬃上。 这些猪鬃已经被清洗的很干净了——先选择健康无病的白猪,确认过白猪背颈上毛发最柔软的部位,杀猪后再用开水烫皮拔毛。 待猪鬃被取下后,还用沸水煮了许久,再在通风处晾干。 这般处理消毒,对如今而言应该够了。 与猪鬃一起被送来的,是两个纯银制作的牙刷头,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芒。 纯银质地柔软,化学性质并不活泼,但与硫有特殊亲和性,在空气中会缓慢硫化变黑,也就是古人以为银针能试毒的主要原因。 唔,等银刷子变黑,他就能换一个牙刷头了……不知道够不够用一个月? 李俭洗净了双手,用夹子将银刷头固定在案几上。 他开始正式制作牙刷了。 将毛塞进刷板上的小洞的过程,叫做植毛。李俭曾有幸见过现代工艺的机器植毛,一次植可一批,对强迫症特别友好,看着特别舒服。 这会是没有办法机器植毛了,李俭只能手工将猪鬃拢成一小撮一小撮的,粗细与银刷头上的小洞对应。 然后取了跟细线穿过这些小洞,又将猪鬃绑在细线一头,用力一扯——毛就被植入银刷头了。 植完毛,再将之修剪成同样长度,牙刷头做好了。考虑到牙刷柄没必要用银,李俭选择了木制。 将银刷头套在粗细长短适中的木棍上,一支牙刷便做好了。 李俭如法炮制又做了一支,送给洛清卓,准备等午饭之后试用一下。 用过午膳,两人用牙刷刷了牙,都感觉那牙刷柔软适中,用起来方便舒爽,且用熟蜜制成的牙膏滋味还挺不错…… 以后未免不能推广。 刷完牙,李俭道:“洛先生,您在京中有人手和店铺吗?” 洛清卓想了想便猜到李俭要做什么:“你是打算卖这桌椅?” 李俭点头。 桌椅问世,三公九卿接受良好,他又制作了一批送给宫中当值的官吏们,本不必自己出售。 但太常的质问勾起了他的火气,竟成功让他对这个世界有了一点融入感。想要搅动大雍风云,凭他目前无能为力。 他需要大量财力、物力,人力支撑。 换句话说,就是天就要凉了,陛下想割韭菜了。 这般前提之下,桌椅当然可以多做一些,当奢侈品卖给士族商户们。而且必须要快,不然这玩意儿毫无技术含量,懂点木工的都会做,过段日子肯定满大街小巷了。 但若要卖给京都中的士族们,宫中这批匠人的制作速度就不够看了。所以洛清卓不但要提供店铺,还要提供木匠做工。 洛清卓算完一笔账,心中有了成算:“可以。你出桌椅图纸,其余一切我来处理。卖出后你我三七分账,你占三成。” 这三成是销售额的三成,不论成本利润。李俭只出了个点子,当然答应了:“好啊,那我就坐等收钱了。” 他原可以不叫洛清卓参与进来的,但他穿越才三天,手头无人可用。若是用了朝臣,这钱财归属何处又扯不清了。 找洛清卓,这笔钱便归于他私人。届时想干点什么,也无人掣肘。 商量完店铺的事,李俭准备溜达溜达逛逛皇宫,瞅瞅他未来要生活的地方,顺便消消食。 洛清卓左右也闲着无事可做,便陪他一同逛。 大雍皇宫名为百川宫,有海纳百川之意,整个皇宫也的确很大。除了上朝的前殿,工作的大臣们所在的千机群殿,他的书房太和殿,他主要居住的太极殿,沐浴用的汤池,皇后主要居住的椒房,太后主要居住的长乐殿……大大小小还有三千余座宫殿。 这些宫殿当然是住不满的。先皇在位时,后宫只有一位皇后,两位夫人,四位美人,后宫极其空虚。李俭登基后,由于时日尚短,宫中人手暂且没有变动。 先皇后已经仙逝,原暴君就是一位夫人所出。 那狗皇帝登基后,这位夫人理所当然成了太后,独居长乐殿。原小说的这一世狗皇帝残了,她的二儿子李信登基后,她每日唯一的乐趣就是找洛清卓的麻烦,给他使绊子,仿佛看到他过的不好就能开心地多吃一碗饭似的。 这么一看,原小说果真是一部集复仇,婆媳,小三【孜孜不倦试图勾引霍凌云的男女们】,替身【洛清卓带着儿子远走江湖后霍凌云后悔不已,在宫中养了个长得很像他的男人聊以慰藉】,多角恋……的玄幻狗血大剧啊。 当然,玄幻就玄幻在洛清卓被限制的智商和武力值上…… 三人慢慢逛着皇宫,全靠李內侍在一旁解说才没有陷入尴尬的沉默。 就这样也不知逛了多久的皇宫,李俭被摧残的双腿已隐隐作痛,一旁的洛清卓与李內侍却还是健步如飞。他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体力不如对方,咬着牙走回太和殿了。 面上装的若无其事的,与洛清卓道别确认晚些补课后,他才瘫软在椅子上,双眼呆滞望天良久都没回过神来。 好想泡个jio,做个马杀鸡。 李俭这样想着,决定等空下来后找御医们,让他们好好研究一下足底按摩。 午后,内侍来报,工匠们加班加点赶制了二十多套单人书桌椅子。 李俭没有动作,直至傍晚时分,才命李內侍将之发予众官吏。 这个时候,当值的大臣们已处理完一日政务,正在歇息。 今早三公九卿们体验过桌椅的好处后,再回千机群殿办公,就都觉得哪儿不得劲了。明明先前都是跪坐着处理政务,好像今日特别酸痛,不一会就得挪动一下屁股与脚。 见李內侍领着人搬着书桌椅凳来了,这些人便明白这是上头那位赐下来的。想到马上就能解放屁股和脚,众人下意识都露出了愉快的笑容谢了恩。 唯独面对太常时,李內侍道:“太常大人,陛下说了,您若是不喜,可赠与有需要之人。陛下还说了,您欲‘劳其筋骨’他着实佩服,已经着人记下了。若还有与您同样想法的大人,都可以说出来,陛下一定不强迫大人们。” 在众人一片“没有没有”“哪里哪里”“陛下多虑了”之类的声音中,太常的笑容渐渐消失。 又过一日,便是休沐假了。 顾相回到家中不久,顾瑾便前来请安。 顾瑾是顾相长子,年前及冠。他是原小说男配,长得不用多说,自然好看。这会穿着件月白深衣,端的是玉树临风,潇洒风流。 也难怪他与霍大将军之子霍凌云,并称京都双杰。 顾相对这个长子向来是极为满意的。先温和地询问了他近日功课与身体状况,又道,“陛下下旨科考,便在下月中,我儿可知?” 顾瑾点头:“儿子知晓。” 顾相:“届时会由陛下、为父、霍忠、洛闻四人各自出题,共考四日,一日考一题。入考场后统一穿着饮食,规矩森严,望我儿坚若磐石,拔得头筹。” 顾瑾认真道:“是,谨遵父亲教诲!” 他自小便有神童之名,学识过人,自然不会惧怕这场考试。甚至在听说之后有些跃跃欲试,期待这科考快些到来。 顾相欣慰点头。 这次官吏选拔,他本想让顾瑾为丞相司直,做自己的副手,当自己的接班人。奈何天子居然顺势插了一手,用的还是他们无法反驳的办法。 不知是无心插柳,还是早有预谋。 顾相想起李俭还在做皇子时,便传其不务正业蠢笨荒唐不思进取,比京中只知道享乐的纨绔子弟还不如。这会儿就算是他,也有点琢磨不定这人以前究竟是真的蠢,还是装的荒唐。 不过他们做臣子的,即便在朝政之事上会与别的派系作斗争,但对于皇权还是有着天然的敬畏之心。 顾相便没有将心中所思宣之于口,只起身拍了拍顾瑾的肩膀,最后道:“此番归来,为父还带了套桌椅,已命人送入你的书房。我儿看书练字辛苦,用上这个便会好上很多。” 同样的对话还发生在不少士族大家之中。 …… 桌椅进入上层官吏家中后,好似一夜之间,京都中便开了好几家铺子,专门出售此等东西。 主要有三种:单独的四脚小板凳,整套书桌椅子,以及专门用来吃饭的八仙桌与四条长凳。 起初无人问津,路过的人们不知道这些木制的东西都是什么,店主便神神秘秘地说些“这是宫中流传出来的”之类引人遐想的话语。 有人瞧着这些东西做工还算精致平整,四四方方的看久了也有点意思的,便想买些回去收藏,一问价格就被吓到了。 好家伙,这小板凳一两黄金两个,书桌椅子十两黄金一套,八仙桌五十两黄金一套! 抢钱啊这是! 原本有购买意愿的人顿时都跑光了。 就这么门庭冷落了两三天吧,就有人听说顾瑾书房中有类似的书桌,又有人说霍凌云那儿好像也有一套…… 那可是京城双杰哇,他们用的肯定是好东西啊!众人便纷纷动了心思,买书桌的买书桌,买八仙桌的买八仙桌,捎带三个板凳都不作犹豫的! 等带回家,才用上一会,这屁股都还没坐热乎呢,就被听说了消息好奇前来的母亲,兄弟姊妹们参观了。各自体验后,腿不痛屁股不麻的,母亲姊妹们当即说要买套当梳妆台用,兄弟们说也要买来读书习字用…… 买,必须买!五套/十套够不够? 够了,谢谢哥哥/儿砸,哥哥/儿砸真好…… 被夸奖的公子哥们晕晕乎乎的就掏钱买了,等回神一瞧,哎哟,好不容易存下来的私房钱都花完了呀! 众人欲哭无泪,但瞧见家中人欢喜的模样,又被迫着强颜欢笑起来。 本着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被坑的心态,这些人转头就推荐给了还没用过的亲友们…… ——听说了吗,这可是京城双杰都在用的好东西,限量的。 于是乎,桌椅存货就这样,不出一天就卖完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这天,所有能够购买桌椅的店铺被抢购一空,奈何供不应求,还有很多士族大夫们挤破了头都没有买到。 最后这些店铺不得不先关了门,以免外头求购桌椅的人打起来。 但这并未能拦住众人的激情。 无数家仆被遣派前来守在店铺外,务必在铺子上新的第一时间买下桌椅。一时间,这几家铺子门庭若市,天天被挤得水泄不通。 一个说“我是城东执金吾家的”,另一个说“我是城西右扶风家的”,还有说“我是丞相长史家的”……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每家每户都是权贵,给了这家另外一家又会有意见,一个处理不好就怕小小店铺要遭殃。 好在各家的掌柜很快出面将众人的情绪安抚下来了: 没买上的也不必着急,本店接受预定。只要先付一成定金,定下要买的桌椅数量,便会按先后顺序制作。等工艺制作完成,会通知各家门房前来取货,届时再付余下的九成尾款即可,十分方便。 京中百姓们何曾见过这种销售模式,理所当然地被震惊到了。 然后回过神来,赶紧定定定!就连原本只有三成想购买桌椅想法的一些人,也因着这样的模式,三成想法坚定到了八成。 下完定之后便再来每日一催,务必要比隔壁讨厌的那家更早拿到桌椅! 桌椅风靡一时,当然也少不了一些老古板们痛批这东西,称其“失了圣人风骨”,同时也不许自家族人去预定购买这东西。 然而随着预定的人越来越多,这些老古板们的一些族人也坐不住了。别的府上都有的东西,他们没有,说出去多丢份不是? 于是便瞒着他们偷偷预定,即便在预定时遇见了眼熟的同族人,也会尴尬地别开眼睛装作不认识。 …… 等京中众多士族、商贾都完成预定,已是三日之后了。李俭一查账,发现等卖完这批居然能得近七千两黄金!就是分到他手里的,也能有两千两黄金! 两千两黄金是什么概念呢。 这个时代一块富饶的土地亩产十石,百姓们常用的货币是五铢钱,京中约50枚五铢钱可以买到一石米粟。一两黄金可兑换一万枚五铢钱,便能买到两百石米粟。那么两千两黄金,几乎是四万亩富土的年产量了。 再换个角度来说,一个成年人一月大约吃三石三斗米粟,两千两黄金可以供十二万成年人一月吃食! 不愧是掌握了全国百分之八十土地的顶层贵族们。 李俭咋舌:这群士族大夫,一家家的真是富地流油,底蕴深厚啊! 他忙提醒洛清卓快马加鞭往周边州牧铺设过去,又加派了工匠增大产量,好趁此时机多赚一笔。 这么新鲜肥嫩的韭菜,不多割几波都对不起他们啊! 可惜桌椅没啥技术含量,李俭估计很快就会有商人们仿制贩卖,到时市面上的桌椅供大于求,价格降下去,赚的便就没这么多了。 不过李俭本就只打算赚这头一波的钱,一来桌椅不容易坏,且架构简单,就算只是普通的木工多看几遍也能做出来。 二来以后还能来一波牙膏牙刷嘛,那即是奢饰品又是消耗品,一两月就得换一个牙刷头,就算仿制也需要一点时间,足够割几波韭菜了!再往后他手头有上下几千年的点子,怕什么也不必怕赚钱啊。 说起来,别人穿越靠美食,靠陶瓷艺品,靠造纸之类发家致富,搁他这儿第一桶金居然是桌椅给的……恩,略显奇特。 至于赚到的钱,李俭也有想法了。 有了钱,他便有底气放开手脚去做事。创业的资金有了,接下来便是人才。 李俭打算在宫中寻找几名谨慎靠谱的、忠心不二的內侍或者侍卫,不久的将来他会在京都郊外购买一块地皮,招聘不少能工巧匠,组建一个“科研工坊”。有些不适合在宫中制作的东西,就放到那边去研究,等出成果了再考虑之后怎么做。 虽说是与洛清卓结盟了,但他和对方处于不平等地位,这一纸盟约……不对,他们连合同都没签,就是口头约定,太脆弱了,没有任何保障。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傻等洛清卓单挑狗皇帝吧? 那可就太被动了。 到时候若洛清卓赢了,那他与洛清卓之间盟友关系就不复存在,他们为了各自的秘密很可能会向对方下手。 他一没武力二没根基,赢面实在太小。 若是狗皇帝没死…… 不行,这局再翻车就是死,而且肯定是凄惨无比的死,他不想这种噩梦成真。 所以好歹做点东西出来,有所依仗才能在这陌生的地方活得从容。 一日休沐假后,李俭参加了人生中的第二个朝会。 他敏锐觉察出官员少了一大半——恩,虽然上次李俭才刚穿越,整个人是懵着的,但视野里乌泱泱的站满了人。这次殿内还挺宽裕,众人排队井然有序。 等李俭回去询问洛清卓才知道,上次是天子登基后第一次大朝会,所有在京官员全部参加。以后每月初一也有大朝会,规模与天子登基相似,主要内容为封赏、官吏任命等。今日的朝会则属于常朝,秩俸六百石及以上官员参加即可,内容同等于太极殿议事。 朝会可没宫内议政那么轻松,气氛严肃有礼。 众人跪坐着,一本正经商议朝政,等过去将近一个时辰,所有人都克制不住挪动微颤的双腿时,脑中不由想的居然都是—— 奇怪,这时间过得咋就这么慢呢? 李俭突击恶补了几天奏折课,自觉有所进步,这会部分官吏商议之事也能听懂七八分。下朝前他正式下了科考的圣旨,并命三公思索考题。 自古科考出题是件大事,有过将出题人封闭隔离,以防泄题的。 不过李俭并未这么做,一则三公身份尊贵,随便将他们隔离怕朝政会出什么问题;二来相信以这三人的品德声望,不至于做泄题之事。 下了早朝,回到太极殿,李俭唤来了大司农。 穿越时间已经是第七天了,他对古代皇帝这项工作还算适应良好,心态也由短暂的懵逼转为积极向上。相信再过一段时间,他的业务能力也能慢慢与之匹配。 距离上一次与大司农见面已过去三天,报表已在四人休沐前上交,李俭前一日看过后大致了解了国家的财政情况。 总结就是: 大雍生产力水平低下,百姓入不敷出,外敌连年进犯,边关将士饥寒交迫,国库存余不足。长此以往,国家抗风险能力极低,很容易被天灾与人祸击垮。 李俭记得原小说里大雍在李信登基后不久,就发生了一场大水灾,而后匈奴趁机入侵。内忧外患之下,洛清卓代八岁李信御驾亲征,被匈奴首领涂阎俘虏,受了不小的折磨。 洛清卓被俘虏近七日,被多次拷问却怡然不惧,大义凛然如傲雪寒梅,深深吸引了涂阎。后来他假意投降,联系上了匈奴军中内应,与霍凌云里应外合,采纳军师顾瑾的计策烧掉了匈奴粮草,逼迫涂阎退兵保住了大雍。 这剧情吧,真的很一言难尽——满朝官吏是失了智吗,霍大将军又没死,居然让后宫之主带着他的两个暧昧对象亲至前线,甚至上阵杀敌,脸都不要了啊这是! 而且,恩,原小说中李俭的最大雷点所在,洛清卓被俘虏前曾因战前动员大会喝醉了酒,在营帐里和不知道谁啪啪啪失了身。等他被救回查出怀孕,霍凌云便跳出来说那人是他,洛清卓羞愤难忍,否认孩子与霍凌云有关,并且在文章后面的七百多章里,成为了霍凌云心中的刺,导致两人虐恋情深…… 这踏马的,在古代能告霍凌云qj小寡妇的吧,居然还好意思成心中一根刺! 李俭脑阔突突的疼。 距离看那本小说明明时间才过去半个月而已。 如今想来,却已恍如隔世。 李俭唏嘘着甩掉脑中雷文片段,瞧着刚进书房的大司农,亲切道:“来来来,爱卿快快坐下,爱卿近日可还好?书桌与椅子好用否?苕子绿植找到种下去了么?报表做的不错,辛苦爱卿了啊……” 自古皇权天授,天子威仪浑然天成,与世人有壁。 大司农哪见过这阵仗?当即受宠若惊道:“好好好,好用好用,找到了找到了,快种了快种了,不辛苦不辛苦……” 李俭笑的很温和:“爱卿不必紧张,今日唤来爱卿,不为别的,只是想与爱卿闲聊几句,了解爱卿如今在宫中的状况。朕知道,目前爱卿麾下属官尚未补齐,想来这般困境还将持续一个月,这平日里处理政务可觉劳累?是否有困难需求帮助?……” 许是李俭的态度太过迷惑。 大司农起初还能保持冷静,谨慎回答天子疑问。但后来不知为何聊到了他家那两个平平无奇的儿子,说起两人的未来,大司农明显就上了头,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 到最后,大司农甚至热泪盈眶着起身跪拜道:“有陛下今日这番话,臣必当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俭也郑重地起了身,跪地回了一礼:“朕必不负大司农所托。” 大司农被感动眼泪哗啦啦的:“陛下!!!” 虽然事后冷静下来,大司农有些想不起自己当时与李俭说了什么,但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热血之情,却渐渐从他的心底觉醒。 大司农擦干了眼泪,斗志昂扬地离开太极殿回去办公了。李俭取了纸笔,记录他的实验成果。 第一,现代的领导话术对古代纯臣有用。可以多从员工的身体、家庭、工作情况入手与员工交心,以他们子女前途、能否青史留名为饼暗示他们的辛苦都会得到回报,激励他们努力工作。 第二,可以借机试探员工忠心程度,但要注意对方是否敏锐,避免弄巧成拙。 第三,可以借机挑选、培养真正的直系下属,将事情交给他们去办。 第四…… 李俭将整张锦帛写的满满当当,方才停手。 他看着上头写的跟狗爬一样的毛笔字,叹了口气: 这纸与笔,终究还是要搞一下的。 第13章 第十三章 纸和笔,也算是穿越者必做标配了。 笔稍微简单点,比较容易做的是鹅毛笔,但这玩意儿写英文还好,写中文字尤其是繁体字就非常不好使,李俭原本考虑做铅笔。 现代工艺中做铅笔极为简单,首先将石墨与黏土混合,经高温煅烧制成笔芯。其次将笔芯放入具有大小相同的中心凹槽的两块木板中,用机器重力挤压,就变成最简单的铅笔。 但目前没有将木板挤压的机器,李俭便打算先整笔芯出来,在外头包点木板做支撑。 至于纸…… 作为一个就业两年的生活区up主,他没有涉及这块知识,只依稀记得曾经看别的up主制作过,大概步骤便是用青檀皮与一些草料纤维,比如竹,桑什么的,经反复蒸煮、日晒、过筛等工艺制成草木浆料,再加入猕猴桃树捣出的汁水制成的胶水粘合晒干,可制成宣纸。 具体工艺是什么,李俭忘记了。 若真要做宣纸,这块就是难点,需要多人实验攻克。 ……等会。 铅笔能在宣纸上写字吗?能吗?不能吗?……应该能的吧? 从未用宣纸写铅笔字的李俭陷入了茫然。 但不管怎样,这两样目前还只有制作想法和计划,暂时还没办法落实下来。 李俭是打算将这些想法丢到他未建成的科研工坊去的。如今需要研制的首要物品还有三件:玻璃,火.药,纸张。 这个时代其实是有麻纸的,不过目前的麻纸纸张很黄,还没有人用来写字。 至于玻璃,其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这种材料源于石英石,是地表上最广泛的矿物之一,应该很好找。 火.药是硝石、硫磺,木炭的混合物,硝石与硫磺也能从矿产中找到,适配好比例就能制出火.药。 李俭一条一条在纸上写下自己的计划。 目前首要目标: 一,先收一批忠心的属下,在京郊买一块地皮,找很多工匠负责复制他所需要的东西。 二,命人全国各地寻找盛产石英、硫磺、硝石的矿洞,然后买下来。 第一批属下,当然首选保皇派中人了。 以洛御史大夫为首,保皇派如今中坚力量有光禄勋,大司农,宗正,以及三名将军。所以李俭先唤来了大司农,试探攻略之。 总算效果喜人。 保皇派中,大司农沉迷事业想要青史留名,对子女未来极为看中,李俭稍作提点便能收获其忠心;宗正本为皇族,从关系上来看是先皇堂弟,天然站在他的立场上;光禄勋是上一任谋反后先皇在驾崩前特意补上的,这个位置太过重要,因此是先皇培养的嫡系,李俭完全可用。 ……反倒是洛御史大夫,因为他与洛清卓关系尴尬,反而不好重用。 至于另外三位将军,他们正是骠骑将军赵钱,辅国将军周吴,中领军郑王。 骠骑将军赵钱地位略低于九卿,如今主职镇守京都;辅国将军周吴又低骠骑将军一等,乃杂号将军,有战事时需领兵上阵,目前主要在京郊外的军营中操练兵马,顺带籍田耕种;中领军郑王等同辅国将军,是光禄勋之下,统领一部分禁卫军。 先前说过,当年大雍□□打天下时麾下有九位得力大将,只是□□登基后难免干了那飞鸟尽良弓藏的龌龊事儿,虽论功行赏却各有打压。 这九位大将如今早已去世,后人之中最强盛的当属霍家,出了一位霍大将军,位列三公。其余几家有害怕新皇忌惮的,便依附霍家抱团生存。 时至今日,保皇派唯剩赵、周、郑三位将军。 原小说里,霍凌云谋反后这三位大将军依然坚决拥护李信,领着为数不多的文官死守京都半月不降,奈何霍凌云军功赫赫,民心所归,而己方到底人少势寡,三位大将军最终战死京郊全家赐死。 李俭之所以记得这三人,主要是因为他们的名字太过敷衍,一看就是作者随便从百家姓中顺序排列的,一扫而过时便多瞧了一眼。 感谢这一眼吧,他想着,总算有点能用的人了。 花了两天时间与光禄勋等人谈了心,李俭成功收获多位忠心耿耿的手下——其实原本他们就极为忠心,毕竟是接受忠君的洗脑教育长大的,对天子有现代人理解不了的敬重与信服。 只是几人多年不受重用,早已远离皇权中心,如今已有些心灰意冷,得过且过。这会李俭嘘寒问暖如春风一般唤醒了他们沉睡已久的抱负,更是给他们指派了秘密任务,看上去是要重用他们的样子。 这几个大臣们一个个都动容极了,有几个谢恩的声音都带了些许的哽咽,纷纷发誓即便赴汤蹈火,必不负陛下重托。 初步从保皇派中筛选出一批可用的人才,又命人在京郊周遭找了块有山有水、草木葱郁、人烟稀少的荒地,李俭还在休沐日时特意微服出宫一趟。 他没带李內侍,在半道和同行的侍从换了衣服,做好了全面伪装,亲自前往荒地勘测。等绕完一圈天色将晚,才打道回宫。 他对那块荒地挺满意的。 说是荒地,其实也并不尽然,因为京都所在的豫州地形复杂,有山川盆地,与河流平原交杂。 这会他选中的便是一座山的山脚与河流下游交汇之处,光照不足,渐渐就成了杂草扎堆的荒地。 此处略为隐蔽,不仔细找都发现不了的那种。整体来说地势平坦,视野相对开阔,不容易被监视。 况且只要不被人知道这是天子私下整的基地,也没什么好监视的,表面上不就是个玻璃和瓷器工坊么,大雍又不是没有。 确定这块土地,接着就要想想整块研究基地的规划了。 他画了大致地景图:最前面的四五十亩地整理出来作耕地,可以种田种菜养鸡养鸭,员工自己自足;中间一排做员工宿舍,可以建几栋两层楼高的宿舍,用以隔绝窥探视线;里头一点,放置几口大缸,用以制造纸张以及晾晒;隔壁建两个窑炉,用以烧制玻璃;再往里靠近山脚下,便是火.药的研究处。 目前窑炉主要燃料是木柴,造纸也要用到草木纤维,正好不远处有座大山,到处都是原料。边上是水源,也能兼顾日常用度与制造业。 完美。 不过燃料一直用木柴也不是长久之计,也不知道现在煤石在这个时代有没有被发掘出来,若是没有到时还可安排寻矿的人一同寻找煤矿。 这又是一项利国利民的事! 李俭越想越觉得可行,便命人以私人名义往管京中土地买卖的籍田令处跑了趟。 这会京郊荒地亩价五千钱,折合就是半两金子。他手头有钱,干脆利落地花七十五两黄金买了这一片总计一百五十亩地。 解决完这件大事,李俭用晚膳时心情显然很好。 就是在面对洛清卓时,略有些迟疑。 这件事从头到尾他就没有刻意瞒着洛清卓,反正洛清卓神出鬼没,想瞒是瞒不住的。却也没有同他说什么,就当是一点小小试探,瞧瞧他的盟友会有什么反应。 洛清卓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他正常与李俭一同用膳,正常与李俭补课,但俗话说反常必有妖。就是因为洛清卓太过正常,正常到李俭觉得他一点也不正常。 好在如今的李俭已恢复理智,不是沉不住气之人。 就好似心照不宣般,两人默契将此事压入心底。 基地开始热火朝天施工时,李俭完成了第一阶段学业。 第一阶段学业主要以能认字、会通读、懂意思为主,教材主要是奏折。 由洛清卓填鸭式教导,经过大半个月的系统学习,李俭连续三日同步看明白了官吏们新递上的奏折。 洛清卓难得夸赞道:“陛下进步之快,臣生平罕见。” 李俭淡淡一笑,从容装逼。 毕竟前世是帝都大学毕业生,高考时也曾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点学习能力还是有的,没必要为此骄傲。 不过作为老师的洛清卓都夸奖他了,为了他们之间那脆弱的塑料盟友情,他怎么也该有点表示吧。 李俭想了想,洛清卓不缺什么东西,手头还攥着桌椅卖的几千两黄金呢,干脆道:“这样吧,为感谢洛先生辛苦教学,今晚朕亲自下厨,为先生做一顿丰盛大餐,如何?” 第14章 第十四章 说完这句话,李俭自己反而陷入了沉思。 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他的每顿中晚饭,虽然回回都有八道菜,但都只有清蒸、水煮、烧烤、油炸四种烹饪方式. 四种方式,听着已经很齐全了是不? 别误会,清蒸只是清蒸,水煮只是水煮,顶多蒸煮前在菜中放点豆瓣酱与酱油,等熟了后放点油提香;烧烤只是烧烤,油炸则是煎,前者是抹了油直接上火烤,后者是抹了油放锅中煎,完了撒点盐。 ……? 总结来说,烹饪方式不灵活,调料品种太少,味道也很单一。 在现代生活过三十多年的他,到底是如何满足于如今这些粗糙的烹饪方式的? 啊!!!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就好想念红烧,想念宽油,想念炒爆熘炸烹煎贴烧焖炖蒸汆烩拌腌卤冻拔丝蜜汁熏卷滑焗,想念鲁川粤闽苏浙湘徽,想念裹点面包糠炸一炸就能把隔壁小孩馋哭的中华美食!! 李俭的眼神犀利起来了。 他转头去看洛清卓,原以为能看到洛清卓期待的神色,怎知这人竟可疑地沉默着。 “?”李俭,“先生您这是什么眼神啊,没骗你,我是真的会做菜!” 而且味道还很不错的。 他以前确实是不会做菜的,可大学时父母意外去世,一个人生活的他就稍微学了些日常菜肴。等治好了胃癌去乡下颐养,有了更多的时间,他才慢慢学会各种美食烹饪。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洛清卓也不好拒绝打击他高涨的热情,只好挑眉:“臣拭目以待。” 为了久违的红烧肉,也为了让洛清卓刮目相看一番,李俭斗志昂扬地进了膳房,把正在工作中的厨师们吓了一大跳。 众人噗通通地跪了一地,只来得及向帝后问好,就被赶了出去。 有胆大者在门口哆哆嗦嗦询问李內侍:“李內侍,是不是陛下觉得微臣哪里做的不好?”只要陛下说出来,他马上改!!! 李內侍瞧着谨小慎微的庖厨们,仿佛看见了半个月前的自己,眼中忍不住透着一点怜爱:“并非如此,陛下只不过想亲手为皇后下厨,体会一番这庖厨之乐罢了。” 得到答案的庖厨们面面相觑,感觉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宫中关于帝后不和的感情自陛下登基后一起在传,且这年头不是都兴说君子远离庖厨么?怎么他们的陛下和皇后反其道而行? 李俭当然知道他这会的行为对于一国之君而言有些叛逆,便让李内侍将闲杂人等都清了出去,只留下围观的洛清卓才感觉自在了。 他转了一圈,发现御厨房主要使用土灶,铁锅,木质蒸笼等,灶台上有食材:猪肉,草鱼,白菜,一只鸡、一只鸭、白萝卜、胡萝卜等等。基础的调料盐,糖,蜂蜜,酱油,醋,豆瓣酱也都已有了。 都说皇宫中一切都是最好的,但在李俭看来,这盐和糖还是略粗糙了些。 ……说起来这会盐是怎么制的来着,依稀记得古代盐储备极少吧,是极为昂贵的必需品? 看来有空还得了解下盐和糖的制作。 李俭记下这个,又发现一件接受不了的事:“等会李內侍,这是什么油,没有菜油么?” 李內侍:“额,奴不知……奴去问问庖厨可以么?” 李內侍很快得到了答案:“陛下,太官令回话,案上有牛油、狗油、猪油、羊油,您所说的菜油太官令听闻是用来制绢布,食用不得。” 李俭扶额。 猪油与菜油的区别,现代人大多清楚,尤其是曾得过胃癌的李俭。 虽然猪油是很香,但里面中含有大量饱和脂肪酸、甘油酯和胆固醇,身患肥胖、糖尿病,心脑血管等疾病的人都不适合常吃猪油。 而且真是太感谢他的这具二十岁时的身体了,健健康康的,吃了大半个月猪油都没有问题! 李俭扶额,深觉为自己未来着想,晚些必须要将植物油的食用方法给整出来。 甩开这些想法,李俭先尝了尝调料的味道,与他从前用的差不大多。这会天色不早不晚,御厨正巧已将鸡与鱼处理干净,叫李俭省了大麻烦。 他打算做六道菜:白切鸡,东坡肉,清蒸鱼,上汤白菜,肉沫蛋羹,以及白菜猪肉水饺。 他先洗了手,发现广袖非常不便,试图撸上去又落下来,便将手伸到洛清卓面前:“先生,麻烦帮我把袖子系起来。” 李内侍偷瞄了皇后一眼,默默将自己缩在角落,试图当自己不存在。 洛清卓抬眸瞧了他一眼,慢吞吞帮他把袖子撸到胳膊上,还将宽袖两处分开各打了蝴蝶结。 李俭:…… 就算他对大雍不甚了解,刚刚也看到厨师们都是用襻膊绑住了袖子做事的,洛先生这么有少女心吗? 算了,先生开心就好。 然后李俭开始了他在大雍的美食首秀。 灶头是农村土灶,自己生火就太过不便,想来洛清卓也不会,他就让李內侍放个厨子进来当助手。 这会掌宫廷膳食、酒果的太官令也闻讯赶来了。 他并不常来膳房,日常一般是由四名庖长、庖人们负责膳食。 此刻闻陛下需要一位助手,便被兢兢战战地被放了进来,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就被灭九族。李俭没管,命他将两个土灶点燃,分别烧热水。 烧水的时候,他先开始和面。 与如今庖厨们只加水的和面方式不同,李俭在里头磕了两个鸡蛋,看的太令官满面茫然:“陛下,这面粉中不必加鸡蛋罢……” 李俭按照自己的节奏抓面,揉面:“加入鸡蛋,这面的味道会更加劲道,更加爽滑。” 太令官记下这句话,心中狐疑,想着等李俭忙完,他也要试试面团里加鸡蛋的区别。 不久,他烧的这几锅水都已经沸腾了,他看着李俭亲自揉完面,将面团放到一边。然后要他把火势调整地小一些,在要沸不沸的热水中将鸡烫熟。 太令官着实不明所以,想问点什么又怕打扰了他们陛下,决定先装回哑巴瞧瞧陛下最终能做出什么。 烫着鸡,李俭又从猪肉中挑选了肥瘦相间适宜的一段,迎着众人茫然的眼神切成八块小正方形模样,放在另一锅水中煮了一会。 而后取了只砂锅,先用大段葱铺底,放入姜片,将八块肉整齐地码进砂锅里,再加入白糖、酱油、黄酒等调料。 他往里头加了糖的时候,被太官令瞧见了,他大着胆子提醒道:“陛下,这是糖啊……” 虽然陛下这架势瞧着挺会的,但居然连糖与盐都分不清楚吗,这加了糖的猪肉煮完后真的能吃吗? 洛清卓没有说话,他的表情没有变,但是飘忽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我当然知道这是糖,”李俭瞥了他们一眼,“不放糖的东坡肉是没有灵魂的,一会你们便知道了。” 众人的眼神突然沧桑。 李俭没理他们,只命太官令再升两个灶洞火,在上头放上加了水的蒸笼。 然后他开始处理鸡蛋。 本着重在参与的想法,他塞给洛清卓一双木筷,让他帮忙打鸡蛋。 洛清卓彻底懵了。 他眼眸深沉面无表情,照李俭的要求机械似地舞动木筷,将鸡蛋打匀。 第15章 第十五章 等洛清卓打好鸡蛋,李俭加了水,撇去上头浮末,令太令官蒸熟。 这番忙中有序的动作下来,众人都已相信李俭是会做菜的。 太官令瞧的一愣一愣的,想起李俭登基前荒唐的名头,一时也不觉得陛下会做菜是什么恐惧的事了。 也不知道陛下师从何处?这味道又是如何。 万一很难吃…… 那就给个面子每碗吃一两筷吧,洛清卓冷漠想。毕竟他还亲手打匀了两个鸡蛋。 李俭对此众人的想法一无所知。 他处理完蒸蛋,白切鸡也差不多煮好了。 他取出三黄鸡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将葱姜蒜剁碎成末,加入蜂蜜、盐、醋、猪油、少许鸡汤与其调匀,全部淋在鸡块之上。 然后他将这盘鸡肉端到三人面前:“吃吃看。” 洛清卓率先夹了鸡块,李內侍与太官令紧随其后。 作为一名宫中御厨,太官令比他们更会品菜。 他夹着块白斩鸡,先看了菜品的成色。这鸡块瞧着比他们做的更为色黄鲜艳,吃起来肉质也极为嫩滑,那复杂古怪的调料酸爽鲜美,完全中和了鸡肉中的腥臊味,太官令实在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肉,不由叫了声:“好!” 他双眼噌亮地瞧着李俭:“陛下手艺超绝,微臣钦佩不已!” 一旁李內侍还在吃鸡肉,又舍不得吐出去,只好捂着嘴随太官令的话点头:“奴也未曾吃过如此好吃的鸡块,陛下这手艺果真绝了!” 洛清卓吃着鸡块没有说话,只用亮晶晶的双眼凝视着他,似在期待下一道菜。 李俭迎着众人期待的眼神,愉快地开始做剩下的菜。 经过了白斩鸡洗礼,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忙的有条不紊的李俭。太令官与李內侍更是不时发出“哇”的叹息声,整的李俭以为自己是在搞杂耍娱乐大家。 只好哭笑不得。 他包水饺的时候,李內侍与御厨都好奇的不得了,他干脆令太官令洗了手随他一起包。 包的最普通的月牙模样,起初太官令还有些不得要领,等包过三个便有模有样了,学着李俭将包好的水饺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 水饺在如今可是新奇得很,大家都没见过,李內侍自己按住蠢蠢欲动的手,瞧着洛清卓伸手戳了戳那白白胖胖的饺子。 啊!他好想上前戳一戳啊!真的好羡慕皇后殿下啊!! 李俭:…… 李內侍也就算了,他发现洛清卓似乎也没他想象的高冷,居然还会童心未泯地戳水饺肚。 包完饺子,鱼蒸的差不多了。 取出鱼,铺上葱丝、姜丝,淋上一点酱油,再烧热一勺猪油浇在鱼身上。只闻极为响亮一声“刺啦”,混合着葱姜鱼的浓烈猪油香味便迅速弥漫开来,争先恐后地钻入众人鼻翼里。 这香味实在太过霸道,别说李內侍与洛清卓意动的眼神,就连外头扒拉着门框的庖长庖人们都忍不住耸动着鼻子,蠢蠢欲动起来。 三人目不转睛地瞧着,李內侍与太官令非但看的眼睛都直了,甚至还下意识咽了好大一口口水! 李俭看的好笑,内心又颇为骄傲。 看,无论在哪里,中华美食的威力,就是如此强大! …… 忙活大半个时辰,李俭才将五道菜做完了。 他的目光终于看向了最后一道东坡肉。 若说清蒸鱼的香味还能忍受克制,那么当煮着东坡肉的砂锅掀开盖子时,整个膳房都骚动了起来。 香,太香了! 它不是清蒸鱼那混合着些微鱼腥的香,它真的是那种,那种很少见的那种,它的色泽如宝石,红的透亮,香味勾得人口水直流,遗憾的是他们还没将它吃进肚子里,愈发感觉欲罢不能! 李俭将菜往食盒里装,想了想,将所有菜都分成两份,自己与洛清卓留下大的,小盘的则留给李內侍与太官令:“吃吃看?” 两人欣喜不已:“多谢陛下赏赐!” 语罢,也不顾御前失礼,各自伸手夹看块他们最好奇的东坡肉,赶忙咽下。 这东坡肉是李俭挑的最合适的一段,肥瘦相间,极为出色。 瘦肉软嫩不柴,肥肉香糯不腻,一口咬下去,味醇汁浓,酥烂可人。尤其是原被他们诟病的甜,混在这丰富的咸味汤汁里,渗透进每块猪肉的皮肉里,每咀嚼一下,都好像有肉汁向口腔深处蔓延。 甜中带咸,咸中尤甜,就好似绿叶从中那一点红色般醒目又合适,好吃地无可挑剔! 这还是猪肉的味道吗?! 两人激动地捂着嘴,深怕这发自灵魂深处的尖叫会令口中肉块掉出来! 李俭瞧着他们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满意地笑了:“太官令,方才朕做菜的手法可有记下?” 太官令虽只是给他打下手,但过程中也一直注意着他做菜的过程,知道陛下期间一直在提点他,忙回道:“回陛下,微臣记得!” 李俭点头:“好,晚些时候朕再写几份菜谱给你,你且学着做菜。” 他虽然喜欢自己亲手制作美食,但如今身为天子,不可能为满足一点口腹之欲天天来膳房,回头多写几个家常菜谱交给太官令记,总能慢慢把各种菜都做出来的。 惊喜来的太突然! 太官令喜不自胜,俯身长拜道:“谢陛下恩泽!” 这么好吃的菜,这么复杂的工序!这可都是能传家的菜谱啊,除了陛下这世界上还有谁会?可是现在陛下非但不藏私,还要全部交给他了!! ——啊啊啊啊啊啊!!!太官令激动得恨不得嚎出声来,再往外头狂奔上两圈!! 李俭道:“行了,剩下的菜你们也吃了吧,记住这味道,朕就走了。” 他说着,提着食盒往自己的寝宫太极殿去了。 他出门后,候在外头的庖厨们纷纷进了屋,想要询问方才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们便瞧见,向来一脸温和的李內侍与威仪的太官令,竟正在为决定谁去舔一个空盘子而差点打起来! 庖厨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这世道忽然就变了呢? 太极殿就在膳房不远处,没几步就到了。 李俭取出饭菜铺在外殿餐桌上,对洛清卓道:“时间匆忙,只做了些简单的小菜,先生请勿见怪。” 洛清卓瞥了他一眼,敏锐听出他话语中的炫耀之意。 他便没有说话,夹了一块东坡肉放进嘴里,眼睛攸地一亮。 但他还是矜持的,并未像李內侍那般失态,用餐的姿态还是那么优雅,只是加快了速度将每样菜都吃了一遍,然后真诚道:“好吃!” 李俭笑眯眯的:“好吃先生便多吃点。” 瞧他吃得欢快,李俭举了举手边酒壶:“喝么?” 酒壶里头是特制的葡萄酒。说是酒,其实淡的跟后世的酒精饮料差不多。李俭以前应酬喝出过胃癌,已极少喝酒,不过今日好不容易自己下厨做了顿好吃的,当然要来一壶。 洛清卓咽下口中蛋羹,摇头:“酒量不好,见谅。” 李俭当然不会强迫。 他慢悠悠用酒杯喝着酒,随手夹了块白切鸡,边吃边欣赏对面那人少见的吃得香甜的模样,平日里高不可攀的人也多了几分烟火气。 毕竟一个厨师最喜欢看道的,便是自己做出来的食物,被人真心喜欢。 也许是气氛太好了。 李俭忍不住便道:“洛先生,我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洛清卓这会正吃得两颊一鼓一鼓的,他把口中食物咽下:“请说。” “先生,你我初见之日,你威逼我时,我先说我是仙神下凡,后来才告诉你话本之事。怎么说都是我后头说的更离奇,更荒谬吧,为何你不信前面,反信后面?” 洛清卓的动作慢下来了,他咽下口中食物,放下筷箸沉默一会才道:“或许是我……若有所感。” 李俭:“什么样的感觉?” 洛清卓缓缓道:“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始终感觉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束缚着我,左右着我与周围人。这力量无形无数,我无法说出口……也确信他人没有察觉。直至遇见你,我才知晓那大约是话本力量。” 李俭听得一愣一愣的,试探道:“那个,能说具体点吗……当然,要是您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洛清卓摇头。 “无碍。”他道,“我……被压抑太久,也想与人说说。” 李俭自然道:“洗耳恭听。” 第16章 第十六章 洛清卓道:“我出生时时辰不好,母亲难产而死,是以我素有‘灾星’之名。” 李俭点头,原小说上一世狗皇帝和人渣弟弟虐洛清卓时,就是常用这个称呼。 “我一岁时,父亲娶了后姆,不久有了洛清涵,我在家中的位置日益尴尬。后来我外祖看不过去,将我接回扬州,躬亲抚养。” “我便在那儿遇上了我的师父,读书习武。行至十六岁,遍游大雍。我十九岁时,父亲来信,命我回京。” 他说到此处,停顿了许久。李俭看他眼眸逐渐黑沉,便没催他。 “我原想拒绝,但我身旁之人,包括我的外祖与师父,他们皆是要求我回京——而此前十余年间,他们向来与我说,我若不想回去那便不回,让我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后来……后来我与他们争辩,他们却说,从未说过那些。” 会在他幼时握着他的手,一遍遍教他读书习字,告诉他活地开心即可的外祖父与师父,在那时忽然齐齐冷了脸强硬逼他回京,要他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身旁之人的不对劲,可怕的是,他们却并未发觉任何不对。 “我以为问题出自京中,便回来一探究竟……我归来后,才知是洛清涵不想嫁予狗皇……就是当时的六皇子李俭,请我祖父求取圣意,要我来嫁。我自是不愿,本欲离开,然我但凡升起离开之念,便无法控制身体,眼睁睁瞧着我的身体呆坐一旁。” “我便如此被迫嫁与李俭……嫁与李俭后,我的贴身侍从总是撺掇我与洛清涵争宠,行事古怪至极。然他自小与我一同长大,本不该做出那等怪事,想来亦是受话本限制。 ……后来事态便是如你所说那般发展。区别是我的意识是清醒的,眼睁睁瞧着他们欺我辱我,而本该一剑杀了他们的我,却丝毫不能反抗。” 他看着身旁之人日复一日做着他无法理解的事,却只能静静待在这个宫里,每日等洛清涵与狗皇帝来他面前演上一出苦情戏。 戏很烂,他很烦。 他也曾痛苦大喊,崩溃怒骂,但这些发自他灵魂深处的呐喊无人得知,只有他自己听得到,时间长了竟也不知那究竟是不是他的意志。 他觉得自己有些疯了,又好像没有,每日浑浑噩噩活着,宛如行尸走肉。 直至被烧死于冷宫。 他以为死亡是一种解脱,怎知竟是另一个循环的开始。 洛清卓的表情淡淡的,语调也淡淡的。但李俭却敏锐听出了,他平静之下的痛苦愤怒与不甘。 他愣愣瞧着洛清卓,实在无法想象他的前世竟然是这么活着的。 这是什么? 如果这是npc的自我觉醒,也太惨了吧? 别的不说,举世浑浊我独清醒,却又无能为力去改变的感觉……换成任何人都忍不了吧。 李俭本想安慰一下,又觉此时此刻言语的力量太过单薄,只讪讪挠了挠当初被撞的脑门:“难怪我说你是仙神历劫你不信呢……” 有谁家神仙历劫是无法自己做选择,得当一个提线木偶的? 洛清卓长久的凝视着李俭。 他的瞳眸深沉,昏黄光线里看不出一丝反光,“待你坦白话本时,我发现那神秘力量是真,话本亦是真。一切按部就班,唯有你是例外。” “啊?”李俭有些摸不着头脑,“何意?” 洛清卓淡道:“意思从遇见你开始,那神秘力量便无法完全限制我了。虽无法出宫提剑宰了霍凌云,却可以与你畅言所欲。想来只要借你之手处理霍凌云、顾瑾、涂阎等人,我便不必再受任何限制。” 所以在摆脱限制后,他第一时间命自己的贴身哥儿回扬州看管他以前的产业,免得他再受话本限制。 李俭闻言一怔:“可霍凌云,不是你老攻……伴侣吗?” 洛清卓冷冷道:“不是我的,是话本中那个傀儡洛清卓的。” 想来话本中的洛清卓不会真正爱上霍凌云,他们在一起必然是那话本使的力。 就是不知道,到话本完结时,那个洛清卓疯了没有。 洛清卓这般想着,眼中讥诮与愤怒愈深。 李俭觉得这话好有道理,又试探道:“可霍凌云将来会当大雍皇帝,杀了也没关系么?” 洛清卓:“待我杀了那狗皇帝,你便安心当这大雍天子。只要你活着,这大雍天子便不会是他人。” 他记得李俭说过,皇帝不过是一项工作,既辛苦又有性命风险。 辛苦是无解的,人生在世什么不辛苦?至于危险,他会竭尽所能帮他扫除。 这话说的太过霸道,李俭都有些震惊了:“为何啊?还是说您就这么相信我能当好这个皇帝?” “我确实相信。”洛清卓淡道,“我虽不知你从何而来,亦不知你脑子里有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但这些东西既然利国利民,那这天子便请你继续当下去,就当帮帮那些看不到明日的大雍百姓。” “那先生你呢?” “待你功成,我便假死离宫,归隐山林。届时你我山高水远,再不相逢。” 李俭闻言,张了张嘴。 他有很多话想问洛清卓,但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忽然词穷,好半天才找回声音:“这样啊……” 他并不怀疑洛清卓归隐山林的决定。 就好像他当年治好胃病,明明可以继续留着当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板,还是觉得累了,于是找了个乡下静养,甚至当了个小破站up主。 在这个时候,他与洛清卓的灵魂竟已无比贴近。 他完全了解了他无法与外人说道的痛苦,也信任他将来不会再对自己下手,千思万绪之间唯有叹道:“诗人说得好啊——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顾,两者皆可抛!” 他举杯:“来,洛先生!敬自由!” 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这次洛清卓没有拒绝。 他跟着默念了一遍,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敬自由!” 李俭喝完这一杯,似是想到了什么,诚实道:“到时候您将来归隐山林啊,千万别告诉您我具体在哪儿,我怕我忍不住来找你。”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自古帝王多薄情,其实说白了就是帝王也就是个俗人,就会有嫉妒恐惧等七情六欲。 他李俭也不例外啊,万一将来忌惮洛清卓,岂非也会想对他下手? 李俭等了会,洛清卓没有回答。他自顾喝了两杯,洛清卓依然没有答。 他抬首去看洛清卓,便见对方醉了。 因为洛清卓正坐在对面,朝着他笑! 还是傻笑! 然后他弓着身子,用餐桌支着下巴,就这么闭眼睡着了。 李俭:…… 不是吧大兄弟,这才一杯啊,你酒量这么差的吗? 难怪原小说里打仗前的动员大会就喝醉了,还因此被霍凌云那个混账东西给睡了啊! 李俭抚额,然后唤来早已候在外边的李內侍:“皇后醉了,你把他送回去罢。” “奴遵旨,”李內侍领命,忽然想到什么,“……陛下,您不留皇后殿下过夜吗?” 坊间曾有传闻,陛下原先求娶的是洛家另一位哥儿洛清涵,被先帝下旨后不得不娶了皇后,后来更为冲喜而完婚,对皇后一直很抗拒。 但经他这些时日观察,帝后并非传闻中的不和啊。 看,每日晚上腻在一起吧,陛下发明了什么好东西,肯定会给皇后送去一份,午膳与晚膳都是一同吃的,陛下今日还亲自下厨给皇后吃! 还有那“先生”的称呼,谁会唤一个哥儿先生啊?不正是皇后在帮陛下补从前拉下的功课? 李内侍伺候过先皇,他肯定就算先皇最得宠的妃子也没这个待遇。 这说明什么? 说明帝后非但没有不和,还感情很好! “过夜?!”李俭喷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內侍,完全被这两个字镇住了,“我哪儿敢啊!你这是在想屁吃呢!” 第17章 第十七章 并不想屁吃的李內侍:…… 李內侍这会总算想起李俭刚登基时,曾与皇后打过一架。当时陛下打输了,额上肿了好大一个包,好几天才消下去…… 所以陛下不敢,这才是真相吗! 李內侍深吸一口气,深感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看李俭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瞧见李內侍复杂中透着点怜爱的眼神,李俭这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你误会了,李內侍。”他眼角一抽,觉得自己还能被抢救一下,“我不是不敢。我,直男,不喜欢男人。你懂吗?” 可皇后殿下并不是男人啊……李內侍的眼神更复杂了。 丝毫不知自己的直言直语造成了这般误会,李俭到底还是让李內侍把洛清卓送回椒房去了。 然后他一人就着冷掉的菜,将那壶葡萄酒喝完。 这夜他是宿在太极殿的。 经这些时日改进,他的寝宫已焕然一新: 原先的大殿用竹制的屏风隔成两边。 外间改成了一个小书房,原先放梳妆台的案几改成了一套实木沙发,他偶尔会坐在上头看奏折。沙发中间的案几上放了两盆绿植,瞧着可爱又有活力。 沙发另一边放了一个书架,李俭命李內侍搜集了一些书籍,大多还是木简,有两卷甚至还是本朝官吏所著。 里间纯粹是睡觉之处了,原本的软塌已换成一张2mx2m的大床,床垫因为找不到棕榈树,暂时是用晒干的藤类草木编的,上面铺了层装着动物绒毛软垫,再铺了张特制的竹席,柔软又凉爽。 …… 总之作为一个随时随地需要学习工作的天子,李俭暂时把日子过成了让他深恶痛绝的797模式。 797啊,这是人能干的事儿吗?!高考都没这么辛苦!也只有当初创业那会才能和这比肩! 但是现在的条件能和创业那会比吗,大雍这么落后,夜里是用蜡烛照明的啊,李俭都怕过不多久他就成近视老花眼了,关键是这地方还没有眼镜! 还有工作时间长了特别困的时候,连叫杯咖啡或茶提提神都做不到! …… 当然,咖啡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的,李俭就不想了。 至于茶,这个时代是把生的茶饼烤一烤,然后捣碎了加葱姜一起煮,煮完了还加盐调味,李俭第一次喝的时候差点没喷出来,整得他都有些怀疑人生。 还好作为一个曾拥有一小块茶田的浙江人,李俭闲来时也自己动手炒过茶,所以知道径山茶与龙井茶的炒制方法,便口述了详细方子命李內侍送去给江陵采摘秋茶之人,命其特制。 想来最多再过一个月,就能喝上真正的绿茶了。 翌日议完朝政,醒了酒的洛清卓带着一个木盒来到太和殿。 瞧见他,李俭不由自主笑了笑:“先生早啊,头还疼吗?” 洛清卓摇头:“不疼了。” 李俭提醒道:“先生这酒量确实糟糕,往后千万别随意饮酒了。” 虽说因为他的到来改变了小说的些许发展的,但谁都不能肯定,日后不会因为洛清卓饮酒而发生意外。 洛清卓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满是善意,便颔首道:“好。” 话语间,两人自然坐到内殿书桌边,开始今日补课。 李俭:“先生,今日学什么?” 奏折他已看得懂了,接下来是要补那些古籍,让他好引经据典吗? 洛清卓没有急着说话。 他取出了木匣中的东西:一卷锦帛,将之递给李俭。 李俭将锦帛展开,瞧见那竟是一卷写满了不少字的字帖:??? 他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表情,而后听得洛清卓道:“你既已听得懂朝政,想来也大致能看懂古籍之言。你可知如今你最大的问题?” 李俭是知道的:“字迹。” 他的字迹与狗皇帝的完全不一样。 毕竟作为一个习惯了硬笔写字,且对软笔书法没有任何研究的现代人,别说拿毛笔写字了,就算拿毛笔画一条线也难看得很。 好在目前还没露馅。 平素不执笔,露馅也困难。这段时间但凡有旁人在时需要他写字的,便叫洛清卓或者李內侍下手。 李內侍曾对此报以疑虑,李俭便沉稳抬手:“别问,问就是朕字丑,不好意思写给别人看。” 李內侍当然不会怀疑。 这个理由其实很正当。登基之前,狗皇帝曾为先帝写过一篇悼文。李內侍见过,那字确实很丑,丑得甚至震惊满朝官吏。 思及此,又想到李俭登基之夜曾说过要改过自新当个好皇帝,这些日子也如此勤政,从前一些陋习也收敛了许多,李內侍唏嘘不已。 ——到底是谁在造谣李俭登基是天要亡大雍朝?站出来,看李內侍不第一个打死他! 扯远了,说回正事。 狗皇帝的字,李俭也是见过的。李俭的毛笔字也丑,但倘若丑到狗皇帝那般登峰造极……模仿起来就很困难了! 洛清卓:“陛下且照着这字帖练。” 李俭拿着字帖,瞧着洛清卓:“可这字帖上的字比狗皇帝写的好看多了。” 洛清卓:“这是我依照狗皇帝的字为基础,特意为陛下所创。每个字虽都比狗皇帝写的好一些,但一笔一划并无大更改。陛下照着这字帖练,将来旁人自会赞许陛下用工,而非怀疑。” 李俭闻言,恍然大悟。 他低头瞧着洛清卓的字帖,心中对这人的佩服之情又一次到了顶峰。 想到自己被误入这本坑爹的憨批小说,没被群臣识破,还能安稳狗到现在,他不由感慨道:“先生可真是朕的外挂啊!” 洛清卓:“外挂是何意?” 李俭不知该如何解释,想了想回答:“额……简单来说就是一种辅助工具,能让普通人忽然变的特别厉害的东西。” “原来如此。”洛清卓笑了笑,他居然也跟着说了句:“那陛下也正是我的外挂。” 没能听清的李俭:“嗯?” “没什么,”洛清卓扯开话题,“陛下先练练看?” 李俭:“好啊!” 他研了墨,取了份木简便开始练字。 没办法,锦帛太贵,他虽是皇帝,仅仅练字也不好太过铺张浪费。木简正适合如今的他,写完就烧不留证据。 大雍的官方字体是隶字,这是一种庄重的字体,扁平工整,横画长直画短,看久了还觉得有点可爱,多了李俭便不清楚了。 他的钢笔字其实写的不错,但对于毛笔字可真就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了。 洛清卓瞧着他奇怪的手法,示意他站起身来练字,而后上前握了他的手,替他调整了握笔姿势。 “隶字书写时,应以手腕用力,落笔重而收笔轻,不必刻意用力藏锋,收笔亦无须回锋。” “临摹字帖前,应细致观察,不仅仅是字迹笔划,更要注意字的结构,一撇一捺写至何处,这样写出来就会好看很多。” “……” “一手好字并非朝夕促成,”洛清卓松开他的手,“刚开始时,一笔一划皆有必要认真刻画。我观陛下耐心十足,往后便每日练半个时辰罢。” 李俭:“行。” 他按照洛清卓要求那般临摹了几个简单的字,比如“人、大、小”之流,觉得真的挺难写的。 但正如他所言,李俭一贯很有耐心,慢慢就把整张锦帛练完了。 半个时辰后,李俭转动着酸涩的手腕,满意地瞧着自己的杰作。 恩,虽然目前这些字很丑,但他有洛先生,想来练上一段时间就会有改善了! 洛清卓看了字帖,夸赞道:“陛下虽是初学者,但这字临摹地不错。” 李俭闻言喜滋滋地将字帖放回匣子里:“多谢先生夸奖!先生放心,朕必不负先生心血!” 第18章 第十八章 洛清卓抬眼看李俭。 他敏锐察觉到,继昨夜深谈之后,李俭与他的相处自然了些。想来是李俭这会放下了心防,不再腆着脸讨好,又心惊胆战怕惹怒他了。 他好像真把自己当老师了。洛清卓想着,这样也好,将来功成身退也能轻松些。 洛清卓道:“对了,臣有些事想询问陛下。” 李俭:“先生请说。” 洛清卓:“陛下曾说看完了整部话本,并提及狗皇帝中风,李信登基不久后会有一场水患,此话当真?” 李俭想了想:“的确是这样,不过具体什么时候那作者没说。” 原著时间线模糊不清,他只知道李信登基后不久,但具体是什么时间,这个书里还真没有写明。 现在他成了大雍皇帝,这两件大事就落在他头上了。 真是令俭秃头。 洛清卓指尖轻点桌面:“陛下可曾想过如何渡过这个难关?” 李俭当然想过。 他心中还挺复杂的。 他吧,穿书者,对这个世界还没啥归属感,按理说对原文中描写水患的那几句话挺无动于衷的。 可李俭也是经历过98水灾的人,当年家乡就差点被淹了,当时他就随着人潮站在水库边上,看成千上万的士兵们拼死铸堤坝才保住了他的家。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那是有人在负重前行。 思及当年,他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也正是因此,最近他抽空会翻阅以往发大水的记录,好推算是大概的时间。 李俭沉吟道:“先前想是想过,只有个大概想法。” “水患是没办法阻止的,书中没写明洪水发生的具体郡县,朕无法命灾区百姓迁出家乡。是以前几日命人买了些米粟与药材,做了些准备,只等水患发生后支援灾区。” 李俭说到这里,笑了:“幸好先前卖桌椅赚了些钱,否则朕还真没办法解决此事。” 桌椅如今已割完京都这波韭菜,李俭足足赚了两千两黄金。 目前有两百两用于科研基地建设、收集人才,剩下的一千八百两中李俭花了三百两,以手下几名商贾名义在江陵周遭囤了一大批陈粮、药材,粗布等物资,应当能渡过水患爆发的早期。 洛清卓闻言点头:“如此甚好。” 他顿了顿,道:“不瞒陛下,臣亦命人买了物资,运往江陵。” 两人说着,默契一笑。而后就如何救援江陵一事讨论片刻,发现各自做的事,已足够江陵灾区撑过向朝廷请求支援的那段时间了。 再往后涉及灾区重建,就不是他们单人能解决的了。 聊完这件大事,洛清卓又道:“陛下可曾想过,将昨夜做的美食发扬光大?” 李俭:“咦?” 每日深陷工作与学习泥潭,弄出来的东西都是为了自己能暂时好过些,发扬中华美食这个问题李俭还真没想过。 但此时洛清卓问了,李俭便顺着他的想法道:“先生是觉得,朕应当去开个酒楼?” 大雍管制酒水,不允许私人制造,但允许酒楼、食肆贩卖。 奈何因食物口味不佳,环境简陋,来往皆是白丁,自持身份之人是不会前往酒楼与食肆的。 但这对于李俭而言就不是问题了。 反正他这会有钱,就在京中买块大一些的地,建个大酒楼,现代美食千千万,总有几道能抓住大雍士族的胃。 往来白丁也好解决,一楼设计成通席开放给商贾,二楼隔成包间招待小士族,属于vip会员。三楼则装修成雅间,唯手持至尊卡的顶流士族才可踏入。 …… 话说回来,古代文人好像是把逛妓院当风雅之事吧,那就整些漂亮小哥哥小姐姐当服务员,最好还会乐器舞蹈表演。 到时候二楼三楼的客人们在雅间用餐,还能叫上一两名小姐姐弹奏丝竹管弦伴奏,岂非风雅至极? 恩……为防有人闹事,酒楼明面上的老板需要一点背景。那就从皇族中选好了,找个不纨绔有点能力的当老板,妥妥的! 果然不想开酒楼的up主不是好皇帝啊。 李俭的眼神犀利起来了,这是他灵感泉涌的表现! 他愉快地仿造现代某些大酒店,画了多张设计图,而后唤来宗正,详细解说过酒楼后,命他赶紧买地将此事办妥。 交代完这件事,李俭才想起自己又把洛清卓给忽略了。 回头,便见人正坐在沙发上翻阅古籍。蜜糖般的金色阳光落在他白皙如玉的侧脸上,氤氲着如梦如幻的温柔。 李俭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连带着脑子都有点发懵。 直至洛清卓合上古籍,走到他身旁问他怎么了,他才回过神来:“哦,没什么……就是觉得该感谢下先生。” 李俭:“先生喜欢吃甜么,若是喜欢,朕下次给先生做些小甜点。” “好,”洛清卓没有客气。他噙着一抹微笑,看起来特别动人心弦,“我等着。” 李俭看着他的笑容,脑中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一句追星族们常用的“先生的笑容由我来守护”这话,忽然回神以右拳击左掌:“坏了,忘记个大事了!” 洛清卓奇道:“何事?” 李俭不答,转问李內侍道:“咱们大雍负责兵器制造的是哪位?” 李內侍答:“军营兵器属太仆治下考工,宫廷官府兵器属少府治下考工,陛下您问的是哪边?” 李俭想了想,干脆命人把这两人与霍大将军都叫过来。 李內侍领命前去千机殿了。 洛清卓见他神色不对,奇道:“陛下这是想到什么了?” 李俭头疼:“这些日子光记着那场水灾,竟然忘记水灾之后匈奴入侵这件大事了!” 那可是原小说里洛清卓失身怀孕而后被掳被凌.辱的大戏啊,虽然现在是不可能发生洛清卓带着霍凌云和顾瑾御驾亲征这种憨批事了,但谁能保证水灾之后匈奴就不会入侵! 原小说里形容匈奴的十万大军,那是勇猛的不得,反正失了武力和智力的洛清卓头回上阵就被涂阎俘虏,然后被涂阎亲自审讯。 那场大战能取胜,全靠作者大手一挥说涂阎爱上了洛清卓的清冷坚毅,把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洛清卓放在自己营帐里养伤,而后一时不查,被他伪装成匈奴士兵逃走了。 于是涂阎震怒,亲自率领精锐部队追捕洛清卓,接着被霍凌云烧了粮草。 emmmmmm…… 算了,何必和这憨批剧情较劲呢,想当初他不就是因为钻了牛角尖才会“我上就我上”的吗,不吐槽是他最后的理智了。 洛清卓眉头一皱。 他端详着李俭脸上那古怪的表情,敏锐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 李俭回过神来时,便发现洛清卓正带着审视的表情凝视他,心中不由有些发毛:“先生这是怎么了?” 洛清卓慢慢道:“陛下上次与臣所说的话本内容……只说大水之后作为主角的洛清卓与霍凌云在一起了,生了孩子,并无匈奴入侵。” 他的目光愈显怀疑:“陛下那日与我说的话本内容,当真已是详尽?” 李俭:“额……” 当然不是! 那就是前边三四十章内容,整个文剩下还特么有八百四、五十章呢! 瞧见他满面迟疑,洛清卓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微微笑道:“看来臣必须得找个时间,与陛下好生研讨那话本详细内容了。” 见他虽然微笑着,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李俭眼角微微抽搐。 朕也是为你好啊,先生。全文辣么劲爆,朕怕你承受不住啊。 第19章 第十九章 李俭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还好在他招架不住前,霍大将军三人到了。 暂且将洛清卓留在内殿,李俭出去外殿会议室与三人开会。 各自行礼,四人落座。 见三人眼带疑惑地瞧着自己,李俭道:“此番请三位前来,主要是朕想了解下我大雍与匈奴关系。霍大将军,能否给朕详述匈奴如今的情况及当前形势?” 太仆闻言,心头一喜。 前几天他替边关将士讨要马匹,结果被要求做了个报表不说,马匹之事还没了下文。如今陛下唤来他们询问此事,岂非是要给他马匹了? 许是他的表情太明显了,坐在他身旁的少府瞧了莫名兴奋的他一眼,嘴角竟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而后少府便怀着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心想:朋友,你真是太天真了。 霍大将军便简单介绍了一下匈奴状况。 匈奴即北方游牧民族,以牧马、牛、羊……等为生,逐水草而居。常因物资匮乏入侵大雍边关,用以掠夺足够的生存资源。 他们很少集结大军,大部分时候就组千百骑兵,时常趁边关军队不查冲入城中烧杀劫掠,一旦军队反应前往驱逐,他们便从容上马退去。来无影去无踪,所作所为极为放肆凶残,完全就是强盗所为。 其实早些时候,匈奴并无如此嚣张。奈何前朝昏聩,大道崩阻。动荡三十余年时间,此消彼长,与匈奴对战优势荡然无存。 谈及此事,三人表情都有些愤怒。 太仆本打算趁机讨要马匹,此时竟也情绪上头,斥责道:“匈奴乃虎狼之徒!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廉耻!”【1】 见三人满面怒火,李俭便也顺着他们一同辱骂了匈奴片刻,然后道:“爱卿先消消气,匈奴既如此无耻,我大雍建朝也有五十余年,各位可有对付他们的好方法?” 这话一出,会议室中蓦地一静。 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太仆与少府悄悄对视一眼,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子假装自己不存在,端坐着的霍大将军脸上便忽然就有了些许尴尬之色。 李俭懂了。 见霍大将军一直没回答,太仆挽尊道:“陛下,我大雍建朝不过五十三年,百姓尚不能安居乐业。便拿这马匹来说,我朝便比不上匈奴年轻精壮,安能与匈奴匹敌?” 他还在惦记那没到手的钱粮与马匹呢。 李俭看了他一眼,没理他,转而安抚霍大将军:“霍大将军稍安勿躁,朕明白你的顾虑。” “匈奴骑兵屡犯我边境,有组织有目的,机动性强,战力凶悍,一击脱离,边关将士的确很难歼灭他们。” “他们的打算也好猜测,无非就是以战养战,外可削弱我朝战力,内可补充他们自身物资,正是所谓的‘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李俭分析道,“在这般情况下,我朝为何不效仿匈奴,组建一支精锐骑兵深入匈奴腹地?” 霍大将军闻言,像是第一次见到李俭般,细腻而隐晦地打量了他一下。 不过十余日,他们都觉察到了这位年轻的天子,与传闻中那个荒唐青年有着巨大的不同。但这其中究竟有何隐秘,谁也不知。 霍大将军将心思按下不表,继而叹了口气:“陛下此言,先帝也曾考量过,组建一支千人精锐骑军。可惜我军勇猛不敌匈奴,不出一年……” 他满面悲愤,闭眼痛苦道:“全军覆没了!” 李俭闻言,陷入沉思。 全军覆没其实可以理解。 一来毕竟良将难求,并非每个将领都能是霍去病,能有那战斗素养,在孤军深入敌腹地的情况下还能抗住高压,每次都做出正确决策; 二来大雍将士深入草原荒漠等地总归会有水土不服,武力值低于匈奴士兵很正常,长此以往必被反杀; 三来即便将士与匈奴士兵武力值相当,双方的战马却又有差距。最好的战马通常养在那些游牧民族中,极难获得。 这种情况下不仅需要士兵作战素养,更要求装备精良,最好能像现代特种兵一样。 士兵能力可以训练,装备的话…… 李俭脑子里登时就跳出了“火;药”二字。 火;药,制作简单,材料普及,是穿越者必备金手指之一。 不论匈奴马匹如何精良,骑兵素质如何强悍,在□□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但是不行。 如今科研工坊才开始建造,材料没买齐,连钻研此道之人尚未招到几个,算起来今年冬天能研制出火;药已经很好了。 他若是真正的大雍天子,就可以直接让朝廷研制火;药,不必藏私。可他并不是,尤其狗皇帝至今下落不明,火;药就是他最后的依仗。 李俭心沉沉的,慢慢道:“倘若匈奴集结十万兵马入侵大雍,霍大将军可有良策?” 霍大将军瞧着李俭,面有茫然:“匈奴为何要集结十万兵马入侵我大雍?” 是边关不好抢吗,还是嫌他们牛马羊太多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不然匈奴为何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李俭:“……咳,假设罢了,未雨绸缪嘛。” 他哪知道匈奴为什么要打进来,这不就是作者敲几个字的事儿吗! 霍大将军颔首:“居安思危,当如是也。” 他顿了顿,然后慢慢道:“不过如今战事尚未发生,臣无法预测情况,并无良策。想来应当依仗地势,以弓箭手抵挡。” 也就是说,得先找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以城墙为屏障,用弓箭手和对面骑兵慢慢磨。 这是前朝应对匈奴时最为常见的打法,常用弓兵克制骑兵,但实际效果并不好。 因为弓兵有效射程不超过百步,在平地上这距离对于骑兵而言只在眨眼之间。如无阻碍,弓兵实际上只有一次攻击机会。除非偷袭或者神弓手,真没什么大用。 至于驻守城池,虽占据高地容易射击,又容易被切断后路围剿,前朝便有过这般战败。 …… 情况着实不容乐观。 李俭又道:“如今大雍士兵多少,装备几何?” 霍大将军做了回答。 大雍有百万兵马,常年驻守边关的数量是十万。 士兵的盔甲以札甲为主,就是将无数小铁片串在皮甲上制成。因为穷,目前普通步兵的札甲上,铁片只能覆盖上半身胸前与后背关键部位。骑兵覆盖面积大一些,但也就多了大腿与肩膀。 士兵的主要武器是环首刀,弓.弩等。环首刀便是剑,是近距离杀敌最重要的武器。弓.弩射程不足百步,弓箭手一次一发,弩则需置于高地,一次可发三枚。 …… 所以想办法阻碍匈奴骑兵冲锋,增加弓箭手射程范围,战争便有胜利之望。 那么首先需要改进札甲。札甲上防御的主要来源是铁片,这个涉及到炼钢,李俭真不懂,只能以后慢慢摸索。 也就是说,目前为军队普遍提供遮挡全身的铁甲是不可能的。 至于对付骑兵的冲锋…… 李俭也是常看《百家讲坛》与《百战经典》节目的人,对此略有看法:“为何不组建一支重型立盾步兵方阵,防止匈奴冲锋?” 第20章 第二十章 大雍的盾牌主要是带钩镶的异形盾,配合环首刀使用,往往可以缴夺控制对方兵器。但这种盾是小盾,士兵战斗时单手持有,根本无力抵抗冲锋。 李俭也是常看《百家讲坛》与《百战经典》节目的人,对此略有看法:“为何不组建一支重型立盾步兵方阵,防止匈奴冲锋?” 三人闻言,茫然地看向李俭,霍大将军更是不解道:“陛下所谓的重型立盾步兵方阵……是何意?” 李俭:“是一种由外围步兵手持大型护盾、居中步兵持长.枪抵御骑兵冲锋的方阵。” 他画了一个罗马方盾出来,解释道:“便是这样的拱形半人高厚盾,平时可置于地上,战时只需要士兵轻扶便可立起。盾身以钢铁锻造,整盾至少四十斤。” 这个时代一斤等于现代半斤,四十斤也就相当于二十斤,步兵士兵带的动。 “除大盾,每个士兵需配备一柄长.枪。长.枪需长二十五尺,战时,将厚盾驻于地上,将长.枪尾驻地,枪杆撑于盾上,士兵半蹲蜷缩在大盾后即可。匈奴骑兵速度越快,冲锋越强,便越容易被这种长.枪所伤。 “这便是至于方阵,如何分布地紧密合理,还需要霍大将军特意训练一番。” 这便正是所谓的马其顿方阵,历史上这个方阵曾经击溃过训练有素的罗马军队,拿来抵挡匈奴应当可行。 他想了想,又画了把唐朝的陌刀出来:“这种刀是一种斩.马.刀,有十尺之长,前端尖锐锋利。刀长与刀柄相近,由轻步兵持有,即可鼓舞士气威慑敌人,亦可用以砍杀马匹。” 因为不允许陪葬,后世并无陌刀实体出土。李俭画得是现代复原图,但威力上绝不会输于唐朝:“爱卿可还有疑虑?” …… 一个时辰后,会议暂且结束。李俭留下少府,霍大将军与太仆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一入千机殿,太仆便下令考工自今日起特制重盾与长.枪,完成任务后继续赶制□□,务必配备出一个可抵挡匈奴兵的方阵。 至于霍大将军,则开始思索如何排兵布阵,方可有效抵挡匈奴骑兵。 直至夜色四合,两人方才幡然醒悟。 ……等会! ——还没要到马匹呢!这是太仆的心声。 至于霍大将军…… ——不是说好的假设匈奴入侵么,为何到后头,居然连他都觉得匈奴就要入侵了? 众人疑虑李俭当然是听不到的了。 命太仆与少府减少其余兵器供应、尽可能制造重盾长.枪与陌刀,李俭便先让霍大将军与太仆回去办公了,只留下少府继续开会。 等会议室只余下他与少府二人,李俭便亲切地看着少府,扬起微笑道:“爱卿呐……” 少府秒懂:“……” 有的时候,人太过机灵也不是件好事。少府这个时候便暗自生恨:自己为何是一个如此聪明的美男子! 他克制着自己面上的表情凝视天子,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一丝异样情绪,觉得现在这状况真是一言难尽。 他们的陛下吧,曾有传言说他昏聩且荒唐无度,目前看来虽是无稽之谈,但少府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 说荒唐呢,自登基以来,他并未做什么劳民伤财的事情,且还算是勤政爱民,甚至试图改进军队兵器阵法抵御匈奴;但要说正经吧,又老爱整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什么桌椅报表的就算了,最奇葩的是居然要他挑三处养猪…… 行,他知道陛下发明桌椅与报表,都是为了大家着想。 但这养猪…… 是太官令手下养的猪肉不好吃,还是嫌他们养得太少不够吃?究竟是谁撺掇陛下养猪?站出来,看他少府不第一个打不死他!! ……哎,堂堂一国之君啊,居然想要养猪?这说出去,简直是要贻笑四方!得亏他暂时找不到话头与太常说道此事,不然一定得让太常劝醒陛下! 少府心好累,少府想罢工哎! 虽是这样想着,少府到底还是恭敬递上一卷锦帛:“应陛下要求,臣已选出三处皇庄。陛下若是赞同,臣这便安排人前去建造猪舍。” 是的,没错。 机智聪明的他来之前已经预料到此事了,干脆将选址及各处情况抄下带过来了。 李俭打开锦帛,上面详细标注了三处皇庄的地址与种植丰收情况。 一处在京都近郊,土地肥沃,亩产十石;一处在京都西边的隔壁郡县中,土质一般,亩产六石;一处在京郊北边缘,土壤贫瘠,亩产三石。 三处皇庄占地面积都很大,妥妥够李俭养百头猪。 李俭满意了,又拉着少府说了详细要求: 什么养猪场要注意卫生,免得发生猪瘟疫病;什么公猪要与母猪分开养,要注意母猪栏位舒适度;什么种猪猪龄需要满十个月,除了交.配产猪仔公母猪们一辈子都不能相见;什么做肉猪的一般得是公猪,猪鬃猪粪都必须收集起来…… ……最离谱的是,竟要对公肉猪们进行人为阉割!! 听听,听听,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尤其是一位天子该关注的事情吗! 少府听得都有些凌乱了。 他离开太极殿时,步履和身形都极为沉重。夕阳西下,他下意识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眼里满是明媚的忧伤。 着少府沧桑的背影,李俭觉得他实在是太年轻了,这都能被雷到? 那他要是知道现代科学养猪方法,还能得了。 要知道我大种花家现代养猪都不让猪自由交.配的,毕竟成本高、效率低、成功率低,猪场都是直接人工授j的。 要不是这会没技术,李俭肯定选择这个。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他念着这首诗,为猪猪们的爱情而叹息。 但为了能吃上一口好吃的猪肉,就由不得他心狠手辣了。 洛清卓从内殿走出,听着这两句,奇道:“陛下还会写诗?” 嗯……这诗被他这样念出来,哪里怪怪的。 李俭呵笑:“误会,我们那儿一位诗人仓央嘉措写的,朕也就记得这两句。” 洛清卓也料及李俭不会写诗,但见他满面唏嘘,一时竟也分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睿智还是弱智的。 大概也只能以大智若愚来形容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暂时解决了酒楼、养猪两件大事,并为江陵水患、匈奴入侵做了准备,李俭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 今日已是八月初五。再过十日,被举荐的人才们便都会涌入京都,参加科举。 得想想考题是什么了。 夕阳沉沉下坠。 等开饭的时候,李俭与洛清卓便坐在会议室中,总结近期所为: 截止目前,京中内桌椅已全部预定完成,近几日已开始陆续交货,想来再过十天便可交完。 因为京中工匠集中在洛清卓店铺中,暂时没有仿制,但等交完货应该就会出现了。 同时,桌椅的销售线正在朝周边郡县铺设而去,洛清卓预计短期内还能再为李俭赚两千多两黄金。 等这一波桌椅交完货,他的猪鬃就收集地差不多,牙刷与牙膏也该上线了。 嗯,桌椅是他放出顾瑾与霍凌云在用的风声后兴起的,这两人带货潜力不错,将来牙刷牙膏干脆也让这两人打广告算了。 广告词他只用了一秒便想好了:“震惊!京城双杰隐瞒多年牙齿洁白的秘密竟然是……” 不错不错,想来这uc震惊广告体一定能吸引足够多的士族子弟。 李俭说出这个广告词后,洛清卓是真的无语了。 但一想到霍凌云与顾瑾听闻这广告词后的表情……莫名让人期待啊! 李俭这边还在思索往后用什么姿势割韭菜好,李内侍就忽然进会议室道:“陛下,太后来了。” 他弓着身子,便没见到李俭与洛清卓相视一眼,齐齐微变了脸色。 太后怎么来了? 她是不是收到什么消息了?会不会发现他不是狗皇帝?! 李俭这会脑子里就蹦出这个问题,到底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应当没有,他们早已暗中安排监视太后行踪,且极为严密,近来太后宫中亦无外人进出……应当是没有露馅的。 也许只是他们母子太久不见,太后想他了呢? 这么一想,倒是极有可能。 李俭这几日了解过,狗皇帝为人虽不咋地,但他对自己的生母还是可以的。以前还是六皇子时候,有什么好东西总会捎给太后一份。只要回宫,每日晚上必会前去请安,陪她说几句话。 李俭来后,虽然时不时命李内侍送些东西过去。比如桌椅,牙刷牙膏,但为了防止引发亲近熟悉之人的怀疑,他自己是一次都没去过。 ——这不废话么,自从知道自己身份有问题,他躲这些熟悉原身的人还来不及,哪敢往他们跟前凑! 但这会儿人既然来了,他便没法再装死,忙与洛清卓起身去见太后。 在太和殿门口等了一会,太后的仪仗便到了。 夕阳之下,上座的女子身着正淡蓝宫袍,头戴凤冠,仪容清丽,说不出的雍容华贵。这么远的距离,她直直凝视着李俭,双眉微皱嘴角轻抿,一脸不悦。 李俭穿书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后,心下一凛,面上温情倒是无懈可击。 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他上前一步将人扶下来,微笑道:“天色这么晚,母后怎么来了?可用过晚膳了?儿子正打算用完晚膳后,带皇后去瞧瞧您呢。” “是么。”太后的脸色淡淡的,声音冷得像带着冰碴子一样,“皇后也在呢。” 洛清卓保持着行礼姿势,微垂着眼睛,轻轻应声。 太后的眼皮子一翻,目光掠过洛清卓,眼带讥诮。 “本宫与陛下有要事相商,”太后冷冷道,“皇后便不必跟进来了吧。” 李俭头皮一紧。 他见洛清卓毫不犹豫地恭敬行礼告退,起身前却朝他飞快眨了眨眼睛,暂且放下了心。想来他家先生定会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偷偷看着他的。 李俭底气足了一些,微弓着身子扶太后进了屋。 太后虽是狗皇帝母亲,但古人成亲早,今年也不过三十六岁。虽然中年丧夫,但这会衣着素净,面上光洁无皱纹,倒是显得年轻不凡。 李俭了解过,先皇还在时她并不得宠,为人处事也不算精明,全靠有个儿子撑着才能爬上夫人之位。所以原小说里李俭登基中风后,她便处处找洛清卓麻烦,以此彰显她至高无上的太后地位。 没法将人当成自个儿亲妈,当甲方爸爸总还行。 李俭将人引进内殿,一同坐在小餐桌前。 他拿捏着语气,又说了一遍:“母后可用过晚膳了?儿子这儿的膳房今晚烤了只鸡,母后若是没有用过,可要好好尝尝!” 太后觑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呈上来!” 李俭便命李內侍赶紧上菜。 晚膳是传统的八道菜,四荤四素,居中一道便是一整只烤鸡。 与这个时代制法不同,烤鸡肚子里头塞了葱姜蒜胡萝卜香菇等调料,表面刷了蜂蜜,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烛光里,李俭笑的温情脉脉:“母后有福了,这烤鸡是儿子前些日子偶然得的食谱,这才刚试出来……闻着挺香,您先尝尝?”语罢,亲自夹了鸡腿到太后碗中。 他是昨日为感谢洛清卓做的美食,目前也就他宫中的太官令学会一些,宫中尚未普及。这道烤鸡他本来想和洛清卓分享的,但是现在拿来讨好太后过这一关比什么都重要。 怎知这举动非但没讨好太后,还叫她面色更冷:“陛下,本宫听闻昨夜你亲手给皇后做了晚膳,是也不是?” 李俭好像知道太后是来做什么的了:“……是这样的。” 太后勃然大怒:“我儿虽向来不拘小节,但如今贵为一国之君,怎能行这等荒唐事!” 她的儿子!贵为大雍天子!那洛清卓何德何能,她都没吃过她儿子亲手做的菜,竟叫那洛清卓先吃上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又道:“我就说那洛氏邪门得很!” “先帝在时,我儿便被那叫洛清涵的哥儿迷得神魂颠倒,闹出了不少笑话!如今娶了这洛清卓,更是厉害了!常言道君子远庖厨,我儿非但为他洗手做羹,更是好些天未曾踏进我的宫门了!” 她说至此,直直瞧着李俭,眼神凌厉危险,“陛下,母后今日若是不来,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母后宫中,瞧瞧母后?” 太后这个问题极为犀利,看得出来她是气急了。 李俭心狂跳了一下,面上还是若无其事的,忙应声:“这不是巧了,方才儿子还同李內侍说准备今晚去给您请安,是不是李內侍?” 李內侍忙躬身:“是是是,陛下方才还听闻您午膳胃口不佳,打算送些甜汤给您。” 李俭做讨好状:“可不是,母后,您就原谅儿子吧。儿子这些日子没去看您呢,也是有原因的。这不从前疏于功课,如今白日需要处理政事,空了又得将拉下的功课补回来……儿知错了,母后勿要生气。” 太后的脸色好看了点,嘴上还是不饶人:“先帝驾崩至今一月,陛下忙于政务我能理解,但既有时间给皇后做晚膳,怎么连瞧瞧我都不愿意呢?” “母后您误会了,”李俭笑,“其实儿子昨夜给皇后做菜,也是为了母后您呐。” 太后冷道:“哦?” 李俭道:“母后生辰快到了,朕得了些美食方子,本打算在生辰日亲自做给您吃的,给您一个惊喜。但又怕做得难吃,便先叫皇后尝尝罢了。对了,李內侍与太官令也尝过味的,对不李內侍?” 莫得感情的应和机器李內侍:“对对对,陛下正是这般想的。” 太后的脸上还有些微狐疑:“当真?” 李俭忙道:“千真万确!所有半点虚假,就叫您儿子李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反正狗皇帝这会也不知在哪个杂旮旯里躲着,拿来发个誓挺好,不用白不用。 太后闻言急了:“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儿如今可是大雍天子,可不能再如此率性发誓了!” 李俭“是是是”点头:“都是儿子的错,来来来母后请用鸡腿,这凉了就不好吃了。” 太后总算给面子吃了口。 然后她双眼一亮,惊喜道:“这烤鸡味道可真不错,我儿何处寻得这食谱?” “登基前偶然得到的,”李俭陪笑,“好吃您且多吃些,午膳您就没吃几口呢。” 他使出应对甲方爸爸的浑身解数,总算哄好了太后。 这一顿饭吃的,感觉比当初被洛清卓威逼还辛苦。 好在吃过晚膳聊了一会天,太后便满意了。 她虽觉得今日自家儿子耐心过足了,却以为是多日不见她的歉疚,起身准备回宫歇息:“行了,我看陛下也累了,今日便先这样罢。” 她见李俭点头,又转头道:“李內侍,天气渐凉,劳烦你照顾好陛下,免得着凉。” 李內侍忙恭敬应下。 一行人走至殿门口。 夜色撩人。 初五的天幕上,弯月慢慢升起,余晖清浅微凉。 太后就着宫人们提着的小灯笼散发出的微弱光芒,细细瞧着眼前之人。 好像还是昨日呢,面前之人还是个只会抱着她双腿撒娇要这要那的孩子,如今竟已长成了一国之君,甚至被逼着,学习从前连碰都不愿碰的那些功课了。 长大了啊……她也老了。或许没几年,就要去见先帝咯…… 太后心里莫名酸涩,便走过去伸手想要替他整理下衣襟。 李俭下意识捉住了太后的手腕,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方才补救道:“怎能劳母后挂念,儿自己来。” 语罢,好好整理了衣襟,更为太后披上披风。 太后似乎觉察到了一点不对劲。 她退后一步,上下打量李俭,面露疑色。 半晌忽然将视线定格在他离地略多的衣摆上:“陛下,不过大半月未见,你怎么……” 她吐出三个字:“长高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月光洒在太后略显迟疑的脸庞上:“几日不见,我儿怎么长高了?” “有么?”李俭心里一颤,面上却依然平静,甚至嘴角还带了点微笑道,“可能吧,毕竟儿子不过及冠之年,尤其是登基后心情舒畅,想做什么做什么,自是可能长高的。” 太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神色愈发迟疑:“可这才大半个月吧……瞧着一下子高了半个头啊……这得有半尺吧?” 调整好面部表情,李俭笑的愈发从容不迫:“母后怎知儿子是这几日长高了半尺?其实早就在长了,只不过咱们都多久没站一起,您仰头看我,哪能这么准?再说这袍子,也是朕特意命织染署做的短些,免得总蹭上灰土,脏!” 以她儿子的性格,这倒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这念头在脑中一转,太后便没在意那点突生的疑虑。她在李俭搀扶下上了轿撵,嘱咐道:“都是当皇帝的人了,怎地还是如此叛离经道?” 李俭道:“朕是皇帝,这天下都是朕的,自然是想做什么便什么,不然这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 “又瞎说。”太后瞪了他一眼,也知道这些年儿子过得太憋屈了些,拍了拍他的手,“我儿既然长高了,早些命织染署量制新衣,原先那些衣服便不要再穿了。这衣摆啊还是要长些,若是叫那些个满口之乎者也的大臣发现了,又得念叨你啦。” 这个倒是真的,得亏太常没瞧见,若是见着了,又得搬出些什么衣冠不整之类的礼教来好好杠他了。 李俭好脾气应下,决定明早便叫织染署重制新衣。 他目送太后一行人离去,保持着有些僵的笑脸回去内殿。 命李內侍守在外殿,李俭进屋,洛清卓果然已在内殿等候。 一进门,就递了杯热水给他。他顺势接过,一饮而尽。 他有心想要说点什么,千言万语在喉头哽动,到底只说了一句话:“今晚的菜有点咸,麻烦先生再给我倒杯水,谢谢。” 洛清卓:…… 他便依言又倒了杯,等李俭喝完才道:“方才陛下应对,太后虽未曾起疑,然往后还需更改一番。” 李俭:“怎么说?” 洛清卓:“我方才逼问了太后宫中侍从,得知狗皇帝虽还算敬重太后,但其与太后交谈时多不甚耐烦,说不得几句便嫌太后短视啰嗦。” 李俭记下这些:“行,朕知道了。” 语罢,他一手拍了拍额头:“方才差点露馅了,还好朕机灵会扯淡。” 洛清卓:“怎么?”他后来离得有些远,没听清李俭与太后说了什么。 李俭:“太后说我比那狗皇帝高了半个头,有这么多?” 洛清卓皱了眉:“不记得了。” 在他并不怎么想翻阅的记忆里,他唯一与狗皇帝比肩而立就是登基大典上,但那已是前世。 后来狗皇帝不喜他,见他只是为了与洛清涵一同讥讽他,便再不曾与狗皇帝站到一起过,也就没能看出李俭与狗皇帝身高差别:“是要量一下,若有纰漏,可早作应对。” 他便给李俭量了身高,确实比记录在案的一月前的狗皇帝高了近半尺,差不多10cm。又量了一下别的,发现他的肩更宽一些,腰更细一些,腿更长些,脚倒是差不多大。 李俭知道自己身高183cm,这么一看狗皇帝差不多就173cm,和洛清卓差不多高。但洛清卓骨架纤细,视觉效果可比狗皇帝高了不止一点。 难道狗皇帝不喜洛清卓还有这个原因?像这种垃圾二代,确实极有可能。 以前想到狗皇帝,总是会不自觉代入自己,心底各种奇怪别扭。现在李俭终于脑补出了狗皇帝的真实形象,注意点顿时歪了:“果然是我更帅一点。” 叉会腰,可把自己牛哔坏了! 洛清卓顺着他这句话想了想,暗中点头。 容貌这东西,确实挺神奇的。 许是在做皇子时不得宠的缘故,狗皇帝总习惯虚张声势,以此来彰显自己的身份。这份声势却没有足够的气质撑起来,虽然样貌五官都还不错,但他总皱着个眉头、昂着两鼻孔,用桀骜阴鹜的眼神看人,就显得贼眉鼠眼猥琐异常。 这张一模一样的脸,换成李俭,因为眼神正直,眉目俊秀从容,为人大方得体,与人相处向来尊重他人,一袭龙袍加身愈显儒雅端正。 也正是这气质,不论他近期怎么胡闹,三公九卿潜意识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也就固守刻板的太常跳出来杠几句。 这要是换成狗皇帝试试?看顾相一系不骂死他! 丝毫不知自己还被三公九卿优待的李俭,此刻正捞着袖子看自己的手臂。 他大学时期体重应该是72kg左右,看着有些瘦,但因为经常打篮球身上肌肉充足,非常健康。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这几天没运动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肌肉比以前松散了一些。又隔着衣服摸了摸腹肌,危机感上头:“不行,不能整日坐着处理政事,不然不久就得变狗皇帝那样,得想办法多动动。” 虽然直男对自己的容貌不大重视,但是大学时期李俭的确获得过学院院草殊荣。后来创业时日夜颠倒三餐不忌,硬是把自己整成个虚浮的病秧子,参加校友会时曾经的同学们纷纷扼腕岁月是把杀猪刀。 直至治好病回乡下,有了空闲和精力重拾身材管理。 可那时到底三十了,失了年轻时的锐气。 要说这穿书吧,唯一令他满意的也只有附带的这具身体了。 是得好好保养,不然别说胃癌了,这可是得个重感冒都能嗝屁的古代! “往后便早起一个小时跑步吧,”李俭做了决定,然后他转头热情地邀请洛清卓,“先生一起么?” 一个人未免无聊了点,一起跑有个伴儿。 洛清卓无情拒绝了他:“不了,谢谢。” 李俭:“真的不一起么?有资料显示跑步超过二十分钟……额,大概是一盏茶时间多点吧,有助于保持头脑清醒,也许这样您就不会再被话本剧情限制呢?” 洛清卓矜持道:“臣自习武开始,每日寅时四刻起身练武半个时辰,风雨无阻从不间断。” 大雍寅时四刻就相当于现代清晨四点,这个时间,若非朝会日,李俭还在睡梦中呢。 他终于明白原先自己逛皇宫为何逛不过洛清卓了,不由眼角轻抽:“原来如此……诶?” 他双眼一亮:“先生您看学生根骨如何?能不能练武?” 练武不仅能强身健体,更增加自保能力,李俭顿了顿,越发觉得跟着洛清卓练武是个好决定,不由异想天开道:“也不需要练到先生您这样,就一般能飞檐走壁,几十人围攻之下来去自如就行。” “……”洛清卓,“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李俭:“……假话是什么?” 洛清卓便指着窗外那棵一人刚好能抱住的树:“陛下瞧见那棵树了么。” 李俭忽然兴奋:“先生是说朕苦练些时日便能徒手将那树劈开?” “不是。臣的意思是,”洛清卓矜持道,“陛下苦练三年,应当可以徒手划下一道树皮。” ……??? 假话都这么残酷?! 李俭看了那树一眼,确认自己对剥树皮毫无兴趣,暂且放过了那棵树:“行吧。” 武侠梦破灭,李俭怅然长叹:“难道我得坠个崖捡到绝世武功,才能成为一代高手吗?” 洛清卓:…… 他不想理会又开始说胡话的李俭,只说了句“臣告退”,便如风一般忽然纵身飞出窗外,身形休迅飞凫,飘忽若神。 看得李俭再次长叹:“这个牛顿没有出生的世界,果然连万有引力都是假的!”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将新量的尺寸交给李内侍,命其明早送去给织染署,李俭微微松了口气。 暂且不提织染署收到尺寸后是怎样的惊慌——陛下已是二十岁的成年男子了,他身材有可能在一月内发生如此大的改变吗? 这是不可能的,只能是他们曾经量错了,是重大失误!好在陛下仁厚不治他们的罪,赶紧重新制衣才是! 解决了这一纰漏,李俭安然入睡。 翌日清晨卯时方至,被李內侍唤起来了。 卯时是五点,慢跑半个小时再冲个澡吃个早餐,再瞧瞧前一日的奏折,至辰时正好议事。 启明星已退,天尚未大亮,宫中空气十分清新。 李俭深呼吸几下,在院中热了身。他正准备开跑,便见束着干净利落高马尾、一身玄色劲衣的洛清卓出现在殿外。 大约是刚练完武,他如玉的脸庞上浮现出淡淡的粉色,一眼望去便能瞧见他的星眸璀璨,俊秀无双。 “先生怎么来了。”李俭微讶,“是来陪朕跑步的?” 洛清卓颔首。 李俭:“先生不练武了?” 洛清卓摇头:“练武时长减少一刻,正好可以陪陛下跑步。” 李俭闻言不由眉开眼笑,甚至伸出右手,做了个四指握拳大拇指向上的动作:“朕就知道先生是不会抛下朕一个人的!好兄弟,够义气!” 洛清卓:…… 真是谢谢了呢,完全不想和这个人成什么异姓兄弟,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洛清卓瞧了李俭一眼,莫名觉得他脸上那灿烂的笑容怪傻的。 但即便心里嫌弃,他也像是被这傻气传染了一般,也跟着轻扬唇角:“开始吧。” 两人沿着太和殿慢跑了大约半个小时。 身体毕竟年轻气壮,且椅子也发明出来不必跪坐,李俭出了些汗,只觉得此时神清气爽,状态前所未有的好,甚至还能再跑半个小时。 但考虑到这是第一天,还是需要循序渐进,准备等三天后习惯节奏了,再慢慢增加时间。 唯一的问题是出了一身汗,作为现代人的李俭早已习惯了每天冲凉,而古代洗澡又极为不方便。 李俭决定调整路线:先从太和殿慢跑半个小时至汤池,待洗完澡走到一旁寝宫太极殿用早膳,再慢慢走回太和殿议政。 如此慢跑了三天,李俭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活力,仿佛字都写的好看了一些。 又一日,便至八月初十。 当朝官吏举荐的人才们,已陆续来京。八月初十,京中秋高气爽,正是走亲访友好日子。 今日京都的大街小巷依旧繁忙,条条笔直宽敞的大道上,来往着不少车水马龙。 其中有一架装饰豪华的马车,瞧着便极为出众。那马车里头坐着一身青衣书生,名为王亦。 王亦出自太原王氏。王氏是大雍顶流士族之一,他的大伯是朝中丞相长史,为顾相一系。 此时他正要前往太常丞家中,参加太常丞长孙组织的一场诗会。 马车很快到达目的地。 王亦下了车,见一人正要进门,不由欣喜道:“崔兄,你也来了。” 那被称呼为崔兄的青年,名为崔浩,出自博阳崔氏,亦是名门望族。 大门到底不是交谈之地,两人寒暄两句,门房正要引着他们往里走,忽然又是一阵骚动。 几人回首,便见门口又停了一辆马车。车里头走出个青年,身着一袭白衣,清朗俊逸,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嘴角含着三分笑意,说不出的风姿特秀。 正是顾瑾来了! …… 几场诗会后,当朝官吏举荐的人才们已全部入京。 虽然最终只录取四十五名,实际参与考试的却有一百二十八人。除京中本地三十二人,另九十六人又各自带着几名仆从。 这些人在京中有亲友的便住宿于亲友家中,没有的则留在驿站中。 这百多人聚集在京中,或宴请四方,满座高朋;曲水流觞,高谈论阔,好不热闹。 李俭对此略有耳闻。 他知道作为男二,顾瑾一直是这些人中最为出挑的存在,却也期望能再多出几个人才,先把朝中空缺补上再说。 这些才子们聚在一起,多办几场诗会,有才能者自能脱颖而出。 这个时候,三公也呈上各自锦帛,上面写着的便是他们想出的考题。 李俭认真翻阅。 顾相出的题是:“秦皇以独断而克,虞君以独断而亡;齐桓任管仲而霸,燕哙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1】 这道题翻译过来便是:秦始皇嬴政独断专行,灭六国统一天下,虞国国君却因不听劝阻借道晋献公灭虢,最终亡国;齐桓公任用管仲而称霸春秋,燕王哙任用子之而导致燕国大乱,一样的方法而结果不同,为什么呢?” 霍大将军出的题与兵马有关:“前朝以来兵制,以今日情势证之欤。”【2】 与顾相相同,也是一道申论题,查的是考生的兵法与对局势的敏锐程度。 至于御史大夫,取题居然为:“主圣臣贤”。【3】 想来是要考生写诗赞美圣主。 李俭满头黑线。 穿越至今见过拍马屁的,倒还没见过拍的这么明显的,李俭尴尬得头皮都要炸开,不由就想让洛御史大夫将这题换了。 还是洛清卓拦住了他:“倒也并非如此。” 李俭带了点疑惑道:“先生何处此言?” 洛清卓便解释了这道题的用意: 李俭初登基,因为狗皇帝在当皇子时毫无根基,因此朝中官吏对当今天子的认同感不强。这道题目借由夸赞天子圣明群臣贤明,号召群臣以表忠心,利于李俭往后治世。 李俭恍然大悟。 虽然要让一百多个才子对他吹彩虹屁的耻度有些高,但再看此题,也不至于犯尴尬癌了。 集齐三份锦帛后,李俭也将写着自己考题的锦帛封存起来,一同置于太和殿中。 直至考试前一日,再命尚书将考题送去文渊阁,使中书令及其麾下抄誉至考卷上,翌日考试前送去考棚。 一切似乎皆已准备就绪。 八月十三,又至朝会日。 因为科举在即,今日朝会一大重点便是此事。 李俭依次确认过考试的相关流程,号棚、衣物、吃食等安全,就准备下朝了。然而就在此时,太常忽然朗声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李俭起身的动作停下了:“爱卿有何要事?” 太常朗声道:“陛下,臣要参洛御史大夫一本!” 此言一出,满庭皆惊。 众人纷纷侧目,尤其是洛御史大夫,紧皱着眉头狠狠盯着太常。 这岂非正是电视剧里的官吏相互攻讦之景? 李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真实的场景,不由用吃瓜的语气道:“太常为何要参洛御史大夫?” 太常道:“洛氏门庭败坏,其一皇后目无礼法,竟唆使陛下每日卯时起于宫中来回奔走;其二洛氏另一名哥儿洛清涵,与人私奔触犯礼教,罔顾三纲五常!此二者乃洛逸之治家不严、无能失德之罪,故臣以为洛逸之不配继续为御史大夫,监察百官!” 满庭哗然。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这瓜顿时就不香了。李俭迎着众人意味深长的眼神,笑容渐渐消失。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哇——洛清涵与人私奔! 这瓜也太刺激了叭! 众人纷纷低呼,看向李俭与洛御史大夫的眼神,不由隐晦而兴奋起来。 试问在座谁不知道,他们的陛下登基前对洛清涵情根深种,穷追不舍,求而不得!就连先帝将洛清卓赐婚于他都止不住那献殷勤之势,还是先帝驾崩才骤然停止的。 当初最不得势的六皇子李俭如今已贵为天子,后宫空虚仅有皇后一人,纨绔士族们甚至开了盘赌这位天子何时将洛清涵接入宫中。届时洛氏不仅出了一个尊贵的皇后,还会再出一位盛宠的夫人,一门双贵,谁敢得罪?! 谁知先帝热孝刚过,这洛清涵竟然与人私奔了?! 私奔啊!这对方得是什么人,竟让洛清涵罔顾礼法与家族脸面,甚至连唾手可得的贵人之位也不要了? 这也简直是将陛下的脸面往脚下踩,什么人竟然比天子还厉害? 虽然无人说出口,但李俭迎着众人意味深长的眼神,笑容渐渐消失。 是因为他杠了原小说作者吗,他想,所以小说世界也给他安排这么一个杠精,让他也体验一下被365度全方位杠的感觉? 洛御史大夫已出列,他浑身都被气得发抖,对李俭长拜道:“陛下,微臣冤枉啊!太常血口喷人,此事绝计子虚乌有!前些日子微臣孙儿清函因感染风寒,身体欠佳,微臣才将他送往别庄休养。此事还望陛下明察,绝非太常所言私奔!” “冤枉?”太常冷笑一声,“呵,洛御史大夫可否明说是哪个别庄,这洛清涵是否私奔,一探便知。” 洛御史大夫面上镇定极了,谁也不知他如今已是满背淋漓冷汗:“陛下,我孙儿如今云英未嫁,只因一席流言蜚语便贸然命人前去别庄探查,岂非害了他的名声!往后即便是嫁人,又如何让夫家看待,这让他如何立足于世?” 太常不依不饶:“我看坏了名声是假,私奔是真吧!流言之所以为流言,岂非正是枳句不来巢,空穴不来风?” “……” 两人你来我往,吵得李俭头痛不已。 他拍了拍案几:“诸位——洛氏哥儿洛清涵一事朕会命人查清,诸位先下朝罢。” 太常:“陛下,可还有皇后……” 李俭抬手打算了他的话语:“太常,下朝后你且随朕来。” 李内侍大喊一声“退朝——”,百官只得各自回去千机殿办公。但这瓜还没吃完,众人都是一步三回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李俭:…… 果然八卦的人类的天性。 等众人都离开了,太常随着李内侍来到太和殿会议室,李俭已正靠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 见太常到了,他便没好气道:“太常啊,你是不是对朕有意见啊?” 太常哪见过这阵仗,双腿豁地一软,头咚地一声重重磕在地上了:“陛下言重!臣绝无此意!!望陛下明察!!!” 李俭把人扶起来,看他额上应该没什么事,便淡道:“朕先问你,是不是上次桌椅下了你的面子,所以你特意报复回来啊?” 上次赐书桌椅时,李俭特意命李內侍挤兑了太常几句。若是因此怀恨在心,那这太常不要也罢。 太常闻言,登时沁出了密密麻麻的虚汗,心虚道:“回陛下,绝非如此……我大雍建朝至今向来以跪坐为礼,就没用过什么桌椅……” “行了,先起身罢。”李俭叹息,“朕看你也没明白过来,朕就与你说说,先从桌椅开始。” 他见太常小心翼翼起了身子,兢兢战战看着他,道:“朕知道,爱卿承袭的是圣人思想与礼仪,时刻严于律己。但爱卿可有想过,圣人为何提议正坐?” 圣人为何要正坐……这? 太常显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李俭这会问了,也就回答:“这,岂非是为了礼仪?” “不对。《论语·宪问》中说,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1】。这正是太常你说的礼仪,对否?” 太常点头。 春秋时期,有一人名原壤,是孔子的老朋友。他生性懒散,叉腿而坐时被孔子责骂年少不遵礼数,长大后不事著述,老而不死简直就是个害人虫,语罢还用木杖叩打他的双腿。 这一段典故,也是士族如今以跪坐为礼的缘由之一。 李俭道:“由此可见,是因为春秋时圣人衣不蔽体,除正坐外皆是姿容不雅。时至今日千年已逝,大雍士族贯穿深衣,这深衣被体深邃,使身体深藏不露,太常觉得不够得体守礼吗?” 太常忙否认道:“臣并无此念……” 李俭道:“既觉得深衣雍容典雅,那礼仪不应有所改变么,为何一定要坚持正坐?” “何不回想一番,这千年以来有过多少人,因这正坐过久坏了双腿?远的不说,前些日子朕便听闻金执吾那七岁长孙因跪坐过久导致双腿残疾,此事京中沸沸扬扬,爱卿可曾听闻?” 太常当然听说过。思及此事,他很想杠上一句:这么多人都正坐过来了,为何金执吾家长孙不可? 但这话太过烫嘴,他还有些人性,且一旦说出来他与金执吾的同僚情就完了,便不曾出口。 李俭瞧着他讳莫如深的模样,知道他并没有服气,软化了语气道:“圣人有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爱卿不愿用这桌椅,朕便没有强迫爱卿;喜好桌椅之人,也望爱卿莫要阻挠。” “如是,望爱卿周知。” 太常许久不动。 他深知天子言之有理,从古至今,无论衣冠礼仪都是在不断改良以适应当前。先前他极力反对,最大的原因是他是太常,掌宗庙礼仪,桌椅的出现完美地挑衅了圣人之礼,他不得不说。 现在,陛下以圣人之言辩驳桌椅不过顺势而为,并非挑衅古礼,此言有理有据,他心底唯一的不服便也消了。 就当李俭以为他要恼羞成怒时,太常忽然又跪拜道:“陛下发明的这桌椅甚好,是老臣狭隘,望陛下见谅。” 李俭惊讶了。 他以为太常是极尽迂腐之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想不到还能听得进劝。 于是和颜悦色道:“无碍。爱卿也是正谏不讳,朕知道忠言逆耳,不会放在心上。” 太常又迟疑:“可陛下每日清晨于宫中奔走之事……” ……怎么还记得这事! 李俭心下无语,想了想,道:“爱卿,你可知小明的祖父,为何能活到百岁?”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太常:??? 小明的祖父为何能活到百岁? 当今普通百姓通常活不过四十岁,士族大夫长寿一些,基本也活不过五十。至六十便是古来稀了。 这小明是谁,他的祖父又为何能活到百岁?难道他们手中有不为人知的长寿秘方? 莫非是陛下起了求仙问道的心思,此刻便是在暗示他什么? …… 等会,这个问题,与现在他们所说的有关系吗? 太常百思不得其解,便见李俭面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惭愧道:“爱卿,朕知道朕以往名声不佳,爱卿惯来谦恭守礼,想必最是厌恶朕这般浪荡子。” 太常被天子这话吓得一抖,又行了一个大礼道:“不不不,陛下多虑!臣绝无此意,望陛下明察啊!!” 李俭忙将人扶起来:“朕知道,爱卿不必行此大礼。今日朕只是心有触动,并无责怪之意。” 他顿了顿,略显忧伤道:“爱卿虽不喜与朕闲聊,但有些话朕却是憋了许久,无处说道。” 太常显然被李俭这副怅然若失的模样骗到了,犹豫道:“这……不知陛下有何犹豫,臣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李俭叹了口气:“哎——行吧。” “这些话啊,朕从前羞于同别人讲,如今也只与爱卿说道。爱卿啊,你便过耳即忘,莫要放在心上。” 为人臣子当然希望天子对自己与众不同,青眼有加,太常也不例外。 虽不知天子要说什么,但经此言,太常深觉自己在天子心中与旁人地位不同,忙表忠心:“陛下放心,臣即便是死,也绝不会往外泄露一个字。” 见太常差点就指天发誓了,李俭拍拍太常的手,把忽悠李內侍的那一番说辞又整了一遍: “爱卿,朕接着说。” “朕以前呢,总以为上头有太子与四皇子,从未肖想过这个位置。且为了避免哥哥们忌惮,朕就干脆装作纨绔浪荡,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只想着一辈子平平安安的,最后捞个王爷即可。可谁知……哎!” 太常显然没想到李俭居然会说这些肺腑之言,一时有些懵,不知该说些什么。 又听李俭道,“说不想当皇帝呢,当然是假的,知道皇位落在了朕头上,朕心里头也开心啊!可是开心过了,朕回头一瞧,当皇帝还挺累啊!” “瞧,咱们士族子弟哪个不是读书习字,礼乐骑射样样精通?可是朕不是。朕母族式微,生母虽是夫人却不得先皇欢心,当年为了让太子与四皇子安心,读书向来迟到早退,十余年来就没学到什么本事。” “朕不怕丢脸——实话告诉爱卿,这些日子朕除了清晨奔走,还在私底下偷偷读书练字呢!” 他见太常满面震惊,坦然道,“朕从前疏于功课,如今做了天子便要对满朝文武百官,对天下百姓负责。既是如此朕又怎么能再这样不学无术,自然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补回来。清晨来回奔走,亦为强身健体,往后若有闲暇,甚至可能重学礼乐骑射。” 他道:“朕知道朕很无能,是以朕努力学着能干些,将来好撑起这个大雍。” 太常原本震惊的嘴巴都合不上了,闻言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不,陛下,您一点也不无能!您博学多才,微臣此生罕见!” 李俭摆摆手,淡然一笑:“朕不觉得这很丢脸,亦从未听说,想当个文武双全的皇帝是一种丢脸之事儿!” “至于皇后,只是以他的形式支持鼓励朕,爱卿又何必如此苛责。” 这话听得太常热泪盈眶,无比动容地抓住了李俭的手:“陛下!” 原来他们的陛下有着这么多难处——原来即便登基,他们的陛下也没有过一日好日子!清晨与皇后慢跑算什么!陛下还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努力读书习字呢!! 他真的错了,他不该不闻不问,直接指责陛下!他该像皇后一样,无条件支持陛下的!! 李俭点点头,抽出一只手拍拍他:“爱卿,不仅是桌椅,抑或慢跑健体,往后朕会尽可能做些东西出来,尽可能让诸位过的好一些,好叫诸位能长久地辅佐朕,将大雍治理地更为繁荣昌盛,造福这全天下的老百姓。” 他说到这里,可怜一笑:“爱卿啊,朕如今也算是浪子回头了。你愿意给朕一个机会,让朕证明,朕也能当一个好皇帝吗?” “陛下!!”太常嚎啕大哭,跪地长拜,“臣必当肝脑涂地,辅佐陛下成为一代明君!” 李俭狠狠点头:“嗯!” 太常告退时,擦干眼泪道:“对了陛下,您还没有告诉微臣,小明的祖父为何能活到一百岁啊?” “……”李俭微笑,“因为他早睡早起,善用桌椅;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爱卿,朕相信你也可以的!” 太常的眼神坚定起来了:“是!陛下!臣一定会努力活过百岁,不负陛下重望!” 李俭差点喷了。 可别了吧朋友,您今年才三十八,活过百岁还有六十二年,我可不想再听您再杠六十二年! 我谢谢您了哈! 送走了似乎还想留下来与自己秉烛夜谈的太常,李俭坐回去长舒一口气。 与先前不同,这会轮到李俭觉得心好累,好忧桑了。 他扶额休息了片刻,而后命李內侍将皇后请来。 洛清卓很快来了。 李俭没和他客气,直接问道:“先生,您这是把洛清涵关哪儿了?” 洛清卓横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陛下怎知是臣将他关起来,而不是如传言那般私奔了?” 李俭:“怎么可能?他把狗皇帝当备胎吊了这么多年,眼看着狗皇帝登基他就能享受荣华富贵了,怎么可能与人私奔。想来也是先生将他关起来了,放些风声出去引狗皇帝上钩。” 洛清卓轻哼了一声:“陛下问他做什么,莫非是怜香惜玉了?” 李俭这会还能回忆起穿越当日被那朵小白花支配的恐惧,不自在地抽了抽嘴角:“哪能啊,我又不是基佬!” “说正经的,太常这会正拿洛清涵下落质问洛氏呢。若是交不出来,顾相一系又有理由攻讦你祖父了。” 洛清卓闻言,嘴角微微上扬,挂了丝若有似无的讥诮笑意。 他与洛家本就没什么感情,后来洛逸之又因宠爱洛清涵,将他骗回京都嫁给李俭。无论哪个角度,他不报复洛家已是最后的仁慈了。 他慢慢道:“由着他们弹劾,借此削弱洛逸之的影响力,扶持其余洛家人,对陛下而言岂非更好?” 他似乎很了解李俭先前的纠结点。 保皇派目前隐以御史大夫为首,李俭先前为组建科研工坊,重用保皇派中官吏,唯独跳过洛氏。一则担忧他与洛清卓的塑料盟约,二则担忧重用洛氏导致外戚成祸。 前者他们已解开心结,相互坦诚以对;后者么,只要洛清卓还是皇后,李俭既要重用洛氏,又要打压洛氏。 洛逸之原是丞相司直,是顾相副手,亦是先皇用来牵制顾相的棋子。政变后被提拔为御史大夫,先皇有如此安排一则主要是他时日无多,二则看在李俭娶了洛清卓的份上。 洛逸之是否有御史大夫的才能,李俭暂时不知情。 但以此人治家角度来看:先是任由他人欺压年幼失母的洛清卓,再来因偏宠洛清涵而将洛清卓推进火坑,后来等狗皇帝登基,他又由着洛清涵勾搭狗皇帝…… 此人治家不严,恐怕确实不是什么清正廉洁之人,长此以往难堪御史大夫重责。 不过截止目前为止,洛逸之在政坛上尚未出现什么大问题,不好因这个缘由贬谪他。 大雍民风还挺开放,未婚男女约会都是常事,但私奔确是家门不幸,为道德不容。那等卫尉确认找不到洛清涵,就罚年俸警告一下洛逸之吧。 李俭愉快做了决定。 至少等到科举事罢,他才能在洛氏之中寻找可以代替洛逸之的人才。 暂且还不知要被罚一年俸禄的洛御史大夫,在这日午后前来太和殿求见李俭。 正在监督李俭练字的洛清卓便收拾了东西,顺势往内殿一躲。 一见到李俭,洛御史大夫便伏地恳求道:“陛下——还请陛下救救清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