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剑三叶英bg)纵剑云歌》 第1章 楔子一世万花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颜真卿师父似乎格外喜欢太白先生的这首诗,云苓早课时来仙迹岩十有八·九会听到他带着弟子们念这几句。底下的弟子们显然也是知晓的,一边念一边笑。 有个胆大的弟子问道:“颜师父,日日早课都拿这开头,今日可能换一首?” 颜真卿眼睛一瞪,语气严厉:“太白先生这话的意思你可明白了?没明白便接着念。” 众弟子也不过是给早课添些趣味,倒也不恼,当真乖乖去念了。 云苓看着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扬声唤道:“颜师父。” 颜真卿闻得她的声音,略感讶异:“你这丫头怎么过来了?”他转头对众弟子道:“好好念书,等会儿我要抽查。”说罢,才引了云苓到一旁的桥上说话。 云苓看着颜真卿似笑非笑:“若不是颜师父这般坚忍,连喉咙不适都强撑着不去找师父,我也不必跑这一趟。您虽不在意,可那么多弟子看着呢,自是有人告诉师父的。这不?师父便让我来了。” ——云苓的师父,乃是万花谷中“琴棋书画医工花”七圣之一的“医圣”孙思邈。 “咳……”颜真卿一时心虚,别开眼去,心下暗暗盘算究竟是哪个小兔崽子告诉了孙思邈。云苓从背包里取出一包草药,颜真卿一见,嘴角便耷拉下来:“云丫头,你看这也不是什么大病,过几日便好了,这药就算了罢。” 书亭那边有悄悄关注这边的,耳朵竖得一个比一个高。隐约听见云苓和颜真卿说的什么,纷纷把头埋进书后,闷声笑起来。颜真卿师父怕喝药这事在万花谷中流传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亲眼见着,仍是能叫人发笑。 那边云苓将草药包塞到颜真卿手中:“您且放心罢,不是药,是草药茶,每日泡几杯喝即可。平时无事也可以喝。”云苓顿了顿,扬起一抹温柔似水的微笑:“这可是我找了许久的配方,若是让我知道颜师父您忘了喝或是别的什么,我也只得请师父走这一遭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颜真卿只得收了草药包,摇头道:“你这丫头!得亏如今的弟子比起你们那时候乖多了,不然我哪里还能这般清闲?” “是吗?”云苓故作讶然:“我竟不知我们那时让颜师父这般操心,不如我去找找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让他们来给您道个歉?” “鬼灵精!”颜真卿笑骂。 若真让那些个已经修炼成食人花的家伙知道他在这儿抱怨他们那时候的不省心,少不得要让他吃点亏。虽说无伤大雅,但毕竟招惹了一群人。更何况,这丫头不仅自己黑,还是裴元那小子的亲师妹,更惹不得。 思及此,颜真卿挥手:“去去去,少站在这儿惹得我心烦。” “那我便走了,颜师父可要记得喝这茶。” “我晓得,你且去忙罢。” 云苓点了点头,走到一旁短途驿夫处,打算乘羽墨雕回三星望月。 . “……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愿普救众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云苓回来的时间恰巧,正逢孙思邈带着一批新弟子立下入谷誓词。 她也并未上前打断,而是站在一旁,右手取下系在腰间的毛笔,在指尖灵活地上下翻飞着。一边转笔,一边在心底跟着孙思邈默念誓词。凡万花谷弟子,只要手头得了闲,或多或少都喜欢转笔。云苓的笔名“鸢息”,乃是谷主东方宇轩藏笔,后被他赠予云苓。 “云丫头,你回来得正好。”孙思邈见了云苓,笑道:“恰巧这儿有批新弟子入谷,入门仪式已成,你带他们去见你大师兄罢。” ——云苓的大师兄,便是裴元了。因着无论哪一脉的弟子,入门时都需得在孙思邈面前立誓,裴元身为孙思邈首徒,便成了接引弟子。 云苓也笑:“师父,我这才刚从仙迹岩回来,你又要打发我去落星湖。” “这不是正好你来了?”孙思邈含笑看她:“况且,你莫不是不想见你大师兄?” “啧。”云苓挑眉:“师父,你这坑挖得未免太明显。”不过,她若是敢说不想,怕是要被大师兄提走,好生“磨练”一番了。 故而,孙思邈笑道:“明显又如何?” 你还不是得跳? ——后面一句已不用孙思邈多说,云苓自然明白。 “我才坑了颜师父,您便把我坑了——可见姜还是老的辣。”云苓说罢,不待孙思邈答话,便对那些刚穿上万花谷服饰的新弟子微微一笑,道:“你们几个随我来罢。” 新来的弟子们目光憧憬地看着这位药王唯一的女弟子。只见她一身样式繁复的墨紫色衣裙,雍容端庄。腰间系着一支水色笔身、雪白笔尖的毛笔,笔尖隐隐有墨意流转。三千青丝犹如泼墨,并未绾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却柔顺得不可思议。眉眼精致,温婉典雅,黛眉犹如远山,一双杏眸是如她整个人一般温润的琥珀色。“花为貌,鸟为声,月为神,柳为态,玉为骨,冰雪为肤,秋水为姿,诗词为心”,这形容完美女子的句子放在她身上,再贴切不过。 . 从三星望月上去落星湖,自然还是坐羽墨雕更为迅捷。 有个女弟子与云苓同乘一只羽墨雕,怯生生地问:“师姐,不知裴元师兄性子如何?” 云苓轻笑,伸手摸了摸女弟子的秀发,声音柔和如春风拂柳:“莫怕,大师兄人极好,所谓性子古怪,不过是谣传。且大师兄医术高绝,万花谷中除外师父无人能及,我是远远比不上的。” 她的声音太温柔,那女弟子的脸不由得红了红,呐呐道:“有师姐在,我自是不怕的。” 不一会儿,羽墨雕便落了地。新弟子纷纷随云苓跳下雕背。 “大师兄。”云苓扣门:“今日有一批新来的弟子,师父让我领来见你。” 门“吱呀”一声开了,便见男子长身玉立,长发也不束,就那样散在身后。一身繁复墨袍,俊朗不凡,儒雅风流——不是轻浮多情的风流,而是随性不羁的名士风流。 裴元抬眸看了看云苓身后的弟子们,“唔”了一声,道:“他们留这儿。藏剑山庄那边有人求医,说是二庄主病了,你去跑这一趟罢。” 云苓手指绕了绕笔尖,笑容依旧:“藏剑山庄?师父着我去了仙迹岩,又推我带新弟子来你这儿,我本以为他已经足够会差使唤我了,没想到大师兄你还要更胜一筹。二师兄果真狡猾,早早便认清了你们两个,跑出去玩去了。” ——云苓的二师兄,自然就是阿麻吕了。阿麻吕借着采药的名义,常年在外。云苓有时便会随阿麻吕出谷游历。 “神行去不过一刻钟。”裴元轻笑一声:“如若不然,你帮我分担这教引新弟子的事?” 云苓摇头笑道:“你又不是不知,我不过随口抱怨一句。” “若有疾厄来求者……”裴元不曾答话,却背起了入谷誓词中一段。 云苓接口道:“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她一怔,似是明白了大师兄的用意。 “你知道就好。”裴元如小时候一般揉揉她的发顶,不疾不徐道:“师妹,你心未定。藏剑大庄主叶英虽不过长你八岁,却以心为剑,心性极佳。你不妨与他交谈几句,想必受益匪浅。” 云苓一怔,心下微暖:“好,那我便去走这一趟。” “注意安全。” “师兄且放心便是。” 将新弟子们交付与裴元后,云苓便顺着落星湖的路,蜿蜒向上,去云锦台见了那前来求医的藏剑弟子叶芳远,随他一起神行去了藏剑山庄。 . 藏剑山庄位于杭州西子湖畔,占地面积极广,恢宏大气。 “云大夫,这边请。”叶芳远一身金色服饰,温和微笑着,端的是君子如风。 “嗯。”云苓亦微微一笑:“劳烦叶公子带路了。” 叶芳远摇头,微笑道:“哪里,本应是我们感激云大夫的。” 见过叶晖后,云苓说道:“二庄主的病情并不严重,只是……”她未待叶晖和叶芳远问下去,便道:“恕我直言,二庄主若是仍这般操劳下去,只怕连我师父来此出诊,也是要骂二庄主一句糊涂的。” 叶晖并未为云苓的话而恼怒,只抚须苦笑:“好罢,既然连万花谷的大夫都这般说了,我自是会注意的。” 云苓闻言,不由得扬了扬眉,此话何解? 许是注意到了云苓的疑惑,叶芳远解释道:“山庄里其实有养大夫,二庄主之前便病倒过几次,也曾有大夫说,要二庄主注意休息,只是二庄主却不肯听。这次又复发,大庄主便特地遣人去万花谷求医,对二庄主说,若是连万花谷的大夫都让他要好好休息,二庄主便一定要听从医嘱。”他笑了:“果真还是大庄主英明,二庄主这回总该听大夫的话了罢。” 叶晖被戳穿,不由得瞪了叶芳远一眼:“多嘴。” 叶芳远却仍然笑着,半点儿也不担心叶晖会生气的样子。 云苓了然一笑,难怪……叶晖的病情不严重,稍微好一些的大夫便能治愈,却偏偏要跑去万花谷求医,原来另有原因。一想到大师兄口中“心性极佳”的藏剑大庄主叶英,竟会做出如此有趣之事,云苓倒是对叶英有些兴趣了。 在此之前,云苓听过一些有关叶英的传闻。据说他貌美如花……咳,容貌精致,故而被私底下戏称为“庄花”。不过,最为有名的,当属叶英的剑法,“心剑叶英”之名,或许比“藏剑大庄主”之名,更为响亮。在万花谷师长口中,云苓亦听他们称赞过叶英。 收回这些无关紧要的思绪,云苓开了一副药,递予叶晖:“照这个抓几副药,每日三次,七日即可。”她不免多叮嘱了一句:“还有,二庄主还是要注意休息。” “多谢。”叶晖接过方子,点头应道:“定会遵从医嘱,云大夫请放心。” 叶芳远亦跟着道谢:“麻烦云大夫了,我送你回去罢。” 只是,才一走出叶晖的院子,叶芳远便说道:“云大夫,其实大庄主有吩咐,待你为二庄主看完诊后,便请你去天泽楼。” 云苓挑眉,鸢息在指间旋转出残影,忽而又停了下来,被她系回腰间,轻轻一笑:“好。” . 繁茂的花树下,银发金衣的男子怀抱一把轻剑,长身玉立。清风拂过,暗香浮动,有花缓缓飘落,男子抱剑观花,恍若谪仙。 叶芳远还未来得及通报,男子便像是察觉到了来人一般,转过身来,微微颔首:“芳远,可是云大夫来了?” ——他能知晓云苓的名字,自是云苓一来藏剑山庄,叶芳远便让人前来告知他了。 云苓“唔”了一声,点点头:“万花谷杏林门下,云苓。”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起了叶英。 眼前的男子双目微阖,银发高束马尾,洒落似流泉。右额上有一朵五瓣梅的印记,那般红得艳丽的色彩,落在他的额角,却安然静谧。一身金色衣袍,镶金缘皂的广袖随风轻轻摆动,衣摆、袖口皆绣有繁复的花纹。外罩轻甲,上有华丽的徽印。说起来也怪,明明是那般灿烂张扬的颜色,在他身上,却硬是显得优雅清贵。怀中抱着的宝剑奇异地与他的气质融合在一起。而他本人,亦像一把未出鞘的惊世名剑,光华尽敛,只是安静地站着,却无人敢轻视于他。 心剑叶英,他就是藏剑山庄那把无坚不摧的守护之剑。 云苓摸了摸腰间的鸢息,嘴角翘起一抹促狭的弧线。 啧,这容貌,在整个大唐都堪称绝色啊!这位大庄主,果然不愧“庄花”之名,无怪乎那么多女子甚至是男子哭着喊着要嫁大庄主——大唐风气开放,男女之间相处颇为随意,同性之恋亦不在少数。 “劳烦云大夫还要再跑一趟。不知叶晖他情况如何?”叶英问道。 云苓将鸢息解下来,漫不经心地转动:“大庄主尽可放心,二庄主的底子好,若非长期积劳成疾,本不会屡次生病。只要日后注重养生,便不会有大问题。” 叶芳远在一旁忍笑补充道:“还有,多亏了云大夫的话,二庄主如今已答应会好好休息了。” 闻言,叶英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如此甚好,多谢云大夫。” 云苓记得,江湖传闻,藏剑大庄主叶英,是个淡漠寡言之人。但就如今看来,寡言或许不假,淡漠却…… 名不副实。 云苓含笑摇头:“哪里是我的话,若非大庄主布下此局,二庄主会如何,还未可知呢。况且,此乃分内之事。”她说着,微微一笑,换了话题:“大师兄出门告诉我可与大庄主交谈一二,我亦久闻大庄主心剑之名,还望大庄主不吝赐教。” “修心之事,唯悟,无它。”叶英神色疏淡:“云姑娘走的是医道。” 他不过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云苓却若有所思:“多谢大庄主。”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医道,亦不过其中一条。 云苓再次抬眸,正欲告辞,却见叶英身后骤然出现一个黑色的漩涡,没有任何的声音和动静,却将周围的景致扭曲,要将叶英卷入其中。叶英自然是看不见的,故而并未有所动作。 云苓瞳孔猛地一缩,大惊,甚至来不及喊人相助,只得拉住叶英的衣袖:“大庄主,快……”躲开。 话未说完,一股极大的吸力顺着叶英的衣袖,将云苓一同拉入其中。 云苓只觉眼前一黑,只来得及看清叶芳远惊惧的神情,他仿佛在喊着什么,云苓却已听不见、看不见那个世界了。她陷入了一片黑暗,其后便是无尽的压迫力,几乎要将人碾碎。 “云大夫,得罪了。”叶英略显清冷的嗓音响起,冲淡了云苓面上不显的惊慌。 旋即,云苓觉得自己被他揽入怀中,脸颊紧贴着冰凉的轻甲。那凉意让云苓心中大定,方有时间思索究竟发生了什么。 黑色的漩涡…… 是了,她和叶英一同被拉了进来,那现在这是……叶英以身护她! 云苓心知,方才那股压迫力,若不是有叶英相护,她怕是难以撑过去。只是,这样她和叶英挨得极近。云苓的耳根不由得发烫起来。大唐虽然风气开放,但似这般紧密的接触,除情缘之间还是少有的。云苓自然不曾和哪位异性有过这样的接触,只是耳根发烫,已经算是极淡定的了。 但,即便心感羞窘,云苓也不敢轻易乱动,生怕给叶英造成额外的负担。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白光穿破黑暗。 第2章 第1章初临 时值黄昏,暮风轻柔。 云苓倚着墙,看炉内的火做最后的挣扎,跳跃着、舔舐着药壶的底部。袅袅腾起的烟雾掩了她的面容。她抚了抚腰间的鸢息,闭了闭眼,长长的睫羽在脸颊上投下鸦青色的阴影。 来到这个所谓大明的世界才不过三日,云苓却觉得像过了三年一般。 唐宋元明、唐宋元明呵,她和叶英,竟穿越了几百年的时光。他们翻遍了史书,却找不到半分大唐江湖的影子。 如今,云苓只要一闭眼,史书中的字便会在脑海中浮现—— “安、史之乱,乱兵不及江、淮,至是,其民始罹荼毒矣……” “宫室焚烧,十不存一,百曹荒废,曾无尺椽。中间畿内,不满千户,井邑楱荆,豺狼所号。既乏军储,又鲜人力。东至郑、汴,达于徐方,北自覃、怀经于相土,为人烟断绝,千里萧条……” 安史之乱…… 云苓闭着眼,轻轻念了一遍。读到“乱”字时,舌尖似是僵直了,无论如何也卷不起来。云苓唇齿间含着这最后一个字,心底有尖锐的疼。一下,又一下,扎得最柔软的地方鲜血淋漓。 . 炉内的火一点一点熄灭下去——药煎好了。 云苓端着药,轻车熟路地走到这座院落中叶英的居所。 这个世界的物价比之大唐出奇的低,云苓和叶英便购置了这座院落。小院坐北朝南,除正厅、厨房等外,东西各有一个院子,恰好云苓和叶英一人一个。图个纪念,云苓索性取了“快雪时晴”之名,将自己的院子取名为快雪轩。而叶英用了“玉泉鱼跃”之名,取名玉泉轩。他们又买了两男两女四个仆从,两男为清风、明月,两女为泽兰、沙苑。 因为那莫名其妙的黑色漩涡,他们来到了这个世界。叶英护住了她,自己却受了伤。所幸叶英修为极高,并不严重。 他们降落的地点恰巧是西子湖畔,只是…… 藏剑不复。 而这世上,亦再无万花。 云苓甫入玉泉轩,便见叶英站在小院中心的树下,如在藏剑山庄那般,抱剑观花。云苓有那么一瞬恍惚,以为自己还身在大唐。她轻轻咬了咬舌尖,使自己回过神来,随即垂眸,掩去眸底一抹苦笑。 终归,心绪难宁。 . 叶英双目已眇,其他感官却更加敏锐。他嗅到一股清浅的药香,便知是云苓来了。那是万花谷杏林弟子皆有的味道,但每个人身上的药香,却又是不同的。如云苓,她身上的药香,极淡极柔,带着几丝清甜。 “云苓。”还未等云苓开口,叶英便回首,唤道。他的声音如他整个人一般,清冷中隐隐有几分温和。 ——自从来了此地,云苓和叶英便以姓名互称。 云苓将药碗递给叶英,歉然道:“若不是我,想必你也不会受伤。” 叶英眉头都不动一下地服下药汁,答道:“若不是我,想必你也不会流落异界。” ——事后,云苓同叶英描述了一番她所见到的情形,她虽将自己被牵连之事一笔带过,但叶英又岂能不知?云苓若不是想拉他躲开,便可以继续留在大唐,不会和他一起来到异界。 叶英的语气淡淡,却令人心底一暖。云苓不由得扬起一抹笑意:“如此,我们便算作扯平了。” “嗯。”叶英亦淡淡一笑。他顿了顿,复又道:“云苓,你可看过你的地图?” “地图?”云苓一怔,下意识打开地图,惊异地发现大地图上的浓雾终于散去,露出一条蜿蜒曲折的线路来。 自她和叶英来此后,云苓便发现,她的大地图被浓浓一层雾气笼罩着,看不见前路。神行千里亦无法使用。小地图、背包和其他的倒是能用。 “我今日发觉,大地图上的浓雾消失了,出现了一条线路,尽头便是大唐。只是,大地图上的板块却是暗淡的,神行尚且无法使用。我们身处第一个板块。”叶英叙说着他的发现。 ——地图呈现在脑海中,故而叶英虽失明,却仍能看到地图。 云苓翻看着大地图,眸底的光芒愈发璀璨:“如此说来,大胆推测一下,每个板块是一个异界,只要顺着地图走下去,便能回到大唐。只是不知,该如何去下个世界呢?”说到这儿,云苓蹙了蹙眉,眸底的光暗淡下去。 “不必担忧。”叶英似是察觉到云苓的忧虑:“我们能回去的。” 哪怕,前路漫漫。 “且我们回去时,若安史之乱还未发生,我们还来得及阻止。”叶英静静道。 安史之乱爆发,烽烟四起,九州倾覆,中原各大门派想必会全力抵抗狼牙军,藏剑山庄自然不会例外。无论为大唐子民,还是为藏剑山庄,叶英决意要阻止安史之乱。 “嗯。”云苓轻声应道。 不光叶英,她也想阻止安史之乱。就算不为天下百姓,也要为万花谷。她不想,万花谷湮灭在战争中,无法留下半点痕迹。她希望,即便很久很久以后,万花谷不在了,仍有人会提到,在大唐,有那样一个名士云集、悬壶济世的万花谷。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不留只言片语。 那是,她深爱的万花,是她永远的家。 云苓仰头望了一眼天色,伸手接过药碗,说道:“天色不早,我便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罢。” 话虽如此说,但其实无论是云苓还是叶英,都清楚对方这几日哪里有过好眠呢?几乎都是睁眼到天明。只不过,他们都不曾戳破罢了。若不是两人内力高深,怕是也撑不住。 按理说,身为医者,云苓该劝着叶英去休息的,毕竟他尚在修养。但她没有。因为她知道对方的心情和自己是一样的,那是劝不住的。既然如此,便由他去罢,反正无碍,她不过再煎几碗药便是,左右喝的人又不是她。 藏剑之于叶英,便如万花之于云苓。 那是,一生中最重要的羁绊,是心底最深的执念。 . 夜色无边,云苓却并无睡意。她点了盏灯,倚窗仰望那一轮将满未满的银盘。 “快十五了啊……”云苓低低呢喃了一句。 云苓记得,在谷中,每逢十五的圆月之夜,晴昼海便会有一场宴会。除了出谷之人,但凡有空的万花谷弟子,都不会错过这场宴会,还会拉着自己认识的朋友进来。 晴昼海是万花谷一大美景。白日之中一眼望去是万花相拥的纷繁花海,一到夜间,花色无法为人所见,却又将许多夜间闪烁异光的花草凸显出来,与落星湖中湖水交映成辉,宛如有人以绝大神通将天上星河移到人间一般,晴昼海因而得名。 琴棋书画诗酒花,百药神工绝天下。 万花谷虽是以“琴棋书画医工花”七艺闻名,喜好饮酒的也不在少数,晴昼海宴会时行酒令或曲水流觞便是一大乐事。谷中无论是师长还是弟子,皆是萧疏放逸之人,自然也不忸怩,落落大方地上去表演。师长们平易近人,亦时常被弟子拉进来,极是有趣。 水色的鸢息在云苓手中旋转得愈发令人眼花缭乱,忽然“啪”地一声,笔从指尖滑落,惊醒了云苓的回忆。她揉揉眉心,俯身捡起笔,散在身后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遮住了唇畔一抹苦笑。 来了这异界已三日了,她还未曾出去过。亦不曾……去秦岭一看。 她不敢。 她怕见到满目疮痍的万花谷,见到繁花不再的晴昼海,见到断壁残垣的三星望月。 她怕见不到笑着唤她“师妹”的师兄师姐,见不到围着她要她讲故事的师弟师妹,见不到念叨她“鬼灵精”的师长。 她更怕,她根本……寻不到万花谷。 一想到会有这种可能,云苓便捏紧了手中的鸢息,指尖泛白。良久,她苦笑一声。 说到底,云苓,你也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 玉泉轩。 叶英听着黑夜里静谧的风声,分明还是在西子湖畔,却感受不到他熟悉的味道。 藏剑山庄的夜,没有这般安静的。 藏剑山庄的风极好听。夹杂着西子湖灵秀的水气,路过时,仿若在烟雨朦胧中,撑着伞走过九溪十八涧的温柔女子。天泽楼的落花常年不绝,绵软轻柔地落地,静悄悄的,似乎怕惊扰了谁的好梦。 但其实,藏剑弟子们有些连夜晚都在闹腾。有时候是比赛锻剑,打铁声叮叮当当,不绝于耳。还有年幼的叽萝、叽太在一旁给师兄、师姐打气鼓劲,嬉闹着,满满都是欢笑。直到被黑着一张脸的叶晖、叶蒙赶去睡觉,方才罢休。 叶英想着,唇畔便浮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弧线。 然而,一想到安史之乱,叶英便拧起了眉头。他虽安抚着云苓,其实他自己也是多多少少有些不安的。只是,他不能显露半分。云苓虽极力掩饰,心中的仓惶却瞒不过他,若是连他都忧虑起来,更加不妙。 逍遥此身君子意,一壶温酒向长空。 藏剑的人,喜欢饮酒。 叶英不嗜酒,但他,想藏剑山庄了。 第3章 第2章小凤 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云苓轻叹一声,起身准备熄灯安歇了。这时,一股撼然的剑气从玉泉轩处传来,云苓神色一凛,捏紧鸢息,墨色气劲在身周荡开。云苓纵身跃出窗台,向玉泉轩飞去。 . 云苓才抵达玉泉轩,便觉出叶英屋中有陌生的气息。 云苓不由得蹙了蹙眉,轻声唤道:“叶英?” 叶英听出她话语中的担忧,清逸的嗓音从屋内传出:“我无事,不必担心,进来罢。” 云苓这才推门而入。 屋子里并未点灯,想想也不难理解——于叶英而言,点灯没有必要。云苓点了几支烛火,便见除了抱剑立于窗边的叶英,还有一个罩着大红披风的男子。他的眉毛很浓,一双眸子很是明亮。他的嘴上留着两撇胡子,修剪得很整齐,若不是长在嘴上面,恐怕谁也分不清那是他的胡子还是眉毛。叶英出手极有分寸,既让这男子进退不得,又不至于受伤。这般收放自如的功力,云苓自问是做不到的。 “他是……”云苓走至叶英身边。 叶英答道:“不知。” 云苓闻言,微微挑眉,看向那个“四条眉毛”的男子,笑意浅淡而疏离:“阁下夜半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男子苦笑道:“在下陆小凤,所为么……”他看了看不远处桌子上的酒坛,说道:“是这坛酒。” 陆小凤今夜正巧无眠,经过这座院落时,一股酒香勾起了他的馋虫,便想进来认识认识这里的主人,顺便看看能不能蹭点酒,嗯,只是顺便蹭酒!谁知,他才刚踏入此地,一道剑气便逼得他那般狼狈,想走都走不得——直到这女子进来。 陆小凤得承认,这一男一女,是他见过的人中最为出色的了,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当然,最令他惊异的是,那名叫“叶英”的男子竟是一头银发! 云苓顺着陆小凤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在桌子上看见了一坛已经开封的酒。醇厚的酒香四散。 云苓虽不饮酒,但谷中众人耳濡目染之下,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一嗅便知:“新丰酒?”还是上好的那种,若这名叫陆小凤的男子真是个酒痴,倒不是不可能为它半夜来访。 云苓下意识蹙眉,她虽任由叶英彻夜不眠,却没想过让他不顾内伤饮酒啊。云苓本想开口责备,却倏地想起什么,沉默了。 新丰酒,新丰酒。 新丰有酒为我饮,消取故园伤别情。 ——她思念那个“只笑桃源非梦中”的万花,他又何尝不思念那个“一壶温酒向长空”的藏剑? “叶英,”云苓轻叹一声,放柔了声音:“你且注意自己的身体罢。” 云苓无意在外人面前直言,让叶英莫要饮酒,更不想说出他还有内伤在身之事,故而只能委婉一些了。 叶英微怔。这种似是对待不听话的孩子的温柔语气他是极少听到的。幼时父亲严厉,母亲多病,待他自然不会这般细腻。而他成年后,弟弟们与藏剑弟子皆敬重于他,更加不可能会有这样的话语出现。 陆小凤一时间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他无奈地摸了摸胡子,认错态度倒是很好:“深夜闯入,是我的不是,我赔个罪。” “无碍。”叶英并非什么不是小器之人,自然不会因此动怒。 云苓抚了抚鸢息,说道:“陆公子,既然无事,便请回罢。时辰已晚,我们该歇息了。” “应该的,应该的。”陆小凤嘻嘻一笑,问道:“只是,我明日白天可否上门拜访?这酒若是喝不到,我怕是会惦记一辈子。” 云苓轻轻一笑,这陆小凤倒是个有趣的人:“我随意,你问他罢。” 陆小凤立时便看向叶英。见他微微颔首,陆小凤眉开眼笑:“多谢,那我就告辞了。”说罢,他哈哈一笑,反身跃出屋子,离去前还不忘留下一句:“明日千万莫要忘了拿酒!” . 见陆小凤远了,云苓指尖绕了绕鸢息的笔尖,说道:“叶英,你还有伤,酒这东西,还是少饮为好。我可不想等回去了,一群藏剑弟子埋怨我为何没有好好照顾他们的大庄主。”说着,她唇畔的笑意愈发柔和。 叶英被她这样一说,似乎也看见了那幅画面,嘴角微微露出几分笑意来:“嗯,我们会回去的。” 云苓的声音低下去,喃喃着,似是应和叶英的话,又似是在对自己说:“一定会回去的。” 叶英送云苓出了门,云苓回身道:“叶英,你……”她停顿片刻,轻声道:“早些休息罢。” 云苓不知她为何突然改了放任叶英思念藏剑而不顾身体的念头。她本不想多管闲事的。可,或许是叶英与她同为大唐之人,或许是她看到这位藏剑大庄主并非仙人,亦有茫然若失的一面,又或许是别的什么,这一句简简单单的叮嘱,便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 女子温婉的声音缓缓传入耳中,像掠过西子湖的微风,清新淡雅。叶英自是知晓云苓对他一直都是进退有度、从不逾越半分的,今夜却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不由得失笑,大抵,也是怕他难过罢。 “我知道。”叶英却并未辩解什么,只微微颔首道:“你亦如是。” “嗯。” . 翌日下午,陆小凤果真如约而至。 彼时,云苓正在快雪轩院子里的药圃悉心照料草药。听到侍女之一的沙苑说:“云姑娘,有位穿着大红披风的公子来了,正在叶公子的玉泉轩呢!”她便知晓,是陆小凤来了。 云苓黛眉一挑,手中动作不停:“随他去罢——不,沙苑,你去知会叶英一声,‘酒么,自然要留给客人了’。” ——这话的意思,便是提醒叶英莫要再饮酒了。 沙苑虽不知云苓为何要让她传这话,却也照实对叶英这般说了。 叶英一听便知云苓的意思,微微颔首道:“我知晓,你去告诉她,我不打算饮酒。” “诶,好的,我这就去。”沙苑匆匆又去了快雪轩。 陆小凤在一旁听得心生疑惑的同时,又抱紧了怀中的酒坛,心满意足道:“叶英公子,你当真不喝?那这坛子酒,便是我的了!” 叶英对他的率直颇有好感,轻笑道:“嗯,这酒是你的了。” 饮完了一坛酒,陆小凤竟也未曾露出半分醉意来,可见酒量之好。他一只手撑着头,看叶英,笑道:“痛快!可见李太白所言极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他说着,竟还唱了起来。 听着这话,叶英想起太白先生,淡淡一笑,觉得于喝酒之上,或许陆小凤会和太白先生会聊得来。 . 此后,陆小凤又厚着脸皮来蹭了几回酒,渐渐同叶英、甚至是云苓都熟了,不再客客气气地唤“公子”“姑娘”,而是直呼姓名。自然,陆小凤每次也并不都是空手而来,时不时便会带些下酒菜过来——尽管多数还是进了他的肚子。 言谈间,陆小凤发觉云苓和叶英对如今的江湖一无所知,心下不免疑惑。云苓和叶英的内力他看不出深浅,但绝不在己之下,况且,单凭叶英那晚使出的剑法,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啊。这两人,莫不是什么隐世门派的弟子出来游历? 不过,陆小凤也不是什么会窥探旁人隐私的人,便将此事轻轻掠过不提,给他们讲起如今的江湖形式来。云苓和叶英,这才算是了解了如今的江湖——除了唐门,竟找不到半分大唐江湖的痕迹。 听着陆小凤的描述,云苓垂眸,盯着腰间的鸢息,不免有些失落。尽管知道不会再有万花谷,但真正从他人口中得知,她还是会难受。 “对了,说起来。”陆小凤问道:“叶英是皇室之人?” 叶英微感诧异,答道:“不是。” “那这一身金衣……” 叶英眉心微动:“不能穿?” “倒也不是。”陆小凤摇头,提醒道:“只是少罢了。毕竟这颜色与皇家极近,自然是要避讳的。” 云苓一怔。 避讳? 在大唐,若说起金色衣裳,多数人想起的都是藏剑山庄,想皇家的反倒是少数。但是,他们如今已不在大唐了啊……那叶英呢?还要遵循这里的规则吗? 不知为何,一想到叶英可能要换下藏剑服饰,云苓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似是替叶英委屈,身处异世,藏剑不复也就罢了,如今竟连服饰都要避讳!又似是,悲哀。若是,若是连叶英都向这个世界的规则屈服,那她自己呢?会不会有一天,她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丢了万花谷的什么? 云苓微微垂眸,却听见叶英的声音,渺渺似从天际传来:“我不会换。”带着莫名的坚定。 云苓抬眸,便见叶英神色疏淡,仿佛刚刚那话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她扬了扬唇角,旋着鸢息的动作轻快起来:“不过是麻烦了点,怕什么?” “嗯。”叶英微微露出笑意。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倒也没再说什么。这一身金衣,或许对叶英有什么意义罢?左右不过是麻烦了些,于江湖之人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第4章 第3章求医 这日,陆小凤哼着小曲儿从墙外飞入玉泉轩,却不见叶英如往常一般,抱剑立于庭院中的树下。他摸了摸胡子,不免有些疑惑,奇了怪了,叶英去哪儿了?陆小凤一边想着,几个跳跃间,又飞去了快雪轩,却同样不见云苓。 好在,药圃里却有个侍女在照料草药。陆小凤记得,这女孩子是叫…… “沙苑是吧?” 陆小凤突然响起的声音,将沙苑吓了一跳。她“啊”了一声,这才看见陆小凤蹲在墙头,笑嘻嘻地望着她:“对不住,对不住,我好像吓着你了。沙苑,你们家叶公子和云姑娘呢?” 陆小凤本就不是成心吓她的,又道了歉,沙苑便没有生气,答道:“云姑娘和叶公子在正厅……”见客人呢。 她话还未说完,陆小凤已扔下一句“我去找他们”,人却在数尺之外了。沙苑笑着摇摇头,继续打理药圃。 . 因着没有听完沙苑的话,陆小凤到了正厅,便惊讶地发现除了云苓和叶英外,竟还有两位客人。客人是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和一位看起来大病初愈的老妇人。 那年轻男子拱手对着云苓深深一揖:“多谢云大夫解了家母多年所受之苦,在下感激不尽。” 老妇人亦连连道谢。 云苓扶起老妇人,微微一笑,柔声道:“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我也不过是凑巧罢了。” 陆小凤颇有些好奇,逮住站在一旁的泽兰,悄悄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们家云姑娘做了什么?” 泽兰倒也不隐瞒:“前几日,我随云姑娘去药铺买药……” 听了泽兰的话,陆小凤才知,那老妇人原本身患痼疾,一直靠一张药方撑着,只是治标不治本,仍免不了病痛之苦。前几日,老妇人同儿子去药铺抓药,正巧碰上云苓和泽兰在挑选药材。云苓不过一瞥老妇人和她儿子抓的药,便对老妇人说—— “夫人可要试试换一副药?这药方温厚有余,除疾不足。”泽兰活灵活现地学着云苓的语气:“若是夫人信得过我,我倒是可以为夫人略尽绵薄之力。” 泽兰学得还是有几分模样的,陆小凤听着便忍不住想笑。他觉得,云苓此人颇有些趣味。她说话虽总是用着彬彬有礼的谦词,语气却极漫不经心、甚至听来有几分自负。可奇怪的是,这样的她,并不会惹得人生厌。大抵,是因为她唇畔的笑意太过温柔了罢?被她那般笑吟吟地看着,任是谁,也是不忍心对她发火的。 说来也有趣,老妇人抓药的药铺,正是当初为老妇人开药的那位老大夫开的。闻得云苓说出这样的话,老大夫也不恼,反倒认真问道:“这位姑娘所言当真?若是真的,请问姑娘可否将药方与我一看?” 云苓也不推辞,提笔便写了一副药方。 老大夫看后,拍着自己的大腿,大笑道:“是了,是了,正该如此!我当初怎的就没有想到呢!”他全然不顾自己的面子,恳切对老妇人道:“这药方比我开的要好上不知几何,夫人若是用此方,或许这病便能根除了。” 因着老大夫的话,老妇人便用了云苓的药方。几日后,病情果然减轻,老妇人和她儿子顿时激动不已,连忙四周打探到了云苓的住处,前来道谢了。 “云姑娘的医术可真厉害!”泽兰两眼亮晶晶的,写满了对云苓的崇拜。 医术么…… 陆小凤心思一动。但转念想到叶英,他便有些失望。叶英同样是双目失明啊…… 不过,即便只有一丝丝的可能性,他也不愿意放过。 . 见云苓和叶英着清风、明月送走了老妇人和年轻男子,陆小凤这才跳入正厅,笑道:“真难得,这西湖小院,竟会有除我以外的客人来访的一日。听泽兰说,这是来谢云苓的?不曾想,云苓,你竟是个神医?”他这话带了些试探性的意味。 “神医当不上,不过是勉强让自己莫要辱了师门的名头罢了。”云苓一手转着鸢息,想起谷中众人,眸光柔和下来。 陆小凤第一次问到云苓的来历:“你师门……” “万花谷杏林门下。”家师孙思邈。 云苓隐去后半句,知道她即便是说了,陆小凤也不会信。莫说陆小凤了,若不是亲身经历,就是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真的有人能穿越时光。 陆小凤又看向叶英:“叶英呢?” “藏剑山庄。”叶英清冷的话语中隐隐透出几分自豪。 这一个山庄、一个山谷,陆小凤觉着,能这般命名的,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小地方。可偏偏,他却从未听过任何一个。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索性不再兜圈子:“云苓,你医术如何?” 云苓闻言,微讶,转念间便猜测道:“你想求医?” 陆小凤点点头,直言道:“我有个朋友,叫花满楼。他七岁失明,却与叶英有些相像,生活得如正常人一般。多年来,我们为他寻了不少名医,都无济于事。”他苦笑一声:“方才听泽兰说你的医术高明,我便想着,无论如何,总归是要问一句的。”万一云苓能够治愈花满楼的眼睛,却因为他没有问而错过的话,陆小凤不知道自己该有多悔恨。 云苓微微挑眉,却也没把话说满:“能不能治,我要见过病人才知道。” 陆小凤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叶英的眼睛……”若是云苓能够治愈失明,为何叶英的眼睛却…… “我是自封双目。”叶英的话话解答了陆小凤的疑惑。他神色疏淡,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 陆小凤吃惊地看着叶英:“自封双目?” 于陆小凤而言,这实在是难以想象。毕竟,如果能够亲眼看到这个世界,多数人都不会选择黑暗的。 叶英微微颔首:“嗯。”却没有多余的解释。 云苓抿了抿唇,摇头轻轻一笑,似是自语,又似是给陆小凤解惑:“有些时候,我们是要为心中的挚爱,失去某些东西的。” 叶英的眼睛,不是治不了,而是他不能、也不愿治。 因为,他的身后,有藏剑山庄。 以一双眼睛换得心剑大成,叶英或许遗憾过,却从未后悔。 云苓深爱万花,所以她理解叶英对藏剑的感情。 她也不曾问过叶英,后悔吗? 因为她知晓,叶英只会抱着焰归,轻轻答“不悔”。 只是,有时候,云苓也会为叶英遗憾。他本该是,那样完美的一个人啊…… . 陆小凤并不知晓叶英的事迹,却也能听出,云苓口中所谓的“挚爱”,绝非爱情,而是一种近乎信仰的虔诚。 他张了张嘴,到底没再问下去,继续刚才的话题道:“云苓,我不知道你的医术如何,但我也不想错过任何可能。你若是方便,可否随我一起去见一见花满楼?他就在这杭州,离西湖小院也并不远。”陆小凤难得收了以往笑嘻嘻的模样,认真起来。 云苓转了转鸢息,说道:“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为医者,本该如此。”她看了看天色:“巳时将至,时辰还早着呢,现在就可以去。叶英,一同去吗?”她侧首看叶英,勾起唇角:“我好歹还会偶尔出门去药铺、书铺看看,你倒好,基本上不怎么出玉泉轩。不如出去走走罢?成日待在玉泉轩,你也不怕闷坏了。” 叶英沉吟片刻,知晓云苓的好意,便点了头:“嗯。” “不过……云苓,能否暂且别告诉他,你是去看他的眼睛的。” 有了希望,才会失望。 陆小凤不想让花满楼经历这样的落差。这不是对云苓的不信任,而是他不希望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让朋友难过。陆小凤啊,看着大大咧咧,心底却柔软细腻得不行。 云苓明白陆小凤的顾虑,是以她并未觉得陆小凤冒犯了她,一口答应下来:“可以。” . 花满楼住的地方离西湖小院确实不远,那是一座名为“百花楼”的小楼。而小楼也确实如它的名字一般,远远的,叶英便嗅到一阵阵清芬的花香,且远不止几种花。 陆小凤笑着说道:“花满楼喜欢花儿,也养了许多各种各样的花儿。虽然他是一个瞎子,可我敢说,无人比他更会照顾那些花儿。” 云苓闻言,侧首去看叶英,想道,他若是去莳花,又不知该是何种模样呢?这般想着,云苓忍不住扬了扬嘴角,总觉得会很有趣。 百花楼并未上锁,陆小凤一边推门一边解释:“花满楼的门永远开着,因为无论什么样的人到他这里来,他都会欢迎。” 甫一入门,云苓便看见许许多多长势喜人的花儿。有些已经绽开了,有些还羞涩地打着花骨朵儿,还有些尚未从叶间露出动人的姿态。 叶英虽看不见,但微风拂过时,有花香扑面而来。他疏淡的神情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可是…… 花儿还在,小楼的主人,却不见踪影。 看到小楼中泼洒的水壶和只浇了一半的花,陆小凤神色大变:“不好!花满楼出事了!” 第5章 第4章丹凤 “你如何肯定?”云苓蹙了蹙眉,环顾四周。小楼不见什么打斗的痕迹,除却泼洒的水壶,并没有什么不对之处。 陆小凤拧起眉头,答道:“花满楼是不会做出浇花只浇了一半这种事情的——除非有什么意外。” “有一股味道。”叶英突然开口:“虽是花香,但,太过浓烈亦不够自然。”叶英虽不莳花,但长年的抱剑观花,却使得他对花的了解,并不算少。 陆小凤惊讶地动了动鼻子:“好像……确实有些浓了?我以为是花满楼最近新栽了什么花儿呢。” “寻常的花香就算再浓,也较为清新自然。”云苓闭目轻嗅:“而这……”身为杏林弟子,云苓望闻问切皆是一绝。嗅觉虽略输叶英一筹,却也是极好的。她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道:“倒是不知哪位姑娘,将这样香、这样浓的花粉洒在身上。”她“啧”了一声:“若不是个人爱好,想来,便是为了掩饰什么了。不然,鲜少会有女子用这种花粉的。” 陆小凤奇道:“云苓,你很了解这些?” “很了解倒也谈不上。”云苓一手转着鸢息:“只是谷中有一脉名‘芳主’,乃花圣门下,精于莳花之术。我曾见有师妹从中提取花粉,一时好奇,便多嘴问了句。提取花粉不难,女子若是想用其装饰自己,洒少许在身上即可,若是多了,味道太浓,便适得其反。目前可以肯定便是,百花楼最近有佳人来访。”她念“佳人”二字时,尾音上扬,无端地,便拖出一股写意风流来。只是,语气中淡淡的讽刺却也盖不住。 陆小凤有些发愁:“但是,就算知道有女子来过又如何?那女子可能花满楼认识,亦可能不认识。他是不会拒绝别人的。” “啧,麻烦。”云苓手指绕着柔软的笔尖,想道,若是有隐元会在就好了,必定能买到消息。 ——隐元会是大唐最神秘的组织,无人知晓它是什么时候成立的,也无人知晓它的内部情况,便是很多隐元会成员也不清楚自己的组织是什么样的。然而,隐元会却几乎知道所有的事情,几乎大唐的所有地方都有隐元会的线头。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隐元会便会告诉付出代价的人所有想知道的事情。 她侧首看叶英:“叶英,你还能发现什么吗?”叶英虽双目已眇,但能“看见”的,却比常人还要多。 “嗯。”叶英将目光转向门外,淡淡答道:“有人来了。” . 他话音刚落,各式各样的鲜花从窗外、门外飘进来,再轻轻地飘落在地上。地上仿佛忽然铺起了一张用鲜花织成的毯子。一个穿着黑色丝袍的女子慢慢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身穿五彩衣的小女孩。 女子漆黑的头发披散在双肩,脸色却是苍白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也黑得发亮。 ——毋庸置疑,她很美。 陆小凤甚至觉得,若是他没有见过云苓,一定会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相较于陆小凤,云苓则更为淡然。大唐俊男美女极多,云苓早已司空见惯。旁的不提,单是她身边的叶英,五官之精致,便足以让这个女子自惭形愧。不过,即便如此,叶英的容貌却并不显女气,丰神俊秀,清逸出尘,恍若云端的仙人。 三人中唯有云苓是女子,这搭话之事,便落在了她身上。 云苓唇畔的笑意温婉柔和:“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小女子上官丹凤。” 上官丹凤说着,直直地跪了下来。 陆小凤简直被她吓了一跳。 “丹凤有一事相求,恳请陆公子答应。” “上官姑娘快起来,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事。”陆小凤一边说着,一边拼命用眼神示意云苓去扶上官丹凤,他可不想被缠上。 云苓黛眉一挑,压低声音:“一株还魂草。” 还魂草,虽然不能真的如其名“还魂”,但疗伤效果极佳。云苓自来了异界后,便一直在寻此草药。 “云苓,你趁火打劫!”陆小凤咬牙,低声道。 “嗯,我确实是在趁火打劫。”云苓也不反驳,含笑点头。 叶英听到两人的话,不由得哑然失笑——面对眼前的情况,这两人竟还在讨价还价。 上官丹凤却没叶英这般感觉,她见陆小凤只顾和那不知名的女子“窃窃私语”,心下暗恨。 上官丹凤的眼神轻轻掠过身后的小女孩,小女孩立即会意,说道:“陆公子,花公子他现在就在我们那儿做客呢,你若不去,他一定会觉得很失望。” 这话的意思可就深了。 陆小凤当下便没了和云苓开玩笑的兴趣,眼神一暗,嘴上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花满楼若要我去,自己会来找我。” “只可惜,他现在连步路都没法子走了。”小女孩咯咯笑起来。 “雪儿!怎么能这样说话?快道歉。”上官丹凤借势站起,责备小女孩。 “公主……” 小女孩才喊了一声,就被上官丹凤打断了:“道歉。” 小女孩撇过头去,语气硬梆梆的:“对不起。” 上官丹凤又对陆小凤盈盈一拜,歉然道:“雪儿还小,不懂事,还望陆公子见谅。” 陆小凤没有忽略方才小女孩喊的那一句“公主”,云苓和叶英亦听得分明。 陆小凤暗暗记下,回答道:“无事。”旋即,他顿了顿,问道:“花满楼他现在如何?” 上官丹凤微微一笑:“陆公子何不亲自前往一看呢?还有你的朋友们。”她看向云苓和叶英,心下暗惊,这男子……竟是一头白发,双目微阖! 陆小凤无意让云苓和叶英卷入麻烦之中,便说道:“他们两个就……”不必同去了。 他的话却被云苓含笑打断:“怎么能不去?” “一同前往罢。”叶英静静道,却不容拒绝。 陆小凤顿时心底一暖,脸上却笑嘻嘻的:“你们两个在想什么啊?我本来就是要你们一起去的。” 云苓微微挑眉:“你又在想什么?我可是要报酬的。先前便说过了,一株还魂草。” “……”陆小凤无言片刻,才说道:“云苓,你趁火打劫!” “嗯,你说对了。”云苓笑着颔首。 陆小凤看了一眼叶英,叹气道:“还是叶英好啊。” 眼见着三个人又聊起来,几乎把她忽视了,上官丹凤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她不得不提醒道:“既然如此,陆公子,我们即刻便出发罢。”她又看了看云苓和叶英:“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云苓。” “叶英。” 唯有两个名字,除此之外,什么信息也没有。上官丹凤暗暗皱眉,脸上却还是微笑的:“那……陆公子,叶公子,云姑娘,请。” . 百花楼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也缀满了五色缤纷的鲜花。看着马车的有三个人:一个人的脸左面已被削去了一半,伤口现在已干瘪收缩,双手也被齐腕砍断了,现在右腕上装着个寒光闪闪的铁钩,左腕上装着的却是个比人头还大的铁球,看着极是骇人;一个人看起来像是个很斯文、很秀气的文弱书生,白白净净的脸上带着微笑;还有个人长得又矮又小,黑黑瘦瘦的脸上却留着满脸火焰般的大胡子。这三个人极惹人注目,来来往往的行人们都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陆小凤认出这三个人来。 上官丹凤嫣然一笑道:“陆公子果然好眼力。” 陆小凤却只是摸着胡子苦笑。他皱眉的时候,似乎连胡子也一并皱了起来。 “玉面郎君”柳余恨、“断肠剑客”萧秋雨、“千里独行”独孤方这三个人就算不是江湖上最孤僻的、最古怪的人,却也已差不了许多。但现在他们竟然凑到了一起,并且还要再拉上他。可见上官丹凤所求之事,该有多棘手了。 . 马车本来不是很小,但一下子坐进四个人,似乎就陡然变小了。上官雪儿——就是那个小女孩——和柳余恨三人,坐在了车外。 车厢里也堆满了五色缤纷的鲜花。 因为车厢空间不算特别大,云苓和叶英挨得极近。叶英的鼻尖几乎充斥着云苓身上清浅浮动的药香,这极味道冲淡了车厢内浓郁的花香,令他微微皱起的眉头放松下来。 云苓倒并未注意到自己和叶英的距离其实有些太近了——她以前和师兄、师弟们笑闹惯了,有时候万花谷聚会,众人围坐成一圈,哪里还管旁边人是男是女? 云苓垂眸,打开小地图,一边记下线路,一边梳理今日发生的事。 从走进百花楼开始,他们就像是踏入了一个陷阱一般。先是陆小凤口中以花满楼的性子绝不会做的“浇花只浇了一半”,再接着便是上官丹凤和上官雪儿一唱一和,用花满楼引了陆小凤过来。这布局算不上精密,却已算准了陆小凤的反应。 云苓摸了摸腰间的鸢息,黛眉微蹙,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实在太少了。 花满楼、浓烈的花粉、上官丹凤、还有小女孩口中的“公主”…… 她陷入沉思。 突然,“嘭咚”一声,马车似乎撞上了什么,车身震颤了一下。以她的武功,云苓本不应该受到影响,奈何她沉浸在思绪中,来不及反应,倒向一边,竟直直撞进叶英怀里! 第6章 第5章金鹏 叶英自然不会察觉不到右侧的动静,但其中却夹杂着女子陡然急促的呼吸声和她特有的药香,正欲避开的动作一顿——他若是闪开了,她大抵会摔到罢。 叶英尚未来得及做出抉择,女子柔软的身躯已经倒在他怀里。清浅的药香,好像突然之间变得浓郁起来,却并不令人觉得难受。她的呼吸有一搭没一搭地喷洒在他的手臂上,仿佛透过层层叠叠的衣物,灼热滚烫。 眼前被明亮的金色所占据,叶英身上疏朗的气息扑面而来,清冽似泉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云苓的耳垂瞬间红得滴血。她立即坐直了身子,还下意识地稍微坐远了些,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抱歉,叶英,方才走神了。” 上官丹凤扬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上官雪儿的声音传进来:“公主,刚刚撞到了个石子儿,已经无事了。” 对面,陆小凤看着这两人相撞,笑得幸灾乐祸:“云苓,你怎的还能倒到叶英身上去?” 云苓感受着发烫的耳朵,暗自庆幸她长发散在身后,旁人看不见她的耳垂。她瞥了陆小凤一眼,微微眯起琥珀色的杏眸:“陆小凤,你刚刚就这么看着?也不提醒一下叶英?” 陆小凤倒是没发现叶英方才本就是要躲开的,他只当自己确实没提醒,痛快地认错道:“我的错,我的错。不过,”他也有些好奇:“云苓,你刚才在想什么呢?那样出神。” 云苓怎么可能在上官丹凤面前说她在考虑来人的目的?遂她不过轻描淡写道:“在想一些药方罢了。” 上官丹凤颇有些惊奇地看着云苓:“云姑娘是大夫?” “嗯。”云苓点了点头。 上官丹凤笑道:“若不是云姑娘自己说的,我还以为云姑娘是哪家的大小姐呢。”毕竟,光看气度,云苓给人的感觉像是贵族大小姐。 云苓微微一笑,没有答话。她倚着车厢,眼帘微垂,继续刚才的思索。不过,这次她吸取了教训,分出一部分心神在周围来。不过,这之后,倒是没再出什么岔子。 . 云苓闭目养神,叶英抱剑静默不语。陆小凤则在套上官丹凤的话。 “花满楼怎么会在你们那里?” 上官丹凤嫣然一笑:“因为他是个好人,又是个男人,一个好男人若是遇见了个坏女人。就难免要上当。” “他遇见了你?” 上官丹凤却叹了口气,说道:“有时我虽然也想去骗骗人,只可惜十个我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就是雪儿的姐姐。” “我们要去见谁?” “大金鹏王。” “……” 车厢里好像只有他们的交谈声。 可是,叶英却能够听到,身侧女子的呼吸声。清浅,绵软,像是拂柳的春风,一点一点地,吹皱湖面的柔波。 . 云苓他们抵达目的地时,已是下午了。 长廊里阴森而黑暗,仿佛经年看不见阳光。长廊的尽头是一扇很宽大的门,门上的金环却在闪闪的发着光。推开这扇门,云苓几人便看见一个老人坐在一张很宽大的太师椅上——这便是上官丹凤口中的“大金鹏王”了。 看到他们,大金鹏王眼睛一亮,命令道:“年轻人,你们过来。” 除了上官丹凤走了过去,云苓、叶英和陆小凤却完全没有听从他的命令。 陆小凤并不是个习惯接受命令的人。 叶英自然不必说,能命令他的人或许不是没有,但绝不会是眼前这个垂暮的老者。 而云苓身为万花谷弟子,只敬天地君亲师。眼前的大金鹏王,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故而,听到大金鹏王的话,她眉头都不曾动一下,自顾自地转着笔。 陆小凤甚至还远远地坐在大金鹏王对面的一张椅子上,还笑嘻嘻地招呼云苓和叶英:“来,坐坐坐。” 云苓轻轻一笑,也不推辞,竟真的顺着陆小凤的话坐了下来。叶英同样如此。 见到叶英完全不受失明影响,准确无误地坐在椅子上,上官丹凤不由得暗自嘀咕起来,这年头的瞎子,个个都这么厉害吗?花满楼是这样,这个叶英也是这样。 大金鹏王厉声问道:“你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淡淡道:“是陆小凤,不是上官丹凤。”都这个时候了,他竟也能一本正经地开玩笑。 大金鹏王突然大笑,道:“好,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看来我们没有找错人——你找花满楼?” 陆小凤点点头。 “他很好,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随时都可以见到他。” “你说的是什么事?” 大金鹏王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他凝视着手上一枚形式很奇特的指环,苍老的脸上闪起了一种奇异的光辉。上官丹凤的神情也变得肃穆起来。 过了很久,大金鹏王才慢慢说道:“我们的王朝,是个很古老的王朝。远在你们这个王朝还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我们的王朝就已存在了……” 在大金鹏王的讲述下,大金鹏王朝建立在极遥远的地方,却因为王朝的富足,引起了邻国的垂涎。先王死守国土,让后代到中原避难。先王将国库的财富,分成四份,交给了他的四位心腹重臣上官谨、上官木、平独鹤、严立本,让他们带着大金鹏王朝的后裔逃离。然而,只有上官谨忠心耿耿,另外三位却带着巨大的财富离开了。 云苓不动声色地听着,又瞥了一眼陆小凤。果然见他虽然神色不变,眼神却是柔和的。她不由得在心底叹息一声。 先不论大金鹏王说的是真是假,即便大金鹏王说的是真的,可那毕竟是一个王朝。即使是一个偏远的、已经衰落了的王朝,都已经不是一个江湖人士可以管得了的。虽然这个世界与大唐不同,侠以武犯禁,朝廷式微,江湖凌驾于法律之上。但,就算再如何式微,那也是皇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大金鹏王朝若是凭借这一笔财富复国,陆小凤少不得麻烦。 [叶英,我怎么觉得,他们这是要陆小凤给他们做白工呢?]云苓挑了挑黛眉,传音道。 [陆小凤名气太大。]叶英淡淡的一句话,一针见血。 云苓赞同道:[确实。] 待在异界的这些天来,她也算是发现了,陆小凤在这江湖上的名气,不可谓不盛,差不多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了。若非如此,只怕这大金鹏王好看不上陆小凤呢。可见人怕出名,名气太大,往往会带来许多麻烦。 . 大金鹏王提出了两个要求:第一,他要三个叛臣将那批从大金鹏王朝带出来的财富,归还给大金鹏王朝;第二,他要他们亲自到先王的灵位前,忏悔自己的过错。 陆小凤沉思着,长叹道:“这两点要求的确都很公道。” 但是,问题在于那三个叛臣如今的身份。他们来到中原后,改名换姓:严立本成了关中珠宝阎家的阎铁珊,平独鹤做了峨眉掌门独孤一鹤,上官木则是天下第一富霍休。他们都是声名显赫的大人物,又武功高强,想让他们做到第二点,恐怕比第一点还难。并且,据大金鹏王说,独孤一鹤还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 ——“青衣楼”并不是一座楼。青衣楼有一百零八座,每楼都有一百零八个人,加起来就变成了一个势力极庞大的组织。他们不但人多势大,而且组织严密,所以只要是他们想做的事,就很少有做不成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说道:“我常说当今大下武功真正能达到巅峰的,只有五六个人。霍休和独孤一鹤就包括在其中。” 上官丹凤好奇地问道:“还有三四个人是谁?” 陆小凤答道:“少林方丈大悲禅师、武当长老木道人,内外功都已达于化境。但若论剑法之犀利灵妙,还得数南海飞仙岛白云城主叶孤城,和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说着,陆小凤忍不住看了叶英一眼。 他没提及叶英,并非是叶英的武功不如他说的那六个人。而是,他有种感觉,无论是内外功的深厚程度,还是剑法的造诣,叶英,都远远超出他们。但具体到了什么程度,他没见过,自是不清楚。 至于云苓……陆小凤没见过她出手,更没有见过她的武器,不好确定。只是,就内功而言,他看不出云苓的深浅,如此说来,恐怕不下于他。当然,陆小凤并不知道,他经常见到的云苓把玩的水色毛笔便是她的武器。 上官丹凤凝视着陆小凤,问道:“你自己呢?” 陆小凤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大金鹏王忽又长长叹息,并没有再继续请求,只说不想勉强陆小凤来帮助他们,让陆小凤多考虑考虑。 随即,大金鹏王勉强笑了笑,大声道:“不管怎么样,陆公子总是我们的贵客,为什么还不上酒来?” 上官丹凤垂头道:“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要最好的波斯葡萄酒,将花公子也一起请来。” “是。” 陆小凤沉思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 云苓垂眸,传音道:[叶英,你觉得陆小凤会答应吗?] [会。]叶英闭目,听着穿过长廊的轻微风声和,她清浅的呼吸声,答道:[陆小凤,太过心软。] [我也猜他会答应。]云苓转着笔:[啧,罢了,左右不是大唐,插手也无碍。叶英,来玩玩看吗?]尾音上扬,带着几分来到这个世界后便不曾有的轻快。 玩玩看? 叶英听着云苓的戏语,不知怎的,仿佛看到了她眸底细碎的光芒。 叶英淡淡一笑:[有何不可?] 他从来都不是畏惧麻烦的人。 第7章 第6章酒水 银樽古老而高雅,酒是淡紫色的。上官丹凤将酒倾入古朴的高杯里。 花满楼是一个极温柔的人,他的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身为医者,云苓自然看得出,他的双目由于失明而显得无神,但他甚至能察觉得出,陆小凤还带了人来。 “陆小凤,不介绍一下你的新朋友吗?”花满楼微笑着问道。 陆小凤哈哈一笑:“这是叶英,这是云苓,这是花满楼。” 无需过多介绍,这便是陆小凤和花满楼的默契。 不过,陆小凤还是笑嘻嘻地多说了一句:“花满楼,你猜猜,叶英有什么特殊之处?” “嗯?”花满楼侧首,虽然看不见,他却准确地把视线投向了云苓和叶英,微笑着问道:“叶公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可否告诉我?” 见叶英正要说话,陆小凤连忙提醒:“叶英你可别说。” 他话音刚落,云苓便已经悠悠开口:“以心为眼。” 花满楼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多谢云姑娘。” “……”陆小凤看向云苓,不满地抱怨道:“云苓你怎么说出来了?” 云苓挑了挑眉:“你方才可只是叫叶英别开口,又没有对我说。” 陆小凤哼哼了一声,只能自认失策。 四个人的距离,在这言谈之间,似乎一下子被拉近了。很快,他们便直接称呼姓名。 . 酒已倾满,在场有六个人,上官丹凤却只倒了五杯。 大金鹏王抬头笑道:“我已有多年不喝酒,今天破例陪诸位喝一杯。” 上官丹凤却摇了摇头:“我替你喝,莫忘记你的腿。” 大金鹏王瞪起了眼,却又终于苦笑,道:“好,我不喝。幸好看着别人喝好洒也是种乐趣,好酒总是能带给人精神和活力。” 上官丹凤微笑着向四人解释道:“家父只要喝一点酒,两腿就会立刻肿起来,寸步难行。我想四位一定会原谅他的。” 话落,云苓黛眉微挑,有意思。 她抚着鸢息,道:“我是个大夫,虽学艺不精,却也不妨让我看上一看。”云苓口中说着“学艺不精”,含笑的眉眼却昭示着她对自己的自信,更甚者,可以说,是自负。 上官丹凤一怔,随即想起来了,之前在马车上,这云苓就提过,她是个大夫。上官丹凤一边忖度云苓到底有没有看出大金鹏王并无疾病,一边面上苦笑道:“还是不麻烦云姑娘了。当初我们也请过不少名医,只可惜……所以家父如今也不大喜欢寻医问药了。”她的模样,像是不信任云苓的医术,却还是极客气地给云苓留了面子。 云苓笑意不变:“那就算了罢。”说罢,她垂眸,掩去眸底的疑惑,传音给其他三人:[叶英,陆小凤,花满楼,大金鹏王虽然因为年老有些疾病,却也并未有多严重。更何况……]云苓唇畔浮起一抹冷淡的弧线:[叶英,陆小凤,你们还记不记得?之前在马车上,我便说过,我是个大夫。当时上官丹凤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耳畔突然响起云苓的声音,陆小凤和花满楼皆是一惊。好在他们掩饰得极好,倒也没让上官丹凤和大金鹏王看出来。陆小凤暗暗赞叹,云苓竟能将声音凝练,可见内力之强。 [没有反应。]叶英淡淡答道。 [正是如此。]云苓绕了绕鸢息的笔尖,原本温润的琥珀色杏眸微微眯起,竟显出几分凌厉来:[常人遇见大夫,又有亲友患病,应有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那还用问?自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求医再说了。他不就是这样的吗?一见云苓是大夫,便想请她帮花满楼看看。 陆小凤想道。 随即,他便想起来,上官丹凤就像叶英所说的那样,没有反应! 花满楼虽然不知道之前在马车中的情形,但听云苓和叶英的对话,已然能够猜出七七八八。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上官丹凤和大金鹏王为何要撒谎大金鹏王的腿有疾呢? 上官丹凤接下来的行为更令人奇怪。她转过身,背着大金鹏王,对着四人做了个很奇怪的表情,旋即微笑举杯:“这是家父窖藏多年的波斯葡萄酒,希望能合你们的口味。”她自己先举杯,一饮而尽,又轻轻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好酒。” 可其实杯中的并不是酒,只不过是种加了颜色的糖水。 陆小凤和花满楼配合默契,两人纷纷笑着,应和道:“果然是好酒。” 云苓和叶英并未言语,好在上官丹凤和大金鹏王的本意也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便也没有格外注意他们。 说来有趣,前一刻云苓和叶英还在猜陆小凤会因为心软而答应大金鹏王,后一刻大金鹏王和上官丹凤便露了破绽。陆小凤只觉得他陷入了一张大网,环环相扣间,似乎已容不得他逃避。 . 饮过酒之后,上官丹凤便送云苓四人去客房。 路上,她垂着头,红着脸,极不好意思地向他们道谢,并解释方才葡萄酒的事:“我们家里几乎完全没有能生产的人,要维持这个家,已经很不容易,何况,我们还要去做很多别的事。家父是个很好胜的人,而且再也受不了打击,所以我一直不愿让他知道真相。”上官丹凤幽幽叹息着,道:“这地方除了他老人家日常起居的客厅和卧房外,别的房子几乎已完全是空的了。” 云苓黛眉微挑,若是大金鹏王真的腿有问题,这话本该是可以得到他们的同情的。可惜……上官丹凤和大金鹏王在第一步便暴露了。 所以……这便是上官丹凤的目的吗?为这儿做铺垫?想要让陆小凤同情他们,主动帮他们做事? 陆小凤也已想到了这一点。他目光闪了闪,面上却叹了口气,继续和花满楼一起,套着上官丹凤的话,并答应了留下来用晚膳。 [这一局倒也还不错。只可惜,他们若是要做戏,也真实一些,寻个真的身患疾病之人。]云苓垂下眼帘,遮住了眸底的寒凉。 [有疾的无法配合,配合的又没有疾病。]叶英淡淡陈述道:[若是此事背后真的有个阴谋,自然是知晓的人愈少愈好。] [你倒是看得透彻。]云苓轻笑:[罢了,左右也无惧任何事,管他呢。] [嗯。] 那厢陆小凤神情严肃:“你们怎会知道独孤一鹤就是青衣楼的主人?这可是江湖中最大的秘密!”可唯有花满楼才知道,这人心底只怕在暗暗发笑。 上官丹凤并未发觉自己和大金鹏王已经暴露,迟疑着,终于回答:“因为柳余恨本是他左右最得力的亲信之一,昔年风采翩翩的‘玉面郎君’变成今天这样子,也是为了他。”她轻轻叹息:“多情自古空余恨,他本是个伤心人,已伤透了心。” . 上官丹凤将四人送到客房后便离开了。四人一人一间,客房很大,但除了一床一几,几张陈旧的椅子外,几乎已完全没有别的陈设。 陆小凤已经跑出去打探周围的环境了,云苓、叶英和花满楼留在客房内聊天。 见到叶英和花满楼坐下来,两人虽然看不见,却完全没有坐空。云苓不由得笑了:“你们两个倒是有趣。”她说着,施施然撩起裙摆,落了座。 花满楼微笑道:“再有趣,也比不过这大金鹏王朝之事,不是吗?” 云苓说道:“上官丹凤说,是上官飞燕将你骗来的。可见了你后,我想,或许不是。” 花满楼笑了笑,点头道:“是,我自己愿意来的。不然,怎么会知道,在陆小凤心里,我值不值得他冒险呢?” 云苓“扑哧”一笑,叶英亦露出几分笑意来。 “可怜了陆小凤,还生怕你出了什么事呢。”云苓想到陆小凤若是得知真相后的表情,突然有些期待。 “上官飞燕在来之前便将一切事情告诉我了。但,自从我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她好像已离开了这里。”花满楼的笑容中似乎已有了几分忧虑之意。 不可否认的是,他对那个女孩子确有一些好感。虽然很淡,却并不妨碍他关注她的一些事情。 云苓抿了抿唇,轻声提醒道:“这话听来可能有些刺耳,但,若是此事真的是一场阴谋,上官飞燕所扮演的角色是什么,我们还未可知。” 花满楼笑容微顿,良久才叹道:“我明白。” “事情究竟如何,现在也不好判断。”叶英怀抱轻剑,静静说道:“你和陆小凤打算将计就计?” “嗯。”花满楼对叶英能够看出他和陆小凤的打算并不惊讶:“既然这事是冲着他来的,躲恐怕也躲不过。既然如此,我们便打算今晚答应大金鹏王的请求,顺着他们一路走下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8章 第7章答应 果然,陆小凤回来后,得知花满楼并没有被骗,只是想看看他会不会来的真相后,表情十分精彩。他见云苓还在一旁看笑话,便将矛头指向了叶英:“叶英,你真的不管管云苓吗?” 无端被波及,叶英微怔:“嗯?” 云苓扬了扬眉,不解道:“这和叶英有什么关系?”她抚了抚鸢息,轻笑一声:“更何况,我谷中师长都管不住我的。” 不然,颜真卿那一句“鬼灵精”又是从何而来呢?还不是云苓小时候极淘气,惹得师长们又气又笑。 陆小凤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便也没继续下去。说到这儿,陆小凤就觉得,云苓和叶英之间实在是奇怪。刚开始他本以为两人是一对儿,但看他们的相处,又远远没有情侣之间那般亲昵。陆小凤后来也猜,两人是不是同门师兄妹出来游历,因为不是同一个师父遂不熟悉,但后来又得知不是,两人一个藏剑山庄,一个万花谷,似乎八竿子打不着边儿。若说是普通朋友罢,刚开始两人的相处可显得有些拘谨,直到后来才像朋友一样。但陆小凤也没有问过,他再疑惑,也不至于刨根问底。只要他知道,云苓和叶英是他的朋友就可以了。 . “说起来,”陆小凤笑道:“我方才在花园里碰见上官雪儿了。”他怕花满楼不知道上官雪儿是谁,便解释道:“上官雪儿是上官飞燕的妹妹。她竟然怀疑她的姐姐已经被人谋害了,甚至怀疑花满楼和大金鹏王就是凶手。你们说,她这种想法是不是很滑稽?” 云苓和叶英还未说话,被怀疑是凶手的花满楼已摇了摇头:“不滑稽。” 陆小凤本也不是想像花满楼寻求一个答案,他看着窗外将要昏暗下去的天空,悠悠地说了一句话,像是在开玩笑:“我希望他们今天晚上请我们吃的不是人肉包子,喝的不是迷魂酒!” . 晚宴自然不会是人肉包子和迷魂酒。恰恰相反,晚宴极其丰盛。 陆小凤在晚宴上向之前花满楼同叶英说的那样,将计就计,答应了大金鹏王的请求。上官丹凤和大金鹏王极其惊喜,连连道谢。 大金鹏王本想让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去帮忙,却被陆小凤拒绝了,只说他自己需要找两个人——朱停和西门吹雪。据陆小凤所说,朱停能够做出精妙无比的机关器械,让大金鹏王这里固若金汤。而西门吹雪剑法高超,只要他肯出来,自是一个好帮手。陆小凤用银票写了一封“信”,让上官丹凤带着“信”派人去找朱停,却说西门吹雪要他亲自去请。 明早,他们便出发。 . 回到客房,云苓却并无睡意。所幸她背包中的东西不少,云苓便拿了本医书看起来——万花谷医术出众确实不假,但比之后世,一些地方自然有所欠缺。在异界,云苓购买了不少医书,打算好好研习。 烛火渐渐有些昏暗了,云苓便取了旁边的小剪刀,剪下一段烛芯。眼见着屋内又明亮了起来,云苓正欲继续看书,突然听到叶英的传音:[云苓,该睡了。]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无奈。 ——在异界这么些天了,叶英发现,云苓时常会沉迷医术研究中,可谓废寝忘食。为这事,泽兰和沙苑还在他面前抱怨过。于是,他便开始注意云苓的作息,发现这个叮嘱他要好好休息的女子,竟自己时常彻夜不眠,不是在看医书,就是在研究药方。 云苓恋恋不舍地看着手中还剩几页没看完的书,心思还没从书里收回来,下意识就当作是和谷中师长一般,放软了语气:[你就让我再看几页,就几页,可好?]女子素来温婉含笑的嗓音,陡然染上几分软糯的撒娇意味,直叫人想要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叶英却不为所动,因为他第一次答应过后才发现,云苓口中的“几页”,大概等同于旁人口中的“几十页”。他又唤了一声:[云苓。]男子的声音清冷似冰雪,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云苓不自觉鼓了鼓两颊,看来竟有些可爱:[好了好了,我这就睡。]她乖乖收了医书,随口抱怨道:[我师父、师兄都不曾这样管过我。] 叶英未置可否:[嗯。] 云苓虽然抱怨,唇畔却浮起一抹暖融融的笑意:[叶英,晚安。] [晚安。]叶英并未察觉,他说这话时,素来清逸疏淡的眉眼柔和了几分。 夜空中的薄云终于散去,皎洁的月色洒落,为这夜添了几分温柔。 . 翌日上午,青石板的街道已被太阳晒得发烫,两旁的店铺却还有几家未曾开门。上官丹凤将他们送到这里,又含情脉脉地和陆小凤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 陆小凤说,他要找西门吹雪。 但是,花满楼微笑道:“西门吹雪好像并不是住在这里的。” “他本来就不在这里,我找的是别人。”陆小凤答道。 花满楼顺着他,问下去:“你找谁?” “孙老爷。”陆小凤笑着说道:“这孙老爷,他的全名应该是龟孙子大老爷。” 花满楼失笑:“他怎么会起这么样个好名字?” “因为他自己常说他自己没钱的时候是龟孙子,有钱的时候就是大老爷了。他又恰巧姓孙,所以别人就索性叫他孙老爷。”陆小凤解释道。 “他和找西门吹雪有什么关系?”云苓抚了抚腰间的鸢息,挑了挑眉。 陆小凤看向云苓和叶英,说道:“你们两个不熟悉江湖,花满楼又很少在外面走动,也许你们还不知道江湖中有两个很奇怪的老头子: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来所有奇奇怪怪的多,他都知道一点;另一个本事更大,无论你提出多奇怪困难的问题来,他都有法子替你解决。” 花满楼这时说道:“你说的是大通和大智?”见陆小凤点头,他笑道:“你认得的怪物倒真不少。” 陆小凤嘻嘻一笑:“幸好十个怪物,倒有九个都不太讨厌,这孙老爷尤其不讨厌。” “孙老爷和大通大智有关系?”云苓问道。 陆小凤冲云苓竖起大拇指:“云苓果然聪明。这大通大智也是两个怪物,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们,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除了孙老爷外,谁也找不到他们。” 云苓轻笑:“这哪里就是聪明了?陆小凤,哄女孩子莫要哄到我身上。你要找那大通大智做什么?” 陆小凤神秘一笑:“过会儿你便知道了。”他又为难了起来,只是……这孙老爷必定在青楼妓馆里,他怎么可能让云苓一起去?还有叶英,陆小凤总觉得在这样光风霁月的君子面前,根本说不出半点污言秽语。 . 一刻钟后。 云苓、叶英坐在茶楼里等陆小凤和花满楼。临走前,陆小凤苦着脸,算是认下了云苓要的那一株还魂草。 茶楼中的人并不少,时不时便有将目光投向云苓和叶英这儿的。且不说二人的容貌,光是叶英那一头雪发,便足以惹人注目。不过,云苓和叶英均没有在意便是了。 云苓捧着茶,嘴角轻扬:“陆小凤啊,心软得不行。不然,我去不去那些花街柳巷,与他何干?” “你知道?”焰归平放在叶英膝上,他同样捧了杯茶。 “如何不知道?”云苓呷了口茶,唇畔的笑意温柔似水:“左不过是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况且,比起你,他更不想我去,相较而言,花街柳巷是最好的解释。既然他那样心软,我索性占点便宜。还魂草我找了许久呢。” 云苓愉悦地眯了眯杏眸,朋友嘛,本来就是用来坑的。 叶英哑然失笑:“你倒不客气。” 云苓微微一笑,没答话,取出昨夜未看完的医书,翻到一页,挑眉笑道:“你这会儿可不能拦我了。分明就只剩几页了,偏不让我看,惹得我昨晚就连做梦都是后面没看完的部分。” “你告诉我,要好好休息。那你自己呢?”叶英毫不动摇。 云苓揉了揉眉心,深感自己没法说服叶英:“好罢,好罢,我以后一定注意。”说着,她翻过一页书,安静地看起来。 第9章 第8章羁旅 不过半个时辰,陆小凤和花满楼便回来了。他们喊上云苓、叶英,一行四人便跟着孙老爷走了。 孙老爷领着他们到了一个偏僻的山窟前,说道:“一个问题五十两,要十足十的银元宝,我进去找时,你们只能等在外面,有话要问时,也只能在外面问。” 山窟里阴森而黑暗,洞口很小,无论谁都只有爬着才能进去。 孙老爷爬进去,喊道:“可以开始问了。” 陆小凤接连丢了三个五十两重的银子,问了些和大金鹏王朝有关的问题。大通大智都给出了很详细的答案,并且与大金鹏王、上官丹凤所说的并无什么差别。直到陆小凤的第四个问题:“若有件极困难的事定要西门吹雪出手,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他?” 这次山窟里沉默了很久,才飘出了四个字:“没有法子。” “……”陆小凤大失所望,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们……”走罢。 . 话还未说完,云苓已丢了块银子进去,扬声问道:“你们可知万花谷?” 大通大智的声音随即从山洞中传出:“大唐开元二十三年,万花谷谷主东方宇轩游历四方,恍惚间误入秦岭青岩,叹西部山间竟有如此仙处,于是招纳贤士在此隐居,并命之为‘万花谷’。谷中有琴棋书画医工花七圣,弟子百人,奇人异士两百人,为大唐三大风雅之地之一。” 陆小凤惊奇道:“云苓,你之前所说的万花谷,竟是这么个地方?” 但是,陆小凤心头泛起一丝疑惑,云苓又为何要问大通大智万花谷呢? 云苓没有回答陆小凤,又丢了块银子进去:“我想知道,安史之乱过后,万花谷……如何?”她闭了闭眼,史书只记载了安史之乱,对大唐江湖却只字不提。 叶英眉心微动,抱着焰归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不仅是云苓,他亦想知道,后来的藏剑山庄如何了。 “天宝十四年,安禄山起兵造反。万花谷和中原其他门派一起,保家卫国,精锐尽出,死伤无数。后来,谷主下令闭谷,但自愿者可出谷奔赴战场。安史之乱平定后仍是经年难复,万花谷本就隐于山中,自此更是再无消息,如今是否还有传人也很难说。” 云苓紧紧地抿着唇,只觉得浑身发冷,捏着鸢息的指节泛白。 她是知道的,入谷时师父便告诉她,万花谷弟子,虽身处桃源,亦心忧天下。谷中众人从来不爱繁华和名利,只愿隐居于深谷,谈书论画、共饮经纶。可若是天下有难,却绝没有人会袖手旁观。谷主虽下令闭谷,却也不阻挡弟子出谷杀敌。战场何其凶险?何况谷中弟子不是每个人都修花间游。即便是谷主,都不一定能从千军万马中全身而退罢? 云苓已不敢再想下去。 她丢进去第三块银子,声音有些沙哑:“那……师父……孙思邈师父……出谷了吗?” “安史之乱时,药王不忍生灵涂炭,亲率首徒裴元和次徒阿麻吕出谷悬壶。而这一次,是药王最后一次为世人悬壶。” 最后……一次?不,不会的,有大师兄和二师兄在,师父不会有事的。 云苓狠狠闭眼,强压下泪意。她再睁眼,瞥了叶英一眼,抿唇,丢进第四块银子:“那你们可知藏剑山庄?” 叶英微怔,旋即低声道:“云苓,多谢。” 云苓勉强笑了笑:“无妨,应该的。”她说罢,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指间的鸢息上,神情恍惚。 她一直没敢去,但现在,她想亲眼去秦岭看一看了。 哪怕,得到的结果只是惘然。 她也要…… 回家。 . 大通大智继续回答道:“大周长安元年,江南名侠叶孟秋第三次离家远赴长安赶考,然天意弄人,叶孟秋题诗犯忌,空手而回。归来之后,叶孟秋便弃了叶家三代以来求取功名的心思,一心求剑。大唐神龙元年,他在杭州西子湖畔大兴土木,建造了藏剑山庄。藏剑山庄以锻造武器闻名,其中尤以铸剑闻名,此后积累财富,可谓大唐首富。且自景龙三年起,每隔十年,藏剑山庄皆会举办名剑大会,乃江湖一大盛景。” “那……”叶英抬手,广袖微微扬起回旋的风,他直接抛入一锭金子,清冷的嗓音比之云苓要冷静许多,却同样,有说不出的迷惘:“安史之乱后的藏剑山庄呢?” “藏剑山庄在战争中出尽庄中钱财,购买粮食衣物前去战乱地区赈济灾民。众弟子一部分留在藏剑山庄开炉锻兵,送往前线。另外一部分前往战场,上阵杀敌。后来神策军攻入藏剑山庄,一干藏剑弟子誓死捍卫山庄,为了避免藏剑山庄的铸剑炉落入神策军手中,藏剑山庄自毁剑炉,众弟子誓与藏剑山庄共存亡。安史之乱后,藏剑山庄败落,偌大山庄空无一人。此后是否有人幸存,同样难以知晓。” “如此……”叶英怀抱轻剑,双目微阖,精致的脸上神色疏淡,叫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却无端地,令人觉得压抑。 大通大智问道:“公子方才丢入的是一锭金子,可还有别的问题?” “没有了。那金子归你罢。”叶英并不在意这些小事。他此刻更在意的,是藏剑山庄。 . 陆小凤被叶英的出手豪气给震住了,倒有些心疼那一锭金子。只是,看着云苓和叶英不同寻常的表现,陆小凤也没说什么。 万花谷、藏剑山庄…… 陆小凤若有所思,那不是云苓和叶英的门派吗?他本以为只是隐世门派,可看今日大通大智的回答,和这两人的反应,怎么那般奇怪? 饶是陆小凤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到,云苓和叶英来自几百年前。 陆小凤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叶英,云苓,我们……走罢?” 花满楼虽看不见,但也感觉得到,气氛有些沉重。他不由得有些担忧地“看”向云苓、叶英。 云苓已经连微笑都无法展露了,她敛眉垂眸,淡淡应道:“嗯。” “嗯。”叶英也只是微微颔首。 陆小凤有心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他叹了口气,本来还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去寻西门吹雪的,现在…… 罢了,罢了,还是直接赶往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罢。 . 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在塞北。为了照顾花满楼,一行四人便没有骑马,而是坐马车去往万梅山庄。 夜凉如水,素月不知何时已高悬天际,银色水华洒在树木上,落下斑驳的黑影。偶有的几粒星子,似是明月划过天际时洒落的几点光辉。 这个时辰,人本该是熟睡了的。 但,一个身影却悄悄起身,离开马车,几个纵跃间,便往远处去了。墨紫色的衣袂在夜色中,翻飞似蝶。 几乎是在云苓离开的瞬间,叶英便察觉了。他略一沉吟,起身,跟了上去。 . 马车中长久的沉默过后,响起一个声音:“花满楼?”话语中并无多少睡意。 “嗯?”花满楼应了一声,了然道:“你是想同我说叶英和云苓?”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花满楼,你说,这叶英和云苓,到底是什么来头?”他把自己和云苓、叶英认识的经历说了一遍,而后才道:“这万花谷和藏剑山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我竟从未听过。” “我亦从未听闻。”花满楼陷入沉思:“若是藏剑山庄在西子湖畔,即便是在唐时的门派,我也总该知晓的。” 毕竟,花家是江南首富,对杭州是极熟悉的。 “若是叶英为藏剑弟子,云苓为万花弟子,为何他们似乎对万花谷、藏剑山庄在安史之乱后的状况完全不知?看他们之前那副模样,我都觉得心里堵堵的。”陆小凤沉思着:“我本以为万花谷和藏剑山庄是隐世门派,叶英和云苓是出来历练的。但既然万花谷和藏剑山庄传承几乎断了,云苓和叶英又是从何而来?” 花满楼轻轻一叹:“总归是有隐情的。我们只做不知便是。” “也是……”陆小凤摸了摸胡子:“虽说相处不久,但我总觉得叶英和云苓对他们的门派感情极深。现在听到万花谷、藏剑山庄败落的消息,心里不知该有难受呢。” 花满楼又是一声叹息:“是啊……” “能养出叶英与云苓这般人物来,万花谷和藏剑山庄,不知会是何种模样呢。大唐首富,啧,难怪叶英出手那般阔绰。真想亲眼见识一番。” 花满楼微笑道:“我倒是想见见万花谷。能有这样动听的名字,想来,应是极美的罢。” 陆小凤笑了:“是了,我怎么能忘了,你喜欢花儿?” “你难道不觉得,听着花儿开的声音,嗅着花儿的芬芳,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吗?” “是是是,我比不上你。” “……” 第10章 第9章愁思 云苓也没离得太远,她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随意挑了棵高大的树,脚尖轻点,飞上树顶,寻了个粗壮的枝桠坐下。几点月光从树叶间漏下,细碎的光影在她的脸庞上跳跃。 万花谷中有许多参天古木,她以前经常喜欢坐在树上,仰望万花谷的天空——仿佛这样,她就能离天空近一些了。 其实没有。 而且,现在,她不仅没有离天空近一些,更甚者,她连万花谷,都已经…… 云苓苦笑,垂眸低低呢喃:“太远了啊……” 如她和天空的距离,看似触手可得,实则遥隔千里。不,时间的距离,又岂止千里? . 云苓坐在枝桠间,不知为何,突然忆起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次,她用了个巧法子,爬上了一棵极高极高的树。可是,后来却怎么也下不去。当时年纪尚小,还未习得轻功,她一个人坐在树上,看天色渐渐暗下去,谷中猿猴的叫声由远及近,在昏暗中格外清晰。她急得快要哭出来。 这时,她听见了苏雨鸾师父的声音。 温柔的,含笑的,极是动听:“小淘气,我们找了你好久呢。来,下来罢,莫怕,苏师父接着你。” 她探头,便见苏雨鸾师父站在树下,张开双臂,仰头微笑看她。 那一刻,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毅然往下跳,却是往苏雨鸾师父旁边跳去——她怕砸疼了那样温柔的琴圣师父。 只是,她也怕疼啊! 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小傻瓜。” 一声轻叹响起,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一双温暖的手接住了她。耳畔响起了林白轩师父的声音。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林白轩师父抱着。 苏雨鸾师父走上前,接过她,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温柔地责备:“你啊,都说了苏师父接着你呢,怎的还往旁边跳?” 林白轩师父轻笑:“这丫头怕砸疼你呢。” 苏雨鸾师父闻言,莞尔一笑:“好孩子,来,我们回去罢。他们,都在担心你呢。” 回去之后,看见平安无事的她,谷主和几位师父都明显松了口气。 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安:“我……对不起,弟子给师父们添麻烦了。” 几位师父却没有生气,笑着揉揉她的发顶。 “不麻烦,不麻烦。” “小丫头,真能躲啊。” “无事就好。” 师父上前,拍了拍她的发顶,温声问道:“云丫头一个人待在外头,怕么?” 她脸颊微红,道:“不……不怕的。” 如今想来,师父只怕是看出了她的嘴硬,却也没拆穿,点点她的鼻尖:“今夜来陪师父睡好不好?云丫头可莫要嫌弃师父。” “好。”她正庆幸着,今晚自己只怕不敢一个人睡了呢。 谷主问苏雨鸾师父和林白轩师父:“你们在哪儿找到云丫头的?” 苏雨鸾师父笑答:“在寻仙径的一棵古木上。那树足有几人高呢,这丫头,也不知怎么爬上去的,后来便下不来了。” 谷主闻言哈哈一笑,摸了摸她的发顶:“云丫头可真厉害,当年似你这般大的时候,我还不会爬树呢。” 没有责备,反而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称赞。 她仰头,睁圆了眼睛看谷主:“真的吗?我很厉害?” “嗯,很厉害。”谷主肯定地点点头,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但云丫头也要记得,凡事做之前,要多想一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年幼的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知晓自己被谷主表扬了。旁的,却没怎么听懂。 谷主想来也是清楚的,便也没深言,只沉吟片刻,取出一只水色的笔,递给她:“云丫头,此笔名‘鸢息’。”他轻轻一笑:“鸢者,鹰也。我们的小云苓啊,就像一只小鹰。小鹰总要经历许多事情的,但拿着鸢息,便不会怕了。” 她双手接过鸢息,爱惜地抚摸着水色的笔身,用力点点头:“我不怕的!” 谷主笑了,抚了抚她的发顶。 自那以后,她便相信,无论如何,都有万花谷众人站在她身后。 如此,便足够了。 . 指间水色的鸢息被云苓转得愈发地快,却没有多少花样,来来去去都只是重复一个动作,机械,麻木。她目光忽的一顿,落在鸢息上。 谷主,你说,拿着鸢息,便不怕了,可是…… 她无意识地蜷缩起身子。 为何,我还是会害怕? 是不是因为,这次我知晓,再怎么样,也不会再有你们在身后了? 不,不是。 我只是在害怕,害怕真的会像大通大智说的那样。你们若是不在了,万花谷若是不在了,我……又岂能苟活于世? 我其实还想问很多很多,可是我已不敢问下去了。我真的很怕,很怕听到最坏的消息…… . 云苓依稀记得,她的背包里有酒。是芳主一脉的一位师姐亲手酿的桑落酒,塞进了她的背包里。 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 师姐塞的时候,还笑着说道:“云苓啊,这酒量该好好练一练了。” 彼时她尚且不以为意,如今恍惚间忆起,倒觉得师姐说得有几分道理。 如今她肯听师姐的话了,可是,师姐又在哪里呢? “今岁、谁、与、倾……” 云苓呢喃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桑落酒——她极少饮酒,只是今日,她却想放纵一回。 “咳咳咳……” 仰头,一杯酒下去,微有些辛辣的味道,云苓猝不及防呛住了。第二杯,味蕾似是已经适应了那样的味道,竟品出几分甘醇和甜美,是师姐的微笑。习惯了,便有了第三杯,第四杯。她举着酒杯,睁着迷离的眼透过叶间的缝隙去看天。几粒零碎的星子在夜色中闪烁,云苓的唇畔浮起一抹苦笑。 万花谷的星空,从来没有这般惨淡的。 漫天繁星,璀璨得仿若星河倒垂。 多美啊…… 分明知晓还有希望回去的,可是,可是,若是回去晚了呢…… 一想到这儿,委屈、哀愁、恐惧……似潮水一般涌进胸腔间的空隙里,几欲将她淹没。云苓觉得眼眶涩涩的,她伸出一只手覆住眼睛。 她不能哭泣。 她不该哭泣。 远在大唐的亲友们即将饱受战乱之苦,她又有什么资格哭泣? . “云苓。”淡漠中透着几许担忧,清凌凌的声音倏地响起,如冰似雪。 云苓垂首,便见叶英站在树下,抱着轻剑,仰头看她。逆着月光,云苓看不清他的眉眼,而他整个人被笼罩在朦胧的如水月色中,犹如冬日灰颓天空下飘落的第一朵新雪,洁白晶莹,风骨清新。 “云苓,下来罢。”叶英轻声道。 云苓闻言,竟也乖乖地从树上跃下。她睁圆了杏眸,努力辨认眼前的人儿:“叶英?你怎么来了呀?”软软糯糯的,那一个“呀”拖得极长,令人心头发软。 叶英嗅到女子身上的药香,混合着醇厚的酒香。他知道云苓极少饮酒,酒量算不得多好,不禁有些无奈。 “回去吗?”叶英的声音,在云苓耳中,有些迷离。 云苓意识尚不清醒,眼睛一亮:“是回万花谷吗?”一向稳重的女子,这时却像个吃到糖的孩子。 云苓这副模样,让叶英不忍回答“不是”。他抿了抿唇,伸出一只手来,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坚定:“云苓,相信我,我会带你回家。” 我会带你回家。 这样的承诺,让云苓蓦然眼眶一酸。她搭上叶英的手,轻轻一笑:“好,我信你。” 我信你,会带我回家。 云苓笑着,压抑了许久的泪珠却从眼角滚落。 “啪嗒”,泪珠砸在云苓的手背上,溅在叶英的掌心里。仿佛带着炙热的温度,烫得人心里生疼。 叶英一怔。 她……哭了? 不知是压抑了太久,又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一滴泪珠落下后,泪水如何也止不住。 . 云苓觉得有些混沌了。 她歪着头看眼前的人儿,迟疑了一会儿,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师兄?” 还未待叶英答话,女子接下来的动作便令他愣住了。 云苓竟一把伸手抱住了他! “师兄……”本该清脆温婉的声音微微沙哑,带着淡淡的哭腔:“我会不会……回去……晚了?我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女子将头埋进他怀中,断断续续地说着,细碎的哽咽揪得心里发疼。像只毫无依靠的小兽,低低地哀鸣着,飘散在空气中,说不出的揪心。 叶英身子僵住了好一会儿,却并未推开她。他犹豫了一下,抬手,准确无误地抚了抚云苓的发顶:“莫怕。” 这一声“莫怕”,恍惚间便和苏雨鸾师父的温柔重合起来。 “我……不怕的……”她喃喃着,像个孩子般,蹭了蹭他的掌心。叶英有些不自然地收手,却被她抓住了。他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很小,细腻柔软,指尖却是冰冷的。 叶英又是一僵,想要抽回手,却听到她轻声说道:“师兄,我不会怕的。”女子的话音犹带哭音,却渐渐坚定起来:“我不会怕的。这次,便由我来保护大家……” 那般极致的温柔,让我如何不去守护? 谷主,诸位师父,师兄,师姐,这次,我是不是……很厉害? 第11章 第10章比剑 “嘶……”云苓醒来时,只觉得有些头疼。她揉了揉穴位,方才好了些。意识渐渐回笼,昨夜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滑过。 从她独自离开马车,到她放纵自己饮酒,再到…… 叶英寻来。 云苓不曾察觉,她的嘴角晕开了清浅的笑意。 再后来,大抵是酒意上头,她已记不大清了。好在,她还记得,自己还未醉到要叶英带她回来。只是…… 云苓唇畔的笑意倏地一顿,垂眸,笑意渐渐淡去,露出了些许涩意。 她怎么记得,自己见到了师兄? “师兄……” 女子微颤的话语中,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叹息。叶英敲车门的动作一顿。 片刻后,他才扬声道:“云苓,到小镇了,出来用早膳罢。” “嗯,我这就来。谢了,叶英。” . 两天后,马车行至塞北境内。 陆小凤曾经跟云苓和叶英提起过西门吹雪。陆小凤说,西门吹雪一年只出四次门,每一次出门都是为了杀人。他明明冷得像冰,却偏偏又能够为了几个素不相识的人,千里追杀那些背信弃义之徒。 花满楼却不这样认为。他站在山坡上,叹了口气:“谁是该杀的人,谁决定他们是不是该杀的?——你们去找他罢,我在这里等你们。” 陆小凤了解花满楼,便没有再劝。他转头,看云苓和叶英,笑道:“走罢,你们可莫要和花满楼一般,告诉我,到了门口,却不进去。” 云苓转了转鸢息,扬眉:“你若是想,也未尝不可。” 陆小凤立刻便道:“谢谢,我不想。我们赶紧进去罢,等到天黑,万梅山庄便不见客了。” “嗯。” . 陆小凤对万梅山庄熟得简直就像是自己家一样。见到陆小凤,万梅山庄的人也并不惊奇,有人领着他们进了正厅,又有人拿了酒来给陆小凤,还为云苓和叶英奉上了茶点。 陆小凤喝下一口酒:“痛快!果然还是西门这儿舒服。” 话音才落,便有一人迈入正厅。那人白衣如雪,腰旁的剑却是漆黑的,狭长而古老。他一进来,没有看陆小凤,反而直直看向叶英:“你习剑?”他的目光落在叶英怀中的焰归上,眼睛里迸发出光彩。 ——这便是西门吹雪了。 西门吹雪感觉得出,眼前这个白发金衣的男子剑道上的造诣极高。即便他双目轻阖,已然是失明的模样。 “嗯。”叶英微微颔首。虽然看不见,但光听这声音,叶英就能感觉到对方对剑道的执着追求。对于这般一心求剑的后辈,叶英总是会欣赏的。 听到西门吹雪的问话,陆小凤顿时心里一紧,他怎么忘了西门这家伙对剑道的追求,叶英亦是习剑之人……该死,之前花满楼要留下,他就该让叶英也留下。 陆小凤不想看到自己的两个朋友刀剑相向,连忙转移话题:“西门,我有事寻你帮忙。” 西门吹雪这才看向陆小凤,冷冷问道:“何事?” 陆小凤连忙把大金鹏王朝的事说了一遍,说道:“我这次来,本来就是要你帮我的。你若不肯出去,我只好放火将你的房子烧得干干净净。” 闻言,西门吹雪竟笑了,他道:“你不管什么时候要烧我的房子,都可以动手,不管从哪里开始烧都行。”西门吹雪顿了顿,又建议道:“我后院的库房,有松香和柴油。你最好从那里开始烧,最好在晚上烧,那种火焰在晚上看起来一定很美。” 云苓顿时便笑了,这西门吹雪,倒是颇有几分趣味。她清脆的笑声在安静的正厅中格外惹人注意,西门吹雪将目光投向云苓,旋即又落在了叶英身上,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不过,你若是真的要我出去,也有个法子。” 陆小凤眼睛一亮,随后又明白过来:“你莫不是……”想让叶英同你比剑? 他话还未说完,西门吹雪便已经肯定了他的猜测:“让他同我比剑。” 闻言,陆小凤一张脸顿时便成了苦瓜:“就不能换一个吗?” 陆小凤知道,西门吹雪的剑一出鞘,他就只给自己留下了两条路,要么对方死,要么自己死。无论是哪一个死,陆小凤都不愿意见到。 他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云苓,却见云苓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笔,全然不在意叶英是否会答应西门吹雪邀战的模样。他咬咬牙:“云苓,你都不担心么?” 云苓挑了挑黛眉:“陆小凤,你在担心什么?是否接受西门吹雪的挑战,是叶英的选择,我们无权过问。更何况……”她转着笔,轻笑一声:“叶英的剑,是为心剑。” 心剑,剑随心动。 叶英的剑,可以杀人,却并非一定要杀人。一切,端看叶英怎么想罢了。 连唯一可能帮忙拦着的人都不打算做什么,陆小凤叹了口气,无力地摆摆手:“好好好,随你们罢。西门,别问我,去问叶英。” 西门吹雪看着叶英,冷淡的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战意:“可愿一战?” 是“愿”,而非“敢”——这大概是西门吹雪,对同为剑道高手的叶英,展露出的尊重。 叶英看得出西门吹雪对剑道的热爱,所以他也愿意指点一下西门吹雪:“好。” . “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西门吹雪举起手中的剑,说道。 叶英微微颔首,不作任何评价,只将怀中轻剑拔出,镶金缘皂的广袖滑落,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似是常年不见日光,隐隐现出青色的血管:“焰归。” 叶英拔出焰归的瞬间,身上原本尽数敛去的剑意迸发出来。清逸俊朗的银发男子,在这一刻,陡然如一把惊世名剑,锋芒毕露。焰归发出“嗡嗡”的吟鸣,似是在应和叶英。 西门吹雪毫不犹豫,迎面便上。他的剑法极简,没有一丝一毫虚招。但也正是这般干净利落的剑法,杀人之时也更为有利。 “铮”地一声,两剑相交,焰归仍旧稳如泰山,西门吹雪的剑尖却已开始轻微颤抖。他暗暗吃惊,这名叫叶英的男子,臂力好生厉害。但,接下来的几剑中,叶英却只做格挡,并不主动进攻,令西门吹雪分外疑惑。 陆小凤紧张万分地看着两人比剑,不知是该庆幸叶英并未进攻,还是该心急叶英并未进攻。 云苓右手握着笔,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左手掌心:“叶英这是……打算指点西门吹雪?” 陆小凤错愕转首:“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云苓微微勾唇:“我若是说,以叶英的剑法,在开场时他便能结束这场比试,你信吗?” 陆小凤自是该答“不信”的,可不知为何,这二字含在喉口,硬是吐不出来。他举目去望二人的比斗,这才发现了一丝端倪。他“嘶”了一声:“叶英这是……在领着西门用剑?” “嗯。”云苓眯起琥珀色的杏眸:“叶英能结束比剑,但他却没有——他在试探西门吹雪的极限。”突然,云苓眉头一动,停下手中的动作,似笑非笑道:“要结束了。” 话音刚落,周围的温度骤降,花草树木上结了晶莹的冰,如同冬日。连原本轻轻拂过的风似乎也变成了凛冽的寒风。 陆小凤倒吸一口凉气:“这是……” 他怎么也想不到,叶英竟能以一人之力,引动天地变化。 “叶家四季剑法,剑意·冬。”云苓听大师兄提起过,叶家四季剑法,练至化境,便可影响自然。 ——说起来,大唐各个门派的武功施展之时,有各种各样的光效残影。好在,这些效果若是不想展现,是可以收敛的。身处异界,她和叶英便刻意收敛了。只是,这四季剑法造成的影响,却无法收敛。因为它本就不是假象,而是确确实实造成的结果。 陆小凤担忧的场景没有出现,叶英和西门吹雪,均安然无恙。并且,西门吹雪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他将自己的剑拢在怀中,看来竟和叶英有几分相似般,双目阖起。 叶英收剑于鞘,随即走向云苓,对她淡淡一笑:“云苓。” 云苓倏然伸手,握住叶英的手腕。叶英微怔,倒也并未挣开,任由她扣住自己的脉门。云苓的指尖带着几分凉意,叶英的手腕却是暖的。 指尖触及那一抹温暖,云苓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抿了抿唇,略有些歉然道:“谷中师弟、师妹们怕被责备,时而会偷偷用离经易道心法催发生机,掩盖自己所受的内伤。我习惯了趁其不备,便……”她轻“咳”一声,这事虽说也不能太怪她,但毕竟还是有些唐突的——不打一声招呼便去探人家的脉门,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和叶英还未熟悉到这个地步。若是叶英稍稍对她警惕性强一些,只怕她的手就要被甩出去了。 叶英了然,摇头淡笑道:“无妨。”他听出云苓提及师弟、师妹们时,本应是抱怨他们淘气的话,却溢满了温柔的笑意。云苓……大抵又是想起了万花谷中的日子罢。 叶英微哂,他自己不也是经常忆及藏剑山庄吗?左右…… 叶英唇畔浮起淡淡的弧线。 是要回去的。 第12章 第11章酒筵 见叶英不在意,云苓心下定了定,才将两指轻轻搭在叶英手腕上,片刻后满意道:“好极了,内伤早已恢复。如今看来,也并未有隐患。”如今叶英伤势痊愈,让旁人知晓也无甚不可,故而云苓才说了出来。 “叶英之前受了内伤?”陆小凤惊奇道:“竟有人能伤到叶英?” “自然的力量,人力终究不能及。”云苓替叶英解释道。 陆小凤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时,西门吹雪也已从顿悟中回过神。他走过来,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对叶英道:“多谢前辈。” 西门吹雪觉得叶英担得起他一声前辈。但陆小凤却被这声前辈吓着了,他下意识一揪,竟扯疼了自己的胡子,他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说道:“西门!你刚刚不会被叶英打到脑子了吧?” “无需言谢。”叶英神色疏淡,并未有什么变化:“是你自己的功劳。” 西门吹雪这才瞥了陆小凤一眼:“要我帮你什么?” . 西门吹雪说,他需要一些时间领悟剑道,所以他和陆小凤约了在山西——也就是阎铁珊所在的位置——汇合,便送他们出了万梅山庄。当然,陆小凤觉得,西门吹雪送的人是叶英,他和云苓只是顺带。以前他来万梅山庄可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 请动了西门吹雪,陆小凤轻松了不少,虽然他现在已知晓,叶英比西门吹雪要厉害,就连云苓估计也是高手。但是,他也明白,他和云苓、叶英的交情,远远不够他心安理得地请他们出手。所以,他才会舍近求远地来找西门吹雪。 万梅山庄外,花满楼已经等候多时,却没有半点不耐。他面带微笑,“看”向三人:“怎么样?” 陆小凤哈哈一笑:“他答应了,我们走罢。” 花满楼正要回答,却突然笑容一僵,向山坡后走了过去。 “花满楼?”陆小凤不明所以,只得跟着他走。 叶英侧耳,闻得若隐若现的歌声。他眉心微动,对云苓道:“有女子在唱歌。” 云苓不由蹙眉,望了望将暗下去的天色:“这时候有人在万梅山庄附近唱歌?” 怎么想都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 “啧。”云苓眯了眯杏眸:“我们跟上去瞧瞧?” 叶英对这些算计素来不喜,却也无惧:“嗯。” 陆小凤和花满楼的身影已然远了,云苓和叶英倒也不急,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歌声越来越近,云苓看见了一点灯光,歌声正是从那边传来的。 突然,歌声停了。 云苓心中一凛:“我们快些。”说罢,云苓展动身形,向那边飞掠了过去。 云苓和叶英抵达那座亮着灯火的山神庙时,陆小凤和花满楼已站在庙中了。方才还传出歌声的山神庙,现在却看不见半个人影。 天色早已完全暗下来,夜晚的风掠过庙中两具尸体旁的黄麻布,“哗啦哗啦”的,似是嘲笑他们陷入了谁的陷阱。 . 几天后,云苓一行四人到达山西。 那晚,他们在山神庙里发现的尸体正是萧秋雨和独孤方——大金鹏王提出让柳余恨、萧秋雨和独孤方来帮助陆小凤,却被陆小凤拒绝了。而后,他们留在了大金鹏王处。可现在,其中两个人却死在了山神庙。他们的武器摆在身边,各系着一条黄麻布,就像是死人的招魂幡,上面的字也是用鲜血写出来的—— “以血还血!” “这就是多管闹事的下场!” 据花满楼说,那晚唱歌的人,是上官飞燕。 云苓至今未曾见过上官飞燕,但却已从花满楼和上官丹凤口中听到了她的名字。这个神秘的女孩子,像是大金鹏王朝事件中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引着花满楼卷入此事。 云苓蹙眉深思着,好看的黛眉紧紧团成了一团。 忽的有谁抚了抚她的发顶,一声轻叹:“不必想太多。” 云苓一怔,她侧首,迟疑了一下,才道:“叶英?”方才,是叶英抚了她的发顶? 柔软若丝绸的触感仿若还留在指间,叶英抿了抿唇角,讶异自己竟会做出如此唐突之事。他双目微阖,神色不变,耳根却已染上绯色:“不必多想,既已知大金鹏王有猫腻,不信便是。剩下的,自不会有问题。”他的话语那样淡然,却又肯定无比,令人不得不信服。 云苓勾起一抹微笑:“嗯。” . 四人刚寻了个客栈落脚,便有人送来了四份帖子:“敬备菲酌,为君洗尘,务请光临。” 下面的署名是,霍天青。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字写得很端正,墨很浓,所以每个字均是微微凸起的。眼睛看不见的人,用指尖也可以摸得到。 ——像是特意为了方便叶英和花满楼的。 送帖子来的,是个口齿很伶俐的小伙子,在门外躬身道:“霍总管已吩咐过,四位若是肯赏光,就要小人准备车在这里等着,送两位到珠光宝气阁去。霍总管已经在恭候诸位的大驾。” 陆小凤看似漫不经心道:“他怎么知道我来了?” 小伙子笑了笑:“这里周围八百里以内,无论大大小小的事,霍总管还很少有不知道的。” . 酒筵摆在水阁中,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曲桥栏却是鲜红的。珍珠罗的纱窗高高支起,风中带着初开荷叶的清香。水阁里的灯并不多,却亮如白昼,因为四壁都悬着明珠,灯光映着珠光,柔和的光线,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是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声音低沉而有力,说话缓慢而温和。席上还有两位陪客,一位是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卿,一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神龙”马行空。主人和客人加起来只有七个,人不多,却因此而显得自在。几人一边闲聊,一边等着阎铁珊。 苏少卿谈笑风生,无数奇闻趣事信手拈来。他此刻正说着南唐后主的风流韵事。苏少卿说话时,目光总会有意无意落在云苓身上。 陆小凤暗笑,以他混迹花丛多年的眼力,岂会看不出,苏少卿这是对云苓颇有好感呢?不过,倒也并不奇怪,云苓容貌柔婉典雅,笑容明媚。况且,若非陆小凤和花满楼这样的高手,几乎察觉不出,这个一身墨紫色衣裙的女子是会武的。苏少卿是正常的男人,对着一个漂亮的、“柔弱”的女人产生好感,再正常不过了。 云苓虽然知道苏少卿在打量自己,却并未在意。她垂眸,南唐后主…… 大唐,竟也已成了如此模样吗? 是不是,每个朝代,都逃脱不了这样的结局? 是不是,每个门派也…… 云苓闭了闭眼,抿了口茶,强压下满心思绪。随后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一盏茶,好像……是叶英推过来的? 这个人啊,总是这般心细。 “多谢。”她微微一笑,轻声道。 叶英听到耳畔有温婉含笑的女子声音,如春日里西子湖上的微风,亦如天泽楼中轻轻落地的繁花。他静默片刻,方才回道:“不必客气。” . “来,快摆酒,快摆酒。”水阁外突然有人笑道。 这人大笑着走进来,笑声又尖又细。白白胖胖的一张脸,只有脸上一个特别大的鹰钩鼻子,还显得有些男子气概——不必说,云苓便知道,这人怕就是那个所谓的叛臣之一,珠光宝气阁的阁主阎铁珊,或者说,严立本了。 阎铁珊似乎对花满楼和陆小凤的到来很是兴奋,各和他们寒暄了几句,又看向云苓和叶英:“这两位是……” 陆小凤随即介绍道:“这是叶英,这是云苓,我新认识的朋友。” “还望两位能满意今晚的酒筵啊!”阎铁珊哈哈一笑。他说话时时刻刻都不忘带着点山西腔,好像唯恐别人认为他不是山西土生土长的人。 “没什么不满意的,霍总管不愧是珠光宝气阁的总管。”云苓淡淡一笑,举手投足宛若世家贵女,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光这一句,不仅夸了霍天青,连着阎铁珊也一并夸了。 叶英微微颔首:“多谢款待。”他虽寡言,气度、礼仪方面却毫不逊色于云苓。尽管只有几个字,偏偏他说来却不令人觉得敷衍,反而只觉眼前之人好生清贵。 陆小凤看着就不由得咋舌,愈发想知道那万花谷和藏剑山庄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竟能养出云苓、叶英这样的人。 第13章 第12章荷塘 既然阎铁珊到了,酒筵便开始了。 霍天青一边斟酒,一边状似随口问道:“陆小凤,你和你朋友怎的来了山西?” 陆小凤微笑着举杯,试探着答道:“我来这儿,找严总管,昔年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严立本。”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阎铁珊,像是要看穿阎铁珊心底所想,一字字接着道:“这个人,大老板想必是认得的。” 闻言,阎铁珊一张光滑柔嫩的白脸,突然像弓弦般绷紧,笑容也变得古怪而僵硬。 陆小凤喝下一口酒,慢悠悠道:“大老板若是认得这个人,不妨转告他,就说他有一笔几十年的旧帐,现在已有人准备找他算了。”陆小凤不知事实真相到底如何,索性顺着大金鹏王给的解释,一路走下去。 “霍总管。”阎铁珊紧绷着脸,冷冷道:“陆公子他们已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快去为他们准备马车,他们即刻就要动身。” 不待这句话说完,他已拂袖而起,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可是他还没有走出门,门外忽然有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他们还不想走,你也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正是西门吹雪。 . 眼见着西门吹雪和阎铁珊叫出的五个打手对上了,陆小凤反倒咧嘴笑了:“这家伙,倒是来得及时。” 霍天青静静地看着陆小凤,似乎已打定主意,陆小凤不动,他也绝不动。 马行空却已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霍总管好意请你们来喝酒,想不到你们竟是来捣乱的。”喝声中,他伸手往腰上一探,亮出了一条鱼鳞紫金滚龙棒,迎风一抖,伸得笔直,笔直地刺向云苓的咽喉——在他看来,云苓不过是个不会武的大家小姐,自然是最好对付的。马行空一棒刺出后,只听“格”的一声,龙嘴里又有柄薄而锋利的短剑弹了出来。 云苓一挑黛眉,唇畔笑意不改,右手却一转,腰间那一支水色的笔在她身前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雪白的笔尖隐隐有墨意流转。只一瞬间,墨色气劲迸发,撞上那柄短剑后,“哗啦”一声,短剑已然成了碎屑。而后,云苓提笔,在空中点了几下。顷刻间,马行空便不能动弹了,连带着正准备动手阻拦马行空对云苓动手的苏少卿,一并做了木头人。 一旁的霍天青心下暗惊,这女子武功竟如此高强!虽说马行空三年前吃了他一记劈空掌,昔年的武功,如今最多已只不过剩下五成,但“云里神龙”之名毕竟不是白得的。如今却被这名叫“云苓”的女子轻而易举击败,陆小凤此次带来的人,实在难对付! “不必想着冲破穴道。”云苓转了转鸢息,随手又系回腰间,才取了茶盏,抿了口茶,唇畔的笑意依然温婉,却叫人心生忌惮:“论点穴截脉,无人胜得过我万花谷。”她的话语中隐隐有几分傲然。 即便身在异界,她也要叫人知道,这世上,有那样一个万花谷,方不虚此行。 陆小凤这也是第一次见云苓出手。他略有些惊奇,未曾想,云苓的武器会是她平常把玩的那一支笔。这笔看来和用来写字的毛笔并无不同,与专门用作武器的判官笔并不相像。 他笑了笑,对花满楼道:“这万花谷果真有趣,教出的弟子像个大家闺秀不说,用的武器也这般风雅——竟是一支用来写字的毛笔。” 花满楼微微一笑:“你的两根指头,想来确实没有云苓的笔风雅。”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陆小凤最为出名的招式,便是他的“灵犀一指”,能够夹住向他攻击的任何兵器。 陆小凤笑骂:“好你个花七童,这时候也要损我。” ——花满楼是花家第七子,故称七童。 . 剑拔·出·来的时候,剑尖还带着血。西门吹雪轻轻吹了吹,鲜血便一连串从剑尖上滴落下来。一阵风从水阁外吹进来,还是带着荷叶的清香,却已吹不散水阁里的血腥气了。 西门吹雪已经解决了阎铁珊叫来的十二人——阎铁珊后来又叫出七人来。 云苓嗅着空气中铁锈味的血腥气,蹙了蹙黛眉,索性起身,走到一旁的荷塘边,倚着栏杆,打量起了那些袅娜的花朵。荷花的清芬令她的眉头微微松快了些。 叶英察觉到云苓起身,沉吟片刻,亦起身走至她身边。 “这儿的荷花很好看。”云苓眼角瞥见一抹淡金色,便知是叶英了。她并未回首,低低说道,似是在同叶英说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嗯。”叶英应道。 云苓嘴角不觉扬起浅浅的笑意。 . 眼见着大势已去,阎铁珊白白胖胖的脸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你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陆小凤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的。” 阎铁珊道:“但我却不知道。” 陆小凤正要继续询问,云苓却突然似笑非笑道:“虽然不想打断你们,但在交谈之前,不妨先将那荷塘中的人捉出来罢。”她的眸光冷了下来,若不是自己恰好走到荷塘边,怕是还发现不了,这荷塘里竟有人藏着罢?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除叶英外,皆是一惊。 “云苓,你是说……”陆小凤凝神看向荷塘。 众人纷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无人注意到,霍天青的脸色阴暗了一瞬。 云苓将鸢息从腰间解下,看似漫不经心地敲着掌心:“是我请你出来呢?还是你自己出来呢?” 荷塘中却没有动静。 云苓唇畔的笑意温柔似水,一双杏眸却是冷的:“我虽不欲掺和此事,却也不想白来一趟。看来,你是要我来请了。” 鸢息在她青葱般柔嫩白皙的指间转了一圈,凛然的墨色气劲直冲荷塘的某处而去。旋即,“哗啦”一声,一个身穿黑色鲨鱼皮水靠、浑身湿透的美丽女子破水而出,她的手上还捏着一把剑,一张俏脸此刻惨白如纸。 云苓“啧”了一声,手中漫不经心地转着笔,一字一句拖得极长:“丹、凤、公、主?”尾音上扬,有几分迤逦。明明是公主这样的敬称,却硬生生被云苓念出了讽刺。 看上官丹凤这副模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想躲在荷塘中,偷袭某个人。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阎铁珊。只是,却不想,云苓恰巧发现了她,并生生将她从荷塘中逼了出来。 思及此,阎铁珊不由得冷汗涔涔,向云苓道谢:“多谢云姑娘。待此事了了,我便让霍总管将报酬送与姑娘,以报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罢了。”云苓轻轻一笑。 看见上官丹凤,不知为何,陆小凤竟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意味深长道:“你这又是何苦?” “何苦?”上官丹凤愤然:“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他把我们的家害得有多惨,若不是他忘义背信,我们本来还可以有复国仇的机会,但现在……现在……”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的眼泪已下来了。 陆小凤已经心软了几分,西门吹雪却不为所动,走到上官丹凤的身边,挥手“叭”地一响,他的剑尖击中了上官丹凤手中的剑尖。西门吹雪提起那柄剑,随手一抖,这柄剑便突然断成了五六截,截截落在地上。他转头看向上官丹凤,语气冰冷:“从今以后,你若再用剑,我就要你死。” 上官丹凤脸上犹带泪痕,听见这话,脸色更白了,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剑不是用来在背后杀人的,若在背后伤人,就不配用剑。”西门吹雪说罢,冲叶英点点头:“叶前辈,告辞。”话落,他便消失在了从荷塘上升起的茫茫雾气中。 西门吹雪对叶英的称呼,着实让阎铁珊几人吃了一惊,尤其是苏少卿。 ——苏少卿其实本名“苏少英”,乃是峨眉“三英四秀”之一。他的师父独孤一鹤,便是大金鹏王所指证的叛臣之一。此次他之所以会出现在珠光宝气阁中,便是受了独孤一鹤的命令,前往山西。 苏少英是习剑之人,自然更加清楚西门吹雪的剑法之高深,但…… 他却称叶英为“前辈”。 苏少英现在只恨自己被点了穴,不能动弹。否则,他定要仔细看一看叶英,看看叶英到底有什么地方,竟能让西门吹雪如此尊敬。 其他人如苏少英所想,打量起了叶英。他不过弱冠模样,一头雪发,双目微阖,怀中虽然抱着一把剑,却古井无波,叫人完全不能像对西门吹雪那样升起畏惧。若说西门吹雪是山巅冰封的雪,那么,叶英便是天上皎皎的月,温和有之,清冷亦有之,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这世上竟能有人将这两种本该矛盾的气质融合得如此完美。 第14章 第13章任性 西门吹雪的不客气,令上官丹凤极其愤懑。她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眼睛里已涌出了泪光。 陆小凤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对上官丹凤心软了,扶起她:“你来这儿做什么?” 上官丹凤盯着阎铁珊,眼睛里满是怨恨:“我来寻他算账!” 阎铁珊冷笑道:“算账?有什么帐可算的?” 上官丹凤和阎铁珊像是要吵起来的模样,云苓只觉得头疼。她揉了揉眉心,倏然一怔,回首去看叶英,果然见他神色虽然疏淡,眉头却已轻轻蹙起——这是不喜这些勾心斗角了。 云苓不由得轻笑,叶英啊,是那不染凡尘的仙人。他既以心为剑,自然有一颗比谁都要澄澈的心。左右她也懒得掺和此事了,倒不如拉着叶英一道走,也算作今夜照顾的答谢了。 这般想着,云苓便道:“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客栈。叶英,你送我罢?” “……嗯。”叶英何等敏锐,自然知道云苓何出此言,神色不由得柔和了几分。 云苓对陆小凤和花满楼点点头:“我们便先回去了。” “好。”陆小凤撑起一抹嬉笑:“这时候,女孩子,本该好好休息的。”他说这话时,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上官飞燕,惹得她眼眶通红。 花满楼也微笑道:“左右这是陆小凤的麻烦,叶英,云苓,你们不必为此担忧。” 陆小凤笑着瞪了花满楼一眼,痛心疾首道:“七童,你变了!” 临走前,云苓将苏少英和马行空的穴道解了。苏少英看着云苓,神色晦暗不明,他本以为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不知为何被陆小凤带来了这儿,却没料到,这竟是个比他还要厉害的高手。这着实令苏少英有些受打击。 “那么,先行告辞了。”云苓抚了抚腰间的鸢息,轻笑道。 . 珠光宝气阁楼离他们所住的客栈其实并不远,云苓和叶英便步行回去了。 今晚的天色很好,深蓝色的苍穹中,一钩弯月若隐若现,细碎的星光洒满天空,交相辉映。夜风带着凉意,传来悠长深远的虫鸣。 云苓披散在身后的青丝被风拂起,擦过脸颊有微微的痒。她拢了拢发丝,突然唤道:“叶英。” 叶英转头,清逸的眉宇间有一丝疑惑:“嗯?” “你若是不喜,我们便回去罢。”云苓一手绕着笔尖,神色淡淡道。这个回去,指的自然不是回客栈,而是回杭州。 陆小凤不会有事,最多头疼一段时间罢了。相较于陆小凤,云苓更在乎叶英的想法。 叶英一怔,随即便明白了云苓的想法。他微哂,道:“放心罢,不必。” 云苓的本意自是为了他好。只是,难免关心则乱,竟忘了,藏剑叶英,从来不是软弱之人。他是叶英,曾一力撑起藏剑山庄的大庄主。 云苓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我自是放心你的。只是,你若不想,便别勉强自己。反正我们本与此事无关,若不是陆小凤,我大抵是不会管的。” “嗯。”叶英应了声,道:“无碍。” 闻言,云苓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叶英。 察觉到云苓的动作,叶英亦停下来,侧首问道:“怎么了?” 云苓轻轻一叹:“叶英啊,你真该学学,如何任性。” 万花弟子素来自由不羁,云苓同样如此。叶英却不同,他背负着藏剑山庄的重担,由不得他任性,所幸他的性子也极好,才没有被压垮。只是,如今他们身在异界,他仍这般克制自己,着实太累。云苓不是不懂报答之人,叶英护她良多,她一直记在心里。 云苓抿了抿唇,踮脚,伸手拍了拍叶英的肩膀,看着他微阖的双目,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叶英,你大可任性一些,为自己着想一些。这异界,你不是藏剑大庄主,你只是叶英,心剑叶英。” 她不喜干涉他人的生活,可叶英却不同。他身上的担子,太重。若是在大唐,云苓自然无可置喙。可他们现在身处异界,叶英却仍然如此克己,似乎从未想过要为自己考虑考虑。他不该如此,就算再如何像仙人,叶英也是个人。是人,便免不了七情六欲,便会有累的时候。 不知为何,云苓想着,涌起细微的心疼。摇摇头,她笑自己想得太多,叶英哪里需要她心疼?或许,人家甘之若饴呢?若是她,为万花谷付出一切,也是心甘情愿的。 叶英怔住了。这话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从未有人对他说过,你可以任性。 “罢了,罢了。”见叶英没有回话,云苓只当自己逾越了,轻笑一声,说道:“是我多嘴了,你也……”莫要在意。 “没有。”叶英却难得打断了她的话,他唇畔浮起一抹笑纹:“我知晓你的意思。”他的浅笑似澹澹月色,在眉宇间化作旁人难以见到的温柔:“云苓,多谢。” 云苓有一瞬被叶英惊艳到了。闻得叶英的道谢,她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何须言谢?说到底,我也只是以己度人罢了。你和我毕竟不同,万花谷的行事风格,并不一定适合你。” 叶英心中微暖,他听着女子略有些赧然的话语,不疾不徐道:“我明白。”再多的话,他却说不出了。 云苓听罢,心中安定下来,扬了扬嘴角:“陆小凤的事我暂时不想管了,你就当做是陪我回客栈罢。” 话是这么说,但叶英又何尝不知,云苓为何突然不想管了? ——你若是不能任性,不愿任性,我替你。 其实……本没有那样亲密的。可叶英生不起半点厌烦,反而像是有什么在心底涌动着,即将破土而出。 男子清冷的眉眼柔和下来,唇畔的弧线扩散开来:“好。” 云苓这次有所准备,倒是没愣神。她“啧”了一声,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笑道:“叶英,你往后还是少笑一些的好。” “为何?”叶英半步不曾落下,有些疑惑。 “因为……”云苓刻意拉长了一会儿,方才慢悠悠地说道:“蓝颜祸水啊!本来就是那样精致的模样,平日里冷淡的时候还觉察不出,这一笑起来,啧,冰消雪融。”她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叶英失笑:“莫要胡说。” 他知道云苓是在开玩笑,亦并不生气她拿自己的相貌说事。 “哪里就胡说了?明明就那样好看。”云苓将鸢息夹在指间,旋转起一番花样。不待叶英答话,便扯开话题闲聊道:“叶英,你以前可曾去过哪些地方?” “这倒是不曾。”叶英摇摇头。 幼时他随父亲习剑,因天资过高,识破了剑招中的破绽,一心想弥补破绽,剑法用得极不顺畅,故而被父亲当做资质驽钝,从未让他出过山庄,后来更是让他独居剑冢。再后来,他天赋展露,接手了藏剑山庄,轻易出不得藏剑山庄,自然不似云苓那般,去各个地方行医、采药。 “……”云苓静默了一瞬,轻轻说道:“今晚的珠光宝气阁中的荷塘很好看。但,你若是去过万花谷,便会知道,仙迹岩那儿的荷塘,有多美。”云苓的声音一贯是温婉柔美的,带着草药般的清香。此刻她低声呢喃着,更是温和软糯得不可思议。 . 只要一闭眼,云苓眼前便能浮现出仙迹岩的模样。 仙迹岩荷塘中的荷叶极大,站上两三个人都不成问题的。 颜师父每日在仙迹岩书亭上早课,他上课时是个极认真严肃的长者。只是平日里待他们却并不严厉,惯得一群万花弟子肆无忌惮,直气得颜师父吹胡子瞪眼,仍是不忍惩罚他们。 苏师父每日都在仙迹岩的琴台上抚琴,她极爱高山流水,但若是有弟子恳求其他曲子,苏师父亦不会拒绝。颜师父上早课时苏师父是不会抚琴的,待下了早课,一干弟子便坐在荷叶上,笑闹着请苏师父弹一曲。 还有林师父。林师父在画岩处,他和苏师父感情极深,从来不舍得叫苏师父有半点不好。若是他们不懂事,叫苏师父抚琴的时间久了,林师父便会黑着脸,赶走他们,直道他们不晓得疼惜苏师父抚琴会累,手指会疼。但林师父其实亦是极好的,她记得一次生辰,林师父素来是不爱画人的,却偏偏为她画了一幅肖像。 仙迹岩还有一个棋坪,似是有人以极高内力在山岩之上刻画而出。谷主常常在此布下珍珑棋局请人拆解,或是在此与高人对弈。记得有次,谷主摆好了棋局,去请客人的功夫,她和几个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一同偷偷搅乱了棋局。谷主也不生气,只点了点他们的额头,笑道:“小淘气!” 想着想着,云苓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那最怀念、最怀念的时光啊…… 她怎么舍得,那个世外桃源,消失在战争中? . 叶英没有出言安慰,因为他明白云苓不需要安慰。他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说道:“藏剑山庄的荷塘……极美。” 云苓一笑:“是了,藏剑山庄的荷塘,想来也该是一绝。可惜了,我倒是没有好好逛过你们藏剑山庄,下次定要看看。嗯……”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也可以带你逛一逛我们万花谷。” “那,待回了大唐,我便带你逛藏剑山庄。” “好啊,堂堂藏剑大庄主,可要说话算数。” “……” 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路途似乎格外短,很快便回了客栈。掌柜的早已歇下,小二坐在门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云苓和叶英并未惊动小二,径直上楼去了。 第15章 第14章药膳 “对了,方才在珠光宝气阁,我见你并未怎么下筷,现下可还好?”云苓的屋子和叶英的屋子正对门。她正要推门进房,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 在异界多日,叶英倒是习惯了云苓这般体贴入微——也不知是否是习医之人皆这般细致——摇头淡淡道:“无妨。” “这便是确实没吃多少了?”云苓蹙了蹙眉,却也明白,藏剑山庄可称得上大唐首富,叶英是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即便他并不在意身外之物,衣食住行却无不精益求精。万花谷奇人异士众多,其中不乏有擅厨之人,遂她的口味也是挑剔的,只是却尚能忍耐。现如今,他们在西湖小院所用的膳食,都是厨子按着以前师姐塞进云苓背包里的食谱做的。而那珠光宝气阁的饭菜,于她而言都有些不合胃口,更何况是叶英呢? “罢了,叶英,你先进屋,且等我一会儿。一日三餐,不能不吃。”云苓说着,转身下楼去寻小二。 “不必了”三个字还未出口,脚步声便已远了。叶英抿一抿唇角,一时之间,竟说不清心底百转千回的到底是何种滋味儿。 . 云苓的厨艺其实算不得极好,但她却极擅长药膳。药膳要做得好吃极其不易,它本身便带着一股药味,常叫人难有食欲。要将这药味掩盖又不损其药性,云苓便是个中高手。若说其他菜肴,她做得说不定比那珠光宝气阁还有所不如。只是这药膳,却是在整个万花谷都极受追捧的,不过云苓总懒得动手罢了。以前,甚至曾有顽皮的弟子刻意装病,或是特意生些病,为的是尝一尝云苓的药膳。当然,他们的结果,往往是被云苓识破,然后被灌下大碗大碗又苦又酸的药汁,直治得一群花萝、花太有一段时间见了云苓都是苦着脸。 想到这些,云苓唇角微扬,转眼又垂眸轻叹。 如今她总算肯动手做了,可那一群如小麻雀般叽叽喳喳着抢食的师弟师妹们,又在何处呢? . 想着夜色已深,叶英用膳后便要睡下,云苓索性做了些清粥小菜,令小二端了过去。而后,云苓才进了自己的屋。 甫一入屋,云苓揉了揉眉心,摇头轻笑一声,她这下……也算还了叶英了罢? 醉酒的那夜,旁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唯独叶英那一句“我会带你回家”,格外清晰。一字一句,仿佛印在心底。 那些茫然失措,那些满心难言,那些不能为外人所道的种种纷杂思绪,终于,在他一句淡然的话语中,烟消云散。 “……多谢。”云苓轻声自语道。 望了一眼窗外的月色,云苓微微一笑,她其实,还是有些幸运的,不是吗? . 隔壁。 屋里并未点灯,皎洁的月色从窗外洒落,落在叶英眉宇间,仿佛融了浅淡一层月华。 叶英执筷,一点一点地品尝这尚且蒸腾着热气的菜肴。其实菜色不多,只一碗长梗米粥、两碟小菜、一盘糕点,也不知她是如何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做出来的。不知是否是错觉,叶英觉得,就连这菜肴,似乎都沾染了云苓身上清浅浮动的药香。 虽看不见,叶英却准确无误地落筷。恰到好处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不过火,亦不寡淡,比之他曾尝过的无数珍馐,毫不逊色。更何况,叶英从未想过,有一天,在一间小小的客栈里,会有人在深夜特意为他洗手作羹汤,只因他晚膳并未下筷。 叶英食量并不大,却慢慢地桌上的膳食一一收拾干净。放下木筷,叶英静默片刻,轻声自语:“……多谢。” 窗外的风渐渐轻了,夜色温柔。 . 云苓是被客栈外的一道剑气给惊醒的。她睁开眼,坐起身来,揉了揉眉心。好在习武之人精力充沛,虽然只休息了一会儿,疲惫却已散去。云苓其实有些懒得动弹,但想了想,还是出了房门,打算去看看。 出门正巧碰上叶英,夜色沉沉中,他身形颀长挺拔如竹,一身金色服饰分外显眼。 “云苓。”叶英微微颔首,银色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微扬,又柔顺地垂下。 “叶英。”云苓扬起一抹微笑:“走罢,出去看看。” 叶英应了声,说道:“这剑气,是西门吹雪。” 云苓倒也不意外叶英竟能从剑气中分辨出持剑之人:“西门吹雪?看来这事与陆小凤少不了关系。”她轻笑一声:“陆小凤果然不负盛名。”她刻意咬重了“盛名”二字,尾音上扬,拖出一股写意风流来。 ——这盛名,自然说的是陆小凤“麻烦多”的名头了。 . 云苓和叶英顺着残存的剑气去到一个院子里,地上倒着一棵白杨树,显而易见,是西门吹雪的手笔。除了西门吹雪,花满楼也在,院子里还站着四个佩着剑的女孩子,个个容貌不俗。 西门吹雪像是特意在等叶英,见叶英来了,对他点一点头:“叶前辈。” 花满楼微笑着,也对云苓和叶英打招呼:“叶英,云苓。”他略带歉意地说道:“可是吵到你们了?”其实本与他无关的。 云苓摇头:“无碍。”她顿了顿,问道:“发生了何事?”她问的自然不是西门吹雪,而是花满楼。 花满楼解释道:“你和叶英回来后,我们在珠光宝气阁中待了一会儿,陆小凤劝上官丹凤留在了珠光宝气阁。然后陆小凤打算洗澡睡下,结果……”说到这里,花满楼的神情难得地有些不赞同:“这四位姑娘进去寻陆小凤。” 闻言,云苓不由得蹙眉,深更半夜闯进陆小凤的屋子,尤其陆小凤还在洗澡,这可真是…… 她看向那四个女孩子,她们尚且年轻,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云苓轻叹一声,到底还是放柔了声音,说道:“我名云苓。你们叫什么?若是想要找陆小凤,可否再等一会儿?这三更半夜的,陆小凤到底是个浪子,闯进他那儿总归不好。”她倒是不提什么声名有损的事,只担心四个女孩子在陆小凤那儿吃亏。毕竟,身为万花弟子,云苓还真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万花弟子大都任性,他们从不在意他人的评价,最典型的莫过于杏林一脉的大师兄裴元。外界盛传他性情古怪,活人不医,可他其实是不想断了其他大夫的生路,又想换得其他大夫取出自己的独门秘方来编撰医书,这才立誓“活人不医”。唯有万花谷弟子才知道,裴元师兄有多体贴入微。 云苓的语气太过温柔,眼神又那般诚挚,四个女孩子不由得红了脸,态度亦软化了几分。云苓见状,微微松了口气,还能听得进去就好。若不然,她说再多也是枉然。 有个看起来年长一些的女孩子上前一步,道:“承蒙云姑娘为我们着想,我是峨眉弟子马秀真。这是我的师妹们,孙秀青、叶秀珠、石秀雪。今夜前来,乃是奉了家师之命,请陆公子去珠光宝气阁一叙。方才是我们考虑不周,但……”她的神情陡然严厉起来,语气含了几分恼怒:“西门吹雪,方才你说的话,可敢再说一遍?” 西门吹雪冷冷道:“女人都不该练剑的,练剑的就不是女人。”他说得理所当然,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 这话却让云苓拧起了眉头。 她虽然不习剑,却有不少朋友是七秀秀姐、纯阳道姑和藏剑二小姐。她们都习剑,也均称得上门派中的佼佼者。若是不提这些朋友,便是公孙大娘——七秀坊的初代掌门——也是习剑的,难不成她们都如西门吹雪所说的那般,不是女人? 云苓不是会轻易动怒的人,但西门吹雪这话,着实令身为女子的她有些恼怒。 “啧。”云苓将鸢息拿在手上,柔软的笔尖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掌心,似笑非笑:“你是凭什么说这话?女子如何,男子又当如何?习剑为何还要分男女?西门吹雪,叶英当初肯指点你,我本以为你也是不错的。只是我竟没想到,你会这样狭隘。”她说着说着,神色冷淡下来:“我认识不少习剑的女子,别的暂且不说,就那唐时的公孙大娘,‘剑器一舞动四方’,你莫不是以为那是假的?”她这话说得极不客气,甚至隐隐有几分傲慢。 只是,云苓是见过公孙大娘的。 ——那是她六七岁时候的事了。 谷中琴圣苏雨鸾师父是公孙大娘的义女,位列七秀坊菡秀。苏师父回七秀坊时,常常会带上她,她一次恰巧见到了公孙大娘。那是个极温柔的女子,一颦一笑中透着优雅。她甚至还有幸见到了公孙大娘的剑舞,那可真是“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何况,即使不说公孙大娘的剑舞,就连叶英,都承过公孙大娘的情。她听师父提起过,当年叶英天赋异禀,却被其父当做资质驽钝,还是公孙大娘发现了叶英的剑法之高超。 故而,即便云苓不习剑,却也极不赞同西门吹雪这话。 四秀倒是没想到,这仅仅一句话,云姑娘竟和西门吹雪对上了。虽然不全是为了她们,亦令之前被西门吹雪的剑法吓到了的四秀有些感动。 花满楼听得出云苓的不虞,他对西门吹雪那话其实也并不赞同,便没有插话。 云苓提及公孙大娘时,叶英眉心微动,听得出她也曾见过公孙大娘。想起那个温柔的长辈,叶英的神色也柔和了几分。莫不是,公孙前辈曾经提起过的那个杏林小师妹,便是云苓? “叶夫人。”西门吹雪将目光投向云苓:“你习剑?” 第16章 第15章夫人 西门吹雪这话的意思是,云苓若是不习剑,便没资格和他论剑。 但云苓根本就没心思领会到西门吹雪的意思——她被那句“叶夫人”惊到了。说不出是羞是恼,云苓冷声道:“莫要胡说!我尚未婚配!” 就连叶英都被这句称呼惊得面上起了一丝涟漪。听到云苓的否认,他也不知心底是何想法,只淡淡解释道:“我与云苓如今并非情缘。” 西门吹雪闻言,略感意外。之前在万梅山庄,他的注意力只放在叶英身上,根本没记住云苓的名字。只记得当时比完剑后,云苓轻而易举地扣住了叶英的脉门,而叶英并未有所反应。这样的信任,他便下意识以为两人关系匪浅了。至于说云苓并未做妇人打扮,西门吹雪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花满楼侧耳,微微一笑,打破了院子里的死寂:“陆小凤出来了。” . 陆小凤看院子里一群人站着,有些无奈:“你们这是……” 花满楼好脾气地答道:“云苓让这四位姑娘在外等你。” 陆小凤顿时苦了脸:“云苓啊,这四位女侠刚刚差点没把我烫死,你竟还让她们在这儿等我?是想让她们用剑捅死我吗?” 闻言,云苓黛眉轻蹙,看向四秀,原本柔和的的眸光中已然有了淡淡的不悦:“四位姑娘……果真?” ——她虽然待女孩子温柔,却也同样是将陆小凤当做朋友的。万花谷之人都护短,即便陆小凤总是嬉皮笑脸的,有些不着调,却是极好的朋友。比起仅一面之缘的四秀,她自然相信陆小凤。 四秀中脾气最为火爆的石秀雪不甘地喊道:“可他也调戏我们!” 云苓琥珀色的杏眸染上冷淡:“是非与否,并不是由我判定的。夜色已深,四位姑娘请回罢。” 四秀对云苓颇有好感,这会儿见她神色冷下来,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儿。石秀雪气恼地瞪了陆小凤一眼,跺跺脚,跑了。 “诶,师妹!”其他三秀连忙跟上。 临走前,马秀真还不忘和云苓致歉:“实在惭愧,师妹被我们宠坏了。今晚多谢云姑娘为我们说话,告辞。” 四秀才走,西门吹雪望着珠光宝气阁的方向,对着叶英点点头:“叶前辈。”说罢,他整个人也已不见了。 . 陆小凤笑着打趣道:“我方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叶夫人是吧?” “……”云苓琥珀色的杏眸含着尚未褪去的冷意,扫了一眼陆小凤:“陆小凤,你想和马行空、苏少卿一样,尝尝做木头人的感觉吗?” 陆小凤连忙告饶:“好了好了,云苓你手下留情。” 花满楼笑着摇摇头:“你明明知晓是西门吹雪误会了,还非要提。” 可陆小凤若是能忍得住不和朋友开玩笑,那便不是陆小凤了。是以陆小凤又去看叶英,笑嘻嘻道:“叶英,平白无故多了个夫人,什么感觉啊?” “陆小凤。”叶英“看”向陆小凤,神色疏淡。 不知为何,陆小凤顿时竟觉得叶英这看似别无他意的话语比云苓的威胁还要让他一怂。 他咳了咳,正经起来:“我们现在去寻西门。”他皱了皱眉:“西门知晓独孤一鹤在珠光宝气阁,定是去找他比剑了。”陆小凤叹了口气:“要不是知道拦不住他,我刚刚早就按着他不让他去了。” 云苓挑了挑眉,看向叶英:“你不是才和他比过?我以为你那一场,够他想好久了。” 叶英却摇摇头:“正是因为他和我比过一场,才更要继续寻人比较,方能找到自己的弱点。” 云苓不懂剑,却也大致明白了叶英的意思,她微微颔首:“既然如此,叶英,你要去吗?”她抿了抿唇,颇有些赌气的意味,道:“反正我不去。” 若说西门吹雪那一句“女人都不该练剑的,练剑的就不是女人”只是让云苓有些不虞,那么西门吹雪的一句“叶夫人”,已然让云苓暂时不想面对西门吹雪了。若说西门吹雪有错罢,其实问题也不大,但若是让云苓轻而易举地就原谅他,云苓自己都觉得气闷,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陆小凤也知西门吹雪方才是惹恼了云苓,但事关西门吹雪,他也不得不请求道:“云苓,好云苓,求你去一趟罢。独孤一鹤的剑法沉着雄浑,内力深厚,交手经验之丰富,更不是西门吹雪能比得上的,西门吹雪三十招内若不能得手,就必定要死在独孤的剑下。西门这悟剑还没悟出多少呢,就出来帮我了,我怕他对不上独孤一鹤。你是大夫,到时候若是我们去晚了,你好歹还能救救他。” 花满楼虽不认同西门吹雪的理念,却也不想他死,所以他也开口了,却是笑着的:“云苓,你想啊,你若是救了西门吹雪,他势必欠你个人情,你再说他什么,他也反驳不得了。” 这话叫陆小凤都笑了:“好你个花七童,这法子倒是不错。” 云苓转了转鸢息,心下已经有了筹算。但她去看叶英时,却发现他难得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为何,她竟脱口而出:“叶英,你觉得我该去吗?” “嗯?”叶英抬眸,“看”着云苓,似乎并不惊讶她的问题,唇畔反而浮起了淡淡的笑意:“你想去便去,不想去,也无妨。”叶英自认无权干涉他人的抉择,云苓要如何,自然应该随她的心愿。更何况…… 她本该是那般任性的人啊。即使身处异界,她也不该被绊住。 叶英想道。 陆小凤看看云苓,又看看叶英,咂咂嘴,突然觉得西门吹雪这次可能……没有说错? . 如陆小凤所说,他们去晚了。但死的不是西门吹雪,而是独孤一鹤。 ——云苓最后还是一道去了,她虽恼西门吹雪乱说话,但绝没有要他死的想法。 西门吹雪站在珠光宝气阁外的小河旁。流水在上弦月清淡的月光下,闪动着细碎的银鳞。他看见了陆小凤,突然说道:“我还没有死。” 陆小凤笑了:“你看来的确不像是个死人。” 西门吹雪的目光再次滑过陆小凤,依旧是落在叶英身上:“叶前辈。” 得到叶英的应答后,他又看向云苓,正要开口,却被云苓打断了:“云苓。”恕她实在对那句“叶夫人”心有余悸。 西门吹雪一顿,点头:“云苓。” 陆小凤看着这两人,竟有点想笑:“你们两个,过去的事就过去罢,莫要在意了。” 西门吹雪却没回答,说了句很出人意外的话:“我饿了。” . 这是家本来已该关门了的小酒店,在一片林叶浓密的桑树林外。桑林里有几户人家,桑林外也有几户人家,大多是养蚕的小户。这家人的屋子距离大路较近些,所以就在前面搭了间四面有窗户的小木屋,卖些简单的酒菜给过路的客人。 ——既然饿了,总是要吃些什么的。所以陆小凤就带他们来了这儿。 只是,五人尚未踏入小木屋,就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在笑着讨论什么—— “那位云姑娘不知是哪儿来的人,我竟从未听过她的名字。” “还有那白发男子,西门吹雪叫他做‘前辈’呢。能被西门吹雪叫做前辈……江湖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两个人?”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那叶前辈生得真好看,就是不知怎么会一头白发?” “说不定人家驻颜有术,其实真的是位前辈呢。” “可他的模样叫我看了都觉得惭愧……” 陆小凤忍笑,道:“叶英,你的样子,确实……挺好看的。” 花满楼含笑道:“如此倒是可惜了,我无法看见叶英的模样。” 叶英并不在意此事,神色不变:“何须可惜?” “若是换了我看不见你的模样,想来也是要可惜的。”云苓亦勾了勾嘴角:“你看,不是我一人说你好看罢?” “我亦看不见你的模样。”叶英淡淡回道。 云苓微怔,突觉赧然,便刻意提高了音量,道:“陆小凤,此次回去,你可要记得我的还魂草。” 陆小凤一懵,随即便明白过来云苓的意思,亦拔高声音:“行行行,我保证记得。” 屋中的讨论立时停住了,四秀惴惴不安地看着云苓五人进来,不知他们听到了多少? 云苓五人却没有管她们,径自落座——这是最好的做法。店家将吃食端上来,便退下了。其实云苓和叶英只是陪他们过来而已,便没有点什么。而西门吹雪点的东西是…… 白煮蛋。 他以筷做剑,轻轻一划,蛋壳便尽数脱落。西门吹雪这才开始吃。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云苓想起刚才西门吹雪说“我饿了”的时候陆小凤那惊异的神情,又想起那日在万梅山庄,西门吹雪一本正经地让陆小凤随便烧他的万梅山庄的回答了。她揉了揉眉心,暗笑自己真是奇怪,好端端地,竟和这样的人计较起来了?莫不是在异界太久,竟连心胸都变狭隘了? 第17章 第16章毒针 陆小凤到底还是不放心,说道:“云苓,要不你给西门看看?毕竟他……” “才和独孤一鹤对上”这句话含在陆小凤嘴里,没吐出来。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四秀,又看看西门吹雪,深感西门吹雪神经之粗。才杀了人家师父,现在竟然还能坐在她们旁边若无其事地吃白煮蛋?陆小凤觉得这要是换了自己,铁定坐立不安。 不过,陆小凤没想到,西门吹雪比他想象得还能作死。 西门吹雪咽下最后一个白煮蛋,竟对陆小凤冷冷说道:“不必要她给我看,独孤一鹤死时没能伤到我。” “……”陆小凤僵硬扭头,果然见四秀站了起来,脸上毫无血色,向这边走来。 陆小凤突然很想揍西门吹雪一顿。他想他明白云苓在听到西门吹雪的“叶夫人”时候的感受了。 . 孙秀青红着眼圈,失声道:“你……你说我师父死了?” 西门吹雪竟然非常直白地告诉了她:“是,我杀了独孤一鹤。” “……”陆小凤怀疑西门吹雪要么是出门没带脑子,要么是上次真的被叶英打到了脑子。 四秀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最后她们一齐拔剑出鞘,对着西门吹雪而去。 “西门你可别对人家女孩子下死手!”陆小凤连忙叮嘱道。 西门吹雪拿剑的手一顿。孙秀青用的是双剑,且离他最近,他便伸手在孙秀青肘上一托,只听“叮”的一响,孙秀青左手的剑,就打在自己右手的剑上。双剑相击,她只觉手肘发麻,两柄剑竟已忽然到了西门吹雪手里。他将孙秀青的剑掷出去,“哐当”撞在马秀真和叶秀珠的剑上。最后剩下石秀雪,他也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陆小凤松了口气,目光闪动,笑嘻嘻对四秀道:“你们也莫和西门硬拼,若要复仇,不如回去叫青衣一百零八楼的人全都出来。” 马秀真失声道:“你在说什么?”其他三秀亦是惊讶的表情。 一人能装得像模像样,四人都毫无破绽却很难。 看她们这副模样,陆小凤已然有了猜测,却还是试探道:“独孤一鹤既然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青衣楼……” 孙秀青连要对西门吹雪动手都顾不上了,打断陆小凤的话,怒目道:“你说我师父是青衣楼的人?你是不是疯了?他老人家这次到关中来,就因为他得到这个消息,知道青衣第一楼就在……” 忽然间,后面的窗子外“铮”地一响,一道细如牛毛般的乌光破窗而入,打在了孙秀青的背上。旋即,又有道乌光一闪而入,直冲石秀雪而去,却被云苓射出的气劲打落。 云苓脸色沉了下来,立时便要起身。 但叶英比她反应更快。“铮”地一声轻响,焰归出鞘,却恍若惊雷。他跃起落下的瞬间,金色的衣袂翻飞,叫人看不清那上面华丽的徽印。高高束起的马尾迎风而动,在身后扬起璀璨的星河。额前的红梅印记完完整整露出,却并不显艳丽。在这夜里,他犹如从天上而来的仙人。 眨眼间,叶英的身影便不见了。 [叶英,麻烦你了。]云苓隔空传音道。 [嗯。]他的话语,总是令人安心。 . 云苓上前,借着广袖为遮掩,取出一个小瓷瓶,就要给孙秀青喂解毒丸。 孙秀青已经半昏迷了。旁边三秀看着,石秀雪本想上前阻拦,却被马秀真拦住了,她对石秀雪摇摇头。 西门吹雪看着云苓的动作,说道:“你该先带她出去跑几圈,将毒性挥发的。” “有简便的方法,我为何要半夜出去跑?”云苓头也不回,吩咐道:“马姑娘,叶姑娘,石姑娘,麻烦你们挡一下,我要将毒针取出来。陆小凤,花满楼,西门吹雪,你们背过身。”马秀真、叶秀珠和石秀雪知晓云苓的好意,便依言行事了。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拉着西门吹雪转身了。 花满楼早早就有了这个自觉,还问道:“要不我们三个出去罢?”说着,他竟真的率先走了出去。见状,陆小凤只能再拉着西门吹雪出去了。 没了三个男子在屋中,云苓要方便许多。她“呲啦”一下撕破孙秀青后背的布料,伸手运气,一根细细的针便被她用内力取了出来。云苓冷笑一声,扭断毒针,又撒了些药粉在孙秀青背上。她舒了口气,伸手解下自己的墨色外袍,将孙秀青裹了起来——好在万花校服一向是大唐各个门派中最厚重繁复的,脱了外袍仍然层层叠叠。 “店家,可否借一张床?”云苓取出一锭金子,对缩在角落的店家问道。 “啊!好好好。”店家接过金子,刚才的害怕已经不见了,笑呵呵道:“女侠这边请。” 三秀正要去抬孙秀青,却见云苓已将孙秀青打横抱起,跟着店家走了。她们面面相觑,只得跟上。 . 将孙秀青轻轻放在床铺上,云苓抚了抚腰间的鸢息,暗恼自己刚刚真是大意了,附近有人,她竟然不知。 经此一遭,马秀真三人倒是冷静了许多。三人躬身向云苓行了一礼,马秀真说道:“云姑娘的恩惠,我峨眉必铭记于心。” 叶秀珠点了点头:“师姐说得极是,多谢云姑娘。” 云苓却摇摇头:“是我大意了。如若不然,孙姑娘本不会中毒针的。” “此事与云姑娘无关。”马秀真这些还是分得清的,她冷了神色:“不过,西门吹雪杀师之仇,必报之。” 云苓并未多劝,杀师之仇,岂能劝?她自己都做不到。若是有人敢动她的师长,她必要杀上门。 遂她只是岔开话题,道:“方才那毒针出现的时间太过凑巧,你之前说,青衣第一楼……” “青衣第一楼就是珠光宝气阁后面的一座小楼。小楼的主人,便是霍休。”石秀雪接口道。 云苓微微颔首:“多谢。” 她蹙眉,珠光宝气阁后面?那青衣楼可与珠光宝气阁有关?阎铁珊那边的情况,她和叶英回来得早,还未可知,阎铁珊究竟是不是无辜的?独孤一鹤为此而来,又是为了什么呢?西门吹雪之前在路上便解释过了,独孤一鹤其实本不会死在他剑下的,但他后来剑法乱了,因为内力耗尽。独孤一鹤内力深厚,不会因与西门吹雪比剑就耗尽内力的,那么便是在西门吹雪找上独孤一鹤之前的事。是巧合?还是人为?如若是人为,那人的目的难道是想西门吹雪杀了独孤一鹤、与峨眉结仇,还是纯粹的想独孤一鹤死?还有霍休,霍休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若那小楼当真是霍休的,那青衣楼的总瓢把子不就该是霍休?可大金鹏王又说是独孤一鹤? 问题如滚雪球一般,愈想愈多。 云苓手中的鸢息已转出了令人眼花缭乱残影。看着云苓沉思的模样,三秀倒也没有打搅她,只照看着孙秀青。 忽然,孙秀青发出一声呻·吟,睁开眼睛:“这是……” 三秀连忙围上去,七嘴八舌道—— “师姐你总算醒了。” “你中了毒针,是云姑娘救了你。” “师妹,你现在感觉可还好?” “……” 孙秀青坐起身,发觉自己身上披了件外袍,这风格一看就知是那位云姑娘的。她想起师姐师妹们刚刚说的,是云苓救了她。 “云姑娘,谢谢。”孙秀青真诚道谢。 云苓摆摆手:“不必如此。”她走过去,为孙秀青拢了拢领口:“情急之下撕毁了孙姑娘的衣服,事后我会赔偿的。这荒郊野岭,一时之间也没有旁的衣物,只能用我的外袍,还望孙姑娘不要嫌弃。” 孙秀青摇摇头,女子白皙如玉的脸庞在烛火下染上了温暖的橘色,为她拢领口时的神情却专注得让人感觉…… 你就是她的唯一。 “没有。”回过神来,孙秀青急忙说道:“云姑娘也是为了救我,我还没有报答云姑娘,哪儿有要云姑娘赔偿的道理。更何况,这外袍也没什么,云姑娘没嫌我已极好了。” 云苓见她这般急切,轻笑一声:“嗯。” 第18章 第17章飞燕 叶英回来得不算慢。 他回来时,焰归已入鞘,却被他倒提在手中,仿佛随时都会出鞘的样子。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 陆小凤他们站在门口,一眼瞧见叶英,陆小凤还笑嘻嘻地打趣道:“哟,叶英,你去捉人,怎么捉了个女人回来?”完全没发觉花满楼的神色变了。 反倒是西门吹雪,瞥了花满楼一眼。 叶英亦似有所感,“看”向花满楼:“你认识她?” 花满楼倒是没想到叶英的敏锐程度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他嗅着熟悉的香气,“嗯”了一声,吐出一个名字来:“……上官飞燕。” . 上官飞燕此刻心里暗恨,她本想杀了即将吐露秘密的孙秀青等人,然后找个机会单独接近花满楼。结果,她才刚刚卸了伪装、成为自己,就被这叶英逮住了。 ——事实上,上官飞燕之前就一直在他们身边,只不过,是以上官丹凤的身份而已。 期间她数次想逃跑,却总是被叶英发现。上官飞燕快将一口银牙咬碎,明明是个瞎子,不知道怎么,就是将她看得死死的。纵使再心不甘情不愿,她也只能跟着他回了这里。 现在见了花满楼,上官飞燕眼珠一转,心生一计。她张口就来:“花满楼……”她的眼圈开始泛红。 但,上官飞燕的一番话还未出口,就被叶英打断了:“她还是上官丹凤。” 一语惊人!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吃了一惊,就连西门吹雪,都出现了淡淡的惊讶神色。 上官飞燕一时之间有些慌乱,却还是强做镇定:“叶公子,你在说什么?丹凤公主……” “你知道我的名字。”叶英再次打断她,神色疏淡:“上官丹凤知道,但上官飞燕不一定知道。” 上官飞燕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慌,竟然露馅了。她连忙补救:“我……” 但叶英并没有听她说谎的打算,他侧首,对陆小凤三人说道:“我追上她时,她还未变装,我确认那人是上官丹凤。本想看看她要去哪儿,能否顺藤摸瓜,但她只就近寻了个地方,成了现在的模样。并且,她洒了花粉,和那日百花楼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没有人会怀疑叶英的话。他仿佛天生就令人信服。再加上上官飞燕瞬间惨白的脸庞,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呢? 陆小凤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之前的心软实在是白给了。不过…… 他冲叶英竖起大拇指:“叶英,你倒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之前他们寻了那么久真相,都没有找到线索。叶英这一出手倒好,直接将关键线索抓到了。 叶英只淡淡一笑:“恰巧而已。” 花满楼皱了皱眉,有些无奈:“那她究竟是上官丹凤还是上官飞燕?”他的话语中,已听不出半点对上官飞燕的特殊了。这也容易理解,他之前对上官飞燕便只是些许好感,还不足以更进一步成为喜欢,再加上云苓也提醒了一句,花满楼不是傻瓜,好感自然会淡下去。再后来对上官飞燕的担心,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是花满楼的善良令他难以对一个身处危险的女孩子袖手旁观。 花满楼的问题叶英无法回答。他看不见,故而不知道上官飞燕究竟是卸下伪装还是换上伪装。 西门吹雪倒是干脆,长剑出鞘,架在上官飞燕脖子上,声音冰冷:“你说是不说?” 上官飞燕之前就被他毫不留情地威胁过一次,自是对西门吹雪心存畏惧的。她颤着声音,连声道:“我说!我说!” . 上官飞燕仅仅是大金鹏王朝皇族的后人,但她的堂姐上官丹凤却是大金鹏王的后人。上官飞燕不满上官丹凤分明什么都比不上自己,却生来便能压自己一头,于是便和霍休一起密谋,打算夺取大金鹏王朝的全部财富,事后两人平分。她和霍休杀害了上官丹凤和大金鹏王,霍休派人来扮演大金鹏王,她则凭借自己对堂姐的了解来扮演上官丹凤。后来,上官飞燕再以自己的身份去“请”花满楼来此,又以上官丹凤的身份去请陆小凤,目的是借陆小凤之手除去阎铁珊和独孤一鹤,坐收渔翁之利。之所以将霍休的名字也放进叛臣之中,便是以此迷惑陆小凤,减少陆小凤对霍休的怀疑。 上官飞燕自信自己能够蛊惑所有男人,她觉得柳余恨、霍天青、花满楼、陆小凤,无不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可惜上官飞燕却没想到,自己在叶英这儿栽了跟头,无论她如何诱惑,叶英都置若罔闻,直接将她带了回来。就连花满楼和陆小凤,其实也早已对她起疑。 是的,霍天青也是被上官飞燕利用的人之一。霍天青受上官飞燕的请求,给云苓他们送了请柬,又特意在阎铁珊面前提起,引阎铁珊来。上官飞燕则躲在荷塘里,伺机杀了阎铁珊。可惜,这一招又被云苓破了。独孤一鹤之所以死,也是有上官飞燕的手笔。在西门吹雪找上独孤一鹤之前,霍天青便已耗了独孤一鹤大半内力,西门吹雪与独孤一鹤比剑时才会那样容易就杀了他。 当然,上官飞燕不可能乖乖吐露一切。期间她尝试过撒谎或是栽赃嫁祸,却无一不被叶英识破,到最后也只能把全部事情都交代了。 . 陆小凤将这些转述给云苓、四秀时,石秀雪瞬间就爆了:“你是说我师父是被她和她那情郎害死的?” 上官飞燕冷笑:“这脏水可不只我一人的份,你怎么不问问你那好师姐?”她看向叶秀珠,神情讽刺。 “师姐?”顺着上官飞燕的目光,孙秀青和石秀雪一怔。 马秀真脸色难看起来,道:“她说的是什么?可是真的?师父的死和你有关?” 叶秀珠脸色惨白,嘴唇颤抖:“我……我没有……” 上官飞燕大概是想着自己都到了这个地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能拉多少人下水就拉多少人下水。她讥讽道:“这位可是对自己喜欢的人知无不言。若不是有她,我们还不知道独孤一鹤这么快就到了山西。”她得意一笑:“霍天青还跟我说,从来没见过你这般愚蠢好骗的人。” “这不可能!”两行泪从叶秀珠脸上滚落,她喊道:“他怎么会这样说!” 孙秀青失望地看着叶秀珠:“师姐,真的是你?” “我……我……”叶秀珠羞愤欲绝,她咬咬牙,就要将剑刺向自己,打算自杀谢罪。 云苓手中旋转的鸢息一顿,在指间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墨色气劲撞上叶秀珠的剑。她这次难得没有体贴女孩子,扶起跌坐在地的叶秀珠,只是低头将鸢息系回腰间,淡淡道:“自杀解决不了问题,你若是诚心谢罪,不若想想如何报仇,如何振兴峨眉。失了独孤一鹤,峨眉想来也是有些岌岌可危的。” 或许是没有经历过爱情罢,云苓无法理解为了爱情背叛师门的行为。哪怕叶秀珠其实不知情,可她到底害了独孤一鹤。若说独孤一鹤待叶秀珠不好,也倒情有可原。可偏偏看四秀这模样,独孤一鹤想来是待她们足够好的,不然他的死也不会令四秀丧失理智、和西门吹雪硬拼了。云苓只知,谁若是动万花谷,她拼尽全力,哪怕是死,也要拉对方下地府。 叶秀珠坐在地上,只觉地面冰冷,一直冷到了心底。她捂着脸,低声哭泣。 . 上官飞燕看到自己一句话造成的状况,显得十分满意。 陆小凤现在只恨自己刚刚怎么没把上官飞燕的嘴堵起来。他头疼不已,索性出手点了上官飞燕的哑穴:“你还是闭嘴的好。” 陆小凤又找店家要了条麻绳,捆住上官飞燕,道:“我现在就带她去珠光宝气阁,寻阎铁珊和霍天青求证一遍上官飞燕说的话。”他一手提着上官飞燕,还晃了晃。上官飞燕被他晃得头晕,偏偏又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来。想瞪陆小凤,抬头又看不见他的脸,别提多憋屈了。 “花满楼,叶英,云苓,你们留下罢。西门,你是不是要回万梅山庄了?”对于让云苓、叶英和花满楼、西门吹雪跟着他卷入麻烦,陆小凤其实还是有些歉疚的,又不好意思直说。 “嗯。”西门吹雪应道。 “那你先回去罢。”陆小凤笑嘻嘻道。 西门吹雪应了一声,又是对叶英点一点头:“叶前辈,告辞。” “嗯。”叶英微微颔首,说道:“回去后,不妨好好想想,剑之本义。” 西门吹雪眼睛亮了亮:“多谢。”说罢,他转身出了小屋。 折腾了一夜,晨曦吐露,东方泛白,深邃的天空抖掉了青蓝色的面纱。 云苓留下照看四秀,叶英留下陪她。花满楼则没听陆小凤的话,陪他去了珠光宝气阁。 不过,四秀倒也没要他们看着。 马秀真三人本不想管叶秀珠了,但毕竟师姐妹多年,还是有些心软的。云苓确认孙秀青体内无余毒后,她们便领着叶秀珠辞行了。在这之前,她们已给同在山西的苏少英递了信,让他为独孤一鹤殓尸,并先行一步,赶往峨眉,送独孤一鹤入葬。现在她们对西门吹雪的恨意倒是减轻了许多,毕竟真正要独孤一鹤死的人不是他。 临行前,马秀真对云苓道谢:“此次下山,多谢云姑娘照拂。日后云姑娘若是有需要,峨眉绝不推辞。” “路上小心。”云苓也没拒绝马秀真的好意,微微一笑,答道。 “云姑娘,后会有期。” 第19章 第18章桑林 四秀已走,云苓、叶英仍在此处等候陆小凤、花满楼。 云苓单手托腮,看着窗外的桑林,侧首,笑吟吟问道:“叶英,你见过蚕么?”想了想,她补充道:“普通的那种。” “普通的蚕?”叶英微怔,摇头淡淡一笑:“这倒是没有。”他只见过冰蚕。 “也是,藏剑山庄总不见得会养蚕的。”云苓眯起杏眸,似是想起了什么,连眼角都带了几分笑意:“以前谷中芳主一脉有位师妹,养了几只来玩。刚开始特别小,跟小米似的,唤作‘蚁蚕’。后来蜕了几次皮,长大了,约莫有半个手掌大,白白胖胖的,倒也有趣。” ——云苓对女孩子通常会怕的虫蛇之类并不害怕。在她眼里,只怕这些都能用来做药材。 叶英想象了一下,对“蚕”以前这个只在书中看到过的词,模模糊糊有了印象。看着他沉思的模样,云苓不由得想笑,但与此同时,不知怎的,心头突然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刺疼。 . 公孙大娘说,藏剑山庄的大公子天赋异禀,才不过十四岁便已至道剑之境,当真是少年英才。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叶英的名头。听见公孙大娘用这般喟叹的语气去称赞另一个人,她撒娇道:“公孙前辈在我面前还要去夸旁人啊?”公孙大娘捏捏她的鼻尖,笑道“好一个爱吃醋的小丫头,好好好,我换个人与你说”,于是便换了江湖上闻名已久的剑圣拓跋思南。 后来,叶英在江湖上渐渐成名。愈来愈多的人会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起那么一个藏剑叶英。比起许多人的赞叹,谷主却只摇头叹了一声。 谷主说,叶家大公子确实是天纵奇才,但可惜亦正是天妒英才。 ——听见谷主这话,她不解追问,才知晓,那位屡次出现在众人口中的心剑叶英,曾是父亲眼中的驽钝之才。打骂、罚跪、禁食,后来更是一人独居剑冢……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只怕早就与父亲闹翻了罢? 再后来,叶英悟剑出关后,青丝成雪,双目失明,藏剑山庄前来求医万花谷。师父赶往藏剑山庄,回来后叹息:“可惜了,那孩子……” 她亦觉得可惜。 直到现在,彼时的可惜,似乎化作了种种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底翻涌,撞得心尖都在疼。 旁人口中的叶英,终归只存在于旁人口中。而她所见的叶英,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虽沉默寡言,凡事却看得比谁都要透彻。他会用他的方式安抚她的不安,有他站在身边,似乎她什么也不用怕。若只是陌生人,除了叹息一句,什么也不会有。但叶英于她而言,已不是陌生人,是一位可靠稳重的朋友,那些浅薄的可惜,完全不够。 . “云苓?”叶英轻唤了一声。他只觉云苓的情绪有些低落,却不明是怎么了。难不成,又想起了万花谷? 云苓回过神来,低头绕了绕笔尖,道:“我无事,我只是……”她一顿,只是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云苓轻叹一声,撇开纷繁的思绪,勾起一抹弧线:“叶英,想不想逗逗蚕?” 叶英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他不忍拒绝这样的好意,便点了头:“嗯。” . 云苓提出要看蚕的时候,店家很轻易地就答应了,只让他们小心些,甚至推辞了云苓的银两。店家笑道:“昨夜女侠的金子,已经够了,不必再加银钱。” 云苓微微一笑:“那便多谢了。”她捉起一只蚕宝宝,含笑问道:“叶英,要不要碰碰它?”见叶英点头,云苓伸手,翻过叶英的手,将蚕宝宝放在他掌心。蚕宝宝柔软的身躯在他的掌心爬着,激起一阵痒意。那是叶英陌生的感觉,他低头,仿佛可以透过无尽的黑暗,看到云苓口中描述的蚕。 如松柏般挺拔的银发男子丰神俊秀,恍若谪仙。但当他低头“看”着他掌心的蚕宝宝时,清冷的面庞仿佛沾染了人间烟火。一旁的墨紫色衣裙女子指尖旋着一只水色的笔,含笑看他,琥珀色杏眸中的微笑满得能够溢出来。 微风拂过桑林,“沙沙”的轻响在桑林中欢快跳动。碎金的阳光从桑叶的缝隙间漏下,落下两人的脸庞上,斑驳的光影模糊了他们的面容,却有些,刻在了心里。 . 与此同时,陆小凤、花满楼也已从阎铁珊那儿得知了上官飞燕所说的属实。并且…… 阎铁珊冷哼一声:“公道?逆臣?他们竟也好意思撒这样的谎?当年我得了国库财宝的四分之一,便兢兢业业地经营着,一直等待着小王子的联络。但结果呢?我再也没有得到过小王子的消息。他们不想复国,只想过好日子。背叛大金鹏王朝的,不是我们,是他们!” 陆小凤拍了拍阎铁珊的肩膀,诚恳道歉:“之前错怪阎老板是我的不是。” 阎铁珊并不生陆小凤的气,说到底陆小凤也是被骗的人。他反手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哈哈一笑:“无妨,无妨,下次再来山西,请你和花公子喝酒。” 花满楼微笑着点点头:“那就提前谢过阎老板了。” 不过,阎铁珊要求将上官飞燕留下,陆小凤当然乐意甩锅,便和花满楼回去了。 待陆小凤和花满楼走了,忍耐了许久怒气的霍天青一把掐住上官飞燕纤细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原本称得上英俊的眉宇此刻煞气滚滚,眼睛充血:“你骗我?你骗我!你这个贱·人!”他本就是心高气傲的人,更是忍受不了自己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上官飞燕呼吸困难,脸颊因为缺氧变得通红:“救……救……” 阎铁珊漠然地别过眼:“莫要在我的珠光宝气阁杀她,我嫌脏。”顿了顿,他又道:“你也可以走了。” ——霍天青做出背叛之事,阎铁珊也容不下他了。 霍天青将满腔怒火都转移给了上官飞燕,她的下场,可以预见。 . 陆小凤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一口喝下,才长吁一口气:“痛快。大金鹏王朝的事可真糟心。” “知道糟心你还碰?”云苓随手给陆小凤又倒了一杯水,挑眉笑道:“你自己本就闲不住。” 花满楼含笑点头:“正是如此。他还打算歇一会儿,接下来去寻霍休呢。” “……”云苓无言片刻,“啧”了一声:“你开心就好。” 陆小凤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理直气壮道:“反正也就剩他一个了,我去看看也无妨。不然心里总难受。对了,峨眉四秀呢?” 云苓答道:“你和花满楼走后没多久,她们便告辞了。那阎铁珊和霍天青那边呢?怎么说?” 陆小凤接过云苓倒的水:“谢了,云苓。”然后将事情告诉了云苓和叶英,并补充道:“上官飞燕被阎铁珊留下了,估计下场不会太好。”说完这些,陆小凤道:“下午你们两个要一同去找霍休吗?还是继续歇息?” 云苓沉默半晌,轻轻道:“我……要去秦岭。” 去秦岭,寻青岩。 那日听见大通大智的话,云苓便已这么打算了。但陆小凤这边谜团未解,她便想着,再等等。不仅是等陆小凤这边事了,亦是,等她心绪平静。如今既然大金鹏王朝事件收尾,她也是时候该动身了。 “去秦岭?”陆小凤一怔:“你去秦岭……”做什么? 话还未说完,他突然想起,大通大智说,万花谷,在秦岭青岩。 他想到了,花满楼亦想到了。花满楼心下叹息,道:“既然云苓有了打算,便去罢。左右山西离秦岭不远。” “嗯,我正是这个打算。” “那叶英你呢?”陆小凤转头看叶英:“你如何打算?” 叶英淡淡答道:“我陪云苓去秦岭。” “……好啊。”云苓不料他会这样说,怔愣过后,露出一个微笑来。 无论结果如何,她总归,是要去秦岭看看的。 不为别的,只求心安。 “待我这边事情解决了。”云苓的眸光淡淡掠过花满楼:“我便即刻赶往杭州。” ——她可还没忘记,一开始,陆小凤是托她来看看花满楼的眼睛的。 陆小凤顺着云苓的目光看去,猛然想起他带云苓来见花满楼的原因,笑起来:“嗯,那到时候杭州见了。” 花满楼饮茶的动作一顿,忽然忆起…… 云苓,是大夫。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但看陆小凤这样子,似乎并不想他知道。原因么,也好猜,怕又是一场空、他会难受罢了。 既然如此,花满楼也并未点破,只微笑着点点头:“好,那到时候杭州见。我必定要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第20章 第19章秦岭 神行千里还未被纯阳宫发明并在大唐推广时,要在茫茫山林中寻到万花谷这片世外桃源,是一件极其不易之事。后来,虽说稍微好了些,却也好不到哪儿去。神行千里依托定点进行传送,除了万花谷中人能直接传送至谷内,外人要进入万花谷,至多只能传送至秦岭,走云锦台进入万花谷,无人带路更是难以寻找青岩。 其他门派同样如此。比如藏剑山庄,外人就只能传送至山庄门口。毕竟,没有哪个门派会喜欢外人随意出入自己内部的。 如今…… 神行不能用。 地图上看不到万花谷。 就连曾经被师父提点过的万花谷外部机关,也……找不到。 云苓站在山间,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心口仿佛塞了一团棉花,闷闷的,发堵。眼眶干涩,似乎连泪水都流不出来。 叶英怀抱焰归,在一旁静默不语。他觉察得出云苓的心情不好,但他同样知晓,她不需要安慰。以云苓骨子里的倔强,除了在万花谷众人面前,是不肯露出半点儿软弱的。那日他能够看见她哭泣,也不过是因为她以为,面前之人,是她的师兄。 沉默了许久,云苓终于开口对叶英道:“抱歉,叶英,耽误你时间了。我找不到。” 她的声音出乎叶英意料的冷静,只是却干哑得像是几天不曾说话一般。他摇摇头,安抚道:“不必道歉,本就是我自己要来的。” 云苓勉力笑了笑:“但这声道歉,却是应该的。”她静静道:“叶英,我不是你的责任。该为我负责的,是我自己。” 你不是责任,是…… 是什么? 叶英下意识就想反驳。他一怔,不知自己为何第一个反应会是这样。更甚至,那是什么,他……无法回答。 未听到叶英的回答,云苓也并不在意,她仰头,望着晴好的天空:“叶英,你还记得去万梅山庄的那一夜吗?”云苓话音飘渺:“我见到师兄了。” 闻言,叶英脑海中顿时便浮现云苓在他怀中哭泣的模样。女子细碎的呜咽,近在咫尺的药香,还有她炙热的呼吸,一下又一下的,仿佛敲在心上。 ——不能再想下去了。 叶英不觉自己耳根已染上绯红,强自镇定:“怎么了?” “我知道,师兄是我的梦,但……”云苓伸手,覆住双眸:“那个说要带我回家的人……是你罢?” 云苓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站在她面前,对着她伸出手,那般肯定地告诉她:“我会带你回家。” “谢谢你,叶英。”云苓唇角扯开一抹微笑。 她想,无论如何,这一声“谢谢”,她都是要说给叶英的。 “不必如此。”叶英侧首,突然有些想看清她现在的神情:“除了你自己,谁也帮不到你。” 更何况,云苓就没有帮过他吗?自然是有的。只是她自己不当回事罢了。 云苓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她闭了闭眼,镇定自若道:“叶英,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可以么?我稍后便回来,之后我们便启程回去。” “……好。”叶英抿唇,终究没有拒绝,只是却还叮嘱了一句:“若是一个时辰你还未回来,我便去寻你。” 云苓微微一笑:“嗯。你且放心。” . 向着记忆中青岩的方向,走得远了些,云苓撩开裙摆,素来有轻微洁癖的她,此刻却不顾地上落叶,跪地,脊背挺得笔直,如一竿修竹。她目视前方,一字一句,重复着当年的入谷誓词,铿锵有力。 “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愿普救众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静默片刻,云苓轻声道:“师父,无论是能侥幸回到大唐、阻止安史之乱也好,回去后却战乱已起也罢,亦或是此生再无法回谷,弟子仍然是,一世万花。” 所有的委屈、不甘、恐惧、脆弱……早已在醉酒的那一夜,随自己的放纵,尽数逝去。她本就不是软弱之人,一次的哭泣便已足够。她已做好了一切打算,不管是他们真的得偿所愿、回到大唐并及时阻止安史之乱,还是……最坏的情况,她都已做好了准备。 此番前来秦岭,一为寻青岩,二为立誓言。 云苓俯身,叩首,旋即起身向着来时的路回去。 她没有回头。 身后,山间的风掠过狭窄小道两侧的树木,仿若谁的叹息。 . 叶英站在原地,听着山间悦耳的微风与鸟鸣,难得心绪有些不平。他轻叹一声,尽管明白云苓不是那般轻易就能被击倒的人,到底,还是有些担心的。 而且…… 叶英眼帘微垂,他们谁都不曾戳破,若是回去了,无法阻止战乱该如何,又或者他们的猜测是错的,又当如何?云苓的打算,叶英并不清楚。 但他的话…… 叶英抱着焰归的力道重了几分,神色疏淡地想道,不过是,以手中之剑,镇大唐安宁罢了。他没有旁的,唯有这心剑,尚能为大唐、为藏剑寻一线生机。 叶英,亦有他的执念。 藏剑山庄承载了他从小到大的一切。无论如何,他都想,护藏剑一世。 . 忽然,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熟悉而清甜的药香——毫无疑问,是云苓了。 叶英侧首,眉眼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回来了?” “回来了。”云苓抿唇笑了笑:“我们该回杭州了。陆小凤那边,只怕等急了。” 叶英感知到云苓的情绪已稳定了许多,他略微放心了些:“嗯,那便走罢。” 他话音刚落,一匹踏炎乌骓与一匹里飞沙便凭空出现。云苓和叶英发现这个世界的人们并不会神行之类,亦不能凭空召唤宠物坐骑,在外自然有所掩饰。他们虽无惧麻烦,却也不想如陆小凤般麻烦缠身。不过,现如今在在山中,倒也不怕惊到世人。 ——里飞沙自然是叶英的马,踏炎乌骓则是云苓的。 云苓轻轻拍了拍踏炎乌骓的头,扬起一抹怀念的浅笑。这匹马,还是她第一次出谷时,二师兄所赠。踏炎乌骓打了个响鼻,在云苓的掌心蹭了蹭。 无论是里飞沙还是踏炎乌骓,都是难得一见的好马。是以云苓和叶英赶到杭州的速度比陆小凤想得要快多了。陆小凤这几日一直待在西湖小院,生怕错过了云苓、叶英回来的消息。像他这样的浪子,整日待在一处,也是难为他了。自然,陆小凤觉得,这不算什么。若是云苓能治好花满楼的眼睛,莫说只是几天,待上一辈子他都是愿意的。 陆小凤也不耽搁,一见他们回来了,立刻便拉着他们去往百花楼。路上他还和他们说了大金鹏王朝事件的结尾—— 霍休正是此事的策划者,他为了得到大金鹏王朝的财富,答应与上官飞燕合作。只是,霍休其实并不想和上官飞燕平分财宝,他想一个人独吞。最后,霍休得到了他的报应,他被自己造的铁笼子关住了——朱停在霍休的机关做了手脚。 陆小凤笑道:“我请他来,果然没请错。说到朱停,上官雪儿,还记得她罢?就是那个小女孩,被朱停收做干女儿了。” 上官飞燕死了,被霍天青虐杀的。霍天青受不了自己被骗的事情,对上官飞燕可谓手段百出。当然,霍天青也没能得到什么好下场。柳余恨与他同归于尽了,因为柳余恨喜欢上官飞燕,虽然上官飞燕只是利用他,但喜欢,本就没有道理。峨嵋失去了独孤一鹤,但好在还有独孤一鹤的徒弟三英四秀,算是勉强撑起了峨嵋,只是终究没有以前那般盛名了。 大金鹏王朝事件,就此落幕。 . 彼时,日暮西山,天际的彩霞绚丽无比,犹如铺开了长长的彩锦。三人来时,花满楼正坐在二楼的窗前,在夕阳下轻抚柔软的花瓣,领略美妙的花香。 ——花满楼喜欢鲜花,也养了许多各种各样的鲜花,每天小心而又仔细地照料着它们。尽管看不见,他依然将那些娇嫩的花儿照顾得很好,比任何人都要好。 “花满楼,有酒没有?”陆小凤一来,就打破了百花楼中的安宁。 花满楼无奈地笑笑:“你知道的,后院树下,自己去挖罢。” 陆小凤闻言,一溜烟儿地飞向后院,一边还留下句话来:“叶英,云苓,你们也不必客气。” 花满楼请云苓和叶英坐下,静静地问道:“陆小凤请云苓帮我看眼睛,是不是?”他虽是问着,语气却极肯定。 云苓抚了抚鸢息,轻笑:“没见过你之前,我答应陆小凤不让你知道这件事。但见过你以后,我想,大概是瞒不住你的。” “陆小凤啊……”花满楼轻叹着,脸上却露出微笑,他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好朋友而开心。 “伸手罢。” 若说花满楼不紧张,那是假的。他伸出手,安静等待着云苓的诊断。 第21章 第20章离开 陆小凤抱着酒坛回来的时候,正听到云苓对花满楼说道:“你的眼睛,我能治……” 陆小凤已听不到连后面的话是什么了,他一下子窜上前,连酒坛都差点摔了:“云苓,你说的是真的?”满脸抑制不住的兴奋,仿佛失明的人是他一样。 “嗯。”云苓让陆小凤坐下,继续对花满楼说道:“只是你失明多年,我要以针灸帮你舒活经脉,会比较疼痛。” “这……”陆小凤犹豫了一下,看向花满楼。 “无妨,我忍得住。”花满楼静静道。 “那就好。此次疗愈需至少半个月的时间。”云苓提醒道:“你最好同家里说一声。” 花满楼含笑摇头:“不必了。若是真的可以,便算是给他们一个惊喜。”若是不行,也不会叫他们失望。 这后半句,花满楼体贴地并未说出口。 云苓自然猜得出,却并未恼怒,人之常情而已。她侧首看叶英,有些遗憾,若是……若是叶英的眼睛也能够看见,该多好。 “我无妨,已经习惯了。”叶英察觉得到云苓的视线,他淡淡一笑,道。 “嗯。” 抬手抚上双眼,花满楼有些恍惚。这眼前多年的黑暗,真的,要散去了吗? . 万花谷杏林一脉,修离经易道,承太素九针。 云苓以太素九针为主,辅以汤药,每日一点一点地刺激花满楼眼部的经脉。期间疼痛难以言喻,令云苓满意的是,花满楼并未抱怨半句,也从未提出过放弃。疗愈的时间比云苓预计的要长,她本以为半多个月就好了,但事实上,她用了足足一个月。需要的药材,有些极其珍贵,好在云苓背包中携带的东西不少,尤其是药材,更是令人惊叹。陆小凤和花满楼也问过云苓是否需要什么药材,都被云苓以一句“我有”挡了回来。 平生第一次,花满楼每天都如此渴望着第二天的到来,渴望着第二天睁开眼睛时,能够见到晨曦。 “你且放心罢。”女子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轻笑着说道:“我再如何,也不至于丢了师门的面子。”她的语气极漫不经心,听来自负至极,却偏偏,又好像没人能反驳。 花满楼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重见光明的那天。他缓缓睁开眼,眼眶犹带涩意,他眨了几下,温暖的阳光从窗外洒落,而他,甚至看得清金色流光中飞舞的纤尘。他的朋友们,“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雪发金衣的叶英,墨紫衣裙的云苓,也都站在他面前。花满楼又忍不住眨了眨眼睛,这画面,美好得,像一场梦。 “花满楼,这是几?”陆小凤有些紧张地伸出五根手指头,在花满楼眼前晃了晃。 花满楼轻轻拍开他的手,微笑着说道:“这是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眉毛再皱下去,就和你的胡子不像了。” 陆小凤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七童,你看见了!你看见了!”他喜不自胜:“云苓,还要多谢你了!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 陆小凤不知该怎样感谢云苓。他甚至开始庆幸自己当时酒瘾犯了,深夜跑去叶英那儿,庆幸自己多嘴问了云苓一句……花满楼的目盲,一直是他心上的一根刺,不吐不快,虽然花满楼不在意,但他却不能不在意。如今这根刺终于被拔出来了,陆小凤简直开心得恨不得现在就拉着花满楼去看看这大好河山。 云苓摇了摇头,笑意清浅:“不必,若不是花满楼自己撑得住那疼痛,我纵是有千万种法子,也治不了他。”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太过高兴,唯有叶英考虑到云苓的疲惫——换了是谁,接连一个月全神贯注地施针、煎药,还要时时考虑花满楼的情况,都会累的。 “你该休息了。”叶英伸手,极自然地抚了抚她的发顶:“我先带云苓回快雪轩。” 花满楼看到了女子眉眼间的倦怠,他歉疚不已:“辛苦云苓了。” 陆小凤也有些不好意思:“云苓,你去休息罢。” 云苓哼笑道:“还算你们两个有些良心。”她揉了揉眉心,掩了眸底的疲倦:“无妨,叶英,你不必送我,我自己回去休息就好。” 叶英却并不应下她的拒绝,难得态度强硬地牵起她的手:“走罢。”掌中的手很小,他一手就可以包起来。也不知,她是怎么用这般纤细微凉的手指,将一支笔玩出那样多的花样,怎么用这样柔软细腻的手,为无数病人带来希望。 叶英的手宽厚有力,温暖而妥帖。不似云苓,指尖总带着凉意。被叶英握上的瞬间,云苓一怔,莫名觉得耳根发烫。她想挣开,却好像已经没了力气,只得有些窘迫地清咳一声,应道:“好。” 待云苓和叶英走了,陆小凤立刻撞了撞花满楼的胳膊,挤眉弄眼,嬉笑道:“瞧见没?瞧见没?” 花满楼顺水推舟,问道:“瞧见什么?” “两人之间的氛围啊。”陆小凤是有些不着调,但常年流连花丛,他对男女之事却看得明白。他摇头:“啧啧啧,可惜啊,一个都没开窍。” 花满楼失笑:“那也是他们的事。” “我看得着急啊。”陆小凤理直气壮道。 花满楼知晓他是这么个性子,也不说什么阻拦的话,只含笑问道:“你还魂草可找到了?” 他这一问,陆小凤顿时就忘了方才他挑起的话题,抱头哀嚎道:“啊啊啊!要死了,我还没去找。云苓一定会再趁机敲诈我的!” 看着陆小凤焦急地满屋子乱窜,花满楼含笑不语。他是不会告诉陆小凤,花家有好几株还魂草的。毕竟,他还要将这东西送给云苓,以作报答啊。 .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叶英都不曾放开她的手,一手抱着剑,一手握着她。似是为了照顾她,叶英走得并不快。云苓尝试过张开五指,表明自己要将手抽出来。但指尖真正触碰到他的掌心时,她又不知为何,陡然缩回手指,乖乖任由他握着。云苓开始觉得自己的掌心渗出了汗水。身旁是他沉稳的呼吸声,镇定自若得,好像是她多想了一样。她张了张口,想叫叶英松手,但不知为何,竟有种无从说起的感觉。 “云苓,地图亮了,神行也能用了。”倏地,云苓听到他开口道。 云苓这一个月都在为花满楼的眼睛劳心劳力,自然没有注意到地图的异状。在花满楼的治疗开始后不久,叶英日常查看地图时,发现了这件事。 闻言,云苓方才升起的赧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挑了挑眉,打开地图,果然见到原本暗淡的地图上亮起了一个板块,之前受限的神行亦能不是问题了。 云苓抿了抿唇,下了决定:“我这就去安排事情,然后我们便走。” 虽然有些不舍,但,云苓亦知晓,自己绝不会留下。 “你先去休息,我来安排。”叶英的态度不容许云苓反驳,他将云苓送进快雪轩,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清逸的容颜有着几分温和:“莫要担心,我们会回去的。” 云苓知道自己此刻的状况,确实需要休息休息,是以她也没有硬撑,扬起一抹微笑:“那就,拜托你了。” “嗯,好好休息罢。” “我知道的。” 云苓步入快雪轩,叶英却并未立刻转身离去。他伫立片刻,双目微垂。掌心的触感尚在,她小心翼翼的挣脱于他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也并不是感觉不到,他只是…… 不想松开。 恍若谪仙的男子,素来疏淡的脸上浮光掠影般闪过一丝恍惚与疑虑。 . 细雨蒙蒙,犹如烟雾一般,丝丝缕缕,缠绵不断。空旷的牧野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墨紫色衣裙的女子,三千青丝披散在身后, 云苓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眼前一黑,再恢复意识时,她便发现自己已出现在了另一个世界。她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鸢息,微凉的触感让她心下安定了下来。 旋即,云苓扬起一抹微笑,转头:“叶……”温婉柔和的笑意瞬间凝滞。 她的身侧,空无一人。 第22章 第21章梦境 秋日的雨丝柔软地飘落,一点一点打湿了万物。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迷蒙中。 一袭墨紫色衣裙的女子站在四角翘起的凉亭中,遥望远处。她漫不经心地旋转着指间的笔,墨发温顺地垂在身后,默然无声,与其白皙的肌肤形成了对比。转了一会儿,她似是厌倦了,将笔系回腰间,垂眸掩下一声叹息。 叶英……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她来此已两日了。此地依旧是明朝,却不是陆小凤、花满楼那个朝代。她翻阅史书,同样看到了安史之乱——云苓不知,她是该可惜安史之乱看来不是巧合,还是该庆幸他们提早知道了此事,有一丝可能回去阻止。 “云姑娘。”温柔似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云苓的思绪。云苓转身,便见身着浅绿色襦裙的女子莲步轻移,走到她身边安慰道:“莫要担心你的朋友,我已让人去寻了。”女子的脸色有些苍白,身子也是单薄的,让人不得不生出怜惜之情,可她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的清丽高贵。 “多谢林姑娘。”云苓扯开一抹淡淡的弧线。 ——那日,她四处遍寻不得叶英,只好先向有人烟的地方走去。进城后,她机缘巧合之下帮了这位林诗音姑娘一个小忙。得知她在寻找朋友,林诗音便邀请她入住李园,派人去寻叶英。 ——这林诗音的身世,说起来倒也有几分令人叹惋。林诗音和这李园的主人,李寻欢,本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两人定了娃娃亲,感情甚笃。只是,林诗音尚未长成,父母便逝世了,无奈之下,不得不入住李园。若只是如此倒也还好,但那李寻欢常年在外,可怜林诗音一人在李园等候。不过,林诗音并未觉得这样有什么难过的,反而觉得很幸福。各人各有缘法,云苓便没有多说什么。 “不必客气,你帮了我,我也该帮帮你的。”林诗音微微一笑,轻声细语道。 云苓杏眸微微眯起,含笑猜测道:“观你神情,这样高兴,是……你表哥要回来了?” 云苓随口一猜,不料竟猜对了。林诗音唇畔的笑容愈发柔美:“正是,表哥来信说,再过三五日他便要回来了。” “既然如此,你还是先回屋罢。这雨季犹带凉意,你又身子单薄。”云苓挑眉一笑,唇畔的弧线有些调侃的意味:“待你那表哥回来,发现你病了,怕是要怪我这不速之客连累了你。” 说着,云苓伸手解下墨色外袍,为林诗音披上。林诗音想拒绝,却哪里躲得过云苓的动作?外袍还带着云苓的体温,暖得令人舒心。林诗音看她细心地为自己系好衣带,抿唇微微一笑。 云苓碰了碰林诗音的手,不禁蹙眉:“怎的这般冰凉?” 林诗音柔声道:“无碍的,我素来如此。” “罢了,先回屋罢。”云苓摇头,伸手,将林诗音的手包在自己手心:“你啊,多注意些自己的身子罢。我不是给你开了药吗?记得要喝。莫要嫌苦,多备些蜜饯。” 林诗音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放心罢。” 云苓闻言,微微一笑:“最好这样。” . 浓墨色的夜幕压下,直叫人觉得沉闷。因着下雨,天空中没有半点星子和明月的光辉,一片昏暗。 云苓捧着医书坐在窗边,屋内点了几支烛火,静谧安详。过了一会儿,云苓揉了揉眉心,放下医书,侧首看向窗外的夜空,轻轻一叹。 万花谷是从来不会有这样压抑的夜的。 万花谷的雨,淅淅沥沥,温柔恬静,以白日居多,但若是下在夜晚,便更添几分缠绵悱恻。这时去晴昼海看,交相辉映的奇花异草坠着晶莹剔透的雨珠,唯美得令人心醉。仙迹岩的荷塘,亦会涟漪荡漾,露珠滚滚,连荷花都会散发出被一股清冽的香气。 依稀记得,某个夏夜,年幼的她缠着大师兄、舒师姐去看小青蛙。大师兄在这些小事上其实极惯着她,便答应了。 ——舒师姐名舒窈,王积薪师父门下星奕一脉的大师姐,亦是大师兄的情缘。 于是,他们三人便去了仙迹岩的那一片荷塘。夜晚的仙迹岩安静极了,只听得见一阵阵蛙鸣,在夜里显得悠远空旷。大师兄、舒师姐领着她,小心翼翼地在小青蛙周围的几片荷叶上蹲下。她睁大眼睛,与一只青蛙大眼瞪小眼。师兄、师姐就在身边,含笑看她孩子气的好奇。 正看得入神时,万花谷忽然飘起了雨丝,细若牛毛,落在面颊上,冰冰凉凉的,含着夏夜的水汽。小青蛙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小雨惊到了,“扑通”一声跳下水。溅起的水花泼在她脸上,她不禁“呀”了一声。 “小傻瓜。”大师兄轻笑。话虽这么说,他却取出一块方帕来,动作轻柔地为她擦干脸上的水。 舒师姐递过一把油纸伞,声音淡漠却带着温和:“云师妹还要再继续看吗?” “要的。”她糯声答道。 “好。”舒师姐点点头。 于是他们又起身去寻小青蛙。大师兄还解下自己的外袍,给舒师姐盖上了。舒师姐本不想要,大师兄说什么来着?哦,对了—— “你只带了一把伞罢?我可不想,今夜过去后,师妹没生病,你却病倒了。”大师兄扬了扬眉,纵使他的语气再温文尔雅,其中的强硬态度却不容拒绝。 她还连声附和道:“就是啊舒师姐,我可不想,明日还得我给你开药。” 舒师姐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你们两个啊……” 那略带妥协的清冷嗓音,她至今仍记得。 还有,那一声一声不绝于耳的蛙鸣。 和雨丝飘落在伞面的细微声响。 全部,都记在脑海中。 清晰,如昨。 . 夜色愈发深了,云苓终于涌上一丝睡意。烛台上仍跳跃着温暖的火焰,云苓收回视线,看着明亮的火焰,倏地呢喃出声。 “万花谷……” 前一个字仿佛还含在口里,尾音就已滑了出来,咬得又轻又软,绵软轻柔得不可思议。这简简单单的三个音节,却温柔到连念出时唇舌的动作都是细微的。 云苓脸上露出些许笑意,起身吹熄烛火,睡下了。 . 晴朗而高远的天空中是一片明丽的蔚蓝色。万花谷的天空,总是这般令人心情愉悦。 万花谷中心低谷之中本有三座石峰,以品字型排列,高耸直插入云。东方宇轩着两百余巧匠,耗费三载时光,以大匠之风将三座石峰珠联璧合、分置建筑。最高为摘星楼,乃是东方宇轩的居室;次高的是觅星殿,谷中客卿子虚、乌有二老居于此;再次是赏星居,乃孙思邈居所。 “云丫头来了?”远远地,云苓便听见乌有先生扬声问道。 子虚道人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方才抬头:“你这丫头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今日来是要做什么?” 云苓拾级而上,轻笑道:“宇晴师父赠了我一瓶百花露茶,我想着,茶之一道还是乌有先生最为精通,便来了。” 子虚道人也笑,指着她,对乌有先生道:“我说什么来的?” “是是是,你说得极是。”乌有先生全副心思都放在棋盘上,挥了挥手:“云丫头,我今日不想沏茶。” 云苓走至棋盘边,闻言,勾起唇角,眸底露出几分狡黠来,面上却故作惋惜:“那我只能将这百花露茶还给宇晴师父了,顺便再和宇晴师父讨论一下,她栽的杜仲,是谁拿来做花茶了。” “……”乌有先生登时眼皮一跳,放下手中棋子:“罢罢罢,我算怕了你了。拿来,我这就给你沏茶。” 水汽携着茶香袅袅上升,乌有先生沏茶喜欢用水晶盏。茶叶在一片清澈碧绿中舒展、旋转、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芽影水光,相映交辉。雾气不断升腾,模糊了云苓眼前所见的一切。 雾气散去,乌有先生和子虚道人已不见了。云苓坐在觅星殿前空旷场地的石凳上,周围云雾缭绕,一时间,让人以为身处仙境。 对面端坐着的男子剑眉星目,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额角的五瓣红梅非但不显女气,反而令他添了几分尘世烟火。墨发高高束成马尾,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幽深如寒潭,一眼望不到底。仔细看去,仿佛能够在他的眸底,望见万千星辰的璀璨,望见初春融雪的淡漠,望见江南水乡的清雅,似乎能够,看见流转了千万年的亘古岁月。 他唇角微扬,露出浅淡的笑容,声音带着初雪消融的清冷透彻:“云苓。” 云苓微微一笑,将茶盏推给叶英,冲他眨了眨眼,卷翘的睫羽似小扇子般摇动:“叶英,尝尝罢,乌有先生沏的百花露茶。若是换了旁人,我还舍不得给他呢。” “那,我就你舍得给?”他笑问。 “自然舍得。”她笑答。 他唇畔的笑容扩大开来,冲破了原先的淡然疏离。犹如春日的暖阳,明晃晃得,令人睁不开眼。 . 晨曦落在枕侧时,云苓已醒了。她躺在床上发愣了许久。 她是不是…… 梦到叶英了? 第23章 第22章重逢 “叶公子,还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了。”说话的男子有一双奇异的眼睛,竟仿佛是碧绿色的,犹如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待李某回去了,立刻着人去寻那位云姑娘。” ——此人,便是林诗音的未婚夫李寻欢了。 叶英阖眸抱剑,神色疏淡:“嗯。” 那日神行至异界后,叶英发现云苓竟不在身边,极是担忧。后来他遇见被人围攻的李寻欢,便出手救下了他。得知叶英在寻人,李寻欢主动提出帮忙。 “还有龙公子,也多谢你了。”李寻欢看向龙啸云,笑着说道。 ——龙啸云是个武功平平的男子,却恰巧赶上叶英还未到,为李寻欢挡了一阵子。 “不必客气。”龙啸云暗恨叶英挡了他成为李寻欢救命恩人的机会,面上却是笑着的:“都是叶公子的功劳,若不是他,只怕我还要连累你。” 李寻欢忙说道:“这是哪里的话?” 叶英静静地听着两人对话,不发一语。他虽寡言,心思却极为通透,哪儿能看不出龙啸云对他的怨恨?只是,他更不喜说人长短,叶英便并未和李寻欢说此事。 . 接连驱车了三日,一行人才到了李园。林诗音早已领着管家陈伯和仆从在门口等候。 见到李寻欢,她笑容明媚起来:“表哥,你回来了。” 龙啸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一时之间,不由得看痴了。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诗音,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李寻欢没有注意到,林诗音却发现了。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看在没有说什么。 “诗音。”看到林诗音,李寻欢亦露出笑容,为叶英和龙啸云介绍道:“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林诗音。诗音,多亏了叶公子和龙公子,救了我一命。” 看见叶英,林诗音的微笑立时便顿住了——银发,金衣,右额上有五瓣红梅,双目微阖,怀抱轻剑。没错的,正是云苓所描述的那般。 “表哥,你说……他姓叶?” 李寻欢有些惊讶地看着林诗音焦急的模样:“正是。”他有些疑惑:“诗音,怎么了?” “叶公子,”林诗音急忙说道:“之前有位云姑娘在此待过几日,但昨日她离开了……”林诗音不是没有劝云苓留下,但云苓却婉拒了,只说自己每到一处便给她报信。到时,林诗音只要将是否寻到了叶英告诉她便可。 早在林诗音提及“云姑娘”时,叶英的神色便起了波澜:“昨日离开的?” “正是。”林诗音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她昨日就该拦下云苓的。 李寻欢也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叶英:“这……”他苦笑一声:“若是我当初写信回来,告诉诗音我要带叶公子回来就好了。” “与你无关。”叶英敛容,神色疏淡,只是抱着焰归的力道却加重了几分。 云苓……不知如何了?从发觉与云苓分开的时候,他便有些担忧。倒不是觉得云苓有什么不适应的,只是下意识会担忧罢了。 “诗音,那你可知那位云姑娘往哪儿去了?”李寻欢问道。 闻言,叶英眉心微动,云苓要出去的话,必定是…… “杭州西湖畔。” “她说去杭州西湖畔。” 叶英淡淡吐出的地点与林诗音所说一致。 林诗音闻言,抿嘴笑笑:“叶公子和云姑娘倒是有默契。”她突然有些好奇,这位叶公子和云苓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了。 “先前打扰了。”叶英冲李寻欢微微颔首,道:“叶某要去杭州西湖。” 李寻欢极热心,道:“不若我派人送叶公子去罢?” 叶英思忖了片刻,没有拒绝:“好,多谢。” . 杭州的雨,似乎总是那般温柔。轻轻地落下,润物细无声。落入水中的雨丝,在湖面荡起一片涟漪。雨中的西湖,如同秀丽的少女披上了一层轻纱,更添几分神秘。 云苓没有撑伞,只身一人,漫步于西子湖畔。许是因着下雨,行人稀少,偶尔经过的人也是行色匆匆。她在一棵柳树下驻足,眺望远处,无意识地抚了抚腰间的鸢息。还好,她带着鸢息,这总会给她带来安全感。 云苓已经去过上个世界西湖小院的位置了。本该有的粉墙黛瓦,在这个世界,却只是一片空地。其实,也很正常,只是终究会心生感触。 那一瞬,云苓突然间想起,她曾经极爱宇晴师父种的一株素冠荷鼎,每日都要去宇晴师父那儿看看。后来,她随二师兄出谷了一次,再回来时,那株素冠荷鼎,却被一个顽皮的师弟不小心伤了。她并不怪那师弟,只是,觉得心底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角。后来,她再也不曾喜欢过素冠荷鼎。 而今日的心情,和彼时隐隐有些相似。 云苓垂眸,轻轻一叹。上个世界,有叶英陪伴,已是幸事。说到底,她也本该就是一个人。或许,她应该习惯的。 “云苓。”清冷而又柔和的声音,似是在梦中一般,在身后响起。云苓微怔,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她不由得捏紧了鸢息,转身,便见银发男子长身玉立,怀抱轻剑,清逸的眉眼有着温和的笑意,伸出一只手来,如那夜他说“我会带你回家”一般坚定:“我找到你了。” 云苓定定地看着他,这次是意识清醒地将手递给他,唇畔浮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嗯。” “我去那儿看过了。”叶英轻声道:“我们可以,再在那儿建一座小院。” 云苓抿了抿唇角,微微一笑:“好。” 何其幸运,在这条漫长的回家道路上,能有一个人能陪伴着她。 叶英包住云苓的手,掌心细腻柔软的触感令他微微扬起唇角。多日来的担忧,终于,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明白自己的心思,于叶英而言,并不是一件难事。或许,可以说,很少有人能够比他更加能够直视自己的内心。 只是,他明白了,云苓呢? 叶英不清楚。 他微微垂眸,淡淡一笑,无妨,总归,来日方长。 . 云苓和寻了家客栈暂时住下。两人将建造小院的事交给客栈掌柜,便不再管这事了。 坐在房内,两人将自己的经历告知对方。 得知叶英碰上林诗音的表哥李寻欢,云苓有些懊悔,若是她再等等便好了。 “你看那李寻欢如何?”云苓转了转鸢息,她对林诗音观感不错,自然是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的:“诗音性子太过柔和。” 叶英双目微阖,淡淡道:“他是个好人。” ——好人,却不一定是良人。 云苓自然明白叶英的意思,她不由得蹙眉:“这可真是……”叹了口气,云苓说道:“只盼那李寻欢能好好待她。” 她对林诗音是颇有好感的,几日相处下来,倒也成了朋友。 “诗音和那李公子倒是帮了我们不少,等小院建好了,我们便请他们来罢。”云苓眉眼柔和:“若不是他们,我们怕是还要等很久才能找到对方。” “嗯。”叶英应了一声:“你做主便是。” “神行又不能用了。”云苓继续说道:“若是我没猜错,只怕我们都得在每个世界待一段时间,才能离去。” 叶英眉心微动:“若真是如此,我们也无需着急。回大唐阻止安史之乱,总得要一些证据,我们可以搜罗一些史书回去。上个世界,我已拿了一些在背包中。” 云苓用笔敲着手心,笑着说道:“巧了,我也拿了些史书。”她含笑看向叶英:“这可真是……”她刻意拖长了一些,才笑吟吟道:“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尾音上挑,带着云苓一贯的调笑意味。 叶英侧首“看”她,忽然微微一笑,倒是淡化了几分他身上的清冷之意:“嗯,心有灵犀。” 云苓有些讶异竟会顺着她的话,“啧”了一声,却也没多想,只轻笑道:“好呀,你竟会反过来调侃我了。” “不好么?”叶英神色不复以往那般疏淡,含着清浅的柔和。 云苓转了转笔:“倒也不是不好,只是你这一改性子,我便有些不适应。” “早晚会适应的。”叶英淡淡一笑。 云苓将笔系在腰间,抬头道:“你说的倒也是。唔……”她捂嘴打了个哈欠:“天色不早,我先回房睡下了。叶英,你也好好休息罢。” “好。”叶英顿了顿,轻笑道:“不要半夜起来看书。” “好你个叶英,你莫要在半夜喝酒才好!”云苓这么说着,唇畔的笑意却愈发柔和,含着温暖。 他察觉了她的不安,只是,他亦明白,她不需要空洞的安慰——叶英啊,本就是如此通透的人。 第24章 第23章拜访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半个月,西湖小院便建好了,和上个世界的几乎一模一样。可应邀前来的,却不是林诗音和李寻欢,而是林诗音和龙啸云。 当听到这个世界的泽兰道“云姑娘,林姑娘和龙公子前来拜访”时,云苓一怔,龙公子?不是说姓李么?她转了转鸢息,“啧”了一声,起身前往正厅。 . 云苓才踏入正厅,便见一个男子陪着林诗音,嘘寒问暖,极是殷勤。但林诗音脸色冷淡,对那人并没有多少好感的样子。云苓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与林诗音相处了几日,云苓自认还是了解了一些林诗音,她接人待物极温和,若非厌恶极了,绝不会露出这般冷淡的模样。 看见云苓,龙啸云有一瞬间的惊艳。冰肌玉骨,眉眼如画,若只论容貌,这位云姑娘比之林诗音,甚至更胜一筹。只是,他还是更喜欢诗音,他想道。 林诗音迎上来,神色略微缓和了些:“云苓。” ——后来,两人熟了些,便开始互称姓名。 云苓微微一笑:“诗音,好久不见。最近如何?” 林诗音的笑容带了些许涩意,却仍道:“还好。” “这位想必就是云姑娘罢?”龙啸云对着云苓拱了拱手,笑道:“听表妹念叨云姑娘许久了,总算得以一见。”云苓注意到,他在说“表妹”时,林诗音的眸底闪过一丝厌恶。 表妹? 云苓挑了挑眉,笑吟吟道:“哦,原来是李公子,我亦听诗音提起过你不少次呢。” 龙啸云的神色顿时有些尴尬起来:“云姑娘误会了,在下龙啸云,并非李公子。” 云苓拿鸢息敲了敲手心,神色中带了歉意,道:“抱歉,龙公子方才喊诗音做‘表妹’,我还以为……”她轻轻略过不提,却更叫龙啸云脸上火·辣辣的。见状,云苓笑容温和,眸光却隐隐透出几分锐利:“既然如此,龙公子最好还是莫要如此称呼诗音了,免得叫人误会,平白叫诗音为难。毕竟,诗音是李公子的表妹,亦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云苓刻意咬重的“李公子”,令龙啸云脸色难看起来。她似笑非笑的神情甚至令龙啸云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龙啸云笑容微僵:“是,是龙某的不是。” “我自然知道龙公子是无心的。”云苓放软了语气:“只是,我真心爱护诗音,便要让她处处都好。龙公子说,这好是不好?” 她这话听在龙啸云耳中,像是在讽刺他并不是真心喜欢林诗音一样。龙啸云强笑道:“自然是好的。” 见云苓将龙啸云逼得有些狼狈,林诗音连日来的不痛快都有些缓解。她倒是不曾想过,看来温婉典雅的云苓,竟有这般咄咄逼人的时候。 正是这个时候,叶英步入正厅。龙啸云微微松了口气。 “叶英?”云苓转头,林诗音发觉她的神情不自觉含了清浅的笑意,林诗音抿唇笑笑。 叶英怀抱焰归,微微颔首:“云苓。”而后他又准确无误地看向林诗音与龙啸云:“林姑娘,龙公子。” “叶公子,许久不见。”龙啸云面子功夫做得极好,一眨眼又恢复过来,笑着与叶英打招呼。哪怕,他心底憎恶叶英抢了他在李寻欢面前表现的机会。 “既然叶英来了,”云苓挑眉笑道:“便招待一下龙公子罢。我带诗音去快雪轩。”说到这里,她转了转鸢息,似是想到了什么:“我观龙公子武艺高强,既然如此,与叶英切磋一番,互相交流一下倒也未尝不可。”她说得极真诚,让不知情的人见了,只怕还会觉得这主人待客人极周到。 [叶英,暂借一下你的名头,谢了!]女子素来温婉清丽的话音此刻却含了几分不自知的俏皮。 叶英眉心微动,不由失笑:[无妨,你借罢。] 龙啸云脸色僵了僵,沉默了一瞬后,仍然笑着:“不必了,龙某不敢同叶公子比肩。”龙啸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斤两,更遑论那日叶英的出手,足以令他牢记一生了。 “龙公子可真谦虚。”云苓扬了扬眉,这才去看林诗音,唇畔的弧线柔和下来:“诗音,你随我来罢。”说着,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龙啸云,又对叶英说道:“我们女孩子说些悄悄话,你们可不许跟过来。” 这话看似是对叶英说的,龙啸云却觉得这话是对他说的。他的笑容又是一僵:“云姑娘当真爱说笑。” “是呢,我这人,就喜欢说些玩笑话,龙公子可莫要介意。”云苓顺着龙啸云的话说下去。 “自然不会。”龙啸云咬着后槽牙,开始觉得陪林诗音来西湖小院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了——他不该急于求成的。 云苓淡淡一笑:“走罢,诗音。” “嗯。” . 出了正厅,林诗音低声对云苓道:“云苓,方才真的谢谢你了。”不可否认,见龙啸云吃了云苓的暗亏,却又不能反驳,她多少是有些高兴的。 “谢我什么?”云苓“无辜”地看着林诗音:“我可什么都没做。” 林诗音掩唇,“扑哧”一笑:“是是是,你什么都没做。” “那你呢?最近到底如何?”云苓抿了抿唇:“你那表哥怎么没同你一起来?” 听见云苓这话,林诗音眼眶一红,几欲落泪,却强忍住了:“云苓……表哥他……”她觉得难以启齿。 云苓按着林诗音在屋内坐下,又塞了一盏热茶与她,拍了拍她的手,琥珀色的杏眸盈满了温柔:“诗音,告诉我可好?”她着实有些不放心林诗音。李寻欢没来也就罢了,反正她也不在乎,但突然出现的龙啸云令她不得不在意。毕竟,林诗音对龙啸云的厌恶,云苓看得分明。 林诗音低低“嗯”了一句,讲述起来。 原来,那日叶英前往扬州寻云苓后,龙啸云便与李寻欢结拜为兄弟,在李园住了下来。起初倒也没什么,但龙啸云对她格外关切。后来,李寻欢竟开始日日留宿花街柳巷。林诗音自然伤心欲绝,龙啸云为更是寸步不离,体贴至极,整日变着法子逗她开心。但林诗音对此却极是苦恼,即便表哥有所过失,她也没想过嫁给他人。其实,这次云苓和叶英相邀,李寻欢本是要来的,林诗音也由此欢喜至极。然而,龙啸云却从中插了一脚:“李兄弟若是没空,若是信得过我,不如由我来陪表妹去杭州?”林诗音怎么也想不到,李寻欢竟然真的同意了。于是,云苓和叶英见到的,便是她和龙啸云同来。 听着林诗音的讲述,云苓的眉头渐渐蹙起。李寻欢这明显就是在撮合林诗音和龙啸云,他为何突然要这样做?两人可是青梅竹马,就算没有爱情,亲情也算是有的罢?李寻欢怎会不顾林诗音的感受,硬生生要将她推给龙啸云?若是说龙啸云在在李寻欢对林诗音的转变上没做什么,云苓是不信的。她眯了眯杏眸,对李寻欢的恶感急升。不过,当下还是要安慰好林诗音才是。 云苓起身揽住林诗音的肩膀,轻轻拍着林诗音的背:“诗音,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感情之事我也不懂,但,你不妨在我这儿住几天,好好想想。不必为难自己去迁就你表哥,你来我这里,左右少不了你的衣食。” “……嗯。”林诗音低低应道。 “而且,”云苓扬了扬眉,眉眼间透出一股林诗音从未见过女子也会有的写意风流:“有句话叫做……”云苓一字一句道:“君既无情我便休。” 林诗音显然是被云苓这话惊住了,她睁圆了眼睛:“云苓,你……” 云苓拍拍林诗音的肩,俯身平视她:“诗音,你只是你,不要叫自己委屈。”云苓抚了抚林诗音的发顶:“你且住在我这儿,好好想想罢。”她并不想极力劝离,但她同样想林诗音能够幸福。 林诗音心下感激:“云苓,多谢了。” “不必言谢。”云苓微微一笑:“你当初,不也帮了我吗?” “嗯。”林诗音也跟着微微一笑,心情轻快了些。 . 而后,林诗音提出要在西湖小院住下,龙啸云自然是跟着要留下来。 几日下来,云苓冷眼看着,龙啸云时不时旁敲侧击地催促林诗音回李园。林诗音不堪其扰,便时常待在她身边,看她习武、钻研医术、为人诊治——云苓的名头早已传了出去,常有人上门求医问药。 龙啸云总觉得在云苓面前有些憋闷,在叶英面前他又似乎无所遁形,明明只是个瞎子,却偏偏好像什么都看穿了,便不太去两人面前自讨没趣。林诗音待在云苓身边,总算得以安宁,就这样,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第25章 第24章寻欢 “云苓,女子真的活得能这般肆意吗?”林诗音有一搭没一搭地绞着衣角,神情恍惚。 同样身为女子,云苓的日子过得何等自在。而她呢?痴守着李园,那样的日子,虽说衣食无忧,但……真的快乐吗? “傻。”云苓点了点林诗音的额头:“怎么不能?我不就是吗?诗音,你不必为自己套上枷锁。” “我……”林诗音抿了抿唇,似是下定了决心:“云苓,我想再问问明白。若是他真的……不要我了,我便离开好了。”她勉强笑笑:“到时候你可莫要嫌我待在你这儿麻烦。” “怎么会?”云苓抚了抚她的发顶,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这就写信给李公子,请他来一趟。” 林诗音心底滑过一阵暖流,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 也不知云苓用了什么理由,几日后,李寻欢应邀前来。 这是云苓第一次见到李寻欢。他无疑是个美男子,只是,他的眉宇间却有着难以察觉的憔悴。看见林诗音时,他神色黯然了片刻,隐隐有痛苦之色,旋即又恢复如常。 李寻欢笑着和叶英打招呼:“叶公子,别来无恙?” “李公子。”叶英微微颔首。 ——其实,对于李寻欢,叶英是有一些好感的。对方的君子风度,让他有些欣赏。只是,李寻欢过分的善良却又让他有些不认同。藏剑弟子虽君子如风,却也快意恩仇。 “这位便是云姑娘了罢?”李寻欢微笑着看云苓。 云苓勾起一抹温和而疏离的浅笑:“我是云苓。李公子的名字,我早已在诗音那儿听过多次。” 李寻欢笑着答道:“诗音亦在我面前多次提及云姑娘。” 林诗音安静地看着李寻欢,说不清现在她是何种感受。她本以为她会失态地质问李寻欢,如今才发现,她内心古井无波,似乎已经死心。她其实,早就明白了李寻欢的选择,不是吗? 对于李寻欢的到来,龙啸云是最为惊讶的那个。他完全没有听西湖小院的任何一个人提到李寻欢将要前来。看着和云苓、叶英交谈的李寻欢,龙啸云快要挂不住脸上的微笑。 李寻欢怎么会来?这云苓和叶英当真碍事。若不是他们邀请诗音和李寻欢来杭州,又将他和诗音隔开,只怕诗音这会儿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林诗音整理好心情,轻声唤道:“表哥,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闻言,李寻欢神色复杂难言,最后他点了点头:“好。” 龙啸云虽然心痒,想知道林诗音和李寻欢要说些什么,终究没好意思说想一起去。若是他真的开了口,想必李寻欢对他的好感也会降低。龙啸云清楚,自己如今所得,皆来自李寻欢。明白这一点,于龙啸云来说,不但不心生感激,反而更觉羞耻。 云苓不清楚李寻欢的为人,出于谨慎,她硬是悄悄塞了几个防身的小玩意儿给林诗音——这是万花谷天工一脉的弟子送给她的。想起那些苦口婆心劝她收下的同门们,云苓便不由得勾起一抹浅浅的弧线。 叶英心知云苓给了林诗音一些东西,却并未开口,只默不作声地抱剑站在一旁。 见林诗音领着李寻欢走了,云苓唤来明月:“明月,招待好龙公子。”而后,她看向龙啸云,微笑道:“抱歉,龙公子,我和叶英有事要商讨,失陪了。” “是。”明月应道。 龙啸云心下暗恨,面上还得带笑道谢。这哪里是招待?分明是监视。第一次见面时,云苓句句戳心,但龙啸云并未多想,直到后来这样的情况屡次发生,他才终于明白云苓这是在刻意针对他。龙啸云不可能不愤怒,但苦于叶英在此,他明白自己打不过叶英,只能忍。 龙啸云勉强撑起微笑:“两位慢走。” . 云苓跟着叶英走进玉泉轩,总算笑出声来:“瞧见龙啸云那副不甘的模样了吗?我看见就觉得想笑。” “那样讨厌他?”叶英很少见云苓将厌恶表现得如此明显,哪怕是之前的上官飞燕,得到也不过是冷淡,并未像龙啸云这般被云苓针对。他眉心微动,问道。 “嗯,谁叫他惹得诗音伤心了。”她漫不经心地转着鸢息,嗤笑一声:“也不知他哪儿来的自信,竟将诗音看做他的所属。”万花之人皆护短,云苓将林诗音看做自己人,自然厌恶龙啸云。“还有那李寻欢,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我瞧他不像是对诗音无情,偏偏又一味地撮合诗音与龙啸云。” 叶英回想了一下之前与李寻欢的交谈,联系李寻欢的性子,做了个猜测:“或许,他是怕自己身在江湖,连累了林姑娘。”叶英倒不是为李寻欢辩解,他淡然的语气亦并未令云苓误解。 ——当然,叶英也并不知晓,自己的猜测对了大半。李寻欢此举,一方面是为因为不忍龙啸云因思恋林诗音而形销骨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林诗音的将来考虑。 可惜,云苓只是冷笑,一连串抱怨蹦了出来:“这会儿知道连累?早干什么去了?再说,他怎么就知道龙啸云不会连累诗音?龙啸云武功低微,真要出了事,绝对护不住诗音。有空撮合诗音和龙啸云,还不如教教如何诗音自保。莫说诗音已不适合习武,没有内力却能杀人的法子多了去了。实在不行,他将自己的名头再提得响亮一些,叫人不敢对诗音动手。更何况,诗音跟了龙啸云,如何生活?诗音可是衣食无忧长大的,那龙啸云住在李园如此之久,谁知他家境如何?李寻欢难不成还要将李园给诗音做陪嫁?”云苓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她任性惯了,因着林诗音对龙啸云一点好感都没有,自然毫不留情地将他贬得一无是处。 突然,云苓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她耳根有些发烫,自己竟在叶英面前说人长短起来了。她抬眸,却只见叶英淡笑着看她。云苓绕了绕鸢息的笔尖,声音低下去,却仍是理直气壮:“反正,反正我就是讨厌龙啸云,也讨厌李寻欢。” “因为林姑娘?”叶英并不觉得云苓这样如何,他不打算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况且,云苓能够在他面前抱怨龙啸云,未尝不是一种亲近。 “嗯。”云苓点了点头,问道:“叶英,若你是李寻欢,你会如何做?” “我么……”叶英顺着云苓的假设,沉吟片刻,才答道:“大约会先问过林姑娘的想法罢。” 见他认真回答,云苓“扑哧”一笑:“你竟然真的想了?若是换了我大师兄,只怕会瞥我一眼,慢条斯理问:‘师妹,你是不是觉得手头的医书看不进去?那,把黄帝内经抄一遍。’” 她将裴元温和却隐含威胁的语气学得活灵活现,叶英听着,便忍不住轻笑:“裴先生会罚你抄书?”很难想象,在叶英的记忆里,裴元是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如玉君子,似乎没有什么能令他动怒。 “是啊,我小时候不听话,师长们都舍不得责罚我,总是大师兄叫我去抄书。”云苓单手托腮,回忆起来:“不过,只要舒师姐肯替我求情,大师兄也拿我没辙。”不似上个世界,如今云苓回忆起万花谷,已很是坦然。虽然怀念,却绝不悲戚。 “舒师姐?” “嗯,舒师姐是大师兄的情缘。”云苓拿起茶壶,给自己和叶英斟茶,她极自然将一盏茶推给叶英:“舒师姐是星奕一脉的大师姐,听师父说,其实她比宇晴师父入谷的时间还要早,那时候万花谷的发展尚在初期,是舒师姐一力担起了万花谷诸多事务。不过,后来舒师姐卸下重任,就很少在江湖上活跃了,你应该没见过舒师姐。” 云苓这样介绍,叶英倒是有了些印象:“你说的舒师姐,可是舒窈?我倒是听过她的名字。”叶英接过云苓推给他的茶,袅袅升腾的雾气笼着他精致的容颜,又很快散去。 云苓一怔,她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这画面?原本已经模糊的梦忽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觅星殿,子虚道人,乌有先生,百花露茶,还有…… 叶英。 青丝如墨、双目完好的叶英。 梦境中叶英捧着百花露茶的画面与眼前的叶英重合起来。云苓想起那个足以令天地为之惊艳的灿烂笑容——叶英从未有过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听云苓忽然沉默了,叶英有些疑惑,侧首看她:“嗯?不是舒窈么?” “是,是舒窈师姐。”云苓慌忙答道。她一手盖住脸颊,掌下滚烫的温度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云苓啊云苓,你在想什么呢? 她暗啐自己。 叶英不知云苓所想,只当她是想起了万花谷的事情,便安慰道:“不必忧虑,我们早晚会回去的。” “嗯,我知道。”云苓脸上的温度降了些,自己亦冷静了下来:“无论如何,总要一试。” 成功阻止也好,战死沙场也罢,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总归是要先走完地图才知晓。 第26章 第25章年夜 林诗音和李寻欢说了什么,除了他们自己,再无人知晓。只是,林诗音留了下来,只道她和李寻欢解除婚约了。应林诗音的请求,李寻欢带着龙啸云一起走了。虽然龙啸云并不愿意,但他清楚自己不能提出拒绝,否则便会让李寻欢为难,降低他在李寻欢面前的份量。 李寻欢临行前,林诗音并没有去送他。云苓托叶英送李寻欢与龙啸云,自己却去了林诗音住的厢房。 敲了敲门,云苓扬声道:“诗音,是我,我可以进去吗?” 林诗音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无妨,云苓,你进来罢。” 云苓进去时,便见林诗音站在窗前,遥望远处。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微微颤抖。云苓垂眸,在心底又骂了一通龙啸云与李寻欢。 ——到底是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地就放下?林诗音能够做到当断则断,已极为不易。 见云苓进来,林诗音勉强笑了笑:“云苓,抱歉,又叫你为我担心了。” “无需道歉。”云苓拉着林诗音坐下,摸了摸她的脸颊,果然一片冰凉。林诗音颇有些心虚地瑟缩了一下,而后便见云苓皱眉道:“你傻么?站在窗前也不多穿件。” “我没事。”林诗音为自己辩解。 “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云苓瞥了她一眼。 “……”林诗音哑口无言,只得求饶:“好了好了,云苓你莫要生气,我以后一定注意。” “最好如此。”云苓坐下,这才说出她前来的目的:“诗音,你要不要随我习医?” “我?我可以吗?”林诗音有些诧异。 “为何不能?”云苓反问:“你有心学,我便有心教。” “……”林诗音沉默半晌,扬起一抹微笑:“好。” “莫要担心,诗音。”云苓轻轻拍了拍林诗音的发顶:“你有你的退路。” 云苓早就想好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和叶英不可能永远待在这儿,待他们去了下个世界,林诗音就要自己生活。西湖小院可以留给林诗音,但林诗音也需要学些东西,以后才能谋生。恰好她的名头已经传出去,上门求医的人不算少,只要林诗音能够潜心修习医术,解决大半病患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 既然林诗音应下了,云苓便开始教导她医术。云苓教得认真,林诗音学得也认真,成效很是显著。云苓还让泽兰、沙苑也在一旁听着,好叫她们以后能帮上林诗音。 . 日子过得极快,似乎只是眨眼间,便已到了年底。江南的雪姗姗来迟,几乎是一夜之间,整片天地银装素裹,却仍是带着江南水乡的温和。因着过年,西湖小院亦多了几分寻常少有的热闹。泽兰沙苑、清风明月四人面上带着笑意,忙着将居室打扫一新,张贴年画、“福”字、春联,剪纸。云苓以前曾医治过的病患纷纷上门,笑容满面地送礼来了。 为这事,林诗音还打趣道:“我看啊,云苓,有你在,这年货都不用购置了。你瞧,人家全给你准备好了。” 云苓分毫不让,看着李寻欢着人送来的年礼,挑眉:“哪里哪里,比不得李公子出手大方。”李园的人送礼来时,还问了林诗音要不要回李园过年,但被林诗音拒绝了。 林诗音如今已能坦然接受自己与李寻欢解除婚约之事,是以并不觉得云苓的话有什么不妥,叹道:“你这般伶牙俐齿,我是说不过你了。叶公子,你来评评理罢?” 叶英无端受牵连,淡淡一笑,不疾不徐道:“其实我们可以自己买。” “可千万别,”云苓笑得眉眼弯弯:“叶英,你们藏剑山庄之人买东西,莫说这儿的人了,就连我都要看得目瞪口呆。” ——原因无他,藏剑弟子出手太过阔绰了。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之前给大通大智丢银子时,云苓丢得毫不心疼,但叶英更胜一筹,他直接丢金子,还只问了一个问题。 “藏剑山庄?”林诗音有些疑惑。 “嗯,叶英的门派名藏剑山庄。” “那你呢?” “我么?”云苓抿唇微笑:“万花谷杏林一脉。” 林诗音不熟悉江湖,故而并未多问,换了话题:“对了,上元节那日有灯会,你们可要去?” “去,怎么不去?”云苓扬了扬眉:“左右闷在小院里也无趣,不如出去玩玩。”她侧首看叶英:“叶英呢?去吗?” “嗯。”叶英微微点头。 “那就这样说定了。”云苓一槌定音。 . 除夕日,或许是感受到了人间的喜庆氛围,冬雪初霁。阳光泛着苍白的金色,浅淡得仿佛风一吹便会散去。 云苓倚着窗,仰头望向辽远空旷的苍穹。 算上在上个世界的时间,她在异界,也已待了一年。不知万花谷,此刻已过去多久了呢?是不是,在筹备年宴呢? ——每年的除夕夜,万花弟子除非有要事在身,实在无法回谷,否则,定是要参加万花谷的年宴的。那是,万花谷一年之中,最喜庆的盛事。 长发散在身后,遮掩了云苓的半数容颜。只看得见,墨紫色衣裙的女子,双手拢着外袍的衣领,仰头看向天空。安静恬淡的侧颜,有着清浅而柔和的笑意。 . 冬日的天色暗得极早,云苓看了看时辰,从药房里出来,向正厅走去。路上恰巧碰见叶英,云苓笑道:“你来得正好,若是我一个人,等会儿见了诗音,她免不得要怨我去晚了。若是再加上你,她便不好意思说我了。” 叶英微哂,同她开玩笑:“林姑娘不好意思说你,然后便要说我了吗?” “怎么会?”云苓笑吟吟道:“你好看啊,谁舍得说你?” “……”叶英得承认,他似乎永远都说不过云苓。 “云苓,你也就仗着叶公子不会生你气。”林诗音见云苓、叶英步入正厅,正要迎上去,就听见两人的话,摇头笑道。她这话多多少少有些试探的意思,或许是旁观者清,林诗音比云苓更能发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云苓倒并未多想:“叶英的性子确实比我要好许多。” “……”看着毫无所觉的云苓,林诗音简直想要叹气。林诗音无奈地看了一眼叶英,那意思是说:我尽力了。 叶英眉心微动,虽然看不见林诗音的眼神,但他从林诗音的话中隐隐听出了几分意味。只是…… 他不动声色地垂眸:“进去罢。” 现在还不是挑明的时候。 . 用完了年夜饭,三人坐在正厅中守夜。泽兰沙苑、清风明月亦坐在一旁。人不多,却也轻松自在。云苓单手托腮,笑着给林诗音讲起了大唐的一些事情,当然,她模糊了时间及许多可能会暴露出不寻常的地方。不过,她不打算欺骗林诗音,等他们离开后,她会在信中向林诗音解释她的来历,就像上个世界一般。其实,林诗音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也已隐隐约约察觉到云苓、叶英来历的不凡,但她却体贴地没有多问哪怕一句话。 “‘西子湖畔西子情,楼外楼中雨霖铃。画廊绣舫霓裳舞,小桥流水叶娉婷。’这说的,便是七秀坊了。七秀坊地处扬州瘦西湖畔,与我万花谷、千岛湖长歌门并称三大风雅之地,为孤苦无依的女子提供一处栖身之地……”云苓讲起了七秀坊。她希望七秀坊女儿的事迹能够对林诗音有些激励作用。 林诗音也确实如云苓所希望的,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云苓的讲述极有趣,莫说林诗音,就连泽兰、沙苑两个小姑娘都被云苓描述的场景吸引住了,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好奇地询问后面的内容。 似是想起了什么事,云苓唇畔浮起一抹微笑:“说起来,我有个七秀坊的朋友还特意做了雪凤冰王笛给我,做生辰礼物。”她解释道:“雪凤冰王笛以昆仑山中万年冰窟中生长的奇特青灵竹为材料,按照白鹭霜皇笛的模子制作而成,音色极佳。”而且…… 万花弟子吹奏雪凤冰王笛时,会下雪。 赠送云苓雪凤冰王笛的秀姐夏子秋这样说道:“我知道你们万花谷没有雪,有了这雪凤冰王笛,你想看雪,就随时都可以看见了。” 事实上,云苓曾去过昆仑,去过华山,去过雁门关,她见到过昆仑山上纯净无暇的雪,见过纯阳宫外孤傲高绝的雪,亦见过苍云军旁誓死不屈的雪。可是,万花谷的雪,一定是她记忆中最美的。 “云苓会吹笛?”林诗音的注意力放在了雪凤冰王笛上,她笑问:“不知我能不能听听你吹雪凤冰王笛?” 云苓扬了扬眉,眉眼间尽是写意风流:“有何不可?只是,若只有我一人,我未免太亏。”她目光一转,看着叶英,笑吟吟的:“叶英,不如你也来?乐器么,随你挑。” 第27章 第26章合奏 “……”叶英静默片刻,终是拿云苓无法,点头应了声:“好。” 见叶英答应下来,林诗音眼睛一亮,笑着插口道:“既然如此,叶公子说不定还能同云苓合奏一曲呢。”她实在是快要为这两人的进度急死了。 林诗音这话叫泽兰、沙苑也来了兴趣,沙苑睁圆了眼睛:“诶?云姑娘要和叶公子合奏吗?” “那就要看叶英用什么乐器了。”云苓含笑答道。她侧首看向叶英:“叶英,要合奏么?” 叶英微微颔首:“可以。我那儿有一张九霄环佩。”他回忆着背包中的东西,说道。 “嗯,那我和叶英便先回去拿笛子和琴。”虽然他们的东西都在背包里,可雪凤冰王笛还好,九霄环佩实在无法掩饰,索性回去一趟再回来便是。 “去罢。”林诗音微笑道。 . 素月浅浅一钩,月色却极明亮,如水银般倾泄而下,映着遍地的白雪,折射出晶莹的光。高大的树木立在两侧,西湖小院中影影绰绰。连微风亦失了凛冬原本该有的凌厉,温柔地擦过人的脸颊,带来冰雪的清冽气息。 “万花谷的除夕夜总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每逢这时,我们便会在三星望月最高的摘星楼前举办年宴,除非真的有要事脱不了身,否则,定是要回来的。”云苓扬起唇角,笑问:“那,叶英,你们藏剑山庄的除夕夜是什么样子的?” 叶英倒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不过,他还是认认真真答道:“先是年夜饭,而后长辈给晚辈发红包,藏剑众弟子再一同守岁,成年的弟子要守到子时,小一些的弟子便早早被赶去睡觉了。” “想来也极是热闹罢。”叶英的描述平平无奇,可偏偏他柔和下来的语气令云苓忍不住轻笑:“不知你是发红包的,还是被发红包的呢?” 叶英的话语略带无奈,却仍然答道:“加冠后便不曾有了。”事实上,叶孟秋虽然待儿女严厉,毕竟是藏剑山庄的庄主,叶英加冠前,叶孟秋每年给叶英的红包份量很足。 云苓侧首去看叶英,五瓣梅在他的额角上分外显眼,只是却没让那恍若仙人之姿的清冷容颜沾染凡尘,反倒因着叶英的淡漠而沉寂下来,显出几分寒梅凌霜的傲然。她按着眼前清俊男子的样子,想象着小时候的叶英从叶孟秋手中接过红包的画面,顿时被自己脑海中的想象逗笑了:“叶英,你小时候一定很可爱。” “……”叶英无言片刻,方才开口道:“莫要胡闹。”只是,语气中却不带半分恼怒。 云苓笑得眉眼弯弯:“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可她答应得太爽快,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叶英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索性转了话题:“听说万花弟子吹奏雪凤冰王笛会下雪?” “嗯。”云苓点点头:“子秋——就是送我雪凤冰王笛的七秀弟子,叫夏子秋——她因为知晓万花谷四季如春、从不下雪,便特意寻了材料,做了一支雪凤冰王笛赠予我,说我以后若是想看雪,便可以随时看见了。也正是因着她送的雪凤冰王笛,我才下定决心要学好笛子,方才不辜负她一番心意。”说着,云苓手腕一翻,雪凤冰王笛便出现在她手中。长笛通体雪白,触手生凉,唯有第一个笛孔上下环绕着两圈金棕色条纹,坠着一个编织精美的如意结。云苓捋了捋如意结上有些散乱的流苏,笑道:“这如意结,还是子秋编的呢。” “原来如此。”叶英了然。 ——若是说起雪凤冰王笛,最为出名的便在恶人谷谷主王遗风手中。原本只有一支,后来七秀坊找回了雪凤冰王笛的制法,又流传出那么几支来,虽比不上王遗风手中的雪凤冰王笛,却也已经极惹眼了。毕竟,雪凤冰王笛的材料难以集齐,制作又过于繁琐,是以江湖上的雪凤冰王笛仍然极少。 “那你呢?”云苓问道:“你是为何学的琴?” “琴棋书画,文人四艺,必学而已。”叶英轻描淡道。 “那你喜欢吗?”云苓抿了抿唇,不知为何,轻声问出这个问题。 “喜欢……什么?”叶英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加快。 叶英无意识压低的声音,略带沙哑,无端地勾人心弦。云苓感觉自己的耳垂在发烫,她捏了捏耳垂,道:“古琴啊。” “琴心有道,抚琴未尝不是一种好的参悟方式。”叶英神色自若:“失明后在古琴上花的时间反倒比失明前多了一些。” “你的意思是……”云苓脱口而出:“剑胆琴心?” 叶英沉吟片刻,说道:“你若是要如此理解,倒也不是不可。” “罢了,剑道我是不懂。琴么……虽然跟着苏师父学琴,到底不曾像你这般用心。”云苓极洒脱:“左右,我只要走好我的医道便可。更何况,我还是更喜欢吹笛。走罢,该回去了。” “嗯,你自己决定便是。”叶英点头,收起焰归,从背包中取出九霄环佩,抱在怀中。 云苓借着月色,打量起了九霄环佩。琴以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形制浑厚古朴。云苓曾跟着谷中琴圣苏雨鸾师父学过一段时间琴,倒也能够看出九霄环佩的精妙之处,当下便赞叹道:“果然不愧是九霄环佩,好琴。”她笑道:“听闻九霄环佩的音色温劲松透,纯粹完美,只是却极挑主人。今夜若是能听你抚琴,我也不亏。” “走罢,该回去了。”叶英知晓云苓又在打趣她,索性避而不答。 “真是,愈来愈难逗了。”云苓嘀咕了一句,却也笑吟吟地转了话题:“好罢,那便回去,诗音也该等急了。” . 事实上,林诗音并不着急,她反倒想着,能让云苓和叶英多相处一会儿也好。她摇头想道,云苓也不是什么愚钝之人,相反,她许多事情都看得清楚,可惜在自己的事情上却偏偏犯起了迷糊。云苓助她良多,是以她也希望云苓能够幸福。 “回来了?” 林诗音望着窗外的雪地,正出神,忽然听见沙苑提醒道:“林姑娘,云姑娘、叶公子回来了。” “我们去取乐器,你倒好,在屋中发呆。”云苓人才迈入正厅,便调侃林诗音道。 林诗音微微一笑,道:“这样罢,你不是想学双面绣吗?若是等会儿你们合奏得好,我便教你,如何?” 云苓挑了挑眉:“这还差不多。”她侧首对叶英笑道:“叶英,那等会儿,可要拜托你了。” 叶英淡淡一笑:“好。” “嗯……《高山流水》如何?”云苓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如意结上的流苏,半是询问道。她解释道:“苏师父最爱《高山流水》。若是你有其他喜欢的,也可以说说。” “可以。”叶英并未提出异议。 “叶英你先罢。” 叶英虽有些疑惑,却也并未多问,直接落座,将九霄环佩置于膝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琴弦。才第一个音从指尖流出,便好像已看见了不知日月的高山,有松涛阵阵,有万壑风生,令人心旷神怡。而他神色静谧安然,衣袂轻扬,似傲立的松柏,又若苍翠的修竹。云苓待叶英起了几个音,才将雪凤冰王笛横在唇边,笛声婉转而起,清亮悠远,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她半闭着眼,广袖滑落,露出半截凝霜雪似的皓腕。竹笛上坠着的如意结流苏微微晃动,仿佛在应和着笛声。 琴音沉静厚重,笛声纯净清越。琴音与笛声绮叠萦散,飘零流转,互相纠葛着,山水相映。 无论是林诗音,还是泽兰沙苑、清风明月,都听得入了神。 . “果然是高山流水。”半晌,林诗音终于从乐声中回过神来,真诚赞美道:“琴音如山,笛声似水,你们两个,当真是第一次合奏?实在默契。” 云苓也没想到效果会这样好,勾唇笑道:“虽然以前曾和不少人合奏过,但与叶英,确实是第一次合奏。” “第一次与人合奏。”叶英的回答与云苓完全相反。 林诗音了然道:“难怪云苓你要等叶公子起几个音才开始。” “是啊,先听听他的琴音,我才好配合啊。”云苓侧首看叶英:“说起来,与叶英的合奏格外令我舒服呢。”她想起了一次惨痛的经历,不由得微微鼓起脸颊:“有一次,我同长歌门的一位朋友合奏,我们打赌,用不同的曲子,看谁先走调,结果我输了。最后,我就帮她喂了一个月的小鹿。自那以后,我便再也不想养宠物了。”这也就是为何云苓并没有像万花谷其他弟子那般,养一只小松鼠的原因了。 “扑哧”,听了云苓这话,林诗音顿时便笑出声来。 叶英面上亦带了几分清浅的笑意,却出言安慰道:“你的笛子吹得极好。” “叶英你的琴,也不比长歌门的差。”云苓将雪凤冰王笛系在腰间,轻笑道。 第28章 第27章礼物 除夕的后半夜,云苓跟着林诗音学起了双面绣。但,见林诗音开始不断打哈欠,云苓便放下手中针线,赶着林诗音去睡了——林诗音体弱,熬夜于身体无益。她和叶英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健,倒是无碍。林诗音拗不过云苓,乖乖去睡了。泽兰沙苑、清风明月四人也被云苓赶了回去。 “你又打的什么主意?”叶英眉心微动,含笑问道。 闻言,云苓挑眉:“哟,不愧是我们的大庄主,这都猜到了——我打算单独送你新年礼物来的。”那一声本该是敬称的“大庄主”,被她加了“我们的”三个字,弱化了生疏的意味,反而硬生生被她念出几分调笑的意思。云苓起身,笑吟吟问道:“叶英,出来玩儿么?” 听着女子娇俏轻快的话语,叶英不觉牵起清浅的笑意:“嗯。” . 白茫茫的雪掩盖着庭院,月色已暗淡了许多,然而,天际遥遥一颗启明星却极明亮。庭院中的空气微凉,弥漫着一股安详宁静的气息。 云苓仰头,望了一眼屋顶,砖瓦上的雪早已被清风、明月扫去了。她足尖轻点,飞上屋顶,低头扬声问道:“叶英,上来玩儿么?”又是一个不容拒绝的问句。女子温婉典雅的眉眼间尽是慵懒散漫的柔软笑意,却又显得极迷人。 叶英并未拒绝,直接上了屋顶,略有些疑惑地“看”她:“云苓?” “我这就将礼物给你。”云苓敛去调笑,神色正经起来。 云苓将雪凤冰王笛从腰间解下,横在唇畔,纤纤十指握着雪凤冰王笛,灵活地跳动着。这次,她并未隐藏雪凤冰王笛的效果,漫天柔软的细雪飘落,绵软无声。 远处,有守岁的人们看见小雪。尚且年幼的孩童指着窗外,奶声奶气道:“爹爹,娘亲,看,下雪呢。” 第一个音节响起时,叶英的神色中带了些许讶然。笛声在静夜里宛如轻云出岫,和缓悠扬。叶英有一瞬的恍惚,仿若在这笛声中看见了藏剑山庄。初春,雪霁,积雪化作潺潺的流水,汇入西湖,有细微的波澜声。天泽楼常年落花飘零,不远处便有藏剑弟子们,笑着,闹着。偶尔有弟子,悄悄走到他身后打坐,却以为他不知晓。 雪花轻轻拂过叶英的脸颊,带着清透的微凉。 叶英清晰地记得,曾有雪覆西湖,剑满银光。 他微微阖眸,轻吐四个字:“《雪霁春波》……” “《雪霁春波》,是你们藏剑的门派清乐罢?”云苓放下雪凤冰王笛,小雪便渐渐停了。云苓伸手接下最后一片雪花,道:“以前认识的一个二小姐教给我的。我想,你应当会喜欢。” ——说来有趣,大唐十三门派均有自己那么一两首门派清乐。比如万花谷的门派清乐,一名《万花谷》,一名《三星望月》,乃谷主东方宇轩所作。而藏剑山庄的门派清乐亦是两首,《雪霁春波》便是其一,另一首为《穆然世风》,皆为藏剑山庄大小姐、叶英的幼妹叶婧衣所作。 “多谢。”叶英顿了顿,复又轻声道:“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云苓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新年礼物想得我头疼,思来想去,也只能送这么个不像样的了。那……”她侧首笑问:“你的新年礼物呢?可别说没有准备。” 云苓本是随口开的玩笑,却不想叶英竟真的手腕一翻,从背包中取出一支笔来。那是一支通体雪白、饰以淡金色浮纹的笔。首部环着淡淡的金色,尾端以金为枝,错落有致地点缀着雪白的梅花,又在最末尾的梅花柄下延伸出一条长长的亮银流苏,静静地垂落,随风轻拂。 “兰亭春落序,泼墨倚香雪。”叶英清凌凌的声音在夜色中带着几分浅淡的柔和:“此笔,名兰亭香雪。” “兰亭香雪……”云苓微微睁圆了眼睛:“竟是此笔?” ——东晋永和年间,行书大家王羲之与友人在绍兴兰亭修禊,家眷同至赏梅,众人饮酒赋诗,畅快淋漓。诗作编汇成集,王羲之即兴挥毫,为诗集作序。时值农历三月,梅花将谢,春风拂过,枝头花瓣簌簌,一时婉约缤纷。梅花落在王羲之的笔间、纸上,香雪拂映清墨,其妻郗璇见后心头一动,采来梅枝制笔。几日后,笔成,臻巧别致,淡雅芬芳,郗璇将其取名为“兰亭香雪”。 这自然只是个传说。只是,兰亭香雪确实存在,且是大橙武级别的笔类武器。万花弟子大多听过兰亭香雪的声名,云苓亦不会例外。曾经也有过心生好奇的万花弟子寻觅于江湖,期望能收藏之。却不想,此笔竟在叶英那儿。不过,想想倒也不足为奇,藏剑山庄乃大唐兵器铸造大家,所收藏的兵器亦不在少数。 “嗯。”叶英淡淡一笑:“有次本欲求医万花谷,便将其放在背包中,打算作为报酬。只是,后来并未去成,兰亭香雪便一直放在了我的背包中。此笔在我手中,也不过明珠蒙尘,倒不如与你,也算是相得益彰。” 云苓摇头笑道:“你这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一首藏剑清乐,换了一支橙武,仔细算来,我赚得不少。” 叶英一手拉过云苓的手,将兰亭香雪置于她的掌心:“不。”他神色疏淡,语气却极诚挚:“在这异界,能够再听一回藏剑清乐,也不失为一件幸事。云苓,多谢你的礼物。况且,”叶英微微露出笑意:“云苓,你值得最好。” 他的话叫云苓微微一怔。“你……”云苓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与她不同,她的指尖总是带着凉意,而叶英看着清冷似冰,掌心却是温热的,在这雪霁的夜晚,似乎直暖到人心。不知为何,那一场梦境又在脑海中占据她的思绪。她已不记得子虚道人与乌有先生的棋局,不记得觅星殿前缭绕的云雾,却偏偏记得,那一盏剔透的水晶盏中盛着沉浮翻涌的百花露茶,亦记得…… 青丝如墨、双目完好的叶英,露出极洒脱的笑容。 云苓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扑通乱跳。热度顺着叶英握着她的位置一路蔓延,云苓并不知晓,从她珠玉般的小巧耳垂,到凝脂似的脸颊,再到纤细优美的脖颈,全都红得滴血。或许,云苓此刻该庆幸叶英看不见。 “那我便不客气了。”云苓借将兰亭香雪系在腰间的动作,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悄悄地将手覆在脸颊上,触及的滚烫温度令她感到有些窘迫。她清了清嗓子,使自己镇定下来,微笑道:“那么,叶英,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云苓。”叶英同样回道。 东方隐隐泛起了鱼肚白,晨曦穿破厚重云层,投向大地。云苓抬眸,便见叶英清逸的眉宇间染上浅浅一抹霞光,衬得他神色温柔,如雪的银发亦镀上一层淡淡的绯色,好看极了。 “天亮了……”云苓转眸去看天空,温润的琥珀色杏眸映出天际绚烂多姿的朝霞,仿佛将无数云彩装入眸底。一瞬间,似有点点晨曦,在她的眸底渐渐浮现。 “黎明总会到来的。”叶英亦望向旭日升起的方向,意蕴悠深地说道。 云苓会意,莞尔一笑:“是呢,黎明总会到来的。” 所有漫长的等待与磨砺,在看到曙光的那一刻,都是值得的。 . 黎明到来,新的一年,同样到来了。 西湖小院的日子轻松而又充实。林诗音渐渐习惯了在这儿的生活,医术的学习渐入佳境——她本就是个聪慧的女子。 林诗音步入快雪轩时,云苓已在打理药圃了。听见脚步声,云苓抬头,便见泽兰领着林诗音进来,林诗音一身湖蓝色褙子,挽了个单螺髻,一支白玉簪上蝶翅微微颤动。 “云苓,今日叫我来,是要做什么?”林诗音微微一笑,问道。 见她这一身,云苓揉了揉眉心,神色露出几分无奈:“泽兰没有告诉你么?” “嗯?”林诗音下意识看向泽兰。 泽兰“啊”了一声,恍然想起之前云苓特意叮嘱的话:“云姑娘……我……我忘了。”她耳尖顿时红了,极不好意思。 林诗音疑惑不已,云苓便为她解释道:“今日本是打算教你如何照料一些草药的,你该换身简单的衣服来。” 林诗音看向云苓,果然见云苓一改往日繁复厚重的墨紫色广袖宽摆长裙,袖子只及肘部,前臂套了墨色的护臂。裙摆只垂至小腿,上衣以底衬为紫色,深墨色晕染开整件长裙——这是万花谷的入门套校服,半夏套。半夏套较其他校服要简练许多,虽仍是万花谷稳重的配色,却显出几分俏皮灵动来。林诗音这才想起,每次在药圃里见到云苓,便会发现她穿的是这一套衣服。 云苓接过沙苑递来的湿巾,擦擦手,走向林诗音:“罢了,今日便换做抽查《神农本草经》罢,明日你且记得换一身衣服。沙苑,你歇下罢,泽兰,药圃剩下的部分由你打理。” 泽兰、沙苑齐齐应道:“是,云姑娘。”泽兰心知是自己犯了错,云苓虽待他们宽和,却也赏罚分明,是以并未觉得不满。 “诗音,我们去药房。光记得药性还不行,你得认得出它们。” “嗯,听你的。对了,云苓,你可莫要忘了几日后的上元灯会。” “我自然记得。” “……” 第29章 第28章灯谜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杭州不夜,万人空巷。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夜色浓重,却抵不过街道上灯火通明。十里长街,花灯轮转,到处花团锦簇,灯光摇曳。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夹杂着孩童们的欢声笑语、情人间的絮絮低语。举目望去,人来人往,几乎人人手中都提着花灯,脸上满是笑容。 甫一出西湖小院,似乎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云姑娘,叶公子,林姑娘,今夜好热闹啊。”泽兰睁圆了眼睛,兴致勃勃。 “快看!快看那儿!”沙苑的脸因兴奋显得红扑扑的:“那个花灯真漂亮。” “还有那个!”清风惊叹道:“做花灯的人手可真巧啊。” “可不是?”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云苓见难得节日,也就由着他们去了,转头对林诗音道:“诗音可有喜欢的?” “若是有,我自己便会买。”林诗音似是知晓她要说什么般,把话堵死了:“你且顾着自己罢。灯会人多,等会儿小心些,莫要走散了。” . 片刻后,云苓望着如潮的人群,无奈地叹了口气:“还真走散了啊……”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诗音这一张嘴如此厉害呢? 好在林诗音身上有她送的那些东西,想来自保是没有问题的。泽兰沙苑、清风明月四人机灵着呢,也无需忧心。至于叶英,就更不必她多想了。 云苓便漫步人群中,笑吟吟地观赏起来。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人,围着一盏花灯猜谜。偶尔也有人见云苓孤身一人,笑着前来搭讪的男子,均被云苓婉言谢绝了。经过小摊时,也会有小贩询问云苓是否要试试猜灯谜。 云苓抬头,见几盏花灯悬挂着,随风摇晃,烛影轻漾。她瞥见一个灯谜的谜目为“中药名三”,忍不住抿唇轻轻一笑,伸手取下那个灯谜,便见谜面上写着“塞外秋菊满野金”。 小贩看了一眼,笑呵呵问道:“姑娘可猜出来了?” “天冬、地黄、前胡?是也不是?”云苓含笑问道。若是连这个都猜不出,她也无颜见诸位师长了。 小贩连连点头:“正是,姑娘好生厉害。”他递过一盏小巧的桃花灯:“这个便送与姑娘了。” 云苓接过桃花灯,摇头轻笑:“不过是侥幸罢了。”提着桃花灯,云苓问道:“不知你可见到一位金衣银发的公子路过?” 小贩一愣,摇了摇头:“这我倒并未见过。若是见到了,依姑娘的描述,银发的公子我总该有印象的。” “那……一位碧色袄裙、罩着银狐大氅的姑娘呢?” 小贩同样答不曾。 “打扰了,多谢。”云苓递过一锭银子做答谢,便转身离去。 望着云苓的背影,小贩侧头对同伴笑道:“刚刚这位姑娘可真好看,出手也大方。” “若是我没猜错,那位只怕是西湖小院里那位神医姑娘了。” “神医?”小贩睁大眼睛。 “是呢,听说她……” 小贩正听同伴说得起劲,突然听另一个同伴惊呼:“诶?那不是刚刚那位姑娘问的人吗?” 小贩下意识转头,一道芝兰玉树般的颀长身影映入眼帘。那人一袭金衣雍容华贵,高高竖起的马尾如倒垂的银河,在满街灯火下染上了温暖的橘色。周围有偷瞟他的少女,他却浑然不觉,仿若自成一方世界。 小贩见他走过来,借着明亮的灯火,小贩讶异地发现,这个看似常人的男子,竟双目微阖。他犹豫了一下,在那人将要走过时,扬声问道:“公子可要猜猜灯谜?” . 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远处花灯的火光与雪后初霁的十五满月玉辉,美得绚烂,却又恰恰是难得的安静之地,几乎无人会来这儿。 ——云苓不想逛了,又不想回去,索性顺着刚刚的方向信步游走,一路竟走到了西子湖畔。 她沿着湖畔缓步而行,欣赏这独自的安宁,手中的桃花灯扑闪着微光。走得倦了,云苓足尖轻点地面,跃上湖畔一棵高大的树木,倚着粗实的枝桠,仰头望向夜空中的玉盘。云苓晃了晃手中的桃花灯,倒是想起来异界后,在书上看到的一首词,她微微扬起唇角,轻声吟唱起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云苓。” 熟悉的清冷嗓音,含着淡淡的温柔。云苓眼前有一瞬飘忽,仿若在这透澈纯粹的声音里,看见了山峰尖干净的冰雪。 云苓低头,便见金衣银发的男子站在树下,仰头“看”她,疏朗俊逸的脸庞上浮起皎若月华的浅笑。他今日出门的时候已收起了焰归,现如今手中提着一盏小巧的桃花灯,与她提着的一般无二,微微卷起的浅粉色花瓣,中间是三支小小的黄色灯烛,似是桃花的花蕊。 ……灯火阑珊处。 云苓恍惚着想道,不,他哪里是在灯火阑珊处?他在的地方,便是万千灯火。 . “不下来么?”叶英含笑问道。 闻言,云苓回过神来,从树上一跃而下,笑问:“叶英,你怎么找来的?” 叶英晃了晃手中的桃花灯,轻笑道:“猜了个灯谜,你问的那位小贩便告诉我了。” 云苓闻言,“扑哧”一笑:“不曾想,误打误撞,倒真的叫你找到了。” “是缘。”不知是不是云苓的错觉,叶英今夜的神色格外柔和,就连洒落的皎洁月光都比不上他眉宇间的浅淡笑意。 云苓含笑点头:“可不就是缘?” 若是稍微差错了那么一些,便会错过。 “你猜的什么灯谜?”云苓颇有些新奇地伸手碰了碰叶英的桃花灯,问道。 叶英牵过她的手,语气中含了几分无奈:“你小心些,莫要烫了手。你自己不也有么?” “可提着它的是你啊。”云苓下意识答道。话落,她突然觉得这话有些奇怪,想要解释,连抽回自己的手都忘了:“我的意思是……” “嘭”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云苓的话语。一朵烟花腾空而起,在如墨的天空中迸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接下来是接连不断的“嘭”“嘭”“嘭”,无数烟花绽开,形态各异。有的宛如撑开的伞,有的似含苞欲放的花朵,还有的像数十条金色的银蛇,扭动着升上天空。随后,燃烧了绚烂的烟火纷纷坠落,那缭乱的缤纷烂漫如梦一样飘忽不定,更令人痴迷。远处传来人们的惊叹声,随风而来,挟裹着西子湖的水气,仿佛被滤去了过分的喧哗,安静下来。 云苓侧首去看叶英,只见漫天变幻的色彩在他白皙的脸庞上留下艳丽的痕迹,却偏偏在他身上,显得静雅闲淡。这一看,云苓的视线便再也移不开了,她有些发怔地望着叶英,感觉心底好像被什么填满了。 叶英听到烟火的轰响,听到人群的喧嚣,可唯独,身侧人清浅的呼吸声,盖过了一切。 西子湖畔,一男一女比肩而立,双手交握着,各提一盏桃花灯。头顶是华光熠熠的烟火,远处是熙熙攘攘的灯会。 . 等到繁华落幕,烟火落尽,云苓听叶英轻轻问道:“灯谜,你还想听么?”大概是今晚太过梦幻了罢,云苓听着叶英的声音,总觉得仿佛被引诱了一般。云苓有些晕晕乎乎地想,可她没有饮酒啊…… 久久听不到云苓的回答,叶英有些无奈地轻笑一声:“云苓?” “啊……”云苓回过神来,略有些赧然:“当然,你说罢。” “这灯谜,是给你的。”叶英不疾不徐道:“自古别离惹相思,残月断桥人又聚。打字二。”只是,面上冷静,他却悄悄握紧了云苓的手。 云苓并未注意到叶英的小动作,满腹心思都放在了灯谜上,她重复了一遍:“自古别离惹相思,残月断桥……” “人又聚”三字含在喉头还未出口,云苓已猛地睁大琥珀色的杏眸,这……这谜底不是…… 自古别离惹相思——“自古别离”,即“古”字分成“十”“口”。“相思”,取相思豆之意,为“豆”。“十”“豆”“口”,相加便是“喜”。 残月断桥人又聚——“残月”,即“月”字残缺,取“勹”,加上“又”“人”,便是“欢”。 ……喜欢。 联系到前一刻叶英才说的“这灯谜,是给你的”,云苓无意识手一松,掌中桃花灯落地,扑闪了两下,灭了。 第30章 第29章桃花 纤长的睫羽安静垂下,覆盖了那一双琥珀色的杏眸,夜色沉沉中,叫人看不清云苓的神色。 其实,云苓也不知自己现如今究竟是什么感受。 或许……也是有一些惊喜的罢?她待叶英,本就颇有好感。甚至,只怕说有几分喜欢都不为过——这点,云苓并不否认。 然而,云苓却清楚地知晓,待回了大唐,烽烟四起,她自然要为万花谷奔波。叶英,也绝不会坐视狼牙军攻上藏剑山庄。他们的责任,太重。 是,在这异界,叶英可以只是心剑叶英,但一旦回了大唐,他便先是藏剑叶英,而后,才是心剑叶英。 而她呢? 一入万花,一世万花。 万花谷之于她,便如藏剑山庄之于叶英。 云苓无意识抚上腰间的兰亭香雪,指尖银色流苏微凉,云苓的思绪一时被打开了。她恍惚着忆起自第二个异界重逢来的桩桩件件,方才惊觉自己竟如此迟钝。叶英早已向她表明了一切,只是她始终不曾察觉。不,或许她有所感觉,却并未深思。 “叶英,我……”手指捏紧了笔身,云苓抿了抿唇,话语却锁在喉口,如何也吐不出——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叶英静静地等待她的答复,并未催促。可正是因为如此,西子湖畔的沉默才如此令人难以忍受。远处的喧嚣已不重要了,人群的欢声笑语,亦仿佛远去。听着身边人有些急促的呼吸,若说叶英不紧张,那自然是假的。只是,他却不愿逼云苓做出选择。 良久,叶英终于闻得云苓的气息乱了几分,她低低开口,声音轻得仿若静静流淌的月光:“叶英,你想过以后吗?大唐天下,安史之乱,还有……万花谷和藏剑山庄。” ——云苓想问的意思,叶英明白。但,她还没有拒绝。 叶英的唇畔不由得浮起一抹浅淡的弧线:“阿苓。”他轻声唤道,幽泉般清冷的声音染上淡淡的柔和,直流淌进人的心底,云苓心尖一颤。 “在异界,我便是叶英,待回了大唐,我仍是叶英——与旁人无关。” “若是回去后,我们赶得及阻止安史之乱,那么,待尘埃落定,一切结束时,我们便成亲。叶晖可替我接管藏剑山庄。而后,大唐山河,我与你一一看遍。” “若是安史之乱已结束,大唐倾颓……”叶英顿了顿,继续道:“该做的,自然要做,但我却不会后悔这异界诸事。你自是万花中人,为万花谷倾尽所有当然理所应当,我同样要镇守藏剑山庄,续藏剑百年。但,阿苓,你若是愿意,可否等我几年?待藏剑诸事罢,再如何,便由你做主。你若是不愿等,亦可将这异界经历,当做一段过往。未来的事情,谁也无法知晓,在回去之前,我会尽我所能,予你所有的美好。” 云苓怔怔地听着,她不知叶英竟已想了如此之多——他几乎将回到大唐后的所有可能都考虑过了。虽然,叶英将藏剑山庄放在了她之前,可云苓并未觉得有什么,因她自己同样如此。若是叶英能够弃藏剑山庄于不顾,只怕云苓才会真的毫不犹豫拒绝。 叶英仍在说着:“抱歉,阿苓,我确实无法予你承诺……” “不。”云苓打断叶英的话,轻声道:“叶英,你已经,做出了最好的承诺。” 她闭了闭眼,终于承认,自己无法拒绝叶英。 他是那般温柔的人,她怎么……舍得拒绝? 叶英说得对,未来如何,他们谁也不知道。既然如此,不若且顾眼下。 将来回到大唐后,他们,才不至悔恨。 思及此,云苓伸手,碰了碰叶英的桃花灯,话语中已然含了清浅的笑意:“阿英,我的桃花灯灭了,你这桃花灯,可否与我?” 叶英微怔,旋即明白过来,轻轻一笑:“好。”他将桃花灯递过去,却又顺势握住云苓的这一只手,带着暖意的掌心包住云苓微凉的指尖。两人一起提着花灯,摇曳的烛光在两人衣袂间极温柔。 . 云苓垂首,看着彼此相交的双手,笑道:“阿英,你想……‘看看’我的模样吗?” 叶英眉心微动:“阿苓?”他似有所感,眉宇间含了一丝无奈:“莫要胡闹。” “我可没胡闹。”云苓笑意愈发扩大:“你只说,想不想?” 叶英沉默了一瞬,唇畔浮起一抹弧线,说道:“嗯。”他话音刚落,云苓便执了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面颊上。 女子的脸庞细润如脂,光滑如缎,黛眉弯弯,似乎含着清浅的笑意。 指尖柔软的触感,让叶英更加放轻了力道——虽然看着没什么,但身为手握重剑与轻剑的藏剑弟子,叶英的臂力自然不小,他甚至担心自己会不会碰疼了她。 银发男子根骨分明的修长手指一寸一寸地滑过墨发女子的脸,动作仔细而轻柔。随着细腻而温软的触感一点一点自掌心和指尖传来,云苓的眉眼也一点一点地在叶英的脑海中被勾勒了出来—— 如同叶英所想象的一样,云苓的眉眼极是柔和。一双杏眸微阖,浓密的睫羽安静地垂下,似翕动的蝶翼,刷过掌心的时候带来了一阵似有若无的痒意,琼鼻秀气而挺翘。叶英的手一路摸索着向下,突然觉得指腹一片柔软温热,勾着浅浅的弧线。在他触及时倏地一动,立时便有热意从掌心传来,热得连他的手心都开始发烫。 叶英心头一颤,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苓拉下他的手,好笑道:“怎么?连怎么收回手都忘了?” 她的语气极轻快,仿佛并未发生什么。只是,叶英却仿佛看见,女子白皙如玉的脸颊染上了红霞,却还强自镇定,一双杏眸盈满了笑意。确实如叶英所想,云苓红霞满面,暗自庆幸叶英不会看见。不然,即便是深夜,以习武之人的夜视能力,更何况还是叶英这般的高手,恐怕要讲她的窘迫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这般想着的云苓却是忘了,若不是叶英失明,她又如何会让他碰她的脸? 因着这意外,两个初涉情愫的男女,皆有些不知所措。西子湖畔再度陷入沉默,可这次,却似乎隐隐浮动着几分甜蜜的味道。 “你……” “你……” 片刻后,两人一齐开口。闻得对方的声音,却又同时停下了。 云苓忍不住笑了起来:“阿英想说什么?” “你先说罢。”叶英抚了抚她的长发,疏朗的眉目间尽是柔和。 “我啊?我只是突然想起……”云苓仰头望向空中一轮皎皎明月:“一个梦。” 原来,很多事情,不只叶英,她同样,已动了心。 未待叶英问下去,云苓便笑了笑,问道:“阿英,你可要尝尝百花露茶?” “百花露茶?”叶英微微侧首,疏朗清俊的脸庞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疑惑。 “这百花露茶,茶必得是从我们万花谷绝情瀑源上的一棵茶树所取,沏茶的水必得是集万花谷九十九种花在子时一刻凝结的露珠。由于那茶同样带着花香,便称百花露茶。这花露的搭配皆是乌有先生精心挑选出来的,我这儿也不过一个小瓷瓶。”云苓解释道,但她随即扬了扬眉,语气拖出几分写意风流来:“这百花露茶刚被乌有先生做出来时,极其珍贵。谷中有此茶者,不过三三两两。如今虽稍微好了些,却也是一片心意。谷中常有弟子为情缘亲手做出这一盏百花露茶,甚至笑言‘喝了我的茶,你便是我的人了’。”云苓黛眉一挑,“我的人”三个字带着调笑的意味,琥珀色的杏眸似含着一池春水。整张面庞忽然摒弃了一贯的温和稳重,显出少女特有的活泼娇俏来。 叶英虽看不见,却也想象得出,云苓此刻必是满面笑意。心底蓦然生出一丝遗憾,可惜了,他看不见她的模样。不过,这遗憾只是一闪而过。他轻轻一笑,道:“有何不可?” 云苓微微一怔,而后反应过来。 ——喝了我的茶,你便是我的人了。 ——有何不可? 她扬声笑起来,清脆得如同八角亭上的竹铃,极是悦耳:“好啊,你说的。” “嗯,我说的。”叶英眉宇间亦满带笑意。 “好了,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诗音要等急了。” “嗯,走罢。” 叶英握着云苓的一只手,唇畔清浅的弧线,再不曾下去。云苓亦轻抿嘴角,露出微笑。 夜风吹拂过两人的衣袂,空中玉盘洒下如水月华,一男一女踏着月色,渐行渐远。 .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温柔夜色中,墨紫色衣裙的女子一手与银发男子交握,一手提着一盏桃花灯。那桃花灯绽放着灿烂的光芒,一晃一晃的,浮起柔美的浅粉色。 我的桃花灯灭了,但,无妨,还有你的。 第31章 第30章远行 对于云苓和叶英在一起之事,林诗音倒并不意外。她虽与李寻欢分开了,但毕竟曾经身处爱情,对两人的状况多多少少还是能看出些许端倪的。如今看到两人终于摊开一切,林诗音倒有几分为他们高兴。就连泽兰沙苑、清风明月也为他们的云姑娘、叶公子开心。 不过,看着云苓与叶英毫不避讳的亲近,林诗音祝福之余不免有几分无奈。这两人,明明谁都不常说些甜言蜜语,但一举一动都着实叫人觉得插在中间是一种罪过。可偏偏,她因着随云苓习医,不得不成为那个插在他们中间的人。 . 是日,天气晴好,天空澄碧,纤云不染。江南的小雪早已停了,天幕上嵌着一轮暖日,叫人无端地升起好心情。 云苓坐在玉泉轩中的树下,身前的石桌上摆好了茶具,云苓已经许久不曾仔细沏一盏茶了。十指纤纤,指若青葱,看似随意间,茶具轻轻碰撞发出微不可察的“窸窣”声,雾气腾腾,袅袅上浮,仿佛与云苓指间的动作相契合,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两个青瓷杯盏中徐徐注入碧色的茶水,每个都只倒了浅浅的七分,有茶雾若隐若现,宛如仙山。 叶英嗅着空气中浮动的茶香与花香,猜测道:“这便是百花露茶?” “正是。”云苓含笑点头,推了一盏茶与叶英。 叶英轻呷一口,便觉唇齿间皆是花的沁香,糅合在一起,却和谐得仿若一种花香。他淡淡一笑:“果然好茶。” 云苓指尖摩挲着茶盏,笑道:“花露沏茶也是有讲究的,若是不能将花露的味道调和好,倒不如只取一种花露。故而,乌有先生为了调制出这一瓶花露,费了大半年的心思。” “原来如此。”叶英微微颔首:“万花谷之风雅,果然不愧其名。” 大唐诸多门派,或许也只有万花谷,有这般的悠闲意趣,为一盏茶,花费如此多的心思了罢? 云苓摇头笑道:“哪里?也就是谷中众人闲来无事罢了。”她仰头,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湛蓝的苍穹,轻声道:“惟愿,日后的万花谷,仍有这般悠闲自得。” “会的。”叶英抚了抚她的长发,平淡的话语却令人信服:“且安心罢。” 云苓微微一笑,点头:“嗯。” 正在这时,泽兰快步走进玉泉轩:“云姑娘,叶公子,外头有个自称李园管家的人求见林姑娘。沙苑已经通知去林姑娘了,你们可要去看看?” “李园?”云苓放下手中杯盏,微微蹙眉。好端端的,李园怎么会派人过来?她起身,对叶英道:“阿英,我去看看——我不大放心诗音。你……” “我与你同去。”叶英不待云苓说完,便道。 云苓点头:“好,那便一起去罢。” . 因着担心林诗音,云苓走得极快,叶英倒无所谓,只是泽兰却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不一会儿,云苓、叶英便到了正厅。 正厅中,林诗音还未到,但已坐了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老者脸上深深的皱纹昭示着他的饱经风霜,但他却显得泰然自若。老者身后站着两个仆从,想来也是李园的人。见到云苓、叶英走进来,老者起身:“在下李园管家,敝姓陈,多谢二位对表小姐的照顾。” “不必道谢。不知陈管家前来西湖小院所为何事?”云苓唇畔的笑意温和而疏离,随手捋了捋兰亭香雪上的银色流苏——自从上元节后,云苓便将鸢息收入背包,妥善保管起来,而将兰亭香雪系在了腰间。 老管家还未答话,林诗音已步入正厅。见到老管家,林诗音有些惊讶:“陈伯?” 陈伯笑笑,起身,对林诗音行礼,道:“老奴见过表小姐。” 林诗音扶起陈伯,问道:“陈伯,你怎的来了?”须知,陈伯是李园的老人了,近些年因着年纪大了,极少出门。 闻言,陈伯的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皱纹团起,叹息一声:“表小姐,少爷他……将李园送给了那位龙公子,去往边关了。老奴此次前来,便是受少爷之命,给表小姐您送些东西。”陈伯说着,从身后的仆从手上拿起一个木匣,双手奉给林诗音:“表小姐,这是少爷留给您的一些薄产。临走前,他托老奴给您送过来。” “表哥他……去边关了?”林诗音听到这消息,猛然睁大眼睛,几乎快要站不住,多亏云苓扶了她一把:“怎么会!”林诗音不敢置信地喃喃道:“表哥他……怎么去边关了?”就算已解除婚约,到底也表兄妹一场,要说林诗音对李寻欢半点感情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正是。”见林诗音如此,陈伯又是一声叹息,为如今的情况感到难过。原本好好的李园,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何?”林诗音指尖微颤,勉力冷静下来,问道:“陈伯,李园可是出了什么事?若是我能帮忙,定不会推辞。”毕竟,那里,也曾是她的家。 陈伯苦笑,道:“李园并未出事,老奴也不知为何少爷要如此决定。表小姐,既然东西已送到,老奴便先行告退了。”他又深深行了一礼,沧桑的声音中却满是诚恳:“老奴愿表小姐,诸事安好。” 看着陈伯离开西湖小院,林诗音静静垂眸,一时之间,说不清心底究竟是什么滋味儿。 云苓轻轻拍着林诗音的背,不着一字安慰,林诗音却觉得极安心。她握住云苓的手,苦笑:“云苓,李园终究,不再是从前的李园了。” 林诗音一阵恍惚。原来,那个承载了她曾经所有的爱与痛的地方,也有坍塌的一天。 “无妨,诗音,你还有西湖小院。”云苓安慰着林诗音,琥珀色杏眸中却浮起一抹冷意。 李园被龙啸云接手了? 倒是好大的本事。 只是,这终归是诗音的事,她也不好插手其间。但,她也要为诗音谋些自保之力才好。 云苓想着,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 . 陈伯口中说是薄产,装着那些东西的也仅仅是一个木匣,但事实上,李寻欢送给林诗音的,却是厚厚一沓地契。多数是商铺,还个个都是旺铺,光是一家铺子,每年的收入,少说也有几万两。还有几张地契是几座院落。或许是考虑到林诗音会在杭州定居,这些地契皆在江南水乡。 但林诗音对这些倒并不觉得如何高兴,一连几日,林诗音都显得很是沉默。云苓询问过她,要不要休息几日,暂放医术的学习,但林诗音却只是苦笑道:“若是不找些事来做,我总会忍不住想以前的事。倒不如看看医书与草药,也好过胡思乱想。” 听她这般说,云苓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叮嘱林诗音要注意休息。 直到半个多月后,林诗音的情绪才稳定了许多。见状,云苓方才松了口气。她这才提出要教林诗音一些防身之术,林诗音点点头,感谢了一番云苓,欣然接受了。 私底下,云苓和叶英聊天时,说道:“诗音虽说身子骨弱了些,但好在她天生聪慧,倒也好教。” 叶英淡淡一笑:“你对林姑娘倒是用心。” 他本是随口一说,却不妨云苓扬了扬眉,语气中便含了调笑的意味:“怎么?阿英,你可是吃醋了?”尾音转了几个弯,勾起几分万花谷弟子特有的风流意味。 叶英一顿,哑然失笑:“莫要胡闹。” “谁胡闹了啊?”女子温婉轻柔的嗓音带着几分软糯的娇嗔,听在耳中,似春日里拂面的微风,吹皱一阵涟漪。 叶英自知他是永远也说不过云苓的,便没有多言,只轻笑着“看”她。 云苓也没继续开玩笑,面容渐渐沉静下来:“也不知,这地图,究竟什么时候能够亮起来。”现在林诗音这边已不用她再担心,云苓自然想快点去往下个世界,早日回到大唐。 叶英沉吟片刻,道:“我算了算时间,上个世界我们待了大约四个月,这个世界如今也已快要到四个月,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我们便能启程了。” 只是,这么猜测着的两人却没有料到,次日,地图便亮了。 叶英告知云苓此事时,云苓正在药房中挑拣草药。闻言,她停下手中动作,向屋外药圃里的林诗音望去。沉默片刻,云苓放下草药,轻声道:“阿英,我去同诗音道个别。而后,我们便走。” “嗯。”叶英微微颔首:“那我便去安排其他事。” “好。” . 一个世界上,少了两个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林诗音却始终记得,在她曾经陷入绝望、一度心碎时,是云苓,将她拉出了泥潭。如今,云苓即将远行,将要回到她自己的家。她能做的,唯有衷心祝福。 云苓…… 林诗音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微微一笑。 愿你,回家之路,平安无事,得偿所愿。 也愿你,与叶公子,白首偕老,不离不弃。 第32章 第31章留香 初夏,阳光灿烂,海水湛蓝,海鸥轻巧地滑过,留下一片勃勃生机。海面上,一条金色与棕色为主色调的星河清梦平稳地漂浮着,云苓和叶英便坐在其上——所幸藏剑山庄临近西子湖,叶英背包才能备有船。这船的风格是藏剑山庄一贯的张扬绚烂,银杏、珠帘、帷幔,贵气却不显俗套。 云苓微微阖眸,带着微微湿气的海风掠过脸颊,拂起了她的长发,随风轻扬。她睁开眼睛,微微勾唇:“我倒是许久不曾来海上了。阿英可去过海上?” 叶英微微摇头:“并未。” “那倒是可惜了。”云苓忆起那一日天边的霞光,静静垂下眼帘,轻声道:“寇岛的晚霞极好看。” 叶英听出她情绪有些不对劲,微微皱眉:“阿苓?” “我无事。”云苓轻轻一笑:“不过是,想起了谷中一位师兄。”女子温柔婉约的嗓音蒙上淡淡的怅惘。 那位师兄,名徐淮。 徐师兄是谷中丹青一脉的弟子,于医术上的造诣却也极佳。师父曾询问过徐师兄,是否要来他杏林一脉,却被徐师兄婉拒了,只因他是被林白轩师父带回谷的。后来,徐师兄出谷游历,但,一年后,徐师兄便断了音讯。谷中接不到他的木甲鸟,除夕夜的宴会他也没能回来。那时,他们已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再后来,一个名叫李元良的人,带来了徐师兄的消息。 他说,徐师兄为了救治寇岛上一群发疯的海盗,亲尝百草,终是…… 救人不救己。 说到徐师兄临死前仍勉力写下药方时,那个一身肝胆义气的汉子,泪流满面。 得知徐师兄的去向,谷主令二师兄带徐师兄回家。她也跟着去了。 寇岛的晚霞,真美啊。 只是,那般好看的晚霞,却红得如血泼彩绘一般,似是烧尽了一生的绚烂,叫人心头莫名地发疼。 回去的时候,她站在船头,回望寇岛,突然想,徐师兄可曾后悔过? 当她问二师兄这个问题时,二师兄却反问道:“师妹,若是换了你,你可会后悔?” 她微怔,几乎是二师兄问完,答案便已在她心中了—— 不会。 她还未说话,二师兄却似乎已知晓了她的回答,笑了笑:“师父说,我们救不了所有人。但那又如何?只要我们走过一个地方,见到一位无辜的病人,便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医者仁心,绝非空话。” 二师兄说这话时,在船头负手而立,语气淡淡。可他说的话,连同那日寇岛灿烂如血的晚霞,一道刻在她的脑海中,磨灭不去。 为怕年幼的弟子们伤心,他们只是悄悄将徐师兄带回来,并未声张。只是,徐师兄虽为丹青一脉的弟子,却常来听杏林的课,便有杏林的花萝、花太询问:“徐师兄什么时候回来呀?” 大师兄总是遥望远方,淡淡笑着,道:“待你们学会太素第十针时,他便能回来了。” “那我要努力啦,我想徐师兄早日回来,他出谷前说要给我带蛋叉叔叔的糖葫芦呢。”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要努力!” 她在一旁听着,眼眶便忍不住红了。 ——太素九针,太素九针,何来的这第十针? 或许,待那些花萝、花太长大了,才会知晓,有些人,永远不会回来。 又或许,终有一天,她亦会成为那个,活在太素第十针中的人。 . 海天辽阔,远处的地平线已只剩下一片朦胧的灰影。 “有人来了。”叶英淡淡提醒道。云苓回过神来,微微挑眉,这海上,竟也能碰到人? 不久,便有一艘精巧的三桅船远远地驶来。洁白的帆、狭长的船身、坚实而光润的木质,给人一种安定、迅速而华丽的感觉。船舱的门是开的,舱下不时有娇美的笑声传来。 “楚大哥,有人呢!”一个少女走上甲板,她穿着宽大而舒服的鲜红衣裳,秀发松松地挽起。看到星河清梦上的云苓和叶英两人,她不由得惊讶喊道。 “哦?”一个男子从船舱内走出,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孩子。这男子双眉修长,眼晴清澈,嘴唇薄薄的,嘴角上翘,看起来有些冷酷。但当他看到云苓和叶英,露出微笑时,却像是温暖的春风吹过了大地。“不知二位是……”他扬声问道。 云苓与叶英起身,云苓笑容温和婉约:“我名云苓。” “叶英。”叶英冲男子微微颔首,神色疏淡。 男子朗声笑道:“在下楚留香。这茫茫海上,相逢即是缘,不知二位可愿上船一叙?” “却之不恭。”云苓笑意不变,道。她足尖轻点,万花谷宽大飘逸的衣裙随之微微扬起,眨眼之间便飞上了船。叶英亦运起轻功,稳稳地落在船上,衣袂几乎未曾有过翻飞。 楚留香见状,心下微微惊讶。他自认轻功已是江湖上极好的了,却不想,这偶然相遇的一男一女,比之他的轻功造诣,有过之而无不及。待两人上了船,楚留香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他们。男子怀抱一把华丽的轻剑,雪发金衣,最令人惊奇的是,他双目微阖,竟是个盲人!女子则身着一袭广袖宽摆的墨紫色衣裙,繁复而不失风雅,腰间悬着的那一支雪白的笔极漂亮,格外惹人注目,笔尾的银色流苏随海风微微晃动。 “两位好轻功。”楚留香笑着称赞道。他倒也不是非要同人一较高下的人,对云苓、叶英的轻功,楚留香更多的是欣赏。 云苓毕竟是女子,所以这话是叶英回的:“谬赞了。”银发男子神色疏淡静谧,却偏偏显得清隽出尘。 楚留香一边暗叹这人的好气度,一边问道:“不知叶公子与云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杭州。”叶英并不隐瞒,道。 “杭州倒确实是个好去处。”楚留香点头道。 . 在叶英与楚留香交谈的时候,云苓也并未闲着,和这船上的三个女孩子搭话起来。 “云姑娘,我名李红·袖。”说话的正是之前最先走出来的那个身穿红衣的女孩子。 “我是宋甜儿。”说话的女孩子也穿着一件宽大的衣裳,却是鹅黄色的。她漆黑的头发梳了两根长长的辫子,长长的辫子不住地荡来荡去。淡褐色的脸上,配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得娇媚又俏皮。 还有一个女孩子,穿得要比她们严实些,笑容温柔贤惠:“我名苏蓉蓉。” 云苓微微挑眉,一男三女,这男子……啧,该不会是和陆小凤一样的花心浪子罢?虽然心中这样想着,云苓面上却不露分毫。这三个女孩子看起来并未有什么不开心,她又何必贸然询问? 故而,云苓只是笑吟吟唤道:“李姑娘,宋姑娘,苏姑娘。”她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一一扫过三人的面庞,倏地,云苓目光一顿,挑了挑黛眉:“咦?苏姑娘这是……风寒?” “正是。”那边楚留香恰好听到云苓这句话,颇有些惊讶,转眼间便猜测道:“云姑娘是大夫?” 云苓微微一笑:“嗯。若是苏姑娘不介意,我倒是可以为苏姑娘看上一看。” 苏蓉蓉上前一步,干脆利落道:“那便麻烦云姑娘了。” 楚留香惊诧于苏蓉蓉竟会选择相信这个初见的女子。须知,他这三个红颜知己,可都不是会轻易相信他人的主儿。可偏偏,不仅是苏蓉蓉,好像李红·袖、宋甜儿对云苓的印象也极好。 “那蓉姐便拜托云姑娘了。”李红·袖和宋甜儿皆微笑着说道。 云苓扬了扬眉,原本温婉典雅的眉眼间带出一股名士风流:“若是能为苏姑娘这样的美人儿尽己之力,倒是我的荣幸了,何须言谢?” 闻言,三个女孩子都发出清脆的笑声。唯有楚留香的神色有一瞬古怪——这云姑娘说的话,怎的那般耳熟?他不由得去看叶英,却见叶英神色如常,好像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便只当自己想多了。 云苓自然不知楚留香所想。她伸手扣住苏蓉蓉的脉门,苏蓉蓉的神色顿时有了几分变化,这云姑娘的武功,竟如此高强!她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扣住了脉门。此人若是为敌……苏蓉蓉不动声色地垂眸。 云苓察觉到了苏蓉蓉那一瞬间的戒备,但她心中并未不悦。不过是初识之人,有戒备心本就是正常的。更何况,她和阿英也并未告诉对方他们多少事,不是吗? 第33章 第32章海上 “苏姑娘的风寒倒是不严重,吃几日药便好了。只是……”诊脉过后,云苓蹙眉,语气中有了一丝责备——但凡医者,绝不愿意有人苛待自己的身体:“早些年你习武时,是否受过暗伤?不曾医治?” “……是。”苏蓉蓉微微有些惊讶,也没隐瞒。 云苓习惯性地抚了抚腰间的兰亭香雪,柔声道:“苏姑娘,你且听我一句劝,趁现在好好调理还来得及。莫要认为自己尚且年轻,觉得无碍,来日才后悔。”她琥珀色的杏眸中满是医者的用心,叫人为之感念。苏蓉蓉一怔。 楚留香对苏蓉蓉的身体极关心,立刻便说道:“那可否麻烦云姑娘……楚某感激不尽,必有重谢。” 云苓扬眉,轻笑一声:“重谢却是不必了,本就是你们好心邀我和阿英上船,才有了我为苏姑娘诊脉。” “正是如此。”叶英亦道。 楚留香也不是个忸怩的性子,看出云苓、叶英两人此话乃是诚心之言而非客套之语,便点了点头,笑道:“那这话我便不说了。二位若是不介意,不妨一起用晚膳,也算是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了。” 叶英侧首“看”云苓,问道:“阿苓可想留下?”这便是把决定权交给云苓了。 云苓倒也不推辞,浅笑道:“好啊。” 就在这几人说话的功夫,李红·袖已取来纸笔,交与云苓,颇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苏蓉蓉:“云姑娘,给你。”云苓接过纸笔,道了声谢,沉吟片刻,落笔。 苏蓉蓉见这一船人都在担心她,心下微暖,微笑道:“莫要担心了,我相信云姑娘的医术。”即便是信不过,为了让他们安心,苏蓉蓉也要说相信。但,她抬眸,看着云苓笔走游龙,无端地觉得,这个偶然遇到的女子,值得相信。 不一会儿,云苓将药方递给苏蓉蓉,转了转兰亭香雪,道:“按着药方上的,每日一副便好,大约一个月便能初见成效了。还望苏姑娘好好珍爱自己,也叫我放心些。” “我知道了,便是为了云姑娘的用心,我也必不轻怠。”苏蓉蓉笑着点点头。 “那就好。”云苓唇畔是漫不经心的柔软笑意,手中兰亭香雪上的银色流苏因着她的动作,有一搭没一搭地滑过她的掌心,带起一片微凉,意趣横生。云苓整个人,更是为此添了几分写意风流、萧疏放逸。 宋甜儿颇有些好奇地看着云苓手中上下翻飞的兰亭香雪,惊叹道:“云姑娘这一手,可真是厉害。”不只是她,李红·袖、苏蓉蓉亦是这般想的。 云苓停下手中的动作,道:“过誉了,这算不得什么厉害,不过是多年来的习惯罢了。”万花谷弟子皆以笔为武器,闲来无事便喜欢转笔,久了,自然熟能生巧。 宋甜儿是三个女孩子中最为活泼灵动的,当下便问道:“我也能学么?” “自然是可以的。若是宋姑娘有兴趣,过会儿我教你。” “好啊!”宋甜儿显得很高兴:“那就说定了。” 云苓冲宋甜儿微微一笑,正要继续答话,叶英却淡淡开口,对楚留香道:“楚公子,可否借一条长绳?” 云苓闻言,注意力被转移过去。她微微侧首,看了看星河清梦,心知不能在外人面前将其收进背包,便点头道:“是了,麻烦楚公子借一条长绳。” 楚留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明白了两人要长绳做什么:“自然可以——蓉蓉。” 苏蓉蓉会意,道:“云姑娘稍等,我这就去拿。”说罢,她便转身,从船舱内取出一条长长的粗麻绳,递与云苓。云苓反手将兰亭香雪系回腰间,接过长绳,冲苏蓉蓉微微一笑后,垂头,双手翻飞,在长绳前端打了个圆,便抛了出去,准确地落在星河清梦一处桅杆上,绕得严严实实。 “好啦。”云苓转头看向苏蓉蓉三人,杏眸中温润的笑意波光粼粼:“能劳烦三位姑娘将这长绳系在你们船上吗?” 三个女孩子早已消去了防备之心,带着善意回答道:“不麻烦,不麻烦。” . 待系好长绳,一行人步入船舱。 宋甜儿突然狡黠一笑,看着叶英,问云苓:“不知云苓和叶公子是……”旁边两个女孩子和她一起,笑得促狭。 云苓却出乎意料地坦荡:“阿英是我的情缘。是吧,阿英?”她唇畔原本清浅如浮云的笑意染上了几分甜蜜的意味,看得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三人惊讶之余又有些艳羡。 叶英微怔,随即眉宇间含了一丝如冰雪消融般的柔和笑意:“嗯,是情缘。” 叶英倒也就罢了,见云苓毫不羞涩、极其自然,三个女孩子都有些失望。宋甜儿甚至对楚留香娇嗔道:“楚大哥,听到没有?人家有‘情缘’啦,你可千万莫要去招惹人家。” 楚留香无缘无故中枪,只得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道:“今晚叶公子和云姑娘可一定要尝尝甜儿的手艺,她做的菜最是美味不过了。” “哦?”云苓挑了挑眉,看向宋甜儿:“甜儿?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呢?” 宋甜儿俏皮一笑,答道:“当然了。只希望不会叫云苓你失望。” “怎么会?”云苓扬眉:“甜儿做的菜,定是如你的名字一般,甜如蜜糖。” “要我看,甜儿的名字都不及云苓你这一张嘴甜才是呢。”李红·袖打趣道。 苏蓉蓉亦掩唇笑道:“红·袖这话说得在理。” “……” 楚留香这才发现,四个女孩子不知何时,竟已开始直呼姓名了……便是他,想来也没有这般好速度罢?看了看静静伫立在一旁抱着轻剑的叶英,楚留香默默咽下了那句“你真的不管管你‘情缘’吗?”有这样一个情缘,真是难为叶公子了。 叶英察觉到楚留香的目光,微一思索后,便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禁失笑。他是知晓的,云苓虽说总爱照顾着些女孩子。却也很掌握分寸。若非如此,怕是在大唐,云苓的追求者就该不知凡几了,毕竟大唐风气开放,哪里像异界,莫说同性相爱了,便是男女之间相处都很是拘谨。更何况…… 叶英听着近旁女子温柔婉约的嗓音,淡淡一笑。 有些事情,无需多言,彼此自然明了。 . 海上的夜格外悠远,一钩弯月遥遥浮在海平线上,零碎的星子晕染着明亮的光辉。 叶英伫立在甲板上,怀抱焰归。虽然双目微阖,却让人莫名觉得,他在遥望远方。镶金缘皂的广袖随风轻扬,发出轻微的声响。 “阿英。”云苓从船舱中走出,见叶英在月华银辉中分外清逸俊朗,微微勾唇:“我们明日启程去西子湖畔?” “好。”叶英转身,神色柔和:“阿苓,海上风大,你先进去罢?”他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云苓的手,眉心微微皱起:“怎的还是凉的?” “我天生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我哪里这样娇气了?这海上的夜,还不如当年去昆仑看冰莲时的寒气。” “昆仑?冰莲?”叶英微微侧首,清隽的眉眼融在似水月华中,映上了浅浅一抹温柔。 这画面实在太过唯美。 云苓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叶英是她所见过的,容貌最为精致的男子之一了。银发红梅,在月色下,分外勾人心魄。只是,他身上那种清冷的气息,又仿若立于云端的仙人。 待回过神来,云苓心下赧然,掩饰性地垂眸,说道:“是啊,昆仑。那年阿麻吕师兄要去昆仑采雪莲,拗不过我,便将我带上了。未曾想,我竟如此幸运,遇上了一株冰莲。” 冰莲,乃是雪莲盛放后,还未凋零时偶然为冰所冻结,始终呈绽放的模样。雪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在晶莹剔透的冰中舒展出凝固的美。若是透过阳光看,便会折射出七彩绚丽的光芒。冰莲完好地保存了雪莲的药性,且能长时间保存。只是,世上哪儿有那样多的巧合,在雪莲盛开的短短片刻,便能将其冻结?故而,比之雪莲,冰莲是更为珍贵的存在。 “你喜欢冰莲?”叶英依稀记得,藏剑山庄的仓库中,似乎有几朵冰莲。说起来,他似乎还真不清楚,云苓喜欢什么花。云苓莳花之术不错,却似乎并未有何偏爱的花。 “倒也还行罢。”云苓这话一出口,便明白了叶英的意思,嘴角弯起,露出微笑——为他的用心:“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确实不曾有什么喜欢的花。好了,进去罢,该睡了。何况……”云苓看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某个角落,声音微微提高了些:“我们可挡了人家赏月呢!” “咳……”楚留香略有些尴尬地走出船舱:“不,是楚某打搅了两位。” 楚留香倒是没想到,他才刚到船舱门口便被这位云姑娘发现了。这两位的气氛实在太过融洽,他总觉得自己贸然过去恐怕不大好。 “无碍。”云苓轻轻一笑:“左右我和阿英也该去休息了,楚公子请随意。阿英,进去罢?” “嗯。楚公子,夜安。”叶英对着楚留香微微颔首,随即便和云苓向船舱走去。 两人渐渐走远,隐隐约约传来他们的低语—— “阿苓,你刚刚,是不是愣了一会儿?”是那位叶公子含着清浅笑意的声音。 “阿英……”那位云姑娘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羞恼:“我没有。” “……” 楚留香远远听着,无奈地摸了摸鼻子。他今夜可真不该出来,瞧,这月亮都躲起来了。 第34章 第33章盗帅 翌日,楚留香的船近岸。云苓与叶英便向楚留香四人辞行。 “云苓,你这就要走了?”宋甜儿有些不舍地问道。 “嗯。”云苓笑着揉了揉她的发丝:“又不是生离死别,不必如此,你若是想我了,去杭州西子湖畔寻我便是。蓉蓉,红·袖,你们也是啊。” 宋甜儿连连点头,应了声“好”,苏蓉蓉和李红·袖亦回以微笑。 楚留香对叶英颇有好感,便对他笑道:“叶公子,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叶英以心为眼,看得比谁都要分明,对楚留香的观感自然不错。 “那么……”云苓冲楚留香四人微微颔首:“甜儿,红·袖,蓉蓉,楚公子,有缘再会。”说罢,云苓和叶英足尖轻点,飞下了船,稳稳立于星河清梦之上。华丽的船只仿佛有意识一般远去,船上的人影渐渐看不见了。 . “楚大哥,云苓和叶公子他们会不会遇上麻烦啊?”看着云苓与叶英两人的船消失往远处去了,宋甜儿有些担心。 楚留香笑了笑,道:“放心罢,甜儿,叶公子和云姑娘的武功,足以令他们在这江湖上肆无忌惮了。”虽然只是初初见面,但光看内力,楚留香便知自己比不上叶英和云苓。不过,楚留香心胸开阔,并不因此而沮丧或是嫉妒。 “也不知他们究竟是何来历……我看不出来。”李红·袖若有所思,道:“这江湖上,什么时候多出这样两个人来了?” 李红·袖博闻强记,对天下各门各派的高手和武功都了如指掌,对他们的事迹和经历也记得非常清楚。她不但自己记得住,还要强迫楚留香也记住。但这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她竟是一点儿都不知晓。 苏蓉蓉微微一笑:“何必在意他们的来历?只要与我们无害,便是我们的朋友。而且,”她扬了扬手中的药方,道:“我可是欠了云苓一个人情呢。红·袖,我们可不能‘忘恩负义’。”她的语气看似无奈,实则带着几分笑意。 苏蓉蓉的医术其实并不差,自己身上的暗伤她自己也知晓,但是一直无法彻底解决。在仔细看过云苓给她的药方后,苏蓉蓉不由得惊叹起云苓的医术之高绝起来。若非时机不对,她倒有些想同云苓探讨一番医术。 李红·袖本也就只是随口一说,闻言不由得羞恼起来,伸手就去捶苏蓉蓉:“蓉姐,你又拿我取笑。” 苏蓉蓉笑声清脆如黄鹂:“好红·袖,我哪儿敢呀?” 宋甜儿也笑起来:“还是蓉姐最制得住红·袖姐了。” “好你个小坏蛋,白疼你了是不是?”李红·袖跺了跺脚,瞪了一眼宋甜儿。 宋甜儿一点儿也不怕,笑嘻嘻蹦出一连串南国姑娘的甜美言语,直听得李红·袖举手投降:“小祖宗哟,你倒是说几句我听得懂的话啊?” “我偏不。”宋甜儿冲李红·袖做了个鬼脸。 气得李红·袖去捏她。宋甜儿急忙躲到苏蓉蓉身后:“蓉姐救我!” “莫说蓉姐了,便是云苓回来也救不了你!” 苏蓉蓉一边伸手护着宋甜儿,一边笑道:“红·袖莫气,真惹急了甜儿,今晚可没人给你做饭吃。” “……” 楚留香看着这三人彼此打趣,忍不住也露出笑容来。 这样美好的日子,拿什么来换他都是不肯的。 . 钱塘自古繁华,杭州自有一股江南水乡特有的韵味,其街市景象又为杭州更添了几分热闹。 如同上个世界一样,这个世界西子湖畔本该有小院的地方空空荡荡的。云苓和叶英便暂住客栈,静待掌柜的替他们寻人建成西湖小院。 这日,云苓和叶英坐在窗边用午膳,听见用餐的众人中隐隐约约传来“盗帅”“楚留香”“玉美人”的字眼。云苓挑了挑黛眉,凝神仔细听了起来。 “听说了吗?”有个相貌粗犷的男子声音洪亮道:“昨夜盗帅楚留香又拿走了京城四宝之一的白玉美人。” 一圈人围过去,议论纷纷。有人催那粗犷男子说得详细些。 粗犷男子旁边的同伴急急忙忙拉住他,低声说道:“你仔细些,莫要多舌,小心惹祸上身。” 那粗犷男子却不以为意:“怕什么?据说,那玉美人的主人金伴花还请了盲人前辈英老‘秃鹰’、生死判和京城万胜镖局总镖头‘铁掌金镖’万无敌来,却仍是被盗帅拿走了玉美人。” “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三位可不弱啊!” “‘闻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极尽妍态,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听说,这是盗帅之前就给金伴花的字条。”粗犷男子一段话念得磕磕绊绊的,却也当真的背下来了。说完,他摸了摸后脑勺:“嗨,粗人一个,念不来这些个文绉绉的东西。” “要不怎么说是香帅呢?‘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人群中有人笑呵呵地附和道。 “正是呢!” 听一群人的评论,对所谓的“盗帅”楚留香,竟是钦佩居多。 云苓一边听着,一边含笑传音入密,道:[不曾想,我们那日遇上的,竟是这般人物。] 若是光看,谁能想到,那般坦荡洒脱的一个人,竟会是个盗者?况且,古往今来,凡盗者,多多少少受人诟病。但听这一群人的谈论,竟似是极推崇楚留香一般,倒也有趣。 [好像我们初入异界,遇到的都是些不同寻常的人物。]叶英回忆了一下第一个世界的陆小凤、第二个世界的李寻欢。 云苓“扑哧”一笑:[若是要说不同寻常,谁人比得过你啊?大、庄、主?]她将“大庄主”三字拖得极长,带着她一贯的调笑意味,尾音曲折回环,竟又有些撒娇的软糯。 叶英眉心微动:[阿苓。]他清隽的眉宇间是淡淡的无奈与柔和的笑意,恍若糅杂了朦朦细雨与初晴暖阳的西子湖,尽显江南水乡的清雅秀远。额角的五瓣红梅似乎也舒展开来,一时间,仿佛是意境幽雅的山水画点上了一抹绮丽的色彩,分外引人注目。 云苓伸手捂住眼睛,长叹一声:[阿英你莫要这样看我。] 叶英失笑:[怎么了?] [我怕你再这么看我,我会忍不住亲你了。]女子笑吟吟道,她的语气与平常没什么不同,轻快温和,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令人心底一跳。 闻言,叶英捧着茶盏的手微滞,旋即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开玩笑,只得无奈地轻叹一声:[你又胡闹。] [你老是说我胡闹。]云苓放下手,挑了挑黛眉:[信不信哪天,我真的胡闹给你看?] [……]叶英有几分哭笑不得,终是拿她无法,顿了顿,道:[你……随心便是。] 云苓啊,本就该是天边一抹自由的行云。她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但如今,她却又在他身边。 这话令云苓一怔,连调侃叶英的心思都没了:[阿英……]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耳垂有些发烫,便硬生生转了话题:[楚公子名气如此之大,也不是件好事啊!若是如陆小凤那般……]云苓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只怕要麻烦事缠身了。] . 这边云苓只是这样随口一说,却不想楚留香那边,还真就麻烦上门了。不得不说,世事奇妙。 楚留香的麻烦,来自神水宫。 神水宫是江湖上一个神秘的地方,那里只有女子,不允许任何男子进入——因为神水宫主水母阴姬极其讨厌男子。神水宫的护法宫南燕寻到了楚留香,怀疑是他偷了神水宫的天一神水。天一神水是当今江湖上毒性最烈的毒·药,为神水宫主水母阴姬自水中提出。天一神水无色无味,本门弟子称为“重水”,只因如若有人饮下一滴,那一滴神水便相当于三百桶水的重量,中毒之人的身体立刻会承受不住如此重力,全身爆裂而死。 楚留香没有做这件事,自然不承认,但宫南燕却蛮不讲理地认定了楚留香,要求楚留香一个月内找出那个偷走天一神水的人,否则神水宫就会来找他。无奈之下,楚留香只得答应,并易容前往济南。 第35章 第34章商议 近两个月后,西湖小院建成。云苓、叶英入住,照例买了两男两女,取名清风明月、泽兰沙苑。 “若是要阻止安史之乱,只怕光解决安禄山不够——东四南四置子。”云苓拈着一粒白子,一边与叶英对弈,一边思索道。 因着叶英看不见,便是下的盲棋。两人各报自己落子的位置,由云苓放棋子于棋盘上。令人惊叹的是,叶英的记忆力极佳,完全不会出现忘记棋盘的情况。 “西五南七置子。”叶英报了黑子的位置,赞同颔首,道:“正是。所谓治标不治本,若是大唐皇室依旧如此腐败下去,便是没有安禄山,也会有旁人。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阻止安史之乱才好。阻止此事还需联合中原各大门派,尤其是天策府与苍云军。” ——天策府本就是朝廷军队,只是同时又身处江湖,监管江湖而已。而苍云军前身本是镇守雁门关的“玄甲苍云军”,但前几年因着一场与奚人乱军的战役元气大伤,所剩之人虽仍镇守雁门关,却已不再愿意为腐朽的朝廷效命。朝廷似是觉得只剩下一个空壳子的苍云军已没什么可利用的,便也放任其自生自灭了。自此,“玄甲苍云军”不再,镇守雁门关的,乃是一群默默无名的苍云军。 因着二者皆为——至少曾经如此——大唐军队,是以叶英觉得,这天策府与苍云军的力,必须借来:“我与李统领私交不错,又有史书作证,倒是无需担心。至于苍云军……”叶英微微皱眉。苍云军被朝廷放弃后,仍愿镇守雁门关,可见其铁血军魂。但,苍云军却也已不愿为大唐皇室而战,如此一来,便陷入了僵局。 “这个我倒有办法。”云苓的心思已不在棋盘上了,索性放下手中棋子,“啪嗒”一声丢进棋罐里,抚了抚腰间的兰亭香雪,道。 叶英眉心微动,问道:“阿苓,你去过雁门关?” “嗯。”云苓抿了抿唇,轻声道:“苍云军……过得很不好。” 雁门关的风雪,很冷。 苍云军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只为大唐子民而守。可是,没有军饷,苍云军莫说武器装备了,便是最简单的温饱都成问题。可就是这样一群人,仍伫立于风雪中,誓要洗刷耻辱、护卫大唐。 苍云军,还有天策府那些为国血战的将士们,才是真正的大唐之魂。 “还好,舒师姐与燕姐姐——就是苍云军如今的统领长孙忘情,她本姓燕,后来为了带领苍云军复仇,便向祖上借回了长孙的姓氏——舒师姐与她是好友,所以早些年舒师姐执掌万花谷时便为苍云军出力不少,后来虽放下了手中大权,万花谷资助苍云军的惯例却保留了下来。苍云军的条件,也因此改善颇多。”云苓说道:“我之所以去雁门关,便是一次随舒师姐去给苍云军送物资。那一次,我结识了燕姐姐。”忆起那个看似冷若冰霜实则内心柔软的苍云军统领,云苓眸光一暗:“若不是安禄山那逆贼为得到雁门关,在平定奚人叛军后,挥刀斩向同袍,苍云军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叶英抬手,握住云苓的手,清凌凌的声音是他一贯的淡然与沉稳:“我们会阻止安禄山的狼子野心的。” “嗯!”云苓反手与叶英十指相扣:“你且放心,燕姐姐不是不顾大局的人,她若是知晓大唐有难,必定先放下对朝廷的怨怼。只是……”云苓垂眸,掩下一声叹息,这又未免太过苛求苍云军。他们失去了那样多,怎能不痛?那些死去的兄弟姐妹,哪怕是杀了安禄山,又拿什么来弥补?他们早已没有为朝廷而战的义务了。 叶英知晓云苓未尽的话语,握紧了她的手:“一切,但看便是。” 云苓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中原其他门派么,七秀坊、丐帮、唐门定不会拒绝保家卫国。长歌门虽远在千岛湖,朝廷中的人却不少,也能够帮上大忙。纯阳宫、少林寺虽说清净修道,但也不会弃大唐于不顾。霸刀山庄……”云苓略微有些迟疑。 ——霸刀山庄与藏剑山庄的恩怨颇深。两家同为大唐锻造武器大家,昔年藏剑山庄第一次举办名剑大会,恰逢霸刀山庄没有神兵问世,故而藏剑山庄可谓是踩着霸刀山庄成名的,两家因此结怨。再后来,叶英的三弟叶炜与霸刀山庄老庄主幼女柳夕相爱、成亲、生子,怎奈叶孟秋不愿柳家人入藏剑山庄,叶炜只得带着柳夕流落在外。而柳夕的二哥柳浮云不忿自己疼爱的妹妹受此遭遇,将满腔怒火冲向了叶炜,一怒之下与他打斗起来。柳夕眼见夫君与二哥剑拔弩张,已是生死立见之局,别无他法,惨然引刀自尽。叶炜大痛,他与柳浮云皆心痛柳夕之死,悲愤交加之际更是全力出手,最后双双重伤。此事终为藏剑山庄所知,便有了叶英四弟叶蒙大闹霸刀山庄之事。此后,藏剑山庄与霸刀山庄积怨更深。 叶英神色淡淡,只道:“不论如何,国难在前,其他的,可先行放下。” “嗯。”云苓捋了捋兰亭香雪上银色的流苏,道:“那么,霸刀山庄那边便由我去说。”她见叶英眉心微动,似是要说话,便打断他:“阿英,你且信我。我万花谷虽隐世不出,毕竟多为求医之处。霸刀山庄也是来过万花谷求医的,想来会卖万花谷一个面子。七秀坊那边,我请苏师父去说,她本就是七秀坊的琴秀;长歌门我可以请颜师父去说,他和太白先生是好友;唐门么,僧一行师父或许说得上话。” ——说来也有趣,中原各大门派彼此之间多多少少有些恩怨,唯有万花谷立于世外桃源,和各个门派关系都称得上不错。一方面是出谷游历的万花弟子秉承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多为善举,少有与人争斗之时;另一方面便是各大门派谁也不能说自己不会生病,不会有求上万花谷的时候。若是真要说有什么恩怨的话,大抵是唐门那边对万花谷的天工一脉极为不满罢。唐门本身便是机关陷阱大家,自然要与天工一脉一较高下。但也算不得什么,双方虽说偶有竞争,却并未激起什么火气,反倒还算和谐融洽,经常交流往来。 叶英明白云苓说的是对的,便不再反驳:“好,那天策府、丐帮、纯阳宫和少林寺便由藏剑山庄去请。” “若是能够再得到五毒教、明教的帮助,自然更好不过。”云苓绕着兰亭香雪的笔尖,沉思道:“五毒教……我们万花谷或许联系得上——五毒教主是我们谷主的妹妹。明教……” “明教我去说。”叶英神色疏淡,语气却不容拒绝。 ——虽然明教曾经派明教法王在藏剑山庄举办的名剑大会上夺取神兵,与藏剑山庄结下不小的梁子。但如今安史之乱在前,叶英也顾不得这些。 . 商讨至此,各个门派都已做了打算。能否请来,也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云苓的眉头松快了些,重新拈起一粒白子:“无论如何,总要试过才知。不过……”云苓想起了以前在大唐流传盛广的一个传闻。她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阿英,听说你和李统领关系极好?” ——李统领,便是天策府统领李承恩。据传,李承恩与叶英关系极好,好到……江湖上有传闻说两人在一起的那种程度。 “李统领为人正派,虽为朝廷之人,却一身热血,为家为国,着实令人敬佩。”叶英丝毫不知云苓的“险恶用心”,极为客观地给予了他对李承恩的评价。 看着这般心无杂念的叶英,云苓一边在心底谴责自己,一边忍笑:“嗯……” 叶英耳尖,听出云苓的一个“嗯”中隐隐有颤音,不由得蹙起眉头,面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阿苓?” 云苓揉了揉因忍笑而有些发酸的两颊,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没什么,我与李统领交往甚少,倒是认识曹姐姐。”她放下白字,道:“东七北五置子。” ——曹姐姐,即曹雪阳,乃是天策府唯一的宣威女将军,甘愿以红妆换戎装,极令人敬佩。 云苓早先听闻曹雪阳的声名,便想过结识曹雪阳。后来,她领着万花弟子去天策府义诊时恰巧遇见曹雪阳,两人性格相投,便成了朋友。不过,真要论起来,或许说姐妹更为恰当。 “曹将军么?”叶英微微颔首:“有过几次接触——东六南三置子。” “曹姐姐……很令人钦佩。”云苓垂眸,看手中的黑子,将其放在叶英所说的位置。 哪儿有女孩子不喜欢被人宠着呢?哪儿有女孩子天生喜欢上战场、去厮杀拼搏呢?若不是为了大唐子民,曹雪阳本不必如此。 她本是“袅娜少女羞,年少无忧愁”。 只是,她也终究,成长为大唐唯一的宣威女将军。 叶英淡淡一笑:“万花谷的医者仁心,难道不同样令人钦佩吗?”他后来便想起,为何那日在海上云苓会出神了——听说万花谷有一弟子名徐淮,为救人,在寇岛学神农亲尝百草而逝。云苓……大抵是想起他了罢? 云苓一怔,轻声道:“你……知道?” “嗯,曾有听闻。” 叶英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清逸的眉宇微微柔和。云苓握住他的手,轻轻一笑。晴好的阳光从窗外洒落,为两人镀上一层碎金色的流光。或许是阳光有些刺目,云苓忍不住微微眯眼,琥珀色的杏眸专注地看着他蒙着淡金色的面容,唇角扬起清浅的弧线。叶英听着她轻柔的呼吸声,稍稍收紧了手掌,似是想要抓住什么。 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此刻,无悔。 第36章 第35章济南 “云大夫,家父就拜托您了。”张元升是济南一富商,近日父亲重病,得朋友推荐,千里迢迢赶来杭州,求医云苓。他对着云苓深深一拜:“听闻西子湖畔有一神医,还望您能令家父免于病痛。在下必有重谢。若是可以,不知可否即刻动身?” 云苓手中把玩着兰亭香雪笑意浅淡而温和,道:“不必如此,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阿英,你陪我去看看么?”她侧首问道。话虽这么说,女子的声音里却满带笑意,似是知晓他的回答一般。 “嗯。”叶英淡淡一笑,伸手,牵住云苓,神色柔和。 云苓扬了扬唇角,吩咐道:“泽兰,沙苑,你们照顾好药圃,清风,明月,若是有人来访,便说我出诊去了。” 四人齐声道:“是,云姑娘。” 张元升闻言大喜:“在下这就去安排行程,多谢云大夫。” .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说的,便是济南了。 赶往济南后,云苓立刻便为张父诊治起来。此举令张元升极是感激,更别提几日后张父的病情便有所好转,更是叫他庆幸自己前往杭州求医。只是张父到底年纪大了,经不起猛药,云苓将此事告知张元升后,便慢慢为张父调理起来。 得知所需时间颇长,张元升便邀云苓、叶英住下。这一住,便是近半个月。期间虽说住在张府,云苓也没闲着,拉上叶英便往各个地方玩去了。 趵突泉便是其一。 趵突泉池水澄碧,楼阁彩绘、雕梁画栋映在泉水中,偶有微风拂过,惊起一阵波澜。 “趵突泉……不知比之藏剑山庄的虎跑泉如何?”云苓半蹲下来,掬起一捧泉水,看流水从指间流淌而过,浅笑着问道。 叶英淡淡反问道:“不知比之万花谷的水月潭与揽星潭,又当如何?” 云苓一怔,旋即唇畔的笑容扩散开来:“好你个叶英,当真狡猾。”说罢,见掌中的水只剩些许了,云苓扬手,尽数洒向叶英。 叶英本是可以避开的,但,不知为何,听着她清脆的笑声,他竟不偏不倚地被泼了水。云苓也是见水不多,才玩心大起,故而叶英最后只是湿了几缕发丝。银发如雪,湿答答地贴着他的脸颊,却一点儿也不显得狼狈,反而依旧清贵淡漠。 云苓倒没想到叶英没有躲,急忙取出方帕,黛眉微微蹙起:“阿英,你怎么也不躲开?” “你掌中水并不多,何须躲?”叶英坦然道。 云苓踮脚为他擦拭发丝,语气嗔怪:“这水若是稍微多些,你可就要成落汤鸡了。”话落,云苓突然想起藏剑在大唐确实是有“黄叽”的戏称,不由得笑起来:“那你岂不是要应了黄叽山庄大庄主的‘美称’?” 女子身上清浅微甜的药香近在咫尺,她的动作极轻,叶英有些恍神。待听到她的戏语,叶英失笑:“那你岂不是花花?”“花花”二字从他人口中说出,总带着几分趣味,偏偏叶英说得极正经,叫人觉着有种反差感。 听他这样说,云苓已笑弯了眉眼:“阿英,你怎的这般可爱啊?” 叶英听过太多旁人对他的评价,唯独“可爱”,他是第一次听到过。叶英突然耳根有些发烫,便并未答话。 云苓倒也不以为意,她伸手摸了摸叶英的发梢,觉得已经干了,这才收起方帕,问道:“可还觉得哪儿有水?” “没有了。”叶英牵起云苓的手,自然而然地与她十指相扣:“时辰不早了,回去罢?” 云苓点了点头:“好啊。不过,我们绕路去一趟城北罢?我想吃那儿卖的红枣糕。” “嗯。” “刚好,今日回去,我们也可以向张公子辞行了。” “你决定便是。” “……” . 只是,云苓和叶英都未曾想到,他们会遇到楚留香。 彼时,云苓咬了一口红枣糕,咀嚼了两下,而后有些满足地眯起杏眸。便拈了一块红枣糕,送至叶英嘴边:“阿英,尝尝么?味道不错的。”叶英看不见,自然不知道,云苓此时眉眼间尽是带些淘气的狡黠。 叶英微微垂首,神色自然地就着云苓的手咬了一口红枣糕,待咽下红枣糕,才道:“确实不错。” ——云苓的口味很是挑剔,她又好美食,以往便是和谷中擅厨的客卿习了厨艺,这才生生练出一手好药膳。她若是觉得好吃,味道确实是极好的。 云苓黛眉微挑,她还以为阿英会不好意思呢?啧,真遗憾。 “好了,我们回去……”“罢”字还未出口,云苓话语一顿。 “阿苓?”叶英眉心微动,有些疑惑。 “我看到楚公子了。”云苓抿了抿唇,答道。说实话,若不是楚留香此人气质独特,云苓眼力又好,还真不太能肯定那看起来满身疲倦的男子是楚留香。 闻言,叶英有些意外,淡淡一笑:“你想去打个招呼?” “阿英你怎么那样懂我啊?”云苓这时候也不忘逗叶英,尾音上扬,勾起一股随性恣意。 叶英知晓云苓这喜欢逗他的毛病大约是永远也改不了了,索性直接避而不答:“走罢?再不去,天色就要晚了。” 云苓见好就收,将红枣糕塞进叶英手中:“我们比赛,看谁先到楚公子那儿。输的人,便要奏乐一曲。”话音刚落,云苓便运起内力,往楚留香处飞去。 ——她这摆明了在耍赖。叶英看不见,不知楚留香位置,云苓又走得比叶英早,这胜负,自然是注定了的。 叶英拿着红枣糕,状似无奈地低笑一声,可他疏朗清俊的眉宇间,却含着浅淡的柔和笑意,简直令天地为之倾倒。 . 楚留香看着周围的人经过,面上或喜或悲。他们,平凡,而又真实着。楚留香仰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长叹一声,满身的疲倦才终于散了几分。 ——之前,楚留香被迫追查天一神水被盗之事,终于查明真相,竟是武林中最为高洁不过的“妙僧”无花,亦是他原以为的好友。无花与丐帮新任帮主南宫灵原是一对兄弟,他们的父亲乃是扶桑武士天枫十四郎。二十多年前,天枫十四郎曾寻少林寺天峰大师、丐帮帮主任慈比试武功,为的便是临终托孤。临死前,他将两个儿子分别托付给二人。但,无花和南宫灵却恩将仇报,长大后学得武功绝艺,心中不忘为父报仇,谋划夺取中原武林霸主之位。天一神水便是无花借着宣讲佛经的名义,进入神水宫,骗了神水宫内一个弟子的清白,为他偷来天一神水——毕竟,一个和尚,已很少被当做是男人,但他们又确实是男人。 楚留香苦笑一声,他是真的将无花当做好友的……而且,若不是那些前人的恩怨,无花,想来或许仍然会是那般不染尘俗的“妙僧”罢? “楚公子。” 一声有些耳熟的温柔婉约嗓音响起,楚留香微怔,转头,果然见不远处站着那个曾经遇见过的墨紫色衣裙女子。他敛去一切负面情绪,笑了笑,问道:“云姑娘,好久不见。怎么不见叶公子?” “他在后面呢。” 云苓这话才说完,楚留香便已看见了叶英:“叶公子。” 叶英将红枣糕还给云苓,冲楚留香微微颔首:“楚公子。” 云苓和叶英并未多问,楚留香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看起来这样疲惫。楚留香自然也没有多言,只是笑道:“倒是巧了,不曾想会在此处遇见两位。” “我受张元升公子之邀前来出诊,便和阿英在济南待了一阵子。”云苓解答道,又问:“算来分别也有两三个月了,不知甜儿、蓉蓉、红·袖她们如何?” “她们啊,好极了。”楚留香说道:“尤其是甜儿,整日念叨着你呢,说是下次再遇到你,定是要跟你学学转笔。” 云苓轻轻一笑:“那就好。” “既然遇到了,不如一道回去看看?”楚留香素来爽朗,当下便道。 云苓沉吟片刻:“倒也不是不可,正巧诊治也已结束,我们本来今日也就要向张公子辞行。阿英,我想去看看蓉蓉她们。”她抬眸,看向叶英。 叶英素来是惯着她的,便点头道:“无妨,去罢。我陪你。” 云苓闻言扬了扬唇角:“就知道阿英最好了。” . 待向张元升提出离开后,云苓、叶英、楚留香三人便向泊船处去。 闲谈间,云苓突然微微一笑:“盗帅?” 楚留香一怔,随即笑了:“是我。” 云苓抚了抚兰亭香雪,问道:“红·袖她们可知晓?” 楚留香一怔,倒是没想到云苓会问这话——他“盗帅”之名一旦为人所知,钦佩者有之,谩骂者有之,却从未有人问起他身边三个女子。 楚留香摇头,笑道:“难怪蓉蓉她们那样惦记你。” 云苓轻轻一笑:“本来想问问你,你可做过什么不义之事,但想了想,还是甜儿她们比你重要。” 楚留香摸着鼻子苦笑:“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同性相斥,女子中是有处得好的朋友。但如云苓这般,对每个女子都温柔以待,却极少见。 “你没见过无碍。左右……”云苓微笑着侧首看叶英:“阿英不介意就好了呀?” 叶英知她又是在逗自己,抚了抚她的发顶,淡淡一笑:“嗯。” 楚留香又是一声苦笑:“你们两个……可真是……”但他的眸底却盈满了愉悦的笑意——朋友过得开心,他自然也就开心。 第37章 第36章失踪 海天深处,有一朵白云悠悠地飞来,船在碧波中荡漾,光滑的甲板在灿烂的阳光下,比镜子还要亮。回到船上的楚留香,仿若回到家的游子,几乎要飘起来了。 他忍不住放怀高呼:“蓉蓉,红·袖,甜儿,你们再不把好吃的东西端出来,我就要把船吞下去了。我还碰见了叶公子和云姑娘呢!他们也随我回来了。” 云苓含笑看着楚留香喊话,琥珀色的眸底笑意灿若星辰。 然而,叶英却微微皱眉,这船上,好像并未有人的气息。 正如叶英所感知到的,楚留香的话没有得到回应。整条船上,根本一个人也没有——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都不见了。一刹那间,楚留香心里所有温暖舒适的感觉也都不见了,他的脸上甚至难得出现了惊慌。楚留香清楚,苏蓉蓉三人若是要出去,定不会不告知一声的,更何况他又在外,她们绝不会离开这条船的。 见楚留香如此模样,云苓笑意微顿,而后渐渐淡去。她握住叶英的手,抿紧了唇角:“阿英,红·袖、甜儿、蓉蓉不见了……” 叶英反手包住她的柔荑,宽慰道:“莫慌,我们先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嗯。”云苓低低应了一声。 楚留香发觉之前还未完全散去的疲倦好像忽然间又涌上来了,但他知晓现在不是颓丧的时候。他勉强笑笑:“抱歉,云姑娘,叶公子,倒要叫你们跟着一起担心了。” “无碍。”云苓摇了摇头,率先拉着叶英走进船舱,打算找找线索。 甫入船舱,云苓便一眼看见一张大椅子上,有一堆发亮的黄沙,黄沙上还有一粒发亮的黑珍珠。她记得,之前与楚留香四人一起在船舱内用晚膳时并未见到这椅子上有这些东西。更何况,寻常人也不会在椅子上放黄沙的。 “黄沙和黑珍珠?”云苓蹙眉:“什么意思?” 楚留香紧跟着进来。听见云苓的话,楚留香猛地抓起一捧黄沙,沙粒自他指缝里如雨一般落下。楚留香这才发现,沙堆里还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楚留香湖畔盗马,黑珍珠海上劫美”。 “是黑珍珠!”楚留香喃喃道。 “黑珍珠?”云苓问道。 “他是‘沙漠之王’札木合的儿子。我之前将蓉蓉她们托付给他,却没想到……”楚留香咬咬牙:“该死!我要去找他!” 还未等云苓说话,叶英便淡淡道:“楚公子,我们与你同去。” “阿英?”云苓心底一暖。她自是明白,若不是为了她,叶英是不必趟这滩浑水的。她抚了抚腰间的兰亭香雪,轻声道:“多谢。”她不太放心那三个女孩子。楚留香现在正是关心则乱,稍不留神便会出岔子。万一有什么,苏蓉蓉、宋甜儿和李红·袖恐怕不会好过。 楚留香亦有些意外,却仍是苦笑道:“不必了,怎好意思让二位跟着我去那不毛之地?何况,这黑珍珠是冲着我来的。” 既有叶英开口,云苓便也不再犹豫,原本温柔婉约的话语却不容拒绝:“楚公子,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且,让我等着蓉蓉她们的消息,我也是坐不住的。倒不如同去。” 楚留香本不想将云苓、叶英牵扯进来,但他确实担心李红·袖三人。故而他沉默了一瞬,还是说道:“多谢。” “不必客气。”云苓指尖绕着兰亭香雪的流苏,抬眸看向那一颗黑珍珠,黛眉紧蹙。 但愿她们,莫要有事才好啊…… . 烈日、风沙、黄土,贫穷的小镇,衣不蔽体的妇人牵着面有菜色的儿童,在木板门后闪缩窥人——这儿是马连河畔的一个小镇。在贫瘠的黄土高原上,这小镇已算是富裕繁华的了。因为在附近百里以内,这里是唯一有清水的地方。所以,镇上有着几间砖屋、几间店铺。 因着叶英提供给楚留香的里飞沙,一行三人脚程极快。不过短短几日,他们便到达了这里。尽管如此,楚留香仍心急如焚,几乎恨不得昼夜不停地赶路。只是顾虑到还有云苓和叶英随行,才强自压下了这样的想法。 见一身衣着打扮俱非常人的两男一女走进来,掌柜的懒懒抬眼,瞥了一眼小二。原本打瞌睡的小二急忙迎上来,笑呵呵地问道:“三位是要打尖还是要住店啊?” 楚留香扔出一锭银子,道:“住店,三间房。” “好嘞!”小二见到银子,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更是真诚了几分:“三位客官随我来。” 热情地领着三人到了楼上住房,小二才拿着银子走了。 连日的赶路令云苓眉眼间有了几分倦色,楚留香亦是如此,只是他到底是男子,体力比云苓要好上不少。三人中,大约也只有叶英仍然如往常一般了。 叶英牵起云苓的手,对楚留香淡淡道:“我先送阿苓去歇息。” “好。”楚留香心中也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辛苦云苓了。我出去打探消息,叶英,你和云苓好好休息一番。”说罢,他纵身从窗子飞了出去。 ——这几日下来,三人间的生疏少了许多,基本上就是以姓名相称了。 叶英“看”着云苓,神色柔和:“阿苓,去歇下罢?” 云苓揉揉发涨的眉心,问道:“嗯。那,阿英,你呢?还好么?” “不必担心,我不累。” “那就好。”云苓杏眸微垂,昏昏欲睡着,却轻声说道:“阿英,谢谢……” 叶英淡淡一笑,抚过她的长发:“何须言谢?是我自己要陪你来的。” 云苓便浅浅一笑,道:“好啊,那以后我便不说谢了。” “嗯。去休息罢,明日我们再继续赶路。” “我知道的,阿英,你也是啊。” “嗯。” 简短说了几句,两人才各自分别,步入房间。 在这般荒僻的地方,客栈条件自是好不到哪儿去。云苓自己倒是无所谓,左右她从前跟着二师兄到处采药,有时深山中没有旅店,便就地而席。她自己没什么,但一想到这些要轮到叶英身上,云苓便有些不是滋味儿。她揉了揉眉心,摇头轻叹一声:“可真是……” 他啊,总是那般包容。 但有时候,她倒宁愿他任性一些。 藏剑大庄主,又岂只是外人所见那般风光? . 叶英因着本身内力深厚,只小憩了近两个时辰,便起来了。他怀抱焰归,静坐了片刻。这小镇的风尘极猛烈,在屋内,叶英都可以听到屋顶瓦砾痛苦的呻·吟。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可叶英并未觉得不适——他早已习惯了。即便除去双眼,他能够看到的,也比旁人只多不少。 片刻后,叶英听到外面有极轻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人沉稳而融于空气的熟悉气息——是楚留香。叶英神色疏淡,肯定地猜测道。 果不其然,扣门声过后,便是楚留香的声音:“叶英?晚膳的时辰快到了。” “我知道了。”叶英起身开门,道:“我去叫阿苓起来。” “那就麻烦你了。”楚留香正是这般打算的,遂顺水推舟道——毕竟他去喊云苓到底不太方便。他又说道:“叶英,我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好友,名胡铁花。他要和我们同去。” “好。”叶英微微颔首,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那我就先下去了。”楚留香冲叶英笑了笑,转身下楼去。 对于叶英,楚留香很是敬佩。且不说他的武功不知有多强,光是他双目已眇却仍生活得如常人一般,便足以令人惊叹。更何况,叶英此人的性子虽说清冷淡漠了些,却君子如风、坦荡透彻。不过,谁能想到,这样看似清冷恍若仙人的男子,竟会拿“情缘”毫无办法呢? 楚留香一边想着,一边摇头笑起来。 待他走至楼下,便看见了坐着喝酒等他的胡铁花。 “胡疯子!”他叫道。 “老臭虫!”胡铁花“哈哈”笑着,问道:“怎么没见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两个人?我倒真想知道,谁能担得起你这样的夸赞。” 楚留香拿起一碗酒就喝,而后才慢悠悠地说道:“等会儿他们就下来了。来,我们先喝两杯。” 胡铁花瞪眼,道:“喝两杯?今天我不灌你两百杯,就算不够朋友。”胡铁花倒了两碗酒:“楚留香,你可得小心些,今日的胡铁花,酒量已非昔日可比了。我还记得你一共灌醉我八十八次,现在我可要开始报仇了。” 楚留香笑道:“八十九次——你难道忘了酒缸里那次么?” 胡铁花大笑道:“我怎么会忘记,那次我只不过在你酒里下了半斤巴豆,你却把我抛进张家的大酒缸里,害我醉了三天。” 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回忆起以往的趣事来。 第38章 第37章铁花 叶英敲了敲云苓的房门,扬声说道:“阿苓,该起了。晚膳时辰到了。” 云苓虽说困了些,身处异地,自然也只是浅眠,因此叶英扣门时她便醒了。“唔……我这就来。”她坐起来,揉了揉眉心。墨发顺势滑落至身后,安静地垂着。 叶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知是云苓起身了。旋即,便是“吱呀”的开门声,伴随着云苓身上特有的清甜药香,刹那间冲淡了空气中弥漫着的燥热与不安。而后,女子温婉明媚的轻快话语响起:“阿英,晚上好啊。” 叶英不觉露出淡淡的微笑:“阿苓。” “睡得可还好?”云苓挽起叶英的手,一边同他下楼,一边笑吟吟问道。 “嗯。”叶英应道。 他本就是寡言之人,若不是云苓变着法子逗他说话,他是可以一整天都不发一语的。但云苓实在喜欢极了听叶英的声音,似初春消融的冰雪,干净透彻,如他整个人一般,才老是同他说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缓步下楼。 . 这个小镇极其荒僻,客栈的客人着实不多,小小的一楼中,这个时候也只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楚留香,另一个云苓不认得,但他正和楚留香喝着酒,看来和楚留香是认识的。昏暗的阳光从窗外落进来,照着他满脸青惨惨的胡碴,也照着他脸上那懒洋洋的笑容,比之楚留香还要放荡不羁。 “那是……”云苓微微挑眉。 叶英侧耳听了一会儿,说道:“若是没错的话,应是楚留香的老朋友,叫胡铁花。” 云苓“唔”了一声:“你怎么晓得?” “方才楚留香上来喊我的时候,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云苓点头。 听见交谈声,楚留香望了一眼楼梯,便看见了云苓、叶英。胡铁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袭墨紫色衣裙的温婉女子和银发金衣的清逸男子映入眼帘。 胡铁花用力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竖起大拇指:“光看这两人的气度,老臭虫你夸得不假。”他笑道:“说来也就怪了,老臭虫你怎么尽遇些顶顶好的人?” 楚留香拉下他的手:“你倒是会说话,你这话可把自己也夸进去了。” 胡铁花大笑起来:“难道不是么?我这个人难道不是顶顶好的?” “是是是。”楚留香也笑:“你最是顶顶好不过了。行了,人家过来了,你且收敛些罢。” 待云苓和叶英走得近了,胡铁花立时便止住了笑声。他瞪大眼睛,盯着叶英微阖的双目,顾不得失礼,仔仔细细又看了好几遍。直到楚留香掐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磕磕巴巴道:“瞎、瞎、瞎子?”他原本懒洋洋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听到胡铁花的话,云苓素来温润的杏眸冷下来,兰亭香雪在指间一转,银色流苏甩出锋利的弧线,一道似是带着墨意的气劲疾射而出,带起一阵破空之声,“啪”地一声,胡铁花手中的酒碗便碎了。莫说胡铁花,就是楚留香都是一惊——他从未见过云苓如此锋芒毕露的模样。胡铁花看着地上碎裂的酒碗,有些后怕。刚刚那气劲若是稍微偏些,他这一只手怕是要废了。胡铁花最是脾气率直不过,顿时有些怒意,这女子竟一见面,就想废了他的手,如此狠毒! 只是,不待他发怒,云苓便慢条斯理地捋了捋兰亭香雪上微乱的流苏,冷声问道:“你说谁瞎子?” 胡铁花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对方为何突然出手。刚刚满腔的怒火霎时烟消云散,反而还有点心虚——这确实是他不对在先,刚刚那话实在不够妥当。 楚留香亦反应过来,连忙劝阻道:“云苓,你别介意,老胡没有恶意。”他很难说对云苓的做法没有一点儿不满,毕竟胡铁花是他多年的好友。但他也知道,这是胡铁花先说错了话,况且云苓也没有真要下狠手的意思。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诚恳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不会说话。”他就是这么个性子,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云苓神色依旧冷淡,将兰亭香雪系回腰间,拉着叶英落座。 叶英抚了抚她的发顶,神色微微柔和:“阿苓,莫气。”他并未自作主张代云苓道歉,只因云苓与他人如何,叶英并不想多加干涉。再者,不只万花谷之人护短,叶英又何尝不护短? 其实,叶英本身对胡铁花可以称得上冒犯的话语并没有什么感觉,但云苓却不这么想。她本就心疼叶英双目已眇,胡铁花竟还在她面前说叶英是瞎子,可不就惹恼了她么?云苓当然知道胡铁花不是有意为之,故而她也只是稍加震慑。如若不然,碎的便不是酒碗,而是胡铁花的手了。 胡铁花有心道歉,又对转头叶英说道:“叶公子,我方才一时口不择言,你莫要放在心上。” 叶英微微摇头:“无妨,我本也就是……” “你不是!”云苓开口打断他的话,闷声道:“阿英,你比任何人,看到的,都要多。” 叶英微怔,轻轻应了一声,唇畔露出一抹弧线。他伸手,牵住云苓的右手,十指相扣:“阿苓。”他的神色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淡淡的,却含着清浅的笑意。 云苓轻叹一声,原本冷然的杏眸渐渐染上了温度,如往常一般:“真是心大……”语气是抱怨的,可楚留香和胡铁花都能看出,她的神情缓和了下来。 见叶英“哄”好了云苓,楚留香连忙打圆场道:“叶英,云苓,这是胡铁花,我一个多年未见的好友。老胡说话一贯口无遮拦,也不知因此惹了多少祸事,还望二位见谅。” 胡铁花不满道:“老臭虫,你可莫要乱说。我哪里有你说的那样糟?” 楚留香没理他,问道:“两位想吃些什么?”他补充道:“这地方荒僻,吃食不多,也算不得好,只能麻烦两位将就些了。”一路下来,他是知道云苓和叶英对食宿颇有些挑剔的。好在,两人似乎早有所料,自己带了不少干粮。 “我还不饿。”云苓绕着兰亭香雪的流苏,又松开,柔软的流苏滑过指腹,带起一阵微微的痒意:“阿英呢?” 叶英道:“我亦然。” 楚留香便并未多言,继续说道:“我本想直奔大漠,但老胡说,我们以前的一个朋友在沙漠里发了财,对沙漠很是熟悉,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去找他帮忙。他叫姬冰雁,如今正在兰州。我们今晚休息一夜,明早便前往兰州。如此,可行?” 云苓和叶英自然不会有异议,颔首道:“可以。” 才一会儿功夫,胡铁花便忘了云苓刚刚做的事,好奇地看着她:“你刚刚用的武器,是一支笔?当真有趣,我在江湖上这么些年了,见过判官笔——比方说姬冰雁那死公鸡用的便是判官笔——但这真的笔拿来做武器的,倒从来没见过。” 云苓“嗯”了一声,淡淡解释道:“我们万花谷众人所用皆为此武器。”她对胡铁花的第一印象算不上好,但对方诚心道过歉,又不是故意要这样说的,这事,也就翻过去了。现在胡铁花来搭话,她便没有不搭理。 “万花谷?”胡铁花摸了摸鼻子,喃喃自语:“难道是我在这儿待太久了?中原何时出了这样一个门派?” 楚留香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莫说你了,便是我也不知晓的。再说,老胡,我们的门派便有人知道么?”他的话别有深意。 “倒也是。”胡铁花不再追问,喝了一口酒,说道:“云苓你这一手功夫着实厉害,单看内力,就连老臭虫也比不上你。”他看着楚留香,幸灾乐祸道:“老臭虫,连个女孩子都比不上,你这么些年都干什么去了?” 楚留香也不恼,反笑道:“莫说我了,你不也是?” “我待在这鬼地方,当然不怎么样了。”胡铁花理直气壮道。 楚留香摇了摇头,说道:“行了,你也莫要再和我争这些,早些休息罢。明日还要起早赶路呢。”他又看向云苓、叶英,微微一笑:“叶英,云苓,你们刚起不久,估计无甚睡意,不过今夜还是休息一阵子为好。我和老胡先上去了。二位,晚安。” “叶公子,云姑娘,晚安。” “嗯,晚安。” “晚安。” 第39章 第38章轻吻 楚留香、胡铁花在小二的带领下去休息了。云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叶英聊着天,桌上的暮光渐渐隐去,直到最后,终于被夜色淹没了。 云苓侧首,望了望窗外织上暗夜的天空,问道:“阿英,你以前应当没有来过这西北之地罢?” “嗯。”叶英应了一声,点头:“以前少有出来的时候。不过,如今倒是有机会能见见这大好山河了。” 听他这样一说,云苓心尖微疼,握紧了兰亭香雪的笔身,语气却是温柔的,往日总带着的几分漫不经心尽数敛去,极认真:“待以后,我陪你,走遍这天下。”琥珀色的杏眸中似有点点星光浮现:“到时候啊,我可以和你讲很多事情。” 叶英知晓云苓所想,唇畔浮起清浅的笑意:“好,到时候,我便听你和我说这些。” 云苓扬了扬眉,拉起叶英:“莫要等那时候了,现在便来罢。走,我们出去看看。” 叶英应“好”,便顺着云苓的力道起身,与她一起走向客栈外。 见两人要出去,掌柜的提醒道:“这小镇没什么好看的,晚上都没什么人出来,二位何必出去受那风沙呢?” “谢谢提醒。”云苓微微一笑,对掌柜的说道:“我们就看看,不必担心。” 见他们不打算改变主意,掌柜的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看着他们的背影,掌柜的摇头叹道:“现在的人啊,不听劝……” . 就如掌柜的说的,外面很是寒冷。西北之地,白日与夜间似是两个季节,反差之大令人咋舌。好在,云苓、叶英有内力傍身,寒暑不侵。一轮浑圆的明月从黑魆魆的山凹间缓缓升起,亮如明镜,大如轮盘,银色月华如水倾泻而下,带着西北之地的寒凉。 夜色渐深,小镇上的人家个个都关门闭户,早早便歇下了,小镇一片死寂。云苓牵着叶英的手,走过一栋栋小屋。两人的脚步声隐在西北的寒风中,就连脚印也被风沙掩去。 “我记得,以前我来西北之处是去龙门荒漠。当时是僧一行领着我和二师兄来的。”云苓略带几分回忆道:“这大漠看起来十分荒凉,药物却不少。像月牙泉的铁背鱼,还有鸣沙山的七星草,都是极好的。” “有幸听闻月牙泉与鸣沙山的声名,只是可惜未曾一见。”叶英回忆着书上的记载,道:“沙漠中的绿洲,自然之力,的确奇妙。” “还有鸣沙山——‘传道神沙异,暄寒也自呜。势疑天鼓动,殷似地雷惊。风削棱还峻,人脐刃不平’。”女子温婉轻柔的嗓音却字字铿锵,念着这首诗时,全然不曾减损其气魄:“彼时我对鸣沙山颇为好奇,便央着僧一行师父前往一观。那雷霆万钧之声,着实没有令我失望。”说到这儿,云苓突然“唔”了一声,想起一件事来,笑吟吟道:“阿英,你是不是还欠我一首曲子?” 叶英一怔,而后便想起来了。那日他和云苓在济南遇见楚留香时,云苓同他打了个赌,输的人要奏乐一曲。他唇角微扬:“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 “怎么会?听阿英奏乐,该是如何难得的机会,怎能忘记?”云苓尾音上扬,满满都是戏谑的笑意:“阿英,你该不会不承认罢?” 虽是她耍赖在前,叶英却并未拒绝,只颔首问道:“想听什么?” “都行。”云苓话音刚落,又想起什么似的,扬了扬眉,眉眼间尽是随性不羁的名士风流:“如若不然,你要弹《凤求凰》,我也是不介意的。” 叶英要出口的话语一顿,轻叹道:“阿苓……”他清逸的眉宇间含着淡淡的无奈。 云苓笑起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散在冰凉的夜风中,似乎连风都褪去了几分冽冽:“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随意选一段曲子便是。喏,前面有个沙丘,去那儿好了。” “好。” . 沙丘下的风要小一些,拂过时,云苓和叶英衣袂翻飞。两人的发亦被吹起,鸦羽似的墨发与冰雪似的银发,末端缠绵着,朦胧的月色下,似乎失了黑与白的界限。 叶英取出九霄环佩,置于膝上,沉吟片刻后,似是想好了弹奏什么,双手抚上琴弦。 “铮”的一声,微扬的起音令云苓微怔。几个活泼跃动的音节过后,一个转音,琴音渐长,似缓缓拨开缭绕的云雾,显出一片繁盛葱郁的花海。恰到好处的琴音悠扬婉转,有暖阳的浅笑,有微风的呢喃,有溪流的歌唱,蝶舞,鹿鸣,花香……曲调温柔而轻快,几乎叫人忘却所有烦忧,沉浸在一片世外桃源之中。 这是…… 《万花谷》。 云苓微微阖眸,抿了抿唇,眉眼间舒展开浅淡如烟雾的温和。不同于往日总带着的漫不经心与疏离,此刻,她嘴角的笑容格外明媚。 叶英只弹了半曲便停下了,略带歉然道:“以前听过一次庄中弟子弹过此曲,只是时日已久,曲调记不大清了。” “没有。”云苓微微一笑:“阿英,你能记得一半,已于琴道上造诣极深了。”毕竟,叶英可只是听过一次《万花谷》。她抚了抚腰间的兰亭香雪,轻声道:“我很喜欢。” “嗯。”叶英收起九霄环佩,准备起身时,却感到有人往他肩头上一靠。他先是下意识一僵,而后反应过来是云苓,才放松下来,抚了抚她的长发:“你也不怕我将你甩出去。” 云苓不是没有察觉到叶英一瞬的戒备——原因无他,武者本能尔,她自己同样如此。遂她唇角扬起,笑道:“因为我相信阿英啊。”说着,她侧头靠在叶英肩头,他一身轻甲微凉,云苓便小小抱怨道:“嘶,好凉。” “很凉么?”叶英眉心微蹙。 云苓却又“扑哧”一笑:“好啦,其实也还好,我又没那般娇气的。”旋即,云苓指尖绕了绕兰亭香雪的流苏,笑问:“阿英,你想不想‘看看’今晚的月色?” 叶英明白她的意思,便没有拒绝:“嗯。” “比之中原之地,这儿的月更大,或许是十五才过不久,那一轮圆月只缺了一点点,月华空明通亮……” 女子温婉清丽的嗓音缓缓流淌过耳边,借着她的描绘,叶英似乎真的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那一轮婵娟。他垂眸,蓦然有些想看见她的模样。想来,应是扬着浅笑、神色温和的罢? 云苓抬眸时,只见原本略带薄凉的月色,在叶英身上,却融为了江南水乡特有的清澈恬静。她一时间有些发怔,他眉宇间的淡淡月色,几欲醉人。 叶英听到她停住了话语,微微侧首:“嗯?”这一个音节才发了一半,唇瓣上柔软的触感便令他微怔。 云苓还未反应过来,突然额角被什么温热的物体轻轻擦过。她一惊,而后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 两人相顾无言,彼此有一瞬的沉默。随即,云苓“扑哧”一笑:“阿英,你的耳根红了呢!”她尾音上扬,一个“呢”字拖得极长,立时,便勾起一股写意风流。 ——见叶英面上露出难得的怔忪,银发遮掩下,甚至有一抹绯红。云苓方才升起的羞窘好像忽的便不见了,她甚至有心思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宛若溪流,汩汩流淌着。 “阿苓……”叶英眉心微动,语气无奈,却并未有责备的意味。 “我在呢。”云苓一边应着,一边伸手环住叶英的腰,叶英不知她要做什么,却还是下意识伸手护住她。云苓微微借力,起身,认真地在叶英眼睑处蜻蜓点水般地落下一吻。 那是,他曾为藏剑山庄付出的见证。 亦是,她心疼却也能够理解的选择。 眼睛上蜻蜓点水般轻柔的吻,她温热的吐息,挟裹着她身上特有的清浅药香——无不冲击着叶英的感官。透过黑暗,他似乎能够看见,温婉明媚的女子,黛眉弯弯,唇畔扬起有几分狡黠、有几分坦荡的微笑。他忍不住收紧了揽住她的手,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俯身凑近了。 男子身上清朗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彼此的呼吸缓缓交缠。云苓甚至觉得,她似乎连叶英唇瓣上的纹理都能清晰地分辨出。时间,仿若停止在这一刻。烈烈风声倏地如潮水般退去,四周寂静辽旷。 云苓半睁开眼,恍惚间,只见得天际的玉盘,明亮又温柔。而他的怀抱,温暖如斯。 西北的夜,仿佛没那般寒气逼人了。 第40章 第39章冰雁 翌日早晨,趁着温度还未上升,云苓、叶英、楚留香及胡铁花四人前往兰州寻胡铁花口中所说的“姬冰雁”。 兰州是西北最繁荣的城市,亦是西北的财富集中之处。西北的富商巨贾,大多住在这里。在这种地方,财富本算不了什么,但当财富真正够多的时候,人们是一样会肃然起敬的。姬冰雁便是能令人们肃然起敬的一个。他并没有什么固定的生意,只要是赚钱的生意,他都插上一脚。兰州城里的各种生意,每天若能赚过十两银子,便有二两是他的。这样的人,不会有人不知道他。是以,云苓四人很容易便找到了他住的地方。 一个身材魁伟的门房将他们引入木叶森森的院子,两个穿着一尘不染的白长衫少年,带他们进了宽敞而华丽的正厅。厅堂里挂着几重竹帘,秋日的褥暑,已全部被隔在帘外。微风吹动竹帘,重帘中似有燕子在飞翔。 云苓小抿了一口茶水,忽然感知到屋外有动静。她挑了挑眉对叶英传音道:[阿英,屋外有人呢。] [嗯。]叶英肯定了云苓的话:[若是没错,想来便是楚留香、胡铁花口中的姬冰雁了。] [那他为何不进来?]云苓意味深长地轻“啧”了一声:[……有趣。] 胡铁花看了看自己和楚留香装束,又看了看云苓和叶英身上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衣料,叹了口气,说道:“这才是富贵人家的气象。老臭虫,你信不信,叶英和云苓倒还好,他那些佣人心里肯定瞧不起我们两个。可他们面上还是彬彬有礼的——咱们的死公鸡,好像天生就该有钱的,竟一点也不像暴发户。” 楚留香却没应胡铁花这话,眼睛瞧着窗上的花影,耳朵听着窗外的水声,手里捧着盏香气扑鼻的清茶,说道:“我看,困难得很。” 胡铁花不明所以:“什么事困难得很?” 云苓和叶英亦将目光投向楚留香,等着他的后文。云苓顺便瞥了一眼楚留香方才看的位置,微微抿起唇角,或许,楚留香也已知道结果了。 “你难道还不了解他的为人?要想将他从这种地方,拉到狂风烈日下的大沙漠去,只怕谁也办不到。”楚留香说道。 胡铁花哈哈一笑:“不错!他的确彻头彻尾是个不折不扣的自私汉,从来不求别人帮忙,也从来没有帮别人的意思。但你莫忘了,他到底是咱们的好朋友。”这个“他”,显然是在说姬冰雁了。 楚留香微微一笑,话语犹有深意:“老胡,你要知道,朋友总是比不上自己的。” 胡铁花却乐观得很,说道:“莫发愁,我总有法子要他跟咱们走。大不了,我把他这屋子放火烧了,看他走不走?” 闻言,云苓忍不住抿唇轻笑:[阿英,你觉不觉得这话格外耳熟?] 叶英被她一提醒,眉心微动,想起来了:[你是说,陆小凤?]他不由得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曾经,陆小凤就是这般对西门吹雪说的:“你若不肯出去,我只好放火将你的房子烧得干干净净。” 不过,姬冰雁显然不是西门吹雪。胡铁花这话刚说完,便听得竹帘外轻轻咳嗽一声。四个白衣如雪的垂髫少女,已抬着软榻走了进来,一人斜斜倒在软榻上,口中大笑道:“楚留香,胡疯子,想不到你们这两个醉鬼,竟还没有忘了我。”他虽在开怀大笑,一双眼睛却仍锐利得如同鸷鹰——这便是姬冰雁了。 楚留香、胡铁花大笑着迎了上去,和姬冰雁寒暄起来。 胡铁花还开玩笑道:“你这家伙,架子倒越来越大了,瞧见老朋友来了,也不站起来。” 可姬冰雁的回答却令胡铁花一愣:“你若能令我站起来,我将所有的一切全部送给你。” 胡铁花愣过后,为好友愤怒起来,叫嚷着究竟是谁做的,他定要为姬冰雁报仇。姬冰雁却只是神色淡淡,道,他是在沙漠中患了满身风湿,现在,风湿只不过刚从腿上发作而已。得知此事,胡铁花又怒又悲,明明快要哭出来,仍是大笑着同姬冰雁开玩笑。相比之下,楚留香的反应则要平淡许多。 云苓眸光淡淡扫过姬冰雁的腿,心底了然。 看来,这姬冰雁,是指望不上了。 叶英安静听着,并未有过多想法。于他而言,姬冰雁是否帮忙并不重要。他和云苓虽未明说,但都知晓对方已下决定,若是真到了最后,他们也不会隐瞒背包的存在。 . 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三人叙了一会儿旧,楚留香便将云苓、叶英介绍给姬冰雁:“姬冰雁,这是叶英公子,这是云苓姑娘。” 姬冰雁对他们歉然一笑:“方才冷落了二位,实在抱歉。” “无碍。”叶英微微颔首,答道。 云苓抚了抚兰亭香雪银色的流苏,笑容温和:“老友重逢,本就该如此。只是……”她微微蹙眉:“甜儿、蓉蓉和红·袖她们如今安危难测。三位若是想叙旧,也还是先将她们带回来再说罢。” “她们怎么了?”姬冰雁有些疑惑,看向楚留香。他自是知道楚留香身边有三个女孩子的,甚至当年楚留香救下这三人时他还见过那三个女孩子小时候的模样。 楚留香苦笑一声,将苏蓉蓉三人被黑珍珠带走的事情一一道来,神情难得有些沮丧:“我本该小心些的。” 听他说完整件事,姬冰雁忽然抓紧了盖在腿上的毛毯,嘶声道:“但现在我这两腿……我……我竟只能眼见着我朋友去……去……” 见此,胡铁花又开始难过:“姬冰雁呀姬冰雁!我一直以为你是铁打的人,我一直以为世上没有任何事能伤害到你,谁知道……”他气得急了,一脚将旁边的一张椅子踢飞,大吼道:“该死的沙漠,世上为什么要有这种见鬼的地方?又为什么偏偏要叫咱们到那里?” 姬冰雁只是苦笑,却不说劝楚留香不要再去大沙漠的话——他明白,楚留香是不可能放任李红·袖三人在黑珍珠手上不管的。是以,姬冰雁便提出要为他们入沙漠准备物资,却被楚留香婉拒了。姬冰雁也并不强求,只邀他们留下来吃一顿饭,然后再动身。 这个楚留香倒是没有拒绝,他转头,对云苓、叶英道:“叶英,云苓,你们大可放心,姬冰雁这儿的饭食,定不会叫你们难以下咽。” 胡铁花闻言连连点头:“可不是吗?我们三人,就属死公鸡最挑剔了。” “哦?”云苓唇角浮起清浅的弧线:“那我便期待一下了。” 姬冰雁被楚留香、胡铁花联手挤兑,倒也不恼,只微笑道:“到了我如今这地步,若是还不好好享受享受,岂不是对不起之前的苦?” 胡铁花脸上霎时闪过一丝难过,嘴上却大笑道:“亏了你说这话。好了,死公鸡,你若再不倒酒来,就算要我背着你,我也要将你背到沙漠去。” 姬冰雁也笑:“是了,楚留香和胡铁花已来了这么久,我怎还没有为他们准备好酒,我才真的是该死了哩……”他又看向云苓、叶英,说道:“叶公子,云姑娘,请。” “请。” . 酒足饭饱过后,云苓四人辞行。楚留香和胡铁花谁都没有再提及要姬冰雁跟他们去大沙漠。临别前,云苓回首望了一眼,檐下姬冰雁的神色晦暗不明,静静地看着他们,眼帘微垂,叫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 四人从姬冰雁府上出来,胡铁花满肚子不舒服,嘴里不住地咕咕囔囔,又不住地叹着气。而后,他开始埋怨楚留香一点都不为走不了路的老朋友难过。楚留香笑着摇摇头,这才说出姬冰雁双腿完好的事情。 闻言,胡铁花瞪大眼睛,大骂起来:“什么!这该死的死公鸡,不但骗苦了我,还害得我如此难受。他竟敢用这种法子,来对付十多年的朋友。”一想到自己方才那样难过,姬冰雁却只是在骗人,胡铁花简直恨不得暴揍姬冰雁一顿。 “即便是再好的朋友,也不一定必须要帮你。”云苓摸了摸座下踏炎乌骓的头,顺手递了一把皇竹草。 叶英赞同道:“正是如此。” 胡铁花猛地转头:“你们也知道?”见云苓、叶英点头,胡铁花郁闷不已:“你们竟都知道!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云苓挑了挑黛眉:“你自己没看出来,怪得了谁?” 胡铁花想也不想便道:“当然是怪那死公鸡!”话落,他一勒缰绳,咬牙切齿道:“对,全怪他!不行,我绝不能叫那个混蛋好过。”胡铁花愈想愈气,调转马头,往来的方向去了,只留下一句:“你们随便找家客栈落脚,我回头问人寻你们。” “老胡……”楚留香只来得及喊了一声,便见风尘滚滚,胡铁花已远了。他摸着鼻子,苦笑一声:“这家伙,怎么还是这么个火爆脾气?”他又看向云苓、叶英:“既然如此,叶英,云苓,我们便在那儿暂且等候罢?” 云苓和叶英并未有异议,点头,同楚留香一起下马往客栈走去。 第41章 第40章黑洞 还不到黄昏,胡铁花便回来了。他算准了姬冰雁在午睡,便捆了姬冰雁的两个侍妾迎雁和伴冰回来。她们的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显见是被胡铁花吓坏了。 楚留香之前本是站在门口等胡铁花的。现下见了胡铁花回来,反倒不理睬他。楚留香拉开椅子,含笑请迎雁和伴冰就坐。然而,待胡铁花和他说话时,楚留香却板着一张脸,不理他。见状,胡铁花只有要了壶酒,自斟自饮,嘴里嘟囔着,又是说姬冰雁实在大不够朋友,他若不揭穿姬冰雁的把戏,这辈子只怕都睡不着觉了,又是说他这法子还是借用黑珍珠的——简直令人好气又好笑。 云苓见两个女孩子实在惊吓着了,蹙了蹙眉,柔声安抚起来:“两位姑娘莫怕,请两位过来实非得已……”她素来便是能哄女孩子的。不一会儿,迎雁和伴冰便放松下来。 迎雁对着云苓行了一礼,抿着嘴笑了笑:“多谢云姑娘安慰。”伴冰亦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楚留香看着云苓一手揽着迎雁,一手牵着伴冰,原本对胡铁花出此下策的恼怒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他看看神色疏淡的叶英,又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视线。云苓若是身为男子,恐怕是个比他还风流的人罢?倒是要辛苦叶英了。 胡铁花目瞪口呆,拍了拍楚留香的肩,哈哈笑道:“老臭虫,我看啊,比起云苓,你哄女孩子的本事,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所以我该庆幸,云苓不是男子。” 云苓琥珀色的杏眸含着清浅的笑意:“我便是男子,也是有情缘的了。”她含笑看着叶英,方才对着迎雁和伴冰最稳重不过的声音含了几分轻快:“我可舍不得阿英呢……”尾音上扬,是她一贯调侃叶英喜欢用的戏谑语气。 伴冰娇笑道:“两位的感情可真好。” 云苓勾唇,毫不忸怩:“那是自然。你说是不是啊,阿英?”这种时候,她偏要扯上叶英。 叶英失笑,顺着她的话微微颔首:“嗯。” . 姬冰雁来时,已是三更半夜。 彼时,胡铁花和楚留香以为他不会来了,准备将迎雁和伴冰送回去。在那之前,理亏的胡铁花被迎雁、伴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挤兑说得极是狼狈,云苓三人却只坐在一边,并不帮他。楚留香还低声对云苓和叶英道:“老胡这家伙,也该吃吃亏才长记性了。”经此一遭,胡铁花总算尝到了自己酿的苦果,简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姬冰雁带着一列长队伍,有一辆方方正正的马车,有七八匹马和骆驼,还有两个人,一个叫小潘,一个叫石驼。这小潘其实早已不是小伙子,至少已有三十来岁,只是生着一张娃娃脸。而那石驼又聋又哑又瞎,皮肤凹凸不平,却能够将驼队和马匹管得服服帖帖的。迎雁和伴冰还未来得及和云苓道别,便被送了回去。 姬冰雁说,他因准备出关的事,才来迟了些。 见到姬冰雁,楚留香只字不提之前“断腿”之事,也不提迎雁和伴冰,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姬冰雁也极有默契,毫不拖泥带水,一上来便讲述起了他的规划。楚留香认真地听着,任凭胡铁花怎么嘟囔,最后还是按照姬冰雁所说的安排了。 云苓和叶英都并未插话,叶英是知晓自己并不熟悉沙漠,云苓则是觉得姬冰雁的安排已经足够周到了。她想道,无怪乎姬冰雁能成为西北之地的富商,他做事确实足够周全谨慎。姬冰雁规划的路线再安全不过,他甚至考虑到了几乎所有敌人可能做的事,全部做出了相应的对策。故而,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几日后,云苓众人抵达沙漠。在沙漠边缘的小镇上,姬冰雁以比买酒更贵的价钱,买了十几大羊皮袋清水,然后又以比卖猪更便宜的价钱,将几匹已露疲态的马,卖给这小镇上的住户,却放火将那大车烧了。随后,他们才进入沙漠。 . 太阳像是要将整个沙漠都晒得燃烧起来似的。一丝风都没有,也没有丝毫声音。这样的在烈日下,沙漠上所有的生命,都已进入了一种晕死状态。众人默默驾着骆驼,炙热的温度让人难以忍受,别提说话,甚至像胡铁花这样的酒徒都不想喝酒了,只一心盼着太阳快点落下去。 不过,看到云苓、叶英身上那一个墨紫色衣裙繁复厚重,一个金衣大气端庄还外罩轻甲,忍不住咋舌道:“叶英,云苓,你们不热么?” “倒也不是很热。”云苓微微一笑。她侧首去看叶英:“阿英呢?可还好?” “嗯。”叶英微微颔首:“虽说气温比之中原确实要高上许多,但影响不大。” 胡铁花不由得露出羡慕的表情:“你们可倒好,我都要热死了。”他长叹一声,突然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一声呻·吟。胡铁花精神一振。 不只是他,云苓、叶英还有楚留香、姬冰雁也都听到了这声音。这呻·吟声虽然微弱,但在死寂的沙漠上,听来却比一个人在耳边说话还要清晰。 胡铁花瞪大眼睛,道:“你们听,有人!还是个快要死了的人。” 叶英却淡淡摇头,否定了胡铁花的判断:“是伪装。这呻·吟的气息绵长,并不是垂死之人。” 云苓最是相信叶英的感官,听他这样说,瞬间便蹙起黛眉,道:“阿英,你是说,有人下套?” 楚留香是见识过叶英的敏锐的,故而也选择了相信,当下便皱眉道:“好狠的心思!竟拿人做饵。” 姬冰雁冷笑一声:“但若是没有叶英,只怕这会儿,你和胡疯子已经赶过去了,我拦都拦不住。”说着,他还斜晲了一眼胡铁花。 胡铁花跳脚道:“死公鸡,你这是什么眼神!” “难道我说的不对?”姬冰雁哼了一声。 胡铁花顿时有点心虚,因为他刚刚听到那声音是真的想去救人的。但他素来不服输,便反驳道:“我怎么会听错?这分明是人濒死时候的呻·吟。”他跳下骆驼,道:“人就在那边,咱们去瞧个分明。”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看姬冰雁果然脸色不好看,便宽慰道:“莫气,你也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左右叶英提了醒,我们已有了警惕,去看看也无妨。”他又去看云苓、叶英,歉然道:“老胡就是要面子,不是不信叶英,两位莫要多想。” 叶英神色疏淡道:“无妨。”他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事。 一行人便转了方向,往传出声音的左面一堆沙丘去了。左面那沙丘并不大,转过沙丘,便瞧见两个人。那两个人没有任何遮挡,被人钉在地上,手腕、足踝和面额上都绑着直嵌入肉里的牛皮。他们全身的皮肤都已被晒黑,嘴唇也晒裂了。眼睛半合半张,眼珠和眼白却已分不清了,看来就像灰蒙蒙的洞——就如同石驼的眼睛一般,硬生生被晒瞎了。 云苓黛眉一挑,啧。如若不是叶英所言,她是绝对看不出这两人竟还有力气伪装的。 看见他们过来,胡铁花理直气壮道:“你们当真是多心,就他们这个样子,如何会是陷阱?” 他话音刚落,便见云苓手中兰亭香雪一转,凝墨色直冲那两人而去。胡铁花瞪大眼睛,正要指责云苓,而后就看见那两人跳起来,半点也不见方才奄奄一息的模样。他们似乎是知晓自己已被识破,不再伪装,每个人手里,都射出了十几道乌光,去势比闪电更急,旋即两人扭身便要逃跑。 “铮”地一声轻响,不知为何,却惊动天地。淡金色的剑气在大沙漠亮得刺目的阳光下似晃动着江南水乡的灵秀水汽,却又尽数将暗器全部打落。叶英神色淡然,收焰归于怀中。 姬冰雁忽然意识到那两人的目标是水袋。他猛地扭头,见到水袋均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其后便是一阵庆幸。在沙漠中,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若是真叫这两人得逞了,只怕他们就要死在沙漠了。 胡铁花的怒火已将爆炸,怒喝道:“兔崽子!你想逃!”他以几乎比楚留香还快的速度,向他们扑去。 正是这时,一个黑色的漩涡凭空出现在两人前方,逼得他们不得不硬生生停下。云苓瞳孔一缩,杏眸中满是错愕。这……这不是将她和叶英带至异界的黑洞么?她轻咬唇瓣,极力保持冷静,捏紧了兰亭香雪,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只是喃喃:“阿英……黑洞……出现了……” 叶英心头一跳,亦“看”向那个位置。 漩涡渐渐扩大,云苓看见,三个昏迷中人影从漩涡中出现。一个玄甲覆体,厚重而威严,戴着冰冷的天罗面,尽管失去意识,仍然紧握手中的陌刀。一个分明是女子模样,却一身戎装,英姿飒爽。还有一个,是个男子,手持长·枪,暗红色衣衫上银甲闪闪发亮,有着战场上厮杀而来的硝烟气息。 “阿英……”叶英听到,云苓素来温婉的声音微微颤抖:“是燕姐姐、曹姐姐和李统领!” 第42章 第41章缘由 大沙漠的白天和夜晚是两个极端。夜色愈深,寒气愈重。 众人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在沙丘后搭起了帐篷,生起了火。石驼令骆驼圈成一圈,驼峰挡住了火花。火上煮了一锅热菜,胡椒、辣椒、葱姜和牛羊肉混合的香气,令人稍稍舒缓了些。 胡铁花一边喝着酒,一边眼神不住地往云苓、叶英他们那儿飘去。只见不远处的位置,云苓正细心妥帖地照顾三人。叶英亦守在一侧,似乎在等待着他们醒来。他忍不住回忆起今日白天的事情。 当时,那黑洞令众人皆是大惊。如此之下,被那伪装求救的二人寻到了机会,什么消息也不曾透露,便自尽了。 突然出现的三人亦叫楚留香、姬冰雁和他生起警惕,可叶英和云苓竟像是认得这三人一般,执意要带上他们。姬冰雁本不同意,但楚留香却应下了。沉吟片刻,大抵是不想欺瞒他们,云苓便解释了原因。 思及此,胡铁花便有些神思恍惚。 大唐之人…… 这……这怎么可能? 莫说他了,便是姬冰雁这死公鸡,当时表情都有些呆滞。他们三人之中,大约也只有老臭虫尚能保持几分镇定了。 “老臭虫,你怎的那般简单就信了?”胡铁花灌下一口酒,看向楚留香,一股脑儿地倒出满腔疑惑:“我可没听说过唐时有个什么藏剑山庄和万花谷。再说了,这穿梭时间之事,实在太过神异。” 楚留香轻叹道:“可叶英、云苓无需骗我们。他们若是存心欺瞒,怎么会用这样一个拙劣的谎言?更何况……”楚留香静静道:“以他们的武功,本该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何致竟无人知晓?若说是隐世门派的弟子,那,又为何要说自己是唐时人?不是更令人起疑吗?” 胡铁花嘟囔着:“道理我也懂,我就是……” “不敢信。”姬冰雁淡淡帮胡铁花补了下半句。 其实,莫说胡铁花,便是他至今也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在江湖上如此之久,他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呢。 楚留香微笑着看自己的两个好友:“你们也莫要过于纠结,总归,叶英和云苓是我们的朋友不是么?” “老臭虫,你心可真大。”胡铁花嘀咕了一句,却也心头松快了些:“不过,我倒是有些想看看那大唐河山了。也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还不就和现在差不多?”姬冰雁兴致缺缺:“总不见得会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楚留香朗声一笑,正欲开口时,突听那边传来云苓的轻唤:“燕姐姐,你醒了?” . 长孙忘情睁开眼时,下意识戒备着,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她一手撑地,坐起身来,映入眼帘的人竟是大唐失踪多日的云苓和叶英! 长孙忘情眉头微皱:“小苓?叶庄主?”女子玉质的嗓音颇有些冷淡,可她看着云苓的眼神却是柔和的:“小苓,你无事便好。”长孙忘情自是关心云苓的,毕竟,因着舒窈那一层关系,她也算是将云苓当做妹妹来看的了。如今见云苓无事,长孙忘情到底放心了些。 云苓心底一暖,温言道:“燕姐姐,我无事,且放心罢。”她顿了顿,继续道:“燕姐姐,此地已非大唐,事情说来话长,待曹姐姐、李统领醒来后,我再与你一一解释。” 长孙忘情心下被云苓那句“已非大唐”惊起一阵波澜,却并未多言,微微点头:“嗯。” 叶英沉吟片刻,询问道:“长孙统领,不知大唐如今情形如何?距我们失踪已有多久了?” “不到一月。”长孙忘情将眸光转向叶英:“叶庄主与小苓呢?” “近一年。”叶英答道,旋即眉心微动:“如此说来,这异界与大唐有时间差。” “异界?”长孙忘情捕捉到叶英话中的关键词。 “嗯。”云苓说道:“燕姐姐莫急,等会儿我们一起解释。”她关切问道:“燕姐姐现下感觉如何?” “尚可。”长孙忘情言简意赅道。 云苓之前给他们过把脉,自然知道长孙忘情、曹雪阳、李承恩三人并未如当初叶英一般受些许内伤——他们三人皆护得住自己,不似那时叶英还要护着她。虽然如此,她还是想问问。得到长孙忘情的回答,云苓略微松了口气:“如此便好。接下来,便是要待曹姐姐、李统领醒来了。” 片刻后,曹雪阳与李承恩也睁开了眼睛。 “小苓?”见到云苓,曹雪阳颇有些惊讶。 “曹姐姐。”云苓微微一笑:“我晓得你定有许多要问的,莫急,等会儿我们慢慢解释给你们听。” 曹雪阳并未刨根问底,闻言只干脆道:“好。” 李承恩迅速环视了一圈,拍了拍叶英的肩膀,爽朗笑道:“叶英,好久不见。” “李统领,好久不见。”叶英唇畔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他和李承恩本就是朋友,如今异界相遇,心情很是有几分松快。 李承恩摇头叹道:“叶英啊叶英,你怎的还是喊我‘李统领’呢?早先便说喊名字便是了。” 叶英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我们将彼此的事情捋一捋罢。”云苓说着,便将她和叶英来到异界诸事详尽告知长孙忘情三人,包括安史之乱、地图之事以及他们对回到大唐的推测。虽说一旁还有楚留香几人在,云苓却并未隐瞒,随着他们听去了。 长孙忘情打开自己的地图,天罗面下的唇瓣微微抿起:“小苓,我的地图上只有一个板块,正是我们此刻身处的异界。” “我亦然。”曹雪阳静静道。 李承恩倚着骆驼,一条腿随意屈着,长叹道:“我亦如此。” 云苓不由得蹙了蹙眉:“怎会如此?” “穿越时空之事本就神异,其中究竟如何,也很难定论。”曹雪阳安抚地拍了拍云苓的手:“小苓,不必担心。即便我们无法回去,还有你们。”她眸光灼灼:“这安史之乱,必须阻止。” “那是自然。”李承恩敛了脸上的笑意,冷哼一声:“要取大唐河山,安禄山真当我们天策府的人都是死的吗?”他早先便知安禄山此人野心不小,却未曾想到,安禄山竟会连同外族,攻打大唐。这一点,李承恩万万不能忍。若是安禄山只是在朝堂上玩弄权术,他也懒得管,但一旦危及大唐天下,他绝不姑息。 “苍云,亦不会坐视不管。”长孙忘情声音冰冷,隐含其间的坚定却不容置疑:“皇室无能,乱臣当道,可这天下,是大唐子民的天下。我苍云军,自当守之。”更何况……想到在奚人叛乱中丧命的同胞们,长孙忘情眸光一暗:“无论如何,定不叫安禄山那贼子,称心如意!” “那,你们三人如何一同来了这异界?”叶英问道。 “事情还要从你和云姑娘失踪开始说起。你们失踪后,为防人心惶惶,藏剑山庄与万花谷联手将这消息压了下去,但各大门派掌门、长老还是知晓此事的,甚至当时的情形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后来,这事终究传去了朝廷。我便发觉有人动作频频,似是想要趁着叶英不在,对藏剑山庄动手。我猜,大约是觊觎藏剑山庄的神兵利器。我沿着这条线查下去,便查到了安禄山手下。”李承恩的语气有些散漫,他微垂着眼眸,掩了眸底的精芒:“之后又觉出安禄山想要攻破雁门关,我便和雪阳赶往雁门关告诉长孙统领。”毕竟,事关重大,派人转告或者送信,他都不大放心,索性亲自前往。至于为什么要叫上曹雪阳一起么,则是因着舒窈与长孙忘情、曹雪阳两人俱是好友,连带着曹雪阳与长孙忘情关系也还不错。让曹雪阳与他同往,更能取信长孙忘情。说到底,若不是皇家狠心,对苍云军过分如斯,李承恩也不至于没把握能否得到长孙忘情的相信。 曹雪阳接口道:“后来,与阿燕见面才说了几句话,黑色漩涡便将我们三人卷入其中。再后来,你们便也知晓了,我们出现在这……明朝的大沙漠。” “李统领,藏剑山庄现下如何?”听闻有人要对藏剑山庄动手,叶英便抿紧了唇瓣。 李承恩双手枕在脑后,语气戏谑:“这明朝异界可没有李统领,你喊谁?” “……”叶英一顿,从善如流道:“李承恩。” 闻得叶英改口,李承恩仰头“哈哈”一笑:“且放心罢,你那四个弟弟,可没有那般弱。要我说,若不是你一人将藏剑山庄护得太好,叫外人以为他们只需忌惮你这藏剑大庄主,那安禄山也不至见你不在,便急不可耐地筹谋夺取藏剑兵器了。”说罢,他又抱怨起来:“你这家伙,若不是我知道,只怕还以为你不将我当做朋友呢——哪儿有人喊朋友喊敬称的?我说,你以后总不至于喊情缘,也是叫名字罢?” 第43章 第42章路遇 听到李承恩这话,云苓霎时耳垂发烫。叶英却神色如常,甚至眉宇间隐隐浮起清浅的笑意:“那倒不会。” 闻言,李承恩瞬间坐直了,原本只是开玩笑的语气变得极其不可思议:“你何时有了情缘?”话落,他便想明白了。李承恩看了云苓一眼,又去看叶英:“好你个叶英,竟拐了孙老的爱徒。且看着罢,待你回去了,孙老必定不会轻饶了你。”李承恩虽与云苓并未有过几次接触,但还是知晓她的。李承恩说这话时,眸光轻轻掠过眉头蹙起的长孙忘情和曹雪阳二人,心底为叶英叹了口气。这孙老幼徒,虽说在江湖上声名不显,人脉却不弱。且不论旁人,光是现在这燕帅和他天策府宣威将军就够叶英好一阵应付的了。不过……一想到素来淡漠的叶英难得有了情缘,李承恩又觉得,他是不是也该为好友帮点忙?不然,就这家伙的性子,只怕困难重重啊。 李承恩心底转过的心思无人知晓。 长孙忘情微微蹙眉:“小苓?”她顿了顿,问道:“你和叶庄主?”曹雪阳的目光也落在云苓身上。 晚霞似的绯红已沿着耳垂爬上了脸颊,云苓抿了抿唇,认真答道:“是,燕姐姐,曹姐姐,我和阿英是情缘。”她勾起唇角:“你们且放心罢。我总不会叫自己委屈的。” 叶英抬手,抚过云苓的发顶,郑重道:“两位请放心。” 曹雪阳自然放心叶英的人品,“嗯”了一声,揉了揉云苓的发丝,微微一笑:“你们以后成亲,可一定要请我去。” “那是自然。”云苓笑容温婉:“还有燕姐姐也要来啊。” 长孙忘情神色柔和:“嗯。” ——她们谁都没有问,若是无法回去,该如何。 云苓说道:“既然暂时无法寻到回去的法子,曹姐姐、燕姐姐便和我们同行罢?” “好啊。”曹雪阳答应得极干脆,调侃道:“那,这异界,我们还要仰仗小苓和叶庄主你们了。” 云苓接下她的话头,笑吟吟道:“那是自然,所以曹姐姐和燕姐姐可要听话。” 长孙忘情面上浮起带着几分无奈的弧线,伸手敲了敲云苓的额头:“鬼灵精。” “其实,莫说在异界了。”李承恩扬眉,说道:“便是在大唐,我们不也是仰仗着叶英和云苓?”他指指自己:“喏,整个天策府都靠藏剑山庄养着呢,不少军医还是万花谷派来的弟子。”虽说万花谷、藏剑山庄助天策府良多是事实,但他这话未免有些夸大,显见是在开玩笑了。 “此话倒是不假。”曹雪阳亦笑道:“看来啊,我们三个,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了。” 云苓“扑哧”一笑:“这可是曹姐姐你说的。我可记下了。”旋即,她又转头,为三人介绍道:“燕姐姐,曹姐姐,李统领,那边三位是我和阿英在此处认识的朋友。那是楚留香,那是胡铁花,那是姬冰雁。” 听提及他们的名字,楚留香三人便不再沉默。 以楚留香为代表,微笑道:“在下楚留香。有幸得识几位,实在奇妙。” “可不是吗?”胡铁花爽快一笑:“若非亲眼所见,我着实难以相信,世间有此奇事。” “确实奇妙。”姬冰雁也点头,赞同道。 李承恩哈哈笑道:“世事无常,说不定哪一日,三位也能来我大唐一游呢?” “那在下倒是有些期待会有那样一天了。”楚留香接口道。 “……” 几人交谈起来。夜色渐深,大漠的风声依旧肆虐横行。这一处的篝火,却跳跃着明亮的温暖。 . 翌日,云苓一行十人再次整装出发。 既然已坦白了来历,云苓与叶英便也不再隐瞒。眼见着几匹凭空出现的踏炎乌骓与里飞沙,楚留香等人俱是大吃一惊,小潘看着云苓几人的目光已然带上了小心翼翼的敬畏。 “我们大唐江湖各大门派之人皆有此能力。之前隐瞒,是我们的不是。”云苓温和解释道。 “不必道歉。”楚留香有些惊异,却仍是保持镇定:“若是换了我,想来也是要守住此事的。” 胡铁花有些艳羡道:“这能力可真是好。不知我可能学上一学?” 李承恩回忆起来:“若是我没记错,这技能好像是当年纯阳宫吕洞宾前辈琢磨出来,分享给各大门派的。但究竟原理如何,如今也无人记得了。” 听他这样说,胡铁花也并不失落,只叹气道:“唉,既然如此,便罢了。看来合该是我学不会了。” 就连姬冰雁也展露出浓厚的兴趣,询问着叶英、李承恩大唐的景况。几个男子聊得畅快,云苓亦侧首,同曹雪阳、长孙忘情聊了起来。 气氛一时颇为轻松愉悦。若非还有苏蓉蓉三人的事情压在心上,楚留香真要觉得此次来大漠没什么不好——他不仅找到了数十年前的老友,还结识了来自大唐的新朋友。 忽然,叶英牵住缰绳,停下来,举目“望”向远处,淡淡道:“有人来了。” 话落,只见几匹飞奔着的健马在漫天飞舞的黄沙中现出了身影。这几匹马发狂般直奔而来,马上的人整个身子都贴在马背上,像是在逃避什么可怕至极的追兵。但放眼望去,一片大沙漠在逐渐西斜的阳光下灿烁如金,除了这几匹马外,后面再也没有人马的影子。不过眨眼功夫,那群人便到了他们眼前。疯狂飞奔的马已力竭而倒,马上的人在地上一滚,随即跳了起来。一共有五匹马,却只有四个人,均中原武师的打扮。他们满脸惊骇恐惧,仿佛没有看到云苓众人,拔出腰刀疯狂地对着空气砍杀起来。 胡铁花忍不住道:“这些人莫非瞧见了鬼?” 小潘打了个寒噤,颤声道:“听说沙漠中有种隐形的恶魔,专吃人的心肝,他们莫非……” 姬冰雁轻叱道:“不许胡说。” 小潘闭起了嘴,但寒噤却打得更厉害。 “不是恶魔。”云苓眯起杏眸,语气笃定:“是毒。”她翻身下马,准备仔细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长孙忘情、曹雪阳跟着下马,有意无意将云苓护在身后。云苓失笑:“燕姐姐,曹姐姐,我可不是当年那个连笔都捏不住的小姑娘了。”只是,被她们这样关心着,云苓心底也暖暖的。 曹雪阳手持长·枪,英气的眉眼间满是飒爽:“有我们在,总不至于要叫你出手的。不然,回头阿窈还要怪我和阿燕没照顾好你呢。” “舒师姐哪儿有这样不讲理?”云苓反驳道:“我回去可要告诉舒师姐,你这样说她。” 曹雪阳爽利一笑,却不答话,将长·枪横在身前,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刺了出去。风声烈烈,长·枪惊起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竟比风声还要响亮。见曹雪阳已出手,长孙忘情便没有再做什么,站在云苓身侧,极让人有安全感。曹雪阳留了手,并未取那四人性命,只是将他们打晕了。云苓从背包中取出一瓶解毒丸,给这四人喂下。四人很快便安静下来。 叶英等几个男子纷纷下马,上前去。 见云苓、长孙忘情、曹雪阳将事情都做完了,李承恩摇了摇头,为叶英叹气:“她们啊,把你这个情缘该做的,全做了。” 叶英却只是淡淡一笑:“若是阿苓要我帮忙,自是会说的。” “木头!”李承恩的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你难道不会自己去问?”话是这么说,他的眼底却隐隐混杂了几分狡猾的唯恐天下不乱。不知道以叶英这么个清冷的性子,追起情缘来,究竟会是什么模样啊?他可真的,有点期待呢。 叶英不知李承恩的小心思,只当他是为自己着想,便解释道:“阿苓并非我的附属,她有她的想法。” 什么叫无形撩人? 这便是了! 李承恩定定地看了叶英半晌,倏地长叹一声:“我竟还不如你能撩。”转瞬他又畅快大笑:“如此说来,要看你笑话,怕是只能等你成亲那日了。” “……”叶英眉宇间浮起淡淡的无奈。 胡铁花眼睛瞧着这两人,也凑过来出主意:“你若是想看叶英的笑话,那还不容易?撺掇撺掇云苓就是了。” “你们也就仗着阿英不会生气罢了。”云苓走过来,挽起叶英的手,扬了扬眉:“阿英是好脾气,我可不是。” “啧,这就护上了?”李承恩挑眉,看向叶英,戏谑道:“这有了情缘就是不一样了啊。好好好,我还是把位置让给你们两个便是。”说罢,他便跟着楚留香三人去看倒在地上的四个不明来历之人了。 云苓踮脚,吻了吻叶英的唇角:“我们也去看看。”她顿了顿,蹙眉道:“这下毒的人,是要他们力竭,再活活等死,好生歹毒的心思。” 叶英闻言,拍了拍她的发顶,清冷的嗓音里却是温柔:“莫怕。” 云苓微怔,旋即浅浅一笑:“有阿英在,我自然不怕的。” 第44章 第43章龟兹 那四人虽安稳下来了,却也陷入了昏迷。 “云苓,他们为何会对着空气厮杀?”楚留香疑惑不解问道。 “脱水,力竭,再加上有罂·粟的毒,他们眼中便出现了幻觉。”云苓蹙眉,这致幻的药……不知怎的,就让她想起了唐时的红衣教。红衣教蛊惑人心、发展教徒,倚靠的,正是他们的迷幻药。 楚留香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刚想开口提议带他们到阴凉的沙丘背后去歇歇,话还未出口,忽然觉得有一片黑影从头上掠过。紧接着,急风骤响,一支箭矢“嗖”地划破大漠的风沙,拖出长长的痕迹。伴随着一声凄鸣,一只鹰径直坠地——竟是曹雪阳射下了这只不知从何处来的鹰! 胡铁花情不自禁赞了句:“好准的箭!” “过誉了。”曹雪阳并不习惯自夸,只淡淡道。 李承恩用脚勾起这只体型不小的鹰,不顾它将死时的挣扎,一手拎住它的双翼,挑眉笑道:“这鹰倒是养得不错。丐帮的人铁定喜欢。”他说着,却又随手将这鹰扔在地上。 长孙忘情冷然道:“大漠虽然不是没有鹰,但似这般在人还未死时便来寻食的,可少见得很。” “长孙姑娘的意思是,此鹰是人饲养出来的?”楚留香问道。 “嗯。” 云苓亦赞同道:“燕姐姐说得极是。看来……”她侧首看看昏迷中的四人:“他们是中了谁的招了。这鹰,估计是要来带走什么东西的。” 这时,姬冰雁插话道:“这四人方才使的是彭家不传外姓的五虎断门刀。若是我没猜错,他们只怕是‘彭家镖局’彭云的子侄,‘彭门七虎’,这大胡子也许就是彭一虎。是以,这鹰要带走的,应该就是他们护的镖罢。” 小潘也连连点头,道:“是哩,在沙漠上只有走镖的人,才不骑骆驼。” 听云苓、长孙忘情、姬冰雁还有小潘这样说,楚留香不由得叹道:“好厉害的手段,若非我们正巧遇到,那计划此事的人,竟连一个人也不需派出,就能将彭门七虎所保的红货劫走。” 胡铁花咋舌道:“死公鸡,你说得果真不错,这沙漠的人,实在可怕。” 姬冰雁未置可否,说道:“既然这鹰没有得手,想必那幕后之人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还是先行寻个地方休息下,待他们四人醒来罢。” “嗯。” . 待他们在一处沙丘后停驻了片刻,那四人便逐个苏醒了。正如姬冰雁所猜测的,他们是彭家镖局的人,那大胡子也正是彭一虎。得知是云苓几人救了他们,彭一虎四人连连道谢。当被询问到他们怎么会被如此算计时,彭一虎沉默片刻,而后才咬咬牙,说道:“几位既然救了我们,我们也不瞒恩人。其他物件倒也罢了,最要紧的,是那……”他压低声音:“极乐之星。” “极乐之星?”胡铁花摸摸鼻子,好奇心顿时就起了:“那是何物?” “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此物是要给龟兹王送去的,极其重要。”说到这儿,彭一虎又邀请他们同行:“我们想请求诸位庇护。待见了龟兹王,必有重谢。” 楚留香忖度片刻,低声和其他人商量道:“若是请龟兹王帮忙寻找蓉蓉她们,你们待如何?” 云苓指尖拨弄着兰亭香雪的流苏,说道:“那龟兹国毕竟是沙漠中的势力,比起我们盲目寻找,或许要好些。阿英,你觉得呢?”她笑吟吟问道。 “正是如此。”叶英抬手抚过她的发顶,点了点头。 其他人自然也没什么异议。于是,一行人便在彭一虎四人的带领下,往他口中龟兹王的驻扎处行去。 . 这是一片美丽的绿洲。青葱的木叶间,不时有笑声传出。顺着笑声,众人走到了一大一小两个清绿的池塘。在较大的池塘边,有三个华丽的帐篷,帐篷前竟肃立着几个手执金戈、甲胄辉煌的武士。较小的池塘旁,此刻围着几重纱幔,隔断了那边的视线,一个美丽的少女正在池塘里沐浴。而很巧的是,云苓一行人过来的方向,正好没有用纱幔隔断。 三个女子自然不觉有什么。楚留香、姬冰雁、胡铁花和彭一虎几人却顿觉尴尬。此刻,他们恨不得自己如叶英一般,什么也看不见——不仅仅是因为那个正在沐浴的少女,更是他们的队伍中还有三个女子。比之其他男子,李承恩却泰然自若,好似眼前面对的不是正在沐浴的少女。 云苓挑了挑眉,抬手捂住叶英的双目,笑吟吟道:“阿英,莫看。” 叶英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隐隐能猜出几分。他轻轻一笑,没有拉下云苓的手:“好,我不看。”他说话时眉眼含着清浅的温和,掌心微动的触感反而叫云苓红了耳垂。 李承恩“啧”了一声:“这有情缘就是不一样啊。”他摇摇头,戏谑道:“雪阳,不若你帮我捂着眼睛?” “……”曹雪阳早已习惯了李承恩私下里的不靠谱,面不改色道:“统领请慎言。” 李承恩也不介意,只叹了口气,说道:“唉,如今看来,莫说看叶英的笑话了,只怕我要被他看了笑话去。” 云苓扬眉:“李统领此话差矣,阿英可不像有些人,喜欢看人笑话。” “扑哧”,曹雪阳笑容明快:“你啊,还是这般不饶人。” “我可没有,曹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云苓琥珀色的杏眸中划过一抹狡黠。 楚留香、彭一虎等人看着他们谈笑,竟不知是该叹他们定力好,还是该叹自己不够大气。 因着众人并未掩藏自己的行踪,池塘里沐浴的少女这时也发现了他们。她眼波一转后,竟如芙蓉出水般盈盈站起,接过了池边侍女手中的纱衣穿上。她并未说话,旁边的侍女已出口喝道:“来者何人?竟敢闯入公主沐浴的地方。” “贸然闯入,实属无意,还望公主见谅。”楚留香目光闪动,微笑着与少女攀谈起来。 和女孩子打交道这种事情,胡铁花和姬冰雁早就默认了楚留香上。他们甚至还有默契地站在楚留香身后,隔开了云苓等人,给楚留香充分的空间。楚留香在女孩子面前向来都是无往不利的。尤其是,得知他们是来送极乐之星的,那位自称“琵琶公主”的少女脸色瞬间一变,娇笑着邀请他们进帐篷。琵琶公主还有些惊异地看了一眼叶英,又看看云苓等人,似乎在好奇。毕竟,他们这大唐五人的装束打扮,可完全不像是在沙漠中行走的人。只是,她却什么也没有说。 . 帐篷铺着柔软的地毡,地毡上排着几张矮几,几上堆满了鲜果和酒菜,围着好几个饮酒享乐的人。龟兹王坐在正中央,琵琶公主走过去,弯下了腰,在他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话。听罢,龟兹王看向彭一虎,面色大喜:“原来是彭家镖局的人,辛苦四位了。快来人,带几位壮士下去好好休息。”说罢,他又望了望云苓他们,疑惑道:“几位是……” 彭一虎说道:“多亏了这几位相助,我们才能走到这里来。” 龟兹王恍然大悟,笑容满面道:“未曾想几位竟是如此武功高强之人。多谢几位出手相帮,若是不嫌弃,不若在此地歇下,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楚留香还未答应,左面一个脸色苍白,鼻如鹰钩的绿衣人,忽然冷笑道:“既然有那般好的身手,不如叫我们看看?”说着,他站起身。 胡铁花最是暴脾气,当下便应道:“谁若是输了谁是孙子。” 楚留香闻言暗笑,老胡这家伙,打之前还要先骂人家一顿。 结果自然不出所料,胡铁花轻而易举地便胜了那绿衣人。胡铁花笑容得意,瞧着那人,悠悠地了句:“你也不必喊我爷爷,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孙子。”他骂人不带脏字,惹得对方阴沉着脸,闷头喝酒。 楚留香失笑,面上还是代胡铁花向龟兹王道歉:“我这朋友,说话直了些。” 龟兹王却毫不在意,哈哈大笑:“无妨,无妨,良骥不与驽马为伍,几位想来都是顶顶好的高手。小王平生最好的,便是与武功才艺之士结交为友。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五位……” 方才那绿衣人,是江湖中心狠手辣的杀手杜环。坐在左面的三个人,则是“龙游剑”的名家吴家兄弟和威震两河的独行大盗司徒流星。只有坐在杜环身旁的一人叫王冲,满面病容,无精打采,非但看来貌不惊人,名字也没人听过。 李承恩到底算半个朝廷中人,扫了一圈帐篷,传音缓缓道:[叶英,雪阳,云苓,燕帅,你们说,这西域小柄,招揽武林中人,要做什么?] . “你是说,没有拿到极乐之星?嗯?”朦胧的纱幔后,传出女子轻缓妩媚的声音,一个“嗯”字微微上扬,蚀骨销魂,令人充满遐思。 下面跪着的人却丝毫不敢有任何旖旎的想法,冷汗涔涔:“夫人,彭一虎他们遇到了楚留香等人。而且,与情报不符的是,他们的队伍里还多出三人来。” “哦?”一只纤纤玉手掀开纱幔,露出半张姣好的面容:“多出三人?” “是,两女一男。不知是哪儿来的。”底下的人将头埋得更低。 “是么?”石观音意味不明地反问道。她微微垂眸,娇媚的容颜上露出几分冰冷,没有等下面的人再说什么,就命令道:“那就让他们蹦哒着。我倒是想看看,这位‘楚香帅’,到底,有什么本事呢。呵呵呵……”她发出一连串娇媚的笑声。 第45章 第44章探查 龟兹王要做什么,云苓他们暂时不得而知。不过,李承恩之前的话,也确实令他们升起了几分警惕。谁敢保证,这龟兹王,不会和另一个“安禄山”联合,攻打朝廷?他们虽说不是此地中人,但也不愿天下百姓因此饱受战乱之苦。还有那琵琶公主,看来柔弱,实际上却习得一身好内力。好在,收揽武林中人,自身习武,也并不一定便是攻打中原,尤其是,龟兹王帐中这几人,莫说在云苓众人眼中,便是对楚留香三人来说,也不过尔尔。是以,他们倒更倾向于猜测,龟兹王遇到了什么麻烦,企图借武林中人的力解决事情。 彭一虎四人并未久留,傍晚不到,他们便准备启程返回中原了。临走前,彭一虎压低声音,提醒道:“极乐之星的事情我所知不多,只隐隐约约晓得对龟兹王很是重要,而且,那前来争抢的是……”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从嗓子眼里硬生生挤出的:“石观音。” 石观音? 楚留香三人倒吸一口凉气。云苓几人虽不知石观音是何许人,但见楚留香他们如此模样,也大致有了猜测。 彭一虎继续说道:“我们押镖而来,回去后倒是没什么。但大漠诸事诡谲,尤其还有那女魔头,几位若是要留下,还请小心。” “我们明白了,多谢。”楚留香难得神色凝重起来。 谢过彭一虎的善意后,云苓等人回到龟兹王安排给他们的帐篷。 楚留香苦笑道:“我竟未曾想到,龟兹王会和石观音对上。”他给云苓等人解释道:“石观音是昔年被江湖中公认最美丽、最毒辣、最无情、武功却又最高的妇人。她近些年来极少出现在人前,不曾想,竟是在大沙漠中。” 李承恩拍拍楚留香的肩膀,爽朗笑道:“你也无需忧心。”他戏谑道:“叶英心剑之名,可不是吹出来的。” “……”叶英静默片刻,淡淡道:“李统领。” 李承恩摇头“啧”了一声:“行行行,我不说了,你还是叫李承恩罢。”他故作叹息:“叶英,你以前可没这般小心眼。果然有了情缘,就不要好友了是不是?” 叶英面上浮起几分无奈。云苓少见叶英有这般模样,“扑哧”一笑:“原来如此,我竟是挡了李统领的路么?哦……”她拖长了尾音,笑吟吟道:“是了,我想起来了,江湖传闻,阿英和李统领……”她故意不说完,留下无限的遐想。云苓还冲楚留香三人挑眉道:“我们大唐风气开放,同性之恋可不是什么事。”这话的意思,已再明显不过了。 楚留香三人面面相觑,旋即胡铁花拍腿大笑起来,楚留香和姬冰雁握拳,抵着唇角,掩盖笑容。曹雪阳和长孙忘情亦抿唇,露出几分笑意,这丫头啊,还是老样子,连自己情缘都调侃。 “阿苓。”叶英轻叹一声,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清冷的音色却含着柔和:“胡闹。” “是李统领先挑起的。”云苓扬眉,勾起一股名士风流:“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呢,阿英。” 李承恩笑不出来了。云苓确实是什么都没说,但她也什么都说尽了。可偏偏,起这个头的还真是他。啧,难怪都说,勿惹黑花。 方才“石观音”之名带来的紧张感被这么一打岔,霎时消失不见。帐篷内众人随意谈笑着,在外面的人听来,似是正赶上了好时候。 吴青天站在帐篷门口,干咳一声,扬声笑道:“几位还没睡么?在下特来拜候。” 吴青天满脸陪笑,再三致歉,着意寒暄,而后才道出他的目的——他竟是替龟兹王来说亲的!龟兹王,或者说,公主本人,有意让胡铁花做女婿。无论是这桩突如其来的“喜事”,还是公主看中的是胡铁花而不是楚留香,都实在令人惊讶。难得有一回压过了楚留香,胡铁花面上装作生气之态,甚至喊着“荒唐”,可谁看不出来这家伙心里其实乐开了花。 最后,还是姬冰雁打圆场道:“如此大事,怎能在仓促间决定,阁下也该容老胡考虑考虑才是。” 吴青天微一沉吟,说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半个时辰再来……几位有所不知,这倒不是在下着急,而是那位公主……哈哈……”他嘴里一面打着哈哈,一面已退了出去。 可欢喜过后,胡铁花又想反悔了:“这婚不能结!” 楚留香慢悠悠问道:“为什么不可以?“ 胡铁花憋红了脖子,着急道:“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楚留香、姬冰雁和他多年好友,怎会不知这家伙是老毛病又犯了。两人索性一唱一和起来,胡铁花这个急性子,怎么也敌不过他们联手,很快,他便被忽悠着答应了下来。 云苓见状,说道:“刚好,你们去龟兹王那儿,顺便提一提寻蓉蓉她们的事,我和阿英打探一番此处布局。” “小苓,我……”与你一同去。 长孙忘情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李承恩打断了,他双手枕在脑后,朗声笑道:“好,你们且去就是。我和雪阳、燕帅先行歇下了,算作养精蓄锐罢。” 曹雪阳倒是很快想明白了李承恩的打算,却并不点破,点头应道:“既然如此,阿燕,我们去歇息罢。” “阿雪?”长孙忘情皱眉。 曹雪阳笑了笑:“才从那黑洞里出来,你不累么?小苓也已不是小孩子了,何况,还有大庄主呢。”她咬重了“大庄主”三字。 长孙忘情这才反应过来,天罗面下神情微顿,而后,终是点头道:“好。”她又转头看向云苓,叮嘱道:“小苓,探查时记得小心些。”她又对叶英道:“大庄主,劳烦照顾好小苓。” “嗯。”叶英微微颔首。 “燕姐姐啊,你放心便是。”云苓含笑应着,挽起叶英的手,走出帐篷。 . 大漠的夜极冷,似是温度都在白天释放得干净。不过,旷远辽阔的夜空却同样极美,星光漫天,呼啸的风在这绿洲收敛了它的猖獗,缓和了几分。 云苓和叶英信步闲聊,往往是云苓起个话题,叶英顺着她说下去。在旁人看来,好一对温馨甜蜜的情侣。遇见人,云苓还会浅笑着打招呼。有些不许进入的地方,云苓便笑吟吟地问了缘由,能说的她便听着,不能说的也不多问。他们那般坦然的模样,实在难以叫守卫的金甲武士们生起什么怀疑之心。 逛了一圈下来,云苓暗暗记下帐篷的布局,大部分帐篷的用处,她也都问得差不多了。 “似乎没什么问题。”云苓“啧”了一声:“我倒有些相信这龟兹王是遇到麻烦而非其他什么了。” “但你也有疑惑?”叶英伸手云苓拉得近了些,为她挡风。 云苓顺从叶英的力道,贴得更近了些,男子身上清朗的气息随即传来。她抿着唇角轻笑起来:“还是阿英知我。”云苓解释道:“按那些金甲武士的说法,龟兹王与王妃极恩爱,既然如此……”她挑了挑黛眉:“为何龟兹王妃的帐篷,竟同龟兹王的离得如此远?反倒是琵琶公主的住处,比龟兹王妃还要近许多。” 叶英沉吟片刻,说出他的猜测:“你怀疑龟兹王妃有问题,或者,至少一定程度上不得龟兹王信任?” “正是。”云苓食指曲起,顽皮地挠了挠叶英的掌心,换得他握得更紧了些。微凉的指尖被温热的掌心包裹起来,暖意直从直接递到心底。云苓忍不住扬起唇角,继续说道:“谷中一位师长曾告诉我们,这距离,有时候也能反映人的亲疏远近。譬如龟兹王与王妃,又如龟兹王与琵琶公主。若真是如此,只怕龟兹王有什么事情,是不愿叫龟兹王妃知晓的。” 叶英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说法,但细想之下似乎又确有道理。他双目微阖,顺着云苓的思路猜测下去:“那,当下龟兹王最重视的……” “极乐之星。” 两人异口同声,旋即相视而笑。 云苓踮脚,蜻蜓点水般在叶英唇角落下一吻,哄孩子似的:“阿英真棒!” 叶英抬手,点了点她的眉心:“又胡闹。”他话是这么说,云苓却瞥见如雪银发下,他的耳根染上了些许红色。 见状,云苓“扑哧”一声,笑得开怀,清脆悦耳的笑声似是江南亭台楼阁檐边的八角风铃:“可我啊,喜欢和阿英闹呢。”她伸手,环住叶英,仰头,纵使叶英看不见,也能猜到,她的杏眸中定是满满的细碎光芒:“阿英,喜欢吗?” 她没有听到叶英的回答。 但,下一刻,一只手从身后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入怀中。叶英的面庞一瞬间近在咫尺,一缕银发落在了她的耳畔,搔弄着耳垂下敏感的肌肤,激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四唇相贴。 起初只是一点点的触碰,而后便开始轻轻在她的唇瓣上吮吸。四周寂静无声,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似乎被无限放大。云苓无意识踮起脚尖,回应他。恍惚间,闻得他一声轻笑,抱着她的手臂缓缓收紧,随后便加深了这个吻。 第46章 第45章多事 云苓、叶英回去时,远处忽的冲起漫天火光。烈焰火舌迅速吞卷着帐篷,其间隐约传来众人的呼喊和匆忙的脚步声。云苓与叶英对视一眼。 “看来,有人按捺不住了啊。”云苓抚了抚兰亭香雪,唇畔勾起似笑非笑的弧线。 大漠虽气候干燥,这夜间温度极低,又有大风,若非人为,难起火灾。现下,只怕是有人动手了。 叶英微微颔首:“嗯,我们去看看。” “好啊。左右我们逛那么久,若是见了火还不去瞧瞧,倒显得奇怪了。”云苓食指顽皮地挠了挠他的掌心:“走罢,阿英。” 叶英握紧云苓作怪的手,清凌凌地叹一声“莫闹”,便牵着她往中心龟兹王的帐篷处去了。 . 周围的情况其实并不算太糟糕。龟兹王麾下都是百中选一、能征惯战的武士,遇到变故发生,也不致慌了手脚。但火势不小,四下的林木和武士们宿夜的帐篷,已大多燃起,栏中驼马也有些已窜出。 云苓和叶英并不急着赶往,是以他们抵达时,所有的事情都已结束。胡铁花、姬冰雁早早便跑了,扔下楚留香处理后续。云苓、叶英正碰上楚留香从帐篷里走出,见着两人,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云苓、叶英这是为了避免龟兹王生疑,便扬声道:“叶英,云苓,你们怎的过来了?”他的声音不小,云苓扫了一眼帐篷,便知楚留香这是特意说给龟兹王、琵琶公主听的。 云苓想到了,叶英自然不会想不到。故而,他淡淡一笑,不疾不徐道:“我与阿苓睡不着,索性出来走走。方才看见这边有火光,便赶来看看。” “原来如此。”楚留香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李公子三人已歇下,你们两个又去散步,个个都是无事一身轻。可算是苦了我和老姬、老胡——今晚的事情可真不少。” 云苓轻笑道:“所谓能者多劳,你这是天生就该劳碌的命。” “话可不能这样说,若论起能力,二位不是比我强多了么?” “……” 帐篷内,龟兹王皱眉:“这两人,深夜出来散步?” 琵琶公主“咯咯”笑道:“我的好父王,你却是没看出来,那叶公子和云姑娘是一对儿呢。这情侣啊,晚上出来散步自然没什么。不过……”她话锋一转:“还是传人来问问罢。”她揉了揉因为方才的打斗而酸软的手臂,幽幽叹道:“这个时候,我们可不能大意。” “说得是。”龟兹王连连点头:“不过,婚期定在明日,真的无妨?” 琵琶公主娇笑着:“怎么?父王舍不得?”她的神色倏地冷下来:“总归,拿一个公主,来换这些人的保护,划算极了。父王不是也看见了么?今晚光是这三人,就比之前请来的多少高手要好上不知多少。更遑论,他们还不止这三人。” “那婚礼便交由你安排罢。”龟兹王说道:“我这就唤人来询问那两人的事。” “是,父王。” . 回去的路上,楚留香也将今夜发生的事情大致与云苓、叶英说了一遍。 原来,龟兹国叛臣作乱,龟兹王被逼无奈逃出国境,在此地暂且养精蓄锐,等待时机杀回龟兹国。今夜之所以起火,也是龟兹叛臣派来的刺客所为。说来讽刺,龟兹王招揽来保护自己的武林高手中,吴青天、吴白云和杜环都是龟兹叛臣派来的刺客。幸好楚留香在场,才没能让他们得逞。这三人也都死了,吴青天、吴白云死在琵琶公主手里,楚留香还点评道:“这琵琶公主功力似乎并不深,会的招式也似乎不多,但每一招却都犀锋、简洁、毒辣、有效,吴家两兄弟死得不亏。”剩下杜环,却是死在同为龟兹叛臣派来的刺客孙空手上。孙空曾受过楚留香的恩情,便放弃了要龟兹王的命,替楚留香杀了杜环。 龟兹王招揽的还有一个王冲,现下却也已不见了踪迹——他带着石驼走了。姬冰雁说,石驼是自愿跟王冲走的。因着他以前和石驼约定过,石驼要走时他绝不阻拦,姬冰雁便没有拦下王冲。 云苓忍不住笑了:“这龟兹王也太会看人了些,挑的武林高手,个个都不是什么简单的家伙。”他们所见的五个人里,三个是混进来的刺客,还有一个关键时刻离开,丝毫不顾龟兹王。龟兹王能活到如今,运气实在是好。 云苓这样一说,楚留香亦微笑起来:“云苓,你若是不说,我还没发现。” 叶英听他们谈论完了今夜的事,问道:“那极乐之星呢?你们可有什么发现?” 楚留香点点头,又摇摇头:“龟兹王确实提起了极乐之星,却不肯说极乐之星究竟有什么秘密。只能听出,极乐之星对他很是重要。” 云苓蹙眉:“既然如此,极乐之星又为何不在龟兹王身边,要彭一虎他们押镖而来呢?” “我猜,极乐之星或许以前便保存在中原,以防极乐之星被盗走。如今,龟兹王需要极乐之星,便让人从中原送来。”楚留香答道。 “倒也说得通。”云苓“唔”了一声:“那你可向龟兹王提了寻找甜儿她们的事?” “提了。”楚留香忍俊不禁道:“为此,老胡牺牲不小。” “嗯?” 楚留香压不住嘴角的笑容:“作为交换,龟兹王要将婚期定在明天。我答应了。”谁叫胡铁花不讲义气,和姬冰雁先跑一步?楚留香一点儿也不觉得亏心。 云苓“扑哧”一笑:“胡铁花又要被你坑了。” 叶英并未说话,面上亦浮起淡淡的笑意。 “话也不能这样说,娶个公主,老胡也不算亏。”若非如此,楚留香和姬冰雁还真能把朋友往火坑里推吗?自然是胡铁花本身半推半就的结果。 “龟兹王如此急忙定下婚期,怕是被今夜的刺杀吓到了,忙着为自己寻找保护人。”叶英根据楚留香的讲述推测道。 “我也是这般想的。”楚留香感叹道:“老姬说得果然不错,沙漠之内形势诡谲,不宜久待。罢了,尽早休息罢,明日可还有一场婚礼呢。” 可惜,他们注定是休息不了了——原本在休息的长孙忘情、曹雪阳、李承恩三人,竟抓住了一个来“送信”的金甲武士。胡铁花和姬冰雁也没了睡觉的心思,跟着李承恩三人一同等候云苓他们回来。 “诸君远道而来,自顾尚且不暇,何苦多管闲事?乘天色未明,离此速去,是为上策,不则悔之晚矣。若听良言相劝,妾将洗手作羹汤,为诸君寿——龛中人拜。” 雪白的纸上,写着一笔娟秀的字迹。这所谓龛中人,不必多说,谁都知晓是石观音。 李承恩弹了弹纸条,漫不经心地嘲讽道:“这石观音写得倒是文绉绉的,可惜……”他冲那被倒在地上、已无生息的金甲武士抬了抬下颌:“派来的人除了自杀的功夫,实在不怎么样。”他嗤笑道:“我问出来了,派他来的人是龟兹王妃。”若论起审问的本事,在场众人,只怕唯有姬冰雁能与李承恩有可比之力。 龟兹王妃? 闻言,楚留香神色变化了几分,看向姬冰雁与胡铁花。 只见姬冰雁面沉如水,回看过来,鹰隼般锐利的眼里闪着锋芒:“你想得不错,就是我们今晚所见的龟兹王妃。”他们今晚去见龟兹王时,见到了龟兹王妃。那确实是个美人,龟兹王亦对她爱护有加。实在难以想象,那会是石观音。 胡铁花在云苓他们回来前,已被李承恩告知此事,但现在还是有些咋舌:“真是看不出来!没想到这龟兹王妃竟是石观音。” “既然石观音已在此地,说不定她便会趁明日的婚礼做什么。”云苓抚了抚兰亭香雪,沉思道。毕竟,婚礼上人多眼杂,要做点什么出来,是最好不过的了。 胡铁花点头:“不错,明日婚礼……”他猛地反应过来:“婚礼!什么婚礼?” 楚留香看着他,促狭道:“还能是什么婚礼?自然是你和公主的婚礼了。” “哟,这么快就定下来了?”李承恩挑眉。 胡铁花跳了起来,失声道:“明天?” 楚留香含笑点头:“嗯。” 胡铁花一把揪住楚留香,大声道:“你……你难道就答应了?” 楚留香笑道:“你这驸马爷反正已是做定的了,迟几天,早几天又有何妨?” 胡铁花大呼起来:“老天,我连一点准备都没有,这岂不是要我的命么?” 众人见着胡铁花这副模样,皆被逗笑了。 李承恩拍了拍叶英的肩膀,挤眉弄眼道:“叶英,待你和云苓成亲,千万莫要这般丢脸。藏剑大庄主的气度可不能落了。” 云苓、叶英还未说话,长孙忘情便拧起眉头,严肃道:“小苓还小,不急。”云苓自己说这话,长孙忘情能就着她说下去,可换了旁人,长孙忘情却又没那般好说话了。 李承恩弯腰笑道:“哈哈哈,叶英,听见了么?你这亲事,只怕难得很呢。” “……”曹雪阳看着自家在异界开始浪荡起来的统领,静默片刻,说道:“统领,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李承恩不以为意一笑,也不接话。 “那金甲武士……”见状,楚留香转移话题道。 他话还未说完,姬冰雁便冷冷开口:“我带出去埋了便是。” “诶,死公鸡,你睡觉罢。”胡铁花瞪了一眼楚留香,嘟囔道:“给老臭虫做去,他不是最喜欢做事吗?”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举手投降:“是是是,我去做,我最爱做这事。”他顿了顿,又道:“那么,诸位便休息罢?明日还有一场硬仗呢。”他的话,犹带深意。 第47章 第46章涌动 翌日,天边才隐隐现出熹微的晨光,已有五六人捧着高冠吉服,躬身走了进来,满面笑容:“婚礼大典已筹备好了,请驸马爷换上吉服,准备行礼。”又有人对云苓、曹雪阳、长孙忘情三人赔笑道:“三位姑娘,实在是对不住。我们龟兹国婚礼时,女客是不能露面的,不知三位可否……” 云苓她们还未说话,胡铁花的暴脾气先犯了:“怎么?我的朋友,连我的婚礼都不能露面?这是什么混账话?若是真要如此,这婚我不结了!” 那人大惊失色:“驸马爷,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剩下四五人连忙劝阻起来,似是生怕胡铁花真的不肯成亲。 楚留香、姬冰雁对视一眼,心底暗暗发笑。他们还能不晓得胡铁花怎么想的?这家伙,一方面是真的不满此事,另一方面,怕是还想借机推了这门婚事。 闻言,云苓扬了扬眉,温婉典雅的眉眼间勾起好看的写意风流。她与长孙忘情、曹雪阳对视一眼,瞬间了然彼此想法。云苓抚了抚兰亭香雪,笑吟吟道:“无妨,所谓入乡随俗,既然如此,我和曹姐姐、燕姐姐便不去凑热闹了。”顿了顿,云苓传音道:[恰好,你们且去便是,我和燕姐姐、曹姐姐去石观音处探探虚实。] 叶英知云苓打算,便没有多说什么,只道:[那我们便注意着婚礼诸事罢?]他似是征询众人的意见,但却也无人反对。 [如此甚好,兵分两路,只怕会有收获。]李承恩眸底露出带着几分算计的精芒:[下午我们在此处汇合?当然,胡铁花就不必了。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话说到后面,他已然在笑。 楚留香心下暗叹,这大唐一行五人,各个都能传音入密,内力之深厚,可见一斑。也不知,那大唐,究竟是何等模样,才会有这么些钟灵毓秀之人。这般想着,他却也没忘了答复。不过,楚留香三人无法回答,只能不着痕迹地颔首,以示赞同。胡铁花倒是有异议,却彻底被众人忽视了过去,只能穿上那套吉服,按着流程来。 众人簇拥着胡铁花出去,临走前,叶英还“看”了云苓一眼,两人默契浅笑,叶英方才离去。 李承恩用手肘撞了撞叶英,低声笑道:[你啊你,这般舍不得人家云苓,不若留下来?] [“阿苓自有成算,我们注意这边便是。]叶英知他是在调侃自己,摇摇头,说道。垂在耳侧的一绺银色发丝随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如冰似雪。 [嘁,没劲儿。]见逗不了叶英,李承恩撇撇嘴,不再说什么。片刻后,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等等! 叶英这是……承认舍不得了? 李承恩侧首看人,身旁男子面容清俊疏朗,分毫看不出方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李承恩的视线叶英自然感知得到,他坦然问道:[怎么了?] 李承恩摇头轻笑,难得正经了一回:[没什么,只是觉着,挺好的。] 李承恩从来不觉得叶英无情无欲。 恰恰相反,他倒觉得,叶英这人啊,看着淡漠冷情,实则是再重情重义不过的家伙了。 可正是因着太过重情,叶英化身为剑,将藏剑山庄的一切扛在肩上。是,叶英是天生的剑客,心性澄澈,君子藏锋。但,那又如何?叶英终归还是人,绝非毫无生气的器物。 是以,李承恩希望,叶英能尝试寻常人本该有的喜怒哀乐,也能有个人陪伴在身侧。他自己是刀口舔血、可能战场一去不回的人,自然不能耽误人家好好的女孩子。可叶英不同,李承恩知道,叶英一旦与谁许下诺言,必不辜负。 现在看见叶英有人相陪,李承恩自是为好友高兴的。 当然,李承恩眯了眯眼睛,掩去眸底划过的恶趣味。能看见叶英这恍若谪仙的家伙染上俗世尘火,也不失为一件趣事啊。 . 云苓和长孙忘情、曹雪阳静待了外面没了声音,才走出帐篷。周围的人们都在忙碌着婚事,一时间,倒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三人。 “曹姐姐,燕姐姐,我昨夜和阿英探查过,龟兹王妃的帐篷在那儿。”云苓一边避开人群为长孙忘情、曹雪阳引路,一边说道。 “也不晓得,那极乐之星究竟有什么秘密,叫龟兹王如此重视,又引得人眼热。”曹雪阳沉思道。 ——昨夜,楚留香又将他和胡铁花、姬冰雁在龟兹王处遇到的事情复述给了留在帐篷内的长孙忘情、曹雪阳三人。这一交换信息,他们愈发觉得此处的水极深。好在,凭借他们的武力,倒也无惧什么。 长孙忘情沉吟片刻,冷声猜测道:“龟兹王亡国而逃,现如今只怕一心想复国。除兵力外,复国最稀缺的便是……” “物资!”曹雪阳下意识脱口而出,竟与长孙忘情异口同声。 云苓“扑哧”一笑,说道:“燕姐姐,曹姐姐,你们两个倒是有默契。” “并非如此。”长孙忘情天罗面下的唇瓣微微抿起,神情认真:“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行兵打仗,物资最是缺不得。” ——这便是曹雪阳能接上长孙忘情的话的原因了。她们同为军队中人,自然能明白物资的重要性。 “正是。”曹雪阳点点头,顺着长孙忘情的逆推下去:“但仅凭极乐之星,我觉得并不能支持复国所需财物。那金刚石的价值,远不够复国。” 云苓算了下大唐与这个世界的物价差,“唔”了一声:“确实,虽说这里物价极低,但一颗极乐之星,怕是也购不到足够的物资。” “物价极低?”曹雪阳饶有兴趣道:“怎么个低法?” “大约是,我们用的金子较多,而他们常用银子与铜钱罢。”云苓举例道:“一株甘草在大唐大约要几金,这儿一两银子便能买上一捆。” “嘶……原来如此,难怪你说极低。”曹雪阳有些意外。 长孙忘情见这两人偏了话题,似有若无地叹息一声,唤道:“小苓,阿雪。”她的嗓音分明那般冷肃,偏偏因着这浅淡的无奈,弱化了几分。 云苓轻吐粉舌,琥珀色的杏眸闪着狡黠:“燕姐姐,我不过稍微告诉你们一些常识罢了。”许是姐姐们在,云苓难得褪去了往日的成熟稳重,尽显女孩子家的娇憨之态。 “那你最好再告诉我,那个便是龟兹王妃的帐篷?”长孙忘情不为所动,径直问道。 云苓叹了口气,半是撒娇半是抱怨道:“燕姐姐,你倒是给我些反应啊。”说罢,又不待长孙忘情答话,便肯定道:“是那个了。” 曹雪阳笑着揉了揉云苓绸缎般柔顺的发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燕姐姐,她啊……”她拉长了语调,道:“最是不懂怜香惜玉了。” 长孙忘情对这两人的联手调侃没什么反应,依旧面色平淡:“我们过去罢。”说着,率先向那边走去。 云苓与曹雪阳对视一眼,彼此笑笑,跟了上去。 . 龟兹王妃的帐篷外自然有金甲武士守着,还有来来往往的侍女,面上带着喜庆。 云苓便提议道:“我先进去探探?”她看了看长孙忘情的重甲:“燕姐姐这身,终归不方便。” “无妨。”长孙忘情摇了摇头:“我去,小苓你主修的是离经易道。”虽然知晓这个世界武力值普遍低于大唐,她仍旧不大放心。再说,在她眼中,即便如今长大了,云苓始终是当初那个小小的花萝。 曹雪阳看这两人互相体贴,好笑道:“行行行,你们倒是为对方着想,可怜我,没一个人想着。我去罢。” 云苓连忙安抚道:“曹姐姐那样好,怎么会没人想着?” “你啊,这嘴还是这般甜。”曹雪阳笑容明快亮丽:“行了,你们两个莫要争。这趟,我去。” “……也好。”长孙忘情点头:“你且小心。”她这声“小心”,倒不是说担心曹雪阳遇到什么危险,只是以防曹雪阳打草惊蛇。 “我晓得的。你们也看看周围罢。一刻钟后,还在此汇合。” “好。” . 云苓这边进展顺利,叶英、楚留香那边却有些小小的波折。 楚留香面对着龟兹王递来的“吉祥蛋”——这说是贵客才能得到的,却悄悄染黑了龟兹王手中挑出“吉祥蛋”的银刀。楚留香暗暗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别人都以为他将蛋吃下了肚,其实蛋已到了他袖子里。 ——在那之前,胡铁花已与新娘子匆匆行过礼,新娘子立刻就被人扶到后面去了,但胡铁花却还得留下与宾客们拼酒。大漠之上,人人都以豪饮为美,新郎倌酒喝得愈多,婚礼就愈风光。 不只是楚留香,李承恩亦看到了那发黑的刀尖。他皱了皱眉,提醒道:[叶英,姬冰雁,旁人送来的酒菜,莫要入口。] 姬冰雁闻言,猛地回头看楚留香。楚留香对他点点头,表示李承恩说的是对的,又摇摇头,表明自己无事。姬冰雁这才放心下来。 三人交谈的同时,叶英静静伫立,听着里里外外的喧嚣。帐篷外呼呼的风声被他滤过,入耳的,是无数酒杯碰撞声,谈笑声,走动声。 都一一,被他听在耳中。 第48章 第47章发现 叶英并未听得多少异样,不过姬冰雁却有所收获。他忽然一笑,摊开手,说道:“你们瞧,这是什么?” [是张字条。]李承恩传音念给叶英:[今日既是你女儿的佳期,且将你的头颅再留寄一日,明日黄昏时,当再来取,盼你妥为保存,勿令我失望。]念罢,他扬眉,轻嗤一声:[这口气,真当我们吃素的么?] [这纸条是在哪儿发现的?]叶英并未对此有所评价,转眸看向姬冰雁,问道。 姬冰雁答道:“就插在那放着吉祥蛋的烤骆驼上,方才我走出去,碰巧瞧见,就半路摸了下来。”姬冰雁说得轻巧,却足见他心细如发之至。 [原来如此。]李承恩随意按了按骨节,发出清脆的“噼里啪啦”声,映着他眸底的锋芒:[你们觉得,这人送这纸条的目的是什么?] [他若是要麻痹龟兹王,根本不必如此,龟兹王本就不知他何时来。他若是想搅局,何不直接前来闹事?是以,他必不会来。但他也不想叫龟兹王好过。]叶英淡淡分析道:[这人只怕极自负,认为自己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李承恩点头赞同道:[我也觉得。] 姬冰雁忽地笑了:“这不就是楚留香做的事吗?在去偷人家的宝贝时,也要先送张纸条。” 李承恩挑眉,开玩笑道:[偷窃?楚留香啊,你这要是在大唐,不贿赂我,我可是会叫你锒铛入狱的。] 被姬冰雁和李承恩这般挤兑,楚留香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巳时已到,我们该去同云苓她们汇合了。” [也好。]李承恩慢吞吞拖长了腔调,话音戏谑含笑:[不然呐,某人怕不是,要犯相思病了呢!] 这个某人说的谁,毋庸置疑。 楚留香忍笑不已,就连姬冰雁脸上亦浮起几分忍俊不禁。叶英倒是淡然,并未因李承恩的调侃变色,只道:[分开走罢,不然易引起疑心。] 楚留香望了眼喝得脸红脖子粗的胡铁花,沉吟片刻,说道:“叶英与李承恩先走,我与老姬再看着会儿老胡,稍后再跟上。” [嗯。] [那就这么决定罢。] “好。” . 除却知晓详情的楚留香与姬冰雁,谁也没有发现,人声鼎沸的宴会上悄无声息少了两人。叶英与李承恩赶到他们的帐篷时,云苓三人已在那儿等候了。 云苓举了举手中茶盏,笑吟吟道:“你们可算是来了,我和曹姐姐、燕姐姐等了好久呢。” “哈哈哈,看来,云苓你们收获不小啊。”李承恩见状,也不客气,坐下来给自己倒了盏茶,一口气饮下后又“啧”道:“苦。” “……”曹雪阳对自家统领头疼至极:“统领,这茶可是小苓的珍藏。何况,你这般饮茶,自然觉得苦。” 云苓倒不以为意,李承恩她并不熟,不过因着大师兄与李承恩交情不错,她便也从大师兄那里,多多少少知晓李承恩是个什么性子。也唯有在亲近之人面前,这位大唐天策府最负盛名的李统领,才会露出这副随和的模样。 长孙忘情淡淡问道:“楚留香和姬冰雁呢?” “他们稍后跟来。”叶英答道,而后才问道:“阿苓,曹将军,长孙统领,你们可有什么发现?” 云苓点点头,指尖轻抚兰亭香雪的流苏,似笑非笑道:“我们啊,收获不小呢。” “那便等楚留香他们过来再细说罢。”李承恩建议道:“他们应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了。我们是怕四人同时出来,引起旁人疑心,便分做了两路。” 云苓“唔”了一声,问道:“那,阿英,李统领,你们有什么发现么?” 李承恩摇摇头:“除去姬冰雁看见了张没什么大用的纸条,实在收获甚微。” 他这才提到姬冰雁,楚留香和姬冰雁就到了。两人进来时,见帐篷内一派悠闲地饮茶,还有些诧异。若不是知道他们今天任务艰巨,要防着暗处的敌人,楚留香差点都要以为他们真的是来参加婚礼的了。 当然,很快,这氛围也拉了回来。见楚留香和姬冰雁也到齐了,云苓便讲起了她和长孙忘情、曹雪阳的发现。 “燕姐姐进了龟兹王妃的帐篷探查,却发现,石观音根本不在。”云苓扬了扬眉,眉梢眼角勾起几分玩味,极是风流:“更有趣的是,你们猜,我们回来的路上瞧见了谁?” 也幸好胡铁花不在,否则必定要急得拍桌子,直呼“云苓你莫要卖关子”。 几人面面相觑,还未想个答案出来,叶英已神色疏淡道:“琵琶公主?” 云苓勾起唇角,指尖轻快地敲击桌面:“阿英可真厉害。没错,就是琵琶公主。”她轻笑一声,悠悠道:“多新鲜呐,我们以为的今天的‘新娘子’,竟还在洞房外面晃悠。” 叶英准确捕捉到了云苓话语中想要传达的信息:“我们以为的?” 曹雪阳嗤笑一声:“小苓找了个侍女搭话,套出话来,原来,这龟兹王不只一个女儿。今日的新娘子,其实是龟兹国的大公主。” 至于云苓是怎么套话的…… 曹雪阳低咳了一声,觉得叶英也怪不容易的。父亲叶孟秋在他小时候不省心,一群弟弟妹妹在他长大后不省心,现在找个情缘也不是个省心的主。 姬冰雁闻言,冷笑道:“这龟兹王倒是打得好算盘,拿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大公主,来换我们的保护。” 楚留香皱了皱眉,抓住了另一个重点:“那石观音呢?” “并未寻到她的踪迹。”长孙忘情冷声道:“而且,现在当务之急,应是确认胡铁花的安全。” 如果新娘子不是琵琶公主,谁也不知道,真正的新娘子会是哪一边的人。莫说大公主是龟兹王的女儿,不会帮着外人,就龟兹王这能轻易舍弃她的态度,再加上王族间权力倾轧,谁能保证那大公主没有倒戈龟兹叛臣?若真是如此,但凡这婚礼出点岔子,就能毁了龟兹王的小算盘。而最能令他们这一行人憎恶龟兹王的,无疑是对这次婚礼的新郎官出手。 楚留香立时便站起来,有些急切:“长孙姑娘说得是!老胡又喝得那般醉醺醺,要对他出手简直再容易不过。我们去洞房看看!” 虽然擅闯胡铁花的洞房不太好,但事急从权,胡铁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楚留香懊悔自己竟会忘记这点,任由胡铁花喝酒,早知真该嘱咐他几句,尽管这个酒鬼不多时就能忘了。 看出楚留香、姬冰雁心急,李承恩也没多加打趣,说道:“我们同去罢。雪阳她们毕竟是女子,先行进去探查,若有意外,雪阳你们就退出来。我们四个大男人在外面守着,总不至要你们三个女孩子在前面冲锋陷阵。”他扯开一抹三分痞气、三分散漫、三分认真的笑容:“两位姑娘,在大唐做久了女将军,在这异界,偶尔做个普通的女孩子也不失为一种体验。” 知他好意,曹雪阳心底微暖,却也没有答应。早在披上这一身戎装时,她就已经做好此生负重前行的准备了。 长孙忘情亦默然无声,面上冰凉的天罗面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苍云的血海深仇。久了,性别于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云苓垂了垂眸,心底轻叹一声,牵起这两个大唐女将的手,侧首对李承恩笑道:“那李统领可莫要忘记自己说的。我和燕姐姐、曹姐姐先行一步。” “哈哈哈,你便罢了,我可不和叶英抢这英雄救美的机会。”李承恩大笑道,看着叶英好一顿挤眉弄眼。 “……”叶英没理会他,对云苓微微颔首:“且小心。” “我晓得。”云苓走出帐篷:“那,待会儿洞房见。” . “啧啧啧,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嫁给那位胡公子呢?到时候啊,他肯定要觉得自己被骗了,然后你的好父王啊,满心的算计可就落空了呢。真可怜呐!”石观音轻轻拍着大公主的脸颊,似真似假地叹息了一声,而后曼声道:“你说,我杀了你,然后顶替你好不好?这样,我那可怜的不知道枕边人已经换了的龟兹王啊,就能得偿所愿呢。”她的声音那般娇媚,神情也带着小女孩的天真,说出的话却令人遍体生寒。 大公主被点了几处大穴,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她只能满脸恐惧地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子,石观音!竟然是石观音!不,她不想死在这里!她的谋划还没有实现,她不能死! 石观音伸手,看似柔若无骨的手掐上大公主的脖子,一点点收紧。大公主渐渐感到呼吸困难,眼前一阵阵发黑。 要……结束了吗? 她不甘心啊…… “轰”地一声巨响,一面墨色的盾挟裹着强劲的力道,势不可挡,冲入帐篷,激起尘土飞扬,直奔石观音而去。 第49章 第48章观音 这盾出现得突然,又来势汹汹。石观音就是反应再快,抛下大公主后跃避开,也免不得被劲风扫到,内息霎时一滞,体内气血翻涌。“砰”地一声,墨盾横贯入地,深达几尺,砸出蜘蛛网似的龟裂。大公主借着石观音松手的机会,连忙飞也似的逃开去。 石观音这时也无暇顾她,暗暗心惊,庆幸还好自己躲得及时。心下各种思绪百转千回,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娇笑道:“阁下好内力,真令妾身拜服。为何不出来一见呢?也好叫妾身晓得,阁下是个怎样风姿卓著的人物。”话说得这般客气,石观音手上暗暗运气,就等那人现形,给他一掌。 而后,石观音便听见,一个温婉典雅的女声含笑道:“燕姐姐可听见了?你这一下,可真叫人拜服呢。”尾音上扬,特意拖长的“呢”字更是勾起数不尽的写意风流。 不知是谁,用冷肃又柔和的声音唤道:“小苓。” “好好好,我不说便是,燕姐姐可莫要烦了我。”笑吟吟的女声如是说道。 帐篷被掀开,大漠傍晚的夕阳红得似血,三个女子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大公主已逃到她们身后的金甲武士之中去了,那墨紫色衣裙的女子还轻声安抚了她一会儿。她唇畔含笑,一双温润的琥珀色杏眸盈着秋水,波光粼粼。在她的安抚下,大公主很快便镇定下来。 石观音眯起眼睛,扫过一圈,落在云苓三人身上的目光,仿佛淬了毒,阴狠至极。她慢条斯理地捋平衣摆上的褶皱,举手投足间尽是妩媚的风情,却与她说出的话毫不相符:“你们三个,是自己毁了那脸,还是我来动手呢?”她掩唇而笑,眼神却像刀子一样,滑过三人的脸庞。 “……”云苓头一回遇见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轻“啧”一声,指尖轻抚兰亭香雪,似笑非笑道:“怎么?你是觉得,自己实在不堪入目,只能借毁了旁人的脸,来令自己好过些?” 石观音面色瞬间阴沉下来,怒极反笑,冰冷得似是毒蛇的“嘶嘶”:“你说什么?” “怎么?你还要我重复么?”云苓扬了扬眉,仿佛感知不到石观音的怒气,话音颇有些漫不经心。 曹雪阳与长孙忘情对视一眼,无奈摇头,这丫头,又在气人了。 下一刻,石观音暴起,猝然出手,闪电般地冲云苓攻出了七招。一个人本只有两只手,但在这一刹那间,她却像突然多出五只手来,这七招竟似是同时击出的,掌风直奔云苓身上要害之处。云苓掌中兰亭香雪笔尖才显出几分墨意,手已被人拉过。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脸颊贴上熟悉的微凉轻甲。男子清逸的气息扑面而来,明晃晃的金衣,灿若骄阳。 “铮”的一声,焰归出鞘,淡金色剑气喷涌而出,石观音被逼得狼狈退开。她感到脸上有些湿意,手不由得颤抖起来。石观音伸手去摸,果然见指上有血迹。原本优雅娇媚的的女子,瞬间变成了一只疯狂的野兽:“该死的!你毁了我的脸!我要杀了你!” 那般浓重的怨恨,叫云苓微微蹙眉。叶英却并未有任何反应,一手揽着云苓,一手持剑,长身玉立,神色疏淡。他本就不是喜欢多言之人,现下更是同石观音没什么说头。 或许是太过在意自己的容貌,石观音再攻上前时,已乱了章法,对于其他人来说浑厚的内力,在叶英面前却如蚍蜉撼树。石观音掌风扫来,叶英不退反进,手中长剑看似缓慢,在石观音眼中,却不知为何,避无可避。已经失去理智的石观音顾不得将死之局,曲起的五指抓向云苓,狠辣的招式,但凡落到脸上,就只有毁容的份。叶英眉心微动,焰归径直斩下。石观音身体一颤,浑身力气如潮水般褪去。她动作顿住,眼睛却还怨毒地盯着云苓,直到最后倒下,也没有闭上眼睛。 武林中最令人畏惧的女人,竟这样,简单地失去了生息。 “……她死了?”一片沉寂中,楚留香低声喃喃道。 即便知晓叶英剑法高超、内力深厚,他也万万没想到,叶英能以一己之力,在护着云苓的情况下,如此轻易地击杀石观音。这,便是大唐么? 楚留香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对大唐的向往。 想来,也只有那个纵马长安、恣意江湖、歌舞升平的朝代,才能养出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罢? 李承恩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爽朗笑道:“楚留香,心剑叶英之名,你可算是见识到了?” 楚留香抬眸,望着叶英的目光含着惊叹:“见识到了。若是有机会,我倒真想去你们那里见见世面。” 姬冰雁在武学上的天赋不比楚留香、胡铁花,他自己本身亦对武学没有太大追求。但他也能够看出来,叶英方才使的剑法,究竟是如何惊才绝艳。他的想法,在这一刻同楚留香重合起来。 若是可以,谁不想亲眼看见那样一个盛世大唐呢? 大公主冷眼看着石观音死去,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意和几分后怕。她很好地敛去这分情绪,上前,对手持墨盾、一看便知是刚刚从石观音手下救出她的长孙忘情行礼:“多谢这位女侠救命之恩。”而后,她又对云苓、曹雪阳、叶英几人一一行礼,诚恳道谢。 云苓从叶英怀里轻挣出来,微笑道:“是我们来晚了。早知如此,真该来得再快些,也好叫公主免去担惊受怕之苦。”她借着广袖的遮掩,从背包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大公主,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脖颈,眨眨眼:“涂抹三日便可。女孩子可要好好待自己,别留下什么痕迹,叫自己难受。” 她的笑容温和明媚,大公主微怔,不觉也跟着扬起笑容:“多谢……” “万花谷杏林门下,云苓。”云苓牵着叶英的手,浅笑道。 “那么,多谢云姑娘。”大公主接过瓷瓶,再次道谢。 “……”眼瞧着云苓收获了又一女子的好感,曹雪阳扶额,转头对长孙忘情道:“小苓这丫头,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收收?” 长孙忘情还未答话,李承恩勾起唇角,笑得肆意:“说不定待两人成亲就好了呢?” “……统领!”曹雪阳瞪了一眼自家不着调的统领。 李承恩认错得极洒脱:“雪阳莫恼,我不过随口说说。” 曹雪阳好气又好笑,实在拿他无法。围观的长孙忘情面上浮起一抹笑意。 . 忽然,一阵匆忙的嘈杂脚步声响起,一群人冲进帐篷。领头的正是龟兹王。胡铁花亦在,手上还有个酒坛,极自然地走到楚留香他们中间去。 “发生了何事?”龟兹王一眼就看见地上的尸体,吓得一哆嗦:“这……这是何人?” 大公主这时已恢复冷静,对龟兹王行礼:“父王。”她喊着“父王”,语气却冷淡得更像是在唤陌生人。“这是石观音,方才她闯入洞房,想杀了我,冒充新娘子。所幸女儿被这几位相救,才得以保命。” 石观音? 龟兹王眼前一黑:“你说什么!这是石观音?” 楚留香微笑道:“正是。”他顿了顿,笑容不变,语气却从原本的客气里透出几分冷淡:“不过,王爷,不知您可否告知,为何成亲前不说新娘子原来是大公主?” “这……”龟兹王心虚不已。 胡铁花被突发的变故一惊,酒已醒了大半。现下洞房这里站了个穿着高冠吉服的新娘子,容貌莫说和琵琶公主相比了,便是同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比起来,也不过平平之姿。这只是其次,胡铁花最恨的,当然还是自己被骗婚了。他这暴脾气根本忍不住,当下就嚷嚷道:“这婚我不结了!不结了!谁爱结谁结去!”说着,一把扯下头上的高冠,扔在地上。 云苓拍拍大公主的手,安抚道:“公主请莫要介意,胡铁花并非针对于你,只是不曾提前告知,难免有被骗的恼怒。” 大公主感激地对她笑了笑:“我晓得的,云姑娘。” 她早先便知父王与琵琶公主这计划不可行,只是她别无选择,只能依言行事。现下被当场戳穿,对她反而是最有利的。或许,大公主垂下眼帘,掩盖无数的算计,那些棋,可以动了。 胡铁花如此表态,龟兹王霎时着急起来:“不可!不可!”他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好话来劝服胡铁花,只能求助地看向楚留香,希望楚留香能记起他毕竟答应帮忙寻人。 奈何楚留香就算再心系苏蓉蓉三人,也绝不会拿好友的幸福来开玩笑,态度坚决道:“既然如此,这婚礼,便取消罢。我们也该动身去寻人了。” 龟兹王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正是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啊——” 听声音,是琵琶公主。 第50章 第49章返回 龟兹王立时便遣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他自己却没敢前往。大公主目光扫过龟兹王,垂眸掩去几分嘲讽。他待琵琶,也不过如此。 云苓等人对视一眼,也循声跟过去。 路程并不远,众人很快便到了。听到来人的声音,琵琶公主转头。她面容一片惨白,还带着惊吓后的惶惶:“突然……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她一刻钟前还经过这里,分明什么人也没有,现在却陡然多出一具尸体。琵琶公主其实并不惧怕死人,她害怕的是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具尸体送到这里。若是那人想要谁的命,岂不是无处可藏? 地上的尸体倒是保存得很好,除去致命一击,什么伤口也没有。他的容貌和楚留香相比,也毫不逊色。见到尸体的瞬间,楚留香神色大变。云苓将这神情收入眼底,微微挑眉,楚留香认得这人? 神色几番变化下来,楚留香才上前去,原本含笑的眉宇此刻笼上少见的凝重和冰霜。一张字条在尸体上极显眼,楚留香取过字条,上面透露的信息却足以在武林中掀起一阵风波—— “无花是石观音的儿子。”楚留香慢慢念出这句话。 字条的落款是“画眉鸟”。“鸟”字收笔顿了顿,又添上一句,“仰慕香帅已久,知晓香帅不愿手染鲜血,特此略表敬意。” 胡铁花一惊:“老臭虫,你说什么!”他喃喃道:“无花……我记得是少林寺天峰大师的得意弟子,武林中的‘妙僧’?” 姬冰雁的消息却比胡铁花灵通许多:“不,已经算不得什么‘妙僧’了。我记得,前些日子老楚在济南破了个案子,是无花与丐帮新任帮主南宫灵想要称霸武林的事情?” “……是。当时我是亲眼看见他自杀的。”楚留香叹了口气。他到底曾经把无花当作好友,不论无花做过多少事,又诈死欺瞒他,他也无意再翻旧账。 云苓抚了抚兰亭香雪的流苏,若是她没有记错,她和叶英就是在济南遇到的楚留香?难怪当时看起来那般疲惫,原是以为好友身故。 楚留香揉了揉眉心,强压下所有纷杂思绪,说道:“这人是冲着我来的。” 姬冰雁拿过他手中的字条,敏锐地察觉到字条背面有异,翻过来一看,亦是寥寥数语:“苏蓉蓉三人无事,且已回到中原,毋忧。” 胡铁花挠了挠头:“这人是向老臭虫示好来了?” “恐怕是的。”听闻苏蓉蓉三人安然无恙,云苓轻舒一口气,多日来的担忧总算缓和了几分。叶英感知到她的情绪,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云苓回以一笑,反手握住他。 楚留香亦是轻松不少,即便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但就目前看来,他送来的都是好消息。何况,那人也没必要骗他。他回到中原比身处沙漠更安全,骗他回中原,能有什么好处?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便启程回中原。”楚留香方才面上的冰寒消失不见,露出他常有的轻快笑容。 琵琶公主失声道:“什么?你们要走?” 楚留香顿觉尴尬,摸了摸鼻子:“……嗯。” 见剩下已经没他们什么事,云苓便牵着叶英走开,含笑道:“几位,回去准备准备,等会儿就可以启程了。曹姐姐,燕姐姐,你们想住哪儿?杭州如何?西湖小院客房不少。” “都行。”长孙忘情淡淡道。 曹雪阳开玩笑道:“可不是得听你的吗?” “雪阳说的是,我们啊,还得靠你们呢。” 姬冰雁也走开。胡铁花茫然地看了看楚留香,陡然反应过来,急忙跟上去:“诶,死公鸡你等等我!” “……” 只留下楚留香一人,面对神情幽怨的琵琶公主和诸多金甲武士。说不定等会儿还要去跟龟兹王周旋。 “……”楚留香暗暗叫苦,这一群不讲义气的家伙! . 楚留香回来已是近半个时辰后了。他一回来便冲姬冰雁、胡铁花抱怨道:“你们溜得倒快。” 姬冰雁闭目养神,似乎没有听到。胡铁花喝酒喝得正畅快,大概也“没有听到”。 最后,还是李承恩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毫无诚心地安慰道:“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嘛。” “……”楚留香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很耳熟。然后突然想起来,这不是昨夜从龟兹王帐篷回来,云苓才说过的话? ……你们大唐人都这样推锅的吗? . 也不知道楚留香是怎么和龟兹王、琵琶公主说的,最后龟兹王还是客客气气送他们走的。大公主也在队伍里,递给云苓一颗蓝宝石,行礼道:“多谢云姑娘,以后若是有事,凭此物可来大漠寻我帮忙。”她侧首瞥了一眼不远处和楚留香寒暄的龟兹王、琵琶公主,目光闪动,平平无奇的容貌上有难言的坚定:“必不叫云姑娘失望。” 云苓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隐约猜出那么几分意思来。她唇角微扬:“那么,祝大公主得偿所愿。”当然,她还是婉拒了那蓝宝石。大公主看出云苓确实不想收下,便没有多劝。 . 一行人来时忧虑重重,去时心情已截然不同。 待到兰州,姬冰雁提出分别。楚留香虽有不舍,却也豁达道:“那么,老姬,他日再见。” “最好不见。”姬冰雁懒懒抬眸,毫不留情道:“见到你,又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做。” 胡铁花竖起大拇指:“死公鸡这话不错。” 可就算这么说了,胡铁花还是跟着楚留香回了中原。他理直气壮道:“这回陪老臭虫去大沙漠,差点在洞房被石观音杀了,我还不能赖着他了?” “自然可以。”宋甜儿笑嘻嘻从船舱里走出来,两条辫子晃啊晃。她又看向云苓、叶英,歉然道:“实在抱歉,云苓,竟叫你为我们担心了。” ——云苓一行人回来后,真相大白。原来,宋甜儿三人是自愿跟着黑珍珠走的,要的就是楚留香担心。黑珍珠当时劝她们的时候,还振振有词道:“你们为他担心了那么多次,还不许他为你们担心了?”哦,对了,黑珍珠是女孩子。只是因为扎木合仅有一女,她便常年女扮男装,也不怪楚留香没看出来。 云苓摇了摇头,唇畔的弧线浅淡温和:“无妨,只要甜儿你做顿美味,就算作赔罪了。” 宋甜儿顿时笑开来:“好好好。”南国姑娘作揖,像模像样道:“是甜儿的不是,等会儿啊,给您赔罪了。” 李红·袖好笑地弹了弹宋甜儿的额头:“你这丫头。”宋甜儿冲她吐了吐舌头。苏蓉蓉忍俊不禁,掩唇轻笑。 楚留香摇头道,故作叹息道:“还是云苓有面子。你们这三个没良心的,竟只晓得对云苓道歉。” 宋甜儿娇横了他一眼,哼道:“你要什么道歉?不是又惹了个桃花吗?什么什么公主?你倒是好福气。” 胡铁花举手:“老臭虫,这事可不是我说的。”话这么说,他却满脸幸灾乐祸,不是他,又会是谁? “……”楚留香无奈地摸了摸鼻子,索性闭嘴。 还是苏蓉蓉给楚留香解围:“甜儿,你不去厨房看看吗?” 闻言,宋甜儿一跺脚,转身匆匆跑进船舱:“哎呀,我的汤!” 云苓侧首,对曹雪阳三人说道:“燕姐姐,曹姐姐,李统领,甜儿的厨艺可是一绝。你们今天有口福了。” “哦?那我们可要好好期待一番了呢。”李承恩斜倚着船舷,扬眉道。 “肯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里面传来宋甜儿咯咯的笑声。 “说起来,老臭虫,那‘画眉鸟’到底是谁,你可查出来了?”胡铁花灌下一口酒,问道。 楚留香摇头:“红·袖翻过许多资料,并未寻到相关消息。” 李红·袖敛容,长叹一声:“也不知道这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楚留香比她想得开些:“反正你们都回来了,现下再想这些也无益。”他又转头,笑道:“何况,还认识了不少新朋友呢。” . 天边晚霞渐显,鲜艳夺目的霞光,映照着海水翻涌起的白浪。时不时有海鸥掠过,留下悠长的鸟鸣。 云苓侧首,看身边静默不语的叶英。女子琥珀色的杏眸里浮起清浅的笑意,往他身上靠去。叶英微怔后,抬手为她调整姿势,令她靠得舒服些。 “今天的晚霞很漂亮。”耳畔她温婉典雅的话音里有几分轻快:“‘光绚列岑浮紫翠,琉璃倒蘸成琥珀。’” 叶英眼前似乎能够看见漫天散落无数的珠宝,在夕阳下折射出最为绚丽的光彩。他神色柔和,刹那间似冰山之巅的雪莲缓缓绽放:“嗯。” 云苓倚在他怀里,抬眸望向天空。满目绮丽的色彩,直冲进眼底,不给人半点儿拒绝。香气从船舱内飘来,朋友们的谈笑声,其间夹杂着李红·袖无奈的“楚大哥你少喝点”和燕姐姐微微柔和的“阿雪,尝尝么”。 云苓微微阖眸,嘴角扬起浅浅的弧线。 她记得,初来此地的那日,她和阿英提起过寇岛的晚霞。 她也记得,她去寇岛的那日,晚霞如血。 其实,万花谷的晚霞才是她心底最美的。站在摘星楼前的平台上,眺望远方,能将万花谷的美景尽收眼底。 但那些,都将被留在过去。 她必前行。 若是安史之乱爆发,她就看不到这样的晚霞了。 她,怎么舍得? 更何况,她还想,将那些美景,一一告诉他。 第51章 第50章前行 云苓众人在楚留香的船上待了几日。后来,船上意外来了个“客人”——黑珍珠。或许是常年浸染在大漠的风沙和烈日中,黑珍珠肤色黝黑,却是个爽快的女孩子。眼见着楚留香,她冷笑一声,扭过头去和云苓、苏蓉蓉几人攀谈。 楚留香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把空间让给女孩子们。 正是从黑珍珠口中,云苓得知了大沙漠中诸多事情的后续。 原来,极乐之心并没有什么秘密,不过是龟兹王用来迷惑叛军的幌子罢了。可惜,龟兹王千算万算,最后竟败给了自己的大女儿,连琵琶公主也被她挤下去,成了龟兹国的女王,杀掉了石观音安插在龟兹国的人。 石观音之死传出来后,也不知是谁,竟找到了石观音的老巢,一把火烧了。有人说,是个少侠。也有人说,只是个眼睛灰蒙蒙的瞎子。还有人说,是个皮肤凹凸不平的怪人。究竟是何人,到底也无从考据。唯一可以确知的,便是石观音老巢中那害人的罂粟花海被毁得干干净净。 . 黑珍珠辞行后一日,云苓、叶英亦告别楚留香他们,带着曹雪阳三人回到了西湖小院。左右西湖小院客房不少,也都空着,恰好够他们住。 见云苓、叶英回来,泽兰沙苑、清风明月欢欢喜喜迎上前,行礼道:“云姑娘,叶公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云苓微微一笑,介绍道:“这是我曹姐姐,燕姐姐,这是李公子。日后,他们便居住在此,如小院主人。” “是,云姑娘。”四人齐声答道。 云苓转头,对长孙忘情、曹雪阳道:“燕姐姐,曹姐姐,我带你们去客房罢。” “那我就跟着叶英去找地方主好了。”李承恩毫不客气地安排了自己的去向。 叶英颔首:“你挑选便是。” . 安顿好曹雪阳和长孙忘情,云苓便往快雪轩走去。在大漠中度过了近半个月的时间,云苓着实想念西湖小院的安然和西子湖的灵秀。 此时已是黄昏,江南的夕阳不若大漠中那般恢宏,隐在天际,更像是羞涩的少女。 云苓沿着石子小路,有一搭没一搭地抚过腰间的兰亭香雪,心情难得轻快起来。不论如何,最起码大唐如今的状况尚且稳定,加之大唐与异界的时间流速不同,能有更多的时间让他们回去阻止安史之乱。 “阿苓。”迎面渐行渐近的,正是叶英。清隽疏朗的男子不紧不慢走来,怀抱轻剑,唇畔微扬,眉宇间笼着淡雅的西湖水汽。 云苓加快了脚步,走到叶英身边:“李统领已住下了?” “嗯。”叶英伸手,牵住云苓。 云苓弯了弯嘴角,反手与他十指相扣:“这次辛苦阿英啦。” “没有什么辛苦的。”叶英淡淡一笑:“不过是走一趟。何况,如若我们没有去沙漠,只怕还遇不到李承恩他们。” “唔,倒也是。”云苓闻言,点点头:“曹姐姐也告诉我了一些万花谷的情况,有谷中众人在,我也无需担心。” “万花谷隐于世外桃源,安史之乱还未爆发,所受波及自然要小上许多。而且,东方先生与万花谷七圣即便是不涉世事,却仍盛名在外,少有人敢侵犯。” 叶英未着一字安慰,云苓却莫名安心下来。她绕了绕兰亭香雪的流苏,笑道:“你说得是。” 两人言谈间,已走至快雪轩。叶英停下脚步,叮嘱道:“好好休息。” “我晓得的。”云苓说着,手掌一翻,取出个什么,塞到叶英手里,笑吟吟道:“之前我不是同诗音学了双面绣吗?喏,总算是绣出来一个像样的,给你了。”说罢,她扬了扬眉,刻意拖长声音道:“你可要好好保管,嗯?” 因着目盲,叶英看不见云苓的眼底满满都是狡黠,只点头应道:“好。” 云苓“扑哧”一笑:“那我便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叶英静待她离去,听得云苓的脚步声消失不见,他方才转身回玉泉轩。掌心的物什有丝绸的柔软触感,偏偏表面又凸起细密的针线,是个香囊。叶英还能嗅到浅淡的药香。他指尖摩挲着香囊,试图分辨云苓绣了什么在上面,却只能依稀猜出,是一个小人儿的模样。叶英沉吟片刻,想起云苓方才的语气,便知她定是又做了什么事情。纵然明白此事,他却并未犹豫,径直将香囊悬挂到腰间。 微风徐徐,暮色渐隐。 今夜,想必会有个好梦吧? . 翌日。 李承恩迈入玉泉轩,打算找叶英一同出去逛逛。还未开口,他的目光先被叶英腰间的香囊吸引了。 那淡金色的香囊上用极其精巧的手法绣了个叶英,雪发金衣,额角红梅,怀抱焰归——这些都没错,但那个“叶英”却是三头身,有着迷你的身高个可爱的包子脸!和他本人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格外“有趣”。这香囊挂在叶英腰间,竟淡化了几分他身上的清冷出尘,仿佛将天上的仙人拉入了俗世。 能大胆地绣这样的藏剑大庄主,除去云苓,不做他想。李承恩笑得畅快:“哈哈哈,叶英,你这香囊……” “嗯?”叶英神色疏淡,令人看不出他是否知道香囊上绣了什么。 李承恩突然顿住了话语。若是叶英知道,他说了也没意思,反倒要被喂一口狗粮。若是叶英不知道,他说了……只怕也还是一口狗粮。说来说去,难受的都是他罢了。是以,李承恩还是决定缄口不言,转了话题道:“叶英,一同出去玩玩吗?”他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声:“现在不玩,以后要玩可就难咯!” “不行。”叶英还未答话,一道明快爽利的女声响起,却含着凉意。 “……”李承恩转头,果然见曹雪阳、长孙忘情与云苓走入。 曹雪阳沉着脸:“统领,你莫不是忘了?近日我们要将史书都看一遍,尤其是安禄山的谋划,更要好好分析。” 李承恩揉了揉额头,举手投降:“是是是,雪阳莫恼,我这便去。” 出乎意料的,长孙忘情开口解救了李承恩:“阿雪,我今日早起,见到李统领在书房翻阅史书。”长孙忘情如何看不出,李承恩昨晚只怕一夜无眠,全耗在书房,费尽心思,只为从只字片语中寻到安禄山的蛛丝马迹。 李承恩,哪怕看起来再怎么放荡不羁,他终究是天策府历任统领中最为出色的那个。 曹雪阳微怔,而后神色缓和下来,略有愧疚:“统领,抱歉。” 李承恩不在意地摆摆手:“无妨,雪阳,我知道,你也不过是着急罢了。” 战乱将起,山河倾覆,谁能无动于衷? 云苓拍拍曹雪阳的手,安抚道:“曹姐姐,我们已抢在了安禄山之前,得知他的算计。现下我们能做的,也不过尽力罢了。最后结果如何,我们无法知晓。总归,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云苓面色淡淡,沉静道。 “我们且尽人事,剩下的,尽可能保全更多的人。”叶英明白,阻止安史之乱必定不会一帆风顺。他接下云苓的话道:“我和阿苓之前便商量过,待回到大唐,便向各大门派求助。五毒教和明教,若是能帮忙,自然更好不过。” 李承恩点点头:“你们想得周到。”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曹雪阳抿了抿唇,说道。 长孙忘情看了一眼叶英,又看向云苓,静默片刻,问道:“小苓,叶庄主,你们的地图亮了没有?” 云苓和叶英是大唐第一次出现的失踪,两人的地图连接几个异界。而反观他们,始终只有这一个异界的地图。长孙忘情隐隐有预感,或许,大唐的将来,与云苓、叶英息息相关。 “尚未。”叶英说道:“我和阿苓至今仍未发现地图的规律。” “既然如此,”长孙忘情取出一枚玄色符印,递给云苓,玉质的嗓音冷静淡漠:“小苓,此符可号令苍云军。若是我未能回到大唐,你便带着此物,将异界之事和安史之乱告知风夜北,他自然会知晓如何做。” ——风夜北曾被苍云军前统领薛直和长孙忘情称为“玄甲苍云军第一智将”。当初在那场安禄山策划的背叛中,因未能及时预见安禄山的动向,全军背腹受敌,悲恸哀悔之下,双目全盲。然而,他仍是苍云军的智囊,且比以前更加通透。 李承恩敛了笑,同样将一枚符印抛给叶英:“你收着罢,颐岩他们你也认识。” ——秦颐岩,天策府副统领。 云苓没有推拒,捏紧了手中冰凉的符印,符印的棱角咯得指节泛疼。她却并未松手,更抓紧了符印,一字一句道:“云苓,定不负所托。” 手中的符印似有千斤重,叶英收起来,与李承恩默契点一点头:“放心。” 他们或许将留在异界。 但云苓和叶英,必须携着他们的嘱托,去往迷雾的未来。 . 几日后,地图解锁。 第52章 第51章剑门 剑门关素有“天险”之誉。李白诗云:“剑门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三国时代,交通险阻,蜀魏之争数十年,战痕处处。剑门关左边是削壁数十丈,右边是千丈悬崖,栈道羊肠,十分凶险。 此刻,云苓便站在这栈道上。她环视一圈,并未看到叶英的身影。她揉了揉眉心:“又分散了啊,啧。”思索片刻,云苓便决定仍向杭州去。 . 川蜀之地山路陡峭,云苓便没有唤出踏炎乌骓。行了一段路,她忽的听得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轰隆轰隆”的声响,似雷动之声。但这天气晴朗,全然没有要下雨的迹象。云苓心下不免好奇,索性足尖轻点,霎时跃起数丈,向声源处飞去,墨紫色衣裙随着她身形起落翻飞如蝶。 转过一道弯,云苓一眼便望见四名紫衣童子站在剑门之上,正用力将山崖边的大石推落。那些巨石起码在三百斤以上,无论功力多高,一撞之下,必成肉酱。栈道路窄,闪避不易,且每落下一石,栈道上的路便毁却几分,万一闪得不好,就要往右边深崖落下去。 沙尘滚滚,巨石翻下,栈道上数十人等向前急冲,七八块巨石,尽数挡在来路的栈道上,将退路封死。一个算命先生打扮的人又堵在了隘口,不叫人过去,那数十人只得在栈道上艰难地躲避着落石。 见此,云苓微微蹙眉。她来时并未掩饰,不只是那“算命先生”,被困的数十人亦发现了她。其中有个约莫二十六岁的红衣女子,冲她喊道:“姑娘,莫要过来,赶紧走!我等是前来援助北城的,被这‘魔仙’雷小屈拦在此地。姑娘若是力所能及,还请前往北城知会一声,以防歹人冒充!” 雷小屈猛地一转头,猖狂笑道:“走?只怕她想走也走不得了。”他扬声道:“孩儿们,你们陪这几个玩玩,我去去就回。”话落,他已飞身向云苓。 戚红菊见状,大惊,懊悔至极,她真不该喊那一句!但此刻的情形也容不得她懊悔了,滚落的巨石令她连连退避。 那边,云苓不退反进,探手取下兰亭香雪,银色的流苏甩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雪白勾金的笔在指间转过,气劲迸发,原本柔软的笔尖突然根根毫毛直竖,像是无数根尖锐的钢针。雷小屈自恃内力浑厚,屈手成爪,直直向云苓抓去。云苓眯起杏眸,冷笑一声,兰亭香雪“啪”地拍开雷小屈的手,留下密密麻麻的血点。她纵身跃至雷小屈身后,不待雷小屈回身,墨色气劲打入他的几处大穴。雷小屈内力一滞,竟直直向下坠落。他面色惊恐,刚要张口呼救,才发现自己连哑穴也一并被封了。他狼狈落在栈道上,浑身无力,双手也刺痛不已。 这、这女子好生厉害!到底是哪里来的人? 云苓淡淡瞥了雷小屈一眼,取出一方白帕,细细擦拭兰亭香雪上的点点血迹。然后,才将兰亭香雪系回腰间。 . 与此同时,崖壁上亦生异状。 崖上忽然出现了个轿子,紧接着,雷小屈的四个童子一下子损了两个。其中一个直摔下崖来,经过栈道,惨呼落下深谷。这一瞬间,可见到他胸前插有三支蓝殷殷的羽箭!雷小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童子从旁边摔落身亡,心下大骇,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剩下两个童子急忙逃窜下来,但之前被他们害得狼狈不堪的东堡众人又岂会放过他们。没有雷小屈阻挡,滚落的巨石也已停止,几人没了顾虑,立时便将他们斩杀。 东堡众人长吁一口气,心头一松,这才看向云苓,向那边走去。 为首的那人年已花甲,但神采凛然,白髯如戟,不怒而威。他对着云苓拱手,诚恳道:“老夫东堡堡主黄天星,方才多谢小友出手相助。” 云苓不清楚现在的状况究竟如何,便只是浅浅一笑:“在下云苓,万花谷杏林门下。”顿了顿,她接着道:“诸位不必客气,我也不过是自保而已。” 万花谷? 东堡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他们也没有直言。 戚红菊摇头,继续道谢:“若不是我的话,只怕云姑娘也不会被那雷小屈盯上,实在是对不住。哦,在下戚红菊。” 云苓对女孩子素来宽容,何况戚红菊情急之下,能分得出心来提醒她已是仁至义尽。就算没有她那句话,雷小屈也照样不会放过来人。是以,她岔开话题:“戚姑娘言重了。不知这雷小屈如何处置?”云苓初来乍到,还无从分辨人的好恶,便没有取雷小屈性命,只是雷小屈牵连于她,反击而已。但就刚刚雷小屈与东堡众人的表现,云苓自然偏向东堡众人一些。 见众人的视线因为云苓这话皆落在他身上,雷小屈不由得惊怒起来。刚刚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现下境况竟反过来了!都怪这该死的云苓出来搅局!他咬牙暗恨。 黄天星脸色一正:“雷小屈绝不能留。” 另一个人短小精悍,肌肤如铁,虬须满脸,正是东堡副堡主邝无极。邝无极冲栈道上的雷小屈“呸”了一声:“他娘的这混账,害了那么多人,怎能留他?” 戚红菊亦死死盯着雷小屈,声音微颤:“我兄长、丈夫皆因他们这群江湖败类而死,我要他们血债血偿!还有菊剑,刚刚也……” ——戚红菊在江湖上号“小天山燕”,身后常年跟随“梅兰竹菊”四剑婢。菊剑方才死在雷小屈之手,再加上原本有的杀兄、杀夫之仇,着实令戚红菊愤恨。 云苓注意到,戚红菊虽然身着红色劲装,鬓上却是一朵披孝用的白花。于是,她让开一步,颔首道:“若是如此,戚姑娘请。他的大穴已被我封住,绝无反抗的可能。” ——万花谷弟子医者仁心不假,可那并不代表他们便会因此放过任何一个恶人。戚红菊的仇无可解,云苓怎么可能劝她放过雷小屈? 闻言,除了提剑向雷小屈去的戚红菊,东堡众人不由得惊异起来。要知道,这“魔仙”雷小屈虽说作恶多端,但毕竟内力深厚,在江湖上成名多年,如今竟被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制住,她的武功该是何等高强? 东堡的队伍里有个淡黄劲衣的女子。这黄衣女子较戚红菊略年长,目光流盼,风情而不妖冶。她不着痕迹地飞快扫了一眼云苓,状似无意地掠过,又落在雷小屈身上。而后,她垂眸,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人物?罢了,雷小屈本就是废物,这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不成气候。 一剑了结了雷小屈,戚红菊眼眶泛红。她狠命一揉眼睛,逼下泪水,对云苓作揖:“云姑娘的大恩,我戚红菊铭记在心,日后若是有我帮得上的地方,但说无妨。” 云苓侧首避开戚红菊的礼,琥珀色的杏眸中浮起温和的笑意:“恰好,我现下便有事拜托戚姑娘。”未待戚红菊答话,她紧接着道:“我久居万花谷中,对如今的世道并不熟悉,若是戚姑娘能够为我讲解一番,便算是报恩了。”云苓并不打算说谎,便模糊了话语。她此刻倒有些庆幸,“万花谷”听起来便是什么隐世不出的地方,再加上后面“对如今的世道并不熟悉”,基本上人人都会自行圆上其间的逻辑。若是换了藏剑山庄,只怕就少不得添点什么了。 听到云苓的话,戚红菊微怔,心底暖流淌过。云苓这要求在场随便一个人都能告诉她,可她偏偏以此为“报答”,说到底,只是不愿她始终惦念着报恩而已。戚红菊暗暗决定以后要好好报答回来,面上露出微笑,正要开口,忽然有一个冷而有力的声音响起—— “你是万花谷之人?” 循声望去,只见方才崖壁上那顶轿子已被四个青衣童子抬着下来。峭壁之上,常人难以行走,但令人惊奇的是,那四个童子竟能抬着轿子,走得四平八稳,如履平地。顷刻间,他们已到了面前。被雷小屈的四个童子弄得身心俱疲的东堡众人瞬间警惕起来。 黄天星喝道:“什么人?” 轿子的垂帘被一只手掀起,那只手似是终年不见阳光,苍白得近乎透明,显出青色的血管。云苓只一眼,便皱起了眉头。 青年苍白却沉毅的脸庞上,有一双漆黑如星的眼眸。他淡淡开口:“无情奉世叔之命,前来援助。”话落,未待众人有所反应,他又转头去看云苓:“你是万花谷之人?” 他知道万花谷? 云苓抚着兰亭香雪的手指微顿。 第53章 第52章裴元 “万花谷?”惊讶又带些了然的语气。 叶英心念一动,神色依旧疏淡:“追命公子知晓万花谷?” ——追命在师门行三,与其师兄师弟无情、铁手、冷血拜在诸葛神侯门下,破案无数、誉满江湖,时称“四大名捕”。他们的师父名诸葛正我,被封为六五神侯,乃是当朝十八万御林军总教头。 ——几日前,叶英恰巧碰上正在缉拿犯人的追命。那人见叶英双目已眇,便想趁机劫持叶英,以此来摆脱追命。岂料叶英目盲心不盲,反倒是自投罗网。追命素来豪爽,在确认了叶英不会产生危害之后,便邀请他同行。叶英本欲推辞,追命得知叶英要寻人,便主动提出帮忙,以作报答,不妨听闻“万花谷”之名。 追命便笑道:“不瞒你说,我大师兄无情经脉俱废、双腿残疾,前些日子正是请了一位万花谷的大夫。”他语气轻快道:“裴先生说,他有个师妹,名云苓。想来便是叶英你要寻的人了。” “……可是裴元先生?”叶英静默一瞬,询问道。 追命抚掌大笑:“正是。如此说来,看来你与裴先生认识。” 裴元……竟也来了这异界么? 叶英忖度片刻,决定先前往杭州一观,不论是否见到云苓,都再去往京城神侯府去找裴元。不知裴元是什么情况,是与他和阿苓这般可借地图前行,还是与李承恩他们那般滞留异界。 得知叶英的打算,追命索性陪着他去往杭州。他心里对这几人的状况好奇得不行,却也没有问出口。说到底,交浅言深乃是大忌。 两人在杭州一无所获。幸好此间西湖小院的位置便有一座院落,叶英买下小院,又照理购置泽兰沙苑、清风明月四个仆从,嘱托他们给可能会前来的云苓传递讯息,便与追命启程赶往京城。 . 神侯府所在之地的名字颇有些趣味。一条名为“痛苦街”的尽头便是“苦痛巷”,而神侯府,则坐落于苦痛巷一头。 追命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来得这样不巧—— 甫入正厅,便闻得一个听来温文尔雅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又似笑非笑:“诸葛先生,您是说,盛崖余去支援北城了?” ——盛崖余,便是无情的本名。 正厅中,一身墨色长袍的俊朗青年风度翩翩、雍容闲雅。他右手把玩着一支笔,唇畔明明挂着温和儒雅的浅笑,偏偏令人心底发凉。 诸葛正我虽不至如此,到底还是心虚的:“裴先生,情势危急,崖余便……”想到这里,诸葛正我便想叹气。 他何尝想让无情前往北城?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寻到能够医治无情一身痼疾的大夫,人家才叮嘱要静养一段时间,外出去寻些药材,无情转身就出门奔波了。武林四大世家中西镇、南寨、北城陷入困境,铁手、冷血已奔赴陕西支援西镇、南寨,若不是追命遇上叶英,此刻只怕也恐已身处陕西。剩下北城,情况危急,无情执意要去,他也难拦下这孩子。现下可倒好,徒留他面对裴元。 裴元扬了扬眉,自然而然带出一股名士风流:“原来如此。竟是我错怪了这样一位舍己为人的侠士。”他念着“舍己为人”时,一字一顿,尾音上扬,激起一股说不出的意味。 裴元素来不喜欢病人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若是论性格,无情是个可结交的好友,却绝不是个听话的病人。裴元早早便明白这点,其实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理解无情的职责是一回事,不虞无情将自己置之度外则是另一回事。裴元不觉得二者有所冲突。 叶英站在门口听着,恍然间似是明白云苓那轻笑着讽人的语气是从哪儿学来的了。 追命看看苦笑的诸葛正我,又看看裴元,一时间竟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好在,无论是裴元,还是诸葛正我,都已注意到了他们。 转身,见到叶英,裴元微怔,手中转动的笔一顿。 诸葛正我笑着冲叶英点点头,浑然不在意方才显得有些窘迫的模样被人瞧见:“叶公子。”他虽然从追命的信中提前知晓,叶英双目已眇,却仍为此感到惊奇。倘若不是叶英微阖的双目,单看他的行动,任谁也想不到,这竟然是个盲人。 叶英回道:“诸葛先生。”而后,他“看”向裴元:“裴先生。” “大庄主,好久不见。”裴元手中的笔又开始转动,语气谦和:“不知大庄主可知晓我师妹的下落?” 当初,云苓是和叶英一同失踪的。即便如此,裴元也不敢说,叶英就与云苓落在了一处。 “裴先生暂且宽心。阿苓无虞,只是暂时不知身在何处。”叶英沉吟片刻,淡淡道:“事情说来复杂,我们还遇到了李承恩、曹……雪阳与长孙忘情。” 裴元留心到叶英所说的“阿苓”,眉心微折,到底按捺下来,侧首问道:“诸葛先生,我与大……叶公子有事详谈,便暂借贵府,还望不要介意。” 诸葛正我自然不介意,立刻就让裴元和叶英离开了。他心底甚至有一丝隐晦的庆幸——幸好追命带着叶英来了,算是解了他的围。他就说无情怎么跑得那么快,甚至都不给裴元留书,原来是等着他这个替死鬼呢!诸葛正我摇头笑着,却并未有丝毫责怪无情的意思。他向来是个宽和的前辈,对待自己门下的弟子,也总是温和多过严厉。即便如此,他仍旧威严甚笃,令旁人心生钦佩。 “世叔。”追命对着诸葛正我行了一礼:“幸得叶公子相助,成功拿下那犯人。”说来有趣,追命四人是诸葛正我的弟子,却皆称其为世叔。 “劳烦你跑这一趟,略商。”诸葛正我拍了拍追命的肩膀,道。 ——追命,本命崔略商。 “职责所在罢了。”追命摇了摇头,问道:“世叔,听说当年的四大天魔又重出江湖了?” 诸葛正我微微颔首:“略商,你今日休息过后,明日便启程去陕西。”他低叹一声:“此次辛苦你们了……” . 另一边。 两人静默着行了片刻。 裴元没有兜圈子的打算,问道:“大庄主,你当初是如何来到此间之地的?为何我没有听到过你的声名?我师妹现状如何?” “我与阿苓第一个降落的异界,并非此处。”叶英解释道:“我们是通过地图来到此地的……”他不疾不徐地告知裴元关于地图的事情,并言明他们在上个世界遇到了李承恩三人。 裴元若有所思,打开自己的地图,却没有看到叶英口中的数个板块。他转着笔,沉思道,师妹与叶英是最早失踪于黑色漩涡的两人,他们有此奇遇,或许与大唐的未来息息相关。那么,李承恩三人与他、舒窈又为何会出现在异界?到底是什么,令他们穿越时空? 裴元抛去纷杂的思绪,又询问道:“所以,现下你和我师妹是暂时失去了联络?” “嗯。”叶英轻轻点了点头,心底有些忧虑,即便知道以云苓的武力,不会遇到什么强敌,在没有见面之前,终归还是会担心的。他并未表现出来,只道:“阿苓最后肯定会去往杭州,我已在西湖小院留下音信,裴先生请不必忧心。” “……”倘若不是明白这位藏剑大庄主的性子,单看他这淡漠的神色和话语,裴元都想问问:你当真在乎我师妹? 裴元漫不经心地转了转笔,嘴角依旧含笑,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却倏地锐利似鹰隼:“公事说完了,大庄主,或许你不介意与我谈谈私事,譬如……”他口齿清晰地咬着两个字,上扬的尾音透出几分冷意—— “阿苓?” 第54章 第53章药人 叶英神色不变,坦然道:“是,待诸事且罢,藏剑山庄会向万花谷提亲。” “……”裴元要听的可不是这个。他转着笔,冷静道:“大庄主请慎言。云苓久居幽谷多年,恐怕不习惯藏剑山庄的规矩。” 尤其是,叶孟秋的规矩。 裴元当然听过叶孟秋的事迹。这位藏剑山庄的老庄主,一力使藏剑山庄短短时间内崛起,与北方扬名多年的霸刀山庄齐名,不可谓不是一代豪杰。偏偏如此之人,在对待自己的儿女上,却总显得有些“糊涂”。旁的不说,单是叶英,年少时才不显露,竟被叶孟秋当做驽钝之才,动辄打骂。其他几个儿女,也多多少少因叶孟秋的顽固,遭遇难事。 万花谷素来包容开放,门下弟子谨守医者仁心、交往礼仪,却从不拘泥于规矩。恰恰相反,万花谷弟子,个个自由恣肆。云苓,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是万花谷医圣孙思邈的幼徒,又是医圣唯一的女孩子,孙思邈、裴元、阿麻吕少不得要偏宠她,自小便受不得半点儿拘束。 诚然,藏剑山庄是大唐首富,崛起之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叶英本身更是以心剑响彻江湖,藏剑大庄主之名当之无愧。光凭这条件,但凡传出叶英想要娶妻的消息,无数女子甚至男子要踏破藏剑山庄的门槛。可也正因为如此,裴元更不能放心。 藏剑山庄是叶英的责任,是西子湖的灵秀水汽养育了如今的叶英。无人能要求叶英放下藏剑山庄。 云苓呢?裴元知道,云苓看来稳重,实际心性不定,偏偏又对万花谷的感情极深,不亚于叶英待藏剑山庄。 倘若哪一天,万花谷与藏剑山庄起了争端,云苓如何自处? 裴元看得极远。 “在异界,叶英只是叶英。回到大唐,叶英是藏剑叶英。”叶英语气淡淡,其间的认真不容忽视:“然,云苓只是云苓。她会是叶夫人,而非庄主夫人。” 因此,云苓不需要因为藏剑大庄主夫人的身份而处处掣肘。她会作为心剑叶英的妻子,作为万花谷杏林弟子继续肆意而活。 裴元扬了扬眉,眸底的冷意散去几分:“她知道你的打算么?” “并未。”或许叶英自己都不不知道,他唇畔浮起一抹弧线:“此事无须阿苓忧虑。” 云苓,一入万花,一世万花。 他绝不会令她在万花谷与藏剑山庄之间为难。 藏剑山庄是他的责任,不是她的。 裴元垂下眼帘,声音已听不出喜怒:“她不会愿意的。” 他的师妹,他知道。若是当真投入感情,定会倾注一切。待万花谷是如此,待叶英,大抵如是。 “那便一同。” 叶英从未将云苓当做自己的附庸。他尽可将所有为她挡下。可她若是不愿意,那他们便一同面对。正如他曾经对李承恩说的,云苓有自己的想法。他要做的,不过是陪着她。 裴元抬眸,看着叶英半晌,终是轻笑出声:“果然不愧是大庄主。”裴元“啧”了一声:“那丫头,若是能有大庄主这般的心性,才是真的长大了。” “阿苓不必如此。”叶英微微摇头,说道:“她如今这般就很好。” “那是自然。”裴元毫不客气地接下叶英的话:“大庄主,云苓背后是整个万花谷。此事,还望你明白。” “我明白。”叶英哂笑,他并未不悦,反倒因为云苓身后站着这样好的师门众人而安心。 裴元淡淡一笑,忽然道:“到了。” . 神侯府安排给裴元的院子不小,有多个客房。布局精巧雅致,还有药圃。 甫入院落,叶英先是感知到有人在此。而后,便听得一道清冷似冰的女声:“阿元,大庄主。”她那般淡漠的语调,若是不知情的人,估计都要以为她知道叶英在异界。 那是个身着墨紫色万花谷雪河套校服的女子。一双略显狭长的凤眸幽暗深邃,右眼角下有颗泪痣,柔和了偏冷寒的面容。 ——舒窈,万花谷星奕一脉大师姐,棋圣王积薪首徒,亦是裴元的情缘。 叶英对舒窈有些印象,早年万花谷初初建立,据闻掌管万花谷诸多事务的便是舒窈。后来万花谷发展势头良好,舒窈便放下手中权利,逐渐淡出众人视线。 舒窈对着叶英微一点头:“大庄主可有小苓的消息?” 叶英便又为舒窈解释了一遍。 “原来如此。”舒窈瞥了一眼裴元,见对方点头,便知他算是勉强对云苓和叶英的事情持中立态度了。既然如此,舒窈也没有旧话重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笔,沉思道:“小苓与大庄主降落的第一个世界是明朝,第二个、第三个世界仍然是明朝,如今这第四个世界又是宋朝。唐宋元明……若是按照朝代往回走,为何少了元?倘若不是根据朝代而走,其间到底有什么规律?” “滞留时间也并不一定。”叶英回忆道:“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半年。”他顿了顿,又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异界与大唐时间流速不同。李承恩说,我和阿苓失踪了不到一月,而我们其实已在异界待了几近一年。” 裴元顿时领会到叶英的意思:“如此说来,我们的时间比想象中的要多。” “不幸中的万幸。”舒窈的声音似初冬的雪,干净透彻却无形给予人以疏离感:“罢了,多说无益,先找到小苓才是。” 叶英颔首:“舒姑娘说得是。” 说完这些,舒窈眸光淡淡扫过叶英,清凌凌道:“该说的,阿元想必已和你说过。我不再多言。大庄主且在此处静待几日,待小苓前来。”她看向裴元:“阿元,你若是要前往剑门关,即刻便可收拾东西。没有意外的话,追命回来后,应该会被派往陕西。如此一来,支援北城的无情孤身一人,我们前去剑门关,也能帮上无情。诸葛先生定不会拦我们。”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裴元轻笑着“啧”了一声,解释给叶英听道:“此处江湖上昔日有‘四大天魔’,为首的一人号‘魔姑’。这魔姑所做的药人与大唐的尸人有异曲同工之处。我想去看看,既是帮助药人,也说不定对研制尸人的解药有所裨益。当然,”裴元停下动作,将手中的笔系回腰间,似笑非笑道:“还要看顾下某个‘舍己为人’的……” “盛崖余,‘无情’公子。” . “咳咳……” 紫柏山上,无情掩口,低声咳嗽了一会儿。身边的童子为他披上大氅,他拢了拢领口,只当是夜深露重,浑然不知即将见到谁,又会面临怎样的窘境。 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手,白皙如玉,纤细修长。青葱似的的指尖捏着一个青瓷瓶,在夜晚篝火跳跃的光下镀上浅淡的温暖橘色。顺着手臂看去,云苓站在他面前,温婉典雅的眉眼间是医者的不赞同。无情恍然间,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裴元。该说不愧是师兄妹么?就连神情都那般相似。 “先压着罢。”云苓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多说什么:“此药温和滋补,于你有益。只是,终归治标不治本。你既逃了大师兄定的治疗,多少得照顾好自己,方能令他稍微消气。” 闻言,无情哑然失笑,接过瓷瓶:“多谢云姑娘。”按照他与裴元的接触来看,云苓这话确实无误。 “无妨。”云苓问道:“我探下你的脉门,不知可否?” 无情坦荡伸手。云苓并拢食指中指,搭上他的脉门,输了些内力进去。她修习万花谷离经易道心法,内力最是催发生机不过。内力入体,无情感到一股暖意涌上,夜间的寒意仿若被挡在外面。 “好了。”云苓收回手,暗暗皱眉。无情的身体,比她看出来的还要差。方才输内力,经脉阻塞得厉害,难怪无情无法修习内力。她摇了摇头,却没有对无情说这些,只道:“今夜好好休息。” 说罢,她转身回去,在自己的位置坐下,闭目养神。 那日她从无情那里得知,大师兄和舒师姐在这个世界。虽然恨不得立刻赶往京城去见他们,可无情口中的药人令云苓不得不在意。据无情说,魔姑用武林中人炼制药人,那些人从此神志全失,听她号令,这同大唐天一教炼制的尸人何其相似! 当年,五毒教左长老乌蒙贵发动叛乱,失败后不得不逃出五毒,自立天一教。为报前耻,乌蒙贵勾结南诏,用偷出来的最高蛊术秘方《尸咒》研制尸人,意欲重回五毒。非但如此,乌蒙贵决定去中原用武林高手做尸人的原型,以求制造更强大的尸人。由于乌蒙贵的野心,中原众多百姓惨遭迫害,洛道至今遍布尸人,已然成为一座死城。云苓曾经去那里看过。 那儿,就连天空都是终年昏暗的。 死寂,悲凉。 万花谷研究尸人的解法多年,仍旧没有进展。如今在异界,她不可能放任那所谓的魔姑制作药人,再成悲剧。 至于去京城见大师兄、舒师姐,亦或是去杭州寻阿英…… 不急。 第55章 第54章摇花 夜色已浓,月兔东升,是个凉爽的晚上。野火生起,东堡一行人中的姚一江用暗器猎了两只野兔,邝无极戮死了一头野猪。烤肉的香味袅袅升绕,围过松柏间,在清爽的明月间飞绕。 这两天,云苓一行人过剑门关、随右栈道、出凤翔、入留坝县,随后众人行在紫柏山上。翻过这座紫关岭,北城便在望了。为防敌人以逸待劳,他们就在紫柏山上扎营。 云苓从无情那儿回来后,婉拒了戚红菊坐在一起的邀约,径自择了个干净的地方,撩起裙摆坐下。她此行是为了药人,戚红菊又已在路上告诉了她如今的情况,她便无意过多攀谈。 按照戚红菊的介绍,这个世界的江湖上,有武林四大世家,东堡、西镇、南寨和北城。还有四大天魔,以魔姑为首,下面是魔神淳于洋、魔仙雷小屈、魔头薛狐悲。 早年四大天魔祸害武林,正是四大世家阻碍了他们。如今,四大天魔卷土重来,第一就是要向四大世家下手。东堡的仇恨值最低,现在情况最好,还有余力支援北城。东堡众人来的路上,已在宝鸡斩杀了淳于洋,又在云苓和无情的帮助下杀了雷小屈,同时也折损了不少人进去。原本浩浩荡荡的队伍,现下只剩黄天星、邝无极、“漫天暗器”姚一江、姬瑶花、戚红菊及其下没了菊剑的梅兰竹三剑婢。 云苓垂下眼帘,眸光落在腰间的兰亭香雪上。兰亭香雪尾端有淡金色的落梅浮纹,她忽然就想起了叶英额角的五瓣梅。 想起,他神色疏淡却清浅的笑意。 想起,他怀抱轻剑、立于繁花之间的模样。 也想起,他清冷的气息和温暖的手掌。 ……到底,还是想他的。 . 篝火燃烧着,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偶尔轻微地炸开一朵小小的火花。 戚红菊随手横了把笛子,吹着古曲。一曲既毕,邝无极拍手笑道:“戚女侠吹得真好,吹得真好!” 戚红菊只淡淡笑了笑,并不答话。她今日总算手刃仇人之一,心情却实在算不得好。兄长和丈夫惨遭迫害,身边的菊剑也年纪轻轻丧命。前路,还不知有多少艰险。 愈靠近北城,危机愈深。 戚红菊看了看身边互相倚靠着浅眠的三剑婢,心底叹息一声。 黄天星眺望山下,半晌沉声慨叹世事变迁。姚一江在他身侧,仿佛是老将军身旁的老部属,少不得要说一两句安慰的话。 无情吞下一枚云苓赠的药丸,顿时感觉一股暖流从丹田处、顺着他的经脉传递至全身。或许是因为他经脉阻塞,暖流攀爬得很是缓慢。就如云苓说的,温和滋补。倘若不是因为他无法修习内力,恐怕此刻功力会增进不少。这药丸,若是传入江湖,无疑会使所有人疯狂。他猛地睁开眼睛,向云苓那边看去,却不妨望见姬摇花走来。 姬摇花也未曾想到无情会突然睁眼。她愣了愣,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轻声问道:“你要不要多吃一些?”月色下,她的神情既像疼爱孩童的最母性的母亲,又像是天真烂漫最少女的女孩,奇怪的是两种女性的特征,都在她柔媚的笑靥里绽放。很少男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女性的,因为有一种特性已属难得,何况是两种皆有。 奈何无情此刻满心都是云苓赠予的药丸,遂只是客客气气道:“多谢姬姑娘,不必了。” 姬摇花下一步的动作顿住,没料到无情不按她想的答话。她反应极快,笑道:“如此就好。我观你今晚只用了些干粮,好在,看来是白担心了。” “……并非白担心。”无情沉默了半晌,尽量使自己冷硬的声音柔和些。不论如何,姬摇花是好心关切,他难以冷面相对。 然后呢? 姬摇花等待片刻,没有听到任何下文。她皱眉,想起刚才看见云苓过来了,下意识转眸瞥了一眼云苓。对方正揉着眉心,飘逸宽大的广袖遮掩了容貌姣好的侧脸,看不清神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郁结涌出,姬摇花盯着云苓,眸底的恶意几乎化作利剑,却又在云苓回望前收敛得一干二净,将目光转向无情。这一转,她竟见无情在看那个云苓!满心郁结还未散去,反而更添上几分愤懑。 “姬姑娘……还有什么事么?”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无情淡淡收回视线,问道。 姬摇花本来是想和他谈些什么的,比方套出云苓的来历和所谓的“万花谷”。但她现在失去了交谈的欲·望。她对苍白坚毅的青年笑了笑,神色如:“没什么,我先回去了。” 云苓…… 姬摇花转身,垂下的眼帘遮盖了阴暗的狠毒。 好个云苓,好个黄毛丫头! 无情并不知姬摇花的心思,他本以为姬摇花有事同他说。可姬摇花说了一句话后,不知为何看了一眼云苓。他顺着姬摇花的视线看去,立时想起药丸的事情。 财不外露,得和云姑娘说说此事才好。 他想道。 . “阿苓。”熟悉的清冷润朗声音,轻唤道。 恍若江南流淌的月光,澄透,安静。 亦似西子湖的微波,漾开柔软的清澈。 云苓恍然惊醒。 紫柏山上极幽静,唯有篝火燃烧的噼啪脆响和众人的呼吸声。哪里有她所想的那个雪发金衣的身影? 云苓一手揉了揉眉心,意识到自己是想着事情,不小心浅眠了一会儿。她苦笑了一下,习惯一个人的存在,当真可怕。 正揉着眉心,云苓倏地感知到一道带着恶意的目光。她转头看去,却只看见无情望着她,神色平静。不是他——云苓相信舒师姐和大师兄的眼光,若是无情品性不佳,大师兄是绝不会为这样的人费心费神的。那么,就只有无情面前的姬摇花了。可是…… 为何? 云苓暗暗警惕起来。无论原因是什么,总归姬摇花对她心怀恶意。 无情对云苓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过来说话。 云苓起身,问道:“无情公子,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么?”无怪乎她会这样想,无情的身体实在太过孱弱,云苓每每见到他,都忍不住要皱眉。 无情摇了摇头:“不,多亏云姑娘的药物,我感觉好多了。”顿了顿,他谨慎地压低声音:“但是,财不外露,云姑娘小心些为好。”说着,他取出瓷瓶,递给云苓:“此物珍贵,无情受之有愧。” 云苓怔了一下。事实上,那药丸在大唐并不算什么珍贵之物。但看无情如此,这东西在异界想来并不多见。云苓心念转过,含笑点头道:“舒师姐和大师兄认识的人,我总该是相信的。无妨,无情公子且收着吧,否则你的身体撑不住,此行必定要困难许多。”她未待无情再多说什么,将瓷瓶用力按在无情手中:“收着吧。否则,”她琥珀色的杏眸里浮起一抹笑意:“回头见了大师兄,必是要怪我学艺不精,白白让他的病患受苦,丢了万花谷的脸。” 她这般“抱怨”裴元,令无情也忍不住轻笑起来。苍白的脸颊上染了点点红晕,看起来倒是要健康了一些的样子。 云苓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果然见不远处的姬摇花神色有异。 难道,是因为无情?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 . 叶英会选择放弃在神侯府等待云苓,而是与他一起前往剑门关,裴元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留在神侯府的变成了舒窈。舒窈虽然不说是身体柔弱,可因为早些年执掌万花谷杂事,又是星奕一脉弟子,退下来后沉迷钻研棋谱,常年殚精竭虑,以至于身体较寻常习武之人抵抗力要差许多,且不宜多思。 叶英未曾亲眼“见”过尸人,但他亲历过洛道那般的绝望气氛。 云苓不会愿意他无动于衷的。 他自己也不愿意。 是以,不如去剑门关相助,略尽薄力。 裴元知晓,若是走急路,与他统同去的人选当然是叶英更为合适。舒窈同样明白自己同去,会使裴元分心照顾她,便敲定了这个决定—— 叶英与裴元去北城,她留在神侯府等待云苓。 两人没什么好顾忌的,一路疾驰,直到进入山路连绵曲折的川蜀地区,步伐才慢下来。 与此同时,云苓一行人还未入北城,尚且夜宿紫柏山。 第56章 第55章相见 守夜的人换了云苓和黄天星。戚红菊本是想替云苓的位置,却被云苓推去休息了。黄天星也不知该和云苓说些什么,索性缄默不言,偶尔拨弄下篝火。云苓从背包中取了本医书,就着火光看起来。 倏然,在静夜中,忽有马嘶自山腰传来,片刻已冲上山峰,又快又急。众人霎时便被惊醒了。戚红菊拿起自己的长剑,摇醒了自己的三个剑婢。姬摇花也手持武器,一副戒备的模样,眸底却隐有冷笑,那帮废物,总算是来了。 无情目光清明,看不出半分睡着的模样,只说了一句话:“一共两骑。” 邝无极与姚一江立时窜了出去,隐没于黑暗中。云苓收起医书,眯起杏眸望去。只见黑夜中两匹马四蹄飞,顷刻已冲上山坡。黑夜中尚且赶路如此惶急,就像是冲着他们来的。 ——事实上,也确实是冲着他们来的。 邝无极、姚一江与那两人交谈不成,差点打起来。一道云苓极熟悉的温和儒雅声音就在这时响起:“这两人易了容。如若没有猜错,应当是薛狐悲的手下。” ……大师兄?! 云苓睁大杏眸,急忙向声音的来处看去。两个身影从黑暗中脱出。 一个墨色长袍、名士风流。 一个雪发金衣、清冷淡漠。 还有,阿英…… 云苓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唇畔浮起温婉的弧线,唤道:“大师兄,阿英。”她轻轻叫着,唇齿间还带着几分叹息不去的低喃。 她以为,还要好久,才能见到他们。 “师妹。”裴元对着云苓含笑点头,又转头看向无情,颇有些似笑非笑:“无情。”他这回没有一字一顿,也没有刻意扬起尾音,只是平平淡淡地喊了一声,却无端地令人心虚至极。 “……”无情沉默半晌,只能干巴巴道:“裴先生。”他不是没有想过裴元跟来剑门关的可能,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叶英亦露出浅淡的笑意:“阿苓。” 在此处相见,不可谓不是意外之喜。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叙话的好时机。黄天星仔细瞧了瞧那马上的两人,认出其中一个北城的杨四海。但思及裴元所说“易容”,又见无情、云苓认识这紧随其后的另两人,不由得留了个心眼,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杨四海”又惊又怒:“黄老堡主!您宁肯信旁的小人颠倒是非吗?我是杨四海啊!这是北城的兄弟,刁胜。” 裴元“啧”了一声,手腕一转,指间的笔已显出墨意,凌空连点数下,数道气劲带着流转的墨意冲向马背上的人。只眨眼功夫,“杨四海”和“刁胜”就滚下马来。还未等有人叱问,裴元已上前去,伸手在两人脸上摸索了一阵,撕下薄薄一层人·皮·面·具来。他“唔”了一声,淡淡评价道:“做工有些粗糙。”说着,随手将人·皮·面·具甩在两人身上,慢条斯理地取出方帕擦手。 “人·皮·面·具?”邝无极定睛一看,顿时怒从心起,冲那两人吼道:“北城怎么样了?杨四海和刁胜呢?你们这些魔道,心狠手辣!” 被戳穿了,“刁胜”索性破罐破摔,大笑道:“我这人·皮·面·具是人的皮做的,用谁的脸皮最合适做,你们当然知道。” “你!”黄天星一怒之下,挥刀斩了两人。 旁边站着的姬摇花眼神阴鸷,暗恼道,果然是一群废物。 稍微平复了下心绪,黄天星对裴元、叶英拱手道:“多谢两位。若非你们及时赶到,我们恐怕要中了贼人的奸计。” “无妨。我们也是恰好上山时,遇见这两人在易容。”裴元指间的笔上下翻飞,漫不经心道。 “看来北城如今的情况不大好。”无情凝眉道:“说不定北城已落入他们手中,否则他们哪里来的精力给我们设陷阱?” 黄天星长叹一声,黯然道:“你说得是。” 邝无极性子暴躁,当下骂道:“那群不要脸的杂种!” 无情思索着道:“敌明我暗,若是我们不前往北城,下次还不知会面临什么。如今我们已识破敌人计谋,可敌人却一无所知,倒可以反过来制住他们。” 黄天星点头赞同道:“正是如此。劳烦几位打起精神来,辛苦一遭,我们即刻上路。” 无情的四名青衣童子已扛起轿子。叶英走到云苓身边,裴元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未褪去,扫了一眼叶英,终归没有说什么,反而向无情那边走去。 [阿英。]云苓抿了抿唇,不觉露出轻快的笑容:[你怎么和大师兄来了?我听说舒师姐也在,怎么不见她?] 叶英牵起云苓的手,把事情简单同云苓说了一遍,丝毫没有问云苓怎么与无情一路的意思。反倒是云苓,听闻他们以为自己会去杭州再去京城,便解释道:[我到达时正好碰上无情公子他们,知晓药人之事,便想着先去看看。]她弯了弯嘴角:[没想到你会和大师兄同来。可见,是缘、分呢!]她“老毛病”又犯了,笑吟吟地调侃他。 [嗯。]叶英抬手抚了抚云苓的发顶,算是应下了她的话。 云苓和叶英落在众人后面。众人也都看出这对情侣之间有话可谈,便没有人不识趣地过来打搅他们。戚红菊见姬摇花有意攀谈,拉住她,皱眉道:“姬姑娘,我们正赶路,有什么事还是回头再说罢。” 姬摇花暗自咬牙,恨戚红菊多事,面上还是柔柔笑道:“是,我心急了些。” 听到姬摇花那边的动静,云苓顿时便想起姬摇花的恶意了。她不是爱嚼舌根的人,但是现在情况容不得半分意外,她便给叶英、裴元、无情三人传音道:[姬摇花许是有些不大对劲。]她略微解释了下,又道:[我不晓得是不是我多想了,但留心些总是没错的。] 叶英和裴元自不必说,总是信云苓的。无情仍存犹疑,到底上了几分心。 . 一群人各有心思,行动却并不滞缓,反而利落且无声。两更工夫,众人便已从小径到了紫柏山下。 翻过紫关岭,一座幢然的古城便远远地站立于山腰间,像一头飞不走的龙,上面还有北城始祖周敬述题的“舞阳城”三个大字。可如今的北城,却不再是昔日的繁华模样,连一盏灯也没有,沉寂得恍若一座死城。 黄天星默然慨叹。无情遥望舞阳城,沉吟片刻,说道:“先去几个人查探一下罢。” 他还未说完,邝无极先自告奋勇道:“我去!” 黄天星了解自己的副手,否决道:“不可。你一身刚猛之术,不善轻功潜藏。” “我和阿英去罢。”云苓抚了抚腰间的兰亭香雪,提议道。她话是对无情说的,看的却是裴元:“我和阿英武力不低,轻功也尚算可以。” 裴元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罢了,你们去便是。” 无情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和叶公子、云姑娘进入北城。诸位暂且在北城四周查探,找找有没有北城之人留下的痕迹或是四大天魔的陷阱。” “好。” 云苓和叶英的轻功自是不必说,但凡收了光效残影,是半点也不会叫人察觉的。无情虽不能修习内力,却苦练暗器和轻功,江湖上对他有“无腿行千里,千手不能防”的赞誉,可见轻功之高。 见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苍茫夜色中,黄天星也安排了两人一组,他和裴元,邝无极和姚一江,戚红菊和姬摇花,分开来寻找线索。 姬摇花勾唇,正合她心意。戚红菊碍眼极了,又对那云苓好得不得了,她借此机会除去戚红菊,还能脱身。左右淳于洋、雷小屈已死,薛狐悲对上这群人,估计也会元气大伤。如此一来,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事实上,江湖上一无所知的“魔姑”,就是姬摇花。她尝到了药人的甜头,怎肯与其他三魔分享?是以,她布下此局,想要借刀杀人,令支援的东堡众人杀了其他三魔。一切都照着她的计划行进,只除了突然冒出来的云苓几人。 思及此,姬摇花眼神微冷。不能留,那个云苓,不能留! 姬摇花自以为隐蔽,却不想她的神色变幻被裴元尽数收入眼中。想到云苓的提醒,万花谷的“活人不医”微微眯眼,掩下一丝意味深长。 看来,有人要不安分了。 第57章 第56章破敌 北城内,三道身影隐藏于夜色中,飞速将北城看了个大概。云苓瞧见,城墙上有两个黑衣大汉,手里各有一大桶煮得热沸沸的滚油。她眸光微冷,“啧”了一声,倘若他们中了薛狐悲的奸计,岂不是要活活烫死? “好狠辣的手段。”无情低喃。说罢,他抬手,指间忽然射出一道白光,“嗖”地插入城墙上两名正欲倒油的大汉其中一人的额头上。那大汉立时倒栽下城墙去。另一名大汉一惊,正欲高声示警,无情掌中另一枚丧门钉已钉入他的额头,悄无声息地丧了命。无情收手,说道:“叶公子,云姑娘,我们去寻……”他顿了顿,神色刹那间划过一抹哀绝愤憎,一字一顿:“薛狐悲。” 云苓挑了挑黛眉,无情这样子……和薛狐悲看来有仇怨。她并不打算揭人伤疤,便沉吟道:“偌大的北城,要寻薛狐悲一人,仅凭我们三人有些吃力。不过,薛狐悲设计杀我们,想来做的后手应不只这热油。” “是以,他极可能就在接引东堡众人的地方,且距此不远。”叶英淡淡接话道。他本就通透,何况云苓已将大方向点了出来。 无情点头,说道:“我亦是如此猜测。我们在这附近看看。” 不多时,三人在城门的位置停下。叶英指着不远处一人,肯定道:“那里。”他武功在三人中最高,自然一眼就能察觉,那人的内力在这异界可谓深厚。云苓循着叶英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见一个老头子,一脸灰花的白胡子,又老又驼,手里拿着根又粗又黑的拐杖。 “薛狐悲的武器是什么?”她陡然发问。 “拐杖。”无情死死盯着那人,指节已被他捏得泛白。 “看来没有找错。”云苓探手向腰间的兰亭香雪,唇角扬起冷笑:“既然如此,不如先解决了他。”她到底没有出手,侧首,语气散漫又认真:“无情公子若是想一个人对付他,也不是不可以。但若是对方使诈,你可莫要怪我和阿英贸然出手。” 她的话说得很是委婉,却提醒了无情。案子是案子,私仇是私仇,他绝不可混淆。无情难得笑了笑,冲淡了他苍白脸庞上的坚毅冷硬:“我明白。”话落,黑夜中白影一沉,无情直挺挺往城下落了下去,落入潜藏着的轿子。四个青衣童子早已守候在那儿,见无情回轿子,便抬起轿子,按照无情的指示向薛狐悲处去。 云苓与叶英在城墙上并肩而立,时刻注意着无情那边的动向。无情内力浅薄,但他一进入他的轿子,就仿佛身拥千军万马,竟令薛狐悲难以招架。叶英听着夜风中暗器迸发的轻响,听着薛狐悲挥舞拐杖的呼呼风声,还有,无情冰冷的质问与薛狐悲毫无悔改的话语。 从他们的话中,差不多可以拼凑出无情对薛狐悲的仇恨。无情的母亲路遇不平,用针绣瞎了薛狐悲手下兄弟的一只眼睛。薛狐悲便连同了十二位“好手”,把她全家奸的奸、杀的杀,一个也不留。无情死里逃生,却在那场无妄之灾中废了双腿,落下一身病痛。 人的善与恶。 孩童的仇与恨。 支撑一个人的动力。 无情无疑是不幸的。可他未曾屈从,他以己之力,不知破了多少案子,改变了多少悲剧。而他自己的血海深仇,至今未能报回。 叶英怀抱轻剑,想起大唐许许多多故事。他听闻过,却很少亲身经历。无情的故事,却是实实在在于他面前剥开残忍的现实,也同时,织造了一个美好的“梦”,铺开一个孩童多年坚持的正义。 叶英若有所思。 待他回过神来,无情已然手刃薛狐悲。云苓自然觉察出叶英方才好像有所感悟,见他回神,微微一笑,轻声道:[阿英,我们等会儿罢。] 等,无情心情平静下来。 苍白的青年端坐于森冷的月色中,静静地盯着眼前仇人的尸体。他的脸颊仿佛要溶于月华,眉宇间浮起浅淡得看不见的倦怠。 即便是手刃仇人又如何? ……换得回过去么? . 夜色是最好的掩盖物。一片乌云悄悄遮住月光,投下深沉的阴影。 姬摇花和戚红菊一前一后走着,三剑婢当然跟随在戚红菊身后。戚红菊时不时回头看顾三剑婢,也叮嘱姬摇花小心些。姬摇花柔声应着,叫戚红菊也多加小心。然而,就在戚红菊转头的刹那,一道森冷的白光划破空气,直直冲向戚红菊!与此同时,姬摇花屈手成爪,运足内劲,拍向三剑婢之一的兰剑。 突听“叮”的一声,不知哪里来的气劲撞在短剑上,将短剑打落。大刀紧随而来,劈向姬摇花,刚烈的刀锋令姬摇花不得不暂退。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戚红菊脑海中空了一瞬。待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墨色长袍的男子缓步走出,指间的笔旋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他的唇畔含着淡薄如浮云的浅笑,仿若与人隔着云端,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 戚红菊急忙拉着三剑婢,退到裴元身后,行了一礼:“多谢裴公子相救。” 黄天星拿刀指着姬摇花,怒喝道:“姬摇花,你这叛徒!” “叛徒?”见自己暴露,姬摇花也懒得伪装,哈哈大笑:“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你们这边的。” “哦?”裴元拿笔敲着掌心,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就是投靠了四大天魔?” 姬摇花捂嘴吃吃地笑:“什么投靠不投靠的?那帮废物,哪里值得我用心?” “你是魔姑!”黄天星反应过来,握着大刀的手迸出一条又一条青筋,咬牙切齿道。 姬摇花娇笑着看了一眼黄天星:“还算你有点眼力。” 姬摇花如此爽快地承认,反倒令东堡众人心头发冷。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姑”,竟隐藏在他们之中如此之久,怎能令人不心生寒意? “原来如此。”裴元“唔”了一声,面色不变:“那北城的人呢?”黄天星诧异地看了一眼裴元,不明白他怎会直接问姬摇花这个问题,姬摇花怎么可能告诉他们?裴元只淡淡一笑,像姬摇花这般自负的人,现在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当然免不得要洋洋得意地倾诉几句。这大概,就是谷中师弟师妹们说的……反派死于话多? 姬摇花果然没有隐瞒,歪着头,带点小女孩似的的天真娇憨,说出的话却残忍无比:“北城的人嘛……被我们杀了四分之一;饿死的、病死的有四分之一;被我们所擒制做成药人的,又是四分之一;剩下四分之一,城里是守不下去了,退到柴关岭的留侯庙中去,又被我们困住,出不来。” “那你的药人呢?为何不见他们?”裴元坦坦荡荡,毫不掩饰自己套话的打算。 姬摇花瞧着他,忽然笑了,笑得柔媚,叹息道:“可惜了。”未待有人问她,她便说道:“可惜了,你就是问得再多,也免不得要被我做成药人。”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已猛地跃起,掌风直扫裴元。 面对这样的突袭,裴元扬眉,“啧”了一声,不退反进,掌中的笔凌空虚点数下,夜色中隐有生机勃勃的绿色闪现,而后仍是墨色的气劲,将姬摇花团团围住。内力陡然被截阻,姬摇花后继无力,当下向后一个翻身。黄天星看出她内力凝滞,立即抽刀砍向姬摇花,卷起一片刀光。姬摇花弯腰避开,翻身退开几尺,心下暗惊,她小觑了那裴元! 戚红菊怕三剑婢不小心被姬摇花逮住,拖了后腿,便命她们:“你们去寻邝无极和姚一江来。”说罢,戚红菊拔剑,上前帮助裴元、黄天星。 “是!”三剑婢急忙点头,转身匆匆赶去寻人。 裴元并不直接出手,只在姬摇花将要伤人或是逃跑时牵制她。黄天星和戚红菊相配合,一时间姬摇花进不得、退不得,憋屈至极。她咬牙,好个裴元,好个云苓,好个师兄妹,好个万花谷!这两人莫不是来克她的? 时间久了,黄天星和戚红菊也意识到,裴元并未尽全力。出于信任,他们没有多问,只专心同姬摇花打斗。 “药人在哪里?”裴元把玩着笔,神情轻描淡写,仿佛他制住的不是什么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姑”,只是个无名小卒。 姬摇花不理他,一心抵挡黄天星、戚红菊的进攻,寻找他们的破绽,企图破开围攻脱身出去。裴元也没有继续问,继续牵制姬摇花。待过一阵子,他又问了同样的问题。姬摇花终归还是人,双手已显出酸软,体力不支。反观黄天星和戚红菊,两人互相帮助,又有裴元站在一旁,比之姬摇花要轻松得多。听到裴元问她,姬摇花终于明白,她若是一直不说,这样的态势就要一直持续下去。 好生无耻的小子! 姬摇花咬牙暗恨,不得不开口:“在九龙山的玄天洞里!” 得到答案,裴元微微一笑,手中的笔一旋,射出的气劲不同于之前,无声呼啸着冲向姬摇花,却令姬摇花浑身汗毛倒竖,所有感官都在尖叫着危险。她不顾黄天星要落在自己身上的大刀,就地一滚,探手抓向戚红菊。戚红菊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被姬摇花捉住。 裴元将笔一横,墨意流转,笔直射出,洞穿姬摇花的咽喉。 魔姑姬摇花,就此丧命。 第58章 第57章古庙 解决完北城埋伏的云苓三人回到原先的位置,黄天星众人已在那儿等候。不过,姬摇花却不在。 “云姑娘,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戚红菊尚且惊魂甫定,仍是勉强对云苓笑了笑。 云苓拍了拍戚红菊的手,温言道:“戚姑娘怎么了?” “云姑娘!您是不知道,那姬摇花可恶毒了!”这几日的相处,兰剑对这个温婉的大姐姐心生好感,便向她抱怨道:“姬摇花竟趁分组寻线索的时候对我们下毒手!” 梅剑亦后怕不已,感激道:“多亏裴公子及时相救,唤来其他人,一道杀了姬摇花。” 邝无极“呸”道:“魔道就是魔道,尽使些见不得人的阴招。” 魔道? 云苓微微挑眉:“她是四大天魔那边的人?” “确切地说,是魔姑姬摇花。”裴元指间转着笔,口吻漫不经心,仿佛浑然不知自己放出了怎样的惊天大秘闻。黄天星众人方才就已听姬摇花亲口承认,现在再听一遍,仍然有些心惊。 “……魔姑?”无情微怔,随后垂眸低叹:“原来如此。” 裴元并未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问道:“崖余,你们有什么收获么?” “并无。”无情摇了摇头:“我们杀了薛狐悲及其手下,纵观北城,已成了空城。唯有西方巡使‘辣手催魂针’麻国刚、南方巡使‘鬼火追命钩’卓天成和北方巡使‘双笔白无常’崔嵬坡,想来是等待姬摇花在的命令。城中还有二十余个药人,估计是留作后手。” “但不见屠城的模样,想来有逃出来的人。”云苓补充道。 黄天星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个方才裴公子从姬摇花口中问出来了。” “如今,四大天魔已除,剩下的事情,也就是药人了。”云苓面上微沉,有几分凝重。她不晓得,能否顺利医治药人。 叶英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阿苓,你做得到的。”他的话极淡,却无端地叫人信服。 “嗯。”云苓反手握住他,点了点头。 裴元笑意不改,握着笔的力道却重了几分,淡淡瞥了一眼叶英,说道:“根据姬摇花所说,药人在九龙山的玄天洞里。” “属实?”出于谨慎,无情确认道。 裴元颔首:“应当不会错。”他不疾不徐道:“姬摇花当时正被围攻,我在旁控场,除非她早点有所预料,连自身都骗过去,否则但凡分神撒谎,都会有所显露。”裴元所说“连自身都骗过”,即是姬摇花自己潜意识都以为药人在某个她编造的地方,才能脱口而出。毕竟,高手过招,时刻都须全神贯注。是以,姬摇花若是在那关头撒谎,极易暴露。 听裴元如此解释,戚红菊、黄天星才明白为何裴元能够杀死姬摇花,却迟迟不动手。 黄天星立时便感叹道:“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我们这些前浪,看来要死在沙滩上喽。” 姚一江安慰道:“堡主老当益壮,何言此话?” “此乃实话。”黄天星摆摆手,说道:“既然知晓了北城的人和药人在何处,我们便行动罢。先搭救北城众人,而后再连同白宇贤侄一道夺回北城,解救城中药人。”怕云苓、叶英和裴元不知道“周世侄”是何人,他解释道:“白宇贤侄名周白宇,是北城的少城主。” “既然如此,先去与北城众人汇合罢。”云苓说道:“到时候,只怕研制药人的解药,还要少城主的支持。”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药材能否配制出药人的解药。 黄天星点头道:“那是自然。若有什么需要的,东堡亦不会推辞。” . 留侯庙,相传为张良从赤松于游辟谷处,有北方寺院的恢宏,南方艺匠的精巧,曲折相通,出幽入胜。留侯庙创于汉,建筑手工之雄奇,简直出人意表。而今,在黑夜里,这座古庙像一座巨神,耸然立于黑暗中,庞大、古老而恐怖。庙前横匾“相国神仙”冷冷地横在那儿,似是在横瞪着来人。 远远地,云苓便嗅到一股腥臭之味。她扫了一眼,便见庙前横七竖八的有一些黑压压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都是一些死去的人,不是身首异处,就是残肢断躯,惨不忍睹。莫说她和戚红菊、三剑婢,便是黄天星、姚一江等几个男子都深感不适。 “死尸?”叶英嗅觉比云苓还要敏锐,他眉心微动,伸手握住云苓的手,低声道:“阿苓,莫看。” “无妨。”云苓轻轻一笑:“我见过的死尸也不算少了。洛道的毒尸,我亦曾去看过。” 说到这儿,云苓杏眸一黯,站在那般悲凄的地方,她却无能为力…… 叶英知她所想,不疾不徐安慰道:“或许,看过药人,便能得出解药了。”这话其实是极苍白的,可经叶英说出来,竟分外可信。 云苓侧首看他,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叶英微微低下头,精致的脸庞染上淡淡的温柔:“怎么了?” “无事。”云苓伸手覆住叶英的手背:“我很好。” ——所以,不必为我担心。 云苓未尽的话语,叶英明白。他淡淡一笑,与她十指相扣:“嗯。” “我们进去罢。”无情掀开帘子。 “好。” 只是,众人才进了几步,庙檐四角便斜飞出四个人,自四个不同的方向袭来。人未至,各自手一扬,七八点星光射出,直射向他们。 “住手!”黄天星暴喝一声,那四人却丝毫没有停手。 一人喝道:“贼子,你们的妖言我已听够了!” “老丁就是这样被他们说动,被他们害死的!” “要杀就杀,我们绝不会投降,你不必多说!” 最后一人狂嚎,挥剑前冲:“妖贼,我跟你拼了!” 云苓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想必是四大天魔骗了北城之人去,做了药人,才导致如今北城众人如此警惕。她对叶英道:“阿英,不必伤人。” “嗯。”叶英一手牵着云苓,一手执剑,淡金色的剑气呼啸而去,顷刻间便断了四人的武器。云苓同他极有默契,在他出剑的瞬间,兰亭香雪在指间一转,墨色气劲便封住了那四人的穴道。 “我们无意伤人。”云苓转了转兰亭香雪,扬声道:“我们是前来支援的。” 黄天星冲庙内喊了一声:“白宇贤侄,我带东堡众人来寻你了!” 闻声,一男一女手持火把,从留侯庙中走了出来。借着火光,他们看清了来人,顿时脸上一喜。 男子快步上前,动容唤道:“黄伯伯!” “白宇贤侄,是我们来晚了!”黄天星虎目含泪。 北城众人惊疑不定地放下武器:“援兵真的来了?” 黄天星说道:“白宇贤侄,我来为你介绍介绍。这是戚红菊姑娘,这是无情公子,叶英公子、裴元公子、云苓姑娘。”他又转头对云苓几人道:“这便是白宇贤侄。这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白欣如。” 白欣如对他们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叹了一声:“黄伯伯,诸位,还请进来说话罢。” 云苓解了先前攻向他们的那四人的穴,微微一笑,温言道:“方才情非得已,得罪了。” 中有一人连连摆手:“不不不,是我们冒犯了。几位快请进罢。” 周白宇和白欣如领着众人进了庙里。几支火把在庙内亮了起来,只见庙的四角,有二三十个妇孺老幼,或鲜血累累的人,或倒或卧,或倚或靠——北城情况之糟,可见一斑。 云苓心生不忍,叹息一声后,对周白宇、白欣如道:“我是个大夫,可否让我和我师兄为他们诊治一番?”裴元站在一旁,并未出口反对。他是曾经立下“活人不医”的誓言,但那是为了不抢其他大夫的饭碗,令他们甘愿交付自己的秘方,利于编撰医书,并不代表他遇到病患会无动于衷。 裴元,从来不曾像外界传言那般古怪难懂。 周白宇闻言大喜,深深一拜:“若是可以,就麻烦云姑娘和你师兄了。” “无妨。”云苓迅速扫了一眼庙内,同裴元点点头,彼此已划分好大致的负责范围。 好在,他们习惯了身上带着药物。这个时候,云苓几人也无暇顾及背包若是被发现了会如何。 叶英怀抱焰归,站在云苓身后。云苓每次起身,他都会伸手扶一把。他的掌心温暖如初,云苓握着,唇畔不由得扬起一抹笑意来。 “姑娘和公子的感情真好。”有一位老妇本是安静地任云苓为她包扎,见叶英一直站在云苓身后,半步不离,忍不住开口笑道:“两位啊,可要长长久久才好。” “那就借您吉言了。”云苓微微一笑,为老妇将凌乱的发丝抚顺,柔声道:“老人家还请忍着些疼,很快就好了。这北城啊,也会好的。” “好好好,我信你们。”老妇点了点头,神态和蔼慈祥。 云苓抬首,叶英的面庞被黑暗中掩了一半,还有半面映着火把的光,温暖而令人安定。似是能看见一般,云苓才为老妇人处理好伤势,叶英便伸出了手。搭着叶英的手,云苓站起来,又向下一个伤患走去。 叶英默契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搭把手。 两人无一句言语,唯有偶尔交握的双手,是她微凉的指尖和他温热的掌心。 第59章 第58章后续 到底北城的人不算太多,有行动能力也会帮忙。不到三个时辰,云苓、裴元便做完了包扎、敷药等事。云苓像是现在才觉得疲倦,她揉揉手腕,问道:“阿英可累了?休息一会儿,如何?” 叶英并不觉得劳累,但他希望云苓休息休息,便点头道:“好。” 有个北城的孩子为他们清扫地面上的灰尘,不待云苓、叶英道谢,已涨红了脸,连连摆手嗫嚅着“多谢二位救了我爹”,旋即就要跑开去。 云苓拉住他,给了这孩子一块方糖,温和笑道:“收着吧,算是谢礼。”说罢,未曾给那孩子拒绝的机会,轻轻推了推他:“好孩子,回去看着你爹。北城会好起来的。” “……嗯!”那孩子浑身脏兮兮的,眼睛却黑得发亮。他含着云苓送的方糖,消瘦的脸颊略微鼓起,颇有些像万花弟子喜好养的小松鼠。 云苓含笑目送他走开,回首对叶英道:“所谓四大天魔当真害人不浅,那孩子乖得让人心疼。”说着,她脸上的笑意淡去,若是……安史之乱爆发,中原大地上那些无辜的孩童,是否也会如此模样? 手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叶英仿佛知晓她在想什么,不紧不慢道:“莫怕。” “我不怕的。”云苓哑然失笑:“阿英,我可不是什么陶瓷娃娃。”偏偏他总将她当做什么珍宝,滴水不漏地护着。他其实不擅长安慰人,每每说出的话语总是苍白的,倘若说话的人不是他,定然叫人心生无力。不过云苓也得承认,她喜欢极了叶英这样细心妥帖。 “我知晓。”叶英顿了顿,谪仙似的面容上露出些微的浅淡笑容:“但我在。” 我既然在,自是无需你为这些担心忧虑。 云苓微怔后,嘴角扬起,琥珀色杏眸波光潋滟:“嗯。” 两人坐着的位置较偏僻,却又有敞开的大窗。清风徐来,听得见小虫们的窃窃私语。奈何风里夹杂着血腥气和尸体的味道,哪怕是周围的草木芬芳,也难以遮盖这气息。云苓取出一袋香包,洒了些粉末出去,瞬间冲淡了那杂糅的古怪气味。 “师妹。”裴元也已完成了手头的事情,走过来,在云苓身侧随意坐下:“我要在北城待上一阵子,阿窈尚在京城,你……”他用着询问的语气。 “我自然也要留守北城。”云苓知他意思,毫不犹豫道。 裴元接着又说道:“阿窈定是想早些见到你的,接到消息后大抵会过来。但京城至此地路途遥远,她一人前来我不大放心。” 云苓赞同道:“是极。最好能有人与舒师姐同行。” 话落,她便见裴元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我倒是有个好人选,不知师妹可舍得?” “我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话还未说完,云苓忽的反应过来,果然见裴元的目光看向叶英,登时哭笑不得:“师兄,你……”这是,又在给她挖坑呢! 叶英不防这师兄妹谈话间,将火烧到他身上,不由失笑,却也认真考虑道:“我在北城也帮不上忙。若是需要,我便去一趟京城,再与舒姑娘回来。” “不,阿英。”云苓摇摇头,拉住叶英的手,对裴元弯起嘴角:“师兄确实说对了。我还真舍不得阿英来回跑这一趟。”她倚着叶英的手臂,琥珀色的杏眸中溢满轻快明亮的笑意,声音拖得又长又软:“毕竟,阿英是我的人呀!” 叶英眉心微动,清隽疏淡的眉宇倏地柔和下来,似是九天之上的仙人染上俗世烟火,有着道不尽的温和美好。若不是亲眼见到,只怕谁也想象不出,这世上会有如此超脱凡尘却又内心温暖的人。 叶英自然知晓裴元是借机调走他,但思及云苓曾屡次提及舒窈,他沉吟片刻,还是说道:“裴先生说的不无道理……” “阿英,你莫听我师兄瞎说。”云苓打断叶英的话,无奈对裴元道:“师兄,你拿舒师姐做筏子,也不怕舒师姐生气么?” 裴元本就是随口说说罢了。见云苓护着叶英,他扬了扬眉,“啧”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别的话,神情陡然沉静下来,指间旋转的笔一层一层拂去眉宇间刻意露出的几分严苛,显出淡淡的欣慰:“看来,这异界之行,对你来说,不失为一件幸事。师妹,你的心性比之过往,要沉稳许多。” 何况,他的师妹,他了解。云苓看似温和,骨子里执拗至极。眼下这状况,想来已认定了对这位藏剑大庄主。他的眸光扫过叶英佩戴的香囊,略微凝滞,而后移开视线。罢了,她已不是小孩子,裴元垂眸掩下一抹怅然,终归,长大了。 抬眸,裴元起身,轻笑道:“阿窈很好,你不必担心。”他轻描淡写点了一句,便转头看向叶英,唇畔浮起清浅的弧线,青年儒雅温文的面容有片刻的深邃慨然:“大庄主,这一路,多谢你对我师妹的照顾。” 叶英微微摇头:“无需言谢,更何谈照顾?若真要说,阿苓顾我颇多。” 裴元松快一笑,眉宇间勾起万花谷特有的名士风流:“你说得是,无需言谢。倘若是大庄主,我很放心。” 放心,她与他前行,踏过漫漫长路,回到大唐。 若是他们这些人无法回去,这两人,或许会是大唐的一线生机。 “师兄……”云苓似是有些懂得裴元未出口的话语了。 她刚开口,便被裴元岔开:“好了,阿窈不在,我便不往你们面前凑了。没得不识趣不说,我一个人也孤苦伶仃得可怜。”他这话说得,云苓忍不住眉眼弯弯。叶英亦柔和了神色,唇角微扬。 裴元转着笔,转身走开。他身形挺拔,墨色长袍仿佛是晕染开的浓墨重彩印记。伴随着指间旋转的笔,愈发显得面如冠玉、萧疏放逸。 云苓模模糊糊感受到肩头的重担。出乎意料的是,大约是知晓还有他的陪伴,她并不畏惧。 . 云苓他们为北城众人处理伤患的同时,周白宇也将北城被困的始末详细告知黄天星、无情几人。而后,他黯然道:“如今,北城也只剩这么些人了。” 黄天星宽慰他道:“白宇贤侄不必忧虑,四大天魔如今已死,只剩魔姑手下三大巡使在北城中。” 闻言,周白宇精神一振:“果真如此?那可太好了。”他拱手道谢:“此番北城遇难,多亏诸位奋力相助,北城感激不尽。以后若是有什么事,还请尽管吩咐。” 黄天星连忙摇头:“白宇贤侄这说的是什么话,本就是应当的。好了,多余的话也不必说了,我们今夜休息过后,明日便去夺回北城。”这是他们之前就商量的打算。左右四大天魔全灭,剩下的小鱼小虾不足为惧。 周白宇重重点头:“听黄伯伯的。” . 翌日,似是知晓灾难即将过去,天气晴朗。有阵阵微风吹拂而过,散去烈日的炙热。 连姬摇花都对付不了这一众人,更遑论她的三大巡使。 重新夺得北城后,周白宇便收到部下的消息,说是在北城中发现了二十余个药人。其中竟有戚红菊的兄长“千里一点痕”戚三功和丈夫“凌霄飞刃手”巫赐雄。见到被做成药人的兄长和丈夫,戚红菊没忍住,落了泪。三剑婢手足无措,齐齐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云苓。 云苓轻轻拍了拍戚红菊的背,安抚道:“戚姑娘,莫哭,你的兄长和丈夫还有救。” “当真?”戚红菊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嗯。”云苓肯定地点点头,虽然只是粗略接触,她却能看出:“药人们只是被药物控制了神智,只要解了毒便能恢复。若是你的兄长和丈夫清醒过来,定是不愿见戚姑娘伤心流泪的。”她微微一笑:“若是戚姑娘愿意笑一笑,或许他们恢复得更快。” 戚红菊被她的俏皮话逗得“扑哧”笑了:“多谢云姑娘。” 除去这北城的二十余个药人,姬摇花的老巢九龙山的玄天洞还关着上千药人。 这实在令人骇然,若不是四大天魔内部不睦,姬摇花想着独占药人,只怕这会儿莫说北城,东堡、南寨、西镇也要被他们拿下。好在,没有了姬摇花控制,这些药人尚能保持安静,等着解药。 北城虽死伤大半,城中药铺中的草药尚在,况北城到底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底蕴丰厚,倒也有不少珍稀药物。这时候,周白宇也顾不得什么,将药物一并交给云苓和裴元,只道:“拜托二位了。”云苓和裴元便从北城的药人身上着手,开始了尝试。 北城事件过后,无情并未在北城久待,便有诸葛正我派来的两名捕快日夜兼程赶来北城请他走了——又有棘手的案件等着无情去办。黄天星一行人启程回东堡,戚红菊为了兄长和丈夫留下,三剑婢则跟着留下。 第60章 第59章回京 姬摇花炼制的药人与大唐的尸人终归不同。药人生机未绝,尸人则多以尸体为原体,即便研制出解药,终究逝者已逝。然而,万花谷依旧不曾停下尸人解药的研究。 破解天一教的邪术是其一,为死者留下最后应有的体面是其二,其三……与五毒教主曲云的请求有关。曲云是万花谷主东方宇轩同父异母的妹妹,昔年有一爱慕曲云的师弟,名孙飞亮。叛徒乌蒙贵率天一教攻上五毒教时,孙飞亮为了曲云,自愿以活人之躯跳入万蛊血池,忍受万蛊蚀心之苦,成为最强之尸人,逆转形势,后更是因功劳重大被五毒教弟子成为“德夯”,此为苗语中“美丽的峡谷”之意。但是,孙飞亮却已完全失去了记忆,除了听从曲云的命令以外不再思考任何问题。曲云坚信德夯会恢复过来,也全力支持万花谷对尸人解药的研究。可惜,万花谷始终卡在某个关口,不得其法。 药人同尸人有不同之处,相似之处亦不少。因药人原体仍然是活人,比之尸人要好破解一些。云苓和裴元想借研制药人解药,看看能否寻找出尸人解法。 浓郁的药香在空气中飘散开来,满屋子铺天盖地地堆放着各式各样的草药。 “息风,定惊,入脾、肾、肝、胆、心经——天麻如何?”未待裴元答话,云苓便拧起眉头,自己否决了:“不,不行。” 裴元转了转笔,凝眉道:“半枝莲呢?” 半枝莲通络,清热解毒,祛风散血,行气利水,破瘀止痛。 “半枝莲……”云苓捻了一味半枝莲入口,眼睛一亮:“许是可行。再配上白茅根?” 裴元将笔系回腰间,取了一株草药:“却是不如凤尾草。” “是了……”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尝试了各种方子。几日后,他们才拿出一份较为完善的药方。 “可惜了,到底是仓促了些,这方子虽不会损害人体,见效却有些慢。”裴元不甚满意道。 “慢?不知大约要多久?”周白宇问道。 云苓答道:“少则七日,多则半月。”她黛眉微蹙:“视成为药人的时间而定。” 周白宇摇了摇头,说道:“裴先生和云先生未免要求太高,这成效已极快了。方才我还以为要个一年半载呢!”说着,他吩咐下去,令人煎药送服。 药方用下去后,那二十余个药人中果真有人渐渐恢复神智,其中便有戚红菊的兄长和丈夫。只是,却也有效果不大的,云苓和裴元便又开始尝试拟定其他的方子。有了大致的方向,两人的进度快了许多,新的药方很快便完成了。此次效果显著,周白宇感激至极。 因着兄长和丈夫获救,戚红菊亦连连向云苓和裴元道谢。 云苓拍了拍她的肩,微笑道:“哪里是我们的功劳?有戚姑娘在,他们总是舍不得丢下你一个人的。” “云姑娘的嘴总是这般甜。”了却了一桩心事,戚红菊倒是也有空打趣云苓:“倘若我身为男子,必定要将云姑娘娶回来。” 云苓杏眸弯起:“那可不行。我有情缘的。看来,我同戚姑娘有缘无分。” 戚红菊自己与丈夫并不算恩爱夫妻,但她乐于见到旁人幸福。是以,她真诚祝福道:“云姑娘,叶公子,你们定会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这恐怕也不行。”云苓促狭笑道:“阿英未老先白头,我啊,还要许久呢。” 温婉典雅的女子笑意清浅,看来沉稳端庄,说出的话却又令戚红菊忍俊不禁:“云姑娘,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呢? 戚红菊说不上来。她只觉得,云苓与她曾见过的许许多多女子不同。她独立亦柔软,温婉亦坚韧,所谓医者仁心,在她身上,绝非空话。 “罢了,罢了,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还是少说几句。省的被你取笑。”戚红菊笑道:“云姑娘,北城事了,你们是不是要回京城了?” 云苓点头。且不说别的,舒师姐可还在京城等他们,如今事情解决,自然是要赶往京城的。 “那么,有缘再会。”戚红菊洒脱道:“云姑娘的恩情,我戚红菊铭记在心。来日若是有需要,只管吩咐,绝不推辞。” 云苓未曾拒绝,左右她估计也不会回来,应了戚红菊便是:“好,戚姑娘,有缘再会。” . 云苓、叶英、裴元三人启程的那日,周白宇与其未婚妻白欣如等人前来相送,说了好些道谢的话语,又赠送出许多珍稀药方和绝世医书。不得不说,周白宇若是送什么奇珍异宝、金银玉石,云苓和裴元定会毫不留情地拒绝,但这药方、医书极对两人的心思,反而不会拒绝。 叶英亦收到了谢礼,是一对同心佩。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成传说中一翼一目的比翼鸟,栩栩如生,仿佛两块同心佩拼合后,下一秒这比翼鸟就要相得而飞。周白宇解释道:“实在不知赠予叶公子什么为好,便借此物,盼叶公子、云先生鹣鲽情深,一生和乐。还望不要推辞。”他说得恳切,叶英眉心微动,终究收下了那同心佩。握在掌心的同心佩有凹凸不平的触感,在他脑海中勾画出这“比翼鸟”的模样。忽然,指尖传来轻轻的触碰,柔软,微凉。 云苓小指悄悄去勾叶英的手指:“阿英喜欢这个礼物么?”未待叶英回答,她自问自答似的道:“我很喜欢呢。” “……嗯。”叶英将另一半同心佩递给云苓。 云苓分明瞧见,这人银发遮掩下的耳垂染上了几许绯红,偏他又应得认真,她顿时心头一软。云苓接过同心佩,悬挂在腰间,拨弄着同心佩,圆润平整的指甲轻扣玉石,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戴好了。”她笑吟吟道:“要我来帮阿英吗?” “……”裴元淡淡别开眼,干脆利落地打断他们:“时间紧急,莫要多言。” 叶英一顿,从善如流地顺着裴元的话下去:“阿苓,走罢。” “好。”云苓含笑应道。 . 早早接到三人的消息,舒窈在正厅等候。 “舒师姐!”云苓上前,拥住舒窈,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颈间:“好久不见。” 舒窈拍了拍云苓的背,清清淡淡道:“一路辛苦。”不只是从剑门关到京城,更有从一个异世界到另一个异世界。 “不辛苦的。”云苓知晓舒窈说的是什么,松开手,站直道:“既然有此机会,决不能错过。” “嗯。”舒窈抬手,为云苓理了理领口,眸底浮起浅淡的柔和。 神侯府中近日难得四大名捕齐聚。四大天魔事了,铁手、追命、冷血便从陕西回来了,新的案件无情也已破案,一时无大案,四人便在神侯府忙中偷闲。 见到云苓,追命笑道:“久仰云姑娘大名,如今总算见到真人了。”他说着,刻意看向叶英,满脸都是戏谑和调侃。叶英察觉到追命的视线,片刻后明白过来他意有所指,失笑。 铁手一身黑衣,却给人开朗的感觉:“云姑娘。” 冷血年纪最小,抱着一把剑,面无表情,竟令云苓想起了西门吹雪。他的声音同样冷清:“云姑娘。” 云苓何尝不懂得追命的意思,却只浅浅一笑,答道:“同样,久仰三位大名。” 诸葛正我说道:“听闻裴先生、云先生研制出药人解药,辛苦二位了。” “不过医者本职罢而已。”裴元指间的笔一旋,反手被他系回腰间,双手搭上无情的轮椅,对诸葛正我道:“诸葛先生,如今药材俱备,暂无大案,崖余应当不会再跑了罢?”他问着诸葛正我,看的却是无情。 诸葛正我抚须,笑得意味深长,仿佛和裴元达成了什么共识:“裴先生说得是。” 追命保证道:“裴先生放心,绝对不会让大师兄有机会出去。” 冷血紧跟着应道:“嗯。” 唯一没有附和的铁手却看着无情,笑得谦和:“大师兄,听我一句劝,裴先生说得在理。” “……”无情被他们哽住,无奈道:“抱歉,裴先生,之前事急从权。” “崖余便麻烦裴先生了。”诸葛正我诚恳道。 “诸葛先生客气。”裴元转头,对舒窈说道:“阿窈,你不是有话要和师妹、叶英说么?” “嗯。”舒窈应着,说道:“小苓,”顿了顿,她才唤道:“叶英,随我来罢。” 第61章 第60章分析 “舒师姐,你要同我们说什么?” 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令人心中一片宁静。树下的石桌上摆着一盘未尽的棋局,一身墨紫色衣裙的女子凤眸清冷,右眼角下却有一颗泪痣,愈发衬得她脸颊白皙如玉。 舒窈不疾不徐道:“小苓,大庄主,不知你们有没有找过异世界转换的关联?” “尝试过。”叶英微微颔首,说道:“但线索太少。” 云苓也点了点头:“我也考虑过,可惜没有头绪。” 舒窈若有所思:“这样么……”她垂眸,凝视着指尖的白子,问道:“我们所有人都是被黑色漩涡卷入异世界的,你们是第一组从大唐消失的,也唯有你们能够转换异世界。”她抬眸,定定道:“小苓,大庄主,你们是特殊的。” 她和叶英是特殊的。 云苓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这一点。 她动了动唇瓣,终是低喃:“舒师姐……你们能够回去么?” “或许能。”舒窈语气平淡,仿若不在意能否回去。她在棋盘上放下一枚白子,继续道:“关于异世界之事,我有一些猜测,但正确与否,只能由你们验证了。” 云苓精神一振,舒窈的心思缜密,她是见识过的。她的猜测,说不定会有很大帮助。 “舒师姐请说。” “小苓,先麻烦你将你所见的世界地图画出来。”舒窈却没有开始叙述她的猜测,说道。 “好。”云苓从背包中取出纸笔,而后对照着脑海中的地图开始描绘。她虽是杏林一脉,却也去听过林白轩的课,加之谷中多风雅名士,耳濡目染下,丹青之术尚可。 舒窈看向叶英,措辞礼貌得体:“小苓绘制地图。我想了解一些详细具体的事情,还请大庄主回答我,不知可否?” “可。”叶英说道:“叶某自当配合。” 得到叶英的回答,舒窈也不忸怩,干脆利落地问道:“前几个异世界的朝代分别是……” 叶英亦答得干脆利落:“三个世界,皆为明朝。” “分别都有遇到何人?” “第一个世界与第二个世界没有遇到人,第三个世界遇到了李统领、曹将军、长孙统领。” “每个世界停留的时间呢?” “目前而言,多为两至五个月不定。” “除去朝堂之事,是否有关于大唐江湖的记载?” “并未。” “……” 舒窈问得很细致,叶英也没有不耐烦,一一回答她。他的记性极好,哪怕是些微细节,他略一回忆,也能答得八·九不离十。 不知过了多久,舒窈才停下询问,阖眸沉思。无数缠绕成团、看似死结的丝线在她脑海中飞速捋顺,一条一条舒展开所有的可能性,铺出平坦的大道。 “舒……”云苓沉浸在临摹地图中,画完后正要开口唤人,忽的被叶英按下手掌,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打断舒窈的思路。云苓会意,安静地陪叶英等待。 云苓作图本就用了不少时候。 很快,舒窈睁眼,乌黑如幽潭古井的凤眸仿佛亮起,与眼角下的泪痣相映,灼灼其华。像是小孩子解开谜题获得成就感一样,她的嘴角似有若无地牵动了一下,与其说是在笑,不如说是高山之巅的冰雪反射出阳光灿烂的光芒。 舒窈接过云苓手中的地图,仔细地浏览每一处。片刻后,她卷起地图,平缓叙述道:“这些猜测仅仅供你们参考,正确与否,我不能保证。”与云苓不同,舒窈的声音似冰雪溅上心头,令人头脑清醒。 “一,你们经历了三个明朝,如今是宋朝。同时,三个明朝之间没有彼此的江湖记载,没有这个宋朝的记录,亦没有关于大唐江湖的事迹。可以推测,大唐连同这四个异世界相互独立。” 舒窈执黑子,落棋,白子顿时陷入困境。 “二,《尸子》有云,‘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小苓,大庄主,若是五个世界是独立的,就如同我们在异世界的时间与大唐时间不同,每个异世界的时间大抵也有差异。说不定,你们去的下一个世界,大唐过去一日,异世界已经十年。这预示着……你们存在回到相同异世界的不同时间点的可能性。” 白子勉强挣扎,却已然没有了出路,溃不成军。 “三,‘四条眉毛’陆小凤、‘小李飞刀’李寻欢、‘盗帅’楚留香、四大名捕……且不谈我们,小苓你和大庄主在异世界总会碰上这样的人,并陷入一些事情里去。即便是第二个世界,你们未曾涉足江湖,亦有风波。待诸事了结,你们才能够去往下一个世界。倘若大胆猜测……” 黑子胜,棋局再无回转的余地。 舒窈顿了顿,缓缓道:“这些人,可能是开启新板块的关键。” 云苓乍一听只觉神异难信,但思及时空转换之事,又好像没有那般难以接受了。她问道:“舒师姐,你的意思是,跟着我们在异世界遇到的有名气的人,开启新板块的几率更大?” “有一定的可能性。”舒窈凝眉,指尖摩挲着棋子,摇头道:“到底如何,终归无法确定。” 叶英沉吟片刻,说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左右我和阿苓身在江湖,找上门的事情不少,稍微跟紧一些,也不会对我和阿苓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嗯,我们会试试的,舒师姐。” 舒窈神色淡淡,继续道:“四……”她一边将几枚黑子依次抛入棋盒,一边报人:“大庄主、李统领、阿雪、阿燕、阿元。”接连五声棋子入盒的声响:“此五人,堪称藏剑山庄、天策府、苍云军、万花谷的支柱之一。” “舒师姐,你还漏了一人。”云苓浅浅一笑,捻起一枚黑子,“啪嗒”抛入棋盒:“还有你,同样是万花谷的支柱。” 此话并非客套。毕竟舒窈早年执掌万花谷诸多杂务,即便如今隐退,到底根基仍在。 云苓抚了抚兰亭香雪的流苏,啼笑皆非道:“这样算来,岂不是只有我一个小透明?” “无人可替代你。”叶英抬手,眉宇间不经意露出几分暖意。 云苓黛眉弯弯,握住叶英的手:“嗯。” “是以,我推测,你们接下来可能还会遇到其他门派的人,且是门派中较为重要的人物。”舒窈无视两人的私语,将她的猜测娓娓道出:“倘若我们都能够回去,所有门派的高层知晓安史之乱的消息,定能更好地阻止此战。当然,不排除各大门派之外的人。” ——比如,浩气盟和恶人谷。据闻东海蓬莱亦要出世,若真是如此,大唐十三门派将成为十四门派,因为蓬莱有那个实力。 舒窈描述得极乐观,叶英却瞬间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没有追问下去,寻求那个令人心情沉重的结果,反而换了话题,问道:“还有么?” “暂时只能推出这些。”舒窈揉了揉眉心,眉眼间浮起几分倦怠。信息量太多、太杂,她整理这些耗费了不少精力。从前因着常年思虑,多多少少对身体有害。 见状,云苓起身,说道:“舒师姐,你歇息歇息。我同阿英去师兄那儿看看。”说着,她挽起叶英的手。 “嗯。”舒窈半闭着眼,应道。她察觉到叶英“看”着她的目光,其间隐含了然澄澈。 她没有睁眼。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小院中,舒窈才睁开眼睛。 女子澄澈的眸光落在棋盘上,仿佛透过这一局棋看到了极遥远的未来。 她没有说的是,若是他们不能回去,失去支柱的各大门派,只怕暂时少不得动荡。不过,安史之乱在前,估计各大门派知晓该如何抉择。 况且,这异界之行,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舒窈眸色沉沉,太多的巧合与阴差阳错的意外,令她不得不多想。小苓和叶英怎会无缘无故涉身江湖事端?分明是那些异世界江湖人的事,偏生扯得小苓和叶英下水。地图的尽头,究竟是大唐,还是……炼狱?安史之乱真的可以阻止么? 时间与空间,历史与未来,世界与世界,繁杂庞大的信息量几乎令舒窈头疼。 轻吐一口气,舒窈伸手准备收拾棋盘。忽然,她手一顿。 棋盘上,原本陷入重重包围、再无获胜迹象的白子现下却“反客为主”,毫不客气地将黑子纳入它的包围圈。 方才白子已输,舒窈取走五枚黑子,白子仍未反败为胜。而后,云苓拿走第六枚黑子,白子忽然逆风翻盘,一举夺胜。 ……原来如此。 清冷淡漠的女子倏地柔和了眉眼,唇角微微勾起。 前路漫漫,这一局能否赢得漂亮,还未可知呢。 第62章 第61章劫镖 酷热。骄阳如刀火,晒在黄尘滚滚的大路上。常漫天脸上的刀疤,也被晒得发出了红光。 作为“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近年来他已很少亲自出来走镖。但这趟镖却实在太重要,镖主又指定要他或是他同门的师兄、镇远镖局的总镖头亲自护送,总镖头的风湿最近发了,常漫天就只好又挂上他那柄二十七斤重的巨铁剑,亲自出马了。 “镇远……扬威……”趟子手老赵吃这行饭也已有二十年,年纪虽不小,嗓门却还是很冲,再加上中午打尖时喝了十二两烧刀子,此刻正卖弄精神,在前面喊着镖。 常漫天一提缰绳,纵马赶了上去,正准备关照老赵,忽然发现前面有个人端端正正的坐在道路中央绣花。 ——一个满脸胡子的大男人。 在这种鸡蛋摆在路上都可以晒熟的天气里,他身上居然还穿着件紫红缎子大棉袄。奇怪的是,镖队里穿着纺缎单衫的人都已满头大汗,那人脸上反而连一粒汗珠子都没有。 常漫天心生警惕,挥手拦住了后面的镖车,向趟子手老赵使了个眼色。老赵也是老江湖了,从常漫天第一趟走镖时,他就跟着做趟子手。老主人的意思,他当然明白,轻轻咳嗽了两声,打起精神走过去。常漫天跟着也下马,和那个大胡子搭话。几句话后,形势突变,大胡子忽然出手,手中的针猛地向老赵脸上刺去。常漫天脸色骤变,要拔剑已来不及, 正是这时,一道剑气呼啸而来。 那剑气泛着淡金色的流光,明晃晃的,仿若阳光下西子湖面粼粼的波光。 偏是烈日炎炎,这剑气却令人似乎看见了江南水乡的灵秀温婉。如同是撑着油纸伞缓步走过青石板桥的娉婷姑娘,抬眸颔首间都带着江南特有的味道。 时间仿佛都被这岁月静好无限拉长。 在这间隙,常漫天望见大胡子脸上露出一抹惊恐。 他为什么要惊恐? 常漫天不是大胡子,他自然不会知道,一股磅礴的气势只对大胡子喷涌而出,令他难以升起半点儿反抗的心思。分明可以感知到剑气的踪迹,却躲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掌被齐齐斩断。而后他才感觉到痛楚,十指连心,这疼痛不可谓不重。 后面的镖师急忙一拥而上,将大胡子捆起来,防止他再生事端。常漫天这才有闲暇看向方才出手相助的人。 入目的先是两匹马,一黑一白,神俊异常。座上的两人,一个是墨紫色衣裙的女子,眉眼如画,温婉典雅,指间把玩着一支雪白勾金的笔。另一人银发金衣,双目微阖,怀抱一把华丽的轻剑,面如冠玉,清冷宛若皎皎月华。 这两人是…… 常漫天忽然想起江湖传闻,便试探性问道:“多谢两位出手相助。不知二位可是西湖小院的剑宗和神医?” 西湖小院?神医还能说是她自己,剑宗……是说叶英? 云苓心思一转,看来,被舒师姐说对了,她和阿英竟真的回到了相同异界的不同时间点。 ——或许真如同舒窈推测的,一些人物是开启新板块的关键,无情身体状况好转后不久,地图便亮了。云苓不愿面临离别,索性留下书信一封,便和叶英去往下个世界。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云苓收回心思,笑吟吟道:“至于什么神医剑宗,却是当不得。我名云苓,这是叶英。” 常漫天顿时笑着迎上前来:“果然是二位。久仰二位大名。在下常漫天。”他一拱手:“陆小凤先前在江湖上到处寻二位,问了不少人。未曾料到,叶公子和云姑娘竟藏得如此严实,如今才出来。是在下运气好,碰得二位相帮。” 陆小凤? 常漫天这般一说,云苓便知道哪个世界了。她扬了扬眉,唇畔含笑,骨子里透出一股名士风流来:“原来是那家伙闹的。” “可不是吗?”常漫天哈哈一笑:“不曾想,陆小凤遍寻不得的人物,今日竟叫我碰上了。二位若是不嫌弃,不妨与我们同行?”他也不隐瞒:“在下想借两位的保护,不过请放心,绝不会叫两位白白做劳力的。” 云苓问了下,发现他们要去的杭州有段路与镖队同路,便应了下来。 “至于酬劳……”云苓唇角微扬:“劳烦常副镖头为我和阿英说说近来江湖上的事情就好。” 常漫天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忽然被一阵惊呼打断了。 “副镖头,您来看看!” “这大胡子是易容的!” . 镖师里有个力气大的壮汉,单手提着断了一只手的大胡子,骂骂咧咧着扔到镖车上的空余位置:“堂堂七尺男儿,坐在路道上绣花,还想劫镖?劫你妈啦个巴子!”说着,他把大胡子之前绣黑牡丹的绢帕丢掉他脸上,啐了一口。大胡子被他这么一扔,脊背撞在镖车板上,只觉得自己撞得头晕眼花,血腥气哽在喉口,难受得紧。绢帕上又有个湿黏的点,一想到那是什么,大胡子就犯恶心。 旁边人提醒道:“你把那帕子给他做什么?这大太阳的,还给他挡太阳呢。不如拿去包那伤口,回头失血过多死了,岂不是便宜他?” 壮汉听着觉得有理,伸手就去揭大胡子的绢帕。他动作粗鲁,拿绢帕的同时,竟无意间扯下了大胡子的“胡子”! 有个小个子惊呼道:“副镖头!您快来看看!这人是伪装的大胡子哩。” . 常漫天过去,云苓和叶英对视一眼,索性也过去看看。 常漫天到底是老江湖,在“大胡子”脸上摸索了两下,便把他的易容全部清了,露出一张称得上英俊潇洒的脸。 常漫天倒吸一口凉气:“金九龄!”认出金九龄,常漫天心情复杂,不由得叹了口气。 云苓乍一听,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而后她想起来了——也是她记性好,才记得——陆小凤曾经给她和叶英讲过这个江湖的状况。金九龄,天下第一名捕,号称六扇门中三百年来第一高手。他是公门中人,却也算得上半个江湖人。陆小凤之所以会提到金九龄,倒不是因为金九龄是天下第一名捕,而是金九龄有个师兄,苦瓜大师。 云苓记得陆小凤提起苦瓜大师的时候,一脸馋样:“这苦瓜大师做的素斋啊,简直是天下一绝!可惜他不常做,不然……”陆小凤遗憾地咂咂嘴。 [若是这金九龄和无情他们在一个世界,追命怕不是要呕死。]云苓嗤笑道:[堂堂一个六扇门捕快,竟做出如此劫掠的勾当,还要刺瞎人的眼睛,也算是丢尽了捕快的脸。] 金九龄心知自己被当场捉住,又被识破身份,已是死路一条,干脆闭紧嘴巴,什么也不说。 当然,众人也没有听他说话的意思。 见到云苓和叶英,镖师们纷纷忙着道谢。尤其是方才命悬一线的老赵,更是心有余悸道:“这人是要刺瞎我的眼睛!好狠毒的心思。若不是二位,我以后怕不是要做个瞎子!”话落,老赵又反应过来,急忙道:“叶公子,我没别的意思。对不住,对不住,我老赵不会说话……” “无妨。”叶英从未在意过此事,神色疏淡。 云苓却杏眸微冷。倒不是对老赵,而是对那大胡子。无论是医者的身份,还是因为叶英,她都对这类人厌恶至极。她提笔,凌空虚点了两下。 旁边人也没拦她,随口问了一句:“云姑娘,你这是……” “让他做个十天半个月的瞎子。”云苓捋了捋兰亭香雪的流苏,唇畔浮起一抹冷笑。 “云姑娘做得好!这种渣滓败类,就该让他自己尝尝做瞎子的滋味儿。还天下第一名捕呢?我呸!”有和老赵关系好的,愤愤不平道。 叶英眉宇间露出淡淡的柔和与无奈,却并未阻拦。他向常漫天道:“阿苓素来不喜蓄意伤人之行,给这金九龄一些教训,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 常漫天连连摆手:“没有麻烦没有麻烦。若不是两位,今天我们这群人就要折在这里了。何况,本就是那混账东西有罪,云姑娘是性情中人,何谈麻烦?”常漫天心里清楚,金九龄的人品是欺瞒得来的,但这武功却难作假。就凭金九龄出手的速度,自己撑不过几招。倘若不是碰到云苓和叶英,这趟镖能不能保住还难说。 一行人继续上路。 途中,听常漫天解释,云苓和叶英才知道—— 原来,自他们走后,陆小凤曾有一段时间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他们。也是从陆小凤口中,云苓“神医”之名和叶英“剑宗”之名才传得更广。他毫不隐瞒云苓和叶英在大金鹏王朝中的作用,直言若是没有这二人帮忙,想必他破案不会那么轻松。且云苓的医术、叶英的剑法他也是大夸特夸,甚至就连花满楼和西门吹雪也被他拉来,为云苓的医术、叶英的剑法作证,叶英“剑宗”的名号,也是他起的。花满楼与西门吹雪皆不是陆小凤那般唯恐天下不乱之人,但花满楼感激云苓为他治好了眼睛,而西门吹雪大抵是出自对叶英的崇敬,很干脆地承认自己的剑法不如叶英。如此一来,二人在江湖上的名声倒也响了一阵子。只是,后来两人再也未曾出现过,陆小凤渐渐地也没有继续寻人,这风头就淡下来了。 第63章 第62章会面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斜阳还留恋地将余晖投向天际,渲染出一片绚丽的晚霞。 这样的傍晚,总会让陆小凤想起领着云苓和叶英去拜访花满楼,却卷入大金鹏王朝事件的那个黄昏。那个清贵俊逸、以心为剑的男子啊,那个名士风流、儒雅不羁的女子啊,明明和他只是初识没多久,却也肯陪着他赴一场鸿门宴。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回到大唐,成功阻止安史之乱? 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回来看看? 想着想着,陆小凤灌了一口酒,不满地对花满楼说道:“竟然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那两个家伙要是敢回来,我一定……” “一定什么?”花满楼坐在窗边,爱怜地抚摸着娇嫩的花瓣,微笑着看向陆小凤。他的眼睛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无神,犹如晨曦下花瓣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满载草木的清新和阳光的温暖。 陆小凤卡了一下壳,哼道:“我真想知道,他们两个回来了,知道自己的名声这么大以后的表情。” “按云苓在信中的说法,叶英乃大唐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名气可远不只你如今宣传的这么些。”花满楼摇了摇头:“陆小凤,你这个报复,可不够。” 陆小凤嘿嘿笑道:“这个我确实不敢说,但云苓看到她的宝贝药圃现在的模样,一定会发火。诶,说起来,我还真没见过云苓发火呢。” 花满楼哑然失笑:“把草药都移了,种上菜——该说你果然不愧是陆小凤吗?” “要不是云苓那一对小姑娘哭得那般惨,莫说只是移植了,我非要给她全拔了。” “哦?原来那药圃,是你做的啊。真是做得漂亮呢!”一道温柔似水的嗓音响起,仿佛还带着笑意,微微拖长的“呢”尾音上扬,无端地令人一寒。 “那可不是?”陆小凤得意洋洋道。倏地,他一怔,这声音听起来…… 陆小凤僵硬扭头,便见一男一女站在百花楼门口。 暖橘色的暮光落在他们身上,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叫人看不清他们的容颜。可那男子的高高束起马尾的银发,和那一袭再无人会穿的金衣,以及女子散落在身后的长发,和繁复风雅的墨紫色衣裙…… 再不会是旁人了。 他们,回来了啊…… 陆小凤怔愣半晌,感觉舌头不是自己的了一般,艰难晦涩地吐出分明刚刚还随口便能说出的名字:“叶英?云苓?” 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在自己听来,清晰得恍若惊雷。 话音刚落,陆小凤火烧火燎地蹿起来,拼命推锅:“云苓你听我说,那药圃其实是西门做的!他没打过叶英所以心怀不满,然后为了报复把你的草药全拔了!我说真的,你别听我刚刚和花满楼开的玩笑!”陆小凤说着,去看花满楼,期盼他能给自己作证。然而,陆小凤却见花满楼眉眼含笑,半分见到云苓和叶英的惊讶也没有。陆小凤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好啊你,花满楼,你早知道叶英和云苓回来了是不是?你刚刚竟然还套我的话!”他愤愤问道:“七童,你如今怎的变成这样了?” “不怪花满楼,我和阿英也是昨日才到的杭州。”云苓与叶英轻车熟路地落座,含笑道。 ——那日,将金九龄送至官府后,云苓和叶英便和镖队分开,往杭州去了。昨日,云苓和叶英回到西湖小院时,小院仍是他们未曾离去的模样。见着两人,泽兰和沙苑两个侍女哭得稀里哗啦,让云苓一阵好哄。清风、明月是男孩子,倒要好一些,私下里却也红了眼眶。而后,云苓便让清风来告知花满楼,她和叶英明日来拜访。 “阿……英?”陆小凤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滴溜溜地打转,哈哈笑道:“哟,看来以后有喜酒吃了。” 叶英淡淡一笑,坦然道:“你若是来得了大唐的话。” ——这便是承认了。 “恭喜。”花满楼笑道。两个朋友成了一对,他极是开心:“看来陆小凤别的不行,这方面却确确实实是行家。”他这是在调侃陆小凤早早便说云苓和叶英是一对儿。 陆小凤哈哈大笑:“若是真要这般说,岂不是西门更有眼光?”那家伙,可是比他还早喊出了“叶夫人”。 陆小凤这一说,云苓也想起来了。彼时的心情她记不大清了,如今再回忆起来,大抵只能叹一句世事无常。叶英亦想起来这件事,唇畔浮起一抹弧线。 花满楼起身,为云苓和叶英斟茶,又解释道:“不过,我虽是昨日才收到你们的拜帖,但你们的消息,我倒确实是之前便已经知晓了——剑宗和神医才重出江湖,便拿下了绣花大盗的消息,可已经传遍了。” “绣花大盗?”云苓挑了挑黛眉,然后她便想起来了,“唔”了一声:“你说,金九龄?啧,倒也贴切。” 花满楼微微颔首:“正是。” “金九龄?绣花大盗?”陆小凤一头雾水:“金九龄怎么了?” 花满楼解释道:“你才从西北回来,却是不知,这东南出了一个绣花大盗,劫掠钱财,只留下一块绣花的帕子。这绣花大盗犯下大案不说,更是刺瞎人的眼睛。”说到这儿,花满楼皱了皱眉,难得露出几分不快来。他如今虽然已不是盲人了,可从前的记忆并不会因之而抹去。正是知晓做一个盲人有多不易,他才更厌恶金九龄的这种行为。 “什么?这般猖狂?可这和金九龄有什么关系?金九龄捉了他?可你方才不是说,是叶英和云苓拿下的吗?” “金九龄便是绣花大盗。”云苓答道。 陆小凤一愣:“可他为何要……”话还未说完,他忽然明白了:“难怪,难怪金九龄的吃穿用度,半点不似公门中人。以前我还没往这方面想。”他看着云苓和叶英,摇头长叹一声,惋惜道:“可惜了,你们俩啊,以后怕是尝不到苦瓜大师的素斋了。” 毕竟,金九龄是苦瓜大师的师弟。 云苓不以为意道:“无妨。倒是你……陆小凤,”墨紫色衣裙的女子扬了扬黛眉,透出一股熟悉的洒脱随性来:“我的药圃,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陆小凤理直气壮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们当初只留下一封信就走了,还有没有把我陆小凤放在眼里?” “没有。”云苓答得干脆。 陆小凤被这么一噎,气得说不出话来。 “行了,陆小凤,草药给我挪回去。少了一株,伤了一棵,我便让你尝尝它们组合起来的滋味儿。”云苓解下兰亭香雪,转了转,笑意温和道。 ——这组合,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陆小凤“噌”地一下就蹿过来了,指着云苓,对叶英痛心疾首地说出了那句他很早以前就想说的话:“叶英啊叶英,你也不管管你家情缘?” 叶英神色淡淡:“阿苓自有分寸。” “行行行!你们两个情缘是一伙儿的。”陆小凤挥了挥手,决定不要再这么虐自己了:“说起来,你们回到大唐了吗?” 云苓闻言,半垂眼帘,敛了笑意,抚了抚兰亭香雪的流苏,淡淡道:“尚未。” 陆小凤一怔:“那……” “我们去了其他的异界。”叶英开口道。 “嗯,辗转几个世界,不曾想,却又回来了这儿。”云苓轻描淡写道:“罢了,总有一日,我们会回去的。” 花满楼安慰道:“正是如此,莫急,你们一定能回去的。”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暗骂自己不会转移话题。瞧瞧,刚刚说了什么啊?好在云苓和叶英并未介意。 “当然会回去。”云苓笃定道:“无论如何,都会回去的。” 叶英没有说话,但他的神情分明在说和云苓一样的话。 陆小凤是个闲不住的,便问起其他世界来:“诶,叶英,云苓,你们之后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花满楼亦心生好奇,静听云苓讲述。 云苓回忆了下,唇角微扬道:“有个人叫楚留香,想来或许会同陆小凤兴趣相投。你们俩都是一样的……麻、烦、上、门。”她拖长了后面四个字,话语含着清浅的笑意。 林诗音的事情云苓不打算说,毕竟于林诗音而言,此事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即便林诗音不在,云苓也不愿揭人伤疤。如此算来,便只有楚留香一行人和四大名捕的故事了。 “……”陆小凤还以为是什么一样呢,无言半晌,不知是哭是笑:“没想到还有同我一般麻烦缠身的人。也算是难兄难弟了罢?不知他是遇到了什么事?” 云苓便捡了石观音的故事来说。 听罢,花满楼叹息道:“可怜那些无辜的人了。”他叹的既有被石观音毁去容貌的女子,又有被石观音抓去的男子。 陆小凤啧啧摇头:“和那石观音相比,我觉得薛冰都变得可怜可爱起来。” 云苓不知薛冰是何人,花满楼却是知道的,便笑道:“毕竟薛冰只会咬你的耳朵,却不会把你的耳朵砍下来。” “嘶——”陆小凤光是听着就觉得耳朵隐隐作痛,赶忙换话题:“说起来,西门那家伙知道你们回来了吗?” “已派人去送信了,但估计还未送到万梅山庄。”云苓答道。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说道:“你们离去后,西门也就闭门不见客了。说是要悟剑。不过,要是知道你们回来了,应当还是会出来的吧?” 任是谁也没有想到,西门吹雪出来是出来了。却不是因为收到了云苓和叶英的消息,而是……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第64章 第63章消息 陆小凤是从花满楼那儿得到这个消息的。彼时陆小凤仍然待在江南。他的说法是,看在云苓、叶英刚回不久的份上。反正,陆小凤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理亏才不得不留下来给云苓打理药圃的。 夏末秋初,褪去了盛夏的炎热暑气,天空肃穆而爽朗,云彩格外自柔娴静,阳光格外明媚和煦,风亦显得格外轻漫清香。九月,是一个极好的月份。 “多谢云姑娘。”正厅里,妇人连连道谢,低头对身侧的小男孩说道:“勤儿,还不快谢谢神医。” 小男孩仰头看着云苓,奶声奶气道:“谢谢云姐姐。” 云苓摸了摸他的发顶,柔声道:“回去后,记得要好好吃药。很快,你便能和朋友们一起玩了。” “我知道了,云姐姐。” . 让沙苑送妇人和小男孩离开,云苓步入快雪轩。 远远地看见云苓,泽兰眼睛一亮,迎上来:“云姑娘。” 云苓微微一笑:“泽兰,陆小凤呢?没跑罢?” “你这小姑娘看得这般紧,我怎么跑得了?”一旁传来陆小凤不满的哼哼声。 泽兰比陆小凤更会哼哼,瞪了他一眼:“谁叫你当初拔云姑娘的草药!活该!” 陆小凤顿时心情复杂,一向在女孩子面前无往不利的他,竟然输给了云苓。 云苓抬眸望去,便见陆小凤从药圃中站起身,大红披风上身是泥,脸上还有几道泥痕。她不由得扬了扬嘴角:“陆小凤,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不过,云苓也知晓,若是陆小凤存了心要跑,泽兰这一个不会武功的侍女可看不住他。 “行了,歇歇罢。”云苓眼看着日头要升高了,也不为难陆小凤:“傍晚继续。” “得嘞,就等你这句话呢!”陆小凤一个跟斗从药圃中翻出来,拍拍手上的泥,笑嘻嘻地跃出快雪轩的高墙:“那我就先走了。” “云姑娘?”泽兰不解地看着云苓:“为何这般轻易地放过了他?” 云苓轻笑一声,抚了抚泽兰的发顶,亲昵道:“傻丫头,你当真以为那药圃里是什么珍稀草药?”未等泽兰答话,她转了转兰亭香雪,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些种起来麻烦、我便索性一同栽种的普通草药罢了。若非如此,我哪里舍得让陆小凤碰?前一茬草药早已收过,差不多就快枯萎了。我本也就是想种些新的。却不料,陆小凤阴差阳错帮了个忙。” 这话若是叫陆小凤听到了,定要气得七窍生烟。 原因无他,当初见那些他移植的草药日渐枯萎,他心下着急不已。到处寻人问如何解决,其中不乏有擅于莳花弄草的,可包括花满楼在内,竟无一人告诉他,这草药本就要死了! 后来,陆小凤便到处寻来一模一样的草药,将云苓当初种那些的换了,只当云苓未曾发觉异样。哪里知晓,云苓和他的那群损友,一同坑了他一把! 泽兰被云苓一声“傻丫头”叫得小脸微红,仰慕地看着云苓:“云姑娘真有先见之明。” 云苓“扑哧”一笑:“哪里算什么先见之明?不过是陆小凤太招人‘恨’,个个都变着法儿给他下绊子呢。” 所以说,陆小凤此人实在有趣。交的朋友各个是损友,偏生一旦遇到事情,又是他的朋友最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 花满楼听见窗外有翻身而入的声音,又嗅到泥土的味道,隐隐还有几分草药清香。他看向声源处,果然见陆小凤满身是泥跳进来,一步一个泥脚印。他忍不住笑道:“陆小凤,你且放过我这里打扫的仆从罢。”尽管恢复了视力,从前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实在难改。比方说,现在花满楼仍然习惯听声辨位。 陆小凤苦着脸,说道:“我可是费了半天在云苓那家伙的花圃上。现在我已累成了狗,你莫要再强求我了。” 花满楼还能说什么,自然只能摇头笑着请他入座。 陆小凤熟门熟路地从桌子底下掏出一坛酒,拍开酒封,倒入酒杯,径自饮下。如此三杯,才长舒一口气:“痛快。” “只怕你等会儿就要有更痛快的事情要做。”花满楼静静道。 “你若是说的是继续给云苓打理药圃,那确实……足、够、痛、快!”陆小凤咬牙道。 花满楼叹息道:“等你听我说了是什么事,想来你会觉得,你宁愿给云苓打理一辈子药圃。” 陆小凤觉察出花满楼神色有异,疑惑问道:“七童,怎么了?”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要在紫禁之巅比剑。”花满楼缓缓道:“‘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这消息,如今已传遍江湖。”他详细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陆小凤:“……就是这般,因为叶英、云苓他们回来了,这比试就提前了。” “咔嚓”一声,原是陆小凤没把握好力道,不小心捏碎了手中的酒杯,酒水洒了陆小凤满手。他不由得嘟囔了一句:“混账!”不知是说洒了酒水之事,还是骂西门吹雪或叶孤城。陆小凤苦笑道:“我现在相信你方才的话了。若是这两人能不比剑,我当真宁愿给云苓打理一辈子药圃。” 花满楼难得没有笑,有条不紊道:“我外祖母庆生,不能不去。你要去京城,花家名下的店铺你尽管吩咐便是。” 陆小凤冷笑道:“既然那两个混蛋不想想我这些朋友的感受,我又何必要去管他们。” “可你就是会去管他们。”花满楼毫不留情地戳穿陆小凤。 “……”陆小凤蔫蔫道:“罢了,我去这一趟就是。先找到西门再说。对了,还得和叶英、云苓说一声。”话落,他人已在百花楼外。 花满楼失笑。大抵正是因为陆小凤对待朋友如此赤子诚心,才有那样多的朋友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 “叶英!云苓!”陆小凤一贯是不走正门的,直接从墙外飞了进来。 彼时云苓正捧着木樨茶,和叶英在玉泉轩的花树下对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水经注》。 ——藏剑山庄老庄主,叶英的父亲江南名侠叶孟秋本意并未想过入江湖。恰恰相反,叶家三代以来一心只愿求取功名。然,天意弄人,叶孟秋第三次赴长安赶考时题诗犯忌,空手而回。他从此便弃了进入朝堂的心思,一心求剑,是以,才有了藏剑山庄。 ——故而叶家其实也称得上书香门第,叶英便是按世家公子的标准养成的。令云苓惊叹的是,他所看的书,即便是比之长歌门弟子,亦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叶英看书,并不拘泥于诗词歌赋、经史典籍,如云苓素来爱看的游记,他也有所涉猎。 闻得陆小凤的声音,云苓抬眸,笑意清浅:“陆小凤?你怎的就来了?不是说晚上?难道你这般勤奋?” 陆小凤正被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气着,闻言便道:“你若是能帮我解决个麻烦,我陆小凤但凭你吩咐。” 云苓挑了挑眉:“你这是,又遇到什么麻烦了?”一个“又”字,意味深长。 “不是我的麻烦。”陆小凤在石桌旁坐下,说道:“我方才在花满楼那儿,听说西门要和叶孤城比剑。我以前与你们提过,海外白云城主叶孤城剑法高超,在我们这儿与西门并称。前些时候,两人碰见了,叶孤城提出比剑。”陆小凤苦笑道:“花满楼说,叶孤城本来约的是八月十五紫金山。然而,当时西门并未答应,只道他要等一位前辈回来。这前辈,就是叶英。不过,他亦道,若是明年前辈还未回来,他便不再等。再然后,最近你和叶英不是回来了吗?西门便向叶孤城递了战书……”说着,陆小凤就是一声长叹:“西门那家伙,竟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这些天一直在你这儿种草,若不是今天花满楼告诉我,我只怕连决战都赶不上了。” 云苓闻言,不由得蹙了蹙眉:“叶孤城修的,亦是杀人的剑?” “正是。”陆小凤一想到这个,心情就糟透了:“两把杀人的剑相斗……这哪里是比剑,分明就是决斗!”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均是他的朋友。无论是一生一死,还是两败俱伤,皆不是陆小凤所愿意看到的。 他忽然看向叶英,满眼祈求,病急乱投医道:“叶英,西门那般崇敬你,你能否帮忙劝住他?” 叶英怀抱焰归,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各人各有其道,我并不能插手其中。” 只是,叶英亦不愿看到,西门吹雪那般热爱剑道的年轻后生,就此折戟。 陆小凤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些什么,只拍桌愤愤道:“等我到了京城,找到了西门这混蛋,必定要狠狠骂他一顿!” “京城?”云苓一边旋着笔,问道。 陆小凤点了点头:“嗯,西门和叶孤城紫禁之巅比剑——就是太和殿屋顶。” “太和殿?”叶英眉心微动。 天子头顶,可不比旁的。 第65章 第64章京城 云苓和叶英到底比陆小凤要对这些事敏锐些。大唐朝廷后期虽略显衰颓,到底还是管辖有力。而这个朝代朝廷式微,以至“侠以武犯禁”,陆小凤、西门吹雪便是如此。只是,云苓见过西门吹雪,那人大抵不会主动提出这种事情来。那么,就只有另一个人了—— “叶孤城提出的?”云苓玩味地扬了扬眉,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线,意味深长道:“那可真是……有意思啊。” 陆小凤就是反应再迟钝,这会儿也看出云苓不同寻常的意思了。 “你是说……”陆小凤悚然一惊,干笑道:“不、不会罢?叶孤城可是同西门齐名的剑客,一心求剑,怎么会……有所图谋呢?”他说到后面,不知为何,竟底气不足起来。云苓不提还好,她这般一说,陆小凤亦不由得深思其中的关窍。这愈是细想,愈是令人惊骇。他懊丧地捂着额头,趴在石桌上,喃喃道:“西门这回,惹大·麻烦了……” “确切地说,是你。”云苓抚了抚兰亭香雪的流苏,笑吟吟的,似是感叹道:“陆小凤身上的麻烦,果然和他的红颜知己一样多啊。” “……”陆小凤“咚”地一声头磕在桌上,仿佛不晓得疼,恹恹道:“我不想管西门了。”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 翌日,云苓、叶英、陆小凤三人便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说着不管西门吹雪,可真要出了事,他比谁都心急。至于云苓和叶英,一则是为西门吹雪,二则也是为了验证舒窈曾经说过的“开启新版块的关键”之事。 陆小凤不着调的时候确实不着调,可正经起来又确实很正经。他分析道:“自从你们消失,西门便闭关悟剑,可好歹人还在万梅山庄。但花满楼说,自比剑之日定下后,西门便不见了踪影,就连去万梅山庄也寻不到他。不过,西门一向有种奇怪的想法,他总认为杀人和被杀都是件非常神圣的事。所以他无论和谁决斗,一定都会在几天之前就赶到那里去,先斋戒三日,再焚香沐浴。比剑在九月十五,我们现在出发,大约十三可以到达京城。届时他一定也已在京城做这些准备。” 如陆小凤所言,九月十三的清晨,三人擦着开城门的时间进入京城。 西山的枫叶已红,大街的玉露已白——秋已渐深了。京城中雾气蒙蒙,天还未大亮,城中极寂静,偶有几声清晰可闻的犬吠。 这个时辰,开张的客栈不多。加之有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比剑约定,近日来京城住客剧增,客栈爆满。据说,还有找不到客栈落脚,在城外野宿的,且人数颇多。好在来京城前,花满楼就有所准备,云苓一行人甫入京城,就有花家的人上前,言明花家特意为三人安排了别院,令人不得不感叹花满楼的细心。 安顿下来后,陆小凤就急不可耐地蹿出去打探西门吹雪的消息了。临行前问了句云苓、叶英要不要一起,云苓只道她有她的打算,叶英自然选择同云苓一起。 “论起对西门吹雪的了解,我们两个不及陆小凤。”云苓转着兰亭香雪,微凉的流苏滑过指间,扬起一股名士风流,惹得道旁的孩童甚至有些小姐都别不开眼:“我们寻人,不过是杯水车薪。如此一来,倒不如做些我们可以做得更好的事情。” 比如,准备药材。 倘若无法阻止决战,索性做好可能的伤亡准备。 “我就不信,凭我万花谷太素九针,救不了两个人。”女子素来温和的杏眸此刻锋芒毕露,像是将万千星辰聚于眼中,明光灼灼,耀眼璀璨。 叶英只是听着她的话,就好像可以想象出她的神情。他淡淡一笑:“难得见你如此。” 云苓冲他眨了眨眼,温婉典雅的面容忽的显出几分女儿家的娇俏:“既是从阎王手底下抢人,可不得做好准备么?阿英,我负责买,你可要负责花钱喏。” 叶英失笑:“好。” 京城的道路平坦开阔,车水马龙。沿街小摊都集中在划定的区域,并不杂乱。或许是因着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比剑,人格外得多,更显热闹。云苓和叶英行在其间,很是惹眼。即便近来京城中多异人,但叶英的银发金衣着实引人注目。好在云苓、叶英都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旁人的议论只当一阵清风,径自逛他们的。平民百姓还只是惊诧于叶英的外观,稍微有点见识的江湖人,都能猜出这两人的身份。更有想得深些的,估摸着陆小凤差不多也在京城中罢?也不知道他们晓不晓得西门吹雪在何处? 财帛动人心,有几个江湖人对视一眼,跟着云苓、叶英进了一家药铺,装作来买药的样子。 孰料才跟进去,几道剑气迎面而来,在他们咽喉不到半寸的距离停下,消失。虽未相触,那烈烈剑气已割得人生疼。这几人顿时不敢动弹。 而那出手的人长身玉立,清贵俊逸,似是万古长夜高悬的皎皎银月,望之便自惭形愧。他手中并无武器,现下亦没有看他们一眼,只站在那墨紫色衣裙的女子身侧,神色柔和。但谁都知道,那般凛冽浩浩的剑气,唯有这位放得出。 墨紫色衣裙女子仍在挑着药材。她仿若未曾察觉门口的暗潮涌动,用不高不低地音调对掌柜的道:“当归益气活血,是味好药。可惜,不晓得有些人,可知当归不当归呢?” 跟上来的几人脸一阵青一阵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没敢说什么,灰溜溜地走了。 有了前车之鉴,后面人也都想起来,能够被西门吹雪承认不如的“剑宗”,可并非什么任人拿捏的宵小。便是不提他,那位神医也是开罪不得的。为了个不确定的猜测,惹恼这二人,实在不值当。 云苓和叶英都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转头就忘了。吩咐掌柜的把药材送到他们的住处,云苓便牵着叶英的手,往下一家药铺走去。 云苓有些遗憾:“花家的生意主要还是在江南,京城涉足不多。尤其是药铺,只能我们自己淘找好药材了。”否则,能够省去不少麻烦。要知道,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幸而京城繁华,药铺里的药材也比别处要齐全得多。云苓也开始思考,要不要往她的背包里塞些常见药材。不过,思及背包空间有限,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用常见药材挤占珍稀药材的位置,实在可惜。反正常见药材哪里买不得,就是挑选佳品要点时候罢了。 . “云姑娘!” “叶公子!” 云苓和叶英听到身后人唤他们,便转身看来人。 那人显然是急忙跑过来的,呼吸略粗重:“陆公子让在下请你们回去一趟。”尽管因着之前叶英的震慑,云苓、叶英四周没什么江湖中人,他还是压低声音道:“陆公子说,劳烦云姑娘过去救命。”顿了顿,这人自我介绍道:“在下赵正我,是东城‘杆儿上’的。别人都叫我杆儿赵。” 眼前的人陌生得很,轻衣布袜,衣着虽朴素,气派却不小。他也确实可以有这个气派,杆儿上的又叫做“团头”,也就是地面上所有乞丐的总管,夜市井中的势力极大。 云苓、叶英也不怕是有人诓他们,便跟着杆儿赵回了住处。 陆小凤早早在门口候着,见了人,眼睛一亮,立马蹿过来:“云苓!你可算是回来了!快快快,人命关天!” 陆小凤说的“人命”,是占据了京城南部势力、“仁义满京华”的李燕北。此人与城北杜桐轩是死对头,各拥京城一半势力,谁也奈何不了谁。来请云苓、叶英的杆儿赵就是李燕北的手下。 李燕北魁伟强壮,浓眉锐眼,看来就像是条刚从原始山林中窜出来的豹子。可云苓却一眼就能看出,他已身中剧毒,危在旦夕。 “中毒了?”云苓口中问着,语气却极肯定。她伸手,搭在李燕北的脉门上,琥珀色杏眸微微眯起。 李燕北一惊,好快的速度!他竟没看到她是何时出手的。不过,现下不是惊讶这个的时候,他紧张地看着云苓,生怕她下一句就是“这毒我解不了”。 云苓收回手,微微点了点头,语气轻快:“还有救。我去煎药。阿英,你来帮帮我的忙,好不好?” “嗯。”叶英毫不犹豫应道。 李燕北顿时放下心来。 陆小凤也松了口气,这下倒是有心思同李燕北开玩笑了:“我说什么来的?有这位在,天王老子也要不了你的命!” 第66章 第65章李杜 陆小凤出门寻找西门吹雪的下落时,正好救了被人刺杀的老朋友李燕北。也是从李燕北处,他得知,关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这场决斗,私下里已开了不少赌局。只是,前几日,却从老实和尚无意间那里传出消息,说是叶孤城中了唐门暗算,胜负有变。李燕北便是因为押了西门吹雪胜,才被死对头杜桐轩刺杀。 ——老实和尚,以从不说谎著称,他的一言一行,也确实如此。所以,凡是从老实和尚口里传出的消息,一定都是真的。对此,云苓未置可否。 陆小凤最后说道:“再后来,李燕北被暗算了。虽说被人救了一命,到底也中了毒。那人还告诉他,若是想拿到解药,便去春华楼。想了想,我索性带他来找你。总比赴那不知到底是敌是友的约要好。” 云苓落座,顺手把药碗递给李燕北,单手撑着下颌:“所以,你还是没有找到西门?” 陆小凤瞬间苦了脸,抱怨道:“那家伙,鬼晓得他藏到哪儿去了。” 李燕北接过药碗,道了声谢,一气饮下药汁。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如此,他竟觉得好些了。对于他的道谢,云苓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算作应答。奇异的是,若是换了旁人,李燕北指不定要觉得那人太过傲慢,但眼前的女子,竟让人觉得,她本该如此。 “这药能清除你体内大半的毒,剩下些余毒,你还是要每日服药。”云苓递过一张方子,唇角微扬:“运气不错,这毒不是直接口服入体,剂量亦不是太大。否则,你这身上少不了划道口子放血。” 李燕北拱手道:“多谢云大夫,在下必有重谢。”他也算知情识趣,云苓是陆小凤的朋友,可不是他李燕北的朋友。救他一命,是看在陆小凤的面子上,酬谢却还是需要的。 “无妨。”云苓重新回到方才的话题:“找不到么……真是麻烦。”她揉了揉眉心,随口说道:“阿英,你当初就该把那家伙打得闭关悟剑,还指点什么?让他参悟个几年,心性定了才好。” 陆小凤亦凑热闹道:“哪儿要那么麻烦?打得他重伤,动不了就行。” “……”李燕北默默听着这两人轻描淡写地探讨如何让叶英把西门吹雪打到自闭,不由得抬眸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叶英,却见他神色疏淡如常。他暗暗咋舌,陆小凤虽然不着调了些,这种事情却又不会乱说。看来,这位叶公子,一身剑法,只怕是真的在西门吹雪之上了。 开罢玩笑,云苓也把她的打算说了一下:“既然有你去找西门,我和阿英便不去多此一举了。之前我和阿英出门逛了些药铺,以此制作备用药物。毕竟是两个人,我无法同时救治他们,只能提前做些准备。” “嗯,你考虑得周到。”陆小凤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一抖一抖的:“说起来,我倒是听说了。说是有人跟踪你们,然后剑宗叶英,杀人不见血,取命于无形。” “……”云苓无言半晌,摇头笑道:“这都传了什么啊?” 叶英对此并不在意,淡淡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这是在问陆小凤。 陆小凤便答道:“我打算等会儿陪李燕北去春华楼。”他解释道:“左右如今李燕北已解了毒,不必忌惮那邀约之人。” 云苓把玩着兰亭香雪,心思一转,便已做好决定:[阿英,一起去如何?] [嗯。]叶英亦是这个打算。既然已卷入了这京城诸事,走下去便是。 . 春华楼是李燕北的地盘,那儿地方很大,生意很好。云苓一行人来时,本已座无虚席。可是李燕北无论到了什么地方,自然会有人站起来让坐的。他们便择了张居中的桌子,正对着楼梯。只要有人上楼,一眼便可以看见。 看见李燕北旁边的三人,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尤其是叶英,如陆小凤所言,叶英的那一番震慑,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京城,还是添油加醋版本的。如此一来,便令其“剑宗”之名更添几分炙热。 云苓侧耳倾听,挑了挑眉,笑道:“阿英,你觉得,是心剑叶英好听,还是剑宗叶英好听?” “不过是个名头,无谓好坏。”叶英双目微阖,淡淡答道。 云苓闻言,抿唇轻笑,果然是叶英的回答啊。 陆小凤插口道:“当然是剑宗叶英好听。这可是我取的。” “陆小凤,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罢。比之‘心剑’,你取的‘剑宗’,真要形容……”李燕北笑了笑,吐出一个字来:“俗。” 陆小凤气结,愤愤道:“李燕北!莫要忘了是谁救的你!” “我自然记得,而且感激不尽。”还未等陆小凤得意洋洋地继续指责李燕北,李燕北便看向云苓,微笑道:“云大夫果然医术高明,云大夫的救命之恩,在下铭记于心。” “……”陆小凤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半上不下的,难受至极。他痛心疾首地指着李燕北:“你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李燕北答道:“论混蛋,谁人比得上陆三蛋呢?” “陆三蛋?”云苓扬了扬黛眉,“扑哧”一笑:“此意何解?” “陆三蛋就是……”坏蛋、笨蛋和混蛋的意思。 “唔唔唔……”李燕北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完,就被陆小凤捂住了嘴。 天知道陆小凤恨不得立马打死这个尽会给自己拆台的李燕北。他讪笑着,企图转移话题:“没什么,没什么……”他突然眼睛一亮,指着楼梯,悠悠道:“大鱼上钩了。” . 春华楼中的声音不知何时竟一起停顿,酒楼中众人的眼睛,都盯在一个人身上,一个刚走上楼来的人。那人穿着考究,态度斯文,年纪虽不甚大,两鬓却已斑白。他的脸上仿佛带着三分病容,却又带着七分威严。 只不过,陆小凤迫切的眼神令他不由得犯起了嘀咕。这陆小凤怎么这般盯着他啊? 他自然不知道,陆小凤这是把他当做转移话题的救星呢。 见到来人,李燕北的脸瞬间铁青,掰开陆小凤的手,咬牙切齿般从牙缝间挤出三个字:“杜、桐、轩!” 李燕北没有想到,杜桐轩竟敢出现在自己的地盘里。要知道,杜桐轩一向是个极小心谨慎的人。这十年来,他的足迹也从未离开过城南一步。 李燕北更没有想到,杜桐轩竟然笔直走到自己面前,微笑抱拳:“李将军别来无恙?” ——杜桐轩喜欢别人叫他杜学士,李燕北却最恨别人叫他李将军。当然,他们都不是真的学士或将军。 李燕北当下便冷笑道:“托你的福,我好着呢!” 李燕北的口气极差,杜桐轩却面不改色,态度还是那般彬彬有礼,仿佛没有听出李燕北话里的讽刺:“李将军要报答别人的救命之恩,用的难道就是这种法子?” 李燕北顿时一怔。杜桐轩?救命之恩?这杜桐轩莫不是摔坏脑子了? 浑然不知李燕北在心里这般恶意腹诽自己,但见李燕北不说话,杜桐轩大感满足。他便将目光从李燕北身上移开,看着云苓三人微笑道:“三位可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陆小凤陆大侠、剑宗叶英公子、神医云苓姑娘?” 陆小凤笑着接口道:“你不是学士,他不是将军,我也不是大侠,好在叶英确实是剑宗,云苓也确实是神医,也不算名不副实。” 杜桐轩哈哈一笑:“果然不愧是陆小凤。”他拉开椅子坐下来,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李燕北瞧着便生厌,恨不得把杜桐轩赶出去。但他还想知道杜桐轩打的什么主意,一时按捺下来。杜桐轩好似是来话家常的,笑呵呵地问道:“不知叶公子、云姑娘师出何门派?像你们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哪个门派能够养出来,我实在是好奇得紧哪!” “藏剑山庄。”叶英清凌凌答道。 “万花谷杏林门下。”云苓唇角的弧线温和而疏离。 她敏锐地感知到,当叶英言及“万藏剑山庄”时,四周有一道目光陡然凌厉。云苓不动声色,杏眸微动,打量四周。但不知为何,竟没能寻到那窥伺的人。 云苓心下生疑。 历经多个异界,她还从未遇到过如此状况。倘若不是异界有隐逸的高手,便可能是…… [大唐之人。]叶英眉心微动,又添了句:[大抵与藏剑山庄有过节。] 第67章 第66章孤城 万花谷?藏剑山庄? 在场之人谁也没有听闻过这么两个地方。杜桐轩亦然,他却没有表现出来,笑着称赞道:“好名字。” 云苓暂时按捺下寻找那大唐之人的打算,面上只浅浅一笑。叶英就更不可能顺着杜桐轩的话说下去了。 陆小凤暗笑,杜桐轩若是能够打探出云苓和叶英的来历,那都可以称得上手眼通天了。可杜桐轩毕生都在这四方城里和李燕北争夺地盘,到底没那么大能力。 见云苓、叶英不接话,杜桐轩便又转向李燕北,悠悠地抿了口茶,正欲开口之时,被李燕北冷笑着打断了:“杜桐轩,你是不是觉得什么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他半点儿不给杜桐轩说话的机会,紧接着道:“我虽不知你为何大老远地跑到我的地盘上胡说八道,不过……”他冲杜桐轩嘲讽地一笑:“你若是存心为我解毒,那就不麻烦了。” 杜桐轩心头一跳,直觉有什么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强自镇定道:“李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燕北嗤笑一声:“还要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么?杜桐轩,我身上的毒已解。” “什么!”杜桐轩一惊,勉强笑道:“不知是哪位……”话还未说完,他已反应过来,直直望向云苓,笑容颇有些阴沉:“久闻云姑娘医术高绝,如今倒是领教了。” 云苓并不在意杜桐轩绵里藏针的话语,本以为胜券在握,却陡生变故,他自然不会开心。女子温婉轻笑,淡淡道:“谬赞。” 李燕北哈哈一笑:“不不不,若非有云姑娘在,我这条命,只怕早没了。” 李燕北这话说在人来人往的春华楼,无异于是坐实了云苓“神医”的名头。 周围人听得清清楚楚,纷纷细细打量起了那个在一行四人中相对而言叶英、乃至于李燕北没有那般引人瞩目的女子——叶英银发目盲却是剑宗,李燕北在京城的名头响当当。 女子眉眼如画,琥珀色的杏眸清澈温润,含着柔和的笑意,唇角亦微微扬起,有如春风拂柳。墨紫色的衣裙广袖宽摆,层层叠叠,却并不显得累赘,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写意风流。长发如瀑,腰间悬着一支雪白勾金的笔,垂下细碎的银色流苏。此刻女子的纤纤素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流苏,愈发显得她的手白皙无暇,如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一时间,倒真看不出这是位神医,反而更像是世家大族的贵女。 云苓察觉到众人的视线,心知李燕北这是承了她的情,想为她造势。只是,李燕北却不知,她无意于此。遂她不过淡淡一笑,并未接话。 李燕北立时便明白,他寻错了报答这位云苓姑娘的方式。于是,他便顺势扯开话题,为云苓引开注意:“杜桐轩,之前救我的人是你,今天一日间,两次要杀我的也是你,到底是何事让你改变了主意?” ——李燕北知晓杜桐轩杀他是因为老实和尚传出的“叶孤城负伤之事”,他押的是西门吹雪,而杜桐轩押的是叶孤城。若叶孤城当真落了下风,杜桐轩只怕损失惨重。可杜桐轩为何又要救他?这令李燕北百思不得其解。 听到这问话,杜桐轩的神色总是有些好转,瞥了李燕北一眼,嘲讽地笑了笑:“你且等着看罢,李燕北。便是你解了毒又如何?最后的胜利,定是我的。” 杜桐轩话音刚落,风从窗外吹过,春华楼中的众人皆嗅到了一阵奇异的花香。六个乌发垂肩、白衣如雪的少女,提着满篮黄/菊,从楼梯一路洒上来,将这鲜艳的菊花,在楼梯上铺成了一条花毡。一个人踩着这花毡,慢慢地走了上来。他的眼睛亮得可怕,像是两颗寒星。漆黑的头发上戴着顶檀香木座的珠冠,身上的衣服洁白如雪。 云苓和叶英对视一眼,云苓玩味地挑了挑眉:“叶、孤、城?”她将每个字都拉得很长,却又有几分漫不经心,无端地便生出一番名士风流的意味来。 来得倒是很恰巧啊,云苓垂眸,掩下眸底划过的疑虑。 “是他。”陆小凤苦笑一声:“叶孤城啊……”未尽的话语是一声悠长无奈的叹息。 陆小凤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他的朋友遍天下, 叶英眉心微动,传音给云苓:[他剑心不稳。] 云苓闻言微讶,不由得扬了扬黛眉,亦传音道:[巧了,我看到的却是,他没有半点中毒的痕迹——最起码,近半个月内,没有。]云苓转了转兰亭香雪,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看来,这位白云城主,或许并不是一片白云呢。] 云苓和叶英的交谈,旁人自是不知。 李燕北看着叶孤城,连呼吸都已几乎停顿,心已沉了下去。叶孤城完全不似受了伤的模样,难怪……难怪杜桐轩要救他。因为死人是不会付赌约的,唯有活人可以! 叶孤城甫一上楼,便直直望向叶英。他凝视半晌,缓缓道:“叶英?” 这金衣男子身上的剑意——不,或许不该说他身上的剑意,因为他本身就是一把未出鞘的惊世名剑——虽君子藏锋,却无人能轻视,无人敢轻视。 叶英微微颔首:“藏剑山庄,叶英。” “白云城,叶孤城。”叶孤城的目光落到叶英膝上的焰归上,说道:“好剑。”即便在叶孤城看来,这把剑华丽了些,他却不能否认,这剑极其适合叶英。 “他尚且年轻。”叶英说着,抚了抚焰归。剑鞘上厚重古老的纹路与他额角的红梅印记交相映衬,冲淡了剑的冰冷,亦削弱了梅的艳丽,使叶英看来清冷亦温润。 ——于叶英而言,焰归是伙伴,而非死物。所以,他用的是“他”,不是“它”。 云苓忆起,她之前好奇过焰归的来历,便问了叶英,才知晓,焰归原是他自己亲手锻造而成的第一把剑,亦是他手中做出的最好的一把。焰归的剑鞘,则是他的弟弟们联手为他打造的生辰礼物。为此,他们团结一致瞒了叶英许久,四处搜罗材料。还借着观摩的理由,从叶英这儿借去了焰归,偷偷摸摸测量焰归的各个尺寸——一切,只为给他这个大哥一个惊喜。 想起叶英提及弟弟们柔和下来的脸庞,云苓不由得抿着嘴角笑了笑。 阿英啊……是那般在乎家人的一个人。就如同她在乎万花谷师长、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一般——他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叶孤城不知焰归的来历,亦不知剑鞘的故事。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对叶英的欣赏,甚至露出几分尊敬。 叶孤城又看向陆小凤,还未开口,陆小凤就打断了他:“好久不见,你怎的还是这副模样?”他的话语中流露出几分嫌弃来。 叶孤城却并未恼怒,反而笑了,只是一刹那,便又收了回去:“你亦如是。” “瞎说。”陆小凤得意洋洋道:“没看见我的眉毛和胡子更好看了吗?” ——可说实在的,陆小凤的眉毛和胡子简直一模一样,几乎不曾变过。 在场的人都知晓陆小凤是在插科打诨。可能在这样的场景下,还和白云城主开玩笑的,也就只有陆小凤了。 这回叶孤城却只淡淡垂眸,说道:“你也来了。” “……是,我也来了。”陆小凤停顿片刻,终是长叹一声,敛去笑嘻嘻的模样,正经起来。 叶孤城说道:“很好,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陆小凤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叶孤城的目光已忽然移开,问道:“哪一位是唐天容?”他嘴里在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已盯在左面角落里一个人的身上。 这个人本一直独自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却因着叶孤城,陡然成了众人的焦点。他一张本来很英俊的脸,现在已突然扭曲僵硬。他的年纪还很轻,衣着很华丽,眼睛里却带着种食尸鹰般的残酷。这双眼睛也正在盯着叶孤城,一字字道:“我就是唐天容。” 在他和叶孤城之间坐着的七八桌人,忽然间全都散开了,退到了两旁。 一时间,剑/拔/弩/张。 然而,谁也没有留心到,在这一触即发的氛围中,某个角落里,一个墨蓝色劲装的男子好像没有感觉出浓重的火/药味儿。旁边的人似乎看不见他,哪怕此刻他正将手中的茶杯玩得花样百出,指尖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护指与茶杯相撞,竟然半点儿声响也没有发出。 银色面具覆盖下,只露出一双饶有兴致的双眼。 “啧,现在的唐门啊。” 他轻嗤一声。 第68章 第67章唐门 突然,那劲装男子敛去眸底看戏的情绪,目光一凛,将手中的茶杯掷了出去。 “叮”的一声,茶杯与叶孤城斩向唐天容的剑尖相撞,旋即“噼里啪啦”碎裂成片,落地。叶孤城不为所动,手中的长剑稳稳落向唐天容。唐天容借着茶杯阻挡的空隙,就地一滚,狼狈闪开这一剑锋芒。可叶孤城的剑实在太快,他的一条手臂还是免不得受伤。即便如此,唐天容心底明白,他捡了条命。 一击不中,叶孤城眸底闪过一抹讶异。他没有继续穷追不舍,看向阻拦他的人,先是升起对战的兴趣,而后想起自己此次的目的,又仿佛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他暗暗叹息,可惜…… 众人哗然。 那可是白云城主叶孤城的天外飞仙! 竟然有人可以挡下来! 还是用的一个茶杯! 可惜,他们不知晓,对于一个唐门弟子来说,将茶杯当做暗器来用,反而更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众人这时已顾不得唐天容了,纷纷向茶杯的来处看去。这一看,他们才猛然惊觉,春华楼中何时有这么一个人? 不等叶孤城再挥剑,那劲装男子已霍然起身,冲叶孤城冷笑道:“就凭你这破剑法,也想对我唐门弟子动手?若不是小爷我今儿还有事,否则定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唐门千机变!” 嘶…… 围观者皆倒吸一口凉气,这男子,好大的口气,竟然敢和叶孤城叫嚣!唐门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为何从未听闻过? 莫说旁人,就连唐天容都发懵。这人亦是唐门弟子么?他怎的从未见过? 反倒是被这男子几乎是毫不客气地骂了的叶孤城,面色极平静。 唐天容缓过神来,仔细打量那男子,银色面具,墨蓝色劲装,敞开的深v领露出结实精瘦的蜜色肌肤,浑身上下看起来似乎除了腰间别着的“匣子”再无武器。但看过唐门古籍记载的唐天容却知道,这人只是看来身无武器,实际身上无处不是武器。而那闪着寒光的匣子,则是唐门失传已久的千机匣!还有他口中的“千机变”…… 唐天容顾不得找叶孤城寻仇——江湖传言,叶孤城中了唐门暗算,又有多少人在意唐门大公子唐天仪被叶孤城重伤? 他望着那男子,呼吸急促:“你……您是……?” 男子却不答话,嫌弃地看了唐天容一眼,嘲讽斥责道:“混账东西,唐门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他的视线掠过叶孤城,直直投向叶孤城背后坐着的几人,未被面具遮住的半边唇角挑起一个狂邪的弧线:“哟,小花萝,好久不见。” 熟悉的称呼和口吻,令云苓把玩着兰亭香雪的指尖微顿。她再次仔细描摹起这唐门弟子的半边脸,与记忆中的唐门弟子一一对应。而后,云苓挑眉,语气肯定道:“唐无乐。” 云苓琥珀色的杏眸划过一抹轻叹,不知是喜是忧。 竟是唐无乐啊…… . 唐无乐的名字,曾经在蜀中可谓是令人叫苦连天。他在唐门内外是出了名的“小霸王”,整日无所事事,以欺负别人为乐。可唐无乐有这个资本,他极聪慧,什么稀奇古怪的坏主意都想得出来。不过,这样令人恨得牙痒痒的唐无乐,却待自己的妹妹唐小婉很是疼爱。 云苓和唐无乐的相识,则要追溯到她八岁那年。唐无乐的父亲唐傲侠前来求医,在唐门待得有些无趣的唐无乐便跟着来了。这家伙分明和她差不多大年纪,却偏偏在师父身边见到她时,如今日这般轻佻地招手唤道:“哟,小花萝。” 彼时,云苓并未对唐无乐有什么印象。直到唐无乐意欲欺负万花谷云锦台前同来求医的一人,才令她呵斥此人。 唐无乐气笑了,道:“不知好歹!这瓜娃子杀人夺宝,你们万花谷也救?不怕被他倒打一耙么?”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哦,对了—— “我知道。但他不敢,大师兄已废了他的武功,算作诊费。” 唐无乐一哽,气冲冲甩袖而去。后来,便开始千方百计捉弄她。云苓自然不会让自己吃亏,更何况这还是在万花谷。反击了几次,她嫌麻烦,便去央大师兄帮忙。再后来么…… 想来唐无乐应该对那一段时间被灌下的苦药汁记忆犹新罢? 唐傲侠痊愈归蜀以后,云苓再未曾与唐无乐见面,亦很少听到唐无乐的事情。最后一次听到唐无乐的名字,便已是他失踪的消息。 唐无乐的失踪,归咎起来,还和藏剑山庄有些关系。藏剑山庄的五公子,叶英的五弟,叶凡自幼走失,辗转颠沛之下,无意间流落川蜀,被唐小婉捡了回去,两人日渐生情。唐小婉有次患病,年幼的两人皆以为唐小婉终将不治,为了让唐小婉了却遗憾,叶凡一路向北,决意为唐小婉取来北国千里沃雪。岁月轮转,待叶凡归来,巧遇唐小婉时,她已和霸刀山庄订婚。叶凡求婚不允,遂带其私奔,引得唐门、霸刀群起追杀。唐无乐宠爱唐小婉,对叶凡没能给唐小婉一个名分而气愤无比,便参与追杀,后不知去向。 没想到,现下在这异界见到了他。 想来,方才暗中窥伺的人,便是唐无乐罢?与藏剑山庄有过节,又精通隐匿之法,除去唐无乐,不做他想。 不过,唐无乐来了多久呢?云苓暗自忖度,应当时间不久,否则这江湖上早该有唐无乐的消息,毕竟这位可不是什么低调的家伙。 . “是我。”唐无乐干脆利落地承认道,旋即指了指唐天容:“给这瓜娃子疗个伤。”他仿佛看不见叶英似的,将叶英无视得彻底。 陆小凤悄悄问叶英:“叶英,你们认得这人?他是不是也是和你们一样的?”这是在问唐无乐是否是唐时之人了。毕竟李燕北在旁,他也不好问得太过直白。 “嗯。”叶英明白他的意思,微微颔首,又稍微解释了下:“昔日唐门和藏剑山庄有些过节。” “难怪……”陆小凤嘀咕道,难怪那唐无乐能够拦住叶孤城的剑。这大唐,可真是人才济济,英豪辈出。 叶孤城不知何时已静默下来,“剑仙”的风头,已然被唐无乐夺了去。他垂眸,掩去眸底莫名的情绪。今日的目的其实可以算作没有达成,可不知为何,他心底一片平静,似乎还隐隐松了口气。 既然现在事件的发展已经超出控制了,叶孤城便不打算继续待下去。 对着叶英和陆小凤点了点头,叶孤城道:“再会。” 叶孤城离场,可春华楼内的众人还待着。他们的心思也早已不在叶孤城身上,愈来愈多的探究目光落向唐无乐。 云苓微微蹙眉,知道唐无乐和藏剑山庄的恩怨。可她到底护短,对唐无乐这态度并不满意,又见唐天容的伤势不重,便笑吟吟:“唐无乐,请我出手,你打算付什么?” “此处唐门的东西,你自己挑便是。”唐无乐不耐烦为唐天容和她掰扯,他初临异界,想问云苓的事情不少,便没有拖泥带水,嗤笑道:“虽说是个废物,到底是唐门的二公子,他们必不定亏待了你。” 唐天容忌惮唐无乐身上的唐门机密,可不代表他听到唐无乐的侮辱不会生气,立时冷冷道:“多谢阁下今日出手相助,唐门必有重谢。至于疗伤,便不强求了。” 唐无乐这才正眼看了看唐天容,挑了挑眉:“还算有点气性,不错。”他扭头,看向云苓:“你赶紧的,废物是废物了点,还有救。不过他的手若是废了,可就真的没用了。”对于唐门弟子来说,一双灵活精准的手,相当于大半的生命。 唐天容毕竟无辜,是以云苓没有和唐无乐计较,“啧”了一声,过去给唐天容上药包扎。又“唰唰”写好药方,递给唐天容。而后,她回身坐下,抿了口茶,一个字也没和唐无乐说。 “你莫不是在为我看不见那家伙生气?我可不记得你什么时候和藏剑山庄的大庄主交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身为唐门之人,哪怕是来异界的时间不长,唐无乐也有自己的一套消息来源,怎会不知道云苓和叶英如今是一对儿?想到这里,唐无乐舌尖抵着后槽牙,心中极是不爽。藏剑的这群黄叽,实在讨厌! “我若说是呢?”云苓神色平静,问道:“你可会道歉?” “怎么可能!”唐无乐冷笑道:“小爷我和藏剑这帮混蛋不共戴天!” “唐公子慎言。”涉及藏剑山庄的名誉,叶英淡淡开口:“叶凡所为,不应当牵涉藏剑山庄。”他承认叶凡带着唐小婉私奔欠考虑,可这不是唐无乐能够责骂藏剑山庄的理由。 对此,唐无乐只是冷笑,并不答他。 “……”陆小凤戳了戳云苓,压低声音问道:“这家伙好烈的脾气。藏剑山庄和唐门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说来话长。”云苓轻描淡写略过不提,环视一圈周围正起兴的众人,不紧不慢道:“此处不宜细谈。唐无乐,你何时诚心想交换消息,再来寻我和阿英罢。”话落,她挽起叶英的手,和叶英一道向外走去—— “再会。” 第69章 第68章无乐 见云苓和叶英退场,唐无乐半边面颊脸色沉沉,仿佛能滴出水来。他冷冷瞥了一眼唐天容,没有多说什么,反身从窗子跳了出去,身后机关翼迎风一振,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森冷的锋芒,忽而不见了踪影。 唐天容霎时瞳孔紧缩,这是唐门失传已久的机关秘术!那唐无乐到底是什么人? 唐天容顾不得自己手臂上还有伤,匆忙奔出春华楼。好在他还记得拿着云苓给他的药方,急急忙忙准备写信回唐门,问个究竟。 叶孤城、云苓、叶英、唐无乐、唐天容这些个“主角”纷纷离场,春华楼中众人静默片刻,忽然,似是有一滴水落入滚油,整个春华楼沸腾起来。不少人冲出春华楼,传起了今日这一桩桩大事。陆小凤摸了摸胡子,也不打算继续待下去,便看向李燕北,准备跟他走。 云苓和叶英那边,只怕有事。他还是不回去的好。 杜桐轩之前因为李燕北已解毒而阴沉的脸色早在叶孤城出现后就重新变得气定神闲起来。他望着李燕北,似笑非笑:“李将军,现下你可知道我救你是真心实意的了?”他刻意咬重了“真心实意”四字,脸上的笑却毫无温度。 李燕北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现在当然知道杜桐轩是“真心实意”了,“真心实意”想要他的全部家当。难怪杜桐轩会如此笃定地说最后的胜利会是他的,倘若是全胜时期的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对上,谁输谁赢很难预料。杜桐轩当然要留着他的命,因为只有活人才能够付赌约! 纵然如此,李燕北也打定主意输人不输阵,冷笑道:“急什么?胜负未知,你到时候莫要学那无知小儿哭鼻子才好。”说罢,他大步流星地离开,分毫不给杜桐轩反击的机会。 杜桐轩的脸色更阴下去几分,瞥了一眼边上的小二,叱道:“看什么看!这四方城可不只有你一家春华楼。” 春华楼是李燕北的地盘。在场的人都能听出,他这是在含沙射影李燕北。偌大春华楼中无人敢应,杜桐轩轻嗤一声,拂袖而去。 春华楼外,云苓侧首笑道:“你就这么让我拉着你走?” 叶英不疾不徐道:“春华楼人多口杂,自然要回去,待唐无乐来找我们议事。” “阿英怎么知道唐无乐就会寻我们?”云苓见他如此淡然,便笑吟吟道:“唐门和藏剑可不和。” 叶英顿了顿,开口时语气淡淡却笃定:“无人会对安史之乱无动于衷。”云苓不能,他不能,唐无乐也不能。在安史之乱前,任何恩怨过往都将被放下。 “……”云苓静默片刻,轻轻一笑:“是啊。” 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唐无乐那个烈性子,怎么可能会视若无睹? . 唐门弟子总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不多时,云苓和叶英就在客栈里候到了唐无乐。他突然而至,倚着轩窗,双手抱臂斜睨着云苓,冷不丁开口道:“小花萝,你什么时候同藏剑的家伙混在一起了?当心被带坏。” 云苓刚把茶盏递给叶英,听到唐无乐这话,手中杯盏一转,将茶水泼洒到地上。而后她把茶盏放回茶盘,捧起自己的茶,轻轻吹去茶沫:“唐无乐,你确定要浪费时间说这些?”叶英抬手,抚了抚云苓的发顶,安抚她。 “……”唐无乐眸色沉沉,轻咂了下嘴,阖眸,闭了闭眼后再睁开,神色不复方才的尖锐讥讽,面色平静,问道:“我来了三日。你们是什么情况?中间的空白时段去了哪里?”唐无乐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自然会比起他们更多想一些。 三日?可大唐的唐无乐已失踪了好几年。云苓略有些诧异,而后想起舒窈之前同她说起的时间差问题,便大致明白过来。她没有多问,坦然地把自己和叶英的经历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们猜测,地图的尽头是大唐。” 唐无乐一直静静地听着,半晌才问道:“倘若……不是,你们当如何?” “不如何。”云苓垂眸,目光落在杯盏中沉浮的叶片上。 茶叶起伏不定,而他们,身在其中,别无他法。 叶英神色疏淡,为她补充道:“我们只能前行。” 唐无乐“啧”了一声:“小爷和你说话了么?叶英,你是藏剑大庄主又如何?小爷我可最烦你们藏剑的人了。” 叶英并不为他的话恼怒,眸光淡淡转过去,明明双目微阖,偏生令人心生被看透的感觉。唐无乐偏头,不看他:“叶英,你弟弟拐了我妹子不说,如今你自己也要来拐我妹子? “我可不记得我有个兄长。”云苓挑了挑眉,杏眸里划过一抹淡淡的笑意。唐无乐本性不好不坏,可为人义气护短自是不必说。是以,云苓并不介意和唐无乐交朋友。可若是唐无乐待叶英态度恶劣,她少不得要维护叶英。谁叫她家阿英不善言辞呢?云苓理直气壮地想道,自然要她这个情缘来。 唐无乐嗤道:“你说说你,当年那般对我胃口的一个小花萝,如今竟老成无趣儿成这样,真没劲儿。” 云苓懒得和他争辩。依据当年的经验,她若是反驳,这话题必定要说上许久。她正色道:“唐无乐,安史之乱在前,各大门派应当联手,你以为呢?” “你给小爷选择的余地了么,就你以为呢。”唐无乐轻哼着,眸光划过一抹狠厉:“那帮异族的瓜娃子,敢把手伸到中原来,小爷我定要领着斩逆堂剁了他们不安分的爪子!” ——斩逆堂是唐门杀手组织中最为神秘也最为出色的部分。堂中弟子个个皆是唐门中最优秀的一批人,负责追杀叛逃的唐门弟子,接最困难的单子。只是,令人难以想象,斩逆堂的堂主是唐无乐,这个明面上唐门的纨绔公子哥。 闻言,云苓扬了扬眉,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唐无乐还有这么一重身份:“你是斩逆堂的堂主?”可转念思及唐无乐的聪慧天赋,她也暗暗点头,也不稀奇。 “嗯哼。叶英,叶大庄主,你若是负了我唐无乐的妹子,小爷可不会放过你。”唐无乐说着,翻身跳入屋内,顺势坐下,伸手向云苓,口气理所当然道:“你刚刚把我的茶泼了,给我重倒一杯。” 叶英不答唐无乐的话,只将面前未曾动过的茶盏推给唐无乐,免了云苓起身斟茶。又侧首看了一眼云苓,男子清俊的眉宇倏地柔和下来。触及他的视线,云苓黛眉弯弯,唇角勾起清浅的微笑。 这两人默契得当,唐无乐却只觉碍眼,一拍桌子,“砰”的一声:“说正事呢!” 这话说的,云苓好气又好笑。要闲扯的人是他,要说正事的也是他,叫人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也算知道唐无乐秉性,便没有生气,平静看向他:“你待如何?” 唐无乐沉吟片刻,说道:“我需要知道你们的打算。联合势必要成,大唐皇室终究不可靠。然则各门派恩怨颇多,若是不能取信他们,此事难成。” “我知道。”云苓指尖摩挲着杯壁,盘算道:“万花谷有舒师姐和大师兄,藏剑山庄有阿英,苍云军有燕姐姐,天策府有曹姐姐和李统领,如今又多了一个唐门的你。余下的门派或许会在之后的世界中遇到,如若未曾遇到,我们携带史书回去,自当取信于其,联合众人。” 唐无乐点了点头:“你有打算就好。”敛去着意针对叶英的刻薄,未曾被银色面具遮挡的半边嘴角忽然勾起恣肆的弧线:“我若是回不去,你们可要把斩逆堂的家伙们拿下。”他不知何时又已到了窗边,纵身一跃,留下夹杂着呼呼风声的话语:“有事再联系。” 云苓回首,便见桌上叶英推给唐无乐的茶盏消失不见,显然是被唐无乐带走了。她哑然失笑,对叶英道:“他的性子倒是没变。”她说得坦坦荡荡,并不因藏剑和唐门的恩怨而小心翼翼,有失偏颇。 “你们以前见过?”叶英眉心微动。 云苓答道:“嗯,唐傲侠前辈曾前来求医,带着唐无乐。”她叹了一声:“唐无乐不能说是个好人,也不能说是个坏人,端看对谁来说。”譬如那些被唐无乐欺负的人,自然唐无乐是个罄竹难书的大恶人,但对云苓而言,她很清楚,唐无乐待她不差。 叶英自然也清楚,颔首道:“人性复杂,这些事确实很难说清楚。无论如何,唐无乐站在我们这边,说服唐门会顺利很多。”尤其是唐无乐还是斩逆堂的堂主。 “嗯。”云苓忽地又起了调侃他的心思:“阿英会不会觉得我与唐门之人交好,对藏剑影响不好?” 叶英失笑,反问道:“究竟如何,你心中不是有答案么?” “因为想听阿英亲口告诉我啊。”云苓笑吟吟道:“你说便是了。” “……你本该任性。” 男子清冷飘逸的嗓音含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仿佛是千里冰雪之中一株嫩绿的新芽,又似乎是峨峨高山之巅一寸碎金的阳光。 所以,即使在异界,她也会这般肆意。 云苓想道。 因为有他。 第70章 第69章中毒 晚膳过后,云苓将今日买的药材挑拣了一番才睡下。然而,半夜时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她吵醒。 “云姑娘!云姑娘!” 云苓猛地睁开眼睛,揉了揉额角,她在外素来浅眠,稍微有些动静便会醒来,更何况是这样敲门。她随手将兰亭香雪系在腰间,起身,批了件外衣去开门,问侍女:“什么事?” “有个自称李燕北的人带着两个人在正厅等您。”花家的侍女语气焦急,举止却分毫不错,向云苓行礼道:“其中一个据说是中毒。叶公子已去往正厅。” 云苓“唔”了一声,扔下一句“我现在过去”,足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已腾跃而起,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正厅中,叶英果然已在等候。除去李燕北,还有两名女子,其中一个倒在另一个身上,脸色苍白,唇瓣乌黑,想来就是侍女说的那中毒的人了。 见到云苓,李燕北松了口气:“云姑娘,抱歉,深夜打搅。但实在无法,只能来寻你。”他指了指身边的人:“这是欧阳情,她中了毒,陆小凤已经去追凶手了,让我带着她来这儿求助。” 云苓的目光落在被扶着的女子身上,杏眸微垂,这是……又有人中毒了?他们这才来了京城不过两日,便接连有人中毒…… 是巧合?还是人为? 不得而知。 云苓没有多加询问,只侧首,看向叶英:“阿英可是被吵醒了?时辰尚早,不若回去歇息罢?” 叶英微微摇头:“不必,我陪你。” 闻言,云苓莞尔一笑,没有推辞。她转头,吩咐伫立侧旁的花家家仆:“你再叫几个人过来,把这位欧阳姑娘送进厢房。” “是,云姑娘。”花家家仆行了一礼,转身匆忙去叫人。 . 据李燕北所说,欧阳情是怡情院的花魁,卖艺不卖身。而扶着欧阳情的那个女子是他的十三姨,与欧阳情是好友。 李燕北有三十个姨娘和十九个儿子。今日是九月十三,李燕北便带着陆小凤去了他十三姨的地方。十三姨知晓欧阳情喜欢陆小凤,便特意请了欧阳情来。得知陆小凤要来,欧阳情特意去厨房为陆小凤做酥油泡螺,却不料被毒蛇咬到,中毒昏迷。所幸李燕北和十三姨赶到及时,李燕北封住了欧阳情的右臂穴道,阻止了毒性的蔓延。 陆小凤断定那毒蛇是被人操控的,因为白日里他一个人在京城闲逛时,碰上了木道人和古松居士,两人带他去见了大通大智。大通大智最后却被毒蛇咬死了。陆小凤也是因此得知,原来大通大智不是两个人,他们是一个人,龟孙子大老爷就是大通大智——那个号称唯一能找到大通大智的人。时间紧急,陆小凤便追出去找幕后黑手,委托李燕北将欧阳情送来云苓这儿来。 听到这些,云苓轻笑一声:“陆小凤倒是信任我。”口中这般说着,她运气,点着欧阳情的穴道,手上动作毫不迟缓。而后,云苓取过摆在旁边的紫檀木盒,“啪嗒”一声按开上面小巧的环扣。盒子里,长短粗细不一的金针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紫色的丝帕上,烛火映照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云苓取出一根金针,吩咐道:“去取个水盆过来。” 十三姨连忙将洗手架上的盆拿了过来,放在云苓指的位置。云苓渡了内力至金针上,在欧阳情的右臂上划了道寸许长的口子,乌黑的血瞬间便涌了出来。云苓一边细心地观察血的颜色,一边说道:“幸亏是咬在手上,也幸亏发现及时,否则,只怕还未送到我这儿来,她就已经不在了。” “这是多亏了陆小凤提醒得及时。”李燕北松了口气,欧阳情有救就好,不然,他真不知该如何向陆小凤交代。 待血液的颜色渐渐正常,云苓提笔,十三姨看云苓提笔,第一反应便是去取纸来。可她却看到,那个墨紫色衣裙的女子用笔在欧阳情的右臂穴道上点了几下,血液立时便止住了。 十三姨一愣。 云苓侧首,看见十三姨手中的纸,微微一笑,淡化了之前因着为欧阳情诊治时的严肃:“夫人当真心细,倒是帮了我大忙。”她称的是“夫人”,也算是尊重。云苓接过纸,撩开袖摆,笔走游龙,很快便写好了药方,递给李燕北:“现在就去抓药罢,紫砂壶,文火,一个时辰后送来。就在客栈煎药,以免距离远了,再送来就凉了,失了药性。”说罢,云苓按住欧阳情的脉门,输了几道内力进去——万花谷离经易道心法,最是催发生机、益气养血不过了。做完这些,云苓用丝帕擦了擦金针,才重新收入紫檀木盒。 “好嘞,云姑娘,李某一定做到。”李燕北一口答应。便是这时候正是半夜三更,反正他地盘上有药铺。 “我就在这儿照顾欧阳罢。”十三姨知情识趣道:“云姑娘和叶公子可以先休息休息。若是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便是。” “嗯,之后你把药喂下去即可。门外有侍女仆从,有什么需要告诉他们。”云苓看向叶英:“阿英,回去歇息罢?” “嗯。”叶英伸手,握住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唔……嗯……”云苓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对着十三姨点点头,才跟着叶英走出厢房。 . 今夜的云层很是厚重,月色暗淡,偶有几缕星光闪烁,很快却又消失不见。风声依稀模糊,闻得深秋的虫鸣,远远的,听不真切。 云苓动了动手指,与叶英十指相扣,笑吟吟问道:“阿英羡不羡慕人家有那么多侍妾啊?” 叶英微怔,而后反应过来,她说的“人家”是李燕北。云苓喜欢调侃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叶英只淡淡一笑,语气却认真至极:“我不会如此。” 云苓不妨他会如此正色,不由得眨了眨杏眸:“阿英?” 叶英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解释道:“四弟和五弟乃父亲的侧室所出。”叶英、叶晖、叶炜,三兄弟的名字皆蕴含着美好的期许,然而叶蒙之“蒙”意蒙昧,叶凡之“凡”意平凡,足见叶孟秋对庶子的不上心。 叶英沉吟着,想起彼时母亲憔悴的病容,想起她涩涩的苦笑。也想起幼时见到叶蒙、叶凡生身母亲站在远处小心翼翼望着儿子的落寞。她们是不能同叶蒙、叶凡多说几句话的,因为她们只是妾。 “你若是以后有了喜欢的人,切莫要让她伤心,也莫要去害了其他女子。” ——母亲这样对他道。 云苓默然片刻,没再继续同叶英开玩笑,小指勾了勾他的掌心,微微一笑,道:“但四庄主和五庄主也很出色。” “嗯。”叶英微微颔首,眉宇间浮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自然是为弟弟骄傲的。 不多时,叶英将云苓送回她的屋子。他略略松手,轻声道:“睡罢。” “阿英也是。快回去休息罢。最近的事情可多着呢。”云苓的视线“不经意”扫过某个阴暗角落,扬声道:“宵小之辈也格外多呢。” “好。” 叶英应道,推着云苓转身,目送她进屋。旋即,他望向角落,并未多言,“铮”地一声轻响,焰归出鞘。流金的剑气震荡开来,院内风声大起,深夜的虫鸣似是受到威吓,齐齐哑然。分明是那般冰冷的三尺青锋,在他手中却满蕴西子湖的灵秀水汽,溢着江南水乡的温柔婉约,有如杏花微雨湿红绡。 可那依旧是一把剑。 一把足以取人性命的绝世名剑。 叶英收剑入鞘,镶金缘皂的广袖飘飘悠悠地垂落身侧。他没有在意前来打探的究竟是什么人,不紧不慢地回往自己的屋子。 京城的夜晚,愈发沉默。 一只鸟儿像是被黑夜里的变故惊起,振翅飞走。 鸟儿越过重重宅院,越过那中央的紫禁城,最后在一座园林里停歇下。这是座精巧幽静的园林,和北方金碧辉煌的园林风格迥异,却更见拥有者之富有。鸟儿落在园林中心一人的手臂上,啄起了他掌心的鸟食。那人卷起舌,口中竟发出惟妙惟肖的鸟鸣声。鸟儿停顿住啄米的动作,清脆地回应那人的“话”。片刻后,这人将鸟儿放出去,转身恭恭敬敬地对斜倚着的男子道:“九公子,凌一、凌二丧命剑宗剑下。” 宫九用鼻音懒懒地应了一声,问道:“还是没有打探出那西湖小院的剑宗和神医的来历?” “……是、是的。”那人急忙下跪认罪:“属下办事不利,愿九公子处罚。” 宫九晃了晃手中的折扇,不以为意道:“罢了,不用继续探寻了。你盯紧南王府就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愉悦地眯起眼,喃喃道:“这京城,有点好玩了……” 第71章 第70章迷离 陆小凤回来时带着满脸的疲倦之色,但一双眸子却还是明亮的,眉毛也依旧漆黑。他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开口就是一句—— “叶英,云苓,你们没事罢?” “无事,怎么了?”云苓挑了挑眉,陆小凤该担心的难道不应是欧阳情吗? 陆小凤目光转向云苓屋子的方向,努努嘴:“我可是一回来就听花家的人说了。也不晓得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惹到你们头上。” 这话说的,云苓“扑哧”一笑。这家伙,刚还在担心她和叶英,转瞬却又幸灾乐祸起旁人来,也不知该说陆小凤什么。 “反倒是可惜了叶英的剑,”陆小凤像模像样地叹道:“那般君子坦荡、光风霁月的剑法,竟‘便宜’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家伙。须知,西门想要见识,还见不到呢。” “你且少打趣阿英。”云苓斜睨了陆小凤一眼,护短至极:“你找到人了么?” 闻言,陆小凤摇头,叹了口气。他走到床边,看着欧阳情。惨淡的灯光照在欧阳情惨白的脸上,她美丽的脸上完全没有血色,眼睛紧闭,好在神情还是缓和的。陆小凤这才放心许多,开始给众人讲述他遇到的事情。 . 陆小凤追出去后,先是看见了一个孩子。那孩子长得并不高,穿着件破夹袄,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一面在擦鼻涕,一面在发抖,显得又冷又怕。可是他手里却赫然拿着个奇形的竹哨。 陆小凤清楚地记得,每次出现毒蛇,都会伴随着奇异的哨声。孩子说,是个驼背老头子叫他来这里吹哨子的,他说着,便吹起哨子来。一条毒蛇瞬间从陆小凤背后蹿出,只差一点点,陆小凤就要丧命蛇毒。孩子似是也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惊骇地跑开去。不料撞到一个死人,他立时吓得晕倒过去。 那死人,就是一个被活活勒死的驼背老头子。 然而,却是公孙大娘改扮的。 “公孙大娘?” 云苓和叶英异口同声,一个温婉惊异,一个清冷微讶。 陆小凤怔了怔,不明白这两人为何会在意公孙大娘。旋即,他突然反应过来了,连忙解释道:“公孙大娘名公孙兰,据说是唐时的公孙大娘的传人,使得一手好剑器。她是欧阳情的大姐,亦是我的朋友。” 云苓和叶英了然地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陆小凤继续道:“想来李燕北已转告你们了,下午我遇到了龟孙子大老爷,或者说,大通大智,他亦是丧命蛇毒。我去为他殓尸入棺,棺材铺的掌柜告诉我,有个驼背老头子为西门和叶孤城订了棺材。” 陆小凤说到这里,心情着实不太美妙。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和朋友们卷入了一场阴谋。而那幕后的“猎人”,已为他的“猎物”都准备好了最后的结局。然而,看到云苓和叶英,陆小凤的心情又松快起来。有这两位在,他还要担心什么呢? 不过,陆小凤还是提醒道:“公孙……公孙兰的武功不弱,能够将她勒死,江湖中这样的人并不多。” “暗中必定另有主使的人。”李燕北沉思道:“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不是公孙兰。”陆小凤断言道:“她大约也只是一枚棋子。如今她没用了,便被抛弃了。” “死了?”云苓蹙了蹙眉:“那孩子呢?” “还晕倒在那里。” 闻言,云苓略有些诧异,陆小凤一向心软得不行,如何会让一个孩子深夜待在外头?转瞬她便想明白了:“那孩子有问题?” “嗯。”陆小凤点头,慢悠悠道:“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绝不能在黑夜里到那种地方去的,而且那竹哨制作奇特,若不是练过内功的人,根本吹不响。”他笑了笑:“何况,他根本就没有真的晕过去。” 可陆小凤没有戳破那孩子。 因为他是陆小凤,心软得像豆腐的陆小凤。 陆小凤长叹一声:“罢了,看来又是一场局中局,也只能见招拆招了。反正……”陆小凤看了看叶英,又看了看云苓,哈哈笑道:“有叶英的剑术,有云苓的医术,我总死不了的。” 云苓瞥了陆小凤一眼,捋了捋兰亭香雪的流苏,似笑非笑:“陆小凤,那你可做好给我打理半年药圃的准备了?” 陆小凤猛地瞪大眼睛,痛心疾首道:“不是吧?云苓,你怎能趁火打劫?” “为何不能?”云苓扬眉,笑意清浅:“哦,你不说,我都要忘了,你是不是还欠我一株还魂草?” ——那还是大金鹏王朝事件的事情了。陆小凤应允了云苓一株还魂草,奈何之后陆小凤整日待在西湖小院守着花满楼的医治,等陆小凤闲下来去寻还魂草,云苓和叶英已去往下一个世界。 陆小凤连忙得意洋洋道:“这个你放心,我早就找到了。” 见他那模样,云苓没忍住笑道:“真难为你记得。” “那是!”陆小凤哼笑道:“我记性好着呢。”顿了顿,他又道:“今夜辛苦你们,趁着天色未亮,再去睡一会儿罢。” 十三姨摇头:“不,我要守着欧阳。” “欧阳我来守。”陆小凤拍板道:“你们回去罢。” 十三姨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被李燕北一拉,只得作罢。李燕北领着十三姨回去,陆小凤守着欧阳情,云苓和叶英则回去休息。 临到门前分开时,云苓踮脚吻了吻叶英的额角:“阿英,好梦。” 女子身上似有若无的药香幽幽浮动着,隐隐传来她特有的淡淡清甜。叶英抚了抚女子柔顺的长发,神色温和:“好好休息。” “嗯。” . 不过云苓也没睡多久,卯时,她便起身洗漱。叶英起得比她还要略早,安静地守在门边,令人安心。 云苓含笑挽上他的手:“阿英,早。” “早。”叶英抬手,指尖轻轻触了触她的面颊,问道:“可有不适?” 云苓失笑:“哪儿有那般娇贵?阿英且放心罢。不过是一夜少睡而已,我以前……”她猛地顿住,没由来地心虚起来,声音小了许多:“咳,也没什么。” “……”叶英大约可以猜出云苓方才差点说漏嘴的是什么,他眉头微皱,叮嘱道:“身体为重,以后不可如此。” “嗯嗯,我晓得,阿英放心。” “……” 两人经过抄手游廊,便有仆从迎上来,说道:“叶公子,云姑娘,陆公子让我来请您二位过去。”他恭恭敬敬道:“请随我来。” 仆从为云苓和叶英带路过后,做了个请,便退下了。 令云苓惊讶的是,坐在陆小凤身边的,赫然是久寻不见的西门吹雪。 叶英因着在进门前便感受到了熟悉的剑意,倒并不诧异。他对着西门吹雪微微点头:“初窥心剑门槛,你做得不错。” 西门吹雪冷淡的神情融化下来,脸上甚至出现了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叶前辈。” “哟,这时候知道叫叶前辈了?”陆小凤翘起一条腿,睁眼说瞎话:“你知道我们之前找你都快找疯了吗?叶英,你可别搭理他。” 西门吹雪完全不理会陆小凤的话,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他略一勾唇角,只简简单单道:“恭喜。” 初窥心剑门槛后,西门吹雪倒是悟出了几分有情与无情的联系,明白了自己之前的误区。 他诚于剑,本谈不上错。只是,一把剑本是死物,自然无情。唯有懂得如何倾注感情,它方能活起来,成了有情。如同叶英的焰归,是他相伴多年的朋友,凝聚了他第一次亲手铸剑的成就,保护所爱之人的缱绻,弟弟们对兄长的爱戴,还有……他自己愿以手中三尺青锋,守藏剑一世的决心。 “多谢。”叶英忆起,大金鹏王朝事件之时,西门吹雪便误称过云苓为“叶夫人”。不,或许也不能算是误称,毕竟……也是早晚的事了。现在想来,彼时他待云苓大抵是已经初起心思,不然,那一句“我与云苓如今并非情缘”的“如今”二字从何而来? 云苓拉着叶英坐下,习惯性打击陆小凤:“只有你,没有们,谢谢。” “云苓你就不能不拆穿我一次?”陆小凤说道。 “可以。”还未待陆小凤高兴,云苓便补充道:“把两次解毒的钱付了。还有,到时候紫禁之巅决战时候的诊费也莫忘了。” 陆小凤咬咬牙,坚决不肯认输,不怕死地问道:“那你们当初刚来这儿的时候呢?彼时叶英还不是你情缘罢?你给他疗伤,不也没收费用?我可是你朋友,怎么连个情面都没有?” 云苓微微一笑:“怎么没收?” “咦?收的什么?”陆小凤顿时起了好奇心。 叶英心下微哂,阿苓收了报酬,他怎么不知?陆小凤啊,这是又要被阿苓摆上一道了。只是,听得身旁的女子轻柔的嗓音,不知为何,叶英竟有种不寻常的预感,直觉云苓说出的话将出人意料。 云苓生于秦岭,话语中尽是吴侬软语的温婉软糯:“他不是……”她尾音上扬,吴侬软语硬生生混合了随性不羁的写意风流,格外勾人心弦。女子眉眼含笑,不紧不慢道:“将自己赔给我了吗?” 心底似乎被什么拨动了一下。 叶英可以想象,女子的杏眸中定满满都是璀璨的笑意。这般想着,眼前的黑暗似乎几欲被什么东西所冲破,唯有那一双杏眸中的笑意,灿若星辰,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陆小凤拒绝一切秀恩爱,强硬地转移话题:“李燕北死了。” 第72章 第71章胡子 云苓抚着流苏的手一顿,黛眉微微蹙起:“李燕北死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是啊。” 云苓垂眸,掩下一声叹息。昨夜才见过的人,今日早上,却听见他不在了的消息。尽管她与李燕北交情淡淡,却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忽然,她又想起十三姨,禁不住多问了一句:“那十三姨呢?” 得到的答案令云苓略有些吃惊:“她啊,跑了。就是她杀了李燕北。” “嗯?”云苓一怔,挑了挑眉,静待陆小凤解释。 “我也是将将从西门这里得的消息。”陆小凤给自己倒了杯酒,“啧啧”摇头:“要不怎么说最毒妇人心呢——咳,那什么,云苓,我没说你。” 云苓摆摆手:“无妨,你说罢。” 被云苓挤兑惯了,她这般轻轻放过,陆小凤反倒还有些不习惯。陆小凤摸了摸鼻子,暗骂自己皮痒,却又忍不住问道:“云苓你这是转性儿了?竟也没损我。” “……”云苓捋了捋兰亭香雪的流苏,看着陆小凤,似笑非笑:“你就那么喜欢被……” “打住,我不喜欢,我接着说。”陆小凤及时拉回话题。 “李燕北不是见到了叶孤城?他原本以为叶孤城负伤,西门稳操胜券,便在赌坊下大注押了西门。孰料叶孤城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大抵是因为这个,或者说到底还是不放心西门,生怕西门输了比斗,他输了赌约,他的十九个儿子没了依靠,他便将自己的产业以一百九十五万两卖给了白云观主顾青枫。” “要说这白云观啊,道教有南北两宗,南宗的宗师是龙虎山的张真人,北宗的宗师便是白云观主。白云观就在城外,当朝的名公巨卿,有很多都是白云观主的常客,甚至还有些已拜在他门下。” “十三姨杀了李燕北,拿了那银票,跑了!西门本以为我在李燕北那儿,去寻我却没看见人,只见着死了的李燕北。他着人查了一下,便知晓是十三姨杀了李燕北。” 陆小凤说到这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唉,李燕北的女人,并不止她一个,她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这种日子她过不下去,却又没法子逃避,所以只有杀了李燕北。还好,白云观那边不但愿意承认李燕北跟杜桐轩的赌注,而且还保证将他全家大小全都平安送到江南去好生照料。这样,即便是十三姨夺走了银票,其他人也还能活下去。” 云苓忆起十三姨的模样,心下轻叹:“我们连她的名字都不曾知晓。” 从一开始,十三姨便只是十三姨,是李燕北的附属。但她却能杀了李燕北,即便是为财害命,却也不能不令人感慨一句她的果毅。 “罢了……生死有定,谁能料到呢?”陆小凤将酒一饮而尽,而后才道:“我打算去白云观一趟,寻木道人、古松居士和老实和尚,据说李燕北就和顾青枫的公证人便是他们三个,也谈谈那顾青枫的虚实。叶英,云苓,你们若是无事的话,要不要随我一起?”他又看了一眼西门吹雪:“西门现在不宜出门,白云观人多,若是行踪泄露,麻烦可就大了。” 云苓沉吟片刻,想起舒窈同她说的猜测,颔首道:“我无事。” “那叶英呢?”陆小凤又去看叶英。不过,虽然口中这么问着,陆小凤却知晓,既然云苓愿意去了,叶英多半不会拒绝。他想着,不由暗笑,叶英这般飘渺仙人,也免不了红尘情缘啊。 果然,叶英点头,清凌凌道:“我亦无事。” “那现在就走?”陆小凤想一出是一出。 云苓却摇了摇头:“不。” “啊?怎么了?” “你莫不是忘了欧阳情?算算时辰,她这会儿,大概已醒了。” . 站在欧阳情的屋里,陆小凤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十三姨说,欧阳情喜欢他,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他就这般忘了还有一个重伤的女子在此,陆小凤都觉得自己是个混蛋了。 欧阳情才醒不久。得知是云苓救了她,她露出一抹微笑:“多谢云姑娘救命之恩,欧阳必铭记在心。” 云苓扶她坐起来,妥帖地为她抚顺鬓角微有些乱的发丝,声音温婉:“欧阳姑娘不必如此,既为医者,本该如此。更何况,欧阳姑娘无辜受累,便是上天,想来也是不忍的。”她又转首去看西门吹雪:“西门吹雪,我、阿英和陆小凤去白云观,欧阳姑娘这边便没了人。我怕有人再来行害,可否让欧阳姑娘去你那儿暂避?” 云苓素来心细,想得也要更多一些。她不知欧阳情为何会被卷入此事,但若是欧阳情妨碍了幕后之人的计划,那么一次未死,必定还有下一次谋杀。 云苓这么一提,陆小凤也觉得有些道理,他连连点头,试图说服西门吹雪:“是啊,西门,刚巧你医术也不错,欧阳这也需要调理……咳。”西门吹雪凉凉的目光让陆小凤有些心虚。 西门吹雪看也不看欧阳情,冷淡问道:“你的人,何须我来?” 陆小凤便问道:“行了行了,你就说,你要我做什么你才肯罢?” 西门吹雪的目光落在陆小凤脸上,突然笑了,他的笑如冰消雪融,却无端地令陆小凤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下一刻,这预感成了真—— “我想看两条眉毛的陆小凤。” 闻言,云苓和欧阳情齐齐“扑哧”笑出声来。欧阳情似乎并不在意陆小凤愿不愿意舍了自己的胡子,让她得到西门吹雪的庇护,笑得毫不顾忌。 云苓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一手轻点自己的下颌,笑道:“好主意,若是下次陆小凤再惹了我,我便对他的胡子动手。” 陆小凤欲哭无泪,向最稳重的那个人求助:“叶英……你管管你情缘啊。还有西门,也算你半个徒弟了吧……” 叶英俊朗的眉宇间含了淡淡的笑意,如蒙了浅浅一弯月色:“实不相瞒。”他顿了顿,轻笑道:“若不是看不见,我也是有些想看的。还有,阿苓无需我来管,西门吹雪算不得我半个徒弟,我不过是助了他一臂之力。” “……” 竟然连叶英都…… 陆小凤瞬间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他。他愤怒地指着西门吹雪,痛心疾首道:“西门,你的良心呢?啊?” “装进万梅山庄的酒里,被你喝了。”西门吹雪并不是一个没有幽默感的人。 ——西门吹雪酿酒极佳,陆小凤每逢去万梅山庄,总要偷那么几坛子酒。 陆小凤心疼地摸着自己的胡子:“就不能换一个吗?你就是……就是叫我去抓蚯蚓都比这好啊。” 他倒不是为了胡子弃欧阳情于不顾,只是陆小凤知道还有转圜的余地,自然要去争取。陆小凤之前翻跟斗输给了好友“偷王”司空摘星,便被使唤去抓了几天的蚯蚓。一身泥与汗混合着,令陆小凤从此对蚯蚓有了心理阴影。 看着陆小凤极尽推脱之能事,欧阳情忍不住微笑起来。她笑起来时脸上一边一个酒涡,极惹人喜欢。 “欧阳姑娘笑起来很好看。”云苓微微一笑,低声对她说道:“欧阳姑娘不必担心,定不会让你再遇险的。” 欧阳情一怔,笑容更大:“嗯,我信云姑娘。” 身处风尘,欧阳情见过太多男男女女,却从未见过云苓这般模样的女子。她说不清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描述云苓,而且,欧阳情都觉得惊异,自己怎会轻易就相信她的话呢? . 白云观仿佛就在白云间,金碧辉煌,宏伟壮观。镶着黄铜兽环的黑漆大门早已开了,却看不见人。风间隐约传来一阵阵诵经声,道人们显然正在做午课。可是大殿里也没有人,几片刚落下的黄叶,在庭院中随风而舞。 陆小凤得意地摸着自己幸免于难的胡子,得意道:“我就知道西门扛不住我,这不,还不是答应了?” 西门吹雪本不是会轻易松口的人,但谁让那是陆小凤呢?最后,也被他磨得松口了。 云苓抿唇轻笑:“你怎知,他其实不是为了看你死缠烂打?” 陆小凤仰头“哈哈”一笑,毫不在意:“那就当做彩衣娱亲罢。” 叶英神色疏淡,语气中却含着浅淡的笑意:“陆小凤,彩衣娱亲不是这么用的。” 陆小凤没所谓地摆摆手:“嗨,意思差不多就行。”他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其他词语而已。 三人说着,穿过院子,走过香烟缭绕的大殿,从后面的一扇窄门走出去。 第73章 第72章玩笑 七个装束一模一样的青衣黄冠道人手持百炼精钢铸成的青锋长剑,剑柄的黄穗在风中飘飞。突然,七人同时出手,七把剑竟仿佛有七十把剑的威力。剑光如网,叶英长身玉立,被剑光笼罩在其间,剑网愈收愈紧。然而,叶英却依旧神色疏淡,焰归尚在鞘中,便直接做格挡。 见状,那七个道人的脸色便不大好看,只当眼前这个号称“剑宗”的男子狂妄自大,竟如此轻视他们。 随即,他们才知晓,狂妄自大的人,是自己。 厚重古老的剑鞘首先与剑阵的中心人那把剑接触,叶英手起剑落的瞬间,瞬间迸发出淡金色的剑气,连同其他六把剑一道振开。那七名道人顺势被粼粼水波般的剑气推后,有措不及手的,还跌坐在地。恍惚间,众人似乎看见纹路清晰的银杏叶环绕在男子身周,愈发衬得他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不似凡人。叶英神色疏淡,收焰归于怀中,刚刚因举剑而扬起的镶金缘皂的广袖悠悠垂落,飞扬的衣袂飘逸如回转的风。 云苓手中兰亭香雪不过转了两三圈,这一场试探,便已然被叶英击破。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笑眯眯道:“哎呀,好久不见叶英出手,还真有些怀念呢。” ——时至今日,叶英那以一己之力引动天地变化的剑法,仍令陆小凤印象深刻。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的呢? 方才云苓三人踏出窄门,便看见梧桐树下站着一个道人——剑阵中的七人之一。陆小凤才与他搭了几句话,他便闪过身,梧桐树的树皮已被削去了一片,上面赫然用朱砂写着八个字:“小凤飞来,死于树下。”随即,剑阵另外六人出现。 陆小凤最是怕麻烦,当机立断,笑嘻嘻向后一个筋斗,翻到叶英身后:“叶英,叶英,这七人用剑呢,你要不要指点一番?” 叶英还未答话,那七人闻得叶英的名字,眼睛一亮,齐喝一声:“叶公子,讨教了!”直冲叶英而来。 叶英微微皱眉,顺手将云苓推至一旁,才上前应战。 结果自然是七个道人败了,败得彻底。 云苓上前一步,为叶英整了整衣摆,轻笑道:“是我的错觉么?我怎么觉着,阿英的剑法,又有所精进了?” 云苓本只是随口一说自己的感觉,却不妨叶英竟微微颔首:“走了那么多地方,确实有些感悟。” 叶英修心剑,到了他这个地步,早已不必如许多剑客一般日日习剑。他需要做的,唯有悟。穿梭时空是一件奇异的事,带给叶英的感悟,难以想象。 云苓闻言微怔,旋即摇头,笑道:“要不怎么说是心剑叶英呢?” 这天赋,着实令人惊叹。 叶英反手握住她的手,淡淡一笑:“你以为自己没有进步吗?” 万花谷医术出众确实不假,但比之后世,一些地方自然有所欠缺。而云苓不仅是万花谷杏林弟子中的佼佼者,如今更是吸收了好几个世界的医学精粹,加之她自己肯努力,怎会一直原地踏步? 云苓抿唇而笑:“嗯。” 这时,一个锦衣华服、白面微须的中年人大步走来,一边走一边抚掌大笑:“阁下果然好剑法。这北斗七星阵结构精密,配合无间,叶公子一个照面便能破了这剑阵,实在令在下佩服之至。”话音刚落,中年人手中寒芒一闪,一道剑光如长虹般飞向陆小凤。 他出手极快,眨眼间,剑光已到了陆小凤咽喉要害前的方寸之间,陆小凤几乎可以感受到那森寒的剑气。这危急时刻,陆小凤反而笑了。他伸出两根手指,一夹。中年人还没有听见他的笑声,剑锋已被他夹住,他的出手竟远比声音更快。陆小凤用两根手指夹住剑锋,微笑着看中年人。 那人也吃惊地看着他。他自信自己的剑法,虽说比不上叶英方才的出剑,却绝不在叶孤城、西门吹雪之下。他以为方才那出手一击绝不会落空,但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云苓一手将兰亭香雪系回腰间,扬声道:“几位看客,还不打算出来吗?”她的唇畔犹带笑意,琥珀色的杏眸底却含了几分冷然。 不论是叶英无缘无故被“请求”指教,还是陆小凤突然被袭击,都令云苓心里有些不痛快,更遑论还有人在一旁围观,将此事当做乐子。云苓被万花谷宠惯了,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骨子里自负傲然,最是护短不过。平日里她没少损陆小凤,但陆小凤遇事她同样会在意。叶英更不必说,自家情缘,云苓怎能不护着?她眯了眯杏眸,开始思索什么药物比较“有趣”。 叶英察觉云苓心情不大好,却怎么也想不到云苓已经在考虑如何整治一些人了。反倒是陆小凤,无意间瞥到了云苓眸底的冷笑,不知为何从脊背上蹿起一股凉意。 云苓话落,梧桐树后的屋檐下,忽然传出了一个人的大笑—— “云苓姑娘莫恼,我们不过是想同你们开个玩笑。”他复又对不知何人说道:“我早就说过,叶孤城的‘天外飞仙’,陆小凤的‘灵犀一指’,都是绝世无双的武功,你们如今总该相信了吧?” 另一个人叹息道:“我们总算开了眼界,佩服佩服!” 中年人忽然也叹了口气:“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 捋须大笑的是木道人,微笑叹息着的则是白云观住顾青枫。顾青枫微笑着走过来,挥袖拂去了梧桐上的朱砂,表明这真的只是一个玩笑。至于那中年人…… “在下殷羡。”他自我介绍道,目光狂热地看向叶英:“叶公子剑法高超,果真名不虚传。” 叶英双目微阖,眸光却落在焰归上,神色疏淡:“谬赞。” 陆小凤笑了笑:“不曾想,来白云观,还能见着大内高手。” ——“富贵神剑”殷羡,乃是大内四大高手之一。江湖中人都知晓,皇宫大内中有四大高手,可是真正见过这四个人的并不多。 殷羡也笑了笑,道:“不曾想,这一遭来寻陆小凤,还能遇到剑宗阁下。” “你们知道我要来?”陆小凤问道。 木道人答道:“我们知道李燕北死了。” “老实和尚人呢?”陆小凤四下不见老实和尚。 “早走了!” “……” 趁着陆小凤和众人交谈的功夫,云苓眯了眯杏眸,传音给叶英和陆小凤:“阿英,陆小凤,屏息。我放点‘小东西’。”她将“小东西”三个字拖得极长,带出一股迤逦的风流意味来。 叶英和陆小凤听罢,立时便调了内息。陆小凤甚至还一边同众人说话,一边偷偷去瞟云苓。只见女子青葱似的指尖上不知哪儿来的一点微黄的粉末,被风一送,顷刻间便不见了。 云苓杏眸中飞速划过一抹愉悦,唇角微扬,传音道:“且看好戏罢。” 她话音才落,陆小凤就见顾青枫、殷羡、木道人、古松居士等人接连打起喷嚏来—— “啊啾!” “啊啾!” “啊啾!” 看着这一群人打喷嚏打得连形象都不顾了,陆小凤心中刚刚升起的郁气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幸灾乐祸。叫他们开玩笑,这下好了,“神医”云苓也“开个玩笑”,不知他们可受得住? 陆小凤心知肚明怎么回事,偏偏还要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们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吃坏了?” “……”叶英听到不绝于耳的喷嚏声,明白云苓放了什么,哑然失笑。 “不知……啊啾!道……啊啾!”顾青枫连笑脸都维持不住了。 陆小凤心里快笑疯了,还板着一张脸,故作严肃道:“得,得,得,我还是早些走罢。不然回头被你们传染了,我哭都没地哭去。叶英,云苓,我们回去罢。” “等会儿……啊啾!”可怜殷羡分明气都喘不上来,还要啊啾啊啾地说话。 陆小凤忍着笑听了半天,才知道,殷羡这是专程来寻他去紫禁城。 “叶英和云苓能一同去吗?” 陆小凤第一反应是这个。毕竟殷羡都找上门了,他估计也不太能推脱得掉。那么,也就只能尽量给自己争取一点好处了。殷羡一脸艰难,无力地点了点头。 “好,让我先同叶英、云苓商量商量。”陆小凤说道:“我等会儿就回来,拿我这两根指头发誓。” . 但陆小凤根本就没有等云苓和叶英。他一出门,便运起轻功向远处飞去。云苓和叶英在他后天不紧不慢地跟着,大约是离白云观有些距离了,陆小凤才停下来,爆发出疯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也有今天!” 叶英听着陆小凤的大笑,侧首看云苓,嗓音清逸温和,不带半分责备:“解气了?” 云苓将兰亭香雪转得花样百出,冷哼一声道:“谁让他们那般对你了。藏剑大庄主,岂是他们可以随意‘讨教’的?” 叶英心底微暖。其实他自己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但云苓极少会这般作弄人,这次想必也是为他气极了。他抚了抚女子的发顶,喟叹一声:“莫气,不值得。” “嗯。”云苓踮脚吻了吻叶英的额角:“我不气。” “……”终于笑够了的陆小凤转头本想叫云苓和叶英一起回去,却不妨硬生生被秀了一脸。 第74章 第73章缎带 大内四大高手,“潇湘剑客”魏子云、“大漠神鹰”屠方、“富贵神剑”殷羡、“摘星手”丁敖。旁人能够见到一个就已很是不易,现在云苓、叶英和陆小凤他们却见到了全部。 “是这样的,”魏子云作为四大高手中最年长的那个,当仁不让道:“白云城主与西门庄主都是旷绝古今、天下无双的剑客,他们明夜的一战,想必也一定足以惊天动地,震烁古今。” 殷羡跟着道:“只要是练武的,我想绝没有愿意错过这一战。” 魏子云说道:“我们虽然身在皇家,却也是练武的人,我们也想见见这两位当世名剑客的风采,更想见识见识他们天下无双的剑法。其实我们既然已知道这件事,就该加倍防守,布下埋伏,让他们根本来不得。但我们却并不是想做这种焚琴煮鹤、大杀风景的事,更不想因此而得罪天下英雄。”他顿了顿,慢慢道:“一个人既然出身在江湖,就不该忘了根本,这一点陆大侠想必是明白的。” “我明白。”陆小凤理解地点点头。 “……”云苓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魏子云的这番话。她知晓这个世界侠以武犯禁,却不料连皇室供养的大内高手都默认这条潜规则。她心底摇头,对叶英道:[享受着皇室的供奉,又觉得自己的根本在江湖。这里的皇帝,可真不好做。] 如天策府,是大唐十三门派之一,更是大唐军队。倘若大唐有江湖中人胆敢冒犯皇室,天策府必定将其斩杀于长/枪之下。 叶英微哂,淡淡道:[朝廷没有有力的手段。] 叶英这话确实说到点子上了。倘若朝廷自身实力足够,但凡态度强硬点,江湖中人也不至于如此肆无忌惮。 “可是我们毕竟有责任在身,总不能玩忽职守,紫禁城毕竟也不是可容江湖人来去自如的地方。”魏子云的态度并不强硬,可同样不容陆小凤拒绝:“是以,我们希望明天来的人不要太多,最好不要超过八个。除了白云城主和西门吹雪外,其余的六个人,我们希望由陆大侠来负责挑选。”他说着,递给陆小凤六条缎带,根本不给陆小凤插话的机会:“陆大侠认为谁能来,就给他一条,请他来的时候,系在身上。” 殷羡解释道:“这种缎带来自波斯,是大内珍藏,在月光下会变色生光,市面上绝难仿造。我们已令人设法通知各地的武林朋友,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陆小凤稀里糊涂接了缎带,稀里糊涂走出了紫禁城。 甫出紫禁城,他一个激灵,陡然反应过来,自己拿了个烫手山芋!不知多少人想要得到这缎带,那些拿不到的绝对会找他的麻烦,拿到的进入紫禁城后倘若出了事也会有他的麻烦。陆小凤耷拉着脑袋,总算明白殷羡为何如此爽快地同意让云苓、叶英陪着他来了!这没有冲突、没有争论,人家甚至“尊重”他,让他来选择进入紫禁城的人选。 陆小凤嘴里发苦,不由得转头去看云苓和叶英:“云苓,叶英啊……”他们怎么也不拦着呢? 云苓挑眉,指间把玩着兰亭香雪,转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怎么了?”她唇角扬起,杏眸含笑:“人家这可是看得起你啊。”云苓和叶英没有拦着,还是看陆小凤 “……”陆小凤默默扭头,他绝对是脑子抽了才会去寻好友的安慰。他陆小凤的朋友,就没有哪个不是损友! 陆小凤深吸一口气,随手抛给云苓、叶英两条缎带:“收好,给你们俩一人一个。”他扒拉着指头,苦恼极了:“还有四个人……” 叶英提醒道:“还有你自己。” 陆小凤一拍脑袋,哈哈笑道:“我竟把自己给忘了,多谢叶英。那就还有三个人……给谁好呢?” “花满楼赶得来么?”云苓问道。 “不行,七童不是外祖母大寿么?待赶过来,决战已结束了,时间上怕是赶不及。”陆小凤说着,摇头晃脑起来:“罢了,罢了,此事随缘便好。” . 一行三人在皇城护卫的注视下走出紫禁城。陆小凤现在满心都是缎带的事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我现在可是个香饽饽,还是随你们一起的好。否则,我要是被杀人越货,那可不值当。” 云苓和叶英失笑,却也没有拒绝陆小凤的跟随。眼看天色尚早,云苓便顺着道路两旁,一家家药铺和书铺进去。 遍屋的墨香,混合着书架的草木味道,清新淡雅。小伙计把云苓他们带到书架旁,照例叮嘱了几句,就随他们挑书了。 陆小凤在后头跟得有些没趣儿,偷偷扯了扯叶英的袖子,低声问道:“叶英,你和云苓出来,难不成逛的都是药铺和书铺?没点别的什么乐子?”话落陆小凤也没等叶英回答,就望着这光风霁月的朗朗君子自问自答道:“也是,你这么个闷性子,亏得云苓受得住你。不过啊……”陆小凤脸上露出一种凑热闹似的笑意,有点不怀好意,又有点调皮捣蛋的意味:“叶英,要不我教教你怎么和女孩子相处?怎么样,不说别的姑娘,你待云苓总要花点心思罢?” 云苓拿起一本古籍,翻了两页,觉得有意思,回头正要喊叶英,便闻得陆小凤在背后和叶英嘀嘀咕咕这些话。她斜睨了一眼陆小凤,说道:“陆小凤,你莫要给阿英说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若是带坏了他们的大庄主,你且看藏剑弟子会不会让你尝尝什么是藏剑大风车。” ——大风车是大唐对藏剑剑招“风来吴山”的戏称,破坏力极强。 陆小凤笑嘻嘻道:“哪里有带坏叶英?我可是诚心诚意地在给叶英提意见。” 云苓哼笑一声,没有接陆小凤的话,转过书架。叶英怎么可能听陆小凤胡说八道?她很放心。 眼见着云苓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陆小凤凑近叶英,笑嘻嘻道:“叶英,你真的不考虑听我一言?别的不说,这和女孩子相处,我可是最擅长的了。” 叶英哂然,冷静指出:“阿苓和那些女孩子不同。” “再不同也是女孩子!”陆小凤眼珠子一转,愈发肯定道:“你啊,和西门似的,根本不晓得怎么待女孩子。”他现在满心都是让叶英搞事,甚至把方才拿着缎带的懊丧都抛到了脑后。 “来来来,趁云苓不在,我与你说道说道……” . 云苓回到这边,却发现陆小凤不见踪影。她怔愣过后,很快反应过来:“陆小凤又在折腾什么幺蛾子?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叶英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告知云苓:“让我和你过……”顿了顿,男子清朗飘逸的嗓音低下去:“二人世界。”叶英只觉得,银发掩饰下的耳根好像有点发烫。 云苓哭笑不得,摇头道:“这家伙,说怕被杀人越货的是他,走得干脆利落的也是他。”说完陆小凤,云苓亦起了促狭的心思,笑吟吟问道:“那,阿英打算怎么和我过二人世界?” 叶英沉吟片刻,终究坦荡答道:“我不清楚。陆小凤所说那些,似乎并不适合你。” 什么包下画舫游湖啊,什么去买首饰珠宝、胭脂水粉啊,叶英知道那些不是云苓所喜欢的。云苓喜欢美景,却更喜欢经重重苦难后的孤绝壮丽,如山巅的日出,如石缝的新芽。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万花谷。而且,云苓并不热衷于妆点自己,她的日常服饰不过万花谷校服,从来不施粉黛。 闻言,云苓不知怎的,心底发软。陆小凤说他没有花心思,可只有她知道,这人是如何将他们的一点一滴记在心里,是如何小心翼翼地敛去他的清冷,又是如何以他独有的方式予以她安心。云苓抬眸,望向眼前雪发金衣的俊朗男子,突然踮脚,浅浅啄了一口他的唇角。她挽上叶英的手臂,语气轻快道—— “这是你没有听陆小凤胡说的奖励。” 她笑意清浅,他看不到,却可以想象,那双琥珀色的杏眸中,倒映着剪剪秋水,灿灿春华。 “我就喜欢阿英这样,什么都好。” “回去给你念书怎么样?” “方才看见了一本有意思的书。” “……好。” 叶英眉宇间晕染开不易察觉的温暖。似是西子湖上,有微风吹拂而过,荡开一圈圈涟漪波澜。 吹皱的,不知是哪一池春水。 第75章 第74章蜡像 云苓和叶英不紧不慢地向别院的方向去。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墨紫色衣裙的女子捧着书,一字一句念给身旁的男子听。那男子雪发金衣,双目微阖,分明是个盲人,却仿佛能够看到似的,轻轻巧巧地避开人群,甚至能够在身侧女子低头看书时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因而撞到什么东西。周遭有点江湖见识的人都知道,这二位是什么人,却无一人敢上前搭话。 云苓得了清净,心情极好,笑吟吟地给叶英念书。一会儿是医术药典,一会儿是先秦散文,一会儿是诗词歌赋。声音倒是温婉悠扬得好听,偏她不肯老老实实念,总是下一句就跳到别的书。若不是叶英博览群书,约莫都要不晓得她在背什么了。叶英也没有打断她,唯有唇畔挂着一抹柔和的弧线。 “云姑娘。” “叶公子。” 忽然背后有人唤他们,声音极耳熟。云苓回首,便见两个佩剑的漂亮女孩子朝他们走来——正是孙秀青和石秀雪。她们走到云苓、叶英跟前,行了一礼:“两位,好久不见。” 云苓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三人,嘴角勾起一抹弧线:“孙姑娘,石姑娘。好久不见,马姑娘呢?”她没有询问叶秀珠,叶秀珠做出背叛师门之事,想来在峨眉的处境较为尴尬。 “我们是来京城,打算旁观决战。今日出门,恰巧听闻云姑娘和叶公子在这里,便前来叨扰了。”孙秀青笑了笑,说道:“大师姐和叶……”她稍稍一顿,继续道:“叶秀珠还有苏师兄留在山上守着峨眉,以防万一。严师兄和张师兄跟着来了。” ——孙秀青口中的“严师兄”和“张师兄”,就是峨眉“三英四秀”中三英除苏少英外的另两人,严人英和张英风。 石秀雪目露向往道:“两个绝世剑客的决战,即便是师父,想来也是欢喜的。可惜我们拿不到缎带,这一趟怕是白跑了。” 她说者无心,孙秀青却听者有意。闻言,孙秀青脸色沉下来,瞪了一眼石秀雪,轻斥道:“不许拿师父说事!”而后,又转头看向云苓、叶英,满眼歉然:“师妹不懂事,云姑娘、叶公子请见谅。我们确实知晓缎带在陆公子那儿,但并不是来寻你们要缎带的。”她再次对云苓行礼:“彼时多事之秋,行踪匆匆,未能好好感谢云姑娘,实在令秀青心中难安。若是不介意,还请云姑娘、叶公子赏脸,让我们款待一番。” 云苓看得出,孙秀青此举并非作秀,石秀雪也不过是随口而言。只是,在这样暗潮涌动的时刻,石秀雪的话确实很容易会让人误解。她没有过多追究,轻笑道:“无妨。可惜我和阿英还有事,便不去拜访了。” “我想你们可能需要过去拜访。” 陆小凤幽幽的声音传来。飘散在空气里,好似一声叹息。 叶英对陆小凤的出现倒不惊讶,却注意到陆小凤话里的重点,猜测道:“峨眉弟子出事了?” “不愧是叶英。”陆小凤看着孙秀青、石秀雪的目光带上一丝怜悯:“两位姑娘,张英风……” “被人杀了。” . 陆小凤离开书铺后,便去春华楼喝酒。春华楼是李燕北的地盘,哪怕即将卖给顾青枫,最起码现在还是李燕北的名下,现在再不喝,以后再来喝就要付钱了了。陆小凤坦荡荡地想道。 严人英就是在春华楼遇到陆小凤的。他尚且年轻气盛,见到陆小凤就问道:“陆大侠,不知缎带还有多少?” 陆小凤认出严人英来,笑眯眯道:“总不会比你们峨眉的三英四秀要多。”他拍拍身边的座位:“来来来,不说这个,喝酒!” 严人英便坐下来,陪着陆小凤饮酒。被问及峨眉来了什么人,他也没隐瞒,告诉陆小凤峨眉来了“两英两秀”。 “怎么不见其他三人?” “师姐师妹去寻云姑娘、叶公子,师弟……”严人英皱了皱眉,语气有点无奈道:“不知跑到哪里去玩了。” 他话音才落,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在大声呼喊。 “死人……死了人了……” 所有的行人,全部都闪避到街道两旁的屋檐下。一匹白马踏着碎步从街头跑过来,马背上还驮着一个人,那人像空麻袋般伏在马背上。 “死人!死了人了!” “这人是谁?怎么死的?” 严人英循声望去,看见那人的衣着,他已脸色惨变,猛地起身,箭步蹿上去,勒住了马匹。看见他的反应,陆小凤也已猜出那死人的身份。 ——正是严人英口中“不知跑到哪里去玩”的张英风。 张英风的尸体上几乎完全没有伤痕,只有咽喉上多了点血迹。以陆小凤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血迹是剑锋留下来的。一柄极锋利、极可怕的剑。 “这样的剑法,我知道的人屈指可数。但我想,应当不是西门动的手,叶英一直同我们待在一起,不可能。”陆小凤断言道:“不过说到底,还是没法取信于人。”他冲脸色惨白的孙秀青、石秀雪努努嘴,表明自己说的是谁:“所以,还是得请你们过去看看。严人英在那儿守着呢。” “什么!谁干的!混账!我要杀了他!”石秀雪咬牙切齿,令人毫不怀疑,凶手若是在石秀雪面前,她会把对方大卸八块。 孙秀青眼眶泛红,还是强忍着按住几近愤怒的石秀雪,对陆小凤道:“那就麻烦陆公子带我们过去了。” “不碍事,不碍事,应该的。”陆小凤摆摆手,心底唏嘘。这峨眉也不知犯了什么难,先是峨眉掌门独孤一鹤逝世,现在又是三英四秀之一丧命。 . 见到张英风的尸体,石秀雪便觉眼前天旋地转,眼泪再忍不住,滚落下来:“怎么会这样……” 他们四个人下山前,大师姐还仔细叮嘱他们要万事小心。马秀真和苏少英不是不想来观看这一场旷世决战,不过是碍于峨眉的责任,出来的才只有他们而已。 “到底是谁干的!”石秀雪紧紧攥着佩剑,眼睛发红:“我要报仇!” 云苓站在侧旁,仔细打量起张英风的尸体来。她的目光顺次滑过张英风,从他的额头,到平静的面容,再到咽喉上的血迹…… 等等,不对! 云苓目光一凛,俯身,掰开张英风蜷起的手掌。只见那手掌之下,赫然躺着小小的蜡像。 严人英惊异片刻,道:“这肯定是我师弟捏的蜡像!”严人英解释道:“他身上总是带着一大团蜡的,没事的时候,就拿在手里捏着玩。他看着你的脸,手藏在衣袖里,很快就能把你的像捏出来,而且跟你的人完全一模一样。” “莫非他本是京城泥人张家里的人?”陆小凤好奇,多嘴问了一句。 “是。”严人英点头道。 张英风手中有三个蜡像。其中两个谁也不认得,可那第三个蜡像,陆小凤见过,云苓和叶英也见过。 ——叶孤城! 这三个蜡像中,竟有一个是叶孤城! 再联系到张英风的死因,陆小凤倒吸一口凉气,隐隐觉得寒气蔓延。仿佛是有一条毒蛇,顺着他的脖子向下爬,所行之处,激起满身鸡皮疙瘩。 “怎么会……” 陆小凤不敢置信地喃喃。 “怎么会是……” “……叶孤城……?” 这着实让陆小凤难受。他满心以为叶孤城是他的好友,是西门吹雪那样一心求剑的孤高剑客,是一片孤城上的白云。如今事实却告诉他,并非如此,怎能让他不难过? “是叶孤城干的?”石秀雪语气发狠,握着佩剑转身就要跑出去。 还是孙秀青拉住她,怒斥道:“做什么!你知道叶孤城在哪里么!就算你找到他,你杀得了他么!你只会白白送死!” “可、可……”石秀雪哽咽道:“难道就要我们息事宁人么?” 严人英冷声道:“我峨眉绝不会罢休。” 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也没心思继续在京城待下去。严人英深深叹了口气,对云苓三人一拜:“事已至此,我们便先行离开为师弟入殓了。” 陆小凤心软极了,想了想,便递给严人英剩下的三条缎带:“这个给你们罢。” 严人英惨然一笑:“不必了,多谢陆大侠。我们护不住这东西,反倒是累赘。” “……”陆小凤仔细一想也是,便没有坚持,将缎带收起来,嘱咐道:“你们回去路上小心。” 目送孙秀青、石秀雪和严人英带着张英风离去,陆小凤再次长长叹气:“我们去找西门罢?” “最起码,”陆小凤的四条眉毛一起皱起来,眼底闪着的不知是惆怅还是悲伤:“要告诉他关于叶孤城的事。” 第76章 第75章篡位 “……事情就是这样了。” 合芳斋是一家糕点铺子。倘若不是西门吹雪亲口告诉他们,谁能够想到,这会是万梅山庄的产业。自从与叶孤城约战后,西门吹雪就暂住在合芳斋。 陆小凤原原本本地把事情告诉西门吹雪,然后才苦着脸问道:“西门,你打算怎么办啊?”现在得知叶孤城不是他想象中那般君子坦荡,浮云高洁,陆小凤对于他和西门吹雪的决战都充满了不信任。他甚至直觉,叶孤城的目的不是比剑。 西门吹雪倒是出乎意料的冷静:“我仍然想同他比剑。” 无论叶孤城想要做什么,西门吹雪都坚持自己最初的打算——比剑。在他眼中,叶孤城是值得他全力以赴的对手。 叶英可以理解西门吹雪的想法,陆小凤即便不太能够切身体会,可他毕竟是体贴朋友的陆小凤。“那也不能稀里糊涂比剑,是吧?”陆小凤苦口婆心劝说道:“西门,我们查查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好?” 西门吹雪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便点头道:“我会着人去查其余两个蜡像是谁的。” “若是能够找到叶孤城就好了。”陆小凤有些苦恼,昨日春华楼叶孤城现身之后,再也无人知晓他的去处。陆小凤的心底其实还存着一丝天真的希冀,假如……假如都是误会呢?会不会是有人嫁祸叶孤城?有西门吹雪、叶孤城这般剑法的人少之又少,却也不是没有,不是吗? 欧阳情原本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的,但当她的目光落在蜡像上时,她轻“咦”了一声。 “欧阳姑娘认得里面的人?”云苓挑了挑眉,问道。 欧阳情也不隐瞒:“我见过他,他到我们那里去过。”欧阳情口中的“我们那里”,当然是个妓院。她的神情忽然有些嘲讽:“不过,这人是个太监。” “太监?!”陆小凤惊叫起来。 太监去妓院,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欧阳情却不以为意道:“我们那里什么样的客人都有,不但有太监,还有和尚呢。那天,这人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可是后来又有两个海南派的剑客去找他。” 陆小凤插嘴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海南派的剑客?” 欧阳情答道:“我看得出他们的剑。” 海南剑派的门下,用的剑不但特别狭长,而且形式也很特别。 陆小凤脑海中灵光一闪,问道:“那天孙老爷是不是也在?” “嗯。”欧阳情点了点头。 陆小凤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孙老爷和欧阳情都会遭遇袭击了!那个太监约海南剑派的人在妓院中相见,想必是为了要商量一件很机密的事。而杀欧阳情和孙老爷,必定是怕被认出来,才要杀了他们灭口。公孙兰的死,一定也跟这件事有关系。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神色总算轻快了些。现在,他已经找到了一条线。 西门吹雪见陆小凤这副模样,顿了顿,冷淡道:“不必担心。” 陆小凤冲西门吹雪挤了挤眼:“嘿,难得啊,我竟然能够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西门吹雪默默闭嘴,深感自己不应该对陆小凤心软。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今天又是白云观又是紫禁城又是杀人事件的,累死个人。”陆小凤抱怨道:“我本来只是想去白云观探探虚实而已。今天也辛苦叶英和云苓陪我到处跑了,大家早些休息罢。” “嗯。”云苓看向欧阳情,微微一笑:“欧阳姑娘睡前可要记得服药。莫要担心,这里很安全。” 欧阳情回以一笑:“我明白,多谢云姑娘关心。” . 为了不暴露西门吹雪的踪迹,云苓、叶英和陆小凤自然是选择回花满楼为他们准备的别院。回去的路上云苓又开始给叶英念书。陆小凤听得脑袋大,一溜烟儿蹿出去,不见人影。 云苓轻笑一声,自然而然地接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她这句子是轻轻哼唱而出的,语调婉转幽幽,缠绵悱恻,无端勾起人心底隐秘的爱恋。 叶英眉心微动,侧首“看”她。 云苓满眼无辜地回看过来,嘴角的笑意却带着狡黠:“阿英看我做什么?” 叶英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丝:“没什么。” 或许,就算不送陆小凤说的胭脂水粉,也可以考虑下相思豆? 云苓可不知道叶英在想什么,抬头望了一眼暮色四合的天空,摇头道:“我总觉得,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比剑背后,必定有一个阴谋。”她开始细数目前手头的线索:“紫金山改为紫禁城,叶孤城无事称伤,现在又有太监和南海剑派的人……阿英,你不觉得,此事或许和皇室有关系么?”女子温润的琥珀色杏眸陡然凌厉,眉眼间被暮光染上似火的色彩。 叶英颔首道:“紫禁城和太监最为可疑。” “现在就看那另外两个蜡像是谁了。”云苓摇头叹息道:“也不知,这叶孤城究竟值不值得我救?” 本来是看在陆小凤的面子上,现如今却…… 罢了,云苓指尖绕着兰亭香雪的流苏,不想那么多,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突然,叶英挽着云苓的手一紧,转瞬云苓便已顺着力道落入他怀中。叶英方才“看”向某个位置,神色疏淡:“唐无乐。” “嘁,被你发现了啊?”暖橘色余晖下,一身墨蓝色劲装的唐无乐现出身形。他蹲坐在树梢间,冲云苓喊道:“小花萝,我来找你要缎带。” 云苓从叶英怀里探出头来,发间银饰略微散乱,她抬手理了理,问道:“你要这个干什么?你若是想去看决战,隐身去旁观,也没人逮得着你。” 唐无乐双手环抱,口吻随意道:“给唐门的家伙要的。就是那个唐天容的弟弟,唐天纵。” “你和唐门联系上了?”云苓也没急着从叶英怀里出来,反而向后靠了靠。叶英本倒是想松开云苓,她这一靠,却只得任由她靠着。 唐无乐看着碍眼,冷哼一声:“联系上了。”他眼睛一转,忽然道:“我这里收获了一些有趣的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云苓猜也知道他话后面有话,便没有搭话,静静地看着他。见云苓不上钩,唐无乐也不意外,撇撇嘴,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他下颌微抬,冲叶英点了点:“那家伙别想听到一个字。” “那我就不听了?”云苓似笑非笑地看着唐无乐。 听到这里,她算是明白过来。唐无乐哪里是来要缎带的?分明就是来送消息的! 唐无乐见她如此模样,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被她看出来了。唐门小霸王顿时有点不太痛快,嗤笑道:“我说云苓,你就仗着我不会对你发脾气?” “……”云苓停顿了一下,语气微妙:“唐无乐,你的记性是不是不太好?你真的没对我发过脾气?要我列举给你听听么?” 唐无乐被云苓堵得没话说,也懒得再废话,索性直接爆道:“叶孤城是前朝后裔。南王世子是同当今皇帝模样相仿。南王世子还拜叶孤城为师了。那日被叶大庄主杀的人暂时还找不到势力,不过应当不属于皇室,也不属于叶孤城或南王。”扔下这段话,他几个起落,消失不见:“行了,缎带我今天就不要了,明晚九月十五紫禁城见。唐天纵要是找陆小凤要缎带,记得给他。” “谢了,唐无乐。”云苓并不怀疑唐无乐消息的真实性。 唐门之所以在中原成为赫赫有名的杀手门派,其中原因之一便是唐门的情报系统和唐门弟子收集情报的能力。但就是这样,她才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此次他们究竟被卷入了怎样的阴谋。 谋朝篡位——这恐怕就是南王府的野心。 而叶孤城扮演的,究竟是前朝后裔的主谋者,还是被南王府拉拢的存在? 不得而知。 云苓蹙眉,轻叹道:“这次若是处理不好,可真就是大/麻烦了。” 侠以武犯禁,朝廷没有作为,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触及到朝廷真正的根本。但若是卷入朝堂势力的分割与利益,哪怕是用无数将士的生命堆叠,朝廷也必定会用军队推平各大门派! “我们最好能够找到叶孤城。”叶英沉吟片刻,直指核心:“他是此次行动中最关键的人物。没有他,约不到西门吹雪决战,也无法引来众人纷至京城。没有他,南王府刺杀皇帝也没有底气。” 云苓赞成道:“你说得对。而且我们即刻把这个消息告诉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若是实在找不到他,我们还可以从皇帝那边入手。” 暮色渐渐在云层背后隐去,无边的暗夜织上天空。森寒的月色在云中隐隐约约,渗透着寒意。 京城的中心,紫禁城太和殿屋顶上的琉璃瓦,闪着清冷的光。 第77章 第76章皇帝 陆小凤是先于云苓、叶英回来的。本来他还沾沾自喜自己给云苓、叶英创造空间,没成想转眼就从云苓和叶英那里得到这般惊爆的消息。陆小凤觉得自己手上的缎带已经不算什么烫手山芋了。卷入这件事的他,简直是已经生吞了一个烫手山芋,烫得喉咙发疼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蠢! 陆小凤现在已经完全睡不着觉了,只想直奔合芳斋,告诉西门吹雪这个消息。云苓也没拦他,西门吹雪本就应该知道这件事。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未眠。 最起码陆小凤就是其中一个。 翌日,陆小凤就领着西门吹雪过来了。单看他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就能够知晓陆小凤昨夜忙活了多少事。反观西门吹雪,精神状态一如往常。 见到云苓和叶英,陆小凤的第一句话就是:“西门的人找到另外两个蜡像是谁了。” 一个,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总管。 一个,紫禁城边角里的老大,麻六哥。 再联系唐无乐给出的情报,目标直指紫禁城中心龙座上的人。 陆小凤拍板道:“我现在就去紫禁城,找魏子云他们说明情况。” “不。”云苓摇了摇头:“我相信唐无乐,你相信我,可大内四大高手不一定相信你,也更难相信唐无乐。”女子指间把玩着雪白勾金的笔,杏眸熠熠生辉:“我们倒不如,直接去找……” “皇帝。” . 云苓说要找皇帝,当然不是平常意义上的觐见。事实上,就连胆大如陆小凤,都被她的作为吓了一跳。 潜入太和殿御书房! 陆小凤一边迷惑着自己到底是怎么被云苓忽悠来的,一边思索该如何告诉皇帝,南王府打算谋朝篡位。不过,陆小凤仔细想了想,觉得可以理解云苓。她本来就不是这个王朝的子民,她以大唐为傲,认定自己是大唐之人,那么这个朝代的皇帝对她来说仅仅是一个符号。此间道理,对叶英亦适用。是以,他们会采取最简单的办法来见皇帝。何况,云苓也不想拜唐皇之外的帝王。 皇帝刚下朝回来没多久。猛然见自己的御书房中多出三人,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喊人护驾,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问道:“三位可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剑宗叶英、神医云苓?”年轻的皇帝毫无架子,兴致勃勃地问道:“你们三个都可以躲过大内高手?江湖当真是人才辈出啊!”他如是慨叹着,面上流露出几分惋惜:“宫中若是能有此高手就好了。”皇帝突然看向云苓他们,问道:“不知三位可有意向入大内侍奉?”说这话时,他还不住地望向云苓和叶英,满目期待。 云苓没料到陆小凤这个朝代的皇帝竟是如此……不拘小节之人,不由得失笑,婉言谢绝道:“多谢皇上好意,不过我和阿英担不得如此厚爱,要让皇上失望了。” 皇帝连连摇头,格外耿直道:“不不不,二位龙章凤姿,实在养眼。” “……”陆小凤本想笑,但转念想到皇帝夸了云苓和叶英的容貌,唯独缺了他的,又倍感打击。想他陆小凤好歹也是江湖上红颜知己无数的风流浪子,怎么和云苓、叶英站在一起,就被忽视了呢? 好在他还记得正事,当下拱手正色道:“陛下,冒昧闯入,实属紧急,我们得了一些情报,思来想去,还该由您作主定论。” 陆小凤把他们查到的事情和唐无乐提供的情报糅合起来告诉皇帝。皇帝本来还认真听着,慢慢神色愈发严肃,听到最后,皇帝紧紧抿着唇角,终是起身,对云苓三人一揖:“多谢三位高义。”陆小凤连忙避开去,云苓和叶英亦侧身,没有受礼。 皇帝长叹一声,恢复冷静:“朕已知晓此事,今夜会做出安排。不知三位可有什么想要的奖赏?”说到这里,皇帝的脸上又露出笑容来。 陆小凤赶紧摆手,道:“这是应该的,何须言赏?” 皇帝便笑道:“如若不然,朕便给叶公子和云姑娘赐婚?” 陆小凤眼睛一亮,搞事的想法又浮上来。但思及云苓和叶英的来历,他觉得这两人可能不大愿意接受异界皇帝的赐婚。 果不其然,叶英婉拒道:“不劳烦陛下,此事尚在商议,不好提前。” 云苓不妨叶英会这般回复,顿时觉得耳根处发烫,想来已红得滴血。 他…… 是在认真考虑过他们的未来啊…… 见他们诚心如此,皇帝也没强求,便退步道:“既然如此,朕便允你们每人一个承诺。今后若是有需要,可凭此向朕提出要求。” 这无疑是个心胸开阔的君主。纵使并非唐朝帝王,也令云苓心生好感,是以,她觉得来这紫禁城一趟,算是帮对了人。 之后,皇帝盛情挽留,让云苓、叶英和陆小凤三人享受了一顿宫廷盛宴,才命魏子云四人送他们回去。见到云苓一行人,魏子云还好些,年轻点的或者脾气急躁的,瞬间变了脸色。 丁敖怒喝道:“陆小凤!你竟敢擅闯紫禁城!” 魏子云抬手,止住丁敖的话:“不可无礼。”他对皇帝叩首认罪:“臣等守卫不力,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摇头,笑呵呵道:“不怪你们,这三位乃是江湖英杰,武功高强。到底是这四方城局限了你们,否则你们必定也会有一番作为。” 殷羡急忙辩驳:“陛下言重了,能享大内供奉,是臣等之幸。” “好了好了,送三位出去罢。”临走前,皇帝还对他们道:“朕的承诺一直有效。” “多谢陛下。” 没被怪罪,还得了皇帝的承诺,陆小凤美滋滋的,就连丁敖用眼神剜他也不在意。当然,想来就算没有此事,陆小凤也不会在意。 . 了却一桩沉甸甸的大事,陆小凤心情轻松了许多。昨天从紫禁城出来,手上拿着缎带这烫手山芋,今日从紫禁城出来,手上却握着皇帝的承诺。这巨大的反差,饶是陆小凤也开心得要命。 陆小凤开心的时候,就很想喝酒。他笑嘻嘻冲云苓、叶英道:“不跟你们一块儿走了,我喝酒去!你们回去记得同西门说一声事情的结果。”话落,他整个人已腾跃而起,几下便像只得了自由的鸟儿,消失不见。 云苓的心情也不错,便笑吟吟问道:“阿英想不想去游湖?就是陆小凤说的那种。” 听她提及陆小凤,叶英不由得哂笑,她竟还记得。“你若是想去,我们便去。”他将选择权交给云苓。 云苓不过随口调侃,当然不去:“不必了,我们随便逛逛罢?前几日逛的都是药铺和书铺,今日我们不去这些地方。”思及此,云苓偷偷瞄了一眼叶英,心下扼腕叹息,唉,到底有了情缘就是不一样啊,若是以前,她说不定还可以去青楼玩玩。 ——那还是在大唐时候的事情了。云苓认识的一位琴娘就带着她去了夜间的十里秦淮河,管弦呕哑,歌舞绝艳,灯火彻夜。那是极纵情恣意的夜,是极滚滚红尘的河。 不过,云苓还是得承认,她并不讨厌为了叶英放弃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嗯?”察觉到云苓的视线,叶英侧首“看”过来。 云苓顺手从身边老人卖的糖葫芦上拿下一串,把铜板丢给老人,伸手塞到叶英嘴里:“尝尝看京城的糖葫芦?” 甜甜的糖衣在舌尖化开,叶英下意识咬了一口,恰到好处的酸迅速加入味蕾传达的味道。清甜,浅酸,混合交融着,是叶英从未尝试过的滋味儿。 云苓颇有些可惜,叶英已成年了。若是叶英还小,喂他大唐特产的“蛋叉叔叔的糖葫芦”,就能听到叶英说…… “云苓姐姐对我最好了!” 想到这里,云苓唇畔的笑意扩散开来,笑声清脆如八角亭上的风铃。她有点想听叶英说这话,便开始暗戳戳挖坑:“阿英,你能不能说一句话给我听?”叶英直觉云苓说的“一句话”不是什么好话,迟疑了下,就听到云苓语含女孩子家的娇气俏皮:“不行么?”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摇了摇,满脸都是遮不住的狡黠坏心:“就一句话,就一句话!阿英最好了是不是?” 终是拿她无法,叶英轻叹一声:“什么话?” “……”云苓刚想说出来,到底见他这副毫无所知的模样,忽然又心软了,只能一边想道,这家伙莫不是生来克自己的?一边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道:“就说……”她迟疑半晌,突然不知该让叶英说什么。而后,听见他清凌凌的声音。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那本是云苓唱给他的诗句。 清逸的嗓音,或许是夹杂了糖葫芦的甜蜜,略略显出几分低哑,撩人心弦。 云苓怔怔半晌,唇角微扬:“嗯。” 第78章 第77章处理 九月十五,月圆之夜。 太和殿就在太和门里,太和门外的金水玉带河,在月光下看来,就像是金水玉带一样。 陆小凤和云苓、叶英一道,踏着月色过了天街,入东华门、隆宗门,转进龙楼风陶下的午门,终于到了这禁地中的禁地,城中的城。 一路上的巡卒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若是没有变色的缎带,想要闯进来难度极大。虽然四下看不见影,黑暗中到处都可能有大内中的侍卫高手潜伏。大内中藏龙卧虎,有的是专诚礼聘来的武林高人,有的是胸怀大志的少年英雄,也有的是为了躲仇家、避风头,暂时藏身在这里的江洋大盗。除非是真正艺高人胆大的,否则谁也不敢单枪匹马闯入紫禁城。这也是为何明明这个世界侠以武犯禁,那日陆小凤仍然为云苓“闯入御书房”的提议惊骇。 陆小凤一边走着,还一边跟云苓、叶英抱怨道:“你们说那猴精!过不过分?过不过分!我只是喝个小酒,就被他偷了一条缎带!”陆小凤口中的“猴精”,除去“偷王之王”司空摘星,不做他解。陆小凤气的当然不是缎带被偷,而是司空摘星偷到他身上来了。而他竟然也真的被偷走缎带,怎能令陆小凤不气恼? 原本还剩三条缎带,被司空摘星偷走一条,便只剩两条了。而后,因着有云苓的嘱咐,唐天纵来向陆小凤要缎带时,他便给了唐天纵。最后一条,陆小凤随手赠给了老实和尚。 “他这不是刚好帮你解决了一个烫手山芋?”云苓难得“发善心”安慰陆小凤:“总比你自己找人送缎带的好。” “好像也是。”陆小凤想到这里反而开心起来,反正今晚有事也赖不到他身上,若是他高兴了,还能请皇帝拿那一个承诺下旨让司空摘星去捉蚯蚓呢。那 . 太和殿屋顶看起来有点像是片广场,中间有屋脊隆起,又像是片山坡。十多个人在此静候决战开始。他们大多数都是单独一个人站在那里,绝不跟别人交谈。他们的身上都没有兵刃,帽子都压得很低,有的脸上仿佛戴着极精巧的□□,显然都不愿被人认出他们本来的面目。 陆小凤既然已经知晓了今夜的阴谋,当然没有疑惑。他摇头晃脑,低声对云苓、叶英道:“啧啧啧,人多眼杂,幕后之人打得一手好算盘。” 云苓淡淡一笑,没有接话。她仰头,望了一眼明月高悬的天空,不知为何,总觉得心底隐隐跳动着什么。她垂眸,绕了绕兰亭香雪的流苏,按下今夜不平的心绪。 叶英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抬手拍了拍她的发顶。云苓回以浅笑。 片刻后,丁敖从高耸的殿脊后蹿过来,在大庭广众之下面带冷笑诘问道:“陆小凤,我们交给你几条缎带?” 陆小凤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在做戏:“六条。” 丁敖仿佛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火,厉声道:“现在来的人却已有二十一人,他们这些缎带是从哪里来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像模像样地苦笑道:“我也想问你。” 丁敖铁青着脸,半晌才硬梆梆道:“你跟我来。” 他说着,与陆小凤交换了个眼神,陆小凤会意,道:“叶英和云苓能陪我一道去么?” 丁敖似是不耐烦了:“叫你去就去,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太和殿上的琉璃瓦陡如急坡、滑如坚冰,在上面稳稳行走,反倒要比奔跑纵跳困难。好在,无论是云苓、叶英,还是陆小凤、丁敖,都能够行走自如。 丁敖将三人带到御书房,皇帝正端坐在案几后,含笑看他们:“劳烦三位过来,今夜情势紧急,还望三位多加看顾。”他口中说着“情势紧急”,可神态自若,显然早已做好了准备。 陆小凤嘻嘻笑道:“有陛下的承诺在前,自当尽心竭力。” 皇帝对陆小凤颇有好感,闻言佯装不满道:“难不成没有那承诺,陆大侠今夜就不管此事了?” “我不管,不是还有叶英和云苓么?”陆小凤摇头叹息道:“我可不比这二位,龙章凤姿。” ——这是硬生生把昨日皇帝说的话还回去了。 云苓眉眼弯弯,笑道:“阿英才是龙章凤姿呢,我不过是个添头罢了。” 皇帝哈哈大笑:“陆大侠和云姑娘实在有趣!” “冒昧一问,陛下今夜打算……?”陆小凤问道:“为何不直接去查抄南王府?” “当场抓获岂不是更加证据确凿?而且……”皇帝向上指了指,笑得宛若稚子:“朕也想一览两位绝世剑客决战的风采!” . 可惜,皇帝没有得偿所愿。 甚至特意前来观看决战的众人也没有得偿所愿。 ——站在太和殿屋顶上的叶孤城是他人假扮的,只一对视,就被西门吹雪识破了。西门吹雪皱了皱眉,反身跃下太和殿屋顶,不见了踪影。 而后,围观的众人才发觉,云苓、叶英和陆小凤被丁敖带走后,根本没有再回来!他们一时间有些慌乱,却被魏子云、殷羡带着禁卫军控制住,无法越雷池一步。 真正的叶孤城站在了皇帝面前。雪白的衣服,苍白的脸,冰冷的眼睛,傲气逼人,甚至比剑气还逼人。他的身边,还站着与皇帝长相相似至极的南王世子与皇帝身边心腹太监王总管。 皇帝没有在意南王世子和王总管,反而望着叶孤城,叹息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躲在帷帐后的陆小凤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他万万没想到,这种时刻,皇帝还有心思看叶孤城的脸。 陆小凤这一笑,立刻引来了叶孤城的视线,冷声道:“出来!”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掀开帷帐,亮堂堂的烛火照进帷帐里头。 除去陆小凤,其余两人叶孤城并不陌生。对上叶英疏淡的神色时,明明他是个盲人,可叶孤城有那么一刻感到自己被他透彻的视线剖得一清二楚——有种晦涩的难堪。 南王世子和王总管立刻变了脸色,原本得意洋洋的神情僵硬起来。这里竟然还有人躲着!叶孤城还没能发现他们! 像是感知到叶孤城的不适,叶英转过视线,“看”向窗外:“西门吹雪来了。”话落,另一道白色的身影飘入御书房,赫然就是西门吹雪。 意图谋反的两人脸色更加难看。南王世子阴沉着脸,突然喝道:“叶孤城,你还不快动手!” 叶孤城握紧了手中的剑,意识到今日他们早已暴露。他垂了垂眸,掌中长剑闪着寒光,那是陪伴他多年的伙伴,如今,却要同他一起,葬身于此了。是他,对不起他的剑,也对不起,白云城。 “且慢。”皇帝正色起来,色厉内荏的南王世子立时落了下风:“叶孤城,你是真心想要谋逆么?” “……”叶孤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淡淡道:“我已站在了这里。” 所以,无论是否真心,都已不重要了。 “可是朕想看到一场旷世决战。”皇帝慢慢走到叶孤城面前,平视他,好像并不担心叶孤城会不会暴起杀他:“朕想,叶城主也不愿耽误这场比斗?御医已待命,决战过后,朕会着人送你们出宫。” 皇帝这话说得明明白白。他并不想要叶孤城的性命,哪怕是叶孤城在决斗中死去。或许叶孤城死于决战,任何人都不会怀疑皇帝动了手脚,这是对叶孤城最好的安排,可他没有这么做。 叶孤城瞳孔紧缩,握着剑的指尖泛白。他没有说话,皇帝继续道:“朕也是才知晓,南王府的势力威胁到白云城的出海交通、货物运输。”他凝视叶孤城,语气平淡却含着歉意:“此事是朕之过失,不应当牵扯白云城,不是吗?” 叶孤城静默了许久,再开口声音低哑:“多谢陛下。” 前朝后裔对叶孤城来说,太过遥远。唯独白云城,是他想要守护的存在。 就连最后的王牌也被皇帝策反,南王世子的脸色已惨白起来。皇帝却没有看他,只挥了挥手,就有禁卫军进来,三两下便制住南王世子和王总管。王总管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开禁卫军,连滚带爬向皇帝,哭喊道:“陛下,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啊!陛下!” 皇帝并不答王总管,是非与否,他查得很清楚。 “带下去。”皇帝没有看王总管一眼,转头却对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笑道:“今夜不会再有旁的打扰二位比剑,西门庄主,叶城主,请罢。” . 可就算是皇帝,也万万想不到,他才说“不会有旁的打扰”,转瞬这场决战便不得不中止。 星光月色更淡了,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已集中在两柄剑上。 两柄不朽的剑。 剑已刺出。 刺出的剑,剑势并不快,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很远。他们的剑锋并未接触,就已开始不停地变动,人的移动很慢,剑锋的变动却很快,因为他们招末使出,就已随心而变。 就在两柄剑即将相撞的时刻,天上突然闪过一道绚烂的浅粉色光芒。浅粉色的衣袂,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其后紧跟着的,是两对华丽璀璨的双剑。两对双剑变幻着剑式,一时间,竟盖过月光与星光,盖过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剑光。 “盈盈!” 清丽的女声只唤了一句,云苓和叶英便已认出来者是谁! 第79章 第78章公孙 两对双剑能够有多惊艳? 女子舞剑能够有多绝美? 剑器一舞能够有多动人? 那一刹那的剑光,拨开漫天月光,令人目眩神迷,为之心折。 借着双剑的撑力,那两人平稳落下。同时,一人一边,挑开两边刺来的长剑——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剑。对于旁人而言难以抵挡的剑气,于她们而言却像是轻轻拂开一片羽毛。 “铮”的长剑相撞声。 飒飒衣袂飘拂声。 心魄悸动而急促的呼吸声。 都在那模样相同的两位女子抬眸刹那被隐去。 她们显然是一对孪生姐妹,皆是眉眼如画,只一个温柔婉约,一个跳脱喜动,对熟悉她们的人来说,极易分辨。 云苓禁不住上前一步,唤道:“公孙前辈。” 叶英亦颔首,淡淡道:“公孙前辈。” ——这从天而降的两人,正是七秀坊的初代掌门、大唐江湖上颇负盛名的公孙大娘公孙幽及其胞妹公孙盈。 ——说起来,云苓能够知道公孙大娘和公孙二娘的事,还要多亏了商羽一脉的琴圣苏雨鸾师父。毕竟,她从前是七秀坊的菡秀。叶英则是之后接任藏剑山庄,在与各个门派的交涉中得知。 “云丫头?叶英?”公孙幽面上露出几分诧异,而后扫视一圈,没有多言。 公孙盈则要直接许多,一双柳叶眉颦蹙,问道:“什么情况?” 闻得“公孙前辈”,陆小凤整个人都惊了!旁人不清楚这“公孙前辈”是何人,他还不知道吗?那可是大唐的公孙大娘!真正的“剑器一舞动四方”!不过……怎么会是两个人? 西门吹雪的视线牢牢被公孙姐妹手中的双剑吸引。尽管只是略微一触,他却能够感知到,这两人的剑意,寓锋芒于华美之中,刚柔并济。待听见叶英喊她们“公孙前辈”,西门吹雪更是眼睛一亮。连叶前辈都如此尊称,这两人的剑法该有多出众? “云姑娘认识她们?”皇帝兴致勃勃地望着公孙幽、公孙盈,脸上是不加掩饰的赞叹,却又不带任何别样的意味:“实在是佳人倾城。” 公孙盈行走江湖多年,早已无人敢对她说这样的话。若不是看到这人龙袍加身,出于谨慎,她都要好生逗弄这毛头小子一番了。 公孙幽自然是了解公孙盈的,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含笑看向云苓:“云丫头,好久不见,还记得我么?”云苓见到她的时候年纪还很小,是以公孙幽也并不确定云苓是否还记得她。 “当然记得。公孙前辈,如今的情形,稍后我和阿英再同您说。”云苓眉眼弯弯,转头对皇帝道:“陛下,故人叙旧,且容我等先行告辞了。” 皇帝很好说话,当下便点头:“无碍,云姑娘和叶公子去罢。”他不是没有看出几分怪异之处,例如公孙幽与公孙盈怎会从天而降,却偏偏没有追根究底。 “公孙前辈,请。” 云苓伸手,暗暗忖度起来——算上新近的唐无乐,再加上突然而至的公孙前辈,如今大唐十三门派已有万花、藏剑、苍云、天策、唐门与七秀六个门派的人穿越异界。 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阿英,会不会……集齐大唐十三门派的人后,我们就可以回到大唐?] [还记得舒姑娘的推测么?]叶英问道。 [你是说……]云苓想起来了,舒窈曾经做出过猜测,她和叶英会遇到其他门派的支柱。现如今,可不正是这般情况么? [对了,还得通知唐无乐一声,公孙前辈的事。] [嗯。] . 云苓、叶英和公孙姐妹离去后,西门吹雪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叶孤城,平静道:“今日便算作平局,来日再战。” 皇帝抚掌笑道:“西门庄主说得不错,来日再战。” ——他这是再次强调,放叶孤城归去了。 “……”叶孤城静默片刻,对皇帝颔首道:“多谢陛下。” 皇帝耿直道:“毕竟似叶城主这般风华绝代的人太少了。” “……”叶孤城哽了哽,总觉得怎么回答都不对劲。 陆小凤被皇帝逗笑了,这世上只怕也就皇帝一个,可以如此一本正经地称赞叶孤城的相貌。他故作叹息道:“唉,早知我就该去下注,就押这两人平局,必定一本万利。” 陆小凤本也就随口一说,后来听闻当真有人下注赌两人平局得了大笔钱财,也不得不感叹了一句那人的好运气。那时,早早从云苓、陆小凤这里收到消息并做好安排的皇帝,正坐在御书房里,心情愉快地数着自己充实了不少的私库。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翌日,围观的众人就将决战之夜的状况一五一十地转述出去。包括决战开始前的假叶孤城,决战中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精妙绝伦的剑法,决战结束前天降的两名双剑女子。尤其是她们的剑舞,更是为人所称道。由此,江湖上关于公孙幽、公孙盈的来历,乃至于认识她们却同样不知来处的云苓、叶英的背景,都掀起了一番猜测的浪潮。 而身处热议中心的几人,反倒平静安宁。 . 唐无乐消息灵通,云苓和叶英才带着公孙姐妹回别院、讲述完他们所拥有的情报不久,唐无乐便从窗户外跃入,开口便道—— “云苓,此次来者何人?你可莫又轻信他人。” 他本意是要讥讽叶英,孰料话音才落,他便瞧见了坐在侧旁的公孙幽、公孙盈。 公孙盈素来风风火火惯了,搭在桌上的手握住双剑,冲唐无乐道:“唐门小子,你方才说什么?” “……”唐无乐并未见过公孙姐妹,可身为斩逆堂的堂主,唐无乐自然知晓她们的情报。只一眼,就认出此次大唐来者是谁。尽管被前辈逮住胡说八道,唐门小霸王仍然无所畏惧:“前辈,我说的可不是您?您这般的美人何必在意呢?您说是不是?” 公孙盈“嗤”一声笑了:“好个油嘴滑舌的唐门小子。” 云苓早就见过唐无乐到处拈花惹草的样子,除了感叹他竟敢惹到公孙前辈头上,倒也并不惊奇。她摇了摇头,笑道:“唐无乐,你可算踢到铁板了。” “小爷我这叫谦让。”唐无乐毫不客气,问道:“来来回回的事情想来你也已和二位公孙前辈说了罢?” “嗯。”云苓点了点头。 公孙幽将手中的史书放下,思及书中记录的战火惨状,轻叹道:“大唐……也终究不复初时模样啊。” 公孙盈的性子较之姐姐要风风火火许多,顿时便冷笑道:“阿姐,你还有什么好感叹的?不过是那安禄山,狼心狗肺、吃里扒外。自然,唐皇也好不到哪里去,因着个杨玉环,竟叫这般东西步步高升,怕不是眼睛瞎了!” “盈盈,不可如此言语。”公孙幽扫了妹妹一眼,淡声止住她。 “……我晓得了,阿姐。”公孙盈拖长了尾音,不情不愿道。 公孙幽将史书摊开,静静道:“舒丫头我也记得,她素来心思缜密,推测的也不无道理。倘若当真如她所言,云丫头,叶英,你们的责任重大。”她抬眸,温和而不失威严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似是慨叹又似是嘱托:“叶英,你心性最是稳重不过,当年那般逆境,尚且剑心牢固,剑道有成,这回溯大唐之路,你必定也能走下去。” 公孙幽是极欣赏这个孩子的。 她至今仍记得,彼时的少年还未目盲,一双通透清澈的双眸,仿若含着星辰。 那时,她就在想,这孩子,只要不半路夭折,定能有所成就。 因他有一颗不为外物所动的剑心。 公孙幽的善意叶英能够感知到,他双目微阖,道:“公孙前辈请放心,叶某自当前行。” “带着你的情缘么?”公孙盈单手托腮,果不其然见那唐门小子在这话落下时脸色阴沉下来。她颇有些唯恐天下不乱道:“怎么?唐门小子,喜欢这姑娘?” “……”云苓顿时啼笑皆非,公孙盈误会,她难道还不晓得么?唐无乐不过是把她当妹子,以前啊,还没少央她帮忙,方便他勾搭那些来万花谷求医的女侠呢。只是云苓从未应过罢了。 云苓正要开口解释,不妨唐无乐眼珠一转,竟然大大方方地应道:“是啊。” 云苓下意识侧首去看叶英,男子神色疏淡,唯有微微蹙起的眉头,才能窥得几分他的情绪起伏。云苓好气又好笑,说道:“唐无乐,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说这话不痛么?” 唐无乐回得理直气壮:“小爷我可没有良心。” 公孙幽止住这歪掉的话题,抬手弹了弹公孙盈的额头,三分责备三分无奈:“你啊……”公孙盈才不怕她呢,哼了一声,却没说话了。 “之后我和阿英应当会回西湖小院,公孙前辈可要同行?”云苓问道。 公孙幽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必,我打算和盈盈在这异界看看。” “我也不了。”唐无乐倒是想在云苓、叶英中间横插一脚,可是:“我得去此间唐门。” “好。”云苓没有强求,只道:“我和阿英之后应当会去往下一个世界。若是如此,西湖小院便赠予公孙前辈罢,也好过荒废了。” 唐无乐不满道:“那我呢?” “这你就要问阿英了。”云苓笑吟吟道。 叶英失笑,也没有为难唐无乐:“并无不可。”他顿了顿,道:“我们同是大唐之人。” 属于那个,歌舞升平、自由开放的朝代。 第80章 第79章结果 任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流言中的几人早已准备出发。云苓、叶英返回西湖小院,公孙幽、公孙盈打算前往扬州一观,尽管这个世界没有七秀坊的存在,公孙幽却道:“总归要盈盈见一见瘦西湖的美景。”唐无乐满心不愿地带着唐天容、唐天纵回往蜀中唐门。他毕竟是唐门的人,哪怕是异界,他也要好好看顾唐门。 唐门做主的人素来是唐门老太太,在这个世界同样如此。唐天容和唐天纵把唐无乐带回来后,她同唐无乐进行了一番密谈。莫说是唐天容、唐天容,便是如今的唐门掌门也无从得知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唐门老太太出来时,神情恍惚,对唐无乐异常恭敬。 从那以后,唐门上下悄无声息地开始一系列改动,唐天容、唐天纵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被选中的,反正待他回过神,就从父亲那里得到此后他还有其他一批精英弟子跟着唐无乐训练。 唐无乐实在太懂得如何招人恨,一通嘲讽下来,直叫人恨不得半夜套他麻袋。唐天容、唐天纵私底下没少同其他人咒骂。 “待我们学有所成,定要让这混蛋尝尝他给我们的滋味!” “就是就是!” “……” 可谁都要承认,唐无乐的训练实在有效。 不知不觉间,唐门重现辉煌。 唐门杀手之名,再次传遍中原。 . 在其他人不知道的时候,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约了下次比剑。此次没有其余繁杂事物的干扰,西门吹雪想了想,对叶孤城道:“剑本无情,然则人有情。”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竟露出浅浅一抹弧线。 叶孤城静默良久,道了声谢,才转身登上去往白云城飞仙岛的船只。 在离开前,叶孤城也与皇帝进行了一番洽谈,皇帝承诺以后会庇护白云城,定不会再次出现如此情况,而白云城也将与朝廷进行交易,让出一部分海上的利益。结果自然是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宾主尽欢。 陆小凤得了皇帝的承诺,便按着自己当初设想的,真的用在了一个“荒唐”的地方——他要皇帝叫司空摘星去捉蚯蚓。皇帝无言片刻,大笑道:“陆大侠不拘小节者也。”这可苦了司空摘星,又不能指责皇帝,只能逮着陆小凤一顿好骂。 “你是没看到那猴精的表情,哈哈哈……”陆小凤晃着杯中的酒,拍腿大笑时那酒竟也没洒出来。 花满楼哭笑不得,看着陆小凤得意洋洋的表情,几乎可以想象司空摘星内心有多咬牙切齿。不过,顿了顿,花满楼凝视着陆小凤,道:“后悔么?那可是皇帝的承诺。” “有什么好后悔的?”陆小凤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下,坦然道:“我提得过分了,难保皇帝不会记恨。在我手中久了,也难保皇帝还愿意兑现。倒不如趁热打铁,叫那敢偷我缎带的猴精好好逗我一乐。” 花满楼闻言,复又微笑道:“果然不愧是陆小凤。” 陆小凤似乎总是会被朋友骗到。可若是谁把他当做糊涂蛋,那人自己才是真正的糊涂蛋。似皇帝的承诺这样的东西,没有充足的把握,还是尽早“还”给皇帝的好。 陆小凤将酒杯和花满楼一碰,仰头笑道:“那当然。” “那么,那两位公孙大娘……”花满楼疑惑道:“竟是孪生姐妹吗?” 陆小凤点点头,感叹道:“可惜你当时不在,没能亲眼见识一番。公孙大娘的剑舞啊,难怪能够得到杜工部的称赞。” 花满楼微微一笑,道:“你这般说道,我还真有些想见到,究竟何种绝美,能叫你这家伙也扯起了前人诗词。” 须知,陆小凤虽然不是什么不通文墨之人,可毕竟生在江湖,心向自由,对市井文化格外偏爱,而对这些文人诗词,则不那么在乎。除去少数几个大家,对上了陆小凤的性子,旁的诗词,要他去了解,怕是也只有陆小凤遇到什么案子会用到差不多。 “……”陆小凤被花满楼这么一噎,恼羞成怒:“花满楼!” 花满楼不欲与他辩论,便转了话题问道:“云苓、叶英呢?怎么不见他们过来?” 陆小凤摊手:“估摸着在准备离去的事情呢。” 花满楼神色一顿,轻声叹息道:“这样么……也好。” 希望他的朋友,回家之路,平安无忧啊。 只可惜,他或许此生不得见,那个繁华喧嚣的大唐。 无论是云苓口中“琴棋书画诗酒花,百药神工绝天下”的万花谷,还是叶英身上隐隐透出君子如风的藏剑山庄。 这是他的朋友来自的地方,也或许是他无法亲眼看到的盛景。 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大唐。 . 被花满楼如此希冀着的两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不过是把西湖小院的所有权转交给公孙姐妹还有唐无乐,再嘱托泽兰沙苑、清风明月好生看顾小院罢了。 得知他们又要离去,泽兰、沙苑两个女孩子没忍住哭起来,抽抽噎噎道:“云姑娘怎的又要走?这才回来没多久,怎的又要外出?若是真的要走,不妨把我们带上。”清风明月倒是要好些,只也望着叶英欲言又止。 云苓好生安慰了两个小姑娘一会儿,才道:“这西湖小院的主人还有三位,若是日后他们前来,你们要记得待他们如我们一般。” “……是。” 安抚好西湖小院的四人,云苓对叶英叹气道:“你啊,光看着我安慰人家,都不知道说句话。”她自然知道叶英不善言辞,偏要抱怨一句。 叶英明白她这是在调侃他,顿了顿,伸手牵过她的手,坦坦荡荡道:“我并不擅长这些,你知道。” 他这般坦荡,云苓反倒不好说些什么,只得挠了挠他的掌心,轻轻哼道:“你莫不是吃准了我拿你没办法?” 明明是她仗着叶英拿她无法,现下却又反过来说叶英的不是。叶英失笑,从善如流顺着她的话道:“是。” 闻言,云苓侧首看他,便见男子清逸俊朗的眉宇间含着清浅的柔和笑意。额角的五瓣红梅亦舒展开来,艳丽夺目的色彩,却生着寒梅的傲骨。云苓一时间恍了神,不知怎的,想起初见他的时候来。 彼时他伫立于繁花盛景之下。漫天淡紫色的花瓣飘飞如雨,唯有他,是最鲜活的一抹流金。 待回过神来,云苓不由得弯了弯唇角:“阿英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突兀听她如此言语,叶英怔了怔,才道:“记得。” 他看不见,可他记得,那日她温和柔婉的声音。记得,她身上永远浮动着的清浅药香。记得,明明不知后果如何,她仍是拉住了他的衣袖。 自此,开始了他们的异界之行。 “真奇妙不是么?”云苓轻笑道:“那时候我可想不到我会和藏剑大庄主流落异界,最后还成了情缘。” 当初在李园的梦境,忽的浮现在脑海中。那般灿烂而毫无顾忌的笑容,是他从未有过的模样。 云苓眨了眨眼,伸手按住叶英的两侧嘴角。男子面上浮起浅浅的疑惑神色,云苓本想给他扯出一抹梦境里的笑容,可见着他这模样,又收回手,叹道:“阿英啊阿英,你总是叫我下不了手,该如何是好?” 糖葫芦也是,让他笑也是,分明只要她说,她知道他不会拒绝——可她舍不得啊。到底,还是希望他开心。 “罢了,”云苓取下腰间系着的兰亭香雪,在指间把玩起来,笑吟吟道:“阿英,你可知我当初送给你的香囊,里面装了什么?” 闻得她如此问,叶英的手轻轻抚过腰间的香囊,顺势问道:“是什么?”其实当初在神侯府,他就可以从裴元那儿问出答案,不过叶英想,还是从云苓口中得知更好。这是属于他们的故事,不是吗? “装了啊……”女子语气俏皮,拖长的尾音里带了几分娇憨:“我不告诉你!” 突然被她这么摆了一道,叶英也不恼,淡淡一笑,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唔,待你……” “娶我的那日。” 他听到,她如是道。 第81章 第80章螃蟹 地图亮起来是在决战结束后的十多天了。 九月过后,天气也慢慢转凉起来。秋高气爽,澄澈的苍穹之上时常可见有雁阵飞过,秋风卷过枯黄的叶,无端的添了几分萧索。 在云苓、叶英出发前,公孙幽、公孙盈都赶回了一趟西湖小院。唐无乐亦来了,这家伙,竟还带着一篓子张牙舞爪的大闸蟹。唐门小霸王把篓子“啪”地一声丢在地上,毫不客气地吩咐清风道:“去,把这螃蟹煮了,多放点辣椒。” 无乐是蜀中人,口味自然偏好重辣。他如此,其他人可不一定。云苓便叫住拎着螃蟹的清风,道:“分两锅罢,一锅重辣,一锅五香。唔,”她扬了扬眉,勾起一股风流写意,笑吟吟道:“重辣的那锅不用放螃蟹。” 公孙盈霎时便笑出声来:“好丫头!”这是要唐无乐干吃辣椒啊! 连公孙幽都禁不住掩唇轻笑,点了点云苓:“好个促狭的丫头,这么多年,还是这模样。也亏得叶英受得住你。” 话虽如此,对云苓和叶英的结合,公孙幽心怀祝福。云苓的性子她也清楚,对外人温婉明媚,礼仪一样不落,可待熟悉的人,总爱逗弄一番。思及此,公孙幽有点想笑,这般跳脱的丫头,也不知叶英压不压得住。而且,孙老白白送出去个徒弟,也不知要多心疼呢。 云苓笑着看向叶英,道:“阿英可会嫌弃我?” 早在公孙幽说那话时,叶英便知云苓会把“火”烧到他身上来,不疾不徐道:“不会。” 公孙盈唯恐天下不乱道:“叶英,不用担心云苓在此,有一说一便是。” 公孙幽按住妹妹,嗔道:“你胡说些什么,好好吃你的去。”公孙幽到底顾忌感情之事,不可随意调侃。公孙盈个性直率,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她晓得公孙幽担心什么,便没有接下去继续说。 唐无乐闲聊道:“说起来,你们可知,决战之事背后还有人在操控。” “还有人?”云苓微讶。 唐无乐“嗯哼”了一声,嘲讽道:“南王府一帮蠢货,白给人做嫁衣呢。”忆及自己查到的资料,唐无乐反倒是对隐藏得更深的人称赞起来:“查不到真名,只晓得叫宫九。啧,九五之尊,光是听着都能知道这家伙的野心。势力仿佛在海外,好像业务和唐门撞了,便略微起了点冲突。”他轻描淡写道,可任是谁都知晓,这所谓的“略微”只怕不是什么小事,否则也不致传到唐无乐耳中。 “唔,”云苓扬了扬眉,杏眸里浮起一抹不怀好意:“唐无乐,你可还记得,我和阿英都有一个皇帝的承诺?” “你是说……”唐无乐立时会意。 云苓捋了捋兰亭香雪的流苏,微笑道:“我想,皇帝对海外的生意,或许会感兴趣?” 然后,她便能借此把这个承诺用出去,用在关照唐门上。 . 过了一会儿,清风、明月把大闸蟹端上来。九月正是菊黄蟹肥时,唐无乐带的大闸蟹,那更是不必说。鲜红的色泽引得人食指大动,几欲大快朵颐。 云苓着泽兰、沙苑取了蟹八件来,换得唐无乐一声嗤笑:“吃螃蟹么,自然要吃个快意。你这取蟹八件来文吃,多麻烦呢。” 云苓也不生他气,指了指叶英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般么?我乐意给阿英弄。” “……”唐无乐不小心一个用力,手上的大闸蟹那坚硬的蟹壳顿时裂开来。他满不在乎地丢掉,评价云苓道:“牙尖嘴利。” “……” 几人闹闹腾腾,然而待云苓伸手探向自己面前的螃蟹时,才恍然发觉自己这一只早已被叶英摆弄好,蟹肉一一取出,蟹黄蟹膏却搁置在一旁,剩下蟹壳还能重新摆成一只完整的螃蟹。叶英将调味料向她推了推,叮嘱道:“蟹黄蟹膏性寒,你若是要食用,只可用这么多。” 云苓微怔后,含笑点头:“嗯。” 公孙幽夹了块蟹肉,给公孙盈,道:“怎么?羡慕人家了?” 公孙盈将蟹肉放入口中,含糊道:“有什么好羡慕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兜兜转转,也只有阿姐你值得我相信了。” 闻言,公孙幽怅然片刻,终究不舍得责备妹妹,抬手为她理了理鬓发,柔声道:“嗯。” ——公孙幽和公孙盈之事,说起来已是很早的故事了。神功元年,霸刀山庄举行第七届扬刀大会,各派高手齐集北国。二娘公孙盈与霸刀山庄老庄主柳风骨于此初次相见。柳风骨狂放不羁,与公孙盈所想所思常常惊人相似。两人由此相交莫逆,连带着公孙幽也与柳风骨相熟。公孙盈渐渐对柳风骨暗暗属意,不料柳风骨待公孙盈只作红颜知己相待,反是公孙幽柔婉之态,深得其心。后来,柳风骨携厚礼遣人登门求亲,公孙盈本是大喜过望,不料忽然之间遭受打击,一怒之下将公孙幽痛斥一番,愤然离家,拔剑怒闯霸刀山庄。而后出走游历,再不归家,最后才被因觉愧对妹妹而婉拒柳风骨的公孙幽寻到,姐妹俩和解。 一别数年,未曾想重逢后竟落到了异界。 也不知是该庆幸姐妹相遇,还是该唏嘘世事无常。 “云丫头,叶英,你们什么时候出发?”享用罢螃蟹,公孙幽用绢布擦拭着十指,问道。 云苓答道:“正是等着与前辈们还有唐无乐告别,即可就走。” 唐无乐意外地沉默了一阵子,难得没有出言和云苓抬杠,反而认真道:“云苓,你回去大唐后,记得把安史之乱这事告诉老太太。她若是不信,就说是我唐无乐说的。”思索了一会儿,唐无乐索性揭下半边面具。银白面具之下的脸颊上,满是不加掩饰的桀骜不驯。他把面具丢给叶英,面具落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你收着罢,到时候给老太太看看。这面具,我若是给了小花萝,你怕不是要酸死。” ——唐门素来有个有趣的传闻,说是唐门弟子的面具,唯有自己和情缘可以摘下。事关安史之乱和大唐的未来,唐无乐不是不懂轻重缓急之人,到底也没有把面具递给云苓,反而丢给了叶英。每个唐门弟子的面具都是独一无二的,是以唐无乐不担心唐门老太太认不出他的面具。 叶英顿了顿,没有推辞,将面具收起:“定会转达。” 叶英又何尝不知晓,唐无乐此举,除去帮他们得到唐门信任外,亦是借此,告知唐门他尚且在世?说到底,哪怕这个世界存在一个唐门,也不是唐无乐心中的唐家堡,不是那个真正“针翎钉棘十指牵,暴雨飞星乾坤颠”的川蜀杀手门派。 闻言,唐无乐哼笑了一声:“叶英,好好待云苓,这可是我妹子。你若是对她不好,小爷我不介意再千里追杀一次你们藏剑的大庄主。” “嗯。”叶英没有辩驳唐无乐的话,他只平静颔首,应道。 云苓心下不免感动,可听唐无乐说起千里追杀,不由得好气又好笑,最后到底只是化作一声轻笑:“唐无乐,我们会回到大唐的。” 是,我们。 回去的或许只有她和叶英,但那颗想要回家的心,是他们所有人。 云苓仰头,凝视着无尽的苍穹。雁阵长鸣着飞过,天边的薄云似纱,淡得几乎要看不见。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呵。” 不知是谁,叹息说了这样一句。 . 开封的夜并不宁静。广开夜市的开封,即便是夜里也繁华热闹得如同白日。灯火如昼,通明彻夜。而在这一片亮堂中,亦有阴影。 阴暗的巷落里,展昭点了点腿部狰狞流血的伤口,使血液停滞。他的怀里牢牢护住了一本账册,是捉拿贪官最有利的证据。展昭小心翼翼地关注着周围的情形,但凡略有动静,他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像一只伺机而动的猫。 突然,他闻得一声流里流气的调戏:“哟,这是哪里来的姑娘啊?长得可真不错,还晓得自己跑到巷子里来。” 展昭一惊,甚至来不及思索是不是引出他的阴谋,便捏紧巨阙剑。还未冲出去,便又听到一声轻笑。尾音上扬,婉转又含蓄,令人仿佛看见魏晋时期的风流雅士。不,或许不是魏晋,那个时代太过动荡,再恣肆的狂人也心怀悲哀。应是盛唐,那最开放又最繁荣的时期。 “啧,原来真有如此不长眼的人呐。” 拖长的“呐”字还未完全落下,呼呼的破空之声,伴随着几个混混的惨叫和求饶。 待一切恢复平静,展昭却又闻得那人向这边走来。她似是刻意没有收拢脚步声,还放重了些许。展昭不由得警惕起来,握着账本和巨阙剑的手又紧了紧。 而后,脚步声停下,女子含笑问道:“不知道是何人在此,不妨出来一见?” 第82章 第81章展昭 遮蔽物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云苓便看见一个身着便服的青年男子走出。剑眉星目,脊背挺直,倘若不是云苓嗅到淡淡的血腥气,约莫看不出来此人有伤在身。她不动声色地敛起眸底的打量,唇畔的笑意温和而疏离:“不知阁下是……?” ——落在这座城市后,云苓四下寻找了一番,并未见到叶英,便知自己是和他分散了。正打算找家客栈休憩,不料竟遇到几个混混。云苓还有些新奇,须知在大唐时候,莫说调戏她了,但凡见到身着万花谷校服的,无不恭恭敬敬。便是再难缠的家伙,也安分起来。一是为万花谷的医术,二也是为万花谷的武技。是以,云苓故意绕路,将这群人带进了小巷,不妨还有“意外之喜”。 街道上灯火明亮,此处却正是暗处。勉强洒进巷道的月光映照着那人的脸庞,云苓初看差点以为自己见到了李寻欢。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人只是五官同李寻欢有些相似而已,或许连气质亦有些类似,才叫人产生了错觉。 对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道:“夜间外出并不安全,姑娘还请注意些。”说罢,他大步向外走去。 “你不要这条腿了?”见状,云苓蹙眉,轻叱道:“稍等,把伤口处理好再走。” “不必……”展昭话还未说完,便看清女子杏眸中的不赞同。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正面对着公孙先生,不由得默默把话吞了下去。可对方敌友不明,展昭也不可能让她真的给自己上药,便道:“若是姑娘不介意,可将我送到开封府。” 展昭留心观察着云苓的神色,见她听闻开封府也没有什么异样情绪,反而点头道:“也好。” 若是可以,云苓当然选择给这人一瓶药后便离开。可他显然不信任她的模样,想来留了药也不会用。既然如此,索性送佛送到西,云苓足尖轻点,提起展昭的领子,顺势将他带起来,道:“开封府的位置你等会儿指一下。”还未等展昭拒绝,腾空而起的失重感已席卷而来。 展昭从未见过如此……神异,对,神异的轻功。平常的轻功,再如何飞,也需借力,可这人像是不需要借力般,径直向开封府的位置飞去。起落间,展昭牢牢握紧账本,唯恐出了差错。片刻后,云苓在展昭的指路下落地。 墨紫色衣裙的女子随手抛给他一个瓷瓶,道:“碾碎外敷,走路小心些。”不待展昭道谢,墨色气劲荡开,人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展昭顿时有种自己误解了对方的愧疚感,他握着小瓷瓶,慢慢向开封府内走去。 ——如今正是大宋时期,都城开封。展昭本是江湖上赫赫有名、自由自在的“南侠”,却终究选择穿上一身官服,为朝廷,或者说,百姓心中的青天明官包拯效力。 “展大人!”开封府捕头之二的王朝、马汉约莫在门口候了许久,见到展昭,连忙迎上来:“您可算回来了,包大人担心着呢。” “拿到了么?”马汉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问道。 “嗯。”展昭轻轻点头:“我去见包大人。” 王朝注意到展昭走路的速度极慢,留心便发觉他受了伤:“展大人,您还是先把伤口处理下罢!” “展大人受伤了?”马汉一惊:“没事罢?” 展昭摇摇头:“无事,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姑娘,送我回来的。不严重,我去见过包大人再处理也不迟。” 他一心向包拯的书房去,未曾看到,听闻“好心的姑娘”,王朝、马汉的担忧迅速被八卦取代。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须知,他们的展大人明明心善又武功高,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偏偏就是没个可心人儿,实在令开封府上线都着急不已。要事为先,王朝、马汉也没急着询问,跟着展昭进了包拯的书房。 “包大人,公孙先生。”展昭先是和书房内商议着事情的包拯还有开封府主簿师爷公孙策打招呼,随即双手奉上账本,铿锵有力道:“包大人,展某不负所托。” 包拯接过账本,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此次辛苦展护卫了。” 王朝插口道:“正是呢,展大人还受伤了。” 包拯立刻招公孙策过来,道:“公孙,你给展护卫看看。” 名义上是开封府的主簿师爷,其实公孙策本身医术不凡,时常给开封府众人疗伤看病。公孙策细心,注意到展昭手中还有个小瓷瓶,顺口问道:“这是什么?”一边说着,他一边蹲身,撩开展昭腿部的衣料。 “是一位姑娘送的伤药。”展昭诚实答道。 公孙策手一顿,起了兴趣,伸手道:“给我瞧瞧。”一本正经的模样,若不是包拯了解自己的这位老朋友,还真看不出公孙策在八卦。 包拯咳了了一声,示意公孙策收敛点,便低头看起了账本——不是他不关心展护卫,就是因为他关心,才更要关切他的终身大事嘛。 然而,打开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后,公孙策便没了八卦的心思,啧啧称赞道:“好灵巧的心思,这般配药,见效快又对人体无害,也不知是何人所做。” “碾碎外敷。”展昭提示道。 公孙策便依言行事,再撕下纱布,为展昭包扎好。而后,他看着展昭,笑得亲切温和:“展护卫啊,咱们,打个商量?” 展昭不知为何脊背发凉:“公孙先生请说。” “你试试能不能找到那姑娘?我想同她讨论讨论配药。” “……”展昭转念便明白了公孙策的心思,讨论配药是其一,撮合他和那姑娘是其二呢。年轻的侠士顿时板着脸,婉拒道:“怕是人海茫茫,难以寻人。” 公孙策也不强求:“好罢,那这药借我研究两日?可能会用掉一两颗,绝不多取。” 展昭点头:“无妨,若是公孙先生需要,全部拿去便是。” 王朝暗暗对马汉咋舌道:“若是让那姑娘知道展护卫转手就把药送人了,还不知该多失落呢。” 在王朝看来,那“好心的姑娘”必定是某个喜欢他们展大人的人。在开封府众人的心里,他们展大人自然是哪哪儿都好,没有人会不喜欢。 . 被强行“喜欢展大人”的云苓此刻也已找到客栈落脚。 云苓仰头,望着客栈匾额上硕大的“古原”二字,蓦然被触及心底。她记得,曾经在大唐,她亦走入过一家“古原客栈”。在那儿,她认识了一个琴娘,杨湘君。她与杨湘君坐谈彻夜,几乎相见恨晚。 “这位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笑容满面的小二迎上来,同时招呼着身边的同伴:“去,牵马。” 另一人便从云苓手中接过踏炎乌骓的缰绳,热情道:“好嘞,姑娘,保管给您的马儿照顾得好好的。” 云苓先是点了桌菜,又订了间上房,换来小二更加真切的笑:“姑娘,这边请。” 坐在窗边,云苓单手撑着下颌,开始思索,自己究竟是在开封再找找,还是直接南下往杭州去呢?也不知阿英如今在哪里。或许总是失去才知晓珍惜,一分开,便总是会想到他柔和的眉宇,想到他身上清冽的泉水气息,想到他额角的五瓣红梅,想到他无时无刻、不动声色的纵容。 云苓叹了口气。 突然,她眼睛一亮,叶英如今不在身边,开封夜市繁闹,她岂不是可以…… 去秦楼楚馆玩玩? 按捺许久的想法一旦出现,便再也沉不下去。云苓把玩着兰亭香雪,心底愈发蠢蠢欲动。然而还是有些可惜,那个琴娘不在,否则两人一道,想来又是一个畅谈的夜。若是杨湘君兴致起了,说不定还会赋诗一首。 忆及过往和友人的相处,云苓不由得轻轻笑起来。 她还记得,有次正赶上软香阁举办诗会,她与杨湘君便一人一首,包揽下全场的诗词歌赋,最后夺得了魁首,听了那最后作为奖品的花魁奏了一夜曲。 后来如何了来着? 唔,想起来了,杨湘君被恋慕她的霸刀弟子气呼呼地找上门来。 那时自己还在想,情爱实在麻烦,未料有朝一日,她还不是败在情爱面前? 云苓想着,对着镜子将脖颈上的“肤色”抹匀,一边贴好喉结,一边暗叹异界民风实在不够开放。倘若在大唐,她自可大大方方地往青楼去。可如今身在异界,少不得好好伪装一番。做好全部的准备,“男子”冲着镜子扬了扬眉,镜中的人一身墨袍,风流雅致,双眉斜飞入鬓,随着“他”扬眉的动作,愈发肆意旷纵。 “搞定。” ——云苓万分感谢之前遇到舒窈时,舒窈教给她的易容之术。 将兰亭香雪系在腰间,“男子”从窗口跃出。 第83章 第82章清吟 花街柳巷,女子的娇笑声,脂粉的香气熏染开一片旖旎。身着锦服的富家子弟或贵族子弟来往于其中,其中不乏有某个皇室宗亲。 一个墨袍男子步伐闲适,仿若是在自家后花园里散步。他,或者说,她随意挑了最大的那家。单看外表,任是谁也很难想象那是家青楼。管弦之乐悠悠扬扬地飘出,茶香与酒气混合着,偶尔还能闻得文人墨客的高歌。 鸨母眼尖,看进来的这人衣着面料不凡,立刻满脸堆笑着道:“这位公子里面请。不知您是想……” 云苓随手就丢给她一锭金子,笑吟吟道:“找个清吟小班的姑娘来,够么?”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没有掩饰自己的本音。 ——所谓清吟小班,便是最高等的青楼女子,卖艺不卖身。自然,与之相对的,收费也格外昂贵。 不知见过多少女子的鸨母霎时愣了愣,而后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捏着金锭眉开眼笑地招呼云苓道:“够了够了,公子且稍作等待。” “晓晴,来,你带这位公子去楼上,游蓉的‘琵琶语’。” “诶,是,妈妈。” 话落,便见一个翠衣的姑娘徐徐走来,行动如弱柳扶风,曼声道:“公子请随我来。” 眼见着那位“公子”上楼,鸨母收好金锭,转身又去招呼新的客人。这姑娘一见便还未婚嫁,再加上开口就是清吟小班,想来不是来捉奸、找麻烦的。如此一来,谁会同钱过不去呢?出手这般大方的客人,便是那些宗室弟子也极少见。略微感叹了句如今的姑娘愈发大胆了,鸨母牢牢把这个消息闭死在肚里。能够出手就是一个金锭的人物,可不是她一个小小青楼里的妈妈能够招惹的。人呐,还是知情识趣的好。 “……您说是罢?韩公子。”鸨母捂嘴笑道:“小茹可是日夜都念着您呢,你这过来,不进‘香雪居’看看她,怎么也说不过去不是?” “是是是,我这就去,小茹呢?”脚步虚浮、满身酒气的青年歪歪斜斜地上楼,嘴里咕囔了句:“那个糊涂蛋,找我要他娘子……我都还没娘子呢,嘁……” “……” . 晓晴带着云苓沿长长的走廊,拐进一间布置极为雅致的屋子,门口斜斜挂着块牌子,上刻“琵琶语”三字。晓晴为云苓斟好茶,才对屋子里抱着琵琶的女子道:“游蓉,这是你今晚的客人呢,要好生款待。” 游蓉颔首低眉,温顺问道:“客人想听什么?” “琵琶的话……《春江花月夜》罢?” ——说起琵琶,倒是让云苓想起了之前在大沙漠遇到的琵琶公主和龟兹国的大公主。她并未亲耳听到琵琶公主的弹曲,不过听楚留香说,确实非同一般。云苓忽然有些可惜,早知合该去凑个热闹,好歹也听听这异域琵琶的风情才是。 “……”闻得女子声音,游蓉惊诧地抬头看了一眼云苓,女子怎会来这地方?旋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急忙低头,轻声应了一句“是”。纤纤十指便抚上细弦,当心一划,接连数声琵琶音勾起人心底深藏的情思。略微一沉后,又慢慢升起,恍若素月西升。 云苓一手晃悠着茶盏,一手跟着游蓉的弹奏曲调在桌面上轻轻敲起来。令游蓉分外惊奇的是,这位“公子”敲击的节奏丝毫不错,甚至隐隐有为她伴奏的意味。有懂得欣赏的客人,游蓉自然更加用心,按、拨、拢,细细的丝弦跟着吟出动人的乐曲。仿佛在那一首悠长的琵琶曲中,当真令人看到无声流逝的江水,嗅到落花飘过的清香,触到如水清辉的微凉。思妇哀怨的叹息,扁舟小桨打破水的安宁,一切,皆隐于夜色,于静谧处见微声。 一曲终了,云苓放下茶盏,为游蓉抚掌:“好技艺。” 游蓉半抱琵琶,不再沉浸于乐曲世界的青楼姑娘又回到了拘谨小心的模样,低头道:“是姑娘——公子指导得好。” “无需妄自菲薄。”云苓微微一笑,捧起茶盏,小酌了一口,道:“游蓉姑娘肯为我弹奏,是我的荣幸。” 游蓉听过许多人称赞她的琵琶,可唯独这声赞美,来自一个胆大的、敢扮做男儿身的女子。她晓得这人是懂琵琶的,或者说,懂乐曲的,而非是像很多附庸风雅之人那般,不懂装懂。游蓉忍不住浅浅笑了笑,问道:“姑娘怎会来此?” “我为何不能来?”云苓挑眉,因做了伪装而要英气许多的剑眉倏地显出几分恣意:“这儿可没有女子不能来的规矩。” 话虽如此,游蓉却深知,但凡被发现伪装成男子进青楼,哪怕点的是清吟小班,这位姑娘的声誉也将不复存在。鸨母为了钱,自然毫不在乎,可游蓉…… 她苦笑了一声,大约是自己已身在泥淖中,故而更加不愿再见到一位清清白白的姑娘溅上污点罢? “姑……公子往后可要注意些,这声音是极容易分辨的。”游蓉劝说道。 云苓不曾想,她出来玩还能遇到好心的姑娘如此劝诫。她没有拂了人家的好意,顺势点头道:“请放心,我清楚。”她眉眼含笑,道:“多谢游蓉姑娘关切,姑娘心善,我自当铭记于心。” “那就好。”对上云苓琥珀色的杏眸,游蓉不知为何,竟有些不知所措,低头嗫嚅道。 倘若杨湘君在此,必定又要指着云苓,啐一句:“又在勾搭人家无知少女。” 可惜,她不在。 云苓垂眸饮茶,掩去一抹怅然,谁都不在啊。 “公子还想听什么?”游蓉问道。 云苓就一盏茶推给游蓉,摇头道:“歇歇手指罢。游蓉姑娘可喜欢看书?” “多谢。”游蓉接过,答道:“只略知一二。” “这样么……那,看过什么书?” “……” . 从游蓉的“琵琶语”里出来,云苓摇头轻叹。不是大唐,就连秦楼楚馆逛起来都没有那般得趣,罢了,还是回去罢。明日在开封府内找一圈,若是找不到叶英,便即刻南下,去杭州寻人或是等人。才拐过转角,云苓便听得一声尖锐的叫喊,几乎刺破人的耳膜。她不由得蹙了蹙眉。 “啊——” 一个青年跌跌撞撞从一间屋子里跑出来,大约是惊慌极了,拐角时还摔了一跤。他顾不得疼,爬起来“噔噔噔”下楼,惊慌失措道—— “死人!有死人!” 听闻这话,大厅内的管弦声尽数敛去,鸦雀无声。尽情享受着的客人们亦面面相觑,有些谨慎的已开始偷偷溜走。 鸨母满脸的笑僵硬了片刻,勉强撑起笑,好声好气道:“韩公子,话可不能乱说。我们这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行当,怎么可能会有死人?” “是小茹、小茹……”韩公子满脸惊恐,突然抓住鸨母的领子,怒斥道:“都怪你!都怪你!若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会去小茹的‘香雪居’?” 鸨母到底经营多年,很快镇定下来,反唇相讥道:“韩公子,这话说得我可不爱听!若不是你喜欢小茹的好颜色,怎会来此?”她说着,揪着韩公子就要回“香雪居”:“谁知道是不是你动的手,故意栽赃骗人呢?”嘴上不饶人,鸨母看向屋内的动作却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让自己也丧了命。 “你!”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报官罢!” 跟着就有人应和:“对对对,去开封府报官,包大人定能查个明白。” “报官!” 做生意的哪儿有乐意官府上门的?怎奈无论是鸨母,还是她身后胆大跟着上来瞧热闹的客人,都已看清楚“香雪居”内横躺着血迹斑斑的女子。鸨母心底一沉,明白此事不能善了,只能唤做事的小厮来,让他去报官。 早在众人都被韩公子和鸨母的争议吸引目光时,云苓早已侧身,进了“香雪居”。甫入屋子,云苓闭目轻嗅,一股浅淡的香气充斥着整间屋子。大抵是因为窗户开着,味道愈发的淡。只要再晚些时候来,就闻不到了。 云苓指尖轻点下颌,“琵琶语”中,游蓉擅琵琶,这“香雪居”,想必那小茹是擅长调香、焚香。 暗暗记下这一点,云苓又蹲下来,仔细察看了下小茹的脸色。而后,又稍微在屋内转了一圈。 众人涌进“香雪居”前,云苓从敞开的窗户跃出,翻身跃上屋顶。她撩开墨袍下摆,坐下,“啧”了一声,有些哭笑不得。 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运气,难得出来一次玩,竟遇到这样的事情。难道,这也和舒师姐说的有关? 云苓向开封府的方位极目远眺,若有所思。这次的关键人物,难不成与开封府有关? 开封府……包拯…… 云苓记得,在之前的世界里,有看到关于这位“包青天”的记载。她唇角翘起,罢了,左右也要试着插手,不如且看看,这开封府和包青天,究竟和史书记载的有何差别。 突然,云苓神色一僵。 她难得失态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 远处那明亮的金色和如雪的银发,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云苓直觉,倘若她不能解决好,怕是以后回了大唐都要没了乐趣。 第84章 第83章静虚 “怎么?不信她就在这里?”谢云流好整以暇地看着叶英,眉宇间尽是不加掩饰的看好戏和自傲:“我虽说已叛出师门,可这一手术算,当年也是好好学过的。” ——谢云流本是纯阳宫祖师吕洞宾座下大弟子,后因与宫变中处于败方的人物从前交好,朝廷摄于谢云流的武功,便向纯阳教颁下诏书,令之擒拿谢云流。无奈之下,吕洞宾准备先让谢云流出去避一避,但是没想到在和二弟子李忘生商议的过程之中被谢云流听到了其中一部分。谢云流误以为自己的师父和师兄弟们要把自己交出去,匆忙之中击伤吕洞宾,落荒而逃。武林因此大惊,以为谢云流欺师灭祖。重重追捕之下,谢云流不得不出走东瀛。 至于自己怎么会从千里迢迢之外的寇岛落到百年后的大宋,谢云流亦不太分明。好在,他遇到了一个知情的人。 谢云流东渡时,叶英尚且年幼,甚至还未习剑,故而谢云流不曾听闻过叶英的名声。然而,他毕竟曾经是纯阳弟子,一身剑术自认不负师父教导,只一眼,便能知晓,这藏剑如今的大庄主着实是习剑的天才。他向叶英询问了不少大唐的情况,却独独略过纯阳宫诸事不提。叶英沉吟片刻,道:“李掌门曾向我提及,当年之事有所误会。” 那还是很早以前的事情。 “若是大师兄还在,肯定会乐意与你切磋一番。我当年对师父讲解的不甚懂,还是大师兄手把手教我呢。” ——已是一派掌门的李忘生如是感叹道。 “那又如何?成王败寇,我已身在东瀛。”谢云流自然不知李忘生甚至吕洞宾仍惦念着他,冷冷答道。 叶英便没有多劝——有些事情,旁人是劝不住的,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并非空话。 而对于谢云流的问题,叶英没有答信或不信。他“望”向远处,微阖的双目仿若穿过重重阻挡,看见那个巧笑倩兮的墨紫色衣裙女子。 她会来这样的地方么? ……许是会的。 忆及在第一个世界她提起青楼那熟稔而漫不经心的口吻,甚至还借机坑了陆小凤一株还魂草。 叶英知晓,她会的。 因她本就是那般潇洒恣肆的人。 没有谢云流想象中的排斥,叶英神色疏淡,平静地行走于这花街柳巷。见状,谢云流挑了挑眉,“啧”了一声,好生没趣。 一个雪发金衣,一个道袍出尘,皆是容貌俊朗、惹人注目的男子,步入此间之地,竟分毫没有引来注意。叶英侧耳,听到纷繁杂乱的吵闹声,其中夹杂着各种担忧、惊惧、疑问。 却唯独听不到云苓的声音。 “闪开,闪开,开封府来人了!” “大家都闪开!” “……” 突然,挤在门口的众人纷纷散开,自发喊其他人让路。 身着官服、气势沉沉的捕快们成列进来,领头的捕头张龙、赵虎早已在报案的小厮那里问清楚发生了什么,直奔案发的“香雪居”。听到报官,韩公子早想离去,偏偏鸨母拉着他,就是不许他走,嚷嚷着要查个分明,道“他要是走了,定是做贼心虚”。其他人看热闹自然不嫌事大,跟着鸨母的话,要韩公子留下来。韩公子骑虎难下,之前的酒早醒了,狠狠地瞪着鸨母,极是不快。 张龙、赵虎指挥着捕快们,仔仔细细在“香雪居”内搜查了一番。而后客客气气地对韩公子道:“是你发现的尸体?” “是、是……这位官爷,”韩公子一反面对鸨母的硬气劲儿,赔笑道:“这事能不叫我家知道么?” 若是让家里知道他来青楼,怕不是要打断他的腿! 张龙见多了这样的人,圆滑道:“韩公子不妨与我们走一遭,如若此事与你无关,自然不会让家里人知道。” “这位,也跟着一起罢。”赵虎指了指鸨母,命令道。 鸨母咬牙,叹着往后怕是要惨淡一阵子的生意,招呼小厮道:“今日关门,送客人们出去罢。” 张龙、赵虎没有拦着,青楼里那么多人,他们也拦不住。两人目光对上,互相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每个出去的客人。走出去一个,张龙、赵虎便对着彼此轻轻摇头,示意没什么问题。底下的捕快们也都个个留心观察,稍有异样的客人,都被他们记下了。 谢云流也没想到,他才带叶英找到这儿,这家青楼就要因为惹上人命官司而闭门谢客。 张龙、赵虎的目光在这边两人身上一顿。单看外表,这二人这么也不像是会来秦楼楚馆嬉玩的人。可他们偏偏出现在这里,尤其是,在没有看向这边时,竟无人觉得他们出现在这里违和。他们对视一眼,由张龙上前去,询问道:“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叶英。” “谢云流。” 叶英素来坦荡无愧,自然不会在这上面隐瞒什么。而谢云流自负其名,不屑于改名换姓做那宵小之事。 张龙暗暗忖度了一番,似乎没在开封中听闻这两个名字,便继续问道:“两位来此所为何事?”话是如此问,其实张龙也知道,除去来此寻欢作乐,很难再得到第二种答案。 结果叶英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寻人。” 张龙眼睛一亮,下意识追问道:“寻何人?” “寻我。” 还未等叶英想好该如何说自己要寻的是一个女子,便有一道温婉柔和的声音响起。 墨袍“男子”不知从何处走来,分明是女子声音,伪装成男子却很难看出来。“他”的步子迈得又大又干脆,面容俊美而不显女气,倘若不是亲耳听到她用女子声音说话,实在难以分辨出这竟是女子所扮。 云苓对张龙歉然笑了笑:“我素来好玩闹,来这儿想要见识一番,被情缘找过来了。”她说得坦坦荡荡,好像并不因此而感到羞赧,更是半点儿女子来此的顾忌也没有,实在叫张龙惊讶无比。他自认做捕头多年,也算是在包大人身后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奇人异事,但似这般的女子,实在少见。 其实云苓也不想就这样出来的。可是,眼见叶英和他身边的道长引起了捕头的注意,她总不可能继续躲下去。心底叹了口气,云苓再次确认,叶英这家伙啊,怕不是生来克她的。 反观叶英,清隽的眉宇忽然柔和了几分:“阿苓。”他对云苓微微颔首,似是叹息又似是淡笑:“我找到你了。” “……是是是,你找到我了。”云苓倏地忆起,之前第一次分散在异界时,他前往杭州寻她,亦是这样一句—— “我找到你了。” 她的唇角不自觉浮起清浅的弧线:“这次可比上次要早呐。” “多亏有道长相助。”叶英侧身,让云苓看到他身边的谢云流,提示道:“谢云流,静虚子道长。” ——静虚子,便是谢云流还在纯阳宫中的道号了。叶英能够知晓,还是李忘生曾经向他提及。 谢云流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记得这个道号。他的神色怔愣了稍许,而后像是想到什么,冷淡下来:“静虚子早已叛出师门,我名谢云流。” 谢云流名声大噪的时候,云苓还未出生。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听闻谢云流的声名。更何况,就如同长孙忘情、曹雪阳一般,吕洞宾四弟子、纯阳宫清虚子于睿亦同舒窈交好,待云苓犹如妹妹。大唐有句话,道是“天下三智,唯逊一秋”,于睿便是三智其一。她没有见过谢云流,可从许多地方知晓谢云流的故事,因而愈发仰慕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师兄。在和云苓的交集中,于睿多次与云苓说过谢云流的事迹。当然,云苓也曾听舒窈评价过,于睿仰慕的不是谢云流,而是她心中一个完美的影子。那个影子,被旁人的赞美灌注上“谢云流”的名字。 那么多关于谢云流的传闻,如今竟见到了真人,云苓不免心生好奇,含笑对谢云流颔首:“谢道长。” 张龙狐疑地看了看这三人,怎么回事?有两个人是不认得彼此的?思来想去,他转头悄声问赵虎:“不如带回去仔细问问?” 赵虎点了点头:“也好。” 不怪他们谨慎,实在是那么多人中,当属这一组人最违和。 云苓早料到结果,对此并不意外,只挽起叶英的手,半是玩笑道:“不知阿英可知道断袖?我现在可是男子打扮呢。” 他们现在这样子出去,这般亲密的模样,但凡人多些,分桃断袖的名头就要传出去。异界可不比大唐,没那般开放,同性之恋亦是禁忌。 “知道。”叶英顺势牵住她的手,语气平淡,问道:“只是,你怎会扮男装来此?” 第85章 第84章开封 “……”云苓沉吟片刻,尝试转移话题:“这个不重要,阿英之前在哪儿?怎么会遇到谢道长?” 叶英如实答道:“就在开封。谢道长是自己找过来的。”言罢,他便静默下来,似是在等云苓的回答。 云苓睁着杏眸,无辜地回望过去:“阿英,怎么了?” “方才我的问题,你尚未回答。”叶英提示道。他知晓云苓放纵不羁是一回事,但纵容她来此烟花之地又是另一回事。他自然不会以君子的标准来要求云苓或者说旁人,可唯独此事,着实出格得有些过了。在大唐或许民风开放还要好些,在这异界,实在是不太明智的选择。 “……”云苓捂着额头,低声抱怨道:“你就不能忘了这事嘛?阿英,这事就让它过去,好不好?”见叶英不说话,云苓抿了抿唇,终是保证道:“以后我不来这里了。” ——不来这里,不等于不去其他青楼,没毛病,也绝对没有欺骗叶英的意思。 叶英又何尝听不出她藏的小小心机?奈何她小指勾了勾他的手指,软声道:“阿英莫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知晓阿英最宽宏大量了。” 叶英倏地心口一软。 云苓,似她的名字,飘逸自由如同云彩,来来去去,无人抓得住她。 可偏偏她甘愿停下,为她以往习惯的游玩向他认错,哪怕是撒娇卖痴,仍是向他解释的。 他轻叹一声,抬手抚过她的发顶:“往后不可如此,你一人来此,到底不安全。” “以前都没有一个人的,都是湘君……咳。”云苓及时打住,心道好险,差点把杨湘君“供出来”了。总算听到叶英将此事揭过,云苓眨了眨眼,握紧他的手:“这不是有你么?我晓得你会找到我的。” “你的话总是这般多。”闻言,叶英失笑。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能够听到她如此乖巧又满口好话了。平日里,还不知怎样消遣于他呢。 谢云流眼睁睁看着云苓三言两语将叶英“哄”得软化下来,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感叹这藏剑大庄主的好哄,还是该道这万花谷弟子的“甜言蜜语”实在太多。 倘若叫云苓知晓谢云流所想,定会告诉他,和这些都没有关系。无非就是真心喜爱一个人,便不愿让他或是她难做罢了。 她如此。 叶英,亦是如此。 . 回来的路上,张龙、赵虎望着这边三人,不,或许是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完全看不出心虚的模样,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带错人回来了。反倒是那边脸色难看的鸨母和韩公子,才真正有“嫌疑人”的模样。 更叫他们没想到的还在后头,将人和小茹的尸体带回开封府后,正好撞见了展昭。 展昭对张龙、赵虎拱手,说道:“深夜外出,辛苦了。不知情况如何?” “没有没有,展大人辛苦才是。死者是醉欢楼的女子。因醉欢楼的客人太多,无法全部带回,”张龙指了指身后的人,道:“那是青楼的鸨母,这是发现尸体的人。还有那边三个……” 张龙的话还未说完,忽然见展昭大步走过去,带些迟疑地问道:“姑娘……是不是今夜帮过我?” “咦?是你?”云苓也没想到会这般凑巧,她才把人送回开封府不久,便又在开封府内遇到了此人。她转头对叶英道:“我之前来这边,正巧遇到这位……”她顿了顿。 “在下展昭。”展昭适时补充道。 “这位展公子,就顺手帮了一把。”云苓接道。 展昭问张龙、赵虎:“这位姑娘是因何被一起带回来?” 张龙、赵虎顿时一噎。这要他们怎么回答?难道要说这位姑娘出入青楼么?便是再无知,这事情也不能外说啊——尽管这位姑娘本身好似没有遮掩的打算。他们怎么会知晓云苓来自另一个世界?何况,即便是身在大唐,万花谷弟子亦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更遑论这是短暂停留的异界了。 是以,云苓反倒坦然替他们答道:“我恰巧在醉欢楼,又逢我情缘与他人来寻我。许是因此引起了误解,两位捕头便将我们带回来了。” 张龙、赵虎急忙道歉道:“不知姑娘竟帮过我们展大人,实在失敬。” “无妨。”云苓微微一笑,道:“职责所在,何谈失敬?” 事实上,云苓心里也清楚,无论是她,还是叶英或是谢云流,出现在青楼中都堪称奇怪,更何况现在他们三个还是认识的。换作是她,也不免疑惑。 展昭到底也没说什么让云苓、叶英他们回去的话。他感激云苓不假,但若是云苓牵涉案件,他必定不会徇私。 云苓也没指望展昭,只悄悄问道:[阿英,谢道长,我们没有户籍,亦没有来处,该如何解释才好?] 之前她和叶英可没有被盘查的经历,就算是遇到官府,如无情、铁手、追命、冷血他们,也多半是友而非敌。 可现在情况全然不同。想想罢,倘若他们说自己是大唐之人,怕是要被当做癔症。会选择告诉陆小凤、林诗音、楚留香、无情他们,是因为与他们熟识了,尤其是楚留香、姬冰雁、胡铁花他们,更是亲眼看到了穿越时空的黑洞。 〔就说是从东瀛来的罢。〕谢云流随口道。 反正他这话也不算作假,之前他确实在东瀛来着。 [我二师兄阿麻吕是东瀛人,我是跟着他学了些东瀛话。可阿英……应当不曾学过?]云苓皱了皱眉,道。 叶英颔首,道:[嗯。] [我又没有说你们。]谢云流毫无顾忌,轻嗤道:[我管你们做甚?嫌自己麻烦不够多么?] 要不是因为叶英给他说了大唐的消息,谢云流也不会作为交换为他卜卦测算云苓的位置。 等价交换,谢云流并不觉得自己和这两人有什么交情可言。 都是大唐之人又如何? 长久相处的师父、师弟还不是要将他放弃? 谢云流垂眸,紧捏的指尖略微泛白。 叶英沉吟片刻,道:[不如像第一个世界那般,被当做隐世门派也并无不可。] 云苓“唔”了一声:[只能如此了。] 这边才商量好如何应对盘问,那边就开始照例询问起来:“三位是哪里人?”即便展昭没有让他们特别照顾,对于帮过展昭的人,张龙、赵虎还是尽量给予了一些方便。别的不说,最起码这询问的语气就要温和许多,对比起隔壁审问鸨母和韩公子的语气,几乎称得上“温柔”。 “秦岭青岩万花谷,云苓。” “藏剑山庄,叶英。” “……”谢云流顿住良久,终于轻轻开口:“纯阳宫,谢云流。” 负责询问他们的是赵虎,闻言忍不住问道:“似乎不曾听过……?” ——赵虎身在开封府,可从展昭那边得知的江湖事也不少。最起码,那些个门派赵虎敢打包票说自己记得一清二楚。可这一个“谷”,一个“山庄”,一个“宫”的,他竟从未听闻。 云苓绕了绕兰亭香雪的流苏,含笑解释道:“我往前很少出谷,如今外面的人可能对万花谷不太了解。” 赵虎顺势便跟着她的话想下去,隐世门派?不知展大人可清楚。他暗暗记下,打算等会儿仔细问问展昭。 撇去这些,赵虎又问道:“那户籍证明呢?” “唔……师父没给我弄这些。”云苓毫不客气地给自家师父抹黑,显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在抱歉。” “叶公子和谢……呃,这位谢道长亦是如此?”赵虎向叶英、谢云流求证道。 “嗯。” “是。” 既然有更好的理由,谢云流索性跟着承认。比起被当做什么劳什子东瀛人,他……还是更愿意冠以纯阳宫之名。 赵虎有点头疼。不该出现在青楼的人、没有户籍证明、所谓“隐世门派”——三者合一,倘若不是那位云姑娘帮过他们展大人,这三人几乎要被当做重点嫌疑人。赵虎好声好气道:“那,不知三位来开封做什么?” “游历至此。”仍是云苓答道:“毕竟是都城,还是要好好看一看的。” 这理由似乎没什么太大的毛病。 赵虎正想继续询问,突然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个小捕快,急急忙忙来报—— “赵捕头!包大人书房前院子里落下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 “男的那个着装奇异,发色和眼睛都同我们不一样呢!” 云苓、叶英对视一眼,难不成……是大唐的人? 第86章 第85章于睿 “于睿……”灰发赤眼的男子身形高大,偏偏面对那身着道袍的女子小心翼翼,仿若是一匹孤狼,小心翼翼地收起了他的利爪和尖牙。他伸手去扶于睿,却又似乎顾忌什么,猛地缩回手,轻声问道:“你没事罢?” 于睿自然无事。 反倒是卡卢比,估计受伤不轻。于睿心里清楚,以卡卢比的武功,本来不该受伤的,偏生他拼着自己内伤,也不肯令她在黑洞里掉一根头发。这份情谊……于睿心底暗暗叹息,她如何报答呢?为何,要让她如此纠结呢? “我无事。”于睿抿了抿唇,终究还是伸手搭上卡卢比的手,眼见着他眼底露出一星半点掩藏不住的欣喜,心底又是好笑,又是钝钝的疼。终究,是她对不住他。她看向从屋子里走出的三人,看见他们惊疑不定的目光,转念间已想了好几种应答。 然而,还未等于睿开始“忽悠”包拯、展昭与公孙策,先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于姐姐。” 毕竟有帮过展昭的前提,云苓提出要过来看看时,到底也没有被拒绝。 “小苓?”于睿诧异地望向声音的来处,目光所及,除了她认得云苓、叶英,还有一人,与她一般,身着纯阳宫校服,可于睿晓得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不知为何,乍一见此人,于睿指尖战栗,好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这、这是……?”于睿欲言又止,搭着卡卢比的手不自觉捏紧。卡卢比没有出言提醒,只专注地看着于睿。 带他们前来的赵虎陡然开始警惕。这几人竟认识?究竟是怎样一回事!难不成这位姑娘帮过展大人的事情其实是假的? “……”云苓突然开始头疼。大约在场五人中,当属她对现在的情况知晓得最清楚了。 于睿仰慕心中那个名“谢云流”的影子,卡卢比,这位明教的夜帝,或许是曾经被于睿救过,又或许是因着于睿本身的博学、美丽,总之真心喜欢于睿。云苓还曾经听舒窈说过,于睿对卡卢比必定也心生感情,只是情感之事,当局者迷罢了。 于睿,卡卢比加上谢云流,真是好一出修罗场! 幸好这时,包拯出言解救了困境,严肃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要知道,开封作为都城,开封府的戒备素来森严。如今竟硬生生从天而降两个人,若是他们存心不歹,简直是莫大的危机! 云苓思索了一会儿,抬眸看向于睿:“于姐姐,我们……坦白?” 于睿反应极快,思来想去,也点头:“好。” 这已不是隐世门派能说得过去的了。他们的突然出现,干系开封府的安危。即便是隐世门派,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唯有身不由己一说,才能打消开封府众人的怀疑。 两个女孩子都已做好决定,剩下三人倒是没什么好说的。 . 半个时辰过后,屏退众人,从几人口中听到一段光怪陆离的经历,包拯神情不变,公孙策若有所思,展昭单手抱着巨阙剑,冷静地打量这几人。 “你们可有什么证据?”包拯捋着胡须,最后发问道:“据我所知,大唐并不存在什么万花谷、藏剑山庄与纯阳宫。还有你们所说的其他人事,也与历史记载不同。” “因为不是一个世界。”于睿本来还不甚分明,然而在云苓解释的过程中,也已分析出现在的情况。她生来聪慧,更何况还有舒窈的猜测在前,能够提取到的信息更多。她组织了下措辞,娓娓道来:“如果没有错,想来我们的世界是分开的。我们的大唐,和你们的大唐并非是一个大唐。然而,大同小异,有些东西,如安史之乱,不但没有因此消失,反而可能在我们那个世界产生的恶果更重。” “没错。”云苓点头道:“舒师姐亦是这般猜测。”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事实上,我在后世的异界中曾有看到关于包大人的记载。不过,”云苓唇角微扬:“并不曾有展昭、公孙策二人。” 包拯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得力助手:“这……” 云苓向包拯道:“之前故意模糊了我们的来处,实在是穿越时空之事太过令人难以置信,抱歉。” “公孙先生以为呢?”包拯口中问着公孙策,实际上心中已有决断。 公孙策当然清楚自己的老友如何想的,笑了笑,道:“你既有所判断,又何须来问我?要知道,历史上可没有我在你身边。” 包拯忍不住笑出声来:“公孙先生此言差矣。后世历史记载既是历史,又与我们何干?我们并非历史,我们站在当下。”他顿了顿,说道:“说来其实也没那般难以置信,我从前破案亦遇到了一些神鬼存在。如今想来,我们所不知晓的东西还太少。既然如此,我便姑且信你们一信。倘若不介意,几位便暂住开封府如何?” 这所谓暂住,其实亦是一种监视。 在场没有人不清楚,不过云苓他们自认问心无愧,当然没什么拒绝的理由。更何况,还有舒窈关于参与一些事才能去往下个世界的推测,暂住开封府,说不定会有所收获。所以,云苓欣然答应:“那就多谢包大人了。” 着张龙、赵虎、王朝、马汉送云苓五人去暂住的厢房,包拯望着他们的背影,沉吟片刻,问道:“公孙先生,你觉得,所谓异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我记得,曾在佛经中看到有关所谓‘三千世界’的说法。谓以须弥山为中心,周围环绕四大洲及九山八海,称为一小世界。此一小世界以一千为集,而形成一个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集成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集成大千世界,此大千世界因由小、中、大三种千世界所集成,故称三千大千世界。”公孙策闭目回忆,道:“南朝徐陵《孝义寺碑》中亦道,‘方使三千世界,百亿须弥,同望飞轮,共禀玄德。’”他睁开眼睛:“若是这五人没有撒谎,或许此间当真有三千世界也说不定。” 展昭沉默了许久,这时亦插话道:“我不大懂公孙先生说的什么‘三千世界’,唯有一点,我能够看出来。这五人,无论是哪一个拿出来,其武功都在江湖上可称霸武林。还有那位云姑娘,今夜她送我回开封府时所用的轻功绝世罕见,几乎不曾借力。如若他们来自异界,此等武功和轻功秘笈倒是可以理解。” “总而言之,他们也没必要编出如此精巧而拙劣的故事。”公孙策说道。 道是“精巧”,是说这些经历和世界都浑然天成,完全没有破绽。道是“拙劣”,是说穿越时空之事等闲难以取信。假设他们能够编造出一个又一个完美的世界故事,其实根本没必要用这般灵异神怪的故事来做理由——除非他们别有所求。 包拯点了点头:“你们说的不无道理。” 无论如何,也只能信上一信罢了。 . 云苓和于睿被安排在同一间厢房。甫入屋内,于睿就迟疑着向云苓求证道:“小苓,你是说……那人是谢云流师兄?” 简直出乎于睿的意料!她根本想不到,自己会在这异界遇到谢云流! 于睿心乱如麻,脑海中又是旁人对谢云流的评价、赞美和咒骂,又是卡卢比的面孔,那般虔诚认真地,向她提出过成婚。她明明做好了以后嫁给谢师兄的决心,可如今真正见到谢师兄,为何满脑子都是卡卢比呢? 云苓轻轻叹了口气,拉住于睿坐下,诚恳问道:“于姐姐,你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是谢道长么?不是,对不对?” 云苓也想不通,明明于睿身为天下三智之一,怎的在情感的事情上这般不开窍? 一个未曾见过的影子,根本抵不上朝夕相处的细心呵护。 “……对。”于睿低声应道:“小苓,可这是为什么呢?你也晓得,我是打算好了要、要……”后面的话,于睿却是说不出了。 “因为你喜欢的不是谢道长。”云苓索性戳破了跟于睿说:“没见过一个人,只听身边人议论,你怎么可能会真正喜欢上他?” 于睿静默良久,坦然承认:“我不懂。没见到谢师兄前,我以为我是喜欢他的。” 可真正接触后,褪去初见的不知是惊是喜,于睿猛然惊觉,自己对谢云流的感情,根本不似她想的那般。 “唔,”云苓想了想,忽然眉眼间染上清浅的笑意:“于姐姐,你可有这样的感觉?” “对一个人,明晓得他没那般脆弱,可就是想护他周全;明晓得只要自己开口,他绝不会退却,可就是不愿他难做。” “在他面前,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一回小女孩。” “只要有他在,纵是前途漫漫,纵是未来茫茫,我都愿意和他走下去。” 女子温婉的声音,似是呢喃,似是劝解,又似是回忆。其实于睿也不是没有看到这样的情人间的甜言蜜语,可偏偏她的语气,那般轻柔,却又那般真切。唯有真正体会,才会懂得。 于睿怔怔半晌,心底模模糊糊出现一个人影。 她好像,懂了。 第87章 第86章线索 叶英、谢云流、卡卢比三人自然被安排在同一间厢房。 谢云流用一种挑剔的眼光打量卡卢比,道:“你喜欢于睿?” ——对于于睿,谢云流并不知晓她的心思,可只要想到于睿是他的师妹,而未来说不定会便宜这明教的家伙,不知怎的,谢云流总觉得哪里都看卡卢比不顺眼。倘若让世上其他的哥哥或是师兄知道谢云流的想法,必定会告诉他,这种神秘的心理活动……叫做“妹控”。凡是觊觎自家妹妹的,一律打死。 卡卢比在于睿面前小心翼翼,在谢云流面前便没有什么可退让的了。他淡淡扫了一眼谢云流:“中原人,这与你无关。”他的官话是于睿曾经教的,并不十分标准,总带着点异域的味道。或许是因为被大漠的风烟熏染过,卡卢比的嗓音有沙沙的喑哑。 叶英怀抱焰归,神色疏淡,打断了谢云流和卡卢比:“卡卢比。”他侧首,微阖的双目仿佛能够穿透黑暗,看到什么:“安史之乱在即,明教如何打算?” 中原以后会是什么模样,卡卢比其实是不大在意的,但思及于睿与纯阳宫,他将要出口的话语一顿,抬眸审视叶英:“你想我们帮你们?”关于明教和藏剑山庄的恩怨,卡卢比虽并未参与,可还是有所了解的。他不太认为叶英会放得下这些过往。 然而,叶英微微颔首:“若安史之乱起,九州倾覆,藏剑山庄亦难幸免。何况,此事关乎国,关乎民,凡是大唐之人,绝没有能够袖手旁观的。” 谢云流嗤笑道:“你和他说这有什么用?这些个蛮人,哪里懂得?” 卡卢比生性缄默,可不知为何,面对谢云流总觉得看他不舒服,当下便冷冷回道:“不比你出走东瀛。” “呵。”谢云流一拂长袖,眉宇间染上淡淡的阴郁:“我奉劝你,说话当心些。否则,哪日栽了跟头,都不晓得自己怎么死的。” ——谢云流纵然再自负、再意气,也鲜少有这般失礼嘲讽他人的时候。如若不是卡卢比戳中他最隐秘的心事,还不至如此。 “……” 叶英沉吟片刻,索性由着这二人针尖对麦芒,不过也没有离开,以防这两人若是动了武,他还能阻拦一二。不过,叶英也清楚,身处异界,谢云流与卡卢比还不至如此失了分寸。果然,不过片刻后,两人都不再言语,似是厌倦了争论。 叶英便再次询问道:“安史之乱,明教当如何?” “此事由不得我打算。”卡卢比赤红的眼瞳扫了一眼叶英,究竟没有敷衍过去,答道:“须得教主做决定。” 明教教主陆危楼,叶英也曾打过几次交道。他思忖了一会儿,也没有要卡卢比必须给出答案,只颔首道:“我明白了。” “咚咚”,扣门声在渐浓的夜色中不轻不重传来:“阿英,你们睡了么?” 叶英微讶,开门便嗅得清浅浮动的药香——除去云苓,不做他想。 “怎么了?”叶英侧身,让云苓进来说话。 云苓摇了摇头,伸手挽住叶英:“我突然想起我差点忘记了一些事,还没有同包大人说。”她眨了眨琥珀色的杏眸:“关于今夜的案件,我想或许会对他们有点用处。” ——而为何要拉上叶英呢?云苓自然猜得到,谢云流和卡卢比即便不知于睿的心思,两个人也多半不和,何苦要她的阿英夹在中间受那“委屈”?还不如随她去见包拯等人,好歹也是受礼待的。 . 事实上,云苓提供的线索已经不是“有点用处”了。 “……我习医,因而对毒略有了解,那位小茹姑娘正是中毒而死。屋内有熏香的味道,本是没有问题的,然而,想来包大人破案多年,应当也知晓,熏香,经常可以成为杀人于无形的物什。”云苓不疾不徐着,将她发现的事情一一道。 公孙策肯定了云苓的猜测:“云姑娘说得不错,那小茹确实是中毒而死,是什么毒,还未查清楚。至于熏香的味道……”公孙策顿了顿,他到底没有亲去,对情况不太清楚。 “因为在你们来时,屋内熏香的味道已散尽了。”云苓解释道:“我是恰巧在现场,又趁他们楼下混乱便进去看了一眼。”她杏眸微冷,唇角却勾起似笑非笑的弧线:“不得不说,用熏香杀人的家伙,总是有点把戏在身的。”熏香的味道随风而散,又是青楼中最常有的东西,若不是她曾听谷中精通香道的前辈提及如何化熏香为毒,还真不一定能够想到这个地方。 “这是个方向,”包拯没有否定云苓的推测,也没有确信无误,只转头吩咐展昭道:“展护卫,劳烦你去告知王朝、马汉他们一声,重点排查‘香雪居’内的熏香。” “是。”展昭应声罢,立时奔向审讯处。 云苓说道:“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包大人请尽管开口。我们既然暂住开封府,总要付出一些住宿的报酬不是么?” 这位严肃刚毅的清官尽力使自己的神色柔和了些许,道:“多谢云姑娘开口。” “无妨。我要说的,便是这些。”云苓微笑道:“若是无事,我就和阿英回去了。” “时辰已晚,云姑娘、叶公子还请早些休息。” 此刻其实已临近子时,开封城中哪怕是最繁华的地方,都已安静下来。唯独开封府,仍在夜色茫茫中忙忙碌碌。云苓、叶英离开包拯的书房时,还可以依稀听到身后传来二人商议的话语。 和叶英行在路上,眼见着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捕快们,云苓垂眸轻轻一笑:“阿英,你知道么?万花谷不涉朝堂,可颜师父教我们,要敬重这些人。”她遥望远处,话音缥缈:“正是有这些人在,才会有盛世之景啊。” 万花谷书圣颜真卿,其实很早以前在朝为官,奈何一身正气,刚正不阿,由此为权势之徒排挤,可恨一身才华无用武之地。后更是遭受安禄山迫害,不得不退出朝堂,隐逸于万花谷。 云苓仍记得,颜师父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天下太平”四字时说的话。 他道:“云丫头,你看这四字,‘天’字里有一‘人’,‘下’字一竖一点可取一‘人’,‘太’字里亦有一人,到最后,方能得平。唯有‘人’,才是‘天下太平’的根本。” “这‘人’,是圣上,是明官,是百姓。” “是我,也是你。” “……” “我想,颜师父说的是对的。”云苓回忆起彼时颜真卿悠长寥远的语气,忍不住眉眼弯起:“所以啊,开封能够有这开封府和‘包青天’,是幸事一件。” 叶英忽然明白她想说什么了,抬手抚了抚云苓的发顶,朗声道:“无需担心,大唐自有如此之人在。” “比如说……阿英你么?”云苓侧首,身侧男子清俊疏朗的容颜被夜色掩去,高束马尾的银发如冰似雪,唯有一身金衣明亮夺目,成了高山之巅的亮色。 叶英微顿,失笑:“如若我可以算这其中之一,那你必定是。” “我当然要是。”云苓理所当然道,温婉的眉眼间染上一抹傲然:“如若不然,岂非愧对颜师父的教诲?”她眯着杏眸笑意清浅:“万花谷弟子,身处桃源,亦心忧天下。” 她从未忘却师长的教导。 叶英闻言,不觉指尖微动,轻轻握上她的五指。他从不干涉云苓的决定,可若是可以,他亦希望她,终其一生都不要参与进安史之乱的纷争。她大可纵意游山河,恣肆享人生。可叶英知晓,一旦牵扯到天下,云苓定不会袖手旁观。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最起码,在那之前,他认识了云苓,见过她娇憨俏皮的模样。 “阿英在想什么?” 叶英如实道:“幸好,在安史之乱前遇到了你。” 云苓微怔,而后笑道:“我也觉得。” 在安史之乱的硝烟与战火蔓延而来前,她见过天泽楼前的繁花与红梅。 那是可与万花谷晴昼海相媲美的姝丽景象。 从此,再不愿这些景色凋零。 第88章 第87章游蓉 翌日。 卡卢比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才抬手准备敲门。还未触到门,突然“吱呀”一声门开了,女子绝美的面容映入眼帘,脸上是他许久未见的清澈微笑。 “你怎的过来了?”于睿问道。 “我……”卡卢比觉得喉咙有些干,好像很久没有喝过水了似的,余下的话都说不出来。 于睿弯着眼睛笑道:“是来找我的么?” 于睿如今再回想起来,总觉得以前的自己仿佛是一叶障目。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看不清自己的心。倘若不是此次流落异界,真正见到了谢师兄,又有云苓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她怕是这辈子都很难明白过来了。既然她喜欢的是卡卢比,那么,便要好好待他。 卡卢比垂着眼眸,呐呐道:“是……”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到底被拒绝了多次,可他实在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为何于睿会一夜之间将他拒之门外?说来难言,这次异界之行,竟是当年被于睿拒绝后他们第一次重见。卡卢比想向于睿问清楚原因,又有些不知怎么问才好。 于睿心口一疼,踌躇半晌,问道:“卡卢比……你能,听我说个故事么?” “当然。”卡卢比点头应道。 “站在门口说什么?”屋内传来一声女子的话音,尾音上扬,话里满含笑意:“于姐姐,你们要互诉衷肠,何不出去找个风景优美的地儿?可惜,若是在大唐,你们可以去三生树那里。” ——明教地处大漠,在一片名为不归之海的沙漠尽头,有棵三生树,据说是守护忠贞爱情的树。 于睿被她调侃得脸颊发烫,回头道:“你这促狭的丫头,且少说两句罢。” “何苦要我少说两句?”云苓起身过来,推着于睿出去,又把于睿的手交给卡卢比,笑吟吟道:“喏,夜帝阁下,我于姐姐就交给你了。”话落,她“砰”地把门一关,动作飞快,无论是粉面含羞的于睿,还是因为和于睿牵手而浑身僵硬的卡卢比,竟然都没能够反应过来。 “这丫头……”于睿低声抱怨了一句,反手握住卡卢比的手,笑道:“不过她说的也不错,我们出去聊聊?” 卡卢比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和于睿交握的手上,听到于睿的声音,才如梦初醒般喃喃道:“好、好……” 云苓倚窗望着那两人渐行渐远,没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这位明教的夜帝阁下,看起来似是被她于姐姐吃得死死的了。 云苓如今实在觉得,能够有这一趟异界之行,不失为一件幸事。 他们能够提前得知安史之乱的发生,能够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能够找到似唐无乐、谢云流这般忘记回家的游子。 只除了…… 云苓垂下眼帘,掩下清浅的叹息。 他们,还能够回大唐吗? 他们,全都可以回家么? 云苓不知道。 若是可以,她自然希望大家都可以回去。可偏偏,能够走地图的只有她和叶英。 仿佛是什么不详的预兆一般。 . 不过,云苓也没有过多时间去思虑这些事情了。 游蓉来时,云苓正和叶英对坐着谈话。被赵虎引来的黄衣女子显得有些局促,见到云苓时眼底闪过一丝惊艳,旋即连忙低下头,声如蚊呐:“见过云姑娘。” “游蓉姑娘?请坐。”云苓下意识扬起一抹浅笑,而后猛地想起叶英在侧,心头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阿英……应当不会翻旧账罢? 游蓉不晓得云苓在想什么,依言落座。她瑟缩着,面色苍白,看起来似乎刚经历了什么,又好似在挣扎着什么。云苓只当做没看到,微笑道:“游蓉姑娘,要一盏茶么?”话是这般说着,她已为游蓉斟了一盏茶,不容拒绝地递给她。暖暖的温度顺着杯壁,一直从掌心传到心底。 游蓉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地抿着,云苓也不催促她,含笑道:“还未给你介绍,这是我的情缘,叶英。”她冲游蓉眨了眨眼,语气轻快道:“你是不知,昨夜在醉欢楼见到阿英来找我,我可慌了。”她口中说着“慌”,实则满面笑意清浅,好似在抱怨,更多的却又像是在撒娇。 叶英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云苓的发顶,似是责备,却又半点儿生气的意思也都没有:“那地方,哪里是你去得的?” “去得,去得。”云苓对着游蓉挑了挑眉:“有游蓉这般钟灵毓秀的姑娘,怎么去不得?当然是要好好去看看。” 游蓉满心的紧张,被她这么一说,忽的消散了许多。她深吸一口气,总算让自己纷乱的思绪平静了些许:“云姑娘,我有些事想告诉你……” 话一开口,接下来就要容易得多。 “我和小茹是认识的——不是那种只打照面的认识,”游蓉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脸色愈发苍白:“所以我不想让小茹白白死去。” “小茹是去年才来的醉欢楼,没多久便和韩公子熟识了。旁人都说她喜欢韩公子,可是……” “我无意间听到小茹咒骂韩公子,说他、说他……” “不得好死。” “其实这也没什么,”游蓉露出一抹苦笑:“云姑娘或许不知道,我们这般的女子,总是身不由己的——罢了,不多说了,平白污了云姑娘的耳朵。是以,小茹不喜欢韩公子,倒也没什么。韩公子模样周正,出手又大方,小茹会选他也不足为奇。” “可是,可是,”游蓉打了个寒颤:“昨夜我最后一次见到小茹的时候,小茹说,韩公子要遭报应了。”她带了些许哭腔:“怎的死的人会是小茹?” 小茹可能想要对韩公子不利? 云苓同叶英对视一眼,安抚道:“莫慌,你不若去告诉包大人?有包大人在,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我、我不敢。”游蓉咬着唇,低声祈求道:“云姑娘,我认识的只有您,您可否帮我转达?” 闻言,云苓手上把玩着兰亭香雪,神色温和道:“你且放心,我会帮你转达的。” 游蓉如释重负,脸上难得出来些许感激的笑:“多谢云姑娘。”她站起身,再次对云苓行礼:“不叨扰云姑娘了。”她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叶英,对云苓道:“愿您和叶公子百年好合。” “借你吉言。”云苓送游蓉出门,回身过来坐下后,脸上的笑意却敛去了。 叶英抬手,抚过她的发顶,神色疏淡:“破绽很多。” “这可实在是……”云苓顺势倚靠到叶英身上,低低叹息道:“她的琵琶很好,我以为,有那般琵琶语的姑娘,本该是不错的。”怎奈何,如今这游蓉,竟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 明明说着不想小茹白白死去,说的话却无不是给小茹抹黑。尤其是被问及怎么不去告诉包拯他们时,给的借口实在拙劣。不敢?究竟是不敢告诉包青天,还是不敢对包青天撒谎?云苓揉了揉额角,深深叹了口气。 算了,好歹也提供了些线索,或许会对破案有用罢。云苓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女子身上清浅的药香充斥鼻尖,赫然是她的味道。叶英顿了顿,好像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而后,他才继续问道:“你打算如何告诉他们?” “如实说罢。”云苓阖眸,“啧”了一声,有点郁闷地问道:“阿英,我看起来很好骗么?” 叶英听她的语气,似乎还有点委屈,便淡笑道:“或许是因为,她只认识你。”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以后,还是不要去那些地方了,不安全。” “……”云苓没想到这样叶英都还能绕过来,她不由得抿了抿唇:“可是我也没有被骗嘛。”她戳着叶英的肩膀,声音软软道:“阿英,你放心好不好?我以前也和亲友们去过的。真的无事。我保证,异界的秦楼楚馆我不再去了,大唐你就别拦着我了,好不好?” 见叶英不答话,她眨了眨眼,而后双手攀着叶英的肩膀,迎了上去。 四唇相贴。 仿佛心都柔软下来,四周的风也静了。 叶英猝不及防收到她的小啄,反应极快,伸手揽住她的腰,有一搭没一搭地吻着她的唇角。 两人的气息交融汇合,云苓迷迷糊糊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叶英清浅的笑意,连额角那一枚五瓣梅的印记,似乎都舒展开笑容。像是知晓她睁开了杏眸,叶英一手仍揽着她,一手却覆在了她眼睛上。云苓下意识眨了眨眼,卷翘的睫羽在叶英掌心轻触着,他的手却依旧稳若泰山。云苓也不反抗,难得乖乖闭眼,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只是,意识恍惚间,云苓也想起,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第89章 第88章熏香 到最后,云苓也没能从叶英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她心底气不过,便同于睿抱怨道:“也不知藏剑山庄可知,他们君子如风、光风霁月的大庄主,竟是这般、这般……” “机智过人?”于睿含笑为她补充道。 云苓杏眸圆睁,恼道:“于姐姐!你怎么可以帮他说话?” 于睿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道:“你这促狭的丫头,如今总算有个人制得住你了,我自然要帮他说说话才好。”这话倒是不假,云苓从小便是个“鬼灵精”,又背靠孙思邈、裴元、阿麻吕乃至于舒窈,可不是横着走么? 云苓“哼”了一声,道:“我不过是让着他罢了。” “有本事你且将这话在大庄主面前说说。”于睿微笑道。 云苓耳根发烫,还是反唇回道:“那于姐姐你怎么不想想,若不是我,你和明教的夜帝可成得了?”话如此说,其实云苓心底清楚,便是没有她,单凭卡卢比和于睿的情意,只要解开谢云流这个结,必定会在一起的。她不过借此来反驳于睿罢了。 闻得云苓提及卡卢比,于睿不由得顿了顿,到底脸皮薄,竟不如云苓恣意:“你啊,这张嘴实在不饶人。我算是怕了你这丫头了。” 云苓“得理不饶人”,笑吟吟问道:“还未问你呢,今日可是和人家说开了?” “嗯……”于睿垂首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道:“此次多谢你了,小苓。” “无妨,舒师姐说得不错,于姐姐你啊,就是当局者迷。”听于睿答应,云苓眸底浮起一抹清浅的笑意,真心为于睿高兴起来。于睿的□□总让她的好友们担心,又不知从何说起,现如今见到于睿想开了,实在不失为一件幸事。 或许于睿能够这般轻易想开,还要归功于异界之行,让于睿亲眼见到了谢云流——除了谢云流自己,谁也无法打破她心中那个名为“谢云流”的影子。 云苓没有再揪着于睿帮叶英说话之事不放,反而主动转了话题道:“于姐姐,我还有关于游蓉的事,要去告诉包大人,便先行一步了。”想了想,云苓冲于睿促狭一笑:“若是觉得无聊,便去寻夜帝罢。” “你且少说两句罢。”于睿推着她出门,又好气又好笑:“早晚有一日,你就看看,你这张嘴,会不会惹出什么事来。” “才不会呢,我有分寸的。” “是是是,你有分寸。”于睿目送云苓出去,摇头道:“这丫头,就等着哪日大庄主真生气了才晓得什么叫分寸呢。” 不过,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她自己不亦是这般么?倘若不是知晓他不会走开,怎会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 于睿垂眸轻笑,说到底,她又和云苓有什么不同呢? . “……就是如此了。” 云苓转告完包拯、公孙策关于游蓉的事情,又补充道:“游蓉大抵和案件有些干系。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何要来骗我——唔,可能她觉得我看起来并不太精明?”云苓自嘲般一笑,没有追究下去,只道:“倘若需要,我可以同游蓉说,包大人相信了她的说辞——引蛇出洞,未尝不可。” “暂时不必。”包拯捋须道:“多谢云姑娘提供的消息,实在大有帮助。暂时还不要惊动游蓉,待之后需要再说罢。” 云苓点了点头:“也好。” 公孙策忽然道:“云姑娘不是说小茹是中毒而死的么?搜寻‘香雪居’的捕快们今日有些发现。‘香雪居’内有两种毒,一是残余在香炉内的熏香,同云姑娘猜测的一般,二是酒杯中的毒,仵作检验后,道是小茹死于酒杯内的毒。”包拯诧异地看了一眼公孙策,未料到公孙策将会和云苓谈论案情。但他毕竟和公孙策相识多年,转念猜测公孙策自有打算,便没有阻拦公孙策。 云苓问道:“那可有查到两种毒出自哪里?” 公孙策摇了摇头,道:“尚未。不过,鸨母的供词里提到,小茹昨日特意叮嘱她,若是韩公子来了,便引她过去。鸨母只当小茹心系韩公子,没有多想。韩公子则说,他进‘香雪居’时,小茹还是好好的。可两人饮酒后没多久,小茹便吐血而亡。” “这其中,必定有我们不知晓的第三人存在。”云苓沉吟片刻,道:“否则很难解释为何会有两种毒药。或许游蓉的意图在小茹,可她说的,小茹对韩公子有谋害之心,不妨待定。” 公孙策应道:“云姑娘说得不错,策亦是这个猜测。开封府会继续追查下去的。若是云姑娘有什么线索,也请告知于我们。” “那是自然。”云苓微微一笑,说道:“总归是我们借了开封府暂住,怎么都要付出点报酬才好。何况,命案之事,无论是何人,都该帮忙的。” “包大人,找到酒液中的毒/药了。”展昭敲门而入,不妨云苓还在屋内,不由得愣了愣。 云苓对展昭点点头,算作打招呼,主动询问道:“那酒毒来自哪里?” 展昭答道:“我们发现的酒毒,是被凶手遗弃在醉欢楼中的。” “遗弃?” “嗯。”展昭解释道:“张龙、赵虎今日再次去搜寻醉欢楼,在楼中库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瓶药。带回来检验过后,那便是小茹所中之毒。” “那‘香雪居’内的熏香可有问题?”包拯向展昭确认道。 “有的。”提及此,展昭拱手对云苓感谢道:“多谢云姑娘提醒,才及时取出‘香雪居’内的香灰,没有被清理掉。”‘香雪居’固然是案发现场,可醉欢楼的人若是前去清理打扫,开封府这边并不一定能够及时阻止,更遑论留下关键性证据。 “凑巧罢了。”云苓没有居功,问道:“那香灰可检验出什么?” “暂时查不出什么。”展昭皱了皱眉,答道:“留下的痕迹实在太少。” 包拯沉思了一会儿,转头问道:“云姑娘,不知你对香料可有研究?” “这……”云苓黛眉微蹙,略微歉然道:“我虽曾跟着谷中专精香料的前辈接触过一些,到底未曾认真研习,不一定能够帮上忙。不过,或许于姐姐可以帮你们。”云苓记得,于睿曾经有一段时间长住万花谷养病,正闲来无事,便随着谷中那位擅长调香的异士好生学习了一阵子。她天生聪慧,又学得用心,比之略懂皮毛的自己,显然更能辨别熏香有没有问题。 包拯说道:“那不知可否麻烦那位于姑娘……?” “我这就去叫于姐姐。” 可说是叫于睿来,却正好遇到卡卢比在于睿身边,他便跟着来了。叶英更不必说,好似不知云苓又在生他的闷气,安静地跟在云苓身后。见众人都过去,谢云流左右无事,亦对破案有些兴趣,同样一道前来。开封府的书房,一下子进来不少人,好在书房的面积够大,否则倒会显得拥挤了。 云苓正生着叶英的气,看也不看他一眼。叶英微哂,伸手挽过她,云苓甩了甩手,没挣开,反倒被他逮住空子,与他十指相扣。 [松手,我在生气。]云苓咬重了道。 [嗯。]叶英应了一声,却没有松手,清清淡淡唤道:[阿苓,莫恼。] 云苓被他这好似没有的“安抚”气笑了,扭头不答话了。 旁人倒是没有注意到这对情缘的“官司”。于睿伸手道:“把香灰给我罢。”展昭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于睿。于睿打开纸包,用食指点了些许香灰,细细打量了一番后轻嗅。于睿的神色立时严肃起来,姣好的脸庞绷得紧紧的:“黄熟香四斤,白附子、茅香各二斤,藿香叶、零陵香、檀香、生结香各四两……——这是原本的配方。可调香之人减了藿香叶,加了白附子,还是未经鞣制的生白附子,又加了细辛的份量,合起来便是一味毒/药。” “再着人去问鸨母,”包拯当机立断:“展护卫,查查‘香雪居’内的熏香都出自哪里,若是小茹调制的,那原料来自哪里。公孙,你看看卷宗,可有提到小茹的来历?” “是,包大人。”展昭再度急匆匆出门办事。 “鸨母说,小茹是新近被人牙子被卖来醉欢楼的。之前小茹的身世背景,她也不清楚。”公孙策翻着卷宗,道:“青楼女子的来处多有不便,牵扯的利益链有时极其水深。寻常鸨母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从来不会追究过去。” “且追查看看。”包拯说道。 云苓适时提出:“若是无事,我们便先行离开了。之后还有事的话,只管来寻我们。” “好的,多谢几位。” 第90章 第89章查案 从书房中出来,谢云流瞥了一眼卡卢比,冷笑一声,纵身跃出开封府。他对朝廷其实是没有什么好感的,能够继续在开封府待下去,除去异界之故,还要多亏了有于睿在这里——无论如何,他终归是纯阳弟子。 卡卢比并不在意谢云流,只顾问于睿:“方才那香灰对你有没有影响?” 于睿笑意浅浅:“无妨,只一点点香灰罢了,毒性已散,对我没有什么的。” “嗯。”卡卢比点了点头。 云苓斜睨着叶英,哼了一声,道:“于姐姐,你的情缘可贴心极了。” 于睿知晓她这是说给叶英听的,忍俊不禁,弹了弹云苓的额头:“你啊,有什么事只管冲大庄主去,扯上卡卢比算什么?” “于姐姐,你这就护上了?”云苓挑了挑眉。 于睿也不反驳,只对叶英道:“大庄主,小苓就交给你了。卡卢比,我们走罢。”她和卡卢比再待下去,还不知要被云苓挤兑成什么样子。还是趁早离去,剩下的都交给叶英才好。 “多谢。”叶英领了于睿的情,对她点一点头,神色疏淡道。 徒留云苓和叶英面对面,她还记得自己在生气呢,转头就走。叶英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好似不知她故意使坏七拐八拐般,只安静相随。云苓一边走,一边悄悄回头看他。 这一回头,就正撞上他回望过来的眸光。纵然被带着走了那么多路,纵然其实本是她的不是,纵然现在倒打一耙生气的却是她,他仍旧不怒不急,包容她的小脾气。 “阿苓。”好像知道她在看他,他又是清清淡淡唤道。 不知怎的,云苓忽然就没了火气。她立在原地,等他过来,琥珀色的杏眸里慢慢爬上几分无奈、几分慨叹和几分不自知的欣喜。 女子温声嗔道:“你就不能哄哄我么?” 他若是好声好气地哄她,她怎么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生闷气——只要他肯哄她。偏这家伙,一点儿也不知道哄人。可他好像又比谁都知道该如何哄她。否则,怎么才唤她一声,她便生不起气来了呢? 叶英已走至她身边,闻得她的问话,清隽的眉宇间染上几分笑意,似是漫天倾泻而下的碎金流光,被薄云与微风滤去灼热的温度,只余安然温暖。他问道:“你想我如何哄你?” 云苓仰头看他,忽然张开双臂环住他,倚着他的胸口,闷声道:“这次我就原谅你了。以后不许让我一个人生气。” “好。”叶英下意识揽住她的腰肢,淡笑着应下来,亦道:“那你也不要一个人去秦楼楚馆。” “有人陪着便可以?”云苓得寸进尺。 叶英顿了顿,终是让步:“……嗯。”他补充道:“不过异界的不行,有人陪亦不可。” “你陪也不行么?”云苓笑吟吟道。 叶英伸手在怀中女子的发顶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莫要胡闹。” 云苓抬头,在叶英唇角小啄了一下,懒散拖长尾音:“我晓得了啦。” 唉,说到底,还是舍不得他为难。左右花街柳巷也不是非去不可,还是克制些的好。大不了,待回了大唐,就拿湘君做挡箭牌嘛——只要,大唐仍在。 . 午膳过后,展昭便带来了消息。 “包大人,找到熏香的原料来源了。小茹的身份也有了些眉目。”展昭面色沉着,向包拯汇报起来。 “‘香雪居’中的熏香素来由醉欢楼购置原料,小茹自行配置。根据醉欢楼的账目,小茹取了部分于姑娘提到的香料,还有一部分,据城西一家香料铺的掌柜的说,在几日前,小茹去他那里买过几味香料,正是没有在醉欢楼账目中领取的那一部分。” “需要注意的是,小茹的身份。下面的人找到了当初把小茹卖给醉欢楼的人牙子,他交代说,小茹其实不是他买到的,而是小茹自己找上门,说要他送她去醉欢楼的。小茹,本名辛梓茹,户籍登记中,她本是一个青楼女子的女儿,后来在外独自生活,平日里便是靠的一手调香过活。” 展昭一五一十地说完,公孙策若有所思:“如此看来,这辛梓茹确实同游蓉所说,对韩公子不利。不过,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要韩公子的命?” “去问问韩公子,看看他和辛梓茹到底有什么交集。还有,有没有同什么人交恶。” “是。” 这一问,竟真的问出了结果。 韩公子眼神飘忽,嘴硬道:“怎么会?我也就逛逛这些地方,怎么会得罪人?”他不耐烦地拍拍桌子:“你们这群人,不去查小茹有没有得罪人,跑来问我有没有得罪人算什么!还有,什么时候放我出去?”他再不回去,指不定家里人就要找过来了。韩公子心有戚戚,倘若叫父亲知道他去醉欢楼,还不得把他腿打断? 张龙皱了皱眉,索性直言道:“韩公子,辛梓茹,也就是你认识的小茹,企图用熏香谋害你。” 他这话一落,韩公子愣住半晌,才瞪着眼睛道:“胡说!”斥责着张龙,可韩公子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小茹点燃熏香的时候,那一种晕晕乎乎的诡异感。恍惚间,似是有毒蛇顺着他的脊背爬上来,慢慢环住他的脖颈,不断收紧,凉浸浸的,令人呼吸困难。韩公子不自觉收缩瞳孔,脸色发白。 见状,张龙就知道有隐情。他给赵虎使了个眼色,赵虎会意,对韩公子笑了笑,道:“韩公子,你也莫怕,只要你直说,开封府必定会查清真相,保你平安无事。” 韩公子支支吾吾半晌,终是开口了:“最近,最近总有个人找我麻烦,说是要我还他娘子……”他的声音小下去,显见是心虚了起来,却又强撑着道:“不就是,不就是去年看上了他娘子嘛。人钱两讫,他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到后面,韩公子的声音又重新拔高了。 张龙见得多了,这一听,便知道是韩公子仗着家世强抢人家的娘子了。他心下不免鄙夷,但也没有表露,只是问道:“那人的名字是什么?还有他娘子的名字。” “那人叫骆修平。他娘子的名字……”韩公子苦思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叫段向珊。”说实在的,倘若不是近来骆修平找上门,他都要忘记这回事了。 赵虎立时收了笑意:“行,韩公子,你可以回去了。” “之后若是还有什么事,开封府会着人登门拜访的。” 韩公子本来还面色一喜,闻得后面说开封府还会派人去,顿时僵了脸色。可开封府不比旁的,他们家可不敢拒绝开封府的调查。说到底,包拯在开封的威信和当今心里的地位,还是不容置疑的。 张龙、赵虎着小捕快把韩公子送走后,又分头去查骆修平和段向珊。 . 游蓉那边,暂时还没有找到消息。可任是谁也没有想到,谢云流竟在这边帮了个大忙。 谢云流回来时,已是临近傍晚了。 他还带着个人——正是早上才来拜访云苓的游蓉。 “这小丫头,和个什么……唔,太师有关系。”谢云流轻描淡写地指了指昏倒在地的游蓉,仿佛浑然不知自己投下了什么样的惊雷:“我直觉今日出门吃茶有趣事,就过去了。恰巧见到她在和什么人说话,言谈间提到了‘太师’,好像还说什么‘没有打探到那伙人的来历’。我测算了下,方位显示在那边。”他冲一个方向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他可是打听到了,那个地方,住的是朝廷中与包拯极不对付的所谓“奸臣”,庞太师。 啧,这些所谓的朝廷人啊,也就只会在勾心斗角上琢磨了罢。 谢云流眉眼间染上一抹厌恶和倦怠。 当年,他不就是因为这些事情,被迫离开纯阳宫的么? 云苓揉了揉眉心,难得心情复杂。即便来此不久,她也在收集消息的过程中,听到过庞太师的“声名”。这庞太师,乃是当今正得圣宠的庞贵妃的父亲,凭借女儿的圣宠,他竟在朝中和包拯这般的清官势均力敌。甚至有时,包拯都要在庞太师那里吃点亏。 云苓不由得摇了摇头,叹道:“阿英,你说,她可有想到,早上才来我这里‘告状’,晚上便被人逮住了?” 原来如此,难怪游蓉要特意来寻她。给小茹“上眼药”是其一,打探他们的来历是其二。 于睿沉思着,问道:“大师兄可有从游蓉口中问到什么?” 谢云流理所当然地答道:“没有,这又不是我的责任。我能把她带回来,不过是当做住宿的酬劳。” 还有,把游蓉带回来也有利于早日破案。待此案了结,开封府差不多也就没必要监视他们了,他才好离开游历。虽说谢云流并不在意开封府的怀疑,可毕竟如今于睿还在开封府暂住,他若是一走了之,剩下的人想来会很麻烦。 云苓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摇头轻笑:“看来,今夜开封府又不得安歇了。” 第91章 第90章乐己 尽管确实如云苓所说,开封府不得安歇了。 可开封府上下并无怨言。尤其是在得知此事还牵扯到庞太师后,公孙策更是露出些许笑意,对包拯道:“若是运作得当,说不定可以削弱庞太师的势力。” 要知道,去醉欢楼的人中,达官显贵不在少数。那他将游蓉插/入醉欢楼要干什么?谋害族中子弟的性命还是其次,探听消息才更令人骇然。去醉欢楼的子弟毕竟还是少数,何况庞太师也不会做得如此明显,引来注意。但若是探听消息,还不知有多少计划走漏,利益受损。或许平时看不出,可若是触犯到他们的利益,无需商议,所有人都会拧成一股绳,合作对付庞太师。 包拯严肃的脸色也柔和了些,赞同公孙策的话。“一定要从游蓉嘴里问出话来。”他顿了顿,又道:“切勿让她出了意外。” 这意外,要么是游蓉为保幕后人自尽,要么是幕后人为自保寻机会使游蓉“自尽”——总归逃不脱一个死字。毕竟,没有什么,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 “是,包大人。”展昭重重点头,明白包拯的意思。 云苓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提问道:“包大人,不知可否……让我去看看游蓉?” . “你想问什么?”明白自己暴露了,游蓉一改先前颔首低眉的模样,只轻轻一笑,也没有解释,不知望着什么方向的目光悠远:“若是问我背后的人,我不会说的……成王败寇而已。”女子不过敛去了之前眉梢眼角的小心怯怯,竟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她还不知晓凭借谢云流的术算,开封府已作弊似的知道了她背后是庞太师。现在开封府需要的,只是游蓉与庞太师之间究竟有什么线连接着。以及,韩公子为何会被害,辛梓茹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这都不是云苓想要问的。 她沉吟片刻,轻声问道:“那日你弹的琵琶,是你真心喜爱的吗?” 游蓉怔了怔。而后,她眼眸微垂,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左不过是取悦于人的玩意儿。” “是么?你当真这么想?”云苓反问了一句。 未待游蓉开口辩驳,她浅吟低唱起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云苓轻哼着那日游蓉弹的春江花月夜的拍子,就连游蓉自己改动的部分,都完全相同。女子温婉典雅的声音,吟着这本应有思妇、游子怅惘的曲子,婉转起合,似是在唱一个故事。游蓉垂下的眼睫微颤,忆起那日眼前女子和她谈笑风生的模样。她不该出现的,亦不该卷入此事。 “你这般改动,调子很好。”云苓轻声又问道:“你的琵琶……是你喜欢的么?” 游蓉掐了掐指尖,蓦地笑了,终于没有再否认:“是。” 云苓亦唇角轻扬:“人会说谎,音乐却不会——我喜欢你的琵琶。”她道:“我有个朋友,一手七弦琴惊才绝艳。她从前爱邀我去青楼玩,我问她,为何那么喜欢在烟花之地听丝竹之声。她说,”云苓顿了顿,再开口像是在模仿某个人的语气:“‘这儿的乐器分两种,一种,悦人,一种,悦己。后者,绝不逊色于任何大家。’”她注视着游蓉,温和道:“我想,你便是她说的后者。” 这个朋友,便是杨湘君。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琴痴,早年去秦楼楚馆,也是慕名前听琴。此后,竟渐渐悟出几分真意。 言尽于此,云苓起身,微笑道:“为你自己好好想想罢,包大人不会错放一个恶人,却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或许游蓉算不上好人,终归,罪不至死。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劝我。”游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幽幽的,似是叹息。 云苓只莞尔一笑:“大抵是因为,我还想听到你的琵琶。”她向外走去,头也没回,摆了摆手:“再会。” “……我知道了。”待云苓的身影消失不见,游蓉低垂的眼睫抬起,双眸中似哭似笑,最终,归于一抹晦涩难言的情绪:“我要见包大人。” . 游蓉掌握的消息,比包拯预想的还要多。 “总要给自己留条退路,不是么?”游蓉微微笑着,缓缓道来。 他们要的是韩公子的命——他在不久前撞见游蓉探听消息,或许那时他醉着酒,不一定看清了是什么人。可游蓉的身份若是暴露,必定惹来不小的麻烦。是以,游蓉上报后,便接到要韩公子死的命令。她按着上面给她的情报,从骆修平处着手,引诱着他找韩公子的麻烦。她甚至为骆修平准备好了毒/药,只是没想到,还有一个辛梓茹也要韩公子的命。阴差阳错,那一杯毒酒,要了辛梓茹的命,反倒叫韩公子逃过一劫。若不是辛梓茹横插一脚,最后哪怕是韩公子死了,也只能查到骆修平身上,查到段向珊的仇怨。谁也不会想到,韩公子真正的死因。 “否则,他不过一介商人,谈何在醉欢楼下毒?”游蓉素手慢慢抚过琵琶弦,这是她向包拯要的,说是作为坦白一切的条件。纵然这个条件有些奇特,包拯还是派人送来了琵琶。 自古士农工商,韩公子背靠世家,骆修平只是末等商人,根本无力为妻子段向珊报仇。倘若不是他们为骆修平提供消息和渠道,骆修平甚至找不到韩公子。 辛梓茹则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更不受庞太师指使。 “她么?”游蓉有些恍惚,压着嗓子低低笑起来,在书房摇曳的烛火中,她的半边脸颊隐于黑暗,被火光照亮的另半边脸颊上一片漠然:“她啊……是个好姑娘。可惜,没遭到好报。” 游蓉确实察觉到了辛梓茹的不同寻常,不过她自己也有秘密,便在交好辛梓茹、确认辛梓茹于她没有妨碍后,没有再过于关注辛梓茹。太过在意辛梓茹,会令她暴露的可能性大大增强。若不是最后死的是辛梓茹,游蓉也不会去寻辛梓茹背后隐藏的故事。 “她是段向珊的朋友。青楼女子的女儿,好不容易离开了烟柳之地,到底为了给好友报仇,隐姓埋名回到秦楼楚馆。” “可惜了,棋差一着,最后还是在小茹身上出了岔子。” 游蓉轻叹一声。 “庞太师很谨慎,大多数时候都是派人口述,很少有文字留下。偶尔有,也常常是只言片语。”游蓉嫣然一笑:“不过,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他埋下的暗线,可不只我。” “而我,知道大部分的暗线。我都记下来了,就在醉欢楼,‘琵琶语’匾额的背后。” “嗯?为何要收集这些东西?我说了啊,总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她唇畔的笑已近乎鬼魅,在烛火里明明灭灭。她纤纤十指拨弄着琵琶。忽然“铮”地一声尖锐刺耳,琵琶弦断,细长的丝弦割破指尖,渗出暗红色的血。公孙策暗道“不好”,立刻上前一步,道了声“得罪”。可不待他急救,游蓉嘴角落下一道血痕,映得女子的脸颊惨白如纸。她的手无力地从琵琶上滑落,面上却仍是笑着的。 “代我把这手书,交给云姑娘……” 游蓉遥遥望着窗外不知的方向,唇角扬起一抹微笑。那一处,树叶飒飒作响,好像在遮掩什么。 . 云苓收到游蓉“自尽”的消息,已是翌日清晨了。 她本来还在奇怪于突然亮起的地图板块,突然展昭登门。 “她向包大人说明一切后,便饮毒自尽了。”展昭把游蓉留下的手书递过去:“这是她叫我们转交给你的。”然而,展昭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无事。” “这可真是……”云苓瞬间反应过来,垂眸遮掩眸底的惊讶,面上露出些许怅然:“罢了。” 游蓉毕竟是一枚棋子,若是叛主,即便有包大人护着,也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诈死离开,才是最安全的方式。更何况,在展昭、公孙策眼皮底下自杀, 游蓉留下的讯息,并不在醉欢楼,而在手书上。 醉欢楼是留给庞太师那群人的,以便于“人赃俱获”。 云苓垂眸,淡淡一笑,半开玩笑道:“不曾想,这个世界的‘任务’原来是破案。”她抬眸,抿了抿唇,问道:“于姐姐,你们之后如何打算?” “我么,”于睿望了望庞太师府上的方向,淡淡一笑,道:“我打算帮包大人拉下那人。这一次,我们掌握的东西,足够布一场局了。” “我陪你。”卡卢比立刻道。 谢云流没有应和,只说道:“我出去看看这异界。” 于睿看了看云苓,问道:“小苓,你和大庄主的地图是不是开了?” “……嗯。” 于睿推了推云苓,含笑看向叶英:“既然如此,大庄主,小苓就交给你了。” 叶英挽住云苓的手,微微颔首:“放心。” .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城郊,戴着帷帽的女子回首,轻轻念出手书上的字句。而后,垂眸一笑,低声自语。 “谢谢,我很高兴,有人懂我的琵琶。” 第92章 第91章侠客 不知不觉间,寒冬褪去冰冷的外壳,初春初露端倪。几粒新芽在柳梢悄悄冒头,湖畔吹拂而来的微风却带着几分寒意。 西湖小院内,舒窈指尖捻着一枚黑子,愈发衬得她的手指白皙如玉。她遥望远方,沉思了片刻,才垂眸,将手中的棋子落下。忽然肩上一重,带着体温和药草清香的外袍将寒意隔绝在外。舒窈回首,见裴元在她身后,长身玉立,笑意清浅如天光乍破,雨过天晴。他微微皱着眉,语气却温和体贴:“不冷么?”他握住舒窈的手,输送了些内力过去。 “还好。”舒窈只觉双手暖融融的,唇角轻轻扬起:“难得见你出来,尸人的解药有方向了?” ——几月前,裴元在北城记录药人的恢复情况,整理数据以为解开尸人毒/药提供支撑。从北城回来后,裴元便日日夜夜久待药房,与药草为伴。舒窈也不去打搅他,常常待在院子里琢磨棋谱。 裴元哑然失笑:“我还未说你整日钻研棋谱,都不晓得要陪我,你倒是反过来说我。”墨袍男子亲昵地点了一下女子的额头,道:“你啊,何时才能粘人一些。”话虽如此说,舒窈每日着人送进去的东西,总是恰到好处。 “我若是粘人,那还是我么?”舒窈任由裴元为她拢了拢领口,清清淡淡问道:“今日可是有什么事?” “无事便不能来找你?”裴元摇了摇头,没再绕圈子,说道:“师妹回来了。” “回来了?”舒窈微讶,立即起身:“在哪里?” “在这里。” 轻快的语气,带着女子一贯的写意风流。循声望去,墨紫色衣裙的女子含笑走来,腰间系着的兰亭香雪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拂动,长发披散在背后,发间的银饰闪着亮晶晶的光。 “舒师姐,我回来了。”云苓冲舒窈一笑,不自觉露出些许女孩子家的娇憨:“我和阿英是经过了两个世界才回来的。舒师姐,你说得不错,我们真的回到了相同世界的不同时间点。” 舒窈并未因此而面露喜色,安静问道:“今日到的西湖小院么?可累了?先歇息罢。” “好。”云苓乖巧答应下来,她确实一落地便径直赶往西湖小院,还未来得及好好休息一番。然而,她指尖绕了绕兰亭香雪的流苏,又问道:“大师兄,阿英他没跟我在一道。你能不能问问神侯府,找找阿英的踪迹。” “……”裴元瞥了一眼自家师妹,到底没有拒绝她:“我会和他们说的。你先休息。” 云苓琥珀色的杏眸里顿时满是跳跃的喜悦,软声谢道:“就知道大师兄最好了。” “你对人家大庄主只怕也是这般说的罢?”裴元反手将笔系回腰间,毫不留情地戳破云苓。 云苓也不恼,只笑吟吟道:“那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裴元也没要云苓真说出个一二三来,从背包内取出一只小巧逼真的木甲鸟,简略写了一行字,便塞入木甲鸟中,按下机关,木甲鸟便像是突然活了一般,齿轮“咔嚓”转动,展翅向京城的方向飞去。 云苓望着木甲鸟,有些怀念:“记得大家都爱用木甲鸟传信。” 木甲鸟是天工一脉研制出的小玩意儿,常被万花谷弟子们用来送信。比起蓄养信鸽,还是木甲鸟更为方便。云苓身上倒是有一只,但每次传送至异界,总不知叶英地点,自然无法使用。 裴元未置可否。 舒窈抬手抚了抚云苓的发顶,稍稍柔和了清冷的嗓音:“去休息罢。” “好,舒师姐。” 云苓沿着青石小路,慢慢走回她的快雪轩。各个世界的西湖小院布局基本上大同小异,云苓忽然就想起,在林诗音的那个世界,那个飘着细雪的年夜,她和叶英在这条路上聊琴与笛。也是在那个世界,她和叶英真正定情。那个火树银花的夜,和那一盏摇曳生辉的桃花灯。 云苓垂眸轻笑,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去看一眼诗音? . 江南已是初春,京城却还覆着小雪。一只精巧的木甲鸟穿越山水,冲进神侯府的鸽舍,平稳落在架上。负责鸽舍的人见了木甲鸟,急忙捧起木甲鸟,匆匆向无情居住的小楼走去。 “这是裴先生的木甲鸟,刚刚到的。” 木甲鸟仿佛知晓谁接收消息似的,三两下跳到无情掌上。无情苍白瘦削的手指顺着鸟喙向下一寸,按住机关,木甲鸟便吐出一张纸条来。 “云苓回,历两界,烦请寻叶英。” 无情略微有些讶异,未料到云苓、叶英还会再回到这个世界。想来,现在的情况又是云苓和叶英分散了罢?他起身,向诸葛正我的书房走去。 如今无情已能够走一段不短的距离,当然长途行走还是吃不消,但相比从前受困于一方轿子,已是极不可思议的进步。何况,无情阻塞的经脉也已被裴元打通,足以让无情修习内力。外界对此一片哗然,纷纷寻找起了那能够医治无情的神医,可裴元、舒窈素来低调,又有神侯府挡着众人的视线,一时间还真没有人找到他们。 “世叔。”无情将纸条递给诸葛正我:“裴先生送来的。” 诸葛正我看清纸条上的字,很是意外:“叶公子和云姑娘回来了?” “应当是的。”无情说道:“不过叶英暂时还不知在何处,让下面的人去找找罢。” 诸葛正我点点头:“也好。”他仔细想了想,又道:“最近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之间似有大动作,你稍微注意些,莫要让人找到裴先生、舒姑娘的住处。” “无情晓得。” ——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是武林中规模最大的两个势力。六分半堂主雷损,金风细雨楼主苏梦枕,各占京城一方。雷损的女儿雷纯本和苏梦枕有婚约,不过就如今的形式看来,这婚约能否成,还未可知。最关键的是,苏梦枕此人,自小身罹数种重疾,换了个人,只怕早已卧病在床、难有作为,苏梦枕却使得一手“红/袖”刀法,管得住一座金风细雨楼。然而,无论如何,苏梦枕身怀痼疾不容置疑,他的情况和无情之前有些类似,所以在无情痊愈的消息传出后,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一直有人在探寻裴元、舒窈的位置。金风细雨楼自然主要是为了求医,六分半堂的意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或许更多的是不愿那位神医被金风细雨楼寻到。 无情写了张答复,便由着对木甲鸟好奇的冷血将字条塞入木甲鸟,把木甲鸟送了出去。 追命在一旁,灌了自己一口酒,吧嗒道:“不管见到多少次,还是觉着这木甲鸟实在有趣。” 铁手笑着点头道:“可不是么?大唐万花谷,不能亲眼得见,当真遗憾。”他转了话题道:“说起来,京城最近可出了个大诗人。” “那些什么诗呀词呀的,你可莫要同我说。”追命摆摆手,露出头疼的样子:“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铁手没管追命的话,对无情道:“那人不知名姓,也找不来处。不过,似乎嗜酒,常常在酒肆中出现。倘若喝得尽兴了,便赋诗一首。名声已传到皇上耳中,据说蔡京在寻他,好讨皇上欢心。但是说来也奇怪,明明人就在京城,偏偏蔡京都找不到他。” ——蔡京是当今宰相,背后牵扯利益无数,在朝中与诸葛正我势均力敌。他竟会在京城中找不到人,要么,是那人确实有本事,要么…… “你怀疑蔡京?”无情领会到铁手的意思,沉思道:“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是蔡京想要做什么,那么最近京城中各种关于那人的传言和遍寻不得都可能是蔡京刻意为了那人造势。 “不可能。”冷血忽然闷声开口:“我遇到过一回。” “诶?师弟,那你说说,那人怎么样?”追命问道。如果可以,他倒是很想再多出一个酒友的,但若是那人是蔡京势力,还是算了罢。追命对蔡京可没什么好感,尤其是他深深知晓,在他们找不到的地方,蔡京还不知做出了多少违法乱纪之事。 冷血抱着长剑,回忆道:“他用剑,用得很好。” “……”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冷血的下文,追命扭头看他,不可置信道:“没了?” “还要有什么?”冷血反问道。 “……”追命拱手,“恭恭敬敬”道:“对不住,是我输了。”是他高估了冷血的言辞,低估了他的单纯。 闻言,铁手握拳遮住嘴角的笑,无情亦露出几分笑意。冷血倒是有些茫然,不知怎么追命突然说“输了”。他想了想,试图安慰道:“无妨。” 这下,便是追命都忍不住,拍着冷血的肩头大笑:“小师弟,你这样可不行啊,怕不是要被女孩子骗了去。” 冷血耳尖红了红,总算听出追命是在打趣他,辩解道:“我遇到他时,有人追寻他的踪迹,皆被他斩杀于剑下。”顿了顿,冷血又补充道:“而后,他随口吟了两句诗——”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第93章 第92章落英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云苓口齿清晰地念着这一字一句,手上将木甲鸟递给裴元,微一挑眉:“这不是太白先生的《侠客行》么?——嗜酒,使剑,吟诗,无情说的这人,只怕八成是太白先生。” “很有可能。”舒窈沉吟道:“异界众人,愈来愈多了。” 裴元眉头微皱:“不知大唐如今是何种模样。时间不同,实在难以放心。师妹,你的地图上还有几个板块?” “看不出来。”云苓摇了摇头:“不过比起之前迷雾已小了许多,应当快了。”到底经历了那么多世界,现下再提起这个话题,云苓要坦然得多。 闻言,裴元也没有继续询问下去,只道:“既然如此,你便去把昨日我们讨论的东西整理了罢。” “大师兄你怎么自己不去?”云苓心知肚明,却偏要问一句,看了看舒窈,长长地“哦”了一声:“我晓得了,你要陪舒师姐,所以打发我去做事,和舒师姐两个人。” 裴元被这促狭的丫头气笑了,用笔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她的头:“成日里都想些什么呢?我当你走过那么多世界,总归要长大了些,不想还是这般爱闹。” 舒窈一针见血:“大抵是仗着有大庄主纵着她罢。” “……”云苓难得卡壳,认输道:“舒师姐,就知道你要护着大师兄。唉,可怜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就不在你们面前自讨没趣儿了。”说着,她还瞄了裴元一眼。 裴元顿时想起来,这不是他当初与叶英去往剑门关,舒窈留守京城时候,他同云苓、叶英说的话吗?现在倒是被云苓还给他了。不由得失笑:“你倒是好记性。” 云苓眉眼弯弯,不再打趣他们:“好了,我现在去便是。大师兄你研究了那么久,也合该休息休息。” . 云苓很是花了一番时间整理资料,分门别类放好后,望着资料出神。 洛道从前是什么模样呢?她年少时,洛道还不曾惨遭毒手,曾跟随二师兄去过那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印象。 洛道的乡人质朴,见到前去行医的万花弟子,总要极尽他们所能好好招待一番。即便是再贫困的村落,也总要为他们打点出最好的住所。乡人多自卑,常疑心不能招待好他们,村长总是要连连道歉,搓着手道:“难为大夫您将就了。”洛道有座李渡城,如大唐所有其他的城一般,每日人来人往,热闹熙攘。她记得有个小女孩,叫何邪,发着烧,藏在父母身后,怯怯不敢过来。“小邪子是吗?我听你爹娘这样唤你,我也可以这样叫你么?”她拿了一串糖葫芦给何邪。“可以的,姐姐。”小女孩犹豫了下,接过,咬了两口,后又踮着脚软软道:“姐姐也吃。”第二次去就诊时,小邪子背了个布娃娃,指给她看:“姐姐,这是爹娘给我做的,你看,还有我的名字呐。” “……” 那时的洛道,色彩鲜明得,让人很难想象,后来那里的天空,会永远笼着灰翳的阴霾,不见天日。 从记忆中回神,云苓轻轻叹了口气。但愿,他们真的能够找到尸人解药的方向罢。 “咚咚咚”,泽兰在外扣门,道:“云姑娘,舒姑娘着我给你送茶点。” “进来罢。” 泽兰把温热的茶和小点心摆在桌上,云苓捻起一块红枣糕,指尖触摸到的温度还是暖暖的,显然是刚出炉不久。她微微一笑,道:“舒师姐还是这般细心。” 吃完了糕点,云苓用方帕擦擦手,便让泽兰把东西带走。自己出门去,打算随处走走,算作放松。 . 所谓断桥残雪,是瑞雪初霁后,站在宝石山上向南眺望,西湖银装素裹,白堤横亘雪柳霜桃。断桥的石桥拱面无遮无拦,在阳光下冰雪消融,露出了斑驳的桥栏,而桥的两端还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依稀可辨的石桥身似隐似现,而涵洞中的白雪奕奕生光,桥面灰褐形成反差,远望去似断非断,故称断桥。 云苓有些遗憾,如今开春,江南已冰消雪融,却是见不到断桥残雪的景象了。好在,纵使如此,西湖可看之景还有许多。她信步闲游,不时遇到同来游赏西湖的人。见她孤身一人,也有人发出邀请,却都被云苓婉拒。她眸光坦荡,神色温婉,言辞谦和,倒令人不好觉得她孤傲怪异。 “好罢,那,云姑娘再见。”富家小姐失望地离去,对同伴道:“被拒绝了。” “唉,那算了。” “……” 云苓才送走一位,身后又传来另一道声音。 “姑娘何不与众人一起游玩?”问话的是个身着水绿衣饰的丽人,婀娜多姿,遇雪尤清,经霜更艳。她轻移莲步,向云苓这边走来,盈盈一拜:“小女子田纯,不知道姑娘名姓?” “云苓。”报出自己的名字,云苓才回答田纯的问题:“或许,是因为我想要的人不在。”她浅浅一笑,神情却轻描淡写,叫人分不清她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真情实感。 田纯笑了,一瞬间仿佛花开迎风、月入歌扇:“那不知,我能否有幸成为云姑娘想要的人呢?” “不行呐。”云苓弯了弯唇角:“我有情缘了,田姑娘。” 田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云苓的意思,顿时噎住片刻,才柔柔叹息道:“云姑娘误会了。”她凝视着眼前墨紫色衣裙的女子,留心着她的每一分表情变化,问道:“不知云姑娘可曾听过,万花谷?” 云苓杏眸微眯,想起无情信笺上说的,江湖上寻大师兄和她的人不在少数,其中尤以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为最,叫他们记得小心。不过,云苓唇角一翘,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兰亭香雪,话语中隐隐透出几分傲然:“我就是万花谷弟子。”他们又能对她怎么样呢?即便不主修花间游,她也并不是只能躲在旁人身后的弱女子。 田纯不防她竟承认得如此干脆利落,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那,想来云姑娘的医术也必定神乎其技罢?” “当不得如此谬赞。”云苓反问起来:“那么,田姑娘可是特意来寻医的?” 田纯也索性承认:“正是。”她望着云苓,恳切请求道:“还望云姑娘为他诊治。” “你是金风细雨楼的人?”见田纯神色稍有变化,云苓立刻否定:“不,那你是六分半堂的?”无情说,最为迫切,想要找到神医的是金风细雨楼的人。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却不是金风细雨楼之人。与之相对的,大约是六分半堂。 “何以见得?”田纯这次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云苓唇角微扬:“这个么,就不便告知了。” 西湖小院和神侯府明面上的牵扯愈小,麻烦愈少——不管是对西湖小院还是对神侯府而言。 田纯,或者说,雷纯——六分半堂主雷损之女——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倘若不是身在杭州,她还不一定能够借用六分半堂的势力锁定西湖小院。今日得到消息,这位云姑娘从西湖小院里出来,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拉拢西湖小院的好机会,便赶过来了。 “不知请云姑娘出诊的费用如何算?或者,西湖小院内其他人…….”雷纯试探道。她可是知道的,当初为无情诊治的,似乎是个男子。 “西湖小院不出诊。”云苓睁眼说瞎话道:“如若有病患,送来便是。诊费视情况而定。” 万花弟子医者仁心不假,可这仁心,绝非卷入阴谋算计、争权夺利之事的弱点。 雷纯听出了云苓的拒绝,她咬咬唇,识趣地没有选择激怒云苓。尽管无法习武,可她身边多的是高手,却无一不告诉她,看不出云苓的内力深浅。不能硬来,只能软化。于是,雷纯嫣然一笑:“既然如此,我回去便告诉他。不过,不知以后可否登门拜访云姑娘?总觉得和云姑娘很投契呢。” 这次,雷纯没有得到回应。 她犹疑地看向云苓,却发现对方的视线越过她,投向某个位置。女子方才温和却疏离的微笑恍若开春消融的冰雪,流淌、荡漾开娇俏的柔波。一双琥珀色杏眸盈满了细碎的光,像是万千星辉灿烂。 “阿英。” 她听到云苓轻快地唤了一声。而后,匆匆迈步过去。 雷纯转身,看到一个雪发金衣的清逸男子,额角殷红的五瓣红梅冲淡了他眉眼间冰雪似的清冷。他的五官无不精致,似是经过上天精心雕琢。唯独双眸微阖,令人扼腕这缺陷,亦更令人想要探寻那遮掩的双眼,该是何等美景。或许是错觉,雷纯一个恍神,不知怎的,好像看到了江南朦胧的烟雨。 那是,倾尽西湖的灵山秀水,才化开的一片缤纷落英。 第94章 第93章上京 除了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苏梦枕,雷纯从未见过如此惊艳的人。 苏梦枕用的是刀,“一夜盛雪独吐艳,惊风疾雨红袖刀”。可或许是苏梦枕病容太甚,又或者是他从未在她面前表露出那般锋芒野望的一面,在雷纯的眼中,苏梦枕从来不会让人望而却步。 而眼前这人,他怀抱的是一柄剑,华丽古朴,藏锋无形。即便如此,他亦如同高山之巅的冰雪,清冷亦遥远。明明他双目微阖,雷纯竟觉得自己不敢与他对视。仿佛只要视线一对上,那人便能把她看得一清二楚。雷纯下意识挪开视线,不想自己显露出半点儿的狼狈。 可偏偏,在墨紫色衣裙的女子挽上那人的手时,雪霁天开。 雷纯眸底划过一抹诧异和了然,原来如此……这便是那位云姑娘说的,“她想要的人”罢? “阿英是今日到的么?” “嗯。”叶英答道:“见过裴先生了,他说你出门了。” 云苓转头,对雷纯意味深长道:“田姑娘若是存心求医,不妨尽快将人送来——阿英,我们回去罢。”她已表明西湖小院的立场,不涉江湖纷争,就是不知,六分半堂能否尊重西湖小院的选择了。倘若不能,有阿英,大师兄和舒师姐在,怎么着也不会拖累神侯府不是? 叶英没有在意雷纯,只颔首应道:“嗯。” 雷纯目送着他们远去,月牙形的指甲抵着掌心。她抿了抿唇,低声道:“跟过去,记得把西湖小院的一举一动送回来。” “是,大小姐。”暗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声音,如是应道。 初春的阳光还泛着几分苍白,投在西湖的水面,映出千万条粼粼的银尾鱼,仿佛在跳动嬉戏。湖面有帷幔朦胧、轻歌曼舞的画舫,传来富家小姐和公子的欢笑。浑然不知,在船底下,氤氲着怎样的暗潮。 雷纯将目光遥遥投往京城的方向,低声自语道:“……该上京了。” . 江南,多的是烟雨小桥,青石板巷。在这般诗情画意的山光水色里,就连行人匆匆的步伐,也会不由自主地慢下来。云苓也不急着和叶英回去,反而拉着叶英在杭州城中闲逛。路边的小贩有一搭没一搭地吆喝着,却似乎并不在意是否有人购买他们的东西,反而闲适安稳。 “糖炒栗子嘞,炒栗子——” “胭脂,上好的胭脂,、快来瞧瞧!” “糖——葫——芦——,一文钱一串——” [对了,阿英,你可有遇到什么人?]云苓问道。 叶英摇了摇头,耳畔银发轻滑,道:[并未。] 云苓把京城中声名渐起的“诗人”之事简略和叶英说了说,道:[我们猜,可能是太白先生。正好你也回来了,我们两个去京城寻人罢?]未待叶英询问,云苓便道:[大师兄快要找到尸人解药的方向了,何况近来恐怕西湖小院风波四起,也需要人坐镇。]她轻笑道:[不料,我们这西湖小院,也有一日能够成为武林中两大势力争夺的存在。] 要知道,西湖小院最开始的意义,仅仅是她和叶英在异界的住所而已。 [无心插柳么?]叶英顺着她的话道。 云苓忍不住扬了扬眉,眉梢勾起一股名士风流的意味:[说不定,以后西湖小院会成为一个传闻呢?] [不无可能。] “……” 他们聊着天,在背后跟随的人看来,却是彼此缄默无言。云苓感知着背后的人数,“啧”了一声,道:[看来还是不死心啊。难怪神侯府的信笺上说,京城现下暗潮汹涌。六分半堂都摸到杭州来了,京城中的状况,可想而知。不过,六分半堂先于金风细雨楼寻到这里,还真让我有些意外。] [那我们入京城,还可助神侯府一臂之力。]叶英对神侯府的印象还不错。事实上,神侯府这种半是江湖,半在朝堂的模式,和天策府极相似。当年他和李承恩成为好友,对这般存在的不易之处多有体会。行在江湖与朝堂之间,寻求一个平衡,其实是很困难的一件事。而李承恩做得很好,诸葛正我亦然。 云苓心思一转,便知晓叶英为何如此开口。她也赞同叶英的话:[正是。当初神侯府助我们良多,如今我们倒是可以反过来帮神侯府一把。]顿了顿,云苓突然想起:]不过,大师兄说,我们离去后,他们没有告诉神侯府,我们的来历。] 前几个世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晓他们的来历,唯独此间,因着有裴元、舒窈在,他们离去时没有留信。而且,他们的来历本就奇异,如非必要,还是知道的人少些为好。然而,倘若这次来的人当真是李白,他们少不得要和神侯府解释一番。 ]总不能叫太白先生隐姓埋名罢?]云苓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之前来的人,似乎都是异界历史中不曾记载的,可没想到这一次,竟会来了个大名鼎鼎的“诗人”。即便是三岁稚子,想来也听过太白先生的名头。 叶英思索了一下,道:[究竟如何处理,让太白先生自己决定便是。神侯府那边可以告知真相,你不是说,神侯府原本对太白先生有所怀疑么?] [倒也是。] 云苓挽着叶英的手,在一个分叉口前拐了个弯,拐进一个和西湖小院相隔甚远的小巷,才扬声道:“后面的人,不如出来一见?若是要我们动手请,可不会这般客气了。” 跟随的几人闻言一惊,面面相觑。眼见着两人的目光直直看向他们,几人咬咬牙,现出身形。 “一,二,三,四……唔,还有一人。”云苓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人数,杏眸微冷:“几位,可不够诚实。” 见状,为首的一人只得让那人出来,语气恭敬道:“冒犯二位,实在抱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云苓食指漫不经心地绕着兰亭香雪的笔尖,说道:“告诉你们背后的人,若是再有下次,莫说出诊,便是把人送到西湖小院,西湖小院也不会为其医治。” 为首之人心下一凛。这意思是说,他们若是再跟下去,不得罪都是好的,更别提拉拢西湖小院。 “是,定会转告。”他埋头,并未争辩,只打算回去如实告诉大小姐。 云苓叹了口气,她可明明都告诉了田纯,西湖小院不出诊,如若求医,将人送来便可,然而—— “为何总有人,不顾告诫,非要碰壁了才肯认清现实呢?” . “大抵是因为,总有人觉得,自己会是例外的幸运儿。”无情放下手中的书卷,答道。 诸葛正我点头:“崖余说得不错。”他对云苓、叶英笑了笑,道:“两位一路赶来京城,辛苦了。如今京城中的形势有些紧张,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大约是要重新划分势力范围,加之又有蔡京在其中搅浑水,两位这一入神侯府,恐怕早已被其他势力所知晓。” “无妨。”云苓转着笔,温和道:“无妨。西湖小院也已被盯上,倒也习惯了。” “说到底,还是神侯府连累了几位。”铁手歉然一笑。 云苓及时终止这个话题:“当初神侯府也帮过我们,何谈连累。诸葛先生,我们出发前有写信送来,说是要告诉你们一些事情,不知诸葛先生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云姑娘想说什么?” 云苓沉吟片刻,把目前最要紧的话题点出来:“京城中最近那个声名鹊起的诗人,或许我们认识。”她倏地唇角微扬,眸中浮起一丝狡黠:“当然,或许你们也认识。他是……” “李太白,青莲居士。” “!!!” 神侯府众人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岔了,又或者是云苓在和他们开玩笑。但见云苓的神色,又不似玩笑。 无情沉声道:“还请云姑娘详细说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之前一直没有和你们提及,其实我、阿英还有大师兄、舒师姐他们来自大唐……” “不过,并非你们史书中记载的大唐,而是另一个世界的大唐。” “……” 云苓熟门熟路地把她和叶英的经历说了一遍——她自己都要记不清,这件事她到底说过多少次,几乎都快形成固定的词句了。 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渐渐被云苓描述中的大唐所吸引,最后,追命咂摸着嘴,感叹道:“这可真是,鲜有所闻。” 无情倒是很快收回心思,思索道:“如此说来,那位诗人很大可能是青莲居士?” “嗯。”云苓说道:“在我们的大唐,太白先生的剑术极出名。” 无情记起来了:“似是有这件事,青莲居士的诗句中,曾多次出现‘剑’的字眼。亦有史书记载,青莲居士少时任游侠。” 追命豁达得很,哈哈笑道:“好极,若是青莲居士,我又要多个酒友了。” 云苓眨了眨杏眸,承认道:“我觉得,太白先生说不定当真会和你成为酒友。” “那么,便劳烦神侯府收到太白先生的消息时,告知我们一声。”叶英解释道:“我和阿苓会去看看,到底是不是太白先生。” 诸葛正我立刻答应下来:“好。” 第95章 第94章太白 偌大的“酒”字旗随风招摇飘荡,发出“飒飒”的布料摩擦声响。京城要比江南寒冷些,何况现下还是清晨,薄雾未消,寒露尚在。 酒旗下坐着一人。那人分明是三四十出头的模样,却已须发皆白。看似才中年,却已满身尘世沧桑,超脱洒然。 他正在为自己斟酒。 清澈的酒液倒入杯盏,发出汩汩的声响。待酒至八分,他放下酒壶,扬眉轻笑:“不知又是哪位来请白前去作客?” “先生何苦如此?”为首的人现出身形,其后跟着数十人,冷冷道:“倘若识趣些,必定不让先生受那皮肉之苦。” 李白先是一怔,而后放声快意大笑起来。他在大唐成名多年,也不知多久不曾听过如此话语了。未曾想,一朝落入异界,竟似回到了少年时候。他反手握住摆在桌面上的长剑,喟叹道:“难得出来喝一回酒,到底还是不能如愿啊。” 如此淡然大胆的话语,不由得令来此围堵李白的众人心生恼怒。 “看来先生是不愿好好随我们走一遭了!” 早在李白喊出那些人时,店家便已悄悄缩在了柜台之后,小心翼翼探出头来。店家还有些自嘲地想道,想当初,这位先生第一次招来这些人时,他惊慌失措,怕得连滚带爬出去。只敢在其后回来,发觉遍地尸体,桌上有一锭金子,压着两个飘逸的字——“赔偿”。他吓得腿软,后来竟然还有捕快来问他怎么回事,他便磕磕绊绊地一股脑儿说了出去。如今可倒好,这位先生来了几次,他都敢待在原处,等着先生解决完那些人,再等捕快们来收尸了。 不过今日,似乎有所不同。 还未等李白出手,一声轻笑从不远处飘来,是个女子的笑音,不知笑的是谁。朦胧的雾气中走出两人,一个墨紫色衣裙,端方雅致,一个雪发金衣,清冷淡漠。店家看愣了眼,下意识屏住呼吸,似是怕惊扰了这对从画卷中走出的情缘。 “哪里需要太白先生出手?” 女子的声音婉转悠扬,尾音却懒散地拖长,无端令人想起风流恣意的名士。 “晚辈们自当代劳。” 她道。 话音才落,墨色气劲飞溅而出,淡金色剑气喷涌而过,仿若无形的什么,拨开重重薄雾,揭露出最真实的情形。云苓一手持笔,掌中兰亭香雪旋转得似有残影,银白流苏起起落落间,便有一人又一人倒下。叶英的剑气要更大开大合一些,如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想不到,一柄没有出鞘的剑,能够发挥出如此骇人的威力。店家这才从愣神中醒过来,暗暗咋舌。 “嗯?”李白扬了扬眉,这语气,倒是耳熟。他循声望去,顿时露出了然的神色:“云丫头,叶家小子。” 李白知晓叶英倒还不稀奇。于他而言,叶英算是江湖中后起的剑道新秀。而他之所以知晓云苓,并不是颜真卿的缘故,反倒与杨湘君有关。杨湘君本是长歌门人捡到的孤儿,后李白的二弟子凤息颜见杨湘君于琴道有难得的天分,便将其收入门下。然,彼时凤息颜自己都还年纪轻轻,就将杨湘君送到李白跟前,请他教导杨湘君。是以,杨湘君名义上是凤息颜的弟子,其实反倒是李白教导她更多。纵然如此,跟在“青莲剑仙”身后,杨湘君依然成了琴痴。长歌门有琴剑双绝,杨湘君剑术平平,琴道却如有天助,进步神速。后来杨湘君遵李白之命,游历江湖,正是那一次,杨湘君遇见了云苓,此后渐渐成了好友。云苓亦是跟着杨湘君见到的李白。 “你们也来此间了?”李白放下手中长剑,斟酒自饮,放任云苓、叶英清扫那群人。他自然看得出,两人都没有取这些人的性命,却没有开口询问。左右后辈们总有他们的想法,他啊,到底还是老人了。 “是,大师兄和舒师姐亦在此间境地。”云苓与叶英在李白面前落座,她笑吟吟道:“听闻京中出了一位大诗人,嗜酒又用剑,我们猜定是太白先生,便寻来了。”她向李白发出邀请:“太白先生,事关重大,不如移步京城六五神侯府?” 闻言,李白问道:“你们同朝廷有联系?” “那倒不是,仅仅和六五神侯及其门下弟子有些交情。”云苓摇头道。 李白抬眸,淡淡打量着这两个许久未见的后生,待观至叶英,眉头一挑:“叶家小子,你的剑心……似有所精进?”这着实令他讶然。须知,大唐无数天才新秀,习剑者亦不在少数,叶英可谓是走出了一条新的道路。 心剑,以心为剑。 所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所有的剑术到最后,都会归于心道。 所有的修行到最后,亦是心之试炼。 而叶英却是个意外——他的剑道之路,从一开始,便踏上了心道。 可这心道,比之剑道,难于上青天。前人未曾走过,剑心究竟为何物,亦无从知晓。曾经听闻叶英以双目失明换得心剑大圆满,李白却总觉得,叶英必定还未走到心剑的尽头。然而,不论如何,此子竟能以心换剑,以心为剑,又不能不说是一种好魄力。 他觑着叶英仿若不是在说他的疏淡神色,恣意笑道:“叶家小子,后生可畏,你很不错。” “多谢太白先生夸赞。”叶英道。 “结账。”李白随手将一锭金子抛到柜台上,起身:“走罢,那神侯府既是你们熟悉的,想来总不会有错。” 见一行三人准备离开,店家便从柜台后面出来,搓手笑道:“三位慢走。先生日后再来啊。”左右这位先生总能解决麻烦,又出手大方,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谁不想做呢? 云苓立时便想起一件事来,对店家微微一笑,说道:“等会儿会有神侯府的捕快来羁押他们回去,无需害怕。” 她与叶英倒也不怕那些人自尽保密,万花谷点穴截脉之法为谷主东方宇轩所创,在人才济济的大唐都是顶尖精妙的武学,更遑论在异界。云苓全然不担心他们能够冲破穴位。 店家连声应下来,收拾起了小酒肆。 . 对于历史上的李白,该是什么印象呢? 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 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狂士? 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诗人? 所有历史记载中的谪仙人,都不及亲眼见到这位太白先生时的震撼与……惊艳。 是的,惊艳。 倘若看到叶英的第一眼,所有世俗人都会为他精致的容颜惊艳。那么,在看到李白的第一眼,所有人都会为他看破尘世、立于云端的洒脱不羁而惊艳。 ——那是独属于诗仙的七窍玲珑心。 “久仰先生大名,不想今日竟能一见。”诸葛正我注视着李白,不由得笑起来:“太白先生,倒是和史书记载的不尽相同。” 李白在来神侯府的路上,便已听云苓、叶英为他解释如今的状况,随性一摆手:“且不论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纵然是一个世界,史书记载也不过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真实究竟如何,何人又能说得清呢?” 无情很赞同李白的观点:“太白先生说得是。” 莫说年纪最小、还带着几分孩子心性的冷血,纵使是素来稳重的铁手和年龄最长的追命,也都忍不住偷偷转眼去瞧李白。 那可是李白! 再怎么不通诗词的人,但凡识文断字,多少都听过李白的诗句和声名。如今,如此传说中的谪仙人,竟活生生地站在了他们面前,叫人如何淡定得下来? 注意到师弟们的表现,无情好笑之余,不免轻咳两声,提醒他们。又向李白道歉:“师弟不懂事,还望太白先生不要介意。” “无妨。”李白对此自然不会在意,直接问到主题:“你们说,那要‘请’我去的人,是蔡京?” ——神侯府的办事效率很高,云苓三人到达神侯府后不久,便有捕快将那批人带回来审问。问出的人却不是蔡京,可神侯府众人都知晓,那人是蔡京门下,不过是披了一层掩饰而已。 诸葛正我点点头:“近来先生在京中名声大噪,蔡京应当是想请了先生去,讨得圣上欢心。” 李白对此神色淡淡,只轻嗤道:“这些人,来来去去也只有在怎么笼络圣心上最为精通了。”他看向紫禁城的方向,语气有意无意中透出一种久经世事的厚重:“你们的打算我也能猜出一二,若是想借江湖势力洗牌朝堂权臣,仅靠你们远远不够。你们可有同这两个势力的人接触?有能够合作的人么?” “有。”无情答得冷静:“金风细雨楼的楼主——” “苏梦枕。” 第96章 第95章梦枕 “苏梦枕此人……”无情沉吟片刻,给出一个简单的评价:“心怀天下。” 他没有说苏梦枕以病痛之躯撑起金风细雨楼,没有谈苏梦枕一手红/袖刀法,也没有提苏梦枕的性情如何,唯独给出这四字。 无情解释道:“苏梦枕主张抛头颅、洒热血,共赴国难,退逐外敌。”这也是无情最欣赏苏梦枕的地方。不少位列权贵之人,如蔡京,经常想为自己谋利,而苏梦枕的地位不可谓不高,却一心为国,志愿抗击外敌,收复失地。 李白摇晃着手中的酒盏,听到无情的评价才挑眉轻笑:“如此,倒也算得上是一位志士。” 长歌门最不缺的便是文人。文人气节,傲骨寒霜,即便再人微言轻,都甘愿为这家国抛头颅、洒热血。苏梦枕的志向,倒是激起了李白的一丝欣赏。然而…… 李白远眺紫禁城的方向,眉梢浮起似有若无的讥诮与厌倦。有些时候,不是心有天下,便能救天下的。孟子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可那“达者”,又有多少人能够成为呢? 无情说罢,顿了顿,看向云苓:“云姑娘,想来你也听过,苏梦枕生来患病,体质羸弱?” “嗯?”云苓扬了扬眉,瞬间猜出无情下面的话:“你想为苏梦枕求医?” 无情坦荡应下:“是。”他也曾多年饱受病痛折磨,更能体会苏梦枕的艰辛。再加上苏梦枕又确实令他欣赏,所以无情想尝试一次。 “并无不可。我学艺不精,医术的造诣远不及大师兄。然则,大师兄此刻不在京城,便只能将就着让我姑且一试了。只要那苏楼主不介意,我必当尽心。”云苓一如既往地,口中说着谦辞,语气却称得上自信甚至是自负。 听云苓答应下来,追命“噗”地笑道:“雷纯若是知道,她去请的西湖小院神医,现下愿意去金风细雨楼出诊,怕不是要怄死。”他想了想,又为云苓补充道:“不过雷纯说的求医应当也不是托词。六分半堂中有一人,名狄飞惊,是雷损一手提拔的大堂主,江湖称其为‘低首神龙’——他颈骨折了。”说到这里,连追命都有些感叹:“狄飞惊啊,实乃奇才,可惜,可惜……” “雷纯?”云苓捕捉到追命话中的重点,她反应极快,瞬间想起那日在西子湖畔遇到的田纯。 铁手点头,肯定了云苓的猜测:“云姑娘那日遇到的‘田纯’便是雷纯。雷纯是六分半堂主雷损之女,之前一直居住在杭州。与苏梦枕有婚约,但就如今看来,只怕难成。神侯府最近时刻关注着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动静,才留意到六分半堂调动人手往杭州。大约是雷纯恰巧在杭州,发觉了神侯府与西湖小院之间的联系,才会去寻云姑娘你——此事,还是神侯府连累了几位,实在抱歉。” 云苓摇了摇头,道:“无妨。” 叶英淡淡接口道:“既身处其中,便已无可选择。” “叶公子说的是。”诸葛正我转头对云苓道:“金风细雨楼寻西湖小院的神医许久,如今云姑娘肯上门出诊,金风细雨楼何谈什么介意?反倒是云姑娘,若是不介意,此事便由神侯府出面联系金风细雨楼罢?”诸葛正我这话有私心,亦是为云苓着想。毕竟有神侯府牵线,六分半堂多多少少也会忌惮一些,不至于直接对云苓下手。当然,与之相对的,金风细雨楼亦会感激神侯府,能够结交一份人情。 云苓明白诸葛正我的意思,含笑道:“那么,便劳烦诸葛先生了。” . 金风细雨楼的名字很秀气,比之六分半堂之名的野心勃勃,像是来自江南水乡的女子。 金风细雨楼主的名字也很温和,比之六分半堂主的刚烈,给人一种浮生若梦的恍惚。 在初见苏梦枕的刹那,大约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放轻动作,屏住声响,生怕一点点动静便扰了他的休憩——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孱弱了。 可谁又都不会轻视苏梦枕——因为他是苏梦枕。 即便是云苓,也很少见到苏梦枕这般绝症缠身、病痛不断的患者。她将两指搭上苏梦枕的脉,黛眉渐渐蹙起,直让旁边站着的苏梦枕结义兄弟王小石心急不已。好不容易待云苓收手,他立即问道:“云大夫,我大哥情况如何?” 与他相比,苏梦枕冷静得像接受诊治的人不是他一般,道:“莫急,让云大夫慢慢说。”他对云苓轻轻笑了笑:“我三弟忧心我,有些着急了,云大夫莫怪。” “人之常情罢了。”云苓扫了王小石和他旁边的白愁飞一眼,便收回视线,望着苏梦枕,问道:“苏楼主对自己的情况有多少了解?” “……”苏梦枕静默片刻,开口道:“云大夫不妨直言。”他的情况,或许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云苓却没有如他所愿,又问道:“那苏楼主可知,当初为了根治,我师兄让无情捕头休养生息了多久?”未待苏梦枕回答,她便自顾自接道:“半年。”女子温婉秀美的脸庞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玩味:“不知苏楼主如今可有半年时间休息?” 自然是没有的。 苏梦枕苦笑一声,强压下到了唇边的咳嗽,如实道:“抱歉。” 京城异动,暗潮生涌。即便有结义兄弟白愁飞、王小石相帮,苏梦枕也无法完全脱身于漩涡。 云苓早有所料,也不觉得遗憾,只道:“神侯府有意与金风细雨楼合作,这段时间我可以为苏楼主调理一二,待风波过去,再行疗愈亦无不可。” 她今日其实也算是神侯府的说客罢? 云苓想了想,又补充道:“无论成与不成,皆是金风细雨楼与神侯府之间的事情,不会影响我为苏楼主诊治。或许苏楼主也已听闻,我曾对雷姑娘说过,西湖小院不出诊。然则,世间之事多有例外。此番我来,神侯府相请是一部分,更多的,”她抬眸,琥珀色的杏眸温润清澈,似含着仙迹岩的飞瀑碎玉,缓缓道出的话语亦真诚无比:“对苏楼主的家国大义,云苓敬佩。” 大概平时看不出来,唯有真正风雨飘摇、家国动荡的时刻,才会知晓,如此满腔热血的人,究竟是何等令人动容。 云苓真切地希望,在大唐即将面对安史之乱的时候,能够有更多似苏梦枕这般的人站出来。 苏梦枕直视着云苓的眼睛,蓦地笑了:“那么,便多谢云大夫了。” 云苓随手取过一张纸,手中毛笔旋转一圈,蘸墨疾书。最后一笔落下,云苓将药方递给苏梦枕:“苏楼主若是决意解决眼下之事再行医治,便先按着这方子抓药。此后我会每隔三日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尽可来神侯府寻我。” 苏梦枕看向静立云苓身后的叶英,问道:“两位不妨在金风细雨楼暂住?”像是担心云苓和叶英拒绝,他解释道:“如今盯着神侯府和金风细雨楼的人不少,云大夫与叶公子从神侯府往金风细雨楼的消息,想必已经摆在各人书房中——金风细雨楼有责任保护云大夫的安全。”苏梦枕只当云苓是个大夫,亦无法探知叶英的武功深浅,有些担心他们会被六分半堂缠上。这倒还是其次,最怕的是蔡京出手。比起金风细雨楼这样的江湖势力,蔡京的势力更为错综复杂,盘根错节之下,更难撼动。尤其他的势力隐藏在暗处,无人知晓蔡京手下到底有多少好手。 云苓怔了怔,而后便想到苏梦枕为何这么说了。她不由得扬眉笑道:“苏楼主可莫要小觑阿英。我武艺并不精通,但有阿英在,任是多少人,都绝对有来无回。” 女子亲昵信任的话语,令苏梦枕微微一怔。他的目光落在叶英身上,对方似有所感,回望过来。微阖的双目,鬓角的银发随着他的动作稍稍滑过,露出额角的五瓣红梅。纵然是见过不少英才俊杰的苏梦枕,也不得不赞叹一句。 大约是知晓苏梦枕他们的担忧,叶英淡淡开口:“无需担心。” “咦?你竟这般厉害?”王小石年轻气盛,不由得插口问道:“不如我们比划比划?”话落,他突然意识到这话的歧义,急忙道:“啊,我没旁的意思。”年轻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好意思。 “无妨。”王小石这副模样,倒让叶英想起了藏剑山庄中的年轻弟子,他的神色柔和了几分。 不知为何,王小石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见叶英像是见他师父。他一个激灵,甩头将这诡异的想法抛到脑后。 见云苓、叶英拒绝,苏梦枕也没有强自挽留,道:“那么,就让愁飞送两位回去罢。” “是。”白愁飞应着,一伸手:“两位,请。” 第97章 第96章吃药 “你是说,西湖小院的人去给苏梦枕出诊了?” 雷纯的脸色阴沉沉得可怕,跪伏在她面前的六分半堂之人恭敬道:“是的,大小姐。” 雷纯紧咬着唇瓣,指尖攥得发白:“好一个云苓,好一个西湖小院不出诊!”这根本不把他们六分半堂放在眼里!才跟她说不出诊,现在却转头去了金风细雨楼。一个大夫,一个江湖难求的神医,去金风细雨楼还能是做什么?除了给苏梦枕看病,还能是做什么! “莫气。”旁边坐着个年轻男子,生得很好看,令人望之倾倒,却“羞答答”地垂着头,丝毫没有抬头的意思。哪怕是在安抚雷纯,他也是低着头。 “顾盼白首无人知,天下唯有狄飞惊”——此人,正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狄飞惊。 雷纯对狄飞惊苦笑一声:“我怎能不气?分明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平分秋色,还是我先找到的那云苓,凭什么白白给苏梦枕做嫁衣!” 狄飞惊神色淡然,道:“因为神侯府。” “我们江湖相争,他一个神侯府牵扯进来干什么?”雷纯不免抱怨道。她这时候倒是忘了,六分半堂和蔡京有合作,雷损更是就差让她认蔡京为义父了。 狄飞惊比雷纯要冷静得多,说道:“你知道的,蔡京最近寻那位诗人的动作有些大。” 或许一开始蔡京也并没有想过要对那位诗人做什么,不过是先给个下马威,再将人带过去,其后引见给皇帝,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枚皇帝身边的眼线。纵然蔡京在朝堂后宫眼线不少,但谁会嫌眼线太少呢?只是,任是谁也没有想到,素来要风得风的蔡京,竟会硬生生栽跟头。蔡京身处高位多年,权柄滔天,哪里容得下如此存在?当然要尽力抹去。牵一发而动全身,蔡京最终动用的权利愈多,对京城局势的影响愈大。再加上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关系恶化,明眼人都知晓即将重新划分势力范围,再与蔡京的动作一联系,神侯府怎么可能不参与进来? 狄飞惊这样一说,雷纯也能够想明白。可想明白是一回事,意难平又是另一回事。雷纯挥了挥手,对面前那人:“罢了,你下去罢。” “是,大小姐。” 待那人退下,雷纯恹恹靠上椅背,双眉颦蹙:“神侯府这是打算与金风细雨楼合作了?”这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六分半堂与蔡京合作,而蔡京又与神侯府有过节,如此一来,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的争斗,最怕演变成神侯府与蔡京的博弈。朝堂之上的事情,雷纯没有亲身经历,却也或多或少觉察得出其下隐藏的水之深。雷损年老力衰,却还在人世,最是六分半堂的定心丸。有他在,六分半堂不需要依附于蔡京才能对抗金风细雨楼。雷纯并不想六分半堂成为蔡京的附庸,更不想六分半堂最后变成官场博弈的牺牲品。 “最近这段时间太过敏感,同蔡京的合作,还是谨慎些的好。”狄飞惊看得明白,同蔡京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可雷损执意如此,狄飞惊也无法反对——无论如何,六分半堂是雷损的六分半堂,而非狄飞惊的六分半堂。雷纯亦是雷损的女儿,而与狄飞惊并无干系。 雷纯叹息一声:“父亲他……也不知到底在担心什么。”她摇摇头,撇去这个话题,看向狄飞惊,贝齿轻合,半晌,终是开口问道:“要不,我再去神侯府一趟,问问云苓,能否为你也破一次例出诊?” 狄飞惊师承“未老先生”卜先知,习得“大弃子擒拿手”。练成这门功法须作出惨重牺牲,当年卜先知付出了绝子绝孙的代价,狄飞惊的牺牲,则是颈骨重创,必须长期低首,功成后才能偶然抬起头来。就像人们常常会为当初双腿残疾的无情惋惜一般,抬不起头来的狄飞惊,亦令人叹惋。 狄飞惊低着头,雷纯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他淡淡道:“不必多此一举,西湖小院选择了金风细雨楼,此后不远不近便好,无需过分关注。莫要忘了,西湖小院背后还有神侯府。”而他们,此刻不宜撞上神侯府。 “……我明白。”雷纯沉默片刻,没有再说什么——她不想一而再地触碰狄飞惊的伤疤,纵使本意是为他好。 . 云苓可不知六分半堂中,雷纯和狄飞惊因为她去为苏梦枕出诊引发了多少猜测、犹疑。她此刻正生着气,完全不顾苏梦枕的身份,呵斥着外头大名鼎鼎的金风细雨楼主。 “苏楼主是觉得自己的情况好极了,对不对?连药都不喝,怎么,是不是接下来连我这个大夫都不需要了?”她勾唇冷笑一声:“那还真是对不住苏楼主,平白无故摊上我这么个庸医。若是不想治病,苏楼主大可直说,这世上病人千千万,我不配给苏楼主诊治,还不如去为他们略尽绵薄之力。” 苏梦枕自知理亏,也没反驳,任由云苓斥责。 王小石本来也为苏梦枕对自己的不尽心生气,现下见云苓这般责备苏梦枕,他反倒心疼起自家大哥,为他求情道:“云大夫,大哥每日都要处理楼中事务,是我没能为大哥分忧,还望云大夫不要介意。”他明白云苓也是为苏梦枕好,故而对待云苓客客气气的,还一边冲苏梦枕使眼色,又看看叶英,希望叶英能够劝阻云苓几句。 面对王小石的期盼,叶英哂笑,还是开口道:“阿苓,不妨听听苏楼主如何说?” 云苓叹了口气,硬生生截住其后的话语,道:“罢了,我不说了。” 听云苓停下,一脸病容的男子掩唇轻咳了两声:“抱歉。” “道歉若是有用的话,苏楼主现在也不必受我的气。”云苓把药汤递给苏梦枕,语气和缓了些:“刚让人煎过的。之后一定要记得按时服药。” 苏梦枕接过,面不改色地饮下云苓特意更改了味道的药汁:“我明白,多谢云大夫。”却是不提答应“按时服药”。 云苓怎会听不出他的避重就轻?她揉了揉眉心,对待不肯好好吃药的孩童和女孩子,她还能好声好气哄上一番,但对于苏梦枕这般不上心的病人,云苓实在忍不住想要骂醒他们。 “以后我必定会每日督促大哥喝药的,云大夫请放心。”在云苓黛眉再次蹙起前,王小石抢先一步道。他也有些懊恼,他哪里知道苏梦枕忙起来连药都不喝?还是自己不够细心,往后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了。 “如此,最好不过。”云苓没说信还是不信,只道:“三日后我再来看看。”她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苏梦枕:“希望下次再来,不会正巧撞见苏楼主放冷了的汤药。” “……”饶是苏梦枕,也有点不太好意思了,他无奈笑道:“云大夫请放心罢。” . 送云苓、叶英出金风细雨楼的是常跟在苏梦枕身边的人。他站在门口,都听到云苓在屋内斥责苏梦枕。在金风细雨楼的人心里,苏梦枕像是信仰一般的存在,因此他不免有些埋怨云苓不给苏梦枕面子,便冷着脸,没有同云苓、叶英说一句话。 云苓不以为意,回望了一眼金风细雨楼,突然“扑哧”一笑,对叶英道:“我觉得,苏梦枕大抵该庆幸。师门里我还算脾气好的,要是大师兄和二师兄在,遇到苏梦枕这种病人,只怕一个芙蓉并蒂下去,直接压着他吃药了。师父么……”云苓沉吟片刻,神情微妙了起来,停顿了许久才道:“总之没人斗得过师父。即便是谷主,在师父面前也常常吃亏。” 叶英听着,难得起了几分好奇:“孙老怎么了?” “嗯……”云苓想了想,干脆道:“这么说罢,假使苏梦枕遇到的大夫是师父,他忘记喝药,师父便会问:‘是不是不喜欢汤药啊?那好,我们来换别的。’便改成药浴,一场下来,时间久不说,师父添进去的香草,绝对能让苏楼主变成脂粉男子。又或者,把汤药改成药丸,药材千金,再挥金如土的人也会觉得肉痛的那种。但味道……一言难尽,且一粒很大,将将能吞咽下去又不损伤喉咙的那种。”看起来,药丸似乎比汤药更方便,更省时间,世界上再没有比她师父还要贴心的大夫了,可实际上…… 云苓只想对那些被孙思邈坑过而不自知的人们说一句,太天真了。 第98章 第97章飞惊 叶英不由得失笑:“如此看来,你果真是你师门中性子最好的。” 云苓挑了挑眉,拖长话音问道:“我的性子好不好,难道阿英你不知道么?” 叶英抬手,抚过女子柔顺若丝绸的长发,清凌凌的语气隐含柔和:“嗯,我知道。” 云苓这才满意,杏眸弯弯成月牙。 他们并不急着回神侯府,反倒在街道上闲闲漫步。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到底比别处要繁华热闹许多。路过一家酒肆,嗅着里面传来的酒香,云苓便想起了李白:“这家的酒似乎不错,不如给太白先生带一点回去?” “可。”叶英微微颔首。 云苓不擅饮酒,却多多少少在谷中众人的影响下对酒有一些了解。她也不十分挑剔,随意选了一壶酒:“这个罢。” 出乎意料的是,掌柜的拿给她的却是高高摆在正中间的另一壶酒,满面笑容,点头哈腰道:“云大夫,我们大堂主说,这是送您的。” “六分半堂?” 除去六分半堂,云苓一时间还真想不到别的什么“堂主”。而且,大堂主……云苓记起追命那日提起的“狄飞惊”来。 掌柜的并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笑:“大堂主说了,云大夫和叶公子是贵客。” 这“贵客”,究竟指的是酒肆的贵客,还是六分半堂的贵客,云苓听得出来,叶英亦听得出来。不过叶英并未插话,任由云苓主导这场突如其来的“礼物”。他微阖的双目抬起,直直看向掌柜的身后某个位置,仿佛可以穿透重重遮挡,看到背后隐藏的人影。 云苓轻笑一声,摆弄着酒壶上坠着的流苏,杏眸微垂,仿若在评估这壶酒的价值。见她不发话,却也不拒绝,掌柜的稍稍放心了些,笑眯眯地看她:“若是不喜欢这个,云大夫还可以再挑挑。小人带您仔细瞧瞧,保管您满意。若是您喜欢,还能给您送过去。”送过去,这暗示的是什么,已毋庸置疑了。 “倒也不必。”云苓终于开口说了话,温婉典雅的女子似笑非笑,琥珀色的杏眸却不带笑意:“倘若我说过的话都不作数,还有什么承诺可言呢?”她“格”地一声将酒壶放在柜台上:“告诉你们大堂主,西湖小院不会拒绝求医,可这上门,便罢了。” 罪不及病患,连追命都赞叹的人,最起码没那般差劲。 至于在为苏梦枕治病的同时,又接手狄飞惊,会被外界解读成什么样子,云苓从不在意。而这又是否会给金风细雨楼造成什么麻烦,是否会被金风细雨楼误解,云苓亦不觉得有什么。事实上,与金风细雨楼合作的是神侯府,她能够为苏梦枕出诊,便是一种破例——最起码,在她亲口同雷纯说,西湖小院不会出诊后,这已成为西湖小院的态度。 云苓不会因为救治狄飞惊可能会给金风细雨楼带来麻烦而放弃医治他。而且,假使金风细雨楼真的因为狄飞惊痊愈而落于下风,那也只能说明金风细雨楼甚至是苏梦枕的实力不足。神侯府需要的是强有力的盟友,而非徒有一腔热血的理想主义者。何况,云苓对苏梦枕很有信心,纵使她对苏梦枕在吃药方面非常不满,可苏梦枕的手段果决无可否认。还有一个原因,也是云苓想要试试,能不能为神侯府争取六分半堂的支持。 “不妨给你们大堂主带一句话罢。” 云苓忽然微微一笑,之前漫不经心的语气倏地起了几分波澜。 “万花谷弟子入谷需立誓,‘我为医者,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她轻描淡写着,眉眼间的姝色都化作无边的医者仁心,温柔若春日的微风,夏日的细雨,秋日的云彩,冬日的暖阳。 “……” 掌柜的怔愣着望着两人远去,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什么。他急忙转身,敲开一间暗室,俯身行礼:“大堂主,大小姐。” “嗯。”白衣青年头颅低垂,看不清神色。他应了一声,打断掌柜的的话:“把最好的酒包好,我要带走。” “是、是。”掌柜的连声应下,立即按着狄飞惊的指示去做。 雷纯心中一动,禁不住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去神侯府拜访。” 雷纯惊诧得瞪大眼睛:“你……那蔡京那边……”可她又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问道:“要我陪你么?” “不必。”狄飞惊说道:“我先试试。” 雷纯自是信任狄飞惊的,点头道:“好。” 暗室中归于一片寂然。片刻后,雷纯听到青年缓慢重复着方才云苓说的话—— “普同一等,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么?”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似有若无,时断时续,因为他一口气难以接得上来。 “……”雷纯静默良久,她恼过云苓不给她面子,也为云苓选择金风细雨楼而怒过。但无疑,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很难有谁会不因此动容。 “后面有两个人。”甫出酒肆,叶英便如是道。 云苓微讶,旋即反应过来:“是谁?雷纯?狄飞惊?雷损?”六分半堂中给云苓印象最深的,便是这三人。 “不清楚。”叶英没有断言什么,说到底,除去雷纯,他也没有见过狄飞惊与雷损。 “唔……罢了,”云苓抚了抚腰间的兰亭香雪,道:“无论是谁,总归我想要说的话,已告诉狄飞惊了。” 至于六分半堂会如何选择,便已不是她所能够预料的。 “走啦,走啦,阿英,我想吃城西的陈记馄饨。”云苓抛开那些诸多算计争夺,琥珀色杏眸波光潋滟,小指微蜷,勾住叶英的手指,软声道:“阿英陪我去,好不好?” 叶英听着身侧女子软糯的撒娇,仿佛可以想象出她眉眼含笑的模样。他的神色不自觉柔和起来,应道:“嗯。” . 云苓、叶英回到神侯府,已是傍晚。 才入神侯府,便有仆从上前道:“云姑娘,叶公子,有人前来拜访你们。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已经在正厅候了一个多时辰了,青莲先生也在。” ——青莲先生,说的正是李白。毕竟李白的声名过大,不宜使用真名。李白索性用了化名,取“青莲居士”之“青莲”为名。 “狄飞惊?”云苓这下是真的诧异了,太白先生竟在招待狄飞惊?她与叶英对视一眼,对仆从道:“我们这就去。” [你猜狄飞惊来做什么?]云苓口中问着,实际上她已清楚。 叶英淡淡道出她想的答案:[求医。]顿了顿,叶英复又道:[左不过如此,你无需顾忌。] 他说这话时,神色疏淡,一如往常。但云苓心中一暖,不由得唇角微扬:[我晓得,因为有阿英在啊。] 叶英没有否认,抬手抚过云苓的发顶。云苓反手握住他,扬眉轻笑:[但我万花弟子,也不是那般好欺负的。] 正厅并不远。还未入正厅,便听得厅中李白放纵随性的声音:“单凭小友这壶酒,白也当在云丫头那里为你说上一说。” 云苓啼笑皆非,知道李白是知道她回来了,说给她听的。 “大堂主倒是厉害,这般轻易便收买了青莲先生。”云苓捋了捋兰亭香雪的流苏,望向厅中另一个人,说出的话不知是讽刺还是陈述。 狄飞惊的脖子软软地垂挂着,谁都看得出来,他的颈骨折断了。即便如此,他仍是微微笑着,也没有为云苓的话而生气,只歉然道:“请不要怪我失礼。我的颈骨不便,无法抬头,很对不起。青莲先生只是同云大夫开玩笑,不过我确实与青莲先生聊得很投机。” “……”见他如此模样,云苓叹了口气,收回把玩流苏的手,神色认真起来:“大堂主是来为自己求医的么?” 还是那句话,罪不及病患。无论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与神侯府关系如何,只要狄飞惊值得她去救治,那她绝不会推辞。 “是。”狄飞惊坦然道:“我在酒肆中听到云大夫的话,自觉之前对云大夫的看法有失偏颇,便贸然上门求医。至于诊费,云大夫尽可索取,只要我能够做主的,皆可。” 云苓定定地看着狄飞惊半晌,却最后没有说半句与神侯府、金风细雨楼有关的话,反倒转头去看李白:“先生要不要扫荡一番六分半堂的酒窖?想来应当有不少珍藏呢。” 李白大大方方的,也不拒绝:“若是可以,何乐而不为呢?” “那诊费便算作酒钱罢。”云苓微微一笑:“大堂主请随我来,神侯府中有个药房。” 那还是当初裴元、舒窈借住神侯府时,神侯府特地为裴元准备的。如今,倒是方便了云苓。 狄飞惊心下一松。 赌对了。 第99章 第98章尽欢 狄飞惊赌,云苓、叶英不是神侯府的人。 事实上,就如同铁手、无情之前猜测“青莲先生”是否是蔡京造势而出的,外界亦对西湖小院抱有怀疑。在和神侯府扯上关系前,这个隐藏着神医的小院从未有过历史——谁也找不到西湖小院中人的来历,纵然隐约传出过“万花谷”“藏剑山庄”的名字,可没有人听闻过这两个门派。并且,西湖小院声名鹊起,正是从治愈无情开始的。此后,仅有破解姬摇花药人之成绩,再无其他。巧的是,药人又与神侯府干系甚大,假使神侯府存心为西湖小院造势,也不是做不到。 但今日在酒肆中听到云苓的话,狄飞惊便想赌这一把,赌云苓不会为神侯府而要求他同神侯府合作。 果然,他赌对了。 狄飞惊依言跟上云苓,对李白道:“今日多谢青莲先生招待。与先生聊得很是投机,难怪蔡京要满城寻先生。”是的,狄飞惊已猜出,李白便是蔡京找寻的那名诗人。亲眼见过,狄飞惊才终于知晓,为何蔡京会在李白身上狠狠吃亏了——这跟头,栽得不冤。即便是他,都不一定能够在这位手下全身而退,蔡京随意派出的人,又岂会是“青莲先生”的对手? 幸好,幸好他今日携酒前来,才能搭上青莲先生这条线。 闻言,李白也不意外狄飞惊会认出他。他扬了扬眉,道:“小子不错,来日再谈。现下,你且随云丫头去罢。”见叶英也要跟过去,李白“啧”了一声,问道:“云丫头给人家看病,你跟着做什么?还不如留下来陪我,作诗也好,论剑也罢,岂不是好过给云丫头添乱?”好歹有杨湘君的关系在,这云苓算半个自家后辈,他又和孙老有交情,就这般看着孙老的幼徒被拐走貌似不大好? ——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件事。纯粹是闲来无事,才想到这一茬。 “阿英才不会添乱。”但云苓也不想叶英在药房待着无趣,便推着叶英往李白那处去:“阿英你不如同先生聊聊?” 叶英明白云苓的好意,便颔首应下:“好。待你事了,来寻我便可。” “嗯,阿英放心罢,只要一会儿就好。今日只是先看看情况。”云苓没指望一天就能把狄飞惊的问题解决。苏梦枕需要调理,狄飞惊又何尝不需要休养? 狄飞惊没有插口。他心中对自己能够痊愈的期望并不大,此番前来,更多的反而还是试探西湖小院的态度。明确知晓西湖小院不是神侯府的势力,已足够令他满意了。至于意外之喜,狄飞惊根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眼见着即使云苓走远了,叶英仍望着她的方向,半晌才淡淡收回视线,李白不由得纵声大笑:“看来是我看错了,不是你把云丫头拐回藏剑山庄,该是云丫头把你拐回万花谷才是。” “那些是回到大唐之后的事。”叶英神色不变,半点儿也没有年轻男子初尝感情的赧然,反倒淡然平静。 李白微顿,声音低了些:“是回去之后的事情了啊……” 可回去以后,大唐又到底会如何呢? 这一对情缘,肩负着沉重的责任。 也多亏,他们有两个人,才能相互扶持。 看遍沧海桑田的谪仙人轻轻拍了拍叶英的肩膀,因着目盲,叶英没有看到,李白眸底闪过一丝喟叹回忆,才慢慢道:“休管前路茫茫,但看今日无妨。叶家小子,你要记得,人生得意须尽欢,唔……” “‘莫使金樽空对月’。”叶英为李白接下后半句。他侧首,“看”向李白,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曾听闻父亲说的有关李白的一句话。 他说—— “太白先生常常不记得自己的诗句。不过也难怪,似他那般不羁落拓之人,怎会去记这些?放不下的,是我们这些俗人。” 李白含笑点头:“正是。不过,即便你记得我的诗句,我也不会在孙老那儿为你说好话。” 叶英忍不住淡淡笑了笑,唇畔浮起似有若无的柔和,顺着李白的话说下去:“太白先生当真不考虑一下么?” “不考虑,不考虑。”李白摆了摆手,又是片刻的静默,才道:“你和云丫头如今这般,也挺好。” 李白自知,他年轻时候太过随性自我,天下万般女子皆不入他的眼,是以从未尝过情爱之酸苦。可他见过太多情缘,恩爱夫妻有之,相厌怨侣亦有之。 云苓与叶英,一个医者,一个剑客,一个温婉,一个清冷,看似什么共同话语也没有。 可牵绊是骗不了人的。 李白旁观着,却看得分明。 他本是不知道这些的。但曾有人在他面前苦笑,道:“先生可知,喜欢,是藏不住的。”那个女子的面庞已然模糊,李白只依稀记得,他问为何要待他好,那女子便说了这样一句话。 现如今,他早已敛去年轻气盛。岁月洗刷而过,铅华尽散,曾经用着折仙剑、放言“此剑之下,仙凡折腰”的他,不动声色地收起那些强直无屈,改用温润如玉的青莲剑。 想到这里,李白不禁笑道:“说起来,我的青莲剑,还是你打制的呢。” 彼时叶英年纪也不大,却已从叶孟秋手中接过藏剑山庄大庄主之名。年纪轻轻的弱冠青年,便能够听音识剑意。 那时,李白就知道,叶英于剑道一途,大道可行。 . “大堂主请坐。”云苓让狄飞惊坐下,语气温和而疏离,问道:“不知可介意我细看大堂主的脖颈?” 狄飞惊陡然意识到,以往为他诊治的大夫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长者,似云苓这般年轻的女大夫,从未有过。狄飞惊在六分半堂的地位极高,是以虽身有残疾,却也有试图一步登天的女子自荐枕席,可他素来鲜少与女子亲近。抿了抿唇,狄飞惊没有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劳烦云大夫。” 云苓则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回事——她手底下过的病人不知凡几,男女老少皆有。医者眼中并无男女之分,唯有病情的轻重。她绕到狄飞惊身后,伸手轻轻触碰上狄飞惊的后颈,按在一处穴位,问道:“可有感觉?” 狄飞惊下意识绷紧身体,女子微凉的指尖仿若小雪飘落:“有。” “那还好一些。”云苓若有所思,最怕狄飞惊这儿经络坏死,没有感觉。她温言安抚道:“我输一些内力,还望大堂主莫要紧张。放轻松。”不知为何,狄飞惊总觉得她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 “云大夫请便。” 离经易道心法乃是万花谷医学之根本,云苓顺着狄飞惊颈部的经脉输入内力,狄飞惊只觉女子原本微凉的指尖似乎变得暖洋洋的。内力转了一圈,云苓已对狄飞惊的情况略有把握起来。 “唔,大堂主的颈骨折断,如今要让其恢复原状,唯有切除已畸形断裂的部分,催发其重新再生长。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新的颈骨也有可能生长畸形,需得矫正才好……” 云苓忽然有点犯愁。这要是在万花谷,她随便找个天工弟子,不出几日便能拿到她想要的矫正器具。可这身处异界,一时半会儿她还真想不出谁能做出她想要的东西来。大师兄?他确实闲来无事修习过天工机甲之术,可如今大师兄在杭州。那,阿英……? 她这般陷入沉思中,并未注意到,狄飞惊的神色起了变化。一抹不可置信飞快地划过,而后被他强自压下,声音平静仿佛知晓结果:“云大夫有办法?” “七成几率。”女子纤纤玉手抚上兰亭香雪,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银白的流苏,眉眼含笑,说着“七成”,却似在说“十成”。 狄飞惊瞳孔一缩。倘若可以抬起头,他又何尝愿意永远低着头呢? “……”静默半晌,狄飞惊听到自己道:“若是当真痊愈,必有重谢。” “你不是已经允了……唔,青莲先生的酒么?”云苓收回手,笑吟吟道:“诊费已定,不必再多说。然则,有一事,还得大堂主自己决断。”她转到狄飞惊身前,半蹲下来,微抬头,直视狄飞惊的眼睛:“届时我会亲自为大堂主动刀,但大堂主且先仔细想想,是否当真愿意把性命交付于我?” 但凡她心存歹意,手术过程中,狄飞惊完全任她宰割。 六分半堂,失不起这个大堂主。 第100章 第99章微醺 西湖小院的神医接手了狄飞惊。 这个消息在京城中飞速传开,以至于云苓之后去金风细雨楼,都有人不住地看她,神情复杂。好在苏梦枕管理有方,倒也没有人冲动上来质问云苓。 就连王小石,来迎接云苓、叶英时,也忍不住询问道:“云大夫,那个传言可是真的?你真的给狄飞惊……” “是真的。”云苓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回避的,坦然回道。 “可是、可是……”见她如此坦荡,王小石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云苓微微一笑,道:“于我而言,苏楼主是病患,狄堂主亦然。” 王小石纠结了一路,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劝说云苓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云苓也并未多加在意,倘若她真的在乎其他人的想法,也就不会为狄飞惊诊治了。 反倒是苏梦枕,对此并不在意,甚至私底下宽慰王小石道:“无需在意,云大夫不过尽医者之职。”他抬眸,遥遥望向杭州的方向,沉声道:“莫要试图拉西湖小院下水,神侯府好意为我们搭桥牵线,请得云大夫出诊,不是让我们来拉拢西湖小院的。” 苏梦枕说着,轻咳几声。他修长苍白的手指拂过一柄刀,刀锋透明,刀身绯红,一眼看去,竟像是一件风华绝代的艺术品。但绝没有人会轻视它,“血河红/袖,不应挽留”,红/袖刀便是这四件武器之一。 “你要看到,狄飞惊需得自行上门。” 而苏梦枕,则有云苓亲自出诊。 这,便是最大的区别——云苓从未破过她所说的话。 王小石悚然一惊,心底翻来覆去的冗思尽数敛去,放正了心思:“是,我明白了。” 他被外面诸多纷杂的话语影响到了,却是忘了,云苓一开始便只是看在神侯府的面子上,才为苏梦枕出诊。即便如此,也不代表西湖小院入了金风细雨楼麾下。 说实话,在这关头,但凡换了谁,似这般一方也不肯投诚,偏生又掌握着令世人狂热的精湛医术,处境简直危如累卵。更令所有人诧异的是,西湖小院的人医治的平民百姓比达官显贵、江湖豪杰要多得多,亦不曾凭借医术牟利过。再多疑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西湖小院的神医当真淡泊名利,只一心钻研医术、救治百姓。可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京城中的斗争开始后,不是没有人试图对西湖小院出手,但无论是远在杭州的人,还是如今身处京城的云苓、叶英,都从未有被成功拿下的例子。云苓、叶英倒也罢了,有神侯府和金风细雨楼护着,甚至都无需他们自己出手,便有人替他们解决所有麻烦。最让人惊叹的是杭州那儿的“裴先生”与“舒姑娘”,轻描淡写便化解了所有不怀好意之人,一男一女的武艺,至今无人探得深浅。 苏梦枕垂下眼眸,晦涩难辨。 西湖小院,绝非仅有医术可称道。 然而世人愚昧,一叶障目。 对比起外界众人、金风细雨楼以及王小石的各种多虑烦忧,云苓却没有那么心思。唯一让她满意的,大抵便是苏梦枕总算肯按时服药了。也不知到底是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又或许是王小石监督有效。云苓摇头笑道:“苏楼主这是何苦?要我指着你骂一顿才肯上心。” 王小石便同她抱怨道:“云大夫实在不知,我大哥太难劝了。每每吃药,总要我三催四请,才肯放下手里的事务。” . “哐当”杯盏碰撞,满满的酒液却没有漏出半点儿。 云苓与叶英才回来,便见追命正同李白对饮。两人的饮法不尽相似,追命显得落拓不羁,李白则看来要更风雅飘逸一些。两人在一起,看起来极养眼。 “云丫头,叶家小子。”李白抬眸,看向他们,举杯一敬:“来尝尝?狄飞惊送来的好酒。” 叶英也不推辞,接过李白手中的酒觞:“谢过先生。”他抬手,镶金缘皂的广袖微扬,微凉的酒液入喉,广袖半遮半掩下,露出一星半点儿喉结。云苓侧首看去,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想尝尝这酒了。 “谢我做甚,不过借花献佛尔。”李白扬眉望向云苓:“云丫头可要试试?” 还未待云苓回答,叶英先替她答道:“阿苓不善饮酒。”言语间,按下了云苓偷偷去拿酒杯的手。 “……”云苓默默挣了挣,没挣开,嘟囔道:“只喝一点儿,又不碍事。” 追命可不想把本就没有多少的酒分出去,连忙道:“叶英说得是,不善饮酒,可别试了。” 李白放声笑道:“云丫头,我还当是你管着叶家小子,未料竟是反过来的。”不过想想也是,比之云苓,叶英不知要稳重多少。 “先生这话说得我可不爱听。我和阿英之间,哪有什么管着不管着的呢?” 话是这般说,云苓微恼得用小指一下又一下地戳着叶英的掌心,企图让他松手。 月牙形半圆的指甲在掌心划过一片痒意,叶英却仿若没有感觉,牵着云苓的手,对李白、追命道:“我先带阿苓回去了。” “你们且去罢。”追命抱着酒坛,为自己与李白斟满酒,毫不在意两人的离去:“先生,再来一杯!” 一男一女的背影渐渐远去,隐约还能听到女子好气又好笑的娇嗔与男子清冷亦温和的答话。李白含笑收回视线,与追命碰杯:“年轻真好,你说是也不是?” 追命知道李白说的是什么,笑呵呵道:“先生说得是。” . “你喝得,太白先生喝得,追命喝得,偏生我喝不得?” 待走远了,确认李白听不到他们的话语后,云苓才仰头询问道,不自觉拖长的尾音弱化了那责怪的意味,反而近似于撒娇。她也不知怎么突生饮酒的念头,尤其是被叶英按下后,更想试一试。 闻得云苓的问话,叶英微怔,忽然就想起那个夜晚。 那是第一个世界的事情了。 云苓醉酒微醺,在他怀中低声抽泣。 他看不见,却想得出,那一夜的月色,必定皎洁朦胧,令人无法心生杂念。可或许,那一双沾染了几分醉意的琥珀色杏眸,是比溶溶清辉还要夺目的美好。 “……”叶英静默片刻,嗓音微压,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突然想饮酒?” “大约是,‘唯有饮者留其名’?”云苓挑了挑眉,道。 叶英哑然失笑,顿了顿,终究还是如实道:“不太想你在旁人面前醉酒。” 那般模样,又如何舍得叫其他人看见? 兴许是从未说过这般任性的言语,叶英觉得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烫。他抿了抿唇,眸光转向别处,不知云苓会如何答话。 “……” 什么? 云苓无意识地睁圆了杏眸,几乎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可叶英的确说了这样的话。 她禁不住弯着眼睛笑起来。 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她在叶英面前使小性子,一直都是叶英包容她的任性。可能其他人会觉得,叶英比她年长,比她稳重,合该叶英体贴她。可是,谁又该无条件纵容谁呢? “阿英。”云苓伸手,难得没有调笑叶英,抱住他的胳膊,仰头问道:“你方才,对我说了心里话,是不是?”未待叶英回答,她便轻快道:“我很开心。” “还记得第一个世界,我对你说的话么?” “我说——” “你可以任性。” 彼时,他们尚未如此亲近。可他已在包容她的一切,以至于她都忍不住想要告诉他,在异界,叶英只是叶英。 时至今日,她很开心,他终于学会在她面前任性。 叶英不防会听到云苓这样的答复。女子微凉的指尖抚上他的脸颊,有温热的呼吸和清浅的药香,近在咫尺。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角。 伴随着女子浅笑着的“抱怨”:“阿英太高了——这是给听话的家伙的奖励。” 叶英眉宇柔和,他垂下目光,仿若可以透过黑暗看到女子温婉含笑的容颜。 清俊隽永的雪发男子微微俯身。才滑过酒液的唇齿间还带着淡淡的酒香,本该浓烈醇厚的味道,却被他身上清冽如泉的气息冲淡,变成了高山寒梅似有若无的浮动暗香。 她大概……也算是尝到了那酒的滋味儿罢? 第101章 第100章落网 蔡京的府邸明面上看来并不奢华靡靡。唯独识货的人,才能看得出,这偌大的相府,比之皇宫诸事诸物,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说,狄飞惊入了神侯府?”蔡京把玩着一块玉石,看似随口问道。 雷损暗暗皱眉,口上却笑着解释道:“毕竟年轻,听闻神侯府有神医,便去了一趟。此事若是叫大人不快了,倒是那小子的不是。” “哪里,大堂主可有的是本事。”蔡京慢条斯理道:“他既知晓那‘大诗人’在神侯府,却没有告知本相呢。唔,那人是号‘青莲先生’,是吧?” 冷汗霎时爬满了雷损的后背。他都不知道狄飞惊见过那所谓的“青莲先生”,蔡京果然不愧是蔡京,手眼通天。 “给雷堂主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如何?”蔡京好整以暇道:“雷堂主不知,这青莲先生,圣上那里,可催得紧呐。”他悠悠话落,随意松手,那玉石“叮当”坠地,落了个粉身碎骨。“无用的东西,”蔡京意有所指:“便只能落得如此下场。雷堂主说,是不是?” 雷损垂眸,盯着那碎裂的玉石,眉心一跳。 倘若背叛,形同此玉。 ——他怎会不明白蔡京的意思? 终归,起了疑心。 . 苏梦枕与狄飞惊相见了——在神侯府。 表面上看来,这是一个巧合。可实际上,究竟混杂了多少东西,又未可知。 苏梦枕亲自来神侯府与诸葛正我商议合作之事,以示金风细雨楼的诚意。其实在此之前,金风细雨楼与神侯府已有默契。此番他前来,不过是做最后的决定。狄飞惊则是日常来问诊,他的情况需要动手术,然则这个关头,他亦同苏梦枕一般,没有歇息的时刻,只能先暂时做前期的准备而已。 两个人,一个在诸葛正我的书房,一个在特意为云苓开出的药房。偏生那般“巧”,出来后他们撞在了一处。 “谁要说他们没有通过气,就是个傻瓜。”云苓摇头笑道。 李白闲来无事,便凑了一次“热闹”。 李白、苏梦枕、狄飞惊,此三人,无不卓尔不群,才华出众。 是以云苓也不意外他们能够相谈甚欢。 说来有趣,真正令六分半堂倒戈神侯府的,正是李白。 但凡换了个人,狄飞惊说不定就随雷损去,寻来换蔡京的信任。可偏偏是李白,他也算是在神侯府见过李白好几次,这位青莲先生让蔡京吃亏,凭借的可不是什么小聪明,而是结结实实地武力碾压——狄飞惊察觉出,若交起手来,他在李白手下走不了几个回合。为此,他诚恳地同雷损谈话一番。雷损一手提拔出的狄飞惊,可能比雷纯还要了解他,也没有觉得狄飞惊在夸大其词。 两人商议过后,最终决定,脱出蔡京阵营。 左右蔡京已生疑,他要的“将功补过”,雷损又无法给他。与其等到蔡京再次试探,还不如顺水推舟,交好神侯府。 李白没有过多计较六分半堂可能以前参与过蔡京追击他的事情中。在他看来,苏梦枕和狄飞惊是两个不错的年轻人,倘若他们能够放下成见,联手对外,岂不是比内斗以致外族人趁虚而入来得好? “千古文人侠客梦,肯将碧血写丹青。” 长歌门弟子,从来都不仅是会挥毫泼墨的文人,更是为国为民的侠者。身为前任长歌门主,李白便是其中代表。 其实这个道理诸葛正我也明白,他与蔡京,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上的鹬蚌相争,都只会让异族渔翁得利。可他与蔡京自然不必说,绝无和解的可能性。而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之间的矛盾,诸葛正我有心无力。好在,如今这僵持的局面出现了一道裂缝,只要运作得当,之后完全有可能使得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一致对外。 再者,其实如今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上层也都希望这场斗争停下来。这样,才有时间让苏梦枕、狄飞惊接受云苓的医治,彻底痊愈。 . 云苓没料到自己还会再见到雷纯。 平心而论,雷纯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常言道,美人在骨不在皮,雷纯亦是如此。她修眉美目,姗姗毓秀,似一株寒梅,于风刀霜剑中展露着她的美丽。云苓其实是欣赏这般女子的,如若不是雷纯与她先前立场不合,她也不至于对雷纯冷言相待。 雷纯像是忘记了先前同云苓之间的不痛快,对云苓笑了笑:“贸然上门,还请云大夫不要介意。” “无妨。”云苓为雷纯斟了一盏茶,唇角噙着清浅的笑意:“这还是除大堂主外,第一次有六分半堂的人上神侯府的门呢。”也不知究竟是六分半堂太过放心狄飞惊,还是太过不放心神侯府。当然,现在必定是因为放心狄飞惊,亦放心神侯府。 “想来云大夫也不喜欢说话绕弯子,”雷纯说到这里,大抵是想起之前云苓的毫不客气,不禁苦笑一声:“今日我索性直言,且望云大夫莫要介怀我过去的不懂事。”她顿了顿,道:“狄飞惊的事,谢过云大夫不计前嫌。” 以及,若不是狄飞惊转述,雷纯竟不知道,她的未婚夫,还有那般远大的抱负。他所思所念,已远非雷损更甚至蔡京所能比拟。不只是雷纯,便是狄飞惊,在听苏梦枕提及抗击异族时,心底不由得燃起一簇火焰。于是,三人便约着一道前往北地,率领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中同有此之心的人抗击外族。 雷纯,苏梦枕,狄飞惊三人,毕竟年轻,毕竟热血未凉。 征战沙场,抗击外敌,岂不比在这四方城里斗成乌眼鸡要痛快? 相比而言,雷损倒没有那般伟志。他的想法简单至极,蔡京能给他、给六分半堂带来利益,他便归顺蔡京。但当蔡京不仅不能带来利益,相反可能带来威胁,那他也要及时抽身,反咬一口蔡京。归根结底,利益所驱,不是蔡京,也会是旁人。 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如何不着痕迹地脱离蔡京,而不被蔡京反噬。须知蔡京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他早已将六分半堂看做他所属,倘若不能处理好,蔡京绝对会成为六分半堂最大的敌人。 最好,还能带走一些能够一竿子打死蔡京及其门人的东西。 在蔡京不知不觉间,神侯府、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联手,一张大网张开,只待蔡京最后落网。 . 早朝的时候,六五神侯参了蔡相一本。 累累叠叠的奏章,字字句句写满了蔡京这些年做下的斑斑罪行,收受贿赂,侵占良田,贩卖官位,科举舞弊,人命官司,无不有蔡京的手笔。铁证如山,还多以物证为主,完全没有翻案的可能性。此事震惊朝野,皇帝大怒,当场怒斥蔡京,一通诏令下来,蔡京的门人尽数下狱。蔡京被判斩首,女眷家仆流放南岭。 神侯府倒因此一跃成为朝中最得皇帝信赖的势力。借着神侯府的名义,李白了一次入宫。也不知他说了什么,一支镇守北地的军队无声无息地建立。为首者不消说,自是雷纯、苏梦枕、狄飞惊三人。 斩首的那日,京城的第一阵春雨姗姗来迟,端的是“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淅淅沥沥的雨丝温柔地冲刷去满地血迹,再不留一丝痕迹。 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间的浓重火/药味儿也似乎被这春雨冲淡。 原本就暗潮汹涌的京城很是为蔡京的倒台动荡了一阵子。每日都有人被投入监牢,文武百官惶惶不安,尤其是曾跟在蔡京身后的,更是风声鹤唳。素来繁华热闹的京城,少有地萧瑟了一段时间。 外界局势震动,云苓亲手为狄飞惊切除了断裂畸形的颈骨,安上矫正的器具。值得一提的是,这器具还是无情在云苓的描述下制作出的。无情擅暗器机关,手上的功夫自然不弱。 苏梦枕的病情复杂,云苓终究没有等到他痊愈。 地图开了。 云苓便书信一封,让他去了杭州西湖小院,将苏梦枕移交给裴元。 “万花,藏剑,苍云,天策,唐门,七秀,纯阳,明教,长歌。大唐十三门派,如今已有其九。”叶英挽起她的手,不疾不徐道:“还剩四个门派,快了。” 云苓不由得轻笑:“嗯。” 不知为何,她心中那种所有门派集合后,他们便能回去的预感愈发强烈。 而且,走的世界愈多,她反而愈不慌。 总有种他们都会回去的感觉。 云苓没有把这感觉告诉任何人。万一她感觉的是错的,岂不是大失所望?索性埋在心底,且看结果如何。 “快了。” 她重复了一遍叶英的话。 快回家了。 第102章 第101章十年 关外的天气极冷寒。漫天纷纷下落的雪,铺满了大地,似一席长长的纯白绸缎,望不到边。{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云苓也曾来过关外。那时,她是随了舒窈去的雁门关,为已陷落的苍云赠送物资,再为那些将士们做临时的军医。彼时,她便已领略到关外的苦寒与孤寂。要云苓扪心自问,她觉得自己是做不到苍云将士们这般耐得住寂寞的——她素来是喜欢人间烟火、欢声笑语的人。可这并不妨碍云苓钦佩那些人,若不是有他们在,雁门关,想必便是异族的囊中之物了。 “阿英,前面有个小镇呢。”云苓说话时,一小块朦朦胧胧的白雾飘出,霎时却又被冷风吹散,再寻不见:“一般这样的地方,小镇里也会有客栈,我们找个客栈坐坐?”她虽不惧寒,可到底不想在大雪纷飞里行路。 叶英从不在这些事上反对云苓的意见:“好。” 云苓便笑,黛眉一扬,状似叹气道:“何时你纵着我出去玩也能这般就好了。”她说的“出去玩”,若是叶英不许的,多半便是去秦楼楚馆寻乐了。 叶英一顿,眉心微动,不疾不徐唤了一声:“阿苓。”他侧过头来,微阖的双目却透彻得近乎要将人看遍。 “好了好了,我同你开玩笑的。”云苓长叹一声:“竟真是给湘君说中了。” 从前见杨湘君被爱慕她的霸刀弟子找上,她还在一旁看热闹,气得杨湘君直言她没良心,祝她找个管着她,不许她去烟花之地玩的情缘。那时她还不以为然,只道,她才不会找情缘,就算要找,也绝对是两个人一起来玩。现下看来,竟是杨湘君一语成真。 叶英并未出言询问什么“说中了”,云苓便直接解释给他听,而后摇头笑道:“我往后啊,怕是要被她嘲笑个遍——咦,也不对,”云苓突然想起什么,眉眼间露出一星半点猫儿似的得意:“阿英,你晓得,你这藏剑大庄主,在江湖上有多受欢迎么?” 且不论叶英的心剑、藏剑山庄的身家,单说他那有“庄花”之名的容貌——嗯,没说反,毕竟江湖众人也不是什么肤浅之辈——就足以令许多江湖少侠、女侠想要嫁给叶英。杨湘君算是其中一员,还感叹过:“可惜,‘美人如花隔云端’,倘若能得见大庄主一面,我宁愿拿你来换。” 云苓笑 “唔,不过没他们的份。” “如今,阿英是我的了。” 女子笑意清浅,语气轻快道。 “……嗯。”他静默一瞬,如是应道。 风雪里见他,眉宇清隽,神色柔和。恍然间,似微雨红绡。 . {小镇上的客栈本就不大,这时住满了被风雪所阻的旅客,就显得分外拥挤,分外热闹。} {客栈前面的饭铺里,不时有穿着羊皮袄的大汉进进出出,有的喝了几杯酒,就故意敞开衣襟,表示他们不怕冷。} 云苓与叶英甫入客栈,便惹来了不少注意——他们看起来与这苦寒的边关似乎格格不入,也与这老旧的客栈毫无干系。他们并不在意这些目光,向柜台走去。掌柜的搓着手,讪笑道:“二位来得不巧,这屋子啊,都已经满了……” “满了?” 还未待云苓答话,旁边响起一声粗犷的男声。 循声望去,云苓先是一怔,旋即,颇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李公子?” 说话的是一名虬髯大汉。站在虬髯大汉身旁的,不是林诗音的未婚夫李寻欢,又是谁?只是,他看起来不再年轻,眼角布满了细细的皱纹,仿佛是岁月刻下的伤痕。云苓一阵恍然。她想起来了,同林诗音取消婚约后没多久,李寻欢便远走出关了。 那看来,这是林诗音、李寻欢他们的那个世界。不曾想,回到这里,没有见到林诗音,反而先见到了李寻欢。见李寻欢如今这副模样,似乎已经过了很久的样子。而且,云苓皱了皱眉,李寻欢的身体状况,并不大好。 李寻欢也很意外会在这里遇见云苓、叶英。“叶公子,云姑娘。”他不禁笑了起来,这一笑,便牵扯出一连串的咳嗽:“咳咳咳……好久不见……咳咳……” “少爷。”虬髯大汉立即为他拍背,关切地看向李寻欢,满目担忧。 “我无事。”李寻欢缓过来,拂开虬髯大汉的手,对云苓、叶英又是一笑:“让你们看笑话了。两位也要在这里住下么?不如让我的人帮帮忙罢。嗯……不必推辞,算作请云姑娘的诊费可好?”对于云苓的医术,李寻欢略有耳闻。她在时,西湖小院的名头便打响了。她离开时,亲手教导的林诗音或许无法让西湖小院入从前那般,却也小有所成。 李寻欢说得很让人无法拒绝。云苓抚了抚兰亭香雪,和叶英对视一眼,便顺水推舟道:“可以。”李寻欢同林诗音的恩怨是一回事,她为李寻欢看病又是另一回事。 “那,叶公子,云姑娘,不如我们先去对面的饭铺等一会儿?”李寻欢转头对虬髯大汉道:“交给你了。” “是,少爷。”虬髯大汉铁传甲对云苓、叶英拱手:“麻烦两位。” “无妨,倒是我和阿英占了便宜。”云苓微微一笑,道:“阿英,走罢。” . 李寻欢的病,说严重也不严重,说不严重想要根治却有些麻烦。 “边关不适合你。” 云苓收回手,说了第一句话。她脸上是常年带着微笑的,在为旁人诊治时却会敛去眉眼间的笑意,显得严肃认真。她随手旋着兰亭香雪,笔锋一转,打在李寻欢的手腕上,劲道大得迫使他不得不放下酒碗。 “这酒也不适合你。” 边关的风刀霜剑,还有李寻欢无节制地饮酒,大约还有别的什么忧思,造就了李寻欢如今的病痛加身。 李寻欢苦笑,直直道:“可若是不要我喝酒,云姑娘还不如干脆就由着我去了。”李寻欢本意也不在于请云苓为他看病,仅是出门在外,遇到故人,想为他们寻个方便而已。 云苓不是没有碰到过好酒的朋友。如同楚留香那个世界里,胡铁花便是饮酒的个中翘楚,还有神侯府的那个世界中,又有追命嗜酒如命。是以,对于李寻欢这般说辞,她只当听过便罢。 因着林诗音的事,云苓自是对李寻欢印象不佳。但论起人品和仗义,李寻欢其实从未让人失望过。不过,云苓存心为林诗音出气,便没有提出药酒一说,反而唇角微扬,笑吟吟道:“李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身为医者,怎能由着你糟蹋自己的身体?且放心罢,你既用诊费请了我,我必定会为你好、好、看、顾、一、番。”她清晰地咬着字,慢条斯理地拉长了尾音,无端令李寻欢脊背一凉。他怔愣了片刻,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一时好心,只怕招来的,是“恶报”了。 至少,云苓在的日子,他肯定得节制饮酒。毕竟,先不说云苓这是医嘱,李寻欢明白她的……大约是“好心”,便不会辜负旁人的好意。再就,即便李寻欢不顾及云苓,也得要他先过得了云苓手中的笔。李寻欢心底清楚,方才看似是他一时不察,才让云苓摁着他放下酒碗。实际上,云苓内力深厚,他自认不及。 是以,铁传甲过来时,便难得见他家少爷没有饮酒,拿着个茶杯,满脸无奈。他惊奇不已,而后便闻得那位“云姑娘”对他道:“你是跟着李公子的人罢?之后的一段时日,还要麻烦你看管着些你家公子,莫要饮酒。” 铁传甲精神一振,应道:“是。” “……”李寻欢不可置信地看着铁传甲,不想他居然应得如此干脆。 铁传甲只当没看见。从前他是随从,李寻欢是少爷,他当然管不得李寻欢,再着急也不可能禁止他喝酒。可现如今,是李寻欢自己给自己找的大夫,大夫的医嘱,必然是要听从的。 云苓笑看李寻欢自作自受,反手将兰亭香雪系回腰间,极其自然地把手塞进叶英掌心。掌中突然多出一双细腻柔嫩的纤纤素手,叶英先是一怔,而后哑然失笑,合拢双手,将她微凉的指尖包裹起来。 李寻欢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他忽然就想起,之前在西湖小院见到两人时,他们似乎还没有在一起。又想起林诗音,李寻欢的眼眸暗淡了瞬间,隐去这一丝伤神。他抿了口茶,勉强安慰自己这是酒,摇头道:“一晃十年,没料到会在边关见到两位。” ……十年? 第103章 第102章双蛇 这还是云苓、叶英第一次遇到如此之长的时间跨度。 “真久呢……”云苓低低叹道。 也不知,林诗音是否还记得她?不知,林诗音的医术,如今到了什么地步? 然而云苓没有同李寻欢提及林诗音。李寻欢也像是有默契一般,没有说有关林诗音的半个字。他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木雕,思绪飘飞到远方。倘若云苓能够见到那木雕,必定会认出,那是林诗音的模样。 桌上安静了片刻。 李寻欢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起来,我先前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孩子。”他看向叶英,微笑道:“他用剑。”而李寻欢至今仍记得,当初叶英那一剑的风采。 铁传甲忍不住插话道:“可那并不像一柄剑。” 闻言,叶英眉心微动:“嗯?” 李寻欢刚要解释,转念又笑了笑,道:“算算教程,那孩子也该到了。等会儿你便能见到他,又何必要我多此一举?” 说曹操曹操就到,棉布帘子被两个人掀起进来时,李寻欢看见一个少年站在门外。他像是已站了很久,正如一匹孤独的野狼似的,虽然留恋着门里的温暖,却又畏惧那耀眼的火光,所以他既舍不得走开,却又不敢闯入这人的世界来。 令铁传甲惊奇的是,叶英仿佛能够看见,正转向门的位置,淡淡询问道:“是他么?” “是他。”李寻欢则毫不惊讶,问道:“你可看见了他的剑?” 叶英沉吟片刻,才答道:“很适合他。” 然而,严格说来,那实在不能算是一柄剑。那只是一条三尺多长的铁片,既没有剑锋,也没有剑鄂,甚至连剑柄都没有,只用两片软木钉在上面,就算是剑柄了。李寻欢能够看出来,叶英更能“看”出来,那确确实实是一柄剑,一柄属于那少年的剑。 叶英脸上有淡淡的赞赏:“他已寻到了自己的剑道。” 棉布帘子再度落下,遮住少年的身影。 李寻欢收回视线,看向那突兀闯入的两个人。他们摘下雪笠,露出了两张一模一样的、枯黄瘦削而又丑陋的脸,只不过左面的人脸色苍白,右面的人脸色却黑如锅底。两人向一张桌子走过去,那边坐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个紫红脸的胖子,方才这三人还在大声谈论那些“刀口舔血”的江湖勾当,吹嘘着紫红的剑法。 铁传甲低声道:“那边坐着的三人是金狮镖局的人,想来刚从关外押镖回来。押镖的是‘疾风剑’诸葛雷。这进来的两人……暂时还看不出来路。” 那两人是冲着诸葛雷三人来的。他们直勾勾地盯着诸葛雷,冷笑道:“留下你在口外带来的那包东西,就饶了你的命。”言谈间,其中一人已拔剑,要了一个镖师的命。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诸葛雷面如土色,认出了两人:“两位莫非就是……就是‘碧血双蛇’么?” “原来是他们……”铁传甲皱了皱眉,低声解释道:“近年黄河一带黑道上的人里,论起心狠手辣,少有人能及这二人。” 白蛇与黑蛇着实不负他们的名字,无论是外貌还是声音,都湿滑黏腻得像蛇。云苓瞧着,不知怎么的,便想起了五毒的宠物灵蛇。五毒的门派跟宠为孔雀,不过五毒弟子也常常会豢养灵蛇、呱太、风蜈等等,既能做宠物,又能做对战的帮手。灵蛇其实有两条,一青一白,因为交缠在一起,还常常在大唐被戏称为“搅基蛇”。当然,相比白蛇与黑蛇,灵蛇无疑要“可爱”得多。 云苓的视线落到诸葛雷放在桌上的黄布包袱,正是“碧血双蛇”口中提及的“那包东西”。按现下的状况来看,这东西已然归了白蛇与黑蛇。两人满意地拿起包袱,出门向外去。正是这时,诸葛雷暴起,一剑刺向黑蛇的后心。像是早有所料,白蛇猛地推开黑蛇,手一抖,手中便亮出一柄软剑,挡开诸葛雷的剑。紧跟着,黑蛇的软剑从诸葛雷的咽喉穿过。诸葛雷双手掩住了自己的咽喉,“格格”地响,眼睛瞪着黑蛇,眼珠都快凸了出来。 黑蛇狞笑道:“这包袱可是你情愿送给咱们的。怎么?反悔了?那就拿命来反悔罢!” 白蛇环视一圈,迎风亮剑,傲然道:“莫说我们没给你们机会。还想出手的尽管来,只要有比我们兄弟更快的剑,我们非但将这包袱送给他,连脑袋也送给他!” “你的脑袋能值几两银子?”少年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随着话语走进屋子。 李寻欢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总算肯进来了。” 少年却没有给李寻欢哪怕一个眼神,安静地问白蛇:“是你要卖自己的脑袋吗?”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少年的剑并非小孩子的玩具的。最起码,白蛇与黑蛇没有看出来——直到白蛇死在少年的剑下。他的剑很快,比号称“疾风剑”的诸葛雷要快,比白蛇、黑蛇要快。云苓也有一瞬惊奇,她自认见过的奇人不在少数,但这少年和他的剑,也算是…… “有趣。”云苓轻笑道:“难怪阿英你说他已找到了自己的剑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她“唔”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他和冷血有点像?” 李寻欢并不知晓冷血是谁,但他却知道少年像什么:“这孩子像一匹狼。” “那就对了。”云苓扬了扬眉。 冷血是狼养大的,后被诸葛正我收养,骨子里自然带了些狼性。李寻欢说这少年像狼,相当于肯定云苓的说法。 少年好像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奇事,转问黑蛇,向他要白蛇先前说的“五十两”买他自己的脑袋:“他已死了,五十两银子呢?” {黑蛇连嘴唇都在发抖,道:“你……你……你真是为了五十两银子杀他的么?”} 少年淡淡笑道:“不错。” 黑蛇的脸扭曲起来,他发疯似的丢下一切东西,包括那个黄布包袱:“给你……全给你!”然后跑了出去,似是生怕少年也对他出手。 {少年对其他东西视若无睹,只弯腰捡起两锭银子,送到掌柜的面前,问道:“你看这够不够五十两?” 掌柜的缩在柜台下,牙齿格格地打战,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点头。} 少年便向他们这边走来。李寻欢对铁传甲笑道:“你看,我早已说过,那不是什么玩具。” 而是实打实的,一柄利剑。 铁传甲脸色复杂,不得不点头承认:“一点儿也不错。” “我请你喝酒。”少年在桌前站定,眼睛里似乎带了点温暖,道。 李寻欢便笑了,眼角的皱纹里堆满了笑容:“好。” “好什么?”云苓挑眉,意态闲闲道:“李公子忘了么?你才应允过的,戒酒。” “……”李寻欢默默看向云苓,对上她琥珀色的杏眸,无言片刻,只得苦笑着对少年道:“她说得不错。良药苦口,大夫的话,再令人难受也只能听从。” 少年惊奇地看了看云苓,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之前还说要请他喝酒、或者等自己请他喝酒的李寻欢现在却说要戒酒。想了想,他又问道:“那,我请你吃饭?” “好啊。”李寻欢让少年坐下,为他介绍道:“这是云苓云姑娘,是位大夫。这是叶英叶公子,”顿了顿,李寻欢道:“是位顶尖的剑客。” 闻言,少年的眼睛一亮,看向叶英:“你也用剑?”他对于叶英的雪发和目盲没有发出任何异议,好像在他眼中,这些都不重要。少年的目光落在焰归上,对叶英道:“你很强,比刚才那两个人都要强,现在我比不过你。”但少年随即又道:“以后却未必。” 叶英眉宇间浮起浅淡的笑意,微微颔首,应道:“你的剑,很快。”他没有否认少年的话,对于剑道上的年轻后辈,叶英素来是不吝啬于任何指导与鼓励的。 少年的眼睛里现出几分自得,这让他原本孤独倔强的脸颊上多出了些孩子气的天真:“你可以叫我阿飞。” 李寻欢好一阵“抱怨”道:“这孩子,先前也不肯告诉我他的名字。现下倒好,直接便告诉了叶公子。” “你用的是什么武器?”阿飞便问他。 李寻欢答道:“他们说是‘飞刀’。” “他们说?”阿飞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李寻欢没有继续回答下去。他望着外面昏暗的天色,叹息道:“真不想晚上赶路啊……” “那就不要晚上赶路。”阿飞极其自然地道。 {“那可不行,无论谁杀了人后,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麻烦的,我虽不怕杀人,但平生最怕的就是麻烦。”} 云苓顺着李寻欢的视线,看向地上诸葛雷、白蛇的尸体,忽然说道:“那个包袱,不见了。” 第104章 第103章拦路 “嗯?”李寻欢下意识看了一眼阿飞。毕竟方才黑蛇什么东西都给了阿飞,就差把全身扒给他了。 阿飞断然否认道:“我没拿。”他道:“我只拿了我应得的五十两。” 李寻欢相信阿飞,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阿飞若真的拿了东西,他们完全看得见。“那很有可能是黑蛇拿去了。我猜,{他故意作出那种发疯的样子来,就为的是要引开别人的注意力,他才好趁机将那包袱攫走。}”李寻欢皱了皱眉:“发生了这样的事,此地如今已不便久待——说起来,叶公子,云姑娘,你们要去哪里?” “杭州。”云苓深深地看了李寻欢一眼,杏眸中掠过似有若无的叹息。 按照舒师姐的猜测,去主动参与江湖诸事还有许多碰运气的成分在其间,但与故人相见,却是她与叶英尽量都会去做的。因为,谁也不晓得,这次见面,是否就是最后一次。更何况,云苓的眸光温柔下来,她曾答应过林诗音,她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闻言,李寻欢明显怔了怔,眸底闪过一丝痛苦。良久,他才哑声道:“也好。我本也是要去一趟杭州,见见她的。”他勉强对云苓、叶英一笑:“既如此,我们倒算是顺路。如若不介意,我们一同上路,如何?” 这些事上,答话的往往都是云苓:“可以。”跟着,云苓却又道:“诗音见不见你,我不会插手。” 感情之事,外人无法置喙。要云苓来说,她实在是不想李寻欢再去打搅林诗音的生活,可林诗音的想法呢?她又焉知林诗音是否想再见到李寻欢?所以,云苓选择让林诗音自己决定。 “无妨。本也就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李寻欢对此没有什么异议。 云苓抚了抚兰亭香雪的银色流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感情这种东西,孰是孰非,从来说不清楚。 还好,云苓与叶英十指相扣,对他弯了弯唇角,每每遇到这些,她都会庆幸,他不会令她失望。叶英仿佛知晓她在想什么,扣紧了她的手,眉宇间浮起淡淡的柔和。 . {马车里堆着好几坛酒,这酒是阿飞买的,所以他一碗又一碗地喝着,而且喝得很快。}然而李寻欢只能眼睁睁看着阿飞饮酒,这种“折磨”让素来乐观豁达的李寻欢都难得郁闷了起来。 李寻欢试图开启一个话题,以让自己忽视满车的酒香:“阿飞,我们要去杭州,那你呢,你打算到哪里去?” 阿飞停下喝酒,沉思了一会儿,摇头道:“不知道。” “那便同我们一道去杭州,如何?”李寻欢邀请道。 大约是缘分,李寻欢一见阿飞便觉得这孩子合他的眼缘,所以尽量想着能够帮一把便帮。阿飞的剑很快,可他却没有多少混迹江湖的经验。倘若阿飞不能在第一面便将对方斩杀,许许多多的小伎俩都能对阿飞产生威胁。譬如诸葛雷对黑蛇的偷袭,李寻欢几乎可以想象,若是阿飞遇到这样的情况,必定会遭受一击,因为他还不晓得人心的险恶。想到这里,李寻欢不由得叹了口气。 马车突然停下。 ——一个“雪人”挡了路。 但若是剥去看似充满童趣的雪人外壳,里面露出的,是他们才见到不久的黑蛇尸体。 铁传甲将尸体从雪堆里提出来,试图找到黑蛇的致命伤口。而云苓只一眼,便认出:“这是被蝎子与蜈蚣蛰死的。”云苓有五毒教的好友,是以对此症状极熟悉。 叶英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雪林,淡淡道:“真正的拦路人,来了。” {道旁林木枯枝上的积雪,忽然簌簌地落了下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走出来,一个是独臂老人,一个是干枯瘦小的跛子。李寻欢却知道,这二人,乃是金狮镖局的总镖头查猛与“神行无影”虞二先生。紧跟着,又有四人从雪林中出来。{他们年纪不小,但却打扮得像是小孩子。身上穿的衣服五颜六色、花花绿绿,脚上穿的也是绣着老虎的童鞋,腰上还系着围裙。他们手腕上、脚踝上还戴满了发亮的银镯,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地直响。} 联系到云苓方才说的黑蛇的死因,{李寻欢的脸色变了变,沉声道:“四位莫非是苗疆‘极乐峒’五毒童子的门下?”} 云苓的神色瞬间变得微妙起来:“等等,你说苗疆什么童子?” 大唐俊男美女无数,云苓见过的五毒教弟子,毒哥毒姐们魅惑妖娆且不提,毒萝毒太们便是再普通,也称得上一句清秀可爱。而现在这四个五毒童子的门下……云苓又瞥了一眼他们,默默收回视线。 云苓这一声疑问引起了四个童子的注意。其中一个黄衣童子笑嘻嘻道:“想不到李寻欢还有这等艳福……”他话还未说完,整个人笔直地僵住,剩下的话语已发不出半点儿声音了。 只见原本温婉典雅的女子不知何时取下了腰间那支雪白勾金的笔,在一只手中旋转把玩。她另一只手挽着身侧雪发男子的手,唯有站在他们旁边的李寻欢与阿飞才知晓,云苓按下了叶英将出未出的剑气,自己出手。她唇角微勾,脸上还有着清浅的笑意,一双琥珀色的杏眸却是冰冷的:“我自己来,莫要脏了你的剑。” 阿飞有些遗憾地看了看叶英,他还挺想见识一番叶英的剑法。但转瞬,他的注意力又被云苓吸引了。他惊奇地看看僵立的黄衣童子,又看看云苓,像个瞧见了新鲜玩具的孩童:“你怎么做到的?” “点穴截脉。”云苓对阿飞微微一笑:“当你熟悉了人体的各个结构,乃至于一分一毫的微末小节,再加上一些内力,便救人在你,杀人亦在你。”说话间,她指间的兰亭香雪笔尖流转着墨意。 其余三个童子又惊又怒,正欲诘问云苓,却被虞二拉住。查猛干笑了两声,再不敢小觑云苓,又忌惮李寻欢,便放缓了语气道:“姑娘何必动怒?我代他们赔个不是可好?”见云苓不答话,查猛继续道:“我们也没有恶意。只是,几位不知,那包袱乃是别人重托给金狮镖局的,只要你们交出来,我们即刻就走。” 李寻欢先是诧异了一下,旋即又明白过来。之前饭铺中金狮镖局的镖师有三个,两个死在双蛇手里,还有一个侥幸溜走了。他本以为包袱是被黑蛇拿走的,但现在包袱不在黑蛇手里,反而被认为在他们手里,那必定是第三个镖师存心私吞包袱,又怕被查猛怀疑,所以就将责任推到他们身上。想通其中关窍,李寻欢不禁苦笑。这可实在是,飞来横祸。就算是他坦白说包袱不在他身上,对方也绝不会信的。 云苓亦反应过来。她知叶英不一定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便简短地传音给他:[当时还有第三个金狮镖局的人在,我们被嫁祸了。]叶英颔首,以示知晓。 阿飞对人情世故不大精通,可他的思维却又机智敏捷,也渐渐明白过来。他一语中的:“那包袱里的东西是干什么的?” 查猛:“这……” “想要拿到那东西,难道不该付出点诚意?”云苓赞赏地瞥了阿飞一眼,提笔虚空点了点那黄衣童子:“用解开他的穴来换,如何?” 查猛还有所犹豫,另外三个童子已等不住了,催促他应下:“告诉他们又何妨?快,让她给我们兄弟解穴。” 查猛深吸一口气,道:“好,我告诉你们。” “几位可知,{三十年前横行天下的‘梅花盗’又出现了!}” “……” 按查猛的说法,梅花盗是个作恶多端却又无人能奈何的恶徒。死在他手下的人,{胸前都有五个像梅花般排列的血痕,血痕小如针眼。}包袱里的东西是一件刀枪不入、水火不伤的金丝甲,很多人都猜测,借金丝甲躲过梅花盗的致命一击,就有机会将他制住。 梅花盗的名声,云苓先前来这个世界时有所听闻。此人不但劫财,还劫色,不知玷污了多少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极令云苓厌恶。闻言,她不禁蹙了蹙眉。叶英抬手,抚平她的眉头,清清淡淡道:[你不喜他?仔细算来,这也算是舒姑娘提及的江湖诸事,我们可试试。] [万一不是呢?]云苓拉下他的手,男子看着清冷淡漠,一双手却温暖妥帖。 叶英道:[那也不亏。] 云苓不由得轻笑出声,引来了对面六人的注意。她并未敛去笑意,回视于他们。女子挑起的黛眉无端勾起写意风流,混合着似有若无的轻嘲与讥诮,令人不敢直视。 “不知这位姑娘笑什么?”碍于黄衣童子的前车之鉴,查猛客客气气问道。 “我笑啊……”云苓道:“唔,梅花盗时日无多。” 叶英不觉淡笑,恍若雪霁天晴。然而,除去叶英,旁人不知云苓真正的意思,李寻欢、阿飞以为这是反讽,对面还当她在肯定金丝甲的用途。 查猛便笑道:“借这位姑娘吉言。那,现在可否将金丝甲还给我们了?对了,还有解穴。” 云苓干脆利落地兰亭香雪凌空起势,墨色气劲飞向黄衣童子。恢复行动能力后,浑身酸痛的童子愤愤地瞪了一眼云苓,却不敢同她起冲突。 李寻欢:“当然可以。不过,这天寒地冻的,坐下一叙,如何?” 虞二皱眉,总觉得李寻欢在拖延。正要出口反驳,却见李寻欢手掌一翻,一把小刀出现在他手上,被他轻轻地抚摸着。那墨紫色衣裙的女子还把玩着笔,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般,对他似笑非笑。还有那雪发金衣的男子,怀中抱剑,明明双目微阖,抬眸向这边看来时,竟让他浑身发冷,宛若有利剑刺穿他的躯壳。 虞二下意识就咽下所有强硬的话语。 查猛亦不想同这四人动武,连忙道:“倒是我疏忽了。不远处有个酒家,我们正是从那里来,还望几位不要嫌弃。” 第105章 第104章色彩 查猛说的酒家,是{几间建筑在山脚下的敞轩,屋外四面都有宽阔的走廊,朱红的栏杆,配上碧绿的纱窗。}当然,那是李寻欢记忆中十年前的模样。如今,红漆脱落,地板也已腐旧,显得有些破败。 但云苓他们并不嫌弃。 ——因为这酒家正是他们的目的。 除了第三个镖师,没有人可以做到既嫁祸他们又向查猛他们通风报信、告诉他们云苓这一行人的行踪。而且,为了防止查猛怀疑他,那人必定不敢逃走。金丝甲,极大可能就在他身上。 无论是云苓、叶英,还是李寻欢,都明白一件事,要么就杀了查猛这六人,要么就帮他们找到金丝甲,否则之后会有不尽的麻烦。他们不怕麻烦,但云苓与李寻欢在对待林诗音上有一种默契,他们不能带着麻烦去见林诗音,那会使林诗音也卷进麻烦,实非他们所愿。 至于猜测错误,倒也无妨。毕竟,他们也没有什么线索。说到底,碰碰运气罢了。 而恰巧,云苓他们的运气很好。 甫入酒家,阿飞就指着一人道:“我记得,是他。” 被阿飞指着的洪汉民僵硬地立在原地,双手哆嗦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李寻欢微笑着望向他:“看来你已知道我们来是为了什么,那么,就请你将金丝甲交出来罢?” 查猛诧异地看了一眼李寻欢,讪笑道:“李兄,你这是……?”虽是问着李寻欢,但他与虞二对视一眼,也意识到洪汉民的不对劲。 “如约让你们拿到包袱里的东西。”李寻欢道。 虞二沉着脸,瞪着洪汉民:“东西是在你那里?” “不、不是……”洪汉民下意识就要否认。未料一枚小刀飞出,“叮”地撞上他的胸膛,竟好像刺在一个石面上。洪汉民还未反应过来,查猛、虞二的神色已然大变。 李寻欢轻轻叹了口气,对云苓、叶英还有阿飞笑道:“他们说我的飞刀例无虚发,这下可错了。” 还有什么能够挡得住李寻欢的飞刀呢? 查猛脸色变了又变,喝道:“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虞二不发一语,双手紧握,满把暗器已蓄势待发。纵然洪汉民穿着金丝甲,想要取这样的人的性命,于他与查猛而言,轻而易举。四个极乐峒的童子见状,拍手嘻嘻哈哈起来。 云苓冷眼看着这一幕闹剧,闻得李寻欢的自嘲,唇角微扬:“不,他们没说错。你这次的刀,是借刀。” 借刀杀人。 再没有比眼见为实更好的证据,所以查猛他们信了金丝甲在洪汉民身上。 “走罢。”叶英挽起云苓的手,道:“赶去杭州,还要些时候,不宜耽搁。” “嗯。” 这下,倒是没有人拦着他们。不仅无力,更是无心。 五人离去后不久,一个青衣人站在酒家门口,他戴着双暗青色的铁手套,青惨的脸庞阴森可怖。 “就是在这里啊。” 他,或者是她,轻声道。 那双漂亮的眼睛,忽然出现一抹狠毒。 . 从关口到杭州的路途不近,甚至称得上遥远。好在,路途中遇到的城池渐渐变得热闹繁华起来,有的是可以居住的客栈。但旅途漫漫,总要有些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云苓便同叶英下盲棋,李寻欢也会凑趣,甚至考考阿飞。阿飞一窍不通,不懂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的存在,后来每逢李寻欢捉他过来,便会跑出去。 与李寻欢相处过后,云苓也对他有所改观。倘若不是有林诗音的交情在前,云苓觉得,自己是有可能与李寻欢成为好友的。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云苓待李寻欢终究淡淡。唯一值得李寻欢庆幸的是,最起码她没再严格拘束着他喝酒,还配了药酒出来,让他能够时不时沾沾酒杯。 阿飞对那日云苓制住童子的法子极好奇,云苓闲来无事,便指点他些寻常的点穴。至于万花谷的点穴截脉之法,一来阿飞不是万花谷弟子,二来要配合万花谷花间游心法方能使用,教给阿飞也无济于事。除此以外,阿飞还对叶英的剑很是好奇。他不止一次仔细打量过焰归,也终于在一次遇到山匪时,亲眼见到叶英出剑。而后,他便对点穴失去了兴趣,整日盯着叶英,直叫云苓、李寻欢哭笑不得。 愈往中原去,冰雪消融,山清水秀,景色明丽。那是一种与荒凉苦寒的关口截然不同的十丈软红。阿飞从未见过如此轻烟软罗的景象,常常坐到外面去,睁大眼睛欣赏那些风景。 马车哒哒前行,在客栈前停下。不待铁传甲嘱托,阿飞便已熟练地扭身钻进车厢,去喊云苓、叶英、李寻欢他们下车。然而,阿飞才要开口,却见叶英冲他摇摇头,示意阿飞噤声。墨紫色衣裙的女子正斜斜倚入他怀中,镶金缘皂的广袖挡住她的面容,只露出弧线优美的下颌与微微翘起的唇角——仿佛在做一个好梦。 “阿苓睡了。”叶英一手虚扶着云苓的肩,道:“你们先去罢。” 清逸出尘的男子脸庞上有清浅的无奈。是他昨夜疏忽,才叫这不省心的情缘通宵看新买的医书去了。左右算算,再不久她也该醒了,便由着她再睡会儿。 李寻欢理解地笑了笑,应了声“好”,便带着阿飞出去。铁传甲早已进入客栈订房,原本李寻欢是打算一力包下所有人的房钱的,奈何阿飞不肯占便宜,为此还特地反过来打劫路上遇到的劫匪——嗯,这还是云苓教他的“黑吃黑”。连阿飞都如此,云苓、叶英这两个从未为银钱发过愁的人自然更不必说。 马车安静地停驻在道旁。 叶英没有唤醒云苓,反而小心翼翼地调整云苓的睡姿,尽量让她睡得舒服些。大约是他的动作恼了熟睡中的人,她偏过头,不满地“唔”了一声,试图躲开。这一偏头,叶英的指尖猝不及防擦过她温热柔软的唇瓣。她呼出的气流带着好似灼热的温度,从指尖一直传到耳根。叶英匆忙收手,女子薄纱般的长发一绺一绺地从指缝间溜过,缠绵轻柔。 叶英恍惚间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连马车不稳、不小心撞到在他身上都觉唐突。到如今,却已可以毫无顾忌地倚着他入睡。 他与她一路走过那么多世界,从最初的迷惘到现下身负重担,妄图凭一己之力誓死改变安史之乱。也从一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昵昵私语。 这漫长而无边的旅途中,最大的收获究竟是什么呢? 是得知大唐与藏剑的未来,奔波于此。 亦是,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心剑之道,问心之途。 世人皆道他以一双眼换得心剑大圆满,唯有他自己知晓,他其实还欠缺了什么。然而究竟欠缺了什么,他并不清楚。而如今,叶英直觉,他隐隐约约触到了那欠缺的门槛。又或许,其实很早以前,他便已经在门前徘徊。直到现在,才真切地意识到。 他生于藏剑山庄,父母俱在,兄弟众多,却天生亲缘淡薄。母亲多病卧床,遭父亲厌弃,于剑冢悟剑,因而与弟弟们的相处极少,后更是为他们所尊敬,少有亲近。好友不多,尚算交心的大抵只有李承恩。 阿飞其实与他有些地方相同。 他们都太纯粹。 纯粹到唯有一把剑。 是以,超脱世外,看得透彻,却难得糊涂。 可他亦是幸运的,叶英想。 父亲寄他以厚望,弟弟妹妹予他以尊重,藏剑弟子待他以信赖。 所以,叶英从未觉得命运不公。他身无别物,唯有三尺青锋,可守藏剑山庄,可护怀中人。 眼前本应尽是黑暗,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丝光亮。 似是多年前见过的绮丽朝霞。有地平线边泛起的瓷白,有天边将退未退的鸦青,有云彩翻涌卷起的墨紫,隐隐抖落几点银芒,好似晨星。 叶英微怔。 他确信自己方才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色彩,尽管那只是一闪而过。仿佛有什么拨开遮挡多年的重重浓墨,渗入久违的迤逦。 仿若烟火盛放,倾尽一生的绚烂。 那是,来自她的色彩。 叶英怔然后,淡淡一笑。他垂首,伸手轻轻拂去她鬓角打搅着她熟睡的一缕发丝——准确无误得,好似能够看见什么。 第106章 第105章诗音 数日后。 “咚咚咚”,有人叩响了西湖小院的门扉。清风看看昏黄的天色,也不意外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小院。云姑娘还在的时候,连深夜都常有人前来求医。如今的林姑娘虽远不及云姑娘,但有云姑娘先前的名头,她又认真努力,来求医的人也不少。 “去开门。”清风踢了踢明月,道。 “凭什么回回都是我去?”明月抱怨着,却也起身去开门。 明月:“请问……”剩余的话都含在喉头,无法出口了。他睁大眼睛,磕磕绊绊道:“叶、叶、叶公子……云姑娘!你们回来了!” 站在门前的,赫然是十年前离去的、西湖小院真正的主人。 分明过去了十年的时光,他们的容颜却好似凝固在时间的缝隙里,未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云苓浅浅一笑:“嗯,诗音呢?可在?” “在的,在的。”明月连声道:“我这就去告诉林姑娘。”他又猛地一拍额头:“是我岔了。”他让开路,回头冲清风喊道:“清风,快去通知林姑娘,叶公子与云姑娘回来了!” “什么!”清风急忙凑过来,看到云苓与叶英,亦是又惊又喜:“叶公子!云姑娘!我这就去找林姑娘来。” 云苓叫住他,侧身让他看见身后还有人:“等等,你告诉诗音,还有位李公子,问问她要不要见。她不想见的话,我去找她便是。” 清风应道:“是,云姑娘。” 闻言,铁传甲的脸上明显有些愠怒。碍于李寻欢,终归没有发作。李寻欢却毫无怒气,反而对云苓认认真真道谢:“多谢云姑娘。” 云苓道:“没什么好谢的。左右,都该是诗音的决定。” . 药圃里栽植着不知道多少种类的草药,绿茵茵的,长势喜人。女子一身淡紫色衣衫,袖子挽到手肘,原本养尊处优的双手生了薄薄的茧子,还有几点未消失的针眼。泽兰、沙苑在一旁给林诗音打下手,她们本就是云苓特意为林诗音培养出来的,做起事来得心应手,让林诗音轻松了不少。 处理好最后一批草药,林诗音才提起裙摆,从药圃里出来。 “林姑娘,擦擦汗。”沙苑递过一条湿帕。 林诗音接过,对沙苑笑了笑:“多亏有你们帮忙,否则,今日还不知能否完成呢。” “林姑娘说得哪里的话?本就是我们该做的。”泽兰半蹲下来,为林诗音理了理裙摆,道:“换洗的衣物和热水已准备好了,林姑娘可要现在就去清洗?” “嗯。”林诗音拂去一片草叶,指尖捻着叶片,忽然有些怀念:“我记得,初初跟着云苓习医时,第一次进药圃,我没有能换一身便装,以至于她不得不更改了安排。后来啊,也是她手把手教我,如何栽培草药,如何炮制药材。” 云苓,甚至称得上她的师父。 不只在医术上,还有在为人处事、思想观念。 倘若不是亲身经历,林诗音根本想不到,自己会有如此不“大家闺秀”的模样。可每每听到患者与其亲友诚挚的道谢,她都觉得,值得。也曾有过闹事之人,云苓却似是早有所料,西湖小院中各个关要处都请人安排了机关陷阱,操纵它们的是清风、明月。还有不少小玩意儿,是当初李寻欢来见她、被不放心的云苓塞给她的,出其不意地解决过许多“江湖豪杰”。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云苓什么都为她成算好了。 “我啊,也不知还有没有报答她的一天呢……”林诗音轻声感叹。 那个来自遥远的大唐的万花谷医者,一走,就是十年。 林诗音眸光温柔,秀美的面容上满是温暖的笑意:“十年了,想必云苓与叶公子,也该有孩子了罢?” 泽兰想了想,道:“虽是十年过去,可云姑娘、叶公子的模样我至今还记得。世上再没有比他们还好看的人了,若是有个孩子,必定是最可爱的。” 林诗音掩唇轻笑:“你说得是,我也这般觉得。” 在林诗音眼里,再没有比云苓更美好的存在了。古书中一切形容女神的词语,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林姑娘!” 背后忽然传来清风的声音,气喘吁吁的,还未停下脚步,便喊出来:“林姑娘,叶公子与云姑娘回来了!” “……” 乍闻此消息,林诗音猛然一怔,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旋即才转身,急切地问道:“你说谁回来了?” “是叶公子与云姑娘。”清风站定,满面笑容:“您没听错!对了,云姑娘让我告诉您,还有位李公子也在。您若是不想见他,云姑娘便单独过来找您。” 李……公子么? 方才还惊喜万分的林诗音神色一顿,有种荒谬却奇异的恍如隔世之感。云苓口中她可能不想见的“李公子”,除去那人,还会有谁呢?刚开始的那几年,听到他的哪怕仅仅是一个姓氏,都会让她恍神许久。到后来,遇到的人多了,这个姓氏有就不稀奇了。可是,她又有多久,没有再听到这个人的消息呢? 太久了。 久到,林诗音一度以为,自己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这个人。 林诗音抿了抿唇,回过神来,淡淡对清风道:“无妨,不劳烦云苓跑这一趟,你快去好好照料他们,想必舟车劳顿赶路回来已是疲倦至极。同云苓说,我才从药圃出来,等会儿就过去见她。”说到后面,林诗音脸上又漾开一抹微笑。 “还愣着做什么?”林诗音看向泽兰、沙苑,笑道:“愣在这里可见不到你们的云姑娘。快,带我去梳洗,别让云苓久等。” 怔愣的两人立即附和着林诗音点头,盖不住满脸的欢喜,跟着林诗音去。林诗音快速沐浴一番后,正欲往正厅去,忽而想起一事,蹙眉忖度后,还是先转头去了自己的院落。 . 李寻欢对西湖小院的正厅不算陌生。十年前,他曾来过这里。彼时他受云苓的邀请来此,与林诗音彻底放下婚约。 细细算来,他和林诗音,也已十年未见。 本以为她不愿意见他,孰料清风的回复是林姑娘稍后便来。 铁传甲立在李寻欢身后,难得见他有些焦躁不安的模样,心下不由得又是痛惜又是叹气。阿飞留意到李寻欢的不同寻常,又不知为何,但直觉令他没有开口询问——总觉得问出口后,就算李寻欢不会介意告诉他一切,心里也必定是难过的。 李寻欢觉得时间变得极漫长。然而实际上,并没有过很久,一道淡紫色的身影就出现在正厅门口。李寻欢的呼吸顿时乱了,一眨不眨地望着女子,就算是遇到危急时刻也能纹丝不乱的手轻轻颤抖。可很快,他却又勉强自己平静下来。 林诗音没有给予李寻欢过多关注,她一眼就看见云苓,欣喜地唤道:“云苓!” 云苓放下茶盏,对林诗音微微一笑:“诗音。” 林诗音快步走过去,不知不觉间眼眶泛红:“你的模样,倒是一点儿没变。”其后两个侍女泽兰、沙苑也都红了眼眶,不住地揉眼睛,企图揩去眼泪。 “莫哭,该高兴才是。”云苓牵过林诗音的手,又侧首笑道:“许久不见,你们三个怎的还用眼泪迎接我?我可不喜欢。” 林诗音被她逗得“扑哧”笑出声来:“你说得是,我该高兴才对。”犹豫片刻,碍于李寻欢还在,她便委婉问道:“你们怎的回来了?是找到回去的路了么?” 重逢关头,云苓不想让林诗音为他们担忧,便道:“是有些眉目了。这次回来,也是偶然。倒算是巧了,毕竟,当年我也答应过你,一定会再相见的。” 林诗音重重应道:“嗯!”与云苓交谈过后,她才将注意力分给其他人,对叶英点点头:“叶公子,好久不见。”又看向李寻欢,他身后的铁传甲林诗音是认得的,便看了看阿飞:“这位是……?” “这是阿飞,我们在路上遇到的。”云苓为林诗音介绍道:“别看年纪小,他的剑不错呢。” 林诗音对阿飞礼貌性地笑了笑:“阿飞公子。” 阿飞:“林姑娘好。” 林诗音掐掐自己的掌心,深吸一口气,尽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李公子,你来得正好。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她生疏的称呼令李寻欢心口仿佛有针扎过一般,刺痛难忍。可他到底忍住了。李寻欢瞥见林诗音冷淡的神色,心底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酸甜苦辣,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诗……林姑娘,请说。” “十年前,你出关后不久,有人托我将一本书交给你。”林诗音取出厚厚一本书,说是一本,倒不如说是一摞。单看其厚度,便令人咋舌,足以想象其中究竟包含了多少内容。她递给李寻欢,继续道,恍若还是当年对江湖一无所知的闺阁女子:“那人说,他的名字是——” “王怜花。” 第107章 第106章宝鉴 “……什么?” 李寻欢面露诧异,王怜花? 王怜花的名声李寻欢也听过。这位“千面公子”曾与沈浪沈大侠齐名,两人本为死敌,后却又成了好友。不过,很早以前,王怜花已与沈浪夫妇结伴归隐,远游海外,只留下江湖中许多不知似真似假的传闻。现在,林诗音却告诉他,王怜花将一本书送给了他? 林诗音道:“王公子说,{这‘怜花宝鉴’里记载了他毕生所学,他将其交托给你,不但要你替他保存,还想要你替他找个天资高,心术好的弟子,作为他的衣钵传人。}” 说到天资高、心术好,其实李寻欢的第一反应是阿飞。可他又知道,王怜花此人,学的东西又多又杂,好似什么都学过,阿飞赤子纯心,不一定有兴趣。更重要的是,王怜花的秘笈中,必定有许多偏邪门的记载,不适合阿飞。 李寻欢接过怜花宝鉴,突然感到手上拿着的东西沉甸甸的。王怜花留下的秘笈,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抵得上千千万万个金丝甲。 将东西交出去,林诗音心底松了口气。她自知不过一介弱女子,怜花宝鉴能够安然无恙地待在她这里多年,凭借的是旁人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以及,王怜花留下的后手。如今真正交给李寻欢,她也算是不负所托。倘若是从前的林诗音,当然不会知晓怜花宝鉴的意义,可行医多年,林诗音对江湖中的风起云涌也多少有了些了解。 林诗音:“既然东西已交给你了,那么,李公子请回罢。” “诗音?!”李寻欢还未来得及从怜花宝鉴的份量上回过神,便闻得这样一句。他下意识露出一丝痛苦,很快却被掩盖起来,点头道:“抱歉,是我打扰了。这便离去。”铁传甲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李寻欢扫过来的眼神止住,不得不悻悻闭口。 阿飞茫然地看看这两人,问李寻欢:“你要去哪里?” 李寻欢不着痕迹地顿住。李园,他曾经的家,已被他亲手送出去。林诗音,曾经代表着他未来的家,亦被他亲手推开。他,能够去哪里呢? 林诗音想起,李寻欢将李园送给了龙啸云。李园,对于李寻欢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对于林诗音来说又何尝不是?父母意外去世的那年,是李园给了她这孤女一个家。如今,她身处西湖小院,他归来无处歇息。这么想着,林诗音蓦地心软了一下。 “你……”顿了顿,林诗音转头问云苓:“你们什么时候赶来的?现下可还订得到客栈?若是没有的话,就,让他暂住一夜?”她询问着云苓的意见,捏紧手心,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便下意识去向自己最信赖的人求助。 李寻欢的眼睛里亮起几点光芒。林诗音别开眼去,不看他,直盯着云苓。 云苓没有武断地判决林诗音的决定,只道:“诗音你做决定就好。你也是西湖小院的主人,是去是留,只要你自认问心无愧即可。” 能为林诗音做决定的,唯有林诗音——这是云苓一直坚持的,亦是她从万花谷师长们那儿学来的。在万花谷,师长们都放手让弟子们自己选择自己的未来,他们仅仅提供意见与帮助。 其实云苓对林诗音的表现很是意外。当年林诗音灰心落寞的模样,她仍有印象。现在看来,林诗音虽尚且心存芥蒂,却也能好好地看待过去,对李寻欢的态度也尽量客观。不过,转念想到林诗音独自过了十年,十年间遇到什么人,碰到什么事,是否曾处于危险之中,是否曾看遍世间百态,云苓又觉得不那么意外了。 只要肯放下,时间,便是最好的医者。 李寻欢留意到林诗音不自觉流露出的对云苓的依赖与信任。他欲言又止,终究在听到云苓的回答后,没有出言说什么。 “对了,云苓,叶公子,这次你们打算停留多久?”林诗音说道:“快雪轩与玉泉轩每日都有人打扫。” 凭林诗音的细心体贴,云苓也不意外她会如此安排,便点了点头:“应当会待一阵子罢。” 林诗音笑开来。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来沉醉于医术,没有从前那般养尊处优,十年过去,她的眼角生了细细的皱纹。但那并没有让她失去原有的美丽,反而于岁月留痕中更添几分韵味。这一笑,嫣然生花,是时光对美人的优待。 林诗音牵起云苓的手:“云苓,你回来得正好,我有好多地方不太明白呢。能给我讲讲么?就如同以前那般。” “好啊。”云苓便对叶英道:“那,阿英,我先同诗音去快雪轩。你安排下阿飞与李公子的住处罢。” 叶英微微颔首,应道:“嗯。” . 从关外到杭州,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安稳下来,云苓难得好眠。 ——当然,这也与某人睡前特地来没收了她放在枕边全部的医书有关。 “这不是很好么?”林诗音熟练地翻晒着药材,掩唇笑道。 “……哪里好了?”云苓吹去指尖沾染的草药碎屑,哼道:“就算是在万花谷,我师兄也没有这样管过我。”真正说起来,把云苓带大的是裴元、阿麻吕两个师兄,再加上舒窈这个师姐。是以,云苓才拿师兄来作比。 “那,叶公子也确实不是你师兄啊。” “你怎么老是帮他说话?”云苓不满地问道。 林诗音恍然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那时,她才搬入这座小院,第一次知道世界上原来还有女子不需要依靠男子而活。那时,云苓与叶英还未互表情意,却已有了难言的默契与温存。 “真是老了……总爱回忆从前。”林诗音回过神,低声自语,抬眸却冲云苓眨了眨眼:“可能是因为,我有点想见到我的侄子侄女?” 林诗音也已知道,于她而言,过了十年,于云苓、叶英来说,却要短暂得多。她这才明白为何这两人的模样没有一点儿变化,同时,也惋惜自己设想过的两人的孩子。 猝不及防提到这个话题,云苓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诗音:“诗音,你的变化倒是不小啊。” 林诗音:“那当然。你上次见到的我,可是十年前的我。” 云苓抿着唇角笑看这般活泼自信的林诗音,忍不住说道:“你这样,也挺好。” “毕竟是你教出来的,怎能不好?”林诗音说着,低头望着药材的目光渐渐温柔:“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比以前还要开心。治病救人,是一种奇妙又苦乐交杂的体验。天空很大,李园内的天空好小。” 云苓:“多出去走走,眼界会开阔些。当然,你要记得保护好自己。对了,我送你的那些小玩意儿还有吗?” “有的。我也没用多少,大部分人还是很好的。偶尔有些,都被解决掉了。” 林诗音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 她如今也算见惯了生死,从前她甚至不知道,原来人的生命可以那般脆弱,原来人的生命亦可以那般顽强。 十年,改变了她太多。 这个曾经生长于闺阁的娇嫩花朵,终于,成长为一棵坚韧的树。 . 说是暂住一夜,其实之后,李寻欢也就在西湖小院住下了。 他无意打扰林诗音现在的生活,便常常特意错开,还尽量往外跑,一日三餐从未在餐桌上出现过。 在西湖小院的日子,他真切地感受到,林诗音与他记忆中的完全不同了。西湖小院时常有上门求医的人,或是东家的孩子,或是西家的婆婆。有时候,也会有江湖上的人来。林诗音隔三差五会出去义诊,他无意间听泽兰、沙苑提起,林诗音干过千里迢迢外出采药的事,也冒过奔赴瘟疫源头的险。 铁传甲想要安慰李寻欢,却不知要说什么。即便是他再忠心护主,也无法说林诗音有什么不好。唯一令他欣慰的是,李寻欢也慢慢地放下酒杯,没有再像以前那般嗜酒如命。尽管,这极可能是因为林诗音某次撞见李寻欢,从医者的角度随口道了句“饮酒伤身,你多加注意”。 待得愈久,知道得愈多,李寻欢愈发清楚一件事。 放不下当年的,只有他。 林诗音狼狈逃离伤心之地,他亦然。 而十年过去,那个柔弱的女子已慢慢走出泥潭。唯独他,还在不断地沉沦于曾经。 “我竟愈活愈回去了。” 李寻欢喃喃道。小李探花是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的,原来那里面有勃勃的生机,后来蒙上了薄薄的阴云。 直到现在,才终于散去。 . “可惜了,林大夫这样好的姑娘,怎么就没个知冷热的人陪着呢?”老妇人被丈夫搀扶着,仍不死心地想要做媒:“林大夫,我有个侄子……” “阿婆,”林诗音已经能自如地应对这些好意,微笑道:“我啊,还有好多事要做,没时间呢。” 老妇人遗憾地看看她,被丈夫无奈地宽慰道:“说的什么呢,林大夫哪里是那臭小子能配得?” 老妇人仔细想想,赞同点头:“也是。” 林诗音哭笑不得。她着泽兰送走老妇人,自己转身往药房去,路上却遇到李寻欢。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李寻欢了,乍一见面,她怔了怔。 对方却好似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改变,神色自若,温和地笑了笑:“我接到四封请柬,是给叶公子、云姑娘还有你我的。” 第108章 第107章梅花 请柬来自兴云庄。 乍一听,这名字很陌生,但论及它的前身,西湖小院又没有人不知道——李园。 作为李寻欢的“好兄弟”,龙啸云自然早早就收到了李寻欢回关的消息,更是清楚他在西湖小院的事实。是以,这请柬送了四份过来。 这些日子,李寻欢常常跑到外面,多多少少也听说了兴云庄的宴会。 这宴会,要说起来,还与梅花盗有些干系。{梅花盗再现后至今,已有九十余家人在暗中约定,无论谁杀了梅花盗,他们就将自己的家财分出一成来送给他,这数目自然极为可观。除此之外,江湖中公认的第一美人也曾扬言,天下无论僧俗老少只要他能除去梅花盗她就嫁给他。}而且,那江湖第一美人,林仙儿,便是龙啸云的义妹。这兴云庄的宴会,便是为此设立的,广邀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齐心斩杀梅花盗。当然,名义上与这些名利财色无关,宴会的名义仅仅是“出于道义”。 听罢李寻欢的解释,云苓玩味笑道:“第一美人么?我倒是有些想见识见识。诶,”好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云苓扬了扬眉:“倘若,杀了那梅花盗的人,是个女子,当如何?那美人也要嫁么?” “……”阿飞默默看向云苓,没忍住,吐槽道:“你说的杀了梅花盗的女子,是说你自己吗?” 在西湖小院待得久了,阿飞也就愈发不明白,明明初见是那般温婉典雅的人,接触之后才会发现,原来是个切黑又满脑子奇奇怪怪想法的家伙。而且,他清贵稳重的叶大哥,居然也就那么纵容她。阿飞见过的女孩子不多,仅云苓这般的,足以让他对女子的表里不一产生一定的了解。 “戳破来说多没意思?阿飞。”云苓笑吟吟道:“我可是真的好奇。” “那也轮不到你这个有情缘的。”林诗音毫不客气地拆云苓的台。 云苓:“……那难道还不许想想?” 林诗音笑道:“只要你舍得叶公子。” “唔,”云苓遗憾地摇摇头:“那自然舍不得。毕竟,”她又慢吞吞地拖长尾音,才悠悠道:“那第一美人,绝对没有阿英好看。” 这话说得,叶英都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他抬手,点了点云苓的额头,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胡闹。” “诗音想去吗?”云苓敛了笑意,没再继续开玩笑。 林诗音微哂:“我?我又不是什么第一美人,也不会武功,去参加这个宴会能做什么?”何况,林诗音眸底划过一抹厌恶,对于李寻欢,她还能勉强看在多年情谊的份上不去计较过去,至于龙啸云?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模样。 云苓点了点头,以示知晓:“那其他人呢?” “我么,应当还是要去的。”毕竟是他认下的大哥,李寻欢从来不会让自己认可的人为难。 云苓指尖轻点下颌,沉思一会儿,转头问道:“阿英,我们也去看看?” 他们倒不是为了李寻欢。细细算来,他们每次到新的世界,经常会遇到一些江湖中甚至牵扯朝堂的事件。这个世界,说不定就是梅花盗之案。 叶英明白云苓的打算,便微微颔首:“可以。” “嗯?你们要去?”林诗音略感讶异,也没有多说什么:“那,路上小心。”顿了顿,她不顾李寻欢在场,径直道:“多小心点龙啸云。” 李寻欢不由得苦笑,到底没说林诗音什么。 阿飞:“我同你们去。” “你当然要去。”云苓瞥了他一眼:“你不是需要出名么?在那群人的见证下,拿下梅花盗,你绝对能出名。” 阿飞很是认真地考虑了起来,半晌点头:“你说得对。” 云苓:“我可以帮你。” 阿飞:“我不想欠别人什么。” 云苓理所当然道:“那肯定,我不会白帮你,你把那些家产和美……咳,家产让给我就好。” 阿飞:“好,一言为定。” “……”李寻欢总觉得,阿飞好像,要被云苓“带坏了”。而且,云苓刚刚是说了“美人”罢?是说了的罢? 李寻欢下意识看向叶英,只见对方神色疏淡,泰然自若。李寻欢张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索性闭嘴,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对叶英的敬意。 . 改名“兴云庄”的李园在山西。朔北之地,让云苓第一个想起的,便是霸刀山庄。与藏剑山庄的精致灵秀不同,霸刀山庄的布局大开大合,奇岩怪石,颇有魏晋风骨。 李寻欢将四张请柬递给门房,一行五人便被带入兴云庄。 没走多久,{一个相貌堂堂、锦衣华服、颌下留着微须的中年人已冲了过来,满面俱是兴奋激动之色。一见到李寻欢,他连道:“不错,真是你来了--真是你来了--”话未说完,已是热泪盈眶。} 这人正是龙啸云。 见龙啸云如此激动,李寻欢也感慨万千。他也没忘记云苓、叶英和阿飞,为龙啸云介绍道:“大哥,叶公子与云姑娘,你是见过的。” “……”见到云苓与叶英,龙啸云不自觉地笑容一僵。他可还记得当年在这两人尤其是云苓那里吃过的亏。明明有一张不输诗音的脸,却偏生有那般古怪恶劣的性子,还为人强硬,断断不如诗音柔婉和顺。此等女子,他消受不起! 云苓见龙啸云的神情,便将他心底留有阴影的事实猜得八/九不离十。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龙啸云,慢悠悠道:“一别经年,龙公子,别来无恙啊?” 龙啸云可不敢接云苓的“别来无恙”,急忙道:“安好,安好,承蒙挂念。” 李寻欢没有注意到龙啸云的一瞬僵硬:“这是阿飞,可别看他年纪小,剑术却很有一番造诣呢。” 至于说阿飞,龙啸云素来不吝啬于对年轻的江湖后生展露友好的一面:“既然连兄弟都这般说,小兄弟定然不同凡响。说不定,以后,我还要仰仗你呢哈哈哈。” 阿飞道:“不会。” 因为他认为自己不会庇护龙啸云——只是初初见面,阿飞便觉得这人说不出来的叫他别扭。 龙啸云还以为阿飞是在自谦,没太在意,继续与李寻欢说话。说了一会儿,他期期艾艾问道:“诗音……我是说,林姑娘,没有来么?” 李寻欢听他问到林诗音,又想起数年前那糊里糊涂的感情纠葛。本该是心痛的,但思及林诗音如今的状况,李寻欢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林诗音从来不曾属于谁。以前,她信赖过他,而他亲手将她推开;后来,她信赖云苓,而云苓,领着她走出了另一条路。 一条,对世间女子来说难以想象却自由的路。 于是李寻欢对龙啸云笑了笑,道:“她现在很好。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搅人家的生活才好。” 龙啸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李寻欢口中说出的话!他目光闪动,比起十年前,他现在更能够遮眼自己的情绪,便看似洒脱般道:“你说得是啊……”他长长叹息一声。 “罢了,不说这些,不如大哥为我介绍一下这些人?” 言谈间,已走到大厅。里面坐着数个江湖客,举杯畅饮,李寻欢便道。 龙啸云顺着李寻欢的话道:“正是呢。”他大声对厅内的众人道:{“大家来见见我的兄弟!你们可知我这兄弟是谁么?……哈哈,我说出来保管你们都要吓一跳。”}他热情地给李寻欢做介绍,李寻欢不欲与龙啸云为难,只得勉强应酬。 阿飞根本不喜欢这样的氛围,自顾自找了个角落待着。云苓拉着叶英,同李寻欢说了声,便走出大厅。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李寻欢,不要饮酒。想了想,她还不放心,索性直接将监视李寻欢的任务交给了阿飞。阿飞秉性认真,交给他,云苓很放心。 顺着走廊,云苓与叶英漫步其间。空气中隐隐有梅花的清香,冷冽沁人。云苓嗅着梅香,舒了口气,道:“当年我和你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我住在李园,曾听诗音说过,李园的梅花是精心栽培过的。阿英,你知道,那时候,我脑海里第一个想法是什么吗?” “什么?” “我居然在想,我已见过最美的红梅。” 她抬手,抚上叶英的额角,如是道。 从此以后,万朵梅花,千种色彩,都远远不及他额角的印记。 第109章 第108章设局 顺着梅花的香气,{踏过积雪的小桥,便是一片梅林。}云苓举目望去,入眼的是一片清幽寂静,白雪红梅相映,美不胜收。 “我现在觉得,这李园,给了龙啸云,实在可惜。”云苓说道:“那些粗鄙的江湖客,还有龙啸云本身的心思,玷污了这美景与原本该有的书香。还有那冷香小筑,我记得本该是诗音住的地方,现在却让那林仙儿住了进去。” 说来讽刺,明明门上还挂着御笔亲书的“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对联,兴云庄内的书墨雅意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便是这片围绕着冷香小筑的寒梅,也失了风骨,成为所谓江湖第一美人的陪衬。 对于云苓的评价,叶英未置可否,只道:“李公子自己的选择,我们也无从置喙。” “我晓得的啦……”云苓静默片刻,才轻声道:“只是,为诗音不平罢了。” 李园承载着林诗音失去父母后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喜怒哀乐,或许这里后来成为了伤心之地,却依然无从否认李园对林诗音的意义。 . 两人在梅林中待了一会儿。忽然身后传来“嘎吱嘎吱”踏碎积雪的声响。 还未待李寻欢开口,阿飞便先道:“云姐,李大哥喝了好几杯。” ——同众人混熟后,阿飞就在李寻欢的建议下改口。 李寻欢:“……” 好了,可以肯定了,阿飞绝对被云姑娘带坏了。 铁传甲反而露出几分笑容,终于有人管束他家少爷饮酒,实在是令他倍感欣慰。 闻言,云苓长长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李寻欢,却没有说什么,只问道:“你们怎么也出来了?”尽管她什么都没说,李寻欢也能想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估计他都不能沾半滴酒液,就连药酒都没了。 “看看故地而已。”李园对林诗音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对李寻欢同样如此。他不后悔将李园送给龙啸云,但难免触景生情。然而李寻欢到底是李寻欢,他没有过多沉溺于从前,转而把自己从龙啸云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云苓、叶英:“大哥告诉我,梅花盗前天晚上对‘铁胆震八方’秦孝仪的大公子秦重下过手。” “就在这片梅林。”李寻欢道。 伴随着李寻欢的话语,寒风瑟瑟而过,暗中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窥伺。 李寻欢继续道:“{梅花盗每天晚上素来只伤一人,而且绝不会在三更之前出手。}据大哥说,他的目标本应当是冷香小筑内的林仙儿,那个扬言要嫁给捉住梅花盗之人的江湖第一美人,秦重不过做了林仙儿的替死鬼。” “还有,那笔众多人家筹出请人缉捕梅花盗的巨款,就在大哥那里。”李寻欢有些动容。谁都知晓,那银子拿在手上其实是个担子,惹来梅花盗不说,最后还要送出去,这还算好结果。若是被梅花盗拿走,必定会让龙啸云惹来非议。 云苓也能想明白其中关窍,不由得挑了挑眉。依她看来,龙啸云是个伪君子,自私自利,做出这等事,倒着实让她诧异。 叶英问道:“现下可有什么计划?” 李寻欢点头,又摇头:“不过守株待兔尔。昨夜还算太平,今晚梅花盗可能会再来。” “唔,”云苓沉思道:“既然如此,我调制一些药粉,洒在冷香小筑附近,试试如何?” 李寻欢考虑起了云苓的提议:“未尝不可。大哥他们好像确实没有设陷阱。”李寻欢为人正直,却不是不懂变通。对待梅花盗这般的恶徒,手段不重要,能尽早捉拿,以免更多人受害才是最好的。 “嘘,别告诉他们。”云苓不知何时已抽出兰亭香雪,在指间把玩,面上的笑意已含了几分漫不经心:“劳烦你知会他们一声,今夜,就由我们来守着冷香小筑附近。” 李寻欢迟疑了下:“你是怀疑……?” “为什么不能怀疑?”云苓反问道:“阿飞,你告诉我,大厅里那么多人,你能看出谁不是梅花盗么?” 阿飞老老实实回答:“不能。” 云苓:“你看,连阿飞都同意。” 阿飞面露茫然,他什么时候同意云姐的话了? “阿飞,我今天再给你说个故事。”云苓道:“{扁鹊见蔡桓公,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公曰:‘寡人无疾。’后扁鹊数次谏言,桓公不悦。待桓侯体痛,使人索扁鹊,已逃秦矣。桓侯遂死。}” 阿飞似懂非懂地望着云苓,问道:“云姐的意思是说,不能讳疾忌医?” 云苓:“不,我是告诉你,不要以为自己没有看出来的事情,旁人没有看出来。” “……”李寻欢总觉得,云苓这是在嘲讽他。他也不气,又征询叶英的意见:“那,叶公子如何认为?” “这……”李寻欢求助似的看向叶英。 叶英沉吟片刻,道:“阿苓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且试试罢。” 李寻欢点头:“好,我这就去告诉他们这个安排。” . 有李寻欢开口,龙啸云自然无有不应。甚至,他还特地安排本已搬出冷香小筑的林仙儿再回去。也正是这个安排,让云苓终于见到了林仙儿,这个传言中的江湖第一美人。 说实话,她有些失望。林仙儿的皮相确实不错,可少了几分美人的气韵,以至于,那种流于表象的美丽,再如何,也缺了味道。大抵是名声太响,又有发声对抗梅花盗在前,提高了她的期望值罢?而且,要云苓看来,林诗音比林仙儿要美得多,若不是林诗音不涉江湖,想来那第一美人的名头,应该就落在了林诗音那里。 李寻欢是见惯了美人的,见到林仙儿的第一面也没有过多反应。令人惊讶的还是阿飞,他淡淡扫过林仙儿,继续低头,看着怀中的剑——这还是同叶英学的。 林仙儿屈身,盈盈一拜:“我已听龙大哥说过,今夜,便麻烦几位了。” “不麻烦,林……”李寻欢顿了顿,出神思及林诗音,便接下林仙儿的全名:“林仙儿姑娘发出誓言,其间大义,令我等敬佩,自当护姑娘周全。” 云苓颔首,对林仙儿微微一笑:“有什么事,别怕,我们就在附近。” 她的笑容里带些温暖的安抚,林仙儿顿时怔住了。待反应过来,林仙儿勉强笑笑:“多谢云姑娘。” 几人转身走出冷香小筑,李寻欢随口打趣阿飞道:“怎么样?对以后的妻子可还满意?是不是很美?” ——这是在调侃之前阿飞说他要捉住梅花盗的事情了。 阿飞认认真真地思考后,认认真真道:“其实,还没有云姐好看。”更没有叶大哥好看。 阿飞默默咽下后半句。他是不通人情世故,但他仍然知道,除了他云姐,别人是不能说叶大哥好看的。 “嗯?”李寻欢不防会听到阿飞这样的回答。 但阿飞说的又不错。单就相貌而言,云苓比林仙儿还要更胜一筹。更遑论,她的眉眼间总带着暖融融的笑,有名士的风流雅致,亦有医者的温和可亲,是浸润于草药与书香之中而成的韵味。 云苓:“你倒是会说话。” 阿飞:“我说的实话。”他大着胆子道:“不信你问叶大哥。” “哦?那阿英,你觉得呢?”云苓唇角微扬,看向叶英。 “我看不见她。”清凌凌的话语里忽而含着清浅的笑意:“但我,看得见你。” “……”阿飞和李寻欢开始觉得,自己的存在完全是一种多余。 叶英淡淡一笑。他说的,其实是实话。 其时夜已深,迎面却走来一个锦衣少年。他看起来有股年少气盛的傲然,大约是什么名门世家的弟子。 “第一个撞过来的人?”云苓挑了挑眉,低声道:“他该庆幸,我还没有洒药粉。” 见到众人,少年停下脚步:“你们就是今夜看守的人?”他瞟了一眼冷香小筑,绷着脸道:“劳烦几位,一定要保护好、保护好……”他好似有点羞涩,声音低下去:“林姑娘。” {哪个少男不多情?}李寻欢表示理解,他目光闪动,微笑道:“这位公子还请放心,我们必定尽心。” 少年道:“那就好。” “那么,就请公子回罢。”云苓眯起琥珀色的杏眸,仔细打量这个少年,估量着他的可疑性:“今夜还请不要外出,以防意外。” 少年反驳道:“能有什么意外?我就算过来也就是看看林姑娘!你这话,莫不是看不起我藏剑山庄!” 第110章 第109章藏剑 藏剑山庄? 叶英拧起眉头,这个世界也有藏剑山庄么?他“看”向少年,淡淡问道:“你叫什么?” “游、游龙生。”不知怎的,问话的人分明只是个二三十岁模样的青年,他却仿佛面对着自家父亲或师父。不,甚至威慑更甚,使他不由自主便乖乖地回答他的问题。 游?不姓叶? 叶英拧起眉头,很快却又舒展开来。他没有继续问下去,无论是游龙生所习武功心法,还是他所用的武器,都涉及个人隐私,不方便询问。叶英很清楚,大唐的藏剑山庄才是他的藏剑山庄,这异界的藏剑山庄,再如何,也只是另一个藏剑山庄。是以,游龙生也没有必须达到藏剑山庄对弟子们的要求的义务。 [阿英?]云苓握住叶英的手,安抚道:[我们会回去的,莫要担心。] [嗯。] “你是来探望林仙儿姑娘的么?”李寻欢问道。 游龙生脸上微红:“唯恐今夜多事之秋,林姑娘会害怕。” ——所以这是巴巴地想来安慰林仙儿了。 李寻欢若有所思。据他所知,林仙儿的裙下之臣已有那替死的秦重,还有大厅中的几个年轻后生,再加上这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游龙生……倒个个都是名门弟子。尤其是秦重,既然能够深夜出现在林仙儿居住的冷香小筑而被梅花盗下手,必定是与林仙儿有什么的。也不知,这些名门弟子之间,是否知道已有人夺得娇花? 不过李寻欢没有指出,只是对游龙生微笑道:“那么,快些出来罢,否则,这儿太过热闹,梅花盗是否会出现,便不知道了。” 游龙生自是喜上眉梢,连忙往冷香小筑内去。临走前,他没忍住,偷瞄了一眼叶英。对方似是感知到了他的视线,抬眸回视。游龙生没由来地僵住,满心旖旎心思散了个干干净净。他摸了摸后颈,总觉得脊背发凉。说句大不敬的话,就好像有祖宗在背后盯着他一般,瘆得慌。 见游龙生停下脚步,李寻欢体贴地问道:“怎么了?游公子是有什么事么?” “没、没什么。”游龙生磕磕绊绊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就先不进去了。明日再来。”话落,游龙生匆忙离去,看他的背影,竟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咦?”云苓挑眉,这游龙生的求生欲,似乎还挺强? 李寻欢皱了皱眉:“这……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本以为游龙生是为林仙儿而来,但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难道是提前过来踩点? ——被云苓影响到的李寻欢如是猜测道。 凭借野兽般的直觉,阿飞语出惊人:“他好像是被什么吓到了。” 云苓“扑哧”轻笑出声,赞同了阿飞的话:“我也觉得。”她转头,慢条斯理地问李寻欢:“你可知,我与阿英分别来自什么门派?” “什么门派?”李寻欢不防云苓突然提及此事。不过,他确实不知道这两人的门派,便顺着云苓的问题问下去。 “我为万花谷杏林一脉弟子,阿英么……”云苓顿了顿,神色认真道:“藏剑山庄,心剑叶英。” 李寻欢瞪大眼睛:“叶公子是藏剑山庄的?” 叶英颔首,坦然承认:“嗯。” 李寻欢顿时疑惑不已。那为何游龙生竟不认得叶英?须知,以叶英的剑法,无论在什么门派,必定都会受到恭恭敬敬的对待。他知道有些门派或许会刻意隐藏一些实力强劲、不求名声的高手,以混淆外界的视线。可即便如此,即使叶英就是这般的存在,作为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游龙生也应当是知道叶英的。 云苓:“原因说来复杂。不过,你也无需过于在意。阿英所在的藏剑山庄,与游公子所在的藏剑山庄,不一定有什么干系。” 这话说得,让李寻欢明白了一点,却又糊涂了一点。他索性不去深究,只点头道:“原来如此。” “好了,先去洒药粉罢。喏,这是清风酥的解药,你们先吞下。幸而今夜的风不太大,否则撒药粉估计要麻烦许多。”云苓将几包药粉递给众人:“按照我们先前规划好的,我身上没有备多少此物,决计不要浪费。”这药粉是云苓以前用来洒在药圃周围、药倒谷中啄食草药的野禽野兽的,对人的作用也一样。 “好。” 云苓与叶英从东边开始,李寻欢和阿飞则去了西边。 夜色已深。许是近来下雪,云层厚重,深蓝的天空中不见半分月光。只偶尔有黯淡的星子忽闪忽闪,明灭不定。 “阿英,那游龙生背的是单剑,我记得藏剑弟子用的是轻重剑,不知道是异界藏剑本就如此,还是传承断层。你要是在意,待梅花盗事了,我们去此界的藏剑山庄拜访,如何?”云苓一边做正事,一边侧首问道。 叶英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必了。这个世界的藏剑山庄,与大唐的藏剑山庄,仅仅门派名相同而已。”万变不离其宗,藏剑山庄的武功心法为问水诀与山居剑意,如若游龙生修习的是藏剑心法,叶英可以轻而易举地感知到他身上的藏剑剑意。 叶英想得极透彻,完全将两个藏剑山庄分割开来。云苓扪心自问,假使这异界有一个万花谷,她是无论如何都要登门拜访一番的。不管怎样,她总要知道,“万花谷”之名,在异界又会是什么模样。 “当然,他要是做出什么使藏剑蒙羞之事,我也当约束看顾一番。” 毕竟有着“藏剑山庄”的名头,即使在异界,叶英也绝对不会坐视藏剑山庄之名被抹黑。 “嗯,这样也好。阿英,你总是看得比我清楚。” 在异界的道路走得久了,她也会感到疲倦。幸而有万花谷在远方,有他在身侧,才令她没有迷失自己。 . 两边的脚程都很快。不一会儿,冷香小筑周围已洒遍了清风酥,两方同时汇合。 李寻欢这才想起一件事:“云姑娘,你是否没有给林仙儿姑娘解药?” “嗯。”云苓点了点头,蹙眉道:“我本是要给她的。但是,我后来发现林仙儿身上穿着金丝甲。”不待众人疑惑,她便一口气道:“林仙儿的体型不太对,按照正常的人体结构,她的胸口明显是被什么压住了。我找了个机会仔细看了看,发现了金丝甲的一角。” 金丝甲这东西,虽说也不是没可能有第二件、第三件,但又哪里有那般巧合的事情?他们才在边关见到一件金丝甲,转而就在林仙儿身上发现了金丝甲。 阿飞困惑道:“可金丝甲不是在那群人手里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云苓杏眸微眯,温润的琥珀色里含了一丝冷光:“即便有金丝甲在身,要杀人的法子也多得是。现下除去抵挡梅花盗的暗器,其他作用反而不多。所以,这金丝甲极可能是为梅花盗准备的。那么问题是,她怎么得到的金丝甲呢?” 李寻欢想到了那些名门弟子:“会不会是林仙儿姑娘的爱慕者送她的?”这样说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单看游龙生如此紧张林仙儿就知道了,有的是阔绰的人为林仙儿奉上金丝甲。 “有可能。”叶英提醒道:“稍微注意些林仙儿罢。她给我的感觉不太好。”说着,叶英眉心微折,没有提及林仙儿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打量与带着评估意味的视线。他觉得,云苓不会喜欢的。 孰料,云苓接口道:“你是说,林仙儿看上你了么?”她把玩着兰亭香雪,似笑非笑,看不出她的喜怒。 李寻欢和阿飞对视一眼,开始考虑是悄悄溜走好,还是留下来看戏……咳,不是,劝架好。 “不是这个。”与他们不同,叶英听出云苓的话语其实没有任何愠怒,反而带着些顽皮的促狭。他认真解释道:“我以为,她更像是在评估我的价值。” 闻言,云苓瞬间懂得了叶英的意思。她敛去方才的调笑,抿唇,冷淡道:“看来,这江湖第一美人,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呢。” 有女子爱慕叶英,其实云苓并不生气。可若是视叶英为可利用的物品,云苓便觉厌恶。他是雪中梅,是水中月,如何能让那些人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 兴云庄的水,倒是愈发地深了。 听云苓与叶英如此轻易地就揭开此事,李寻欢对两人的默契有了更深的了解。他见过的男男女女也不算少,这一对,算是其中的另类。但与之相对的,李寻欢又难以否认,看他们之间的相处,有时候确实让人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云苓说道:“唔,他们说梅花盗出手是三更?那还早,不如来猜猜看,今晚,都会有谁来呢?” 第111章 第110章可疑 夜色愈深,温度愈冷。若非在场的都是习武之人,且内力深厚,不畏严寒,恐怕莫说捉住梅花盗,自己反而要先倒下了。 见阿飞绷紧脸庞,云苓递给他几颗饴糖:“这么严肃做什么?不必担心,会没事的。” 阿飞接过饴糖,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不喜欢寒冷。”准确地说,他不喜欢任何严酷的天气。 “嗯,那就吃点甜的,会开心些。”云苓随手揉了揉阿飞的头,笑道:“年纪轻轻的,别想太多。你要知道,这世界上多的是奇景,大雪满山仅仅是冰山一角。多走,多看,多听,旁的休管,但叫自己开心就好。” 阿飞似懂非懂,塞了粒饴糖到嘴里。微凉坚硬的饴糖,入口后却很快的柔软起来,馥甜在唇齿间蔓延。这种味道,他从未尝过。他下意识舔了舔方才沾了糖屑的嘴角,脸上露出几分少见的孩子气。 叶英和李寻欢却知道云苓为何同阿飞说这样的话。与同龄人相比,阿飞无疑是格格不入的。单就拿游龙生做比较,阿飞就少了他身上少年人的生气与天真。倒也不能说不好,可很难让人不为他的过去心疼。 云苓顺手给自己喂了颗,声音不高不低,似是说给谁听的:“饴糖,性味甘、温,归脾、胃、肺经,补脾益气、缓急止痛、润肺止咳,治肺虚久咳、气短气喘。” 李寻欢坦荡伸手:“那就劳烦云姑娘给我几颗了。” 云苓轻哼一声:“你喝的那几杯酒,哪里是几颗饴糖就够的?” 听她秋后算账,李寻欢竟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他长舒了口气,说道:“是是是,云姑娘,我知道,之后他们再请我喝酒,我就称病,可好?”说实话,李寻欢也并不想和那些人一起喝酒。许多人都赶着上来拍马屁,他听得头疼,又得看在龙啸云的面子和他们虚与委蛇,实在难受。 云苓这才满意地抛给李寻欢一小袋饴糖,让他记得分给铁传甲。 自己则笑吟吟看向叶英,指尖捻了一颗:“阿英也尝尝?这还是从前我买来准备哄谷中师弟师妹们的。那群小家伙,可精着呢,要吃蛋叉叔叔的糖葫芦,又要吃饴糖。”幸好万花弟子大多习医,基本上都会看顾着些年幼的弟子,不至让他们生了蛀牙。 叶英自然而然地俯身,含走云苓指尖的饴糖。云苓收回手,闻得他疏淡却柔和的嗓音:“很甜。” 分明有风拂过,挟裹着冬日冰雪的寒气,云苓却觉得耳垂烫得要烧起来。 . 三更的时候,冷香小筑的门“吱呀”被打开。林仙儿披衣走出,柔声细语问道:“几位可还受得住?这天太冷了,若是不介意,不妨进屋来。左右那梅花盗是冲着我来的,不进来,他怎么下手呢?” 李寻欢微笑道:“林仙儿姑娘不用担心,我们很好。待三更后,我们再进屋也不迟。” 阿飞奇怪地看了一眼林仙儿:“你怎么还没休息?” 林仙儿垂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呐呐道:“我睡不着。” “你在怕梅花盗?又不是要你去捉他。”阿飞不是很能理解林仙儿。以前,在旷野时,他只有自己,也必须尽量保持充足的睡眠,才能有精力应付所有可能遇到的危险。现在林仙儿呢,有这么多人守着,完全可以高枕无忧。 “……”林仙儿庆幸自己正好垂着头,没有人看得到她僵住的笑容。这小子,怎么那么不懂事?她好声好气道:“我晓得是我多虑了,有几位在,我应当放心的。只是……”她偷偷抬眸,瞟了一眼李寻欢:“担心几位在外。” 李寻欢不是瞎子,何况他觉得就算是瞎子,也很难不对林仙儿这个江湖第一美人产生什么幻想——叶英除外。第一他有情缘,第二他的情缘比林仙儿有过之而无不及,最重要的是,李寻欢很清楚,心有所属之人,看谁都是不如自己的爱人的,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大抵如此。所以,李寻欢也很清楚,林仙儿在对他表达好感。 李寻欢心底摇头,一个颇有心思的女人,对他示好,可不见得是什么喜事。但林仙儿毕竟是龙啸云的义妹,遂他仍客客气气道:“多谢林仙儿姑娘为我们考虑,外面天寒地冻,姑娘还是快进去罢。” 见李寻欢没有任何表示,林仙儿暗暗皱眉,顺水推舟道:“那么,今夜麻烦几位。”她对李寻欢俏皮一笑:“我的性命,便托付给几位了。” 李寻欢:“林仙儿姑娘言重。” 总算送回林仙儿,阿飞不解地问道:“所以,她出来做什么?” 李寻欢尴尬地咳了几声,仍然没有人代他回答阿飞,他只得含糊道:“大概是,出来表现一下罢?” 阿飞迷惑地看着李寻欢,他怎么觉得,李大哥好像在刻意避开什么? . 因着有梅林挡风,冷香小筑周围的风并不很大。似有若无浮动着的梅香里好像混杂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稍一接触,便“扑通”坠地,再不能动弹。 ——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第二个。”云苓挑眉,玩味道。 第一个是游龙生。 李寻欢收起饴糖,说道:“我去看看。” “嗯。” 不一会儿,李寻欢便提着一个黑衣人过来了。他道:“是‘青魔手’伊哭的大徒弟,丘独。” 这个时辰前来,且又是一身黑衣,简直不要更可疑。丘独挣扎着,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该我们问你!”铁传甲上前一步,冷冷道:“今夜冷香小筑由我们把守,待梅花盗前来。你来做什么?” 丘独底气不足道:“我只是来看看林姑娘!快把解药给我!” “抱歉,为保证林仙儿姑娘的安全,解药暂时还不能给你。”嘴上说着“抱歉”,云苓面上根本没有多少歉意,转头对李寻欢道:“先羁押着罢。” “你们敢!”丘独瞪着李寻欢:“我师父会为我报仇的。” 阿飞淡淡道:“那也要等你师父过来才行。” 没有人在意丘独的话,为免意外,丘独被捆住,暂时关在屋内。 这边的声响惊动了林仙儿。大约她今夜本也就睡不着,便披衣走出,柔声细语问道:“发生了何事?咦,这是……?”天色昏暗,林仙儿一时间没认出丘独。 见到林仙儿,丘独好似见到了救星:“你来得正好!仙儿,快叫他们把我放了!否则……”丘独猛然间似乎想起来什么,话语突然中断。 “丘独?”林仙儿的眸光闪了闪,脸庞上出现一丝惊诧,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丘独支支吾吾半晌,才道:“我、我就是来看看你。” “林仙儿姑娘,你认识他?”云苓不动声色地扫过两人的神色,卷曲的长睫挡住眼底的若有所思:“这人形迹可疑,不过,你若是认识他的话……” 云苓说道:“就放到冷香小筑中罢。放心,药效今夜不会过,待明日再交由龙公子他们处理。如何?” 云苓温言道:“当然,林仙儿姑娘要是担心,也无妨,我们这就让人去找龙公子。” 林仙儿:“不必,何苦让义兄睡不安稳?就先放在冷香小筑罢?也省得几位多跑这一趟。” “也好。”云苓点点头,又与众人一道出去了。 林仙儿目送他们,确认这五人都出了冷香小筑,才快步回到屋内。她不发一语,直到丘独冷哼开口:“放心罢,没有人在附近。” 林仙儿才蹙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师父知道我把‘青魔手’送给你了,他叫我拿回来!”丘独恼怒地低吼道:“你怎么没告诉我,今晚有人守着这附近?” “他们突然决定的,我能有什么办法?”林仙儿也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模样,冷冷道:“现在,你赶紧想办法离开。” 丘独:“你以为我不想吗?我中了不知道什么药,现在全身无力。” 林仙儿顿时皱眉。 “你快点拿到解药!否则,否则我就告诉他们真相。”丘独又惊又怒:“别忘了,你的金丝甲是怎么拿到的。” 林仙儿不耐烦道:“我当然知道!好了好了,我想想办法,你别烦我。” 屋外,亲耳听到林仙儿同丘独对话的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听到门“砰”地被关上的声音后,便悄无声息地走开,与阿飞、铁传甲汇合。 “你们听到什么了?”看出李寻欢神情复杂,阿飞问道。 李寻欢仔细想了想,对阿飞道:“小心林仙儿。” 所谓美丽的女人更会骗人,有时候不是没有道理的。其他人倒还好,像阿飞这样不通人情世故的少年,最容易着林仙儿的道。 阿飞疑惑地看向云苓,试图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云苓遥望不远处林仙儿过来的方向,勾了勾唇:“没什么。林仙儿是第三个。” 也是最可疑的那个。 第112章 第111章闹剧 然而林仙儿终归没有能够拿到解药。她倒是想走李寻欢的门路,奈何李寻欢根本不着她的道,连林仙儿说与他有私话说都没跟着去。而且,就算李寻欢愿意给她,他也没有解药。 翌日天亮,云苓他们便带着丘独去往大厅。在去之前,云苓终于给丘独喂了解药,绑上绳索。她又用水稀释了些解药,把原本洒过的清风酥都处理得一干二净。 ——就是为了方便次日清除清风酥,云苓特地让众人洒药粉的时候固定在几个点。反正,清风酥的效果依靠挥发吸入,稀释后的解药同样如此。不到一个时辰,这儿的清风酥就会无影无踪。除去他们这群人,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在这周围布下了迷/药。 ……啊,也不,还有一个人,林仙儿。 她从丘独的口中问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药的。林仙儿便试探性地询问李寻欢,却得到对方的装傻充愣:“嗯?那药是我们拿下丘独后喂进去的,怎么了吗?” 他们统一口径,即便林仙儿的号召力再大,也没法空口白牙地说他们做过什么。这么做,既是云苓不想引来旁人对这迷/药效果的觊觎,亦打算离间林仙儿与丘独,还有防止龙啸云及其宾客的各种揣测。李寻欢觉得龙啸云不会,却也没说什么,毕竟云苓不信龙啸云,还有林诗音的原因,也不是不能理解。 听到李寻欢的回答,林仙儿面上仍是笑着,私底下却几乎要咬碎一口贝齿。 这帮人怎么这般油盐不进! 幸好,幸好她帮丘独取走了他身上梅花盗的标志性暗器。林仙儿瞥了一眼丘独,还有,警告过这家伙不许乱说话。 . 大厅里,龙啸云与一干江湖客等正翘首以盼。其中为首的是江湖人称“铁面无私”赵正义赵大爷。 还未入门,便闻得他的“高谈阔论”,道:“我说,龙四爷,你怎的这般相信那群人?他们当真能捉住梅花盗?” 如若云苓一行人没来,按照原本的计划,昨夜守着冷香小筑的该是赵正义。他生怕捉住梅花盗的功劳被李寻欢他们抢走,同许多待李寻欢溜须拍马的人不同,从未对李寻欢有过好脸色。 然而,见一行人进门,赵正义又匆忙闭口不言。反倒是几个少年人,看到后面跟着的林仙儿,眼睛顿时亮起来,尤以游龙生为甚。 李寻欢好似没有听到赵正义的话,含笑看向龙啸云:“大哥,昨夜这人闯进冷香小筑。为免空口无凭或是梅花盗调虎离山,我们没有动他,直接将他关押在冷香小筑内,现在才带过来。现在,就请大家做个见证,一齐看看这人身上有没有梅花盗的暗器,如何?” 见被捉住的是丘独,龙啸云神色稍稍变化。他不自觉地望向林仙儿,与之对视一眼。这一眼,就被云苓捕捉到了。她玩味地挑了挑眉,有意思,看来,这梅花盗案件,还有龙啸云插手啊! 叶英:[龙啸云有问题。] [阿英也察觉到了么?]云苓并不意外叶英的敏锐,垂眸悠悠叹息一声,道:[李寻欢这人,交的是什么朋友啊?还好,还好我没让诗音留在李园。否则,还不知要被这龙啸云坑害成什么样子呢。] 赵正义的脸色讪讪,心道,怎么会给他们捉住了伊哭的徒弟?这下可麻烦了。伊哭那个疯子,绝对会找上门来的!还能让他略感安慰的,大约就是最起码伊哭最先找的肯定不是他。 原本,作为在座的“老前辈”,赵正义很是为这点自傲。可现在他只能因为这辈分,硬着头皮开口道:“既然你这般说了,便如此罢。” 铁传甲立刻上前一步,拍拍打打丘独身上各种可能藏着东西的地方。突然,他摸到什么,伸手一探,取出来,摊开手掌,赫然是梅花盗标志性的梅花暗器! “这、这怎么可能!” 丘独竟是第一个喊出声来的。他死死地盯着铁传甲手上的暗器。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冲上来,丘独满脑子都是—— 他完了!他完了!这怎么可以! 丘独猛地扭头,歇斯底里地指认道:“是你!你不是说都拿走了吗?你这个贱/人!她才是真正的梅花盗!我没有骗人,那些事情都她叫我还有其他人做的!”他疯狂挣扎着,如困兽犹斗,竟完全忘记了林仙儿先前对他的警告。 云苓吹了吹指尖不存在的粉末,深藏功与名。她喂给丘独解药的同时,也不忘加点料。那药倒也不至于对丘独产生什么危害,只是会暂时令他失去理智、变得比较冲动而已。剂量也不大,撑死半个时辰。这事倘若与林仙儿无关,再怎么样,也扯不到她身上。 不过,林仙儿竟是梅花盗? 云苓有过不少猜测,可万万没料到这最后的结果。思及梅花盗的所作所为,云苓难得对女孩子产生了厌恶,林仙儿指使他人对旁的无辜女子下手,亏她自己也是个女孩子! 顺着丘独视线的方向,“柔弱娇嫩”的林仙儿身子晃了晃,瑟瑟发抖,满脸惊慌失措。这个废物!怎么突然攀咬起她来?林仙儿心底恨恨。本来,这家伙好拿捏的很,虽然蠢,可蠢也有蠢的好处。早知道,她就换个人了。不就是图“青魔手”好用么?现在可好,反倒借出大/麻烦来。 两颗泪珠在林仙儿的眼睛里滚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林仙儿除却放话嫁给捉住梅花盗之人,平生从未得罪过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要这般害我?” 这巧妙的三言两语下来,几乎坐实了丘独是梅花盗的事实。因为憎恨林仙儿曾经说的话,才污蔑她。 林仙儿脑子转得很快,左右现在丘独算是废了,索性推他出来做梅花盗一案的了结罢。丘独就是个蠢货,绝对没有什么证据在身。本来是想陷害李寻欢的,现在却是不能了,可惜了龙啸云当初承诺过的东西。 年少气盛的游龙生根本忍受不了丘独对林仙儿的谩骂,尤其是他还指认林仙儿为“梅花盗”,更是火冒三丈。他握住长剑,刚要站起来怒斥丘独,却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看了一眼那个雪发金衣的男子。对方清清淡淡回视于他,就同昨夜一般,忽然好像有一盆冷水兜头兜脑地浇下来,游龙生满腔的怒火霎时熄灭。他犹豫了下,而后便有其他少年人为林仙儿冲锋陷阵。 “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姑娘岂是你能污蔑的?” “就是就是!” “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就在这里血口喷人!” “……” 林仙儿掩面,好似在哭泣,肩膀不住地颤抖着。唯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吃吃地笑着。 看呐,那么多她的裙下之臣,都在为她说话。可转念想到李寻欢与阿飞,她又不觉气闷。还有那个叶英,模样是生得真好,可惜是个瞎子!瞎子却也有伴侣,她看那云苓不顺眼得很,待她拿下了李寻欢,必定要把她的情缘抢过来,好生炫耀一番! 赵正义沉声问道:“你这般说,可有何证据?” “当然有!”丘独眼睛发红,满心都是林仙儿要害他。 他知道了,一定是这贱/人想要拿到那笔九十户人家自愿捐出的财产,又不想梅花盗的身份被人发现,就推他出来顶包。先是不告诉他冷香小筑有陷阱,再是不给他拿解药,让他被人逮个正着。明明说取走他身上所有梅花盗的暗器,实则是在骗他! 林仙儿眼皮一跳,直觉丘独超出了她的掌控。怎么会有证据?这个蠢货,怎么可能会有证据! 龙啸云也慌乱起来。他本打算趁着昨夜李寻欢待在冷香小筑的功夫,让林仙儿布置一番,好之后陷害李寻欢。可现在这是什么发展?丘独是怎么回事?还有他说的证据!该死,他早该知道的,林仙儿做事那般不管不顾,但求自己开心,怎么会不惹来麻烦? [看,我说的不错罢?把暗器放回去,绝对能看一出好戏。] 云苓“啧”了一声,看戏看得很开心。她这次并非单单传音给叶英,李寻欢、阿飞和铁传甲都听得到。阿飞奇异地看了一眼云苓,脸上露出当初见到云苓隔空点穴时的求知欲。相比而言,李寻欢和铁传甲更能意识到,云苓这传音入密,已昭示了她深厚的内力。 林仙儿当然不至于害丘独,她留着丘独还有用处呢。 实际上,把梅花盗的暗器放回丘独身上的,是李寻欢。听完林仙儿和丘独、又婉拒了林仙儿拿解药的请求后,云苓便让李寻欢去继续监视那两人。她十分“负责任”道:“你要是被林仙儿发现了,就说你想同她有个约会。我看她对自己的魅力很自负,估计就不会怀疑你了。” “……”李寻欢无言片刻,最后居然还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最好的解释。 阿飞同情地看了看李寻欢。他李大哥真的太可怜了,又是被前未婚妻嫌弃,又是被云姐坑,还要负责对那个女人出卖色相。 李寻欢拍拍阿飞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阿飞,你要记得,莫得罪女人。”他深深地知道,就林诗音的事情,云苓能记他一辈子的仇,除非什么时候林诗音开口跟云苓说没关系。然而林诗音会开口吗?不会。她自己能放下过去、不追究李寻欢曾经的情债,就已经很对得起李寻欢了。 就这样,李寻欢发现林仙儿拿走丘独身上的梅花暗器,商量过后,决定趁林仙儿不注意,将暗器放回去。从而导致了现在这一场狗咬狗的“闹剧”。 云苓的眸光扫过龙啸云,眸底一片寒冷,再次开口:[对了,你也记得看看龙啸云,睁大眼睛看看,你的好、兄、弟。] 第113章 第112章破案 听到云苓的话,李寻欢下意识瞥了一眼龙啸云。龙啸云的神情很古怪,还时不时瞥一眼林仙儿,额头上似乎还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这是什么情况? 李寻欢不由得对龙啸云更加关注起来。 “我有证据。”丘独喘着粗气,再次开口说这话时,底气更足,语气亦冷静了许多,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当然,在林仙儿眼中,丘独完全疯了!若不是在场有那么多人,她真想杀了丘独灭口。 丘独直勾勾地盯着林仙儿,冷笑不已:“我本来是听你的话销毁了所有证据的。幸好我师父有先见之明,他叫我把最后几封信留下来,说,你若是不肯归还青魔手,我就把信件拿出来。”他仰头大笑几声:“你以为我不晓得么,你还同百晓生联合了是不是?”他恨恨道:“我要坦白!林仙儿这贱/人才是真正的梅花盗,她勾引了许多人,其中就有百晓生,让他们去做‘梅花盗’。”他转头瞪着铁传甲,说道:“你快给我松绑,我把信件拿出来!”铁传甲不动,待请示过李寻欢,才解开丘独身上的绳索。 丘独果然取出一叠信件,交由众人传阅。林仙儿眼珠子红得滴血,云苓毫不怀疑,她现在生吞了丘独的心都有了。李寻欢极谨慎,时刻注意着林仙儿,唯恐她冲出来不管不顾地消灭证据。然而林仙儿也知道自己的斤两,没有男人可借势,她自己几乎手无缚鸡之力。 龙啸云脸上的神色几度变幻,从不可置信到痛心疾首,指着林仙儿,满脸的失望:“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对大厅中众人拱手,苦涩道:“是我没教好她,让大家见笑了。” “哪里哪里,这与龙四爷无关。” “龙四爷不必自责,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呐。” “……” 倘若不是亲眼见到龙啸云先前与林仙儿微妙的“交流”,李寻欢想必已信了他的话。他长长叹了口气,盯着龙啸云,不肯错过他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只觉嘴里仿佛塞了团棉花,干涩无比:“大哥,”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问道:“你当真不知情?” “他怎么可能不知情?”明白龙啸云打算推她出去,林仙儿尖叫起来,毫不留情地把一切抖落出来:“什么最毒妇人心?他可比我狠心得多呢。”林仙儿嘲讽地看着龙啸云,见他露出慌乱,感到一阵畅快:“这次宴会是为了逮捕梅花盗么?不!这个小人,是想陷害李寻欢——他口口声声的好兄弟——为梅花盗呢!” “什么!” “怎么可能?” “看不出来啊,龙四爷居然是这样的人?” “嗐,还叫什么龙四爷呢?” “就是就是,连李探花都能陷害,保不准哪天就□□一刀了。” “……” 众人诧异地看向龙啸云,议论纷纷起来。龙啸云觉得那么多人的眼神,像是在拿钝刀子一下又一下地割他,火/辣/辣地疼。 林仙儿是梅花盗,其实赵正义那帮江湖“前辈”还好一些,他们更不能接受的反而是龙啸云的阴谋。不管心底怎么想的,最起码表面上他们都口口声声说着江湖道义,也极力要求别人遵守这道义。而把林仙儿奉为女神的少年人就有点难以接受林仙儿的真面目暴露。尤其是方才痛骂丘独的人,仿佛有一巴掌拍在他们脸上,响亮至极。 以往所有的观念震碎,游龙生震惊之余,忽然心底泛起一丝庆幸。还好,还好他刚才没开口。还好,还好他昨晚没有进冷香小筑。 ——等等,他藏剑山庄的鱼肠剑还在林仙儿那里!这种人,怎堪配鱼肠剑! 游龙生瞪着林仙儿,冷冷道:“林仙儿,把鱼肠剑还我!” “嘶——”大厅内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须知,{鱼肠剑乃上古神兵、武林重宝,为“藏剑山庄”的传家之物,“藏剑山庄”为了此剑不知经过多少次浴血奋战。若非因为“藏剑山庄”的藏龙老人与少林、武当、昆仑三大派的掌门人俱是生死之交,此剑早已被人夺去。} “藏龙老人若地下有知,必定会气活过来罢?” “那当然了!游少庄主居然把鱼肠剑送出去,还是送的这女人。” “我要是藏龙老人,非打死这逆子不可。” “……” 游龙生听着那些人议论的话语。看着他们看傻瓜一般的眼神,脸庞早就红透了。纵然如此,他还是固执地看着林仙儿。不论如何,林仙儿配不上鱼肠剑! 林仙儿又羞又恼。可局势已定,她不得不交出鱼肠剑。{寒光照人的短剑,还未出鞘,已有剑气砭人肌肤。}不少人盯着游龙生的目光都变了。游龙生的武功在同龄人中或许不错,可到底年轻。怀揣鱼肠剑的他,如小儿抱赤金行于闹市。 叶英眉心微动,眸光淡淡扫过游龙生。 . 尘埃落定,龙啸云和林仙儿的名声尽毁。赵正义大喜过望,直接就要包揽下送两人还有丘独去定罪的事情。不乏有想来沾一杯那九十户人家财产的羹的,立即脸红脖子粗地同赵正义争执起来。见此乱象,李寻欢摇了摇头,低声对铁传甲吩咐了几句,让他去报衙门。毕竟曾经为当朝探花,官府还是很给李寻欢面子的,急忙就派人过来,关押住龙啸云、林仙儿与丘独,并顺藤摸瓜逮捕其他被林仙儿指使之人。 龙啸云本还企图让李寻欢放过他,奈何李寻欢对他才是真失望,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求助无门,龙啸云终于忍不住对林仙儿破口大骂,林仙儿自然不是个甘愿让龙啸云骂的,当即就骂回去。从前的清纯动人、礼貌得体,统统毁得一干二净。 李寻欢这一报官,其他人都傻了眼。官府出手,这谁还能拿到杀死梅花盗的最大利益啊?捕快们暂时查封了兴云庄,剩下的人也都三三两两散去,将真相带给外界。按理说,这地方本应充公,但看在官府存心卖个好给李寻欢,让人好声好气对李寻欢道,待处决下来,这地方便归还给李寻欢。 李园能够重新回到自己手上,无疑是个意外之喜。连林诗音都特意写信过来询问,直言如若李寻欢不想要李园,她可以拿十年前李寻欢赠予给她的那一叠地契和商铺来交换。李寻欢本还想婉拒官府的好意,见了林诗音的信,思虑再三,终于在铁传甲欣慰的目光中接手李园——当然,这是后话了。 . 游龙生恍恍惚惚地走出尚且还名为兴云庄的地方,过去和林仙儿相处的桩桩件件在脑海里走马灯似的一一滑过。去掉那些天真美好的幻想,林仙儿彻彻底底就是一个骗子,一个狠毒的女人。游龙生失魂落魄地摸了摸鱼肠剑,胸口发闷。 大抵是上天都懒得让他胡思乱想,有三五个人拦住了他。来人目标明确,并不多话,直接就来伸手来抢夺鱼肠剑。游龙生大惊,急忙拔剑抵挡。游龙生的剑不差,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儿便落了下风。一想到鱼肠剑要在他手里丢失,游龙生咬牙愤愤,又是怨恨林仙儿,又是自责于自己的蠢笨。也罢,说到底,是他不够强,才护不住这鱼肠剑。 今日,剑在人在,剑失人亡! 游龙生的眼底划过一抹坚决。 就在这个当口,他听到一阵轻吟。 那是他从小到大、无比熟悉的青锋出鞘之声。 仿佛感知到那剑的气息,他手中的长剑嗡鸣了几下。旋即,游龙生什么也听不到了。大到那些人的进攻而产生的呼呼破空声,小到他自己的呼吸声,全都不重要了。 那是怎样的一剑? 如山巅的冰雪,如西子湖的水波。美得令人屏息,却轻而易举地斩杀了那些想要抢夺鱼肠剑之人。 游龙生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雪发金衣的清逸男子,正神色疏淡地收回长剑。身边还站着那个墨紫色衣裙的女子,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游龙生终于知道,昨夜自己仿若面对师父、父亲的压力不是错觉。眼前这个人的剑法,甚至还在他们之上! “叶、叶前辈,云姑娘。”游龙生喏喏叫道。他知道叶英和云苓的姓名,却不知叶英为何出手帮他。 “你是藏剑山庄的?”对方问道。 这分明是一个答案众所周知的问题,游龙生却无端生出一种答错便会错过什么的感觉。 游龙生迟疑了下,仍是答道:“自然是!” 提到藏剑山庄,游龙生不由得升起一股自豪与骄傲。但转念思及自己的没用,他又心底沉沉。 “好。”叶英微微颔首,不疾不徐道:“那你可愿随我习剑?”未待游龙生回答,他淡淡道:“藏剑山庄,叶英。” 第114章 第113章习剑 游龙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应的。 反正待他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已自发跟在了叶英身后。游龙生百思不得其解,藏剑山庄?藏剑山庄何时有这般人物呢?为何父亲从未向他提起过?可对方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 游龙生答应的原因还有一个。叶英同他明说了,虽是让他习剑,却不做师徒。这点游龙生没有任何异议,毕竟他已有师父,何况他的师父待他不错,他怎能无缘无故叛出师门? 由于游龙生,即便梅花盗案件已破,云苓、叶英也没急着回杭州,反而在山西多待了阵子。李寻欢和阿飞对此倒是很高兴。阿飞还有些摇摆不定,到底是跟着云苓、叶英,还是再陪陪李寻欢。这下可好,他暂时不用考虑这个了。 得知叶英收游龙生为徒,李寻欢先是惊诧,过后又很快理解了:“也是。游少庄主毕竟年轻,有叶公子教导,或许能重现藏剑山庄的辉煌。” “不是收徒。”云苓纠正道:“阿英还没有收徒的打算。”尤其是收异界之人为徒。他们注定是要回去的,每个世界基本上只会停留短暂的三五个月,再有安史之乱压在肩头,叶英也没有那个心力去悉心教导一个弟子。 “而且,”云苓抚了抚兰亭香雪,杏眸含笑:“游龙生的天赋或许在旁人眼里不错,在同龄人中也算出挑,可有阿飞珠玉在前,你觉得阿英看得上那游龙生么?” 李寻欢顺着云苓的思路仔细思考,回头看了看正绷着脸在叶英指示下监督游龙生挥剑一下的阿飞,诚恳点头道:“你说得是。”他见过的人不少,论起剑术,不算叶英,阿飞可挤进前三。 “一千七百五十六。” “一千七百五十七。” “一千七百五十八——速度慢了。” “一千七百五十九……” 阿飞一板一眼地报数,在游龙生表现出一点儿减缓速度的意向时都会出言提醒,丝毫不给游龙生偷懒的机会。游龙生慢慢感到自己的手臂在发颤。倘若不是叶英传授给他那本名为“问水诀”的内功心法实在奇妙,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刚开始,游龙生还会辩驳,更质问过为什么是阿飞来监督他。叶英没有废话的意思,只道阿飞的剑比他快。游龙生生来顺风顺水,除了林仙儿,何曾受过这等憋屈?便向阿飞提出比试。本来阿飞不愿,说他的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比试的,后来被游龙生磨得不耐烦了,索性带游龙生出门,找了一窝凶恶的山匪,顺便充实下自己的小金库——还是得感谢云姐的建议。 现在么……游龙生瞥了一眼阿飞腰间系着的“剑”,想起那日的剑光如虹,饶是再心高气傲,他也只能承认,自己败得不冤。没有亲眼见过的人,是绝对想不到,这世界上原来还有那般快的剑的。 但是,明明他们差不多年纪,让阿飞来监督他果然还是好不开心啊!对方只要报数就好,真是太不平衡了! 关于这点,云苓其实也好奇问过叶英,为何游龙生要每日挥剑,阿飞却不需要。 叶英便详细道:“藏剑心法包含轻重剑法,我虽只给了轻剑心法,游龙生仍需同藏剑弟子一般炼体,才好修习藏剑心法。阿飞不然,他的剑道在快,简单的挥剑已无法满足他进步的需要,倒不如去监督游龙生,训练看剑的眼力。”要知道,从那么多次挥剑中辨别出细微的不同,实在是非常考验阿飞的眼力的。 叶英没说的是,他给游龙生的问水诀是经过他改良的。原本,藏剑弟子使轻重双剑,两门心法相辅相成。然而游龙生习剑至今已习惯了只使轻剑,再调整过来,凭借他的天赋,于剑道无益,不如专精轻剑。 云苓杏眸微微睁,惊叹道:“阿英,你真厉害。这因材施教,用得十分精妙呢。” 似是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叶英别过头去,解释道:“在藏剑山庄,偶尔也会指点庄中弟子。” 云苓:“那就难怪了。”想到阿飞,云苓又疑惑问道:“对了,怎么没见你教阿飞藏剑心法?看见这样一个好苗子,你难道不动心?”话说到后半,云苓已然带了笑意。 叶英侧首“看”了一眼阿飞,摇头道:“他已摸索到自己的剑道,无需修习藏剑心法。” 对比之下,尽管游龙生有名师教导,有声名显赫的父亲,却没有摸到剑道门槛。比起阿飞,差的实在不是一点半点。 云苓:“原来如此。” 李寻欢站在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好像渐渐有点明白之前他们所说的,叶英所在的藏剑山庄,与游龙生所在的“藏剑山庄”,可能仅仅是名字相同罢了。否则,游龙生怎会不知“藏剑山庄”的内功心法? 比起游龙生,李寻欢更关心阿飞:“叶公子,我觉得,阿飞这孩子,是不是应当学点江湖上的伎俩?倒不是要他用在别人身上,就是他最好能有所了解,这样才不至于着了道。但见了游龙生,不瞒你说,我也怕他学得杂了,松懈了剑术。” 叶英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道:“这个要问阿飞自己,看他想不想学。如若不想,也无妨。只要他的剑足够快,便能保住自己。” 叶英说的不无道理,李寻欢沉思片刻,说道:“叶公子说的是,是我多虑了。”他转头,望着那边的两个少年,笑道:说实话,见着这些年轻人,总觉得自己仿佛也还很年轻。” 听听,这话说得,仿佛他已是个垂暮老人。 “你本来就不老,只是心态老了。”云苓直言不讳道:“但凡你肯好好调理身体,完全不算年纪大。行了,记得把药准备好,待阿飞和游龙生结束,就给他们敷上。” 李寻欢:“放心,已让人备下了。” 且不说其他,光是挥剑一万下,就足以让游龙生体力耗尽,手臂酸痛。阿飞也一样,认真地盯着游龙生挥剑,对眼睛的负担也不小。是以,云苓就备了两份药物出来,外敷用,一份给阿飞敷眼睛,一份给游龙生敷手臂。 阿飞执意不肯欠他们,主动出了药费。见阿飞如此,游龙生也不好意思白拿。云苓没有同他们客气。阿飞是因为她清楚阿飞的性格,或许有些人会觉得阿飞这般样样都算得清清楚楚,好像有些不近人情,实则不然,同阿飞接触略深些,就能知道这是个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至于游龙生,坦白来说,若非游龙生顶着“藏剑山庄”的名头,本身又没有太大的毛病,叶英是决计不会管他的。而就算是管,也没有到他与云苓可以费心地免费提供一切的地步。 . 游龙生可以清楚地明晰自己一点一滴的变化。 他一直以为自己从前练剑已经很刻苦了,但直到答应随叶英习剑,游龙生才终于知道,他所仰仗的,不过是父亲和师父的名望而已。 每日挥剑一万下还只是开始,到了后来,他甚至还要跟阿飞用木剑对招。 据叶前辈说,他们两个,一个是正统习剑所成,一个是自行体悟而得,互相对招,彼此都会有收获的。这话无疑是正确的,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阿飞就算是木剑,也能用出利剑的感觉。游龙生总疑心,对方的木剑会不会下一刻就能穿透他的血肉。当然穿透是没穿透,可阿飞的剑又快又准,他根本无法抵挡。几乎每晚,游龙生都要苦着脸忍着疼,让人为他敷药——否则,第二日那一身青紫可褪不下去。 就当炼体,就当炼体,就当炼体。 游龙生不断自我安慰着,说得多了,他也释然起来。 偶尔夜深人静时,会想到不久前的闹剧,和他曾经喜欢过的那个女人。转瞬却连伤春悲秋都没心思,满心只有习剑。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渐渐地模糊不清了。 因着游龙生,云苓与叶英在山西待的日子渐长。 林诗音写信过来“抱怨”,问云苓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待得到快要回去的消息,又开心地托云苓给她带些东西——都是从前她在李园喜欢的一些小吃食和小玩意儿。 云苓闲来无事,就拉着叶英一道出门逛逛。 却是没想到,这一出门,就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第115章 第114章柳夕 寒冬腊月里,街道上都冷清了许多。偶尔才有挑着担子走过的小贩,满带辛酸与疲倦。 “大哥哥,给姐姐买朵绢花罢,只要三文钱。”小女孩怯生生地道,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渴盼。待拦住两人,她才惊讶地发现,那个很好看的大哥哥,竟然是闭着眼睛的! 云苓莞尔,侧首看叶英:“听,小姑娘要你给我买绢花呢。阿英,买不买啊?”刻意拉长的尾音上扬,勾起闲闲的笑意。 叶英失笑,蹲下平视小女孩,清凌凌问道:“都买下来,要多少?” “一、一两。”小女孩捏着衣角,紧张地反问:“您全都要吗?” 叶英取出一两碎银,递给小女孩:“嗯,全都要。” 头一回见到这么多钱,小女孩惊讶得睁圆眼睛,连声道谢。踌躇半晌,她又细声细气道:“祝哥哥姐姐百年好合。” 叶英:“谢谢。” 小女孩将绢花一股脑儿给了叶英,忙不迭转身跑开。 云苓接过叶英手中的绢花,做工其实并不如何精细,款式也普普通通,可她很喜欢。 云苓收起来,道:“阿英,我们跟过去。那般小的孩子,拿着一两银子,唯恐遇到心怀不轨之人。”在异界待得久了,云苓也知道,不能用大唐的标准来衡量异界的物价。在他们眼里,一两银子不算什么,甚至是掉到地上都少有人去捡,在异界却是一户人家将近两个月的花销。 叶英点了点头:“好。” 两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小女孩身后,眼见着她匆匆忙忙跑进一间小屋。云苓没急着离开,随手取出两朵绢花,灵巧地在指间把玩,将原本简单的绢花叠成好看的样式。过了一会儿,又有个黝黑憨实的男人探出头来,悄悄看了看周围,“砰”地关上门、闩好。以云苓、叶英的耳力,可以轻松地听到里面传来的热闹笑声。 云苓:“嗯,看起来没事。可以回去了,阿——” “……叶大庄主?” 话还未说完,略带几分迟疑的凉沁女声打断了云苓。循声望去,入目的是一个身着深紫锦裘的女子,绒绒的貂毛衬得她的脸庞巴掌大小。然而,她给人的感觉并不柔弱,反而透出一股北国女子的干净爽利。 ——柳夕。 叶英分辨出音色,微讶后转头,颔首打招呼道:“三弟妹。” 尽管叶孟秋不承认柳夕的存在,叶英仍然在叶炜和柳夕成婚过后,就更改了称呼。纵使是在叶孟秋面前,叶英都未曾道过一句“柳姑娘”。叶孟秋自然恼怒过,奈何叶英是他的长子,又是藏剑山庄的继任者,到底拿叶英无法。不可否认的是,柳夕确实因为叶英的态度而感到一丝温暖。 除去叶孟秋,柳夕对藏剑山庄其他人是没什么恶感的。是以,在异界见到叶英,她不似唐无乐那般,反而露出一抹明艳的笑容:“原来还有除我以外的人来了此地么?这位是……?”她的目光落到云苓身上,脸上闪过诧异。 叶大庄主这是……找了情缘? “万花谷杏林门下,云苓。”云苓对柳夕微微一笑:“柳夫人。” 细细算来,云苓与柳夕没什么交情,但云苓认得她。谷中商羽门下的一名弟子曾前奉苏雨鸾师父之名前去七秀坊拜见公孙前辈,途中遇到柳夕,与之相交。后来,那弟子回谷,连声嘱托每个出谷的人,倘若遇到柳夕,必定要小心照拂一二,云苓便是被“嘱托”的其中之一。出于照顾柳夕的心理,那弟子从未与谷中众人提起过柳夕的故事。云苓能够知道,还是由于叶炜与柳浮云死斗、叶蒙独闯霸刀山庄一事闹得很大,江湖上才慢慢流出事件的来龙去脉。 柳夕同样回以微笑:“我远远看见大庄主,便跟过来瞧瞧。若是打扰二位,实在抱歉。” 云苓:“哪有什么打扰的?异界遇故人,是喜事才对。”她沉吟片刻,道:“说来话长,柳夫人不介意的话,不若随我们一道,慢慢交换彼此掌握的信息?” 柳夕也不忸怩,十分干脆地点头:“好。” . 会在山西碰到柳夕,云苓意外之余,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霸刀山庄在朔北之地,而山西正是朔北的一部分。不管柳夕降落到异界的哪里,就如同云苓、叶英曾经做过的一般,都绝对会回到门派所在的地方,无论结果,但求心安。 毕竟他们还是客人,云苓与叶英便没有直接回李园,而是选择了一间酒楼,包下包厢后,开始互换信息。 柳夕缓缓道:“我自尽后,便来到了此间,已有七八余日。”她阖眸,本该是受尽宠爱的女子,脸上却出现几分风尘熏染的沧桑。 “我看到了,在史书上——安史之乱。”柳夕攥紧手掌,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是那般爱憎分明的女子,只要想到史书上记载的结局,她心底就升出一股恨意来,咬牙切齿道:“安禄山那贼子!不得好死!” 云苓拍了拍柳夕的手臂,慢慢安抚她的情绪。她把自己和叶英的经历简略说了一遍,又挑挑拣拣地将她所知道的关于叶炜的事情告诉柳夕。柳夕是死后来到异界的,确实很想知道叶炜的情况,云苓此举简直贴心极了。 柳夕感激道:“多谢云姑娘。” “不必客气。”云苓瞥了一眼叶英,突然弯了弯唇角:“说不准,以后要当妯娌呢。” 叶英淡淡补充道:“没有说不准。” 柳夕不防云苓和叶英如此直白。不过,她确实很欣赏云苓的坦然,又闻得叶英的话语,不由得笑起来:“大庄主也会有情缘,实在是令人意外。嗯……大概大唐不少人都要心碎了。” 她总以为,这位大庄主会一生不娶呢。而且,这位云姑娘会比她幸运。万花谷鲜少同其他门派有过争执,更遑论她还是药王孙思邈的弟子,没有人会不给孙老面子。叶老庄主……大抵会很满意这样一个儿媳罢? 话题稍稍轻快了些。 柳夕心知云苓是借此让她安稳下情绪,也没有辜负云苓的好意,极力平复好心情后,才继续道:“既然你们很有可能回大唐,那么……”柳夕抿了抿唇,递给云苓一块玉佩:“这是霸刀嫡系血脉皆有的玉佩,有我的名字刻字与霸刀特有印记,做不得假出来。劳烦你把这个带回霸刀山庄,告诉他们未来的情况。有这个在,他们一定会愿意相信你的。”毕竟,无论如何,柳夕都曾是霸刀山庄柳风骨柳五爷唯一的女儿,百般受宠。若不是同叶炜相恋,根本不会落到要自尽的地步。 云苓没有推辞,她将柳夕的玉佩收进背包,郑重道:“你放心。待你回到大唐,我就将此物还给你。” 柳夕笑了笑,没有应这话。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回到大唐,毕竟她其实,算是已死之人。 “那么,柳夫人以后如何打算?”云苓想了想,道:“不介意的话,我与阿英每到新的异界,都会购置一座西湖小院做住所。此界的西湖小院有一个女子在居住,但还有很大的空余。”云苓补充道:“那女子名唤林诗音,身无武功,请柳夫人过去,也是想你能护着一二。” 柳夕恍惚了下。 西湖啊…… 是她和叶炜再见的地方。那天的雨,下得那般大。原本意气风发的“无双剑”,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浅浅酒窝、让她怎么也忘不掉的少年,显出落寞的一面。 她救下他。 再后来,他们定情、成亲,不被所有人祝福。 日子很苦,但她心里是甜的。 “嗯,我不介意的。”柳夕何尝不知道云苓后面补充的话是为了宽慰她?她轻轻叹息一声:“我也,有点想再看看西子湖。”柳夕顿了顿,又道:“不知二位之后什么打算?我想去少林寺看看。” 叶英与云苓对视一眼,没有插话,等待柳夕的后文。 “我虽来此不久,却打听了许多消息。我听闻此间有藏剑山庄,旁的门派,除却少林寺,倒仿佛没有听过。你们说,会不会有大唐少林寺之人,去往此界少林寺?” 云苓恍然,由衷感慨道:“柳夫人聪慧。我和阿英没有尝试过去寻找其他大唐之人,但一路走来,却差不多每个世界都有遇到,且不只一人。如若这个世界同样如此,可能还有其他大唐之人在此界。”在广阔大地、漫无目的地寻找中,去少林寺看看,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柳夕:“毕竟,你和大庄主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回到大唐上。我不确定自己能否回去,也是见到你们以后,才想到这种可能性的。” “那,不如我们同去,阿英?” “可以。”叶英道:“大唐十三门派,现在只剩少林、五毒、丐帮无人。我觉得,这个世界有少林弟子的可能性很大。” 只有,三个门派了。 云苓杏眸微阖,总觉得,不是巧合呢。 第116章 第115章少林 古刹掩映于山林之中,一条长长的青石台阶徐徐铺开,蔓延至远方。古刹周围苍挺松柏、幽隐竹林,甚为静谧,颇有不为俗尘沾染之感。 从山西出发,去往嵩山的路程不算远。几日的功夫,他们便驾马到达了嵩山脚下。 得知云苓、叶英要去少林寺,游龙生只困惑了一会儿,就打定主意跟上。李寻欢还要处理李园的各项事务,暂时走不开身。李寻欢想了想,阿飞留在他这边也没有什么,不如随叶英、云苓出门多走走,还能跟在叶英身后习剑。有个游龙生在旁边,两个少年还能一起互相学习、进步。他便劝说阿飞与云苓他们一道。当然,在游龙生看来,他与阿飞之间,根本就是他每日被阿飞“痛殴”。成绩自然是喜人的,过程也是惨痛的,以至于游龙生很长一段时间看到阿飞就感到浑身隐隐的疼。 游龙生实在没忍住,问道:“叶前辈,我们要找哪位大师?” 叶英如实回答:“不清楚。” 说出去人家可能都不信,来少林寺寻人,却不知道寻什么人,更不知道他是否在。 倘若答话的不是叶英,游龙生必定认为对方是在敷衍他。他深深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在遭受“毒打”后,脾性好了许多。 此界少林寺的方丈法号“心湖”。他客客气气地接见了云苓一行人,询问他们的来意。 倒也不是心湖那般清闲,不过梅花盗案件破后,江湖上关于小李探花新交的朋友有了传闻。尤其是在游龙生跟着叶英习剑后,那些传闻更是甚嚣尘上。按理说,出家人六根清净,不该因这些俗名动摇。然而,被林仙儿害死的秦重乃少林寺俗家弟子,心湖因而出来接见云苓他们,以表感激。 云苓组织了下措辞,真假掺半道:“曾遇到过少林寺一位大师,得其相帮,此番前来寻大师当面表示谢意。当时情况匆忙,未能询问大师名姓,如今只能麻烦方丈稍稍留意些。那位大师……”她状似沉思了一会儿,摇头无奈笑道:“记不得相貌了,不过似是对安史之乱很关注。” ——“安史之乱”这个关键词是她与叶英商量出来的。就算是少林弟子,也绝对无法坐视安史之乱爆发,他们很肯定。如今已是明朝,除非大唐来者,少林弟子会在意安史之乱的少之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是以,拿“安史之乱”做讯息,出错的可能性很小。 心湖没有怀疑云苓的说辞。毕竟于少林有一分情面,心湖便含笑点头应下:“老衲会为檀越留意的,请放心。” “既然如此,就不久待叨扰方丈了。”云苓行了一礼,礼仪分毫不差:“麻烦大师。之后两日我们会在山脚暂留,若方丈找到了那位大师,还请着人前来告知一声。之后我们会去往杭州,若那位大师不拒绝见我们,可前往西湖小院。” 现在少林寺没有大唐之人的踪迹,不代表以后没有。以防因为时间不对而错过,云苓选择留下西湖小院的位置。左右柳夕也要在西湖小院住下,不怕给林诗音带来什么麻烦。 . 出少林寺后,柳夕眼见天色渐暗,提议道:“就在山脚下寻个客栈,暂且休息罢?” “也好。”云苓点了点头:“一连几日赶路,应当都有些累了。这两日不如在此处落脚?之后还要去杭州,路途要遥远许多,养好精神才好。” 游龙生没有意见,反正他是跟着叶英跑的,阿飞同样如此。叶英就更不会反对,只要云苓不“胡闹”,他从来都任由她安排。 因着少林寺的存在,嵩山脚下有个小镇。不算十分热闹繁华,却也祥和安宁。小镇信佛的人很多,随处可见佛像泥塑,就连路上的小摊贩也会笑眯眯道一声“阿弥陀佛”。 无论云苓、叶英、柳夕,还是游龙生,都没有为钱发过愁。阿飞么,多次黑吃黑反过来劫掠盗匪后,自己的小金库也充实了许多,足以让他在江湖上行走。所以,在掌柜的眉开眼笑地欢迎下,每个人都要了一间屋子。 夜间风雪渐歇,肃寒的风声稍稍减弱,让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能够有个好梦。屋内烛火摇曳,女子弧线优美的侧影倒映在墙上,忽闪忽现。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却在门口停驻。云苓放下手中的医书,笑吟吟道:“阿英怎么不进来?”叶英走路哪里会有脚步声?这是特意给她听的呢。 “你该睡了。”男子清逸柔和的嗓音道。 云苓站起身,“吱呀”拉开门。门外,他的身影笼在浓重的夜色里,平添几分神秘暗沉。 “你不是也没睡么?”云苓放软声音道:“何况,我睡不着呢。阿英难道不陪陪我?” 叶英沉吟片刻,问道:“陪一会儿你便会去睡么?” “……”云苓被叶英的毫不分心打败了,摇头笑道:“真是的,就不能让我得逞一回么?好了好了,阿英你陪我出去走走罢?嗯,然后我就回去睡觉,绝对不偷偷看书。” 其实她也没那般娇气的。虽说医者不自医,但偶尔熬夜个几次,对她的影响不大。偏生他看得那样紧,这样不许,那样不许,久了,也会下意识去考虑他的感受。 “真是……”云苓不觉自己的唇角扬起浅浅的弧线,似真似假地埋怨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叶英清冷的话音里含着几分笑意:“不是么?” 云苓强撑着瞪了叶英一眼,转瞬自己却笑起来:“我若是,那你也是。” “好,我是。”叶英顺势应下来。 云苓被他逗笑了,挽起叶英的手:“那,叶小公子,就请你陪我一会儿,可好?” 云苓戏谑的称呼令他失笑,叶英应道:“好。” 两人一起无声踏过长长的走廊,翩然落地。薄薄的月色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云苓抬头仰望苍穹,伸出手来,眉眼弯弯:“叶小公子,带我上屋顶好不好?” 叶英无奈一笑:“……好。” 云苓拥住叶英,靠近他耳边,小声道:“我想看藏剑的轻功光影。” 大唐的各种技能都有各种绚丽的光影效果,轻功同样。然而自穿梭异界后,为避免引起麻烦,云苓与叶英都会收敛那些光影。 叶英没有拒绝云苓的要求,他伸手环住云苓,轻点地面,瞬间有深黄色的几近透明的银杏叶随着他飞上屋顶的轨迹出现,周围还环绕着一圈剑气凝结而成的长剑,气势如虹。云苓去碰一片银杏叶,便见叶子穿过她的指尖,缓缓飘落在地上,消失不见。 “真好看。”待叶英带着她在屋顶上站定后,云苓轻轻一笑,赞叹道。而后,沉默了一瞬,她又轻声道:“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这些光影了。” 异界,终归是异界。 哪怕遇到再多的人,也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大唐。 “莫怕。”叶英抬手,抚过云苓的发顶,不疾不徐道。 “嗯,我不怕。”云苓侧首,黯淡的月光点亮身侧男子精致的容颜,忽明忽暗。 云苓突然有些遗憾了。幼时师父去藏剑山庄时,曾问过她,要不要一同前往。而她正缠着二师兄,让他带她去各地采药,并未答允。还有,若是,若是公孙大娘笑着与她提及那位天赋异禀的藏剑大公子时,她能稍稍上点心…… 或许,她就能见到“叶小公子”的样子。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十几岁的叶英,大抵就是这般模样罢? 有时候,云苓也会想,是否是上天认为自己给予叶英的足够多,才会取走他的一双眼睛。 她曾无数次想象过,叶英的眼睛睁开后会是什么样? 仔细想想,大概,就如同梦境里那般罢?当年在李园的那场梦境,里面的内容渐渐在脑海里模糊。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刻骨难忘。 “在想什么?”留意到她的目光,叶英问道。 “唔,在想你小时候的样子。”云苓坦白道:“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必定会随着师父前去藏剑山庄,更早地,遇见你。” 叶英的手微顿,不由得顺着云苓的话,去想象了一下她幼时的模样:“现在这样,也很好。” “是很好。”云苓承认:“而且,若相遇得早,我们是否会成为情缘,也未可知呢。” “所以,不必去假设。”叶英的眉宇间柔和下来:“但看往后。” 云苓弯起唇角:“嗯。” “那,可以睡了么,云小姑娘?”他学着她的调侃称呼,话音含笑。 “可以。”她伸手:“你抱我回去就可以。” 第117章 第116章澄如 耳边是她轻清柔美、软糯婉转的吴侬软语,叶英心头仿佛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 “好啦好啦,逗……” 云苓存心逗他,却也不想难为他,便弯着唇角,打算为他解围。结果话还未说完,忽的整个人一个腾空,转瞬她已被打横抱起。他一只手揽过她的腰肢,一只手绕过她的腿弯。 云苓下意识抱住他的脖颈,险些在深夜里惊呼出声。幸而她很快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及时收住,将一声惊呼含在喉口,最后化作似羞似恼的嗔言:“阿英!” “嗯?”他依言低头,有一绺银发落在云苓面颊上,激起轻微的痒意。云苓下意识拂去银发,却不防叶英竟突然俯身下来,她便直接碰到了叶英的脸颊,换得叶英一声轻笑。 “唔?”云苓圆睁着杏眸,见叶英的面庞笼在雪发中,衬得他静谧安然。她扬了扬唇角,露出带着些许狡黠的弧线,勾住叶英的脖颈,借力仰起,在他嘴角飞快地啄了一下,而后才道:“礼尚往来。” 叶英微怔,旋即淡笑:“嗯,礼尚往来。” 他抱着云苓,向云苓的房间走去,一路将云苓送到了屋内,就连开门也是云苓。从云苓的视角,可以看到他微微绷紧的下颌和微微晃动的银发。云苓的唇角不自觉扬起,她以前还想,为何明明可以自己走,却偏生要情缘抱着,多矫情。可轮到自己身上,她才终于晓得,有时候,只因是他,才想矫情那一下。 风声都被隔绝在他的怀抱之外,温温的暖意顺着手臂一直淌到心底。 屋内的蜡烛已烧了过半,过长的灯芯影响了烛火的亮度,使屋子里昏暗了不少。叶英将云苓放下,为她盖好棉被,又妥帖地掖掖被角。迟疑了片刻,他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她的唇角。男子颀长的身形遮住大半的烛火,是以云苓看不清,他的耳根是否像曾经多次那般悄悄红了。 但不看她也知道。 云苓没有戳破,反而难得乖巧地躺在床上,道:“夜安,阿英。” “夜安,阿苓。”他清冷的嗓音放柔下来,好似初春消融的冰雪,清透澄澈:“好好睡一觉罢。” “嗯。” 大约是美色醉人,云苓一夜无梦。甚至翌日醒来时,比平日要迟上半个时辰。她轻眨眼睫,忆起昨夜的事,眉眼间自然地勾起柔软的笑意。 真是的,那家伙啊…… . “听说了吗?昨夜老徐家看到佛祖显灵了!” 才下楼,云苓就听到客栈中有人在同旁人议论纷纷。 “真的啊?什么样子?” “不清楚,他说大半夜的没看仔细,就看到一大片金色了。” “肯定是佛祖不想他看清。” “你说得有道理。” “我就知道少林寺肯定有佛性!” “佛像保佑佛祖保佑,保佑我家大孙子考上秀才。”有人立即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道。 “……” 云苓一怔,旋即就想到众人口中说的“佛祖显灵”是什么了,当然是叶英显出的藏剑轻功光影。她莞尔,看来,还得幸好藏剑的光影效果多为金色了。这嵩山脚下的百姓,自圆其说倒也厉害得很。 “嗯?云姑娘,在笑什么?”柳夕也才起,下楼后一眼就看到窗边坐着的云苓,顺势问道。 “早安,柳夫人。”云苓打了个招呼,而后回答柳夕的问题:“听他们说,昨夜有人看到佛祖显灵了。” 柳夕只当她笑这些无稽之谈,说道:“毕竟住在少林寺山下,信佛的人总要比别处多些。” 云苓:“嗯。柳夫人可点了早膳?让小二送到这边来罢。” “方才下来的时候已经点过了,等会儿就送过来。”柳夕转头了话题道:“怎么不见叶大庄主?” “他啊,在外指点阿飞、游龙生呢。”云苓下楼前先敲过叶英的门,没有应答。下来点早膳时,小二便顺口告诉她,叶英临出去前让小二转告云苓他的去处。 “原来如此。”思及此,柳夕不由得感慨,北国女子快言快语,直言不讳道:“那游龙生的运气不错。叶大庄主至今未曾收徒,不知多少人想要得到大庄主的指点。他资质平平,若非顶着藏剑山庄的名头,哪里有这番机缘?” 云苓笑而不语,没有接下柳夕这话,问道:“柳夫人昨夜睡得如何?” “还不错。” 云苓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据悉,柳夕自刎那年,才二十三岁,分明正值花信妙龄,却早生华发、憔悴不堪,身体状况算不得好。除此以外,万花谷当初还有人猜过,柳夕的精神状况或许不佳。否则,那般坚韧的女子,如何会一时想不开,在夫君和兄长死斗时自刎?云苓记得,师父告诉过她,女子怀孕前后心思敏感,有些女子分娩后会产生低落的情绪。倘若想不开,可能伤人伤己。 然而,她现在见到的柳夕满头乌发,容颜正当年华,看不出半点儿憔悴的痕迹,精神状态也还不错。云苓曾暗暗把过柳夕的脉,发觉她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就放心了许多。她猜测,可能是穿梭异世界带来的影响。无论如何,柳夕身体无害,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 还未用完早膳,叶英便带着阿飞、游龙生回来了。云苓冲阿飞招手,阿飞便会意地为叶英指路道:“叶大哥,云姐和柳夫人在这边。” “阿英。”云苓促狭地对叶英笑道:“我听说,昨夜有人看到佛祖显灵呢。” 叶英何等通透,闻言便猜出七八分来。他失笑,反问道:“那是何人让佛祖显灵的呢?” 柳夕、阿飞、游龙生听着这两人的对话,面面相觑。比起一头雾水的阿飞和游龙生,熟知大唐轻功武技光影的柳夕倒是模模糊糊有点明白过来云苓先前真正在笑什么了。 云苓递了碗粥给叶英,企图堵住他的嘴:“阿英,用早膳。”她又转头问阿飞:“阿飞,想吃点什么?跟小二去说罢。” 阿飞点了点头:“好。” “我跟你一起去。”游龙生说道。他顾不得形象,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肩膀,估摸着那里大概又青了,随口抱怨道:“我说,你这家伙,就不懂得什么叫手下留情吗?” 阿飞:“不懂。” 游龙生哽了哽,深知和阿飞理论下去自己也讨不了好,索性当做没听到,问道:“叶前辈要什么?我一道告诉小二。” 云苓将叶英惯用的早膳餐色报给游龙生,微微一笑:“那么,就麻烦了。” 游龙生受宠若惊:“不麻烦不麻烦,叶前辈助我良多,应该的。阿飞,走罢。” “嗯,好。” “……” 两个少年走开去。云苓瞧着,他们相处得还算不错,好歹也是一起习剑的交情,又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互相影响,阿飞有了少年模样,游龙生也要沉稳许多。 叶英寡言,可他教起人来,却并不逊色于谁。 . 在嵩山脚下逗留了两日,少林寺却始终没有派人来。所幸,在他们打算南下的前一天,总算有了消息。 “叶檀越,云檀越,柳檀越。”须发皆白的僧人施礼,言语温厚缓慢:“老衲来迟了,罪过。” “澄如大师?少林寺来的人竟是您么?”云苓没少随同万花谷的医师队伍出谷义诊。有一次,她去的便是少林寺。在那儿待了几日,就将少林寺主要人物摸了个熟,故而认得这位少林正道院首座。 澄如对云苓也有些印象,对她和蔼一笑:“劳烦诸位在此等候。” 澄如落地的地点离少林寺有不少的距离,他一边来往少林寺,一边翻阅史书,得知安史之乱的变故,心中不免焦急。出家人不打诳语,澄如便稍加删减后,和心湖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心湖很快就意识到,前几日留下“安史之乱”讯息来寻人的几位施主与澄如是一样的情况,算算日子应该还没走。澄如这就匆忙寻过来,找到了云苓他们。 各自说开彼此的经历,没有意外,无论是柳夕还是澄如,大地图上都不似云苓、叶英这般有其他世界的板块。对此,柳夕之前还失望过,澄如反倒坦然许多。 “万事万物皆有缘法,强求不得。”澄如道。 云苓没有拐弯抹角,问道:“安史之乱爆发,不知少林会如何打算?” 若说除去明教、五毒教外,最说不准的门派,大抵就是少林寺。原因无他,少林寺若同意联合各大门派,插手安史之乱,势必要破杀戒。 可是,但凡是大唐的子民,又有谁能够对那场惨绝人寰的战役无动于衷呢? 闻得云苓的问话,澄如转了转佛珠,沉默良久。多年佛法浸润,他的面庞沉静安稳。 “没有打算。”澄如慢慢答道,好像看不到云苓、柳夕蹙起的眉头。 “愿意下山的,可自请还俗下山。” “甘愿侍奉佛祖的,为百姓诵经。” 澄如的语调仿若古刹沉暮的钟声,缓慢、悠长而又坚定。 “佛有慈悲心肠,亦有怒目金刚。” “若佛不渡世人,弟子愿入地狱。” 第118章 第117章黑影 “嗒嗒嗒”,马车碾过青石板道路,激起细微的尘土,惊起枝头的鸟,啾鸣一声,振翅飞起。 阿飞探头进来:“叶大哥,云姐,到了。” ——澄如留在了少林寺。他本来还想外出游历一番,试试能不能再找到其他大唐之人。奈何巧合的是,当日有人想要盗取少林寺的《易筋经》,幸好被澄如拿下。盗者其人,云苓还听过一耳朵,正是丘独口中与林仙儿勾结的百晓生。经此一遭,少林寺方丈心湖出言恳请澄如坐镇少林寺。看在少林寺的份上,澄如答允下来,便同云苓他们道,如有需要,可前来少林寺寻他。其实那日柳夕所言有误,此间除“藏剑山庄”和“少林寺”,还存在着“丐帮”。不过,澄如来少林寺的途中,恰好经过“丐帮”总舵,拜访过后没有发现大唐来人。经过商量,他们打算回到西湖小院后,再出发去总舵,留下“安史之乱”的讯息,以便于后来万一有丐帮弟子来此界,也能和柳夕、澄如互相照应。 拜别少林寺后,一行人便南下去往杭州。 林诗音早早就收到云苓的信件,估摸着今日他们就要到,在门口等候。果然见一辆马车驶来,停下后,云苓一行人从里面走出。只是,其后还有两个她不认得的人。 “云苓。”林诗音迎上来,笑道:“你们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乐不思蜀呢。” “有诗音这般的美人儿在,哪里舍得?”云苓琥珀色的杏眸里闪过一抹狡黠,嘴上说的话甜蜜无比。若撇去她自身的声音,不晓得,还以为是谁家的花花公子呢。 “……”柳夕倒是没想到,叶英的情缘竟是这般随性不羁的性子。不过也难怪,万花谷出来的人,从来都不在意外界的看法评价,个个皆自由恣肆。 林诗音被云苓这话逗得“扑哧”一笑,也顺着云苓的话接下去:“哪里舍不得?我看啊,你都有新的美人儿在身边了。我这旧人啊,怕是比不过。” 这说的自是柳夕。 柳夕对林诗音露出一个笑容:“我是柳夕。” “柳姑娘。”林诗音也回以笑容:“我是林诗音。” 云苓稍稍介绍了下:“柳夫人,诗音随我习医,我先前说的,需要你照顾一二的人便是她。诗音,柳夫人是阿英三弟的妻子,因为一些原因,同我们一样到了这里来。”因为还有阿飞、游龙生在,云苓没有直说。 林诗音却听懂了,原来眼前这个女子亦是大唐之人。她抿着嘴角,笑容更大:“原来柳夫人是云苓、叶公子那边的人。” 柳夕略微诧异地看了一眼云苓,林诗音知道他们的来历? [先前来过此界一回,离去前给诗音留书,说明过情况。]云苓传音解释道。 原来如此,柳夕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这位是……?”林诗音问的是游龙生。 云苓:“游龙生,此间‘藏剑山庄’少庄主,暂且随阿英习剑。” 林诗音了然,对游龙生礼貌性地笑了笑,叫来清风、明月,去给阿飞、游龙生收拾厢房。 幸而西湖小院的面积不小,再住进来三个人也无妨。柳夕还能同云苓、叶英还有林诗音一般拥有自己的轩落。至于阿飞与游龙生,由于不会长住,便安排在厢房。 . 林诗音和柳夕倒也聊得来。林诗音虽长于山西李园,却是典型的大家闺秀,骨子里颇有江南女子的温婉秀美,除去幼年失恃失怙与李寻欢在感情上的退让,她这一生,先甜后苦,又苦尽甘来。而柳夕,生于朔北,作为霸刀山庄老庄主柳五爷柳风骨膝下唯一的女儿,她自幼便受尽宠爱。在北地凛冽的风里,她是开得最艳烈的花,灼灼盛放于冰雪之中。直到遇上叶炜,才受尽磨难,短暂的一生先甜后苦。两个人的经历并不相似,可林诗音后来受云苓影响,当断则断,这十年来的独自生活使她愈发坚韧。柳夕亦是外柔内刚的性子,两人的脾性反倒有些相投——尤其是在两人不知怎的谈到自己的感情之事后,她们的关系更亲近了些。 得知林诗音主动与李寻欢解除婚约,柳夕若有所思,没忍住问道:“你……还喜欢他吗?” 林诗音摇了摇头,坦然回答:“我不知道。”她的目光无意识飘往天际,忆起从前,至今仍觉恍惚。仿佛她这一生,前半生和后半生割裂开来,竟像是两个人的不同人生。林诗音顿了顿,道:“我想,应当还是有一些喜欢的罢?他毕竟,曾经待我不差,又是从小青梅竹马的感情。只是,”她回首,看着柳夕,微微一笑:“比起喜欢他,我更喜欢自己。” 君既无情我便休,这是云苓当初告诉她的话。听过是一回事,真正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幸好,她做到了,而且,她也从未后悔过。 柳夕怔了怔,旋即也笑了:“你说得也是。女孩子要多爱自己一点才好。” “那你呢?”林诗音问道:“你后悔过吗?” 柳夕没有自揭伤疤的打算,便隐去她自刎一事,粗略说了说她同叶炜的故事。 其实,现在柳夕自己回想起来,都觉讶异。她生性决绝刚烈是不错,却也不至于在那般情况下自刎才对。还是云苓开导的她。云苓道,分娩过后的女子,有些会因为分娩的疼痛和对孩子未来的焦虑而产生负面情绪,加之她先前与叶炜生活在街头,日日艰辛,叶炜又不是个体贴的性子,自然而然加重了她的情绪异常。即便如此,柳夕想到她娇娇软软的女儿,仍是心底一片柔软。无论如何,那都是她的女儿啊,是她十月怀胎、期盼许久的女儿。只可惜,不能亲手抚养她长大成人,嫁人结亲。 闻得林诗音的问题,柳夕沉默良久,才自嘲似的轻轻一笑:“若说不后悔,那是假的。” 她柳夕是谁?是霸刀山庄最受宠爱的嫡系小姐。从小到大,从未吃过苦头,也从来不知,原来爱一个人,会那般辛苦。 “但我就是喜欢他,能有什么办法?”柳夕苦笑着:“我晓得我对不起兄长的疼爱,也对不起霸刀山庄的名声……” 爱到浓时,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少年笑起来时两颊的酒窝。 柳夕轻吐一口气,目光沉静:“仔细想想,如今这样也好。和他分开一段时间,我也能再重新想想。” 再想想道,她是否,还能再像从前那般爱他? 或许不会了。情深不寿,她的爱盛开得太浓烈,太炙热,以致于没有给自己留下半分后路。 然而,无论如何,柳夕也不会否认,她爱过。 . 早些时候,西湖小院十年前那位神医回来的消息就已传了出去。有不少人慕名前来求医,直到后来云苓去往山西,才令许多前来拜访的人铩羽而归。近几日她再回来,西湖小院又是拜帖众多。云苓择了一些接下来,带着林诗音给那些人看诊,顺带教林诗音一点东西。柳夕不通医道,却也会前来帮忙打下手。 阿飞、游龙生照常跟着叶英习剑。游龙生的悟性不算差,快要吃透问水诀了。叶英估算着,再过一阵子,就可以放游龙生归去,无需他的引导了。游龙生心里也明白这点,很是不舍。叶前辈指点他良多,他无以为报,只能心里暗暗打算,往后多关注着些西湖小院,以便于随时帮衬一把。 游龙生却没想到,报答的日子来得这样快。 他半夜起身,迷迷糊糊间发觉有个黑影跃过屋顶,似是朝着林姑娘的轩落去,登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游龙生迅速叫起隔壁的阿飞,一道追着那身影过去。两个少年的速度很快,黑影的功夫也没到火候,不一会儿就被他们追上了。阿飞的手握住腰间的剑,还未出手,游龙生急忙道:“阿飞,留他一命!等会儿问话!”跟阿飞对练得久了,游龙生也知道,阿飞若拔剑,多半是要命的。 “嗯。” 阿飞应着,一道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黑影。黑影躲闪不及,被贯穿肩膀,吃痛惨呼着重重摔落在地,惊动了整个西湖小院。云苓停下脚步,望着黑影的方向,唇角浮起一抹笑意。还好,阿飞与游龙生还算机警。 “阿苓。”叶英从玉泉轩中转出,道:“是在林姑娘那边。去看看?” “嗯。”云苓说道:“我不放心诗音。过去看看罢。” “怎么了?” 林诗音走出屋子,还有些困倦。她惊讶地望着院子里地上的黑影,和在游龙生指导下试着用黑影练习点穴的阿飞。夜风拂过,她清醒了不少:“这是……?” 第119章 第118章宝物 “林姑娘,你没事罢?” 被林诗音看到,阿飞神色不变,只是默默收回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相比之下,游龙生就要逊色得多。他尴尬地对林诗音笑了笑,勉强问道。 林诗音摇摇头,当然没事,贼人还没能进她的屋子,能有什么事?林诗音问道:“我无事。这人是……?” “来偷宝物的。”阿飞答道。这黑影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刚被擒下,就连声痛呼,略一问话,就直接有问必答了。 林诗音点亮门口的烛火,院子里亮堂起来。她这才看清楚,被阿飞、游龙生拿住的人身着黑衣,缩头缩脑,贼眉鼠眼,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干的是不法的勾当。 “宝物?”闻言,林诗音啼笑皆非:“我这里能有什么宝物?” 话落,一道温婉典雅的话音遥遥传来:“当然有。诗音你难道忘了么?那日你不是给了李寻欢?” 两道身影由远及近,正是云苓与叶英。 “你是说……”林诗音猛地顿住,怜花宝鉴?这个消息怎么会传出? 叶英看向阿飞、游龙生两人,微微颔首:“警惕性不错。” 阿飞道:“是游龙生发现的,才喊了我起来。” 游龙生道:“是阿飞拦下这人的。我也是凑巧发现。” 两个少年都不好意思居功。林诗音对他们一拜,两人连忙躲过去,林诗音也不强求,只诚恳道谢:“无论如何,多谢两位。” 见林诗音反应过来,云苓点头道:“若要说你那里有什么宝物,除却你自己,也唯有那日的东西称得上了。”她垂了垂眸,王怜花留下的武功秘笈,传到江湖上自是一番腥风血雨。奈何林诗音不过一介弱女子,贸然被卷入此漩涡中,于她实在不利。 “李公子总不至于将这个消息传出去。”林诗音很肯定这点。李寻欢纵是有千般不好,谁也不能否认他的善良。更何况,他与林诗音也算是好聚好散,彼此无冤无仇,李寻欢更不可能害她。她犹豫了下,说道:“再仔细问问这人罢,看究竟要偷的是什么。” “说,你要偷的宝物是什么?”游龙生厉声喝道。 黑衣人忙不迭道:“他们说这里有本绝顶的武功秘笈刻本!” “他们?他们是谁?”云苓抓住黑衣人话里的重点。 “就是、就是好多人都这么说……”黑衣人底气不足地嘀咕道:“他们说,只要能进这里,就算找不到刻本,也可以去找小李飞刀要原本。” 怎么找李寻欢要原本? ——当然是威逼利诱。最简单的,莫过于拿林诗音去要挟。 云苓杏眸微冷,好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打算。之前十年了,都没有人发现怜花宝鉴在林诗音这里,直到林诗音把怜花宝鉴交给他,就出了岔子。必定是李寻欢那里有怜花宝鉴的消息不知怎么的传出去了,而后有人摸到怜花宝鉴来自林诗音,才有了林诗音这儿有怜花宝鉴刻本的传闻。比起和小李飞刀硬碰硬,强抢怜花宝鉴,谁都会选择“软柿子”捏。 如若她没有猜错,眼前这人不过只是放出风声之人想要自己撞过来的探路石。 云苓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林诗音,林诗音蹙眉:“云苓,我们给他书信一封,说明情况罢。既然有人觊觎怜花宝鉴,合该他管管。”毕竟,倘若不是李寻欢,王怜花也不会把怜花宝鉴交给她,别人也不会找到她身上来。而且,也确实需要提醒一下李寻欢,让他做好准备,以免被人钻了空子。 “嗯。”云苓同样是这个想法,却稍稍变化了些:“为防书信被人劫走,最好是我们自己送去。或者,直接送口信罢,省得落入旁人手中,不管是做手脚,还是模仿你的笔迹,都是件麻烦事。”既然已有人有劫持林诗音的打算,那是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的。 “我去罢。”阿飞说道:“正好能见见李大哥。” 游龙生迟疑地看了看叶英,试探性问道:“叶前辈,我……可以和阿飞一起去么?” “可。”叶英淡淡道:“你已掌握问水诀,近日就能自行离去。此后,剑道之路,需你自行参悟。” 游龙生对叶英行了一礼:“是,谨记前辈教诲。” “那,阿飞和游公子再过两日就出发去李园罢,记得避开视线。”云苓略微解释了下:“明日出发,会打草惊蛇。” 游龙生踢了踢黑衣人,问道:“那,这人怎么处置?” 云苓:“送官府罢。顺便,记得同官府说明,西湖小院遭人惦记,托他们加强巡逻。”西湖小院在杭州的声名很好,有官府相助,附近的街坊也会从中得知,多加留意。这虽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最起码可以解决如今晚黑衣人这般水平的小人,减少些麻烦。 柳夕来得迟了些,什么也没听到,便询问林诗音。得知有人打上了林诗音的主意,柳夕不由得皱眉,说道:“不如此后我夜间与林姑娘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林诗音思虑再三,比起暂时麻烦柳夕,她更担心自己万一真出什么事连累大家,那显然是个天大的麻烦。是以,林诗音没有拒绝柳夕的好意,只道:“劳烦柳夫人了。” “没什么劳烦的。”柳夕笑了笑,道:“我也没什么姊妹,头一次与旁人共枕,高兴还来不及呢。” 有柳夕看顾林诗音,云苓不能更放心。相较异界,大唐的武力值显然要高上不少,护住林诗音绝对不会有问题。 . 西湖小院出口委托,为表谢意,林诗音还捐赠了不少粮食物资给官府,便于官府修建河堤。官府当即保证会加强巡逻,夜间和白天都不会松懈。有官府帮忙,想要潜入西湖小院的宵小大部分都被阻拦在外,只有少部分一进来就被柳夕解决。没多久,西湖小院再次恢复短暂的平静。 在这个当口,阿飞和游龙生出发前往山西。他们一路疾驰,没有丝毫耽搁,赶到李园。 原来李园也经历过“探路石”,不少人都被武功秘笈蛊惑,上赶着来试探李寻欢。李寻欢烦不胜烦,本来唯一略感安慰的是,怜花宝鉴如今在他这里,不会给林诗音带去麻烦。孰料也有人盯上林诗音,他顿时又惊又怒,索性跟随阿飞、游龙生,再度返回西湖小院。 “李公子。”云苓也不意外李寻欢会前来,她直截了当地询问道:“关于怜花宝鉴这件事,你了解多少?” 李寻欢如实答道:“天机老人来提醒过我,如无意外,真正想要拿到怜花宝鉴的是金钱帮的帮主上官金虹。金钱帮是近来成立的,为上官金虹带领兵器谱中十七位高手组成此帮。” ——百晓生曾排列过一个兵器谱,李寻欢的飞刀在其中排行第三。第二为上官金虹的子母龙凤环,第一,则是天机老人的天机棒。由此观之,金钱帮的实力不弱。 李寻欢苦笑一声,道:“他放出风声就是要我精疲力尽。”就连铁传甲的底细都被人翻出来,惹来仇家,好一通对峙,险些着了人家的道,才总算解决。 ——当年中原有“八义”,为首的翁天杰为人仗义好施,但毕竟家财有限,所以私下做了些绿林盗匪的勾当。铁传甲的朋友调查此事,铁传甲便故意去和翁天杰结交,查明真相后才动手,被其他七人以为是铁传甲背叛翁天杰,追杀他为翁天杰报仇。然而,铁传甲感念翁天杰曾经待他不错,就没有吐露实情,任由旁人误会,怕伤了翁天杰的名声。若非李寻欢坚信铁传甲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最终逼得“中原八义”里唯一知晓真相的老四金风白说明情况,估计铁传甲还要继续被扣上不讲道义的名头。 “但他会引着人对诗音下手,我实在没想到。”李寻欢从来坦荡君子,怎会想到上官金虹还会对林诗音下手?他不得不庆幸,还好有云苓他们在西湖小院,保得林诗音安然无恙,否则他能否坚持守住怜花宝鉴,还很难说。 李寻欢歉然对林诗音道:“是我连累了你。” 林诗音得知原委,默然半晌,淡淡道:“罢了,你尽快解决就好。左右我也没出什么事,算是福大命大。” “自然是要的。”李寻欢转而向云苓、叶英他们,诚恳道:“我并不畏惧上官金虹,”尽管按照百晓生的排行,上官金虹还要在他之上:“我担心的是此事牵连诗音,想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可能需要你们的帮助。” 云苓杏眸微垂,抚了抚腰间兰亭香雪的流苏:“知道真正藏在背后的人是谁就行。他既对诗音下手,我便不会袖手旁观。不知那上官金虹,现下在哪里?” 李寻欢摇了摇头,道:“来杭州前,我正欲寻他。上官金虹踪迹隐秘,若非天机老人提醒,我也不会知道幕后之人是他。” “倘若如此,”云苓抬眸,一双温润的琥珀色杏眸闪过冷光:“就只能——” “请君入瓮了。” 第120章 第119章金虹 既然要请君入瓮,要么,用诱饵引得上官金虹“出洞,要么,就是逼得上官金虹不得不现身——云苓选择二者兼用,既让上官金虹惹上麻烦,又让上官金虹知道李寻欢这边自顾不暇。 很快,江湖上开始传闻,怜花宝鉴现世,得之可得“千面公子”王怜花的全部所学。据闻,怜花宝鉴就在金钱帮内。上官金虹为何能够收揽那么多高手?就是因为他允诺给那些人,让他们可以浏览怜花宝鉴。一时间,还真有许多人相信了此事,上官金虹的金钱帮众常常会遇到麻烦。大抵上官金虹也没想到,李寻欢会如此“破罐子破摔”,直接放出怜花宝鉴的消息。要知道,就连他自己,都只是说“绝顶武功秘笈”。又过了几日,在上官金虹的运作和云苓他们这边暗中的推波助澜下,风向渐渐转变,说是怜花宝鉴在李寻欢身上。 无数人为之疯狂,趋之若鹜,赶往李园。 为了防止林诗音被卷入此事,众人分为两路。柳夕、阿飞和游龙生在西湖小院保护林诗音,云苓与叶英则同李寻欢再度回到李园守株待兔,开始了这场布局。 有关金钱帮的传闻慢慢被压下去,来李寻欢这边的人愈发的多了。随后,却纷纷败退,反倒是传出云苓、叶英的名头。李寻欢都不知,这是否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 上官金虹现身的那日,身边除了一个脸上有三条刀疤、穿着金黄色衣衫的男子,谁也没带。李寻欢早做准备,认出上官金虹身边的人乃是他的副手,荆无命。他本可以深夜偷袭,但他没有。他也本可以找个李寻欢落单的机会,但他还是没有。 冬日的寒冷已褪去,山西的春暖要来得迟些,枝头悄然结出一朵又一朵的蓓/蕾。天气很好,阳光懒洋洋地照着,只偶尔被薄纱似的云彩遮住片刻,又重新出现。 察觉到有人靠近,云苓手腕一翻,取下兰亭香雪,持于指间,雪白的笔尖墨意流转,直直指向上官金虹。荆无命上前一步,挡在上官金虹前,单手握剑,蓄势待发。云苓可不管是谁,墨色气劲迸射,笔锋锐利,原本古典风雅的毛笔,一瞬间竟成了利器。荆无命拔剑,着力去挡,长剑与气劲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兵戈摩擦声响。“叮”的一声脆响,长剑陡然折断。荆无命不闪不避,仍旧挡在上官金虹身前。 云苓轻嗤一声:“怎么,上官帮主还要别人为你挡刀?” “云姑娘何必如此火气旺盛?”上官金虹推开荆无命,翻身避过气劲,道。已被消弭了许多的气劲撞在其后的高墙上,轰然出现一个大洞,足见云苓丝毫没有留手。一是试探上官金虹,二么,能伤到他最好,就当是为诗音讨回点利息。上官金虹脸上闪过一抹诧异,而后也暗暗庆幸,没有选择和云苓硬碰硬。他本以为此次前来,能够和李寻欢比试一番。万万没想到,反倒先吃了一记下马威。 “哪里火气旺盛?”云苓轻嗤一声,反手将兰亭香雪系回腰间,淡淡道:“我可没做什么。” 上官金虹的目光扫过云苓、叶英。其实江湖上对云苓、叶英已有不少绰号,但上官金虹亲眼见到两人后,才恍然发觉,那些绰号全都不适合他们。上官金虹见过太多江湖人,就连李寻欢,尽管曾经为朝廷探花,身上其实也带着一股江湖气息,他是介于江湖与朝堂之间的人。而这两人,一个似是世家公子,一个恍若簪缨贵女,清贵骄矜。尤其是云苓,叶英起码怀中抱着焰归,当看到焰归,无人会怀疑它的锋芒。对比之下,谁也不会想到,这世上还有人用毛笔做武器。倘若云苓有心隐藏,任是谁也看不出来,这个温婉典雅的女子有一身好武艺。 单这初初交锋,上官金虹就打消了拉拢云苓、叶英反水的打算。他本以为这凭空出现的两人是李寻欢找的帮手,今日看来,这般人物,又岂会屈居人下?就是不知,他们为何要帮李寻欢了。上官金虹不是喜欢隐藏疑惑的人,上位者的身份使他习惯性发问:“两位与李探花有交?” 云苓听出上官金虹的言外之意,淡淡道:“我与李公子不过泛泛之交。但,诗音是我的好友。”她忽的微微一笑,笑靥生花,却无端地令人看出一抹讥讽:“当然,上官帮主可能不知道诗音是谁。”说来多讽刺,上官金虹放出怜花宝鉴的风声,让江湖中那么多人顺藤摸瓜,找到林诗音那里,他自己却不一定知晓林诗音是谁。恐怕在他的眼里,只有李寻欢才是他要找的对手。 上官金虹确实不知道林诗音。矗立在他身后的荆无命道:“全名林诗音,是李探花的未婚妻,如今已解除婚约,在杭州定居,习医。”估计上官金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翻船的缘故在林诗音那儿。 云苓瞥了一眼荆无命,意态闲闲道:“上官帮主是觉得,仅凭你们两个人,就可以从我们手中取得怜花宝鉴?” 上官金虹的回答令她颇感意外:“不,荆无命是过来为我做见证的。”他看向李寻欢,提出挑战:“李探花,此战当我与你之间的事,不劳旁人插手,如何?若我赢了,你便把怜花宝鉴交给我。” ——他竟是要和李寻欢一对一决斗。 李寻欢长长叹息一声,反问道:“上官帮主这是何必?你的武功已是天下顶尖,何苦要为了个怜花宝鉴蹚浑水。”这话说的也不假,兵器谱排名第一的天机老人如今年老力衰,上官金虹若前往挑战,一跃成为第一的可能性很大。 上官金虹不为所动:“闲言少说,李探花,请罢。若我输了,我便不再叨扰,并放话出去,怜花宝鉴在金钱帮。” 李寻欢深深地看了一眼上官金虹,缓缓问道:“若上官帮主不幸折戟于此呢?” 上官金虹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闻得李寻欢的问话,他顿了顿,道:“那便是我技不如人。荆无命,你记住,若有意外,金钱帮绝不许找李探花寻仇。” 荆无命就安静地站在上官金虹身后,即使是听到生死之论,他也仍然垂头不语。唯有上官金虹对他下命令时,他才应道:“是。”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寻欢是个很纯粹也很单纯的人。上官金虹要与他比试,他就应下来,没有请求云苓、叶英的帮助。 云苓对此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换做是她,决定做不到这般和上官金虹好声好气地单人对决。李寻欢已做出决定,云苓、叶英也不好插手。然而,云苓已打定主意,若李寻欢真的败于上官金虹之手,她就主动找上官金虹再插旗一次——不信削不死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用的武器为“龙凤子母环”,江湖中用兵器素来讲究“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能够将子母钢环使得在兵器谱中排行第二,足见上官金虹的武功之深。单论功力,李寻欢自知比不过上官金虹。即便如此,他握着小刀的手依旧稳如泰山,伺机而动。李寻欢险象环生,子母环本就是抢攻的兵器,招招致命。然而,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始终在一线之间徘徊,上官金虹竟错过了许多可以杀死李寻欢的机会。 云苓将兰亭香雪放在手中把玩,看似漫不经心,杏眸却牢牢盯着两人的过招。她仔细观察,便发觉上官金虹的异样,轻“咦”一声:“他这是要做什么?” 叶英侧耳听着呼呼的风声,听着子母环的震颤嗡鸣,听着李寻欢与上官金虹的呼吸声,猜出真相:“他想赌,自己能够躲过李公子的飞刀。” “……”云苓无言片刻,目光投向上官金虹,慢慢道:“用旁人还有诗音来损耗李寻欢的精神体力的是他,过来挑战、要求一对一的也是他。现在总算要挑战了,却又想在生死决斗里做个赌徒。这位上官帮主,未免也太不尽心了些。”她说这话时,纤嫩的指尖抚过兰亭香雪,绕了绕笔尖,如画眉眼含着浅笑,眸底却是冷淡的:“也不知该说,他是自负,还是自卑。” 赌徒?赌到最后,输者十之八/九。 血肉被穿透的“噗呲”声响起,昭示着这场“赌博”最后的结果。 第121章 第120章送别 {一柄小刀从上官金虹的喉结下擦着锁骨斜斜向上刺入。} 上官金虹动作一顿,子母环“哐当”坠地。他死死地盯着李寻欢,肌肉痉挛抽搐着。疼痛到了极致,大约也就感受不到痛了,又或者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败给李寻欢,这种意外盖过了痛楚,上官金虹的神色几度变幻,最终定格,充满了惊惧、怀疑、不信。他不信“小李飞刀,例无虚发”,更不信李寻欢能够杀死他。这结果,却是他只能闭上眼睛,了无声息。 有上官金虹的吩咐在先,荆无命默默带走上官金虹的尸体,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李寻欢一口气松下,差点站不稳,毫不在意形象地席地而坐。他仰头,疲倦得连话都不想说,却仍是对云苓、叶英笑道:“是我赢了。” “起来说话罢。地上凉。”云苓摇头“啧”了一声:“幸好你赢了,否则……”她顿下,没继续后面的话。 否则,她估计就要去拉着叶英去端掉整个金钱帮了。单和上官金虹插旗怎么够?当然要斩草除根,云苓可不想自己走后给林诗音留下什么麻烦。 “阿英,大风车可会?”她侧首,望着叶英,挑眉笑问:“所谓藏剑弟子,君、子、如、疯,”她刻意咬着这四个字,慢吞吞地拖长道:“我还没有见过阿英用风来吴山呢。说起来,似乎是重剑招式?”叶英的话,常年怀抱焰归,从未见过他使用重剑。 “无妨。”叶英神色疏淡,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听出云苓的调侃,道:“年幼些的弟子力气不够,需借重剑之势。”言下之意,便是他用轻剑也能使出风来吴山。他说得倒是轻松,须知整个藏剑山庄,恐怕也就他一个能够将轻剑做重剑用。即便是叶孟秋,也不能。 云苓稍微想了下叶英用风来吴山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罢了罢了,不敢想。 李寻欢不熟悉藏剑心法,故而没有明白云苓在笑什么。他没去深究,顺着云苓的话站起身来,就听到云苓问他:“介意我给你把个脉么?” 李寻欢微笑道:“当然不介意。西湖小院的神医问诊,多少人求之不得呢,我怎能不识好歹。” 云苓扣住李寻欢脉门,沉吟片刻,道:“还好,小伤,未曾伤及根本。不过,”她抬眸,杏眸里似笑非笑:“最近偶尔小酌可还舒适?” “……”李寻欢果断向大夫势力认错:“我错了,云大夫。” 云苓微微一笑:“你怎么会错?我看李公子觉得自己可以。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请李公子多尝尝苦口良药。嗯,放心,我会让诗音给你开药的,算作是报酬。”她含笑的眉眼倏地含了一抹疏离:“此事已了,诗音如何待你,想必你心中也清楚。怜花宝鉴之事因你而起,现如今你替诗音解决,诗音会着人送来谢礼。往后,你们两清——这是诗音托我转告你的。” 李寻欢苦笑,也不知是因为之后的喝药,还是因为,他终于知道,他和林诗音,再无可能。 从此以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 云苓和叶英没有在李园久待,解决上官金虹的次日,他们就告别李寻欢,回返西湖小院。 连金钱帮帮主都败于李寻欢之手,各路宵小一时间闻风丧胆。西湖小院折进去的人也不少,更多的还被送进了官府。对于大部分江湖众人来说,比起因技不如人而死,被关进牢狱令他们更难接受。渐渐地,连来探西湖小院的人都少了起来。有人说,李寻欢将怜花宝鉴销毁了,也有人说,李寻欢秘密收了弟子,将怜花宝鉴传授予他。真真假假的传闻到处都是,除了李寻欢,大概无人知道,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而林诗音的生活,再次恢复这十年来的平静。对此,她自己很满意。 “所以我才道,比起喜欢他,我更喜欢自己。”林诗音对柳夕眨了眨眼,分明已将近三十,却犹似二八少女:“他会给我带来麻烦,而我讨厌麻烦。” 柳夕被林诗音的说法逗得一笑。 哪里是因为讨厌麻烦,才讨厌他带来的麻烦?分明是因为对他的爱,已经不足以支撑下去。倘若真的还爱一个人,即便他意味着无尽的麻烦,也甘之如饴。 她自己以前不就是么?只要和叶炜在一起,再难、再苦的日子,都是甜蜜温馨的。 阿飞和游龙生无需再继续保护林诗音,商议过后,两个少年决定一起出去闯荡江湖,增长见识。凭借他们的身手,以后大有可为。或许是有同伴在侧,悄然之间,阿飞曾经脸庞上孤狼似的倔强、冷漠都淡化了许多。 两个少年护着林诗音很尽心。柳夕夜间陪着林诗音在屋内熟睡时,他们两个轮换着上下半夜在屋外守卫。林诗音本就是柔软的性子,待这两个少年像待自己的弟弟般,听闻他们要出远门游历四方,没有阻拦,却准备了许多东西给他们。伤药,银两,还有她名下所有店铺的凭证,都放在包袱里,交给他们,细心地嘱咐他们在外要注意的事项——林诗音经常出门义诊,也会奔赴其他地方亲自采药,倒也颇有经验。 最后,林诗音道:“你们若是累了,就回西湖小院。这里,永远都有你们的房间。” 阿飞和游龙生都不太适应这般仔细的叮咛。阿飞一个人长大,是从未接受过如此叮嘱的,游龙生虽有父亲和师父,但毕竟都是男性长辈,都认为好男儿志在四方,出门闯荡是应当的事,不曾如此担心过。当然,他们也都很受用,都乖乖地听着林诗音的话。 “诗音,莫要太担心。他们两个联手,这江湖上也差不多可以横着走了。对了,你们打算去哪里?”云苓随口问了一句。 游龙生摸了摸腰间的佩剑,不好意思道:“我想先带阿飞回藏剑山庄看看。然后么,再去其他地方。”他迟疑了一下,看向叶英,认真道:“叶前辈,晚辈会将藏剑山庄发扬光大的!”他期期艾艾问道:“到那时,可、可否请叶前辈赏脸,来藏剑山庄看看晚辈是否做到了?” 叶英没有应下游龙生的邀请:“是非与否,不必我来评定。藏剑山庄是否发扬光大,亦非你一人之力可为。你唯独要记得的,是你既为藏剑弟子,那么……” 叶英“看”向游龙生,微阖的双目凌然透彻。游龙生下意识立正,垂首听训。他从前是不耐烦那些大道理的,父亲屡次教导于他,都被他当做耳旁风。叶前辈倒是从未训斥过他,言辞亦从不严厉,可叶前辈的教导,他却不敢不听。 “其一,敬祖先、重宗长,不得以下犯上,忤逆不孝。” “其二,睦宗党、重师友,不得饮水忘源,忘恩负义。” “其三,谨交友、慎独行,不得不学无术,放浪形骸。” “其四,行仁义、笃诚信,不得欺凌老弱,败坏族名。” “以持观剑者,止于技;以术观剑者,怠于术;唯有以心伴剑者,方能通晓至高剑术。剑无不同,只因御其之人不同而异,用剑之人当知非剑御人,而是人御剑,此后闯荡江湖,为善为恶,皆在人心。” “晚辈谨记前辈教诲!”游龙生震声应道。 阿飞也若有所思,手搭上了腰间的剑。 叶英淡淡一笑,他所言,其实为藏剑山庄入门誓词,乃是每个弟子拜入藏剑山庄都要牢记于心的箴言。 “秀水灵山隐剑踪,不问江湖铸青锋,逍遥此身君子意,一壶温酒向长空。” 真正的藏剑弟子,不在外物,不在剑,不在人,而在心。 . 大地图上所有的迷雾散去,云苓和叶英终于第一次见到了大地图的全貌。所剩仅有两个板块,是他们即将去的下一个世界以及,书写着龙飞凤舞“唐”一字的,家。 再有一个世界,他们就可以回到大唐了。 离去的那日,云苓没有留书。 夜色温柔,灯火如豆,云苓放下笔,把之前准备好的所有医书笔记,按照作者、年代依次排序整理,这些都是要留给林诗音的。她步出快雪轩。叶英已在门口等候,怀抱焰归,闻得她轻轻的脚步声,转身,牵过她的手,道:“阿苓,走罢。” 云苓轻轻点头:“嗯。” 屋内的灯火无声熄灭,屋内一片漆黑。快雪轩外,一道身影静静伫立,望着快雪轩的烛火消失,连带着的,还有居住在那里面的人。 “云苓。” “愿你,一路平安。” 时隔十年,她再次,送走自己的好友。 这一次,她不再迷惘。 十年,足够她的成长。 第122章 第121章朝英 暮色苍茫,山头遥遥坠着半边残阳。暖橘色一点点在天空中晕染开来,连带着云彩都变成了瑰丽的风景。 然而这些都与云苓无关。 她的周围是昏暗的地下洞穴,静悄悄的,死寂而孤独。唯有几盏灯火闪烁着光芒,点亮这四方天地,昭示着此间有人居住。 “你是何人?”一道女声传来,冷淡而带着几分疑惑。 循声望去,云苓便见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站在不远处。那是一个很美的女子,面无表情,眉眼间却又带着英气,不似云苓在异界惯常见到的柔弱女子。在云苓看来,这人有点像大唐的女侠,骨子里便透出自信与独立。 云苓浅浅一笑,琥珀色杏眸温润如水,光看着便令人心生好感:“万花谷杏林门下,云苓。误入此地,不知姑娘是……?” “林朝英。” 分明也姓林,却是和林诗音不同的性格。云苓一眼就看出,林朝英是习过武的,且按照她在异界的所见所闻衡量,还算是顶尖的高手。 林朝英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墨紫色衣裙,全然不似如今的服饰。倘若一定要说,反倒近乎盛唐时候的风格。身上并未佩戴武器,只腰间悬着一支雪白勾金的笔,坠下一缕流苏,随风轻扬。然而,此人气息绵长平缓,体态轻盈,显见是习武之人,她却看不出内力深浅,看来武功竟还要在她之上。这无疑激起了林朝英的好胜心,她自认在当世女子中可以称得上前几,就算是同那群男人们相比,她也不逊色于谁。现如今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居然打破了她以往的认知。 “敢问林姑娘,这里是哪儿?”云苓抿了抿唇角,状似不好意思道:“我久居幽谷,若冒犯了姑娘,还望海涵。” 林朝英按下心底的怀疑和警惕,淡淡答道:“此地为终南山活死人墓。” 终南山? 云苓挑了挑眉,那岂不是在秦岭一带?这下就更好了,于是她“恍然”道:“还在秦岭么?那就好。我还当是自己迷路了呢。”她为林朝英解释道:“万花谷就在秦岭中,不知林姑娘可曾听闻过?”这是解释,也是试探。其他异界能够有藏剑山庄,有丐帮,有唐门,有少林寺,未尝不会有万花谷。倘若真有此地,即便是同前一个世界的“藏剑山庄”那般,空有其名,她也必定是要去看看的。 林朝英心下不免疑惑,然而面上仍然淡淡,问道:“我在终南山许久了,从未听说过什么万花谷。” “这样吗?”云苓垂眸,有些失落道:“也是,万花谷已许久不出了。”失落倒也不是假的,走过那么多世界,她却从未见过万花谷哪怕一点儿音讯。幸而,这已是最后一个世界,她和叶英,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林朝英暗暗打算回去翻阅古籍,看看能否寻到关于“万花谷”的记载。 “我不管你是如何进入此地的,”林朝英道:“现在就离开。” 对于林朝英的冷漠,云苓的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依然浅笑着:“叨扰林姑娘,实在抱歉。但我应当还有同伴,不知现下会在哪里。请问林姑娘可否收留我几日?待我寻过之后,无论是否找到人,都会自行离去。若有需要,我会报答林姑娘的。” 以云苓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林朝英的武功心法出了岔子,以致于她的身体状况有些问题。直接离开不是不可以,但放任林朝英不管,日后倘若林朝英有什么意外,云苓觉得自己肯定会后悔没有插手。但见林朝英的性子,恐怕不能直言她的武功出了什么问题,否则或许会被认为是挑衅。如此,只能慢慢来了。 闻言,林朝英思索了一会儿,没有拒绝,却提出一个要求:“你陪我过过招。若你赢了,你就可以留下。” 云苓诧异过后,扬起唇角:“那么,林姑娘,请吧。” 话落,她探手向兰亭香雪,流苏甩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整个人已凌空起势,向林朝英飞去。林朝英眼睛一亮,不退反进,上前抵挡。“砰”的一声轻响,内力相撞,眨眼之间,柔软的笔尖已抵着林朝英的脖颈。云苓收回兰亭香雪,微微一笑:“承让。” 林朝英并未感到挫败,反而更加跃跃欲试:“你可以留下了。”待她思索过方才落败的原因,她就要再试。 云苓看出林朝英的心思,不免一笑。林朝英这模样,倒让她想起了一个唐门好友,唐筠。所谓唐门情缘是木桩,唐筠沉迷于打木桩,疯狂提升自己的实力。不过也正常,唐门为杀手门派,做的是刀口舔血之事,唯有令自己强大起来,才不会阴沟翻船。 “你随我来。”林朝英说着,向外走去,扬声唤道:“灵溪。” “小姐。”林朝英的侍女灵溪就在附近,随时等待林朝英的传唤。闻得林朝英的声音,急忙赶来:“小姐有何吩咐?” “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给她。”林朝英侧过身,让灵溪看到她身后的云苓:“这是我的客人,云苓。” “见过云姑娘。”灵溪对云苓点一点头,打过招呼后便应:“是,灵溪这就去。” 林朝英:“灵溪是我的侍女。活死人墓中还有孙娘在,有什么需要,可以寻她们。”对于自己认可的人,林朝英还是很大方的:“不太重要的事,都不必过问我。” 云苓谢过林朝英的好意,顿了顿,又试探性道:“我随师父习医,若林姑娘放心,有什么需要可以来问我。”说到医术,她一扬眉,眉梢眼角自然而然地勾起万花谷特有的名士风流:“我医术不及师父半分,但也不算辜负师父的教诲。” 投桃报李,林朝英知道,是以她颔首:“如若有需要,我自会同你说。” . 活死人墓中只有三人。林朝英,方才见过的灵溪,以及林朝英口中提到的孙娘孙氏。很难想象,这般凄清孤寂的地方,竟会住着三个女子。但见林朝英偶尔流露出的哀伤凄婉,云苓便知是一桩伤心事。由此,云苓便更无意探究林朝英为何会甘愿屈居于此,她小心避开任何可能会触及林朝英心伤的话语,边同林朝英过招,边不着痕迹地探讨林朝英的武功心法。令云苓颇感意外的是,林朝英现在所习武功心法,乃是她原创的《玉/女心经》。云苓了然,难怪林朝英会出岔子,她走的路都要自己摸索,岂会不走岔路? 得知此事,云苓对林朝英好感更甚。她素来钦佩那些肯努力开辟前路的人,诚恳赞叹道:“朝英你于武道一途天赋异禀,若我能助你完善这本《玉/女心经》,定是一件趣事。” “有何不可?”和云苓接触得久了,林朝英对云苓也很有好感,两人甚至互称姓名。因为修炼《玉/女心经》,林朝英的脸上常年冷漠冰寒。然而,依然可以看出,她神色柔和了些许:“有你相助,《玉/女心经》绝对会成为最好的内功心法。”这是林朝英的自信。 “那就说好了。”云苓对林朝英眨了眨眼:“你可要管吃管住。” 林朝英不由得莞尔一笑:“当然。” 其实说是管吃管住,云苓也没太让林朝英费心思。活死人墓内负责下山采买的是孙氏,云苓自己出了一锭金子,说是让孙氏帮忙购买一些草药和医书、史书。然而那些也没花多少,最后剩下的就放在孙氏那儿。云苓还为林朝英做过一次药粥,特意让孙氏跟着她学的,可以清心静气,舒缓林朝英因为武功心法而产生的一些不良影响。 思及此,林朝英自己都觉得惊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就答应了云苓和她一起改良《玉/女心经》,怎么就答应了云苓为她诊治。林朝英问云苓时,却只得到对方无辜的眼神,琥珀色杏眸一如初见时那般温润澄澈。仔细想想,林朝英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个切开黑。无奈之余,林朝英的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弧线,但那种有人暗暗在为自己谋算的感觉,实在很好。说实话,就连王重阳,那个她深爱却求而不得的人,都从未给予过她这种感觉。 除了帮林朝英修正《玉/女心经》,调养林朝英的身体,云苓也会每日出门在终南山中寻找叶英的踪迹。不过深山郊野,云苓也没太指望能碰得到叶英。左右,以叶英的武功,还无需她担心。 只是偶尔,也会思念,而已。 “云苓,你想去参加华山论剑么?”一日,林朝英问道。 第123章 第122章出发 “华山论剑?” “嗯。”林朝英点了点头,解释起来:“武林诸人可前往华山,在华山之巅峰进行比试。提议者为全真教……王重阳,胜者可得《九阴真经》。” 云苓留意到,林朝英提及王重阳时,有轻微的停顿。她暗暗记下,没有询问,反而饶有兴致道:“《九阴真经》?” “算是当世绝顶的武功心法。但,经我们改良过后的《玉/女心经》,也不会比那《九阴真经》差多少。”林朝英傲然道。 ——云苓从医者的角度提出了不少建议,其中有些经过试验后被采纳,使得《玉/女心经》在提升内力的同时,也有益于修习者的身体,达到一定程度后甚至有轻微的催发生机、自行疗愈效果。《玉/女心经》本为两个人共同修习的功法,且由于林朝英一心胜过王重阳,特地另辟蹊,有不少弊端,经过云苓和林朝英的修整,再佐以她们一同想出的辅助心法,已然成为一门会令无数人追逐的武功秘笈。 云苓微微挑眉:“那你还要去?” 林朝英默然片刻,目光落向旁处,仿佛可以透过重重叠叠的障壁,看见那个冷心冷情的负心人。 云苓没有催促,静候林朝英开口。 “我……”许久,林朝英话音滞涩,缓慢而又坚定:“想让他看看,我林朝英比他还要强。让他看看,我自创的武功心法,不比谁的差。” 她问道:“云苓,你有喜欢的人吗?你在找的那位叶公子,就是你喜欢的人罢?” 云苓毫不忸怩,坦然承认:“嗯,阿英是我的情缘。” “挺好的。你比我幸运。”林朝英神色恍惚:“他啊,宁肯去当个道士,也不愿意娶我。我就那般不堪?!我就那般……让他避之不及!?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匈奴未灭,我难道还会拦着他,不让他去做那等英雄豪杰?往日分明一起探讨过如何抗击匈奴,如何抵抗异族,他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么!” 白衣女子冷艳的面容有瞬间的破碎,云苓分明看到,有水光在她的眸底闪过。 原来,是情殇。 云苓低低叹息一声,抬手轻拍林朝英的肩膀,柔声安抚道:“朝英,无需妄自菲薄,你很好。你心性坚韧,又是武道奇才,完全可以出去走一走,看看这世间的大好山河。你可曾见过,漠北黄沙漫天里的月牙清泉?你可曾听过,海边巨浪拍打岩石的轰鸣?你可曾尝过,这世间所有的美食?以及,”云苓顿了顿,黛眉微扬,杏眸含笑:“他不是想做那收复大宋河山之人么?朝英,你为何不可以?” ——云苓翻阅过孙氏购置来的史书,得知如今是宋朝。然而,比起先前在四大名捕那个世界繁盛的宋朝,这个宋朝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外族入侵,朝廷衰弱无能,将大好山河拱手让人。中原内部的汉人还要好些,许多在边境甚至生活在金国、蒙古国的汉人都饱受歧视与侮辱。云苓几乎可以想象,当狼牙军在安禄山的指使下攻入中原,大唐的无数百姓,会遭受与这相同的欺压。 她闭了闭眼,在对林朝英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国家危难在前,既然有此能力,何不放手一搏?” 林朝英握住云苓的手,微微颔首,道:“你说得是,云苓。我正是这般想法。” 倘若不是云苓误入活死人墓,她也没那么容易想开。灵溪和孙氏为她的侍女仆从,自是不敢劝诫她的。云苓的到来,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波澜不惊的深潭,荡开一片涟漪。是,王重阳不愿与她为夫妇。那又如何?当年,王重阳起义抗金毁败,枯居这活死人墓,她不忍王重阳一身本领荒废于此,言语相激使他出来。如今,她亦深居于此,其实只等他一个拜访,却苦求不得。何苦来哉?没有他王重阳,多得是人惋惜她一身才华。为了个王重阳,她把自己变成这模样,自己都觉可笑。 林朝英微微阖眸,想起年幼时候,父亲对她的叹息。 他说:“朝英,你性子高傲又执拗,若遇到什么事,可莫要钻牛角尖才好。” 彼时,她总以为父亲是在杞人忧天。直到如今,她才终于知晓,父亲是那般远见卓识。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在为雏鹰展翅、露出锋芒而骄傲的同时,也不由得为她的未来而担忧。 “我与他,不会再有任何干系。”林朝英冷冷宣布道:“此次华山论剑,我要打败他,做那天下第一。” “云苓,你就当,帮我做个见证,可好?” 云苓反握住林朝英的手,微微一笑,语气轻快:“荣幸之至。” . 离开活死人墓前往华山前,林朝英思索良久,终于下了决定—— 她要搬离活死人墓。 “以后我是要收徒的,怎好叫那些女孩子跟着我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林朝英看着云苓道:“我看你就喜欢出去玩,总要拉我出去晒太阳。连灵溪和孙娘也喜欢跟着你出去。” 但不可否认的是,跟在云苓身后,她才发现,终南山顶的日出竟如此绚丽,晨间雾气朦胧,好似仙境。这漫山遍野之间,有那么多生长于寒霜苦地的花朵,迎着阳光,精心妆点自己。连草木尚且知晓要悦己,她又如何能白白辜负自己的年华? 最重要的是,活死人墓最早其实是王重阳建造的。 “住在这里,好像我平白占了他便宜似的。”林朝英淡淡道:“要断就断个利落。” 云苓很欣赏林朝英的干脆果决,便帮忙出主意:“那你往后打算住在哪里?是深山野外还是城镇里?” 林朝英:“城镇罢。深山我待得久了,也厌了。” 爱之深,恨之深,林朝英爱憎分明,现在只想把所有可能与王重阳有关的都撇开。 “唔,那是大城里还是找个小些的镇子?”云苓有些可惜,倘若是在大唐,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拐林朝英去万花谷。 “这个就看灵溪与孙娘罢。她们住在那里,我么……”受云苓的启发,林朝英道:“我要去边境的城池。既然要做护家卫国者,不亲自前往前线,又如何能清楚真实的情况?” 云苓凝视着林朝英的面容,轻轻问道:“哪怕,会不慎丧命?” 蚂蚁多了还能咬死象呢,哪怕是再厉害的武林宗师,遇到千军万马,想要保全自身也很困难。 “哪怕,会不慎丧命。”林朝英负手而立,肯定道。 她的模样生得极美,只太过艳丽,又身带锋芒,似一朵被荆棘环绕的玫瑰,常常令人忧心会被荆棘刺伤,反而忘记玫瑰的美好。从活死人墓中出来后,林朝英明显卸下了什么似的,整个人显出别样的轻松来。 云苓忍不住轻笑出声:“朝英,你现在这样,实在很好。我很喜欢。” 那些去追逐自己喜爱的事物的女子,为自己盛开最美的一面的女子,大抵是这世上最美的花朵。 云苓自知,她骨子里就带着万花谷的风雅浪漫,追求美好。而她最乐意见到的美好,便是这样的花朵。所以,她从不吝惜于对任何女子释放善意,用包容去对待她们。林诗音如此,楚留香的三个红颜知己如此,林朝英亦如此。大约也没有人能够否认,这些女孩子,或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或江湖侠女,各个皆有自己的特色与光彩。 林朝英回眸一笑:“我也很喜欢。” . 她们出发去华山的时间很早,林朝英便没有急着赶路,反而让灵溪和孙氏先挑选她们未来的住处。 得知林朝英打算前往边境,灵溪立即道:“小姐要去,就带上我去罢!小姐在哪里,灵溪便在哪里。”孙氏亦是同样的说法。看出她们的决心,林朝英无奈笑着应下,却是稍稍收敛了几分同外族鱼死网破的想法。 不过,华山论剑林朝英不打算带上她们。她让灵溪和孙氏在距离华山有段距离的小镇上暂时居住,道待她回来,就收灵溪为徒,灵溪为此很是惊喜了一番。 安顿好两人,云苓和林朝英便径直前往华山。 离华山愈近,江湖人就愈多,时不时可见背负着各种武器的人经过,到处都可以听到讨论华山论剑、《九阴真经》以及江湖中各种武林宗师的声音。见到云苓、林朝英两个女子结伴而行,也有过上前调戏的,最后的结果不消说,被好一顿教训。 云苓还留心注意过,那些人是否有提到叶英的话语。直到进入华山脚下的客栈,才终于听到一星半点儿可能是叶英的消息。 第124章 第123章丐帮 “听说了么?近来江湖上多了个银发剑客。” “是那个被丐帮奉为上宾的家伙么?” “就是他!——诶,说到丐帮,不知怎么回事,丐帮最近似乎有什么大动静哩!” “好像是有个能人加入了丐帮,叫什么来着?” “尹天赐。” “对对,就这个名字。听说他可厉害着呢,连如今的丐帮帮主都不敌他。” “要不人家怎么能够成为丐帮的八袋长老呢?丐帮,那是多大的势力!没点真本事,怎么进得去上层?” “……” 尹天赐? 云苓顿住脚步,看向那围坐在一旁闲聊着的众人,若有所思。 若说起尹天赐,大唐江湖或许无人不知他。尹天赐是中原十三大门派丐帮的创始人,亦是天下最阳刚的外功掌法 “降龙掌”的开创者。他身负神功,来历神秘,武林中甚少有人知晓他的出身,他自己也很少与人谈到此事。 但云苓却知道那么一些隐秘,这还是谷主东方宇轩门派宴会里闲聊时告诉他们的。 ——大唐疆域广袤辽远,中原武林有浩气盟与恶人谷并立,号令群雄,各大门派领袖惊才绝艳,诸多势力高手逐鹿江湖。而山野之外,亦有高人隐士隐遁其中——东方宇轩和尹天赐,便来自那海外诸岛。东海之上,有九岛四十二洞,岛洞之间纷争,亦不较中原稍逊。其中,“蓬莱岛”方家、“洞天福地岛”康家、“经首道源岛”尹家,这三岛,为九岛四十二洞之中奉为龙首的三家,其三大家主,因超凡的武技或奇学被诸位岛主洞主尊称为“世外三仙”。尹天赐,便是尹家家主尹无乾的三子,他出生时,寄托了尹氏一族一统东海的巨大期望。 但大约是天才总不会只待在小小的一方天地。东方宇轩的父亲方乾少年时违抗家规前往中原,大败武林群雄,挑战少林方丈,取得“天下第一”的名号,后因在与剑圣拓跋思南的一战中以半招惜败,依约远走东海,创立侠客岛;方宇轩亦是出走侠客岛,留书一封,飘然出海,远至中原,更名东方宇轩,四处游历,遍访名山大河、名士达人,最后建立了万花谷;尹天赐早年与康家之女康华真相恋,碍于尹、康两家的恩怨,以及康家为保持血统优势、只能与三代以内的表亲成婚的规矩,最终不得不闯入被迫嫁出去的康华真夫家,带走了康华真,远走中原,成立丐帮。 就如同年少时候的东方宇轩憧憬中原一般,听着谷主谈及东海的云苓,亦对那渺茫浩瀚的东海心生向往。然而谷主只是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道:“有什么好看的?困于一方天地,若不出来看看,早晚会被大浪淘沙。”东方宇轩轻轻一叹:“大海给予了他们无尽的宝藏馈赠,却也给了他们自然的喜怒无常和封闭。” “能养出谷主这般人物的地方,就是想看看啊。” 在年幼的云苓心里,谷主和师父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让她如何能够不好奇? 后来,云苓见过尹天赐一面。豪放爽朗的丐帮帮主,即便是对待她一介小辈也能开怀畅饮,难怪能够吸引众多人加入丐帮,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她也因而对东海愈发期待,可惜东海始终封闭着,未曾对中原开放,她也无法得偿所愿。 “银发剑客?”林朝英也听到了那些人的谈论,又见云苓停驻,霎时就想到了云苓之前同她描述过的叶英的外貌:“岂非是你那情缘?” “若没有尹天赐的名字,必定不是。但加上尹天赐,错不了。”得到叶英的消息,云苓的心情不由得明媚起来:“朝英,你可知,该如何联系丐帮?”既然叶英与尹天赐都在丐帮,她完全可以借丐帮的消息网,联络上他们。 林朝英:“简单。找小二问问当地的丐帮据点,过去找人就好。一般情况下,丐帮各个地方都有管理之人。不过,既然最近华山论剑,鱼龙混杂,想必这边至少会来个六袋长老看管。” 云苓:“那待安顿下来,我就过去找人。” “我陪你去罢。”林朝英道,似是怕云苓拒绝,又道:“我与丐帮接触不多,倒也想看看,丐帮是何模样。” “嗯,那就一道前往。”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柜台前。大约最近实在繁忙,见到云苓、林朝英,掌柜的满脸赔笑:“对不住,对不住,两位姑娘,本店好几个小二哥都在忙活,不知可否劳烦二位稍候片刻?” “嗯,两间上房——罢了,”云苓顿了顿,道:“有屋子就可以。”仔细算算,她和林朝英来得不算晚,但因着让灵溪和孙氏暂住其他地方,也耽误了些时候,能否有上房还不一定呢。 “有有有!二位赶巧了,还剩几间上房。”掌柜的眼尖,见着那边小二来了,连忙招手:“过来过来,快,招待这两位姑娘。两间上房,还有相近位置的罢?” 小二连连点头:“有的有的,两位客官请随我来。” 云苓抛了一锭银子给小二,问道:“附近丐帮的据点在哪儿?” 小二眉开眼笑地收起银子,详细地指点道:“客官您可问对人了!我舅舅的三儿子的邻居就是丐帮的人呢!喏,出门右拐,过了两条街,再左转,见着个小巷子,直走就对了。” 小二为两人打开房门,又殷勤地擦了擦凳子,道:“有什么需要,尽管喊人。忙是忙了些,可服务绝对不差!”见云苓、林朝英没什么吩咐,小二便退下去。 两人轻装出门,也没什么需要整理的,便直接出了客栈,前往丐帮据点。 . 出乎意料的是,丐帮据点并没有那般脏乱不堪。进去反而见到一众丐帮弟子在洒扫,虽说有几个脸上满是不甘不愿,毕竟干净整洁了许多。还有人在高喊:“加把劲!回头若是帮主和尹长老来了,怎么也不能乱糟糟的!打扫得好了,今天晚上加鸡腿!” 见着有人进来,倚着门槛的几个懒懒抬眼:“来者何……” 话语一顿。几人面面相觑,一边不住地看云苓,一边道:“是这位么?” “应当是罢?我觉得挺像的。” “你看,你看,墨紫色的衣服,还有那腰间的笔,完全不差嘛!” “……” 闻言,云苓挑了挑眉,旋即又反应过来。她能想到用丐帮联系叶英、尹天赐,难道他们就不会反过来用遍布五湖四海的丐帮来寻她么? “不知可否请此处管事之人出来一见?”云苓浅浅一笑:“我想寻人,名叶英,雪发金衣,怀抱轻剑,若能为我联系上,必有重谢。” 先前高喊着要“加鸡腿”的人匆忙走过来,试探性问道:“敢问姑娘的名字……?” “云苓。若是阿英托你们寻人,应当寻的就是我。” 管事顿时笑容满面:“真是云姑娘啊!您可算是来了,尹长老和叶公子托丐帮寻您许久了。前不久有人见着您来华山,已将消息传回了总舵,想来再过两日,叶公子就要赶到了。” 听叶英快要赶到华山,云苓的眉眼间浮起一抹笑意,温婉清扬:“原来如此,倒是麻烦贵帮弟子了。唔,不知诸位可好酒?我请大家饮酒,如何?”可能是受了尹天赐的影响,大唐的丐帮弟子皆好酒,极爱豪饮。尤其是他们的武功,往往也要与酒搭配着使用,方能发挥出更大的效果。 “怎能让云姑娘破费?”管事一巴掌拍到身边眼睛亮晶晶的兔崽子头上:“尹长老可是帮里的大贵人,叶公子也是帮内贵客,云姑娘亦然。若是帮主知道,我非得被骂不可。”他又一拍自己脑门:“哎哟,我个猪脑子,此地灰尘扑面,不宜久待,云姑娘还是快回去罢。有什么需要,着人来这儿说一声就好,必定给您办得妥妥的——对了,云姑娘和您旁边这位姑娘可有住处?” “我们不是人么?”有小弟子嘀咕道:“还不是待在这里?” “少废话,你小子皮糙肉厚的,哪里能跟人家娇客比较?”管事瞪了那小弟子一眼。 被管事婉拒,云苓也不强求,只道:“我就在不远处的团圆客栈。若有需要,可去寻我。” “好嘞!”管事笑着送走云苓、林朝英,转身又喝道:“偷什么懒!还不快打扫,过两天帮主就要来了!对了,小鬼,叫你给叶公子订的客栈可订了?去团圆客栈订一间,钱从公账上拿,是人家叶公子自己出的。多出来的,今晚让你们喝个痛快!” “好!” 丐帮弟子一片欢呼声,惹得周围的人家探头出来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 第125章 第124章聚首 回去的路上,林朝英瞅着云苓,道:“你那情缘,倒真的把你放在心上。怎么样,快要见到他了,开心么?” “开心当然是开心的。”云苓并不羞涩,落落大方道:“毕竟是情缘呢。当然开心。” 林朝英静默片刻,忽然一哂:“见你这样,挺好的。我先前还在担心,若真的将你放在心上,怎会把你丢在那深山活死人墓里不管?” ——王重阳对她的伤害太深,以至于现在她已对男性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感。是以,尽管没有明说,她的心底始终对叶英存疑。 云苓莞尔:“我倒不知,你竟还有这般想法。且放心罢,我和阿英之间是失散,可不是什么被抛弃。” “如此最好。”林朝英道:“你别光顾着劝我,忘记了你自己。你记住,若是哪一日,他待你不好,你也要同我如今这般,放下最好,放过自己,待自己好一些。”不是她悲观,实在是她自己亲身经历过那般的痛彻心扉,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好友再步后尘。 “那是自然。”云苓遥遥眺望远方,轻轻道:“朝英,我和阿英,从来都不是只有彼此。” 万花谷于她,藏剑山庄于叶英,还有大唐的安史之乱,都远远高于爱情。 对她和叶英来说,爱情从不是唯一。 它可以是陪伴,可以是伤药,可以是甜蜜,却唯独不能是唯一。 早在定情的那日,他们就已做下约定,但看眼前的轻松,回到大唐以后,前路一同面对。然而,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于战火里天人两隔,还是彼此为了门派奔走四方,不得不割舍感情,他们都绝不会后悔曾经在一起的时光。 . 华山脚下的人愈发多起来,每日都可以见到无数人涌进客栈,又失望而出。前来参加华山论剑的人实在太多了,渴望围观宗师斗争的人亦是数不胜数。 客栈的掌柜的们每日数着入账的银钱,直恨这般盛事不能再多几次,又哀叹自己的规模不够大。团圆客栈里其实还有一间空余的房间,不是没有人打过主意,掌柜的却连连摆手,不肯出卖。丐帮订下的房间,他哪里敢不诚信?做生意,最讲究名声,丐帮弟子满天下,若他真的为了点把小钱,把那房间卖了出去,会不会被丐帮找麻烦不说,最起码他的名声肯定会坏,被传到人尽皆知。还有强行要买屋子的,听闻是深夜里不知被谁套麻袋打了一顿,浑身的棒痕。 不过两日,云苓就见到了一路疾驰赶来的叶英。 雪发金衣的清逸男子步入客栈时,喧闹的一楼大厅忽然安静了片刻。好似一尘不染的仙人,从外面走入凡尘,却始终不沾染俗世烟火。他是那般的显眼,以至于云苓坐在窗边,一眼就望见了他。 几乎顾不得和林朝英打招呼,云苓匆忙对林朝英点了点头,而后迅速起身向那边去,轻唤道:“阿英。” 闻得女子软糯温婉的话音,叶英抬眸,向声音的来处。清浅的药香充斥在空气中,男子清隽的眉宇间露出浅淡的柔和:“阿苓。” “你可算是找来了。”云苓丝毫没有在意旁人惊异的目光,挽起叶英的手,领着他过去:“阿英,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林朝英,我新认识的朋友。朝英,这是阿英,你应该也听我说过许多次了罢?” 林朝英细细打量着叶英,因为有云苓曾经说过,所以她见到叶英双目微阖时并不诧异,只是也难免会在心底叹息。若非如此,本该是那般完美无瑕之人。可分明白璧微瑕,却不知为何,这目盲并未使得叶英添上几分柔软茫然,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加像是谪仙人,纤尘不染。 “单看容貌,想来除了他,也无人能够与你相配了。”林朝英淡淡一笑,道。 毕竟,就算是在曾经的她眼里,王重阳有千般万般的好,可这简单的容貌之比,王重阳是远远比不过叶英的——或许,就连武艺也不如。感受着眼前之人浩瀚如海的内力,林朝英垂眸,云苓和叶英的来历,实在神秘。她开始相信,这二人出自什么隐世门派了。否则,他们怎么会在江湖上籍籍无名? “你来得正赶巧,明日就是华山论剑。”林朝英问道:“不知叶公子是否打算参与?” 云苓侧首看了看叶英,唇角微扬:“你大可不必担心,没人抢你的天下第一。” “我才不会担心。”林朝英微抬下颌,从来不会因为旁人的强大而怀疑自己:“这叫知己知彼,倘若叶公子参战,我势必要转换一下自己的战术,留待余力的。否则,全用在了王重阳身上,最后败于叶公子之手,岂不是遗憾?” 叶英摇头,淡淡道:“我并不打算参加。此番前来,是为寻阿苓。” “如此么?”林朝英略感意外,而后才想起来问道:“对了,云苓你也不参加?” “我是来陪你的,来给你做见证的,我参加华山论剑做什么?”云苓反问道:“难道那《九阴真经》对我的吸引力那般大?而且,”她琥珀色的杏眸里划过无辜的笑意:“你莫不是忘了?我只是个大夫啊。” 倘若不是问了叶英,林朝英本以为云苓也要参加华山论剑的。毕竟,各大武林宗师齐聚于此,何等激动人心,当然要好好比试一番,也好更加透彻地理解自己的武功,了解自己与旁人的差距,于武道精进。 孰料云苓如此不按常理出牌,闻得云苓的理由,林朝英更是摇头失笑,说道:“这世上若每个大夫都似你这般武功高强,我看啊,这华山论剑,也要变成杏林坐谈了。” “怎么会?天外有天,这世间,多的是隐世高手、俗世奇人。”云苓这话发自内心,她在万花谷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万花谷本就是无数奇人异士隐居的选择,三百六十行,几乎都能在万花谷找到其中的顶尖者。即便是在异界,云苓也相信有许多这样的人存在。她从来自负于自己的万花谷之名,却也并不会轻视旁人。远的不说,林朝英难道不算一个么?世人大多不知晓她的存在,然而她又比谁弱呢? 林朝英赞同云苓这话,点头道:“说得也是。”顿了顿,她道:“好了,我也不打搅你们。你们情缘会面,估计有的说,我就先回去为华山论剑做准备了。明日记得早起,日出前就要上山。” 云苓:“知道,朝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林朝英:“嗯。” . 底下到底人多口杂,尽管能够传音,终归没有回去说方便。 云苓牵着叶英上楼,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那间空余的客房,可是你的?”她本来还没想那么多,如今叶英过来,再加上当初想抢客房的人是被丐帮弟子教训了,十有八/九是丐帮弟子为叶英提前订下的。 “嗯。”叶英微微颔首,又好似知道云苓下一个问题般,道:“尹前辈在丐帮据点。他说,他是丐帮之人,当然要待在丐帮据点。” “尹前辈也来了?” 叶英:“尹前辈是过来看看华山论剑的,当然,他也不参加。丐帮中参加的是此界的丐帮帮主洪七公。” ——洪七公,这个名字云苓在林朝英那儿听过。根据林朝英的说法,洪七公此人,为人正义且机智,却生性贪吃。曾经因贪吃误事,自断其右手食指,故也称“九指神丐”。 “嗯。”叶英微微颔首,道:“按照此界的时间计算,尹前辈来此的日子与我们差不多。他是从枫华谷之战中过来的。” “没有经历后来的事么……也好。”云苓指尖抚过兰亭香雪的流苏,说道。 当年大唐有“枫华谷之战”,唐门与丐帮联军因中伏,遭到明教毁灭性打击,丐帮四大龙头中的苏流与代霜牺牲。而尹天赐被其义子沈眠风偷袭挟持,带往恶人谷,受尽折磨。如今他们所见到的尹天赐,没有遭遇那些,算得上是万幸。 云苓轻吐一口气,缓缓道:“丐帮已出现,大唐十三门派,如今只剩五毒教。” 叶英:“我同尹前辈说过此事,他已吩咐下去,让丐帮弟子帮忙寻找疑似五毒教之人。” “阿英,”云苓忽然想起一种可能性:“你还记得么,大唐中原,除去十三门派,还有浩气盟与恶人谷。” 第126章 第125章华山 叶英微顿,沉吟片刻,点头道:“也不是没有可能。按照前面世界的规律来看,来到异界的泰半是在本门派中地位高者。倘若浩气盟、恶人谷来人……” “浩气盟盟主谢渊,少盟主穆玄英,还有其他七星。” “恶人谷谷主王遗风,少谷主莫雨,以及旁的十恶。” 云苓一样一样地数着。 “最大的可能,应当是他们。”说到这里,云苓哂笑道:“若当真如此,我希望来的是穆玄英和莫雨。最好,能让玉萤师妹也来一趟。” “嗯?”叶英侧首,“看”向云苓。 云苓解释道:“此事为万花谷隐秘了——谷中有一师妹,名唤玉萤,星奕王积薪师父门下幼徒,舒窈师姐带大的。奇异的是,她一直都是七八岁孩童模样,从未长大过。为保护她,万花谷对外的说法是,玉师妹天生怪疾。她来自稻香村,那地方,曾是浩气盟穆玄英与恶人谷莫雨的来处。玉萤师妹和这二人的关系不错,听闻他们后来一人去了恶人谷,一人待在浩气盟,很是难过。” 但终归出于不给万花谷众人添麻烦的心理,玉萤没有提过出谷去见见他们。一则,浩气盟、恶人谷积怨已久,并非玉萤之力能够改变,二则她天生异常,出谷难免会引起外界对她的觊觎。倘若被有心人捉去研究,才大大不妙。 “倘若来的是莫雨与穆玄英,最起码还能好好相处。也不要来沈眠风,当年枫华谷战役他能背叛丐帮,难说安史之乱前他是否仍然拎不清。”云苓最后总结道:“当然,来的是王谷主与谢盟主倒要尚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其他的七星、十恶闹将起来,可就麻烦了。”或许更多的人会顾全大局,但也不乏有那脾性暴躁的。 “而且,我不想见着康雪烛。”云苓蹙了蹙眉,杏眸里闪过一抹厌恶:“他毁了高师叔的手,亦堕了万花谷的名。”万花谷众人皆称七秀坊菡秀苏雨鸾一声苏师父,是以云苓称呼琴秀高绛婷为“高师叔”也没错。 ——康雪烛此人,曾为万花谷雅士,一双妙手,一把小刀,手下雕塑,号称可令死物重生,石龙睁眼。与之齐名的,“高绛婷无骨惊弦引,康雪烛妙手着清颜”,七秀坊高绛婷双手天生软韧,柔若无骨,在箜篌演艺上傲视群芳,可与七秀坊公孙剑舞齐名。两人后来成为了知己,却在某一日,康雪烛取走了高绛婷引以为傲的双手,叛出万花谷,进入了恶人谷,成为恶人谷“十恶”之一。云苓不知康雪烛为何要如此对待高绛婷,她唯一知晓的,是失去双手后,原本温柔可亲的高师叔性情大变。幸而高绛婷并未迁怒于万花谷,待万花谷一如既往。 “师父为高师叔救治双手时,我就跟在旁边学习。一定很疼……”云苓轻声道:“可高师叔多坚韧啊,世人皆以为箜篌妙技要绝迹人间,她却强忍疼痛,苦练半载,重出江湖——阿英,你听过高师叔的箜篌么?” 叶英听出她话语里的叹惋,顿了顿,才答道:“并未。” 云苓轻叹一声:“那真是可惜了。” 她是很喜欢听高绛婷弹箜篌的,尤其是未遭此经历前的箜篌。无人能够否认,高绛婷之后的箜篌技艺精进,可那乐声中的意境,却不复从前。如今高绛婷的箜篌,多杀伐之气,被道一句“琴魔”。可谁又能够知道,高绛婷以前的箜篌,鸟语花香,朝烟夕岚,云破月来花弄影,满船清梦压星河,令人心折于那般美好之中。 叶英安静听着云苓的话语,神色从容疏淡,任由她将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 “你怎么也不说句话啊?”说了半天,未曾闻得叶英的应答,云苓睨他一眼,微微扬起的“啊”不自觉拖长,带了点撒娇和不满的意味。 “要我说什么?”叶英反问她。 云苓“啧”了一声:“我怎么就看上你这样的家伙了呢?” 不晓得要讨女孩子欢心也就罢了,就连口头应和都不会。可她又深知,那才是他。不为外物所动,任清风拂山岗,由明月照沟渠,他心所向,唯剑,唯道。 叶英状似思考了一阵子,道:“可能是那夜的月色太过美好?”他的话中已然有了几分反过来调侃的意思。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你说错了一点。不是月色,是美色。”云苓意有所指地瞥过叶英,似笑非笑:“你说呢?” “……胡闹。”叶英终归没能说得过她,比起嘴皮子上的功夫,叶英从来都没能赢过云苓。 “扑哧”,云苓撑不住,笑出声来。 女子温婉典雅的眉眼间漾开春水般的笑纹,好似西子湖间随风摇曳的菡萏,悄然冒出头来,绽开花瓣,洗去满身铅华,独留莲的素净清雅。 闻得她的笑声,叶英眉宇舒展,笑意清浅。 . 翌日便是华山论剑。华山险峻难登,这华山论剑的第一关,便是登山。仅这一关,就能刷去无数混水摸鱼进来的。云苓陪林朝英前去,叶英随同。途中甩下不知多少人在后,偶尔还能听到后面人的抱怨,或是对前面人的赞叹。 云苓一行人来得很早,但有人比他们更早。 尹天赐随同丐帮帮主洪七公,还有……林朝英同云苓说过的,王重阳。见到林朝英,他显然很是惊异,脸上肌肉微动,嘴唇张张合合,最后问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来不得么?”林朝英冷笑一声,别过眼去,没看王重阳。在云苓面前放松了许久的面孔,忽然又冷若冰霜起来。云苓拍拍林朝英的手,以作安抚。林朝英对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事。 尹天赐的模样是云苓记忆中的样子,未曾遭受沈眠风的报复。云苓看了看他,对林朝英打了个招呼,便和叶英过去找尹天赐。 “尹前辈。”云苓微微一笑,道:“许久不见。不知前辈可还记得我?”她和尹天赐不过一面之缘,自己又常年不是在谷中习医,便是去往各处险地采摘草药。比起叶英,云苓的名头在江湖上着实不显。 然而尹天赐竟还记得她,朗声笑道:“怎么不记得?云丫头,你当年在丐……”为防人多口杂,尹天赐顿住,转道:“洞庭湖做的事,难道自己忘了么?” 闻言,云苓微怔,旋即才想起来。若非尹天赐提到,她自己都要忘记了。当年,她随二师兄阿麻吕外出采药,途径君山丐帮总舵,二师兄便带她前往拜谒了一番。也是那次,她交了个丐帮好友阮元菱。阮元菱姓“阮”,性子却不软,反而是个豪爽的姑娘,见面便要她一同拼酒。她酒量又不好,才抿了点小酒,便醉过去。后来的事还是二师兄告诉她的,据说,她微醺后,阮元菱拉着她偷偷溜进了丐帮的酒窖,让她给许多酒加了点料——提神醒脑,清心静气,也算是好东西。就是,“略微”苦了些。 阮元菱自是一力担下了所有的责任,振振有词道:“我是为你们好,天天喝酒多没意思,来点猛料不好么?阿苓喝醉了,什么也不晓得,不干她的事!” 后来云苓才知道,那被下过药的酒,实际上是给阮元菱死对头的。结果一个不慎,不知怎么,端到了旁的人那里。后来啊,阮元菱只能挨个儿去赔人家的酒。也是从那个时候,万花谷中众人才发觉,云苓的酒量实在太浅了。她的酒品不算太差,就是谁也不知道,醉后的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尹天赐将这事说给叶英听,笑道:“你是不知道,底下人使坏,把那酒也送了一坛子到我那里,我约莫是再也忘不掉那味道了。” 叶英模模糊糊明白,云苓幼时是个“小鬼灵精”,恐怕现下亦是如此。不过比起小时候,如今的她显然更会遮掩。外人所见的云苓,为药王孙思邈门下温婉大方的女弟子,是风流雅致的万花弟子,唯有真正亲近她的人才知晓,年岁增长,她仍旧没变,骨子里仍然带着年少时的跳脱飞扬。 但不得不说,叶英觉得,这样的云苓……很好。 不受任何束缚,不在意任何看法,唯独只做自己。 她是生长于山间花海的一株素冠荷鼎。 空谷幽兰,从未动摇。 第127章 第126章论剑 在经历过攀登华山的考验后,来到华山顶上的人数依然不少。华山论剑的提议者是王重阳,他也做好了公平的筹划,以筛选高手。以王重阳的威望,加之《九阴真经》又是他出的,倒也没什么人反对。 到最后,参与华山论剑的人,只剩六人。 林朝英、王重阳、丐帮洪七公、桃花岛黄药师、大理段氏段智兴与白驼山庄欧阳锋。 云苓、叶英与尹天赐还有其他被淘汰的武林中人待在一侧观看最后的论剑。 林朝英的武功云苓很熟悉,甚至《玉/女心经》的改良她也有参与。洪七公的招式则让云苓看出几分大唐丐帮的影子,其中尤以“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云苓甚至暗暗猜想,尹天赐是否指点过洪七公。黄药师的招式偏华丽,却没有华而不实。段智兴化繁为简,使的是“一阳指”。至于欧阳锋,招式偏毒辣,倘若不小心中招,很容易重伤,再难起复。 “那黄药师是什么来路,怎么好似没有见过?” “我知道我知道!听闻来自海上桃花岛。” “海上么?那难怪了。” “……” “你们觉得,谁会赢啊?” “那还用说?肯定是全真道长啊。” “我怎么觉得那个,那个,哦,林女侠似乎很厉害的样子啊?” “切,再厉害还不就是个女人?能厉害到哪里去?” “你瞧不起女人?!”立时有脾气火爆的女侠起身,拔/出武器:“来比试比试啊!方才你还败在我手下呢。” 被指着的人面色讪讪,旁边人劝道:“道个歉罢,你输给人家,哪儿还能说人家呢?” “可不就是?” “……” 林朝英对那些议论充耳不闻,她侧首,看向云苓的位置,对上她含笑的目光。林朝英忍不住唇角微扬,而后又很快抿着嘴角,收回心神,全神贯注地对付起其他五人。这最后的论剑简单而粗暴,六人乱斗,最后胜者为谁,天下第一便是谁。因着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比斗,是以也没人担心会有黑幕。 林朝英的内力比之黄药师、段智兴、欧阳锋与洪七公都要出色,她年纪稍长,唯独逊色于王重阳。奈何王重阳自觉愧对于她,不忍对她出手。反观林朝英,因为性子倔强,曾经特意钻研出一套克制全真剑法的功法,对上王重阳如鱼得水,完全没有留手。 高手过招,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决出胜负。 云苓望着林朝英,侧首笑问:“阿英,尹前辈,你们觉得谁会赢?” 尹天赐何尝看不出云苓对林朝英的关注?加之,先前她就是和林朝英一起上山的,尹天赐便把云苓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你看好那个女娃娃?”他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看了看林朝英,道:“不枉你看重,洪七还略逊她一筹。若洪七再潜心钻研笑尘诀几年,说不定还能胜过她。其他几人么,也还年轻了点。倒是那个道士,可与她有一拼之力。”不过,却不知为何,总不肯对她出手。和爱妻康华真的情缘始于“不打不相识”的尹天赐心底摇了摇头,不懂王重阳在干什么。 云苓问道:“尹前辈将丐帮心法交给他了?” 尹天赐:“嗯,是个不错的苗子。” 叶英没有评价其他人,只道:“有个人的剑,慢了。”他看不见,但他感觉得出。 那人,自是王重阳无疑。 云苓指尖绕了绕兰亭香雪的笔尖,忽而冷哂:“王重阳倘若能够抛开所有私心杂念,与朝英堂堂正正地战一场,我还能高看他一眼。”但像现在这样,在比武中对林朝英留手,对林朝英这般心高气傲的女子来说,无异于轻视。 . 这场比斗一直坚持了七天。 到最后一天,华山顶上还剩下的人已不多了。 实际上,在场的人不都是傻子,黄药师、洪七公、段智兴与欧阳锋都看出王重阳对林朝英的特殊之处。欧阳锋眼珠一转,甚至开始考虑和林朝英联手,借林朝英把王重阳这个劲敌先淘汰出去。可惜,林朝英面色冷淡,对谁都不假辞色,下手一招比一招快,最后别说其他几人,连王重阳都要抵挡不住林朝英的攻势。最先被打出局的竟是王重阳,他一时不察,生生受了林朝英一掌,再无可战之力。紧跟着就是欧阳锋,别说开口和林朝英合作,他自己已被淘汰出去。紧跟着,黄药师、洪七公和段智兴也都纷纷出局。 段智兴诧异了一阵子,最为坦然,拱手礼貌道:“恭喜林姑娘夺得魁首。” 黄药师跟着道:“巾帼不让须眉,林姑娘令人拜服。” 洪七公道:“哎哟,可算是结束了,累死叫花子了。走了走了,定要好好犒劳自己一番。” 欧阳锋深深地看了林朝英一眼,面上虚虚笑道:“恭喜林姑娘。” 林朝英拿着属于胜利者的《九阴真经》,目光淡淡扫过王重阳,就别开去,再也不看他,道:“承让。” 王重阳的心情极复杂,他知道林朝英天赋异禀,是个武道奇才,但当他自己亲身被林朝英打败,个中滋味怎能用言语描述?王重阳忍不住看了又看林朝英,却没能得到她一点儿余光,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朝英向一个墨紫色衣裙的女子走去。那方才还冷然的面孔,显出几分柔和的微笑。 “我赢了。” 林朝英冲云苓一扬手中的《九阴真经》,好似先前所有的郁结都被打开,眉眼舒展。荆棘环绕的玫瑰褪下了自己满身的强硬,一颦一笑,美得令人心折。 云苓回以笑容:“嗯,你赢了。” 尹天赐一拍洪七公的肩膀,道:“好好跟人家学学!听到没有?” “是是是,知道了,”洪七公对林朝英挤眉弄眼:“你们且瞧着,这要不是在人面前,输这么一场,尹师父保管对我一通吼。” 尹天赐瞪起眼睛:“皮痒了是不是?”话没说完,尹天赐自己先是笑起来:“你啊,少贪嘴,多用点心罢。” “少贪嘴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能少贪嘴的。”洪七公嘀嘀咕咕道:“少贪嘴,那还是我么?” 这话说得,简直令人好气又好笑。尹天赐没忍住,一巴掌拍在洪七公头上:“就你会贫。”云苓看尹天赐如此熟练地拍一巴掌,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先前去丐帮据点联系叶英,那里的管事,似乎也是这般拍底下小乞儿巴掌的——就似乎是丐帮一脉相承似的。 同为自创功法之人,尹天赐这么些天看下来,也能猜出:“若我没猜错,这位林姑娘所习功法,当是自己开创的。”他嫌弃道:“你再看看自己,连个笑尘诀都还没吃透。”话虽如此,尹天赐的话语里其实也没有带多少责备的意思。 洪七公听得出来,也没有在意,反而诧异地看了一眼林朝英,赞叹道:“嚯,林姑娘了不得啊!” “前辈谬赞。”林朝英当云苓为好友,云苓称尹天赐为“前辈”,加之尹天赐确实内力浑厚,她看不出深浅,便顺着唤其为前辈了。她也不是不懂交际之人,便道:“洪公子掌法刚猛,为人正直,何谈同朝英学习?” 尹天赐摇摇头,率直笑道:“你这丫头,也莫要同我说这些子客气话。你既是云丫头的好友,我就托大当你做后辈。行了,这些个天打下来,只怕你也累了,先回去歇息罢。”停顿了下,他又转头对云苓、叶英道:“你们安心,浩气与恶人还有五毒那边我都有着人留意,一旦有消息,必定会通知你们。” 云苓:“那就麻烦尹前辈了。若我和阿英发现了什么,也会通知前辈的。” “哪有什么麻烦?”尹天赐定定地望着云苓与叶英,目光好似透过他们在看什么,悠远而寂寥。 “这条路,很长,也很艰难。” “我已老骥伏枥,终归不如你们年轻人了。” “可我啊,也要在自己能够做到的地方,为你们铺路。” “前路漫长,吾心愿往。” 丐帮的创始人洒脱一笑,意气风发得恍若还是当年那个决绝出走东海的青年。 “这未来,就交给你们了。惟愿战火消弭,百姓安康。” “一切,必将如您所愿。”云苓静默片刻,轻轻答道。叶英没有说话,扣着她的手微紧,像是在给予她更多的信心。 林朝英听着三人的对答,不知为何,心中一动。 惟愿战火消弭,百姓安康啊…… 此亦之,她心所往。 . 即使华山论剑已落幕,华山脚下聚集的人群也持续了好些天才离去。 而与此同时,云苓、叶英还有林朝英一行人当日便离开了客栈。林朝英深知,按照江湖众人的特性,决计会有人找到她所在的客栈,然后一帮人前来围观。这也是她之前不大愿意出风头的缘故,才导致她有一身高强的武艺却鲜少为人所知。 三人在两日后便分道扬镳了——云苓、叶英打算南下去杭州,而林朝英则打算带着灵溪、孙氏北上去边境前线。 临别前,林朝英少有的有些怅惘。但她终究是林朝英,闭了闭眼,睁开后对云苓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云苓,再会。” “再会。”云苓想了想,给林朝英塞了不少伤药、解毒丸,最后,望着自己的好友,温婉清丽的眉眼间漾开浅淡的祝福:“此去,一路平安,还有,”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得偿所愿。” 第128章 第127章黑店 已是近盛夏的日子,山林间的风却是凉爽宜人的。淅淅沥沥的雨丝缓慢飘落,云苓撑开伞,与叶英不紧不慢地行走于山间小道。 “万花谷的雨亦是这般轻柔的。” 云苓眉眼含笑,如是说着,把伞向叶英稍稍倾斜了点。他却似乎能够看到似的,握住她的手腕,从她手中接过伞,又将伞严严实实地遮在她的头顶。云苓拗不过他,索性就往叶英身边又近了些,以免雨丝沾染到他的身上。女子清浅浮动的药香似乎浓郁了些许,然而,挟裹而来的,还有一片微潮的水汽。 叶英顿住,思虑片刻后,抬手轻轻触碰她的脸颊。果然,触手微凉。他稍稍皱眉,道:“冷么?” 云苓笑着挽住他的手臂:“无需担忧,天生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如同她的手指,不论如何,总是凉的。是以,她最爱把自己的手放在叶英掌心,贪恋那一抹属于他的温度。 “还是先找寻地方停歇罢。待这阵雨过去,再启程。”叶英不容分说,做出决定。 云苓领受到自家情缘的关切,眉眼弯弯,没有拒绝,点头应道:“好,听阿英的。” . 这是一间小小的客栈。客栈里没什么客人,小伙计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前打着算盘发呆,掌柜的倚着椅背昏昏欲睡——这般雨丝缠绵、天色阴阴的日子,尤其适合睡觉了。 半掩的门被推开,一男一女踏入此间。他们的容貌皆是上乘,仿佛令客栈都变得明亮起来。小伙计匆忙起身去迎接,掌柜的懒懒睁开眼睛,细细打量了他们一番,又意兴阑珊地收回视线,继续闭目养神。出乎意料的是,客栈里还有一位顾客。[一袭青衣直缀,头戴同色方巾,文士模样,形相清癯,身材高瘦。] ——不是黄药师,又是谁? 在此处见到云苓、叶英,黄药师显然有些意外。他对两人一拱手,淡淡道了一声问好,便算作是打过招呼。云苓回以礼貌微笑,转头对叶英轻声道:“是黄药师。” 叶英略微回忆了下,记起是华山论剑时的人物,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们和黄药师本也没什么交集,便各自坐开。 客栈外小雨淅淅,敲打着窗棂,节奏清脆分明。云苓轻哼着不知名的曲儿,指节敲击着桌面。叶英听得出来,那是万花谷的门派清乐,混合着雨声沥沥,仿佛有潮气扑面而来,润泽无声。忽而她又转了曲调,哼起旁的曲子,却是藏剑山庄的《雪霁春波》。叶英顿时便想起来,在那个除夕夜晚,她将一首《雪霁春波》作为送他的新年礼物。 “怎么不用雪凤冰王笛?”思及此,叶英眉宇舒展,柔和问道。 “我——懒——呀。”云苓散漫地拖长了尾音,杏眸含笑:“你想得倒是挺好,我在万花谷中都不怎么吹笛子呢。”就如同她做的药膳一般,总要师弟师妹们各种请求。偶尔兴起,才会愿意吹奏雪凤冰王笛。这倒与曲艺无关,纯粹是为着雪凤冰王笛的雪花特效。毕竟…… “万花谷是没有雪的。”云苓解释道:“一年到头四季如春,是从未下过雪的。”反倒是藏剑山庄,虽说位置比万花谷要偏南,却偶有寒冬细雪。只细小轻微的,若不留神,便会忽略过去,总是不比北国鹅毛大雪来得酣畅。 黄药师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对云苓口中的万花谷存了一丝疑惑。不过,比起这个,更令他感兴趣的还是云苓哼唱的曲调。他本就是随性之人,也不拐弯抹角,径直问道:“不知云姑娘这曲子叫什么?”顿了顿,他又问道:“若我没猜错,应当是两首曲子?” “一名《万花谷》,一名《雪霁春波》。”云苓答道:“为我与阿英门派清乐。” “万花谷?我倒从未听过如此地方?”黄药师挑眉。 云苓笑意清浅而疏离:“我此前,也从未听过黄公子的名字,不是吗?” 她这回答滴水不漏,黄药师闻言怔然过后,忽而笑起来:“云姑娘说得极是。” 有了黄药师这插话,三人倒是打破了方才的生疏,聊起来。黄药师无疑是个博览群书、眼界开阔之人,骨子里又带着几分不羁的邪性,颇有些对云苓的胃口。同样的,黄药师亦惊奇于云苓的见多识广和叶英的通透纯粹。各地的奇闻趣事,风光景物,云苓都能信手拈来,说上一二。黄药师向来自负,却对云苓、叶英升起了一股欣赏。到后来,三人也直呼姓名,免去那些礼节。 屋外的雨愈发地大起来,云苓单手撑着下颌,庆幸不已:“还好阿英你要停下歇息一会儿,否则这会儿只怕要变成落汤鸡了。” “我昨夜观星象,这雨约莫还要持续几天。”黄药师适时道:“若两位不急,还是暂做落脚为好。” “近日是江南的梅雨季节,”叶英久居杭州,对江南的气候极熟悉:“黄公子所言极有可能。” 云苓黛眉轻扬:“黄公子懂天文术算?” “略通皮毛尔。”黄药师嘴上是这么说的,实际上表情却完全不是这样。 云苓莞尔。她自己亦是这般,分明对自己的医术极其自负,偏还要轻描淡写道一句“学识浅薄”,是以对黄药师这等作风并不为意,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便听药师一言。多谢。” 马车碾压过的吱呀声响起。不一会儿,客栈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步入的是两个女子,后面跟着几个仆从侍卫,其中一个显见是侍女,前前后后地打点各种,身为小姐的那位戴着面纱,看不清模样,不过以云苓的眼力看来,应当容貌不差。 见又有人进来,云苓眉头微蹙。她的眸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不远处的小伙计,又看了看掌柜的。小伙计正勤快地给几个侍卫侍女端茶送水,而掌柜的也睁开眼睛,慢吞吞地打量着一群人。那种目光,像是在打量…… 一群肥羊。 云苓的指尖在兰亭香雪笔身上微顿。琥珀色杏眸淡淡扫过,最终落在掌柜的那里。 . 入夜渐凉,小雨稍稍歇息,没有了纷扰的雨声,云苓的觉却极浅。她平躺在床上,留神聆听着夜间的响动。待到子时,果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轻轻的,有一阵没一阵,不仔细的人,还以为是硕鼠的行踪。 云苓霍然睁眼,琥珀色杏眸中一片冷光,毫无睡意。她披衣起身,翻身从窗子出去,足尖轻点几下,便顺着声音的来处寻到了欲行不轨之人。几人站在白日里那位小姐的屋外,其中一人还戳破了窗纱,正向内吹着什么。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迷烟之类的药物。屋外守着的侍卫早已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嘶,光看那派头,就知道定是富家小姐。倘若这一票成了,我们可就赚了!” “就是可惜另外那几个了,老大,我们真的不对他们下手吗?” “丁七,你想死,可别拉着我!”被称作“老大”的掌柜的呵斥道:“混了这么久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那几人,个个都身怀武艺。尤其是那青衣男子,你可听到另外两人怎么称呼他的?姓黄,后来又叫他药师。黄药师!华山论剑的东邪!你莫不是活腻歪了?你自己打着灯笼去茅坑,可别拖我们下水。” 丁七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是小的鬼迷心窍了,还是老大见多识广。” “……” 云苓抱臂而立,挑起黛眉,才要开口,忽然一道傲然自负的男声冷冷道:“店小,图谋的东西却不小。” 她听出那是黄药师的声音,旋即失笑,没想到还有人也会来呢。索性她很清楚,黄药师能够应付这些人,便没有再出言,安静隐于黑暗。黄药师一时间也没留意到还有云苓在,他素来懒得和闲人掰扯废话,压根儿没听掌柜的那一群人的求饶,出手就要人命。 “别着急,药师。”云苓慢条斯理地开口,止住黄药师赶尽杀绝的打算。 黄药师这才发觉,不远处竟还有旁人在。他先是一惊,而后骨子里的自负和好强使他心生一股不服输:“好身法。云苓,你也是来惩治这帮人的么?” “嗯。”云苓应了一声,又道:“不比药师你来得早。”云苓从来不介意做些面子功夫,让旁人舒服点,也叫她自己舒服点。 黄药师又问道:“你方才要我留他们的性命?”他暗暗皱眉,并不觉得云苓会是那种对这般渣滓产生同情的人。 云苓弯了弯唇角,坦坦荡荡道:“我们还要在这停留两日不是么?若是现下就要了他们的命,岂非过后的一日三餐都要自己准备了?”云苓说得理直气壮,她又不擅长烹调。偶尔做一两次药膳是新鲜,但天天吃,可就不是那般滋味儿了。 “……”黄药师一时间还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无言片刻,他道:“我会下厨。”话是这么说着,黄药师也就没有继续下死手,而是留了掌柜的和小二丁七的性命。 闻言,云苓扬了扬眉:“药师会下厨?不知我和阿英是否有幸能够一尝呢?” “当然。”黄药师对自己认可的好友还是很大方的:“择日不如撞日,待天亮我就为你们做上一桌。” “不胜荣幸。” 云苓说罢,俯身将几粒解毒丹弹入侍卫们的口中。药效很快,一息的时间不到,已陆陆续续有人苏醒过来。不待他们惊声质问,云苓便不紧不慢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粗略一说。为首的侍卫惊疑不定地看了又看云苓、黄药师,又去看看那边的掌柜的和丁七,还有躺在地上其他人的尸体,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云苓。他对云苓、黄药师深深一拜,感激道:“多谢二位侠士出手相助。明日天亮,在下必定会如实禀告小姐。” 云苓没有同侍卫头子客套的意愿,淡淡道了句“无妨”便翩然离去。黄药师就更没有这个心思,没有回应任何话语就转身离开。侍卫头子回头望了一眼自家小姐的屋子,想到方才见到的情形,后怕不已。他长长呼了口气,沉声道:“都给我放机灵点,若不是遇到贵人,几个脑袋都不够你们掉的!” “是!”为防止吵醒屋内的人,侍卫们压低音量答话。 第129章 第128章冯蘅 云苓回到自己的房间。甫入屋子,就听得木门被轻轻扣响,随之响起的,是叶英清凌凌的一声:“阿苓。” “阿英?”云苓略感讶异,打开门:“你不是睡了么?” 叶英:“听到这边有动静,便过来了。” “在门口站了多久了?”云苓牵起他的手,微嗔道:“怎么不进来坐着等我?”话虽如此,云苓心底却很清楚。以叶英的性子,是绝做不出擅闯他人屋子之事,即便她不会在意。 “并未很久。你是去帮那位客人了么?”叶英顺从地随她步入房间,落座。 “嗯。还遇到了黄药师。”云苓简单说了下。她没有叫上叶英,到底是顾及那位小姐的名誉——她自是不在意这个的,却不能不为别人考虑一二。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也有很多时候,己所欲也,非他人愿。但云苓不曾想,叶英在此等候她良久,倒叫她有种自己背着叶英出去的感觉,实在微妙。 云苓点起一支烛火,明亮的火焰霎时点亮屋子。都说灯下看美人,叶英本就是神仙之姿,容貌昳丽,有高山之巅冰雪的清冷澄澈,朦胧的灯火里更显柔和,没有那般看起来凌然。 云苓笑吟吟道:“以后阿英可以随意进我的屋子,是我允了的。”终归是心疼他在外久侯,左右自己的屋子里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便叫叶英随意进出即可。 叶英颔首应下:“好。”他问道:“事情可解决了?” “有黄药师插手,比我解决得还要快上许多呢。” “嗯,那便早些休息罢。想来你今夜许是没有怎么安眠,此次乃意外之故,往后若无其他,万万不可如此。”叶英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温言道:“你身为医者,本就该知晓休息的益处。” “好好好,我听阿英的。现在么……阿英也快去休息。”云苓踮脚,在叶英唇角小啄了下,柔声道:“夜安,阿英。” “夜安。” . 翌日清晨。 云苓是被一阵香气吸引到楼下的。她闭目轻嗅,笑道:“好香的味道,不知是哪位大厨?”她如是问着,却直直看向刚刚落座的黄药师:“药师这般厨艺,实在是令人叹羡。阿英,我们今早看来要一饱口福了呢。” 叶英对黄药师颔首,打招呼道:“早,劳烦药师了。” “无妨,我答应了云苓的。来尝尝罢。再过些许时候,凉了就失却味道了。”黄药师并不多言,径直道。 因着是早餐,黄药师没有做过多的繁复菜品,只简简单单一碗馄饨,加上两碟小菜。馄饨不大,馅料很鲜,一口下去,好吃得舌头都要吞掉。小菜脆生生的,一碟微酸,一碟小辣,都是较开胃的味道。云苓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慨叹道:“我算是知道,为何都言民以食为天了。药师,有你这美味佳肴珠玉在前,以后让我如何尝得下旁的滋味儿?”夸张或许是有的,但以云苓尝遍大江南北、诸多世界的舌头来试,黄药师的厨艺,绝对首屈一指。 黄药师显然对云苓的称赞极其受用,眼底浮起一抹理所当然:“你要想尝我的手艺,只管来桃花岛便是。” “好,那便一言为定。”云苓也不忸怩,落落大方地应下来:“我也不白吃你的,嗯……不知药师可有什么喜欢的?” 黄药师道:“不必。”他做事素来随心所欲,既将云苓、叶英当做好友,便没有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的打算。 “那我就可就看着送了。哪日若是厚颜,随手带了食材去,药师莫要送客才好。” 这话说得,不单是黄药师忍不住笑了笑,就连早已习惯云苓语出惊人的叶英,都失笑:“阿苓。” “看,阿英都在赞同我。”云苓唇角噙着笑纹,“颠倒黑白”道。说来也怪,她分明是温婉的面容,气质典雅好似世家贵女,偏生糅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恣肆风流,直叫人移不开眼。 ——最起码,冯蘅是很少见过这般女子的。 她情不自禁怔怔片刻,才上前,对三人行了一礼:“冒昧前来打搅几位。昨夜之事我已听侍卫说过,多谢侠士出手相救。此恩此德,冯家必有重谢。” “……冯家?”出乎意料的是,黄药师听到这个姓氏,面色变幻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令尊可是冯建章冯知州?” 冯蘅:“公子认识家父?” “……”黄药师沉默良久,道:“不,只听过其名。”他将视线从冯蘅身上挪开,方才还带笑的脸忽的淡漠一片:“举手之劳而已,冯姑娘不必在意。若无他事,便请回罢。”黄药师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往往前一刻还在笑,说不定下一刻就会翻脸。 冯蘅是个聪颖的女子,瞧出黄药师似有若无的排斥,也没有难堪,再次一拜:“无论如何,多谢。不多叨扰,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冯家侍卫。” 云苓指尖绕了绕兰亭香雪的流苏,目光从冯蘅身上转到黄药师身上,看出那么几分不寻常来。她也没有交浅言深的意思,便没有插手其中,反而对冯蘅微微一笑:“冯姑娘大可安心,此处贼人已伏诛。待我们离去之时,便是将他们送往官府之日。” 云苓可没有放虎归山的打算。何况这店里的人是想要谋财害命,她绝对不可能姑息。 冯蘅回以一笑:“嗯。” . 两日过后,无边无际的雨总算得已停歇。天光昏暗,掩藏在厚重的云层背后,若隐若现,看不分明。 “不知两位打算去哪里?”黄药师问道。 “如无意外,应当会在杭州定居。”云苓答道:“届时,还望药师常来拜访。” 黄药师点头:“闲暇时候必定前往。” 云苓:“那药师呢?” 黄药师不自觉地顿了顿,瞥了一眼冯蘅,道:“我要去拜访一位世伯。” 云苓何等敏锐,刹那间脑海灵光一现,猜出黄药师所说的那位“世伯”,与冯蘅脱不了干系。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冯蘅的父亲冯建章。既然如此,为何黄药师对待冯蘅的态度又如此奇怪呢?倘若关系不好,以黄药师的性子,决计是不会同人虚与委蛇的。 略微思索了下,云苓也没有过多在意,对冯蘅道:“这两人的武功已被我废了,还下了软筋散,应当是难以逃脱的。那么,就劳烦冯姑娘将他们送往官府了。” “不麻烦,此事因蘅而起,得三位相助已是幸事,何谈麻烦?”冯蘅微微笑道。 何况,倘若她没有猜错的话,那位黄公子也会同他们一道上路。冯蘅本就是冰雪聪明,从黄药师的反应中,不难推测出黄药师与她的父亲可能认识。既然如此,就更无需担心自身的安危了。云苓亦想到了这一点,却依然没有放松警惕。毕竟黄药师也没有明说,他是否会与冯蘅一起走,必要的防备还是有一些的好。比起寄希望于旁人,云苓更喜欢自己做好准备。 “那么,就此别过。”云苓挽起叶英的手,另一种手随意挥了挥,轻笑道:“日后,有缘再会。” . 杭州多繁华景象,何况如今的宋朝又将都城南迁,使得江南的富庶更上一层楼。在杭州,或许不太能够感受到边境的危机,杏花微雨,红绡软罗,使得这座江南水乡笼罩在薄薄的烟雨之间,岁月静好。 与之相对的,是边境的动荡。在杭州定居后,云苓便托遍布天下的丐帮弟子传信到北国边境给林朝英,告知她的现状。林朝英的回信中,便提到了边疆的情况。 “自恃情殇困古墓,原来不识平民苦。” “云苓,汝言甚是。若未亲眼所见,我知边疆不稳,我知异族狼子野心,我亦知百姓遭受欺辱——都仅是我知。” “女子又如何?仍可赴前方。” “但求问心无愧,不为后世流芳。” “此生,惟愿战火消弭,百姓安康。” 对边境的汉人境况,其实林朝英并未详细描述,只寥寥几笔而过。但信写到后面,林朝英的情绪慨然而激昂,先前与王重阳的感情反而变得不值一提。由此,云苓不难猜出,林朝英究竟遇到了多少令她心生触动的事。很多时候,在家国天下面前,爱情并非唯一。尤其是,林朝英本也就打算放下对王重阳的情愫。或许她先前只是为了与王重阳争一口气,但似林朝英这般有才华有恒心的女子,又如何会对那些动乱无动于衷? 就如同她和叶英绝不会对安史之乱袖手旁观,林朝英如是。 云苓凝视林朝英的信件良久,打开自己的地图,抬手,仿佛虚空描摹着尽头那个龙飞凤舞着“大唐”字迹的板块。她轻吐一口气,眸光沉静。当初,她是在劝解林朝英,也是在告诉自己。 前路茫茫,大唐的不知会是什么模样?异界遇故人本应是喜事,却除了她和叶英,从未有一人能够继续前往下个世界,这无疑让“喜事”都蒙上了一层阴翳。安史之乱……安史之乱呵,这般重的担子,让她如何能够不惶恐?让她如何不害怕? 但她不能惶恐,她也不能害怕。 云苓闭了闭眼,无论如何,她相信她和叶英的未来。 亦相信,倾尽各大门派之力,绝不会,让歌舞升平的大唐,沦落到那般地步,绝不会,让万花谷消失于历史之中。 第130章 第129章玉萤 崎岖不平的山间小道上,一群山匪挤挤挨挨成一团,心中叫苦不迭。早知如此,就不该来拦那小姑娘的路。谁能想到,对个过路的小姑娘下手,还能惹上这般恐怖的人物呢? 山匪们的对面,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名七八岁的小姑娘,身着万花谷雪河套校服,乌黑柔顺的长发,眉心拢有三瓣花钿,左边有一绺发丝垂在肩头,看起来有几分俏皮,发间的银饰垂下细碎的流苏,微微晃动着。她望着另外两个人,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神色莫名。 那两个,均是二十来岁的青年。 “雨哥,将他们移交官府就好,何必脏了你的手?” 模样端正明朗的青年高束马尾,苍蓝色衣衫让他看起来温和却不软弱。他正好声好气地劝着身边的另一个青年,那是个散披着墨发的男子,暗红色衣衫,外罩雪白大氅。他的模样和苍蓝色青年有几分相似,这令他们看起来就好似兄弟一般。然而,暗红色青年的眼睛要狭长些,眼尾上挑,看着就凌厉许多,苍蓝色青年的眼睛则要圆润些,不笑的时候唇角仍是微扬的,令人望之就心生好感。 ——此二人,便是大唐浩气盟的少盟主穆玄英与恶人谷的少谷主莫雨。 穆玄英和莫雨,虽一人身在浩气盟,一人身在恶人谷,实际上两人却从小相识,如同异姓兄弟般,有着过命的交情。即便如今他们有时会因理念不合而发生争执,对彼此的关心却绝不容置疑。 莫雨漠然看着眼前抱头下蹲、瑟瑟发抖的一帮山匪,不欲与穆玄英在这些小事上再有什么分歧,便冷声道:“依你所言便是。” 穆玄英这才松了口气,面上扬起笑意:“我就知晓,雨哥你最是讲道理不过。” 若是让旁人听到穆玄英这话,必定要满脸惊恐。须知,莫雨身为恶人谷少谷主,亦是恶人谷“十恶”之一,更有“小疯子”的名头在外,怎么也无法与“讲道理”联系到一起去。 莫雨瞥他一眼,终归没有说什么。他挪开视线,落到眼前一见便知是万花谷弟子的小姑娘身上,忽然觉得小姑娘有些熟悉。他不由得怔了怔,涩然开口:“你……” 小姑娘分明不大的模样,孩童稚嫩的眉眼间却有着这个年纪少见的稳重端正。她凝视熟悉而又陌生的两个人许久,方才轻吐一口气,微微笑起来,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雨哥,毛毛,好久不见。” “……” . 快雪轩。 杯盏碰撞的“窸窣”声,茶香飘荡而出,袅袅烟雾静谧安然。云苓将青瓷茶盏递与叶英,笑吟吟道:“喏,近日的新茶,西湖龙井,恰好有人送了虎跑泉的泉水。” 送来这泉水的是云苓前不久的一位病人,是个清贫的书生。大抵是想着投其所好,便诚心去取来这虎跑泉水,赠予云苓作谢礼。 叶英抬手接过,小啜一口,淡淡道:“今早收到了尹前辈的消息。他说,有疑似浩气盟、恶人谷来者。” 云苓不自觉直起身子,问道:“可否确认来者何人?” 叶英:“尹前辈道,十之八/九,是穆玄英与莫雨。” “倒还真是他们……”云苓想起自己先前的“祈愿”,哑然失笑:“如此算来,这也是比较好的结果了。比之其他浩气恶人,此二人终归关系亲密,不易惹事。” “嗯。”叶英点点头:“穆玄英乃谢渊爱徒,莫雨同样为王遗风信重者。浩气盟、恶人谷均有不少能人,若联合起来,势力不容小觑。” 唯一的问题就是,浩气盟、恶人谷渊源已久。云苓相信,在安史之乱面前,他们可以暂时放下那些矛盾,可其中的磨合过程,必定困难重重。 “也罢,那些都是往后的事情了。”云苓揉了揉眉心,道:“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联系上他们为佳。” 叶英道:“尹前辈亦是这般想法,已命丐帮弟子前去接触他们了。”顿了顿,叶英又道:“据说,两人身边似乎还有个小姑娘,看所着衣裳,应当是万花谷弟子。” “……”云苓霍然起身,语气急促道:“万花谷的师妹?我得去给尹前辈写信,托他看顾着些。” 云苓怎能不忧心?穿梭那么多个异界了,她还从未在异界见到年幼的弟子呢。就如同当初舒窈分析的,被送到异界中的众人,多半是各个门派和势力的支柱——哪里有年幼孩童成为支柱的?是以,先前云苓提及盼着玉萤与穆玄英、莫雨同来,心里根本没有抱什么希望,更甚至并不想年幼的师妹卷入此等风波里。 现下可倒好,竟真出现了个例外。 云苓大胆猜测,那小姑娘,多半是玉萤。是了,以玉萤的特殊,成为众人中的例外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可真是……”云苓又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喃喃道:“无心插柳柳成荫。若是可以,我倒宁愿,尹前辈的消息是错的,那小姑娘并非万花谷弟子。” 叶英抚了抚她的发顶,安抚道:“事已至此,无须过于焦虑。不若尽快联系上他们,好做打算。” 云苓颔首:“你说得是。”她闭了闭眼,稍稍平静了些,睁眼道:“不知尹前辈可有提到,是哪里有他们的消息的?” ——这是打算亲自前往寻找了。 叶英沉吟片刻,没有否定云苓,反而温声应下来:“好,我陪你去。”没有亲眼所见,云苓是不会安心的——叶英很清楚。是以,他没有阻拦,左右早晚也是要与穆玄英、莫雨联系的,早些前往倒也不是不可。 云苓握住叶英的手,微凉的指尖触及那一抹温暖,倏尔安定下来:“嗯。” . 天色渐暗,一行三人行在路上,却毫无畏惧。玉萤走在中间,一左一右牵着穆玄英、莫雨的手。为防她跟不上,两人都默契地放慢脚步。 穆玄英看了又看小姑娘,仍旧是记忆中模样的面孔。这无疑令他消去了几分生疏感,笑道:“一别多年,阿玉倒没有怎么变。” “倒是你和雨哥,都长大了。”玉萤仰头看着两人,感叹的语气,微妙地与她稚嫩的脸庞相适起来。 莫雨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阿玉,你是怎么来到此界的?” 玉萤偏了偏头,避开莫雨的手,小脸绷得紧紧的:“雨哥,你莫要把我当成小孩子!”若非看在自幼相识的交情上,玉萤绝对要狠狠拍开莫雨的手。 这模样,像极了自以为长大的孩子。莫雨一哂,淡笑道:“你这模样,不是小孩子,谁相信?” “莫!雨!”原本还沉稳得仿若小大人的小姑娘霎时像被戳中痛处,一双猫儿眼睁得圆圆的,脸颊薄怒:“你说什么!” 穆玄英暗道不好,连忙安抚道:“阿玉莫气,雨哥没有什么意思。你莫气,我让他给你道个歉可好?”一边朝着莫雨使眼色。他这时候倒记起来一点了,小时候女孩子总要比男孩子高上一点,玉萤那时候总信誓旦旦,自己以后会一直比他们高。现如今,他们都已是青年模样,玉萤却从未改变。 玉萤抿了抿唇,终归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很快也就冷静下来:“罢了,他哪里会道歉?”她话是这么说,眼睛却一直瞟着莫雨,显见是在等着什么呢。 莫雨素来待外人冷漠,对自己人又是截然不同的态度。见玉萤是当真起了气,也没有端着架子,弯腰平视于她:“阿玉不气,以后我会注意的。” 他这般坦然地认错,玉萤又哪里气得起来?她下意识弯起唇角,梨涡浅浅:“我不生气了。” 穆玄英不由得一笑:“不气就好,雨哥的脾气,阿玉你也是知道的,有时候说话不中听,但心思是不差的。” “我晓得。”玉萤点头:“方才也是我无理取闹了点。” “没有的事。”这次反倒是莫雨开口:“你这般肆意,倒也挺好。”他道:“你自小便比我和毛毛要有主意,却少见你任性的时候,显见万花谷待你不错。” 玉萤扭过头去,眸底水光晃了晃。她掩饰性地轻轻眨眼,压下鼻尖的酸意:“那是自然。万花谷的师长都待我极好。” 她在万花谷过得很好。可是……他们呢? 玉萤没有问这个问题。 她只是抬头,对两人笑得眉眼弯弯,两颊的梨涡甜美可爱:“雨哥,毛毛,前面有客栈,我们去歇下罢。” “好。”穆玄英与莫雨应下来。 第131章 第130章脊梁 此刻黄昏将过,他们进的又是繁华小镇,客栈里的人并不少。人声嘈杂,划拳斗酒者有之,议论纷纷者有之。甫入客栈,便听得不少议论之声。玉萤三人留意去听,从中分辨可用的消息。 ——他们来此界都不过几日。玉萤还稍微好些,落地的位置不远处便是个民风淳朴的小镇,得以购置史书来了解这个世界。莫雨与穆玄英则直接落在野外,遇上那一行山匪。仔细算来,他们对现下所处的世界并不太熟知,尤其是江湖诸事。 “听说丐帮近来在寻人哩,大张旗鼓的,还弄了个什么安史之乱的暗号出来。” “是嘛?怎的突然寻起人来?” “听闻是与丐帮的新长老有干系。多的我也不清楚了。” “我怎么听说,是西湖小院里那位神医姑娘与叶公子托丐帮寻人?” “嗯?怎么又和西湖小院扯上关系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罢?丐帮那位尹长老同西湖小院的两位交情好着呢。” “我还听说,天下第一的那位林仙子,亦是西湖小院神医姑娘的好友。” “这西湖小院,起得倒是快。哼,也不知搞的是什么把戏。”有人不满地嘀咕道。 旁边有人笑他:“你酸个什么劲儿?说不准哪一日,你就要去西湖小院求医呢。” “……” 玉萤三人将这一切收入耳中。旁的他们不敢妄加猜测,但安史之乱加上丐帮尹长老…… 三人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彼此俱已了然。 若是论起与人交谈的能力,玉萤是绝不逊色于穆玄英的,但谁让玉萤才只有七八岁孩童模样呢? 是以,穆玄英上前一步,敲了敲一人的桌子,温和微笑着问道:“方才听闻你们提到丐帮尹长老?不知是个什么人物?还有那西湖小院,可否请你详细说一下?”说着,穆玄英手掌一翻,掌中把玩着一锭银子。 那人本来还面带不耐,见了穆玄英掌中的银子,神色瞬间变了,满脸带笑,连连点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公子还请坐下,我慢慢说与你听。” “雨哥,阿玉,过来坐。”穆玄英把银子放在桌上,对那人道:“你慢慢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是是,必定知无不言。” “这丐帮尹长老啊,全名尹天赐,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似是丐帮遗失的降龙十八掌传人。他的武功比如今的丐帮帮主洪七公还要厉害,洪七公都称其为‘尹师父’。” “那西湖小院呢,也是近些日子来兴起的。西湖小院在杭州,里面住着两位了不得的人物。一位是医术高超的神医云苓姑娘,一位是剑法大家叶英公子。” “要说起这几位人物,那可当真有的说头……” 后面的话玉萤三人已没有继续听下去。在听闻“云苓”的名字时,玉萤便捏住莫雨的衣角,颤声道:[云师姐……她竟也在此界……无事就好,无事就好……云师姐已失踪了将近一年了。无事就好……] ——云苓。 这个名字,穆玄英和莫雨都不算陌生。最早,在他们眼中,云苓仅仅代表着药王孙思邈的幼徒。然而,自从云苓与叶英一道失踪后,这个名字便在各大门派的高层之间流传开来。无数人都在猜测,他们究竟去了哪里。来到异界后,两人也联想到了云苓、叶英的失踪,未料到,消息来得如此之快。 更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当日夜晚,便有人扣响他们的房门。 . 即便知晓玉萤并非毫无自保之力,穆玄英、莫雨也不可能让她晚上单独住一间屋子。经过商议,索性三人一齐,只要定一间被打通阻隔的三人屋便是。左右玉萤的年纪看起来不大,江湖儿女对这些也没有那般在意,何况三人是从小长大的交情,心里上倒还过得去。 门被扣响的时候,穆玄英和莫雨还在浏览玉萤先前购置的史书,玉萤则打算入睡了。“咚咚咚”,门外传来一道温婉含笑的声音:“深夜打搅,实属冒昧。不知可否暂借三位的时间,稍稍一叙?” “是云师姐!” 玉萤最先听出这声音,惊喜地跳下床,匆匆开门。果然,门外站着两人。一人墨紫色衣裙,墨发如瀑,另一人雪发金衣,怀抱轻剑。见他们确实认识,店家搓着手笑了笑,退去。 玉萤先是唤了声“云师姐”,旋即看向叶英,迟疑了下:“大庄主……?” “嗯。”云苓颔首笑道:“是他。阿玉师妹,穆公子与莫公子可在?” “在的,在的。”玉萤连忙转头,道:“雨哥,毛毛,快来。” 莫雨的目光从云苓滑到叶英:“云姑娘,大庄主。”他的眸光闪了闪,淡淡道:“两位来得倒快。” 云苓:“这还得多亏尹前辈。他成为了此界丐帮长老,丐帮弟子遍布五湖四海,消息灵通,这才能够捕捉到你们的踪迹。”云苓没有提及自己听到关于可能是玉萤的消息后,直接奔着这边过来。 “尹前辈?”穆玄英睁大眼睛,情不自禁上前问道:“尹前辈现下状况如何?”须知,当年尹天赐失踪,浩气盟出于道义,付出了不少心力,四处找寻尹天赐的下落。后来才隐隐发觉,此事似乎与尹天赐的义子、已叛出丐帮投入恶人谷的沈眠风有莫大的干系。即便如今流落异界,穆玄英依旧关心尹天赐的情况。 云苓瞥了他一眼,见青年眉宇间满是凛然正气,不由得一笑:“穆公子古道热肠,无需担忧,尹前辈如今很好。且,”顿了顿,她道:“尹前辈乃未被沈眠风劫持走的尹前辈。” 莫雨敏锐地察觉出其中隐含的意味:“你这话是何含义?” “你们怎么就聊起来了?”玉萤拉住云苓的手,道:“我们下楼坐着说去。” 穆玄英恍然,歉然道:“是玄英心急了,思虑不周。大庄主,云姑娘,请。” 叶英侧身,让开房门的通道,好叫玉萤三人能够下楼:“无妨。异界之事,加之安史之乱,非同小可,此乃人之常情尔。我和阿苓会将我们知晓的一切告诉你们。” 穆玄英:“那就劳烦大庄主与云姑娘了。” 一路经过那么多世界,又遇到那么多大唐来客,云苓早已总结出一套的说辞。然而,她没有因为重复过多次这些话语而厌倦,依旧字字认真。女子温婉典雅的眉眼敛去笑意,长睫微垂,面容沉静,缓缓叙说着她和叶英的经历。 得知各大门派的其他人亦出现在异界过,穆玄英、莫雨这才恍然。难怪大唐忽然之间有不少人消失了,原来是穿梭往异界。 “我想,安史之乱一事,你们应当已从史书中得知。”云苓轻声道。 两人点头:“是。” 云苓:“万花谷自当出谷,悬壶济世。” 叶英补充道:“藏剑山庄亦不容许狼牙野心。” “天策、苍云决意守卫大唐,唐门愿斩敌人之首,七秀女子要上阵杀敌,明教尚待商议,纯阳、少林将入红尘,长歌以碧血写丹青,霸刀风骨不容亵渎,丐帮侠义满天下,五毒暂且还未见到其人,”云苓一样一样数着他们遇到的各大门派之人的态度,琥珀色杏眸清清浅浅,落在穆玄英、莫雨身上:“那么,我能否知晓,两位的打算?或者说,浩气盟和恶人谷的态度?” 莫雨双手抱臂,冷淡的目光投向窗外,狼牙军来的方向,低沉的声音冰冷寒凉:“没有什么态度。有异族胆敢来犯,虽远必诛。” 穆玄英点头表示赞同,道:“我的观点同雨哥是一样的。” 无论如何,中原武林都不会坐视九州起狼烟。更何况,除去为人所不耻的地鼠门、铜钱会、十二连环坞等势力,各大门派与势力都有一种默契——武林纷争不应牵涉普通百姓。而战乱,是比武林纷争还要残酷、混乱的存在。 早在前来见穆玄英、莫雨之前,云苓就已猜到他们的回复。但到现下真正听到这些,她心底才终于一松。 到底是,大唐的脊梁,不曾弯折。还有那么多的青年俊杰,甘愿为这个家国,赴汤蹈火。 第132章 第131章值得 玉萤就待在旁边,安静地听他们谈话。待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云苓的视线便落在她身上:“阿玉师妹,你跟我回西湖小院,可好?”而后,她对莫雨、穆玄英微微一笑:“两位的去向我无权过问,但阿玉师妹纵是再成熟,外表却不大,极易被外人盯了去。如今的世道你们应当也清楚一点,正逢乱世,对阿玉师妹来说,实在不太方便到处跑。” 玉萤并非真正年幼的孩子,很清楚云苓此话中对她的担忧,也没有任性地非要与穆玄英、莫雨同行。 “我晓得的,云师姐。” 玉萤对云苓弯唇笑起来:“我会与你去西湖小院的。至于雨哥和毛毛……你们呢?” 穆玄英和莫雨自然没有居于西湖小院、偏安一隅的想法。按照他们的打算,两人会先去拜访尹天赐一番,而后北上去边境,从南宋异族的进攻中汲取经验,便于日后对抗狼牙军。 闻得他们的安排,云苓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我和阿英也没有什么好阻拦的。不过,我有一个好友,名林朝英,此刻应当亦在北方边境抗击异族。你们若是凑巧遇到,还请帮我看顾一二。” “云姑娘所托,必定做到。”穆玄英道。 莫雨看向玉萤,沉吟片刻,道:“阿玉,我和毛毛会去西湖小院看你的。” 穆玄英:“雨哥说得是。阿玉有什么想要的么?我们会给你带礼物的。” 玉萤:“礼物倒是不必,你们平平安安的,就是最好的礼物了。我晓得你们不可能随我去西湖小院,总归自己记得多加留心。”小姑娘絮絮叨叨起来:“雨哥,你素来就不管不顾的,在这异界,你可要多听点毛毛的话,莫要惹他生气。毛毛,雨哥做的不对的时候,你尽管生他的气,不许心软,叫这家伙好好吃点教训才是。” 穆玄英忍俊不禁:“哪里有你这般教人的?” “我啊。”玉萤理直气壮地说罢,又小大人模样地叹了口气,牵住莫雨的手,仰头看他:“好了,雨哥,我不笑你了。在大唐你就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莫说我,连毛毛也是不肯说的。现如今,你们既然在这异界暂落,索性不必管那么多。什么恶人谷,什么浩气盟……此界从未有‘小疯子’,亦没有穆少侠。” 小姑娘剔透的猫儿眼里露出一星半点的温暖笑意。 “我知道,雨哥你啊,即便身在恶人谷,也不会以作恶为念。毛毛也是这么觉得的,对吧?” 穆玄英不防玉萤倏地提到他,怔了下,旋即重重点头:“无论如何,雨哥就是雨哥。” “所以,”玉萤推了推两人,微微笑着冲他们挥手:“快去罢,去瞧一瞧这个世界。去为大唐的未来,做你们能够做的。” 小姑娘的力气不大,穆玄英、莫雨也只是顺势向前走了一步。闻得她的期许,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弯腰平视玉萤。 莫雨:“好,我答应你。” 穆玄英:“阿玉你且放心。” “我当然放心,你们两个,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玉萤轻轻一笑,道。 “时辰不早,我和雨哥就先行一步。阿玉就劳烦大庄主与云姑娘多加看顾了。” 云苓:“那是自然。我万花谷的师妹,自是要好好照顾的。” “……” 接连嘱托了好几句,穆玄英才同莫雨转身离去。望着两人的背影,玉萤转头,牵起云苓的手,问道:“云师姐,你说,恶人谷与浩气盟,有可能和解么?” “很难。”云苓如实道。她明白玉萤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不需要虚假的安慰和幻想。 玉萤喃喃道:“是啊……很难……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 可她依旧希冀着,在哪一天,或许浩气盟与恶人谷能够达成某种平衡。自此,她的两个好友,无需再在观念上背道而驰。 . 玉萤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杭州其实并不太远——这也是云苓和叶英能够迅速赶到、西湖小院的消息能够传到这边的原因。考虑到玉萤,云苓、叶英没有如来时那般骑马,改成了马车。 马车行得缓慢,玉萤趴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风景。她很少出谷,所以对能够看到这些也很是心生欢喜。当然,如果能够少个人和她抢师姐,就更好了。想到这里,玉萤忍不住侧首看了一眼马车内坐着的另外两人。他们挨得很近,从玉萤的角度看来,好似云苓被叶英拥入怀中一般。 “阿玉师妹?”云苓留意到玉萤的视线,询问道。 玉萤咬了咬下唇,压下自己满心的复杂情绪,道:“没怎么。云师姐,还有多久到?” 云苓:“不远了。若无意外,至多一刻钟。” “嗯。” “等会儿你喜欢什么轩落,便自己选罢。”云苓十分清楚,对待玉萤,需要将她放到平等的地位来。决不能摸她的头,将她当成小孩子——大抵是因着无法长大,玉萤对身高、年纪什么的,很是敏感。若是外人触了她的雷点,小姑娘是会气狠的。 “我要和你住一起。”玉萤小算盘打得啪啦啪啦响。有她在,才不会给藏剑山庄的家伙机会。 云苓可不知玉萤想的什么,闻言也只是含笑点头:“好。” “说起来,大唐十三门派加一盟一谷,如今只剩五毒教尚未有来者。”安顿好玉萤的去处,云苓转头,对叶英道:“阿英,你觉得,五毒教会来谁?” “若论五毒教高层,便是五毒教主曲云及其同伴孙飞亮,左右长老还有五使。”叶英淡淡道。提及曲云,他眉心微动,旋即又没有过多表示。 对此,云苓倒是有所了解。因为曲云与东方宇轩的关系,万花谷对五毒教的了解比其他门派要好上许多。甚至,云苓亦曾经跟随谷中师长去往五毒教,结交了不少五毒教的朋友。曲云与藏剑山庄叶晖与曲云的这一段过往,云苓是后来才得知的。 曲云的身世很是坎坷离奇,她的母亲是五毒教前教主魔刹罗,父亲方乾,亦是万花谷主东方宇轩的父亲,两人为同父异母的兄妹。然而,曲云却是在七秀坊长大的,为七秀之一昭秀,后来才被因魔刹罗失踪而产生内乱的五毒教寻回,成为新任五毒教主。彼时,曲云与藏剑山庄二庄主叶晖正情意浓浓,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结果曲云的身世陡然暴露,尤其是早年中原对五毒教并不熟悉,导致五毒教在中原的名声并不大好,往往伴随着噬心毒物,被看作是邪道,叶晖是藏剑五个庄主中唯一对正邪看得尤其重之人,得知此事后深受打击,竟对曲云闭门不见,以致曲云伤心欲绝,才放下所有,去往苗疆。而且,修习了五毒教心法的曲云外貌开始慢慢变化,由一个风情万种的妙龄女子竟然变成小女孩模样。 提到曲云,有个人又不得不提。七秀坊曾经少有的男弟子之一孙飞亮,而今五毒教地位超然的“德夯”。云苓也曾见过德夯几次,很难想象,那般狰狞可怖的面容下,原本是一张姣姣若好女的面孔。五毒教的神秘诡谲,可见一斑。 真要细算起来,藏剑山庄五位庄主,除去叶英和叶蒙后,叶晖与曲云,叶炜与柳夕,叶凡与唐小婉——无不使藏剑山庄与其他门派结仇。 这般情形之下,叶英还要撑起整个藏剑山庄,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曲师叔我倒是还能说得上几句话,就是不知她可还记得我。”云苓仿若没有看见叶英些微的神色变化,自然而然接道。 叶英侧首,“看”着云苓,眉宇间浮起似有若无的笑意:“你倒是哪个门派都有认识的人。” 可不是么?天策的李承恩、曹雪阳,苍云的长孙忘情,唐门的唐无乐,七秀坊的公孙姐妹、送她雪凤冰王笛的夏子秋,纯阳宫的于睿,长歌门的李白、杨湘君,霸刀的柳夕,少林的澄如,丐帮的尹天赐、阮元菱,大部分的门派,都有云苓所认识的朋友和前辈。她交友之广,令人惊叹。 云苓杏眸微弯,笑吟吟道:“其实也不尽然是我认识的。有些前辈,也不过是看在师父、谷主他们的面子上罢了。” 叶英一哂:“又何尝不是因为你值得?” 可以说,云苓的经历,与他截然不同。她走遍千山万水,看过红尘阡陌,身边有那样多的朋友知己,她的生活,当是色彩缤纷、鲜活明亮的。而他,生而为剑,剑冢孤寂的岁月,天泽楼前的繁花,终归不若大好河山的壮丽。 “那,阿英又怎知,你不值得?”云苓眨了眨眼,琥珀色杏眸里浮起小女孩似的柔软娇憨:“我觉得,阿英值得一切。” 所以,她迫切地希冀着他们能够尽快赶回大唐,在战火燃起之前解决安史之乱。在那之后,天南海北,她想带他去看——就如同他当初给予她的承诺,藏剑安稳后,他便把藏剑山庄交于叶晖,此后,伴她游历四方。天地之大,她想他看得到。 她眸光明亮灼灼,叶英竟一时间有种不知如何答话的感觉。他本就不擅言语,云苓自是知晓的,便笑道:“我们都值得。阿英,我们都值得。”她一字一顿,道:“是以,我们一定可以做到。” 这次叶英没有停顿,他的应答比云苓还要肯定:“嗯。” 玉萤安静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知怎的,与他们相逢后,那些因在异界看到史书记载的安史之乱而产生的不安惶然,好似慢慢被消弭。她忍不住看了看两人,马车里没有多少光线,从她的角度去看,唯能见到他们半边脸颊。 却安定得,令人仿佛想要落泪。 大唐的未来呵……是会好起来的罢? 第133章 第132章情怯 “不对不对,我放错了!”说着拿回一枚已经落下的黑子。 “啊,我手滑了下,重来重来!”说着又是把棋盘摆回上一步的模样。 “……” 云苓走进玉泉轩,就见庭院中那繁茂的花树下,玉萤正同叶英对弈。叶英下的自是盲棋,由玉萤摆弄棋盘。然而,小姑娘极不老实,总要悔棋。 闻得脚步声,玉萤回首,见是云苓,跳起来迎接她:“云师姐!”嘴里便理直气壮对叶英道:“云师姐来了,我不下了。” 云苓瞥了一眼棋盘上的布局,哑然失笑。这哪儿是不下了?分明是知晓自己已退无可退,索性耍赖到底。她戳了戳玉萤的额头,嗔道:“你就仗着阿英脾气好罢!”她又看向叶英,好气又好笑:“你怎的这般让着她悔棋?” 叶英洒然一哂,道:“左右是打发时间之事,胜负又无妨。” “那也不能这般纵着她,都要惯坏了。”云苓又是一戳玉萤的额头:“观棋不语,落子无悔,你啊,王师父的教导白听了。” ——王师父,自是万花谷中棋圣,王积薪。 玉萤撇撇嘴,她怎么知道这藏剑的大庄主,明明眼盲,棋艺却毫不逊色,以至于她想在棋盘上赢过对方都没有可能。云苓看出玉萤的小情绪,哭笑不得,摇摇头,道:“再如此,你倒不如随我去给人看诊。”没等玉萤提出抗议,她取出一封信件,递给玉萤:“莫公子同穆公子写给你的。” 玉萤立即接过,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件,道:“也算是他们有良心,还晓得要写信回来。唔……他们说,已经绕路去见过了尹前辈,如今正顺着林朝英姑娘的名声去了樊城。毛毛说,林朝英姑娘在樊城的名气很大,有许多百姓愿意听她的,还有丐帮助她护城。他和雨哥也暂时留下来,打算帮林朝英姑娘的忙。”云苓颇感意外,转念一想,又是情理之中。以林朝英的才能,迅速在边境站稳脚跟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其间究竟要付出多少心力,云苓只略略思索,便能窥得几分。 剩下的一些话玉萤没有读出来,是莫雨、穆玄英对她的问候。玉萤自顾自看着,弯了弯唇角,露出浅浅的梨涡。 “我回去给他们写信。”玉萤道。 “你且去罢。写好了给我,我请尹前辈着丐帮之人送去。”说到这,云苓也不由得感叹:“此界多亏有尹前辈相助,丐帮弟子所涉及的范围广阔,实在是一大助力。” 玉萤离去,让开位置,云苓便顺势坐下,执起黑子,笑吟吟道:“阿英,可要继续这一盘棋?” 叶英听出她话语中隐含的几分跃跃欲试——将一盘将死的棋救活,云苓显见很有兴趣。她并非棋痴,不过于万花谷中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多多少少有些执子的兴趣。叶英也没有拒绝,颔首应道:“好。”他了解云苓,是故没有说任何从头再来或是让她几子的话。 这正对了云苓的心思,女子唇角含笑,温婉典雅的眉眼沉静下来,专注于面前的棋盘。她的对面,清隽的男子银发如雪,神色疏淡平静,偶尔从树缝间漏下的光斑在他的脸庞上跳跃,令那张精致的容颜光影变幻,一时间,好似谪仙人。 “南四东七置子。” “东六北三置子。” “……” 两人你来我往,终归云苓棋差一着,黑子败落。云苓慢慢收起棋盘,语气轻快,说出的话语该是嗔怪却其实半点儿恼怒也没有:“你这家伙,就不知道要手下留情么?” “嗯?”叶英侧首,轻轻一笑:“但你并不需要。” 云苓不由得失笑:“阿英你……也太实诚了些。” “不好么?”叶英反问于她。 顿了顿,云苓摇头笑道:“不,很好。”因他本就是这般模样,君子如风,坦荡纯粹。 “也不知朝英现下在樊城如何。”云苓轻轻一叹:“倘若不是要等待大唐来人,我倒挺想和她一起去往边境。”大唐来者其实虚无缥缈,可又不能不守。丐帮是遍洒的网,她和叶英则是固定的锚。此间,势必要有一个地方,是所有大唐来者闻得便知,是可以前往的。 “你要是想去看看,也未尝不可。”叶英道:“一直守着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消息。说不定出去走走,又能碰到呢?” “哪儿有那么容易?”话落,云苓却又怔了怔。仔细算算,不少大唐中人都是他们在外时遇到的。她依仗着舒窈的分析,有的时候不免过于肯定,倘若下一个来的并非是五毒教之人呢?惯性思维已对她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思索过后,云苓抬眸:“阿英,你是不是早有此意?” 叶英并不否认,抚了抚她的发顶,轻叹一声:“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他很清楚,或许是由于只有他们两个能一直进入下一个世界,云苓无形之中给予了自己太多的希冀和负担。叶英说不出什么“安史之乱并非你的责任”这样的话,烽火四起,孰能置身事外?就连他自己,也是将安史之乱视作自己的任务,又如何去劝慰云苓? 但,他却不希望云苓,将所有的负担放在自己身上。那般沉重的存在,会压得人无法喘息。 “还有我们在。” 他道。 “不要想太多。” “……嗯。” 云苓阖眸,不知压在心口处多久的沉重似乎轻松了不少。他实在太了解她了,那些隐藏在一举一动中的不安和惶然,竟是那般轻易被他看穿。 这一个个世界走下来,她真的……太累了。 云苓往叶英肩头靠去,低低道:“分明是最后一个世界了,可我还是怕……” 当初他们无法确定路的尽头是否是大唐,却只能一意走下去。支撑着她的,除却叶英的陪伴,唯有一腔孤勇。 如今他们知晓大唐近在咫尺,或许是近乡情怯,云苓总会忍不住去想,他们……会不会晚了?他们会不会,迟那一步?假使这异界之行,仍未能阻止安史之乱,他们此行,又有什么意义? 最初的满怀希冀,在那么多个世界的辗转里,慢慢被消磨。 女子轻柔软糯的声音就在耳畔,却缥缈迷惘得仿佛来自九天之外。 叶英伸手,揽她入怀,缓声道:“阿苓,还未走到最后一步。此番异界之行,你早已做好准备了,不是么?如此,避无可避,亦无需退避,只做你想做的,你能做的,便足矣。” “我晓得了。”云苓闭了闭眼,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弧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都到了最后一步,也只有前行。” “正是如此。” “嗯!” 云苓睁眼,望着近处他的面容,杏眸微弯。 幸而,有他在。 . “诶?云师姐,你要同大庄主一道去樊城?” 云苓道:“嗯。所以,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同去。” 本来将玉萤带回西湖小院,是不想她一个小姑娘跟着莫雨、穆玄英两个大男孩到处跑,何况边境混乱危险,玉萤的安危云苓实在不放心交到旁人手上。如果可以,云苓还是希望玉萤继续待在西湖小院的,但玉萤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云苓便只能先来问上一句。说是问,云苓其实也多半猜到了玉萤的回答。 “当然要的。”玉萤连连点头:“刚好,我还能去看看毛毛和雨哥。” 果然如此…… 云苓叹息一声,也没有反悔:“那走罢。” 泽兰、沙苑与清风、明月来给他们送行。泽兰嘟囔着:“叶公子、云姑娘这才回来没多久,怎的又要出去?” 清风问道:“不知此去何时归来?” “归期不定,”云苓顿了顿,还是把“也可能不回来”咽下去,只道:“倘若有人来访,便告诉他们我去边境了。假使有急事需要联系我和阿英,你们便去丐帮驻地,托丐帮弟子给我带话。” 四人垂首齐声应道:“是。” 为了方便照顾玉萤,一行三人仍旧是雇佣马车出行。 路上玉萤难得显得有些兴奋,却又长长叹气:“可惜小月不在,不然又要热闹许多。”玉萤口中的小月,乃是万花谷花圣门下弟子陈月。亦是当初同玉萤、莫雨、穆玄英三人在稻香村中长大的。 “倘若陈师妹在,我就不必担心了。怎么也要劝你留在西湖小院的。”云苓道。 “那可不行。若是小月在,我们就能一起去看雨哥和毛毛了。” “你莫不是忘了,陈师妹不擅长武艺。”云苓提醒道。说来也有趣,陈月身为芳主一脉弟子,医术比之杏林弟子不遑多让。然而,陈月修习武艺困难,花间游只草草学了些简单的防身之术。 玉萤:“也是……不过,小月不在也好。”小姑娘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上浮起与外貌不符的怅惘:“异界再如何,究竟不比大唐。她又那般单纯,我真怕她给人骗了去。早知如此,本不该纵着她的。”看着玉萤小小模样,提起陈月又是一副大人口吻,换了外人,指不定觉得怎么违和。云苓却早已习惯,拍拍玉萤的肩膀,以作安抚。 这倒是实话。当初在稻香村时,她与穆玄英、莫雨两人便将陈月护得好好的,不叫她看到半点儿阴暗。后来稻香村发生变故,惨遭屠戮,也是玉萤一路护着陈月,两人前往万花谷的。万花谷众人脾性各不相同,却少纷争,少世故,陈月生活在如此纯粹的环境里,放眼望去,尽是美好。 “罢了,如今想这些也没什么用。”话落,玉萤探头出去看,远远瞧见一个村落:“前面有个小村子呢。”村口似乎还立着个石碑。马车渐渐近了,她看清碑上的字,念道:“牛家村?” 第134章 第133章夜变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地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 临安便是杭州。云苓只是习惯了如此称呼“杭州”,但无疑,在异界,临安是更为广泛的名称。地处临安附近,牛家村的众人早已习惯来来往往的游者。但今日,来到这座小村子的三人,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 男子一头如雪的银发,用暗金色的玉冠高高束成马尾,滑落在身后,似倒垂的银河。一袭金尊玉贵的锦衣,光是瞧着便知是惹不得的富贵人家。只可惜,这人双目微阖,令人叹息不已如此温雅端方的君子,竟白璧微瑕。女子则一身墨紫色衣裙,繁复厚重,一双杏眸如水,含着清浅的笑意,大抵是谁家的贵女,和这小村子格格不入。就连他们带着的小姑娘,也冰雪玲珑,甜美可爱。一笑,便露出浅浅的梨涡,直叫人恨不得满足她的所有心愿。 牛家村以“牛”姓居多,云苓他们休憩的客栈,掌柜的便姓牛,小二亦如此,是掌柜的的侄子。云苓只订了两间屋,打算让玉萤同她一起住。两间就在隔壁,方便照应。 虽是乘坐马车,一路颠簸,玉萤也已有了倦态。她揉了揉眼睛,咕哝着道:“云师姐,我先休息一会儿。” “好。晚膳时候我会叫你的。” 云苓说罢,掩上门,转身去了叶英的屋子。玉萤下意识睁圆眼睛,却到底是困极了,没有叫住云苓,便径自沉沉睡过去。 . “阿英。”云苓扣门,唤道。 内里传来开门的声音,叶英侧身让云苓入屋,问道:“玉萤睡下了?” 云苓点点头:“嗯。阿英,有人送信来么?”每每到一个落脚之处,他们都会联系丐帮弟子,询问是否有信件。 “有。”叶英将一封信件递给云苓,道:“是黄药师的请柬。他要成亲了,邀我们前往观礼。” 闻言,云苓诧异地挑了挑眉:“成亲?新娘子是谁?” “那次遇到的冯小姐。” “哦?”想起彼时黄药师对待冯蘅隐隐的排斥,云苓忍不住勾起唇角:“我怎么记得,那会儿药师可不怎么待见冯姑娘?阿英,把信件给我。我倒要瞧瞧,是什么让这家伙变了态度。” 叶英微哂,把手中的信件交给云苓。云苓迅速扫了一遍,失望地发现信件上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她“啧”了一声:“看来,还得亲自去问问啊。” “那边婚期将近,我们去桃花岛的行程颇远,如此一来,还是得先转道。待观礼过后,再去樊城。”叶英道。 云苓:“好,等会儿我和阿玉师妹说一声。” 听她这般淡淡,叶英一时间居然还有点不习惯。他指尖擦过云苓交还的信件上浓重的墨痕,本以为云苓会照例调笑于他,孰料此次竟毫无反应。 也不知是不是云苓知晓他心里所想,女子忽而一扬眉,眉眼间勾起万花谷特有的写意风流,言笑晏晏:“阿英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我怎么没问你些什么?” “……倒也不必如此。” 云苓轻声笑起来,笑如银铃:“阿英你啊……有的时候真的太单纯了些。欲擒故纵,不懂么?” 她话是这般说着,面容却渐渐沉静下来。 其实,她只是有些怕而已。当初话说得极好,但看眼前,莫顾日后。可是啊,可是,她又怎么舍得,舍得在走入他的世界后再离去,留他孤单一人?少时剑冢悟剑,稍稍成长便接下藏剑大庄主的重任。云苓光是略略想想,都觉得心尖微疼。这万千世界,如此绚烂,她看过那么多的山水万物,他却见不到。 叶英指尖微顿。随后,他抬手,抚了抚云苓的长发,好似明白她的心思,淡声道:“无需想那么多。” 云苓伸手环住他,踮脚轻轻吻过男子额角的红梅:“嗯,我晓得啦……”温婉柔和的嗓音带着吴侬软语的糯意,尾音拉长,如同在撒娇。叶英轻拍着她的脊背,清冷的眉宇柔和下来。 “莫怕。”他低低道。 . 玉萤这一觉,直睡到了午夜,中间云苓也喊她起来吃了些东西,又继续睡下了。夜色沉沉,{朦胧间,她忽听云苓坐起身来,而后便听得远处隐隐有马蹄之声,听声音是从西面东来,过得一阵,东边也传来了马蹄声,接着北面南面都有了蹄声。}玉萤陡然惊醒,便见云苓立在窗前,窗户被打开了,有清透的银辉洒入,映照着她掌中的兰亭香雪,尾端坠着的银色流苏仿若闪着锋芒。 “云师姐?发生什么了?”玉萤揉了揉眼睛,跳下床穿戴好。 云苓极目望去,{东南西北人声马嘶,已乱成一片。只见大队兵马已把村子团团围住,众兵丁手里高举火把,七八名武将骑在马上往来奔驰。只听得众兵丁齐声叫喊:“捉拿反贼,莫让反贼逃了!”} “云师姐,发生了何事?”玉萤揉揉眼睛,跳下床穿戴好。 云苓侧首回望,轻声问道:“被吵醒了?” “嗯……”玉萤食指挠了挠脸颊,避而不答,转而问道:“大庄主可起了?” “他去探看情况了。”云苓黛眉微皱,道:“这村子被围了。”本来她也是想去的,但转念思及玉萤,便没有同往。现下玉萤醒了,云苓便牵着玉萤的手,推开门往楼下去。听见门开的声音,有零散的客人小心翼翼拉开一道门缝往外看去。 一路走到楼下,云苓都没有看见什么人。然而,待她要与玉萤出去的时候,掌柜的急急忙忙道:“客官莫要出去!外面不安全!” “不是捉拿反贼么?有什么不安全的。左右官府也不会伤我们。”云苓故作不以为意,语气轻快道。 掌柜的脑门上渗出满满的细汗,支支吾吾道:“这……客官、客官有所不知……”他压低声音,好似怕被人听见:“这朝廷,哪里还是我们的朝廷?那韩丞相,专害好人……今日这‘反贼’,恐怕……”后面的话,却是不敢再说下去。 云苓敛了脸庞上浮于表面的天真无状,长睫微垂,神色疏淡,乍一看竟颇似叶英,问道:“你们知晓?” 掌柜的擦了擦汗,没有看到夜色中云苓截然不同的神情,只苦笑道:“知道自是知道的……”只是,知道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指望他们这些老百姓同官府作对么?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又是这般情形下,稍有出头,便会丢掉性命。 云苓明白,这并不能怪罪掌柜的还有其他门户紧闭的牛家村民们见死不救,人之常情尔。她唯一能够感觉到的,约莫是几分淡淡的悲哀。轻轻叹了口气,云苓没有继续追问掌柜的,只道:“我自有分寸,掌柜的无需再劝,多谢。阿玉师妹,走罢。”后半句,便是对玉萤说的了。 “好,师姐。” “诶,客官……” 掌柜的咬咬牙,到底没敢出去阻拦。 . 说来或许很多人都不信,叶英若要想收敛自己的全部气息,是决计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尽管无论是他的雪发金衣,还是他那一身气质,都惹人注目至极。 叶英出来的时候没有走正门,也便没有受到来自掌柜的的劝告。他径直向包围的中心而去,衣袂起落间,丝毫没有惊动任何事物。马匹嘶鸣,火星炸裂,有毕毕剥剥的脆响,还有官兵们的说话声,交杂在一起。叶英却没有在意这些,他侧耳,听到在这些喧嚣的声响中,有一个声音,格外不寻常。 “再等等……”那人低语:“很快就好了。” 叶英指尖微动,取出一只木甲鸟——那还是云苓赠予他的。 . 牛家村嘈杂极了,又安静极了。放眼望去,满目都是举起的火把,火焰烈烈,火星间或炸裂开来,有毕毕剥剥的脆响,其下映照出一张张凶神恶煞的面孔。云苓思忖片刻,避开那群人,弯腰抱起玉萤,足尖轻点,跃上屋脊,一路踏着房瓦到了官兵聚集的中心。她的动静极轻,没有惊动任何人。站在高处,更能看得清楚。今晚的夜色其实并不浓重,月光清透,道旁的树木影影绰绰,然而却没有任何人见到云苓携着玉萤而过的影子。 唯有一只不晓得从何而来的小鸟,昭示着她的行踪。 第135章 第134章完颜 云苓悄无声息地站在那一群人围着的院落屋顶中央,瞧见被重重包围的有四人。两男两女,一个手持双戟,一个握着铁枪。而那两个女子,更甚至还是孕妇,她下意识蹙了蹙眉。 {“抛下兵器弓箭,饶你们不死。”带队的军官叫道。 在他的身后,数个官兵举着弓矢。大抵是担忧妻子无辜殃及,两个男子叹了口气,把武器掷在地上。他们的兵器刚一离手,十余枝长矛的矛头立刻刺到了四人的身旁。八名士兵走过来,两个服侍一个,将四人反手缚住。 带队的军官举起马鞭,刷地一鞭,击向一个男子的脸上,骂道:“大胆反贼,当真不怕死吗?”这一鞭只打得他自额至颈,长长一条血痕。 他的妻子见状,哭叫起来:“他是好人,又没做坏事。你……你干嘛要这样打人呀?你……你怎么不讲道理?” 那男子也是气性,和自称“段天德”的军官对骂起来,“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吐在段天德脸上。直惹得那段天德大怒,拔出腰刀,喝道:“先毙了你这反贼!”}然而,他这一刀却劈空了。段天德只当是对方故意躲开,更加恼怒,招招杀机。男子自知他还没来得及躲避,还没有时间思考发生了何时,又是紧跟着无数刀劈下来,只得先行闪避。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怎的,段天德的每一刀都被他险之又险地避开。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另一个男子惊诧片刻,忽而意识到有人在帮他们。比起兄弟,他要更稳重些,便没有东张西望,只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云师姐,你是打算帮帮他们吗?”玉萤小声问道。旁人不知晓,她在旁边还看不到么?云苓旋转着手中的兰亭香雪,令人眼花缭乱。每一次,都会恰到好处地迸出气劲,击在段天德的腰刀上。 云苓道:“总归是无辜人。” 段天德先前用长鞭击打那人的时候,她没有动手,是防止激怒段天德,导致这四人受罪。孰料,她还没动手,反倒是那男子自己惹怒了段天德,现在段天德存心杀人,她便不能再不管了。云苓收起木甲鸟,轻“啧”一声,目光落在院中两个女子一人身上。那无疑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即便身在孕中,她那张芙蓉秀脸仍旧令人心动,大约是惊吓过度,她脸色苍白,一双如水的眼眸更是带着粼粼的波光。 ——也难怪。 云苓想到叶英传来的短讯中提到,反贼之事如掌柜的所说为假,一切的起因不过是金人的皇子想要一个女人。 金人么……?云苓的眸光沉了沉。不曾想,外族的手竟这般长,伸到了中原。既然如此,倒不如,剁了他们的爪子。想来,朝英那边很乐意接受这样一个礼物。 院子里的情形已乱得不行,段天德几次下来接连失手,愈发觉得自己颜面大失,恼怒得要手底下的官兵按住人。 “住手!” 就在这关头,远远地响起一道声音。尽管喊着“住手”,那声音却极心不甘情不愿,似是巴不得段天德下手似的。 云苓心头一动,循声望去,果然见到一人踏着月光不疾不徐走来。他怀抱华丽轻剑,古朴厚重的剑在月下闪着寒芒。一头雪发在如水月华中与清辉近乎融为一体,愈发显得他风清月朗,芝兰玉树。当然,说话之人并非叶英,而是他身后的另一人。那是个相貌俊美的青年男子,只五官与中原人大不相同,正是叶英短讯中提到的那名“金国王子”完颜洪烈。 云苓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引起一片惊呼,扬声唤道:“阿英。”众官兵惊异的自然他们居然没有发现云苓的存在,而被包围的两个男子也在这时反应过来,方才或许就是这人在暗中相助。叶英走到她身侧,挽起她的手。触手指尖微凉,叶英下意识眉峰微皱,将女子的手包裹在掌心。触到他掌心的温度,云苓微怔,而后扬唇。 段天德是认识完颜洪烈的,他前来捉拿所谓的“反贼”,还是受了完颜洪烈的指使。他惊疑不定地看了又看完颜洪烈,试探性地问道:“这是……” 完颜洪烈咬紧牙根,道:“是我看错了,不是他们,撤兵罢。”段天德惊诧过后,还欲说些什么,却被完颜洪烈粗暴地打断:“我说,撤兵!” 段天德知晓完颜洪烈的身份,又收了他的银子,此刻听他说收兵,虽然心底疑惑,终归还是听从了完颜洪烈的吩咐,领着一众人走了。黑压压一群人离去,原本火光冲天的院落霎时冷清下来,就连村子也安静了许多,独留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几人。不远处,有几户大胆的人家悄悄推开一道门缝,向这边望来,又很快关上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还是四人中一个男子先开口:“多谢几位救命之恩。在下郭啸天,这是我兄弟杨铁心。”他万分感谢地看向云苓,道:“方才应当是这位姑娘救了我兄弟的命罢?大恩不言谢,倘若以后有什么需要,必定涌泉相报!” 那芙蓉面的女子,也就是杨铁心的妻子包惜弱顿时如梦初醒,急忙上前扶着杨铁心,又对云苓一拜:“多谢女侠。”若非有这位女侠出手,只怕丈夫还要吃苦头。 云苓淡淡点了点头,笑意清浅而疏离:“举手之劳,不必客气。何况,此事你们本就是无辜的。”云苓顿了顿,没有说出完颜洪烈的真正目的。人心难测,经此一遭祸事,倘若知晓事情的缘由是在包惜弱身上,很难预料,其他三人是否会迁怒包惜弱。她不欲与包惜弱难堪,便淡淡道:“此人乃金国王子完颜洪烈,可能是想在中原挑事,趁乱做些什么。四位是经了无妄之灾。” 闻言,四人下意识望向完颜洪烈。月色清冷,却并不足以看清人脸,还是郭啸天点了几支火把,才让院子亮堂起来。待看清完颜洪烈的模样,包惜弱身形一晃,满脸的不可思议。完颜洪烈接触到她的目光,别开脸去,忽然内心惶惶,心知此事过后,他怕是没有可能再在她心里留个好印象了。云苓心细,留意到这两人的神色,隐约猜出,那女子确实不知道完颜洪烈的身份。这一切,不过是完颜洪烈的卑劣心思。 她对叶英道:“阿英,我意欲带他去朝英那儿。这条命,就先留着罢。” 叶英转念便能明白云苓的盘算,没有反对,道:“好。” 倘若林朝英能够利用得当,一个活着的完颜洪烈绝对比一个死了的完颜洪烈能够为她所在的樊城甚至于整个边境线牟取到更多的利益。完颜洪烈显然也明白个中道理,而且他还听过林朝英的名声。这个近来在边疆声名鹊起的“女罗刹”,实在给金国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他实在没料到自己的运气如此差,会遇到“女罗刹”的熟人,只能狠狠地盯着云苓与叶英,道:“你们不会得到你们想要的!” 两人并不理睬他。云苓抬手点了完颜洪烈的穴道,转头对郭啸天、杨铁心道:“还要劳烦两位,将此人捆起来。”郭啸天、杨铁心自是摇头连说“不麻烦”。旋即,云苓又对叶英道:“阿英,我们最近得加紧赶往樊城了。之后再回往去桃花岛罢。”本来云苓是想先转道去参加黄药师的婚礼,再前往樊城的,奈何完颜洪烈之事拖不得,迟则生变,而且云苓也不想带着莫名其妙的人去参加朋友的婚礼,便只能重新做规划。 叶英:“即刻便出发?” “嗯……”云苓本想应下,又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玉萤。 察觉到云苓的视线,玉萤仰头,弯了弯唇角:“我不妨事的,云师姐。趁早赶路罢,我也挺想快点见到雨哥和毛毛呢。” 云苓:“……那好,我们走。” 叶英神色疏淡,瞥过完颜洪烈。原本还在想法子逃跑的完颜洪烈陡然心底生凉,不知为何,有种难以脱身的感觉。 云苓三人来得突然,去时也没有留下什么,只有杨铁心、郭啸天互相对视一眼,暗暗决定以后若是有机会,必定要报答他们。包惜弱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杨铁心唤了她许多遍才得到反应。看见杨铁心皱起的眉头,包惜弱如梦初醒:“啊,什么事?” “惜弱,你怎么了?莫不是被吓到了?”杨铁心问道。 包惜弱摇摇头,又点点头,满脸倦容:“我、我想去休息一下。” 杨铁心疼惜娇妻,道:“快去罢,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 “嗯……”包惜弱闷声答道,心下却不住地想着,那人不是前些日子被她救下来的人么?为何会是金国王子?又为何会要官兵来捉拿杨铁心、郭啸天?会不会……和她有关? 包惜弱不敢深想下去。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勉强遮掩着自己的神色。四个人中,唯有郭啸天的妻子李萍足够细心,看出包惜弱的几分不对劲。她皱了皱眉,打算回去把此事告知郭啸天。倘若此番劫难同包惜弱有关,李萍咬紧牙关,想到方才的情形,仍心悸不已,那怎么着也不能再与杨家来往了!她还不想自己未出生的孩子没有爹。 包惜弱大抵想不到,郭、杨两家的裂缝,竟是从她开始。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第136章 第135章樊城 五日后,云苓一行人进入樊城。林朝英早早便接到消息,携人来迎接他们。穆玄英与莫雨亦在其间——当然,是来寻玉萤的。 “朝英,许久不见。”云苓笑吟吟着,打趣道:“哟,这是谁家的儿郎,这般俊朗?” 比起初时,林朝英原本白皙的肌肤变成了小麦色,先前隐藏在眉眼间的轻愁也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锋芒锐利。她没有梳女子柔婉的发髻,只干脆利落地扎成一束,连带着一身华美长裙也变成了轻便简洁的男装。林朝英模样生得好,又是习武的女子,气质就与闺阁小姐迥然不同,倒也撑得起来,乍一看,几乎要让人错以为是谁家的俊俏小将军。 林朝英莞尔:“就你会说话。” 云苓唇角微抿,笑道:“你的样子,真的变了不少。” “不变不行。”林朝英淡淡道:“在这地方,谁又有心思打扮呢?貌美,在这世道,竟成了罪过。”她似是想到什么,嘴角翘起一抹冷冷的讥诮。旋即又和缓下来,摇头道:“瞧我,该是高兴的,说这些做什么。” “你是该高兴。”云苓道:“还记得我在信中说的‘礼物’么?” 闻言,林朝英眼睛一亮:“你是说那完颜洪烈?” “正是。” 林朝英畅快笑道:“好云苓,你真真是给我送了个好‘礼物’!不知他现下在哪儿?” 云苓侧身,让林朝英看到马车上被打昏的完颜洪烈,挑眉,远山似的黛眉扬起一股子写意风流,勾着似有若无的狡黠,散漫地拖长了尾音,道:“朝英,这送上门的‘礼物’,一定要好好利用起来呢——” 林朝英飒然一笑:“那是自然。” 见到云苓,灵溪与孙氏也很是高兴。灵溪眼睛亮晶晶的:“云姑娘,你可算是到了。” 林朝英笑道:“这丫头,听闻你要过来,不知盼了多久。” 灵溪脸颊微红:“姑娘……师父快别说了!”林朝英已收了灵溪为徒,但灵溪还总是习惯性地唤林朝英为“姑娘”。 “好好好,我不说了。来,莫愁,过来。”林朝英招了招手,灵溪身后一个小姑娘上前一步。尽管还小,却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明艳得恍若三月春华。林朝英介绍道:“这是灵溪的徒弟,姓李,名莫愁。” 云苓俯身,温言道:“莫愁?这名字真好。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嗯。”许是她的笑容太过温和明亮,李莫愁仰头望着眼前的人,又很快低头,捏着衣角,小脸通红。 灵溪说道:“哟,小丫头还害羞了。” 李莫愁羞得跺了跺脚:“师父!” “灵溪,莫闹。”林朝英敲了敲灵溪的额头,转而道:“云苓,还要多谢你托莫公子、穆公子前来相助,着实帮了大忙。” 穆玄英连忙摆手:“林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外敌当前,本就是我们该做的,何须言谢?你说是不是,雨哥?” 看在穆玄英的面子上,莫雨淡淡应了一声:“嗯。” 玉萤便弯了弯唇角:“毛毛说的是,林姑娘确实不用同他们太客气的。” 莫雨垂眸看她,狭长的眼尾一挑:“你倒是不客气。” 玉萤歪头,笑眯眯地反问道:“难道我要同你们客气吗?” 莫雨哼笑一声,没有答话。穆玄英顿时笑了笑,温和道:“自然不用。”他问道:“一路赶来,大庄主与云姑娘要不要休息一番?”问的是云苓与叶英,看的却是玉萤——小姑娘的眉眼间显见已有了风尘仆仆的倦怠。 云苓从善如流:“是需要好生休憩。” 林朝英还有事要处理,来迎接云苓他们已是抽出了不少时间,便吩咐灵溪带着他们去入住,自己则提着完颜洪烈,打算关起来,再去给金国递交文书。 李莫愁安静地跟在灵溪身后。玉萤生来亲和,不一会儿,竟同李莫愁聊了起来。她给李莫愁说的是大唐的诸多故事,引得小姑娘睁圆了眼睛,听得聚精会神。见状,灵溪心生宽慰:“边关的孩子多早熟,莫愁也是。只我还是盼望着她能有些孩子气的时候,有玉姑娘在,实在是太好了。” “在这边关,这孩子能跟在你们身边,有朝英护着,已是幸事,你而已不必过于忧虑。” 灵溪点了点头:“云姑娘说得是。” . 樊城地处长江上游,邻城乃襄阳,若这两城被拿下,则江汉平原门户洞开,长江下游便危如累卵,足见其地理位置之重要。 “是以,我选择了这座城池。襄阳有丐帮弟子镇守,比之樊城,自是要安全许多。”面前摊开一幅地图,林朝英指着图中樊城的位置,道:“也不知朝廷在想些什么,我来时樊城已岌岌可危。倘若再迟些,叫樊城落入贼子之手……”林朝英没有继续说下去,然而谁都能听出她未尽的话语。 莫雨冷冷嗤笑一声:“国危如累卵,这一路行来,我和毛毛见到的却尽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不是没有还在苦苦支撑的志士,终归还是少数。 穆玄英默然片刻,低叹道:“朝廷已腐朽了。” 最令人恐惧的不是外敌入侵,而是外敌尚且在虎视眈眈,内部已自行崩溃衰败。 云苓伸手,葱白的指尖顺着边境线一寸一寸地滑过,目光沉静。 她想到了安史之乱。 那一场战火,从雁门关而起。当初,亦是安禄山,一手葬送了铁甲苍云军。 [安史之危,又何尝不是皇室之乱?真该有皇室的人来亲眼看一看,看一看他们造下的孽,看一看他们酿成的祸。]云苓低声道。 [大唐武林,忠于的从不是皇室的谁。]叶英神色疏淡:[各大门派为的是国,而非李家。一切,但看回去以后,皇室中人有谁堪扶。]他的话语那般轻描淡写,仿若谈的不是什么皇位更替。 云苓知晓,这是他们每个看过异界安史之乱记载的人想法。那个至高位置上的人,是时候换一换了。纵然安史之乱因安禄山而起,可若是没有唐玄宗的放纵,安禄山的野心也很难实现。 她抿了抿唇,微微一笑:[阿英说得是。] 思绪回到当前,云苓抬眸看向林朝英:“朝英,那以后呢?你有想过如何做没有?”云苓点了点樊城的位置:“朝廷没有支援的意思,襄阳有丐帮镇守,樊城却只有你一人。即便你可以一直待在这里,那,”她顿了顿,轻声问道:“待你百年之后,又当如何?” 林朝英似乎早有准备,对云苓笑了笑,道:“我有联系襄阳中的丐帮弟子,打算合并两城,鼓励训练百姓保护城池。左右朝廷对襄樊两地已无力掌控,便将它们,还给百姓罢。” “还有我呢,云姑娘。”灵溪亦是一笑,她话语坚定:“师父之后,还有我。至于莫愁……”她犹豫片刻,最后只是道:“我还是希望,待她那时,天下已定,她就能到处去看看,就像云姑娘你一样。” “你们心里有打算就好。”云苓唇角轻扬。在林朝英和灵溪的身上,她仿若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决绝,却不会后悔。 云苓洒然一笑,又有什么可后悔的呢?她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不是么? 吾心所往,无人可挡。 . 云苓与叶英没有在樊城久待——他们要启程去桃花岛。原本是想带着玉萤一道的,但又念及玉萤身体年幼,不宜颠簸。大抵也是瞧出云苓的顾虑,玉萤趁机提出待在樊城。“雨哥和毛毛定会保护我的,云师姐不必担心。”小姑娘抱住云苓的手臂,连素日小大人的模样都收起来,软声撒娇道:“云师姐,你就让我待在这儿嘛,好不好?” 穆玄英帮腔:“云姑娘大可放心,有我和雨哥在,一定会好生看顾阿玉的。” 连莫雨也作出保证:“有我在,不会叫她伤到一根头发。” 玉萤一双猫儿眼望着云苓,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直叫云苓哭笑不得:“你啊……”却又不是不能理解玉萤。她在万花谷中待得太久,久到已快要忘记外面的世界是何模样,久到与故人的一次重逢都是奢侈。她叹息一声:“我应了你便是。” “师姐最好了!”玉萤立时高兴得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片刻后,她又看向叶英,郑重其事道:“那么,大庄主,我师姐就交给你了。” “……”云苓无语半晌,还未来得及戳玉萤的脑门,便听得叶英清逸从容的一声—— “嗯,放心。” 玉萤弯着眼睛看他们,想到这一路走来两人之间的相处,梨涡更深了几分。若说一开始她着实不放心、甚至是有些讨厌藏剑山庄的家伙来抢她师姐的,可后来…… 又有什么需要多想的呢? 只因是他们,只要是他们。 第137章 第136章桃花 倘若不是有黄药师亲自前来接应,云苓很难说,她与叶英是否能够找到桃花岛的路。岛上遍布九宫八卦,五行阵法,但凡有所疏忽,就会陷入其中,无法脱身。 这时节,江南正是梅子黄时雨,按理说桃花早已败落,桃花岛上的桃花却还盛放着,浅粉色的花瓣,有清浅浮动的幽香,显现着最为美好的年华,为这场婚礼妆点出一片繁花似锦。 云苓见惯了万花谷四季如春、百花齐放的盛况,对此倒并不惊奇。她唯一惊奇的是—— “所以说,药师与冯姑娘的缘分,颇有趣味。”她如是点评道。 闻得云苓的评价,冯蘅抿唇,莞尔一笑:“这般说来,也没有错。我当时还当是他厌恶我,却不曾知晓,原来他与我还有婚约在身。”这是父辈们订下的约定了,黄药师素来不喜拘束,听过便罢,并未放在心上。乍然遇到冯蘅,得知冯蘅就是他所谓的“未婚妻”后,自然没个好脸色。怎奈冯蘅虽是闺阁女子,却自有一番眼界,腹有诗书气自华,竟与黄药师很有共同话语。这一来二去,黄药师可不就反过来打自己脸了么? “……”思及先前自己的态度,黄药师沉默半晌,道:“我绝非针对你,阿蘅。” 冯蘅瞥他一眼,眉眼间尽是舒展开的笑意,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我当然知晓,否则哪里还肯嫁给你?”但凡换了个小心眼的,只怕早就和黄药师计较起来了。毕竟,黄药师此人,爱憎分明,好恶明显,爱之则欲其生,恨之则欲其死。对冯蘅态度不佳之时,他几乎不与其交谈,但为冯蘅心折后,又是另一番态度。 听过两人的故事,云苓亦是忍俊不禁。她一手捋了捋兰亭香雪的流苏,意态闲闲道:“看来人还是不能太早下定论,否则啊,就是药师这般下场呢。” 冯蘅含笑道:“云姑娘说得是。” 其实,云苓与叶英来得已迟了些,并没有赶上黄药师和冯蘅的婚礼。 不过,云苓有提前写信告知黄药师事情的原委,是以黄药师也没有过于遗憾,反而道:“也不知林姑娘能够从金国手里拿下多少东西来。” 对于林朝英,黄药师也是赞赏的。他生性自负,原本以为也就只有王重阳、段智兴他们能够与他相提并论,却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女子,横空出世,一举夺得华山论剑的第一,所学的还是她自创的功法。再有就是林朝英对待《九阴真经》的态度,那般不以为意,甚至淡淡道:“《九阴真经》又如何?也不若我自创的适合我。”坦白而言,黄药师对《九阴真经》本来还有那么一些想法,以至于去找林朝英探讨过,结果林朝英随手就把秘籍抛给他了,道:“看完还我就行。”再多的想法,也被这一下弄没了。最重要的是,作为华山论剑的第一人,很多人都在关注林朝英,不料得到林朝英远赴边关、镇守城池的消息,如此豪气洒脱的女子,如何能不令人赞叹? “以朝英的本事,绝对不会让金国好过。”云苓道。 黄药师深以为然。 冯蘅亦听过林朝英的名声,尽管她的生活交际与林朝英搭不上边,可单单是林朝英作出的贡献,就足以令她钦佩林朝英。她摇头,轻叹道:“只可惜,我不曾得见林女侠。” 黄药师道:“你若是想见她,我便带你去边关。”顿了顿,又道:“但要待你养好身体以后。”冯蘅先天体弱,这体质说差也没有差到哪里去,对日常生活的影响不是很大,可确确实实要精调细养着。如若不然,便易生疾。所幸黄药师在医术上颇有些造诣,又爱惜冯蘅,把冯蘅照料得不错。 但云苓知道,这前提是,冯蘅尚未有孕。生育胎儿本就对女子是不小的负担,何况又是冯蘅这样的体质。 云苓“唔”了一声,没有多言,只微笑道:“所谓‘是药三分毒’,药汁这一类的东西,即便是用作调养身体的,也还是少喝为妙。我知道一些药膳的方子,若是不介意的话,我抄送一份罢,就当做是……唔,新婚礼物罢。” 云苓打算送的药膳方子,当然不是平日里做来满足口腹之欲的那一类药膳,而是专门针对体质孱弱之人的。这方子最初是裴元为舒窈研究的,舒窈的情况与冯蘅有些许类似,都是先天略有不足,又太过玲珑心思,慧极必伤。不过,舒窈比冯蘅要好上许多,不仅是有裴元特意为舒窈琢磨各种调理之法,也是因着舒窈修习万花谷心法,强身健体,催发生机。 什么“新婚礼物”,听得冯蘅下意识脸上染了红晕。黄药师则稳得多,毫不介意,十分淡定道:“好啊。那就劳烦云苓了。” ——也亏得是黄药师。换做旁人,婚礼来迟不说,所谓“新婚礼物”还是药膳方子,免不了心里嘀咕。黄药师却好像没有任何感觉似的,冯蘅也不愧是他的妻子,丝毫不觉得异样。 黄药师:“待你与叶英成婚,想要什么礼物,大可直说。” 云苓闻言一怔,慢慢垂下眼眸,唇角却勾着清浅的弧线:“这事……恐怕,还要很久以后呢。”她说得坦荡自若,好似没有寻常女子谈婚论嫁时的娇羞。冯蘅忽然又想起了遇到云苓的那一日,她就是这般,温婉典雅,又洒脱风流。 “不会很久。”叶英淡淡道。 “嗯……?”云苓侧首看他。男子清隽的眉宇仿若笼着江南灵秀的水汽,精致而梦幻,愈发衬他额角的红梅色彩昳丽。 叶英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疏淡,可带着说不出的柔和:“不会很久的。”他分明双目微阖,但不知怎的,云苓就是想到了好久好久以前,梦境里他那双恍若星辰的眼眸,温和而清澈,看遍万物,到头来,还是眼中风景。 云苓倏地一笑。她生得明媚,这一笑,恍若春风拂柳,初阳晴照,就连琥珀色的杏眸,也晕染开璀璨的流光。 “也是。” 她道。 “不会很久的。” 因为他们快要回去了。 而未来,还有太多的可能。 . 桃花岛上并不是只有黄药师与冯蘅。除却黄药师捉来的哑仆——云苓觉得这与万花谷的聋哑仆从极相似,都是将江湖上恶贯满盈的人废了带回来做仆从——还有黄药师的几个弟子,曲灵风、陈玄风、梅超风、陆乘风、武眠风和冯默风。其中,唯有梅超风是女弟子,软软的一个小姑娘,大抵是仗着师兄师弟们还有师娘的宠爱,极跳脱喜动,有时连黄药师的话都敢反驳。 自云苓、叶英来到岛上后,梅超风先是看叶英看得痴了,惹得云苓一阵好笑,后来又喜欢上了同云苓相处。他们都是小小年纪便随黄药师居住在岛上的,后来再也没有离开过。梅超风这个年龄,正是对外面世界格外向往的时候,便缠着云苓,想听她说说外面有多精彩。 云苓是习惯了自小便时常出谷同二师兄到处采药的,但转念想到常年困于谷中的玉萤,就很能懂得梅超风的想法,因而顺势给梅超风说道了起来。云苓给梅超风说这些的时候,其他几个男孩儿也会悄悄过来偷听。她哑然失笑,索性只作不知。云苓说起故事来,生动又有趣,她的措辞并不会文绉绉得令人头疼,然而每每引用诗词文段,都恰到好处,十分吸引人。莫说梅超风这些孩子们,就连冯蘅都极爱听,对她口中那些人那些事心生艳羡。黄药师本来还想叱责弟子们的不专心,结果冯蘅也喜欢听,他的话就那么硬生生被压下去。 叶英早就听过云苓给人讲故事。他还问过云苓,怎的这般熟练?云苓的回答是,她每每采药回谷,总有一群师弟师妹围着她,要她说说外面的事情。久而久之,就练出来了。 “阿英可莫要吃醋。”女子笑吟吟道:“等以后呀,我只说给你听,好不好?日升月落,星辰变迁,沧海桑田,蜉蝣一粟,我都要说给给你听。” 那些他曾见过的、未见过的景象,河山万里的风景,都想说与他听。 叶英微哂:“好。” 几瓣桃花随风飘飞,落在她的衣襟间。云苓低头,拈起花瓣,突然问他:“阿英,你还记得……那两盏桃花灯么?” “当然。” 叶英怎么可能忘记? 那一夜沸腾的人声,喧嚣的烟火,最后,都化作她浅吟低唱的一首“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终究是,“蓦然回首”,她已在身边久矣。 第138章 第137章辞行 微风轻拂,散落一地桃花瓣。纷乱花瓣间,有一组石桌石凳,旁边的墨紫色衣裙的女子倚靠在雪发金衣的男子肩头,好梦香甜。有桃花落在她的眉眼间,端的是人面桃花相映红。落英掠过卷翘的眼睫,惹得她睡梦中蹙眉,身侧的男子仿若能够看见似的,拂去那残红,让女子颦蹙的黛眉舒展开来。无数浅粉色在此方天地花团锦簇,却远远比不过男子额角那一抹红梅的色彩。 “沙沙沙”,踏过遍地花瓣的声响由远及近。很快,一个女孩儿穿过重重叠叠的桃花林,出现在近处。她手中捧着只羽翅洁白的信鸽,兴高采烈道:“云姐姐……”话还未说完,便见叶英神色疏淡,“瞥”过来,下意识就收了声,呐呐细语道:“叶大哥……你、你也在啊?”纵使已经见过很多次了,梅超风还是忍不住会在看到叶英的时候愣神。她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叶英,又很快收回视线,心想,叶大哥生得真是太好看了,她以后呀,也要像云姐姐那般,寻一个这样的情缘。 “阿苓在休息。有什么事么?” 清泉淙淙般的音色,若玉石碰撞的“叮铃”脆响,也似清风朗月,又近又远。梅超风听着,在心里又加上一条,还要有好听的声音。 梅超风细声细气答道:“我以为云姐姐醒着,想来听故事。还有这个,师父说,这是你们的信件。”她取下信鸽携带的信件,递给叶英。然后随手给了信鸽一些细碎的米粮,小鸽子就“咕哒咕哒”着啄了啄她的指尖,振翅飞走了。 不远处准备跟过来偷听云苓讲故事的陈玄风犹如被掐住脖子,哑然半晌,不可置信地扭头问大师兄曲灵风:“她什么时候有这么温柔过!” “呃……”曲灵风安慰自家师弟:“可能,师妹只是长大了,知道懂事了……罢。” “大师兄你骗人!”陈玄风悲愤地控诉:“她在我们跟前从来都不这样的!”许是过于激动,陈玄风一时间忘了控制自己的音量,在幽静的桃花林里格外醒神。 “唔……?”云苓被惊动了。她尚未清醒过来,无意识发出一声呢喃:“阿英?” 叶英抬手,轻轻抚过她的发顶,道:“无事,是药师的弟子路过。你且睡罢。”他淡淡扫过曲灵风、陈玄风藏身的地方,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心知他们根本瞒不过叶英,索性直接走出来,满脸的不好意思。 曲灵风拉着陈玄风道歉:“打搅云姐姐休憩,实在抱歉。” 叶英还未说话,梅超风就先瞪着两人,道:“抱歉有什么用?云姐姐都被你们吵醒了!”说着,她还特意剜了一眼陈玄风。惨遭嫌弃的陈玄风心虚地往曲灵风身后躲了躲。 他们这么一闹,云苓也醒了大半,却不大想起。她也不管还有人在,顺势一滑,把头埋进叶英怀里,传出的声音闷闷的,还有些朦胧的睡意:“阿英,困……” 与云苓相处那么久,叶英也习惯了女子时不时的亲密,倒也没有再像从前那般僵硬了。他拍拍云苓的脊背,没有抬头,淡淡对三人道:“信件放着罢。若是无事,可先行离去。” “嗯嗯嗯!那,我过会儿再来找云姐姐玩。” 梅超风立即把信件放在石桌上,狠狠瞪了瞪曲灵风、陈玄风,才跑开。曲灵风与陈玄风亦匆忙告辞,陈玄风追着梅超风过去,曲灵风摸了摸后闹手,摇头叹气。师弟大了,留不住啊。 男子清冽的气息充斥在鼻尖,云苓无意识蹭了蹭他,忽然感到他一僵。上头传来一声:“莫闹。” 云苓哑然失笑,伸手环住他的腰,仰头,他也正低着头“看”她,眉宇间是清浅的柔和。云苓便笑,尚带着睡意的声音不自觉拖长,有软糯的鼻音:“怎么就闹啦——”她皱了皱鼻子:“难道还不许我抱抱了?” “……不会。” 云苓唇角的笑意扩散,慢慢坐直身子,挑眉看他:“那你倒是说说,我哪里闹了?”得理不饶人的语气。 叶英深知自己没法和云苓在文字对话中取得胜利,索性倾身而上。女子身上浅淡柔和的药香,混合着桃花幽幽的清香。她没有避开,任由漏下的影影绰绰日光被他挡住,投下一片放大的阴影。他总是克制的,浅尝辄止,辗转温柔。一绺发丝垂落,滑过脸颊,有轻微的痒意。 “……” 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孩儿将出未出的惊呼,转瞬就跑远了,只留下一句:“云姐姐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就是刚刚想起来……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云苓耳根顿时染上一抹嫣红,推了推叶英:“说话就说话!不许胡闹。” 这是拿叶英的话来堵他了。叶英微哂,抚了抚她的发顶,说道:“那你打算说什么?” 云苓一时间也想不到说什么,便随口问道:“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不到。” “咦,那么久么?” 叶英面上浮起淡淡的无奈:“你昨夜在书房内待了多久?今日睡的时辰,想来还远远不及。” 云苓心虚了下:“这、这也不能怪我啊。” 叶英:“嗯?” “要怪就怪药师罢!怪他书房中的医书太多。” “……”叶英无言,索性不再与云苓谈论这些,转而道:“还要再睡一会儿么?”看云苓今日的困倦,叶英总觉得还是自己没有看顾好云苓,以致她总能找到空子,看起医书来便不管不顾。 “不睡了,再睡下去,今夜恐怕我是睡不了了。” 说着,云苓拿过石桌上的信件,整个人还是倚着叶英的,好似没有骨头,懒懒散散道:“唔,是朝英的信。嗯?她把完颜洪烈放回去了?”云苓挑了挑眉,展开来看,看见林朝英提及的金国拿来换完颜洪烈的条款,眯着杏眸一笑:“朝英下手可真狠,砍了金国那么多东西,最后放回去的完颜洪烈,还是被废了武功的。” ——其实如果可以,金国是不想大出血的。然而,完颜洪烈归根到底都是王子,倘若不带回来,有失颜面。本来还有其他王子,想借机杀了完颜洪烈,既能减少一个王位竞争人,又能免除金国的损失,还可以以此为借口,向樊城开战。这事在金国皇帝那里也是默许的,毕竟林朝英开出的条件太苛刻,几乎是踩在金国的底线上。金国皇帝怎么看重完颜洪烈的能力,也不想因完颜洪烈而付出太多。可惜,林朝英早就想到这个可能,将完颜洪烈关得严严实实,等闲不可接近,金国才没能成功在樊城内杀死完颜洪烈。 云苓仰头,望了望渐欲迷人眼的乱花,轻轻道:“是时候,该辞行了。” . 得知云苓、叶英要走,冯蘅很是不舍:“不能再留一阵子么?” “就是啊,云姐姐!桃花岛多好啊,你就留下嘛。”梅超风满眼期待地看着云苓。 “不了。”云苓微微一笑,道:“待得太久,药师怕是要赶我们了。” 冯蘅轻哼道:“他敢!” 云苓失笑:“是是是,他不敢。” “……”逐渐失去地位的黄药师觉得自己应当保持沉默。 看出云苓去意已决,冯蘅便没有继续劝下去。她想了想,道:“你这一去,再相见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冯蘅怅然一叹,很快又对云苓笑起来,温婉清丽:“云苓,给我未来的孩子取个名字如何?” 云苓扬了扬眉:“我取?” 冯蘅含笑点头:“嗯,你取。” 眼见黄药师没有反驳的意思,云苓便没有推辞,沉思片刻,说道:“‘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若是男孩儿,便唤‘芰’,若是女孩儿,便名‘蓉’,如何?” 黄药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冯蘅,先冯蘅一步道:“不错。”“蘅”者,香草也,而屈大夫素来爱用香草美人做喻。云苓的灵感,便来自于此。熟读诗书的黄药师,很快便想通其中关窍,对此十分满意。冯蘅想明白后,脸颊微红。 云苓挽着叶英的手,登上船只,遥遥冲黄药师、冯蘅他们挥了挥手:“有缘再会。” 冯蘅:“此去,一路平安。” 第139章 第138章郭李 出了桃花岛,云苓与叶英一路向北——玉萤还在樊城,先不说小姑娘愿不愿意回西湖小院,云苓总归是要去看一眼的。 樊城依旧护卫森严,可比起之前人人戒备的情形,现在的樊城,无疑多了不少欢声笑语。云苓、叶英到达的时候,恰巧是端午时节。家家户户门前悬插菖蒲、艾草之类,以辟邪驱瘟。道路上的孩童手腕上系着五彩线,嬉闹着跑过。若非还有金国、蒙古虎视眈眈,大抵樊城人还想在城内的长江上赛龙舟。 云苓挽着叶英的手,随意走了走。林朝英无疑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子,且不提武功,治理谋略都极出色。偌大的一个樊城,竟在她的手下,欣欣向荣起来。这是历任的樊城官员都没能做到的。 云苓顺手扶过一个差点在她面前摔倒的小女孩,摸了摸她的脑袋,温言道:“要小心些啊。” “知道啦,谢谢姐姐!”小女孩对云苓腼腆笑了笑,跑开了。 粽叶的清香与糯米的甜软,混合着各式的馅料,在空气中飘荡。 云苓还看见有贩卖粽子香袋的,小小一个粽子模样的香袋,寓意着祝福祝寿、防疫祛病、避瘟驱毒、企盼吉祥美好。她下意识垂眸,看见叶英腰间她送的香囊。她忍不住眉眼弯弯,轻笑出声。 “心情很好?”叶英侧首,问她。 云苓戳了戳香囊上三头身的小叶英,笑答:“是非常好。” 叶英捉住她作怪的手,将其包裹在掌心。云苓却不老实,五指张开,顺势穿叉进他的指缝间,与他十指相扣。一边这么做,还一边叹气道:“这才是情缘牵手的方法呢。”偏就他,总喜欢把她的手包起来。不过,云苓心里也清楚,她的指尖素来微凉,即便是在初夏的端午节,也没什么温度,是以叶英总忧心她手冷。叶英微哂,见她执意如此,便随她去。 两人并肩而行。周围时不时有目光落到他们身上,无论是二人的容貌,还是叶英的雪发,都是极惹人注意的存在。 郭啸天与李萍远远地,就认出他们来。夫妻俩对视一眼,迟疑片刻,最后还是快步上前,匆忙道:“那日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咦?是你们?”云苓的记性很好,何况牛家村之事也没有过去很久,叶英亦对他们微微颔首,算作打招呼。 那晚夜色昏暗,两人还没有注意到,现下在近处看,他们才惊觉,那位公子竟是个盲人!他们急忙收了诧异的神色,再次道谢:“还不知二位姓名,实在惭愧。” “我名云苓,这是叶英。”云苓的目光落在李萍怀中的婴儿身上,记得像前看到他们时,李萍还在孕中:“二位怎么在樊城?” 此事说来就话长了。 那晚回去后,李萍向郭啸天细细说了一遍包惜弱的不同寻常。郭啸天斥责李萍疑神疑鬼,但不免上心了几分。毕竟当时的惊险后来想起还心有余悸,若非有人相助,恐怕他们就要丧命了,更何况李萍还提到了他们的孩子,对自己的后代,郭啸天总是要多想些的。都说为母则刚,为了保全孩子,李萍也难得硬气起来,第二日就在与包惜弱的闲聊中套话,竟套出她救过完颜洪烈!包惜弱话说出口便知糟糕,哭求李萍不要说出去。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李萍并未将此事告知杨铁心,只与郭啸天商量着,离开牛家村。两人商议了许久去哪里,最后还是李萍拍板北上,离包惜弱愈远愈好。对于郭啸天的决定,杨铁心百思不得其解,追问多次。到底多年兄弟情,郭啸天忧心杨铁心吃亏,便把真相告诉杨铁心,叮嘱他看好包惜弱,便带着李萍离去。途中李萍生产,他们耽搁了一阵子,前不久才在樊城落脚的——因为北方各大城池中,樊城的风评极佳。再有就是,林朝英将完颜洪烈废了的消息传遍各处,令差点被完颜洪烈害死的郭氏夫妇格外有好感。 当然,具体的两人也没告诉云苓他们,只含糊道搬了家。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云苓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反而顺势转了话题。 提到孩子,李萍神色温柔:“叫郭靖。”杨铁心和包惜弱的孩子则叫杨康,这是早就定下的,是盼两个孩子不忘靖康之耻。两家原本还约定,若是同性,则结为兄弟姊妹,若是异性,则结为夫妻。可惜如今看来,这约定是不作数了。 郭啸天问道:“二位也是初来樊城?若是不嫌弃,不妨到寒舍暂歇……”话说到一半,他猛然一拍额头,想起来,不好意思笑道:“是我想岔了,二位是林女侠的朋友。”那日云苓就有提到,把完颜洪烈送到林朝英这儿来,是以郭啸天还记得。 其实云苓、叶英入城时,林朝英便收到了底下人的传话,说是两人已进入樊城。不过林朝英事务繁忙,便没有前来迎接,只派人来询问了句。云苓听闻玉萤跟随莫雨、穆玄英出城抓异国探子去了,便没有前往林府。 郭啸天道:“这样罢,想必两位还没有用晚膳?我请两位可好?” 云苓心知倘若她推拒,郭啸天、李萍总会记挂着这件事,索性点头答应下来:“好啊。” 郭啸天本想点上许多菜,以此表达感激之情,却被云苓婉拒了。她笑意清浅道:“这边关,食物最是珍贵。倘若你当真想谢我,就送些吃食与乞儿罢。”也算是答谢丐帮弟子的相助。郭啸天一口应下。 大抵是因着端午节,酒楼里还附送了粽子。云苓其实不大爱吃粽子,总嫌剥粽子粘手,但偶尔也会吃。既然剥一个也是剥,剥两个也是剥,她给叶英剥了两个放在碗中,就起身去净手了。没了笑容温和的云姑娘在旁,郭啸天和李萍总觉得面对这位叶公子不知应当说什么。 一时间相顾无言。 待云苓回来,瞧见这样的场景,不由得轻轻一笑。叶英啊,就是这般模样,外人总以为他清冷彻寒,唯有亲近之人才懂得他的温和。 云苓看看窗外的天色,估摸着玉萤也该回了林府,便对郭啸天、李萍微微一笑,道:“今日多谢两位款待。时辰不早,我们先回去了。” 和郭家夫妻道别后,云苓侧首,笑吟吟道:“阿英,走罢,该回去捉一只……唔,胆大鬼了。” 她尾音上扬,连带着脸上的笑意,也变得琢磨不透。惹得叶英微哂,胆大鬼么…… . “我哪里是胆大鬼了……?”林府内,玉萤躲在穆玄英、莫雨身后,底气不甚足地嘟囔着。 云苓俯身,平视玉萤,语气不轻不重:“那你倒是同我说说,好端端地,怎么跑出城去?”她没有看莫雨和穆玄英,两人却奇异地感到有些局促——活像是他们带坏了人家的乖孩子结果被人发现了似的。 可是,天知道,出城捉异族探子是玉萤先开口的! 他们这稻香村出来的四人,莫看如今表面上是玉萤最小,实际上最有主意的就是她。穆玄英性子宽和,莫雨又偏执,陈月单纯,也唯有玉萤,打小就机灵,从小到大想法子的都是她。 穆玄英生怕云苓怪罪玉萤,连忙道:“是我思虑不周,云姑娘切莫责备阿玉。” 莫雨也“嗯”了一声,打算承下责任。 “和毛毛雨哥他们没关系,”玉萤探出头来,深觉自己应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做的决定。云师姐,你也不用担心,我其实心里有数的。” 云苓好气又好笑,最后低叹一声:“你啊,何时才能让人省心。” 玉萤握着云苓的手指,撒娇似的摇了摇:“云师姐,有雨哥和毛毛呢,你放心就是。” “我当然放心他们。”云苓抱住玉萤,拍拍她的背,叹了口气:“我不放心的是你,阿玉师妹。莫要冒险,你既来了此地,终归是我要好好照顾你的。” “……”玉萤伸手环住云苓,低声闷闷道:“我知道的。我只是,有些,看不下去。” 边关凶险,生死在这里变得常见。可能前一日还在笑她矮个子的将士,今日就埋骨在风沙里,所以她很想做点什么,能够帮到樊城再好不过。玉萤有些惶惶。会不会,有一日,有一日,万花谷也是这般情形?那些待她那样好的师长,会不会突然消失? 史书的记载,只是数字,只是文字,叫人窥得一星半点儿残忍。那些鲜血,那些尸骨,那些故事,都被埋葬在滚滚长河中,不见踪影。 云苓静默片刻。玉萤的心理,又何尝不是曾经初临异界的她的想法? 她终是轻轻敲了敲玉萤的额头,轻轻道:“往后不许这样了,否则你就回西湖小院去。” 玉萤:“云师姐,你是说,我可以待在樊城了?” “嗯。”云苓点头,就见玉萤眼睛一亮。她哑然失笑,罢了,玉萤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总会有自己的想法,她能够做的,也就是在这异界,护着她而已。 危机解除,玉萤猛然想起来:“对了,云师姐,大庄主,尹前辈着人传来消息过,说是,五毒之人将来樊城。”她解释道:“因为你们有说来樊城,索性来樊城汇合。” “嗯?五毒之人?”云苓挑了挑眉。 叶英问道:“来者为谁?” “是曲师叔和孙飞亮。” 第140章 第139章游子 紧跟着,玉萤又补充道:“是孙飞亮,而非德夯。” 云苓霎时睁圆了眼睛:“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 “嗯嗯!”玉萤也感到不可思议。 须知,当年孙飞亮为了曲云投身万蛊血池,身化毒尸“德夯”,此后再无神志,只会听从曲云的指示。曲云不知查阅了多少五毒教的古籍,与万花谷交流了多少次,也没能找到逆转的法子,使孙飞亮恢复。 现如今,她居然听到,孙飞亮恢复了? 云苓轻吐一口气,喃喃道:“穿梭世界的力量,竟如此神奇……” 时间的不对等,空间的挪移,还有那些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神异奇事,云苓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却没想到,还有更令她震惊的在后头。先前世界里,柳夕的容光焕发还算“正常”,可孙飞亮的情况,却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云苓:“有提到说什么时候到达樊城么?” 玉萤掰着指头算了算,不太确定道:“应当……就在这两日了罢?” 五毒教的消息原本应当直接传给云苓、叶英,奈何他们一直在赶路,行踪变幻不定。若遇到什么好地方,云苓还喜欢走山路,顺手取些草药带走。这一入山林,丐帮弟子极难找寻他们行迹。最后索性传消息来樊城,在此等候他们。 . 玉萤算的时间不错。两日后,有人拜访林府。早有云苓打招呼在前,林朝英便叮嘱过下面的人,放曲云、孙飞亮进来。 乍一相见,云苓面露惊异:“曲师叔?” 只见原本体态缩小成女童模样的曲云,现下身姿窈窕,亭亭玉立,俨然成年女子模样。她的身侧站着一个男子,面若好女,雄雌莫辩。他与叶英的容貌都极精致完美,然而不同的是,叶英清冷皎皎若天上月,他则秀美翩翩似枝头花,那是一种超脱了性别的美丽。当看到他时,没有人会去想他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心头只会浮起一个念头——美。 “这就是孙师叔么?”云苓很难想象,那个面目全非的大毒尸,原来是眼前这般俊美。 曲云含笑点头:“嗯,这就是阿亮。”她的目光落在叶英身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垂下眼帘,静默片刻,才唤道:“叶大庄主。”孙飞亮握紧她的手,曲云抬眸,回以他一个安抚的笑容。她其实早已放下,何况叶晖所为,同藏剑山庄其他庄主没有关系。甚至于,当初若非叶英做主,命人带她去叶晖门前,她也无法有在最后得到寻求一个答案的机会。 叶英微微颔首:“曲教主。” 玉萤、莫雨、穆玄英亦纷纷同曲云、孙飞亮打招呼。 云苓知晓曲云与藏剑山庄的过往,但她没有提及半分,微微一笑,道:“看来舒师姐说得不错。” 曲云:“哦?她说什么了?” “她说呀,孙师叔当年的模样,极是好看呢。”云苓笑吟吟道。 曲云失笑不已,肯定道:“确实。” 只可惜……曲云眸底黯然,孙飞亮心知她又在愧疚,说道:“师姐没的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愿意的,谁也不能阻拦我。何况,”他顿了顿,有些赧然,却还是道:“这些年能够待在师姐身边,我很高兴。” “……嗯。”曲云轻轻应了一声,对云苓说道:“你也不必唤我与他师叔了,这江湖辈分,太乱了点。”说到这里,曲云不由得笑了笑:“你啊,既同大庄主在一起了,唤我师叔未免跌了辈分。” 确实如此。倘若按照规规矩矩的辈分来算,云苓是万花谷一代弟子,唤曾经亦为七秀之一的苏雨鸾一声“苏师父”,称呼曲云“曲师叔”倒也没错。可是,曲云与叶晖曾为情缘,自然是一辈的,而云苓与叶英又是情缘,这辈分霎时就乱了。而且,若云苓不从万花谷的辈分,而是随孙思邈,那她的辈分,又要比江湖上不知道多少人要大。 曲云既如此说,云苓索性顺水推舟,含笑道:“听……唔,曲姐姐的。” “大唐接连失踪数人,闹出的动静不小,就连宫廷都风声鹤唳。更何况,李统领和曹将军失踪,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各大门派之人还有莫少谷主、穆少侠消失,也惹得江湖上流言四起。”曲云简略说了下大唐的状况,又说道:“我和阿亮是不久前来到此界的。有尹前辈的名头在,我们便联系上了丐帮。之后,我和阿亮就顺着你们的路径赶来此地汇合。” 云苓便再次不厌其烦地把她和叶英的经历描述了一遍,听闻云苓、叶英在先前的世界遇到过许多人,曲云与孙飞亮若有所思。 “那么,曲姐姐,你们的大地图,可有什么异常?”云苓不太抱有什么期望,却仍是问道。 曲云一怔,下意识打开大地图,迟疑了下,问道:“你是说……有一个名为大唐的板块么?” 孙飞亮说道:“我也有。” “……这么说来,我似乎……也有!”听得曲云、孙飞亮的回答,玉萤心头一动,打开了自己的大地图,惊喜万分地见到原本毫无动静的大地图,竟不知何时出现了龙飞凤舞着“大唐”字样的板块。她急忙招呼穆玄英、莫雨:“毛毛,雨哥,你们快看看你们的地图!有没有!有没有!” 穆玄英强忍着欣喜,重重点头:“有的。” 莫雨:“我也有。” 叶英沉吟片刻,道:“上次与玉萤、莫公子、穆公子你们相见时,你们的大地图还未有此板块?” 玉萤:“确实……昨天我还看过它,是没有的。” 然而今天,却突然出现了。 “是不是因为十三门派以及浩气盟、恶人谷齐聚?”云苓想到她和叶英作出的种种推测。 莫雨:“有可能。” 穆玄英:“对,毕竟,这大唐的板块,是在曲教主他们到来后,才出现的。” “也不知,前面的世界,其他人是否有这样的情况……”云苓抿了抿唇,心底百般滋味,又是觉得应当会和他们,又是深切担忧那个“万一”。 “回去之后便知晓了。”叶英淡淡道。 “真好啊……” 大家,都能回去了。 云苓唇角微弯,一双琥珀色的杏眸却含了点点水光,喃喃道。 叶英抚了抚她的发顶,安抚她的情绪。或许无人比他更能懂得云苓此刻的心情,她一路失望而来,本以为要独自抗下安史之乱的重担,不料在这最后的世界,会陡然出现这样一个惊喜。叶英瞥了一眼神行的位置,果然见暗淡的图标如今已经亮起,随时都可以回往下一个世界—— 大唐。 “嗯……”云苓深吸一口气,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而指尖轻颤着,怎么也止不住。她用力闭了闭眼,压下眼底的水光,说道:“我去和朝英道个别,然后,我们就……” “回家。” . 夜色浓重,竹林深处的男子身着墨蓝色劲装,随手一抛,将一枚飞镖打在来人的剑上。西门吹雪的眸光亮了亮,若非有和陆小凤串通、“追杀陆小凤”的任务在身,他实在很想和唐无乐比试比试。唐无乐嗤笑一声,挑眉,对倚靠在竹子上的陆小凤道:“喂,陆小鸡,接下来我护不了你了。” 陆小凤险些栽倒:“什么?不是吧!你接了任务的!”他目露惊恐,没有唐无乐接下这个在西门吹雪手下保住他的任务,他接下来岂不是要自己面对西门吹雪恐怖的追杀?要知道,西门吹雪说“追杀”,那可是真的追杀! “就当我放弃任务了呗。毕竟,我啊……”唐无乐说着一口川蜀话,没戴面具的桀骜脸庞竟有几分柔和:“要回老家喽!” 瘦西湖上,一轮玉盘倒映在清澈的湖面,时不时随风起而出波纹晃动,揉碎了满湖星光,却又很快恢复原状。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温婉的长姐曼声轻吟着这句诗。她把手递给公孙盈,用一如既往的包容目光看着自己的妹妹:“盈盈,明月思乡,阿姊带你回家。” 公孙盈握紧姐姐的手,跳脱的心此刻安定无比:“嗯!” . “此次还要多谢清虚子道长。”包拯诚恳地向于睿道谢。 公孙策也赞同无比:“确实。清虚子道长之神机妙算,着实令人叹服。” 于睿微微一笑:“二位言重,我不过行所能之事。何况,能够帮到包大人,是我的荣幸。”话落,她的神色却是一顿,安然的面庞飞速闪过一抹诧异。原本安静待在于睿身后的卡卢比伸手,攥住于睿,一双赤红的眼瞳看向她。于睿这才回过神来,回以卡卢比一个笑容,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嗯,我也有。我们一起回去。” “师兄呢?”她问道。 谢云流:“有。” 包拯听得一头雾水,迷惑问道:“有什么?” “回大唐的契机。”于睿如是道。 包拯闻言一振,拱手恭喜他们:“苦等许久,恭喜三位了。” “师兄。”于睿轻轻唤了一声。 谢云流侧首看她,就听他那从未见过面的师妹一字一顿道。 “不如归去。” “静虚一脉的弟子,都在想你。” “还有我们,也都很想你。” “师兄,随我们回家吧。” . “哗啦”一声,柳夕手中的书直直坠落。暖橘色的余晖从窗外倾泻而下,映得她姣好的面庞半明半暗。 林诗音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没,没怎么……”柳夕缓缓抬眸,眸中满是抑制不住的欣喜:“诗音,我可以回家了!” 林诗音怔怔半晌,扬起一抹微笑:“那不是很好么?” “嗯!”柳夕用力抱了抱林诗音,说道:“多谢你的照顾,往后,可要记得看顾好自己。” “那是自然。”林诗音一眨不眨地看着柳夕消失在她面前,恍然间想到那个温婉典雅的女子。 云苓啊,你是否,也已经回到你心心念念的大唐了呢? 古刹钟声,夕阳沉暮。 须发皆白的僧人双手合十,向面前的佛祖叩首。他的面容慈悲而沉静,一如很久之前,轻描淡写着“若佛祖不渡世人,弟子愿入地狱”那般。澄如凝视着面前的佛祖金身,嘴唇翕动,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念了一句——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恍若叹息,消散在空气中。不知过了多久,大殿的门被推开,方丈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垂目不语。良久,捻着佛珠,轻道一声:“阿弥陀佛。” . 精巧的三桅船飘荡在海上,初升的旭日还不十分炙热,反而带着些许清凉。海风穿过洁白的帆,抖落呼呼声响。 李承恩抬手,掌中酒坛与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一碰,哈哈笑道:“海上的日出,果然美妙。日后倘若有缘,来我大唐一观!”然而,三人已无法回答他的话,都醉得呼呼入睡,与白帆风动之声相呼应。 船舱内,曹雪阳为苏蓉蓉、宋甜儿、李红/袖三个女孩子盖好被子,回首对长孙忘情一笑:“睡得熟呢,阿燕,我们出去罢。” “嗯。”长孙忘情向甲板上走去,曹雪阳跟在她身后。 李承恩眼皮也不抬,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散漫问道:“那,走了?” “走了。”曹雪阳说道。 他们的面前,一个旁人看不到的地图跳动着,“大唐”二字闪着金色的光芒。 楚留香悄悄睁眼,望着三人渐渐消失,恍惚间想到他们当初自黑洞中来的情形,想到那个风流入骨、雅致随性的医者,想到那个清冷如月、寡言高洁的剑客。不知是不是错觉,楚留香看见李承恩对他眨了眨眼,他哑然失笑,果然还是瞒不过去么…… 也好。 愿你们此去,得偿所愿。 . “咦?”西湖小院内,舒窈落子的手一顿。 她的对面,裴元手持黑子,正在手中把玩着。舒窈轻轻出声的同时,他亦顿住手中的动作,扬了扬眉,勾起一股写意风流:“师妹成功了。” “我去同泽兰沙苑、清风明月他们说一声,你去收拾你的医书、材料,给无情他们写封信,然后就走罢。” “好。” 边境的风沙烈烈,空气中仿若没有哪怕丁点儿水汽,干得叫人头脑沉闷。 闭目听着苏梦枕、王小石、雷纯、狄飞惊等人辩论对敌谋略的李白忽然睁眼,遥望东南千岛湖的方向,洒然一笑:“接下来的路,要你们自己走了。” “先生?!”苏梦枕疑惑地看向李白,不知想到什么,严肃了面容,问道:“莫不是有人惹恼了您?” “并未。我只是……” 天上的谪仙人露出一个神秘又恣肆的微笑。 “要回家了。” 回到啊,那个歌舞升平、繁荣开明却又危在旦夕的地方。 我辈乃游子。 而它名大唐。 第141章 第140章归唐 这是一个奇异的空间。 周围是望不尽的深邃黑幕,无数璀璨的光点在浓重的墨色中环抱着他们,似乎是星光,却又比那更为明亮。遥不可及到似乎触摸不到的远方,有大片大片绚丽的云彩般的存在,恍若有生命,在流动着。 墨紫色衣裙的女子眼睫轻颤,睁开双眼,极尽华丽与神秘的景象占据了她的所有目光。云苓怔了怔。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万花谷中工圣僧一行师父给他们说过的,在遥远的,天的尽头,是为广袤的另一个世界。一行师父说,那或许是他穷尽一生都无法到达的远方。 四周寂静无比,唯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幸而,很快,就有别的声音响起。 “阿苓。” 男子清凌凌唤她。 原本有些不安的心绪忽然安定下来。云苓抬眸,漫天星河,万千星辰,那无数微小的光芒汇聚在一起,愈发衬得他清逸飘茫。但这不是最吸引云苓注意的,女子琥珀色的杏眸直直地盯着原本微阖的双眸—— “……阿英,你、你的……你的眼睛……” 就像是梦境一般。 仿佛她曾经的梦成真。 那双再无人得见的眼眸睁开,和她梦见的一样,是温润的琥珀色,光华流转,淡然静谧。哪怕是四周那濯濯星光,都无法比拟他的眼眸。 叶英眨了眨滞涩的眼,太久没有见到一丝微光,这令他一时间竟不习惯睁开眼睛的感觉。奇特的是,长久没有见过光芒的他,本应极其不适那些星芒,但实际上,他什么感觉也没有,反而情不自禁被那些闪烁的一点吸引。 ——他在其间,好似见到了星辰陨落,万物生灭。 那是很长很长的一个过程。 又是很短很短的一个片段。 就好像是一瞬间,他见到了许多。从第一个世界到最后一个世界,他“看到”的一切,都走马灯似的滑过脑海。 最后,都定格在眼前的人身上。 他记得,在这之前,他就已经看到她的色彩—— “地平线边泛起的瓷白”,是她的肤色。 “天边将退未退的鸦青”,是她的墨发。 “云彩翻涌卷起的墨紫”,是她的衣裙。 “隐隐抖落几点的银芒”,是她的发饰。 云苓轻轻问道:“你……能看见了,对吗?” “嗯。” 云苓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心头涌上的是什么滋味儿。她有太多想问的,到最后,只化作一句:“有觉得难受吗?。”她抬手,覆上叶英的双眸。叶英任由她动作,眼前被熟悉的黑暗笼罩,云苓又询问道:“你失明已久,乍然见光,有没有觉得难受?” 叶英了然,安顺地垂下眼眸:“不难受。”掌心有眼睫轻轻扫过的酥酥痒意,云苓难得走神,想道,他的眼睫似乎……又长又翘。 数道白光闪过,接连又是几道身影出现在此方天地。 裴元才落地,就看见自家师妹的手搭在叶英眼眸上。他无言片刻,不知是该说叶英占他师妹便宜……但这分明是反过来的!更显得他没有理由去质问叶英了。舒窈见他神情,轻笑一声。 “啧啧,叶英,一段时间不见,你和人家姑娘……”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然而这调侃的语气,一听便知是李承恩。 云苓急忙把手放下来,道:“不是,是阿英的眼睛,能看见了。” 闻言,裴元扬了扬眉:“哦?”倘若不是时间地点不对,他倒是很想拉着这位大庄主去好好研究下。 旁的人听闻此事,纷纷祝贺叶英。 最后一道白光散去,唐无乐从中走出来,环视一圈,吹了声口哨:“一谷一盟,十三门派,来得倒挺全。” 不过几息功夫,所有在异界的人都齐聚了。 “这是何地?”曹雪阳蹙了蹙眉:“不是说回大唐么?” “欢迎来到我的空间。” 一个清脆圆润的女童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 “……” “事情就是这样啦,每个世界都会产生世界意识,来引导不良的走向。但是因为我才刚刚具备意识,没能把控好力量,导致你们的时空发生紊乱,不小心就产生裂缝,让你们掉到异时空去了。” 小姑娘挠了挠脸颊,很是不好意思:“我后来想了想,干脆让你们所有门派都知道安史之乱的事情,也算是补偿了。” “嗯,是的,作为补偿,你们可以改变历史走向。” “不过,为了避免恐慌,你们不可以把安史之乱和异时空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差不多就是这样啦,我会送你们回去的。” 云苓:“等等,那么,为何只有我与阿英能够穿梭所有世……时空?” “因为你们两个是最先掉到异时空的啊。”小姑娘漂浮着坐在半空中,晃了晃双腿:“你们身上所拥有的时空能量是最多的,能够支撑你们走到最后。”她又看了看叶英,说道:“你的领悟能力真的很厉害……连时空本源的力量你都能够感觉到。” 叶英若有所思:“这便是我恢复视力的缘由?” 小姑娘:“是吧,也可能不是?”她歪了歪头:“你们人类不是说过,爱是最伟大的力量么?” “扑哧……” 李承恩被这小姑娘逗笑了。几个年长些的前辈也促狭地笑了笑。 云苓耳垂发烫,仍是强自镇定,对小姑娘点点头:“我明白了,劳烦你送我们回大唐了。” “嗯嗯!”小姑娘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看向莫雨和穆玄英:“那个……就是……”她眼睛一闭,一口气道:“是这样的,我会把你们送到很久之前的时间线,这样方便你们改变安史之乱,但是……那个时间点,你们两个,不是,”她又指了指玉萤:“你们三个,是不存在的。”她挠了挠脸颊:“我本来是想送大人去的,就是,那个姓王的和姓谢的。但是不小心弄错了,变成了你们……” “……”在场中另一个姓谢的感觉有被冒犯到。 于睿低声道:“应当是说谢渊谢盟主。”谢云流“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晓。 莫雨和穆玄英面面相觑,穆玄英试探性问道:“那不知我和雨哥的未来,会怎么样?我们是不是不会参与到安史之乱中去了?” “差不多罢,估计等到你们出生,也已经没你们什么事了。”小姑娘不知怎的,分明前一刻还在苦恼的模样,紧跟着又笑起来:“放心罢,待你们出生,就会恢复记忆的。” 她长长舒一口气:“好像没什么了……啊,还有这些。” 小姑娘又摸出一堆瓶瓶罐罐和药方,碎碎念道。 “这是给姓莫的你的药,可以化解你身上的诅咒。” “这是给姓叶的,你有个妹妹不是三阴绝脉么?这是给她的,保证她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啦。” “这是尸人的解药方子……” “这个呢,是……” 尽管已经知晓小姑娘来历不凡,她口中所言却字字句句在冲击着所有人。 到最后,小姑娘把东西分为,高兴地对他们挥挥手:“就这样了,诸位,有缘江湖再见。” 像是迫不及待要送走他们,小姑娘这次再也没有给他们留下询问的空子,煌煌明光迅速扩散开来,一眨眼,所有人都消失不见。小姑娘双手托腮,凝视了许久遥远的星云,忽然开口:“我说,你都不打算见见他们吗?” “没有必要。” 另一个声音响起,分明是还有些稚气的孩童音色,却稳重得像个大人。 “我和他们不在一个时空,他们认识的‘我’也不是我。” “所以,没有必要。” 小姑娘摇了摇头,不是很明白:“又不是你那个时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就为了让他们改变一切,值得么?” 那个声音静默良久。 忽然轻轻笑了。 “值得啊。” 她说。 “因为那是大唐。” 第142章 第141章幼年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有一辈子那么漫长,眼前的光才缓缓散去。耳边是嘈杂纷乱的絮叨,无数画面滑过,好似叙说着那一个个故事。混乱得令云苓无意识偏了偏头,蹙眉喃喃:“安史……” “……” 她猛然睁眼,恍然惊觉额间有细密的冷汗。云苓环视一圈,熟悉的陈设和布局,是她在万花谷中的小屋。 ——万花众人素来放纵不羁,诸多弟子也没个统一的住处,便由内务总管王伯划出可供居住的区域,再由聋哑村总管胡长吟率领聋哑仆从盖上一座座错落有致的小屋,让他们随自己的喜好来选。一般而言,天工弟子多居住在千机阁、水月宫、天工坊附近;杏林、芳主两脉弟子多好花海边缘的平地,傍着连绵山丘;商羽、丹青、书墨、星奕弟子多居住在寻仙径附近,琴棋书画齐聚,方便听泉赏月,共论风雅。那些能人异士,则偏好不一得多。 熟悉的环境让云苓放松了些许。她闭了闭眼,轻吐一口气。 回来了啊…… 云苓一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无声地笑了笑,掌心却微潮。 回来了。 她不知多少个昼夜,日思夜想的家。 过了一会儿,云苓跳下床,轻车熟路地在屋内找到热水,洗去额上的冷汗与面颊上的湿意,这才感觉松快了些。剩下唯一的问题就是…… 镜中倒映出一张稚气的面庞,女孩儿肤白如雪,乌发如墨,散落在身后,用手拢过,便顺着指缝滑过。一袭墨紫色的衣裙,分明繁复厚重,却因着一些细节上的修饰,生出几分这个年纪应有的灵动活泼——那个小姑娘所说的“时间点”,竟是她堪堪七八岁的时候! 云苓先是茫然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个时间点,安禄山莫说起兵造反了,恐怕连朝廷都未入。云苓抑制不住勾唇,又想到小姑娘说,他们可以改变历史。也就是说,还有很多,她都可以改变。一股难言的战栗顺着脊椎骨窜上,这并非是害怕,而是兴奋。云苓咬了咬唇瓣,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她甚至来不及去寻叶英、裴元、舒窈还有其他从异界归来的人交流,匆忙拿出纸笔,记录未来将会发生的悲剧。 “徐师兄定不能再在寇岛上落难了。” “康雪烛……啧,这次必定不叫他得逞。” “对了,大师兄应当会早些回家,之岚便不用再受苦。” “……” 行云流水的笔迹,满满当当向下挪动,见势还有增加的意思。直到云苓把自己能够想到的全部都写上,她才捏捏发酸的手腕,微微一笑。 此次异界之行,反而因祸得福。 . “咚咚咚”,轻缓的扣门声,伴随着孙思邈含笑的话语:“云丫头,还没起么?” “师父?”云苓把那张写满未来之事的纸夹进书内,放在书架上,起身开门。触到老者一如既往慈祥和蔼的目光,异界诸多思绪纷纷涌上心头,云苓忍不住上前一步,拥住孙思邈:“师父,徒儿好想您。”她的嗓音本就柔和温婉,又带了这个年纪的软糯,好像在同师父撒娇。 孙思邈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温和问道:“怎么了,可是魇着了?” “不是,就是很想很想师父嘛。”云苓小声反驳着,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口吻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小孩子的语气。 孙思邈笑呵呵道:“好好好,师父也想云丫头呢。” 云苓:“师父怎么来了?” “我要去藏剑山庄为叶夫人看诊,云丫头可要随同我一道去?” 云苓霎时就想起来,就是这次,她念着要跟二师兄去采药,便拒绝了师父去藏剑山庄的询问。她曾经在叶英面前带着遗憾提起过,却不想,如今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 云苓毫不犹豫点头道:“去!” 孙思邈奇道:“你二师兄昨日就在准备出谷采药,我还以为你要同他一道呢。” “因为想看看藏剑山庄是什么样子啊。”云苓眼睛也不眨地道。 “啧。”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啧”响起,萧肃疏朗的少年大步走来,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自家师妹,什么想看看藏剑山庄是什么样子?只怕想看看少年时候的叶英是什么样子才是真的罢。想到他们药王门下唯一的女弟子就这么被藏剑山庄的家伙拐走,裴元愈想愈不是滋味儿。 云苓乖巧唤道:“大师兄。”她的尾音咬得又轻又软,猫儿似的撒娇,唯恐同样有记忆的裴元不许她去藏剑山庄。 “阿元可要同去?” 裴元淡淡道:“我就不去了,有事寻阿……舒窈。” 孙思邈眉头动了动:“你寻她做什么?积薪就这一个弟子,宝贝得很。” “……”裴元忍了又忍,最后只道:“你看好师妹就好。”莫说舒窈是星奕一脉的大师姐、王师父门下唯一的女弟子,他们杏林这一脉,不也是只有云苓一个女弟子么?想到这里,裴元面色愈发冷下来,他捏捏眉心:“罢了,我去寻仙径了。” 舒窈的屋子,就在寻仙径处。 孙思邈:“去罢。” 见裴元离去,云苓挽住孙思邈的手,仰头问道:“师父,我们何时出发?” 孙思邈道:“你去收拾收拾东西,即刻便能出发。” “那我现在就去收拾。” “嗯。” . 这个时间点,神行还未出现,要从一处到另一处,也只能车马劳顿。云苓趴在窗边,看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无比怀念神行千里。她数了好几日医书上的字,终于在快要厌倦时,到达了藏剑山庄。 “孙老一路辛苦。”为表对孙思邈的尊敬,前来迎接的是藏剑山庄现任庄主,也是叶英之父,叶孟秋。 然而云苓的注意力并不在叶孟秋身上。她悄悄抬眸,看向叶孟秋身后的少年。一袭淡金色锦衣,额角五瓣红梅在鬓侧垂下的如墨发丝间若隐若现,琥珀色的眼眸安然透彻,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大抵便是这般罢? 似是留意到云苓的视线,他回望过来。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依稀可见几分长开的模样,原本眼尾常常勾起的写意风流,被孩童的柔软稚气冲淡了许多,愈发玲珑甜美。她冲他眨了眨眼,又在孙思邈提她时收回目光,对叶孟秋行了一礼:“云苓见过叶庄主。” 叶孟秋如今膝下仅有五子,未得一女,见了云苓,不由得心生喜爱,夸赞道:“不愧是孙老的弟子,实在聪明伶俐。比起我这五个不成器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尤其是一想到自己曾寄予厚望的长子叶英,叶孟秋便忍不住心口疼。他瞪了一眼叶英,为孙思邈介绍道:“这是犬子,叶英,叶晖,叶炜,叶蒙,叶凡。” 听了这话,叶炜显然有些不服气,张口就想说话,却被叶晖按住了。他对弟弟摇摇头,示意他不可折了父亲的面子。叶蒙也是知晓自己三哥性子的,低声劝慰道:“三哥,你莫要多想。” 叶孟秋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儿子,旁人顺着他说却并不合适。孙思邈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道:“五位公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孟秋你也不必苛责。”说罢,他便转了话题:“好了,病人为重,我这就去为叶夫人诊治罢。” 叶孟秋闻言,也顾不得抱怨,伸手请道:“孙老这边请。”他又看了看云苓,询问性地说道:“至于令徒,就由犬子领着逛逛藏剑山庄,如何?” 孙思邈还未开口,云苓就拉了拉他的手,语气软软道:“师父师父,我一见……大公子,就觉得很是亲切呢。我能不能跟着他啊?” 孙思邈哑然失笑,点点云苓的额头:“你这丫头,孟秋才夸了你,就这般无礼。” 叶孟秋连忙道:“没有的事,令徒直率,倒是犬子的荣幸。”虽然他也不是很能明白,这小姑娘怎么独独看中了长子。叶孟秋心里嘀咕着,难道不应当对与她相似年纪的叶蒙、叶凡更有好感么? 不过既然云苓都指明了叶英,叶孟秋便道:“既然如此,便由你领着孙老的弟子,切记要好生看顾,莫要出了差错。” 叶英应道:“是。” 得到叶孟秋的许可,云苓立刻走到叶英身前,伸手,对他笑得眉眼弯弯,一双杏眸成了好看的月牙:“我是云苓。我可以唤你阿英么?” “自然。”她这般一本正经地装模作样,让叶英不由得微哂。他握住她的手,指尖仍是微凉,似乎连纹理都没有分毫变化。然而,稚嫩的容颜又告诉他,那些曾经在异界想象过幼年时候她的模糊画面,终于在今日,有了清晰的剪影。 一旁的叶晖,略有些诧异地发现,他大哥那素来疏淡清冷的神色,竟忽然柔和了下来。 “……”叶晖困惑地看了又看叶英,没错啊,是他大哥。 第143章 第142章幸运 临出谷前,裴元带着舒窈来寻云苓,告诉她一个发现:任何有关异时空与安史之乱的消息,都无法传递给旁人。一旦升起这样的念头,就会突然发觉自己无法开口。好在他们也并非铁了心打算违反小姑娘提前告知他们的规则,只是出于试探,想要知道这是强制性的还是自觉性的。如今看来,应该是前者。 既然如此,云苓与叶英的谈话,叶晖、叶炜、叶蒙、叶凡他们势必不能在侧旁,云苓便借故要去看九溪十八涧,让他们随意。 叶炜、叶蒙、叶凡年纪尚小,听闻不用他们招待客人,立时便跑开去。叶晖要稳重些,却很听叶英的话,便也听叶英的,去做自己的事了。尽管,叶晖还是忍不住想道,大哥那般性子,当真能够看顾好人家小姑娘么? 顺着飞檐翘角的连廊缓步行去,一路上有柔柔的风穿过波纹晃动的西子湖水面,带来灵秀的水汽。云苓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般轻松了。异界的桩桩件件,好像忽然成了上辈子的事似的,如今回想起来,竟觉得模糊不清。云苓轻轻闭眼,天地间所有浮华都褪去,耳畔唯有鸟鸣风吟。 仗着叶英如今能够看见,云苓便没有睁眼,笑吟吟道:“我看不到啦,要阿英领着我走呢。” “……”叶英垂眸,他与云苓相差八岁,少年的体态已初具雏形,以致于云苓小小一只,矮他大半截。小姑娘闭着眼,卷翘的眼睫不自觉微颤着,脸上还带着清浅又顽皮的笑意。他伸手,牵住她,与她十指相扣:“好。” 刚开始,云苓还有些小心翼翼,落下的步子又轻又慢。但渐渐地,云苓便很放心把自己交给叶英。或许是因为有他在身侧,虽然眼前尽是黑暗,云苓却不觉得有什么恐慌的,连最初选择闭眼的不安,都消弭于无形。掌心的温热令她唇角更加扬起,在一些地方,叶英担心她走不好,便出言提醒。 “上坡。” “石墩。” “左转。” “……” 云苓一一照做。她一边走着,一边无意识出神,想道,当初叶英,是如何适应失明的变化呢?他是不是,一开始也会走得磕磕绊绊?那种骤然失明的种种情绪,他会不会?所有人都赞叹他以双目换得心剑圆满,镇守藏剑山庄,又有多少人看到这背后的艰难? 走着神,云苓便错漏了叶英的一声“台阶”的提示。 “啊呀……” 她一步绊到青石台阶上,整个人踉跄了下,幸而叶英眼疾手快,及时捞过她的腰肢,带着她站稳。 “在想什么?”叶英用着问句,语气却极肯定。若非走神,云苓必定不会如此不小心。武者五感灵敏,即便失去视力,平衡力也极好,不会那么轻易就被绊倒。 方才险些摔倒的时候,云苓就已下意识睁开眼睛。闻得叶英的话语,她眨了眨水润的琥珀色杏眸:“在想啊……”她拖长了尾音,微微一笑:“阿英,是真的很了不起呢。” 猝不及防听到她这般回答,叶英先是微讶,转念之间,竟明白了云苓的想法。他摸摸小姑娘的发顶,道:“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花满楼不也是如此么?” “可他是他,你是你啊。”云苓道:“最初一定很辛苦罢?” “习惯之后,其实也还好。” 那就是最开始确实很辛苦了。 云苓抿了抿唇,问道:“那,你这一次,还要……如此么?” 叶英俯身,平视云苓的眼眸,道:“不用了。”他问道:“你还记得,那个小姑娘所说的,所谓时空本源的力量,被我所领悟么?” 云苓懵懂点头:“嗯……” “我们一路走过那么多世界,我本就有所感悟,加之那‘时空本源’,心剑完善,已不必自封双目。” “当真?”云苓眼睛顿时亮起来。 “当真。” 云苓弯了弯眉眼:“那可真是太好了!”她望着面前少年明光澄澈的双眸,轻轻道:“我啊,曾经做过一个梦。我梦到,阿英的眼睛是睁开的。”她伸手抱住少年,把头埋进他怀里,闷声道:“是不是很美好的一个梦?” 叶英拍拍她的脊背:“那如今,已不是梦了。” “是呀,不是梦了。真是太好了。”小姑娘在他怀里拱了拱,柔顺的及腰墨发微乱,几簇发丝翘起,微微晃动着,可爱至极。 叶英眸底含了浅淡的笑意,他伸手按了按一簇翘起的发丝,又见另一处翘着,才按下去,这边又重新翘起来。 小姑娘好似被惹恼了,双手护着长发,嗔视他:“不许动我头发!” 叶英轻笑一声,直起身子,牵过她的手:“还要去看九溪十八涧么?” “看的呀。”她说着带着糯意的吴侬软语,尾音不自觉就带上撒娇似的语气词:“你以前说过的,要带我逛藏剑山庄呢。” 那还是第一个世界的事情了,他们尚未定情,却已约定带彼此游览各自的门派。 “西子湖的景色很多,你可以慢慢看。” “旁的暂且不提,单只断桥残雪,我恐怕要等到冬季呢。”云苓问他:“你打算留我到冬日么?” “有何不可?”他反问。 不知为何,云苓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她两步一跃,三步一跳,连带着叶英不得不加快了步伐跟紧她,忧心她又不小心跌倒。 . {九溪与十八涧在八觉山下的溪中溪餐馆前汇合。其水屈曲洄环,九折而出,故称九溪。其地径路崎岖,草木蔚秀,人烟旷绝,幽阒静悄,别有天地,自非人间。溪下为十八涧,地故深邃,即缁流非遗世绝俗者,不能久居。一路重峦叠嶂,茶园散处,峰回路转,流水淳淳,山鸟嘤嘤。} “我记得,藏剑的招式中,有一招名为九溪弥烟?” 叶英颔首:“嗯。叶家剑法,招式多来源于西子湖的灵山秀水。” “原来如此。” 云苓拨弄着潺潺的流水,开始同叶英谈正事:“阿英,你背包中,可还有先前李统领给的天策符印、唐无乐给的面具那些?” 叶英:“并无,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我也是。燕姐姐的苍云符印、柳夫人的玉佩什么的,我猜想应当是回到这个时间点它们本该存在的地方。毕竟,这些东西是不可能同时拥有两个的。” 叶英又道:“但是有些东西还在。”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云苓脸颊一红,小声问道:“什么东西?” “你送的香囊。” “……”云苓勾着溪水玩的手指顿住,半晌才道:“兰亭香雪,也还在。” 不过,因为此时不适合取出,他们都放在背包中。 “看来,我们又要重新互相送了呢。”云苓道。否则,根本难以解释他们手中彼此的礼物是从哪儿来的。 叶英“嗯”了一声,忽然淡淡一笑,问道:“所以,现在可否告诉我,香囊中装了什么?” “……”云苓扭过头去,顾左右而言他:“我们什么时候同其他人联系啊?明年就是名剑大会,公孙前辈应当都会过来?不过也说不准,或许会提前来拜访呢。” 叶英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小姑娘白皙的脸颊上染了红晕,恍若霞色。他没有为难云苓,不顺着她的话,转了话题:“尽快同其他人联系或许会好一些。” “算算时间,安禄山想要进入朝廷还有几年……唔,”云苓下意识扬了扬眉,却不知尚带稚气的面庞做出如此动作,有种故作成熟的孩子气:“其实真正造成安史之乱的,还是皇室罢。即便我们能够令安禄山在手握权柄前杀了他,只要皇室一日腐朽,大唐便一日不会安稳。” 叶英赞同云苓的观点。 但新皇的选择,还有待商榷。 按照原本的历史走向,本应是李隆基三子李亨继位。然而既然要改变历史,便不应当着眼于旧有的定论。 “恶人谷与浩气盟现在看来是指望不上了,不过也无妨,一谷一盟要接纳彼此,也除非是在安史之乱这般危难关头了。平日里似现在这样皇位更替,反而无需他们插手。” “而且,十三门派各有其人,我们也不是孤立无援。” 云苓眉眼弯弯,说道:“尤其是,有舒师姐和于姐姐呢,她们两个啊,最是善谋。” “所以啊,我们的未来……” 云苓凝视着眼前溪水中飘荡而过的落花,回首对叶英一笑,有细碎的流光在她眸底闪烁跳动:“有太多变数与幸运。” 当然,她不会告诉他,最幸运的是,她能够重新选择,来到藏剑山庄,看到他年少时候的模样。 第144章 第143章无惧 令云苓倍感意外的是,她居然当真有可能在藏剑山庄久留。 ——叶夫人的病情需要长期调养,师父觉得,左右他也无事,既然来了,便留一阵子。更何况,连云苓都愿意留下呢。须知,自从跟随过阿麻吕出谷采药后,云苓对外界诸多向往,可谓“身在桃源隐,心怀天下先”。 面对着孙思邈意味深长的目光,云苓沉默了一会儿,试图解释:“师父,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知晓。”孙思邈笑呵呵道。 即便是云苓,也没能从他坦然自若的神色中分辨出,对于她待叶英的特殊,孙思邈到底看出了几分端倪。深知自己师父的秉性,云苓索性放弃挣扎,赌气似的道:“我就是看他好看,不行么!” 孙思邈:“行,当然行,云丫头你说行就行。” “……”云苓默默闭了嘴。 然而孙思邈并不放过她,提醒道:“云丫头,他就站在你后头。” “……” 云苓下意识回首,果然见叶英神色疏淡,好似没有听到方才她同师父的话,对孙思邈点了点头:“孙老,我来带阿苓去灵隐寺。昨日约好的。” 云苓:“……师父,您别说话,我想安静一会儿。”她又是瞥了叶英一眼,恼怒想道,这人怎么走路都没有动静的! 无辜遭受迁怒的叶英倒并不以为意,极自然地当着人家师父的面,挽起小姑娘的手,淡淡一笑:“走罢。” 孙思邈眯起眼睛看他,只见此子坦坦荡荡,一派风光霁月。反倒是他的小徒弟,耳垂绯红,一双杏眸半垂着,好似想遮掩什么,又全然遮不住的模样。孙思邈心底摇头,还是太嫩了些啊。又思及裴元先前提到的,“您看好师妹就好”,孙思邈“唔”了一声,想道,这群小家伙,只怕有秘密瞒着他呢。 . 云苓尚未知晓她师父早已看透他们这一群人,却装作不明白的模样,笑呵呵看热闹。 她正仰着头问叶英:“澄如大师可到了?” ——他们这一批去往异界之人,如今还能随意出游的,便只有年龄较长的澄如、公孙幽公孙盈两姐妹与李白。其他人么,年龄都差不多,小的如云苓,才七八岁,大的也就十几岁,很难联系上彼此。谢云流倒是还可以出来,不过这个时间点,他还在忙着处理自己的事务。当初他之所以出走东瀛,也是由于朝廷纷争,牵涉政事,解决起来总归要复杂许多,更何况谢云流也不愿让此事使得纯阳宫受影响,更要细致一些。是以,澄如借前来灵隐寺论佛的名头,联系上了云苓、叶英。 说来也有趣,前不久云苓还在问叶英,他们也不知何时才能同其他人联系,才过了两日,就有澄如的书信寄来。这书信是先去往万花谷,到了裴元手中,才再用裴元的名义寄给云苓与叶英的。毕竟,裴元好歹还有去少林寺义诊的经历,叶英可确实半分与澄如相识的可能性都没有。 “嗯。昨夜到的,因着舟车劳顿,便约了今日相见。”叶英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云苓眨了眨杏眸,总觉得他这般有点像在哄小孩子。“阿英,你不会真把我当作小孩子了罢?”云苓怀疑地看着叶英。不知为何,竟忽然想到玉萤——她算是如今知晓玉萤以往的心情了。 叶英并不否认:“你如今,难道不算是小孩子么?”他眉心微动,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音中含了笑意:“云小姑娘?” “叶小公子。”云苓紧跟着接道。 “错了。”叶英道:“叶小公子当是五弟,我序齿为长。” 云苓扬眉,旋即又意识到年幼的自己做这般颇有些奇怪,便收住动作,笑吟吟问他:“那你说,我要怎么叫你?” 叶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清凌凌唤了一声:“阿苓。” 他的嗓音,素来都是清清淡淡的。如今,尚且青涩的少年说话时还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清澈明净,好似小雨初晴后的西子湖,亦似雪霁天开的开阔苍穹。无端地,就令人心静安定。 云苓忽然歪了歪头,小指勾住叶英的掌心,由衷地慨叹道:“阿英的声音可真好听呐。” 猝不及防收到来自情缘的夸赞,叶英一怔,旋即微哂:“你的声音也很好。” 这倒并非是假话。 云苓说话,总带了几分吴侬软语的婉转糯意,细腻动听,恍若春日里轻轻飘落的雨丝,绵长温和。有趣的是,她素来不爱规规矩矩,以致于总用着最恣肆的语气,说着最委婉自持的谦辞。然而,但凡稍稍留意,便能听出,就连那谦辞,都满带洒脱旷达。这一豪放一婉约,糅杂在一起,便形成了云苓特有的说话风格。 “当真?”云苓笑吟吟问他。 “当真。” 闻得他的回答,云苓忽然轻声笑起来。 叶英问道:“在笑什么?” “只是突然就觉得,我们这样,好像一下子变得幼稚起来。”云苓如实答道。 就像是两个小孩子,为一件毫无影响的小事在斤斤计较。然而,却又让她切实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轻松。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夜晚在睡梦中惊醒,睁开眼,望着茫茫夜色发愣,直到远处天光大亮。那是连叶英也无从发觉、无法安抚的深沉情绪,唯有在一人独处的暗夜阴影中,才露出一星半点儿的痕迹。 叶英又是否有这样的感觉呢? 云苓并不曾知晓。 他们是那样默契,把自己对未来的忧惧小心翼翼藏好。即便是偶尔的显露,也好似坚强得一声安慰就能抚平。可是啊,可是啊,倘若未尝亲眼得见这盛世大唐,那最深处的不安惶惶,怎么可能消弭? “但是,如今,一切都已不同了,是不是?”云苓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下去,反而突兀地问叶英。 叶英仿佛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微微颔首,肯定道:“一切,都已从最初开始改变。” 云苓笑弯了眼睛,清脆婉转的笑声愈发大起来,最后竟成了恣肆的纵声大笑。笑声惊动了四下的鸟雀,有振翅拍打的声音传来。 “我真是,太喜欢,太喜欢现在了。” 话落,她倏地又接了一句。 “当然,或许以后会更喜欢阿英也说不定呢?” 叶英哑然失笑,抬手,抚过小姑娘的眼角。 他的指尖触及自己柔嫩的肌肤时,云苓下意识眨了眨眼睫。下一刻,温热的指尖轻轻拭去那一抹湿意,云苓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眼角不知何时沾染了水色。 “哭什么?”他牵起她的手,缓声道:“会好起来的,不是么?” 云苓撇过头去,耳垂微红:“你懂什么?这叫高兴呢。” 她其实不是个喜欢哭的人。 幼时随二师兄出谷采药,不慎从悬崖上跌落受伤,回谷修养,期间也未曾滴落半颗泪珠。但这异界穿梭、时空转换之事,几乎囊括里她这几年来的大喜大悲,将将回来时她哭过一阵,原本以为便不会再有了,未料到在他面前,仍是没能忍住。 “那便高兴一点。”叶英道,他揉了揉小姑娘的发丝:“我先前并不能看见时,曾想过许多次你笑的模样。如今终于得见,便不愿再见你哭泣。” 云苓微怔。 叶英的性子,内敛含蓄亦直白坦荡。很多时候,他不是不懂,只是不言。可有些时候,他却又毫不掩饰,说出的话语直达人心。 云苓开始觉得连脸颊都在发烫了。她咬了咬唇瓣,又笑起来:“你说得对。本来,也就不值当再哭的。” “嗯。” “不说这个啦,还有多久才到灵隐寺啊?” “很快。” . 叶英说很快,确实是很快。几乎是云苓转移话题没多久,灵隐寺便出现在他们面前。于藏剑山庄而言,灵隐寺算是相对特殊的存在,此间受藏剑山庄庇护,众僧人有不少是江南名士隐居于此。灵隐寺香火旺盛,常能见信徒来往,络绎不绝。望见身着一袭藏剑锦衣的叶英,那些游客含笑冲他点头,双手合十行礼。于他们而言,藏剑弟子是这座寺庙的守护者。叶英对每一个人都会颔首示意,少年清逸俊秀的面容上有清浅的笑意。 迎客僧提前被打过招呼。见到云苓与叶英,他迎上前来,道:“澄如大师已在内等候,二位请随我来。” “那就劳烦这位师父了。” 云苓其实已记不大清她年幼时候看见的澄如是什么模样,再回忆起来,脑海中第一反应浮现的是在异界中见到的,那须发皆白,却沉静肃穆的面庞。然而时间向前倒推十几年,澄如的模样尚显年轻。唯有那佛法浸润的包容海涵,始终未曾改变。看见他们,澄如双手合十:“叶檀越,云檀越。” “澄如大师。”两人唤道。 澄如并未绕弯子,直截了当道:“我已去纯阳宫见过谢檀越,太白先生是亲自前来的,七秀坊……不,如今还当称为忆盈楼,我不便前往,不过却有收到讯息。至于旁的,如天策府的李檀越、曹檀越,如今尚未参军,不知何处;长孙檀越远在雁门关,如今还未有神行,难以前往;等等,诸多不便,难以联系。” 这也正是云苓所头疼的一点。 他们所有人分布得太过散乱,之前那自称世界意识的小姑娘又将他们送走得急切,以致于那么多人,竟没能好好坐下来互相交流彼此的想法,以及如何对待将来的安史之乱。原本,他们也没有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神异之事,能够使时间后退,所思所想,皆是如何抵抗狼牙军,如何斩杀安禄山。但换到现下,所有的问题,都变成了—— 如何预防安史之乱,如何挑选下一任的唐皇? 像是知晓他们内心的想法,澄如微微一笑,脸上露出年长者的宽和慈祥。 “太白先生托我给你们带一句话,这亦是我与二位公孙檀越所想的。” 澄如慢慢说道。 “未来的变数太多,你们年轻人,还应有更光明的前路。这些泥泞,还有我们这些老前辈在,何必深陷?” 他的眼神是那般明亮,恍若晨星,如同每一位长辈,里面盛满了对后生的期许。不,不只有他。还有公孙幽、公孙盈,还有李白,都是那样在乎着他们这些晚辈的未来。 更或者说,是大唐的未来。 你们年轻人前途坦荡,又何必回头? 那些最不堪最灰暗的事情,自有他们来完成。 感受到来自前辈们最深切的盼望和希冀,云苓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方才被叶英抚过的眼角,又有水光浮现。心头蓦然涌起一阵滚烫的炙热暖意,她下意识牵住叶英的手,望见对方眼底西子湖面水纹般晃动的柔和,切实感受到,这一次,已前路无惧。 第145章 第144章师父 次日,澄如便动身,准备去寻其他的穿梭异界者,互通讯息。对于如今尚未普及神行千里的大唐而言,这路程之遥远,不可不说。 “如此,便辛苦大师了。”云苓对澄如一拜。 澄如深深看了一眼她与叶英,一笑,脸上隐约浮现起岁月的纹路:“谈何辛苦?二位不也未尝打算放下重任么?”何况,比起云苓与叶英曾经奔波于一个又一个异世界而言,澄如着实觉得自己没有付出什么。 澄如想道,或许他们这些前辈也知晓,即便他们如此言说,晚生们仍然会着意于安史之乱。然而,却还是忍不住去说。就如同他们曾经分明不知前路如何,依旧一意孤行,追寻那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有的时候,做一些事,说一些话,并不一定是想要谋求什么目的——仅仅是想做而已。 “两位公孙檀越道,她们近日应当会前往藏剑山庄拜谒。”澄如补充道。 对于叶英年少时候的经历,或许外人并不如何清除,但公孙幽、公孙盈却是知晓的。是惜才,亦是关爱后生,两人都打算提前告知叶孟秋关于叶英的心剑之道,避免叶孟秋再度将璞玉当做朽木。 叶英自然能够领会到公孙姐妹的好意,他眉心微动,道:“二位公孙前辈有心。” “于她们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尔。但对叶檀越,却大有助益。既然如此,为何不去做?”澄如双手合十:“二位不必再送。”衣着朴素的僧人踏上船只,回首对他们点点头:“阿弥陀佛,再会。” 微风轻轻拂过他们的衣摆。云苓凝视着船只远去的方向,良久,忽然听到身侧叶英清清淡淡道:“回去罢。”他挽起她的手,掌心是一如既往的温暖。 云苓应了一声,弯了弯眉眼。 . 在藏剑山庄的日子悠闲又宁静。其实叶英并非一直能够陪伴于她,他们的关系明面上看起来也没有亲密到时时刻刻都要在一起,以致除了窥得一星半点苗头的孙思邈,任是谁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关系远非看起来那般。 又是一日天晴。 云苓揉了揉酸涩的手腕,放下笔,面前案几上抄写的字墨痕未干——这是孙思邈给她布置的日课。杏林一脉的弟子,每日都要抄阅医书药典。当然,到云苓成年后,也就慢慢不再需要如此。不过,重回昔日,云苓便老老实实捡起了这项日课。熟能生巧,再抄写几遍,都是无妨的。 云苓将纸张铺开,用镇纸压好,才跑到隔壁,趴在门框边上,探头,熟练地拉长尾音,声音软糯:“师父——,师——父——,我抄好啦,可以出去玩了么?” 孙思邈不紧不慢地将手中一束药材扎好,才抬起头来,望着她,脸上浮起一抹笑纹,满带了然:“是出去玩,还是出去寻叶大公子玩?” “……”云苓眨了眨琥珀色的杏眸,神色无辜:“这有什么区别嘛?不都是去玩么?而且,还有叶家其他公子呢,怎么师父你就单单只说阿英?”她算是知道了,在自家师父面前,瞒过去是不可能瞒过去的,也就只有装傻才能看起来没那么窘迫。 孙思邈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云苓,你说我为什么要只说人家叶英? 云苓装作没看懂的模样,仍是笑吟吟的:“师——父——” 孙思邈走过来,敲了敲她的额头:“你这丫头,净晓得在我面前装傻。我又不是你那两个师兄,还能不许你同人家叶家公子一起玩不成?” “是啦是啦,师父最好啦!”云苓抱住孙思邈的手臂,软声撒娇。 云苓是三个弟子中最小的那个,又是女孩子,孙思邈素来最为疼宠,现下小姑娘这么一说话,纵使明白这鬼灵精在哄人,孙思邈也不由得舒展开颜,摇头笑道:“你这哄人的本事啊,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他拍拍云苓的手,示意她去提药箱:“云丫头,去把药箱拿上,随我来。” “嗳?” “……” . 孙思邈没有解释,只带着云苓顺着路途慢慢走向某处。云苓知道自家师父的秉性,也不急,轻哼着小调跟在孙思邈身后。 路途中遇到的藏剑弟子,看见孙思邈都会停下脚步,恭敬地道一声:“孙老。”有些年纪较大的,还会拿出各种糖葫芦之类的小玩意儿,递给云苓。云苓没有拒绝这些好意,接过来,唇角弯弯,杏眸好似月牙,一一道谢,惹得藏剑弟子们心喜不已,只恨不得能把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拐回去。 渐渐地,行人稀疏起来。一片枝叶虬曲的梅林出现在眼前,此时尚未到花期,绿叶连绵点缀,葳蕤深深,叫云苓忽然想起,在林诗音那个世界的李园,也有一片梅林。她跟随孙思邈穿过梅林,看见一座幽静的院落。 “这是……?” 孙思邈道:“这是叶夫人修养的院落。”他含笑望了一眼云苓:“云丫头,想进去看看么?” “我……可以么?”云苓迟疑道。 一般来说,但凡她随同师父外出行医,孙思邈总要让她也看看病患。但此次,她因着初见时急于同叶英互通讯息,便没有随孙思邈前往。后来,就一直没有听孙思邈提起过让她随同,还当是孙思邈并不打算让她过来呢。至于她自己跑来看叶夫人或是让叶英带她来……就别提多别扭了。 未料到,孙思邈会忽然带她前来。 云苓问道:“师父,你先前怎么没带我来瞧瞧啊?” 孙思邈慢悠悠道:“我这不是也没想到女大不中留么?” “……”云苓默默闭嘴。莫看她老是促狭调侃叶英,真论起嘴皮子功夫,她师父才是真正的“高手”。 孙思邈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话音温和而包容:“云丫头,我不晓得你和你师兄还有叶家公子有什么秘密,但你要记得,你是我的徒弟。师父啊,还没有老呢。” 他静心观察了数日,恍然发觉,在他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小徒弟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她的哭与笑,带了他不甚明了的意味。幸而,在与叶家叶英相处时,她的情绪要轻快飞扬许多。幸而,那叶家公子待她,亦并非作假。 如此,便足够了。 有些事情,或许旁人看不出来,可这丫头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又有什么能够瞒过他呢? 叶家叶英心性沉稳,纵然不能继承叶孟秋的剑术与偌大的藏剑山庄,却对他的小徒弟来说,更是一种不用承担太多的幸事。他所谓的庆幸,或许对叶英并不公平,但人心总是偏的,孙思邈当然更希望云苓一生无忧。 那么,既然云苓已做出选择,他也该带她来见一见叶夫人。 孙思邈心底很清楚,叶孟秋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是以他也没有想过要云苓去接触叶孟秋。但叶夫人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即便她病痛缠身,有时无暇顾及儿女。 “……师父。”云苓不防孙思邈竟已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为她想了那么多。小姑娘拿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倏地就想到,在第一个世界,她询问大通大智,“药王孙思邈的未来”。他说,那是药王,最后一次为世人悬壶济世。 云苓抿了抿唇,仰头对孙思邈一笑:“我知道啦!师父,你不用担心的。” 孙思邈拍拍她的发顶,神色是从小到大她见惯的宽和:“嗯。” 他领着云苓缓步走入院落,沿路的侍女对孙思邈行礼:“孙老日安。夫人已经在等您了,请往这边来。” 阿英的母亲,会是什么模样呢? 云苓下意识想道。 第146章 第145章叶母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瓌姿艳逸,仪静体闲——叶夫人的容貌在云苓见过的无数美人中都算得上首屈一指。 看得出来,叶英的相貌绝大部分来自叶夫人。她身上甚至有种与叶英如出一辙的通透澄澈,但或许是因为女性特有的柔和,使她看起来没有叶英那般清冷淡漠,反而令人心生好感。美中不足的是,叶夫人的脸色很是苍白,没有分毫血色,有着花落时分的凄颓。 “这便是孙老的弟子么?”见到跟在孙思邈身后的云苓,叶夫人微微一笑。一瞬间,恍若莲动水波,迤逦开江南水乡的灵秀。只是,紧跟着,她又秀眉颦蹙,掩唇轻咳,旁边的侍女连忙上前,为叶夫人轻拍后背。 云苓点头应过:“是。” 孙思邈问道:“叶夫人今日感觉如何?” “比先前好了许多,还要多亏孙老了。”叶夫人道。她又看向云苓,对云苓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不知如何称呼?” 云苓答道:“我名云苓,夫人想怎么唤我都可以的。” “那我便叫你小苓罢?”叶夫人笑道:“不愧是孙老的弟子,连名字都是一味药。” “听师父说,其实本来要叫符苓的,音同‘茯苓’,字是‘符号’的‘符’。不过,大师兄觉得这姓氏不大好听,给我换成了茯苓的偏名‘云苓’,此后便这般定下来了。”云苓道。 孙思邈挑眉:“你竟还记得?”这是后来云苓辨认药材的过程中,随口问的问题——为何要给她起名云苓,而不是直接唤作茯苓呢? “我当然记得啦!好歹也是要陪着我一生的名字呢。您说是不是,夫人?” 叶夫人笑着应道:“的确如此。而且,符字太生硬,还是云适合小苓。” 孙思邈没有继续闲聊下去。他从云苓手中接过药箱,道:“云丫头,来,你为叶夫人把个脉。” 孙思邈从来不吝啬于在这些并不危急的病症上让徒弟们尝试一番。这大概也算得上是病患与医者之间的某种默契罢?在很多时候,病人们也不会介意让自己成为新的医者成长道路上的“素材”。 云苓没有推拒,对于她来说,这已是常态。小姑娘粉雕玉琢的小脸严肃起来,竟也有几分大人模样。她对叶夫人道了一声“见谅”,便伸手搭在叶夫人的脉门上。 叶夫人对于孙思邈的决定也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含笑对云苓道:“那就劳烦小苓了。” 云苓抿着唇角,对叶夫人弯了弯眼睛。片刻后,她转头,对孙思邈道出自己所看出的情况。 简单而言,叶夫人的身体状况与异界所遇到的冯蘅有那么一些相似,却要更严重些。也亏得藏剑山庄家大业大,才能支撑得起叶夫人医药的费用。即便如此,孕育叶英、叶晖、叶炜三人,已耗尽了她的气血。真正搭上叶夫人的脉门,云苓一阵心惊。仅从面上来看,恐怕很少有人能够想到,叶夫人已是强弩之末。 云苓的诊断没有什么大问题,孙思邈便点头道:“不错。看来你这丫头近来确实有下过功夫。” 只是,有些却是云苓暂时还无法联想到的。叶夫人之所以能够支撑到如今,凭的是她的毅力。她不放心自己的儿女,她太了解叶孟秋的性格,是以很难放心留下儿女在叶孟秋身边。怎奈受制于病痛,终归是无法亲自照看儿女,甚至无法插手叶孟秋对儿女的管教。孙思邈对此心知肚明,可这是叶家之事,他不便多言。更何况说开来,对叶夫人的病情也没有什么帮助,索性略过不提。 得到师父的认可,云苓不由得杏眸亮起,好似星辰。只是,转念想到叶夫人病痛加身,又暗淡了几分。她其实一直都知晓,这世上有太多她救不得之人,只是该会有的情绪,也难以避免罢了。孙思邈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猜出她的心思,却没有多说什么。医道一途,说到底,心性也极为重要。若是自己无法看破,终归走不长远。 然而令孙思邈颇觉诧异的是,云苓很快便恢复过来。小姑娘双手包裹住叶夫人的一只手,细声细气道:“有师父在,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小徒弟的心性孙思邈最是了解,现下见她如此情状,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也不知,在他不曾知晓的时候,这丫头究竟遇到些什么,才有了如今的沉稳。 云苓垂眸望着掌中的那只纤纤玉手,模模糊糊,有了一些想法。 . 云苓熟练地为孙思邈收拾用具,一一擦拭干净,放入药箱。忽听门外侍女扬声道—— “夫人,大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罢。” 叶夫人话音才落,清隽秀逸的少年步入内室。一袭煌煌金衣,令他多出几分这个年纪应有的锐气。乌发高束马尾,额角的红梅濯濯,光风霁月的少年,像是朗月疏星,美好得叫人心折。 “阿苓?”见到云苓,叶英自然有些意外。他也没忘记和叶夫人、孙思邈打过招呼:“母亲,孙老。” 云苓微怔,不防叶英竟如此坦荡地在叶夫人面前用昵称唤她。她不自觉摸了摸腰间的鸢息,颇觉赧然。旋即又镇定下来,笑吟吟道:“阿英,你来看叶夫人啦?” 两个孩子之间亲昵的称呼令叶夫人微讶。她瞥了一眼自家直白的儿子,换来对方坦坦荡荡的眸光,叶夫人秀眉一挑,心下摇头轻笑,这孩子…… “嗯。”叶英微微颔首。 “那我就不打搅你和叶夫人说话啦。我和师父正要回去呢。”云苓道。 孙思邈牵过云苓的手,目光在叶英身上顿了顿,又收回去,对叶夫人道:“那么,明日我再来拜访夫人。” “好,辛苦孙老。”叶夫人招来侍女:“去代我送送孙老和小苓。” “是,夫人。” 叶英目送两人离去,回首问叶夫人:“母亲今日感觉如何?” “你且放心罢,我已好多了。”叶夫人直起身来,为叶英理了理领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近日来总见你来看望我。怎么,不怕撞见你父亲,又惹他生气?”话虽如此说,她跟着又叹了口气:“不必担心我,你好生看顾着自己便是。” 自叶英随叶孟秋习剑开始,就被叶孟秋所厌弃。近些年来,叶英独居剑冢,几乎不曾外出,偶尔出来,不是有客人前来拜访,便是来此看望她。不过,最近叶英隔三差五便会前来,相比从前,要频繁得多。 叶夫人哪里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叶英看似逆来顺受,实际上根本就是在包容叶孟秋的所为。就连他的深居简出,都是在避免与叶孟秋的直接冲突。叶英沉稳宽和,不为叶孟秋产生半分负面情绪,叶夫人作为母亲却难以释怀。在叶英的事情上,她不知与叶孟秋争吵过多少次,到底是无疾而终。叶英心知此事,也曾劝过她不必为他劳心费神,可那是她的儿子,是她十月怀胎的骨肉,她怎么可能不愤愤? “无妨。”叶英顺从地略微低头,方便倚靠在床头的叶夫人为他整理领口,道:“母亲安心便是。” “你这般,叫我如何安心?” 或许很久以前,她待叶孟秋还是爱着的。毕竟他曾是年轻意气的江南名侠,又精心呵护于她,但到了如今…… 叶夫人阖眸,未免太累了些。 比起叶孟秋,她更在乎自己的儿女。 叶夫人抬手抚过叶英的眉宇:“英儿,我总担心你慧极必伤。有的时候,我倒希望你不那么懂事。你爹他落榜无果,便将满腹心思都放在了叶家剑法上,从此入了执念。你性子太好了些,也那样纵着他。”她不懂剑法,可她懂儿女的心。在她看来,她的英儿心性绝佳,那才是他身上最为出众之处,也是他最能够接得过藏剑山庄重担的地方。 叶英握住叶夫人的手,安抚道:“我没有您想的那般脆弱,母亲。父亲所为,毕竟是为藏剑山庄。倘若藏剑山庄没有一把藏锋之剑,这藏剑山庄终究无法传承下去。” 叶夫人忍不住道:“可那与你又何干?” “我是最好的选择。”叶英道:“二弟志不在此,三弟喜好自由,受不得拘束。” 叶英没有提及四弟叶蒙、五弟叶凡。因为以叶孟秋的固执来看,他是不会将藏剑山庄交给庶子的。哪怕平日里对他们的教养,与嫡子没有太大区别。 “可是,英儿,会很累。你……英儿,你只告诉我一句,你可喜欢剑?” “剑道,亦心道。”叶英没有正面回答母亲的问题。 “心道……么?罢了,我也不劝你了,”叶夫人淡笑着,转了话题:“英儿,你喜欢小苓,是不是?” 母亲的敏锐出乎叶英的意料。他没有否认,点了点头:“嗯。” “……也好。” 叶夫人的视线挪到窗外,话语里,不知是慨叹还是怅然。 “我知你最有主意,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孙老必定是想为小苓寻一个能全心全意待她的郎君,目前看来,你继承不了藏剑,他才没有阻拦。可你若是做了决定,这事也就不好说了。” “英儿,无论如何,一定要记得——” “你若真心爱一个人,莫要让她失望。” “……嗯。” 第147章 第146章一粟 叶英从叶夫人的院落中出来时,意外看到云苓在小路尽头等他。小姑娘大约很是等了一会儿,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鸢息,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指间,旋出令人目眩的残影。孙思邈不知在何处,叶英猜测,大抵是被小姑娘磨着回去了罢。 “阿苓。” 叶英轻声唤道。 “阿英?”云苓回首看过来,杏眸弯了起来:“你出来啦?” 叶英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嗯。等了多久?” 云苓:“也没有很久?我也忘了。”她摇摇头:“不说这个啦。阿英,能和我说说叶夫人的情况么?就是,更详细的,从前的病情。” 叶英如何能不知晓她,这一听便猜出来她的打算。“你觉得……”他顿了顿,继续问道:“还有可能么?” “……”云苓静默半晌,坦白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她垂眸,盯着鸢息水色的笔尖,轻声道。 “那个小姑娘给了我们很多药物,却不包括叶夫人的。” “你留意到了么,阿英?尸人解法,莫雨的解药……等等,这些药物,显然都是给那些大事件中的人。” “阿英,或许在偌大的世界,叶夫人只是沧海一粟。当然,大抵在她眼中,我们也是罢——所以她做不到尽善尽美。” “可是,我想做到。” 小姑娘抬起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琥珀色的杏眸流光熠熠,璀璨得似有万千星辰。叶英不觉竟恍了下神,随后抬手,抚过她的发顶,轻描淡写道:“那便,做你想做的。” 云苓扬起唇角:“我就知道,阿英你定是会支持我的。” “关于母亲的病情,还要从她幼时说起……” 叶英略微组织了下措辞,娓娓道来。云苓听得出,叶英显然也为叶夫人的身体状况费心过。一字一句间,极为详尽。若不是花了大气力去搜集资料,必定没法做到这样事无巨细。她耐心听着,不时还做了笔记,打算回去好好翻阅一下那些医书古籍,看看能不能寻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灵感。 . 两人一路说着,一路向云苓、孙思邈暂住的院落行去。 到了门前,叶英便停下脚步,将最后一点他所知晓的情况尽数告知,便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唇角微抿,最后还是道:“你也要留心自己,莫要过于劳心费神。”他诚然希望母亲能够痊愈,但即便是孙思邈也未能使叶夫人康复,只能勉强续命,那么,又何必,给予云苓太大压力? 上一世,他从父亲手中接过藏剑山庄后不久,母亲便病去了。于他而言,是遗憾。但在母亲看来,亲眼看到他年少成名,不再枯居于剑冢,似乎已经心满意足。他记得,见母亲最后一面时,母亲的话音里,分明是含着释然微笑的。 闻言,云苓心下又暖又酸。她仰头,对叶英招了招手。叶英顺势俯身,平视于她:“怎么了……”话还未说完,忽然被弹了下额角。纵然是叶英,也不由得怔住。俊逸清冷的少年琥珀色的眼眸浮起澹澹如水的困惑,一时间,高山之巅的皎皎月色,乖得不像话。 云苓满腹的气恼,霎时就消了个一干二净。她撇过头去,佯作气哼哼问道:“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了?” “……”叶英回想起方才的对话,试探性道:“我不该不相信你?” 他这般,叫云苓如何气得起来? 小姑娘伸手环住他,把头埋进他怀里,闷声道:“你怎么就不会为自己多想想!都那么多世界了,我不是早就同你说过么?你本该任性的!为何就不能说一句‘如此,便拜托了’?什么‘莫要过于劳心费神’?”话说到后面,云苓却是又说不下去了。她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抱歉,阿英,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我近来老是这样。感觉就连性子都回到了小时候一般。” 忽然有一双手揽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耳畔响起他清逸柔和的嗓音:“莫气。我往后会注意的。” 云苓哪里气得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下四周,确认没有人后,才踮起脚尖,轻轻吻过叶英的唇角。“我不是气你。”她道:“我气的是我自己。假使我的医术能够再好一些,和师父一样,也就不用你说这样的话了。” 叶英道:“无需妄自菲薄。异界之行,我于剑道、心道有所进益,你亦如是。”他是清楚的,云苓在异界不知收集了多少医书典籍,又是如何废寝忘食地钻研。即便是在异界,她也从未疏忽医道上的修习。 “好啦,你回去罢。我也好好研究一下。” 云苓说着,思绪已飘到了她那些从异界带回来的医书中。她凝眉思索,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叶夫人这样类似的情况。 叶英直起身子,眸光从院落中的某处扫过,眉心微动。他垂眸看了一眼毫无所觉的云苓,终归没有多说什么。孙思邈与少年目光相接,仍见他坦坦荡荡,光风霁月,忍不住暗“啧”了一声——这就是要拐走他乖徒儿的臭小子啊。 云苓对情缘和师父之间的交锋并不清楚。她一回来,便和孙思邈打了声招呼,径自扎进药房中。也顾不上师父会起疑,云苓把背包中之前收集来的各种书籍尽数取出,摊平在地上,一页一页重新翻过。 孙思邈站在门口,见小徒弟满腹心思都扑在书籍上,时不时还拿起一株药材,含在舌尖,有的被她放进药篓,有的被随手抛到一边。如此循环往复,小姑娘却始终没有露出分毫厌倦。孙思邈并不知晓,云苓如此执着于医治叶夫人,还有着存心与命定之事一争的决心。 在他看来,原本跳脱张扬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悄悄长大,有了医者该有的模样。 说不清心底究竟是欣慰还是怅然,孙思邈轻轻合上药房的门,悠悠叹息一声。 “这丫头……” . 叶家五子,除叶英长年居于剑冢外,其他四子都有叶孟秋在小颖园教导习剑。不过,待他们年纪渐长后,叶孟秋便不会时时刻刻在侧,而是不时过来巡查。倘若被逮着偷懒耍滑,免不得要被责骂一番。 然而,近日来,叶英总会出现在小颖园,也不过多言语,却常会在他们习剑犯错时指点一二。 叶晖很是高兴,私以为是大哥终日在剑冢悟剑,终于有所收获。而且,他们虽然知晓大哥的脾性,并非外人所见那般冷僻,但终归大哥寡言少语,又极少同他们接触,兄弟之间总觉得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如今,大哥仍是清冷淡漠,却与之前大大不同。好像,好像天上的明月,自己走入了凡尘。 叶炜却觉得大哥怪怪的。他踢着脚下的石子,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从那万花谷的小丫头来时开始,大哥才来小颖园与他们说话的。可是,他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冷淡的大哥对那小丫头可温和得很,还摸她的头,那丫头也是,就只跟大哥玩。转念又想到父亲那日在孙老面前,说他不如那丫头,更是起气。 “有什么了不起的!”叶炜把石子踢飞,低声哼道:“我才不稀罕!” 练剑累了坐下休息的叶蒙抬头,望了一眼叶炜,迟疑了下,还是问道:“三哥,你又在生什么气?” 叶凡也好奇地看着叶炜。他因为年纪还小,习剑的强度比起几个哥哥来要小得多,素日里精力也最为旺盛,没少乱窜。这个年纪,求知欲也重,什么都要问句“为何”。 叶炜犹如被踩中尾巴的猫,立即回道:“我没生气!”话这么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叶英。叶英正在指导叶晖,似乎没有留意到他的动静。叶炜顿时更恼了,扭头就往外走。 “欸?三哥,你去哪儿?”叶凡问道。 “出去散心。”叶炜硬邦邦道。 叶蒙:“可是,等会儿父亲来,若是没看到你,会生气的……三哥!” 眼见着叶炜愈走愈远,叶蒙急得站起身,就要追过去。突然被拍了拍头,身后响起一道熟悉而带着安抚意味的声音:“我去罢。你在此等候。” “啊……大哥?”叶蒙愣愣地看着叶英,无意识应道:“是……” 叶英对叶晖微微颔首:“稍后我会带三弟回来,不必担心。若父亲来此,便说是我带着三弟出去了。” “可、可是……”叶晖欲言又止。他要是当真这般说了,恐怕父亲又要责打大哥了。父亲本就不喜大哥,稍有不顺,便是一通打骂。他看得都胆战心惊,也不知大哥为何从来不惧。 “无妨。”叶英微哂:“你只管说便是。” 叶晖近乎惊异地看到,叶英面上浮起浅淡的一抹笑意,好似天光乍破、轻云出岫。五兄弟中,大约算他与叶英的关系最为亲密,可即便是他,也从未见过叶英较为外露的情绪。他一瞬间看怔了,待回过神来,才恍然意识到叶英已不知走出多远。 叶晖与剩下的叶蒙、叶凡面面相觑,还未想好到底怎么给叶英、叶炜打掩护,陡然见叶孟秋从外走来。 糟了! 第148章 第147章家法 云苓已接连三日,从晨起抄写完当日的医书典籍开始,就扎根在药房中。大概是实在看不过她整日待在药房中,孙思邈难得锁上了药房的门,推着她出去玩。 “你这几日这般辛劳,还是出去玩玩罢。叶夫人那边,自有师父看着。” 云苓哭笑不得,却也没有推拒师父的好意。确实,她这几日,除了从窗户中照进来的阳光,连太阳都没怎么见过。乍一出门,云苓的目光触及日光,下意识眯了眯眼睛,才沿着路径慢慢向西子湖边走去。和煦的风轻柔拂过脸颊,云苓轻吐一口气,紧绷了好几日的精神放松了些许。 大概师父也是看出来了罢? 她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所以才会推着她出来走走,缓和一下情绪。 云苓坐在湖畔,身后倚着一株柳树,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先前她与叶英在异界分散。也是在西子湖畔,他出现在她身后,道一句“我找到你了”。彼时的心情回想起来,不再那么清晰,唯有心底涌起的一股暖意 ,仿佛从未消失。想着想着,云苓便忍不住勾起唇角,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拂过鸢息水色的笔尖,好似湖畔的垂柳拨弄水面。 ——叶炜来时,便见到的是这般场景。 其实叶炜走出小颖园,就有些懊悔了。父亲前来巡查时,见到他不在,必定是要重罚的。这般想着,叶炜心里不由得发憷。奈何走都出来了,叶炜也拉不下脸再回去。索性出都出来了,叶炜便到处走了走,打算过会儿再回去。却不想,竟撞见了“熟人”。 那不是万花谷来的小丫头么?对方看起来一副惬意悠闲的模样,比起他整日在小颖园中苦练,如何有可比之处?偏生父亲还道她比他们好!思及此,叶炜才将将歇下去的无名火,又燃起来,甚至比先前还要恼一些。 似乎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小姑娘回首,琥珀色的杏眸里露出一丝了然:“三公子。”她随意行了一礼,笑意温和清浅,举手投足间尽是写意风流。叶炜本来要出口的话,忽地就堵在嘴边,竟说不出来了。云苓可不知叶炜如此复杂的心绪,只是笑道:“三公子也要坐会儿么?” “我藏剑山庄的地盘,凭什么我坐不得?”叶炜气哼哼道,毫不客气地坐下来。 听他这语气,云苓略感诧异,看了一眼叶炜。说来也有趣,在孙思邈、叶英面前,她总不自觉地便把自己当做小孩子,好像她的年龄就只有七八岁似的。可现下面对叶炜,她倒有种成年人看孩童的微妙包容感。是以,云苓也没有计较叶炜的语气,只是微微一笑,道:“当然坐得。”话落,她便又安静地遥望西子湖的远处。 今日天气尚可,阳光并不灼热,就连清风,飘飘荡荡地从西子湖上拂过,满载清凉的水汽。云苓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竟觉得有些困了。身处藏剑山庄,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云苓阖上双眸,打算好好歇息歇息。 一旁的叶炜看着,撇撇嘴。这丫头不同他说话也就罢了,居然还打哈欠!好生没有礼貌!真应该让父亲来瞧瞧,分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有什么好夸的? “喂,你是叫云苓对吧?” 云苓下意识“唔”了一声,眼睛也没睁开,懒散应道:“是啊。”话落,她脑中灵光一现,猛地想起那本记载着与叶夫人相似情形的书究竟在哪里了!才氤氲出一点儿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云苓顾不得叶炜在侧,从背包中抖落出一地医术,迅速翻阅起来。 叶炜按住她的手,不满道:“我在同你说话呢!我爹说,你比我们厉害。我不信,我们来比比!” 云苓满腹心思还在叶夫人的病情上,闻言自然没有反应过来,叶孟秋何时还夸过她?她还未来得及反问叶炜,便闻得一道清凌凌的嗓音:“叶炜,不可无礼。”也不知怎么的,听到这声音,叶炜无端生出一股心虚来。他张了张口,喊道。 “阿英?” 云苓的反应竟比他还快一些。小姑娘仰头,笑吟吟地唤道:“你怎么来了?” 叶炜的一声“大哥”,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懊恼地瞪了眼云苓,接着她的话音道:“大哥,你怎么来了?”话才说罢,他咬了咬舌头,恨不得收回自己的话——他怎么说了跟这丫头一样的话!还未等叶炜绞尽脑汁想出旁的话语,忽的额头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叶炜捂住额头,满目惊诧:“大哥?!” “我来此,是因为你,而非阿苓。” 清冷俊逸的少年收回手,半点儿也看不出来,是他刚刚敲了叶炜。在叶炜的印象中,他们这位大哥,古怪难懂,分明被父亲断言没什么习剑的天赋,偏偏长居剑冢。他偶尔去看,只能看见对方抱剑观花,好生无趣。叶炜素来坐不住,是以,叶炜其实并不太与叶英相熟。可他也不知道为何,就是打心底不敢在叶英面前无状。 叶英侧首,对云苓解释道:“三弟出来散心,我先带他回去。倘若父亲去小颖园,看见他不在,怕是要动怒。” 云苓在藏剑山庄暂住的这段时间,也多多少少知晓,叶家五子中,除叶英外的其余四子会在小颖园习剑。单凭叶孟秋待叶英的苛刻,云苓不用想都能猜出,叶英口中的“动怒”,必定又是好一通责罚。她便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快些回去罢。我再坐一会儿。”她对叶英眨了眨杏眸,笑道:“师父是对的,阿英,我有一点点头绪了。回头你来找我,我们再一起说说。” 叶英神色柔和下来:“嗯。”他这几日都没怎么看见云苓,想来是一心都扎在医书中。比起孙思邈,他更能理解云苓渴望改变一切悲剧的心思。所以他没有多加劝阻,只嘱咐了照顾云苓、孙思邈起居的侍从,要精心些。 “好啦,不必多说,快回去罢。” 叶炜被叶英领走,云苓立时就翻到方才她脑海中想到的那一页。然而,出乎云苓意料的是,她似乎记错了页码或书籍。满心的兴奋登时如同泼了一盆冷水,云苓眸光微黯,旋即又抿了抿唇,开始仔细思索别的思路。 . 叶炜跟在叶英身后,半晌,才别别扭扭地开口问道:“大哥,你出来寻我做什么?” 叶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淡淡问道:“先前怎么心情不佳?”没有给叶炜否认的机会,他便道:“你的剑锋,是乱的。” “……”有那么一瞬间,叶炜陡然产生一种大不敬的想法。 父亲,是错的。 大哥比他更懂何为剑。 叶炜其实也不知晓自己之前到底在恼怒什么。他撇过头去,嘴硬道:“我才没有!我心情好着呢。”这话倒也不算说谎。在大哥寻来后,叶炜感觉心底的郁气都如日照晨露般消失了。他抿唇,道:“大哥,你还没回答我。” 叶英:“父亲若是没有在小颖园看见你,你是要受罚的。” “所以果真是为了我?”叶炜的心情顿时又飞扬起来。他仰头,望着比自己高上许多的兄长,并未察觉自己的眉梢眼角扬起明亮的笑容。 叶英未料这个答案竟会让叶炜如此高兴,他不由得微哂,颔首,肯定了叶炜的说法:“嗯。” 叶炜背着手,步伐轻快,哼道:“既是大哥好意,我回去就是。” “……”叶英前世与年幼的弟弟们接触不多,从未想过,那般意气风发、跳脱嚣张的“无双剑”叶炜,原也有这般稚嫩好哄的时候。他微微摇头,轻轻一笑,拍拍叶炜的肩膀:“走罢,快些回去。” . 然而叶炜没有想到,才步入小颖园内,就看见父亲脸色阴沉。二哥、四弟、五弟在挥剑,看得出心思却不在剑上,时不时探首望向外面,满脸的忧心。见到两人,他们先是一喜,而后又焦急起来。就连叶炜,方才的愉快也化作了不安,惴惴地停下脚步。 “父亲。”叶英神色疏淡如常,对叶孟秋行了一礼。 “……父亲。”叶炜也跟着小声道。 叶孟秋冷哼道:“还晓得回来?我当你们是乐不思蜀了!” 叶英道:“三弟心情不佳,我便想着,带他出去走走。父亲勿恼,是英思虑不周。” 叶炜诧异地睁大眼睛,根本就不是这样,明明是他自己跑出去的!他张口就要反驳叶英的话,不知怎的,竟说不出话来。叶炜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恍然意识到自己被禁言了。他连忙示意其他三人,却见大哥对他们微微摇头,也不知是做了什么,顿时他们也说不出话来。 叶炜急得眼睛发红,叶孟秋毫无所觉,满心恨铁不成钢:“这几日我看你在小颖园,没有说你。可是,你自己没有天赋也就罢了!为何要打搅你几个弟弟?” “来人,请家法。” 叶孟秋愈说愈发起气。偏偏叶英又只是垂眸安静听训,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简直令人心头火起。闻言,两个侍从应“是”,向外走去。 这怎么能行!分明就不是大哥的错! 叶炜一急,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突然想到云苓。 对!那个万花谷的丫头!她不是同大哥关系好么?她是孙老的弟子,父亲肯定会卖孙老的面子。他要去找那丫头来! 想到这儿,叶炜顾不上会惹得叶孟秋瞩目,原本他冲着叶英的怒火说不准会朝着自己来,拔腿就往外跑。叶晖、叶蒙、叶凡三人惊得想喊他,却喊不出声。叶英眉心微动,在叶孟秋怒而追上叶炜之前,先一步开口叫住叶孟秋,不着痕迹地挡住叶孟秋的路。他不知叶炜打算去做什么,但若是让父亲去捉三弟,必定是要动手的,还是由他拦下为好。 “叶英,你在做什么?还要护着那逆子!”叶孟秋面色已沉得出水,怒喝道:“你想先试试家法是不是!” 第149章 第148章装哭 日头渐升,温度都上升了不少,平白显得有些炙热了。幸而从西子湖上吹拂而来的风仍是清爽微凉的,令人心旷神怡。 云苓用指尖绕着自己的发尾,苦恼地想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云苓的思绪又被打断了。她蹙了蹙眉,合上手中的医书,回首看去,认出是叶炜。他不是才被叶英带回小颖园么?怎么会这般着急地跑来找她? “三公子,不知寻我何事?” 叶炜来不及喘息,连着咳嗽数声,张口就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他顾不上解释,拉着云苓就要跑。藏剑山庄的弟子,习轻重双剑,莫看叶炜年纪小,力气却不小。云苓这会儿也不大,内力没有后来深厚,猝不及防之下,竟真被他拉着走了。云苓看出叶炜被点了哑穴,万花谷本就擅长点穴截脉,她道:“三公子,我先为你解了哑穴,可好?” 叶炜这才停下。发觉自己能够说话后,叶炜慌忙道:“我爹要请家法……大哥……”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小姑娘神色一变,往小颖园跑去。涉及到叶英,云苓单是听到“请家法”,就心生不妙之感。叶孟秋以往如何对待叶英的,她虽说不甚分明,好歹也听过七七八八。叶孟秋这一“请家法”,恐怕阿英又要遭罪! 叶炜跟着跑回去,心乱如麻,只能暗暗祈祷父亲还未动手,希望那小丫头真的能拦下父亲。应该可以罢?父亲总会给孙老面子的…… . 云苓只恨自己回来之后,没有过于重视武学,以致现下内力浅薄,不过七八岁年幼弟子的水平,甚至不能运起轻功飞过去。 她焦心地一路跑至小颖园,便见叶孟秋举着戒尺,就要往叶英身上挥去。她瞳孔一缩,来不及多想,如离弦之箭般冲过去。大抵叶孟秋没想过,居然有人会拦着他。更不会想到,会有人挡在叶英跟前。戒尺劈空之声烈烈,待叶孟秋反应要收手时,已来不及了。叶孟秋心惊不已,他该不会要打了孙老的弟子罢? “砰”的一声闷响,却是打在叶英手臂上。他双手护着云苓,镶金缘皂的广袖将小姑娘护得严严实实。那声响近在咫尺,沉闷得恍若夏日暴雨前的惊雷。云苓心头跟着这一声猛地一跳,慌得发疼。她急急钻出来,电光石火间,心头转过无数想法,最后决定发挥年龄优势—— 哭! 云苓揉了揉眼睛,眼眶泛红,一头扑到叶英怀里,细碎的呜咽声传出。 “阿英……疼……我怕……” “好疼……呜……” “我要师父……师父……” 叶英一僵,险些以为云苓真的被吓到了。须知,云苓生性坚韧,极少有哭的时候。他正要安抚她,垂首才发现怀里的小姑娘光打雷不下雨。叶英微怔,眉宇间掠过淡淡的无奈,没有戳破云苓的伪装,只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看起来似是在安慰云苓。 叶孟秋面上难得浮起一丝尴尬,手里的戒尺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若是云苓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倒也罢了,可她是孙思邈疼宠的幼徒。他花了大力气,请孙老前来看诊,这下却差点打了人家小姑娘,实在尴尬。虽说没有真的打到,看起来却也是受了惊吓。 ——叶孟秋哪里能够想到,七八岁的孩子在骗他?何况云苓在万花谷中顽皮淘气的时候,比这演得还要逼真,早就练出来了。再加上还有叶英给她打掩护,叶孟秋便没有看出端倪来。 这时叶炜也已赶到。一眼便瞧见略显手无足措的叶孟秋,还有埋在叶英怀里“哭”的云苓。他懵了下,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便看向自家兄弟。那三人哑穴还没解开,方才云苓解穴的时候稍稍说了几句,叶炜又不愚钝,立时举一反三,为他们解穴,低声问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叶晖答道:“父亲要责罚大哥,云姑娘拦下来了。” “那她怎么在哭?” “父亲刚刚……差点打到她。可能年纪小,吓到了。”叶晖道。 叶炜顿时心里愧疚起来。他没有胆子去拦着父亲,居然还拉着人家小姑娘受累……难怪父亲说他们不如云苓。 叶凡年纪小,鬼点子却最多,悄悄对叶炜道:“三哥,我们去把孙老请过来罢。” 叶炜眼睛一亮,是个好主意!他拉过旁边的侍从,道:“叶庆,你去请孙老过来——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叶庆不明所以,闻言便顺着叶炜的话,点头道:“是。” . 那边云苓还在“哭”。叶孟秋没有哄小姑娘的经验,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怎么让云苓停下不哭。小姑娘哭喊着要“师父”,他又哪里敢去请孙思邈过来?这岂非是暴露了他堂堂藏剑山庄庄主、江南名侠“欺负”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想到这儿,叶孟秋头疼不已,只能寄希望于长子能够把这小姑娘哄好。 然而更令叶孟秋始料未及的还在后面。 “云丫头。” 老者温和的话音,却令叶孟秋尴尬万分:“孙老……您怎么来了?”他都顾不得去想到底是谁通知的孙思邈,满脑子都是怎么解释这件事。 孙思邈却没有回答叶孟秋。他走到叶英身边,从叶英怀里接过云苓,温声问道:“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哭什么?”身为师父,看着这丫头长大,孙思邈怎么会不知晓云苓根本没在哭?然而来的路上叶炜“原原本本”将事情的经过告知孙思邈。万花谷中人皆护短,孙思邈亦如是。何况他听着,自家孩子也不理亏,反倒是蒙受无妄之灾,如何让他不心疼? “师父……”云苓又埋在孙思邈怀里“抽泣”:“我怕……刚刚好疼……呜……颜师父都没有打那么重的……” “好了好了,云丫头,不哭了。”孙思邈哄着小徒弟,也没有看叶孟秋,好似不知此事与叶孟秋有关。 他若是动怒,或许叶孟秋还会放心一些,可孙思邈什么都没说,反倒让叶孟秋格外窘迫。“孙老,这是我的不是……”叶孟秋固执是固执,却不是不敢担当之人,便硬着头皮开口道。 孙思邈淡淡道:“哪里?小徒年幼,不懂事,还望叶庄主海涵一二。” “孙老……”先前孙思邈都是称呼他为“孟秋”的,这会儿改做客气疏离的“叶庄主”,可见是当真起了气。叶孟秋苦笑道:“孙老说的哪里话?” 孙思邈抬头,目光落到叶孟秋身上,没有指责也没有冷言,只道:“云丫头被宠坏了,叶庄主无需在意。我带她先回去。这丫头过会儿就该哭累了,也就歇下了。” “师父,还有阿英呢!”云苓生怕叶英留在这儿会吃亏,连忙扒着孙思邈的手臂,仰头眼巴巴地看自家师父:“他方才为我挡了一下。让他去上上药罢?” 大抵是为了效果,小姑娘脸上有了泪痕,素日含笑的杏眸此刻泛红。即便知晓她没有“哭”得那般惨,孙思邈还是忍不住心软,这丫头……他摸了摸云苓的发顶,对叶孟秋道:“孟秋,你看这……?” 叶孟秋之前的怒火,早就被云苓一通哭缠弄得抛到了脑后,哪里还记得自己原意是要做什么?好不容易听孙思邈复又称他为“孟秋”,便顺着孙思邈的话一口答应下来:“应当的。叶英,你且随孙老他们过去上药。叶庆,你去取伤药来,送到环碧湖舍。”他吩咐孙思邈身侧的侍从道。 环碧湖舍便是藏剑山庄安排贵客居住之地。不过,近日来,也唯有云苓、孙思邈入住其中。 “是,庄主。”叶庆应道。 云苓顿时放心不少,就连“哭声”都消下去。小姑娘一手牵着孙思邈,一手牵着叶英的袖子,看着蔫哒哒地回去了。眼见着云苓总算歇了哭声,叶孟秋心底不自觉松了口气。如今的小姑娘……都这么难打发么?但转念想到,如若云苓不是孙老的弟子,倒也不至于会弄到这般地步。归根到底,人家有个好师父。 第150章 第149章上药 待走出小颖园,云苓抱住孙思邈的手臂,娇声道:“师父,您怎么来啦?” 孙思邈刮了下她的鼻尖,笑哼道:“我若是不来,你这丫头,怕不是要闹翻天。”他的目光扫过叶英,眉头微皱。小徒弟虽然好玩闹了些,素来却也有分寸。似这般,闹到一庄之主头上,从未有过。叶炜同他说的来龙去脉掺杂了许多情绪,却也足以令孙思邈了解事情的经过。 事情的起因与叶英有关——不知为何,孙思邈竟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怎么会?我可乖了!”云苓方才“哭”得卖力,眼睛都揉红了,看着格外凄惨。奈何她笑吟吟的,黛眉一挑,勾起小狐狸似的得意:“要不是他要打阿英,我才不会闹呢!” 孙思邈慢悠悠道:“所以这还是承认自己闹了不是?” “……”云苓沉默了一瞬,软软撒娇:“师——父——师父最好啦!” 孙思邈叹了口气,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你平日里淘气也就罢了,这叶家家事,你掺和什么?” “我就是看不惯嘛!”云苓小声反驳:“他凭什么打阿英?” “就凭他是父。”孙思邈看向叶英,淡淡问道:“大公子觉得呢?” 叶英早在孙思邈过来时,就意料到他会如此询问:“是我思虑不周,连累阿苓了。”对于孙思邈来说,叶孟秋、叶英父子如何,其实无干,他在意的唯有云苓。叶英很清楚这一点。 当然叶英也确实认为,说到底还是他思虑不周。倘若他能够稍加关注些三弟,就不会如此了。就如同,前世他久居剑冢不出,未曾好好管教弟弟妹妹们,以致一个个的,或离家出走,或遭遇难事。叶英并不怨怼叶孟秋,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叶孟秋不是众人眼中合格的父亲,对他,对其他子女皆是如此。但无疑,他是合格的藏剑庄主。藏剑山庄,崛起于他之手,亦辉煌于他之筹谋。 不过,回想起刚刚的情景,即便是叶英,也仍存余悸。云苓此举,算是代他受过。幸而没有受到什么疼,已算是万幸。 大抵是知晓他的想法,小姑娘扯了扯他的衣袖,悄悄道:[阿英,无事,我有准备的,你不必担心。]这话当然是假的,那般千钧一发的时刻,她哪里有时间多做准备?假使叶英没能为她挡住,叶孟秋的戒尺必定会落到她身上。 叶英对此心知肚明。他没有戳破云苓的话,只反手挽住她,轻轻“嗯”了一声。 孙思邈深深地看了一眼叶英,咽下一声未尽的叹息。此子心性沉稳,也不知他的小徒弟,究竟是如何同他关系密切起来的。好在孙思邈毕竟是孙思邈,他见过的悲欢离合、人情世故不知多少,很多时候,是非与否,绝非是长辈们所能决定的——他对云苓与叶英之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因着这个缘故。 “罢了,你们总有你们的想法。”孙思邈没有再多说什么,望着小徒弟的神色柔和:“云丫头,下不为例,莫要伤了自己。” 云苓连连点头:“师父,你放心,我不会叫自己吃亏的。” 孙思邈微微一笑,看起来已打算将此事翻篇:“那就最好不过。” . 回到环湖碧舍,云苓与孙思邈打了声招呼,便急忙拉着叶英去药房。孙思邈摇头笑了笑,没有跟去打搅两人,反身往叶夫人的院落走去——他本就还在为叶夫人看诊,只是突然被叶炜寻到才赶往小颖园的。 “快脱了,我去给你找药。” 小姑娘摁着比她高许多的少年坐下,没有察觉自己说出的话有多引人误会。她说着,转头就去翻箱倒柜拿伤药。至于叶孟秋所说的会让人送药来……云苓皱了皱鼻子,才不要用叶孟秋送的呢,反正也不会比他们万花谷配的药好。 待云苓回过身来,发觉叶英仍是原来的模样。她杏眸微眨,困惑道:“阿英?”话音才落,她猛地想到自己方才的话,一抹绯红染上耳垂,带些羞恼道:“你想什么呢!把外袍脱了,里衣的袖子挽起来就行!我给你上药!” “……” 万花谷的校服素来端庄繁复,藏剑山庄的衣饰也不遑多让,华丽繁重。或许是因为叶英如今尚且年少,没有如同以往那般外罩轻甲,倒显出些少年本应有的朝气。待叶英解开外袍,云苓才发觉,里衣的领口很低,露出一线胸膛,叫她忍不住别开眼去,实在不好意思多看。原本只点染了耳垂的绯红,蔓延到脸颊上,灿若流霞。见状,叶英失笑,却没有点破此事,给云苓留足了面子。 或许是因为终日不见太阳,叶英的手臂白得近乎透明,还能见到肌理下淡青色的筋络。正因为肤色白皙,才更让那道戒尺留下的红痕格外刺目,隐隐的,有淤青和血丝浮现——叶孟秋不至于责打子女都用上内力,只是也没有留手,握惯了重剑,叶孟秋的气力自然不消说。 云苓瞧着便忍不住蹙眉,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勾起一点伤药,轻轻地抹到叶英的伤口处,柔声问道:“痛吗?”她生怕弄疼了叶英,葱白的手指慢慢在红痕周围打转,丝毫不知,挠得人心痒。 叶英按住云苓的手,道:“无妨。我自己来便是。” “好歹是自己亲子,他怎么下手那么重!”云苓把药递给叶英,咬着唇,赌气似的瞪了下叶英:“你自己也是,怎么就不晓得要躲呢?”一想到以往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叶英就像这样,在叶孟秋手下遭罪,云苓就深觉今天吓叶孟秋吓得根本不够。 “藏剑山庄的创建如空中楼阁,全凭父亲一人撑着。看似琼楼玉宇,实则危如累卵。若是我们这一辈中没有能够支撑起藏剑山庄之人,藏剑山庄便会化为乌有。”叶英垂眸,望着云苓认认真真盯着他伤口的侧脸。小姑娘卷翘的眼睫颤动,似振翅欲飞的蝴蝶,无端透出几分心疼。叶英知云苓在想什么。他的语气仍是不疾不徐,无悲无喜,陈述着一个事实:“父亲培养我们的诉求,日益迫切,才会如此行事。” “……我知道。”云苓静默半晌,最终闷声道:“我就是、就是……舍不得……” 她是被万花谷众人宠着长大的,骨子里便深深地刻着自由与恣肆。认识叶英前,她从未想过,这世上竟会有人,背负着重任,踽踽独行。 见叶英上好药,云苓伸手,替叶英挽起的袖子拉下来,轻吐一口气,缓声道:“我不说他了。但是你也答应我,照顾自己好不好?”无论如何,叶孟秋是叶英的父亲,于她而言,亦是长辈。叶孟秋可能对不起他的儿女,却与她毫无亏欠。这笔账,算不清的。仔细想想,她能够做的,大概也唯有一些微末之事。这么想着,云苓愈发气闷。 耳畔掠过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宛若清风细语。少年清冽的气息靠近,在她唇角落下轻轻一吻,一只手揽过她。他慢慢抚过小姑娘丝绸般轻软的墨发,道:“如若是万花谷,你的选择,会与我一样的,阿苓。” “所以,不必过于忧心。” “这是我已走过一次的路。” “此次,我会走得比先前更稳,更好。” “何况,澄如大师不是说过么?很快公孙前辈会来拜访藏剑山庄,彼时父亲便不会再忧心藏剑山庄的未来,我也能够站到众人面前。” 如若是万花谷…… 云苓缄默良久,回到大唐后,小姑娘天真娇憨的眉眼忽然舒展开一抹笑意,依稀可见成年之后的温婉冷静。好似无数个异界的日子里,她轻描淡写,安然若素。 或许当真是有恃无恐罢?她竟愈活愈回去了。她最近的小孩子心性,何尝不是自己刻意放纵的结果?万花谷安好,大唐平静,有师父、师兄宠着,就被宠成了小姑娘。但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姑娘,那么,无需太过单纯。 “是我着相了。”云苓道:“我总是舍不得,却又忘了,我们已回到大唐。” 所以,叶英不再只是“心剑叶英”,他还是“藏剑叶英”。她在异界告诉他,他本该任性。可叶英既决意承担起藏剑山庄,便已由不得他任性。 叶英伸手拂去云苓滑落至肩头的几绺发丝,琥珀色眼眸清透澄澈,露出清浅的笑意:“阿苓,但都是我。”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云苓的脊背,不同于之前在叶孟秋面前的掩护,而是最纯粹的安抚:“我从未后悔过。藏剑如是,你亦如是。” 云苓弯起唇角:“我明白的,我也一样,阿英。万花谷如是,你亦如是。” 第151章 第150章心剑 叶英跟随云苓、孙思邈离去后,叶孟秋也被方才的一通闹腾,弄得歇了教训叶炜的心思,只瞪了一眼三子,道:“挥剑一个时辰,不许停。”叶炜自知理亏,也便没有闹,老老实实按着叶孟秋的要求去挥剑了。 叶蒙欲言又止,想给叶炜求情,叶晖拦下他,一板一眼道:“三弟此次行事冲动,连累了大哥与云姑娘,本就有错。父亲责罚于他,不算委屈。” 叶凡也道:“就是就是,四哥,你就是性子太好了。”叶蒙敦厚老实,待谁都好,叶凡还是挺喜欢这个四哥的。 叶炜气得狠狠瞪着“没良心”的五弟:“叶凡!我白疼你混小子了!” 叶晖:“三弟,父亲说了,不许停。” 叶凡笑嘻嘻的,跟着道:“三哥,父亲说啦,不许停!” 叶炜:“……” 几人笑闹了一阵,叶凡忽然道:“诶,二哥,三哥,四哥,你们说,要不,我们去环湖碧舍看看罢?”叶凡没有叶炜那般心高气傲,反倒对云苓算是颇有好感,尤其是居然有人敢挡在父亲面前!这更是令叶凡油然升起一股敬意。 叶炜率先道:“反正一个时辰到了,我打算去。”他本来是对云苓极不服气的,但到这会儿,早已没有先前那般心高气傲。 叶蒙笑眯了眼睛:“我也去。” 叶晖思索片刻,道:“确实当去。该好好谢谢云姑娘才是。” . 环湖碧舍位于藏剑山庄西侧。舍如其名,环绕一方湖水而建,极为雅致。环湖碧舍不远的位置还有一处箫音阁,多为女客所设。不过,箫音阁自藏剑山庄建立以来,便很少有客人入住。今日却不同,四人经过箫音阁时,惊奇地发觉,原本冷清的箫音阁前有了侍从待命。 叶凡按捺不住好奇心,询问道:“箫音阁里来了什么人?” “是二位公孙前辈。” 叶炜:“是第一届名剑大会上御神的得主么?可是,怎么是两位?” {藏剑山庄每隔十年便会举办一次名剑大会,并从中挑选出当时最有名望兼武功剑法最高的剑客,赠予庄内十年来精心打造的宝剑一把。所赠宝剑不但锋利无匹,而且打造之法独特,普天之下绝无相同之剑。自第一次名剑大会以来,能够持有藏剑山庄十年一铸之剑,在江湖上已成为身份与荣耀的象征。第一届名剑大会的胜者便是公孙大娘。} “正是。”至于后面的问题,侍从道:“三公子有所不知,近来江湖上已传遍了,原来公孙大娘不是一人,而是两个人——公孙幽前辈还有一名胞妹,名盈。两人生得一模一样,这才被江湖众人认错了。公孙盈前辈最近回了忆盈楼,公孙幽前辈便将她介绍与江湖众人。” “世上居然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叶凡“哇”地惊叹道:“还是说姊妹就会长得一样?我们兄弟就不一样。” 这个问题,侍从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道:“此事与姊妹兄弟无干。更多的,我也不知。” 听闻居然真的是公孙大娘,叶炜顿时眼睛一亮,将要开口,却被叶晖训道:“三弟,莫要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何况,无故打搅二位公孙前辈,实在失礼。你若想要拜谒她们,要先递上拜帖才是。” 叶炜最受不了叶晖的教条,抱怨道:“就在我们藏剑山庄,还要什么拜帖?叫底下人传个话就是。二哥,你也太规矩了罢?”还未待叶晖再次训斥他,叶炜便向环湖碧舍走去:“好啦好啦,快走罢。算算时间,大哥说不准还在环湖碧舍呢。” “就来就来!”叶凡连忙跟上:“三哥你等等我!” “……” 就在四人走远后不久,箫音阁中走出两个女子。若非熟悉她们的人,是决计无法第一眼就认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的。比起在异界时候,公孙幽与公孙盈的相貌要更加年轻,却有着说不出的韵味。公孙幽无疑是温柔婉约的,公孙盈飞扬跳脱,两个人站在一起,着实赏心悦目。叶孟秋作为藏剑庄主,事务繁多,但公孙姐妹登门拜访,他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第一届名剑大会能够开个好头,未尝没有“公孙大娘”的名头作衬。 为了防止暴露她们的对话,公孙幽与公孙盈直接传音道。 [阿姊,现在是不是应当先去看看叶英?]公孙盈随手把玩着双剑上的流苏,挑眉笑道:[如若不然,可没法解释我们如何知晓那小子的天赋。]说到这儿,公孙盈又是嫣然一笑,眉梢眼角却满带讥讽:[错把珍珠当鱼目,也不知这叶孟秋如何想的?所幸没有令璞玉成瓦,否则岂不可惜?] 公孙幽摇头道:[你啊,且少说两句罢。]但她又心疼妹妹,没有继续说下去,道:[按照澄如大师的说法,云丫头与孙老在环湖碧舍。我们先去环湖碧舍罢。若是运气好,便能直接碰到叶英。如若没有碰到,她也能带我们去寻他。] 公孙盈无所谓道:[行,阿姊决定便是。] 公孙幽便对叶孟秋笑道:“听闻孙老在此作客,还请叶庄主引见一二,好叫我们姐妹俩不致过于失礼。” 叶孟秋也不意外她们会提到孙思邈。要知道,得知孙思邈作客藏剑山庄,前来拜访的人不知凡几。只是大多数,都被叶孟秋挡在了门外而已。 “孙老行程不定,也不知此刻在环湖碧舍,还是在为内人看诊,又或者别的什么。”叶孟秋道:“箫音阁距环湖碧舍较近,二位若不介意,可先去环湖碧舍一观。” . 环湖碧舍的面积很大,分隔开不少庭院。叶孟秋很是大手笔,单云苓与孙思邈就一人占了一座庭院。云苓的庭院内铺开一地的药材医书,乍一看似乎杂乱无章,神奇的是云苓能够从中很快找出她要的东西。叶英就在一旁坐着,看云苓翻晒草药,与她闲聊一两句。他倒不是不想帮忙,但云苓不许他乱动。见云苓难得固执,叶英也便随她去了。 抹去指尖的草木碎屑,云苓拍拍手,到叶英身边坐下,轻轻叹气,道:“我之前不是同你说,我好像有思路了?后来一翻书,却又不是那么回事,就好像我记错了似的。” 叶英道:“你最初的思路是什么?” “我最初的思路么……”云苓回忆着,慢慢道:“大约就是……” 她才絮絮起了个开头,庭院外便传来一道声音:“大哥,你还在云姑娘这儿吗?我们来看你啦!”孩童的话音犹带稚气,欢快得像喳喳的鸟雀。 “五弟?”叶英辨认出来。 叶凡嘻嘻笑道:“还有二哥、三哥和四哥,我们都来啦。”话落,云苓就看见其他几人走进来。 叶晖礼貌地对云苓点了点头,道:“云姑娘安好。贸然前来,打搅了。劳烦你看顾大哥,先前之事,还要多谢云姑娘前来解围。” “无需道谢。”云苓微微一笑:“这边也没什么来人,我便随意了些。还望不要介意,随便坐罢。” 叶晖自然道“不介意”。几个年纪小的就没有他这般客客气气,叶凡去摆弄地上的医书,他倒是还知晓,草药不能乱动,就只略微翻了下书籍,却又抛到一旁。叶蒙关切地询问叶英伤势如何,叶炜也蹭到叶英身边,眼神不住地往叶英手臂上飘去。云苓自己是没有兄弟姊妹的,一时间,见到几位未来的藏剑五位庄主齐聚,感到有些趣味。不过到底彼此并不相熟,聊得也不热闹。庭院中,也就只有叶凡没想那么多,时不时问云苓些问题。 “哟,云丫头这里这么热闹?” 这声音如此耳熟,云苓惊喜抬眸,果然见到公孙姐妹步入此间,含笑看她。她们的身边,还跟着叶孟秋。乍然见到云苓,叶孟秋还没从今日的闹剧中回过神来,神色不太自然地僵了下,很快又恢复过来。 “父亲。公孙前辈。” 叶英起身行礼。剩下四个这才认出,原来那对姐妹花就是他们才谈论过的“公孙前辈”。叶凡惊奇喃喃道:“还真是长得一样啊……”习武之人五感灵敏,公孙幽、公孙盈当然听到了叶凡这话。 叶孟秋斥道:“叶凡,不可无礼。” “不必如此苛求。五公子年纪还小,无妨。”公孙幽哑然失笑,她早已习惯旁人对她们姐妹俩的惊叹,也不觉得叶凡此话有什么不妥。 “公孙前辈怎的来了?”云苓上前一步,笑吟吟问道。 公孙盈便道:“我和阿姊出来游玩,听闻孙老在藏剑山庄作客,便前来拜访。孙老不在此处,想来是有别的事去了。又听云丫头你在,便来看看。”她的目光转向叶英,故意问道:“你是藏剑大公子?” “是。叶英见过二位公孙前辈。” 公孙幽望着眼前的少年,恍惚回到了过去。彼时,叶英还是沉默不语、抱剑观花的少年。繁花重重,唯有他,立于其间,超脱世外。她也并未想过,会在藏剑山庄,遇到如此惊才绝艳却又明珠蒙尘的孩子。思及此,公孙幽忍不住笑了笑,一双翦水秋瞳晕染开温柔的笑意。她侧首,对叶孟秋缓慢而又肯定地道出那一句前世已说过的话—— “叶氏一脉,果然人材辈出。先有庄主大才,兴盛藏剑。今日得见大公子,竟已达道剑——不,或许应称心剑境界——实乃后生可畏。” “……” 叶孟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反应过来公孙幽话语中的含义时,刹那间,他失了言语能力,猛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一直叶英。少年芝兰玉树,俊逸出尘,在他不知不觉间,那个小小的孩子,已长到快要与他一般高了。他神色疏淡,即便是公孙幽的话,也未曾使他动容半分。好似倾泻至雪山之巅的碎金色流光,清冷又透彻,温暖亦疏离。 叶孟秋一阵晕眩,恍然意识到,他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自己的长子。 第152章 第151章苦尽 叶孟秋迟疑了许久,才出声问道:“这话的意思是……”分明是简单的一句话,可叶孟秋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声音晦涩难辨,几乎是从齿缝间飘荡而出的短促吐息。他甚至没有发觉,他就那样轻易地相信了公孙幽的话——或许,在他的心里,还是存着那么一分,长子能够撑起藏剑山庄的希冀。 公孙盈攀在公孙幽肩头,修长的眉挑了挑:“怎么,我阿姊说得不够清楚?” 公孙幽拍拍妹妹的手,嗔怪道:“盈盈,怎么同叶庄主说话呢?” 比起叶孟秋的复杂心绪,叶家其他四人要更加惊喜些。 尤其是叶晖。他天赋平平,对习剑亦没有什么兴趣,反而更喜欢经商之术。然而,大哥无法习剑,藏剑山庄的重担便落到了他肩上。现下听闻原来大哥并非世人所知那般,叶晖素来严肃的脸霎时露出笑容,很是为叶英高兴。叶炜竟然隐隐有种尘埃落定之感。难怪这些时日,大哥能指点他们的剑法,原来是因为大哥早已走在了他们前面。想到先前他还搞不懂大哥的“古里古怪”,叶炜顿觉脸上发烫。叶蒙与叶凡年纪小,没有叶晖想得那么远,也没有叶炜想的那么多,却是模模糊糊听懂了公孙幽的话。尤其是叶蒙,素性憨厚,当下便兴高采烈道:“大哥总算苦尽甘来啦!” 这话说得颇有些微妙——什么是“苦”? 然而叶蒙没有发觉自己的话在戳叶孟秋的心,还看向叶孟秋,大声问道:“父亲,何为心剑?大哥居然这般厉害么?”叶炜向来自认是剑道天才,自负不已,可他对剑的热爱是不容置疑的,闻言竖起耳朵,想要一个答复。 叶孟秋又哪里回答得上来?“心剑”是什么?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公孙幽。公孙幽微微一笑,道:“不妨让大公子自己回答?” 还未等叶英与叶孟秋说话,公孙盈便“扑哧”笑道:“阿姊,你可别为难人家大公子了罢。看着便是好生沉闷的一个孩子,这东西,如何解释得清?何况,就算他开口言道,这玄之又玄的境界,又如何让旁人听得懂?”她说着,眸光轻飘飘扫过叶孟秋,好似别有所指。直叫叶孟秋摸不准,这位公孙二娘是不是在针对他? 叶孟秋都能猜测几分,更遑论熟知胞妹的公孙幽。公孙幽前一句“怎么”就隐含讥讽意味,她不忍苛责公孙盈,便想着但叶孟秋到底是一庄之主,待她们又极礼遇,登时轻斥道:“盈盈,胡说什么?”她转头对叶孟秋歉然道:“家妹言辞失礼之处,还望叶庄主海涵。” 见阿姊面上薄怒,公孙盈这才收了话头,索然无味道:“是啦是啦,阿姊,我错啦。”说来也有趣,倘若换了从前,公孙幽这般管教约束她,她少不得要跟公孙幽闹腾一番。但或许是后来经历了太多,又流落异界,公孙盈才恍然发觉,这世界上,真正无条件待她好的,只有阿姊。 公孙幽诚意十足,叶孟秋还处于惊骇中没有反应过来,倒也谈不上与公孙盈计较。他目光深沉晦暗不明,望着长子,问道:“你是何时……修了心剑?” 叶英不欲与父亲难堪,便道:“近些日子才领悟的。让父亲忧心藏剑多年,是英的不是。” 叶孟秋本应当是相信的。这个答案显然否认了他“有眼无光”的可能性,可看着叶英疏淡的神色,叶孟秋不知为何,总觉得,并非如此——他是真的,错认了一个剑道天才。叶孟秋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气氛一时凝滞。 “阿英原本就很厉害的。”云苓笑吟吟带过这个话题道:“公孙前辈,师父这会儿应该在叶夫人那里为她看诊。若是不着急,待师父回来了,我便转告他。” “那就劳烦云丫头你了。”公孙幽亦顺势道。 云苓:“有什么麻烦的?左右也不是我招待二位。”小姑娘眨了眨杏眸,笑意清浅:“麻烦的是师父才对。” 公孙盈纵声笑道:“好个小丫头,被这鬼灵精,孙老竟也没说你?” “师父才不舍得呢!”云苓皱了皱鼻子,哼笑道。 “哦?什么不舍得?” 云苓多机敏,一听便听出是孙思邈回来了,刻意套她话。小姑娘立时跑过去,抱紧师父的手,声音软糯:“师父,师父,你回来啦?” “孙老。” 公孙幽、公孙盈与叶孟秋打招呼道。辈分小的叶家兄弟们则规规矩矩行礼,老老实实唤人。 孙思邈一一颔首微笑,才看向公孙姐妹,道:“幽丫头,盈丫头,许久不见。这些年来甚少听闻盈丫头的消息,幸而最近是回来了。” ——以孙思邈的辈分来说,唤公孙幽、公孙盈为“丫头”,也不为过。所以说,倘若云苓从孙思邈的辈分,她几乎可以与江湖上大部分人平起平坐,甚至还能成为许多人的“长辈”。 公孙幽亦笑道:“是了,盈盈愿意回来,确实再好不过。” “既然来了,不妨坐一会儿?孟秋,也坐坐?”孙思邈拍拍云苓的手背,道:“云丫头,去沏茶。” 小姑娘脆生生应道:“是,师父!”然而她转头便望向叶英,意思很是明显。少年清隽若朗月清风的眉宇间浮起淡淡的无奈,却仍是挽起小姑娘的手,随她去沏茶了。孙思邈看着明目张胆的两人,眉心跳了跳。 叶孟秋干巴巴道:“多谢孙老好意,我就不必了。几位请自便,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下面人。”叶孟秋现在心绪不宁,哪里坐得住?他甚至没有多看叶英,逃避似的走开:“庄中还有事务,就不久待了。” 叶孟秋、叶英都走了,叶家几个兄弟顿时也没有继续留下的意思,纷纷告辞。几人对视一眼,暗暗打算回头好好问问大哥,所谓“心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最后,还是只剩下了公孙姐妹俩。 孙思邈对此不以为意,笑呵呵招呼公孙幽、公孙盈道:“坐罢。” “那就,谢过孙老好意了。”公孙幽道。 . “啦啦……” 小姑娘轻哼着小调,从架上取下茶罐,又指使叶英把茶具摆开。 叶英侧首看她:“心情很好?” “当然!”云苓抱着茶罐,杏眸闪着明晃晃的细碎流光:“以后你爹就不能找借口说你了。你可是公孙前辈认可过的‘心剑’!”她原地转了个圈,神采飞扬的模样,惹得叶英微哂。大概是因为他与云苓的初见已是他们成年,又落到了异界,彼此之间的相处一开始就客气疏离。后来,虽说亲密起来,也隐隐约约明白过来,云苓远非她看起来那般端庄稳重,却也从未想过,他能够重回少年,在小姑娘跳脱张扬的年纪,再次与她“结缘”。 叶英抬手,抚过云苓的发顶:“嗯。”他替云苓端起茶盘,道:“走罢,孙老和公孙前辈他们还在等着。” “来啦。”云苓也不避忌,牵着叶英的袖子,跟在他身边。 公孙幽和公孙盈在异界就已知晓两人成了情缘,不过没想到在孙思邈面前,他们也没有掩饰的样子。公孙盈挑了挑眉,揶揄道:“孙老,您这是默许了?” 孙思邈接过叶英手中的茶,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又垂下眼帘,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老神在在道:“云丫头素来是个有主意的。”至于是不是“默许”了,却没回答。 公孙幽对妹妹的唯恐天下不乱头疼不已,伸手弹了弹公孙盈的额头:“你啊……” 姐妹俩本意也不是冲着孙思邈来的,喝过茶后,便起身告辞了。孙思邈背着手,对叶英一笑,说道:“我有些话,想同云丫头说说,大公子先请回,可好?” 叶英自然应“是”。 云苓好奇问道:“师父要同我说什么啊?还不能让阿英听见……师父?”话说到后面,她看出孙思邈神情不对,声音下意识小了下去。 孙思邈放下手中的茶盏,一向温和含笑的面庞上,倏地严肃认真起来:“云丫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云苓心头一跳:“……什么?” “叶家大公子的心剑。” 第153章 第152章改变 “师父……?”云苓迟疑片刻,小声唤道:“怎么啦?” 小姑娘惴惴不安的模样令孙思邈心软了下,而后仍然是严肃的:“云丫头,你老实告诉我,是也不是?” 云苓不知为何孙思邈的态度这般奇怪,但还是没有欺瞒师父,点头道:“是……我知道。”她又问了一遍:“师父,到底怎么啦?” 小徒弟无知无觉地反问着他,仿佛还不明白不能继承藏剑山庄的“叶英”与即将成为藏剑山庄支柱的“心剑”有什么区别。孙思邈咽下嘴边一声深深的叹息,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敛去方才肃穆的神情,温声道:“莫怕,师父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云苓摇了摇头:“不怕的,不会怕师父的。” 孙思邈笑了笑,又问她:“云丫头,你告诉师父,你……是不是喜欢叶家大公子?”他问得很直白,语气却很温和。 云苓下意识用指尖绕了绕鸢息的笔尖,糯声道:“师父怎么突然这么问?” 孙思邈到底还是心软下来,没有继续追问一个答案,缓和了语气,慢悠悠道:“这不是,想着我家云丫头眼光那般好,一挑就挑出来个好苗子么?” 云苓再怎么在师长们面前装乖卖巧,本质上还是二十岁出头、又历经多个世界的她,当然不会相信孙思邈的借口。云苓抿了抿唇,她本以为师父会认可她的眼光,却不料孙思邈反而显得不那么高兴。“师父……你不喜欢阿英么?”她问道。可明明之前,师父也没有表露出半分啊? 孙思邈一时间没有回答她。阅尽千帆的老者目光悠远,不知在看着什么地方,良久,才摇头轻轻一笑:“没有什么。云丫头,你若是喜欢,便去。师父还在你身后呢,莫怕。”未来还长,他又何必这么早下定论?没有什么人是可以为旁人做决定的,这是万花谷中诸位师长培养弟子秉持的准则,亦是云苓从他们身上学到的为人处世。 他又说了一遍“莫怕”。 云苓微怔,旋即恍然明白了孙思邈的心思。满满的温热触动在心头激荡,云苓几乎想要把所有事情告诉师父。 旁人会赞叹于叶英的天赋与心剑,而唯有她的师父,会忧心。忧心未来的叶英走得那样高、那样远,他的小徒弟站在叶英身边,会不会累?他把她当做小小的一个孩子,怕她不懂,不懂孩童时候能一起玩耍的“阿英”与会担起藏剑重任的“叶英”有什么区别。但终究是不愿打破稚童的天真,他什么都没说。 可是他不知道,他的小徒弟这躯壳里,是来自十几年甚至近二十年后的她。 云苓闭了闭眼,使自己冷静下来、小姑娘露出一抹笑容,温婉明亮,琥珀色的杏眸闪烁着濯濯光芒。她仰头望着这亲手抚养她长大的长辈,轻声道。 “师父,我懂的。” “我啊,可是您的徒弟。谁要是真把我当做小孩子,那就大错特错啦。” “我知晓阿英以后要面对什么,我也愿意和他一起面对。” “当然啦,倘若是他与万花谷,我肯定是选万花谷的,对不对?” “所以,师父,无需担忧。” “从一开始,我就已做好准备。” 无论是与叶英的结局,还是安史之乱的未来。 她都做好了准备。 . 公孙幽、公孙盈在藏剑山庄待了两日,便动身离去。她们来此的目的已达到,接下来,便要同澄如一般,去各地联系其他的穿梭异界者了。 云苓与叶英同样前去送她们,被姐妹俩告知,如今除了澄如和她们二人,李白、尹天赐也在试图联系其他人。谢云流关于纯阳宫之事还未处理完毕,一时间还抽不开身,不过应当也快了。他们这些能够外出寻人的早早便聚头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公孙幽、公孙盈前往雁门关寻找长孙忘情,李白去查李承恩与曹雪阳的来处,澄如来藏剑山庄与他们碰面后,便前往霸刀见柳夕,尹天赐的君山丐帮靠近巴蜀地区,则去接触唐无乐,而谢云流处理完纯阳宫之事,便会测算于睿的方位,将她带回来,之后再与于睿一同去往黑戈壁找寻卡卢比的踪迹。剩下其他人,如云苓、叶英、舒窈、裴元都已有稳定的联络,而曲云此刻尚在名为忆盈楼的七秀坊中,也方便联系。 大抵是担心他们会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公孙幽安慰道:“云丫头,我们拥有的时间还很长,你们如今年纪尚浅,不必急于一时。” 云苓对公孙幽的好意心知肚明,便微微一笑,说道:“公孙前辈,您安心就是。除去安史之乱,我们还要旁的事要去改变。”她对公孙盈眨了眨眼,笑吟吟道:“比方说,二娘如今应当不会再出走了罢?” 公孙盈纤纤素指点在云苓眉心,柳眉倒竖,状似发怒:“好你个促狭的丫头,竟说到我头上来了。我看啊,万花谷的那些家伙,都太惯着你了些。” 云苓躲到叶英身后,趴在少年肩头,对公孙盈吐了吐舌头,又缩回去:“我不说就是了,二娘莫恼。”少年的身形已长开,将她遮得严严实实,无端就令人心安。 公孙幽笑着看了一眼公孙盈,摇头道:“你啊,怎么同小孩子计较起来了?” “哪里就是小孩子了?分明是个鬼灵精呢!”公孙盈高高抬起眉毛:“阿姊,你不会也要帮着这丫头罢?” 公孙幽素来知晓她与公孙盈是扯不清的,便长长叹了口气:“盈盈。” “……”自从与长姊和解后,公孙盈最是受不了公孙幽这般语气,当下便揉着眉头,妥协道:“好了好了,阿姊,我们走罢。” 公孙幽这才展颜一笑,几乎叫公孙盈觉得自己中了圈套:“嗯,走罢。” 云苓在叶英身后闷笑,小声对叶英道:“这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罢?前阵子二娘伤了大娘的心,现在啊,怎么都觉得对不住大娘。” 叶英无奈摇头,拍拍她的脑袋:“你何时才能少说两句?” 云苓挑眉,歪头看他,杏眸纯洁无辜,拉长了话音:“阿——英——你在说什么呀?” “……” 小姑娘的眼睫一眨一眨的,两人四目相对,叶英倏地语塞。 半晌,少年撇过头去。云苓眼尖地看见,发丝半遮半掩间,耳垂微红。她忍不住弯起眉眼,纵声笑起来,杏眸漾起粼粼波光。 叶英最后也只能想道,所谓“一物降一物”,大抵如是。 . 自从公孙姐妹点破叶英“心剑”之事,叶英在藏剑山庄的处境无疑好了起来。或许是因为之前对叶英的冷待,叶孟秋不太能够正常面对叶英,往往是匆匆而来,匆匆离去,再也没有先前动辄呵斥的严苛。而因着先前云苓与叶孟秋之间那场“对峙”,导致年纪小些的叶蒙、叶凡甚至于叶炜都同她亲近起来,叶晖也经常随几个弟弟一道来环湖碧舍小休。 “不过感觉阿英现在比以前要忙了。”云苓道。 叶夫人笑了笑,说道:“他既决意担起这藏剑山庄的担子,自然是要忙起来的。偌大的山庄,哪里是随便就能撑起来的?” 云苓:“也是。” “幸而有晖儿帮衬,倒也不至于让他左右掣肘。”叶夫人显然是很了解自己的儿子的,同样也知晓叶晖的兴趣并不在剑上,而在经商数算之类:“就是炜儿,性子还要磨一磨。叶蒙与叶凡年纪小,还看不出什么来。”她对于叶家五兄弟的称呼是全然不同的,然而语气中并没有对庶子的怨怼与厌恶,只淡淡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终归,稚子无辜。 不知为何,云苓开始为叶夫人感到有一些难过。 然而叶夫人似乎觉察出她的难过,唇畔笑意如云如雾:“小苓,你放心,英儿必定是不会负你的。” 云苓心底才升起的一星半点儿怅然,瞬间被叶夫人这话打破。她惊诧地抬眸,看向叶夫人,却见姝色绝美的女子笑若桃花,几乎让人忘记,这是位久病在床的患者。小姑娘的杏眸本就圆润,现下更是睁得圆溜溜的,惹得叶夫人失笑:“怎么?不信?” 这答“信”也不是,答“不信”也不是,云苓颇觉赧然:“夫人……” 叶夫人摸摸云苓柔顺的墨发,曼声道:“孙老的想法,我多少也能猜到一二。真心为人父母者,从来都宁愿子女平平安安多过成龙成凤。在旁人眼中,英儿乍然从默然无闻的大公子,成为公孙大娘亲口断定的‘心剑’,便成了‘良配’,可孙老不开心,是不是?” 叶夫人所言分毫不差。云苓抿了抿唇,没有反驳叶夫人,却道:“无论如何,师父是为我好。”是以,她可以理解师父,也愿意慢慢告诉师父,她已不再是年幼的孩子。 “倘若我是小苓你的母亲,遇上这般情状,也多半是要担忧的。人心易变,又是沉浮瞬息,谁也无法保证将来如何。”叶夫人侧首,轻咳两声,又转回来,望着云苓的眸光恳切而温柔:“小苓,无论如何,给英儿一个机会,好么?” 她膝下有三子,叶英、叶晖与叶炜,其中叶晖是最令她放心的,而最令她不放心的,不是叶炜,而是叶英。她的孩子,她怎会不了解?心剑一途,漫长又孤独,她只希望,能够有人陪伴于他。可她还是无法请求这七八岁的小姑娘,在小小的年纪,就懵懂地做下一生的承诺。她所唯一能够请求的,便是一个“机会”。 云苓忽然间懂得了师父为何在看出她与叶英之事时,会带她来看望叶夫人了。 她抿了抿唇,忽然抬眸凝视叶夫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夫人,您还有时间,很长很长的时间,看着阿英长大。” 因为,她已经摸到了一点点思绪。 叶夫人懂得了小姑娘肯定的话语中蕴含的深意。她哑然良久,随即眉眼间染上氤氲的欣悦,笑生两靥。 有些事情,终于开始改变。 第154章 第153章四时 “找到了!” 云苓猛地抬头,顾不上会被孙思邈发现不对之处,捧着本书便匆匆冲进药房内。 “师父,师父,我找到了!你看这里,与叶夫人的症状是不是相似?快看,这便是疗愈的关键。我最近真是愈发迂了,怎么会连这都想不到?分明先前看到过的。”她一气说下来,孙思邈都没能有插嘴的机会,只得顺着小徒弟手指的部分,仔细看起来。 孙思邈先是轻“咦”了一声,神色渐渐变得感兴趣起来。他翻过书页,直翻到封面,略一扬眉:“这书没有名字?云丫头,你是从何处找到这书的?” “怎么会?它……”后面的话,云苓却忽然说不出话来了,好似有什么阻塞了她的喉咙。她还惊诧地发现,掌中这原本名为《四时》的、完好无缺的医书,不知不觉间,已泛黄枯残,岁月的痕迹在这本书上留存,甚至有虫蛀的缺口,好似漏斗的洞。仿若是一瞬间,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动了无形的时间轴,使这本《四时》,当真走过了无数个“四时”。云苓很快便反应过来,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对孙思邈道:“啊呀,是我记错啦,这书确实没有名字。我也忘记是从哪儿得的了。” 孙思邈遗憾了一下,没有继续问,拿过云苓手中的《四时》:“云丫头,将你的方子写出来,我瞧瞧。” “嗯!” 药房中有很大的一张木案,云苓从腰间取过鸢息,提笔蘸墨,凝神思索片刻,写起来。尽管因着现下年纪小、腕力不足的缘故,她的字偶尔会飘忽挪移,却仍看得出几分风骨。孙思邈也没闲着,翻阅起《四时》。 云苓心里已有了筹算,写出药方来倒是没有花太长时间。不过一盏茶,她便将纸张递与孙思邈,而后趴在桌边,看孙思邈修修改改。 “师父,为何要去掉青蒿,改做三七?”未待孙思邈解答,云苓又自己反应过来:“是了,本就应当如此。”她点了点桌面,又道:“这方子是其一,其二还得师父您出手。太素九针我还未能完全掌握,恐怕撑不起来。” 孙思邈:“好。云丫头,届时你到我手边打下手。” “嗯嗯。”云苓长大后,很少有人能够同时请到她与孙思邈。更多时候,都是她自己出诊。一时间,云苓还有些怀念。她扬起唇角,说道:“许久没有给师父打下手了,倒是颇为想念。” 孙思邈只当她是在笑闹,笑道:“你这丫头,若当真想给我打下手,只少随你二师兄出去采药,还怕没有机会么?” 云苓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点头道:“说得也是。” 这下倒换做孙思邈诧异了。他挑了挑眉:“你今日这是转性儿了?” 云苓笑而不语。孙思邈便也没有深究下去,挥挥手:“去玩罢。” 云苓瞅着她师父手中的书,促狭道:“师父,这书……” “急什么?我还没看完呢。”孙思邈头也不抬:“你既然能从中寻到叶夫人病状的关键,想来是仔细看过的。既然如此,便将书默下来,寄给你师兄。” 云苓:“……” 可真是她亲师父啊。 . “你说师父过不过分?” 云苓把事情说了一遍,侧首看身边的少年。她还在不满着,发尾翘起几簇不安分的发丝,随风摇摇晃晃的。 叶英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过去,他按下小姑娘翘起的发尾,转移话题问道:“母亲那边,你有几成把握?” 云苓本也就是随口抱怨。倘若叶英当真顺着她的话去说孙思邈的不是,她才要生气。闻得叶英的问题,她扬眉一笑:“至少七成。” 叶英了然。她说“至少七成”,那么保底也有九成。大抵是身为医者的谨慎,很多时候,云苓都不会将事情说绝对。尤其是在病症上,即便她有十足信心,也会稍微谦辞一二,以致于用最恣肆的语气说着最谦逊的话语。 “辛苦了,阿苓。”叶英清楚云苓这段时间为了叶夫人的病情付出了多少心力。他望着云苓的眼眸,认真道:“你做出了改变。” ——这正是云苓想要听到的。 她顿时弯起眼睛:“嗯!” 或许对于那个自称为“世界意识”的小姑娘而言,这或许并不算什么。然而于云苓而言,她真切地感受到,原来,一切都在改变。 当然,她也把《四时》一书的变化告诉了叶英。“这应当是一种限制我们将异界之事道出的规则。不过,”叶英忽而淡淡一笑,道:“她没有抹去医书的存在,就连那些史书,也仍在我们背包中,已是万幸。” 云苓双手托腮,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说,那小姑娘对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而且,比起未来之事,她令我们落到异界,反而是一种幸事。”若是用她的几年时光,来换万花谷安宁如初,莫说几年了,便是一辈子,便是生生世世,云苓都是愿意的。 云苓开始盘算之后的安排:“观药效稳定应当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我与师父应当就不会久留藏剑山庄。尤其是快要到秋末了,入冬时节便要过年,我和师父必定会在那之前回去的。唔……”说到这儿,云苓抿了抿唇,问道:“阿英,你年后……算了,名剑大会在二月初二,年后不久,你既提前成了‘心剑叶英’,想来今年也会一同忙碌此事。还是到时候我来看你罢。”就是估计免不得要被大师兄甚至二师兄念叨几句。 叶英略微算了下来往的路途,略感遗憾。如今神行还未被大唐众人使用,若非纵马疾驰,从藏剑山庄去往万花谷少说也要十几日。这往返间,近一个月就过去了。 云苓促狭道:“阿英,待我回去后,你会想我么?” “嗯。”叶英毫不犹豫地肯定下来,居然还反问她:“你呢?” “我嘛——当然是——”云苓刻意拉长尾音,却见叶英神色依旧,她撇撇嘴,道:“当然会的。” 叶英揉揉她的发顶,云苓便顺势趴到叶英肩头。她是在草木药材中长大的,身上总有股清浅的药香,温柔馨甜。叶英下意识调整了下姿势,好叫她靠得舒服些。清风自西子湖吹拂而来,小姑娘乌黑柔顺的墨发调皮地擦过叶英半环着她的手背,激起一阵痒意。 云苓没有继续调笑叶英,转而道。 “我回万花谷后,大约要看顾着之岚——就是我大师兄的外甥女,谷之岚。那孩子命苦,”七八岁的小姑娘,老气横秋地说着“那孩子”,令人忍俊不禁:“她父亲谷云天因得罪了李林甫而被诬陷,惨遭凌雪阁灭门。为首的是后来拜入纯阳宫的祁进。后来,祁进来万花谷,认出之岚来,存心弥补她,后来两人成了情缘。之岚这才知晓灭门真相……”云苓简略说了说,黛眉轻蹙:“祁进来万花谷之时,我恰巧在外。后来之岚出谷游历,又与我错开了……早知道真应该多注意些。” “还有康雪烛,谷主好意收留他于万花谷中,他竟对高师叔下手,投身恶人谷,实在堕了我万花谷的名声。” “我之前还同你说过徐淮师兄。此次,我要早些赶往寇岛,救下徐师兄。” “……” 云苓细数了一会儿,感觉差不多了,又问叶英:“那,阿英,藏剑山庄诸事你打算如何?” 说来有趣,叶孟秋膝下五子一女,叶英、叶晖、叶炜、叶蒙、叶凡与叶婧衣,共有六人,叶炜、叶凡还有叶婧衣全都离家出走、颠沛流离。 “三弟当年离家出走,是因为误闯七子阵,全身经脉为剑气所伤,无法持剑,心灰意冷之下离庄。我既提前知晓此事,便能及时阻止。”叶英轻叹一声:“三弟看似自负,实则舍剑之外,别无他物,是以我当年没有阻拦他。却不想,累及三弟妹——不,或许应当称‘柳姑娘’,亦牵连至藏剑、霸刀的恩怨。”且不论柳夕今生是否还愿意与叶炜续缘,单只现在,于外人眼中,柳夕与叶炜毫无干系,叶英也不打算用前世的种种框定柳夕。 “至于五弟……”叶英沉吟片刻,道:“五弟年幼不知事,后来其实想回来,却忘了路途。看顾点便可。”这也是叶凡无意中说的。 “小妹因三阴绝脉,天生孱弱,无法外出,才对外界心生向往。有她赠与的药物,小妹这边倒是最好解决的。” “你有成算就好。”云苓说着也累了,打了个哈欠,往叶英怀里缩了缩,嘟囔着:“我有点困,睡一会儿。阿英等会儿记得叫我。”她的话音愈发小下去,到最后,几乎模糊到听不清。 叶英心知她这是为母亲的病症劳心费神多日,陡然寻到办法,总算放松下来,放柔了嗓音,轻声道:“睡罢。” “唔……” 第155章 第154章回谷 如云苓所言,一个半月后,叶夫人的病情已稳定下来。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她就能痊愈。尽管不一定能够完全身体康健如常人,却也没有了性命之忧,更是能够稍稍外出活动。 于是孙思邈就向叶孟秋提出了辞行。 叶孟秋自然免不得挽留几番,都被孙思邈拒绝了。孙思邈笑呵呵道:“如今已是秋末,再过阵子,入冬了,路就不好走了。”叶孟秋这才应下来。但还是让藏剑弟子去送他们。孙思邈推辞不过,便由他去。 云苓与叶英道别过后,意外发现叶家其他几人也来送她——是,送她。而非是叶孟秋命他们来送孙思邈。 叶凡仗着年纪小,率先问云苓道:“云姐姐,明年你还会来藏剑山庄玩么?” “明年便是名剑大会,”叶炜清了清喉咙,目光故意不去看云苓,好似随口道:“你要来瞧瞧吗?” 云苓微笑道:“若是没有意外,我应许是会来的。” 叶蒙便露出笑容,说道:“那就希望到时候再见云姐姐了。” 叶晖亦点头表示赞同。 叶英手掌一翻,雪白勾金的笔躺在他手中,末端坠着的银色流苏随风轻摇,雕刻其上的梅花纹路若隐若现。他道:“阿苓,这是你的。” 云苓接过兰亭香雪,禁不住想起,同样是在异界,去往下一个地图,不知是否会分离,他将兰亭香雪赠予她。而如今,这支笔,再次回到她手中。小姑娘抿着唇角,握紧兰亭香雪,轻轻抱了下叶英:“阿英,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旋即飞速松手,忽略叶孟秋错愕的神色和自家师父意味深长的目光,转身上了马车。 孙思邈笑眯眯问她:“怎么,舍不得?要不要再留一阵子?” 云苓趴在窗边,对叶英他们挥了挥手,回首对孙思邈道:“舍不得当然会舍不得,但……” 小姑娘语气轻快,连脸上都露出温柔的笑容。 “回家,总是叫人开心的。” . 一别数月,云苓回到万花谷,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万花谷更美好的地方了。这里,是大唐中的一方世外桃源。 云苓沿着山门前的路慢慢往三星望月走去,途中遇到巡视的尚贤弟子或执礼弟子。 万花谷门下弟子约百来人,奇人异士约两百人,聋哑仆从约百来人,看起来似乎人数不少,实际上万花七脉,平摊下来,一脉也就十几人,除去一些深居简出的,彼此之间都是认识的。尽管谁都知道,这是个促狭淘气的鬼灵精,耐不住她嘴甜又爱笑,哄得万花谷众人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看见云苓,他们含笑打招呼,问候道。 “小苓回来了?” “云苓,藏剑山庄怎么样,可好玩?” “咦,你这笔……?” “……” 凡万花弟子,通过入门遴选后即为正意弟子;经一年一度的端午试与重阳试后,名单报送弘道部并谷主,擢升为归德弟子;归德弟子则擢升为尚贤弟子;尚贤弟子由大师遴选或考核,成为执礼弟子;执礼弟子中最为优秀者,则由谷主亲自点为弘道弟子。云苓前世已是执礼弟子,现下因着年纪还小,又前往藏剑山庄待了一阵子,错过了今年的重阳试,才将将是归德弟子。不过,虽说有此品阶等级,其实万花谷弟子相处并不拘泥于此。反而很是有些贪懒的家伙,故意在考核中出错,好少接点差事。对于这样的人,考官们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遂了他们的心意。反正,之后自有旁的弟子推着他们去做事。 云苓一一回话。当有人问及兰亭香雪时,她莞尔笑道:“是阿英送我的。” “阿……英?” 几个万花弟子对视一眼,忍不住笑道:“小苓,你这一去藏剑山庄,可莫要给人家拐走了。” ——万花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唯有同一脉下的弟子才会以排行称呼,其他门下则以姓名做牵引,多用姓氏开头。如云苓称呼裴元便是“大师兄”,而其他并非杏林门下的弟子称其为“裴师兄”“裴元师兄”等等。 有那么一些消息灵通的,还问云苓:“欸,云苓,藏剑山庄那位大公子当真那么厉害?” 公孙幽、公孙盈亲口言道的“心剑”境界,令江湖上掀起了好一阵波动。当然,与之相对的,也有人悄悄议论起叶孟秋的“有眼无珠”。但总的来说,还是叶英的名声传得广一些。 听他们提及叶英,云苓顿时弯起眼睛:“不错!阿英可是很厉害的。” “听听,这语气。唉,裴师兄和阿麻吕师兄必定是要恼的。” 云苓羞赧别开眼去,道:“大师兄才没那般小心眼呢,你们可不许乱说!不说了,我去找师父啦。” “去吧去吧。” . 三星望月共有三层。孙思邈就居于最底层的觅星殿。云苓拾级而上,这条路她已不知走过多少遍,闭着眼睛都能走得分毫不差。蜿蜒虬曲的花树落下缤纷的浅紫色花瓣,在万花谷,就连草木,也是自由生长的。偶然有飘到云苓裙间的,被她笑着拂去。 不知不觉间,她即是如画风景。 “云丫头来了?” 出乎云苓意料的是,觅星殿处还有谷主在。时间倒退数十年,儿时记忆中的名士眉宇间依然满是清雅飘然。东方宇轩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听闻你与那位藏剑大公子交好了?”他洒然笑道:“还望阿元和阿麻吕莫恼。尤其是阿麻吕,才出去没多久,这一不留神,小师妹竟要给人拐跑了。” 怎么连谷主都知道这事? 云苓又羞又恼,看向孙思邈:“师父!”她都不用想,就知道这肯定是自家师父告诉谷主的。 孙思邈:“怎么了?我也就是提前跟谷主说一声。万一哪天藏剑来提亲,也好有个准备。” “……”云苓便转头向东方宇轩求助:“谷主,您看师父……太过分了!” 东方宇轩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唉,这,云丫头啊,你也知道,我管不得孙老。” 云苓:“……” 云苓开始深刻思索一个问题。这难道是她在异界调笑叶英过头的“报应”? 东方宇轩又笑道:“不过,孙老,你这边阿元拐了他们星奕大师姐,积薪恐是要生气的。” 孙思邈慢悠悠道:“无妨。左右也是阿元自己解决。积薪又不会闹到我跟前。” 云苓心底为她大师兄默哀了一瞬。 太惨了,大师兄。 “对了,云丫头过来,所为何事?”东方宇轩问。 “倒也没什么……”云苓小声道:“二师兄最近不是要回来了么?” 孙思邈顿时知道她的来意了:“你想随他出去采药?” “不是不是,我想让二师兄带我去寇岛。”阿麻吕本就是东瀛人,让阿麻吕带她去寇岛,最是合适不过。 东方宇轩奇道:“怎么好端端的想去寇岛?” 云苓立即搬出裴元做借口:“大师兄说,寇岛有条八岐大蛇。我还从未见过九个头的蛇呢,想看一看。” “……”孙思邈无言道:“阿元那家伙,一天天的,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回头我说说他。” “师父,我想去看看嘛。就远远地看一眼,绝不以身涉险。”云苓就差对天发誓了。 东方宇轩:“云丫头,你就这么想去瞧瞧?” 云苓连连点头:“嗯嗯嗯!” 徐淮师兄可还在寇岛呢,她当然要去。想起前世寇岛那绮丽得近乎靡艳的血红晚霞,云苓就心口一疼。 东方宇轩素来是支持谷中弟子外出走走的,见云苓如此坚定,东方宇轩便帮着劝孙思邈:“孙老,不妨让她去看看。倘若您当真放心不下,便让阿元跟着一起去。再加上阿麻吕,护得住他们师妹。” 孙思邈倒也不是想拦着云苓外出。否则云苓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跟在阿麻吕后面,大江南北的东奔西跑了。他也不过是随口埋汰两句裴元,便答应云苓:“行。云丫头你要记得自己说的,可别在寇岛受了伤。阿麻吕差不多月底回谷,待你二师兄回来,你自己同他说罢。” 目的达到,云苓毫不吝啬地夸赞师父:“就知道师父最好了!” 孙思邈摇头笑道:“少来。去,把你大师兄叫来,我唤他有事。” 云苓:“您不会真的打算说大师兄罢?那一定要记得说狠一点。”小姑娘笑吟吟地给自家师兄挖坑。 孙思邈暼她一眼,哭笑不得:“你这丫头,一天到晚的,想什么呢?唤阿元来是有正事。” 云苓问道:“什么正事啊?” 东方宇轩道:“谷中可能要多出一位异士。阿元作为弘道弟子,最适合接引他不过。” “哦?是什么人啊?擅长什么?”算算时间,云苓顿时心生警觉。 果不其然,东方宇轩答道:“名康雪烛。极擅雕刻,一手雕艺可谓出神入化。” 第156章 第155章花海 云苓道:“谷主,我也想去接引这位康雪烛。” 东方宇轩只当她是对康雪烛的一手雕塑之法起了兴趣,便笑道:“行,那到时候你随阿元一起去罢。” 云苓:“谢谷主。” “行了,去把你师兄喊来。”孙思邈说道。 “知道啦,师父。” 云苓也不多待,乘坐上羽墨雕,去往落星湖寻裴元。 东方宇轩有些意外地问孙思邈:“孙老怎的突然要阿元去接引康雪烛先生?” “那小子,傲得很,哪里能顾得周全?”孙思邈嘴上埋汰着大弟子,面上却是笑着的,还带了一分不易察觉的得意,说道:“还不是要舒丫头出手?” “……”回想了下本来常年在外游历、最近却因为得知他星奕一脉大师姐快要被杏林一脉大师兄拐跑消息而回谷的王积薪,东方宇轩深深地沉默了下。 孙老这……真是在扎积薪的心啊! . 万花谷建于层层山峰之中,山路崎岖,不熟悉地形之人,常常会迷路。而经过训练的羽墨雕,则能快速帮助谷中人到达目的地。羽墨雕轻巧落地,云苓取出一把粟米,递给羽墨雕:“辛苦了,回去罢。”羽墨雕啄过她掌心的粟米,亲昵地蹭蹭云苓。但由于身体过于庞大,险些把云苓蹭倒。羽墨雕心虚地长啸一声,振翅起飞。 云苓失笑,往裴元的屋子走去。人还未到门口,就闻得屋内传来一句不高不低的男声:“推门进来就行。” “大师兄……咦?舒师姐也在?”云苓依言推门而入,却瞥见舒窈也在。这个时候的舒窈还是少女模样,五官还未完全长开,以致原本略显狭长的凤目有些圆润。或许是因此,稍稍淡化了些她的清冷疏离。 舒窈微微颔首:“小苓。” “舒师姐,好久不见,我都想你啦!”云苓揽住舒窈的一只手臂,仰头笑道:“回来之后就跟着师父去了藏剑山庄,都没来得及去看你。” 裴元垂眸望着自家师妹,轻哼道:“我还当你在藏剑山庄待得乐不思蜀了呢?”未待云苓反驳,他问道:“说罢,师父有什么事要寻我去?” “康雪烛要来了。”提到正事,云苓脸上的笑淡下来,道:“师父要你彼时去接引他。” 裴元斟茶的动作一顿:“前世可没有这一出。”裴元回忆道:“前世接引康雪烛入谷的并非是我。” 舒窈接过裴元递给她的茶盏,摩挲了下杯壁,转念便想到关键:“许是因为我。” “唔?”裴元侧首,扬了扬眉,忽而明白过来,轻笑道:“看来王师父近来没少与师父针锋相对。” 云苓顿时恍然大悟起来:“是了,这会儿舒师姐还在管着万花谷,还没有神隐。”她啼笑皆非,摇头道:“大师兄你若接手这接引之事,舒师姐定会帮你。你拐带了星奕一脉的大师姐,王师父保不准就在念叨你。要是知晓舒师姐还去帮你……扑哧。”云苓忍不住笑起来。 舒窈面容沉静,闻此也只是淡淡道:“也算是误打误撞,叫我们去接引康雪烛。” “不错。”云苓道:“此次必定不叫这贼子得逞!舒师姐,有什么法子叫他暴露么?” 舒窈指尖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个圈,道:“还记得么?前世康雪烛有一怪癖,他琢磨之时,从来不喜有人在旁观看。是以谷主才特意开放一隐蔽居室供其钻研。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众人眼底下伤了高师叔。那屋子,必定被他做了暗道,否则如何能够不留痕迹地离去?”舒窈又补充道:“还有,康雪烛精于雕工是不错,可倘若没有研究,也无法将人的手剥离得那般完好。是以,他一定做过不知多少次试验。这屋子,有蹊跷。”她说出这句时,容色平静,熟知她的云苓与裴元却能看出,那一双凤目寒凉彻骨,满满都是对康雪烛的厌恶。云苓最佩服舒窈的一点就是,她的情绪再如何波动,都不会影响她的理性。舒窈凝白的指尖一点圆圈中央,清凌凌道:“先在谷主他们那边报备一声,让他们有个戒心。届时,再来一场瓮中捉鳖。” “谷主他们会信么?”云苓有些忧虑:“康雪烛前世掩藏得那么好。” 舒窈道:“不管会不会信,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稍加施肥,便会长成参天大树。更何况,初期康雪烛的掩饰功夫,想来没后来那么好,更容易戳穿。” ——万花谷众多师长技艺不同,性格各异,有一点却是相同的。这是一个自由包容的门派,即便师长可能不赞同弟子,但除非是离经叛道、为非作歹之事,师长们从来不会武断否定任何一个弟子,反而更愿意让弟子亲自尝试。哪怕是撞到南墙,头破血流,也会放手让他们去尝试。 云苓点了点头:“嗯!舒师姐你有打算就行。对了,”云苓说道:“二师兄不是近来要回谷了么?我已同师父说了,要二师兄带我去寇岛。” 裴元:“为了徐淮?” “嗯。前世徐师兄折在寇岛……”云苓抿唇,话音低落了些。 裴元:“你拿什么理由告诉师父,你要去寇岛的?” 云苓咳嗽一声:“……我说,大师兄告诉我,寇岛有一条八岐大蛇。” “……你怕是嫌师父看我太顺眼。” 云苓无辜地眨了眨眼:“大师兄,你在胡说什么呢?师父怎么会看你不顺眼。你可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裴元俯身揉乱小姑娘的发丝,轻飘飘道:“他最疼的弟子,可不是我——下不为例。” “知——道——啦——”云苓慢吞吞地拖长语调,扭头对舒窈道:“舒师姐,帮我理下头发。你看大师兄,就会欺负我。” 舒窈轻轻一笑,抬手抚过云苓的发顶,捋顺她发间的流苏,道:“你且少招惹阿元就是。” 云苓“啧”了一声:“舒师姐,你净帮着大师兄。” 舒窈瞥她,云苓弯唇笑过,继续道:“倘若康雪烛入谷时,我在寇岛,康雪烛就要劳烦大师兄、舒师姐多加看顾着些了。”说到这儿,云苓蹙了蹙眉,道:“其实最好还是我去。我就不信,康雪烛还能防着我一个小孩子么?” 裴元眯起眼,问道:“我倒是不知,你还有这般打算?你要去监视康雪烛?” “我现在才七八岁,康雪烛再谨慎,面对我兴许更可能露出破绽。” “康雪烛那边自有我与阿窈,你不许涉险。”云苓正要问为何,裴元就堵住了她的话头:“师妹,你单只记得自己的模样是七八岁,难道就忘了你的内力也是七八岁的水平么?万一给康雪烛发现,你拿什么去抵挡?”他的语气并不锋利,淡淡的,陈述着一个事实。 云苓从来不会听不进旁人话,闻言懊恼道:“啊……我总忘记这事。回来之后,一心都在叶夫人的病情上,都有些荒废花间游心法的修习了。”叶孟秋要对叶英动手那回,她也想过要好好习武,转头又扑在医书上,又是忘了。 舒窈说道:“无妨。现下弥补,还不晚。” 云苓:“嗯。大师兄,舒师姐,你们放心就是。” 谈完这些,裴元道:“那我去三星望月见师父。” 舒窈:“我随你一同。” 云苓不欲打搅两人,便识趣道:“我回去再想想还有何事要处理。” . 回去时,云苓没有乘坐羽墨雕。落星湖旁边没什么居住的弟子,格外清净。云苓顺着落星湖上架起的青石板桥漫步,分岔口处向右便是万花谷山门。云苓却没有向那边走去,往左一转,步入晴昼海范围内。在晴昼海,连空气都氤氲着花香。云苓的屋子就建在晴昼海深处,她并不急着回去,随意走着。 浅紫色的繁花,差不多快到云苓腰际。七八岁的小姑娘,在花海中若隐若现。呦呦鹿鸣清脆悦耳,一群鹿从云苓面前跃过,半点儿也不怕人。 潺潺溪流清可见底,闪动着粼粼金光。溪水很浅,弯弯绕绕的,万花谷众多弟子月圆之夜的宴会常常在此处曲水流觞。 云苓提起裙摆,跃过溪流,才将将站定,抬头便见一个花哥站在她面前,伸着手,似是打算扶稳她。两绺发丝垂在他的肩头,腰间系着一支银白的长笛,笑容温柔,就连责备的语气都是轻柔的:“冒冒失失的,要当心些。” “浪凌飞师兄。”云苓仰头唤他,眉眼弯弯:“你又来晴昼海静思了?” 第157章 第156章宴会 云苓之所以说“又”,是因为这位浪凌飞师兄常来晴昼海。他性子好,有耐心,出谷回来后常会给小家伙们带些小礼物,万花谷中一众花萝、花太都极喜欢他。云苓也是,见是他,便忍不住微笑起来。 ——当然,对云苓而言,浪凌飞对她影响最大的,其实是雪凤冰王笛。她所见到的第一支雪凤冰王笛,便是浪凌飞所持。此后,便上了心,才有好友夏子秋特意为她做了一支雪凤冰王笛这件事。不过,这个时间,夏子秋还未寻到雪凤冰王笛制法及材料。是以,她原本那支雪凤冰王笛,也已不见。思及此,云苓也禁不住惋惜起来。 “嗯。”浪凌飞应了一声,道:“晴昼海景色宜人。倘若无人欣赏,反而是憾事一桩。” “说得也是。”云苓撩开裙摆,席地而坐,撑着下颌看不远处蝴蝶蹁跹,轻声道:“真美啊……” “不错。若你用心去看,就能见到万花谷中诸多美景。”浪凌飞站在她身侧,说道:“在我心中,万花谷终是人世间最为恬淡安乐的地方。” 云苓伸手,一只浅金色的蝴蝶落在她指尖,扇动了两下翅膀,柔软的蝶翼擦过肌肤,恍若清风细雨。 云苓眨了眨眼,抬手送走蝴蝶,望着它飞远,她道:“在我心中,亦是如此。” “师兄?”她倏地唤道。 “嗯?” “能不能吹一曲给我听啊?”小姑娘仰头,眼巴巴地望着他,满目期待。 浪凌飞失笑。自他得到这支雪凤冰王笛后,万花谷中许多小家伙都喜欢磨着他吹一曲。浪凌飞是从来不会拒绝他们的,便点头应下:“好。想听什么?” “门派清乐罢。名《万花谷》的那首。” 浪凌飞温声道:“好。” 绵长婉转的曲调,连曲中转调都是和缓的。万花谷中四季如春,笛声如轻云出岫的刹那,天上忽然飘起了小雪。微凉的一点冰晶,落在脸颊上,沁开丝丝缕缕的清凉。 云苓阖上杏眸,跟着轻轻哼唱起来。七八岁是尚带奶音的年纪,软糯绵柔,令人展颜而笑。渐渐地,有旁的声音加进来。高低不一,男女皆有。大抵还有商羽一脉的弟子在附近,就地抚琴,笛声圆润,琴音旷远,相互应和着,飘荡在晴昼海之中。云苓睁开眼,发觉周边围了不少万花弟子。在万花谷,这样的情形是常有的。她扬起唇角,停下自己的哼唱,静心听起其他人来。 浪凌飞吹到最后一个音节,他们还恋恋不舍道。 “浪凌飞师兄,再吹一曲罢?” “是啊是啊,再吹一曲罢?” “欸……我都许久没有见过雪了。” “……” 浪凌飞眉眼微垂,神色安然,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笛孔上,好脾气地问道:“想听什么?” “《万花谷》在前,《三星望月》在后,如何?” 不知是谁说了这样一句,赢来不少应和。 当下便有三两个商羽弟子,摆开七弦琴,拨弄出几声前奏,道:“浪凌飞师兄,请。” 旋即,笛声悠扬而起。与《万花谷》浅吟低唱的温柔不同,《三星望月》更为高远淡泊,意境开阔。好似立于云巅,触手可及,云苓闭眼倾听着,心底一片柔软。 . 阿麻吕回来的那日,恰好是十五月圆之日。万花谷众人惯例是习惯在这一日于晴昼海举办宴会的。也正是因着这个传统,十五过后的既望则是休沐,供以玩闹了一夜的万花弟子们休憩。不过,晴昼海宴会也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未成年的弟子超过子时便应当回去休息。云苓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做过子时之后偷偷混在人群里不肯回去的事。结果不消说,就是被师长拎回去——区别只在于是被裴元、阿麻吕还是舒窈带走而已。 万花谷多晴日,夜间的月色也是明亮皎洁的,照亮这一方天地。时值秋日,夜间微凉。还在好在习武之人并不畏寒,兴致高昂。 今夜玩的是飞花令。抽到首签的出题人略一思索,道:“便以‘山’起头,顺次相连罢。” “这出的可简单哩!” “我先来,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流水传潇浦,悲风过洞庭。”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 卡住的那人摇头笑道:“你们也接得太快了些。我自罚三杯。”他饮下三杯桑落酒,道:“这次便来个新花样罢。着一‘花’字,这字在哪儿,便由琴棋书画医工花哪一脉出个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来答。”说罢,他起头道:“春江花朝秋月夜。” 立时有反应迅速的书墨弟子起身,扬声道:“不知近水花先发。” ——这按着顺序,便是杏林一脉了。 “师兄你来还是我来?”云苓侧首,笑问裴元。 裴元眉头都未曾动一下,道:“急什么?我们杏林门下不是还有一人么?” “嗯?二师兄回来了?” 云苓瞬间领悟到裴元话语中的含义,四下环顾。果然见一个身着墨袍的少年走近。他面露无奈,笑道:“大师兄,我这才回来,你都不肯放过我么?”他的官话说得极标准,若非提前得知,任是谁也无法将他当做东瀛人的。 “二师兄。”云苓冲阿麻吕招了招手。 阿麻吕大步走来,摸了摸小师妹的发顶:“师妹,想师兄了么?” “想啦想啦,”云苓道:“但是,二师兄,你快作答。再不然,你就要喝酒了。” 阿麻吕:“……”他用力揉揉云苓的发丝,佯装生气:“你这丫头,枉我带你出谷那么多次。” 旁边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子起哄道:“阿麻吕师兄,快些答诗罢。如若不然,可要自罚三杯。” “快点,快点!” 阿麻吕就地坐下,朗声道:“急什么?这就给你们。以‘花’为令,是么?” “不错。” 阿麻吕沉吟一瞬,道:“うつりにけりな,いたづらに,わが身世にふる,ながめせしまに。” 云苓随阿麻吕学过几句东瀛语,算不得精通。虽然不能完全理解这话的意思,却隐约能意会出几分清丽柔婉。 有好事的弟子道:“欸欸欸,阿麻吕师兄,你这可就不厚道了?怎么能用东瀛语作答呢?” 阿麻吕不紧不慢翻译道:“这话的意思是——绵绵春雨樱花褪,容颜不再忧思中。” “如此,倒也算你过了。”裴元似笑非笑,望向众人:“诸位可有异议?” “有……” 不知是谁的话还未说完,先被旁边的人捂住嘴,连声道:“没有,没有,自是没有的。看这‘花’字的位置,轮到天工一脉了。” 开玩笑!得罪杏林一脉的大师兄,这日子还有得过么?怕不是往后去寻杏林弟子看诊,药汁的味道千奇百怪也就罢了,万一什么时候被逮住,做了试药试针的试验品,怕是哭都不知道往哪儿哭去。 “……” 那边飞花令便继续了起来。大抵是被裴元吓……不是,大抵是觉得杏林一脉难得齐聚,需要好好聊聊,一时间,居然没有人说出轮到杏林的诗句,他们三人倒清闲起来。 云苓“扑哧”笑出声,摇头低声对阿麻吕道:“二师兄,你瞧瞧,这次能过,多亏大师兄。” 阿麻吕瞥她一眼,轻哼道:“亏我还带你东奔西跑,原来还比不过大师兄。听说你要去寇岛?怎么不让你大师兄带你去?”即便游历在外,阿麻吕还是会与万花谷通信。云苓打算前往寇岛之事也被裴元写入信中,寄给了阿麻吕。 “二师兄你在胡说什么啊?”云苓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我已经同师父说过了,师父都答应我了。”她这话藏了个小小的心眼,孙思邈彼时让她自己同阿麻吕说去,却并未允诺他一定会让阿麻吕同意。 阿麻吕狐疑地看着她:“师父同意了?” “当然。”云苓理直气壮道。 日常被师兄骗、师妹坑而产生的警惕令阿麻吕谨慎回答道:“我才回来,算算时间,师父这会儿应当是睡了,便没有前去拜见。待明日见到师父以后再说罢。” 二师兄愈发不好忽悠了。 云苓叹了口气,对裴元道:“大师兄,看看你做的好事。现在二师兄都不信我了。” 裴元淡淡道:“说得好像你没在其中出力似的。” 阿麻吕无言盯着他的师兄、师妹,幽幽说道:“大师兄,小师妹,你们谁都不无辜,就不必互相推脱了。还有——”阿麻吕顿了顿,再开口,已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师妹,你能否解释解释,那个藏剑山庄的大公子,是怎么一回事?” 云苓:“……” 第158章 第157章信笺 几日后。 “兹启者。” “阿英,展信佳。” “你收到这封信时,我们应当已从扬州扬帆出海去寇岛了。其实我原本想借道转去杭州,顺路看望你。奈何二师兄在侧,实在不便。前两日十五月圆,万花谷照例举办宴会,席间他便向我询问你——阿英,可做好准备了?” “一路行来,我见到不少美景,便想起西子湖的湖光水色。论及湖泊,便不得不提长歌门所在的千岛湖。还记得么?我曾与你提过,颜师父极喜爱太白先生的诗句。那一句‘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至今仍是我们的早课必背内容。对此,我自是心生好奇,便书信与太白先生。未料竟得到回复,实属意外。明年名剑大会过后,你可愿与我一同前往?” “当然,除去千岛湖长歌门,我们还可以去往其他地方,稍作游览。虽然寇岛的八岐大蛇你暂时无法亲眼一观,不过我会画与你看。放心罢,我的画技或许不如大师兄、舒师姐,却也称得上一句‘栩栩如生’。” “我前一封信与你提到过,师父让大师兄去接引康雪烛。据闻他擅长雕塑之法,可惜我在途中,未能得见其人。好在他将要在万花谷久居,来日方长,倒也不急于一时。” “不知你近况如何?藏剑山庄诸多事务,忙碌之余,切记休憩,莫要过于劳累。你年幼时有所亏损,如今要好生休养。先前为你开的药方,如今算来,也有一个疗程,是时候该换药了。随信附有我从万花谷书库中摘抄得来的新的调理方子,请师父稍加改动,极适合你。我猜,阿英不会怕吃药,是也不是?” “另外,叶夫人的病情可有反复?若叶夫人有所不适,定要及时联系万花谷。时近年底,若无大事,师父应当不会出谷。消息递与万花谷,便能联系上师父。” “……” “书短意长,不一一细说。” “望明年名剑大会与你相见。” . 信是用万花谷天工一脉特制的木甲鸟送来的。每只木甲鸟的开启机关都独一无二,并不用担心被其他人窃了书信去。写信的纸笺朴素简单,没有许多文人墨客惯用的花笺,然而却斜斜在右上角画了一朵五瓣梅——看得叶英失笑不已。书写信笺的口吻是云苓一贯的语气,看起来似乎仅是絮絮叨叨,时不时却能冒出一两句俏皮话来。 当然,也有许多信息隐藏在看似普通的话中。例如,前去长歌门拜访的邀约,云苓无疑编造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理由。由此可得知,明年名剑大会后,众人应当会在长歌门一聚。之后去往其他地方游览,则是齐聚后若有任务安排,便可借此四处行走。 “大哥,云姐姐又寄信来了?”叶凡趴在桌边,双手支撑着,企图看见叶英手中的信件:“她现在到哪儿啦?” ——自别后,云苓时不时会写信来。仔细算算,连上这一封信,叶英收到的少说也有五六封。她的信件像是游记,将一路的风景人情娓娓道来。没怎么出过藏剑山庄的兄弟几人都心生向往,莫说是叶凡、叶蒙这几个年纪小的,便是稳重的叶晖,也喜欢通过那一排排文字,接触藏剑山庄之外的世界。 “将离开扬州。”叶英一边答着,一边放下信件,好让叶凡能够看到信纸。他抽出一张纸笺,提笔蘸墨,准备给云苓写回信。 叶凡目露向往,叹气道:“我也好想出去玩啊。真羡慕云姐姐。” “八岐大蛇?”叶晖心里其实也是羡慕云苓的,却不好意思似叶凡这般直言,只嘀咕道:“这世上当真有九个脑袋的蛇么?” 叶英未置可否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阿苓此去,也只是听闻前往。是否确实,便要看她之后的回信了。” 叶蒙:“那云姐姐何时回信啊?” 叶凡煞有介事道:“我觉得,这要看大哥的信写得诚不诚恳。” 叶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叶晖忍无可忍,一拍叶凡的脑袋:“胡闹!”又瞪了一眼叶蒙:“不许听五弟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明明就是嘛!你看看,这儿,”叶凡不服气,指着信笺上的五瓣梅,振振有词道:“肯定是云姐姐画的,同大哥额角的印记一模一样哩。而且,二哥,你是没见着。我昨日还听下面人说,已有好几家人向他们打听大哥的品性婚契了。”叶凡一本正经道:“我看啊,云姐姐要快些下手。不然,大哥被人抢了可怎么是好?” 叶晖气得扬起手就要揍叶凡:“你还胡说八道!这是哪个下人,不好好做事,整天嚼舌根?” 叶凡急忙躲到叶英身后,拽住他的袖子:“大哥救命!二哥要杀人灭口啦!再不救我,云姐姐回来肯定是要问你的!” 叶蒙则上前抱住叶晖的手臂,忙道:“二哥息怒,息怒。” 叶炜乐不可支,问道:“五弟,你这些话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话本上啊。” 叶晖闻言更怒:“叶!凡!你不好好读书习剑,看什么话本?” 叶凡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小声对叶英道:“大哥,二哥近来是愈发像父亲了,管得也太严了……” 可就连叶孟秋,在被云苓那一次吓过,又经历了自己错把珍珠当鱼目之事,都沉寂了许久,对待五个儿子也不再如以往那般严苛。先前叶凡倚仗着年纪小,任务轻,没少浑水摸鱼,加上叶孟秋原本也没有让庶子继承藏剑山庄的打算,倒也真让他躲了几回懒。 叶英拍拍叶晖的肩膀,对他轻轻摇头:“好了,二弟。”又回身牵出叶凡,道:“五弟所言,也不算胡说。”听到叶英的肯定,叶凡嘿嘿一笑,扬起笑脸,看得叶晖忍不住瞪他,但碍于叶英有言在先,还是按捺下来。叶英不疾不徐继续道:“五瓣梅是阿苓画的,是事实;外人向庄内下人打探我,亦是事实。我骤然得到公孙前辈的称赞,外界对我又不甚了解,自是要探听消息的。不过……还需劳烦二弟,排查一番庄内仆从,是否有旁人的眼耳。” 叶晖素来尊敬叶英,又听闻是正事,闻言立即应下来:“是,大哥。” “将名单记下便可。若非所行严重者,暂时不必赶出去。” “我明白,大哥请放心。”叶晖明白个中道理。若是将那些眼线清理出去,难免打草惊蛇,令有些隐藏在深处的,藏得更深。而原本的空缺,也可能会被安插上新的眼线。既然如此,反倒不如静观其变。 “南叶北柳,西唐东杨”,藏剑叶家、霸刀柳家、长歌杨家与唐门唐家这四大世家中,就属藏剑最为年轻,崛起的速度最快。与之相对的,藏剑的底蕴不够深厚,值得称道的仅有叶孟秋与第一届名剑大会,之前更是没能拥有像模像样的继承人,几乎令人以为藏剑山庄会是昙花一现,不得长久,也因而威慑远远不足。是以,叶英能够想到,当藏剑山庄出现“变故”时,会引来多少外界的探听。叶炜对弟弟们的教导,归根到底也是为他们好。 叶英又转向叶凡,道:“五弟,名剑大会在即,二弟才会如此严格要求于你,你可明白?” 只简简单单一句话,说话之人神色疏淡,也没有丝毫指责的意味,叶凡却开始感觉到有一些愧疚:“二哥,是我的不是。” 叶晖:“你若存心改错,便把话本交出来,我去替你烧个干净。” 叶凡大惊:“二哥?!!” 那些可都是他的宝贝啊!这让他怎么舍得? 叶凡可怜兮兮地看向叶英,试图求助:“大哥……” “过犹不及。”叶英道:“二弟,你若不放心,便交由我保管,如何?”他又对叶凡道:“若是你能够完成每日的任务,得到夫子的赞赏,便可还与你一个时辰。除此之外,若有中意的话本,可着下人去购置,但仍要交到我这里。” 叶凡:“……” 叶凡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他的话本是暂时保住了,甚至还过了明路,往后也能买新的,但交给大哥保管…… 先不说他敢不敢偷偷去大哥那儿翻自己的小话本,就是一想到大哥会看见他平日里都看的些什么,叶凡觉得,自己已经尴尬到恨不得有个地缝能让他钻进去了!他们大哥看着便是一副光风霁月、君子如风的模样,哪里能看那些东西! 叶凡便一咬牙,忍痛道:“不劳烦大哥,还是交给二哥保管罢。”每一字每一句,都好似在割他的肉。 叶蒙深表同情地看着叶凡:“五弟,难为你了。” “不、不难为。”叶凡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叶炜早笑弯了腰,扶着案几,道:“五弟,瞧你这出息。得了得了,回头我带你出去玩。” 叶凡却撇嘴,说道:“再怎么出去,也不过在杭州。你还能带我去寇岛不成?” 叶炜□□一把叶凡的脑袋:“你小子倒是挺敢想。我都没去过寇岛呢。” “那不就得了?”叶凡做了个鬼脸:“我还不如去求云姐姐呢。”他看向叶英:“大哥,大哥,快给云姐姐写回信罢。你就帮我求求情,什么时候有空,也带我出去玩玩。我保证乖乖的!” 听到这话,叶炜也眼睛一亮:“大哥!五弟说得对啊!” 他忙上忙下地研墨,将蘸好墨的笔塞到叶英手里,催促道:“快写快写。”叶蒙也忙不迭抽出信笺,压上镇纸,望着叶英,满脸期待。 叶英微哂,索性遂了他们的心愿,顺势道:“好。” “你们少闹腾大哥。”叶晖尽职尽责地虎着脸,轰几个小鬼头出去:“出去练剑。” “大哥你可千万别忘了同云姐姐说啊!” 临被“扫地出门”前,叶凡还不忘扒着门,大声道。 第159章 第158章寇岛 天空开阔高远,一碧如洗,连遮挡日光的云彩都不见踪影,好似一块湛蓝的宝石,清澈透明。海浪阵阵,伴随着微咸的海风,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一片深邃而又美丽的海域,它甚至拥有一个梦幻的名字——幽兰之海。然而云苓却深切知晓,寇岛之上又是截然不同的情状。黄沙盖地,灰雾漫天,毒蛇遍野,山寨林立。岛上由南至北,尾名滨、留萌滨、上居滨,分别被三组倭寇占据,三个贼寨互相争斗,三足鼎立。除此以外,寇岛还包括周围环绕的清水岛、菊池岛、小兮岛与直西岛等等。据说很久之前,寇岛还不叫做寇岛的时候,这里原本是一个美丽的小渔村。但自从倭寇占领了这里,一切美丽都随之灰飞烟灭,只留下一些断壁残垣可以找到当年的回忆。 云苓立于甲板上,极目远眺,隐隐约约可见一座小岛——那是她此行真正的目的地,清水岛。 根据后来送来徐淮师兄消息的李元良所言,徐淮师兄的落脚处,正在此岛。 她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苍穹。还未到黄昏,日头正好,整个天空都是明亮的。她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轻快起来。 “师妹,八岐大蛇多半是在星野神社附近,你怎么偏生要往清水岛来?”阿麻吕困惑地看着云苓,实在想不通她的想法。 云苓:“我就是想看看,不行么?来都来了,单单只看个八岐大蛇,那多无趣啊。而且,你说在星野神社就在星野神社?就不兴人家八岐大蛇在星野神社待腻了,想去别处走走?” “……”阿麻吕举手认输:“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这丫头。” 云苓轻哼道:“你哪里会说不过我?当初拦着不许我转道走杭州水路时,也没见你少说几句话。” 阿麻吕上手捏住云苓的脸颊肉,故作“恶狠狠”道:“你还敢说?那日宴会你可什么都没有同我解释,净晓得顾左右而言他。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呵,藏剑的家伙,我竟不知他们居然有那么深的心机。大师兄也是,怎么就不晓得拦住你?还有师父……” 云苓“啪”地拍开阿麻吕的手,倒打一耙:“二师兄!你说大师兄和师父的坏话!回谷之后,我要告诉他们去。” 阿麻吕顿时惊诧地睁大眼睛:“师妹,你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愈发出众了。” “胡说什么?我分明就是说实话。”云苓笑吟吟道。 阿麻吕正欲说些什么,忽然目光被一只遥远的小黑点吸引了。小黑点渐渐飞近过来,原来是一只小巧的木甲鸟。习武之人目力出众,阿麻吕一眼就认出,那是云苓的木甲鸟。算了算云苓最近寄出去的信件,阿麻吕大约能够猜出回信者为何人了,倍感不爽。 云苓观他神情,“扑哧”一笑,道:“二师兄,还在不高兴呢?” 阿麻吕面无表情:“你一日不同那家伙断了联系,我就一日不会高兴。” 云苓:“……” 云苓诚恳问道:“二师兄,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阿麻吕抬手做了个打断的手势:“停,师妹,我不想听。” 云苓顺势缄默不语,伸手,飞近的木甲鸟精准无误地落在她的手背上,激起一阵清风,拂起小姑娘如缎的乌发。她没有从木甲鸟中取出信笺,海上风大,若是没有拿好,信笺免不得会被吹跑。 阿麻吕叹了口气,还是任劳任怨地为她抚平发丝:“进去看信罢。等会儿到了清水岛,我再唤你出来。” 云苓仰头,对自家二师兄弯了弯唇角,一双圆润清澈的杏眸浮起清浅而温暖的笑意:“二师兄,你放心罢。待此次寇岛之行结束,我带你去看看阿英,好么?” 阿麻吕“啧”了一声,道:“谁稀罕看他?” “因为我要告诉他,我的二师兄有多好呀。”小姑娘笑得狡黠,眉梢眼角尽是不曾舒展开的写意风流。 阿麻吕:“……” 可恶,又、又输了! 云苓掩唇偷笑,拿着木甲鸟匆匆步入船舱内。 身后,墨袍少年望着她的背影。而后,他的目光又投想遥远的、海的那一边。 那里,有他的故土。 其实仔细听,是能够听出来的,他的口音与中原人终究是不同的。若细细看去,他的五官轮廓,也与大唐人有所区别。 他原本,并不是大唐之人。但后来,是了。 因为他是万花弟子。 此后,他踏遍千山万水,走过天南海北,却从不孤独。因为他知晓,在重重山峰之间,森森木林之中,有他的家,和他的亲人。 “这丫头……” 阿麻吕勾唇,轻笑一声,好似叹息。 他精心看养着的小师妹,到底还是,长大了啊。 . 云苓从木甲鸟中取出信笺。比起叶英本人,他的信件相对的没有那么“沉默寡言”。当然,也或许是因为要交代的事情太多了。叶英自然应下了她关于长歌门之行的邀请,亦稍微描述了下如今藏剑山庄的情形。信笺的最后,笔锋微微顿住,有墨汁晕染开来的痕迹,仿佛正是这痕迹惊醒了写信之人,落款一句含蓄的“见字如晤”。 云苓指尖轻轻点着这四字,唇角忍不住漾开一抹笑纹。 明明隔着一张纸,她却好似能够想到他写下这书信时候的神色。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笺收进背包,摊开纸笔,沉思片刻,提笔写起了回信。 也没有写很久。阿麻吕敲门进来唤她出去时,云苓也差不多写好了。她吹了吹墨迹,用镇纸压住信笺,抬头问道:“到了?” “嗯。”阿麻吕应着,目光忍不住在桌上的纸张逡巡许久。 云苓装作没有看到的模样,向外走去:“坐了那么些时候船,感觉骨头都软了。师兄,清水岛可有什么有意思的?” “没有——唔,也不算,清水岛上的寇岛白灰肥力不错,很适合用来养花。” “那我们带些回去给宇晴师父罢?” “可以。” “……” . 清水岛与寇岛中央的三个贼寨中间隔着一道浅浅的海峡,使之与其分裂开来,倒是寇岛上难得清静一些的地方。长长的海滩上,海蟹海龟玳瑁繁衍生息,是陆地上少见的场景。清水岛上有座村子,叫做清水村,村中人依靠打渔为生。 云苓记得,徐淮师兄就在此地。 入秋后,白日一天比一天短。才不过一会儿功夫,天色已昏暗下来。浓重的云层堆叠着,暮色沉沉。 船家在码头处靠了岸,指着不远处的村落,道:“公子,那便是清水村了。从这里直走,遇到个岔口,右转,第三户,就是答允提供住宿的人家。” 这船家是惯常行于扬州与寇岛之间的渡夫了。阿麻吕便托他寻了住宿处,以免上岸后时间仓促,赶不及落脚。 阿麻吕给船夫结了钱:“多谢船家。” 船夫接过银钱,乐呵呵道:“不谢不谢。这寇岛上,也就清水岛稍微安生点。不过,有时还是会有倭寇从那边渡船过来。倘若遇上麻烦,两位还要小心。”看在阿麻吕给钱大方的份上,船夫不免多说了两句。 “好,我知道了。”阿麻吕若有所思,对船夫友善笑了笑。随后,牵起云苓的手,往船家所指的那边去。 阿麻吕:“师妹,天色不早,我们先去那户人家住下。” “嗯。” 云苓心里盘算着。前世,她与二师兄就是在清水岛接走的徐淮师兄的遗体。算算时间,徐淮师兄应当是刚至寇岛不久,发现了清水岛上海寇无缘无故的发疯,这才打算在清水岛上留下,为海寇们配出解药。明日她就借收集寇岛白灰的名头,去寻徐淮师兄的踪迹。 借宿的人家是早早就准备好了的。见云苓与阿麻吕两人前来,热情笑道:“可算是等来二位了。这边请。” 阿麻吕道了声谢,检查了下云苓的被褥,才去看自己的。算不上新,但也干干净净。屋子更是被打扫过,檐下还挂着几串贝壳风铃,在风中叮当作响,颇富趣味。 云苓饶有兴味地看了看贝壳风铃,觉得可以带几个回去。对了,还可以分叶英一个。 “在外不比谷中,晚上不许乱跑。”阿麻吕习惯性叮嘱道。 云苓乖巧点头:“我晓得,师兄。” 阿麻吕对云苓还是放心的。他们一齐外出过多次,小姑娘有时爱闹是爱闹了点,却从未出过岔子。这也是孙思邈放心她出谷采药的原因之一。 天边最后一抹暗红被夜色吞没。岛外风浪声未曾停歇,云苓闭上眼睛,安然睡了一夜。 第160章 第159章徐淮 翌日。 云苓起身时,阿麻吕也已起了。“师兄,可用过早膳了?”云苓递给阿麻吕一块之前就准备在背包中的糕点,问道:“今日我们去哪里?” “尚未,等你呢。”阿麻吕也正饿着,便顺手接过糕点,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不是说要给宇晴师父收集些寇岛白灰回去么?我向主人家问过了,等会儿跟着我走就是。” 云苓:“那八岐大蛇呢?这附近可有八岐大蛇?” “问过了,说是清水岛上从未出现过八岐大蛇。最近一次关于八岐大蛇的行踪,说是在日轮山城。你若真打算去寻找一番,我们可以再雇船家去日轮山城。” “行,听师兄的。” 三言两语间,两人便定下之后的行程。 早膳是借宿的主人家准备的。大抵是因为阿麻吕银子给得多,早膳格外丰盛,有些是云苓从未见过的菜式。 云苓颇有些好奇地问阿麻吕:“师兄,这其中是不是有东瀛那边的膳食?” “也不能完全算。许是因着被倭寇占据,又靠近东瀛罢。”阿麻吕很久没有尝到东瀛的食物,倒有些怀念。 云苓了然点头,没有过多询问,道:“走罢,师兄。” . 清水村的人不算多,彼此之间都是认识的。但凡来了些新面孔,便能一眼认出来。眉眼如画的小姑娘和芝兰玉树的少年,在这荒凉的岛上,算是一道风景。到处可见铺开的渔网与晾晒的海货,有小孩子手上握着简陋粗糙的小渔具在嬉闹。 “咦,那便是老陈家住的外来人?” “好像是中原来的。” “怪不得,看起来那么俊俏。” “不过,这么小两个孩子,怎么到这边来了?” “听说是师兄妹哩,仿佛是来游历的?” “我怎么觉得,他们的服饰同前不久来的那人极相似?” “……” 闻得这话,云苓心头一跳。她对说话之人微微一笑,小姑娘乖巧可爱的模样简直令人心都化了。她脆生生问道:“夫人,您说的那和我们服饰相似的人在哪里啊?” 被问话的渔妇禁不住放柔了声音,道:“那个人啊,就在村西。小姑娘要去寻他的话,我可以让人带你过去。” 云苓拉拉阿麻吕的手,道:“师兄,我们去看看?说不准是谷中弟子呢。” 阿麻吕停下脚步,挑眉看云苓,最后却只是应道:“行。你想去便去罢。” 小师妹毫不意外的模样,还有她执意要来清水岛…… 阿麻吕倏而就想到,师父那日说的话。 他们的师父总是意味深长的,从不言明某些心照不宣的事。与小师妹临出谷那日,他亦是只缓缓道:“云丫头想做什么,便放手让她去做罢。阿麻吕,你们的师妹啊,已不再是小孩子了。”阿麻吕那时没能读懂师父神色中隐藏的深意,这些日子却渐渐觉察出一些来。或者说,云苓也从未想过要掩饰。 “师兄最好啦!”小姑娘欢呼一声,转头对渔妇道:“那就劳烦夫人了。” “小宝,过来。”渔妇扬声唤自家儿子。 过来的是一个看起来五六岁,比云苓还要小的男童,肤色黝黑,一双眼睛却黑白明亮。小男孩蹬蹬蹬跑过来,问道:“阿娘,怎么啦?” “这二位想去看看村西那个外来人,你带他们过去。” “欸!”小宝应了声,看了看云苓,黝黑的脸蛋忽然红了起来——村子里可没有这样白皙干净的小姑娘。 阿麻吕:“……” 他不着痕迹地挡在自家师妹和小宝中间,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边走。” 小宝带着两人直接向村西行去。一路上,云苓向他询问了不少事,从寇岛传闻中的八岐大蛇,到寇岛中央的倭寇,还有海上的故事,她都听得津津有味。看她感兴趣,小宝便忍不住多说了些。阿麻吕并未插口两人的言谈,原本小宝还顾忌着阿麻吕不太好的脸色,被云苓引着说了两句,却是忘了,直说得眉飞色舞。 “……幸好隔着海峡,那些倭寇也不太跑到这边来。听说他们吃人哩,可吓人了。” 云苓道:“莫怕。往后啊,肯定有朝廷的大将军来这里剿匪的。” 说来惭愧,明明是大唐的疆域,却堂而皇之地冠上“寇岛”之名。管中窥豹,唐皇的不作为,可见一斑。奈何这个时候,唐皇也还算有所作为,任是谁都想不到,往后他会成为那样昏聩的一个君王。 小宝天真地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满是期望:“真的么?” “一定会来的。或许要很晚很晚,但是,一定会来的。”云苓说着,舌尖泛起酸涩。 这些,本该是大唐的领土,本该是大唐的子民啊。 小宝便笑起来:“好,那我会等,一定会等到的!” 到达目的地后,云苓送给小宝两串糖葫芦还有一些小点心作谢礼。小家伙开心得不行,一溜烟儿跑开去吃小零嘴了。 望着眼前的屋子,云苓抿了抿唇,眼前仿佛又浮起当年来寇岛接走徐淮尸身那一日,猩红的晚霞。还是阿麻吕的叩门声将她惊醒:“请问有人在么?”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开门的是个粗犷的男子,大大咧咧问道:“你们要找谁?” 云苓呼吸一滞,认出这人当年送来徐淮消息的李元良——也就是说,渔妇口中那与他们服饰相似的人,极有可能是徐淮! “听闻此处有万花弟子,不知是否属实?”阿麻吕淡淡一笑,道:“在下阿麻吕,万花谷杏林门下二弟子。这是我师妹。”左右云苓要来看,也是因为疑似万花弟子,阿麻吕便简略说道。 李元良愣了下,回首道:“徐先生,有人找您。说是万花谷之人。” “嗯?” 屋内便走出另一个人来。墨色衣袍的男子没有记忆中的惨白面色和紧闭双眼,衣袖间沾染了草药的碎屑,手指上还有墨痕,鲜活得令云苓几欲落泪。 “徐、徐师兄……”云苓用力闭了闭眼,压下眼角的泪意,仰头惊喜笑道:“原来是你呀!” “阿麻吕?云师妹?” “……” . “这是李元良李公子,我在寇岛上受他照拂多次。”徐淮为双方介绍道:“这是阿麻吕,云苓云师妹。方才阿麻吕自己说过,我便不多言了。” 李元良拱手行礼,肃然起敬道:“原来是徐先生的师兄师妹!徐先生医者仁心,助我良多,我不过偶尔相帮,实在算不上照拂,反是应当多谢徐先生。” “当不得如此称赞,我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而已。”徐淮没有继续深谈下去,转而问道:“阿麻吕,你怎么带着云师妹来了寇岛?”须知寇岛远离中原,又在海外,偏僻又荒凉。即便阿麻吕多次带云苓出谷采药,寇岛也是从未涉及过的地方。 阿麻吕便简略说了说。 听罢,徐淮感叹道:“原来如此。居然这般巧,竟在此地遇到你们。” 阿麻吕静默一瞬,总觉得,并非是巧合。他侧首,看了看身边笑得眉眼弯弯的云苓,嘴上却说道:“还不是因为这丫头?不知怎么就突发奇想,要来寇岛看什么八岐大蛇。要我说,大师兄也真是的,什么都给她说。师父也太宠她了,就这么任由她到处乱跑。” 徐淮被他这话逗笑了,戳破道:“你自己不也是么?杏林一脉就这一个小师妹,还不是就宠着?若不是有你跟着,孙师父与裴师兄也不会放心让云师妹出来。” 阿麻吕:“我若是不答应她,她能磨到我头疼。还是答应为好。” “我哪里有?”云苓不满地反驳道:“二师兄,我明明很乖的。徐师兄,你可要评评理。” 徐淮笑了笑,对此不做评判,十分自然地转移话题,道:“不知你们之后打算往哪里走?” “应当会去日轮山城。这丫头要看八岐大蛇,总得试试找下。徐淮,你呢?要不要一道前往?” 徐淮摇了摇头,道:“我于此地还有要事处理——对了!”他眼前一亮,道:“阿麻吕,你能否多停留两日?我初登寇岛,发现了一批无故发疯的海寇。他们的症状应当是误食了岛上一种毒草引起的,我研究了好一阵子,还是未能配出解药。” 阿麻吕顿时提起了兴趣,道:“带我去看看?” 云苓:“我也要去!”察觉到阿麻吕看她的目光,云苓歪头:“干嘛呀,二师兄?我也可以过去帮忙的。”小姑娘歪着头,干净清澈的杏眸一眨一眨的,连睫羽都在扑闪,小脸上笑意浅浅,明媚的好似三月暖阳。倘若不是深知云苓的本性,阿麻吕可以断言,谁看见都会忍不住答应她所有事情的。 阿麻吕揉揉云苓的发顶,妥协道:“来罢。” 反倒是徐淮,连声嘱咐云苓:“云师妹,你要小心些,莫让那些海寇伤了你。他们现下毫无理智,你最好别靠太近。” 云苓连连点头:“我明白的,徐师兄。” 李元良自告奋勇道:“有我在呢,徐先生大可放心。” “嗯。”徐淮领着他们往外走去。 第161章 第160章转道 海寇的情况就如同徐淮所言,理智全无,精神恍惚。阿麻吕点了一人的穴位,在徐淮的帮助下仔细查看他的症状。 云苓本想上去帮忙,却被李元良拦住了,好声好气地哄她:“远远地看着好不好?若是云姑娘你被那海寇伤了,徐先生和阿麻吕先生是要难受的。”云苓叹了口气,暗道自己还是太小了。她没有为难李元良的意思,便站在一旁,随意打量四周的环境。这一片被徐淮与李元良还有李元良的同伴围上了高高的栅栏,以防海寇们暴动伤害清水村的居民。幸而附近也没有住户,免去了搬家之不便。 云苓听到,李元良嘀咕着:“这些海寇本也就死不足惜。若非徐先生心怀慈悲,不肯放弃,恐怕也没有谁会在意他们了。” 云苓纠正道:“李公子此言差矣。会有人在意的。解毒并不仅仅是为了这群海寇,更是为了往后也可能会中毒的人。而且,他们是死是活,交由官府即可。医者的职责,是救死扶伤,而非断案判刑。” 李元良看她七八岁的模样,却端正着一张小脸,如是道,顿觉惭愧:“云姑娘说得是,倒是我狭隘了。” 小姑娘又扬起唇角,严肃的神情忽而又融化在温婉的笑意中,几乎让李元良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片刻后,阿麻吕过来,牵起云苓的手,客客气气对李元良道:“多谢李公子看顾我师妹。我带她过去看看患者,不必担心。” 李元良惊诧不已,迟疑问道:“云姑娘还小……” “再小,也是个医者啦。”云苓拉着阿麻吕往那边去,冲李元良挥了挥手,笑道。 徐淮倒是没有李元良那般诧异。毕竟在万花谷,这般情形不算少见——当然,前提是要保证安全。不过,见海寇的活动关节都被卸了气力,徐淮心底还是深深叹息一声,杏林一脉,果然当属阿麻吕下手最狠啊。 . 李元良原本以为要哄着最小的云苓留下,未料到竟是她最先提出:“二师兄,我们先不去日轮山城了,就在清水岛待下罢。” 阿麻吕自然不会拒绝。 徐淮更是高兴至极:“有阿麻吕和云师妹相助,定能研究出此毒解法。”他对李元良夸赞道:“阿麻吕的医术甚于我,而云师妹,莫看她年纪小,却深得孙师父真传。” 有前世徐淮留下的笔记、药方经验在前,加上三个人一齐讨论,几日之后,竟真的研制出了解药。稍微有些可惜的是,里面有些草药在寇岛上并不常见,多来自中原。幸好云苓的背包中常备着草药,便一一给海寇们喂了药物。 徐淮便将这个消息告知清水村众人,解药的方子也一并告知。而后,他委托李元良带着一众被捆起来、失去行动能力的海寇前往中原,送交官府。当李元良问及他的打算,徐淮道:“我耽搁了云师妹许久”而他,则要同云苓、阿麻吕前往日轮山城附近,寻觅一番八岐大蛇的踪迹。 其实,找到徐淮并研究出海寇疯症解药之后,云苓此行的目的已达到。不过,既然打着寻找八岐大蛇的幌子,好歹还是要伪装一番。至于阿麻吕是否有所怀疑……云苓侧首,对阿麻吕和徐淮弯起眼睛,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最后八岐大蛇并非是在日轮山城,亦或者阿麻吕所说的星野神社附近,而是在两处相交的东北方位的八代原看见的。 心满意足的云苓问徐淮:“徐师兄,年节将至,要和我们一道回谷么?”小姑娘一双杏眸亮晶晶的,灿若星辰。 徐淮笑道:“当然是要的。这个时候,怎么能不回谷?”他轻叹一声,道:“我终究还是医术不精,若非恰好遇到你们,恐怕今年也回不去了。”徐淮不必多想,就知晓,自己是绝对无法放下这一群发疯的海寇,安心回谷的。 “那就要在谷中多多跟随师父修习啊。”云苓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小姑娘杏子般圆润的眼眸底闪过一抹水光。前世这个时候,万花谷举办年宴,热闹欢畅,而徐淮师兄啊,孤零零一人在寇岛,亲尝百草以致毒发逝世。 如今,一切终于得以改变。 徐淮点头,说道:“云师妹说得是。我是该静心在万花谷好好待上一阵子了。”他打趣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啊,还要向云师妹多多学习呢。此次研究解药,云师妹功不可没。” 阿麻吕道:“你再夸这丫头,她就该翘尾巴了。” “二师兄胡说八道,我又没有尾巴。” 阿麻吕哼了一声,斜睨她:“没有?狐狸尾巴可千万藏好了。” 云苓挑眉:“二师兄,你这般说,我不忽悠你去杭州,实在是可惜。” 阿麻吕顿时警惕起来:“去杭州做什么?你要见藏剑那家伙?我跟你说,想都不要想!” “可是我给阿英的信里都写道,回去的时候我会去杭州看他啊。二师兄,你不会要我做言而无信之人罢?” 听她这么一说,阿麻吕便想起来:“所以来清水岛那日,你早早就做好去杭州的打算了?”难怪她那日嘴甜得不行。思及此,阿麻吕磨了磨后槽牙,一字一字道:“师妹,你最好别让我看见那小子。” 徐淮模模糊糊猜出几分他们的对话:“云师妹有喜欢的人了?对方是藏剑弟子?” “什么喜欢?师妹年纪小,被人哄骗了而已。”阿麻吕冷笑。 “……”云苓静默半晌,道:“二师兄,你正常些,我害怕。” 徐淮禁不住笑出声响,见阿麻吕不满地看过来,握手成拳,抵住唇角,咳了下,勉强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说道:“阿麻吕,云师妹想去,便去看看罢。左右离谷中年宴还有一些时候,我们时间上赶得及。” 阿麻吕:“这是时间的问题么?” 云苓双手抱住阿麻吕的胳膊,摇了摇,软声道:“二师兄,二师兄,我都答应人家了……” 阿麻吕不为所动:“你答应人家,与我何干?” “去杭州!”徐淮看云苓。 “不去!”徐淮看阿麻吕。 “去杭州!”又看云苓。 “不去!”看阿麻吕。 “去杭州!” “不去!” “……” “去扬州!” “不去!” “二师兄你说的!那就去杭州啦。” “阴谋”得逞,云苓跳到徐淮身后,探头笑吟吟催促道:“我可记下了。徐师兄,记得同船家说,去杭州。” 徐淮哑然失笑,这下实在是忍不住笑意了。眼看着阿麻吕要炸,他急忙安抚道:“阿麻吕,莫急。云师妹既在信中答允了,也不好反悔。去一趟杭州也好,你也能看看那藏剑弟子究竟如何。对了,不知云师妹喜欢的是何人?” 阿麻吕勉强冷静下来,答道:“藏剑那位大公子,叶英。” 徐淮对叶英没什么印象,中原关于心剑叶英的消息又未曾传到寇岛,是以他思索片刻,也没能在脑海中找到半点儿有关的记忆。 云苓便解释道:“前阵子我随师父去藏剑山庄为叶夫人出诊,认识的阿英。徐师兄,你在寇岛估计没有听闻,阿英现在可厉害啦。公孙大娘亲口言道他已至心剑境界,是难得剑道天才。” 阿麻吕听云苓夸赞叶英,倍感不爽,说道:“我倒要看看,那家伙到底什么模样。” “二师兄你同意去杭州啦?”云苓瞬间捕捉到阿麻吕这话中的关键意思。 阿麻吕乜她:“我不同意能有什么用?你难道不会反对?” “那不一样嘛。”云苓说道:“二师兄一向通情达理,对不对?” 阿麻吕冷着脸,不答话。 这师兄妹俩的对话实在幼稚,奈何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徐淮咳了又咳,最后只能借口“我去同船家说一声,转道去杭州”走开了。临出船舱,还能听到小姑娘软糯的话语,另一个的语气也渐渐柔和下来。徐淮摇头笑笑,这两人,倒是没怎么变。 “船家,我们要转道去杭州。价格加上一倍,快些罢。” “好嘞!公子,这就走!” 第162章 第161章贝壳 晚秋的杭州亦带上了几分凉意,连日光都仿佛预先被云层滤过一遍,褪去夏日的灼热。有丝丝缕缕的水汽,自西子湖面吹拂而来,挟裹着这个时节隐约浮动的清浅桂香,幽幽的,似有若无,几欲醉人。 “大哥,云姐姐今日到么?”叶凡站在码头边,踮脚远眺来往的船只,再次确认般询问道。 叶英微微颔首,道:“阿苓的信是说今日到。” 叶炜撇嘴:“她画的八岐大蛇一点儿都不吓人,小小只的。” “许是因着还未长大罢?”叶蒙猜测道。 叶凡叹了口气:“我也好想去寇岛玩啊。” 叶晖皱眉,想起云苓信中提及的清水村民与岛中央的倭寇,道:“奈何那儿被倭寇占据。朝廷不作为,苦的还是百姓。” 叶炜跟着点头:“二哥这话说得不错。若是我去寇岛,必定要好生教训那群家伙。” 叶晖毫不留情道:“你?还是先好好习剑罢。” “欸,二哥,你可不能瞧不起人!” 叶晖淡淡道:“我瞧不起的是人。” “……”叶炜愣了愣,而后才在叶凡“三哥,二哥在说你不是人哩”的提醒下,恼羞成怒:“二哥!” “咦,这般热闹么?” 轻快的话音打断叶炜的怒意。临近岸边的船只上跳下来一个小姑娘,墨紫色衣裙繁复端庄,鸦羽似的长发垂落至腰间,发间几点银饰闪着微光。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容色冷淡,一个温和含笑。 叶英知晓,这便是云苓信中所提到的——她的二师兄阿麻吕,与此次她出发去寇岛的目的徐淮了。 容貌精致好似澹澹月色的少年柔和了神色,清凌凌唤道:“阿苓。” “阿英。”云苓露出一抹笑容,正要向叶英那边去,却被阿麻吕拉住了,她眨眨杏眸:“二师兄?” 阿麻吕冷冷道:“打招呼就打招呼,你过去做什么?” 叶晖、叶炜、叶蒙与叶凡四人面面相觑。这位……好像对他们大哥,不太友好啊? 叶英神色不变,对阿麻吕、徐淮微一点头,说道:“阿麻吕公子,徐公子,一路舟车劳顿,不妨先休息一番?” 徐淮不欲与叶英为难,便立即应下:“如此,便麻烦大公子了。”他也不意外叶英会认得他们。在船上,他就时常见到云苓与叶英的通信。 叶英做了个手势:“马车在这边,请。”而后,他牵过云苓的手,好似没有看到阿麻吕瞪他的目光,道:“阿苓,母亲听闻你顺道来藏剑拜访,很是高兴。” 云苓很是关切叶夫人的病情,问道:“叶夫人最近还好么?” 叶英:“较之以往,母亲的身体已康健了许多。还要多亏了你。” “那就好。”云苓又转头,一一指道:“这是我二师兄,阿麻吕。这是徐淮师兄。师兄,这便是阿英了。这是叶晖二公子,叶炜三公子,叶蒙四公子,叶凡五公子。” 彼此之间互相点头打过招呼,云苓便趁着阿麻吕与徐淮认人的时候,递给叶英一只贝壳,侧首看他:“好看么?我在寇岛上无意间看到的。” 那是一只半个巴掌大小的贝壳,晶莹剔透,洁白无暇,不仔细看,甚至会错认为羊脂白玉。大概是被人好好清洗过,贝壳上见不到半点儿泥沙的痕迹。当然,它并没有羊脂玉那般细腻,触手有略微的粗糙感。 “嗯,好看。”叶英唇角浮起浅淡的笑:“我会保管好的。” “我原本想串一串贝壳风铃送你的。清水岛的住处檐下就挂着那样的风铃,海风吹过时,叮铃铃的,煞是悦耳。奈何好看又相似的贝壳太少,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云苓有些惋惜道。他们停留在清水岛的时间不算长,其间泰半都被她花在了与阿麻吕、徐淮研究疯症解药上,实在无法花心思串一个贝壳风铃出来。“下次罢,日后我们去寇岛,或者旁的沿海区域,我再为你找找类似的。” 叶英却反问她:“你喜欢贝壳么?” “唔?还好?有的时候,这些小玩意儿还是很漂亮的,不是么?” “……” 两人这边说着悄悄话,叶晖四人也识趣地没有过来打搅他们。甚至有机灵些的,如叶凡,拉着叶蒙围住阿麻吕,问些不着边际的问题。若不是有徐淮在旁边打圆场,劝阻着阿麻吕,恐怕阿麻吕早已把云苓拉到自己身边来了。 入藏剑山庄后,云苓与阿麻吕、徐淮依照礼仪,先去拜见了一番叶孟秋。叶孟秋想来还未从云苓当初闹腾的那一场中走出来,见到云苓,他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僵住半晌,云苓只当没看见。 吩咐罢叶英去安排三人的住宿,叶孟秋望着窗外的落叶,忽然想起,自叶英展露天赋后,他的心态都不大对劲,跟小姑娘都计较起来,实在非君子所为。叶孟秋长长舒了口气,轻声自言自语:“真是年纪大了……” 叶英给云苓一行三人安排的依旧是环湖碧舍,甚至连屋子都是云苓先前住的那间。阿麻吕与徐淮则在隔壁,就是当初孙思邈所住的那一间。 之后,云苓便与叶英一同去看叶夫人了。 “阿麻吕,冷静,冷静。”徐淮都不知自己这是第多少次说出这话。 阿麻吕面无表情:“那家伙和我师妹单独相处,你让我怎么冷静?” 徐淮:“……” 想到从寇岛至杭州这一路来的“艰难”,徐淮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 阿麻吕这性子,恐怕也就只有孙师父、裴师兄还有云师妹制得住。 他好想回万花谷啊。 . “小苓来了?”叶夫人的表现与叶孟秋截然不同。见到云苓,她微微一笑,柔声道:“这一路辛苦。”与先前的苍白如纸相比,叶夫人的脸色显而易见地红润了许多。她本就是无处不绝艳的姝色,憔悴时也是病弱西施,如今痊愈了,姿容更盛。 云苓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夫人更好看了。” 叶夫人唇角微扬,促狭笑问:“那,你倒是说说,我与英儿,哪个更好看?” “……”不知为何,云苓突然有种遭遇死亡问答的感觉。她静默一瞬,将问题抛给叶英自己:“阿英觉得呢?” 叶夫人饶有兴致地将目光投向叶英。她仿佛是存心为难叶英似的,又问道:“英儿,你说说看,小苓与我,谁更好看?” 陡然被提及,叶英微怔,旋即失笑,不疾不徐道:“无他,春兰秋菊尔。” 叶夫人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也不失望,指着叶英,对云苓笑道:“你看看他,多狡猾,这般轻易地就带过去了。” 云苓笑吟吟道:“我啊,当然是比不过夫人的。若是我为男子,定要娶了夫人回去。” 闻言,叶英眉心微动,忽然就想起,云苓在异界扮作男子去醉欢楼的情形。彼时他尚且目盲,未能亲眼看见云苓的伪装。但仅凭外人的反应来看,必定是极像的。也不知,那原本温婉典雅如世家贵女的女子,是如何在青楼楚馆中如鱼得水的。思及此,叶英难得觉得有些头疼。 云苓自是不知叶英在想什么。叶夫人亦是当她在哄自己,耐不住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声音娇软糯糯,叶夫人便笑起来,玉指轻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都不知孙老是哪里找到这么个宝贝的?好了,我也不占了你去。你和英儿去玩罢,他这些时日从孟秋手中接管藏剑,没日没夜地忙,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来陪你。” 云苓转头看叶英,敏锐地发觉他的耳根发红——莫看叶英总是波澜不惊的模样,相处久了就知道,这人有些时候耳根红得滴血。云苓抿着嘴角笑起来,拉长了话音道:“阿英辛苦啦!” 叶夫人含笑望着两人,眸光温柔悠远。 . 几日后,云苓、阿麻吕和徐淮启程回往万花谷。 临别前,叶英将一串贝壳风铃递给云苓。他道:“回去可以挂在檐下。” 莹白如玉的贝壳,恰似云苓赠予叶英的那只。数只贝壳被富有层次感地串起来,高低不一。丝线是上好的天蚕丝,细若无物。远远望去,像漂浮于空中的硕大雪花,亦如轻盈振翅的白鸽。贝壳风铃小半部分躺在少年的掌心,竟突然分不出,究竟是他的手更白,还是贝壳更胜一筹。剩下的部分垂下来,于微风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音符。 云苓不由得怔住了。 叶凡在旁叽叽喳喳道:“云姐姐,你是不知,这贝壳可是大哥命人重金收集的,风铃则是他亲手串起来的!欸,二哥你瞪我做什么!唔唔唔……”叶晖忍无可忍,直接捂住了这不省心的弟弟的嘴。叶炜和叶蒙对视一眼,低声偷笑。 云苓感觉自己的耳垂发烫。她抬眸,望着叶英近在咫尺的面容,怎么也想不到他认认真真串贝壳的模样,心头一片柔软。 不远处,阿麻吕在催促。 “知道啦知道啦,师兄,这就来——” 云苓匆忙回了一句阿麻吕,一只手从叶英手中接过贝壳风铃,另一只手则摊平,手心正躺着那一枚异界时她送给叶英的香囊。上面的三头身小叶英还栩栩如生,暗香浮动,是她身上惯有的药香。 “阿英,明年名剑大会见。” 云苓将香囊递给叶英,挥了挥手,转身向阿麻吕、徐淮那儿跑去。 叶英目送她远去。听到风铃上贝壳相撞,如鸣佩环。他垂下眼睫,看见掌中的香囊,至今仍未知晓,这香囊中的秘密。 不过,应当……也不会太久了罢。 他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