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是反派》 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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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段三最近有些烦恼。 他用手段坑了聂小乙一把,成功地将给福襄郡主做马奴的活抢了回来,按理说他应该感到高兴。可他现在非但不觉得高兴,还有些坐立不安。 原因就在当日给聂小乙送药,还信誓旦旦说会为他在二姑娘面前美言的小丫鬟身上。 那日,他自告奋勇前去给管事传话,说二姑娘心慈,不许他们把人移出去,回来不见了小丫鬟人,他也没在意,美滋滋地等着二姑娘的嘉奖。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段三坐不住了,悄悄托了内院相熟的丫鬟去找小丫鬟,结果,内院反馈回信息,居然说找不到这么个人。 怎么可能?他明明看见那小姑娘是二姑娘院中丫鬟的打扮!那药瓶也只有内院的主子能用,怎么会找不到这么个人?而且那小丫鬟无论表情、语气、言辞看着都真得不能再真。无论如何,他都不愿相信自己被骗了。 可不管他怎么打听,答案都是杏雨楼没有这么个人。 他真的被骗了,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骗得团团转。 段三又气又恨,又是不甘心,想要拿聂小乙出气,聂小乙却不知怎的得了府医的青眼,发下话来,得罪聂小乙就是得罪他。 这年头,谁没有个三病六灾的?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府医。更可气的是,聂小乙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多亏了他,不然自己还要继续照顾红尾巴,以福襄郡主的脾气,万一哪里做不好,再次惹得她不快,就不一定有这次这么好运,能逃得性命了。 一袭话,说得刚刚把照顾红尾巴的活抢回来的段三冷汗直冒,满腔得意消失无踪。他忽然想到:这一次是聂小乙倒霉,下一次,如果他也出现了疏忽,福襄郡主会如何对他? 聂小乙自言自语道:“要是能照顾追月就好了。” 是啊,段三深有同感:要是能照顾追月就好了。二姑娘性子好,待下人宽和,赏赐也大方,为她做事,不必像为郡主做事那样战战兢兢。 他心思活泛起来:照顾追月的曾铁犁是于侧妃陪房的儿子,和二姑娘关系深厚,不是随随便便能顶替的。但他可以想法先在二姑娘面前刷个脸熟啊,说不定哪天曾铁犁出了差错,他就能顶替上去呢? 本着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成不成的念头,孟葭几次来练习骑马,段三都殷勤异常。孟葭果然多看了他几眼,有一次,甚至还问了他的名字。 段三大受鼓舞,越发打点起精神,一边将红尾巴照顾好,一边睁大眼睛留神曾铁犁的错漏之处。 这日他刚刚收工,正要回去,平时和曾铁犁交好的一个马奴忽然神色焦急地跑过来,将曾铁犁叫到一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段三离得近,隐约听到那人似乎在说:“曾哥,你听说没有,上头叫了人来代替你照顾追月。” 段三大惊:是谁,下手比他还快,居然捷足先登了? 答案很快揭晓。 第二天,段三走进马厩,习惯性地往追月的方向看了眼,顿时一愣。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 没错,站在追月面前为它刷毛的赫然是聂小乙。 怎么可能? 聂小乙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有几分得意,又似有几分同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聂小乙哪来的本事顶了曾铁犁的活?段三被那目光刺激了,五内如焚,再呆不住了,跑去找管事打听。 管事含糊道:“上面的意思,我也不清楚。” 难道又是夏府医的面子?这小子居然有这样的造化!段三又妒又羡,又是担心:他和聂小乙早已结下仇,他原本以为对方再也翻不得身,可现在,对方居然又回来了,还得了比他更好的活。要是被聂小乙搭上二姑娘这条线…… 段三脸色扭曲了起来:不行,他绝不能让聂小乙翻身! * 年年这些天日子却过得十分滋润。为了防止手指上的咬伤泄漏出去,她干脆称病,在兰心苑里闭门谢客。横竖聂轻寒也要养病,她的辅助任务暂时还没法进行。 贾妈妈只当她那日被常卓伤了心,一举一动小心翼翼,呵护备至,就差没把她当祖宗供。 年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要什么,立刻有人捧到她面前,连手指头都不需动一下。不管是珠宝首饰,还是珍馐美味,不管是想要看书还是下棋,除了孝期不能听曲玩乐,其它的只要她想,贾妈妈都帮她安排得妥妥当当。 这些日子下来,她充分体会到了,作为一个郡主,皇朝的顶尖阶层之一,日子可以多么奢靡腐败。 做反派虽然命不好,附带的福利倒是不错。难怪世人一心要求荣华富贵。 逍遥的这几天,年年也没有忘了任务,通过对福襄郡主记忆的理清、吸收,以及和贾妈妈、丫鬟们聊天旁敲侧击,她对自己的任务环境有了更加真切的概念。 顺宁郡王祖上原是开国皇帝的女婿,立下赫赫战功,破格被封为世袭罔替的郡王。后来因为公主患病,需要在气候温暖的南方温养,开国皇帝心疼女儿,遂将四季如春的静江府赐给了顺宁郡王作封地。传到现在已是第四代。 这一代顺宁郡王刚到而立之年,相貌英伟,风流倜傥,在女色上荤素不忌,孰料,却栽了个大跟斗。 静江府地处西南边陲,各族混居,顺宁郡王外出打猎时看上了一个百夷美人,三两下勾搭上,将人带回了家。那百夷美人嫁过来才知道,对方早已娶妻生子,她嫁过来顶天了只能做个侧妃。百夷美人性子极烈,岂愿受这委屈?暗中勾结了族人,趁王妃和福襄去郊外扫墓,将母女两人劫掠。 王妃不甘受辱,当场自尽,小小的福襄受到巨大惊吓,救回来后便大病一场,从此,性子变得古怪孤僻,喜怒不定。 这件事后,顺宁郡王对王妃、女儿有愧,承诺了三年不纳新人,如今,王府的后院没有新的女主人,暂由孟葭的生母于侧妃打理。 原来王妃所居的正院松风堂空在那里,顺宁郡王带着常卓搬去了外院,顺宁郡王住丹桂堂,常卓则住榆荫斋。 内院中,于侧妃带着孟葭住在右路的杏雨楼,姚姨娘带着庶子常谙住桃香小筑,顺宁郡王的其他姬妾则住在桃香小筑西侧的西跨院中,福襄郡主独占左路的兰心苑。 兰心苑是除了正院松风堂外最大的院子,前有照壁穿堂,后设花厅倒座,五间三进,庭院深深,服侍的人也是最多的:两个管事妈妈,四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还有若干粗使丫鬟,洒扫看门的婆子,足有三十余人。 因为换过几批人,福襄郡主到现在人都认不全。年年这些天下来,也只记住了贾妈妈,管着小厨房和粗使丫鬟婆子的另一个管事妈妈杜妈妈,一等大丫鬟琉璃、珊瑚、玳瑁、玛瑙几个。 静江府四季如春,深秋依旧温暖,阳光洒在庭院,金菊灿灿,银桂飘香。年年闲来无事,让琉璃几个把福襄做的功课整理出来,想着先熟悉一下。等她养好伤,就该去上学了。 等待的工夫,她跑到院中,看玛瑙指挥几个小丫鬟搭秋千。小儿手臂粗的麻绳,清漆的楸木板,挂在院中两棵老榆树的枝桠上,再用指头粗的铁钉加固。 年年看得手痒,恨不得自己上去动手,她在从前的家中也有秋千,是她和哥哥一起搭出来的。。贾妈妈见状,忙一把将她抱住道:“唉哟,我的郡主,可使不得,仔细伤了手。” 这些天相处下来,大概是发现了她的色厉内荏,又有了共同的秘密,贾妈妈变得越发大胆了。 年年也只是想想罢了。这些天,为了把手上受的伤瞒下,换药穿衣都是由贾妈妈一个人服侍的, 她也是太过无聊了,她无聊到连老槐树下有几棵杂草都数清了。还好,伤口结了痂,就快脱落了。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一个小丫鬟跑过去问,和敲门的人交谈了几句,不一会儿,喜气洋洋地回来禀告道:“郡主,王爷回来了,请郡主去丹桂堂相见。” 年年一愣:便宜爹回来了?她看了眼藏在袖中的右手手指,犹豫了下:“我不去!我还在养病。”顺宁郡王怎么不晚两天回来?咬伤处结的痂还在呢,做父亲的看到了,肯定得问,徒惹麻烦。 贾妈妈怜惜地看向她,温言劝道:“老奴知道您身子骨弱,需要休息,可王爷回来了,召郡主相见。您要不去,怕有人会在王爷面前编排郡主。” 福襄这种目中无人,为所欲为的脾气,没人编排才奇怪吧?年年还真不怕有人编排。福襄是郡主,有品阶,有俸禄,还有封地,身份尊贵,根本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她是来走剧情的,又不是来帮福襄维护父女关系的,完成任务,获取聂轻寒的仇恨值才是当务之急。反正那个便宜爹心中只有美人,对福襄这个女儿也不见得多上心。 贾妈妈见她抿紧嘴,一脸拒绝的模样,心中一动:“难道郡主还在介意王爷为了一个美人推迟回府的事?” 美人?她说的是燕蓉?年年一愣。 贾妈妈顿时怜意大起,心中暗暗埋怨王爷做事不靠谱:“郡主不想去就不去了。老奴去和王爷说,郡主身子不适,今儿就……”“不过去了”几字尚未出口,年年开口道:“去看看。” 她怎么忘了,顺宁郡王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会带着燕蓉和段琢一起。 开玩笑,段琢可是文中的终极反派,也是福襄的心上人,未来要和她勾搭,联手送男主一顶绿帽子的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说是她的同僚,用来推进剧情进度,刷男主仇恨值的利器。 她和段琢的第一次见面,当然不能错过,不然影响了剧情发展,她找谁哭去? 贾妈妈一愣,随即喜出望外:看来最近这段时间不是她的错觉,郡主果然是外冷内热,其实懂事得很,虽然心里不高兴,也知道以大局为重。 她欢喜应下:“诶,老奴服侍郡主过去。” 第9章 第9章 丹桂堂原是顺宁郡王的外书房,位于王府外院,银安殿西侧。王妃意外去世后,顺宁郡王触景伤情,不愿住在主院松风堂,将这里当作了居所。 贾妈妈抱着年年穿过穿堂,便见院中丹桂飘香,正中竖着一玲珑山石,石旁奇花异草,错落有致,另有一放倒的巨石中间被挖空,里面蓄了水,养了几尾色泽艳丽的锦鲤。 前面是五间正房,雕梁画栋,精巧轩丽,抄手游廊将两边厢房连起,廊下每隔几步,便挂一盏彩绘八角宫灯。三五个穿着杏色比甲,容貌俏丽的丫鬟垂手敛息,恭敬地站在门帘外。 见到年年过来,两人正要行礼,便听到里面传来娇娇的声音:“父王,葭儿好想你。” 顺宁郡王常庸爽朗的笑声响起:“来来来,好闺女,让父王看看,是不是瘦了?”他声音一顿,“咦”了声,“怎么眼睛肿了,是谁欺负我们孟葭了?” “父王!”孟葭撒娇道,“谁会欺负我啊?只是我听说父王回来了,高兴得哭了。” 顺宁郡王又笑了起来:“我们孟葭真是贴心。”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真没人欺负你吗?” 孟葭犹豫了下,答道:“真没有。” 一道男童的声音愤愤不平地响起:“二姐姐真是心地良善。明明前几日你一片好心,愿意将自己的马让出,却有人不领情,反而倒打一耙,把你惹哭了。”童音清脆,正是世子常卓的声音。 顺宁郡王听锣知音,声音沉了下去:“福襄又给你气受了?” 贾妈妈的脚步不由一顿,担心地看向年年:世子这样偏帮着孟葭,郡主该多伤心啊。 年年面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冷淡:“进去。” 她一出声,两个丫鬟先反应过来,战战兢兢地向她行了礼:“见过郡主。”一个通传道:“郡主来了。”另一个忙殷勤地帮她揭了帘子。 年年示意贾妈妈放她下来,自己进了屋。一屋子的人脸色各异,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除了坐在主位上,穿着红罗袍,修眉俊目,蓄有长髯的顺宁郡王常庸,屋中其他人都站了起来。 年年的目光扫视一圈,看到了眼圈红红的孟葭,小胖墩常卓,端庄秀丽、打扮朴素的于侧妃,抱着襁褓中的常谙的姚姨娘。一家子来得齐齐全全,却没看到燕蓉和段琢母子。 人呢,带都带回来了,总不成还藏着掖着吧?年年心里琢磨着,不知不觉走到孟葭面前。 孟葭见她面无表情的模样,害怕地垂下头,手足无措地叫了声“姐姐”。 年年还在想着段琢的事,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脱口问道:“父王,不是说有客人吗?” 顺宁郡王望着高傲冷漠的长女与瑟瑟发抖的次女,想到常卓刚刚的话,脸色难看起来:“放肆!见到本王不先行礼,还仗势欺负自己的妹妹,不孝不悌,你母亲当初怎么教你规矩的?” 对孟葭温言细语,对她就是横眉冷对,若是真正的福襄还在,一定会伤心的吧。 年年忍不住有些心疼原身,神色平静,乌漆漆的眸子盯着顺宁郡王,淡淡开口:“我母亲已经没了一年了。” 顺宁郡王一噎,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瓢凉水,满腔的怒火顿时熄了下去。眼前浮现了王妃温柔的眉目与福襄小时候活泼可爱的模样,他心中蓦地一恸。 福襄,原来不是这样浑身是刺的模样,若不是那场变故……是他对不起她,没有保护好她们母女。 刚刚的凌人气势荡然无存,他脱力地支住额头,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于侧妃见状,笑容温婉,打圆场道:“郡主真性情,自家姐妹,有什么说什么,哭哭闹闹也是常有的事。孩子嘛,昨儿闹了,今儿就和好了,偏您上纲上线。”说着,嗔了顺宁郡王一眼,“今儿您回来是高兴事,平白无故地发作孩子做什么?” 顺宁郡心下一松,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顺着她搭的台阶往下爬:“照你这么说,还是本王的不是?” 于侧妃笑盈盈地道:“自然是您的不是。”转向年年道,“那日的事全是孟葭不好,长幼有序,尊卑有别,郡主是姐姐,身份高贵,她不该放肆。还请郡主莫要往心里去。”又瞪孟葭,“还不向郡主赔罪?若不是那日你莫名其妙哭了一场,世子就不会为你抱不平,你父王也不会误会郡主。” 孟葭咬了咬唇,眼圈又红了:“娘。” 于侧妃神色严厉:“孟葭,懂事些!” 孟葭看向顺宁郡王,顺宁郡王皱着眉头没有吭声;看向常卓,常卓握住小拳头敢怒不敢言;姚姨娘低头拍着襁褓中的常谙,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到这一幕。 她就知道,每次都是这样,无论她多么懂事,福襄多么过分,到最后,娘亲只会叫她低头赔罪,父王也只会和稀泥。他们全都护着福襄。 孟葭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委委屈屈地对年年道:“姐姐,对不起,是我错了。” 年年忍不住看了眼于侧妃:这才是个狠角色,明面上护着福襄,口口声声全是孟葭的不是,让孟葭道歉。此举非但赢了名声,也在顺宁郡王心中留下了大度识大体的好印象,更坐实了福襄以大欺小,以势欺人的名声。 她还奇怪呢,孟葭年龄小,怎么会有这么多心眼,原来背后有人支招。难怪福襄会越来越骄纵,到最后众叛亲离,没有一个人为她的死难过。 既然如此,她为福襄讨点利息也不为过。反正孟葭的委屈不会白受,那现在就多受点委屈好了,也算是她为了孟葭的美好形象添砖加瓦。 年年扬了扬下巴,神情冷淡,气势凌人:“你错在哪儿?” 孟葭一愣,越发委屈:这个错她认得不甘不愿,哪里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年年咄咄逼人:“你没错,父王都说了是我欺负你。难怪这个错认得不服气。只是我倒不明白,我怎么欺负你了?” 孟葭眼泪汪汪地道:“姐姐,我可没说过你欺负我。” 年年微嗤,目光挑衅地落到双拳紧握,目露不平的常卓圆滚滚的面上。 常卓一点就着:“是我说的。那日你命人将那小马奴打成重伤,二姐姐看不过去,劝了你几句,你心里不高兴,欺负她出气。” 顺宁郡王脸色骤变:“福襄把人打成重伤了,怎么回事?” 常卓气愤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补充道,“人已经被夏先生救回来了。” 顺宁郡王眉头锁得死紧,看向年年,气不打一处来:“孽障,我们府上向来以仁义待人,你竟如此辣手,小小年纪就……” 他卡住了,对面,女孩儿小小的一团,紧紧咬着唇,下巴扬得高高的,雪白的小脸不带一丝血色,一对黑白分明的杏仁眼中渐渐沁满泪水。 小福襄原本就生得好,这般模样,更是倔强又可怜。 顺宁郡王想到死去的王妃,心头一软,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扶额吩咐道:“让夏先生好生看顾他,不要落下什么病症。”又对常卓道,“你代父王去看看他,好生抚慰。” “不许去!”年年不屑道,“区区一个马奴,他也配?” 顺宁郡王头痛:“你给我闭嘴!” 年年面上依旧维持着倔强的模样,心里却美滋滋的:不枉她特意挑衅,让常卓这个容易冲动的把事情都说出来了。 她知道的剧情只是大概,很多细节不清楚,关于聂轻寒如何洗脱冤屈的过程更是一概不知,只知道最后出面处置段三的是常卓。常卓也因这件事被男主折服,心甘情愿地将当时地位还卑贱的男主视为好友,成了男主的一大助力。 如今,她提供了聂轻寒与小常卓产生交集的契机,应该算是辅助有功了吧? 常卓奉命离去。顺宁郡王头痛欲裂地看向年年,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管教她。教育女孩儿向来是王妃的事,王妃不在了,他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 于侧妃见状,体贴地扯开了话题:“王爷,您不是带了客人回来吗?” 顺宁郡王松了口气,顺势将刚刚的话题暂时揭过,对年年和孟葭道:“父王这次回来,为你们姐妹带回了一个老师。” 年年心头微跳,看向顺宁郡王。 孟葭用帕子拭去眼泪,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好奇问道:“什么老师?” 顺宁郡王道:“是教你们骑射的女师父。”吩咐左右道,“请燕夫人和阿琢。” 年年期待地看了过去。 小丫鬟打了帘子,环佩叮当声中,一对面目陌生的美貌女子从次间的绿地洒金如意纹锦帘后走出。 年长的那位看上去不过二十许人,穿一件月色镶斓边云纹褙子,青色素面缃裙,头上仅簪了一支素银簪子,乌黑长眉斜飞入鬓,点漆美眸宛若寒星,肤若白雪,发若堆云,英气勃勃,气势凛然。 站在她身侧的……年年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她没看错,是一个娇柔美貌的小姑娘。 小姑娘十岁左右的模样,穿着霜白袄,绿罗裙,生得比她母亲还要标致几分。浓密的秀发色泽如墨,雪白的肌肤宛若牛乳,瓜子脸,悬胆鼻,修眉如画,星眸含光,只那样含着浅浅笑意地站在那里,便如出水之莲,气度高华,叫人不敢轻亵。 说好的和她合作,给男主戴绿帽的反派呢?这个模样的,是来勾搭男主,给她戴绿帽的吧! 难道剧情出差错了? 年年目瞪口呆。 第10章 第10章 顺宁郡王站了起来,黑眸带笑,神情温柔地看向燕蓉,对两个女儿介绍道:“这位是燕蓉夫人,父王给你们请来的骑射师父。旁边的是她的女儿,小名阿琢。” 年年眼前一黑,居然真的是燕蓉和段琢?好好的大反派变成了姑娘家,到时和反派勾搭,吸引男主仇恨值的剧情该怎么走? 不不不,世界不会对她这么残酷!一定有哪里不对。 燕蓉携着段琢,先向年年行了一礼:“见过郡主。”又依次向于侧妃、孟葭几人行礼。 年年不由被她们的动作吸引住,原谅她这个土包子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光行礼便能如此优雅好看,一举一动,如诗如画,气度高华,令人心折。 她忍不住又看向段琢。 段琢目光和她相触,眼波流转,微微一笑,一瞬间,便如春风拂过,幽兰盛放,众人皆不由屏息一瞬。 这孩子的容貌委实太盛,假以时日,不知该是何等倾国倾城。 年年又看呆了:福襄的容貌不下于段琢,可这风姿仪态,拍马也及不上对方。 顺宁郡王见女儿目不转睛地盯着段琢,露出笑容:“看来福襄很喜欢阿琢,如此甚好。” 年年满脑子都在琢磨段琢究竟是怎么回事,压根儿没注意顺宁郡王在说什么。顺宁郡王声音抬高了几分:“福襄,父王跟你商量件事。” 年年疑惑地看向顺宁郡王。 顺宁郡王叫人把燕蓉母女带下去歇息,对年年道:“按理说,你们的教习师父应该住在西苑,但燕夫人母女皆是女子,在西苑多有不便,父王打算把梅影轩休整一下,拨给燕夫人母女住。”内院现在也只有梅影轩还空着。 这有什么好和她商量的? 顺宁郡王又干咳了一声:“梅影轩许久无人居住,年久失修,父王已经请了匠人重新休整。在这之前,父王想,想……”他移开眼,不敢再看女儿黑白分明的眸子,温言商量道,“如今内院只有你的兰心苑地方大,将兰心苑的第三进腾出来,让她们母女暂居如何?” 让燕蓉母女借住在她的兰心苑? 年年自己其实无所谓。兰心苑确实大,不管是于侧妃母女住的杏雨楼,还是姚姨娘母子占据的桃香小筑都没法比,再多住几个人完全不成问题。只可惜,以福襄冷傲孤僻的性情,根本不可能同意陌生人闯入自己的领地。 再说,温顺体贴,善解人意的是孟葭,可不是她这个反派。她直接拒绝道:“我不同意。” 她拒绝得不留情面。顺宁郡王何曾被人这样当面下面子,脸顿时黑了。四周人屏息静气,大气都不敢出。 于侧妃打圆场道:“郡主那里每日都要煎药,确实不便,不如让燕夫人和燕姑娘暂住我那里吧。” 顺宁郡王皱眉:“你那里地方小……” 于侧妃笑道:“或者我和孟葭搬去桃香小筑,把地方腾出来。” 瞧瞧,什么叫识大体?这就是识大体。只是,也太委屈了她和孟葭。 顺宁郡王哼道:“你就惯着福襄吧。”越想越恼,“今儿她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兰心苑她不让人住,松风堂不还空着呢?” 此言一出,四周的人脸色全变了。松风堂是王府正院,也是福襄的生母,昔日王妃所居之处。顺宁郡王这是想干嘛? 顺宁郡王冷着脸吩咐于侧妃道:“你让人把松风堂的厢房收拾出来。” 饶是年年只当如今的一切都是游戏,也不由气笑了:见过混账的,还第一次见到这么混账的,正院都能给来路不明的女人住。 她算是理解了当初书灵说的那句“这世上没人真心关心福襄郡主”。弟弟妹妹和她不是一条心,血脉至亲的父亲貌似顾念她,实则是个色令智昏的。为了一个女人,这么逼迫自己年幼的女儿。 她高声道:“我不许!”这种事,是个人都不可能同意。 顺宁郡王沉下脸道:“松风堂和兰心苑,你自己选一个。” 年年泪花闪现,扬着下巴一言不发。 顺宁郡王见女儿倔强,冷声道:“兰心苑是你的地盘,你不愿父王也不好勉强你。松风堂本王总能做主吧,那就……” “兰心苑。”年年服了软,愤愤开口道。 顺宁郡王见她含泪委屈的模样,心头又软了下来,叹气道:“好孩子,别气了,就当孝顺父王,帮父王一个忙。过几日父王送你一个顶顶漂亮的马鞍?” 年年不想理他。 顺宁郡王眉头皱起:“你这孩子脾气也太坏了些……” 年年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顺宁郡王的声音戛然而止,头痛地揉了揉眉心,温言哄道:“好了好了,都是父王不好,不该对我们福襄这么凶,别难过了。” 年年心中不屑:大人就是这样,态度再软和又如何,还不是都要依着他来? 燕蓉和段琢住进兰心苑的事就这么敲定。 顺宁郡王知道女儿气不顺,不想再惹她,把贾妈妈叫进屋,好生交代了一番,又留诸人一起用了晚膳。等到一行人回兰心苑,随行的就多了燕蓉母女和顺宁郡王拨给她们的两个丫鬟。 年年趴在贾妈妈身上,态度冷淡,只当她们不存在。 结果在跨进兰心苑院门的一瞬间,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童音:“娘,郡主是不是有腿疾,这么大了还要人抱?” 年年回头,对上了段琢无辜的漂亮眼眸。 燕蓉优雅从容的外表裂开了一条缝,歉意地对年年笑了笑,转向段琢神色严厉起来:“休得胡言。” 段琢似乎还想说什么,燕蓉警告地瞪了她一眼。段琢眼中漫上笑意,乖乖地闭上了嘴。 贾妈妈带着母女二人去第三进院子安置。年年入睡的时辰还未到,干脆去看先前叫琉璃几个整理好的福襄的功课。 等手指上的伤看不出了,她就该去上学了,她得趁这几天理一理福襄所学进度,尤其是字,不能和福襄差异太大,免得到时候露出破绽来。 她一声令下,琉璃几个立刻忙碌起来。琉璃磨墨,玳瑁铺纸,珊瑚整理好字帖,玛瑙拿出福襄原来写的字放在她面前。 年年翻了翻福襄的字,嘴角不由一抽。 这字,真是惨不忍睹。说是小儿涂鸦都是抬举了。尤其是近期临的帖,也许是王妃的去世对小福襄的打击太大,明显看出,字写得越发不用心,笔锋笔势全无,甚至有的还缺了几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年年示意琉璃几人退下,硬着头皮拿起笔,比照着福襄的字迹落下。 她太难了。 字要临得好看不容易,要临得丑,还要和福襄自成一体的字相像,难上加难。简直是在侮辱她曾经的十年苦练,折磨她的审美。 年年忍着痛苦,练得手都酸了,终于得了福襄几分韵味。 外面似乎传来了脚步声,她没在意,将先前写废的纸丢进了火盆。 “原来郡主不光有腿疾,手也是残的,真可怜。”怜悯的声音忽然从窗前响起,半掩的窗后探出一张清丽无双的面容,秀眉微蹙,星眸含波,目光掠过她的手,白玉般的面庞上满是可惜。若是忽略她口中欠揍的话语,委实是个气度高华,我见犹怜的小美人。 正是段琢。 年年霍地抬起头来,气恼地看向她:段琢这张嘴这般招人嫌,原文中的福襄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难道有受虐的爱好? 琉璃发现了段琢,忙走过来:“燕姑娘怎么来了?” 段琢含笑,温温柔柔地道:“贾妈妈要我过来问姐姐讨要些梅花香饼。” 琉璃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连声音都跟着温柔了几分:“奴婢这就去拿。外面风大,姑娘到屋里来等吧。” 段琢螓首微垂,为难地道:“郡主似乎不欢迎我。”她在秋风中瑟缩了下,意有所指地看了年年一眼,坚强又隐忍地道,“我在这里等一等不妨事的。” 年年叹为观止:不愧是终极反派。这功力,孟葭怕马也赶不上啊! 琉璃心中怜意大起,柔声道:“您在堂屋坐一坐,休要进书房扰了郡主便是。” “多谢姐姐。” “不许她进来!”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琉璃吓了一跳,到底畏惧小郡主,抱歉地看了段琢一眼,不敢再多言,安静地退去找香饼了。 段琢看向年年,摸了摸下巴,挑眉道:“郡主好大威风。”刚刚的温柔似水全然不见。 年年冷冷道:“燕姑娘变脸的功夫也不赖。” 段琢莞尔一笑:“承蒙夸奖。”将手撑在窗台,忽地一跃而过,跳进了屋中。 年年:……谁允许你进来的? 段琢径自走到年年身边,伸手将她面前刚写好的那张纸拿到手中,“啧”了一声:“这手还不是一般的残。” 是可忍孰不可忍!年年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真想挠花她的脸。然而,比了比两人的身手与身量,她明智地放弃了这个选择,抓起砚台就是一泼。 段琢没料到她竟如此泼辣,眼疾手快往后退了一步,可惜不熟悉环境,撞到了身后的杌子上,动作一滞,顿时被墨汁泼个正着。 年年指着外面:“出去!” 段琢恍若未闻,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墨汁,忽地跨前一步。 但见白光一闪,年年只觉一股刀刃的寒气贴上颈项,顿时一僵,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段琢眉眼略弯,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再横呀,怎么不横了?” 第11章 第11章 年年生平第一次,被刀刃架在喉口。 她只觉喉间一紧,冰冷的刺痛感传来,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敢!你就不怕父王他,他……” “我怕什么。”段琢星眸含笑,意态悠闲,“小郡主以后对我娘,对我客气些。否则……”他手中的匕首沿着年年的脖颈往上爬到她吹弹得破的脸颊,比划了下,不大满意,又顺着她的颈项、肩线一路向下,压到她的指根,微微用力,“好生漂亮的手,若是废了,岂不可惜?” 年年睁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匕首,就怕他一不小心手抖,她的手指就遭殃了。可是,想到福襄冷傲的性格,她哭丧着脸试图坚强勇敢:“我要告诉父王,你威胁我!” 段琢微笑:“你猜,你父王会不会信?” 年年:“……”这家伙装得这么好,顺宁郡王多半不会信她的告状。 不愧是终极反派,好凶,好不要脸!明明是她说话难听,擅闯自己屋子,自己才泼了她一脸一身的墨汁,她居然一言不合就动匕首了,惹不起惹不起。 段琢柔声问:“小郡主还要告状吗?”手中刀刃有意无意地加了分力。 刀刃的锋锐之意透过肌肤,仿佛下一瞬就能叫她指掌分离。年年吓得心跳都要停了,再也顾不得维持冷傲人设,拨浪鼓般连连摇头。 惊吓之下,泪水不知不觉沁出眼眶,她全无所觉,只死死盯着那柄匕首。 段琢望着小姑娘湿漉漉的眼睛,红红的鼻头,一副可怜样,微微一笑,正要再说什么,一道疑惑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们俩在做什么?” 年年霍地回头,发现顺宁郡王正掀帘而入。 年年精神大振,头一次觉得,这个便宜爹还是有点用处的。 她眼泪汪汪地看向顺宁郡王,叫得情真意切:“父王!” 顺宁郡王难得看到女儿这般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由诧道:“福襄这是怎么了?” 年年愤愤地指向段琢:“她欺负我!”口说无凭,她平白无故地说段琢威胁她,顺宁郡王不会信,可这会儿,匕首还压在她指根上呢,她就不信段琢还能抵赖。 顺宁郡王疑惑地看向段琢,见她脸上身上都沾了墨汁,脸色微变,目光落到两人按在一起的手上:“阿琢,你们这是?” 年年低头,见段琢宽大的水袖不知何时,挡住了锋利的匕首。她毫不犹豫,伸手去揭。段琢动作却比她更快,飞快地收了手,长睫颤动,双颊微红,歉意地道:“是我不好,见郡主的字欠些功力,一时心急,想把着她的手书写,冒犯了郡主。难怪郡主生气。” 顺宁郡王皱起眉来,不赞同地看向年年:“福襄,阿琢也是一番好意,你就算不高兴,也不能拿墨泼人。” 年年目瞪口呆: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什么叫颠倒黑白,睁着眼说瞎话,她算是见识到了! 她心中再次感叹:这家伙小小年纪就这般凶残与无耻,原文中福襄郡主到底看上他哪儿了?打死她也不敢喜欢这样两面三刀的王八蛋啊! 想到将来要和这样的家伙合作,送男主一顶有颜色的帽子,她不由深感前路艰辛,坚决否认道:“不是……” 段琢笑盈盈地瞥了她刚刚被她匕首压住的右手一眼。刃口锋锐的寒意仿佛犹在,年年心里一咯噔,没出息地被吓住了。 虽然她是恶毒反派,但反派也有大小之分,她这个小反派在终极大反派面前,那点手段和凶残程度委实不够看。她怂,怕被打击报复! 顺宁郡王这会儿也看到了年年刚刚写的狗爬字,皱起眉来:“不是什么?” 年年硬生生地转了口:“她的字还能比温先生更好?”言下之意,温先生亲自指点,福襄也就写成这样,段琢不过十岁,写得再好也越不过温先生。 段琢谦逊地道:“我的字自然不敢和温先生比,不过昔日在家中,几个弟妹都是我启的蒙。”他的字写得虽然比不上名师大儒,但教蒙童,他有经验。 顺宁郡王原本就在头痛福襄的教育问题,闻言眼睛微亮:“没想到阿琢这般能干。” 年年小声嘀咕道:“谁知道是不是吹牛。” 段琢微微一笑,忽然又伸手握住她的手。 年年吓了一跳,用力一挣没能挣脱,戒备地道:“你做什么?” 小姑娘雪白的小脸紧绷,一对黑白分明的杏眼受惊地睁得圆圆的,说不出的有趣。段琢看了她片刻,秀眉微蹙,神色落寞:“郡主似乎对我颇多误会。” 年年十分愤怒:呸,什么误会?你刚刚匕首都亮出来了,要不是便宜爹及时赶到,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现在装什么好人? 段琢拇指缓缓拂过她的指根,好脾气地道:“我可以证明给郡主看。” 段琢的指腹却不像她的人一样精致,上面带着老茧,磨砺过年年柔嫩的肌肤。轻微的刺痛传来,刚刚被匕首压住的恐惧再次回归,年年蔫了,不敢再挣扎。 笔上墨汁未干。段琢将笔杆硬塞入年年的手中,站在她身后,把着她手,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划过。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响,淡淡的青竹香气包裹而上,这个姿势,几乎等于从后将小小的她拥住。年年浑身僵直,违和感越来越强烈:这种熏香,女孩儿似乎很少用?还有段琢的手。 年年忍不住看向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轻易将她整个手都包裹起来,掌心布满老茧,似乎是练武留下的。段琢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皇家的郡主会将手练得这般粗?再说,哪个女孩儿的手会这样大? 等等!年年脑中蓦地灵光一闪:会不会是话本中的男扮女装?她越想越觉得必是如此。王妃和段琢要避开临川王的耳目逃亡,把段琢打扮成女孩儿是最安全,最出其不意的办法。 她之前怎么没有想到! 现在想来,他的声音也是,童音固然雌雄莫辩,可他的声音不够清脆,明显更像男童。 “专心些。”段琢温柔含笑的语声在她耳边响起。年年只觉他手指用力,指尖顿时一阵剧痛传来,瞬间回神。 这王八蛋,居然掐她手指头上被聂轻寒咬伤处结的伤疤。 面前的纸上,出现了一个端正的“年”字,虽然谈不上有多好,却横平竖直,棱角分明,比她刚刚仿写的福襄的字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顺宁郡王也注意到了年年手指上的伤疤,诧道:“福襄的手指这是怎么了?” 年年咬牙切齿:段琢这厮绝对是故意的!丹桂堂中,她好不容易藏住手,全被这厮破坏了。还好伤疤已经快脱落了,应该看不出是咬伤了吧?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是段琢的对手,勉强控制住自己踹对方一脚的念头,一脸轻描淡写地答道:“不小心被树枝扎伤了。” 顺宁郡王不悦道:“贾氏怎么照顾你的?” 年年冷冷呛声道:“我自己不小心,关贾妈妈什么事?你怎么不怪你自己,怎么照顾我的?” 顺宁郡王一噎:“你这孩子……”眼角余光瞥到一旁温婉含笑的段琢,意识到有外人在,神色缓和下来,“福襄被我们宠坏了,脾气不好,阿琢休要见怪。” 胡说,她脾气不好?她和面前这家伙比起来,脾气好上天了好不好?她最多冷言冷语说几句,这家伙可是一言不合就动刀子的。 段琢微笑道:“郡主天真烂漫,甚是可爱。” 顺宁郡王高兴起来:“阿琢性子果然好,总能看到别人的长处。”看了眼刚刚段琢把着年年的手写出的字,忽然有了一个主意,“阿琢既然善启蒙,不如福襄的字就交给你监督了。正好你们也住一起,明儿开始,你跟着福襄一起去学堂上学。” 年年:“……”不,她拒绝! 段琢握住她的手按住她指根,微微用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年年心头一抖,话出口时可耻地变了:“好。” 顺宁郡王更高兴了:“没想到你们俩倒是投缘。”换了别人,福襄早就一口拒绝了。 年年欲哭无泪:谁跟这王八蛋投缘了? 段琢长睫微颤,眉眼弯起:“明日就劳烦郡主了。” 年年决定:今晚上就装病,明天绝不要和这个讨厌的家伙同行! 念头刚起,就听段琢体贴地道:“听说郡主这些日子一直在养病,是不是请大夫来看看,明日是否适应去上学?手指上的伤也要好好看看,似乎又流血了呢。” 年年只觉手指上骤然一痛,低头看去,果然,已经结痂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鲜血沾上了两人交握的白玉般的手指,触目惊心。 混蛋,刚刚还好好的,定是他刚刚一掐导致的!年年心中把段琢骂了八百遍。 顺宁郡王皱起眉来,叫院中的丫鬟:“来个人,去请夏大夫过来。” “不必!”年年连忙阻止:开玩笑,她现在最怕的就是见夏拯了,之前“养病”,她也是胡搅蛮缠,好不容易拒绝了夏拯前来诊脉。 顺宁郡王道:“福襄,休得胡闹。” 年年道:“我没有胡闹,我的身子好得很,不用请夏先生。至于这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不用管。” 顺宁郡王不放心:“还是请他来看看。” 段琢也道:“郡主不可讳疾忌医,若是明儿上学,忽然发现身子不适就不好了。” 年年:“……”她说这厮怎么忽然执意要请大夫,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这家伙,是要把她的赖学的后路都堵上啊! 段琢王八蛋,她和他不共戴天! 第12章 第12章 贾妈妈回来听说,欢天喜地。 当初听闻顺宁郡王要带燕蓉母女回来时,贾妈妈原本一肚子的意见,这会儿人住进兰心苑,她去帮忙了回来,反而态度大变,对着年年连连夸奖她们母女,说燕蓉飒爽大气,段琢漂亮懂事,之前是她误解了她们和王爷的关系。 年年嗤之以鼻,她那个便宜父亲是什么东西,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他若不是看上了燕蓉,怎么可能把人带回来?至于段琢,更是不提也罢。 年年想想就为过世的王妃不值。 贾妈妈督促琉璃几个备好明日年年要用的书本笔墨,还特意贴心地帮段琢也备了一份,放在书箱里,打算以年年的名义送过去。 她一直觉得小郡主太寂寞了,盼着她能有个朋友。 年年见状,心中一动:她想到整治段琢的法子了。 她拿着贾妈妈为段琢备好的书本笔墨,也不要人跟,亲自去了一趟后罩房。 燕蓉正带着段琢自己动手,洒扫庭院,收拾屋子。她拒绝了顺宁郡王送来给她使唤的小丫鬟。 见到年年过来,燕蓉将她让到刚收拾出来的书房,歉意地道:“屋里有些乱,怠慢郡主了。” 屋里并不乱,反而干净得过分,架子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雪白的墙壁上挂了条漆黑的马鞭,分外显眼。 知道年年来送书本笔墨,燕蓉没有推辞,让段琢接过,落落大方地谢了她,又请她落座。 年年没有坐,矜持地对燕蓉点了点头,开门见山地道:“燕师父不必客气,只要以后令嫒不会动不动拿匕首威胁我,我就烧高香了。” 燕蓉神色骤变。 知子莫若母,自己家孩子什么德性,别人不知,她还能不知?凌厉的眼风顿时扫向段琢。 段琢眉头微微一皱又松开,似笑非笑地看了年年一眼。 年年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到燕蓉身后,抓住了燕蓉的衣角。 见她这模样,燕蓉哪有不明白的,能将冷傲的小郡主吓成这样,段琢绝对做了些什么。她冷下脸,斥道:“跪下!” 段琢握了握拳,直挺挺地跪下。 燕蓉从墙上摘下马鞭,“唰”一下就往段琢身上抽去。她手上全未留力,只几下,段琢上身的衣物破裂开来,露出了被抽得红肿的肌肤。 段琢双手支地,疼得浑身都在打颤,面上却依旧笑嘻嘻的,抽着气道:“您省着点力,仔细手疼。” 燕蓉更气了,鞭子抽得又快又狠。年年看着段琢挨揍,原本还高兴得很,这会儿倒胆战心惊起来。照燕蓉这打法,怕要出事。 万一对剧情有影响……年年一个激灵,忙拦住燕蓉道:“别打了。” 燕蓉怕伤着她,不敢再动,狠狠瞪了段琢一眼道:“还不向郡主赔罪!” 段琢睨了年年一眼,一言不发。 燕蓉气得又要扬鞭子。 年年再拦:“算了,不是真心的赔罪我不需要。只要他答应,以后不找我麻烦就行。”她想了想,善解人意地添了一句,“这件事我可以不告诉别人。” 燕蓉脸色微变,她原本就担心段琢惹是生非,会导致身份败露,闻言,惊疑不定地看了年年一眼:小郡主是知道什么吗?还是,只是单纯地向她卖个好? 她狠狠瞪了段琢一眼:“孽障,听到郡主的话了吗?” 段琢深深看了年年一眼:原以为是个软柿子,没想到小丫头看着怂,还敢将他一军。是他小瞧这丫头了,小小年纪,一招以退为进玩得很溜嘛。真是……有趣啊。 第二天一早,燕蓉亲自送了段琢过来,递了一个匣子给年年:“昨日承了郡主的心意,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赠给郡主。今日阿琢就拜托郡主了。” 年年有些好奇:据她所知,燕蓉母子逃亡过来,身无长物,连盘缠都已消耗殆尽,倒不知有什么好东西送给她? 她也不好意思当着人的面打开,谢过燕蓉,忍不住看向段琢。 段琢今儿穿了件天水碧的绣花掐腰袄,白色挑线裙子,一头乌亮的长发梳了垂髫分肖髻,露出了修长的脖颈,白净精致的瓜子脸上,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星眸含笑,仪态优雅,对上她的目光,嫣然一笑:“见过郡主。” 浑然看不出昨日挨过一顿狠揍。 看来他们母子都不打算把昨日的事泄漏出去。 年年下意识地挺直腰背,微微抬起下巴,倨傲地扫了段琢一眼,并不理会他。 贾妈妈叫来了软轿,送她们前去西苑。 西苑原本是郡王府西侧的一块空地,后来被圈起来,建了勤学斋、惜武馆和演武场,除了跟着温先生读书,郡王府几个孩子学骑射也在这一片。 年年望着软轿皱起眉来:“只有一顶吗?” 贾妈妈点头笑道:“这轿子坐两个人宽敞得很。”这样两个人才能更快熟悉起来嘛。 谁要和段琢这家伙坐一顶轿子啊!年年一句“不行”刚要出口,段琢含笑道:“如此甚好,我和郡主投缘,正好多亲近亲近。” 态度依旧温柔亲切,仿佛昨日告状,害他挨打的事从未发生过。 这家伙也太能装了。年年心中暗暗警惕,神色冷淡地道:“阿琢姐姐昨日不是疑心我有腿疾吗?我又不是脚废了,可以自己走过去。”有意把“姐姐”两字叫得脆生生的。 段琢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蓦地笑了:“原来郡主想自己走过去。” 贾妈妈不赞同:“郡主身子骨弱……” 年年打断她:“被人说有腿疾很光荣吗?” 闻言,贾妈妈和燕蓉都露出尴尬之色。燕蓉瞪了段琢一眼,头疼地道:“阿琢口无遮拦,我已经教训过他了,郡主勿放在心上。” 年年道:“阿琢姐姐的话,我岂能不放在心上,毕竟,我和阿琢姐姐‘投缘’。” 对不起,她记仇。段琢昨日被打得不轻,她倒要看看,他是打算坐轿子,还是走路过去。他要坐轿子,那就是自打脸,承认自己有“腿疾”;要是走路,想必每走一步,身上的疼痛就够他受的。 燕蓉:……很快想明白了这一层,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看了段琢一眼。叫你小子无法无天,这回踢到铁板了吧? 段琢微笑:“我陪郡主一起走。” 贾妈妈拗不过她们,只得叫空轿子跟在她们身后,关照她们累了的话就坐轿子。 有段琢在,年年自然不可能累,一路走走停停,幸灾乐祸地欣赏着段琢不自觉颤动的身形,渐渐发白的脸色。段琢也算能忍,始终不露声色。 路过马厩时,就听里面乱哄哄的。年年原本不当一回事,冷不防几句话飘入耳中。 “原来当初红尾巴出事,聂小乙受罚是段三弄的鬼。” “段三是跟聂小乙杠上了吗?居然又给追月下药!” “敢做这种事,被抓了现行,这下他该遭殃了。” 年年愣住:等等,这两天她一门心思和段琢交手,居然忘了看任务进度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聂轻寒已经洗清冤屈了? 她匆匆对段琢说了句:“你自己去勤学斋吧,我有点事要处理。”转身走向马厩方向。 段琢挑了挑眉,生起好奇,跟在了她后面。 马厩闹哄哄的,和那日一样,围了不少人,见到年年带着人过来,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小胖墩常卓背着手站在那里,小小年纪气势十足,面前还有几个人,其中一人被四马攒蹄地绑着倒在地上,塞了一嘴的马粪,正唔唔乱叫,赫然是段三。 另外站着的几人,年年认得,一个是马厩管事,一个是聂轻寒,还有一个,似乎是孟葭的马奴? 众人纷纷向年年行礼。 年年的目光落到聂轻寒身上。小家伙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家丁号衣,身形单薄,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冷白的面上添了几分血色,幽黑的凤眼沉静异常,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再不是前几日血肉模糊的可怕模样。就是太瘦了些,看着有些可怜。 年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确定他伤势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剧情进展顺利。 段琢顺着年年的目光看过去,唇边的笑容微敛。 第13章 第13章 常卓见到年年,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肉嘟嘟的脸上满是不豫:“你怎么来了?你今儿不是要去上学吗?”目光扫过,看到跟在年年身旁的段琢,不由一愣,看得呆了。 年年轻嗤:“难道你不要上学吗?”还不是也在这里,谁也别说谁。 常卓回过神来:“我有事。” 年年扬了扬下巴:“我也有事。” 常卓脸涨得通红,跳脚道:“你干嘛学我说话?” 年年面露诧异::“你说过的话就不许别人说了吗?”她秀眉微蹙,拿出姐姐的架势,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寿哥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你是世子,身份尊贵,可不带这么霸道的。” 常卓气得不想和她说话!目光落到年年身后,眼睛一亮,“父王来了。” 年年回身望去,果然看到顺宁郡王在郡王府长史邱元忠和几个长随的簇拥下,大踏步地走来。 众人又是一番行礼。顺宁郡王叫了免礼,见到年年和段琢面露诧色,望向常卓不赞同地道:“寿哥儿,你怎么把他们也叫来了?” 常卓好生冤枉:“我没叫他们。”他们自己撞过来的! 年年道:“我们正好路过,看到寿哥儿,以为他逃学呢,过来看看。”俨然一副关心弟弟的好姐姐形象。 常卓:“……”他是该感激她为自己解释,还是该生气她胡乱揣测自己? 顺宁郡王神色缓下:“既然来了,那就算了。”问常卓道,“究竟怎么回事?” 常卓指向段三,一脸气愤地道:“这家伙身为照顾红尾巴的马奴,居然偷偷给追月吃的草料下毒。” 就为这点小事?顺宁郡王心中奇怪,但他对美人和儿女一向极有耐心,以为常卓年纪小,不知如何处理,温言教导道:“府中自有规矩,他是谁管的,直接交由那人发落就是。”特意把他叫来做什么? 常卓道:“父王和姐姐可还记得,十多天前,就是因为红尾巴腹泻,姐姐重责了聂小乙?” 年年嗤道:“你昨儿不还不顾姐弟之情,拿这事向父王告状吗?” 常卓一噎,这件事他觉得自己没做错,可在她控诉的眼神中,莫名生起几分歉疚来。 他气势弱了下去:“府医来看过了,草料中下的是巴豆,马吃了会腹泻不止。巧合的是,当初红尾巴是聂小乙照顾的,追月这两天也是他照顾的。” 巧合多了,便不可能是巧合,答案只有一个:段三有意陷害聂小乙,福襄中了他的计,打错了人。 昨日常卓奉命来探望聂小乙,聂小乙告诉他,这几天段三看他的眼神不对,鬼鬼祟祟的,怕要出事。常卓将信将疑,听了聂小乙的建议,半夜派人埋伏在马厩,结果,果然抓到段三趁夜给追月喂加了料的草料。 常卓的人把段三抓起来拷问,只打了几下,段三就吃不住家法,把他如何不忿聂小乙抢了他的活,如何给红尾巴下巴豆,又如何嫉妒聂小乙得了照顾追月的活,试图故技重施统统招了出来。 聂小乙摇头叹息,说自己不过是因为曾铁犁家中有事,暂时代班几日罢了,段三就算算计了自己,也抢不到照顾追月的活,又是何苦? 段三一口老血憋在喉口。电光火石间,他瞬间明白了什么:“你们阴我!” 从他当初在马厩中听到曾铁犁和别人的对话起,就是布好的局。他们故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他误解,以为聂小乙当真得了照顾追月的差事,明日二姑娘要骑马,他担心聂小乙得了二姑娘的青睐,迫不及待地再次下手。 其实,陷阱早已挖好,就等着他主动跳下来。 曾铁犁没好气地道:“你若不存害人之心,又有谁能阴到你?” 段三却不这么想,有些人,永远看不到自己的错,如果自己有错,那也是别人害的。他大叫大嚷,破口大骂,说他们没安好心,自己是被陷害的。 等到第二天常卓过来,他又痛哭流涕地向常卓求饶。 常卓听得烦躁,索性叫人用马粪堵住了他的口。 年年听到这里,总算明白常卓提到她的用意了。他是要告诉顺宁郡王,自己当初打错了人,大错特错。 年年嗤之以鼻:她早就知道打错了人,可她又有什么办法?男主不经这一劫,怎么与夏拯结识,得他灵药洗筋淬骨;怎么通过用计揭露段三的阴谋,让曾铁犁几个大为叹服,从此惟他马首是瞻;又怎么顺理成章不做马奴,去下一个获得机缘的地方呢? 她不由看向聂轻寒。小家伙身姿笔直,冷白的肌肤在阳光下宛若白瓷般,黑漆漆的眸低垂着,不见情绪,仿佛冤屈昭雪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不说别的,光这份超越年龄的定力和沉稳就叫人佩服。 顺宁郡王看向聂轻寒的目光也充满了赞赏:小小年纪,被人陷害不急不躁,还能想法子为自己洗脱冤屈,此子着实不凡。 常卓仰头看向顺宁郡王,气愤地道:“这段三实在太可恶了,父王,我们一定要狠狠责罚他。以儆,以儆……”一时卡了壳,想不出下面的词来。 “以儆效尤。”年年开口帮他说全。 常卓红了脸:“我自己想得出来!”他素来看不起这个不学无术的姐姐,被她提醒,比打了他一个耳光还要难过。 年年轻嗤一声,那神情,那态度,显然是不信。 常卓大为羞恼,连脖子都红了。 顺宁郡王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想了想,看向聂轻寒问道:“当初这聂……”常卓道:“聂小乙。”顺宁郡王继续道,“聂小乙挨了多少下?” 常卓比了比他带着肉坑的小胖手:“二十下。” 顺宁郡王道:“那就杖三十,留下他命,遣送庄子。” 躺在地上的段三扭动着身子急叫起来,可惜口中堵着马粪,只能发出含糊的声响。 立刻有人上前,如上次一般,搬来长凳,将段三身上的绳索解开,衣物剥下,摁在了长凳上。 段三面如死灰,呜呜叫着,拼命挣扎起来,哪里挣扎得开。 两个小厮执棍,交替打下,三十杖打完,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段三已是出气多,进气少。顺宁郡王让人把他拖下去,一时,四周人皆屏声静气,战战兢兢。 年年扭过头,不敢看这血淋淋的景象。耳边听得顺宁郡王温言问道:“福襄,我看这小子很不错,还叫他帮你照顾红尾巴如何?” “不成!”却是姐弟两个同时出声。一个道:“我不要他做我的马奴。”另一个道:“父王,我想让聂小乙做我的小厮。” 年年一愣:常卓怎么会有这个念头?按照剧情,聂小乙不是应该被发配到西苑武场做杂役吗? 在西苑,由于段三家人暗中唆使,他在武场被一起的小厮欺负,却见招拆招,一一化解,得了原神威将军,现郡王府武学师父林贲的赏识,收为了入室弟子。 由于林贲的关系,又见这孩子聪明懂事上进,顺宁郡王专门从江南请来坐馆的大儒温允温先生也对聂轻寒深有好感,主动教他读书。 顺宁郡王被一对儿女吵得头疼,无奈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反正福襄不想要,寿哥儿要收人,两相得宜,那就……” 年年打断他,蛮不讲理地道:“不许他去寿哥儿那里。” 常卓气得差点跳起来:“你讲不讲理?” 年年板着脸:“虽然红尾巴出事是段三害的,可难道不是他办差不用心,没看好红尾巴,才会让段三有可趁之机?” 常卓跳脚:“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年年不屑道:“你和我吵架倒不忘词了?” 常卓气得要吐血,半晌说不出话来。 年年拉了拉顺宁郡王的衣袖:“父王,我不想看见他,不然又会想起红尾巴受的苦。寿哥儿要他做贴身小厮,那不是存心气我?” 顺宁郡王也无语了:这是什么理由?可见年年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他又气又是无奈。女儿自从出事后,性情就变得偏激执拗,真要不依着她,只怕还有得闹。 他头痛地揉了揉眉心:“那你说怎么办?” 年年道:“打发他去演武场。” 顺宁郡王为难:“他年纪太小,演武场那边兵器沉重……”演武场地方大,又是露天,在那里又累又苦,可以说是整个王府最不受欢迎的活了。 常卓怒道:“你还讲不讲理?” 年年道:“我不管。昨儿父王还说要送马鞍补偿我,我不要马鞍了,我就要你答应我这件事。” 提到强逼女儿答应燕蓉夫人母女入住兰心苑,顺宁郡王不由问心有愧,可这件事这么处理,委实赏罚不公。 “我愿意去。”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三人的胶着。三人望去,见聂轻寒不知何时单膝跪地,抱拳缓缓道:“王爷,世子,郡主,不需为我起争执。” 顺宁郡王松了口气,这孩子果然是个灵醒的,主动求去,解了他的大难题。他再也不犹豫,点头道:“好。”打定主意,关照武场那边的管事好好照应这孩子就是。 * 六年倏忽而过。 彤云密布,天边黑鸦鸦的一片,如同夜幕提前降临。绵绵密密的细雨落下,不一会儿就大了起来。 北风呜呜地吹着,四季如春的静江府,难得有了丝冬日的寒意。 惜武馆中,常卓一通乱拳打完,小厮阿顺立刻殷勤地递上帕子。常卓擦了擦汗,望着窗外露出烦躁之色。 渐大的雨势中,一个少年笔挺地跪在门口。 少年十四五岁模样,正在抽条,瘦得厉害,一张脸儿却越显英俊,肌肤冷白,剑眉如墨,凤眸幽黑,湿漉漉的额发搭在额前,跪在风雨中,不动如磐石。 他单薄的衣物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漂亮分明的肌肉形状,左臂半边袖子没了,露出半截手臂上一道高高肿起的乌青鞭痕,分外触目惊心。 常卓蓦地将帕子丢在地上,冲着在另一边安安静静地练习拉弓,出落得越发清冷美丽的小少女吼道:“他怎么又惹你了?” 第14章 第14章 年年雪白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乌溜溜的杏眼淡淡瞟了他一眼,不带丝毫表情:“你是在质问我吗?” 常卓这些年不知被她削了多少次,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昂着头,不服气地道:“你苛刻下人,我不能问吗?” 年年气定神闲地吐出三个字:“铜马街。” 常卓脸色骤变:她怎么知道的? 昨儿他和几个狐朋狗友去铜马街上最有名的酒楼万安楼喝酒,见几个百夷人在刁难他们相熟的歌女,少年气盛,和百夷人打了起来。 他手重了些,一不小心将其中一个百夷人打伤,甚至惊动了官府。他怕被顺宁郡王知道了挨揍,找了郡王府的长史邱元忠私下摆平了。怎么就被他这个最难缠的姐姐知道了呢? 常卓一下子蔫了,又有些不服气,嘟囔道:“那也是我干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年年拉弓如满月,嗖的一支箭射了出去,慢条斯理地道:“如果不是他跟着你,给你出主意,壮你的胆,你会有这胆子和人动手?” 常卓:……他姐也太小看他了吧,就算他比不上小乙,也不能这么怂吧! 当年,在年年的打压下,聂轻寒失去了跟随常卓的机会,被打发去了演武场打造,岂料因祸得福。聂轻寒不知怎的,入了常卓的武功师父,前神威将军林贲的眼,破格将他收为入门弟子,将一身武艺尽数传了他。 聂轻寒也争气,同样几个跟着林贲学的,只有他学得又快又好,如今虽刚刚十五,身手高强,竟连林贲也已不是他的对手。常卓一开始还有争胜之心,到后来,只有高举免战旗,大叫服帖的份。 两人算是跟着同一个师父习武,关系日好,聂轻寒虽没当成常卓的小厮,常卓出门,却最喜欢带着他,对他言听计从。 可这次,年年真是冤枉聂轻寒了。常卓和百夷人打架的时候,聂轻寒并不在,去处理他们几个私下鼓捣的一档生意了。等聂轻寒回来,常卓都送走静江府的知府了。 当然,这些常卓不能说,不然,他的私房钱就被年年知道了。 常卓愁眉苦脸:“这次真不关他的事,是我不好,太冲动了些。” 年年道:“他没劝住你,就是他的错。” 常卓哑口无言:这也太不讲理了吧。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深深觉得,他姐和聂小乙大概是前世的对头,不然,明明是云泥之别的两个人,为什么他高贵美丽的郡主姐姐会处处针对一个小家丁,还一针对就针对了这么多年? 之前的各种刁难不说,就拿这次的事来说吧。明明不关小乙的事,她却不容分说,给了人一鞭子不说,还命人冒雨跪在门口。 常卓无奈道:“姐,我的好姐姐,我知道错了。差不多行了,你鞭子都抽过了,就饶他一次吧。” 年年看了他一眼,似是想笑,又忍住了,淡淡道:“随你!” 常卓立刻跳起来,冲进雨中,将聂轻寒拉到屋檐下。 大雨中,一道高挑的身影打着伞走近。常卓看过去,见来人踩着高高的木屐,披着大红羽纱斗篷,雪肤乌发,星眸含笑,清丽绝伦,不由眼睛微亮,叫道:“燕姐姐。” 段琢眼波流转,落到聂轻寒身上:“这是怎么了?” 常卓道:“还不是我姐。”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段琢微微挑了挑眉,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疑惑:福襄平时虽然脾气坏,性子傲,对别人却没这么苛刻,怎么偏偏对聂小乙这般挑剔? 他不由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年。 少年的脸是极英气的那种,棱角分明,修眉凤眼,鼻梁高挺,身子虽瘦,却生得匀称,宽肩细腰长腿,哪怕此刻身处下贱,狼狈不堪,依旧神情冷定,举止沉稳,不卑不亢。 这些年,不管福襄如何刁难他,常卓,甚至顺宁郡王如何安抚他,赏识他,他似乎一直是这般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段琢心头莫名涌起一股不安。 他不知这不安从何而起,却已足够叫他对眼前这个低贱卑微的少年生起警惕。 常卓犹在为聂轻寒抱不平,聂轻寒等他说话告一段落,开口道:“多谢世子为我说话。我有负郡主期望,郡主罚我也是应该。” 常卓恨铁不成钢:“你啊,你又不是真的奴仆,当初只签了七年的身契,何必如此?” 聂轻寒道:“在其位,尽其责。” 常卓无奈:“你啊。”看他浑身湿透,雨滴顺着湿漉漉的发往下滴,臂上的鞭痕肿得越发吓人,剩下的话全吞了回去,推他道,“算了,你先回去换衣裳吧,一会儿我让知文给你送药。” 聂轻寒一丝不苟地向常卓和段琢都行了礼,又向屋中年年的方向行了礼,这才沿着两边的抄手游廊往后面的下人房走去。 屋中,年年拉弦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目光落到脚步沉稳的少年身上。不愧是男主,她这么坑他,他看起来竟似对她一丝怨恨都没有。要不是任务手册上的仇恨值和剧情进度一直在增长,连她都差点被他骗过,以为自己做了无用功。 小小年纪,城府已是深不可测,难怪最后,连不可一世的段琢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段琢进屋,看到的便是她对着聂轻寒的背影出神,心头异样的感觉再度滑过。 “郡主。”他垂下眼,压下心中那股让他不舒服的情绪,出声唤她。 年年回头,看到段琢,露出讶色,“你怎么过来了?” 自六年前,她与段琢一番交锋后,,两人后来又你来我往交手了几次,段琢无论使出什么手段,年年只祭出一招:请燕蓉作主。段琢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燕蓉,几次一来,没了脾气,主动挂了免战牌。 他不惹事,年年自然也不会多生事端,两人的关系反而诡异地融洽起来。 从三年前开始,段琢便不大在郡王府露面。燕蓉对外说,段琢大了,要拘着他在屋里学针线,实则,据年年所知,一则,段琢年岁渐长,男性特征越发难以掩饰,不便多在人前露面;二则,宫中济宁侯幼女得宠,风向已变,段琢暗中联系上了济宁侯府的旧部,正在暗中搜集证据准备为济宁侯伸冤,根本不在家中。 她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见过段琢,算算时间,京中就快有消息了。 每个人都在沿自己命运既定的轨迹前行着。 段琢的目光落在年年身上。 十三岁的女孩儿豆蔻年华,袅袅婷婷,柔软的身段已经初见少女的曲线,一张欺霜赛雪,宛若玉雕的面容上,眉目精致,宛若画中走出。偏偏气质清冷,仿佛世间再无一人一事能令她轻易动容。 当初和他斗嘴,和他互坑的小郡主眨眼就长大了。 寒风夹杂着雨丝吹入,拂动她鬓边发丝飞舞。段琢一瞬不瞬地看着,忽然生起冲动,伸手将她的鬓发掠于耳后。 他收回手,虚虚握了握手。指尖仿佛还萦绕着青丝的柔滑触感,他低头看她,神情带着怅惘:“我是来辞行的。” 年年一怔,她知道段琢很快要走,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还未来得及开口,常卓失声惊呼道:“燕姐姐,你要去哪里?” 段琢道:“我要回京去了。” 常卓不解:“好端端的,怎么要回京,在这里不好吗?” 段琢眸光微动,看向年年:“抱歉。” 年年诧异:“回家是天经地义之事,对我说抱歉做什么?” 段琢眼神微黯,随即微笑起来:“郡主说得对,回家是天经地义之事。” 常卓难掩不舍:“过几年,我会跟着父王入京朝贡,到时候去找你。” 段琢道:“好,我必会尽地主之谊。” 一时屋中安静下来,只有呜呜的风声与淅沥沥的雨声交杂。 第15章 第15章 年年没想到,临走前,段琢这厮居然关心起她的婚事来。 顺宁郡王这些年一直没有再立王妃,她身为他唯一的嫡女,朝廷敕封的郡主,身份之尊贵,在整个静江府都无出其右,是人人盯着的香饽饽。自从她出了孝期,明里暗里找到于侧妃,旁敲侧击,给她介绍亲事的人便络绎不绝。 年年自己是不大上心的,按照剧情,她注定要嫁给聂轻寒,同床异梦。不,聂轻寒恨死她了,应该连同床都没机会。 年年没有回答他,段琢也不在意,星眸含笑,神情温柔地给于侧妃上眼药:“静江府这样的小地方能有什么好亲事?于侧妃还有个亲生女儿要顾呢,能给你找什么好的?且不要急着定亲,等我和娘回了京,让她帮你留意。” 常卓听得刺耳,忍不住分辩道:“于侧妃是个好的,待我和姐姐胜似亲生。” 段琢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年年更是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 常卓涨红了脸:“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年年懒得跟这个棒槌弟弟解释。毕竟,在于侧妃眼里,她挡了孟葭的路,常卓却不然。于侧妃对常卓算得上尽心尽力的。 倒是段琢,好心掰扯给常卓听:“于侧妃没有儿子,还指着以后依靠你呢,待你自然胜似亲生。” 这话要是年年说的,常卓觉得她对于侧妃有成见,一准儿否认。于侧妃这些年在郡王府,谁不交口称赞?可出自一向温柔可亲的段琢之口,却叫常卓心里一个咯噔,呆在那里。 屋中一时安静下来。 年年有些走神,屋外廊下,踽踽独行的聂轻寒被人拦了下来,正说着什么。由于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表情如何。 段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眼神微变,懒洋洋地笑道:“孟葭待这小子倒是不错。”拦下聂轻寒之人娇娇小小,穿着海棠花绣金斗篷,面若朝霞,眼若新月,樱唇一点,正是二姑娘孟葭。 常卓也看到了那边的情形,笑道:“他帮过二姐的忙。之前于侧妃娘堂兄一家贪得无厌,欺负二姐性子软、好说话,瞒着侧妃娘娘,屡次私下找二姐打秋风,是小乙出主意解决的。” 段琢目光微动:“我听说是你私下调查拿到了对方的把柄,才把人摆平的。” 常卓摆了摆手:“是我出的面,但主意是小乙出的,把柄也是他拿到交给我的。” 段琢微微一笑,眸光流转:“真是能干,怪不得你们姐弟看重他。” 常卓看得呆了,听他一赞,与有荣焉:“不光是我,父王也看重他。前儿还和我说,一直在演武场耽搁了他,打算将他调到勤学斋。” 话音未落,少女清脆活泼的声音响起:“谁要调到勤学斋啊?”却是孟葭和聂轻寒说完话,走了进来。刚刚还跟在她身后的丫鬟红枫不见了,换了一人。 常卓“唉呀”一声:“二姐,你怎么把小乙带过来了?” 年年的目光落到聂轻寒湿漉漉的鬓发上,滑过他幽黑的凤眼,眼尾的泪痣,笔挺的鼻梁,发白的唇,一直到他湿透的衣衫与左臂高高肿起的乌青鞭痕上。 孟葭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姐姐,小乙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他?” 年年意外:原来孟葭把人带过来是找他兴师问罪的。她抬眼,恰和聂轻寒晦暗的目光对上。她微微抬眉,聂轻寒垂下眼,长而直的乌睫覆下,掩住了目中的神色。 年年想起,自己一鞭子抽向他,让他跪在雨中时,他也是这样的反应,藏住了所有的表情,不叫她轻易窥探。 他是恨她的吧?高高在上,翻脸无情,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带去挫折与刁难。 年年想到小本本上蹭蹭直涨的剧情进度和仇恨值,又有了力量,看向孟葭,似笑非笑:“你是在责问我吗?” 孟葭向来有些怕她,不由气弱,握了握拳鼓起勇气道:“是。” 年年心中“啧”了声:天真无邪的小美人为了他不畏强权,挺身而出,男主应该感动不已,又增进了两人的感情吧?她忍不住看向聂轻寒。聂轻寒依旧垂着眼,面无表情。 年年不知他感没感动,决定再加一把火,冷笑一声:“什么时候我的事轮到你管了?” 孟葭被她怼得涨红了脸,大大的眼睛中渐渐蓄满泪水,欲坠不坠,可怜极了,却还是坚持着道:“姐姐做得不对,不能一错再错。” 年年“嗤”了一声,忽然拨了下手中的弓弦,发出“嗡”的一声。孟葭愕然,便听年年悠悠道:“那又如何?区区一个下人,我还罚不了了?” 孟葭被她气到,跺脚道:“你讲不讲理!” 年年悠然道:“我这不是跟你讲理吗,上罚下,天经地义。不信的话,”她上前一步,用手中的雕弓抬起聂轻寒的下巴,“聂小乙,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聂轻寒顺势抬起眼,目光幽深,直直对上她的眼,仿佛要望入她魂魄深处,声音淡漠:“郡主言之有理。” “你!”孟葭被气得够呛,却无可奈何:论身份,年年比她尊贵;论长幼,年年序齿在前;论不讲道理,她更不是年年的对手,怎么都说不过。她气得又跺了跺脚,委屈巴巴地看向常卓:“寿哥儿。” 常卓求生欲极强地祭出八字真诀:“你们吵,不关我的事。”六年的血泪史,足够叫他明白,两个姐姐吵起来的时候,他最好不要乱入,否则,绝对会演变成两个姐姐一起骂他。 孟葭气绝。 * 为段琢母子送行那天,静江府又下起了雨。 顺宁郡王在前一夜喝得酩酊大醉。这六年来,他一心倾慕燕蓉,燕蓉却始终与他保持距离,不曾松口,他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会得偿所愿,却没想到,燕蓉竟然要离开。 几个小辈代表顺宁郡王,将燕蓉母子一路送到了城外的东江口。过了江,便是离开静江府的官道。于侧妃命人在江边搭了棚子,方便送行。 燕蓉一手拉着年年,一手拉着孟葭,眼眶红了。人非草木,师徒一场,难免不舍。 年年也舍不得燕蓉,燕蓉女中英豪,行事磊落,性情爽朗。六年相处,她对自己虽说不上温柔细致,却也是真诚相待,每次与段琢起争执时,更是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 孟葭更是哭得稀里哗啦:“师父,我以后去京城看你。” 燕蓉最怕人哭,忙腾出手轻拍她的背:“傻妮子,哭什么呢,又不是见不到了。” 段琢悄悄对年年招了招手。 年年走过去,他动作迅速地将一物塞入她手中,眉眼笑若春风:“给你留作纪念。” 年年讶然:“只有我有吗?” 段琢道:“那是自然,咱俩是什么交情。” 年年心里翻了个白眼,有点怀疑段琢送她的不会是什么恶作剧之物了。 常卓凑了过来:“你们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段琢微笑:“在说有人练大字不认真,叫人代……” 常卓脸色一变,打哈哈道:“段姐姐,你们走了我会想你们的。”他不就是找她帮忙代写了几次大字吗?他不问她们在说什么了行不行? 马车终于远去,姐弟三人驻足目送,忽然听到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年年漫不经心地看过去,见两匹健马上各坐一带着竹笠,穿着蓑衣的彪悍汉子,在雨中奔驰。从她们身侧飞驰而过时,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那两人回头看向棚子方向,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什么。年年听他们口音有些奇怪,不由多看了几眼。 常卓道:“好像是百夷人。”这边地处西南边陲,各族混居,遇到异族人是常有之事。前几日在清江楼和常卓起争执的就是百夷人。 见到他们注意到了自己,马上骑客遥遥拱了拱手,打马离去。 回去的马车分为两辆,年年向来挑剔,不肯和人共车,她带着琉璃坐了一辆,常卓和孟葭共坐一辆。 吃了几口小点心,年年拥着毯子,靠着靠枕,渐渐昏昏欲睡。正迷迷糊糊间,车身猛地一震,外面传来了一片惊叫声。 第16章 第16章 车身猛地一歪,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车窗外,但见水波荡漾,越来越近。 年年脸色骤变,急声唤琉璃道:“跳车!” 她迅速冲到车门处,试图跳车,已来不及。车下的土路不断坍塌,整辆马车侧倒着,狠狠地砸向了一侧的江面。 车中,主仆俩再维持不住平衡,狠狠撞向了车壁。 一声哗啦巨响,江水透过车窗、车门的缝隙不断涌入,琉璃神色惊慌,挣扎着起身,拼命去撞车门。 年年的脸色也白了,心知不能慌乱,生死一刻,她要乱了,就真的完了。 她飞快地道:“别慌,先把夹袄脱了。”伸手到前襟,以最快的速度解开盘扣,扯去束腰。 琉璃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夹袄吸水,若不脱掉,呆会儿她们就算侥幸逃出马车,吸饱水的夹袄也会像铁块一样,拽着她们沉入水底。 年年将脱下的夹袄和长裙扔了,吩咐琉璃道:“准备好屏气。”拔了车窗的栓,猛地用力推开,在水涌入的一瞬间,她一蹬足,如游鱼般蹿出了车窗。 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沁入骨髓,她哆嗦了下,刚要往水面浮去,腿上骤然一阵剧痛。她不由暗暗叫糟:平时养尊处优,养得娇贵,这下好了,这么关键的时刻,她居然被冷水一刺激——抽筋了! 身子慢慢下沉,年年的心也跟着沉到谷底:难不成今儿真要莫名其妙交代在这里了? 生死一线之际,一条有力的臂膀忽然从后揽住了她,抱着她迅速向上游去。这一刻似短暂,又似无限漫长,等到两人冒出水面,年年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只余劫后余生之感。 还没来得及庆幸,耳畔嗖嗖声响,几枝羽箭直奔而来。救她之人无奈,一手揽住她,一手划水,迫得向后游去。 年年趁机回头看向来人。熟悉的如墨剑眉,幽黑凤眼映入眼帘,眼尾一点泪痣分明。年年呆住,喃喃道:“聂小乙,你怎么来了?” 知道她“不待见”聂轻寒,这次出来,常卓并没有把他带上。他怎么会刚好赶来,又刚好赶上救她? 聂轻寒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抬眼看向岸上。 年年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变。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群人,竹笠蓑衣,手舞弯刀,与常卓和郡王府的护卫战作一团。战团外,两个同样打扮的彪悍汉子张弓搭箭,连珠发出。 是先前他们在东江口为段琢母子送行时,路过的两个百夷人。 等箭稍止,聂轻寒再向岸上靠近,又是一排箭射来。竟似不许他们上岸,要把他们耗死在江中的架势。常卓发现不对,欲要阻拦,又被对手缠住。 年年不解:她和百夷人无冤无仇,怎么对方一副要置她于死地的架势? 几次三番之后,聂轻寒显然也知道这不是办法,索性调头,向对岸游去。羽箭飞落在身后,再也追不上他们。 天边乌沉沉的一片,江上风起,雨势愈大,四周潮生浪涌,暗流澎湃,仿佛下一刻便能将两人彻底吞噬。天地威仪之下,两人宛若沧海一粟,如此渺小。对面的江岸模糊在风雨中,似乎永不能到达。 聂轻寒游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是力竭了吗? 他再厉害,也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年年的心揪了起来:江宽浪急,风雨交加,水寒彻骨,这样的天气,要带着一个人横渡整条江,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得完。 不,不止! 她在这个世界死了,只要生命值足够,大不了再兑换一条命,开启新的任务;男主要有个意外,整个小世界都得跟着陪葬。 她不能让他因她而死。 年年下了决心,大声道:“聂小乙,你放开我。不然,两个人都活不成。”寒风挟着雨水,打入她口中,明明是声嘶力竭喊出的声音,在风雨的咆哮声中,却显得那般微弱。 搂住她的臂膀紧了紧,随即,速度再次加快。 年年急了,试图挣脱他。聂轻寒猛地扣住她,声音带上了怒意:“老实点!” 年年:“……”小样儿,还挺凶的?鼻腔莫名有些发酸,眼前一片模糊,心中斗志蓦地上扬:“你不要看不起人,让我自己游,不成了,你再救我。” 聂轻寒迟疑了下,很快想通了其中利弊,果然放开了她。 年年冷得四肢全都麻痹了,手脚活动不开,没了支撑,瞬间身子一沉。聂轻寒眼疾手快再将她拎起。年年挣脱他,一边双脚拍水,一边努力划动胳膊。 浪涛不断涌来,每一下都仿佛要用尽全身之力才能前进。她被冻得不住发抖,却憋着一股劲不肯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江岸终于出现在眼前。 年年不知哪来的力气,蓦地加快了速度,到了江岸,却没了力气爬上。聂轻寒在她身后抱起她,用力将她托了上去。 雨滴不断打在她身上,她力气耗尽,瘫软在地上,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看向同样落汤鸡般,狼狈不堪的聂轻寒:“小乙,我们活下来了!” 聂轻寒身上同样没有外衣,雪白的中衣不停往下滴着水,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了他漂亮的肌肉线条。十五岁的少年,窄腰长腿,身姿矫健,看着瘦得厉害,身材却一点儿都不差。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盘膝坐下调息,湿漉漉的眉睫下,黑眸幽深平静,听到年年欢喜的话语,淡淡“嗯”了声。 见他态度冷淡,年年的兴奋稍稍消退,轻声道:“谢谢你救我。” 聂轻寒道:“不必,这是我欠你的。”他欠她两次情,如今还她一次。等还清了,就不必再牵肠挂肚。 年年不作声了。 就说呢,自从六年前她打压他,将他贬到演武场,又不断为难他,眼看着任务手册中,他对她的仇恨值日日上升,怎么忽然就舍命救她了?原来是要还她昔日之情啊。 她心中生起些许怅然:如果他不是男主,她不是反派,他们俩本来是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聂轻寒抬眼打量四周情形。 天已暮,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架势,不远处,青山叠嶂,山谷中一点灯火透出微弱的光。 他看向年年:“郡主还有力气走吗?” 年年稍稍缓过来了,以手撑地,咬牙站了起来,刚走一步,就倒抽一口冷气,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聂轻寒低头看去,见她两只绣鞋早不知丢在了哪儿,纤细玉足只着绣花罗袜,一只怯怯地缩了起来,露出了刚刚被她踩到的粗粝石子。 她这样娇贵,没有了绣鞋,怕是一步都走不得。 聂轻寒心中叹了口气,语气不知不觉缓和下来:“我背你。”起身到她面前蹲了下来。 这么好?年年没有客气,趴了上去。她可没有自虐的爱好,没有鞋走在满是碎石子的路上,那滋味想想都酸爽。 聂轻寒反手托住她腿弯,稳稳站了起来,向着灯火的方向走去。他们俩现在都只着中衣,浑身湿透,模样太过不雅,若就这样把小郡主送回郡王府,只怕她的名声全都毁了。 年年压根儿没有想到名声的事。作为反派,名声被毁是迟早的事,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她伸手戳了戳聂轻寒:“这也是还我的情吗?” 感觉到她柔软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他敏感的肩窝,难以忍耐的痒意从肩窝一直爬到四肢百骸,聂轻寒浑身都僵直了。片刻后,他才答道:“不是。” 年年诧异:“那你怎么忽然这么好?” 聂轻寒道:“若让郡主受伤,回去后,王爷和世子只怕要怪我。” 年年:“……” 她郁闷了:这臭小子是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里吧,口口声声为了顺宁郡王和常卓,明明她也算郡王府的主人之一,他这是连讨好她的场面话都不肯说吗? 可想到这些年任务手册上蹭蹭上涨的仇恨值,她心情又好了起来。 仇恨值能转换成生命值,生命值能兑换她回到原本世界的机会,是她回家的希望。这本书无女主,她唯一能收集仇恨值的只有男主,他越不喜欢她,说明她越成功。 就是这过程实在太磨人了。 她哆嗦了下,抱怨道:“好冷。”静江府的冬季不比北方的严寒,可在这风雨交加之夜,她又只穿了件湿透的单薄中衣,那股子阴冷便直蹿骨髓。 聂轻寒道:“郡主下来跑几步就不冷了。” 年年:“……”臭小子,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你会因为管不住嘴没朋友的! 年年气得用手撑住他背,努力和他拉开了距离。聂轻寒仿佛毫无所觉,稳稳托着她,脚步依旧保持着同一频率。 年年的眼皮渐渐搭了下来,倦意上涌。她在水中耗费了太多力气,早就透支。这会儿又冷又饿,再挡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前方源源不断的热力传来,她下意识地靠近了些,歪头睡了过去。 背上的小少女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聂轻寒心弦微松,还没来得及松下那口气,忽觉肩上一沉,年年的脑袋枕上了他的肩头。 渐渐的,她原本撑住他后背,与他保持距离的双臂软软环过了他的脖颈,整个身子都紧紧贴上了他的后背。隔着湿透的薄薄中衣,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柔软的弧度。 意识到那是什么的一瞬间,他脑中嗡的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17章 第17章 年年是被一阵刺耳的嘎嘎声与扑楞翅膀的声音闹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前方不远处是一处亮着灯火的小院,院中三间小小的茅屋,竹篱围墙,绿树合抱,一条泥泞小路弯弯曲曲通到篱笆门。路口处,一只大白鹅雄赳赳,气昂昂,正扑腾着翅膀,对着他们的方向使劲叫唤着。 聂轻寒和大白鹅相距一丈,戒备地望着它,一动不动。 年年迷迷糊糊的搞不清状况:“这是哪里,我们不回城吗?” 聂轻寒的声音有些紧绷:“现在已经是宵禁时刻,城门关了。” 年年急了:“那寿哥儿那边……”他们俩被百夷人逼得不能上岸时,常卓他们还在和百夷人争斗。她一直以为聂轻寒会带她回静江城搬救兵的。 聂轻寒道:“世子不会有事。我出城时,知会了邱长史。很快会有护卫赶去增援。” 说到这个,年年不免奇怪:“你怎么知道会出事?”若他没有及时赶到,她的小命只怕就交代在东江了。 聂轻寒淡淡反问:“郡主确定要在雨中和我讨论这个?” 年年无法反驳,夜雨阴寒,两人本就穿得单薄,又都湿透了,再不想办法,都得冻坏。她看向前面的竹篱茅舍,看来聂轻寒是打算去哪里求救,不由奇怪道:“你不过去敲门吗?”站在这儿不动搞什么? 聂轻寒迟疑了下,慢慢向前跨了一步。 大白鹅嘎嘎叫着扑了过来。聂轻寒立刻向后退了两步。 年年:“……”指下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仿若钢铁,她愣了愣,半晌才发出声音:“你怕鹅?” 聂轻寒不吭声。 年年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向行事从容,冷静自持,在她面前从未失态过的男主,居然怕只鹅?虽然大白鹅的战斗力确实不足,可以他的身手,应该不至于吧? 年年勇敢地道:“我去吧。” 聂轻寒立刻道:“不必。”重新慢慢向前挪去。 大白鹅发现了,立刻又扯着脖子叫了起来。聂轻寒身子一僵,再度站住。 年年忍俊不禁:“交给我吧。”从他背上跳了下来,踮着脚弯腰采了些路边的野菜叶子,正要上前。聂轻寒叫住她:“等等。” 年年诧异地看向他。 聂轻寒拉住自己的中衣用力一扯,将下摆撕了下来。 中衣短了一截,露出少年劲瘦好看的腰部线条和半截块垒分明的腹肌,年年好奇地打量了几眼,疑惑道:“你做什么呢?” 聂轻寒被她毫不避讳的目光看得僵了僵,低头将撕下的布料分作两半,走到她面前半跪下,开口道:“抬脚。” 年年一头雾水,依言抬起一只脚。聂轻寒伸手捉住她脚,将刚刚撕下的衣料一层层裹上她的玉足。 “你……”年年呆在那里。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年湿漉漉的乌发,白皙的脖颈,动作认真而仔细。 他是怕她走伤了脚吗?这也太细心温柔了吧。 聂轻寒又将她另一只脚裹好,站起来道:“去吧。”从头到尾,神情都十分平静,仿佛他在做的是天下再平常不过之事。 年年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转身往前走去。 脚上裹得厚厚的,她走得笨拙,粗粝路面带来的疼痛感却大大减少了。 她慢慢走近大白鹅,大白鹅疑惑地看着她,似在判断她是不是敌人。年年早有准备,动作从容地将手中的野菜叶子丢给了它。大白鹅迟疑了下,低头啄食。 年年顺利地走到了篱笆前,推开虚掩的篱笆门走进,敲了敲门:“有人吗?” “谁啊?”苍老的声音响起,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探出一个老婆婆的脑袋,见到她的一愣,“你是?” 年年道:“婆婆,我们想借你这里避雨,不知方不方便?” 老婆婆这才注意到她凄惨的模样,露出惊疑之色:“这是怎么了?” 年年垂下脑袋,低低道:“我和哥哥运气不好,遇到了劫道贼,跳到东江里才侥幸逃了一命,求婆婆帮帮我们。” 小姑娘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狼狈异常,偏偏模样好看之极,修眉杏眼,翘鼻樱唇,雪白的肌肤宛若上等白瓷。 老婆婆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看得呆了,听她说完,不由心疼不已,同情地道:“可怜的闺女,快进来吧。”又看向她身后,“你哥哥呢?” 年年对聂轻寒招招手。 聂轻寒学着她的样子,摘了许多野菜叶子,远远地扔给大白鹅,又绕了一个大圈,总算顺利地走了过来。 茅屋并不大,只有三间半,中间作为厅堂,两边为卧室,在东屋墙边,搭了半间屋子,用作厨房。老婆婆将他们让进屋中,将儿女的旧衣服翻了出来,招呼两人去换。 年年望着劳婆婆找出来的打着补丁的粗布大红花袄,翠绿袄裙,嘴角抽搐了下,老老实实地换上了。衣服的花色再怎么辣眼睛,总比当落汤鸡好。 她走出卧室,劳婆婆眼睛一亮:“好看,像个仙女似的。” 年年汗颜,可看劳婆婆诚恳的表情,老人家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没一会,年年就被她夸得觉得自己真是个小仙女了。 闲聊中,年年才知道,老婆婆姓劳,是土生土长的静江府人,老伴早亡,女儿出嫁,唯一的儿子在静江城中的米铺做学徒,难得回来,家中常年只有她一人,十分孤单。所以见到两人,才会热心异常。 年年聊了一会儿,也没见到聂轻寒出现,不由问道:“我哥哥呢?”换衣服不用这么久吧? 劳婆婆笑眯眯地道:“他说怕你着凉,去厨房帮你煮姜汤去了。” 年年没想到,聂轻寒这般周到妥帖。和他在一起,简直什么都不用操心,怪不得常卓对他越来越倚重。 她想了想,摘下耳上的赤金珍珠鸾鸟耳坠,递给劳婆婆道:“麻烦婆婆了。这个婆婆拿着,聊表谢意。”她一头簪环在江中挣命时都散落了,还好耳坠还在,不至于白白占人家的好处。 劳婆婆不肯要:“不用不用,你哥哥给过我银钱了,还答应代笔,替我给我家那小子写家书。这些旧衣服,哪值这么多。” 年年讶异,随即叹服:这小子也太会把握人心了。对于一个孤独的老人来说,能为她与儿女传音信,这份谢礼比什么都熨帖。 她道:“我去看看他。” 劳婆婆给年年指了位置,打了个呵欠道:“老婆子先去睡了,你们收拾好了,就在东间歇息吧。” 年年应下:“婆婆只管自便。”自己去了厨房。 雨兀自未停,星月无辉,四周一片漆黑,厨房中没有点灯,灶上咕嘟嘟冒着热气,灶膛中一片火光,将坐在那里添柴的少年半边脸照得红彤彤的。 他换了件褐衣,乌发束起,布帕包头,露出了满是少年英气的俊朗面容,修眉凤眼,鼻梁高挺,眼尾的泪痣却奇异地柔和了他锐利的气质。 第18章 第18章 听到她进来的动静,聂轻寒偏头看了过来,目光落到她身上,看到她新换的衣裙,明显一愕。 年年扎心:好吧,她就知道劳婆婆说她这身衣服好看是闭眼吹。 她郁闷地抬了抬下巴,命令道:“不许笑我!” 聂轻寒眼中露出几分笑意,很快敛去,推了一张小杌子给她:“过来坐,这里暖和。” 他的语调有一种叫人心安的力量,年年窘迫稍稍散去,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坐了下来。聂轻寒拿起铁钎,拨了下炉中的柴火,又吹了下。火旺了起来,热量传出,烘得人暖洋洋的。 年年将手伸到炉口烤火,自从落水就冻得僵硬冰冷的身子终于感受到了暖意。 聂轻寒侧头看了她一眼,忽地站起:“我出去一趟。” 年年不解:“你去哪里?做什么?” 他没有答,只道:“姜汤还在煮,劳烦郡主留神,休要让火灭了。”年年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走出了厨房,留下一头雾水的年年。 等等,她不行啊,怎样才能不让火灭?年年懵圈了:她到过那么多世界,扮演过形形色色的反派,可从来没有刷过烧火的技能啊! 应该……不难吧。 她如临大敌地盯着炉火,见火势渐渐弱了下来,抓起手边的柴火塞了进去。要想火烧得旺,添柴总归是没错的。 不曾想,随着她一大把柴火送入,炉膛中的火非但没有越烧越旺,反而暗了下去,滋滋冒出烟来。年年被呛得连连咳嗽,不由急了,回想刚刚聂轻寒的动作,捡起铁钎往炉中捅了捅,用力吹了一口气。 噗—— 火没吹旺,炉中不知积了多少年的陈灰扬起,混着缭绕的烟雾,扑了她一脸。 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年年如释重负,抹了把脸,也不觉得丢人,转向来人方向求救:“聂小乙,你快来,火要灭了。” 聂轻寒快步上前,将她拉出烟雾范围,看了看炉膛中,拿起长铁夹,迅速将她刚刚塞进去的木柴取出了一大半,又重新拨了拨剩余的柴火。 炉火再次旺了起来。 年年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生好奇:“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个?”他在演武场打杂,要习文学武,私底下还要帮常卓办事,哪有机会做这个? 聂轻寒道:“我偶尔会去给远舟帮忙。”这六年,滕远舟在大厨房干得不错,混成了一个小管事。 说话间,他处理好了炉火,从袖袋中取出一块灰色粗布递给年年。一抬头,恰看到她的模样,顿时一愣,眼中笑意再也藏不住。 他向来少年老成,情绪不显,这一笑却是眉眼灿灿,意气飞扬,倒多了几分平时见不到的少年气。让人恍然记起,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年年看得一呆:“你笑什么?” 聂轻寒没答话,将粗布塞到年年手中。 年年越发摸不着头脑:“你刚刚离开,就是去找这个的?” 聂轻寒“嗯”了声,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秀发上:“郡主把头发擦一擦。”她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不时有水滴滴落,显然没有打理过。 年年恍然大悟:“怕我冻病了,父王和寿哥儿找你算账?” 闻言,聂轻寒笑容淡去。他目光移开,专心致志地看着灶火,半晌,不带情绪地“嗯”了声。 年年拿着粗布慢吞吞地绞着湿漉漉的头发:“你的头发不也湿着吗?”就叫她擦,他自己不擦? 聂轻寒淡淡道:“我贱命一条,哪那么娇贵?” 年年:“……”为什么她好像听出了讽刺的意味?她不由看向聂轻寒,少年眉眼淡淡,薄唇紧抿,神情疏离,跳跃的火光将他冷白的肌肤染上一层暖色,也将他原本清冷的眉眼映得添了几分烟火气。 她还以为,他会一直将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呢,原来,到底还有忍不住的时候吗? 年年笑了,施施然走到他身后,纤细的手指轻轻落到他包头的布帕上。聂轻寒下意识地想让开,她命令道:“不许动。”直接解开了他包头的帕子。 少年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下来,湿哒哒的,带着微卷,一绺一绺地垂在身后。 手中的粗布直接裹上了他披散的湿发,她动静不小地为他擦着湿发,从头顶到发梢,不放过任何一处。 聂轻寒僵在那里,低垂着眉眼,一动都不能动。屋中一时安静无比,只能听到夜雨滴答,炉火哔啵,灶上水沸,咕嘟声不绝。 半晌,年年收了手,满意地看着他被自己揉乱的神似鸡窝的头发:“好了。”又抬了抬下巴,颐指气使地道,“不谢我吗?” 聂轻寒绷紧的身子终于慢慢松弛下来,默然片刻,从善如流地道:“多谢郡主。”顿了顿,似想起什么,好意提醒道,“郡主要不要去洗把脸?” 年年不解。 聂轻寒慢慢站起,伸指向她。微凉的带着薄茧的指腹从她柔嫩的面颊一掠而过,年年一呆,正要斥他放肆,他将手指递到她面前。 指腹沾上了一抹黑灰,和他冷白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年年:“……”意识到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她低头看去,果然,也摸了一手灰。是刚刚她吹火的时候,被扑了一脸的炉灰,难怪那会儿他笑得那么奇怪。 这个王八蛋,居然一直不说,看了她这么久的笑话! 她的形象! 年年一把捂住脸,透过张开的指缝,恨恨地瞪了聂轻寒一眼,向墙根处的水缸奔去。她身后,聂轻寒目光追随着她,轻轻捻了下刚刚触过她的那根手指,面上再次露出笑意。 等到年年洗好脸回去,姜汤已经好了,边上还配了几个黑乎乎的窝窝头。 年年喝了一口,就被辣得皱起了眉,苦着脸问:“没有红糖吗?” 聂轻寒面不改色地喝下一碗,给了她一个“你说呢”的表情。 好吧,其实年年也知道,以劳婆婆的家境,红糖是个稀罕物,是她要求太高了。她放下碗:“我不要喝了。”这些年在郡王府,她的口味早就被养刁了,没有加红糖的姜汤,只有辛辣味,她怎么都喝不下去。至于那窝窝头,她连尝都不想尝一口。 聂轻寒劝道:“郡主……” 年年抬起下巴:“我困了,要去休息了。”转身往外走去。 聂轻寒拦住她:“郡主喝完姜汤再走。” 年年换了个方向,他依旧拦在前面,几次下来,年年冷下脸来:“你敢拦我?” 聂轻寒眼睫微颤,没有吭声,也没有退让。 年年恼了,用力一推:“聂小乙,我会不会生病是我的事,你凭什么管?” 聂轻寒不动如山:“郡主请勿任性。” 年年问:“你真不让?” 聂轻寒不语。 年年说了重话:“大胆,聂小乙,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尊卑有别,你一个小小的家奴,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放肆?” 聂轻寒神色微变。 年年又是狠狠一推,这一次,轻易就推开了他,扔下一句:“不许跟过来。”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 聂轻寒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的背影,垂于身侧的手慢慢蜷了起来。 灶火慢慢熄去,厨房中一点点冷了下来。屋外风声渐隐,漫天的雨丝终于慢慢停止。一时万籁俱寂,天边乌云散去,露出弯弯的月牙。 聂轻寒一直保持着年年离去时的动作,一动不动地不知站了多久。 无边的静寂中,隐隐传来细微的声音。 他听声辨位,脸色微变,迅速去了年年所住的房间。 木板床上,年年抱着一条薄被和衣而卧,杏眸紧闭,玉颊通红,口中发出模糊的声音。 他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只觉触手滚烫,心头一沉,再顾不得,唤了几声郡主。 年年晕晕沉沉的没有反应。 得尽快带她进城求医才行。他不敢迟疑,俯身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抱在怀中,向外奔去。 刚行出没多远,便听到前面传来马嘶人声,有火光蜿蜒靠近,有人喝道:“谁在那里?” 他抬头看去,但见马蹄飞扬声中,几名骑士纵马飞驰而来。打头的一人一身大红骑装,雪肤乌发,星眸含波,绝色无双,不是已经离开的段琢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