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时》 第1章 第1章 庆禧三十五年,冬。 顾无忧披着狐裘站在城门口,两旁是跪伏的百姓,他们正低着头,痛哭不止,身旁也站了许多人,她的太子表哥、公主表妹还有她和李钦远的家人......身后,还有低头抹泪的百官。 这是很大的阵仗啊。 这样的阵仗,也只有很多很多年以前,上一任魏国公,她的公公战死沙场时才有过。 那一次。 顾无忧尚在琅琊,并未亲眼看到,只听说陛下领着百官站在长街前,在百姓的啼哭声中亲迎大将军归家。 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冬日,雪下得很大,地上都攒了不少积雪,一脚踩下去都能踩出一个大坑来......顾无忧从前很喜欢这样的下雪天,她喜欢牵着李钦远的手站在窗前赏雪,喜欢趁着他没有发觉的时候伸出去窗前任由雪花落在掌心化成水,然后在他宠溺又无奈的目光下让他帮她擦手,她还喜欢啊,喜欢撒娇耍赖让他背着她去梅园摘最艳丽的梅花。 可现在。 什么都没有了。 她身旁明明有那么多人,却没有那个最熟悉的身影。 她的夫君,她的大将军,再也不能背着她去摘梅花了...... 白露在一旁替她撑着伞,她看着顾无忧沉静如水的脸,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微张,犹豫几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其实顾无忧身边的这些人啊,哪个不想跟她说话? 他们都担心她,自从李钦远的死讯传过来后,顾无忧就像是在一夜之间成了哑巴,一句话不说,一滴泪不落。 她每天还是照常起床,照常睡觉,照常处理府中的内务,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日渐消瘦的身形让人知晓她并不是那么无动于衷。 他们倒更希望她哭一场,痛哭一场,也好过这样强撑着。 “来了......” 不知道是谁,这样说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城门口看去,顾无忧那张平静了许多日的脸也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变化,她的手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紧紧攥成拳头,已经瘦成尖下巴的脸紧绷着,被风雪冻紫了的唇也抿成一条直线。 似乎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宣泄出她的情绪。 入目的首先是大周的国旗,再往后是刻着李字的几幅战旗。 此时。 这几幅战旗在冰天雪地之中,被猎猎寒风吹得呼呼作响,往后便是一架黑漆漆的棺木,两侧的将士们沉默着推着棺木向前,无人说话,就连原本痛哭不止的那些人见到棺木出现的刹那也止了哭音。 顾无忧已经看不到别的东西了,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此刻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架棺木。 棺木已经被推到城门前。 车轮停下。 满身是雪的傅显走到顾无忧面前,单膝跪下,原本意气风发的人啊,此刻白雪覆满头,像是苍老了十岁,跪在她的面前,红着眼睛哑着嗓音和她说:“我......”他哽咽道,“没能把他安全带回来。” 顾无忧没有说话。 她甚至好像都没有听到他在说话,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棺木上。 突然。 她动了。 “夫人......” “乐平......” 那些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好出声喊她,顾无忧却不听不应,径直走到了棺木旁,她一身素服,整个人仿佛跟天地相融,可头顶的雪啊还是没个消停,短短一会功夫,她的头发就覆了一层雪,就连那双鸦羽般的睫毛也沾上了白雪,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伸出手,一寸寸地抚过棺木,把棺木上的雪都给抹干净。 可怎么抹得干净呢? 她抹掉一寸,空的地方就会重新被覆盖,她的手、她的脸早就被冻得麻木了,可她就像没有知觉似的,就这样擦拭着,动作温柔的仿佛是在擦拭心爱之人的脸。 “乐平......” 萧景行见她这般,实在不忍,撑着伞走上前,替她遮住头顶的雪,轻叹道:“停下吧。” “表哥。”顾无忧终于说话了,她已经快十多天没说过话了,刚刚出声的时候,声音很轻,也很哑,“他爱干净,我不能让他这样回家,他会不高兴的。” “乐平......” 萧景行看着她,讷讷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他只能这样看着她,所有人都在看她,看着这个纤弱的女子,站在棺木旁,仿佛擦拭心爱之物一般,一寸又一寸地擦拭着那黑漆漆的棺木。 无人说话。 风越发大了,像是有人在哭。 顾无忧的长发也被风吹乱了,她却无心去管,有人撑伞罩在棺木上,然后是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多的伞,他们都红着眼眶,没有说话,安静沉默地看着顾无忧擦拭棺木。 终于。 棺木擦拭干净。 顾无忧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她把脸枕在棺木上,“大将军......我来带你回家了。” “我们......”她开口,声音温柔,“回家了。” 寒风猎猎。 顾无忧撑着伞站在棺木旁,众人始终陪伴在侧,满京城的百姓跪满了长街,以这样的方式接他们的大将军回家。 * 李钦远的丧礼办得很简单,在操办丧事的时候,所有人都担心顾无忧会倒下,可她始终保持着理智和清醒,不哭不闹,冷静又沉着。 她接待客人,选择福地,不曾显出一丝软弱和不堪。 ...... 丧礼结束后。 傅显一身素服跪在顾无忧的面前。 “他是怎么死的?”顾无忧垂眸问他,神色平静。 “他......雁门关一役就受了重伤,后来,我们被人偷袭,他,他为了保护我,乱箭穿心。”傅显低着头,却还是掩不住满面沧桑,眼睛通红,声音哑着,以前一直挺直的脊背此时仿佛支撑不住佝偻着,“要不是因为我,他,不会死。” “他和我说过。”顾无忧看着他,说起无关的话,“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幼时,你护他许多,所以,他护你而死,我不怪他。” “嫂子......” 顾无忧抬手,止了他的忏悔,只问,“他可曾留给我什么话?” “我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已经没气了,手中却牢牢握着一个香囊......”傅显颤着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沾了鲜血的香囊,递给她。 顾无忧看着这个香囊,眼神微动,搭在桌子上的手也轻轻抖了一下。 半响。 她才伸手接过。 这是她嫁给李钦远那年送他的香囊,那个时候,她女红不好,针脚也蹩脚得厉害,后来,她总想着给他换一个,可他啊却始终不肯,完全不嫌丢人似的,一直挂在自己的腰间。 那香囊上的鲜血早已干涸了。 她紧紧握着它,似乎能想到那个男人在临死前,握着香囊时的样子。 其实就算他没有给她留话,她也能猜到他会说些什么,他啊就算死了也会给她安排好一切,不会让她受一丝委屈,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他在不在都会给她留有退路。 外面的风雪似乎还没停,呼呼作响的,衬得这屋子更加安静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顾无忧才开口,“你下去吧。” 傅显还是有些担心她,事情发生这么久,眼前的女人却始终没有哭过一声,但他这样一个外男也实在不适合多待,便只好说,“我让白露进来。” 他说完便出去寻白露,还没寻到白露就看到了赵承佑夫妇。 夫妻两撑着伞往他的方向过来,傅显和赵承佑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他心中厌烦赵承佑,可他的妻子是顾无忧的表妹,他自然也没这个资格去拦他们。 眼睁睁看着他们夫妻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他抿了抿唇,继续去寻白露。 等走到紧闭的屋门前,赵承佑才开口,“你就侯在外面。”声音冷淡,全然不像是对妻子的样子。 王昭见他这般,尖锐的指甲掐着手心的皮肉,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一丝嫉恨和愤怒的神色,她压着嗓音,却压不住心底的怨气,刻薄道:“你就这么自信,李钦远死了,她就会回到你的身边?” “她恨透了你,心里早就没有你了,就算李钦远死了,她也不会跟你走!” 赵承佑听着这番话,猛地转过头,他平日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此时铁青一片,暴戾的神色掩都掩不住,“你要还想当这个赵夫人,就给我闭嘴。” 说完。 他也不顾她是哪般神色,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王昭眼睁睁看着他在转身的那刹那,把脸上的暴戾收得一干二净,动作轻柔,眉眼温柔,那一份温柔,与平时那种伪装出来的样子全然不同,真实的,就连那双深邃的凤眼都有着藏不住的亮光。 她就这样捂着心口,红着眼看着她的丈夫带着满心欢喜和期待进了另一个女人的房间。 那个被她唤作表姐的女人。 她都能想象到待会赵承佑说完那番话之后,顾无忧会怎么想她?她一定很骄傲吧,她费尽心思从她那边把赵承佑抢了过来,耗了这么多年,终于做了赵夫人,最终却还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去寻她。 真是......可笑啊。 陈旧的门即便动作再轻,也还是发出了“吱呀”一声。 赵承佑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似乎是怕打扰到屋中人的清净,又或许是怕外头的寒风冻到她,直到把门都合上,直到屋中没有一丝冷气,他才开口唤她,“蛮蛮。” 他喊得很轻,也很温柔。 心情却很激动,脸上更是有着藏不住的笑意。 他为再一次可以这样近距离的接近她而雀跃,伴随着“砰砰砰”的心跳声,他一步步接近她,看着她抱着李钦远的牌位站在窗前,才皱了眉,但还是温声说道:“外面风雪大,你怎么站在那?” “你来了。” 顾无忧似乎早就猜到他会出现了,也没回头,只是等他要关窗的时候才淡淡开口,“开着吧,我想看雪。” 赵承佑的手一顿,还是如了她的愿,他收回手站在她身旁,目光在看到她这张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晃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这些人都因为岁月变了个样。 只有她还跟以前一样。 岁月仿佛格外厚待她,在她的脸上找不出一丝痕迹,甚至比她当初离开他时,还要明艳几分。 “我记得从前下雪的时候,你最喜欢赖在我怀里,让我把贵妃榻搬到窗前,抱着你看外面的雪景......”或许是想起从前,赵承佑整个人都陷在以往两人恩爱时的回忆里,他弯着眉,嘴唇也忍不住翘了起来,“蛮蛮,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家?” 顾无忧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牌位,指腹缠绵的划过他的名字,轻轻笑了下,“我没有家了。” 赵承佑最看不得她这幅样子,当日在城门口的时候,他就想不顾一切把她从棺木上拉开,只是那日众目睽睽,他尚还有顾虑,而如今......他却再无一丝顾虑。 他沉着一张脸,声音有些怒气冲冲的样子,“你怎么会没有家?我还活着!” 察觉到自己的态度,赵承佑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把嫉妒和愤恨压在心底,又换了一种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蛮蛮,我知道从前是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不必担心别人的眼光,也不必在乎他们是怎么说的。” “我会好好对你的,我会把你捧在手心,会拿一辈子去爱你。” 他越说,声音就越温和,宽厚的掌心贴在她的头顶,一寸寸地,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一般,“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好好对你吗?以后我谁都不要,只有你一个人,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顾无忧看着他,摇了摇头,“太迟了。” 眼见赵承佑神色微变,又想发怒,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还露了个笑,“你总是这样,每次都要等到事情没有转圜余地的时候才知道后悔。” 赵承佑变了脸。 他张口想辩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顾无忧似乎并不在乎他在想什么,转过头,任由风雪袭身,重新看向外边的梅花,“他走得时候还跟我说,每年冬天都会背着我摘梅花,就算老了,背不动了,也会牵着我的手。” 她笑了下。 看着肩上的白雪,又把目光放在覆盖了一层白雪的牌位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痴痴笑道:“雪落满头,也算白首。” “......你就这么喜欢他?!”身后传来赵承佑咬牙切齿的声音。 顾无忧笑笑。 她想起那个初见时,站在她面前,敛着一双眉同她说“你以前也是这样,被人欺负了也一声不吭”的男人,肝肠寸断似的,笑着哭道:“是啊,我好喜欢他啊。” “好喜欢......” 她有些忍不住了,眼泪滑落脸颊,轻轻哭道:“好喜欢啊。” “顾无忧!” “我不准——”赵承佑暴怒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可他还没说完就发现原先站在他面前直着脊背的女人突然向后倒来,他一怔,手却快速伸了过去,把她接到怀中。 “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充满疑惑。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顾无忧的嘴角流出一丝血迹,赵承佑瞪大双眼,他似乎猜到什么,嘴唇都在颤抖了,“你......”他红了眼眶,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哭了,颤着手去擦拭她的嘴角,可那鲜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就像是疯了,一边擦,一边暴怒道:“去找大夫,快去给我找大夫!” 门被打开,王昭走了进来,她呆呆地看着这幅画面,然后是白露的尖叫,“夫人,您怎么了?!” 赵承佑就这样抱着顾无忧,红着眼眶,不停地说道:“你别死......” “蛮蛮,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我不准你死!” 顾无忧没有理会他的声音,她只是抱着那块牌位,牢牢地放在心口处,她的意识其实已经有些不大清楚了,恍惚间似乎还看到了李钦远的身影,他站在她的面前,一脸的无奈和怜惜。 她突然就笑了。 伸出手,朝着那个身影,笑道:“大将军,带我回家吧。” 第2章 第2章 “小姐怎么还没醒?” “都怪表小姐,要不是她同赵公子......小姐也不至于被气到坠湖。” “好了,别说了,咱们到底是在王家,要是让舅夫人听到,恐怕又该不高兴了。” “她自己不会教养女儿,纵得自己的女儿去抢表姐的未婚夫,她还不高兴?也不过是仗着咱们小姐孤身一人寄住在他们王家,才有恃无恐!” “红霜!” 先前说话的女子提了声,她平日多有威严,如今声音一响,屋子里顿时清净下来,须臾,她又缓了声音,继续说道:“你这话便有失偏颇了,表小姐是表小姐,舅夫人是舅夫人。” “小姐在王家住了这么多年,舅夫人待小姐一直都很好。” “便是不说她,舅老爷和老夫人哪个不是拿小姐当心尖儿宠着的?你这话若是传得出去,岂不是在戳他们的心?” 红霜大抵也知道自己失言,不敢再说,只是看着里头还躺着的女子,还是忍不住低声愤愤道:“我就是生气。” 白露也跟着叹了口气。 ...... 顾无忧听着外头的声音,脑子有些乱。 她的意识还有些不大清楚,外头说得那些话,她其实也听不太清楚,只隐隐听到白露的声音。 难道...... 她又被救回来了? 顾无忧在混沌的睡梦中轻轻折了眉,心里有些烦闷,就算把她救回来又有什么用?李钦远死了,她在这世间仅存的念想也没了,活着倒还不如死了。 可后头那个像极了红霜的声音却让她一怔。 红霜早在几年前就远嫁了,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屋子里?总不至于她服个毒,把远在苏州的红霜都给吓回来了吧? 不管是因为什么,顾无忧拧着一双眉,终于舍得睁开眼睛了。 入目的不是她所熟悉的天青色床帐,而是绣着大红牡丹的浮华锦,嫁给李钦远之后,她就不爱这些花团锦簇的东西了,此时,她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神色微怔,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 又把目光转向外头。 一张紫檀漆心百宝嵌花卉的罗汉床,上铺海棠红绣折枝菊花纹锦缎,身后还有几个貂绒引枕,罗汉床的背后是一座白玉做得座屏,足足有一人高,两人宽,上面只绘几滴点墨,是屋中最素净的东西了。 而罗汉床的中间摆着一张茶几,上面除了瓜果等物,另有一只碧海天青色的高口花瓶立在那处,里头盛着几枝傲雪寒梅正肆意伸展。 再往一旁看,靠近井字格小窗的地方是一面博古架,上面摆着不少稀罕东西,有珊瑚,有婴儿拳头大的珍珠,还有西洋送来的望远镜......架子正前方还摆着一张长几,上面放着一架古琴。 另一旁是一只镂空今漆的莲花香炉,此时香气正通过那镂空的几处地方袅袅升起。 屋子里的这些陈设,每一件都是珍宝好物,便是一颗小小的鎏金香球也抵得上穷人家几年的花用了。 可顾无忧越看,就越心惊,这与她如今所住的屋子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却同她年幼时在琅琊王家住的屋子,一模一样! 这——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睁着眼呆呆地看着这些,没注意到有人打了帘从外头进来。 来人便是白露,她手里捧着药,看到睁着眼的顾无忧,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响才快了脚步,惊喜道:“小姐,您醒了?!” 外头一听这个动静,顿时激动起来,脚步匆匆,立时就有不少人走了进来,迭声的“小姐”声中,顾无忧抬眼望了过去,入目的都是些熟悉的身影。 可她小脸怔怔地,还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白露只当她大病初醒也未多想,吩咐道:“去请大夫,再去同老夫人和舅夫人说一声,只道小姐醒了,让她们放心。” 丫鬟们受命而去。 很快。 屋子里就没多少人了。 白露红着眼坐在床前的圆凳上,声音听着有些哑,“您都昏睡好几日了,如今总算是醒了,若是再不醒,您让奴这些人怎么办?” 顾无忧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她,是白露,却不是她印象中的白露,眼前的白露没有梳妇人髻,脸庞看起来也很年轻,不像三十的妇人,却是十五、六的样子。 她是真的懵了。 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竟成了这幅样子。 “我......怎么了?”出口的时候,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的不行。 白露见此忙倒了一盏温水递给她,一边服侍她用下,一边诧声道:“您都忘了?”倒也没等人说,她便自顾答了起来,“您前几日瞧见赵公子和表小姐......” 她抿了唇,掂量着用了个温和的说法,“站在一处,上前的时候不小心绊了石子摔进湖里。” 赵公子,表小姐? 顾无忧呆呆地,半响才反应过来白露说得是桩什么事。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她十五岁的时候,有一日路过花园,她瞧见王昭同赵承佑抱在一处,王昭还在赵承佑的怀里啼哭不已,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虽然事后王昭说自己不小心摔倒了,多亏赵承佑扶住。 可她还是气得不行。 赵承佑是她的未婚夫,她怎么允许他跟别的女人抱在一起?也不顾王昭是她的表妹,就想上前把人拉扯开,可她的运气实在是太不好了,还没走上前就被石子绊了一跤,直直摔进了湖里。 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娇蛮的性子,最受不得委屈,仗着自己得宠,一醒来就闹了起来。 若是她没记错。 王昭那回是被送去了家庙,直到她跟赵承佑成婚才回来。 所以—— 顾无忧放在锦被中的手指一动,她看着这个熟悉的环境,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人,瞳孔微缩,心脏却猛地跳动起来,砰砰砰砰,跟炸烟花似的。 指甲狠狠掐了下手心。 直到那股子锥心的痛意传过来,她睁着因为疼痛而泛起泪花的双眼。 真的...... 不是梦。 所以,她是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庆禧二十年,回到了她十五岁的时候?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随其后的一道略显老迈的声音,“我的心肝儿!”布帘被拉开,一个身穿檀色华服的老妇人被人扶着走了进来,她头戴嵌着红色宝石的抹额,略显疲倦的脸上满是焦急。 看到床上昏睡多日的女子真的醒了才松了口气。 白露忙让开位置,请人过来坐,王老夫人看着脸色苍白的顾无忧,不由红了眼眶,坐在椅子上握着她的手,哽咽道:“你要再不醒,你要我怎么去同你死去的母亲交待?” 她膝下孙子、孙女并不少,却唯独最疼爱自己这个外孙女,只因她这个可怜的外孙女出生时就没了母亲。 她心中怜惜她,打小的时候就把人接到自己身边,亲自教养。 眼看着从小就骄傲明艳的小丫头,如今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王老夫人这颗心都揪了起来,眼中的泪花也就更为浓郁了。 “......外祖母?”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体态雍容的老妇人,虽然已经猜到了,但真的看到外祖母的身影时,她的语调还是因为震惊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不等旁人反应过来,她突然就扑到了王老夫人的怀里。 眼泪就跟止不住似的,一串串往下掉,声音也夹杂着哭腔,把她这么多年的思念毫无保留的宣泄出来,她什么话都没说,也说不出口,只是抱着人一刻不停地哭喊着“外祖母”三个字。 屋子里的人见她这般都愣住了。 谁不知道他们这位表小姐平日里最是骄傲不过?宁可流血也不落泪的那种性子,如今却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联想到前几日发生的那些事,众人的眼圈也有些红了。 王老夫人被她吓了一跳,察觉到肩头都被人哭湿了一块,她又疼惜又气愤,早些压下的火气这会又冒了出来,对着身后的人,厉声喝道:“去把那个混账东西给我喊过来!” 这混账东西说得自然便是王昭。 几个丫鬟、嬷嬷都有些踌躇,三小姐在祠堂跪了三天,膝盖都肿了,今日才被夫人接了回去,若是再罚一顿,还不知会是副什么模样。 红霜倒是想自告奋勇去把人喊过来,最好能让老夫人好好骂她一顿,以泄小姐的心头之气,还是顾无忧及时反应过来,劝住了王老夫人。 她抹掉眼泪,哑着嗓子和人说,“外祖母,别去喊了,我有话想同您说。” 王老夫人自然还是以她的意见为主,眼见这般也就没再让人去喊,应着顾无忧的话把人都赶了出去,才问道:“蛮蛮,你说,你想要什么?无论你要什么,外祖母都满足你。” 她一生端肃威严,却逢中年丧女,如今把一腔疼惜都给了顾无忧。 自然是她想要什么,都满足她。 顾无忧记得印象中,外祖母也和她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她回了什么呢?她说,她不想见到王昭。 外祖母顺了她的意把王昭送去了家庙,却也让一向把她当女儿疼爱的舅母伤了心。 后来。 外祖母去世,她在赵家过得并不快活,娘家路途遥远,唯一可以倚仗的舅舅一家也因为以前的事,同她生分了,如今想想......为了一个赵承佑,伤了她这些亲人们的心,还真是没必要。 她其实早就不恨王昭了。 就连对赵承佑,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了。 她只想快些去找她的大将军。 “外祖母。” 顾无忧看着她,神情坚定,也从容,“我想退婚。” 第3章 第3章 “什么?!” 王老夫人睁大了双眼,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她皱着眉,仔细看了她好一会,最终却还是握着顾无忧的手,低声叹道:“蛮蛮,你可是伤心过度?外祖母知道这事,你不高兴,你心里有怨,无可厚非。” “所以你想要怎么做,外祖母都会如你所愿。” 她不是那些上了年纪就愚钝不堪的痴傻老妇,王昭那些心思和把戏,她怎么会看不透?不过是顾忌着她姑娘家的脸面和王家的名声,她才没去拆穿。 “你若不愿见到她,外祖母便让人把她送去家庙,等你同赵承佑成婚了再把她送回来,可好?” 王老夫人是真的把顾无忧疼到了骨子里,她这话,完全不顾自己的儿子、儿媳是否会伤心,也不顾自己的孙女日后会不会恨她,只一味地想让她高兴,说完这些话,她把顾无忧拢到自己怀里,就如小时候一样,抚着她的头,轻声说道:“蛮蛮,婚姻不是儿戏,你不能因为一时有气,就说出这样的话。” 顾无忧知道自己这番话一定会受到阻拦。 前世这个时候的她实在是太爱赵承佑了,整个琅琊的人都知道王家这位打京城过来的表小姐爱赵家公子爱到疯魔,她耗尽心思击退了一个又一个她以为潜在的情敌,不顾体面的要把赵承佑占为己有。 无论赵承佑出席什么宴会,她都要参加。 但凡哪家姑娘同赵承佑走得近了一些,她就要翻脸。 因为赵承佑,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偏执的女人,她以为这样,赵承佑就只是她一个人的了。 可事实证明—— 男人心中若是没有你,即便你爱到卑微,爱到低若尘埃,也不会改变他的想法,反而会让他更加厌恶你。 她想到从前赵承佑对她的刻薄,突然想笑。 这些事,若是最当初那会,跟赵承佑分开的时候想起,那一定会让她肝肠寸断,会让她百转千回辗转难眠,可时间啊,实在是一个好东西,那些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怨恨、悲伤,经了岁月的打磨,也早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如今。 她这颗心被一个人满满的占据着,再也分不出一丝一毫去想其他人了。 顾无忧依偎在王老夫人的怀里,也同小时候一样,两根手指轻轻捏着人的衣角,“外祖母,我不是一时有气才想退婚,我是认真的。”她在她的怀里仰起头,因为生病而消瘦了的小脸没有折损她的容颜,反而衬得她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柔弱,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您以前也不同意我嫁给赵承佑。”不等王老夫人开口,顾无忧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外祖母,您能与我说是为什么吗?” 王老夫人一愣。 半响,她才看着顾无忧叹了口气,“赵家那孩子人品好,才学也好,若论性子也是拔尖的,可他家人丁复杂,他那个父亲又是个寡情薄意的,他虽然身为嫡子,但母亲早逝,继母跟弟弟又有本事。” “你若嫁过去,难免要在他们手底下吃亏。” 顾无忧看着王老夫人的眼睛,说道:“这不是最主要的。”眼见王老夫人神色微动,她继续说,“赵家人丁虽然复杂,但只要王家和顾家一日没倒,他们就不能拿我如何。” “外祖母,我说得没错吧。” 王老夫人没想到顾无忧突然会变得这么通透。 她皱着眉,生平头一次仔细端详她这个外孙女,最终却在她澄澈的双目中败下阵,她重新抬手抚着她的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 “只要王家和顾家不倒,谁也不能拿你如何。” “我当初不赞同你嫁给赵承佑,只因为——”她说到这,话语微顿,双目直视着顾无忧的眼睛才继续说道:“赵家这孩子让你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了。” 她的蛮蛮从前虽然也骄傲,却不跋扈。 可自从爱上赵家那个孩子之后,她就像是变了个人,偏执到都有些疯魔了,她完全不去理会旁人的目光,也不顾旁人说什么,眼里好像只有一个赵承佑,没有朋友也不顾亲人。 好的爱情是会让人成长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爱一个人爱到不像自己。 所以。 她不同意。 “我原先便想同你说,可你那会眼里心里都是赵家那个孩子,我又想着或许你们日后成婚了会好些,便也没再阻拦。”王老夫人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才又叹息一声。 说完。 又看她,似乎还有所疑惑,“蛮蛮,你如今......是想通了?” 顾无忧点了点头,在王老夫人质疑的目光中,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外祖母,我这回也算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以前那些想不通的事,如今倒是也想通了。” “我同赵承佑的婚事,本就是我强求来的。” “什么强求?!”王老夫人原先听得好好的,这会却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打断她的话,“咱们又没拿着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那个父亲知晓咱们有意,第二日就巴巴得送了庚帖过来,生怕咱们后悔。” 自家的孩子总是最好的。 尤其是像王老夫人这样偏心的,哪里能见得自己的宝贝外孙女这样说? 顾无忧眼中的笑意又浓郁了一些,她还是喜欢外祖母,无论她做什么,外祖母都会护着她,她就像是剥去了前世那几十年的阅历,当真如一个孩子似的,赖在这个久违的怀里,笑语晏晏,顺着她的话说道:“是,赵承佑不喜欢我,是他的损失。” 等把人顺得高兴了,她才继续往下说:“不管如何,既然赵承佑对我无意,我如今对他也不再抱有其他想法,与其这样下去,倒不如趁早了断。” “你——” 王老夫人拿眼看她,似乎还有些踌躇,“当真想好了?” 她总觉得蛮蛮不可能这样简单的放下。 可顾无忧表现得实在是太坦然了,她不躲不避,就这样看着王老夫人,点头道:“外祖母,我是真的想通了。”她用了那么多年,才把这事想通。 如今对赵承佑。 她既无怨恨,也无爱意,只把他当做这芸芸众生里,一个相识的陌生人罢了。 她也不想再同他牵扯什么了。 没必要。 * 王老夫人依着顾无忧的意思,没有立刻去赵家把庚帖拿回来,但这件事在王家却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了,谁也没想到他们家的表小姐竟然打算同赵家那位名冠琅琊的大公子退婚。 不可思议。 也不敢置信。 这其中最不敢相信的便是王昭了。 这日。 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顾无忧到底还年轻,将养几日,病也就好了,她也打算启程回京了。外头几辆马车尽是顾无忧旧日里要用的东西,还有王家给顾家准备的东西。 王老夫人虽然不喜欢顾家,但该做得体面还是得做的。 六辆马车。 两侧还有二十余个护卫,随着丫鬟、婆子,足有三十余人,可以彰显顾无忧在王家的地位。 这次离开与以往不同。 顾无忧已经决定和赵承佑退婚了,但在琅琊,想再找出一个像赵承佑这样家世、人品、才华都好的人,已是不可能了,王老夫人便是心中再不舍,也只能放她回京城去。 可说是这般说。 真到了离别的时候,她还是握着顾无忧的手,难受道:“你去了京城,山长水远的,外祖母便是想照顾你也没办法。” 顾无忧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前世,外祖母去世前,她一直都留在琅琊,纵然去京城也不过一年一次,每次待个七、八日便又收拾包袱回来了,对她而言,琅琊才是她的家,外祖母才是她最亲的人。 可如今—— 她虽有满心不舍,却也非走不可,除了早些与她的大将军见面,她也想去看看她远在京城的那些亲人。 前世她和赵承佑和离后,便被自己的父亲接回了京城。 她至今还记得她的父亲拿着圣旨,快马加鞭赶到琅琊,看到她的时候,坚毅的脸上突然落下两行泪,他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宽厚的手在微微发抖,抚着她的脸,和她说:“是......为父来迟了。” 后来他带着她离开琅琊,不顾赵承佑的阻拦,还替她好生揍了赵承佑一顿。 她的父亲其实很好。 只是从前,她对他的成见实在太深了,她怨他、恨他,不肯叫他一声父亲。 有时候,她也会想,她的父亲,明明身为天子亲信,大周重臣,应该活得比谁都顺意,前世却不到五十就郁郁寡欢去世。 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 他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失去了自己的爱人,生命中最疼惜的女儿也和他如陌人一般,他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会在临死前,抚着她的发,红着眼与她说,“如果没娶你的母亲就好了,她也不会那么早就死了。” “可我......还是舍不得啊。” 顾无忧想到这,眼圈又红了一些,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新开始的机会,不仅是早些找到大将军,她也想好好待她的那些亲人。吸了吸鼻子,她把泪意都吞了回去,勉强露出一个笑,和人说,“便是再远,我也会时常来看您的。” 带着她的大将军。 前世,她和李钦远成婚的时候,外祖母早就去世了。 这辈子,她想早些带他来看外祖母,她的大将军这样好,外祖母若见到他,一定会喜欢他的。 王老夫人没了办法,抹了一把眼泪,又嘱托几句。 顾无忧自是一一应了,等又拜别了舅舅、舅母,同几个表哥拜别,又花了好一会功夫,才由人扶着走上马车。 马车要启程的时候,突然被人喊住了,“顾无忧!” 是王昭的声音。 许是没想到她会出现,顾无忧愣了下才掀起车帘,她看到王昭被两个丫鬟扶着,一瘸一拐的朝她走过来,看到她的时候推开丫鬟的搀扶,咬着牙走过来,站在马车旁,问她:“你就这么走了?” 顾无忧点头:“嗯。” “你!”王昭咬着唇,小脸上满是存疑,“你当真舍得?” 顾无忧这回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倚着马车,垂下眸,认认真真地看她,这是她醒来之后第一次见到王昭,不是记忆中那个永远都要撑出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 现在的她,还太过稚嫩。 “你喜欢赵承佑吗?”顾无忧问她,声音很平也很轻,只够她们两个人听到。 王昭脸色一变,她似乎有些紧张,生怕旁人听到,可在顾无忧的注视下,她又忍不住挺直脊背,似乎怕被她看轻一般,她咬着牙,梗着脖子,说道:“我就是喜欢他,那又如何?” “如果没有你,他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要不是祖母疼惜顾无忧,赵承佑本就该是她的,她才是最配他的那个人! 顾无忧却只是看着她笑了笑,完全没有以前要同她剑拔弩张的样子,风拂过她的脸,她抬手把耳边的发绕到耳后,然后才看着王昭,风轻云淡的笑道:“那,我就祝你得偿所愿吧。” “风大了,我该走了,你也回去吧。” 说完。 她也未再理会王昭,落下车帘。 马车缓缓往前去,王昭呆呆地看着顾无忧离开,半响才拧了眉......这个女人,究竟在搞什么把戏?她才不信她会这样轻易离开。 她肯定还留着什么后手! * 半个月后。 临近寒冬,风雪越发大了。 好在王老夫人知道顾无忧怕冷,准备了不少上好的银丝炭,但即便这样,顾无忧还是冻得不行,白露和红霜两人拿着被子把马车里的缝掩得严严实实,又把那些上好的狐裘跟不要钱似的全拿了出来,全部堆在顾无忧的身上。 “怎么还没到啊?”红霜一边搓着顾无忧的手,一边抱怨道。 “估计还得有大半日的路程。” 白露也看了一眼冻得不行的顾无忧,咬了咬唇,提议道:“要不咱们在附近歇息一阵?这风雪那么大,您要是这样回去,恐怕都得冻着了,等风雪小了,咱们再走。” 顾无忧整个身体都缩在狐裘里,冻得牙齿都在打颤了。 她摇摇头,刚想拒绝,就听红霜说道:“我记得附近有家寺庙,不如,我们去那歇息一阵?” 寺庙? 顾无忧一顿。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那座寺庙便是金台寺,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李钦远的地方......虽然那是几年后的事了,可她心下一动,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 “那就去歇息一阵吧。” 第4章 第4章 因着早些时候就同家中说过了,怕家人久等,顾无忧便让一些丫鬟、婆子,又指了几个护卫护送其余马车先回国公府,再同家中说一声,等风雪停了,她再归家。 至于其他人便同她一道去寺中稍坐歇息。 或许是因为今日风雪太大的缘故,这座平日香火鼎盛的寺庙,今日却无什么香客的影子,只有几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僧人正在门前扫雪,瞧见他们这么大阵仗过来还都愣了一下。 白露撑着伞,率先上前,说明来意。 其中一名僧人便放下手中的扫帚,走到顾无忧的面前,行了个合十礼,“施主,请随小僧来吧。” 顾无忧点点头,进去的时候,她还仰头看了一眼那块用金漆点出“金台寺”三字的门匾,不知想到什么,嘴角还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白露瞧着稀奇,扶她进去的时候,问道:“小姐以前又没来过,怎么瞧着倒很......”她回忆着顾无忧先前的目光和笑容,难得语调怪异的用了两个字,“怀念?” “大概——” 顾无忧笑笑,“梦里来过吧。” 红霜噗嗤一声笑出声,她弯着眼睛,笑道:“小姐如今越来越爱说笑了。” 白露虽然未作多言,眼中却也带了些笑意,她也觉得小姐这回醒来和以往有些不大一样了,豁达不少,也通透不少......这样的改变,虽然让她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开怀。 小姐从前把自己画地为牢,只知道跟着那位赵公子打转,闹得名声越来越坏。 如今她肯放下,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又看了一眼小姐,见她双眼明亮,全无往日愤懑的样子,她那颗悬着的心也是真的放下了。 ...... 僧人把顾无忧等人引到禅房,又上了热茶、糕点便退下了。 红霜走到一旁去替顾无忧烤被风雪浸湿的狐裘,白露便去帮她布置床铺,供她小憩,顾无忧素来娇气,便是出门在外也从来不委屈自己,所以她每回出行都得带不少东西。 除了床帐被褥,有时候就连喝茶、洗手的物件都要用自己的。 对此。 顾无忧并没有提出异议。 她从小衣食无忧,上辈子活了三十多年也只有在跟赵承佑和离后才失意过一段日子,后来嫁给李钦远,她的大将军虽然处处都要管教她,却也从来不会苛待她。 顶多在见她一样样铺陈摆设时,无奈说上一句“怎么就那么娇气?” 然后继续纵着她。 想到李钦远,支颐在榻上的顾无忧忍不住又露了个笑,她好期待啊,不知道现在的大将军会是什么样子?她半歪着脑袋,看着木头窗棂外的茫茫白雪,忍不住想着。 大将军那样的性子,即便年轻的时候也应该是恪守稳重的人吧。 窗外的风雪那样大。 可顾无忧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她那双杏儿眼弯成月牙似的样子,里面是藏也藏不住的熠熠光辉,她甚至都能想象出李钦远现在的样子了,一身青衣坐在书房里,看着那些她觉得晦涩难懂的书。 如果碰到难懂的地方,就会拢起眉心,继续往下思索,若是想通了,便会舒展眉心......她这样想着,似乎都能看到年轻时的李钦远出现在她面前了。 嘴角一点点往上翘。 她的大将军一定是稳重知礼、温润端方的君子,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敬佩他! 顾无忧越想,就越想快些见到李钦远,她喜欢大将军,想要早些见到他,想要窝在他的怀里撒娇,想要亲亲他,抱抱他,看他无奈又宠溺的目光。 “小姐?”白露喊了她好几声,才听到顾无忧应,她有些无奈的给人递了擦手的热帕子,“您在想什么,我喊了您好几声了。” “没什么。” 顾无忧摇摇头,没有多言,还是很开心的样子。 白露也就没再问,等替人卸了钗环,换了睡觉时的便衣,就哄人去睡了。大概是长途跋涉了半个月,这一觉,顾无忧睡得很舒服,等她醒来的时候,外头的风雪都停了。 她喊人进来伺候。 白露一边替人穿衣,一边同她说,“家中来了信,老夫人怕您一个人,特地喊了三少爷过来接您,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便能到了。” 顾无忧点点头,她看了一眼窗外,白茫茫的其实也瞧不见什么,只是没听到风声,便问,“雪停了?” “是,您刚睡下没两刻就停了。”白露笑道。 “我去外头看看。”顾无忧也有些年没来了,这里的梅园算是一绝,她挺想去看看的,若是可以,她还想摘些梅花,做一个香囊,来日好送给大将军。 她现在的女红比以前精湛了不少,绝对不会再做出那副歪歪扭扭的样子,惹他笑话了。 “我陪小姐去!”红霜自告奋勇。 白露也没拦着她们,只是替顾无忧穿戴狐裘的时候,柔声叮嘱道:“雪虽然停了,但这天还冷着,您可别跟以前似的,又去树上拨雪玩。” 说完,又跟操不完心的老妈子似得叮嘱红霜,“你要照顾好小姐,别撺嗦小姐跟你一起闹腾。” 红霜笑嘻嘻的,“白露,你太啰嗦了,看以后谁肯娶你。”说完就直接拉着衣装得体的顾无忧往外头去,也不顾白露在后头说道“慢些,别摔着”。 雪停后的天还是雾霾霾的一片,入目也全是白茫茫的样子。 树是白的,地是白的,屋檐也是白的,只有不远处高高耸立的佛塔才露出一点金光的样子。 “小姐,我们去哪呀?”红霜问她。 “去——”顾无忧望着一处地方,笑道:“看看梅花吧。” “好嘞!” * 此时。 另一处的禅房里。 烧着炭火的屋子跟暖春似地,一个穿着袈裟的老头盘腿坐在蒲团上,他是金台寺的住持,法号了无,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也没睁眼,等闻见一阵酒香才没好气地睁开眼,骂道:“兔崽子,你又去喝酒了?!” 来人一身白衣,凤眼,头发梳成高马尾的样子,正是年轻时的李钦远。 闻言。 李钦远脚步一顿。 他看着一脸怒容的老头,俊美无双的桃花面上浮现一个笑,“老头,你没睡啊?亏我还怕打扰你特地放轻了脚步。”他说完,大喇喇的直接往地上一趟,右脚架在左膝上,双手枕在脑后,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脚尖。 完全就是一副放浪不羁的样子。 了无看他这样就来气,偏偏这小子,说也不听,骂也没用,只能无奈道:“你这学堂都开学那么久了,你去过几次?家也不回,成天在我这待着,你是想出家不成?” “出家不也挺好的?”李钦远闭着眼睛,扯着唇,满不在乎的笑道,“等我哪天混不下去了,就来你这讨口饭吃。” “小七——” 李钦远一听这个称呼就知道老头又要开始说教了,他有些无奈的睁开眼,朝榻上的老头看去,“老头,你现在怎么也这么烦人了?”他说完直接撑着地站起身,往外走,“我还是去找如晦他们玩吧。” “小七!” “你就算再恨你的父亲,可难道,你连你祖母也不管了吗?”了无在他身后叹声道。 李钦远都快走到门口了,听到这话,脚步却停了下来,他的手放在门上,半响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往外走去。 了无看着他这幅样子,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李钦远十岁之后有大半时间都住在这金台寺,对这个寺庙的熟悉程度,恐怕就连寺中那些僧人都没法比,他熟门熟路的沿着长廊往外走。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就这样如无意识的鬼魅一般,随处游荡着。 许是觉得这样有些无聊。 李钦远转去厨房拿了一壶祭祀的清酒,然后直接挑了个殿宇比较高的佛堂翻身上去,下了一天的雪,琉璃瓦片上全是积雪,他随手一扫便直接靠着尖翘的檐角坐了下来。 雪虽然停了,但风还是有些大。 可他就像是没有知觉似的,任凭这风吹打着他的脸,他也只是半眯着眼,仰头饮酒。 “老头的酒,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难喝啊。” 李钦远笑笑,但还是仰着头继续饮着酒,等饮完一壶酒,他就闭上了眼睛。他一脚曲着,一脚往前伸,空着的那只手轻点砖瓦,直到底下传来一片笑声,他才醉眼惺忪的睁开眼。 “小姐,我们为什么要摘这么多梅花啊?家里也不是没有啊。”红霜疑惑道。 “不一样。”顾无忧笑着摇摇头,还是踮着脚尖去摘头顶的梅花,怕树杈上的积雪砸到自己,她戴着兜帽,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但仰头摘梅花的时候,还是能瞧见一双带着笑意的犹如星辉一般的眸子。 她天生怕冷。 此时却因为想给她的大将军做一个香囊,忍着冷意摘那树杈上的花苞。 “怎么就不一样了呀?不都是梅花吗?”红霜还是不明白,轻声嘀咕道,但她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去深思,小姐要做什么,她就陪着做什么,所以不等顾无忧回答,她也帮着摘起了梅花。 顾无忧看着她笑了笑,当然不一样了。 金台寺是她跟大将军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后来他们成婚,李钦远又牵着她的手故地重游,让她做个香囊给他,她自幼就不精女红,生怕他笑她,红着脸推拒。 可她的大将军,平日那样威严的一个人,那天却跟个小孩似的,同她撒娇。 她仰头看着头顶的梅花,眉眼弯弯,嘴角忍不住往上翘着。 “小姐,三少爷来了,咱们该走了。” 不远处传来白露的声音。 顾无忧看了一眼手帕上的梅花,掂量着是够了,便也笑着应了。 李钦远手撑着脑袋,偏着头,狭长的凤眼望着顾无忧远去的身影,他看着她艳丽的斗篷在这茫茫天地间化开一道多姿的色彩,看着她藏在兜帽下的脸满是纯粹的笑意。 他笑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眯着眼睡觉。 直到底下传来如晦的声音,他才睁开眼,探下身子,笑道:“怎么了?” “小师叔,你又偷喝酒!”底下的小和尚鼓着脸,很不高兴。 李钦远笑着翻下身子站在如晦面前,弯下腰,拿手轻轻弹了下他的脑门,“错了,我这是借,老头的酒太难喝了,过几天我给佛祖送些好喝的来。” 如晦捂着额头,气呼呼的,“最后不还是到了你的肚子?” “唔。” 李钦远想了想,好像是这样,也就没再多说,他把手里的酒壶扔给如晦,双手枕在脑后往前走,不知想到什么,侧过头问如晦,“刚才来得是哪户人家?” “听说是定国公府的小姐,那个小姐好有钱,给咱们寺庙捐了好大一笔银子,长得也好看!”如晦跟在李钦远的身后,不停道。 顾家的? 李钦远见过顾迢也见过顾瑜,刚才那个人,却没见过。 想到顾家那个从小养在琅琊的嫡出小姐,听着如晦还在身后说着“人美心善”,人美倒是真的,心善......想到傅显和他吐槽的那些事,他笑笑,有些不置可否。 第5章 第5章 定国公府。 已是申时了(15:00-16:59)。 自打午间那场雪停了之后,风也渐渐小了,外头虽然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但那雾霾霾的天也总算是露出了一些亮色。 顾家老夫人住的正院里,裹着厚实袄子的婆子们正在扫庭院里的雪,廊下的丫鬟们一个个冻得小脸发红,站得却还是很有规矩,即便这儿没人盯着,但她们谁也不曾躲懒,就连嘴巴也是紧闭着,没说一句话。 可见平日规矩甚严。 院子外头的气氛十分安静,隔着一块绣着红地四合如意纹天华锦的檀色布帘里,也是一样的缄默气氛。 底下坐着府中女眷。 坐在右首的是一个三十岁的妇人,她穿着一身大红妆花通袖袄儿,青缎裙,头发堆成个如意髻,凤钗斜戴,虽然样貌并不出色,但长相端正,双目清明,眉宇之间还有一股掩不住的英气。 这位妇人名唤傅绛,便是定国公顾无忌的继室,亦是如今这定国公府的女主人。 而坐在她对面的柳氏,柳叶眉、瓜子脸,瞧着十分精明,穿着妆花比甲,珠翠堆砌,皓白的手腕上还有两个足金的手镯,瞧着竟是要比傅绛还要贵气几分。 屋子里气氛怪是安静的。 丫鬟、婆子俱垂着首,她惯来是个闲不住的,这会便把手里的茶往一旁放,百无聊赖的闲话道:“这都快去了两个时辰了,小五怎么还没回来?莫不是——” 她眼珠子一溜,落在傅绛身上,轻笑道:“又不肯来了吧?” 傅绛正在饮茶,听到这话,手里的动作一顿,半响才淡淡道:“容哥儿亲自去接,小五怎么会不回来?今日风雪大,路上耽搁了也是有的。” “这可说不准。” 柳氏眯着眼笑,“咱们家的小五又不是没干过这样的事?不过......”她顿顿,又问,“她这回可说了要住多久?往常都是年里年节才回来,如今可还到年节呢。” 傅绛一听这话就皱了眉。 手里的茶也喝不下去了,放在一旁,看着柳氏,拧眉道:“三弟妹这话是什么意思?这里是小五的家,她自然想住多久就多久。” 柳氏见她这般,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啧一声。 又不是亲生的,她就不信傅绛当真高兴顾无忧回来,以往那孩子回来,哪次惹得家里人痛快过?那个孩子啊,就跟浑身长了刺一样,谁碰谁遭殃。 当然。 最遭殃的便是傅绛和她的儿子了。 想到那个长相明艳的小姑娘说过的那些刻薄话,要她是傅绛,恐怕心里已经把顾无忧恨得不成样子了。 不过没办法。 谁让顾无忧命好呢?身后不仅有那么一个王家做靠山,还有个做皇后的姨妈,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被封了郡主,就连他们那位定国公啊,也是把人拿眼珠子疼着。 看不惯也没用,只能忍着。 她笑眯眯的拿手拨弄着手腕上的金镯子,还想再刺傅绛几句,坐在罗汉床上的顾老夫人突然就开口了,“小五这回不走了。” 这话刚落,柳氏脸上的笑便是一顿,她转头朝罗汉床上那个穿着紫檀色比甲,闭着眼睛,拿着念珠的老妇人看去,惊愕道:“什么?!” 又想到十天前送来的那封信,她不敢置信地继续说道:“难不成那事是真的?小五真的和赵家退婚了?!” 没人回答她的话。 顾老夫人照旧闭着眼睛,握着念珠,四平八稳的脸上仿佛永远都是这样一幅沉寂的样子。 傅绛更是没说话。 她虽然是顾无忧的继母,但她的事,她管不着。 柳氏似乎还沉浸在自己巨大的惊愕中,喃喃道:“她在想什么?好端端的竟然要退婚?那赵家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物,她竟也舍得?我看她如今是越大越不像话了......” 她话还没说完。 顾老夫人就睁开了眼睛,她如今也五十有五了,可双眼清明,不带一丝笑意的脸显得十分端肃,她就这样睁着眼,看着柳氏,一句话都没说,硬是让柳氏生生住了嘴。 等到柳氏静下声,屋子里又安静了好一会。 顾老夫人重新拨弄起手里的念珠,淡淡道:“这事已成定局,日后就不必再言,老大家的,你注意着些,要是府里谁再拿小五的婚事说事,就家法伺候。” 傅绛忙应了一声,“是。” “小五是咱们顾家的正经嫡出小姐,这里是她的家,日后那起子没眼皮的话就别拿到跟前说了。”这话虽然没有点名指姓,但显然是说给柳氏听的。 柳氏刚才被顾老夫人盯了一会,只觉得汗毛刺骨,脸色发白,这会哪里还敢再说什么?低着头,跟个鹌鹑似的,轻轻应了一声。 * 此时的官道上。 顾无忧坐了这么久,也有些坐不住了,她裹着斗篷,靠着马车,手里握着一只装满了梅花的香囊,往外头轻轻喊了一声,“三哥。” 没一会便传来一阵马蹄声,紧跟着是一道悦耳动听的男声传入马车,“怎么了?” 顾无忧无聊道:“我们还要多久才到啊?” “快了,拐过这个弯就到了。”顾容在外头笑道,“这会风小了,你要是坐不住就掀开帘子看看外头,这么久没回来,估计你都该忘了这儿长什么样了。” 顾无忧心下一动。 她年幼时的记忆早就忘得差不多了,但和李钦远的那些记忆倒是一点都没忘,现在的京城和以后的京城是不是一样的呢?她伸出三根手指悄悄拉开一角车帘往外头看去。 雪才停,街道上还没什么人影,就连那些铺子也大多关着门,但她还是兴致盎然的看着外头,跟记忆中的确有很大的不同,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 她记得那家孙记剪子旁边应该是一家豆花店,现在却是一家书铺。 估计得再过几年才开。 那家豆花店的味道特别好,李钦远头一次带她过来的时候,她还很嫌弃,总觉得这样的铺子能做出什么样的好吃的?还是被人哄着才勉为其难吃了一口。 然后,她就瞪大了眼睛。 再之后,她每回出来都要拉着李钦远过来,回回都要吃上两大碗,不知被人嗤笑了多少回“小馋猫”。 想到这。 顾无忧的脸上忍不住又漾开了一道笑。 顾容就在马车旁,看她这样倒是有些稀奇,他这个小堂妹以前每次回来都是板着一张小脸,任凭怎么逗都不爱笑,就像是完成任务似的,每次年里来家里一趟,过完年就急匆匆的赶回琅琊了。 今天倒是一直挂着笑,看着情绪也挺好的。 他手拉着缰绳,低着头,同她笑道:“小五这回看着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顾无忧脸上没有一点异样,听到这话也只是收回目光,仰着头冲顾容笑:“那三哥是觉得好还是不好啊?” 顾容一怔,半响那张温润的脸庞上抹开一道笑,他抬手在顾无忧的兜帽上轻轻拍了下,就像是在抚摸她的头似的,“以前也好,不过这样更好。” 他大概是顾家,唯一一个和顾无忧走得近的人了。 虽然谁都说小五性子跋扈,但顾容总记得她小时候坐在高高的床上,因为脚尖够不着地板下不来床,红着眼眶哭得不行的样子。 偏偏小丫头骄傲的不行,见他进去就故意板着一张小脸,像只小刺猬把自己柔软的一面伪装起来,用坚硬的外壳去面对外人,但那个时候的她还是太小了,强忍着也还是撑不住打了一声哭嗝。 然后—— 他记得她涨红的脸,紧跟着是因为丢脸响彻整个屋子的哭声。 顾容越想,脸上的笑就越发浓郁,他温柔的双目对着顾无忧,里面晃荡的尽是作为一名兄长该有的关怀和怜爱。大概就是因为年少时的这一份记忆,所以不管他这位小堂妹的风评有多差,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对她好些,再好些。 马车已经拐过弯。 他看了一眼被顾无忧抓在手里的香囊,想到刚才小丫头坐在马车里装梅花的样子,突然笑道:“摘这么多梅花,是要做香囊?” 顾无忧笑着点点头。 顾容便逗她,“给我的?” 顾无忧抿着唇,神色看起来十分犹豫,但最终还是看着顾容说道:“这个不行,等以后,我再给三哥做。” 顾容当然不缺这么一只香囊,只是看她这幅样子就忍不住想逗她,“不给我,你要给谁?”他虽然平日不管家里的事,但也知晓他的小堂妹已跟赵家退了婚。 难不成退婚是假? 这香囊还是做给赵承佑的?如果真是这样,倒也有可能。 家中其余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去年去琅琊探望顾无忧的时候,是见过自己的堂妹和赵承佑相处的......以小五对赵承佑的欢喜程度,或许退婚只是她的权宜之计? 顾无忧不知道顾容在想什么。 她抓着香囊,张口就想说“给大将军”,但且不说现在李钦远还只是一个少年,便是她同他的关系......她红着脸,只好撒娇,打算瞒混过去,“三哥!” 顾容从思绪中抽回神,看她这幅娇俏羞怯的模样,越想越有可能,他是想多问几句,但这到底是女儿家的事,他也不好再问,败下阵,无奈道:“好好好,我不问。” 兄妹两人又说了会话。 快到国公府的时候,顾无忧突然小声喊人,“三哥。” “怎么了?” “你知道......”顾无忧有些害羞,“李钦远吗?” 第6章 第6章 “谁?” 顾容不知是听清了,还是没听清,转过头,问她。 “就是——” 顾无忧心里还是有些害羞的,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和人说起她的大将军,她低着头,红着脸,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香囊,心里满是羞怯和难为情,就连那颗心都跳得有些快。 “砰砰砰砰”的,像除夕夜的爆竹声。 “魏国公府的李钦远,他......”顾无忧忍着害羞抬起头,看着她的三哥,问道,“三哥,你认识他吗?” “你怎么突然问起他了?”顾容这回是听清了,他皱着眉,向来温润爱笑的面庞,少见的有些异样,似乎是有些不齿。 顾无忧看得一怔,有些没明白这是怎么了? 她记忆中的大将军位高权重,十分受人爱戴,就连父亲也对他多有夸赞,在她的印象里,好像没有人不喜欢大将军,他们都敬重他、爱戴他,甚至有许多人把他当神一样供着。 可为什么三哥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带着嫌弃和不齿,似乎是连这个名字都不愿提起。 同样有疑问的还有顾容。 他不明白自己这个一直住在琅琊的小堂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李家那位混不吝?按理说,小五应该从未见过他才对,怎么一回来就提到这个名字,而且...... 顾容回想着小五刚才说起李钦远时的样子,完全是一副女儿家的羞怯模样。 他眉心紧皱着,目光紧盯着顾无忧,在心里盘查着一切发生的可能,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握住顾无忧的胳膊,沉着嗓音问道:“你刚才在金台寺是不是瞧见他了,他可对你做了什么?!” 顾容惯来是个爱笑的,如今却神情严肃。 顾无忧被他这幅样子吓得一愣,半响之后才讷讷道,“......没,我没见到他。”她要是刚才在寺庙见到大将军,哪里会这样轻易回来?肯定是要跟着人的。 顾容却不信,把目光看向顾无忧身后的白露和红霜。 两个丫头显然也被他这幅样子吓到了,白露到底年长几岁,这会也沉了脸,扯了一把红霜,低声问道,“你刚才陪着小姐,可看到什么人?” 红霜回过神,忙摇头,“没,就,就几个僧人,没其他人了。” 顾容闻言,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下去,他松了口气,放开顾无忧,见她小脸呆呆地,只当她是吓到了,便轻声哄道:“小五别怪三哥如此紧张,李七那人向来顽劣,三哥是怕你受欺负了。” 顾无忧还是呆呆地,没说话。 她倒不是被顾容那副样子吓到了,而是被他的话——“李七那人向来顽劣,三哥是怕你受欺负了”。 她不是幻听了吧? 三哥说得这人是......大将军?真不是和大将军同名同姓的人吗? 但想想又不可能,且不说李姓尊贵,何况再巧合,也不至于巧合到排行都一样吧。 顾容那厢还在说,“三哥不知道你是打哪听来的名字,不过这人,你还是少接触的比较好......”他自幼承孔孟礼仪,是君子风范,这样背后说人坏话的事,还是做不出。 吞吐几番,也只是拿手拍了拍顾无忧的头,叹道,“左右三哥是不会害你的。” 顾无忧听到这话,更加懵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记忆中受人尊敬爱戴的大将军,在三哥口中竟然会是这样一幅样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容还想再说,但国公府已经到了,他看了顾无忧一眼,暂且把心思都压了下去。 “小姐,我们该下马车了。”白露看了一眼脸色不大好的顾无忧,轻轻拉了下她的袖子。 “......嗯。” 顾无忧回过神,轻轻应了一声。 不管怎么样,先去给祖母他们请安吧,至于大将军的事,回头再让人去查查,虽然三哥从未骗过她,但她绝不相信大将军会是这样的人,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 正堂。 顾无忧给顾老夫人磕了头,又朝傅绛和柳氏问了安,便站着听顾老夫人“训话”。 顾老夫人捏着手里的念珠,还是之前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态度不热情也不冷淡,“你这一路也累了,本来今晚是该在我院子里用膳,不过这阵子我身体不大舒服,没得你们陪我吃用不爽快,还是回自己屋子吃饭吧。” “是。” 顾无忧轻轻应道,不知想到什么,又说了一句,“外祖母给我备了不少药材,里面有一味药是您旧日吃的,回头我让人给您送来。” 她说得平常,屋子里的人倒是听得一愣。 别说傅绛和柳氏了,就连向来情绪很少波动的顾老夫人也难得停下掐念珠的手,抬了眼尾扫了顾无忧一眼,须臾之后,她才点点头,语气淡淡的说道:“你有心了。” 她似乎是累了,又似乎是不想再说,没聊几句,便道:“好了,该见得也都见了,你父亲夜里会回来,至于你二姐、七妹,还有你九弟尚在学堂,估摸着得明日才能见面了。”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她说完也未再理会他们,由人扶着起来便往内室去了,留下来的人自然又是一番恭送,等瞧不见人了才起来。 顾容先前给顾老夫人请过安,便去做事了,他没走科举那条路子,而是打理着顾家的产业,平时事情多,并不轻松。 这会屋子里除了丫鬟、婆子便只剩下顾无忧、傅绛,还有柳氏三人了。 相较傅绛面对顾无忧时的不自在,柳氏倒是十分亲昵的握住了顾无忧的手,叹道:“可怜见的,怎么瞧着瘦了这么多?我听说你先前在琅琊的时候掉进湖里了,如今身子可还好?” 顾无忧点点头,抽回手,“劳三婶关心了,我还好。” 她还是不大习惯和人这么亲近。 柳氏见她这样才觉得正常,刚才顾无忧突然来了那么一句关心人的话,还怪是让人不自在的。 她想着,又看了一眼还杵在一旁,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来说话的傅绛,扬了眉,继续笑着同顾无忧说道:“你三哥前阵子出了趟船,带回来不少海外的好东西,你回头过来瞧瞧,可有什么喜欢的?” 顾无忧点头,没说话。 身侧白露知道她是不想再说话了,便上前一步,帮着说道:“夫人,三夫人,我们小姐这一路过来,累了,奴先陪她回屋歇息。” 柳氏自然应好。 傅绛也跟着说道,“快去吧,我已经让人把地龙都烧起来了,床帐、锦被也都换了新的......”她言语是没有伪装的关切,还想再多说几句,但想到以往顾无忧的反应,生怕惹她厌烦,忙又住了嘴。 顾无忧虽然多了一世的经历,但她还是不大会和人相处。 她前世就是这样的,不会说话,也不会做人,总是无形间就得罪许多人,又觉得傅绛抢了她母亲的地位,便总是忍不住给人穿小鞋。 但其实,傅绛也没做错什么。 她母亲去得早,只留下她一个血脉,家中虽然也有不少堂兄,但大房嫡出的男丁却没有,所以祖母不顾父亲的意思把人抬了进来。 而且—— 傅绛对她其实也挺好的。 这些年,不管她怎么造作,怎么使坏,也没苛待过她,就算她撒谎骗人,把过错都推给傅绛,她也从来没说什么。 顾无忧忍不住想,要是大将军这会在的话,他会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呢?他一定不会像她这样,让处境变得那么尴尬,但她实在没办法......虽然前世到后面,她跟继母的关系要缓和许多,但独自相处的时候还是很别扭,很尴尬。 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想大将军了,越碰到这样的事,越忍不住想他。 “小姐?”白露在一旁,轻轻喊了她一声。 顾无忧回过神,她想了想,还是抿着唇,同傅绛轻轻说了一句,“......谢谢。”话说完,她也不顾屋中人的怔楞,径直带着两个丫鬟往外走。 “她这是......” 柳氏看着顾无忧的身影,等人转出布帘,讷讷道:“怎么了?” 傅绛显然比她还怔楞,半响,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大约觉得自己这样在一干奴仆面前没主母的风范,她强忍着把嘴角往下压,但内心的欢喜和高兴,让她怎么压都压不下。 勉强和柳氏说了先走的话,到外头就有些忍不住了,拉着自己的贴身丫鬟青黛,激动道:“你刚刚听到没?” 青黛笑道:“听到了,五小姐和您道谢呢。” 傅绛满面喜气,声音也是抑制不住的高兴,“你记得多让厨房准备些她喜欢吃的,她爱吃甜的,尤其是那道糖醋里脊,让厨房千万别忘了。” 青黛连连应是,似乎犹豫了下,又问,“那您今日可要领着九少爷去同国公爷和五小姐一道用膳?”以前这样的话,她是不会问的,谁都知道五小姐不喜欢他们夫人,连带着连九少爷也不喜欢。 但今天。 顾无忧的态度让青黛忍不住想开口。 “您跟国公爷已经快有一个月没一道用膳了。”更别说别的了。 傅绛摇摇头,声音也弱了下去,“不了,他们父女两人好不容易见面,我过去怕又是要惹他们不高兴了。”好不容易见到顾无忧对她客气些,她可不想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关系。 另一头。 红霜也在问,“小姐今日为何对她这般客气?”她皱着眉,一脸不解的样子,说完,自己先眨了眼,小声道:“小姐,这是不是您新折腾人的法子?” 顾无忧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没有。” “那——” 红霜还想再说,白露却打断她的话,她为人冷静也要理智些,这会便说道:“小姐如今这样是对的,她毕竟是主母,以后小姐要在顾家待下去,免不得同京中女眷打交道,同她交好些也没错。” “嗯。” 顾无忧点点头,算是认下白露这番解释了。 要不然她总不能说,我其实已经三十多岁了,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要不到糖果就撒泼打滚的孩子了,她虽然还是没办法拿傅绛当母亲看,但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针对她。 只不过,还有一件事。 她手指拨着腰间的香囊,犹豫一会还是开了口,“红霜,你过会去帮我打听下魏国公府李七公子的消息。”她要看看,大将军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三哥会这么说他。 第7章 第7章 听到这话。 白露和红霜都停下了步子,她们转头看着顾无忧,心里都很好奇为什么小姐今日会接二连三的提起这个名字。 红霜嘴快,性子急,最是忍不住,这会嘴巴一张就问道:“小姐,您今日怎么对这位李七公子这么好奇?” 按理说,小姐常年待在琅琊,跟这位李七公子应该是从未见过才对。 白露虽然没说话,但也一直看着顾无忧,等着她回答。 顾无忧抿抿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些话,同旁人说或许不会让人起疑,但她身边两个丫鬟都是自幼跟着她的,平日里也算得上是寸步不离了。 就算这回想法子瞒住了,那之后又怎么办?所以犹豫半响,她也只是说道:“你们先别问我了,等日后有机会,我再同你们说。” “小姐——” 红霜噘着嘴,有些不满意这个回答。 白露看了一眼顾无忧,见她小脸沉静,红唇轻抿,知道她是不会说了,便轻轻拉了下红霜,转头同她说道:“你去吧,问话的时候注意着些,别让人知晓是小姐让你去打听的。” 这种事。 红霜向来是最擅长的。 这会便点头应道:“知道啦。” 顾无忧又补了一句,“记得问清楚些,问仔细些。”这般在意的态度又惹了两个丫鬟侧目,顾无忧也知晓自己现在这样很不对劲,但她没办法,她太想知道大将军的事了。 白露和红霜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都存了满钵的疑惑,但也知晓这会不会有人给她们解答,便也没说什么。 红霜择了个由头,拐弯去了厨房,明面上是去看厨房的人今日备了什么菜,实则是去给顾无忧打听李钦远的事。 白露便陪着顾无忧回她的旧居。 顾无忧在顾家的旧居名唤摘星楼,它位置靠东,在这定国公府,算得上是最好的一处地方了,院子里种了不少名贵的花卉,另有秋千、假山,楼有两层高,站在楼上,凭窗倚栏,可以把整座定国公府收于眼下,甚至还能看到远处皇宫的角楼。 定国公顾无忌向来疼爱这个发妻留下来的女儿。 即便这个女儿并不喜欢他,常年都待在琅琊,但他还是习惯性的把所有的好东西送到这边来。 这座摘星楼与其说是顾无忧的寝居,倒不如说是藏宝阁,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价值连城,就连那块整日受着风霜侵袭的布帘也是用那一寸一金的江南织锦做出来的。 门前丫鬟、婆子早得了吩咐,如今都立在院子里,瞧见顾无忧过来便纷纷跪下。 领头的嬷嬷姓孟,是顾无忧母亲的陪嫁,这些年便一直替顾无忧看管着屋子,她看到顾无忧,神色最激动,等人走到跟前,便给人磕头,哽咽道:“老奴恭迎小姐回府。” “嬷嬷快起来吧。” 顾无忧让白露把人扶起来,又让其余人等也都起来了。 “小姐怎么瘦了那么多?”孟嬷嬷起来后,看到顾无忧如今的小模样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白露连忙笑道:“外头天寒,嬷嬷先让小姐进屋吧。”这才打断孟嬷嬷的话,让早就被冻僵了小脸的顾无忧进了屋子。 丫鬟打了帘子。 孟嬷嬷和白露便陪着顾无忧进了屋子。 屋子里烧着地龙,刚进去就迎面送来一阵热风,白露一边替顾无忧解开裹了一路的狐裘,一边笑道:“琅琊那边什么都好,就是没地龙,就算屋子里整日烧着炭,还是让人招架不住。” 说完,又同顾无忧笑道:“现在小姐不用整日嫌要穿这么多衣裳了。” 顾无忧笑笑,继续看自己的旧居,其实这屋子,她前阵子才来过,和记忆中并无什么差别,若真要说有,也不过是墙壁上少了几幅大将军的字画。 孟嬷嬷见她一直盯着屋子,便道:“小姐放心,老奴一直守着,这屋子里的东西一件都没少。” 其实这顾家也没人敢进顾无忧的屋子。 大家都知道她的脾气,要真是少了什么东西,这位小祖宗回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闹,就连三房那位七小姐,便是再眼馋这屋子里的宝贝东西,也不敢过来。 “也就——” 孟嬷嬷看着顾无忧,轻声道:“国公爷时不时会过来一趟。”她说这话的时候,尤为小心,生怕自己这位小主子又要黑脸。 但好在。 顾无忧并没有黑脸,甚至,她还轻声问了一句,“他......身体如何?” 孟嬷嬷一愣,“谁?” 半响才反应过来,脸上满是震惊,话也说得磕磕巴巴,“好,好的。” 白露是知道顾无忧如今与以往有些不同了,这会看着孟嬷嬷这幅惊愕不已的样子,便笑道:“嬷嬷去让人抬水进来吧。” 顾无忧爱干净,即便在冬日也是每日都要沐浴的,以前在琅琊的时候,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生怕她冻着,每次都要耗费不少时间。 如今回了京城。 屋子里热,倒是好办多了。 “行,我这就让人去准备。”孟嬷嬷这会也有些回过神了,敛了还有些震惊的心思,转身去外头吩咐。 * 沐完浴。 顾无忧穿着一身单衣,斜靠在榻上,任由白露替她擦着头发,红霜还没回来,她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 白露坐在身后倒是没发现,只温声同她说着话:“小姐这回回来是要久居的,以前您不爱同家里人来往也就罢了,以后可不能再跟以前似的。” 她跟红霜是王老夫人亲自□□出来送给顾无忧的,虽是主仆,情分却不一般。 尤其是白露—— 王老夫人虽然娇纵顾无忧,但也担心她这个性子以后会吃亏,便让性子稳重的白露陪在顾无忧身边,平时也好多照看着些。 白露先夸道:“您今日这样做就很好,老夫人是您的祖母,您是该多孝敬她些,至于大房那位,您就算再不喜欢,也没必要再同她正面起冲突了......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国公爷。” “他是您的父亲,自幼就疼您。” “但父女之间的情分,虽然有血脉相连,但也不是真的斩不断,您以前每年归家一趟,隔着远,闹腾一次倒也无碍,可如今日日待着,若是还跟以前似的,只怕再好的情分也难......”白露抿着唇,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把话说得那么绝,但最终还是咬着牙,轻轻说了出来,“维系。”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在小心观察着顾无忧的情绪,见她一直安安静静,并没有生气或者不高兴,这才松了口气。 顾无忧原本还在想李钦远的事。 听到这些话,倒也认认真真听了下来,她知道白露这是为自己好,便应道:“我知道的。” “以后——” 她顿了顿,才轻轻说道,“我会对他好的。” 不是为了那些所谓的利益,也不是担心自己在国公府待得不痛快,要寻求庇护她的人,她想对他好,只是因为......她想。她不想这辈子,还要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郁郁寡欢的去世。 她希望他能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想到那个男人,顾无忧又出了回神,直到红霜打了帘子进来才收回思绪,问道:“怎么样?”她说话的时候,坐起了身,眉宇之间也是一片焦急的模样。 “渴死我了。” 红霜小脸红彤彤的,是被冻出来的,她接过顾无忧递过去的水,喝了一大口,等到喉咙润了,看着她,蹙着眉,语句怪异地问道:“小姐,您到底是为什么要打听那个纨绔的事啊?” 她看到顾无忧一脸呆怔的模样,也知道得不到一个什么结果,便把自己打听的事都说了一遍。 “我本来还以为打听起来要费些功夫,没想到随便找了个人一问,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红霜鼓着脸,一脸晦气的说,“那位李七郎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了,一点世家子弟的风范都没有,成天就知道斗鸡走狗,还喜欢打架,哦,对了,他还在三少爷待过的鹿鸣书斋上学,但学得可真够差劲的,听说他每年都是末等。” “要不是他有那么个家世,估计早就被劝退了。” 这样一个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红霜是真不明白为什么小姐会这么关心他!她心里就跟有个小爪子在挠她的心似的,偏偏又知道小姐不会给她解惑,就只好鼓着脸站到一旁了。 顾无忧不知道两个丫鬟在想什么,她是真的呆住了,“斗鸡走狗”、“纨绔子弟”、“打架”、“成绩末等”......这真的是她的大将军?怎么可能?她的大将军明明是那样一个威严端肃的人,便是如今年纪不大,那也应该是一个温润谦和的世家子弟才对。 还是极受长辈赞许的那一种。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醒来至今,一直清醒理智的顾无忧,头一回觉得这个世界有些魔幻。她眨巴着眼,呆呆地坐在贵妃榻上,半响都没有说话。 红霜见她这样,有些担心,刚想说话,外头便传来一声,“小姐,国公爷请您过去用膳。” 第8章 第8章 大房。 暖如春日的屋子里早就布置好了一桌子膳食,四喜丸子、糖醋里脊、西湖醋鱼、还有三珍鸡汤,又配有各式各样的新鲜时蔬,竟是把一整张桌子摆得满满的。 定国公顾无忌今年四十出头,他穿着一身长衫,显得气质十分儒雅。 纵然如今脸上已添了一层岁月的痕迹,但也可以从他那双眉宇间看出年轻时的俊美恣意。他是天子亲信,朝中重臣,平日走哪都是被人拥戴的模样,如今却背着手在屋中焦急踱着步。 长随常山自幼同他一道长大,算是顾无忌的奶兄弟。 这会见顾无忌全无平日半点气定神闲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的说道:“国公爷,您都走了快有一刻钟了,不累吗?” 顾无忌摇摇头,似乎想到什么,猛地转头问了一句,“去了多久了?” 常山答道:“快两刻钟了。” “你说蛮蛮,是不是又不肯来了?”四十出头的男人说起这话的时候,语气小心,神色低落,说完又看了一眼身后的一桌子菜,全是顾无忧喜欢的东西。 他轻轻叹了口气,静默片刻,又道,“如果她不肯来,你......让人把菜都送过去吧。” 屋中灯火通明,几盏立着的长柄宫灯照在顾无忌俊美儒雅的脸上,能够看见他长长的眼睫垂落在脸上,形成一个疏朗浓密的投影,在这无人说话的屋子里,竟让人察觉出几分孤寂。 常山见他这般,刚要宽解几句。 外头便传来一声通禀,“国公爷,五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 原先还低着头,沉默着的男人猛地抬起头,他脸上是没有遮掩的高兴,眉飞色舞的,甚至不等常山动身就阔步走了出去,等看到被白露扶着过来的少女时,脚步才立住。 夜色下。 顾无忧穿着一身艳丽的朱红斗篷,上面绣着花团锦簇的牡丹花,里面是一身月白色的妆花通袖短袄,下面配得是一条娇绿色的织金裙,隐约可见脚上穿着一双时下琅琊最流行的翘尖绣鞋,顶端还缀着一颗不大不小的珍珠。 她其实和她的生母王成黛长得一点都不像。 王成黛的长相就如她的名字一般,“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她是养在王家深闺的女儿,自幼便通诗书礼仪,一身诗书气质华的模样,让人过目不忘。 可顾无忧呢? 她的长相十分精致明艳。 如果王成黛是一副泼墨江南山水画,那么顾无忧就是画师笔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纵然身处千百人之中,她也还是最醒目的那一个。 可是顾无忌每回看到他的嫡女,脑海中总是会忍不住浮现王成黛的身影。 他总记得第一次见到王成黛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天气,少女穿着一身斗篷,手里提着一盏灯,脚步款款地穿过长廊朝他走来,见到他的时候似乎还愣了下,转而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然后又低下了头。 顾无忌年少的时候并不爱读书,可那天看到王成黛的时候,脑中硬是蹦了许多他以前听过赞许美人的话。 其中有一句,大约是这样说的—— “她低头的时候,如月下水莲随风轻拂,带着无尽的温柔。” 那是顾无忌生平头一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在王家住得那段日子,他就像个傻头傻脑的二愣子,费尽心思与她偶遇,他最喜欢看她笑,她笑的时候,眼睛不自觉就会弯成月牙的样子。 而她笑得最开怀的一日,是他偷偷带她出府,带她策马奔腾,替她摘了漫山遍野花的时候。 她站在青山处,山间风吹着她的长发,身上的丁香色长裙被风带起,而她仰头看着他,弯着眼,轻声说,“顾大哥,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开心的一日。” “国公爷。” 白露的问安声让顾无忌从旧日的思绪中抽回神,他点点头,目光却始终落在顾无忧的身上,少女低着头,红唇轻轻抿着,脚尖点着地,上头的珍珠在灯光下更加熠熠生辉。 似乎是在犹豫该怎么开口。 顾无忌俊朗疏阔的眉眼漾出几分笑意,他其实特别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但也只是想想罢了,轻轻咳了一声,他用一种特别小心翼翼的语气和顾无忧说话,“蛮蛮,我们进去用膳吧。” 顾无忧点点头,答应了。 顾无忌想跟自己的女儿单独相处,自然没有叫多余的人伺候,只留了常山和白露。他坐在顾无忧的对面,主动替人夹菜,边夹边说道:“还是之前那个厨子,你尝尝味道跟以前是不是一样。” 说完。 就眼巴巴地看着顾无忧吃饭,等她吃下一口糖醋排骨又小声问道:“怎么样?” 顾无忧后来嫁给李钦远之后,倒也不是那么爱吃甜食了,这记忆中的味道,其实也有些忘得差不多了,不过看对面的男人一直目光期盼的望着她,她也实在不想拂他的心意。 便点了点头,“好吃。” 虽然还是惜字如金的只说了两个字,但顾无忌却高兴坏了,这可是蛮蛮头一次没落他的脸面,他实在是太高兴了!手里的筷子就跟停不下来似的,把每样菜都往人盘子上堆,都快堆成小山了。 顾无忧见他这样,心里也有些不大好受。 她其实也想好好和他说说话,想和他说“我很想你”,想让他别这么小心翼翼,但她从小就没怎么跟自己的父亲好好相处过,她不知道父女之间的正常相处是怎么样的。 如果是大将军的话—— 顾无忧忍不住想起李钦远以前和她说过的话。 -“蛮蛮,家人之间的情谊是最牢固的,但你也要学会表达,不要总是让人去猜你在想什么,你想做什么,就自己说出来......不要到有一天,想说的时候,对方却已经不在了。” 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顾无忧看着对面的男人,又想起他前世躺在床上,郁郁寡欢的样子,上辈子就算她学会了放下,想和他相处也来不及了。 而这辈子—— 她心里似乎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抿着唇,给顾无忌也夹了一筷子,在他呆滞的目光中,轻声说,“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这道菜还不错。” 她低着头,拿筷子拨动盘子里的菜,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她有些无措,但还是努力把话都说完了,“你不要总是给我夹菜了,你自己也吃吧。” 这话说完。 不仅是顾无忌,就连常山、白露也都有些惊愕。 但惊愕过后便是高兴,尤其是顾无忌,这会眼眶都有些红了,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起来,“好,好,我也吃,我现在就吃。”他说着说着,就把顾无忧夹给他的菜放进嘴里。 不知道是因为吃的太快,还是太激动,顾无忌忍不住咳了起来,他手撑在桌沿,弯着腰,咳得脸都红了起来。 常山忙给他倒了一盏茶。 顾无忧也担心的放下筷子,蹙着眉 ,一直看着他,等人咳好了才问道:“你......没事吧?” 顾无忌摆摆手,笑道:“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 说完,又给人夹了一筷子,“快吃吧。”边说边还转头同常山吩咐道:“去把我的酒拿过来。”他今天高兴,想多喝几杯。 常山刚要劝解。 顾无忧却已经皱着眉说道:“喝酒伤身,你别总喝酒。”前世父亲就是因为一直喝酒引起了偏头痛,后来怎么治都没治好。 顾无忌一怔,半响却又笑开了,他转头看向顾无忧,看着灯火下她娇俏的面庞,就连声音都变得和煦了许多,“好,听你的,不喝。” 顾无忧见此才又重新低头去吃饭,心里却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让父亲答应她去鹿鸣书斋上学。 * 这厢,父女两人难得气氛和睦的吃着饭。 而另一头的魏国公府却显得很是冷清,李家二、三两房都去了外地,只留下大房这脉在京城,平日都是在一起吃饭的,可即便是这样,也只是李老夫人、魏国公李岑参,以及李岑参的继室殷婉和她的儿子冬儿,四个人罢了。 李老夫人今年也五十有五了。 她衣着朴素,手腕上常年戴着一串佛珠,这会看着一桌子菜也只是敛着眉,叹气,“也不知道小七怎么样了?” 她身旁的李岑参听到这话,动作一顿,半响才沉声说道:“他要是过得不好,自然会回来。” 李老夫人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她平日也是个温和的性子,但每次碰到李钦远的事,便总是忍不住同自己这个独子争吵一番,还是殷婉担心两人又起争执,放下筷子,温和道:“母亲别担心,先前我已经派人去金台寺送信了,您的寿辰快到了,七郎肯定会回来的。” 听到这话。 李老夫人脸上的不满才算隐去一些,她拨着佛珠,又道:“七郎这次回来,你注意着些,别总说那些不中听的话,又把人气走。” 李岑参皱了眉,刚想反驳,袖子就被殷婉拉住了,他沉默半响,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屋子里几个人不冷不热的吃着饭。 门房那头,倒有一个白色的身影翻身下马,正是许久没有归家了的李钦远,大冷天的,他也还是平日那副装扮,一身束袖紧身白衣,仿佛天生不怕冷似的。 大红灯笼被风吹得一晃晃的。 小厮看得有些不大清楚,等人走近了,才讷讷道:“七少爷?” 李钦远淡淡“嗯”了一声,他把手中的马鞭扔给小厮,要进去的时候,看了一眼那块先帝恩赐的门匾,脸上露出一个讥嘲的笑。 第9章 第9章 小厮瞧见那从天而降的马鞭,忙伸手接住了,他站在李钦远的身后,没有注意到他脸上那抹讥嘲的笑,只恭声同人说道:“天黑,小的给您拿盏灯笼吧。” “不用。” 李钦远嗓音淡淡的说了一句,不等小厮再言,便抬腿进了府。 偌大的魏国公府并无多少人,一路走去也只瞧见几个奴仆,对于突然出现的李钦远,他们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似乎没想到这位久未归家的七少爷竟然会在这样一个夜里出现。 想给人请安的时候,人却已经走远了。 李钦远就这样穿行在这个自幼居住的府邸,他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偶尔见到有人同他问安,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直到走到李老夫人居住的正堂,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些。 廊下站着一个穿着绿色比甲的丫鬟,名唤蝉衣,是李老夫人的大丫鬟。 她原本是出来吩咐人,过会去给李老夫人准备润喉用的秋梨羹,没想到一抬头竟瞧见李钦远,也是愣了一会才满脸高兴地迎过去,同人请安后便脆生生的喊人:“七少爷,您回来了。” “刚才老夫人还说起您呢,她要是知晓您回来,肯定得高兴。” 李钦远俊美的脸上浮现一个笑,他看了一眼身后烛火通明的屋子,语气也温和了一些,“祖母用过晚膳没?” “才用上,菜都还热着。”蝉衣笑着说道:“外头天寒地冻的,您快进去,我让人再加一双筷子。” 李钦远一听“才用上”,脸上的笑就淡了下来,心里也有些不大想进去了。 蝉衣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性子?见他这般便小声道:“这阵子,老夫人一直记挂着您,夜里也没睡好,早间还咳了几声,她素来是个倔脾气,任谁说都没用,也就肯听您说几句。” “您如今回来了,便劝老太太用个药,没得几服药就能愈合的事又要拖长了。”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小心觑着他的神色,见他脸上神色挣扎一番点了头,才松了口气,笑道:“您快进去吧。”她边说边引人进去,生怕他临到门口又要反悔,还特地提了声,往里头传了一声,“七少爷回来了。” 李钦远倒没想过反悔。 他虽然不大乐意见到那些人,却也不愿瞧见祖母伤心,长手掀了布帘便弯腰进去了,先前在冰冻天里待得久了,突然被这迎面的暖气一迎,他还有些不大适应的顿了脚步。 等再要进去的时候,便听到一串脚步声。 走在最前头的是被丫鬟扶着的李老夫人,她先前还算沉稳冷静的面容此时布满着激动,双眼也还有些红,瞧见李钦远好好站在门口,眼泪就这么滚了下来,推开丫鬟的搀扶,走过来,握着李钦远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通。 眼瞧着他好好的,才拿手狠狠拍了下他的胳膊,哭骂道:“你个讨债的小混蛋,怎么舍得这么久不回家?” 李钦远见自幼疼爱他的祖母哭红眼,也有些不好受,他刚想出声宽慰几句,便听到一道严厉的男声横插进来,“你还知道回来?!” 听到这个声音,李钦远刚才还算缓和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他抿着唇,站在原地没作声,原先要宽慰祖母而抬起来的手负到身后轻轻握了起来,淡淡的眸光却朝声音来源处扫过去。 他眼皮很薄,眼尾又有些狭长,平时看人是带着笑的,显得慵懒和漫不经心,这会却夹杂着一些冷意,像是把外头的寒霜气都笼了进去,让人有些不敢靠近。 少年容颜俊美,尤其是在暖色灯火的照映下,像一块上好的璞玉。 他若是笑,恐怕春日的阳光也比不过他,偏偏这会抿着唇,冷着脸,分明的棱角像一把锋利的刀。 “老大!” 李老夫人没想到刚刚才答应过她的李岑参,这会才见到面竟又同她的宝贝孙子针锋相对起来,她心里又气又急,声音也不禁严肃了许多,“你刚刚是怎么答应我的?” 殷婉虽然没说话,但也轻轻拉了下李岑参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这个关头说不中听的话。 李岑参抿着唇,目光落在李钦远身上许久,最终还是拂袖转身先进去了。 殷婉牵着冬儿站在原地,笑着同李钦远打招呼,“七郎快进屋吃饭吧,今儿个有好几道菜都是你喜欢的,你祖母整日盼着你回来,就连冬儿也很想你。” 她这话说完,手放在三岁男童的肩膀上,轻轻推了人一把。 冬儿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察言观色,他抿着唇,偷偷看了一眼冷冰冰的李钦远,他打小就怕自己这位兄长,总觉得他比爹爹还可怕,这会见他冷着一张脸也有些发憷,揪着自己的手指,干巴巴的喊了一声,“哥。” 就迅速躲到了殷婉的身后。 但头还是忍不住悄悄探了出来,看李钦远的反应。 李钦远对殷婉母子的敌意远没有对李岑参的深,这会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转头同李老夫人,温声道:“祖母,我们进去吧。” 李老夫人握着李钦远的手,点点头:“好。” 席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李老夫人动了怒的缘故,李岑参倒是也没再说话,只是目光一直往自己的长子那边望去,神色复杂,耳听着李老夫人咕哝“怎么瘦了那么多”。 他也特地打量了一眼。 的确比之前见到的时候瘦了一些。 也...... 高了许多。 少年人的身形就跟春笋一样,落一场春雨便能拔高几分,以前似乎还比他矮的少年,转眼,竟然已比他高了,李岑参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有些高兴,又有些无奈。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长子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明明从前的他是那么优秀,七岁便能作诗,十岁便能写文章,便连骑射也让他一众麾下赞叹,如今却成了这样一幅纨绔不羁的样子,文不成武不就。 而最让他无奈的,是他们的父子关系。 李岑参总记得以前自己每回打仗回来,他还年幼的长子会蹲在门前,双手托着两颊,看来往的车马,只要看到他的身影就会笑着蹦起来,双眼亮晶晶的喊他,“父亲!” 这些记忆,他从未忘记过。 可现实却是他们父子两人越行越远,远到,就算他坐在他身边,也仿佛有条银河横亘其中。 李岑参看到李钦远和李老夫人说话的时候,眉宇少见的没有冷凝,他心下一动刚想给人夹点菜,就听到李钦远笑着和李老夫人说,“祖母这话若是让师父听到,恐怕该不高兴了。” “他可是一直觉得我待在金台寺的那段时间,差点就把寺庙吃空了。” 听他嗓音温润的说着这些话,李岑参心里却像是有股无名火升起,他突然重重放下筷子,冷声道,“你还真想窝在金台寺当和尚不成?” 说完。 眼见李钦远脸上的笑淡去,又怕这回聊天跟之前似的不欢而散,便又稍稍缓了语气同人说道:“你要真不想去书斋念书,明日便和我去军营。” 李老夫人皱了眉,“老大——” 李岑参这次却没退让,直言道:“母亲,他今年十六了,我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建功立业了!你就算再想护着他,可以后的路是他自己的,我们这些人都要老,你跟我能护他多久?” 听到这话。 李老夫人一时也说不出话了。 殷婉母子更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话,她低着头,事不关己的握着帕子给冬儿擦手。 屋子里就这么安静了下来,李钦远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握着筷子,他似乎并没有听到李岑参的话,仍旧在自顾自吃着饭,却在李岑参绷不住脾气准备再开口的时候,突然放下筷子,笑了。 少年俊美的容颜在灯火下十分耀眼,微微翘起的嘴角却带着没有遮掩的讥嘲,“行啊,我明日就去上学。” * 而此时的定国公府。 顾无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纳罕道:“什么,你要去上学?” 第10章 第10章 顾无忌是真的愣住了。 就连常山和白露也都呆了半响,然后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顾无忧。 府里的人谁不知道顾无忧打小就不爱念书,她自小就受宠,谁都惯着她,尤其是王家那位老太太,从来都是顾无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顾无忧恐怕除了那些话本折子都没好好看过书,更别说那些女红等物了。 顾无忌怕顾无忧不知道鹿鸣书院的规矩,便好声好气地同自己这个宝贝女儿说道:“蛮蛮,书斋不比家里,那里的女学除了琴棋书画、女红下厨之外,还得学礼射数。” “每年......”这句话他说得尤其轻,“还得评级。” 他倒是不在乎自己的女儿成绩如何,左右他的女儿有他护着,谁也不能拿她如何。 但问题是—— 顾无忧打小就骄傲,还特别看重脸面,最不允许别人看不起她,要是回头评级得了末等什么的,必定是要不高兴的。 他想了又想,小心翼翼和人打着商量,“蛮蛮,不如我给你请个西席,让他来家中教你?”说话的时候,他还一直观察着顾无忧的脸色,生怕她又要不高兴。 这要是放在以前。 顾无忧的确该闹起来了,但现在的她到底多了一世的经历,怎么可能还跟以前似的,得不到结果就哭闹?她只是抿着唇,精致的小脸露出坚毅的表情,语气也很果断,“不,我要去书斋。” “二姐在那教书,七妹也在那上学,就连九弟也在余府读书,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府邸。” 这句话就跟针似的戳中了顾无忌的心脏,让他顿时酸软一片。 蛮蛮因为性子的缘故,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只要想到她小时候可怜巴巴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玩闹,他的眼睛就忍不住酸涩起来。顾无忌一直秉持着“天大地大,女儿开心最重要”,这会便也不管不顾,只把那些担忧抛之脑后了。 开口哄着人,“行,你想去,我们就去。” 说完,顾无忌又笑了:“等回头开了春,我就帮你去跟鹿鸣书院的徐先生说一声。” 哪想到顾无忧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说道:“我明日便想去。” 顾无忌一楞,讷讷道:“可是再过一个月,就该过年了。”尤其这天寒地冻的,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去吃苦,可一看到顾无忧低落的神色,他又忍不住败下阵。 连声哄道:“你既然想去就去吧,我明日正好休沐,陪你一道去。” 他心里想着这估摸又是蛮蛮一时兴起,估计不用几天,她又该嫌上学起太早,学堂饭菜不好吃......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惹她不高兴? 顾无忧见他答应了,这才松了口气。 夜深了,她也该走了,顾无忌虽然舍不得,但还是顾忌着她刚回来,身体劳累要好好休息,把她送出了门,等走到门口,顾无忧察觉到身后注视的目光,嘴里那句“父亲”吞吐都快有十多回了还是说不出口。 只能转头看人,抿着唇,低声道:“你快进屋吧。” “好。”顾无忌笑着点点头,但还是一直看着她,不肯进去。 顾无忧没了办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拉着白露走了,走远了,还能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温和绵长,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想起了李钦远,要是大将军在这,他肯定知道怎么和她说。 身侧白露见她垂着头,便笑着鼓励道:“小姐今日这样便很好。” 顾无忧抿抿唇,看了一眼身后,叹道:“走吧。” “是。” 白露掌着灯,护着顾无忧小心往摘星楼走,路上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想问,旁人不知道小姐想要去书斋的原因,她却能猜到一些,只是那个素未谋面的李七公子到底是哪里吸引着小姐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顾无忧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的路,她抿着唇,声音有些低,“白露,我知道你和红霜都是真心待我的,也知道你们心里担忧,但......有些话,我现在没办法同你们解释。” 她说完,转头看了一眼白露,清亮的杏儿眼在灯光的照映下熠熠生辉,“你们只要知道,我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我也还是我。” 这话。 其实有些奇怪。 但白露看着这双熟悉的目光,犹豫一番,还是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两人继续往前走,快走出院子的时候才看到不远处的小道上站着个身影,那人立在黑影处,手里并没有提什么灯笼,但定国公府向来不缺银钱,底下的奴仆担心主子们夜路难行,即便是这些小道都是挂着灯笼的。 所以。 顾无忧还是看到了那人的身影。 那人不过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蓝衫,裹着大氅,脸和她的父亲有几分相像,眉宇之间却少了几分儒雅,多了一些灵秀,但因为一直抿着唇的缘故,少年看起来并无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而是带着些倔强的孤傲。 他原本站在那,直视着院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双目有些失神。 直到看到顾无忧的目光,他才像是突然惊醒过来,目光复杂又带着些怨愤,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跑了。 “是......” 白露拿着灯笼照了下,只能看到少年跑开的身影,“九少爷。” 顾无忧点点头,目光却还是望着顾九非离开的方向,那里早就没有他的身影了,黑乎乎的,只有疏影横斜......她明明看到的是目光怨愤的顾九非,脑海中却总是忍不住想起当初跟着父亲来琅琊接她的少年。 那日他也是穿着这样一身蓝衫,个头却早就越过父亲。 看到她的时候,第一句就是“他竟然敢这样对你!”然后在她呆怔的目光下,拿起拳头狠狠挥向刚刚进门的赵承佑。 她和她的弟弟从小就不对付,她嫉恨傅绛占了她母亲的位置,自然也怪顾九非的出生,而顾九非呢?他大抵也是怨恨她的,明明身为国公府的嫡子,却因为她的缘故,从小不得父亲的喜爱。 更不论她小时候还三番四次欺负他。 她以为她失意,顾九非应该是最高兴的,他被她压了那么多年,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却没想到,他会站在她的身边,一路护送她回京,就连后来回了京城,她被人讥嘲,被人耻笑,他也屡次在众人面前维护她。 “小姐?” 白露见她还待在原地,忍不住出声喊她,“怎么了?” 顾无忧回过神,她收回目光,摇摇头,“走吧。”等回到摘星楼,洗漱完,她便让人都退下了,她虽然性子骄矜,但也念着冬日夜寒,从来不让丫鬟们守夜。 不过今天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脑子有些混乱,就有些睡不着。 以前睡不着的时候,李钦远便会抱着她给她念书,如今他不在身边,她也没什么书想看,索性便拿起早些时候闲来无事在马车里做得一本空白册子,坐在椅子上写道—— “终于回到京城了,好开心能够再见到他们,也好想念将军,虽然他们说得将军和我认识的完全不一样,但我还是好想好想他,好在,明天就可以去学堂了,希望可以见到将军。” 写完之后。 顾无忧便托着下巴等墨迹干,她这手字还是李钦远教她的,看着这些字的时候,她就能回想起以前李钦远握着她的手一笔笔教她时的样子,说来也奇怪,写完这些话之后,她之前还有些浮躁不安的心竟然平静了许多,又把本子上的字重新看了一遍,她才翘着唇把本子放到了盒子里,又拿了把小锁锁好了。 * 翌日。 正堂。 顾无忧要去学堂的事,今日一大早,定国公府的人便都知晓了。 大家惊愕归惊愕,但更多都是像顾无忌一样,以为她是一时兴起,所以谁也没有说什么,顾无忌一心想让她开心,等顾无忧向顾老夫人行完礼之后,便高兴得同她说道:“蛮蛮,走,爹爹送你去学堂。” 王成黛刚怀孕那会。 顾无忌就喜欢抓着她的手,对着她隆起的小腹说,“等你出生后,爹爹就带你去习武上学。”也不管肚子里的是女孩还是男孩。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真能让他体会一把送女儿上学的乐趣。 顾无忌站在一旁,看着顾无忧,满脸都是掩不住的高兴,坐在一旁的顾九非却突然垂下了眼,他抿着唇,放在膝盖上的小手忍不住攥成了小拳头。 父亲从来没有送过他...... 他甚至觉得,父亲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上学。 别人家的父亲都盼着自己的儿子可以成材,可以把家族门楣发扬光大,可他的父亲,却从来不会理会他,他好也好,不好也罢,他都不在乎。 哦,不。 他也有在乎的时候。 顾九非嘴角轻扯,露出一道讥嘲的笑,只要涉及到顾无忧,他的父亲就会跟变了个人一样,他还记得有一次,顾无忧冤枉他打坏了她最喜欢的花瓶,他的父亲冷着一张脸让他和顾无忧道歉。 手突然被人握住。 顾九非知道是自己的母亲,他不想让她担心,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先去余家,其实时辰还早,但他实在不想再见到这幅情形了......未曾想到,他刚刚起身,还未说话。 那边顾无忧就开了口,“九弟,你跟我们一起出门吧。” 第11章 第11章 顾无忧的话让原本还有些喧哗的屋子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无论是坐在罗汉床上拿着念珠事不关己的顾老夫人,还是坐在一旁笑说着趣话的柳氏,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目光投向顾无忧,至于傅绛就更不用说了。 她呆呆地看着顾无忧,嘴巴都张大了,似乎还没有从她先前的话反应过来。 倒是顾九非—— 他从最初的呆怔愕然,到如今的拧眉漠然也不过是一息的功夫,比起他母亲的开怀和激动,他更多的是猜忌......顾无忧又想做什么?让他跟他们一起出门?她会有这么好心? 不是说出了这个门就不许别人知晓他们的关系吗? 估计又想了法子作弄他吧。 是啊。 这才是顾无忧啊。 从来都是以自我为中心,无论是谁,只要惹她不高兴让她不舒服,就要想尽法子作弄别人。 那就来吧。 顾九非看着顾无忧,清俊的小脸上还是一派平静,心里却泛出几声冷笑,他倒是要看看她这回又要折腾出什么东西,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如今顾无忧想再折腾他,也要看看他同不同意。 “九非,还不快谢过你五姐?”身后傅绛见他一直不曾吱声,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提醒道。 顾九非皱了皱眉,他不喜欢母亲这样,好像顾无忧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样,但他抿了抿唇,最终也没说什么,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低下头,低声道:“多谢......五姐。” 对于顾九非要跟他们一起出门的决定,顾无忌并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目光淡淡地扫了顾九非一眼,然后在转头看向顾无忧的时候,又带了一些笑意,“蛮蛮,我们走吧。” 顾无忧点点头。 她没有错过顾九非先前望过来时,眼中的冷凝和怀疑,她当然知道顾九非在想什么,人心中的成见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掉的,更何况,她从前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顾九非会怀疑她的举动,无可厚非。 还是由时间来证明一切吧。 收回目光,她和顾老夫人等人行完礼就率先走了出去,顾无忌自然紧随其后,而顾九非......看着父女两人的身影,扯了扯唇,也低着头,跟了出去。 鹿鸣书院有规定,不许带丫鬟、小厮上学。 原本白露、红霜是想陪着顾无忧到书院前的,但顾无忧嫌麻烦便没让她们跟来,这会父女三人就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马车宽敞,即便坐了三个人也不嫌拥挤。 顾九非一上马车就自觉到了最里面,坐在角落,一声不吭。 他向来便是这样的性子,更何况顾无忌这会满心满眼都是顾无忧,又岂会理会这个打小就不待见的儿子?他年少混荡,从不知风雅为何物,后来喜欢上王成黛,便开始挖空心思去应和她喜好的东西。 如今一手茶艺也是到了满京城夸赞的境界。 只不过平日能喝到顾无忌亲自煮茶的人,那是少之又少,如今他却捧着茶要给自己的爱女喝,把茶递过去之后,他还眼巴巴地看着顾无忧,小声道:“蛮蛮,你尝尝如何?” 顾无忧如今的确还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父亲相处,但也不愿再像以前似的,作践他的心意。 她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点点头,见对面的男人顿时眉开眼笑,自己也不觉翘起了唇角,双手捧着茶盏又喝了一口茶,目光看到仍旧坐在角落,抿着唇不说话的顾九非。 她心下一动,开了口,“我记得九弟也喜欢喝茶。”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顾九非猛地抬了头,他清俊的眉宇紧皱着,有些看不懂顾无忧这次到底要玩什么。 倒是顾无忌愣了下,然后也递了一盏茶给顾九非,“喝吧。” 熟悉的男声让顾九非收回目光,他低了头,呆呆地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茶,扑鼻的香味让他又失神了一瞬。 顾无忌对他可没那么耐心,见他一直没接过就皱了眉,“怎么,不喜欢?” 顾九非连忙出声:“......喜欢。”他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茶盏,似乎是怕茶水不够,特别小心的抿了一口。 然后就一直握在手中。 这还是父亲第一次给他煮茶喝。 他说不出自己这会是个什么心情,有些激动、有些高兴,但更多的是茫然,他从小就希望父亲看到他,所以一直拼尽全力想做出成绩,同龄的男孩还在爬树掏鸟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看那些晦涩的书籍了。 他以为只要自己越来越好,父亲就会注意他和母亲。 可长大后—— 他才知道,无论他做到什么地步,他也不会让父亲开怀。 父亲不喜欢母亲,连带着也不喜欢他,他们的存在就是他那段自以为感天动地感情里的污点。 后来。 他想啊。 你不喜欢我,那我也不要在意你了。 可是,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呢?他从记事起,定下的唯一目标就是让父亲注意到他,现在他的父亲真的注意到他了,让他一起出行,给他喝自己煮的茶,他内心的雀跃怎么藏都藏不住。 偏偏这些所有他期盼的东西,全是来自顾无忧。 这让他既觉得高兴,高兴的都舍不得喝完这一杯来之不易的茶,却又忍不住心生忌惮,忌惮这个可恶的女人是不是又在想法子折腾他。 顾九非悄悄抬起头,往顾无忧的方向看。 他这个方向能看到她精致的侧脸,京城里好看的美人这么多,他也见过许多好看的人,但顾无忧无疑是他见过最好看的那一个。 他以前从不担心顾无忧会怎么折腾他。 这个女人空长了一张精明的脸,其实蠢得不行,做出来的蠢事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可这一次—— 他却有些看不懂顾无忧了。 顾九非想起昨夜母亲拉着他的手,满怀高兴的说着,“九非,你姐姐这次真的不一样了,她今天还向我道谢了!”指腹沿着杯沿轻轻磨过,他在心里不断想着存在的可能。 直到马车停下。 外头传来常山的声音,“国公爷,余家到了。” 他才收回思绪,把手里那盏捧了一路都舍不得喝完的茶都喝光了,然后又和顾无忌、顾无忧行了礼才退下。 马车没停多久,继续往鹿鸣书院的方向去。 顾九非没有立刻转身进余家,他背着手,眯着眼看马车离开的方向,脸上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表情,他不着急,总有一日能知道那个女人想做什么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次顾无忧再搞事,他就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肩膀被人从身后轻轻拍了下。 有个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九非,你看什么呢?”说完,看着那辆马车,奇怪道:“这不是你爹的马车吗?他特地送你过来的?” 顾九非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拍掉他的手,“不是。” “那——” 少年眨了下眼,突然道:“马车里坐得不会还有你姐姐吧?我昨天就听人说顾无忧回京了,特别大的阵仗,没想到是真的。”他天生自来熟,即便受人冷落也还是不住道:“你姐姐这是要去做什么啊?” 顾九非原本不想开口,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倒是说了一句:“上学。” “啊?” 少年一愣,“上学?”继而是拔高的一声,“去鹿鸣书院?!” 正好有其他来余家上学的世家子弟走下马车,一听这话,纷纷问道:“柳三,你在说什么啊?” 柳三郎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听到,顿时泛红脸,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顾九非一眼,见他神色淡淡并无异样也无劝阻,才小声道:“我在说乐平郡主,她今日去鹿鸣书院报道了。” “谁?” “乐平郡主?” “她不是一直待在琅琊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几个少年叽叽喳喳说个没停,最终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就她那样的,也能去鹿鸣书院,不是惹人笑话吗?” “小声些,九非还在呢。” “怕什么,他们姐弟关系又不好。” 或许是真的没看到顾九非生气,他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说得尽是些讥嘲顾无忧的话,而走在最前面的顾九非听到身后这些由风带来的话,嘴角微勾。 是啊。 顾无忧,不就是个笑话吗? 鹿鸣书院?他就等着看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摔落泥坑。 * 鹿鸣书院是百年前大周的开国帝后一手创建的,那时候,大周的风气还没那么开化,女子是不能上学的,但孝惠皇后打小就与别的女子不同,她女扮男装进了学堂,同当时还只是一名普通学子的元胤帝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后来大周建立。 孝惠皇后亲自开办了这个鹿鸣书院,不仅准许女子上学,还容纳了不少女先生。 如今这鹿鸣书院里便有不少女先生。 这里虽然不似太学、国子监,但先生也是极为受人尊敬的,顾无忧的二堂姐便在这里教琴......这会鹿鸣书院的现任山长亲自接见了顾无忌父女。 顾无忌这会也不似平日在外头时那样威风凛凛,就像一个普通父亲一般,同徐先生客气道:“我家蛮蛮第一次来学堂,以后还请徐先生多多照顾。” 徐先生自然一一应了。 他倒也有些风骨,没为顾无忌这番态度而折腰,反而笑着应道:“国公爷放心。”他话语刚落,便瞧见从门外进来的顾迢,遂又笑道:“正好,顾先生和乐平郡主是姐妹,便让她带她过去先熟悉下环境吧。” 顾迢今日因为有课便来得早,不过出门前也听了一耳朵。 这会看到顾无忧便笑道:“蛮蛮来了。”她把手里的琴谱先放下,又同顾无忌行了礼,喊了一声,“大伯。” 顾无忌还有些担心,冲顾迢点了头之后便又看向顾无忧,小声道:“蛮蛮,那你便同你堂姐先去熟悉下环境,要是......”他心里的担忧有许多,又怕顾无忧受排挤,又怕学堂的饭菜不好吃,更担心她一个人在这边不痛快。 他都有些想留在这陪女儿上学了。 但鹿鸣书院不比别处,便是他也得避讳着些,只好把那些担忧都压在心底,柔声道:“等晚上,爹爹再来接你。” 顾无忧摇摇头,“不用,我回头和二姐一起回家就是。”眼见顾无忌拧着眉,还要说话,她叹了口气,不等顾无忌张口,红着脸脱口而出:“爹爹,你先回去吧。”她打小就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尤其现在身体里还住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 被自己的父亲送到学堂,还要被人这般叮嘱,实在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的不知所措,让她一时间都忘记了称呼,说完之后,她自己先反应过来,呆呆地张了张口,然后不等顾无忌反应过来,和徐先生行了个礼就拉着顾迢往外走了。 顾无忌这回倒是没喊她,反而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无忧离去的身影,脑海里回响得尽是顾无忧刚才那轻轻的一声“爹爹”。 他,是不是幻听了? 第12章 第12章 等走出徐先生的屋子,顾无忧轻轻松了口气。 她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候喊爹爹,虽然早就在心里打了无数次的腹稿,尤其每次看着父亲那双带着期盼和希冀的目光,她就想喊人,可嘴巴就像是被人下了哑药似的,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硬是怎么都说不出。 现在终于说出口了,倒是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 就是心跳得有些快。 砰砰砰的,震得耳朵都有些发麻,她有些忍不住,拿手轻轻拨了拨发痒的耳朵,余光就瞥见了正望着她的顾迢。 顾迢一身娇绿软裙,衣饰简单,这会正眉眼含笑的看着她。 顾家无论男女都生得一副好相貌,不过长得还是各有千秋的,像顾无忧,就像一朵凌空驾云的牡丹花,模样明艳,天生就带着凌驾于人的贵气,又像顾容,便是一身儒雅清俊的气质,纵然行商也被人称作雅商,便是顾九非,小小年纪也生得灵秀机敏。 而顾迢呢? 她既像这冬日里的傲雪寒梅,又像夏日里的水莲花。 清雅又孤傲。 她如今年有二十了,寻常人家的姑娘在这个年纪早该成亲生子了,偏偏她还孑然一身,待在这个鹿鸣书院教书育人,倒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因顾迢打娘胎里出来就带了病,身体较常人要羸弱许多。 刚出生的时候,大夫便说她活不了多久。 但这一年年下来,顾迢的身体虽然不算好,但总归也还活着。 其实若只是身体原因,便是她的身体再糟糕,想嫁人,国公府的门前无论何时都会排着长队等着娶她,可顾迢直言不愿拖累旁人,顾老夫人疼她,家里也就没人再议论她的事。 顾无忧前世二十四岁之前大多都待在琅琊,和自己这位堂姐并无什么往来,但也记得自己这位堂姐前世并未嫁人,在她还没回到京城的时候就仙逝了。 想到这。 她眼中不禁也浮现了几分怜惜。 顾迢看到了她眼中的怜惜,却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她向来是这样的人,旁人不说,她便不问,给予对方最大的尊重。这会也只是笑看着自己这位堂妹,柔声道:“蛮蛮刚回京城,我和你讲讲书院的情况吧。” 顾无忧来书院并不是想好好学习,她只是想寻个机会接近她的大将军。 不过听顾迢开口,也就点头应了。 顾迢便柔着嗓音,缓缓和她说道:“书院分男学和女学,我们现在走得这条长廊便通往平朔斋,也就是你日后要待的女学,这条长廊分叉处,再通过一扇月门便是男学。” “男学又有两座,一处叫昌荣斋,是供寻常学子读书的地方,成绩好家境普通的便在这念书,另一处叫不置斋,是供京中世家子弟念书的地方。” 说完,她又侧头看顾无忧,笑笑,“你三哥以前便在这上学。” 顾无忧听懂了。 这书院的男学还分家境好坏,家境不好成绩优良的便在昌荣斋,至于家境好的便都在不置斋......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她也没说什么。 顾迢便继续同她说,“女学这边的课程和男学不同,不过有三门课是一样的,礼射数,每年两次考核,都是合在一起考试的。”她也知道顾无忧是个什么秉性,怕她觉得难,便又柔声说道:“蛮蛮不必担心,虽然课程一样,但女学这边还是宽宥许多。” “便是日后考得不好,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来上女学的都是世家名门出身,她们来这也不过是交际一些闺中密友,给自己提提身价,也不会真有人要跟那些真正考科举的论高低。 顾无忧却不是在想自己日后考核得好不好的事,她眨了眨眼,忍不住看向顾迢,犹豫半响,还是开口道:“二姐,我记得李家的七公子也是在这上学?” 顾迢闻言一怔,倒没像顾容似的,那么紧张。 反而抿唇笑道:“是啊,七郎也是在这上学,蛮蛮认识他?” 顾无忧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道:“他不是和傅显是好朋友吗?以前我听傅显提起过......”这自然是她随口编的了。 她跟傅显是认识。 傅绛是傅显的嫡亲姑姑,以前傅显常来顾家,但她连顾九非都不喜欢,怎么可能会理会傅显?别说说话了,前世她都是在嫁给李钦远之后才知晓这两人是好朋友。 不过这个时候也只能这么回答了。 “先前我和三哥回来的时候,问起京中的事,三哥让我离他远些,我便想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这话说得其实破绽百出,但顾迢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笑着给她解惑了。 “坊间对七郎的评价并不好,你三哥也是怕你吃亏。” “不过——”她停顿半响,才又继续说道:“七郎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他以前也是京中有名的儿郎啊,灵秀聪慧,文武全能,任谁见到他都是要夸赞的。” 顾迢说起这些,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顾无忧一听这话就想继续追问下去,但还不等她张口,身侧的顾迢就又换了个笑颜与她说,“好了,我们到了,你七妹就在里面,你日后若有什么不知道的便问她。” 想了下两人的关系,顾迢又笑了下,“你若是觉得不习惯,也可以来问我,我就在先前过来的那个屋子。” 话尽于此。 顾无忧也知晓自己这会是问不出什么了,她心里虽然着急,但也只能乖乖应了一声“好”,由顾迢引着她走进去。 平朔斋里不过二十多个女子,这会还没到上课的时间,一群衣饰华贵的女子便都坐在椅子上,不是拿着镜子看自己的妆容,便是同身侧的人说着话。 说着说着。 免不得便要说起顾无忧,一个脸圆圆的,身材略有些丰腴的姑娘,这会便先说道:“我先前听人说,顾无忧来了,还是由定国公亲自送过来的。” “她以前不是最不爱这些,也不爱跟我们相处吗,如今怎么肯来学堂了?” “谁知道呢?”另一个拿着镜子的,一边端详着自己的妆容,一边分出神笑嗤一句,“估计是觉得无聊吧,不过她不是一直待在琅琊吗?现在怎么回来了?” 她说完朝那自打进了屋子就一直趴在桌子上的粉衣少女,轻轻“哎”了一声,“阿瑜,你知道原因吗?” 顾瑜没说话,连声音都没吱,她一早就知道顾无忧要来书院,烦得她连饭都没吃就过来了,生怕跟她同路。 她打小就不喜欢顾无忧,自然,顾无忧也不喜欢她...... 只要想到以后可能有无数个日子要跟她待在一起,她就烦得头疼,偏偏身边这些人一直嘀嘀咕咕念个不停,她拧着眉,直接把脸转到了另一边。 “顾瑜,我问你话呢!”那少女被落了脸面,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刚想再说,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就开了口,“婉婉,阿瑜可能没休息好,你就别闹腾她了。” “阿意——” 少女不大高兴,但还是顾着萧意,撇了撇嘴,没往下说。 萧意是代王嫡女,也是长宁郡主,在这一众少女里,她无疑是出身最高贵的那一个,她性子又温柔,平时大家都爱同她往来,这会她哄好少女后,便又走到顾瑜面前坐下,柔声问道:“阿瑜,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顾瑜打小也是骄矜的性子。 这屋子里这么多人,她也就同萧意关系好些,这会见她柔声细语的,也有些不大好意思,抿着唇,轻声道:“阿意,我......” “没事,大家也只是好奇,你不爱说就不说。”萧意弯着眼,笑道,似乎停顿半响,又轻轻添了一句,“主要以前我们之间都没什么秘密,如今......”她笑笑,有些勉强。 顾瑜是不想说,不管有没有祖母和母亲的交代,她便是再不喜欢顾无忧,也做不到把她的私事四处宣扬,不过看着萧意这样,她内心那股子不舒服的劲便更为浓烈了,总觉得瞒了她些什么。 刚想开口,外头便传来顾迢的声音,“阿瑜,过来,你五姐来了。” 一听这话,顾瑜的脸立时就沉了下去,屋子里原先喧闹的声音也安静下去了,二十多个少女一同转过脸朝门口的方向看去,然后就看到一个披着大红色牡丹锦绣斗篷的女子。 纵然她们再不喜欢顾无忧。 但只要顾无忧出现,她们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投到她的身上,看她的装扮,看她的发髻,看她的妆容......然后忍不住在私下偷偷学着。 顾无忧任她们看着,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她打小就习惯了这样的注视,所以即使这会被这么多人看着,她也能够坦然面对,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从前,她虽然也这样冷着一张俏脸由她们打量,但她内心还是有些不自信的。 每个人都觉得她高傲,觉得她骄矜,觉得她目中无人,不可一世。 但其实这些不过是她伪装出来的样子罢了。 她其实并不自信。 她不喜欢那些人的眼神,尤其不喜欢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看她的样子,她怕他们说她有娘生没娘养,怕她们讥嘲她......所以她平时只能把自己伪装成一幅不可一世的样子。 后来跟李钦远在一起后。 她才慢慢变得自信,变得坦然从容起来。 她的大将军会和她说“不必去在乎旁人的目光和言论,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很好,没有人有资格去诋毁你的人生。” 顾瑜不肯过去,冷着一张脸看着顾无忧,其他人便更加不会主动开口了,便连先前还温柔解决纠纷的萧意看到顾无忧出现,也没动身,甚至在无人瞧见的时候还悄悄握紧了手。 顾迢似乎有些为难,这两个都是她的堂妹,手心手背都是肉。 原本是想着顾无忧初来乍到,由顾瑜带着,她也能更容易打开京中这个贵女圈,可现在这样......刚想再说,顾无忧就握住了她的手,“二姐,你去忙吧,我自己进去就好。” 顾迢一愣,转头看了眼顾无忧,见她神色坦然,并未动怒,惊诧之余又松了口气。 她笑笑,“那我就先走了。” 顾无忧点点头,等她走后便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屋中的人,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不过她们不说话,她也懒得开口,看了一眼屋子,然后就目不斜视走到了最后。 桌子上该有的东西都有,都是新的,还有女侍贴心的问她想要什么茶。 顾无忧随口说了一句,便径直坐在椅子上往窗外看,她已经来到大将军的学堂了,但怎么见到大将军呢?还有刚才二姐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屋子里的人见顾无忧安安静静的坐在那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互相对视一眼便转过了头。 她们私下怎么说顾无忧都可以,但明面上,她是定国公的嫡女,是陛下亲封的乐平郡主,要真论受宠程度,就连萧意都比不上......上课时间还没到,不能说顾无忧,便只能说别的。 便有人说了这么一句,“你们听说没,李七郎今日也来学堂了。” 第13章 第13章 不置斋的门前栽着不少松柏树,这要是放在春秋时节,隔着圆弧似的洞门,看那院子里的松柏树和仙鹤,倒也算得上是一番意境情趣,可再好的意境看了几年,再被这老北风一吹也就没了。 偏偏他们男学这边不似女学。 夫子们觉得他们身为男儿,需知道什么是一身正气,所以就算他们出身再怎么高贵,这冬日的地龙说不开还是不开。 角落里倒是摆着几盆炭火,但屋子宽阔,人又多,能抵什么用?这会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围坐在一起,也不似女学那边那么规矩,不是直接坐在桌子上,就是倚着墙,怕冷的就围在那火盆旁。 “七郎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有个围坐在火盆旁,穿着黄栌色的小胖子吸了吸鼻子,还是觉得冷,说起话也是打着颤的,就像上下两排的牙齿在打架似的,“他这一走都快有两个月了,前几日我听老潘跟徐先生告状,说七郎要是再不来就让人退学了。” “他也是,每次说离开就一点口信都不留,也不准我们去找他。” 他是吏部尚书家的独子,齐序。 而他身边还坐着两个少年,一个穿紫衣,双手抱胸,这会正皱着眉,是兵部尚书家的嫡子傅显,另一个一身青衣长衫,嘴角时常含着一抹笑,看起来要比屋子里的人都要稳重许多,便是当朝首辅的次子,京逾白。 他们三人都是李钦远的好友。 “他要再不回来,明天我就去金台寺找他。”傅显脾气爆,这会就算压着嗓音也透着些火气,“他还真想出家当和尚不成?!” “他的性子,要是不肯回来,就算你去找他也是没用的。”京逾白语气淡淡的点了一句。 “那他——”傅显拧着眉,还要再说就看到门口突然多出一个身影,他一怔,已经滑到嘴边的那句话硬是没法再往下说,嘴巴张成圆形模样,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昨日风停雪消,今日的天便有些湛蓝蓝的。 这会外头虽无太阳,那也是光线分明,便衬得屋子里的光有些昏沉,而少年一身白衣站在光影重合的门口,似乎知道有人在说他,掀起眼皮朝傅显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轻笑道:“我怎么听到有人在说我坏话?” “七郎?!” 齐序先惊喜的站起身,他脸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屋子里太冷被冻的,还是激动造成的。 京逾白虽然没说话,但也站起身,脸上的笑意明显比先前要浓郁许多。 至于傅显—— 他在那一瞬地呆怔后,直接冲了过来,拿手狠狠砸了下李钦远的肩头,然后又把人抱住,没好气的说道:“你还知道回来?!” 他力气不算小,冲劲又大,要换作旁人早就被这冲劲推攘的摔倒了。 李钦远倒是脊梁挺拔,少年人清隽好看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也拍了下傅显的后背,笑道:“行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下次要再这样闷声不吭,一走几个月,我们就绝交!”傅显放开人,瞪着人,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李钦远笑笑,又看向走过来的齐序和京逾白。 齐序早就红了眼眶,京逾白倒还是那副样子,见到人也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李钦远朝他们点了点头,也笑道:“进去吧。” 四个人走了进去,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屋子里原先说着话的一群人看到李钦远,声音也不自觉放轻了,就算是同窗,就算都是出自世家名门,但家世也分好坏。 在不置斋,家世最好的便是李钦远,其次便是京逾白、傅显、齐序。 不过要论家世,他们倒也不至于如此。 平时李钦远不在的时候,他们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李钦远一回来,他们就觉得压力倍增,做事说话也不由小心了些。他们是畏惧李钦远的,也可以说,在这鹿鸣书院,除了傅显三人,没有人不怕李钦远。 在他们的眼里,李钦远就是一个疯子。 平时看着漫不经心,要发起狠来,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屋子里就像是分了两个阵列,其余学子在一旁小声说着话,齐序拿手搓了搓被冻僵的脸,笑道:“今天七郎回来,我们不如晚上迟些回家,寻个地方好好吃一顿,正好阿显心情也不好。” “嗯?” 李钦远挑了挑眉,看向傅显,“你怎么了?” 傅显闷着头不说话。 京逾白便笑道:“还能怎么?顾家那个小辣椒回来了,他今早才知道,气了都快一早上了。而且——”他稍稍停顿一瞬,看着傅显明显变得更差的脸,声音不禁又愉悦了许多,“小辣椒现在还来我们学堂了。” 小辣椒的称呼是傅显幼时给顾无忧起的。 按照傅显当时的话来说,就没见过脾气这么糟糕的名门贵女,一点就着。 李钦远虽然从未见过顾无忧,但打小就一直听傅显在耳边吐槽,听得多了,他脑海中都能浮现一个身影了,不过......他想起昨日在金台寺看到的身影。 少女一身红衣斗篷,在漫无尽头的苍白中,是他眼中唯一的光彩。 “七郎,你在想什么?”齐序疑惑的看着他。 李钦远抬起眼,“嗯?” 齐序:“我们正在讨论今天去哪吃饭,喊了你几声都没听到你的声音。” 李钦远笑笑,从思绪中抽回神,嘴角挑起一抹散漫的弧度,整个人都是漫不经心的,“你们定就好。” * 顾无忧自打知晓李钦远今天也来上课后,整个人便处于一种很激动的状态中,但可惜的是,她还没能听到更多的东西,外头便有先生进门了。 第一节课是作画。 第二节课是做女红。 但顾无忧今日明显不在状态,出了不少错,授课的先生知晓她的情况也没有多说,倒是其他贵女不禁松了口气......嗯,很好,顾无忧还是以前那副废物样子。 便是一向不显山露水的萧意也忍不住扯了嘴角,只要顾无忧一直保持这幅样子,她就不用担心了。 顾瑜的脸色却十分难看,她既高兴顾无忧被人耻笑,又为顾无忧丢尽脸面而生气,这样的别扭模样让她一个上午的心情都变得很不好。 直到早间的课程结束,她这口气也还没缓过来。 已经到了吃午膳的时间了,鹿鸣书院不准学子带膳食上课,好在书院为了照顾这些少爷小姐们的胃,膳食一向算是不错的。这会一群人成群结队往外走,萧意看了眼顾瑜,又看了眼还坐在位置上的顾无忧,柔声问道:“阿瑜,要叫你五姐吗?” 顾瑜原本也在犹豫。 但一看身旁这么多人,便不大想跟顾无忧走得很近,冷着嗓音,干巴巴的吐出一句话,“不用,我们走。” 其余人自然更加不会说什么了。 很快,一群人就走了个干净,而顾无忧等到她们走后才站起身,她得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找到大将军。刚走出门口,便有女侍迎上前,“郡主是想去膳堂吗?” 顾无忧心下一动,问道:“不置斋那边是同我们一道用膳吗?” 那女侍只当她是避讳着见外男,便笑道:“虽然都是在一处地方用膳,不过平朔斋会比两边早三刻钟。”她算了下时辰,又道,“这会不置斋还在上课,您不必担心。” 还在上课? 那是不是她在那边就能看到大将军? 女侍见她不语,便又说道:“郡主若是不知道怎么走,奴便带您过去。” 顾无忧摇摇头,“不用,我自己过去便是。” 她说完便沿着长廊往一处走去,先前二姐带她过来的时候给她指过路,她知道膳堂在什么地方,不过这会,她走得方向却是通往不置斋。 因为平日授课的先生要通往两个地方。 这相连的一道门并没有上锁,而且不置斋这边就靠近马场,平时女学这边的人若是要去马场也得走这个地方。 顾无忧一路过去别说受到阻拦了,连人影都没见到,直到快靠近不置斋,她才听到朗朗上口的读书声,想到那些读书声中也有将军,她脸上的笑便更为浓郁了。 有个小厮正在路上走,远远瞧见顾无忧有些纳罕,但还是迎上前,客气道:“贵女怎么往这处来了?” “我——” 顾无忧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不远处的洞门一眼,只要走近那扇洞门,就能看到她的大将军,但这道门哪里是那么容易跨过去的?她想了想,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几颗珍珠递给他。 小厮愣住了,声音都变得磕巴起来,“贵女这是做什么?” “你帮我一个忙。” 小厮眨了眨眼,还未说话,便听到顾无忧说道:“你帮我去寻下李家那位七公子,我想见他。” * 李钦远并没有上课,他先前和徐先生聊了会便懒得进去了,索性择了棵树躺着,今天天气好,天蓝云阔,风虽然有些冷,但他向来不知严寒也就没什么感觉。 他择的树也好。 树荫密布的,旁人瞧不见,他倒是可以眼观四方。 他其实很早就瞧见顾无忧的身影了,小丫头还是爱穿红衣,以他有限的审美,还是能看出跟昨日在寺庙时的那身斗篷不大一样,不知道小丫头好端端的跑这边做什么。 不过他也懒得管。 就这样躺在树干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打哪寻来的草,双手枕在脑后,漫无目的地想着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直到底下传来一句“你帮我去寻下李家那位七公子,我想见他”,他才挑了挑眉。 找他的? “贵女要找李七公子?”小厮还有些呆怔。 顾无忧点点头,刚想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动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做坏事被人抓住了一般,她这颗心提得高高的。 倒是不在乎那些所谓的名声,反正她也没什么好名声了。 但还是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跟在她身后?转过头,装腔作势的板着一张脸,还没开口,就看到一个白衣少年郎梳着高马尾,嘴里衔着一根不知名的草,双手枕在脑后,正朝她的方向走来。 在她呆滞的目光下,听到少年懒散又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找我?” 第14章 第14章 少年郎容颜俊美,声音清隽,就像一汪山林间的清泉,清冽,还带着一些淡淡的漫不经心。 他似乎并不好奇为什么明明应该在平朔斋的顾无忧会跑到不置斋,也不在乎顾无忧为什么要找他,他就这样神情懒散的朝顾无忧的方向走来,风扬起他的发,嘴边的草更是被吹得不住抖动。 大概是觉得这东西有些太过闹腾了一些。 他随手一抛,那根不知名的草儿便被他抛到了草丛堆里。 小厮见他出现,身形不自觉抖了一下,头也埋得更低了,带着些藏不住的畏惧,嗓音怯怯的喊人,“七公子。” “嗯。” 李钦远点点头,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 然后,他继续把目光投向顾无忧,不避不讳的,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望着她,带着些平日惯有的漫不经心,散漫又轻佻,让人瞧着便觉得放浪不羁。 但若是细看的话,便能发觉他那双狭长的凤眼中,即便是笑也是夹杂着冷意的。 带着淡淡的疏离。 顾无忧没有回答李钦远的话,她早在看到这张面孔的时候便呆住了,大张的嘴还没闭上,平日里清亮的杏儿眼这会也像是犯了迷糊的小猫,圆滚滚的,只知道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大将军...... 是他,她没看错。 纵然和她认识的大将军有些差别,但的确是她的大将军! 心情就像是突然放了一束灿烂的烟花,带着“砰砰砰”的响声,让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顾无忧突然弯了眉眼,就像是偷了腥的小猫,眼睛灿亮的看着李钦远。 自打京中传来大将军的死讯。 她虽然还活着,但也跟死了差不多,即便前阵子在琅琊醒来,但她这颗心也还是不□□定的,就像是胸口积着什么事,让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可现在呢? 顾无忧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和五脏六腑都在一瞬间冲入了一股子暖流,让她整个人就像是沐浴在阳光底下一般。 特别特别的舒服,也特别特别的安心。 她穿过岁月的河流,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她的大将军。 顾无忧现在啊,特别想跑过去抱住她的大将军,就跟以前似的抱住他的腰,窝在他的怀里冲他撒娇,她想和他诉说她的心情,想和他说,她有多想他,但就在她脚尖要迈出去的那一刻,理智突然回归她的脑中。 大将军现在根本不认识她。 她这样贸贸然的跑过去,估计......大将军会以为她是疯子吧。 顾无忧想到这又悄悄缩回了自己的脚尖,她站在原地看着李钦远,因为心中藏了太多的事,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但又因为见到了她的大将军,眉梢眼角又忍不住带了些笑。 这样的神情夹杂在一起是有些奇怪的,不过顾无忧长得好看,纵然这样奇异的表情混合在一起,也不会让那张脸变得扭曲。 反而因为那不知从哪来的委屈模样让人看着就想心生怜惜。 不过李钦远向来冷心冷情惯了,别看他平日跟个浪荡不羁的混吝子似的,但其实能入他眼的人真不多,这会也只是挑了挑眉,然后也没说话,就这样直视着顾无忧。 不远处的朗朗读书声还没停下。 两人就这样对站着,谁也没有说话,小厮更加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顾无忧看着李钦远,带着没有隐藏的怀念和不为人知的欢喜,年轻时的大将军和之后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大将军时的情形。 那是一个下雨天。 她回到京城后,虽然那些人明面上还跟以前似的敬着她,私下却什么腌脏话都有,最过分的一次,是赵承佑带着王昭回到京城,那时候他们已经成婚了。 她来到寺庙给母亲祈福。 王昭不知是打哪里听来的消息,知道她在金台寺,便特地过来堵了她的路,讥嘲她苦苦守了那么多年的位置,最终还是得落到她的身上。 她表面上强撑着,还冷着脸出声反驳了王昭,却在无人的时候,躲在角落里哭得不行。 大将军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二十五岁的李钦远,是万众瞩目的大周战神,他相貌俊美、气势凌人,穿着一身青衫撑着伞走到她的面前。 那会,她哭得正伤心,哪里会注意到来人?等听到头顶传来一道男声才惊惶惶的抬起了头,她不知道自己那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大概是惊愕中夹杂着羞臊的。 她从小就爱强撑着,以为这样,别人就不敢欺负到她的头上。 唯一一次露出那副模样,还是被外人瞧见,她臊得要死,还记得自己走得时候,装腔作势的威胁了他一番,“你不许和别人说!”然后就抹干眼泪,跑了出去。 顾无忧想到过往的事,眼中不禁又露出了一些怅然。 不远处的读书声已经停下来了,紧随其后的一些少年声,大概正朝这边走来。 小厮见两人还是这样站着,不禁有些着急,也顾不得李钦远还在,小声提醒顾无忧,“贵女,不置斋下课了,您还是快些离开吧。” 顾无忧迷茫的双目渐渐浮现清明,她当然知晓这个时候不应该再待在这,被人瞧见,免不得又要传出些不好听的话,但她好不容易才见到大将军,即使是跟她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大将军。 她张口,声音有些轻,“大将军......” 余下的话还不知道该怎么说,身后便传来顾迢的声音,“蛮蛮?” 顾无忧转过头,看着顾迢走过来,“二姐。” “你怎么在这?”顾迢拧了秀丽的眉,见李钦远也在一旁,又朝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拉着顾无忧的手,柔声和她说,“是不是迷路了?不是让你有事就来找我吗?” “走吧,二姐带你去吃饭。” 说完,也不等顾无忧张口说话,便半是强硬的把人带走了。 姐妹两人刚走出月门,不置斋那边,傅显三人就出来了,看到李钦远站在这边,便扬声招呼道:“七郎,走了,吃饭了!” 李钦远点点头,刚要离开,不知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冲那小厮说道:“珍珠给我。” “啊?” 小厮一愣,等反应过来忙把手里的几颗珍珠递了过去,“给,给您。” 李钦远看着那几颗成色极好的珍珠,也没说什么,把腰间的荷包扔到人的手里,就直接拿着珍珠过去了,身后小厮想喊住人,但李钦远看似走得不疾不徐,却很快就没了踪影。 又顾忌着李钦远的性子,小厮也不敢出声喊他。 “你跟那小厮在说什么啊?”离得远,傅显也没瞧清,只看到李钦远给了人一个荷包。 “没什么。” 李钦远拇指无意识的磨着那几颗珍珠,想到刚才那个小丫头变化多端的眼神,他挑了挑眉,小丫头这是把他认成谁了? 蛮蛮。 这个小名倒是比小辣椒好听多了。 “七郎,刚刚杨老头说起你了,你既然回书院了就听个课吧,别回头杨老头又去跟李伯父告状。”齐序小声的和李钦远说着话。 李钦远听到这话,又或者是“李伯父”三个字,脸上的笑微微滞了一瞬,转而才又说道:“再说吧。” 齐序还想再说,京逾白却拉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 走出月门。 顾迢便松开了顾无忧的手,她也没说话,只是步子放缓了许多。 刚才走得急,顾迢几乎是把她强拖出来的,顾无忧皮肤娇嫩,这会手腕上便留了红痕印子,她偷偷看了眼顾迢的神色,抿了抿唇,还是小声说道:“二姐,我刚才......没有迷路。” 顾迢看了她一眼,似乎叹了口气,停下步子和她说,“蛮蛮,可以跟二姐说说吗?” “我说的话,二姐肯定不相信。”顾无忧低着头,脚尖点着地,嗓音很轻的说道。 这会很安静,平朔斋的贵女们都还没回来,长廊上也没什么女侍,顾迢也没催她,但还是能够察觉到她温柔似水又格外让人心生安宁的双目正落在她的头顶......顾无忧犹豫半响,还是开了口:“二姐,我做过一个梦。” 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想和人说说自己的经历。 或许是因为她这位从前并不算熟悉的二姐有着一双让人信赖的双目吧。 所以。 她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在那个梦中,我嫁给了赵承佑,但我过得并不快活,日复一日的争吵以及......”顾无忧想到失去的孩子,即便过去这么久,还是有些心生颤粟。 那个孩子击溃了她对赵承佑千依百顺的最后一丝防线。 “后来我跟他和离,回到京城,认识李钦远。” “梦中的李钦远和你们认识的完全不一样,他是大周的战神,是受万民敬仰的大将军,所有人都崇拜他,爱戴他......我最开始嫁给他的时候,还对他心生畏惧。” “可是——” 原先脸上残留的颤粟被柔和的笑意所取代,顾无忧整个人仿佛再一次沐浴在阳光里,那是被人千般疼爱才能有的模样,“他对我很好,一点都不介意我嫁过人,他教我读书教我写字,教我怎么样做一个自在的人,我特别特别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日。” 顾无忧脸上的笑太过真实。 顾迢都有些被感染到了,她难得语气讷讷的说道:“所以,你在琅琊和赵家公子退了婚,特地回到京城来找李钦远?” 顾无忧点点头,没有一丝犹豫,点完头,她才轻轻问道:“二姐,你是不是觉得太荒诞了?” “是有些。”顾迢说道。 眼见顾无忧有些挫败的低了头,又笑道:“但这世上的机缘一向都不少,便是从前,不也有庄周梦蝶的故事吗?”她抬手,轻轻抚了抚顾无忧的头,声音又变得柔和起来,“二姐相信你所说的。” 顾无忧闻言,猛地抬起头。 她眼中是没有遮掩的震惊,嘴巴也张得大大的,似乎没想到顾迢竟然会信她。 “你这次回来,我便觉得你和从前不大一样了。”顾迢牵着她的手,往避风处走,倒还注意着附近,压着嗓音和她说,“但是,蛮蛮。” 等走到幽静的避风口,她突然停下脚步,握着她的手,问她,“你可曾想过,你喜欢的到底是梦中那个对你千依百顺的李钦远,还是只是李钦远?” 第15章 第15章 “你可曾想过——” “你喜欢的到底是梦中那个对你千依百顺的李钦远,还是只是李钦远?” 冬日的寒风带来顾迢的声音,直接穿入顾无忧的耳朵,字字清晰,而原先因为说起旧日的事,正眉眼含笑的顾无忧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突然顿住了。 那张精致的小脸上还挂着未消的笑意,清亮的杏儿眼却像是突然犯了迷糊似的。 她们站在避风口,寒风刮不到她们所站的地方,但能够听到廊外的梅树被风吹得呼呼作响,顾无忧就在这样的声音中,双目呆怔地望着眼前的顾迢。 她是喜欢李钦远这个人? 还是喜欢那个对她千依百顺的李钦远? 顾无忧在今日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的眼里,李钦远就是大将军,大将军就是李钦远,这二者之间并无差别......她明明可以脱口而出的,但顾迢望着她的眼神,却让她那句临到嘴边的话又忍不住咽了回去。 她开始慢慢思索起来。 现在的大将军跟以前的确是不一样了。 不。 应该说很不一样。 至少她所想象的那个“年少时温润端方、沉稳持重的大将军”根本就不存在,他或许没有三哥他们说得那么糟糕,但的确与她想象的有很大的不同。 如果没有前世和大将军的那段经历。 如今这样的李钦远放在她面前,她肯定是不会多看他一眼的,她讨厌这样不学无术、放浪不羁的世家子。 可偏偏她曾跟大将军有过那样美好的几年,她怎么可能真的把年少时的大将军和以后的大将军剥分开?好看的远山眉轻轻折了几个弯,顾无忧抿着唇,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迢一直都在观察她的脸色,见她拧着眉,抿着唇,便又轻声补充道:“你也看见了,如今的李钦远和你梦中的大将军完全不是同一个人,我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变得和你梦中的一样。” “但蛮蛮——” “至少现在的李钦远还做不到那一步。” “你真的能忍受这样的落差吗?在你的梦中,他是你最亲密的人,你们拥有着无数美好的回忆,但在现实中,他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或许会觉得你的接近和喜欢,荒诞可笑......”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一直是现在这样,你该怎么办?” 顾迢的声音很悦耳,但落在顾无忧的耳中,就像一根根扎进心脏的刺,不疼,却格外让人觉得深刻......她被兜帽围绕的那圈小脸蛋突然白了一下,紧抿的红唇也仿佛泛了一些白。 外面的风好似又大了许多。 隔着一堵墙的不置斋,依旧能听到不少声音,就连不远处的平朔斋,也好似已经有不少贵女回来了,顾无忧就这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说话。 顾迢也知道这一番话太过现实,让人很难接受,但她不得不提醒自己的小堂妹一声。 即便她相信她所说的梦,但梦中的人和事,并不一定能够按照她想要的方向走,如果现实和梦境不同,那她是否能承受得起这样的变化? “蛮蛮,这事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 “等你想清楚了,再——” 顾迢柔着嗓音同她说,但这番话还没说完,原先一直低着头的顾无忧却突然抬了头,她的脸还是有些白,但脸上原先残留的那股子迷惑和怔楞却已经消失不见。 “二姐。” 顾无忧喊她,“我喜欢他。” 不知道打哪里漏进来一丝调皮的风,吹乱了她的发,长长的发丝随风在半空飘荡,迷了顾无忧的脸,但她的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坚定,“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他。” 或许是想清楚了,她又开始笑了,弯弯的嘴角翘得高高的,清亮的杏儿眼也弯成了月牙形状。 “你知道我从前的性子,说句好听的那是骄矜高傲,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得了理也不饶人,成天没事找事。” 如今再说起这些的时候,顾无忧已经很坦然了,她笑笑,继续往下说,“我知道我这个人糟糕透了,要不是有这么个家世和背景,恐怕早就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可你知道吗?” “李钦远从来没有嫌弃过我,我嫁给他的时候,已经不年轻了,嫁过人没过孩子,身子还被诊断出再也没法怀孕,而他呢?他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啊,以他的身价,想娶谁不可以?” “可他就是娶了我这样一个人。” “我还记得他来家里求娶的时候,我和他说过,我说啊,李将军,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名声不好,还不能身孕,你若是要娶我,我是容不得后院还有其他女人的。” “你知道他和我说什么吗?” “什么?”顾迢被顾无忧的眼神所蛊惑,不由自主地问道。 “他说啊——”顾无忧转过头,看着廊外的天空,湛蓝晴空,白云徐徐,一如李钦远来求娶的那天,她闭上眼睛,似乎能看到那日的情形。 -“传宗接代,李家自然有人去做。” -“我娶你,只因是你。”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自会遵守。” 就是因为那一番话,她嫁给了李钦远,而后数年,他当真从未违背过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他宠着她、纵着她,把她算是疼到了心尖上。 当然。 他也不是那种毫无理由的纵容,他会和她讲无数的道理。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那些话,父亲和外祖母宠她疼她,不舍得说一句重话,至于其他人,不是畏惧她的背景和权势,便是不愿与她交谈,便连赵承佑,她曾经以为要白头偕老的夫君,也从未与她说过为人处世,应该怎么做更好。 只有李钦远。 是因为他,她才会变得越来越好。 顾无忧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胸腔里那口积累的浊气全部吐出,然后,她重新睁开眼睛,转过头,目视着顾迢,继续往下说,“二姐,我明白你的担心,现在的李钦远和我认识的太不一样了。” “但那又什么关系呢?” “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是李钦远啊,我不知道他以后能不能变成我梦中的那样,但我想陪着他,护着他,我想在他身边见证那一段我没有经历过的岁月......” 顾无忧的声音很温柔,也很坚定,一如她此时给人的感觉,“在那个梦里,是他撑起羽翼护了我一辈子,如今,就换我陪着他吧。” 她说到这稍稍停顿了一瞬,然后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更为明显,“我知道这条路很难,但我想试一试。” 顾迢听着这番话,半响都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顾无忧的头,和她说,“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你心中所愿,继续往下走吧。” 她既为这一段前途未卜的路,心生担忧,却又为她此时的坚定和执着,心生艳羡。 人活一辈子,为心中所愿而坚持,是多么美好的事啊,如果当初,她也能坚持心中所坚持的,那么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顾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迷茫。 “二姐?” 顾无忧见她神色呆怔,不由轻轻喊了人一声,等人回过神,她才又问道:“二姐,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她没有忘记,先前二姐把她送过去的时候,说得那番话。 她说“以前他也不是这样的”。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大将军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事到如今。 顾迢自然也没什么好再瞒人的,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和顾无忧说道:“七郎小时候十分聪慧,可以说得上是文武全才,那会你太子表哥想找伴读,首选便是他。” “可他十岁那年,原先的魏国公夫人突然仙逝,那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不大一样了。” 再深的原因,他们这些外人也不得而知,她也只能叹了口气,轻声说,“其实七郎很聪慧,只要他把心思放在正途上,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只是那个人的性子太绝对,根本不听任何人的话。 顾无忧听到这番话,心情也有些凝重,其实前世她也知晓李钦远幼年丧母,只是那个时候的大将军已经成长到不需要任何人可怜的地步了,他就像一座巍峨大山,撑起了一切。 可如今换一个处境再看,心境也变得有些不大一样了。 当初失去母亲的大将军其实也不过十岁,什么事都不懂的年龄却没了最亲近的亲人,加上魏国公府的情况又与她家有所不同。 这些年。 大将军一定很难受吧。 他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在无人的时候,偷偷抱着自己取暖哭泣? 顾无忧只要想到这些,心里就像是扎了针似的,疼得难受,就连眼圈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不过这会,顾迢倒是没有发觉她的异样,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低声问道:“蛮蛮,在你的那个梦中,我......最后怎么样了?” 顾无忧听到这话,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回神,她迎着顾迢望过来的视线,早就知道的答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以前和顾迢的情分并不深,所以前世知晓顾迢死后,也只是露出了一个怅惘的眼神。 可经此一话。 她却有些舍不得这样聪慧的二姐有那样一个结果。 因为不舍。 这话也就有些说不出了。 顾迢看着顾无忧挣扎的神情,却了然道:“是......死了吧?” “二姐——”顾无忧没有回答她的话,轻声劝道:“天下名医这么多,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顾迢笑笑,脸上表情和平时并无二样,还是平时那种风轻云淡的模样,“我打小就知道活不长,所以格外珍惜活着的每一天,其实死了也没什么不好,我想要的,都拥有过了。” 唯一没有的...... 她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不由自主地又问了一句,“你知道沈绍吗?” “沈绍?” 顾无忧一怔,不知道二姐怎么会突然提起他,沈绍是李钦远的舅舅,也是她名义上的表妹夫,她呆呆地看着顾迢,半响才回道:“他最后官拜大理寺卿,还娶了长平公主。” 说完。 她见顾迢神情微顿,低声问道:“二姐,你认识他吗?” 官拜大理寺卿,娶了长平公主...... 顾迢袖下的手轻轻攥着,她突然这寒风吹得人有些冷,像是寒意渗入骨髓一般,让她整个人如入冰窖,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恍惚一笑,“我同他,幼时有些情分。” 不等顾无忧再问,她这个先起头的人却又换了话题,“走吧,二姐带你去吃饭。” 顾无忧总觉得顾迢这会有些不大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又恢复成以往的模样了,便压下心思点了点头,“好。” 第16章 第16章 鹿鸣书院的膳堂分两层,第一层供昌荣斋的学子们吃用,这里的饭菜普遍都是一些家常菜,至于二楼便供平朔斋、不置斋这两处的贵女少爷们,以及先生们使用,不管是寻常小菜还是山珍海味,可谓是应有尽有。 顾迢带着顾无忧到二楼的时候,平朔斋的贵女们早就吃完饭了,就连不置斋的学子们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零零散散几个人,只有一桌人还满着。 正是李钦远四人。 傅显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他正对着门口,远远瞧见顾迢进来,便想起身同她问好。 顾、傅两家是世交,加上顾迢又是他们的先生,傅显一直都很尊敬她,平常在书院的时候见到便喊人一声“先生”,若是私下,便叫一声“顾迢姐”,可他嘴边的问好还没吐出,就看到了站在顾迢身边的顾无忧。 虽然快有一年没见到了,顾无忧的相貌比起从前又长开了一些,但傅显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笑容僵在脸上,嘴角要扯不扯的,让他这张脸看起来十分怪异。 齐序就坐在他对面,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鸡腿,正啃得欢快,看到傅显露出这幅样子,腮帮子鼓鼓的,嘴里还吞咽着鸡腿肉,含糊不清的问道:“阿显,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 李钦远和京逾白也抬了头。 眼见傅显露出这幅样子,坐在他身边的李钦远不知想到什么,掀起眼帘朝门口望了过去,然后......就跟自打进了门就一直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顾无忧撞了个正着。 似乎没想到他会看过去。 穿着红衣的小丫头神色一变,立刻转过视线,但又不知道怎么了,最终还是抿着唇,含羞带怯的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这不是李钦远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在这京城,喜欢他的女子并不在少数,即便她们觉得他浪荡觉得他没用,但又不自觉被他的脸所吸引,便是在那平朔斋,就有不少贵女看见他时流露出这样含羞带怯的眼神。 但李钦远知道。 这个丫头看向他时的眼神,与其他人不一样。 他目光所及的这双杏儿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欢喜,有怀念,还有一些怅然,和先前在不置斋的时候,并无什么不同。 不。 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李钦远在其中发觉了一抹先前没有的坚定。 这样复杂的眼神,李钦远还是第一次瞧见,他挑了挑眉,觉得有些有趣。 京逾白也已经看到顾无忧了,他向来含着笑的脸上此时更带了一抹意味不明的趣味,倒也没说什么,率先起身和顾迢问了好,“顾先生。”又把目光看向顾无忧,喊人,“乐平郡主。” 他这厢先开了口,傅显和齐序自然也都跟着喊了。 不过相较齐序喊顾无忧时的语气正常,傅显这边就显得憋屈许多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像是从喉咙口闷出来的,又低又沉。 “好了,都吃着饭呢,别那么讲究。”顾迢笑笑,先说了话。 至于顾无忧。 她并没有理会傅显等人,而是抿着红唇,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大将军,刚才太过匆忙也没瞧清,现在才发现年轻时的大将军真好看,少了后来的儒雅沉稳,多了几丝少年气。 他就这样坐着,凤眼随便一撇,都让人不禁砰砰心动。 她的脸更红了,就连纤细的手指也不自觉抓紧了斗篷边缘的狐狸毛。 傅显三人都没注意到顾无忧的变化,只有李钦远瞧见了,他嘴角勾起玩味的笑,一点没有尊师重道的样子,懒懒散散站起身,冲顾迢喊了一声,“顾先生。” 等到目光转向顾无忧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就更加漫不经心了,向上扯着的嘴角还透着一股子痞气,拖长调子喊道:“乐平郡主。” 顾无忧听过许多人这样称呼她。 就在刚才,还有三个人这样喊她了呢,可只有李钦远的这一声,让她脸颊发烫,心跳加速,就连嗓子都有些犯痒了,尤其是在李钦远这样的注视下,她的脸就更红了,“你......” 她第一次和这一世的将军说话,刚开口的时候,声音又轻又哑。 等到有多余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这嗓子也好的差不多了,还是舍不得把目光从李钦远的身上移开,她轻声说:“......现在在学堂,你们不必这样喊我。” 傅显天生跟她不对付,也没有发现她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张口就是很冲的一句,“不喊你郡主,喊你什么?” 顾无忧拧了眉。 她先前说话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如今想想这个称呼还真是有些难办。 除了傅显,她从前和京逾白等人并不熟,等嫁给李钦远后,便受他们一声“嫂子”,至于李钦远,喊她的称呼便多了去了,情浓蜜意的时候,什么“夫人”,“娘子”,平时便是“蛮蛮”,若是两个人吵架生气的时候,便直呼全名,有时候,他还会喊她“丫头”。 但现在。 显然,这些称呼都不合适。 刚刚还因为能够跟李钦远说话而高兴的顾无忧,又有些受挫了。 顾迢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便帮腔道:“都是世交,蛮蛮又比你们要小几岁,私下无人的时候,喊得亲近些也无妨。” 傅显见她开口,倒是不好再说了,只是脸色还是有些不大好看。 京逾白性子最沉稳,也最知道人情世故,这会便先开口笑道:“顾先生和顾家妹妹还没用膳,我们便先不打搅了。”说完就拉着齐序等人朝两人拱了拱手。 傅显二话没说就动身了。 齐序有些舍不得还没吃完的鸡腿,但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好再动,有些遗憾的看了眼鸡腿,最终也跟着傅显等人走了。 李钦远倒是没拱手,还是之前那副懒散的样子,朝两人点了点头就往前走了。 眼瞧着他们一行人离开,顾迢看着还把目光放在李钦远身上的顾无忧,轻轻叹了口气,“蛮蛮,我们去用膳吧。” 顾无忧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些挫败。 都见到大将军了,也跟大将军说上话了,但显然......大将军根本就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不过也没事。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气。 这样的开端就已经很好了,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她相信一定可以跟大将军变得跟以前一样!想到这,顾无忧的小脸上又扬起一抹甜美的笑。 她跟大将军,来日方长。 * 走出膳堂。 傅显一张臭脸就拉不住了,嘀咕道:“不知道这个女人又想折腾什么?” 京逾白见她这样,就忍不住笑道:“你也是,平时见到谁都挺好的,怎么就非要跟她过不去?你不会......” 傅显一愣,“不会什么?” 京逾白笑道:“喜欢她啊。” “你在胡说什么!”傅显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下子就炸了,红着脸,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这样的女人,没规矩,没教养,一点名门贵女的样子都没有。” “我要喜欢——” 他拼命想着,脸红脖子粗的说道:“也是喜欢萧意那样的!” 齐序轻轻“唔”一声,转过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傅显,“阿显,你喜欢长宁郡主啊?” “我,我没有。” “我就是,我就是一个比喻!”傅显气急。 京逾白笑笑,“我瞧她如今也挺好的,估摸着是长大了,性子倒是也沉静了不少。”说完,不知想到什么,目光转向李钦远,“七郎,你说是不是?” 李钦远原本正事不关己的走着路。 听到这话,倒是朝京逾白那边看了一眼,袖子里的珍珠还在轻轻晃荡,他笑笑,双手枕在脑后,语调懒散的回道:“唔,还行吧。” 经过这么一会,傅显那股子臊劲也褪得差不多了,虽然脸还有些红,但语气已经正常了许多,无语道:“你问七郎有什么用?他又不认识那个小辣椒。” 京逾白笑了下,没说什么。 刚才别人没发觉,他可是注意到了,那个小辣椒的眼睛可一直盯着七郎呢......如果小辣椒喜欢七郎,那以后的日子,倒是会有趣很多呢。 不过七郎的态度,倒是跟以前差不多。 第17章 第17章 顾无忧和顾迢吃完饭,已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这个点,平朔斋的贵女们还没有上课,但顾迢下午得去不置斋,这会还要回去备课,陪着顾无忧回去的时候就和她说,“放学的时候,你来找我,我们一起回家。” “好。”顾无忧点点头,笑着应了。 顾迢看着顾无忧眉眼弯弯的样子,心情也好了许多,她这个小堂妹打小就好看,她一直都很喜欢,只是小堂妹以前脾气不好,和家里人的关系也不好。 她们也就没怎么说过话。 现在小堂妹变成这样,她倒是挺高兴的,总是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头。 顾无忧说的那个梦。 即便原先不信,现下她也信了大半,只是想到小堂妹说的关于沈绍的结局,顾迢脸上的笑意不禁又顿住了,沈绍离开京城也快两年多了,不知道......他现下如何。 也不知道,他心中对她的恨意可减少了? “二姐?”顾无忧伸手在她眼前轻轻挥了挥,见她眼中的光芒重新聚拢,才又说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顾迢看着她,眉眼含着清雅的笑意,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失神只是旁人迷了眼,“就是在想今日要教什么曲子,走了会神。”不等顾无忧再问,她看了眼不远处的平朔斋,轻笑道:“外头风大,快过去吧。” “好。” 顾无忧乖巧的点点头,眼见顾迢进了屋子,这才转身朝平朔斋走去。 此时的平朔斋,一群人正在说起顾无忧,她们先前用膳的时候没看见人,回来也没瞧见人,不知道她去哪了......徐婉正在看自己的指甲,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句,抬头嗤笑道:“估计是觉得上课无聊,又没人陪她说话,跑回家去了吧。” “不会吧。”有人讷讷道,“这才过去一个早上啊。” 徐婉挑眉,嗤道:“她又不是第一天做这样的事了,当初阿意生辰,知道她回京,特地请了她过来,她坐了几刻钟,回头一句这生辰布置的也太简陋了,然后就二话不说直接回去了。” 萧意听到这番话,脸上挂着的温婉笑容突然僵住了,半响,她才无奈笑道:“这都过去多久了,婉婉,你怎么还记得?” 徐婉气道:“我就是为你不值,你待她这么好,她偏偏——都是郡主,你还是亲王女,凭什么处处要让着她?”这话刚说完,她就被身边人拉了袖子,刚想皱眉,就见对面的萧意低着头,搁在桌子上的手也握紧了些。 她脸色一白,忙张口,“阿意,我不是......” 萧意笑笑,重新抬了头,还是原先那副温婉可人的模样,“没事,乐平打小就没了母亲,我让着一些也是应该的。” 她这话说完,屋子里马上响起了一片人的附和声,全是夸赞萧意性子好的。 本就因为没看到顾无忧心情不大爽利的顾瑜看到这幅画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情不大舒服。 那次萧意生辰,她跟顾无忧是一起出门的。 她还记得顾无忧那天特别高兴,虽然强自伪装着,但眉梢眼角都透着欢喜。 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只记得本来高高兴兴去赴宴的顾无忧,到了没两刻钟突然就发了脾气,要走了。 “阿意,你是脾气好,但顾无忧那人,根本就不值得人对她好。”徐婉见萧意又高兴了,继续往下说,“阿瑜还是她的亲妹妹呢,她不也从来没把她当回事。” “阿瑜。” 徐婉喊她,“你说是不是?” 顾瑜正在出神,闻言一愣,“什么是不是?” 徐婉皱了眉,还是忍着脾气继续往下说,“我说,顾无忧这人天生脾气差,不值得对她好。”她说完,又撇了撇嘴,无语道:“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她说完,突然一顿,皱着眉狐疑道:“你不会......是在担心顾无忧吧?” 顾瑜刚要反驳,脑海中却突然闪现出一个片段,正是萧意生辰的那一天。那天,她跟顾无忧到了代王府,就懒得再管顾无忧的死活了,直接跟一群相熟的好姐妹到一旁说话。 那天好像也是这样的情景。 她,萧意,徐婉,还有很多很多相熟的人。 徐婉开口说顾无忧的不好,萧意反驳,其他人就恭维萧意脾气好,然后便有人问起她,说她是怎么看顾无忧的?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这个人又娇蛮又讨人厌,我才不喜欢她。” -“跟她做姐妹,真是丢人。” 她不喜欢顾无忧,打小就不喜欢,总觉得顾无忧这个人什么都不好,偏偏有这么多人宠着她,所以在别人把她和顾无忧混为一谈的时候,便口不择言,不管不顾什么都往外说。 那天...... 顾无忧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变成那样? 顾瑜以前从来没去深想过,如今却越想越有可能,是了,萧意生辰前,她跟顾无忧的关系虽然不好,但也没到剑拔弩张的样子,可那天之后,她去找顾无忧,她却直接把她往外面推,还说...... -“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你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你了。” 明明屋子里暖如春日,可顾瑜却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觉得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阿瑜,你怎么了?”手突然被人握住,顾瑜低头,是萧意,她正目光关切的望着她。 顾瑜张口,讷讷道:“我......” 徐婉还在那边皱着眉,狐疑道:“阿瑜,你不会真在担心顾无忧吧?!” 顾瑜想说“是”,她是在担心顾无忧,但看着这么多人的目光,看着她们拧眉望着她的样子,就像是她背叛了她们一样,就算是萧意,她虽然没说什么,但也拧起了眉。 嘴里的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出来了。 “阿瑜,你......”萧意看着她开了口。 顾瑜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连忙反驳道:“我没有,我怎么会去担心她?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样啊......” 萧意似乎松了口气,脸上又挂起了笑。 顾瑜看她这样,却一点都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她只是勉强露一个笑,刚想坐下的时候,目光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顾无忧。 她整个人就像如入冰窖一般,本来就不算好看的脸色此时更是一片灰败。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注意到她了,所有人都看到了顾无忧,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刚才还起哄的最厉害的一些人这会都灰败着脸色,讷讷喊人,“乐平郡主。” 顾瑜站在屋子里,看着顾无忧,就跟僵住了似的。 她不知道顾无忧听到了多少,她只知道自己这颗心像是被人轻轻扎了根针,疼得厉害......她好像,又做错事了。 所有人都在猜测顾无忧会怎么做,跟以前一样大吵大闹一顿,还是回头跟人去告状?但顾无忧只是淡淡看了她们一眼,然后就二话不说,直接解了身上裹着的斗篷往最后走。 顾瑜见她过来的时候,嘴唇微张,她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 只能呆呆地看着顾无忧和她擦肩而过。 下午的课,顾无忧的状态好了许多,托着下巴认认真真听讲,偶尔顾瑜回头的时候,能看到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申时(15:00-16:59),到了放学的时辰。 萧意收拾好东西,便和顾瑜笑道:“阿瑜,走了,东街上新开了一家脂粉铺子,我们一起去看看。” 这要放在以前,顾瑜肯定早就答应了。 可今天,她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竟迟迟都说不出一句话,目光不自觉往最后看,顾无忧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她知道今天是大伯送她过来的。 那现在,顾无忧要怎么回去? 是有人来接,还是跟二姐一起回家,要不......她心里有些犹豫。 但顾无忧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犹豫,她收拾好东西过来,看到顾瑜和一群人坐在一起也就没和她说什么,自顾自往外走了。 “阿瑜?”萧意又喊了她一声,“你怎么了?” 顾瑜看着头也不回离开的顾无忧,摇摇头,哑声道:“没事,走吧。” * 不置斋要比平朔斋晚两刻钟放学,正好顾迢还在准备明天的课,也就省了顾无忧想法子拖延时间,她在心里算着时辰,一到点,就催促道:“二姐,好了吗?” “好了。” 顾迢把桌子的曲谱收拾好,冲她笑道:“走吧。” 等走到外头,马车已经少了一半,昌荣斋的人大多是住在书院,这会留在外头的大多都是不置斋的人,顾无忧看了很久,也没看到李钦远的身影。 傅显等人倒是都在,不是骑马就是坐马车。 怎么就没有她的大将军呢? 顾无忧拧着眉,裹着斗篷立在寒风中,心里犹豫着是不是该再等等。 顾迢聪慧,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见她这般,就压着嗓音和她说道:“七郎住在书院。” “啊?”顾无忧呆住了。 鹿鸣书院是提供住宿的地方,但那大多都是供昌荣斋那些成绩好家世普通离家远的学子居住的,但凡是离家近的,谁愿意住在书院? 顾迢看她呆呆的样子,叹了口气,“上车说吧。” 等上了车。 顾无忧便连忙问道:“二姐,他为什么不回家啊?” “七郎和家里的关系并不好。”马车里有一直煮着热水,顾迢倒一碗自制的花茶递给顾无忧,“早些年,七郎便常住在金台寺,后来进了书院,大多便住在书院。” “他那个家,估计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去。” “那他——”顾无忧讷讷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比起旁人,她最了解失去母亲是什么样的滋味,也更明白父亲有了新的夫人,是怎么样的。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里更加疼惜大将军如今的处境。 这样的情绪直到回了家也没转好,害得顾无忌直以为她在书院受了什么委屈,连声追问道,“蛮蛮,是不是书院里有人欺负你了?” 今日顾九非也在一起用膳。 顾无忧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顾九非便让他一起过来了。 这会听到顾无忌的询问,一直没说话的顾九非也朝顾无忧那边看了眼,见她神色怔怔的样子,他也不由皱了眉。 他是不喜欢顾无忧,甚至想看顾无忧摔落泥坑。 但真的看到这个明艳高傲的人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心里又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没。” 顾无忧从思绪中回过神。 她不想让父亲担心,勉强露了个笑,“就是有些累了。” “真没有?”顾无忌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顾无忧摇摇头,见他还是一副担忧的模样,便无奈道:“谁敢欺负我啊?” 顾无忌想了想,也是,蛮蛮这个性子,还真没人敢欺负,“那你要是觉得累,明天就别去了,在家好好休息一阵子,什么时候想去了再去。” 顾无忧一听这话,急声道:“不行!” 眼见屋子里的人都朝她这边看来,才又干巴巴的说道:“我挺喜欢书院的氛围,而且我才去了一天,就这样不去了,别人该怎么说我?” 她好不容易才能近距离接触大将军,怎么能不去? 顾无忌向来疼爱顾无忧,见她当真喜欢也就没再多说,他其实今日情绪也有些不大对,自打早间听蛮蛮喊了一声“爹爹”,他就一直觉得自己处于半空中,脚轻头重的。 有心想问一问人,但又怕蛮蛮厌烦,只好一边给人夹菜,一边想着事。 屋子里又归于安静,而一直安静的顾九非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顾无忧,喜欢书院的氛围?怎么可能?可如果不是,顾无忧刚才又是为什么那么急切? 他握着筷子,抿着唇,虽然还小却已经呈现出聪慧的眼睛在此时闪烁出幽深的光芒。 吃完饭。 顾无忧心里积着事,没多待就回去了。 回到摘星楼,自然又受了两个丫头好一顿慰问,她们都是第一次离开顾无忧这么久,担心了一天,这会见她样样都好才松了口气。 顾无忧由着她们好生伺候完,又喝了孟嬷嬷特制的汤水。 等把白露、红霜都赶去睡觉,这才坐在椅子前,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前面一页的激动和欢喜仿佛还能透过字里行间让人察觉到。 顾无忧呆怔半响,才又拿过笔架上悬着的紫狼毫,蘸了墨写道—— “今天看到大将军了,他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二姐问我是喜欢李钦远还是喜欢那个对我千依百顺的李钦远,我说我喜欢李钦远。虽然这一世的大将军和前世不一样,但我还是喜欢他,想接近他,想陪着他......” 她今日思绪太乱了,尤其想到大将军一个人住在书院,就心疼的不行。 心思一乱,手里的笔就有些没握稳,黑色的墨水在纸张上划开一条很大的痕迹,她一怔,才又继续写道:“这条路也许并不容易,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等写完。 顾无忧放下手中的笔,没有像昨天那样立刻就睡,而是呆坐半响才锁了本子,上了床。 * 第二天上学,顾无忧特地起了个大早,也没让人送,自己裹着斗篷就坐上了马车,路过东街的时候,她让车夫停在一家糖果铺子前。 昨天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久,想着要怎么对大将军好。 从前跟李钦远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少有不开心的时候,偶尔和她闹个别扭,她就会给人买糖吃......那个平时在外面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每当那个时候,都会别别扭扭的接过糖,见她笑得牙不见眼,就会抱着她咬她的耳朵,恶狠狠地说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所以今天她特地起得早,连懒觉都舍不得睡,出门给大将军买糖吃。 “五小姐,到了。”车夫在外头恭声说道。 顾无忧昨夜没睡好,在车里打着盹,听到声音,轻轻唔了一声,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还没看清就被寒风迷了眼,不过倒是把她的瞌睡虫都吹醒了。 拿手揉了揉困倦的眼,这回看清了,就是以前常买的那家糖果铺子。 “你就在这等着。”顾无忧下车的时候嘱咐一句。 “是。” 这个时间,街道上还没什么马车,只有摊贩们吆喝叫卖着,顾无忧甚至能闻到不远处传来的馄饨香,她早上就吃了一些糕点,这会都有些被勾出馋虫了。 等买完糖果再去吃吧。 要不要给大将军带一些呢?她记得大将军以前最喜欢吃馄饨了。 ...... 顾无忧揣着一小袋糖从铺子里走出来,刚想先回马车放好,就看到不远处的小巷子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还是一身和昨日相差无几的装扮,在一群裹着斗篷、棉袄的人群里,特别显目。 “大将军?”她站在原地,呢喃道,似乎是觉得自己在做梦,她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的时候,那个身影还是没有消散。 真是大将军! 顾无忧一下子就雀跃了起来,她朝李钦远的方向跑过去,车夫正在打盹,迷迷糊糊看到她跑过来还愣了下,“五小姐,你去哪?” “你先在这等着。” 顾无忧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就继续往李钦远离开的方向走去,可走到巷子里,刚才还能瞧见的身影就跟凭空消失了似的。 这里的胡同又是四路通的,她不知道李钦远走得是哪条路,呆站在原地失去了方向。 “去哪了呢?” 顾无忧蹙着眉,低声呢喃,刚想随便挑一条胡同找找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冷峻的男声,“跟踪我?” 第18章 第18章 顾无忧心下一惊,继而高高兴兴的转过头—— 是大将军的声音! 她手里还捏着那一袋沉甸甸的糖果,被兜帽罩着的小脸满是惊喜,一双杏儿眼比灿烂的晴空还要来得清亮,这会她就笑盈盈的看着那个双手抱胸,靠在斑驳墙壁上的李钦远。 李钦远早在顾无忧跟上来的时候就发觉她了。 本来是想看看这丫头到底要做什么,可小丫头傻乎乎的,跟个人都能跟丢,就这么几条胡同,还能挑出一条最不可能的胡同。 他索性自己走了出来,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可现在看她双眼清亮,眉目含笑的看着他,李钦远又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自问跟顾家这个小丫头没什么接触,除了在金台寺有过那么一面之缘,还是他单方面的看到人,别的也就昨天在学堂的时候,见过面说过话。 要说被他这张脸所吸引,也不太像。 小丫头眼睛里干干净净的,欢喜和爱慕都有,但跟那些只看脸的女人不一样。 所以—— 这个顾家无法无天的小辣椒到底是为什么总是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他平时在外头混吝惯了,这会见小丫头站在那一动不动,只知道盯着他看,索性就这样抬起眼皮看着她。 他眼皮很薄,这样抬眼的时候,眼尾的弧度十分好看。 他就这样神情慵懒的看着顾无忧,嘴角挑出散漫轻佻的弧度,嗤笑道:“怎么,哑巴了?” 顾无忧这回听到了,脸蛋红红的,张口就辩驳,“没有。” “没有?” 李钦远笑道,他说着说着,还朝人那边靠近了一些,他身量高,站在顾无忧身前的时候,能把她头顶的光都给罩住,这会他就低头看着她,声音被他压得很低很沉,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轻笑道:“没有跟踪我?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嗯?” 顾无忧没想到李钦远会过来,更没想到...... 她跟受了惊的小猫似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伸手捂住因为被热气喷洒过而滚烫的耳朵,脸比刚才还要红,声音也变得磕磕巴巴起来,“我,我就是看到你,想过来跟你来打个招呼。” 无缘无故过来和他打招呼? 李钦远觉得这丫头真是好笑极了,他也没动身,依旧站在她面前,低着头,调笑道:“为什么要跟我打招呼?我们很熟吗?” “还是......” 他拖长调子,见顾无忧还是睁着圆滚滚的杏仁眼看着她,凤眼微勾,压着嗓音,继续往下说:“你喜欢我?” 这样的调笑方式,在京城哪一家勾栏青楼都能见到,李钦远以前跟家里闹得最厉害的一阵子也上过青楼,这样的情话他随时都能掰扯出一堆。 可拿这样的话去跟一个出身名门的贵女说,显然是看轻了人。 但凡心气高的,恐怕现在就要红着脸离开了,便是再没脾气的,估计这会也要白了一张脸,然后骂他一顿跑远了。 李钦远以前还没用过这样的方式。 那些世家贵女纵然喜欢他,打心眼里却还是看低他的,觉得他浪荡没出息,根本不会这样接近他,至于那些青楼里的姑娘,不需要他说这些,便会柔了身段婉转奉承。 那么这个行迹诡异的小丫头会怎么样呢? 会哭,还是会骂他一顿?又或者,直接打他一巴掌,骂他一声无赖?李钦远脑子里不着边的想着,脸上却还是那副温柔含笑的模样,似乎真把顾无忧当做他的小情人。 而顾无忧呢? 她倒是没有辜负李钦远的期望,当真红了一张脸,却不是气的,就是羞怯怯、娇滴滴的一副样子,甚至还拿手捂住脸,轻轻咕哝了一声,“有,有这么明显吗?” 她明明感觉自己伪装的很好了。 至少她都没有一见到大将军,就扑上去抱住她啊。 怎么还是被人发现了呢? 这声音太轻,又因为巷子里的叫卖声太响了,就连李钦远一时间都没有听清楚,不过顾无忧的那张脸,他倒是看清了,红红的。 没有生气也没有哭,看起来倒是比之前更娇了。 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顾无忧,刚才还一副纨绔子弟调戏少女的李钦远一下子就皱了眉,不等他说话,眼前的少女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轻轻“啊”了一声。 “我请你吃糖吧。”顾无忧双手捧着小纸包,仰着头,眼睛灿亮地望着他。 有那么一下子,李钦远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眼前的少女捧得不是糖包,而是她的心,纯粹、干净的,想把她认为最美好的东西送给他。 为了这一种错觉,他竟然少见的失了会神。 “这家糖特别好吃,我以前每回来都要买不少。” 顾无忧不知道李钦远在想什么,仍旧含着璀璨的笑,看着他,似乎是怕他拒绝,小心翼翼的又添了一句,“你......喜欢吗?” 李钦远低头看了眼糖包上的标记,福满斋,是他母亲最爱的一家铺子。 母亲还在的时候,总是会买这家的糖果和蜜饯,每回等他念完书、打完拳,就会招他过去,一边拿着汗巾子给他擦汗,一边从攒盒里拿出几颗糖给他吃。 后来母亲死了。 他偶尔路过,也会进去看看,只是再没买过。 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母亲,还是突然就不想和顾无忧这样下去了,刚才还一脸调笑的李钦远收了脸上的笑,退后几步,又恢复到平日那股子疏离淡漠的样子。 “不喜欢。” 说完,他也没再理会顾无忧,直接转身朝胡同里走。 顾无忧不知道李钦远是怎么了,明明刚才还笑着和她说话,突然就冷了脸,还说不喜欢吃糖......这糖不是他最喜欢吃的吗? 还是说年轻时的大将军不喜欢吃? 唔。 她看着李钦远一去不回头的挺拔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年轻时的大将军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不过她没气馁,抓住手里的糖包,塞到昨日白露给她做的小挎包里,然后提着裙子追上去,等离得近了,亦步亦趋的跟在人身后,侧着头,小声问道:“那,那你喜欢吃什么呀?” “糕点吗?” 她猜道:“我知道有家糕点特别好吃,你要是喜欢,我明天给你带,好不好?” 李钦远没想到顾无忧会追过来,更没想到她会跟在自己身边,他第一次生出不适的情绪,自从母亲走后,他的生命里,除了重要的几个人,其余人不是被他厌弃就是被他视为无物。 他可以冷淡,可以风流,可以凶狠,可以对每个人有着不同的面貌。 反正除了傅显他们,也不会有人愿意接近他。 可现在就是有这么一个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接近他,调戏她也不气,冷了脸也赶不走,李钦远生平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拧着眉,冷着脸,没说话。 小丫头却还是浑不怕的在一旁,歪着头继续猜测道:“糕点也不喜欢吗?那你......” 话还没说完,顾无忧突然被人轻轻一推,压到了墙壁上,这样的动作让她一下子白了脸,力道倒是不重,就是这么突然,让她吓了一跳。 她眨着眼睛,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呆呆地看着始作俑者李钦远,“怎,怎么了?” “你知道我是谁吧?”李钦远彻底失去耐心,沉着一张脸,声音也变得十分冷淡,“你就算一直待在琅琊,也应该听过我的事吧?” “如果没有,那我现在来跟你说。” 李钦远冷着一张脸看着顾无忧,他的手肘抵在墙上,低着头,脸跟人凑得很近。 这样的距离,他都能看到她小脸上细小的绒毛了,他就这样看着她,只是没了先前调侃时的样子,凶巴巴的,看起来很有压迫性,也很危险,“我这个人从小就混蛋,爱打架爱逃课,成绩一塌糊涂,我家里还有个弟弟,虽然还小,但以后一定会比我优秀,所以那个国公的爵位也不会落到我的头上。” “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接近我,但你以后离我远点,我脾气不好,会打人,女人也打,听到没?” 他说完,见顾无忧还是小脸白白的样子,以为她是吓住了,也是,再心大也该吓住了,他这样的人,谁会真的喜欢? 估计今天之后,不用他说,也会对他退避三舍了。 嗤笑一声。 李钦远抬起手,刚想离开,但还没动身,就被人拉住了袖子,脚下的步子一顿,他没有转头,只是回眸看了身后的少女一眼。 “你不会打女人的。”少女细弱如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的声音是那样轻,语气却十分笃定,脸上的苍白早就没了,看到他看过去的眼神,还重新扬起甜美可人的笑,望着他。 李钦远看到她这样灿烂的笑,只觉得刺眼至极,心里那股子不适的感觉更深了。 让他不由自主地想逃避。 他讨厌这样的感觉,薄唇轻轻抿成一条直线,脸上不禁露出一抹讽刺的笑,似乎在嗤笑她的不知所谓,“你就这么笃定?” “嗯!” 顾无忧点头如捣蒜,说完,还特别不怕死的,握着他的袖子,离他更近了一些,仰着头,甜甜道:“不然,你打我试试?” 李钦远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骂也骂不听,打也打不得,他脸上的表情变幻万千,最终却像是穷途末路的人失去了所有的手段,只能冷嘲热讽地说一句,“有了未婚夫,还这样勾引人?” 说完。 他直接拂开袖子,往前走,但没走几步,又被人拉住了袖子。 李钦远自问脾气还算可以,至少大部分时间,他对很多事都是云淡风轻的,只要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他对谁都是淡淡的。可今日,短短几刻钟的功夫,却被眼前这个小丫头乱了好几回心,他回过头,凶巴巴的,一点都不客气,“又怎么了?!” 顾无忧似乎是被吓了一跳,但还是没松开,“我没未婚夫。”她偷偷看了人一眼,轻轻辩解道:“我退婚了。” “还有——” 顾无忧看着李钦远微顿的神色,低下头,牵着他的袖子,又悄悄补了一句,这次的声音有些委屈了,“我,我也没勾引你。” 她哪里勾引他了? 她明明只是想请他吃糖。 要真想勾引他,她就直接抱住他了。 年轻时的大将军不仅让人捉摸不透,不好哄,还冤枉她,顾无忧叹了口气,心里很无奈。 李钦远看着眼前低着头,拿脚尖轻轻踢着地面的顾无忧,脸上的表情变得更精彩了,没勾引他?那她现在在做什么?他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能闷声不吭的继续往前走。 听到身后跟过来的脚步声,他脚步微顿,也没回头。 第19章 第19章 顾无忧亦步亦趋地跟在李钦远的身后。 大概是被她折腾的没了法子,又不想搭理她,李钦远一点都没有体谅她的意思,步子走得飞快,他人高腿长,一步能抵顾无忧两步......顾无忧没走一会就有些气喘吁吁了。 她之前在琅琊的时候摔进湖里,虽然如今痊愈的已经差不多了,但身子骨还是有些弱的。 再加上养尊处优那么多年,出行不是坐马车便是坐轿子,哪有像现在这样在大马路上追过人的经历?顾无忧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眼见李钦远还是走得头也不回,张口想喊人等等她。 但想到李钦远先前的态度和脾气,她抿了抿唇,这句临到嘴边的话又有些喊不出了。 冬日里的寒风很大,尤其是像这样的老胡同,老北风打在人身上的时候能让人脱层皮,顾无忧就算是戴着兜帽,裹着斗篷也不大抵事。 她既觉得冷,又觉得委屈。 虽然昨天和二姐说得坚定,但真的被大将军这样对待,顾无忧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尤其联想以前大将军对她的好,再对比如今的落差,她就更加难受了。 眼圈红红的。 不知道是被风吹得,还是觉得太委屈了,顾无忧难受的想哭,她吸了吸鼻子,眼见李钦远拐了个弯,只能看见一角白色的衣角了,她连忙站直身子,拿手背抹了抹润湿的眼眶,提着裙子小跑着追了过去。 不就是受到一些冷落吗?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总好过找不到大将军。 顾无忧这么一想,心里那股子难受劲倒是好了许多,她以前脾气是大,但也来得快,去得快,后来嫁给李钦远之后,倒是也学会怎么调解自己的情绪了。 现在她虽然还红着眼眶,但被风吹得有些冻红的脸颊上倒是又重新挂起了笑。 跟着李钦远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还是一样的老胡同,但这条胡同比刚才走得那条倒是热闹多了,大概是居住的地方,各家各户门都敞开着,能听到不少人声,老人的,小孩的,还有夫妻扯闲话的。 胡同两边也摆了不少摊子,卖早点的,卖冰糖葫芦的,熙熙攘攘的,竟是比外头的东街还要来得有人气。 “老张,来碗馄饨。” “好嘞,今天是带走还是这里吃?” “带走吧,这还赶着去城东上工呢,怕是来不及,钱回头一起算啊。” “行。” 来这里买早点的大多都是巷子里居住的人,熟门熟路的,买卖起来还能闲聊几句,顾无忧以前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一时倒是被眼前的场景迷了眼。 她睁着圆滚滚的杏儿眼,四处张望着,觉得这里又新奇又热闹,就是......找不到大将军,让她有些着急。 她在打量四周的时候,其余人也在打量她。 陡然间在这样的地方看到一个穿着绫罗绸缎,头戴珠钗的小姑娘,可是一件稀罕事,大家伙看了又看,一时也有些闹不明白这位看起来就很有钱的小姑娘是迷路了,还是怎么了? 卖馄饨的老张性子和气,这会正等馄饨熟,看到顾无忧四处张望便笑着问道:“小姑娘,你是迷路了吗?” “我,我不是。” 顾无忧摇摇头,想了想,又问道:“您刚才看到一个白衣少年进来了吗?他大概——”她拿手比划着高度,“这么高,长得还很好看。” “啊?你是说小李公子吗?” 这次回答她的是等馄饨的人了,他看着顾无忧笑道,“原来你是小李公子的朋友啊,怪不得会找到咱们的地。”他说完,指了个地方,“喏,小李公子就在里面呢。” 老张也跟着说,“还没吃早饭吧?正好小李公子的馄饨也还没下,你进去坐着,我给你们一起端进来。” 得知李钦远的行踪,顾无忧一下子就眉开眼笑起来,她长得好看,现在穿着一身红,脸又红红的,看着就招人喜欢。 她提着裙子往里走,想到什么,又转过头朝两人说了声“谢谢”,然后在他们的注视下,掀起蓝布帘,往里头探了个头。 * 李钦远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屋子并不大,零零散散四、五张桌,有些还没来得及收拾,大概是因为这会天色还早,胡同里的光线又不好,这间不大不小的房间就显得有些昏暗。 可即便是这样,顾无忧还是一下子就看到了李钦远。 他穿着一身白衣,俊美的面孔对着覆着白纸的井格窗,平时那双或是漫不经心,或是带着一些游戏人间笑意的狭长凤眼这会却显露出一些深邃,黑漆漆的瞳仁不知道在看什么,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透露出一种超乎年龄的深沉。 倒是让顾无忧恍然间以为看到了后来的大将军。 握着蓝布帘的顾无忧,看着这样的李钦远,不禁出起了神。 李钦远先前就听到脚步声了,他也没在意,可脚步声到了门口就没再进来,反倒是一抹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皱了皱眉,偏头望了过去。 看到顾无忧。 他首先是愣了下,继而又皱起了眉。 本来以为这个小丫头早就走了,没想到她不仅没走,还寻到了这。 李钦远不知道顾无忧要做什么,只是有些厌烦,他不喜欢这样干净纯澈的眼睛,更不喜欢她望着他时,满怀信任和欢喜的样子。 这样的目光比那些厌弃、忽视、讥嘲,还让他难以接受。 两个人就这样隔空对望着,还是老张的声音打破了这样的静谧,“小姑娘,怎么还没进去?” “啊?” 顾无忧回过神,她有些不好意思,这都不知道是她第几次在看到大将军的时候出神了......她抬起布帘,让开身子,不敢去看李钦远,红着脸和来人说,“您先进来吧。” 等到老张进去了,她才放下布帘,悄悄抬了头朝靠窗的李钦远看了一眼。 少年郎还坐在那,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先前的淡漠。 老张倒是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只当他们是认识的,端着两碗馄饨走了过去,和李钦远笑说道:“我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喜欢吃什么,就按照你的口味拿了一份。” 说完又招呼还站在帘子旁边的顾无忧,“怎么还不过来?这蒸饺得热着的时候吃最好。” 顾无忧倒是想跟李钦远一道坐,但是大将军这么讨厌她,刚才都没等她,现在会愿意跟她一起坐吗?她犹犹豫豫的摸了过去,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李钦远看到她的目光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吃起了馄饨。 这样的环境。 他就不信这个养尊处优的小丫头能待下去。 有些破损了的青瓷碗冒着热气,能看到里面泛着油光的馄饨上面撒了一层葱花,看着就很好吃,顾无忧今天起得早,又只吃了几块糕点垫肚子。 现在早就饿了。 这会眼见李钦远并没有生气,也就笑盈盈的坐下了。 老张这会不忙,也没急着出去,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越看越觉得登对,以前店里来客人,他没事的时候也会闲聊几句,现在就闲话问道:“小姑娘跟小李公子是旧识吗?” 顾无忧正拿过汤勺,闻言,轻轻“唔”了一声,她看了一眼李钦远,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便和老张说道:“我跟他在一个书院上学。” “是鹿鸣书院吧?” 老张有些诧异,见顾无忧点点头,又笑道:“这可是个好地方呀,我现在就盼望着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能多用点功,有机会去鹿鸣书院读书。” 这样的话,李钦远平时听老张说得不少,老张家的儿子今年十三,成绩还算不错,老张觉得孩子出息,有时候免不得会多提几次。 巷子里的人性子耿直,待人也真诚,平时老张说起来,也都是恭喜的话。 不过—— 他看了眼坐在对面的顾无忧,从头到脚都是泼天富贵的模样,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丫头能说出什么样的好听话?估计不是觉得老张的异想天开,就是......他扯了扯嘴唇,笑得有些讥嘲。 顾无忧不知道李钦远在想什么,她侧着头,弯着眉眼看着老张,认认真真听他说完,然后语气真诚的鼓励道:“他一定可以的!” 进了屋子后,顾无忧就摘下了兜帽。 她现在整张脸没一点遮掩,因为屋子里热气的缘故让她眉眼都舒展了起来,看着比刚才还要甜美可人。 看着这样的顾无忧,李钦远的神情倒是微微滞了下。 他打小就见惯了旁人的面目,早就学得一身看透人心的本领,这样真诚的笑绝不可能是伪装,倘若真是,那顾家这个丫头也未免有些太厉害了。 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是先前看到顾无忧时的那种厌烦感倒是少了一些。 他拨着碗里的馄饨,本来想快点吃完,快点离开,现在倒是不由放慢了动作。 老张一听顾无忧这么说,就笑得脸都皱了起来,年纪大的人就喜欢这样的小姑娘,让人看着就高兴,现在见她弯着眉眼说着话,他心里那股子欢喜劲就更盛了。 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钦远,轻笑道:“说起来,这还是小李公子第一次带人过来吃饭呢。” 李钦远正在吃馄饨,听到这话,手里的动作一顿,不等他开口,对面的顾无忧却满怀高兴的扬起眉,“真的吗?” 老张正要回答,李钦远就开了口,“张叔,外面来人了。” “啊?” 老张一愣,竖起耳朵细细一听,还真有人在喊他,忙笑道:“哎,我先出去了,你们慢慢吃,不够再喊我。” 顾无忧点点头,脆生生的应了好。 屋子里很快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李钦远就坐在对面,顾无忧一抬头就能看到他,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她甚至都能看到李钦远那双睫毛投落在脸上的阴影。 她这样肆无忌惮又明目张胆的目光让李钦远又皱了眉,他曲起手指,在顾无忧的面前轻轻敲了下桌子。 “嗯?”顾无忧一怔,有些疑惑的望着他。 “吃饭。” 李钦远皱着眉,沉声道,“别看我。” 他就没见过哪家贵女跟她似的,这么肆无忌惮的盯着男人看,不害臊。 第20章 第20章 吃饭。 别看我。 ...... 顾无忧耳听着这两句,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她连话都说不出,连忙低下头,半响,才支支吾吾的轻轻“哦”了一声。 太丢人了吧。 她在心里想道。 不过,她眨了眨眼,总觉得刚才跟她说话的大将军比之前温和了许多,没有那么不耐烦了,她悄悄掀了眼帘朝对面看。 果然。 现在的大将军眉目都平和了许多。 虽然不清楚这是因为什么原因,但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和大将军坐在一起吃早饭,这就值得顾无忧开心好几天了。 肚子已经在轻轻叫了,好在声音不算响,顾无忧红着脸,拿了个汤勺打算吃馄饨。 可看到馄饨上面撒着的葱花,顾无忧的小脸就皱了起来,她最讨厌吃葱了,要换作以前,带着葱味的东西,她是碰也不会碰。 可现在大将军就在对面,她不想让大将军觉得她娇气,加上她这会也真是饿得不行了。 只能拧着眉头,拿起筷子,又拿了一只小碗,然后把飘着的葱一颗颗往碗里扔,挑了小半天,她才挑干净。 轻轻松了口气,她这才开始吃起馄饨。 顾无忧的吃相很好,细嚼慢咽的,倒真有几分世家名门的风范,只是担心李钦远吃完就不等她,她一边不住往李钦远的碗里瞅,一边拼命吃。 李钦远看她这样就皱了眉,他其实早就吃得差不多了,要放在刚才,估计这会就得扔银子走了。 可现在看对面的小丫头,嘴巴塞得鼓鼓的,拼命想吃快些,又因为平日细嚼慢咽惯了,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手里的动作又放慢了很多。 可再慢。 就这么一碗馄饨,怎么着也已经见底了。 正好老张忙活好进来,他索性就放下汤勺和人说起了闲话,“忙好了?” 老张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没想到今天他会主动开口,但还是搓了搓有些发僵的手,笑着回道:“差不多了,要上工的也都出门了,这么冷的天,留在家里的也懒得出来。” “嗯。” 李钦远点点头,“我之前给张远带的书,他看得怎么样?” 说起这个,老张立马眉开眼笑了,“刚要谢你呢,你给的那些书正好适合他用,我本来还想着回头得去书斋给他买,花钱不说,还不一定能买全。” “那孩子也和我说了好几次,直说想要当面谢你,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家里吃个饭?” “再说吧。” 顾无忧刚刚把嘴里的馄饨吞下去,这会看李钦远坐在对面,好整以暇的和老张说着话,没急着走,她也就松了口气,放慢了动作。 有时间了。 她就竖着耳朵听两人说话,越听,她就越高兴,她就知道大将军是好人!即便现在的大将军孤傲、不好接触,但心肠还是跟以前一样好。 以前大将军碰到有困难的属下,就会义不容辞的帮忙,有时候还会带着他布衣施粥,京城不少人都受过他的恩惠。 她弯着眼睛吃着馄饨,即便混杂着一些葱味,也没觉得那么难受了。 等她放下勺子,老张就适时问了一句,“吃好了?” “嗯!” 顾无忧点点头,因为心里高兴,眼睛也还是亮亮的。 老张看她这幅样子就觉得她像年华里的女娃娃,喜庆又招人疼,声音不禁又放柔了许多,“要是喜欢,下次再来。” “好。” 顾无忧还想说话。 李钦远那边就开口了,“张叔,我先走了。”他把钱放在桌子上,就起身往外走。 顾无忧连忙也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拿出了一颗金豆豆,她平时出门都带着人,自己的荷包里不是放银票就是放一些打赏人的金豆子,她也不知道要多少钱,随便拿了两、三颗就要往桌子上放。 老张一看忙道:“哎呀,我的小祖宗,就这么一碗馄饨,哪用得着这么多钱?”又道:“再说小李公子已经帮你给了,快去吧,别耽误了上课。” 啊? 大将军帮她给钱了吗?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老张,总觉得这话不大可信,又看了眼老张坚持的样子,只能退一步,打算明天出门的时候多带点碎银子,到那个时候再补上吧。 “谢谢张叔。” 她跟着李钦远的称呼喊了人一声,眼见大将军都快要走出门了,也顾不得别的,连忙追着人跑了出去。 原本以为这次李钦远会像之前似的走得飞快,没想到走出门就看到李钦远正和站在路边的几个摊贩说着话,大概都是认识的。 见她出来,倒是动身了,头也没回,只是脚步不疾不徐。 顾无忧不知道李钦远是特意将就她,还是觉得累了,不想走那么快,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高兴,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嘴角也翘得高高的。 等走到一家冰糖葫芦的小贩前,她突然就停下了脚步。 虽然刚才把葱都挑干净了,但嘴巴里的味道还在,这会看到诱人的糖葫芦就有些迈不开腿了。 “小姑娘,要来一串吗?”卖冰糖葫芦的摊贩笑问道。 顾无忧点点头,她又打开自己的荷包,想了想,从里面掏出了一颗金豆子,犹豫道:“这个够吗?” “额......”摊贩一愣,刚要回答,桌子上就多了几个铜板。 这声音十分脆响,不仅摊贩看了过去,顾无忧也跟吓了一跳似的回头看,李钦远就站在她身后,带着些不耐烦的态度,没看她,盯着路,“拿上你的冰糖葫芦,走。” 摊贩忙挑了一串递给她。 顾无忧接过冰糖葫芦却没立刻就走,反而拉住李钦远的袖子,轻轻扯了扯,等他凶巴巴的看过来,弯着眼笑,“我还想要一串,好不好?” 人就是这样。 别人对你好一些,就忍不住顺着梯子往上爬。 顾无忧现在算是相信,刚才李钦远是真的给他付钱了,她心里高兴,脸上的笑也藏不住,这会对人就不由更加生了几分亲近。 她以前出门没带钱,要大将军给她买东西,就是这样冲人撒娇的。 现在虽然变了身份。 但这股子熟稔的操作却是怎么也忘不掉。 李钦远看她这样却神色微怔,小姑娘离他很近,他都能够感受到她说话时吐出来的热气,她一点都不怵他,仰着头,牵着他的袖子,弯着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也不像第二次见面,倒像是跟他相处了好几年。 他既为自己生出的想法觉得荒诞,又被这样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亲昵感到无措。 他抿着唇,想冷着脸吓吓她,让她规矩些,别总是动手动脚,但显然,这个法子并不适用于眼前这个小丫头。 他眼前这个小丫头,仿佛天生就不知道害怕怎么写。 还是—— 他现在温和太久了,别人都不知道怕他了? 李钦远皱着眉,猜测着事情的可能性,小姑娘却像是等着急了,又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见他看过去,就一点都不害臊的继续冲他撒娇,“好不好嘛?” 李钦远看着她,既没说话,也没说不好,只是抿着唇,铁青着一张脸,半响又掏出几个铜板放到了桌子上。 顾无忧高兴了,立刻眉开眼笑的松开他的袖子,转过身接过另一串冰糖葫芦。 李钦远看到被人毫不犹豫放下的那片衣角,松气之余又觉得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往胡同口走。 可没走几步,袖子又被人拉住了。 “你又想买什么?”李钦远转过身,声音沉沉的,都快被人惹出火了。 顾无忧却还是不怕他,眨眨眼,笑盈盈地望着他,在他并不友善的注视下,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他,“给你呀。” “我们一人一串,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