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我,我真的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 第1章 01 李方圆是一名冷酷无情的杀手,入行两年,无单位无稳定收入,业务水平中等偏下,只能靠打零工来养活一家人。 本来生活倒也能过得去,但今儿个吃晚饭的时候,她弟弟扭扭捏捏地告知她,私塾的下半年学费得交了。 她盯着面前那碗几乎能当镜子照的米汤,不由得翻个白眼,一脸地不耐烦,交交交,下次回来就把学费给你! 李上善听了更加忸怩不安,慌忙低头嘬着碗边,再也不敢吱一点儿声。其实他还想说,他毛笔的毛掉得差不多了,宣纸也快用完了…… 李方圆眯起眼睛,暗暗瞅着自家弟弟那怯懦的样子,心底涌起一阵叹息。都十三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娘们似的。 她摇摇头啧啧嘴,端起饭碗,想着快点喝完趁着天黑好去要账。 在她咕噜一大口即将往下咽的时候,一声粗旷的大吼穿过院子,直奔她的耳膜。“李方圆!赔钱!快点!” 屋漏偏逢连夜雨,用钱当口正缺钱。 李方圆捏紧碗边,尽量使自己平和地咽下那口混着几粒米的清水,进而缓缓放下碗,假装很淡定地看向门口。果不其然,附近养猪大户王家的大块头管家拎着妹妹李若水的后衣领,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院子,肉墙瞬间堵住了屋门。 “你就不能管管你这皮猴子妹妹吗!你晓不晓得她又做了啥子!啊?!你瞅瞅,来,你瞅瞅,你看咱少爷被她烧的!” 控诉间,管家的另一只大手快速从屁股后面拽进来一个小黑球。黑球儿露出一口白牙,笑得还挺灿烂,“方圆姐姐好!上善哥哥好!” 一脸稚气的李若水也跟着笑,“姐姐,你看他没事,他没有那么不禁烧啦!” 管家脸都气成了猪肝色,“李若水你给我闭嘴!少爷千金之躯!要是让老爷知道,把你扒层皮下去都算轻的!” 这个李方圆是知道的。王老爷身为附近好些个镇子的猪肉唯一供应商兼连锁猪肉铺老板,腰缠万贯,眼睛长在脑袋上,对下人从来没有好声气,苛刻得不得了。而对于他这唯一的儿子王俅俅,他又溺爱得不得了,有求必应,谁动他儿子,他就召唤数百名屠夫砍谁! 想到这里,李方圆用力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迅速起身至管家身前,提起李若水,毫不犹豫地对准她的小屁墩飞脚一踹,将她踹到墙根趴着。 李若水还没哀嚎,小黑球儿倒先嗷地一声扑过去,压在她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方圆姐姐别打了!若若她知错了!” 管家看李方圆又来这招,只得无奈道,“赔身一模一样的衣服就完事了,我会瞒着老爷的。” 李方圆立马低头哈腰,“好嘞!谢谢叔!您先帮我把银子垫上,过段时间我就还您!” 管家不情不愿地应下,扛起哭得正欢的小黑球往门外走。李方圆赔着笑,一直送他们出了院子。 已是黄昏,夜将临。 李方圆扶着笆篱小门抬头看了会天,又瞧了瞧正在院外干草地上撒尿的名叫汗血宝马的劣马。踟蹰了片刻后,她牵马离家,赶去十里铺外的黑市。 黑市极其隐蔽。隐蔽到除了一路的“向左”“向右”“直走”灯笼牌,根据地上方还挂有长八尺宽七尺、写有“黑市分市”字样的沉香木大招牌。 李方圆按照详细的指示,驾轻就熟地来到树林茂密,杂草丛生的十里铺郊外,黑市分市则慢慢在林子最深处显现。倘若没有那块牌匾,任何人见了都只会认为面前这破屋是一个寒酸的破酒馆。 她在破屋旁边的破马厩前勒住马,幸运地发现厩里还有两匹马。她开心地哼着歌,将汗血宝马牵进去扣好缰绳,进而从那两匹马的槽里各偷一把干草塞进自个儿的马槽里。动作异常熟练。 李方圆拍掉手上的草灰,快步直奔大破屋子。掀开门帘进去,中间两排高脚灯笼,刺得她眼睛一痛。她抬手遮挡了下光亮,脚一点都没闲着,径自往里去。路过贴满悬赏单子的墙壁,无视两三个正在挑选单子的同行的戒备目光,她来到位于东南墙角的柜台前。 一伙计正趴在那儿打盹。 李方圆轻拍了下柜台,简洁易懂地表达了来意,老兄,我,给钱! 伙计腾地一下坐起身,看清来者是李方圆以后,极其散漫地打了个哈欠。“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他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左右,长着一张很容易泯然于众人的寻常脸,但一双下垂死鱼眼给他增添了点特色,妥妥一副常年睡眠不足、无精打采的样子。他是这黑市分市的接头人,人们都叫他老三。 “我着急用银子啊!你可别说人头还没送过去?”一想到这儿,李方圆急了。“真的假的!合着我白跑一趟?” “你别激动嘛。”老三从抽屉里掏出一小包碎银,“悬赏人刚差人送过来,还热乎着呢!” 李方圆这才放下心,摸过柜台另一端放着的小称,想瞧瞧这包碎银足不足量。 老三对她这小家子气做法习以为常。他笑眯眯地撑着脑袋,照例与她拉起家常来。“你弟弟要交学费了?” 李方圆一边试着小称砣,一边点点头,“死丫头还又闯祸了,得赔好多钱呢。” “你妹妹现在应该十岁了吧,可以送去大户人家做丫鬟嘛。有工钱拿,有人替你管教,还包吃住。” 杆平衡了。 “做下人多受气啊。”李方圆盯着杆上的刻度线,十两多一丢丢,挺足量的。“我让她跟韩夫子的夫人学女红去了,将来有门手艺,嫁个好人家。” “你这半年一单子,还是个廉价单子,你能负担得起吗?”老三长叹一声,“你弟弟明年就该去县试了,接下来还有院试乡试殿试什么的,都得好好打点才行。” 李方圆无奈耸肩,“这我也知道,可这行实在不好干啊。我追杀这个人的时候,”说着她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光查探他行踪就花了我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的吃饭住宿消息打点等等花了我好多钱,真的是亏死了!” 老三听了,嘎嘎嘎直笑。 李方圆将银子揣进怀里,很认真地盯着他的死鱼眼道:“有没有人说你笑起来像只鸭子?”不等回答,她转身欲走。 老三止住笑声,迅速站起按住她肩膀,倾身附到她耳边,低声问:“想不想大赚一笔?” 李方圆皱眉不解,“干嘛?” “寅时方向。” 李方圆顺着方向瞧过去,见一个矮小敦壮的男人正在墙前看悬赏单。 老三继续道:“那个跛脚男人,价值一百两。” 李方圆心里咯噔一下。“一百……两?” “是心动吗?”老三又嘎嘎嘎笑起来,退身回去坐下。 李方圆咽了咽口水,“是心动……”倏然,她觉得不对,调转身子过来,瞅着老三,“他个被悬赏的,居然跑这里来?” “这有什么稀奇?他因为杀了太多人,惹上仇家,反过来被悬赏了,就这么简单。” 老三眨眨死鱼眼,“我说,我给你提供这么重要的线索,没有收你钱,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你今天运气爆棚了好嘛。” 李方圆轻咳一声,“那也就是说,我以后也会被人悬赏?” 老三鄙夷,“你就拉倒吧,一年拿两次十两的人头,那种廉价小角色谁会替他报仇啊。” 李方圆悬着的心刚准备放下来,谁料老三话锋一转,“不过也不一定啦,谁敢保证哪个大佬没个穷亲戚呢。” 李方圆呵呵一笑,预备抬脚走人,可再一次被老三拉回来。 “你不心动?” 李方圆又呵呵一笑,“单子太大,与我实力不相匹配。”话毕,翻个白眼彻底走人。 她大步流星地出了破屋,去马厩里牵马。可谁能想到,棚子里空荡荡的!一匹马都没有了!她的汗血宝马!她的宝贝汗血宝马!她的走十步就要歇一步的汗血宝马!居然被偷了! 李方圆欲哭无泪,呆在原地半晌。 一个声音飞快地在她的脑颅里打转。 ——那个跛脚男人,价值一百两。 ——是心动吗? ——价值一百两,是心动吗? …… 靠! 是心动啊,糟糕银子躲不掉! 第2章 02 李方圆是一名冷酷无情的杀手,入行两年,无单位无稳定收入,业务水平中等偏下,只能靠打零工来养活一家人。 她越发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 李上善要读书走官途,打点的钱少不了,他还要娶媳妇,这老婆本也少不了。李若水学做女红虽不要什么银子,可她以后嫁人没嫁妆是要被欺负的,所以嫁妆必须得备得厚厚的。 照她这么打工,赚的钱起码要有一半花在她的杀人准备上。 算来算去,呸,真不划算。 事实证明,还是得进组织单位啊,最好是有编制的那种。可惜杀手职业为朝廷所不容,编制是不能想了,只要是规模大点的单位就可。 再看当今势力最大的杀手组织,便是那黑市本市,直接对接悬赏人,掌握一手资源,海量单子任意杀。可她这追踪杀人的手艺不算上等,只怕进去没那么容易。 至于其他组织,她就不太清楚了。但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杀手组织都在哪儿招工?招聘启事在哪看? 李方圆思来想去,头秃不已,最终决定还是先起床去镇上办正事吧。 因昨晚在黑市分市那里丢了马,害得她走到天亮才到家,腿脚酸痛,因而这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她起来简单梳洗了一下,顶着大太阳往镇上去。 东市五两买宝马送骑具,西市米面油盐安排上,南市新款布匹来十摞,北市剩余银两兑铜钱。 新的汗血宝马被这一批批货物压得四只蹄子直打颤。 李方圆还是蛮心疼的,便好心地为它分担了一包盐。宝马鼻子哼哧哼哧喘粗气,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 下午,李方圆牵着马回到家,把一袋子铜钱与米面油盐搬下来,然后带着布匹,挨家挨户送。 李家村的女人们人人有份。 这两年来,她每次回家,不管有钱没钱,同村街坊的礼物是少不了的。毕竟当年要不是这些亲戚邻居的帮衬,他们这三个小孩早就嗝屁了。现在呢,她常年在外,弟妹在家虽吃穿差,但也够用,这里面多少也有同村人的救济。 这份恩情,是断不可忘却的。 事情办完,李方圆骑上马,欲往十里铺外找老三。 途经私塾,正值孩童下学,她怕惊着孩子,便立刻勒马,正好停驻在大门前,又正好看见李上善抱着书走出学堂,进了一边的偏屋里,不一会儿就牵着妹妹李若水的手出来了。 李上善侧低着头,一脸温柔,唇角带笑,似乎在跟李若水说些什么。李若水则抓耳挠腮,东张西望的,活脱脱一个小猴子。 李方圆第一次觉得,她的弟弟有了做哥哥的样子。 在她恍惚之时,李若水忽然抬头看向门口,与她四目相对。李上善顺着妹妹的目光看过去,也发现了她,缓缓顿住了脚步。 谁也没有开口。 李方圆不得不承认,这两年的聚少离多使得她与弟弟妹妹之间已经有了隔阂。 每一次回家,与李上善的谈话仅仅限于哪里又要用钱了,与李若水的交流则更简单,一脚踹过算完。 李方圆叹了口气,扬鞭欲走。 李若水望见她的动作,表情瞬间变得别扭又僵硬,这副神态与那小小的稚嫩脸蛋真是不相称。 李上善则立刻松开李若水,小步跑到马前,仰面望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扒开举高了,“我这还有两个窝窝头,姐姐拿去路上吃吧。” 李方圆看了一眼躺在弟弟手心里的两个窝窝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一天没吃饭了。耐不住饥肠辘辘,她接下了弟弟的好意,顺便叮嘱了一番。 “生活费放你屋了,平常吃穿用都买好点儿的,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大婶二婶大爷,不要不好意思开口,他们肯定会帮你的,还有啊,好好管教若水,别让她到处惹祸了,但也别让别人给欺负了。” 李上善乖乖点头应下。 李方圆瞥见不远处的李若水早已背过了身去,以为是昨儿个那一脚过重,小妮子记恨上了。她倒也没放在心上,反正半年过后,李若水照样趁她在家的时候四处惹祸,她都习惯了。 轻叹一声后,她拍拍脑壳,扬鞭策马离去。 殊不知,下一刻李若水就追出来,站在路边一直瞧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 来到黑市分市。 老三对李方圆最近的频繁造访颇感意外,“你怎么又来了,那一百两我不是已经预支给你了吗?” “我很焦虑。”李方圆手捧窝窝头,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上演铁窗泪。 老三双肘撑在柜台上,上身前倾,抬首盯着她的窝窝头,一脸认真地道:“馊了?” 李方圆没心思接他的话,只顾着啃窝窝头,愁容不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老三看破她的心思,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皱不啦叽的纸,推到她面前。 李方圆将剩下的半个窝窝头塞进嘴里,凑过去瞅了瞅,“什么令,什么大,呜……什么什么什么大……” 老三听不下去了,“我了个大草,你丫不识字啊!” 李方圆急急咽下嘴里的东西,辩解道:“我本来是识字的,可这上面的字丑得让我不认识!” 老三瞬间脸黑,但又马上恢复正常。“我读给你听。”他清咳一声,抓起纸堵在自个儿眼前, “招募令,因承接的悬赏单量过大,组织需扩大发展,现招职业杀手若干名,多劳多得,组织无抽成,提供消息网,食宿报销,半年一结,绝不拖欠。” 李方圆瞪大了狗眼,激动得直拍桌子,“快……快快!告诉我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今夜子时,十里亭。” 现在距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十里亭离得并不远,时间正正好好。 李方圆兴奋得无以言表,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奔出去。 老三看着她欢脱离去的样子,身子不禁慢慢后仰,松开手,纸掉落,盖住他的脸,嘎嘎嘎的笑声突兀地从皱纸里窜出来。 却又突兀地止住了。 他停滞了片刻后,骤然扯掉脸上的招募令,飞速翻身起来,将脸怼到突然折身回来的李方圆面前。“你怎么回来了?” 李方圆同样凑脸上去,眯着眼睛发问,“我想不通,为什么我刚想进个组织就来个招募令?为什么时间地点那么凑巧?为什么你笑得那么开心?” 老三面上不见一丝波动,严肃答道:“看到你如此幸运,我替你开心。” 李方圆细品过后,觉得甚是有道理,于是又快乐地奔出去了。 * 十里亭位于十里镇北边三里外的湖心,无桥无路,与湖边是完全隔断的。 子时。 苍茫月色,照得大地与湖水一片通明。李方圆坐在马背上,拂过碍事的垂柳,隔着半个湖,瞄见亭子里依稀有三个人影。可就在下一刻,一个闪着寒光的利器物件儿就直直冲她过来了。 李方圆汗毛直竖,惊慌之下跌落马背,恰巧避过了暗器。可刚买的汗血宝马因此受惊,前蹄抬起,仰天嘶鸣,然后嘚嘚嘚地跑了。 还不待她从地上爬起来去追马,一大片阴影便盖在了她的脑袋瓜上,且脖间附带着架了一把刀。 是那三个人。 杀气弥漫,浓厚且肆意。特别是拿刀的那位。 瞧瞧这氛围,李方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压根就不是应聘现场,这是他妈的送死现场!混蛋老三!居然阴她! 两天丢了两次马,这回命也要丢了。 李方圆真的是欲哭无泪了。 虽说从气息就能感知到,面前这三人实力强大得可怕,但她还是决定搏一搏,万一驴车变马车呢。 于是乎,她直挺挺地趴好,将脸埋在地里,双手举起合十发大招。 “各位好汉,我只是路过,放过我吧,我什么也没看到,我也不认识你们!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能死啊,求求你们饶了我的小命吧!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各位的大恩大德!” 话音刚落,用刀的那人浑身内力一震,连带着刀刃震了一震,浅浅地划破了李方圆的脖子。与内力气流一同而来的,还有漫天的点点黑虫尸体。 李方圆感觉到脖间热血直流,感知到自己的小宝贝们在惨叫,心下也知,这回真的死定了。 在她闭眼等死时,一个女人的惊恐尖叫声哄地炸了开来。“啊啊啊!这黑乎乎的不会是虫子吧?落了我一身,好恶心啊!” “不是吧,你才发现?”另一个声音响起,嘲讽意十足,“今儿要不是少主在这儿,你小命早丢了。” 女人“切”了一声,不再言语。 接着,李方圆听见了收刀入鞘的声儿。 先前的那个男声又道:“小姑娘,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嗯??? 李方圆一脑门子问号。她试探着抬头,只见一个长相十分俊俏的年轻男人蹲在她面前,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里盛着月光,嘴角带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她不禁在心底感叹,这世上竟真有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真是大开眼界。 俊俏男人见她不说话,不由得掩嘴轻笑一声:“你,是不是被小爷的美貌给震到了?” 一旁的女人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一巴掌打歪了俊俏男人的头,“适可而止行吗?”女人个头不高,气势不小,一袭淡色罗纱裙衬得她身形纤细曼妙。 李方圆呵呵尬笑了几声,觉得还是回归正题比较好,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呃,其实我来这里,是想应聘来着,可……可……”说话间,她偷瞄了一眼刚刚那个擎刀砍她的人。 那人一身黑衣,立于垂柳下,身姿挺拔高瘦,背后负长刀,头戴斗笠,笠边压得很低,看不清面貌。 俊俏男人揉了揉生疼的脑袋,笑嘻嘻地回:“其实呢,刚刚我们是想看看你实力啦,姑且算是考验,恭喜过关。”边说边起身,顺带着伸手拽起了李方圆。 李方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想到可以归入大组织拿高工钱,她还是很开心的。“我叫李方圆,不知各位同僚怎么称呼?”她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草灰,按在了脖子伤口上。 俊俏男人被她的伤口处理方式骇到了,“呃,我是路有念,这个凶巴巴的女人名叫秦凤妞……”话还没讲完,他的脑壳就又被打歪了。 “不许叫我秦凤妞!” 李方圆瞧着眼前的暴力现场,只能再次呵呵尬笑,进而目光转移到那个一直沉默的黑衣男人身上,“那你呢?” 路有念扶正脑壳,抢先回答:“他叫方问水,但你不能直呼他名字,你得叫他少主,因为他是我们头头。” 李方圆倒吸一口凉气,这大组织的头子居然亲自来面试她一个小喽啰,实在是太令人感动了。趁着发工钱的大佬在这儿,她得赶紧把最要紧的问题给搞搞清楚。 于是,她极其认真又极其紧张地询问道,“那个,少主头头,我可不可以问一下,考验把我的汗血宝马考丢了,这个……贵组织等价赔吗?” 第3章 03 李方圆是一名冷酷无情的杀手,入行两年籍籍无名,好在终于找到门路,如愿考进了报销食宿路费的大组织。 本以为在组织的带领下,自己会走上迅速割人头,大把赚银子的人生巅峰。可她就他妈的想不明白了,为什么现在她会沦落到这般田地?跟乞丐一起在街边享受日光浴? 蹲在墙角的李方圆,耐不住一声长叹,而后又瞅见旁边乞丐大叔跟前的破碗里有七个铜钱,至于自己…… 她摸出身上最后一个铜板,心痛得无法呼吸。想到这几天的悲惨遭遇,她更加心痛,几乎要抽抽过去。 七天前的那个夜晚,她刚提出索赔问题,少主头头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三日后,永榕笑春风,散!” 然后!那二男一女就运起轻功,往三个不同的方向去了!只留她一人在风中凌乱! 再然后!她就被一帮迅疾而来的黑衣人给团团包围了! 这还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这十个人头,没有任何报酬。 最惨的是,她徒步走回十里镇,拿出为剩不多的银子雇车夫去永榕城,两天后车夫将她送到了永隆镇。 最惨的是,她现在饥肠辘辘,身上却只有一个铜板。 李方圆真想在自己脸上写一个大写的惨字。 就在她盯着那枚铜钱陷入巨大悲痛之时,一阵哗哗作响声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她定睛一看,见乞丐大叔在她面前颠着碗,浑浊的眼睛紧紧巴着她手里的铜板,口齿不清地道:“谢……谢姑娘…… 李方圆立刻将铜板藏到身后去,气急道:“靠!你比我有钱好不好!我没觊觎你的七个,你倒反过来馋我一个!就没见过你这么过分的乞丐!” 乞丐大叔听了以后,居然哼哧了一声,“原来是同行啊。哼,要饭去别处要去,别跟老子抢生意!”口齿无比伶俐。 李方圆瞬间就炸了,蹭地一下站起来,指着他正要开骂,余光却瞥见胡同口的四五个乞丐甩着棍,正往这边看,瞧那架势似乎还要过来。 想到这世上还有丐帮这么一个存在,她努力地将脏话咽了回去,然后赔笑道:“好嘞大哥,我马上走!”说着就一溜烟儿地跑了。 * 虽已黄昏,可长街上仍然人流涌动,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李方圆带着饿瘪了的肚子,走到卖包子馒头的摊位前,用最后的铜板换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馒头。 之后,她走至巷口,挑了个墙角根儿蹲着,一边啃馒头一边思考出路。 为了追赶组织的步伐,她现已身无分文。组织那里早已过了期限,想来自个儿应该是被组织抛弃了。那她当前只能想办法赚一笔路费,回老三那儿接单子,继续以前的生活。 那么问题了,路费怎么赚?是杀人抢钱,还是酒楼打杂。 前者强盗行为,太不光彩。后者又来钱太慢。 李方圆不免长叹一声。愁啊。 她张大了嘴巴,准备将剩下的馒头一气塞进嘴巴,却突然察觉到从身后侧投下一片阴凉黑影。她谨慎侧过身,看见面前站着一个身后背长刀、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其面容逆光,仍旧看不清长相。 这熟悉的装扮,那苦痛的回忆,一股脑全涌上李方圆的心头,致使她竟一时间不知该作出什么反应。 “你在这儿做什么?”方问水的声音润寒而又低沉,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李方圆下意识地转回去瞧了瞧手里的小半个馒头,“大概,是在吃馒头吧……” 她的话一出来,墙头上传来一阵笑声。 李方圆扭脸一望,见路有念身穿绀青劲服,站在巷墙上,手执一把扇子,挑着眉对她道:“少主说在永榕会合,你怎么跑彭城来了?怎么,这儿的馒头比永榕的香?” □□裸的嘲笑,简直不能忍。 可李方圆还是忍了,默默地继续啃馒头。 路有念见她不理自己,就立刻换了另一副口吻,“哎呀,我们又没有怪你。你还小嘛,被不认路的车夫哄骗了也实属正常。”说着,翻身跃下至她身边,用扇子柄敲了下她的脑袋。“你说是不是啊,小圆圆?” 李方圆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她所有行踪轨迹暴露得这么彻底吗!看来老三没有骗她,这个组织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见李方圆还是只顾着啃馒头,路有念啧啧嘴,扇柄戳着她的后衣领,一把给她提了起来,“好好的漂亮小姑娘,怎么就混成了这副乞丐样,小爷我看了真是太心疼了,走走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吃饭钱……” 李方圆小心地瞄了一眼沉默的头头方问水。 因日影渐移,那张脸少了光逆的遮掩,于是她清晰地看见低低的笠檐下,一双眉目甚为清俊,面容矜冷得可怕。年岁看着与路有念相差无几,皆是二十上下。 路有念耸肩,理所当然道:“肯定是小爷请,少主结账嘛。” “那我的马……”李方圆忍不住旧话重提。 路有念见她还心心念念着那匹蠢马,不免摇摇头叹口气,把话摊开来讲,“小圆圆,你要知道,你现在跟我们是一伙儿的了,什么钱啊钱的,都不算事儿。少主他有的是银子,只要你一直给少主办事,你以后想要什么买什么,就连想找什么样的夫婿,想生什么样的孩子他都能给你包圆了。” 方问水被路有念的胡说八道逼得终于再次开金口,“你真的太聒噪了。” 路有念旋即闭嘴。 之后,方问水看向李方圆,眉头微皱,“他刚刚说的话,前半部分可以当真。” 李方圆活脱脱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这一本正经的解释是怎么回事?这壕气冲天的气势是怎么回事? 但说真的,听到少主头子此般发言,她心里简直爽爆了。 这个大组织太壕了!死鱼老三诚不欺我! 在李方圆暗暗傻乐时,路有念拍了下她的肩膀,向方问水提议:“少主,天儿不早了,她这些天从十里镇到永隆镇,又徒步来了这儿,定是累够呛,要不今晚就在这儿歇下吧。” 方问水抬眼瞧了下略洒余晖的夏空,点了点头。 一瞧少主点了头,路有念就跟打了鸡血一般,拉起李方圆上街心,钻进这彭城里最昂贵的客栈,水云间。 * 当天夜里,李方圆在三两一晚的床上失眠了。 她抱着圆鼓鼓的肚子,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不禁开始埋怨自己,方才真不该饿鬼投胎似的死命吃那么多的,害得她肚子撑得要命。 反正横竖睡不着,她索性下了床,在房间里随意走动,以助消食好安眠。 走了两圈后,她放置在门外的黑虫们忽然变得躁动不安。她神情一紧,赶紧猫下腰,观察门窗外的动静。果不其然,很快,窗前闪过好些个黑影,其中一个还在她的门前停住了。 李方圆耽耽地注视着门外那道黑影的一举一动。 此时,门外那人把一个管儿戳进了纸窗,然后往里吹白烟迷药。 李方圆见此赶紧屏住呼吸,然后悄悄地下床,先是滚进了床底,而后又觉得不妥,从床底爬到了靠近窗户的屏风后面。 幸好少主头头是个土豪,要了这上等客栈中的上等房,床屏桌凳一应全,不然她连躲的地儿都没有。 她刚躲好,那扇门就被推开了,一个黑衣蒙面男人鬼鬼祟祟地到了床前,举起手里那亮晃晃的刀就狠狠地往被子上插。 那人发觉插了个空后,连忙跪地掀起床褥,往床底看去。李方圆不由得庆幸起来,还好她聪明,早就料到床底不安全。 李方圆以为这人找不着她就会自动离开,可是她错了。这人锲而不舍地又跑到床后面去看,接着就把目光定在了屏风后面。 她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由皱了皱眉,在内心数道:一,二,三! 数完的那一刻,轰然倒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尤显清晰。 李方圆慢悠悠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借着斜窗入户的月色瞧了瞧躺在地上的那个被密密麻麻的五毒虫噬咬着的尸体。 毒虫们一拥而上,可怜的人儿连哀嚎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她不禁感慨起人的渺小,人命的卑贱。 这时外面传来紧急的脚步声,“房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粗旷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埋伏在这儿的师兄们也没有出现,不是说好他们先动手,我们再过来补刀的吗?” “别吵了,阿广呢?”又一人道。 紧接着三个黑衣人就闪现在李方圆的门前,速度快得她都来不及藏到屏风后面。于是乎,四人一尸体就这样直直对上了。 三人在看见阿广的尸首上布满黑虫后,大吃一惊,立马齐齐退后,“小心,是毒虫!” 李方圆被那惊人的整齐度搞得有一点懵。 中间的那人冷哼一声,“原来你就是那日杀我们师兄弟的凶手。” 听完这话,李方圆就明白了。合着眼前这几人,跟上次包围她的那帮黑衣人是一伙儿的。 另两个人见阿广尸体几乎被毒虫们噬咬殆尽,内心涌起一阵恶心与恐惧。又想起刚刚在那两个房间里扑了个空,恐惧感变得更加强烈。 于是,他们扯住中间那人,“我们撤!她可能是五毒虫的宿主!” “那就更不能走了!这种罪恶存在,必须就地抹杀!”此人斗志昂扬,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而且,只要、只要杀了她,我就能在江卓派中……不!在武林中扬名立万!”说着他就猛地抽刀冲着李方圆飞了过去。 李方圆一惊,直直往后退,顺带着将屏风打翻。与此同时,除了在尸首上攀附的虫群以外,又有万千毒虫顺着窗户、木栏爬进房间里,一齐攻上这个妄图一战成名的黑衣人。 他两个同伙始料未及,率先成了毒虫的食物。 而他的反应力要出色得多,见毒虫们发起了进攻,便立马擎刀旋身,以激起的气流逼退了企图靠近他的虫子们。 李方圆此刻已经退到了窗户旁,后背抵着坚硬的窗框。她心里很清楚,她只擅长偷袭暗杀,一旦跟有点实力的人面对面厮杀,她十之八九会死。上回与方问水的对战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她微微叹口气,见这人又要杀过来,便一边调动毒虫困住他,一边快速推开窗户,胳膊撑着爬上窗框,两眼一闭就跳了下去。 双脚腾空以后她才意识到这是二楼。 随着脚腕骨骼间传来“咔嚓”一声,她整个人重重地摔到地上。 那人立刻跑到窗户前,往下看到李方圆趴在地上,竟有些错愕,似是没料到五毒虫的宿主居然不会轻功。错愕之余,让五毒虫钻了空子。 千千万万的毒虫铺天盖地袭来,争先恐后地爬满他的身体,开始噬咬吸血。毒液迅速进入他的血肉里,令他早早咽气,不用忍受被咬的痛苦。 失去气息的身体倒在窗框上,进而一头栽下了楼。 趴在下面的李方圆正准备爬起来,却 “呱唧”一下被砸得晕了过去。她真的万万没想到,尸体特么的还会攻击人! 第4章 04 李方圆是一名冷酷无情的杀手,入行两年籍籍无名,好在终于找到门路,如愿考进了报销食宿路费的土豪大组织。 在过去的两年里,她杀了五个人,撇去成本损耗赚了一百一十两,未曾被猎物们伤到分毫。 今天是她加入组织的第七天。 在这七天里,她杀了十四个人,撇去成本损耗赔了九两三钱,且摔断了腿,砸掉了魂。 尽管她现在还在水云间的后院里昏厥着,可不知怎么的,一滴泪从她的左眼里流下来,滑过鼻间,掉落在草地上。 夏夜的风微凉,吹拂着李方圆的脸,四周草丛里的蛐蛐叫得甚欢,丝毫不受这残忍血腥味的影响。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也没有多久。她在重压之下,恍恍惚惚恢复了些意识,迷糊中好似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以及路有念那既好听又聒噪的声音。 “少主,她不会是死了吧?这也太不省心了,一会儿不见就跑错路,一会儿不见又被压死了,五毒虫怎么会选这么蠢萌的丫头当宿主?” 李方圆受到了冒犯,瞬间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路有念蹲在她面前,伸手准备试探她的气息。她忍不住冷冷出声道:“我还没死。” 李方圆的突然诈尸,差点把路有念吓得背过气去。“我靠靠靠!”他惊慌之下,顺势一扇子敲在了李方圆的脑袋上。 这一下力道有些大,李方圆疼得叫了一声,“你打我干什么!” 与之同时,她嗅到路有念身上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且那柄扇子的端首染了一层黑红色,必是鲜血无疑。 路有念倒理直气壮的,“谁让你吓小爷的!”说着又在她的脑袋瓜上补了一扇子。 “你!你别太过分!”李方圆生气了,手肘撑地挣扎着想起来,可压在她身上的尸体实在太重了。她压根就动弹不得半分。 这时候,一股强劲的气流猛地冲击而来,打飞了那具包裹着无数五毒虫的残躯。 方问水收掌站定,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秦薇传信说,共有二十人,如今现身了十九个,还有一个,”他断了断,继续道:“怕是来刺探消息的。” 路有念捡了块小石子,笑言:“那肯定不能让他活着回去啦。”言语刚落,随着他的手起手落,石子直直飞向了远处的屋顶,打得一团黑影动了动,往南边逃去。霎时,他疾速凌空跃起,追了上去。 这一连串事情发生得过于.迅速与突然,李方圆有些懵。 “你打算趴到什么时候?” 冰冷的语气让李方圆回了神。她努力地翻身坐起,轻轻蹭了蹭疼得要死的双腿,继而想爬起来,可怎么也使不上劲,反倒痛感愈演愈烈。钻心的疼令她倒吸凉气,脑门直冒汗。 尝试了几次,皆以失败告终。 于是,她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抬首盯着方问水,不发一言。 方问水不明所以地与她对望。 过了一会儿,他实在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便抬手压低了斗笠,避开与她的眼神接触。“你看我做什么。” 李方圆一脸问号。这还用说吗,这不是很明显吗? 但看方问水的样子,貌似真的不理解她的意思。没办法,她只能直白地开口:“少主,我腿断了,起不来了。” 方问水这才明白。他走近,半跪在她身边,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放在她的膝盖上,运用内力为她查看了下骨位,询问:“怎么搞的?” “摔的,”李方圆指指二楼的窗户,“从那里。” 刹那间,方问水那正在查探骨位的手僵住了。 李方圆也晓得,一个不会武功的职业杀手是一个蛮稀奇的存在,可方问水的这个反应令她惴惴不安。少主头子不会是后悔让她进组织了吧? 遽然间,方问水飞速捉住李方圆手腕,探了探她的脉搏,发现其中真的没有任何内力流窜。之后,他的手又迅速移至李方圆的两只脚腕上,双手用力地在她的骨骼间拉动扯动,骨头“咔咔”作响归位。 李方圆受不住,疼得嘶嘶直吸气。 方问水抬眼看她:“没断。” 李方圆见方问水似乎并没有要逐她出去的意思,悬着的心终于放了回去。之后,她看看腿,又抓抓后脑勺,为难道:“我……还是起不来啊。” “我知道。” “那怎么办呢?” 方问水沉吟片刻,然后摇摇头:“不知道。” 李方圆呵呵尬笑了几声,试探提议:“或许……少主您可以屈尊背我一下下?” 方问水听了,缓缓蹙起眉头。 李方圆见他这副神情,心下也知自己说错话了。一个小员工,居然要领导背,这是绝对的大不敬! 在她恨不得掌自己嘴的时候,却看到方问水居然点了头。“可以。不过,我背了你,那我的刀放哪儿?” “呃……”这个问题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她目光越过方问水的肩,看向那把黑刀的凌厉刀柄,正准备再作出提议,可方问水没给她机会。 “算了,太麻烦了。” 言罢,他一手拂过李方圆的背,置于肩胛骨处,另一手托着她的腿弯,将她抱起。紧接着,他起身一跃,足尖在墙头上借力一点,从层层叠叠的屋顶上飞过去。 事发突然,李方圆又是头一次离地这么远,惊吓刺激之余,着急忙慌地抬臂环紧了方问水的脖颈。 方问水轻皱眉头,低眸瞧了她一眼,但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在屋瓦上飞速行走,而后钻进一片大树林里,双足在绿叶树枝上几番轻点,周围景物快速流逝而过。 呼呼风声从李方圆耳边刮过,吹得她头疼。 闲来无事,她细细捋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捋完后,她怎么感觉这个杀手组织一直在被别人追杀呢。但,她又念及老三曾经说过的话:杀手杀了太多人,惹上仇家,反过来被悬赏了,就这么简单。 这么想,确实简单。 可不简单的是,追杀的那帮人不是一般人。 毫无疑问,那些黑衣人是江卓派的弟子。要知道,江卓派可是这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其掌门刘万平更是一等一的高手。现今江卓派三番两次派弟子来诛杀方问水他们,看这不依不挠的架势,定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虽有些忐忑,但也知道,高收益向来都是与高风险挂钩的,要想赚大钱,必须得豁出去。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困意逐渐袭来,她的眼皮子直打架。 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 李方圆迷迷糊糊一睁开眼,借着漫天月光看见路有念的俊脸怼在她面前,一副见鬼的神情。还不等她有所反应,路有念就被一旁的秦薇拽得往后退了一步。 她目光迷蒙,眨了眨眼睛,视线聚集后才注意到面前这个女人的两道弯弯柳眉几乎拧到了一起去,眼神里充满了敌意。 按道理这大晚上的,秦凤妞不应该在这儿啊。 李方圆有点懵,以为是在做梦。至于为什么会梦见秦凤妞呢,她想着,可能是这个名字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吧。 于是她闭上眼,继续睡。可当她习惯性地蹭蹭枕头时,才发现不对劲。 这个枕头怎么光光滑滑还有喉结的? 而且,为什么刚刚她可以跟站着的秦凤妞、路有念对视? 想到这儿,李方圆浑身一激灵,猛地一抬头,然后重重地撞上一个下巴。她惊叫一声,昂着头看向那个哼也不哼一声的冷面少主。 方问水死盯着她,那双矜冷好看的眼睛本来只是置身于斗笠的阴影之下,如今那层层阴霾爬进了他的瞳孔里,气压低沉得可怕。“你搞什么?” 李方圆慌了,“少主,我、我不是故意的。” 后半夜的月光有些微寒,风儿带着树林里的密密叶子稍稍作响。 路有念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率先打破了这僵局。 秦薇没好气地道:“笑什么啊笑,有什么好笑的!她是腰断了还是腿瘸了?居然让少主抱着她赶路!”说着瞪向了李方圆。 李方圆嚇一跳。这位姐姐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她,真可怕。 路有念笑得止不住,直拍秦薇的肩膀,“怎么会不好笑呢,你刚看到了吧,咱少主居然被顶了一下巴!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秦薇仍瞪着李方圆,“不好笑。” 路有念注意到秦薇的神情,便收住笑清咳一声,提醒道:“凤妞姐……” 尽管迅速飞来的一巴掌又把他的头打歪了,可他仍坚持把话说完了。“……别用这种凶巴巴的眼神看小圆圆,会吓到她的。” 秦薇不理他,径自又上前一步,逼近李方圆,一双秀目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在问你,你是腰断了还是腿瘸了?” 李方圆一脸无辜,实话实说:“我腿断了。” 秦薇的神情立马缓和了,“那就好。” 嗯?那就好? 李方圆一脸问号。 谁知方问水又插了一句:“我给她接上了。” 秦薇的漂亮脸蛋瞬间变得更加狰狞。“什么?!” 李方圆嘴角轻微抽搐了一下,十分无语。她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吗?怎么感觉这位姐姐巴不得她残废呢? 这时,路有念用扇柄将自己的头给抵正,然后一脸无奈地把秦薇往后拉,“我说姐姐,你在这儿狰狞个什么劲儿啊,又不是一接上就能走的。” 秦薇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她的脸色渐趋正常,同方问水汇报起正事来:“少主,除了那进城的二十人,其实城外还有一人接风。虽然我杀了他,但没能阻止他传信回去。所以,江卓派很有可能还会派追兵过来。” 路有念撇嘴,骂道:“切,路无妄那个混蛋,又把我们行踪给卖了。” 秦薇一听,脸拉得老长,比刚刚的样子吓人多了,“你胡说什么!” 路有念冷哼一声,“本来就是,江卓那帮无能之辈凭什么能对我们穷追不舍,你要说消息不是路无妄提供的,打死我也不信。” 方问水觉得他们有点吵,便开口制止,“好了,打住吧。”接着又继续说,“兵分三路回云穹,散。” 命令一下,秦薇与路有念只好停止争吵,分别往南北两个方向去了。 方问水也不作丝毫停留,抱着李方圆施展轻功,往西面迅疾飞去。 可此刻李方圆由于保持被抱的这个姿势太久,导致她浑身酸得难受,另外刚接上骨的脚腕也变得痛胀起来,额头不禁出现一点虚汗。 她想换个方向。于是她颤颤巍巍地戳了下方问水的肩,“少主,我不是有意给贵组织添麻烦的。” 方问水垂眸,淡淡瞥了她一眼。 她继续道:“我也不愿意让少主您劳累。” 方问水又看了她一眼,眉头发皱。 李方圆铺垫好了,硬着头皮张嘴准备说最后的关键句,却见方问水眉头忽然舒展开来,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事情。然后,他来了一句:“你是要出恭吗?” “哈?”李方圆一脸呆滞。 第5章 05 李方圆是一名冷酷无情的杀手,入行两年籍籍无名,好在终于找到门路,如愿归入了一个报销食宿路费的土豪杀手组织。 可自从加入以来,她就一直被别人追杀。于是,业务水平中等偏下的她,断了腿。 不过幸运的是,她的少主头头不仅有钱有颜,还善解人意。比如说现在,就连出恭问题都替她想到了。 此时此刻,她望着方问水,眼角抽搐着,“少主,你……怎么会觉得……” “你的表情,很像。”方问水一本正经地回答,继而轻身落地。 啥?这是在说她的表情像便秘吗? 李方圆心情略复杂地擦拭了下额头的虚汗,把话挑明了,“其实我是身子麻了,想你换个方向抱。” 说完的那一刻,她觉得林子里变得好空旷好安静,时间似乎凝固了。方问水也似石像一般,不动分毫。 诡异的沉默过后,方问水迅速松开托着她腿弯的左手,与此同时右手一推,将她掉了个向,进而脚腕一动,迅疾抱起她,继续赶路。 动作太快,她的脚都没来得及碰地就结束了。 月光洒在安静空旷的林子里,一路沉默。 李方圆身子酸疼得厉害,困意又铺天盖地地袭上来。在夏风的呼呼相伴下,她眼皮渐渐耷拉下去,头也缓缓歪在了方问水的肩上,再次眯着了。 不晓得过了多久。 遽然间,方问水于空中旋身一转。李方圆感觉到异动,立马惊醒。 方问水在一粗壮的大树树干上稳稳地停了下来,半跪将李方圆放下,令她背部靠着树身坐。 李方圆以为是追兵来了,便一边揉揉酸酸的肩膀以及后脖颈,一边暗暗放出虫子去查探周围情况。 之后,方问水抬手从后背取下黑色长刀,起身往旁边退了几步,进而侧过身将长刀一抵树干,顺势坐了下来,一腿垂下一腿弯曲,仰面望着散发淡白光辉的明月。月色下,看月的那双眼睛极为好看,只是有些凉薄。 五毒虫没有异常。方问水在看月亮。 李方圆有点发懵,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但她向来都很懂杀手的规矩,即不可多言。对上主,只可问猎物是谁,只可问报酬多少,除却这两样,其他一律不该问。 所以,尽管她已经归入了这个组织,对许多事情都不了解,也听不太懂路有念他们的对话,但她从来不问。 现在也是一样。 于是,李方圆背靠树身,与方问水一道看起月亮来。 今儿是月圆之夜。如玉盘一般的月儿高悬着,墨绿色的层层树叶在风的相伴下翩跹低吟着。这份月光剔透,朴素。令人心旷神怡。 李方圆很喜欢看月亮。以前,爹娘还在世的时候,中秋可是个大日子,他们一家五口总要聚在一起,在院子里吃月饼赏月,听娘讲那嫦娥奔月的故事。可自从两年前爹娘过世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认真看过月亮了。 久违的赏月,让她内心沉静不已。 就这样,李方圆与方问水一起瞧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月亮。 突然,她感知到出去查探的那只五毒虫,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方问水拇指轻微抵开了刀鞘,仅露一点的刀身反射着月光,清寒不已。 李方圆瞧见后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少主头头的敏锐感受力居然跟畜生一样强,也难怪此前可以赶在她的毒虫下手之前压制住她。 那批人马越来越近了。 李方圆正在思考要不要动手,一旁的方问水兀地如鬼影一般迅速往前方的林子里去了,眨眼间就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她揉揉眼睛,心下也知没自己的事儿了,便召回虫子,继续抬头赏月。 远方渐渐传来马匹嘶鸣声与凄惨叫声,在空旷的树林里回荡着。 没过多久,方问水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味回来了。他手握长刀,立于树干上,头顶高悬着明月,精致清俊的脸上被溅上一小片血迹,看了令人肝胆生寒。 虽然李方圆也杀过不少人了,但面对这个强大的杀人怪物,她还是会感到害怕。恐怕,这就是气场压制吧。 李方圆静静地看着方问水走近,直至在她身前停住。 方问水垂眸,见她清亮瞳孔微微颤动,那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恐惧神情。他在敌人的眼睛里,看过太多次了。 可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李方圆的眼里会出现恐惧。 他将长刀插入背后的刀鞘里,压低斗笠,微侧过身去,不再看她。“你怕我?” “我……”一开口,李方圆听见自个儿声音竟有些哑了,便连忙清清嗓子,继续把话说完,“少主您这么厉害,害怕是正常的吧?” 方问水声音仍是冷冷的,“我们不是敌人。” 李方圆一愣,细细品了品这句话,心里不禁直直发毛。这话什么意思啊?是在怀疑她是奸细吗?还是在警告她,一旦以后背叛组织,成为敌人,她死相就会很难看? 这时,方问水转过头,正好瞥见那双瞳孔里的轻微恐惧逐渐变成重度恐惧,他不由得更加摸不着头脑。但他不再深究了。 他弯下身将李方圆抱起,运起轻功,继续向前方林子飞去。 不一会儿,方问水就点枝落地,来到了刚刚的厮杀现场。 借着月光,李方圆看见一辆套着两匹白马的华丽马车,其厢门是开着的,里面的灯是亮着的,而周围则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尸体,粗略估计得有二十来口人,且这些人一水儿的金衣。 很显然,他们并不是江卓派派来的追兵。 方问水抱着李方圆跳上马车,进了车厢。 一进去,她便看见软榻上还坐着一个死去的美丽少女。少女约莫十六七岁,身穿一袭雪白的衣衫,心口上的那片红色还在往四周蔓延,她那倾国倾城的脸蛋上依旧留有惊恐的表情,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唇角一抹鲜血被苍白的肤色衬托得更加透红。 见了少女的死相,李方圆浑身汗毛直竖,不免想到先前方问水的那句话:我们不是敌人。真的,她发誓,死也不跟方问水做敌人!太可怕了! 不行不行,她可是一名冷酷无情的杀手,还是个割过不少人头的老杀手,怎么能被吓成这个鸟样? 她赶紧深呼吸,勒令自己冷静下来。而冷静过后,她才注意到自从少女现身,她的五毒虫们就变得狂躁不安、蠢蠢欲动了。 这份狂暴从来没有过。 这时,方问水弯身进去,将李方圆放到少女旁边坐着。与少女近距离一接触,李方圆的汗毛又纷纷竖起,但旋即被她按下去了。 而密密麻麻的五毒虫群纷纷爬进了车厢里,迫不及待地欲上少女的身。 方问水瞥了那些虫子一眼,紧接着就抓起少女的纤细手腕,将其从窗户丢了出去。少女面部朝下,重重地摔到地上。 五毒虫瞬间失控了,争先恐后地顺着窗户爬出去争抢美食。一眨眼功夫,迷人的身体上就重重叠叠地攀附了好几层的黑虫。 以前李方圆没觉得五毒虫有多恶心,可当美丽的身体与丑陋的黑虫碰撞到一起的画面冲击过来时,她真的有点被恶心到了。 眼前这个事情,太反常了。 如江卓派弟子所言,她是五毒虫的宿主。五毒虫群于地潜行,一路跟着她,会根据她的想法与意念做事,可帮她刺探危险,助她攻击敌人,除了喂养时会不听她的话,其余时刻都是严格按照她的要求来做的。 可今天见了那少女,居然会擅自行动。那么问题来了,少女到底是何身份。 李方圆实在想不通,又见外面那幅场景过于恶心,便别过目光,努力压抑住胸口的不适感。 然后,她看见方问水正半跪在软榻尾部的一个大箱子前,不停地翻找着什么东西。 尽管李方圆现在满腹疑问,不明白方问水为何改变路线,为何袭击不相干的人,而毒虫又为何陡然暴动,可职业操守使然,她就是闭口不问。 于是,她就静静地瞅着方问水找东西。 过了一会儿,方问水扔给她两瓶小葫芦形状的玉色瓷药瓶,还有一瓶墩状的蓝白瓶子。“内服外敷自己看着办。”他撂下这句话后就出了车厢门,拽起缰绳,驾着马车继续赶路。 车辙轰轰滚过,马车轻轻摇晃,烛光摇曳着,拉长了李方圆的影子。 看着手里的三瓶药,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 这是什么神仙组织啊,这是什么神仙领导啊,对员工也太好了叭!不仅提供豪华大餐上等房,不嫌弃她腿残,给她当人力车夫,还为她疗伤! 李方圆陷入了极大的幸福感之中,完全忘记她这腿是怎么残的了。 她开心地依次打开那三瓶药,先往里瞧了瞧,之后又堵在鼻子前嗅了嗅,见颗粒状的就倒出来吃两颗,见是液体的,便撸起裤腿往青肿渗血的膝盖以及脚腕上胡抹一通。 忙完以后,困意恰到好处地来临。她蜷缩在软榻上再次入睡。 第6章 06 李方圆是一名冷酷无情的杀手。尽管她不会武功,且瘸了腿,现在还在跟着组织逃亡,但她仍然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此刻,她坐在马车里,悠闲地靠在车窗前,听着轰轰的车辙滚地声,看着茂密的树木往后倒去。几抹橘黄色的余晖穿过林子,射进窗户,照在她身上,暖暖的。 今天又是元气满满、躲避追杀的一天呢。 突然,马车急急调转方向,速度贼拉快。李方圆没反应过来,一下子从车厢的西边滚到了东面去,额头还正好撞上了那个装满药瓶的大箱子。她哎哟一声,摔到塌下。伤腿猛地受到冲击,痛得她接连发出哀嚎长鸣。 一短一长的叫声,还蛮有节奏感。 这时,方问水推开车厢门,弯身走了进来,见李方圆双手捂额头,蜷着身子趴在地上嚎叫,他不免一愣。 而李方圆透过手指缝看到方问水的这副神情,以为那一眉一眼间的僵愣都是对她的满满失望。于是,她赶紧闭上嘴,停止这令杀手身份蒙羞的杀猪般的哀嚎,“少主,不好意思,一时没忍住……”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方问水居然主动蹲下身,向她递来手,且附带了一句:“抱歉。”话声里虽没啥感情,可这俩字一出来,却给她一种诚意满满的感觉。 李方圆下意识地缓缓将手伸过去,鬼使神差地回:“呃……没关系,下次注……”兀然间她回过神,惊慌失措地把最后一个“意”字咽了回去。 领导只不过随便客气客气,她小小员工可不能造次造次。 方问水握上她的手,拉她坐起来,进而捡起方才滚落在地上的药瓶,吹了吹灰。 李方圆瞄了一眼前方空落落的车辕,硬着头皮道:“少主,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方问水抬眼,“问。” “让空气驾车真的没有问题吗?” 方问水淡定说:“没问题。” 李方圆眨眨眼,指向前头又道:“可是,前面有块大石头。”失去缰绳紧压束缚,两匹马放飞自我,逐渐跑岔劈了,瞅着前面有一人高的石头,一个想往左边跑,一个想向右躲,照这势头,铁定是中间的车厢倒霉。 方问水倒是不急不躁的。他将药瓶递到李方圆伸出去的那只手里,然后身子前倾,拦腰抱起李方圆,在马车撞到大石之前迅速飞身往反方向撤离。 巨大碰撞声与马匹嘶鸣一齐响起。李方圆越过方问水的肩膀往后看,马车已然被撞得粉碎,而那两匹马也翻倒在地,蹬着马蹄想起来,可缰绳套索缠得太紧,只能白费力气。 她轻叹一声,回转过头,“可惜了。” “可惜什么?” “那么好的马……”李方圆不免想到此前接连丢的汗血宝马一号与二号,顿觉肉疼。一匹五两,两匹十两。十两啊,整整十两。 方问水低眼瞧见她那悲苦的表情,便回:“你的马,我会赔你。” 李方圆听了,有点尴尬,“呃,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她念及十两十两整整十两,话音又急剧一转,“当然,这样是再好不过了……咳……” 方问水脚下不停歇,仍在赶路。 李方圆则再次扭过头,瞧了一眼还在蹬腿嘶鸣的两匹马,还是觉得可惜,“少主,为什么不直接把它们送给我呢,好浪费……” 方问水眉梢一扬,“它们身上有金蛇教的烙印,你想被追杀?” 李方圆立马缩紧脖子噤了声。 金蛇教是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教组织,其教主金谭五极为擅长用毒,心狠手辣,人送外号“毒老怪”。传说毒老怪年轻时,与当今武林盟主兼大成剑派掌门徐松山打了一架,两人都没占到对方便宜。由此可见,这金谭五有多厉害,也难怪金蛇魔教能屹立江湖多年不倒。 方问水又接着说:“前面是永榕,我们歇一晚,明早换一辆普通马车。” 李方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江卓派不就在永榕吗?我们直接跑他们眼皮子底下,会不会太招摇了?” 方问水道出实情,“其实,江卓派的目标是路有念。” 李方圆猜测道,“所以兵分三路过后,我们就安全了?” “差不多。” 于是,李方圆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但愿所有的追兵全都去追路有念了。 * 漫天万丈霞光。 方问水抱着李方圆飞速地出了林子,在永榕城外轻盈落地,改换徒步进城。八街九陌,马咽车阗,尽在落日余晖之下。 他挑了一个距离城门最近的一家客栈。客栈灰扑扑的,很不起眼,生意倒还不错。底楼里吵吵嚷嚷,碟子碗筷轻碰声不断,几个跑堂的伙计儿忙得滴溜溜转。 一伙计儿刚上完菜,见又来了客人,连忙过来热情招呼:“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两间房。”方问水撂下一句,去了仅剩的那个空桌,搁下李方圆,而后在她旁边坐下,卸去斗笠,放下黑色长刀。 “客人要两间房!”伙计儿扭脸往上高喊一声,楼上的小二又高声应一句。“好嘞!两间房!” 接着,这伙计儿又提着茶壶过来,将反扣在桌上的茶杯摆正,斟上茶,“那客官想吃点什么?” 方问水看向李方圆,示意她点。 李方圆一看,乐了,搓搓手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哈。”然后绞尽脑汁地想了一想,把所有想吃的东西都在脑里过了一遍,最终憋出来一句:“我要吃肉!” 伙计儿听见这个相当笼统的点菜方式,不免有些迷茫,“什么肉?哪种肉?” 李方圆嘻嘻一笑,“鸡鸭鱼猪牛都行,只要是肉!” “点几个?” 她竖起两个手指头,“两个,再要两碗米饭。” 方问水被她的点菜腻到了,补充道:“再要一盘素的,一壶酒。” 伙计看这两人点菜都这么随意,脸上不禁开了花,心里想着,待会儿必须得让厨房挑最贵的菜做!挑最贵的酒上!难得碰上俩二傻子大款,不宰白不宰! “好的客官,请稍等,菜一会儿就上。”说完,他乐呵呵地去了厨房。 等待上菜是一个很难熬的过程。 李方圆咕噜咕噜喝完一杯热茶,觉得无事可做,便去筷笼里拿了一双筷子,敲击茶杯玩,但刚敲两声,方问水就递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她见状,赶紧停止敲击,另一手习惯性地撑上额头。谁知这一爪子摸上去,她嘶嘶一痛,察觉到自己额头因刚才的撞击而肿了一块。 李方圆又摸了摸,发现肿块还不小。她一手肘迅速抵在桌子上,撑着身子蹭地一下将脸怼到了方问水眼前,反手指着自己的额头,一脸惊恐,“少主,我现在是不是很像寿星公?” 方问水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靠近,不免怔了一怔,也就没听清她的话。“你说什么?” 李方圆仍慌得一批,“我像不像寿星公?” 方问水视线上移,落在她的肿肿额头上,下一刻他实在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李方圆瞪大了眼睛,“你笑?你居然笑?”她更慌了,“那肯定是像了!” 方问水抿住笑,轻咳一声,“其实……还好。” 李方圆垮下脸,退身回去坐着,双手死死地捂住脑门肿块,“肿得好像还挺居中……” 这个时候,伙计接二连三地开始上菜。 一看到香气四溢的肘子与整只鸡,她也顾不上再遮挡高额头了,上手就冲着肉开吃。方问水则安静地斟酒饮酒,时不时吃点素菜。 不久后,旁边那桌吃完离开了。紧接着,从外面进来三个粗糙壮汉,要了三斤牛肉一坛酒,然后到这儿坐下。 屁股刚沾到凳子,他们就粗声粗气地交流起最近听闻的江湖大事。 “你们听说了吗?彭城的水云间一夜之间被屠了个干净!” 他们以为自己是在窃窃私语,但其实大嗓门儿喊得震天响,估摸着整座客栈都能听得见。一时间,全场的人们虽还在吃吃喝喝,可都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 李方圆的耳朵竖得最快。 “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的,怎么可能没听说!” “我也隐隐约约知道这件事,但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你消息不太灵通啊。”留着络腮胡的大汉鄙夷地哼了一声,然后开始显摆自己的消息灵通,“水云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四十口人,尸身全被虫子啃咬得不成样子。” 李方圆正有滋有味地啃着大肘子,听到这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什么江湖传闻,简直是胡说八道。她的虫子就袭击了四个人好不好,其他人的死跟她可没有一丁点关系。 那边的探讨还在继续。 “被咬死的?” “非也非也,他们可不是被咬死的,而是死于中毒。”耳目灵通的络腮胡汉子进而清咳几声,胳膊肘抵在桌子上,身子前倾,头往前面勾,神秘兮兮地压着声儿道:“五毒虫的毒。” 尽管有意降低了声音,可这粗粗的大嗓门,还是那么炸耳。 那两人惊了,“你是说……” 络腮胡对他们这个神情反应很是满意,“没错,五毒虫宿主重现江湖了。” 但马上他们摇头摆手,一脸笃定。 “不可能,十五年前那个女魔头被各大门派掌门联合绞杀了!五毒虫也跟着她尸体一起被烧了,死得透透的!” “就是!大成山上那火烧了好几天,整座城的人都看见了!” 络腮胡一看他们不信,急了眼,“万一逃出来一两只呢,再者说了,我又没说是那个女魔头回来了!肯定是五毒虫另外选了一个宿主嘛!” 此番话语完毕,门外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一群身着青色长衫的江卓派弟子急急骑马而过,方向正指城门。 一时间,外头嘈嘈嚷嚷的。客栈内正在用餐的人们除了李方圆方问水两人,其余人纷纷溜出去翘头张望,看个热闹。“江卓掌门居然领着众弟子出城门了!” “什么?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据说今年武林大会提前召开了,各大门派都收到了请柬邀约。” “啊?为什么啊?” “谁知道呢,这跟我们小老百姓也没啥关系。” “……” 待长长队伍完全出了城,百姓们才散了去。 那三个壮汉看完热闹,回桌见牛肉和酒都端上来了,便吃肉喝酒,又起了个话头开始闲聊。刚刚的不合不快全都撇脑后去了。 而李方圆一手拿鸡腿,一边刨着米饭,又开始愉快地偷听墙角。 一人埋怨,“我前一阵割了个五十两的单,去黑市兑银子,结果他奶奶的里面没人!” 络腮胡夹了一大块肉塞进油腻腻的嘴里,而后回:“前两天开了啊,我昨儿个刚去过。” 另一人喝着酒啧着嘴,“说起来,那阵子所有黑市都关了,好多猎人都埋怨开不了锅吃不了饭呢。” 率先埋怨的那人十分好奇,“所以,那里到底出了啥事?” 络腮胡猛地干了一碗酒,“也没啥大事,死了个接头人,就十里铺的那个老三。” 隔壁桌,正在啃鸡腿的李方圆动作一下子滞了,脑袋发空发白,全身僵硬。 第7章 07 李方圆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她元气满满,积极向上,不因杀人而愧疚,不因受伤而埋怨,努力做一个无情无义的合格杀手。 即使她现在腿折了,额头肿成寿星公,她也只是暂时地苦恼了一下下,并没有多难过。但她在听到死鱼眼老三的死讯后,胸口堵得慌,嘴里的鸡腿也不香了。 可老三,明明只是黑市的一个接头人。她去他那里接悬赏单,割下被悬赏人的头交给他,他与悬赏人对接,拿银子分成,五五分账,黑市与她各拿一半。 这样讲起来,老三替黑心的黑市做事,狠狠地剥削了她好几回,害她少赚一半钱。 这么想,老三实在太可恶了。 垃圾!去死! 她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骂完后又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鸡腿,嚼几口后却又吐了出来。呸!真难吃! 此时霞光已然变短变暗了,客栈里的伙计儿正一个一个掌灯。屋内慢慢变得亮堂起来。 方问水轻抚酒碗口,瞥着她的一举一动。 李方圆则默默扫视了一圈那盘大肘子和半只鸡,想到不能浪费粮食的传统美德,于是她两只爪子又齐上阵,拎起一只油腻腻的大肘子,再次吭哧吭哧地啃起来。 方问水饮尽最后一口酒,起身拿起斗笠与黑刀,欲去楼梯口。 李方圆一瞧他要走,忙咽下嘴里的肉,伸出油花花的手就攥住了他的袖口。“少主你要去哪儿?” 方问水低首看到紧攥他衣服的那只油手后,不由得蹙紧了眉头,冷冷地看着她:“上楼睡觉。” 她见到方问水那微敛的眼睛里射出来一道寒光,甚觉困惑,不晓得方问水为什么脸色变得这么差。“那我怎么办?” “你继续吃。” “我吃完以后呢?我这腿也没法……”说着李方圆低首想看看自个儿的残腿,却没成想瞧见自己的油腻蹄子正攥着方问水的黑袖子。 她不觉小手一抖,立马松了手。“少主我、我真不是故意的……”一团油花花的不明物体就这么印在了方问水的袖子上。 方问水沉口气,“你还要吃多久。” 见少主并未追究自己的过错,李方圆旋即回:“我马上就好!”然后就开始了她的狂速进食。 方问水静静地观摩她的表演。 席卷了残席过后,李方圆抹了抹嘴巴,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好啦!” 方问水盯着她的两只大油手,眉头紧锁,似乎在做什么艰难决定。 李方圆瞧出他的嫌弃,便识趣地用茶水冲洗了下手,进而招手唤来伙计,借他肩头搭着的抹布擦了擦手。 方问水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将斗笠和刀递与她,弯身将她抱起上楼,在小二的带领下,把她送到房间的床上。 之后,他就退身出去了。 小二点上灯,又端来一盆热水,笑呵呵地与她闲聊:“姑娘腿脚怎了?” 李方圆叹息,“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脚崴了,我真是倒霉催的。” “可不能这么说,人都说高额头有福气,您看您,不就挺有福气的嘛,情郎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小二贴心地将热水送到床边。 而李方圆在听到“高额头”仨字时就已经黑脸了,更别提后面什么“情郎”、“无微不至”的鬼话。但她还是硬挤出一张笑脸,“谢谢你啊……” “不客气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小二弯腰退出房间,“那姑娘您先歇着,有啥需要就喊我。” 吱呀一声关上了门。 李方圆微微吐出一口长气,将毛巾浸入热水里,挤干了放在额头上,热敷肿块。 如今江湖上到处流传着五毒虫宿主重现江湖的消息,毫无疑问江卓派、大成剑派等大宗门派已经知晓她的存在了,不然也不会突然提前召开武林大会。 她用脚丫子想,也知道那帮老不死聚在一起,是想商议如何取她狗命,呸,性命的。 本来她也不想那么快暴露身份,但那晚在十里亭实在没办法,她要是不动手她就死翘翘了。可谁能想到那十个渣渣,竟然是刘万平的弟子。这样一来,五毒虫宿主身份是肯定包不住的。 万幸的是,目前除了方问水他们,所有知晓她身份与面容的人都死了。 所以,她暂时还算安全。如果方问水他们可靠的话。 她一边瞎想,一边拿下毛巾,湿了湿简单擦洗了下身子,仔细抹药,之后躺下睡觉。在快要睡着的时候,老三的那双死鱼眼猛然在她脑子里浮现。 她瞬间惊醒,而后“啪”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李方圆!你清醒一点!老三分了你一半钱啊!他死了活该!” 之后,她才安心地重新睡下。 * 一夜安稳无事。第二日,方问水牵来一架小马车,载上李方圆出城,往南边走,继续赶往云穹山。 道途颠簸,长路漫漫。 李方圆胳膊肘搭在车窗框上,下巴杵在手背上,百无聊赖地看沿途风景。这是一处地势稍高的田野地,视野开阔,道路两边庄稼长势喜人,杂草野花开得旺盛。 她视线稍抬,见天际辽阔,远方山脉绵延,中间伫立着一处高耸入云的山巅。高山气势壮阔,离远了看更觉苍茫。 她瞅着山峰尖,越看越觉得莫名熟悉,心脏不免一沉,“那里是大成山?” 前方车辕,方问水偏首抬眼,望向远方青山,轻轻“嗯”了一声。他目光悠长且深沉,像是陷入了遥远回忆里。 李方圆神情恍惚,喃喃自话:“很久以前,那里死了个人。” 方问水记忆中的袅袅黑烟悄无声息地跑了出来。他再看那峰顶时,那里冒着黑烟,冲上风流,飘得到处都是。 李方圆继续自说自话,“听说是个女魔头,杀了好多人。” 方问水没有答话,收回视线,甩鞭使马跑得更快些。 李方圆侧歪过头,下巴滑下手背,眼睛垂敛,本想将脸埋在臂弯里,却压到了脑门上的肿块。疼痛将她从触景生情的悲苦感中拉出来。 “嘶,”她直起背,摸了摸额头,苦恼道:“真不知道这个大包什么时候能消下去。” 只听厢外传来一句毫无情感温度的话。 “再撞一下,就撞瘪了。” 李方圆瞪大了眼,伸长臂膀一把拉开遮挡帘,看向方问水的后背:“你认真的?” “以毒攻毒。” “好有道理,我差点就信了。”李方圆想着方问水反正也看不见她的表情,便随心所欲地翻了个超级大白眼。她正要缩回手松开帘子,却忽然瞧见前方十米有个分岔路,不禁惊恐道:“喂,少主,你不会是又要急转弯……” 话音未落,方问水手上缰绳一紧,马匹嘶鸣,往左拐去。 李方圆赶紧死死地拽住帘子,努力地稳住身子。却只听“咝”地一声,帘子居然被她生生拽了下来。眼看脑门又要跟车厢壁来个亲密碰触,她迅速用手掌撑着,这才没有撞上。 马车再次直行。 她呵呵尬笑,将手里拽掉的帘子卷了卷丢在坐板下方,“多谢少主提醒我。”她内心有些懊恼,要不是这腿脚不利索,使不上劲,她也不会稳个身子都费劲。 方问水淡回,“嗯。” 没有了车帘的隔断,李方圆闲来又无事,便撑着下巴看方问水驾车。 片刻后,方问水忽然转过头望向她,斗笠下那双清透的眼睛里呈现着些微别扭。“你看我做什么。” 李方圆也觉得一直盯着人家后面看有些奇怪,便急忙轻咳一声,别过目光,想说点什么话来转移话题,“呃…… 对了少主,千重门门主的人头值多少银子啊?这一单我能分多少?” 方问水蹙眉,不明白她在讲什么。 李方圆继续道:“这个门派虽然成立不久,可据说这个门主贼厉害,初出茅庐就把原先驻扎在云穹山上的云穹教给灭了,这么厉害的狠角色,悬赏金肯定不少吧?” 方问水仍然蹙眉。 李方圆听他许久不说话,便抬头看过去,才发现方问水正紧眉皱眼地盯着自己。她以为是谈钱伤感情了,便一脸正色地把话摊开:“少主,我是来讨生活的,银子的事情不能含糊,上回路有念说的话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方问水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李方圆见状,不由得也有点发懵了,眨巴眨巴眼,“我们不是去云穹吗?” “是去云穹。” “不是刺杀千重门门主吗?” “不是。”方问水给以否认,“我为什么要杀我自己?” 这个灵魂发问一出来,惊得李方圆眼珠子快要跳出来了。“啥?!” 方问水嘴角略撇了撇,便回转过头,看向前路。 李方圆仍陷在巨大的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合着我是加入了千重门?” 千重门,一个特别作死特别狂妄的新门派。先是靠着血洗云穹抢夺云穹地盘的噱头一举在江湖上出名,因云穹教是个魔教,所以江湖武林一度认为是正义人士在替天行道。结果没过几天,正派青山派又被灭了个干净。 总而言之,这就是个正邪两边都攻击的憨批门派。 良久,李方圆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不是说你们是杀手组织的吗!” 方问水一颔首,“我们也跟黑市抢单子。” 李方圆傻眼了。怎么感觉踏进了一个大坑。 第8章 08 夜幕来临,朗月高照。 云穹山顶,宫殿楼台。秦薇撑着手臂坐在石头栏干上,双腿悬离着地面,仰面盯着月亮,“都四天了,少主还没回来。” 路有念背靠栏干,摇着扇子,笑言:“我都怕最后是少主一个人回来了。” 秦薇看向他,一脸费解,“什么意思?” “把李方圆弄丢了呗。” 秦薇一瞪眼,“少主才不会那么不靠谱!” “他当然靠谱,”路有念耸肩,“关键李方圆那孩子不让人省心呐。” 秦薇点头表示赞同,“这倒是。” 这时,一道黑影从下方疾速闪过来,停在他们旁边。秦薇见了,连忙跳下栏干,垂首恭敬道:“少主。” 方问水抬手顶了一下斗笠的边檐,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显露出来。 路有念见他独自来了,冲秦薇嘚瑟一挑眉:“我说什么来着。” 秦薇无奈地叹口气,“少主,那丫头真的又丢了吗?” 方问水视线在他们俩之间移了一回,缓缓开口:“我送她去休息了。” 秦薇没好气地白了路有念一眼,进而转向方问水,将憋了一天的疑惑抛出来:“少主,无妄哥传来消息称金蛇教教主的女儿被李方圆杀了,可是真的?” 路有念扇子一收,抢着道:“李方圆哪知道每到月圆之夜,金蛇闺女要去童子血浴池泡澡?肯定是少主为了抢人家马车故意走了那条道。”他忍不住吐槽起来,“金蛇有多疼她那病秧子闺女世人皆知,结果就为了一马车你就把人给弄死了。弄死了还不算,罪名还全被李方圆扛了下来。” 方问水冷哼:“虫子冲上去吃尸体,她不拦着,不怪我。” “少主你永远都有理。”路有念啧嘴,“真替小圆圆感到悲哀哟,莫名其妙就背了锅。” 秦薇“切”了一声,“有什么好悲哀的,反正别人都不知道她是五毒虫宿主。” 路有念一点下巴,“也在理。”之后,他看向方问水,关切地询问李方圆的伤势,“对了少主,她的腿还好吧,你有好好照顾她吗?” 秦薇听了,很是不满,“少主从来都没有照顾过人,凭什么要照顾她?” “呐呐呐,你听听,”路有念凑到秦薇面前,沉下脸色,“恐不恐怖,少主不会照顾人,我们居然把折了腿的小圆圆丢给少主带。” 这么一细想,秦薇脸色瞬间变了,惊恐道:“她不会留下什么腿疾吧!” 路有念也惊叫:“成了一个小瘸子!” 方问水甚觉吵闹,出声制止,“能不能安静点。” 秦薇听后连忙垂首,等候少主吩咐。 路有念表现倒是淡定,手一动,扇子一开,说起正事来,“如今,五毒虫宿主到了我们手里,少主你打算怎么做?” 方问水语气平淡,“让她潜入大成剑派。” 路有念听后瞬间拧起眉头。 大成剑派与江卓派,都是当今武林中最为顶尖的存在。而大成剑派掌门人徐松山还兼任武林盟主,强劲实力可见一斑。方问水与徐松山之间有那么些恩怨瓜葛,将他视为下手对象无可厚非,可路有念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秦薇耐不住,急忙表示反对:“少主请三思,李方圆才刚加入,毫无任何忠诚度可言,随时都有可能背叛我们。” 路有念一点头,“这个我赞同。” 秦薇继续道:“要想让她听话,就只能下毒。” “赞同。” 方问水目光扫了扫面前这一唱一和的两人,并不接他们的话,而是自顾自道:“十月份徐松山要给他师父贺寿,按照往年惯例,他会布恩施德,收留孤儿。” 路有念皱眉,坦言:“少主,我们羽翼未丰,此时对徐松山下手还为时尚早。” “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方问水眼睛微沉,“大成山顶的火,还要烧到什么时候。” 秦薇与路有念对视一眼,完全没听懂意思。“什么火……” 方问水微微侧身,仰面看月,“我的目标不仅仅是一个徐松山。我要把这江湖搅乱,杀光一切所谓的名门正派。” 夜空下,明明是一双盈着月光的好看眸子,却充斥一股厚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戾气。 秦薇握紧手腕,低首,“我会永远追随少主。” 路有念见秦薇妥协表忠心,丝毫不感到意外。他知道秦薇对于少主是绝对服从的,即使有时候不太赞同少主的决定,到最后也仍然服从。 他摇摇扇子,叹口气,“真不知道少主你是为了什么……”他顿了下,又补充道:“不过,这中原的门派让我看着确实不顺眼,要是全杀了,想想好像也挺刺激的。” 月亮高悬,虫鸣阵阵。 秦薇想了想,觉得有点疑惑:“可李方圆她以前是个职业杀手,恐怕没那么容易扮作孤儿混进去,高手一切她脉就暴露了。” 方问水回:“她不会武功,混进去不难。” 秦薇与路有念皆愣住了。片刻后,路有念才道:“本来我以为她只是武功烂才会伤到腿的,原来一点都不会啊……” 方问水抬手压下斗笠,“我累了,先去睡了。”撂下这一句后,他身影顿无。 “啊呀呀,以后可就好玩了。”路有念大笑,晃着扇子,紧随着离开。秦薇则倚靠着栏干,拿出几日前路无妄传来的信条,手指摩挲着上面写得潦草的字迹,杏眼里布满惆怅。 * 睡前,方问水忽然想起刚才路有念说的话。于是,辗转反侧几次后,他起身,挑上灯笼去找李方圆,想看看她的腿恢复得怎么样,到底会不会留下腿疾。 结果在那个房间里,并未发现她的身影。 思忖良久,他面色凝重地去了魔宫的西南偏殿。 此时殿内空旷幽暗,少许月光渗进来,非但没有带来些亮度,反倒增添了点悚然之感。他缓缓往大殿深处走,脚步很轻,可声音在深夜的荒殿里显得异常清晰。 他在一处书柜前停住,开启机关,进了密道。黑乎乎的小道似乎仍然残留着大量鲜血的味道,混合着潮湿的发霉味直直充斥着他的鼻腔。 慢慢地,隐隐约约有凄厉的惨叫声传过来,在甬道里飘荡着,回荡着。灯笼里的烛火颤颤巍巍,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 方问水瞳孔逐渐收缩,脚步不停,到最后一道石头门前,按了机关。 随着轰隆隆的开门声响起,那裹挟着痛苦不堪、欲死欲休的声声喊叫带着惊悚吓人画面袒露在他眼前。 漆黑的密室里。 灯笼那点微弱的光孱弱地攀爬进去,只见满地黑虫,密密麻麻地往东南角落里涌动着,而李方圆浑身脏兮兮的,正被黑虫裹着蜷在那里,发丝凌乱,头微仰,嘴张着,瞳孔因恐惧而睁得大大的,空洞且无助。 五毒虫们贪婪地吸食着她的鲜血,细密的疼痛令她双手指甲死死扣着粗糙地面,指甲破裂流血,吸引了更多的毒虫过来。 一向淡定的方问水,此刻却握紧灯笼手柄,手脚脊背僵硬不堪,静静地看着她浑身战栗颤抖,从喉间不断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原来,身为五毒虫的宿主要承受如此惨烈的痛。多年前死去的那个女人,是否也如此呢。 他蹙眉,别过视线,看向密室的另一角落。那里团着一个早已不成人形的男人,一动也不动。三两只五毒虫从他身上爬下来,争先恐后地往李方圆那里去。 这个男人是青山派掌门林风延。 方问水在屠杀青山派众弟子以后,将其掌门林风延的手脚筋挑断,扔进云穹魔宫的这个密室里,囚禁起来,让他慢慢死去。 如今看来,这个男人应该是被李方圆杀掉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五毒虫们逐渐从李方圆身上退去。惨叫也慢慢变成□□,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喘息声。她的额头上尽是虚汗,涣散的视线终于聚拢、下移,缓慢看向了在门口立着的方问水。 两人,一灯笼。在昏暗中安静相望。 李方圆平复好气息,挤出一副生硬的笑,“少主,五毒虫是要用宿主的血喂养的,这个……这个……确实恶心可怕了一点,您千万别放在心上哈……”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方问水唇角微动,“我比较好奇的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听难缠问题没逃过,李方圆不免呵呵尬笑,脑子飞速地转着,“是这样,我呢,本来都已经打算休息了,可……可突然掐指一算,算到今天是喂养毒虫的日子,然后呢,我、我就怕吓着你们……” “之后我就想找个背一点的地方,无意间……真的是无意间发现这里的,我进来以后才发现,这里还有个人……呵……”李方圆抹抹额头的汗。 方问水眼神收紧,声音冷下来,“说真话。” 李方圆一吐气,心一横,实话实说:“其实我忘记今天是喂养日了,其实我是因为不信任你们,所以才放出一大群虫子来勘查这里的地形布局,其实是虫子告诉我这里有个密室还有个人,所以好奇心作祟我就爬过来了。” 一连串话语,说得极其顺溜。 方问水接连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看他太痛苦了,所以帮他一把咯。”李方圆一脸诚恳,“结果刚帮完他,虫子们就来喝我血了,我才想起来今天是喂养日。” 方问水挑着灯笼走近她,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似是在确认她有没有说谎。李方圆毫不胆怯地与他对视。 方问水又觉不自在,便移过了视线,姑且是信了她。而后又问起另一个问题。“为何不信任我们?” 李方圆眼睛稍眯,大着胆子反问回去:“为何要信任你们?” 方问水默然不语,片刻后将灯笼递了过去,李方圆忍着疼,抬手接下。 之后,他倾身靠近,揽住她的肩膀,抱起她,起身出了密室。 李方圆痛得无法动弹,在他怀里闭目不作声。穿过暗道,出了机关,方问水也没有停留,直接从大殿出来,转弯往东边走。 寂静的深夜,月光如水,倾泻入长长的连廊。 感受到月光的沐浴,李方圆睁开眼睛,看向幽蓝的夜空,可飞檐截断了半边天空,她怎么也看不见那轮月亮。 林风延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在她耳边久久回荡。 “倘若那日我不出卖你,我就会被徐松山杀掉……阿缘,我不想死,即使我现在成了这副样子,我也不想死,救救我……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你救我出去……” 第9章 09 方问水抱着李方圆一直走到云穹魔宫的最东边,将她送到之前房间的床上,取过她手里的灯笼,瞥了一眼她那身血污的浅灰束袖长裙。 除却被毒虫咬出的细密带血破洞,其袖子与衣襟下摆全是黑灰,脏得不行。果真是一路爬到密室里的。跟毒虫呆久了,爬行能力都激发出来了。 方问水微不可察地叹口气,退身出去。 李方圆此刻已完全虚脱了,身上密密麻麻的疼痛仍排山倒海地袭过来。她无力躺在床上,意识微微有些涣散。 不消一会儿,外面传来几句交谈。 “奇了怪了,小圆圆去哪儿了,我找了整座宫殿都没找着。”是路有念的声音。 方问水回:“你找她做什么?” “我来瞧瞧她的腿啊,咦,里面亮着灯呢,她在里面吧?” 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 路有念走进来,一眼就瞄见正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李方圆。他惊了,蹭地一下窜到了床边,“天呐天呐,少主到底是怎么照顾的你!本来只是伤了腿,这命怎么还搭进去了!他对你做了什么?” 李方圆半睁眼,瞅着他,有气无力地答:“怪我自己……” “啧啧啧,少主你听听,这孩子多懂事!”路有念回转过头,对立于门外的方问水说,“还替你开脱呢!” 方问水懒得理他,恰巧秦薇过来,便低声同秦薇嘱咐了几句。秦薇点点头,进来一把将聒噪的路有念扯走,“滚回去睡觉!” 门再次被关上,那三人全部离去。 但不出片刻,秦薇就领着两个身着白色襦裙的侍女进来了。俩侍女一人端着一盆热水,一人拿着换洗衣物,到她的床边拉下床帘,为她解去衣裙,替她擦洗身子,给她换上干净衣服,最后退下。手脚麻利不拖沓。 秦薇则至始至终靠在桌案前观看她被脱光衣服“照顾”的过程。 洗净后换了一身淡青衣裙的李方圆面目愈加清秀,眉眼之间灵气很足,虽年纪还小,可秦薇总觉得她的眼神里夹杂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相符合的苍凉,稚嫩与沧桑碰撞,竟生出一种别样的气质。这副模样,与秦薇之前对李方圆的印象有些出入。 李方圆倒也不介意被这么看,侧着脸耷拉着眼角,无精打采地与秦薇对视。 两个女人一直对望到侍女端着汤药进来。“放这儿。”秦薇指指桌子,眼睛却不曾从李方圆身上离开。 侍女小步走至桌前,将盘托轻放下,就后退着出了门,小心带上门。 “听说你一点武功都不会。” 秦薇一边问话,一边运起功力在桌沿边一拍,桌子径直就移到了床边,而那碗粥一丁点都未洒出来。 李方圆那半睁的眼突然就睁大了,一脸惶恐。本来这位姐姐就对她很有敌意,现在不仅知道她不会武功,还与垂死挣扎的她独处一室,还还向她炫耀武功!这这这……情况不妙啊。 她咽咽口水,“那、那你也杀不了我……”暗处的毒虫窥探着,准备伺机而动。 秦薇那柳弯眉不悦地上扬了一下,走到床前,垂眼看着她:“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你,但也没到想杀你的地步。” 李方圆松口气,“那就好……” 秦薇端起桌上的汤药,递到她的面前,“赶紧把药喝了,我可不希望以后有个瘸子同伴。” 李方圆瞧了眼那碗黑乎乎的药,断然拒绝了。 刹那间,秦薇眼里射出一抹凌厉的光芒,皱眉道:“既然你已经知道这药有毒,那就别怪我来硬的了!” 李方圆一脸震惊。 可还不等她从震惊中回神,秦薇便伸手捏住她的腮帮子,想强行给她灌下去。“这是断肠散,短期之内不会发作,只要你乖乖的,我会定时给你解药。” 李方圆更震惊了,赶紧疯狂摇头:“我自己喝!” 秦薇哼了一声,面现一丝得意神情,这才松了手,“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是蛮识趣的。”可等她站直了背后,余光瞥到了身后那一地的密密麻麻黑虫。 她面色唰白,失声尖叫起来。 李方圆呲牙咧嘴地活动了下脸部,秦薇的手劲可真大,把她的脸都捏疼了。 “李方圆你!你、你赶紧把它们叫回去!”可以看得出来,秦薇是真的怕活虫子,那魂不附体的样子把她此前凶巴巴的御姐范败个干净,这端着药碗的手哆哆嗦嗦,几乎要洒到床上去。 李方圆忍住浑身的痛,努力坐起,抬手接下那碗带毒的药汤,捏着鼻子喝了一口,她的脸顿时被苦得变了形。“呕……这也太难喝了……” 秦薇惊魂未定,又见她主动喝毒药,不免愣了,“你……你怎么回事?” 李方圆把碗递给她,真挚地看着她:“不用全喝完吧?” 秦薇二丈摸不着头脑,接下碗,“啊……嗯不用……”再转身时,五毒虫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然后,她懵逼地端着碗出门,带上门。 李方圆重新躺回床上。 其实,她拒绝喝那碗药,不是因为她看出来药汤有问题,而是由于今天是喂养日。 在外人看来,所谓的喂养日,不过是五毒虫在向宿主索取新鲜血液而已。可实际上,不仅仅是这样,五毒虫除了吸她的血,还会通过血将毒液输送到她积攒下来的所有内伤外伤上,以助她疗伤。她只需静躺一夜,就会恢复如初,且不会留下任何伤疤。 至于她又为何主动喝那碗毒药,则是因为……呵呵,开玩笑,她可是五毒虫宿主,身上的血都是有毒的,还怕区区那点小毒。 她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不想掰扯那么多,也就遂了秦薇的意。 * 第二日。 尽管李方圆已经痊愈了,不管是腿伤,还是肿额头,皆悉数消失。但她仍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蔫蔫地靠在床头,任凭侍女伺候她洗漱吃早点。 刚吃得饱饱的,秦薇就进来了。李方圆一瞧见她手里的汤药碗,脸都绿了,“我不想喝。” 秦薇到床前,口气不容拒绝,“不行,少主嘱咐过,让我好好照顾你,绝对不能让你落下腿疾。” 李方圆撇嘴,“太苦了。” 听了这种孩子气的话,秦薇鄙夷不已,“你多大人了,还怕苦?” 李方圆小声嘟囔了一句,“苦就算了,还有毒呢。” 因两个侍女还在旁边站着,秦薇一时脸色有些难看。而李方圆也注意到了秦薇的表情变化,略略一思索,忽然眯眼笑起来,“原来是这样。” 秦薇板起脸,梗着脖子,“什么啊,哪样啊?” 李方圆威胁道:“我不喝药,你要是再逼着我喝,我就告诉少主,你给我下毒。” 秦薇一时慌了。虽然她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可这毕竟没有得到少主方问水的授意,倘若让少主知道,他一定会怪罪下来的。 于是,她努力缓和僵硬的脸色,“这个药是熬了好久才熬好的,对你身子大有裨益,所以药是肯定要喝的。呃……你要是嫌苦的话,这样吧,我去给你做些甜食,冲一下嘴里的涩味,如何?” 李方圆来精神了,“好啊好啊,我想吃糖葫芦!” 秦薇点了头,应承下来,将碗递给离得最近的侍女。谁知侍女在接的时候,一下子没拿稳,汤碗打翻,滚烫的药汤好死不死地泼在了李方圆的身上。 因李方圆只穿了薄薄的一件衣衫,那碗药又是刚出炉的,烫得她直接从床上跳起来,叽里呱啦乱喊。 侍女们呆了,秦薇也呆了,直愣愣地看着李方圆站在床上,正揪着衣衫前面使得它离自己的皮肤远一点。 而李方圆瞅见她们的表情,才发觉自己暴露了。于是,她佯装什么也没发生,慢慢地坐回去,拉上被子,将完好健康的双腿盖起来。 秦薇率先反应过来。她脸色铁青,抓住李方圆的手腕往下拽,“好哇,原来你一直都是装瘸的,欺骗我们,欺骗少主,害得少主一路抱着你赶路!” 李方圆十分冤枉,“我没有,我真没有……”紧接着她就生生地被拖下了床。 在一旁侍奉的侍女们瞧了,忙躲到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秦薇收回手,环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李方圆,命令道:“自己站起来。” 这个时候,路有念恰好摇着扇子从门前经过,恰巧看见了这一幕。他诧异连连地叫起来,“哎哎哎,什么情况?”边说边用扇子指着秦薇,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你怎么能欺负小圆圆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凤妞姐。” 很快,秦薇的一巴掌就冲上了他的头,还附赠了一声咆哮,“她是装的!她的腿根本就没有断!” 路有念掰正脑壳,一本正经地回:“是没有断啊,不是被少主接上了吗?可就算这样,她还是个伤员呐!你还是不应该趁少主不在就欺负她啊!” 秦薇气炸了,也委屈炸了,指着路有念和李方圆“你你你”了半天,再没有说出别的话来。 第10章 10 李方圆看秦薇气得满脸通红,又瞧旁边侍女们欲言揭发她又万般纠结的模样,便赶紧呵呵笑了几声:“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其实我的腿今天早上刚刚好了一些。”边说边麻利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路有念些微现出惊讶神色。 而秦薇瞬间变得神气十足,“我就说的吧!她就是在装……”话还未完,就被李方圆不客气地打断了。 “要不是薇姐姐昨晚喂我喝她精心配制而成的灵丹妙药,我也不会好得这么快。”李方圆紧盯着秦薇。 秦薇面色僵住,心里明白李方圆是在威胁她。她暗暗在心底骂李方圆奸诈,脸上却挤出一丝笑容,“是,那、那既然这药这么灵,我就再去膳房熬一碗,顺便做些你喜欢吃的甜食。” 李方圆“哇”了一声,表现出一副惊喜的样子,笑嘻嘻地道:“薇姐姐对我真好!简直就像是我的亲姐姐!” 秦薇尽力将涌上来的恶气压下去,转向那几位侍女,“你们跟我一起去。” 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路有念一眼。 路有念有些莫名其妙,嘴里嘟嘟囔囔,“瞪我干嘛……” 侍女们全部垂着头退了出去。屋内只剩路有念与李方圆两人。 这边,李方圆赤脚走到床边坐下,拽了拽沾染上一大片污渍的胸前衣襟,苦恼道:“哎哟,也不拿件衣服给我换一下。” 路有念一听,嘚嘚嘚地跑出去,“我给你拿!”语气甚为欢快。 不一会儿,他就抓着一团衣物回来了,“小圆圆,你看我给你挑的这身好看吗?”他手上一抖落,将衣裙理开,比划在身前。裙子呈月白色,袖子与衣摆翻着小巧的花形,衣身部分紧身合体。 “管它好不好看,能穿就行了。”李方圆懒得仔细瞅,手一够,就把衣裙扯了过来。 路有念撇嘴,“你活得也太粗糙了,哪有女孩子像你这样的,我到现在都记得你抓一把草灰往脖子伤口上按……”突然,他止住了话音,移眼看向了李方圆的脖颈。 皮肤透嫩,光滑无瑕。 李方圆注意到路有念的视线,便咳嗽一声,道:“你怎么还不走,我要换衣服了。” 路有念稍加思索,扇子哗地一开,竟蹭到李方圆身边坐了下来,桃花眼紧紧盯着李方圆的脸,“我不走。” 这句话令李方圆脑子一嗡。“你想干嘛?” 路有念回答得理所当然,“看你换衣服喽。” 李方圆眨眨眼,又挠了挠后脑勺,纠结许久后才开口:“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路有念摇了摇折扇,“大家都是人,两条胳膊两条腿,难不成你多一条腿?” 李方圆嘴角略略抽搐,“可毕竟男女有别……” 路有念唇角勾起,慢慢逼近她,“我见过的女人身子多了去了,还差你一个?”他刚说完,忽觉气氛不太对,压抑得几近令人窒息。 他喉头动了动,视线缓缓上抬,越过李方圆的肩头,正见方问水立于门口,虽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但浑身的低气压却是出乎异常。 路有念眉头挑起,淡定地起身,踱着步子出去且顺手关上门。 李方圆懵懵地瞧见门外那两个人影相继离开,便开始宽衣解带换衣服。 换好以后,她呆在这房里甚觉无聊,又想到她痊愈已经不是秘密了,不需要再藏着掖着,于是她溜出门去,想瞻仰一下原云穹魔宫的风貌。 她顺着连廊一直往西走,遇到弯就拐,遇到弯就拐。不得不承认,魔宫修建得确实恢宏大气,怪不得方问水那么有钱。啧啧,抢了云穹那么多年的积蓄能不有钱嘛。 可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居然连个鬼影都没碰见。组织的其他人员都去哪儿了,难不成都有任务在身,跑外边追杀猎物去了?那她什么时候才能接到任务,拿到工钱啊…… 李方圆一边瞎转悠,一边瞎想。忽然,她听见不远处的一间屋子有些动静,连忙赶过去,正见秦薇和两个侍女在灶前忙活着。侍女们忙着洗山楂串山楂,秦薇则掌勺,正在搅拌着锅里的东西。 她心下大喊倒霉,碰见谁不好,偏偏碰见秦薇。刚想悄悄溜走,可秦薇大喊一声,喝住了她,“李方圆!你给我过来!” 李方圆垂下头暗暗叹气,不情不愿地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到她身边站定,乖巧问好:“薇姐姐好。” “少来!”秦薇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去烧火,别想吃现成的!” 李方圆踮起脚,往锅前张望,见大锅里咕嘟咕嘟地熬着糖浆。白色逐渐变成淡黄色。 在她出神地盯着看时,被秦薇一捅胳膊,“听到没!” “听见了听见了,”李方圆不迭点头,蹲在火灶前,卖力地往里面添柴。“烧火我最擅长了。” 秦薇用勺搅拌着锅里的糖浆,见咕嘟的节奏不对,忙弯腰低头往灶里瞧,之后就耐不住火气一巴掌拍在了李方圆的后背上,“别搁那么多,火都要被你弄灭了!” 这一掌秦薇虽未用上功力,但自小练武造就的力气不容小觑。李方圆被拍得身子往前一倾,脑袋准确无误地栽进了烟气熏天的土灶里。 因受到突然袭击,五毒虫似激流一般从门窗大肆涌进来,吓得侍女们脸色苍白,尖声大叫。 秦薇也被吓了一大跳,迅速拎起李方圆的后衣领将她脑袋从灶里解救出来。幸好之前灶里被添了太多的柴,火全被压在最下面,只有浓烟躲过缝隙袅袅飘出来。因而李方圆并未被火伤着,只是脸上黑一块灰一块的,眼睛被浓烟熏得直流眼泪。 “咳咳咳!“李方圆双手揉弄着眼睛,眼泪和着烟灰,使得她的脸更脏了。与此同时,即将爬至侍女们身上肆虐吸血的五毒虫们猛然间尽数退去。 她不满地抱怨:“你力气也忒大了吧!” 秦薇深知理亏,没有反驳。她不好意思地左右揪弄了下衣袖,继而对身边被吓到花容失色却仍保持着串山楂动作的侍女道:“多串几串。” 侍女们从前是侍奉云穹教教主的,到底也是见过大场面,只需片刻就全部回神,继续投入到工作当中。 李方圆听秦薇这般说了,也就大度地一摆手,“好了,原谅你了!”继而抹抹眼睛,捡起一根小棍枝捅捅灶里的柴火。 秦薇斜着眼瞧她那个样儿,内心虽忿忿,但也不好说什么。本来就是她有错在先,也怨不得别人。可她是真的没想到,传说中的五毒虫宿主居然如此娇弱,随便一巴掌都能把宿主拍到灶里烤火。 看来不会武功是真的了。 在她想得出神之际,李方圆仰起头,拽拽她的衣袖。“薇姐姐,要糊了,糊的糖葫芦应该不好吃的。” 秦薇收回飘渺的神思,见锅里的糖浆熬得恰到好处,难掩厌烦地看了一眼李方圆,抬手压下那团面朝上的脑袋。接着她便让侍女们把串好的山楂端过来,进而舀起熬好的糖浆,依次浇在山楂串儿上,又将它们整齐地摆在长盘子上。 蹲在灶前的李方圆紧盯着盘子,支腿想要站起身,不料因蹲太久眼前一发黑,身子往前摔去,正好对着秦薇的方向。 秦薇见此,正想着,是往后退呢,还是一把推开她呢。 在她犹豫之际,双手却先她的脑子一步,伸出去扶住了李方圆的肩膀,令其站稳了。 之前闹了许多矛盾的俩女人此刻却以如此亲密的姿势四目相对着。秦薇僵住了,脸上仍保持着思索的表情。周边的侍女瞧见了,只敢把头埋得更低。 李方圆率先有反应,笑嘻嘻地张口道谢,“谢谢薇姐姐。” 秦薇有些许尴尬,忙缩回手,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在眼神不安地移动时,她瞄见李方圆的爪子准备伸向盘子中的糖葫芦,当即一巴掌打回去了,“晾凉了再吃!” 李方圆撇撇嘴,不情愿地“哦”了一声。 接着,秦薇转向侍女吩咐道:“待会儿晾成型了,就送到歪脖子树那儿。” “是。”侍女们应下。 然后秦薇就拽起李方圆的胳膊往外面走。 “哎哎哎干嘛啊,去哪儿啊!”李方圆被扯得踉踉跄跄,即将倒地时又被秦薇用力一拽,顺理顺当地歪回来了。李方圆保持着直不了又跌不到的姿势,被秦薇一路拖着走。 秦薇回:“带你去看风景。” “那你也不用这么拖着我吧!”李方圆一面嚷嚷,一面身子往后倾拼命地挣脱秦薇的钳制,可惜她力气太小,压根就撼动不了秦薇半分。 要想脱离,只能用毒虫。 在她思考到底要不要用毒虫吓唬秦薇时,秦薇却松开了她。突然没了支撑力,她瞬间往后摔去,跌了个结实的屁股墩。 李方圆捂着屁股,哎哟喊疼。 秦薇看也没看她,只是下巴一抬,示意她看前面,“今天天气真好,适合晒太阳。” “好是好,可你拉我过来干嘛?”李方圆揉揉屁股,伸着脖子瞧瞧前头,又环顾四周,见芳草青青,不知名的点点野花掩映其中,一棵异常粗壮的树木以奇特的姿势扭曲着。她一路上只顾着挣开秦薇,都没注意到她已经离了那个空旷的宫殿。 秦薇回过身,看着她:“待在那儿你不觉得无聊?” “也还好。”李方圆从地上爬起来,小步挪到秦薇旁边,而三五步开外就是断头崖。崖边盘踞着一块扁平的大磐石。 这里恐怕就是云穹山顶了。 李方圆看向可怕的断头崖,又说,“不过,我不得不怀疑,你带我来这儿另有目的。” 秦薇冷笑,“你明白就好。” 李方圆扭头,与她对视,“有话直说吧。” “好,那我就不兜圈子了。”秦薇颔首,杏眼微眯,“我们与少主一起长大,对少主绝对忠诚。而你,是外人。少主现在所做的事情是极度危险的,我不希望最后坏在你身上。” 李方圆认真听完,认真总结,“总之一句话,就是怕我会背叛他。” “对。” “这个嘛……”李方圆沉吟了一会儿,一脸诚恳地道:“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发生这种事。” 秦薇面露讥讽,“你倒是诚实。” “那我不妨再诚实一点。”李方圆弯唇微笑,“少主四处攻击各大门派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他又会怎么用我,我也不知道。倘若真有一天,他拿我当弃子,或者先一步背叛我,又或者拖欠工钱,那我肯定当仁不让,先把这个坏人给做了。” 听到这儿,秦薇的脸色竟逐渐缓和,面上的戒备也慢慢卸下了。“那我就放心了。” 李方圆瞧见她的态度变化,甚为不解,“怎么个意思?” 秦薇言语恳切,“他不会拿你当弃子,更不会背叛你。” 李方圆一拧眉,瘪着嘴道:“拖欠工钱也不成啊!” 秦薇突然很想一巴掌扇死她。 第11章 11 侍女们将糖葫芦送到时,正好看见秦薇攥紧拳头、拼命克制的模样。她们相视一眼,纠结着要不要上前。 李方圆眼睛尖,一眼就瞄见那盘红红的糖葫芦。她快步冲上去,接下盘子,笑嘻嘻地道谢。 秦薇手一摆,示意侍女们退下。 云穹顶又只剩她们俩。 李方圆一手端着盘,一手拿起一根糖葫芦,上嘴撸了一个,“你还有事情要跟我说吗?” 秦薇也过去拿了一根,看着她回:“怎么,你要回去了?” 李方圆摇摇头,“没有,我是看你又赶那些姐姐走。” 接着她走向前方的断头崖。 “她们以前侍奉云穹教,不可靠。”秦薇咬下一个山楂球,又补上一句,“不管要不要说事,都尽量避着点她们。” 李方圆踏上磐石,至中央立定,一屁股坐下去,将盘子放到身边,“传闻,千重门把云穹灭光了,怎么还留了些侍女?” 此处真是绝佳观景之地,从天到山到河流,尽收眼底。她俯瞰山下绿树丛流,湛蓝的天空映照得大地山峰间一片澄澈清明,一只雄鹰从另一峰头呼啸着俯冲往下,又快速回旋在山岭山谷之间。 “少主说,需要人手清理死尸。”回答的语气十分淡定。 李方圆眼角稍动,咽下酸甜的山楂,回头瞅着秦薇,“让女孩子来做这些,不好吧?” 秦薇皱眉,“你以为云穹教的侍女只会端茶倒水?云穹山上有太多罪恶与鲜血,谁都不干净。少主杀了他们,完全是在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这四个字一出来,李方圆十分愕然,不自觉地想到千重门四处攻击正邪门派的血腥作为,“我很好奇,少主成立千重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秦薇走到她身边坐下,将此前方问水的话搬出来,“杀光所有名门正派。” 李方圆听后动作微滞,眼睛敛着。之后,她缓缓吐出山楂籽,对她的话作出一个补充,“捎带着挑衅一下魔教势力。” 秦薇点了点头,“很恰当。” 李方圆深吸一口气,侧转过身,看着秦薇的眼睛,极其认真地说:“好了,妥了,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背叛少主,我要追随少主一生一世。” 秦薇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紧眸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开口:“此话当真?” 李方圆重重点头,“必须当真!” 秦薇回转目光,心不在焉地吃了一个糖葫芦,许久后忽然递过来一粒小黑丸子,“你把这个吃了。” 李方圆赶紧往边上挪了挪,全身都表示拒绝,“不是吧,又要给我下毒?双层保险?” “才不是!”秦薇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是断肠散的解药,快吃!” 李方圆半信半疑地打量着那颗丸子,“要到发作的时间了吗?” 秦薇仍瞪着她,“最终解药,快点吃。” 李方圆觉得不可思议,凑过脑袋惊叹道:“哇,你终于信任我了。” 秦薇一手抵在她脑门上,将她推得远一些,表现出一副嫌弃的样子,哼声回:“可我还是不怎么喜欢你。” “好咯,好咯。”李方圆哈哈大笑,接过那个黑丸子,坐直身子,“我倒是蛮喜欢你的。” 秦薇别过头,瘪着嘴回:“少来。”娇美的面容上尽是不自在的神情。 李方圆趁她不注意,将解药往崖下一丢,手又迅速回过来掩在嘴上,仰起头,装出一副已经把黑丸子吞咽下的假象。 秦薇扭脸见她吃了,便站起身,脚尖一点轻盈跃上旁边的歪脖子树,在歪掉的那部分树身上坐下,晃荡着小腿。 她远眺远方的青山绿林。树影飒飒投下,斑驳了她的素色衣裙、惆怅面庞。 李方圆则优哉游哉地晒太阳,看风景,撸着糖葫芦,一串又一串,噗噗噗直吐籽。吃到最后一串的时候,她觉得甜得牙疼,便把吃到一半的糖葫芦放回去,打算歇歇待会儿再吃。 不一会儿,一道绀青色身影在绿树间凌空飞跃,几番点枝,身形如幻影般疾速而来,进而在李方圆身边猛然停住,抢走盘里的最后一根糖葫芦。 “你们吃好吃的,居然不带上我,还偷偷跑崖顶上吃,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路有念一手扇子一手串,张嘴咬下一个山楂,语气不满。 李方圆头偏着仰起脸,斜眼看他,“你不觉得山楂有点少吗?” 路有念瞅了瞅手里的串儿,这才发现只有一个糖葫芦球了。他蹙起眉头,朝歪脖子树那抱怨了一句,“我说咱是竹签太多了还是缺山楂啊,你怎么一根就串两个呢?” 秦薇就跟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来这儿干嘛,有事儿?” 路有念有滋有味地嚼着,“路无妄来信条了,少主让你们回去。” 秦薇听了,立马起身,脚腕一动,窈窕身影顿无,带起几片叶子簌簌落下。 “啧啧,一听少主召唤,跑得比谁都快。”路有念摇摇头,一脸无奈,“可我还是搞不懂,咱千重门已经穷到这份儿上了嘛?”边说边吐出籽。 李方圆也无奈摇摇头,站起来,转身往魔宫方向走。 路有念快步跟上来,将那一颗孤零零的山楂球递到她眼前,笑嘻嘻地道:“小圆圆,这最后一个给你吃吧。” “不要。” 路有念瞧她那毫不犹豫拒绝的样儿,嘴角不禁耷拉下来,“你不会是在嫌弃我吧,嫌它是我吃剩下的?” 李方圆飞速否认,“没有,我就是吃腻了。” 路有念便不再客气,将最后一颗解决。 * 恢宏南殿内。 方问水正坐在主位上,手拿杯盏呷着茶,手边桌子上有一写满字的纸条。秦薇站在堂下,视线落在那张纸条上。 安静许久。方问水眼皮子轻抬,看向秦薇,“那俩人呢?” 听到问话,秦薇赶紧把视线收回来,垂首回道:“路有念在忙着吃李方圆吃剩下的山楂,待会儿就会回来。” 方问水清眉蹙起,“他何时变得如此节俭了?” “就在刚刚。” 秦薇话音刚落,路有念摇着扇子,与李方圆一道进来了。“什么刚刚,你们在说什么?” “说你节俭呢。”秦薇白他一眼,懒得解释那么多。 路有念正想接着问,却听方问水冷声道:“说正事。” 他只好暂时把疑惑压下,扇子合起,往另一只手上一砸,沉着嗓子道:“路无妄传来信条,说武林大会共有十三个门派参加,只有被灭的青山派,还有沉浸在青山派被灭悲伤中的明月门,这俩门派没出席。” 他一边说,一边往主位那里走,“而他们聚在一起,主要是针对我们千重门,小圆圆,以及小圆圆很有可能已经加入我们千重门这三件事的。” 秦薇细想了一回,而后道:“这不就是一件事嘛。” “所以说那些老不死的啰嗦嘛,路无妄也挺啰嗦,竟然写了这么长的纸,都不会精简。”路有念走至方问水身边,拎起那一张信条,扇子直点,“关键这破字写得也忒丑了!”神情语气嫌弃得不得了。 秦薇白了路有念一眼,“你写的字也好看不到哪去。” “你看你,说点路无妄坏话你就急。” 路有念撇嘴,移眼却瞅见李方圆不知何时,已大喇喇坐到堂下座上,扒开香蕉皮吃得正嗨呢。“小圆圆,你倒挺会享受啊,看你这样子,合着你是来看热闹的?” 面对路有念的揶揄,李方圆摆摆手里的香蕉皮,“你们说你们的,我出个耳朵就成。” 路有念走下来,到李方圆身边,扇子一抵她的肩膀,“你也是我们一份子好不好,别置身事外啊。” 李方圆抬眼,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那我想知道,出场率贼高的那个路无妄,是什么人呐?” 路有念弯身凑近,瞧她手里那咬半截的香蕉挺新鲜,便将扇子与纸条往小桌上一搁,也拿了一根来吃,顺带在她身边坐下,慢悠悠地回:“他也是我们的人,常年在外搞消息,神出鬼没的,从他这次传来的信条来看,铁定又混武林大会去了。” “哦……”李方圆点点头,继续啃香蕉,“那继续说吧。” 路有念一口解决完香蕉,接着说:“本来没想出任务的,不过既然小圆圆你已经痊愈了,少主跟我都觉得应该去搞个事。”他顿了下,又道:“现在呢,除了大成剑派和明月门,其他门派的防御都不够,毕竟缺少掌门和精锐的压阵。所以,我们可以悄眯眯地去偷袭江卓或者……” 一直不言语的方问水忽然发话,“灭明月门。” 秦薇面现为难,“少主,这帮尼姑还是挺有实力的,直接去碰她们,是不是有些冒险?” 方问水放下茶盏,语气淡然:“她们不是悲伤吗,那就让她们悲伤个够。” “少主你……”路有念拿起扇子,垂着嘴角摇摇头,“是真不知道怜香惜玉啊,明月门的那些小尼姑长得多好看呐,你也太狠心了。” 方问水站起身,完全不理会路有念与秦薇的反对,径自道:“动她们还有一个原因,离得近。” 路有念一脸无语,“你要说这个的话,那确实很近。” 李方圆听了这么多,慢吞吞地咬下最后一口香蕉,丢掉香蕉皮,继而举起双手道:“我赞同,我要去灭尼姑。” “不赞成也没用啊,”路有念面露痛惜神情,长叹一声,“世间又要少一大批美人了……” 秦薇冷哼一声,“免得被你祸害。” 方问水从上座走下来,一字一句地进行排兵布阵,“路有念,李方圆,跟我一起去。李方圆负责清兵,清不掉的我来。” 路有念听着貌似没自己的事,疑惑眨眨眼,反手用扇子指着自己,“那我呢?” “你负责保护她。”方问水经过他们身边时也没有停留,直接往门外走,“现在就出发。” 第12章 12 夜色深沉,月明星稀。 两高夹着一矮的身影立于明月门楼房瓦之上。月华如水,虫儿奏乐,使得那三个没入黑夜的影子神秘了几分。 此时。李方圆正死死抓着路有念的臂膀,“太高了太高了,你这么早把我放下来做什么,万一脚下一滑摔下去怎么办?” 路有念拍拍自己的两条小臂,活动活动酸酸的筋骨,不迭应着:“好好好,你等小爷我先缓一下,这半天路我也累够呛。” 方问水冲那紧紧黏在一起的两人瞥来一眼,“可以动手了。” 命令一下。 李方圆便暗暗调动一部分五毒虫破土而出,无声无息地爬进明月门的各处楼阁里,顺着床脚上了弟子尼姑的床,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还在睡梦中的她们悄然扼杀。 明月门逐渐陷入死寂。 可片刻后,一声巨响从那正中央的阁楼中传来。 李方圆一脸无辜地看向方问水,耸耸肩道:“被发现了。” “护好她。”方问水压低斗笠,身子如鬼影一般急剧往下,直冲那处阁楼。 激烈的打斗声与墙壁坍塌声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刺耳。 路有念活动好臂膀,弯身把李方圆打横抱起,“好了,我们走吧。”可说时迟那时快,两个老尼姑持剑从黑乎乎的底下对着他们俩就直直冲过来了。 “看样子存活了至少三四个。”路有念叹息,又道:“这俩估摸着是长老级人物。”他想出手,可抱着李方圆就没法用扇子。再加上此前方问水给他的任务,就只是保护李方圆而已,并没有让他动手杀人。 在他准备抽身逃离这是非之地时,李方圆却道:“落地。” “好嘞!”路有念爽快应下,足尖一抵瓦片,迅疾躲过那两个尼姑的攻击,进而落身至院内。 她们又反身杀过来,路有念抱着李方圆一昧往后躲。 而原本潜在地下的五毒虫群陡然出现,如浪潮一般汹涌地袭上尼姑们。其中一个只顾着强势攻击,实在躲闪不及,被虫群们快速裹了个结实,轰然倒地。而另一个功力明显要深一点,竟灵活地避开了,且释放出内力气流令虫子们无法靠近。 路有念瞧着那黑压压的可怕毒虫,急忙道:“喂喂喂,你可别误伤了我啊!” 李方圆皱眉,攥紧他胸前的衣服,唤他名字,“路有念,这个人有点强,虫子伤不到她。” 路有念闪过此人,旋速回身反踢一脚,进而轻盈一点地,再次跃上高楼黑瓦,看底下不远处,方问水正以一敌二,虽不落下风,但也不会那么快抽身出来帮他们。他低头瞧向怀里的李方圆,“所以,溜还是打?” 李方圆毫不犹豫地回:“打。” 路有念轻轻将李方圆放下,叮嘱一声:“那你自己呆一会儿,站稳了啊。”进而身子一瞬,取出袖间扇子,迎击那个身手不赖的老尼姑。 剑与扇的冲撞碰击,疾速而激荡。 另一边则是刀与双剑的对抗,那种狠劲与破坏力看得房顶上的李方圆骇然不已。这还是她第一回旁观方问水出手作战,这般身手当真不愧是一门之主。 很快,与方问水对战的那两个尼姑倒了一个,只剩明月门掌门延真师太还在负隅顽抗。 李方圆饶有兴致地观看延真师太那连连退败的狼狈模样,清秀的面容上隐隐带着笑意。倘若边上有瓜子,她就喜乐滋滋地嗑上了。 这边,延真师太嘴角流血,横着剑拼命抵挡着方问水的强力攻击,可忽然她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眼皮子抬起,凌厉目光直指正站在高楼之上的李方圆。 那纤细的身影立于皎白明月之下,夜风吹拂,长长发丝在幽蓝夜空中飘扬。其周身的气质令她神思一晃。“凌缘?” 本来方问水可以趁她晃神的时候一刀令她毙命,可偏偏那一声“凌缘”钻进了他的耳朵。因而那一刀,他稍稍收了点力,又故意偏了点方向。 紧接着,延真师太拿剑的那条胳膊就被卸了下来。 凄厉的惨叫声与四处迸溅的鲜血,在死寂的深夜显得尤其可怖。但师太毕竟是师太,在跪地的那一刻,另一只手上猛然亮出数十根银针,甩向方问水。 方问水轻松躲过,但立马惊觉回身往上看,果然,那银针是冲着房顶上的李方圆去的。 路有念也察觉到了暗器,迅速一扇子划破老尼姑的咽喉,便要飞往角楼替李方圆挡掉银针。可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 李方圆反应不及,左手臂被刺个正着,吃痛一声,而后脚下一滑,从房瓦上滚落下来。路有念本来都快赶到她身边了,一瞧她中了招,身子又滑下了阁楼顶,就急忙跳下去接。可看这距离,要想接住,有点悬。 李方圆以为自己又要摔断腿,好在方问水没有袖手旁观,一跃而起,抢在路有念之前接住了她。 方问水单手搂着她的腰,旋身落地,而后另一手持刀指向了延真师太的脖子。 路有念也落身站定,扇子一开,戏谑道:“真不愧是掌管明月门二十多年的师太,反应力着实惊人。” 延真师太捂着完全断掉的喷着血的肩膀,咬着牙死死盯着李方圆,显现老态的浑浊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恨的光芒。 “刚刚那一眼,贫尼还真以为是凌缘那个妖女回来了……” 李方圆站稳身子,佯装不知:“凌缘是何人?”说着将那排银针从左臂上一一拔下扔掉。 延真师太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并不回答她,只是道:“你与她,很像。”她眼睛里逐渐笼上一层阴霾,声音也变得沉重起来,“像到除了长相以外,什么都像……” 方问水安静地听着,面上无神无色。 路有念倒是来了兴趣,上前一步道:“那传说中的女魔头当真很像我们家小圆圆? 延真师太冷瞥他一眼,“是她像那个妖女。” “别管谁像谁了。”路有念挑起眉头,“我挺好奇的,难不成五毒虫对我们家小圆圆这一款情有独钟?” 延真师太面露讥讽,咬紧牙关骂道:“毕竟跟五毒虫一路货色,心毒!如今更是与千重门的人狼狈为奸,四处为非作歹!”她眼神里蒙上一种难言的仇恨光芒,“你们的下场只会比那个妖女更惨!” 路有念呵笑一声:“据说女魔头是被活活烧死的,还有哪种死法能比这个惨?” 延真师太目光一转,直指李方圆,“她中了贫尼的毒针,慢慢毒素蔓延,腐烂肝肠,痛不欲生,最后悲惨死去……” 路有念一惊,这才反应过来,急道:“死前还这么多话,赶紧把解药交出来!” 师太讥笑:“贫尼既然用了毒针,必定是想置她于死地,又怎会给她解药?” 路有念一时语塞,想到要不是他把李方圆丢在房顶上,她也不会中毒。他不禁内疚地看向李方圆,“小圆圆,你要死了吗,是我对不住你,你的坟我一定给你挑个好点的地儿。” 李方圆实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可闭上嘴吧。” 之后,她走近延真师太,蹲下身,“你觉得这点毒能毒死我吗?看来,你对妖女还是不够了解。”话到这儿,她又凑得近了一点,贴在延真师太的耳边,压低声音继续说:“师太,我是不会死的,我会笑着看你死。” 延真师太的面色陡然冷了下来,注视着李方圆的脸,流着血的嘴角微微颤抖,“你是……”话头突然止住,她眼睛发直,垂头倒地。一只五毒虫从她的脖子里不紧不慢地爬出来,钻进地里。 方问水折眉,收回长刀,淡淡地道:“你貌似与她有仇。” 李方圆站起身,望向方问水,眨眨眼,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没有啊。” 方问水面色无异,没有多问,把刀插入后背的刀鞘,背过身,“都清理干净了吧。” 李方圆想了一想,暗中令五毒虫全体出动,给明月门里的所有尸体都补上一口,然后回:“没有活口了。”回答完,她注意到路有念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移眼看过去,“干嘛?” 路有念合起扇子,用扇柄戳了戳经外奇穴,半信半疑地问:“所以说,其实你百毒不侵?” “倘若不是如此,现在在你面前的就是一个死圆圆了。”李方圆开玩笑道。 路有念听了哈哈直笑,一把勾过她的肩膀,“就算是死圆圆,我也会带你回云穹,不会让你跟这些尼姑死在一块儿的。” 李方圆呵呵一声,翻了个白眼,“那我还得好好谢谢你啊。” 夏季夜晚的凉风卷起血的味道递往远方。方问水抬首看向头顶那轮月亮,忽然幽幽地开口:“路有念,你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路有念不由身子一僵,知道方问水要找他算账了。他局促地收回搭在李方圆肩膀上的手,老实回答:“保护小圆圆。” 方问水斜来一眼,“她现在受伤了。” 路有念赶紧给出解决方案,“我抱她回去,给她疗伤。” 李方圆眼珠子滴溜一转,忙跟上一句:“把你这次的任务金给我,我就原谅你。” 一听这话,路有念不乐意了,“小圆圆你可别落井下石啊,明明是你让我动手打的。” “也就是说,你听我的话,不听少主的话?”李方圆不怀好意地笑,又悄悄瞄了一眼方问水的脸色。“是这意思吧?” 路有念瞬间脸揪成一团,“任务金都给你都给你!不要乱说话!” 这个时候,一句冷冰冰的话打断了他们的吵闹。 “你们俩太吵了。” 路有念旋即将扇子收入袖中,揽过李方圆的腰,弯下身将她抱起来,转向方问水道:“我带她回去上药。” 方问水眉尾一扬,目光落到李方圆的脸上,“你需要上药?” 看着那束意味不明的视线,李方圆眨巴眨巴眼,之后马上从路有念的怀里跳了下来,“不需要!” 方问水不咸不淡地开口,“那就跟我去灵山。” 路有念很懵,“我呢?” “你回云穹。” 方问水撂下这句话,身子一闪,卷上李方圆,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有念独自立在血腥的黑夜中,脸上的表情更懵了。 第13章 13 破晓之际,方问水与李方圆面向东方站于灵山塔顶,俯视着下方的死寂。灵山派半个时辰前还是有活气的,但世事难料,谁能想到方问水突然兴起,要来一场灵山大屠杀。 李方圆见方问水没有离去的意思,便低头瞧了瞧脚下倾斜不平稳的瓦片,总感觉脚腕有点累,身子平衡性也变差了。于是,她伸手拽住方问水的手腕,以便让身体稳当一点。 方问水偏首看她一眼,之后反手握住她的手,缓声道:“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她点点头,“好。” 方问水扶着她,与她一道在屋脊上坐下,而后松开她,眺望远方,欣赏日出之景。远处山脉如墨,淡青天空上镶着几颗稀落的残星,两者交界横着一小道淡橘光线,似是被利剑劈开一般。 “少主。” 李方圆的一声呼唤,让他目光回转,瞥向她,示意她继续说。 李方圆笑嘻嘻地望着他,“什么时候发工钱啊,真的是半年一结吗?” 方问水压了下斗笠,别过视线,“什么时候要?” “现在……”李方圆搓搓手,试探着问:“可以吗?” 方问水默默从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扔给她。 李方圆拿到手一掂,发觉还挺重,立马眉开眼笑地打开往里瞅了瞅,借着不太明亮的日出光线,看见里面不全是银子,居然还有好多块金子,保守估计也有一百五十两了。她不禁笑得合不拢嘴,宝贝似的把钱袋塞进怀里,嘴里也不自觉地瞎哼哼起来。 方问水悄悄移过目光,瞧着她的没出息举动,竟轻笑出了声。 听见那一声笑,李方圆转过脸瞅着方问水,忍不住瘪嘴,“少主你又笑,我这副样子很好笑吗?” 方问水不回答,唇角微动,另外挑起一个问题:“你要银子预备何用?” 她乐呵呵地回:“自然是养家啦!” 安静许久。 雾气逐渐横生。山脉与天空之间的缝隙变得越发大了,沾染着薄雾的绚烂朝霞从中钻出来,照亮了半面天空。方问水一腿弯曲,胳膊小臂轻搭上膝盖,望着霞光,忽然徐徐道:“十月,徐松山会给他师父贺寿。” 李方圆双手捧着下巴,眺望远方山脉,悠悠然回道:“你想让我假扮孤儿难民,混入大成剑派。然后呢,明年三月份各门派弟子会聚集大成山进行切磋,到时候各大长老也会到场,我再盗走机关布局图、内功心诀经以及大成剑谱,杀几个大成剑派的弟子,从而嫁祸给其他门派。” 方问水清眉凝起,但并不言语。 她继续说:“毕竟,徐松山意图一家独大,其他门派又觊觎心诀经和剑谱良久,做梦都想削弱大成剑派,所以正好借这个机会,挑起他们之间的争端,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聪明。”方问水虽是在夸她,但眼中毫无赞赏之色。 李方圆叹口气,“可要怎么脱身呢,大成剑派进去难,出来更难。而且,一旦我身份暴露,那我肯定会被徐松山弄死的。” 方问水终于移眼看她,“所以你才一直没去做?” 李方圆侧过身,撑着脸颊,冲他傻呵笑笑:“是呀,我老早就盘算着这么做了。可我以前都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没有后援,很容易翘辫子。现在好了,跟你们千重门搭上了线,还跟少主你英雄所见略同。” 方问水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探究,“我想知道,你和徐松山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 李方圆抿抿唇,眼睛不经意间闪烁了一下,之后双手环上臂膀,将脸埋在膝间,闷闷地道:“十一岁那年,我和爹娘去镇上摆摊卖红薯,不巧碰上大成剑派的一队人马与云穹教教徒厮杀,他们打得很凶,那天死了很多人,包括大成剑派的弟子、魔教教徒,也包括几个无辜百姓。其中,就有我爹我娘。” “我亲眼看见爹娘被大成剑派的剑杀死,事后,他们想一走了之,我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走,可他们竟倒打一耙,说我爹娘是云穹教的人。其实,那天徐松山就坐在队伍前面的轿子里,也就是说,门下弟子的这些行为,是他默许纵容的。这帮人自诩为正义人士,天天满口英雄大义,礼义廉耻,可实质上就是伪善者。” 她语气发讷,嗓音涩涩的,几乎就要哭出来。 方问水面无表情地听着。 此刻旭日东升,雾气渐薄,四周万籁俱寂。突然一声鸟叫,划破了这寂静。从山的那头飘来透露着橘黄光晕的阳光,淡淡地洒在大地上。 李方圆忽然支起头,秀气的脸上没有一丁点泪痕。“啊,对了少主!在潜入大成剑派前,我可不可以先回家一趟?这次任务有可能会耽搁很长时间,家里揭不开锅,也会认为我死在外面了。” 方问水点头,“我带你去。” 李方圆皱起眉头,为难道:“呃……不用了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话里话外都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 “你太慢了。” 见少主这般坚持,说的又是大实话,她根本就无从反驳,无奈之下,她只好妥协。“好吧,少主受累了。”话完,就对着方问水张开双臂,一脸乖巧地望向他,等着他来抱。 方问水见她这熟门熟路的样儿,内心生出一丝丝的后悔,但他只是轻微地沉了口气,而后站起身来,抓住她的细白手腕将她拉起来,进而弯下身将她打横抱起。 足下一点,身影便轻盈地跃下灵山高塔,消失在那轮初升红日之下。 * 李家村掩映在丛丛绿树中。 村里地广人稀,村民住宅比较分散,各家各户的房子都长得差不离儿,皆是黑瓦白墙,前面拖着一个笆篱小院。 李方圆刚进自家院门没多久,正值李上善牵着李若水从镇上的学堂回来。那俩人见到李方圆很是吃惊,似是没想到她这一次会这么早回来。 李若水挣开李上善的手,飞快地跑到她身边,扬起稚嫩的脸蛋,笑眯眯地道:“姐姐,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见李若水那天真的笑脸,李方圆内心升起强烈的戒备之感,“你别冲我笑,笑得我发慌。”每次她回家,李若水都笑呵呵的,开心得不得了,然后就趁她在家四处闯祸,闹出烂摊子给她收拾。但每逢她要离家时,李若水又高冷得不得了,爱答不理的,连个告别话都不说。 依此看来,这皮猴子恐怕又想出什么坏点子了。可怜了猪肉世家独子王俅俅,十之八九又要遭殃。 李若水围着李方圆的前前后后滴溜打转,就跟个陀螺一般,“姐姐,姐姐,你这次没有隔半年再回来,是不是说明以后都不走了?” 李方圆转身往里屋走,却差点被李若水这个矮陀螺给绊倒。她稳住身子,一巴掌按住不安分的李若水,警告道:“你给我消停点!”接着便掏出钥匙打开堂屋的木门,穿过堂屋,去了边上的灶屋。 李若水跟着跑进来,“姐姐,你不走了吧?” “我就回来看看,马上就走。”她粗略扫视了一下屋里的柴米油盐,因距离她上次离开也只过去十来天,所以里面的粮食储备并未少多少。 待李方圆回过身,却看见刚刚还一脸欣喜与兴奋的李若水,此刻已经收敛掉全部的开心与快乐。李若水垂着脑袋,转头出了灶屋,到堂屋的小桌子前坐下。 李方圆见惯了李若水这副模样,因而并不放在心上。她踏进堂屋,看见李上善低头站在门后,一言不发,觉得十分奇怪。往日里,李上善确实跟她说不了几句话,可最起码也会关心一下她,递杯茶递个馒头什么的。但今儿个,居然当她不存在。 她稍加思索,走到李上善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家里出什么事了吗?”与李上善站在一起,她才发现原来弟弟都跟她一样高了。 可李上善既不出声也不看她,仅摇了摇头。 李方圆继续问:“你是遇上什么麻烦了?有人欺负你?” 李上善仍摇头。 “那你到底怎么了?”李方圆逐渐失去耐心,又见李上善还是不说话只摇头,索性不再管了。“算,我不问了。你直接告诉我,钱还剩多少?够不够用?” 她边说边从怀里掏出钱袋,塞到李上善的手里。“有什么喜欢的,尽管买。用功读书,好好照顾你妹妹。” 这是一贯的离别叮嘱。 李方圆讲完,转身便要出门去。谁想李上善一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姐姐,你在外面到底做什么营生?”少年音甚为清亮,可偏偏语气阴沉,恍若大雨来临前的闷雷。 李方圆蹙眉,不解地回:“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在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啊。” “哪户人家?”李上善头依旧低着,只顾着看地面,“远安城的赵府?” 李方圆一扬脑袋,“对啊,我跟你说过的。” 李上善徐徐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嘴唇微微颤动:“我去赵府找过你,那里的管家说府里没有叫李方圆的人。” 李方圆心里咯噔一下,脑袋一瞬间空白了一块,但她马上反应过来,“我在里面不用本名的,夫人另外给我起了一个,”她眼珠子转了转,接着说:“叫凤妞。” 李上善的那双细长温柔眸子倏然间变得无比深沉,他咬了咬唇,声音陡然提高,“姐姐你不要再骗我了!你上次给我留了一大袋铜板,合算八十余两,哪家丫鬟有这么高工钱?还有这一次!”他边说边把手里的那个钱袋打开往地上倒,金子银子哗啦啦地掉了一地,还有一块金子滚啊滚,滚到了李若水的脚边。 李若水完全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到了。她从未见过哥哥那么大声地说过话,她也从未见过这么多银两金子。她讷讷地捡起脚边的金子,呆呆地看向李方圆,“姐姐……哥哥……” 而此时李上善看见地上居然还有金块,脑子不免发涨,疼得难受。他越发激动起来,指着地上的碎银碎金,质问李方圆道:“这些少说也有二百两了吧!” 在李方圆的心里,弟弟向来懦弱和善。可今天,居然冲她吼了。 李方圆缓缓凝目,尽力压住怒火,轻声道:“李上善,你什么意思啊?” 第14章 14 李上善喉头动了动,努力将激动的情绪收回去,可眼里的阴霾却丝毫不散,“告诉我,你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这句问话以及这种眼神令李方圆心里十分不舒服、特别不舒服,于是她压着的怒气猛地被点炸了。“李上善!你够了!你个小屁孩管什么大人的事!你只需要好好读书,好好照顾你妹妹!其他的不用你管,你也管不了!” 被李方圆这么一吼,李上善愣了愣,白嫩的脸上闪过一丝怯弱的神情,接着他泫然欲泣,眼里含上点点泪光,紧紧攥住李方圆的袖子,“姐姐,你只比我大一岁,你也还是个孩子……” 面对弟弟的突然哽咽,李方圆不由紧皱眉头,一把甩开他的手:“甚么玩意儿,一岁怎么了?就算只大你一个月,一天,我也是你姐姐。哪有弟弟管姐姐的道理!给我让开!”说着她伸手一拽门栓,拉开堂屋的正门,抬脚欲出去。 谁知李上善不依不饶地抓住她的手,进而又挡到她面前,阻拦她的去路,态度十分强硬。“不许走!我不许你再出去!我不读书了,不考功名了!我出去找活儿做!以后由我来养家!” 李方圆不耐烦地推开他,“突然之间发什么神经?信不信我一脚踹死你!” “今天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让你离开家门!”李上善横着眉,面容坚决,口气坚定,“姐姐,你为我和妹妹付出太多了,是我没用,我太没用了,我把家里的重担全都推给你,让你一个人扛……我太懦弱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讲着讲着他的眼睛又湿润了。 这番话蛮温情,可李方圆实在不愿意融入这个氛围。“我什么时候受苦了,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总之,我不会让你走的!你也别想再做那份营生了!” 听李上善左一个“这份营生”,右一个“那份营生”,说实在话,李方圆真的有点慌了。她以为弟弟已经发现她是干杀人行当的,于是她越发烦躁,语气也更加不善起来。 “来来来,你给我说清楚,我做什么了?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凭本事吃饭招你惹你了!”她指着李上善骂道:“我再警告你一句,少跟我吵吵嚷嚷,胡搅蛮缠,我去哪个地方做什么事情都是我的自由,就凭你也想管我!滚一边去!” 见她又要走,李上善忙扑上去死命地拖住她,“姐姐!” 李方圆使劲掰开他的手,“松手!” 李上善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哗啦啦直流,“姐姐……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别走……都怪我,怪我,我身为家里唯一的男人,没能扛起这个家,没能照顾好姐姐和妹妹!我该死!我该死……” 李方圆见弟弟哭成泪人儿,脑子不免嗡嗡作响。 突然,一阵嘹亮高亢的哭嚎声又在屋子里炸开来。李方圆被吓得一激灵,扭头循声看过去,只见李若水哇哇大哭,嘴张得老大了,眼泪鼻涕一大把。“哥哥姐姐你们不要吵了……好可怕……姐姐,你不要走……” 家里哭成一团。李方圆看着这番情景,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三年前娘亲去世的场景。当时也是这样,俩孩子嚎得震天响,而她安安静静地跪在床前,磕了头,起身出去喊乡亲,忙上忙下操办丧事。 她叹口气,偏过头望向门外,寂寥天空挂着一轮残阳,泣血似的夕光斜照入户。在回家之前,方问水问她事情多久能办好,她还回答,就一会会儿,不等天黑就能出来。 结果现在,她居然被弟弟妹妹绊住了。 她颇为无奈,回身扶起李上善站好,“好了好了别哭了,吵死了,我不走了行不行?”接着摸摸鼻子,另扯话题,“你赶快去做晚饭,天都要黑了,我和若水也要饿死了。”说完,她就走向李若水,拍拍她后背,“你也消停会儿成吗?” 李若水泪眼涟涟地仰面望着她,之后一头扎到她怀里,抽噎着道:“姐姐……你、你多留几天吧,好不好……” 李方圆陷入沉思,猛然间,她脑子像过了电一般,迅速推开李若水,“你别把鼻涕眼泪擦我身上!” 可已经晚了。 站在门前的李上善抹掉眼泪,平复好心情,听李方圆这一声怒吼,赶紧要去里屋,“我拿衣服给你换。” 李方圆制止了,“晚上再换吧,现在吃饭要紧。” 李上善点点头,扭脸进了灶屋,和面做面须汤。李方圆也跟着进去,打打下手,烧烧火。李若水则搬个小板凳,乖巧地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瞧着他们。 家里家外的氛围好似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用了晚饭,天完全黑尽。 李方圆心事重重地端着烧好的热水进了房间,擦洗擦洗身子,换上干净衣服。刚准备爬上床,李若水怀抱枕头,在门口探头探脑,笑嘻嘻地提出要跟她一起睡,照旧被她无情拒绝。 “滚去你自己屋!” 李若水鼓着嘴不情不愿地回去了。 李方圆双腿盘着坐在床上,撑着下巴望向黑乎乎的窗外,愁容满面,唉声叹气。她没有按时去找方问水,不晓得会有什么下场,应该会克扣工钱吧,希望不要超过一两银子。但她又想到方问水一向出手阔绰,肯定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去压榨她的。 她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之后小心翼翼地下床走到门前,悄悄打开一条门缝,看见斜对面的房间居然还有光亮。不用想也知道,李上善又在挑灯夜读了。 李方圆只好重新回到床上,抱着双膝发呆。许久后,她眼睛迷瞪了,困劲上来了。在她身子即将歪倒时,她瞬间惊醒,赶紧甩了甩脑袋,又下床去暗暗窥探李上善的房间。 灯依旧亮着。 她本来还想趁李上善睡着,偷偷走人来着,可现在看他那架势,恐是要通宵达旦啊。不过,转念再一想,悄悄离开也不是什么好法子。李上善已经知道她是做杀手这一行的,肯定整天提心吊胆,哭哭唧唧,兴许还会去十里铺外的黑市找她。那可就糟了。 想到这里,李方圆不禁抓了抓头发,烦躁地转过身去,却凛然看见一个黑影正立在她的床头。她被嚇得心脏漏了一下,定睛仔细再瞧,原来那人是方问水。她压低声,惊呼:“你可吓死我了!” 方问水眉梢一抬,“你的五毒虫怎么不派上用场了?” “我在家从来不用虫子,怕把家里人吓着。”李方圆边说边走到他面前,纠结了一丢丢时间,便扬起脸,诚恳地跟他解释误时原因:“那个,少主,不是我故意要赖在家里不走的……” 谁知方问水生生打断她的话,“有人过来了。” 李方圆惊慌不已,急忙道:“那你躲起来啊!” 方问水皱眉,“我躲起来,你就能走得了吗?” 李方圆睁大了眼睛,结巴道:“可、可这不对啊,你让我家里人看见又有甚么好处……” “为什么要让他们看见?”方问水反问回去,进而抓住她的手腕,预备带她从窗户那跃出去。 李方圆瞧出他的意图,立马死死拽着床边,“不行,不行!” 两相拉扯之际,门吱呀一声开了。李上善掌着一盏油灯,站在门口,傻愣愣地看着眼前这特像强抢民女的一幕。 李方圆浑身都僵硬了,不晓得该如何解释方问水的出现。 李上善忽然凝神,快速冲过来,举起手里的油灯就要打向方问水,“居然敢欺负我姐姐!” 李方圆生怕少主一个轻微的抵抗就把弟弟给弄死了,便慌里慌张地扯住方问水,进而上前一步,挡住了李上善,喝止他道:“你不要乱来!这是个误会!” “误会?”李上善皱着脸,瞧了瞧方问水,但因斗笠遮挡,他看不清其面容。但他视线急剧一转,瞄见了方问水身后的那一把长刀。 一瞬间,他神情变得很复杂,又急又气地道,“你是打手吧!是老鸨让你带姐姐回去的是不是!” “老鸨”这个词一冒出来,李方圆懵逼了。“哈?” 偏偏这时候,李若水出现在门前,“姐姐,哥哥,你们在吵些什么?” 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目光扫视了屋子一圈,最后定在了陌生的方问水身上。 紧接着她那小小的身子窜了过来,兴奋得直叫唤:“姐姐房里居然有不认识的大哥哥!姐姐,姐姐,他肯定是你相公吧!” “相公”这个词给李方圆造成的冲击不比“老鸨”小,她更懵逼了。“哈?” 第15章 15 李上善将李若水拉回来,小声斥责:“若水你别胡说!” “我没有胡说啊,韩夫人讲过,男子是不可以随便进女子闺房的,如若进了,不是至亲,便是夫婿!”李若水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 李上善看向李方圆,将问题抛给她,“姐姐,他到底是谁?” 一个是青楼卖身,一个是嫁做人妇。 李方圆于脑中迅速权衡了一番,觉得还是后者要稳妥一些。于是她顺着李若水的话头接下去,“本来不想这么早说出来的,但既然让你们撞见了,我也就不瞒你俩了。”说着亲密地挽上方问水的手臂,“我嫁人了,之前我拿回来的银两就是你们姐夫给的。” 说话间,她悄悄瞄向方问水,想观察一下他的脸色变化,却正好与他低眼垂下的沉静视线撞上。她心里发虚,迅速撇移目光。 这边,李上善将信将疑,“可是,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呢?” 李若水跟上道:“对呀姐姐,你嫁人是好事情呀,为什么不告诉我和哥哥呢?” “因为……”李方圆咽咽口水,努力圆谎,“因为我跟你们姐夫认识不久就私定终身,怕给你们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就想等你们大一些,再告诉你们。” 见李上善张嘴又想问话,她赶紧抢着掐住他话头,“现在我和你们姐夫急着押批货去西北,时间很赶的,生意刚起步,各方面都很困难,时间就是银子啊,我们得赶紧走了,下次再回来看你俩。”她嘴皮子说得贼顺溜,拉起方问水就往门口走。 “姐姐!”李上善快步赶上来,横在他们面前。 李方圆生怕李上善不信她的这些鬼话,不由竖眉道:“你又想干嘛!” 但李上善却低着头怯怯道歉了,“姐姐对不起,我误会你了。”而后他抬起头,一脸肃然地提出请求:“能不能让我跟姐夫说两句话?” 李方圆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了,“不行!”她没有经过方问水同意便让他扮演夫婿,本身她就感到很抱歉了,如今可不敢再给少主添麻烦。 她又接着解释:“我们赶着去运货呢,真的没法再耽搁……” 还没说完,方问水却出声应下来:“说吧。” 李方圆怔了怔。 “我们出去说。” 李上善把手里的油灯塞到李若水手里,然后迈步出了房间,径自打开堂屋木门,到院子里去了。 方问水抬脚跟着。 李方圆很费解,不明白李上善要搞什么鬼,也不明白少主为何要这般配合。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她也实在没有什么好法子,只能任由他们去了。好在弟弟并没有发现她的杀手身份,也似乎认了方问水的姐夫身份,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时,李若水拽拽她的衣袖,笑呵呵地问:“姐姐,姐夫是做买卖的吗?” 李方圆草草点头,转身去了窗户边,瞧向院子里。今夜无星光,此刻月亮也隐在夜云身后,大地一片漆黑。那两个身影淹没在黑夜里,只依稀看得见模模糊糊的轮廓。 李若水紧紧巴过来,兴致勃勃地问她有关姐夫的事情。“姐姐,姐夫会武功吗?我看他身上带着刀呢!” “刀是装饰,纯属爱好。”她随意应付着,眼睛仍盯着院里的俩人看。 李若水嘻嘻笑着,“姐夫看着好高呀,又高大又神秘,我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还好,就那样。” “姐夫是做什么买卖的?家在哪里?”李若水连珠炮似的,叭叭叭问了一大堆,“还有还有,今年多大年纪呀?” “……二十来岁吧。”李方圆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注意力还在外面。她努力竖起耳朵,想听听那两人到底在交谈什么,可怎么也听不见。 李若水在听见姐夫的年龄后,忍不住惊呼一声,“那岂不是比姐姐大了七□□十岁?” “差不多。”李方圆很担心李上善会跟方问水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动用五毒虫去窃听为妙。 而李若水见李方圆看也不看自己,就挤到李方圆与窗沿中间,挥舞着手里的油灯,想吸引她注意。“你跟姐夫认识多久嫁给他的呀?” 火苗在晃动中左右摇摆,蜡油禁不住那股劲,飞出来溅到李方圆的手上。她被烫得缩了一下,进而一巴掌将碍事的李若水推到一边去。“你赶紧回屋睡觉。” “我不回去,不回去,姐姐,”李若水没有留意到她的乱动令热蜡油溅了出来,还是一脸兴奋地继续八卦,“你跟姐夫是一见钟情吗?姐夫对你好吗?” 李方圆眉头紧着,没有心思听李若水的乱七八糟问话。她派出去的那只五毒虫,就在刚刚,光荣牺牲了。是方问水下的手。 看来,不管是偷袭还是窃听,对于方问水、徐松山、刘万平这样的顶尖高手来说,都是不管用的。如此,那就只能用计策让大成剑派与江卓等其他门派反目成仇。 李若水听李方圆不回答,就戳了戳她的手,重复询问最后的那个问题,“姐姐,姐姐,姐夫对你好吗?” 李方圆叹口气,拿过李若水手里的油灯,“太晚了,你去睡觉成吗?” 以往,李若水的很多问话在李方圆这里都得不到什么回答,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反正小孩子忘性大。可今儿个,李若水偏偏对这个问题很执拗,“他对你好吗?” 李方圆只好含糊一答:“就那样,快回屋去。” 谁知,在听到她这个回答后,李若水嘴角瞬间耷拉下来,“他对你不好,是不是?” 烛光打落在李若水那悲伤的神情上,李方圆眨眨眼,正想着否认,可李若水又继续说:“他还有其他夫人,姐姐是妾,对吗?” “……”李方圆石化了。 李若水见李方圆这副神情,又想到姐夫的年纪,越想越觉得姐姐是小的,于是她忿忿道:“姐姐你怎么能受这等委屈!你休了他吧,咱不要他!” 李方圆彻底石化了。这孩子不是只有十岁吗?怎么懂这么多? 她回过神,脑子快速转动,想出一大通话语来推翻妹妹的猜想,“他对我很好,非常好,特别好。他只娶了我一个,他答应我以后不会纳妾,我也不会让别的狐狸精钻空子。” 李若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这才是我的好姐夫!” 李方圆无奈扶额,拉起李若水的手,将她带到自个儿房间去,“行了小祖宗,快去睡觉吧。”勒令她上床,又替她盖上被子。 “姐姐,你这次要走多久?”李若水攥着被子一角,弱声发问。 “说不准。”李方圆拍拍她的脑瓜子,“你在家乖乖的,好好吃饭长身体。” 李若水垂下眼睫,“唔”了一声,伸手一拉被子,蒙住了脑袋。 李方圆立在她床边瞧了一会儿,之后便出去,小心带上门。她走经堂屋,出了大门,来到院子。 正巧李上善从院门那儿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轻轻抱住她,“姐姐,路上小心。”方问水此时站在篱笆院门外,静静地观看这姐弟俩的离别场景。 李方圆不习惯这个亲密的动作,马上推开他,板着脸道:“我上次送布匹给二娘,她告诉我你时不时地会去酒楼打杂,本来我想着反正我挣得确实不多,也就没管你。你今天说什么放弃科举出去找活儿做这种屁话,倒让我想起来了。我告诉你啊李上善,现在姐姐我有能力养活你和若水,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好好读书,将来要比咱爹有出息,懂吗?” 李上善嗓子微哑,“我懂了。” 李方圆扬起下巴,往里屋示意了一下,“回去吧。” 李上善乖乖点头,可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似是要看着她离开。李方圆没再管他,出了院门,走向方问水。 看见两人并肩离去,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里,李上善这才进屋,关上门。 而另一边。 李方圆见脱离了弟弟的视线范围,正要开口问问方问水,到底弟弟同他讲了些什么。不料方问水率先发难,“你说,你在家从不用虫子?” 想到那个惨死的宝贝五毒虫,李方圆瞬间心虚,“呃……是它自己跑出去的,不是我让它出去的……” 方问水突然止步,侧过身子沉默地看着她。夜云浮过那抹不太亮的月亮,天地之间更加黑暗,恍若身处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洞里。 李方圆看不见他的眼神,他的神情,只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她内心很是惶惑不安,试探着道:“少主?” 许久后,月亮从云里逃出来,返还给人间一丝丝的月光。 与此同时,方问水那双眼眸撇了过去,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令她摸不着头脑的话。“我看不透你。” 李方圆摸摸后脑勺,呵呵尬笑,“我也看不透您啊,少主。” 方问水不再言语,倏然出手抱起她,脚底攒力跃到树上,一点枝头,疾速离开了李家村。夜风呼呼刮着,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李方圆早已习惯窝在方问水的怀里睡大觉了。因而不出一会儿,她就眯着了。 而方问水低眼看向她那恬静的睡颜,不禁想到方才在院子里,李上善对他所说的话。 ——我娘在生下妹妹后,身子一直都不大好,天天要吃药。我爹是个穷秀才,靠誊抄经书赚来的钱根本就无法养活我们这一家。所以,我爹总会出去采药贴补家用,一部分卖给药铺,一部分拿回来煎给我娘喝。姐姐五六岁就得帮忙照看家里,什么都紧着我和妹妹用。 ——日子这么过着,虽然穷苦,但也其乐融融。可是,三年前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我爹采药时摔下悬崖,当场身亡,我娘受不住刺激,病越来越重,两个月后也离开了我们。 ——姐姐当时不过才十一岁,却硬生生扛起了这个家。她去镇上酒楼打杂,后来又去府里做丫鬟,半年才回来一次,赚的钱全都给了我和妹妹。 ——我不知道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我说这么多,只是想让你知道,她这辈子受了太多苦,你作为她丈夫,作为她后半生的托付,我不希望你再伤害她,辜负她。如果让我知道你让她不开心了,我绝对会跟你拼命的。 字字真切,句句诚恳。 第16章 16 云穹主殿内。 路有念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在吃葡萄,忽听见一丝动静,懒懒抬眼,看见方问水领着李方圆进来了。 他唇角勾起,俊气眉梢扬了扬,进而起身走出去,靠在门框上高喊一声:“凤妞姐,小圆圆回来啦!” 李方圆不明白他这是要搞哪一出。之后,她瞧见茶桌上那盘水灵灵的紫葡萄,便没想那么多,凑过去占了路有念的座位,捏了一个扔进嘴里。 还不等她吃完,一个淡紫色倩影迅速闪现在门口,一掌打歪了路有念的脑袋,紧接着冲她怒吼:“李方圆!你给我死过来!” 李方圆吐出葡萄皮,又往嘴里塞了一颗,懵懵道:“怎么了?” 秦薇气势汹汹地走进来,这才注意到方问水也在这里。她立马垂首,恭敬地喊了一声“少主”,随后便过去拎起李方圆的后衣领,要将她拖出去。 李方圆看秦薇那副神情,大感不妙,就死死抱住了桌子,“干嘛呀,我不出去,有什么事这里说。” 秦薇瞅李方圆那样儿,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索性不再藏着掖着了。“行!那就当着少主的面,咱掰扯掰扯!”她盯着李方圆,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听路有念说,你百毒不侵?” “呃……”原先撒的谎被戳破,李方圆耐不住咽了咽口水,却把嘴里的葡萄皮咽了下去。 “你戏挺足啊,觉得我熬的药特好喝是吗?”秦薇额头青筋直跳,可她硬是挤出笑容,“你看,巧了不是,我刚在厨房熬了一大锅滋补药汤,加了大量的断肠散,你给我喝了!” 这副表情实在过于恐怖,李方圆被吓得咬了咬下唇,“薇姐姐,我……” 秦薇握紧手掌,一想到这个小妮子明明百毒不侵,却十分配合她的喂毒解毒举动,就觉得十分难堪气愤。这摆明是在拿她当猴耍! 她忿忿打断了李方圆的话:“你少来这套,今儿你必须给我喝完!你这个谎话精,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气死我了!”说完,就要拖着李方圆去膳房。 想起那些黑乎乎的苦药汤,李方圆忍不住头皮发麻,急忙更用力地巴着桌子,求救似的看向方问水,“少主,救我!” 谁知,方问水竟淡淡地回了一句:“如果是因为说谎,那我也没办法。” 听了这话,秦薇反倒松开了她,“少主都觉得你不诚实,你到底对我们说了多少谎话?你快从实招来,兴许我就不让你喝了。” 李方圆仍抱着桌子,无辜眨眼,“我没有啊……” 秦薇气得一跺脚,指着她鼻子道:“你还敢否认?我甚至怀疑你不叫李方圆,李方圆是个假名字!” 李方圆立马摇头,举起手发誓,“这个真没有!少主替我作证!”而后她又小声懊悔了一下,“哎……我怎么没想到要用个假名儿呢……” 秦薇瞪大了眼,“你听你听,你都说出来了,你就是个谎话精,撒谎成性,谎话连篇!” 路有念靠在门框上看了半天戏,听到这里,不禁清咳几声,一本正经地道:“我觉得我有必要为小圆圆说两句话。她才加入没多久,现在就让她完全信任我们,把自己的底全都撂出来,确实有点难为她了。” 秦薇细细想了一回,略略点了点头,“倒有几分道理。”接着她话锋一转,很认真地看着李方圆,“其他的,我可以不逼你讲实话,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李方圆,你前些天在歪脖树那儿,跟我说的那番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李方圆重重点头,“绝对保真!” 路有念很是好奇,“小圆圆,你说了什么呀?” 秦薇率先替她回答了,“她说,她会一生一世追随少主,永远不会背叛少主。” “哇,”路有念惊叹一声,笑眯眯地抽出了扇子,“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十二万分的真!”李方圆目光投向方问水,一脸诚恳:“少主,你是相信我的吧?” 方问水扫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我很想相信你。” 路有念听得大笑起来,手腕一动,折扇打开,背部离开门框,晃晃悠悠地走向李方圆,“来来来,我给你分析分析少主的这句话。” 李方圆坐直身子,撇了撇嘴,“不用你分析。” 这时,方问水又道:“我很愿意相信你。” 这句话倒让在场的三个人有点听不明白了。秦薇询问:“少主,您的意思,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可方问水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扔下一句:“让她去休息吧。”随后便去了内殿。 大殿之上,安静得不得了。 路有念与秦薇对视一眼,对于方问水的态度已是心知肚明。李方圆注意到他们两人的视线交汇,稍稍有些明白少主的意思了。 这应该是姑且信了她吧。 她呼出口气,看向秦薇,“薇姐姐……” 秦薇瞟她一眼,紧着陡然快步上前,一巴掌打向她的后脑勺。李方圆傻愣愣地眨眨眼,这一下并不疼,必是秦薇有意控制了力度。 秦薇冷哼一声,环着双臂,抬高下巴道:“看什么看!怎么了!你骗了我,我打你一下还不行了?” “行行行。”李方圆摸了摸脑袋,讪讪笑着,“那药汤不用喝了吧?” 秦薇又傲娇一哼,转身就走,“当然要喝了!你跟我来膳房!” 李方圆瞬间垮下脸,满脸都写着拒绝,“我不要!” 秦薇发现她没跟上来,回头冲她喊:“你赶紧给我死过来!”末了又加了一句,“锅里熬了百合莲子粥,你不喝少主还要喝呢!” 李方圆听了,立马应一声,欢快地奔过去了。 “我也要喝!”路有念也乐呵地追上去。 秦薇嫌弃,“滚,没你的份!” 路有念抗议,“为什么,凭什么!” “你今天又喊我乳名,我不把你脑袋打开花我就很善良了!还想喝粥,你喝西北风去吧!” 路有念骂道,“最毒妇人心!” 秦薇拍拍李方圆的肩膀,“听到没,他骂你呢。” 路有念拿扇子指向秦薇,不满道:“不带你这样的啊,凤妞姐。”话音刚落,随之而来“啪”的一声,脑袋偏一边去了。 李方圆早已习惯这俩人的打闹,无奈地叹了口气。此时已是黄昏,余晖斜着照进连廊内,在他们的身上镀了一层暖黄色。 她微微抬首看向飞檐外的天空,看见一排不知名的鸟儿有序地飞了过去。 岁月貌似静好。 * 李方圆与秦薇他们在云穹山上过了好些天,每日生活甚是自在。 秦薇很喜欢在膳房捣鼓点心菜肴,也很喜欢拉着她一起捣鼓。她自小就操持家务,对做饭烧汤一类事情手到擒来,只是味道不咋地。浪费几次食材,遭到几记白眼以后,她就被秦薇踢去烧火打下手了。 除却做饭吃饭,秦薇还喜欢带她去歪脖树那儿晒太阳,喝喝茶,享受美味小点心。 而路有念总是三天两头见不着人影,听秦薇说,是下山找乐子去了,这对他来说,很正常。方问水则更是鲜少露面。 李方圆甚至怀疑,少主根本就不在云穹山。 但秦薇没有跟她讲,她也就没有过问。 一个月后的一个夜晚。 膳房窗外,月亮弯弯,光芒似神秘层纱笼下。 秦薇揪着李方圆,勒令她坐在灶前,好好观看她做流心酥的过程。这道点心,秦薇失败了两次,挫败感甚为强烈。于是她就倒了血霉了,连着两晚,被秦薇拉到这儿陪熬夜。 她双手支着脸颊,哈欠连天,耷拉着困倦的双眼,瞅着秦薇和面揉面。 忽然门外传来路有念的声音,“小圆圆,凤妞姐,路无妄那个混蛋回来了,少主让我们去主殿。” 他摇着扇子,到门口停下,身子往门框一靠,桃花眼一扫膳房,见只有李方圆一人,不免讶异道:“咦?凤妞姐呢?” 李方圆眨巴眼,指指大开的窗户,“跑了。” “动作真快。”路有念啧啧嘴,而后直起身体,笑呵呵地道:“小圆圆,那我们也走吧。” “呃……”李方圆低下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满是黏糊糊的面疙瘩。她都不敢相信,秦薇居然如此丧心病狂,一听见少主的召唤就毫不犹豫地把手上沾着的面糊往她身上擦,还跳窗跑了。 路有念顺着她的视线一瞧,也看见了她身上挂着的面糊糊。他以为是她揉面的时候沾的,便大笑道:“做个点心罢了,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我还以为你跳面桶里了呢!” 李方圆懒得解释,起身绕过他,往主殿走去。 路有念瞅见面板上放着一盘卖相不太好的流心酥,感觉肚子有些饿,就拿起一块尝了尝。他觉着还不错,一块下肚后,又拿了一块,这才出去。 他快步赶上李方圆,搭上她的肩,“我跟你说啊小圆圆,这还是我们千重门成立以来,第一次全员到齐呢,真是可喜可贺。”话虽这么说,可他的表情却不喜不贺。 全员到齐啊。李方圆暗暗点了点头,这么嚣张又神秘的门派终于要现出原形了。 她本来想象着,路无妄带了一屋子的人回来。可到主殿门前,她却看见里面除了方问水、秦薇以外,就只多了一个陌生男人。 李方圆眼角微颤,视线慢慢撇向身边的路有念,“这是全员……到齐?” 路有念下巴一点,“对啊。” 李方圆皱着脸,比出四根手指头,“你们千重门一共就四个人?” 路有念蹙眉反驳,“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怎么可能啊!”李方圆一听,悬着的心刚要放下来,谁知路有念伸出手,将她那只弯曲的大拇指捋直,“这不还有你呢嘛,总共五个呀!” “……”李方圆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本以为背靠一个庞大又多金的杀手组织,既能报仇,又能赚钱,一箭双雕。可为什么全员加上她,才五个人啊! 她承认方问水实力惊人,是顶尖高手,路有念武功也高,秦薇轻功很强,可、可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啊!就凭他们这五个人,要怎么跟以徐松山为首的各大门派相抗衡? 完了完了,路途艰险,自求多福吧。 在李方圆思绪如麻时,兀然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她。她瞬间回过神,望向殿内,只见那个陌生的路无妄早已转过身子,遥遥与她对望。 路无妄一袭荼色劲装,身形颀长,面容与路有念颇有几分神似,但那一双无精打采的死鱼眼令他与路有念的气质完全不同。 他淡淡错开与李方圆的视线接触,瞧向路有念,嘴角翘起,戏谑道:“哟,路有念,刚刚都没怎么瞧仔细,你怎么长得越来越娘了?” 路有念一听,眉毛一横,冲过去道:“小爷这叫俊美!你懂个屁!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三番两次把小爷行踪暴露给刘万平是什么意思啊?” 路无妄一摊手,耸肩道:“有人高价来买,我受不住诱惑,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李方圆鬼使神差地在心底默默重复了这一句。 “你!”路有念虽然很气,但还是尽量将怒火压了下去,不耐烦地瞪了路无妄一眼,“你快说正事,说完就赶紧滚蛋!我不想看见你!” 一旁的秦薇脸色很不好,出言斥责道:“路有念你说话注意一点,他是你哥哥,怎么没大没小的!” 路无妄倒是大度一摆手,“算了秦薇,别跟一娘小子计较。” “叔可忍,婶不可忍!”路有念满面阴霾,手执纸扇猛然出手,袭向路无妄。 路无妄迅速撤身退去,但还不忘嘲笑自家弟弟,“这么多年的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紧接着便对路有念发起进攻。 路有念迎击,“你字那么丑,还好意思说我!” “不过,你说得在理,确实是叔可忍,婶不可忍!你忍不住了,你还敢说你不娘!”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对打。他们的每一招都不是开玩笑的切磋,而是实打实地要取对方的性命。因实力不相上下,所以很难分出胜负。 李方圆仍站在门口,一会儿看看路无妄,一会儿瞧瞧地面,眉头紧锁,似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这边,秦薇长叹一口气,“又开始了……”好像早已对这俩兄弟相残的场景习以为常。她请求方问水道:“少主,您去拉个架吧……” 方问水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李方圆的身上,不明白为何她身上沾了那么多白色面糊糊。这会儿听秦薇这么一说,他才收回目光,看向那于半空中疾速对抗的俩人。 他抿了抿薄唇,身子一瞬,疾行至那两人中间,迅速给了兄弟俩一人一脚。路无妄路有念纷纷用手臂挡下,反身滑着地面各自往后退。 路有念站定后,仍余怒未消,“少主,你也听见了,明明是他先挑衅我的!” 路无妄拍拍身上的尘土,“少主,我只是想试试他的武功,看他有没有偷懒罢了。” 路有念蹭地又冒火了,“我用得着你试吗,从小到大,你有哪次打赢我的!” “我也没输给你啊。” 眼看这俩人又要吵起来,方问水终于开口了,“适可而止吧。”随后,他望向门口,“李方圆,你过来。” 李方圆听到少主叫她,这才抬头,进了主殿。 路无妄踱着步子到她面前,同她讲起任务细节,口气十分严肃:“我刚刚跟少主商讨过了。前一阵南方发大水,很多难民流离失所,大举往临安城迁徙,徐松山派遣陆宁前往救助。到时候,你就混在难民群里。陆宁这人是个老好人,心地善良得很,只要你抓住机会往他面前凑,再哭几声卖个惨,他绝对带你回大成剑派。” 李方圆盯着他的死鱼眼,点了点头,以示应下。 路有念冷哼一声,摇着扇子道:“你这么有把握?万一那个叫陆宁的,不按你的想法来,那小圆圆岂不是白忙活了?” 路无妄耸耸肩,“所以说消息匮乏就不要轻举妄动,我可不像某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就去蝴蝶谷勾引女人。” 路有念听得一拧眉,“那又怎么了,反正小爷我任务完成了!” “是完成了不假,你还暴露了身份呢!”路无妄回怼。 “你!” 路有念刚要爆发,却被秦薇拦了下来,“行了行了不要吵了!无妄哥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调查过陆宁这个人。虽说大成剑派是个伪善门宗,但也不可否认,里面还有那么几个善良的人,兴许陆宁就是其中一个呢。” 陆宁这个名字接二连三地被提起,李方圆禁不住头有些痛。她抚了抚额头,徐徐出声道:“这个混进去的方法,我觉得没有问题。可是……”话到这儿,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方问水。 方问水明白她想问什么,“至于脱身问题,你不用担心。明年三月份的比试大会,路无妄会另外换个身份混进去,协助你安全离开。” 李方圆微点下头,目光再次落到路无妄的那双死鱼眼上。路无妄这次倒也不避视线,坦然与她对视。 秦薇发现了他们俩之间的眼神碰触,心生奇怪,“李方圆,你看什么呢?” 这个时候,李方圆忽然重重沉了口气,上前一把抓住路无妄的衣领,语气阴阴沉沉的,“你是老三吧?” 秦薇惊了,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什么老三?” 路有念也很讶异,“老三是谁?” 而路无妄低眼瞧着李方圆的神情,静默不语。片刻后,他耐不住了,嘎嘎嘎直笑:“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我呢。” 第17章 17 听着那熟悉的嘎嘎鸭子笑,李方圆凝眉。“本来确实是忘了。” “没关系,现在想起来就好。”路无妄笑眯眯地回,“你可以继续叫我老三,我不介意。” 李方圆慢慢松了他的衣领,往后退了两步,“那晚他们在十里亭,是为了等你吧。” 路无妄颔首,诚实回答:“招募令是我提前准备好的,我当时其实还没想好,要如何哄骗你加入我们。我没想到你那天会过来,所以临时把少主同我会合的时间地点透露给你。” “原来是这样。”路有念拖长了声调,走到李方圆身边,胳膊肘搭上她的肩,慢悠悠地说:“怪不得刚传信给我们,说发现了五毒虫宿主的踪迹,第二天小圆圆就在十里亭附近出现了。” 秦薇有点纳闷,“无妄哥,那晚你为什么不来?” 路有念“切”了一声,愤愤地瞪着路无妄:“他都把我们行踪卖给刘万平了,怎么可能会来?坑我们仨也就算了,还捎带着坑了小圆圆!” 路无妄倒是不以为然,耸肩道:“他们又没本事伤到你们,有什么要紧。”之后,他看向秦薇,耐心回答她此前提出的问题:“那些天黑市内部不安分,我不方便现身。” 秦薇对于路无妄投来的目光,总是不能好好接收。她双手别在腰后,小心扣弄着手上的面糊,神情表现倒是与往常没什么不一样,“所以,你之前一直都以老三的身份藏在黑市?” 路无妄点点头,进而回转目光,看向李方圆。“我跟李方圆就是在十里铺外的黑市认识的。” 李方圆撇了撇嘴,“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身份?” 说完后,她觉得路有念搭在她左肩上的那只胳膊很重,就动了动肩膀,将其抖下去。可路有念手肘一抬,又熟络地架了上去。 路无妄摇头否认,“我认识你两年,直到今年春天,我才发现你不会武功。” 见李方圆脸上现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他便解释了一番:“那天在黑市,俩杀手因分赃不均大打出手,波及到你身上,我就拉了你一把,又顺手摸了摸你脉象。” 听了这话,李方圆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当时她杵在柜台前,乐呵地称着银两,谁知两个杀手突然对砍,桌椅板凳四处乱飞。她只顾着看小称上的刻度,没注意到从后面飞来一个椅子。幸好老三及时出手,抓住她手腕将她拖进了柜台里面,躲过了椅子袭击,逃过一劫。 她轻轻呼出口气,“那个一百两,是你故意引我下手的。”由于她是在黑市附近动的手,所以路无妄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布满毒虫咬痕的尸身,从而确定她的身份。 “没错。”路无妄嘎嘎嘎笑起来,“其实,那一百两是我胡诌的,那人就是个末流杀手而已。而我预支给你的一百两,是从刘万平那儿赚的。”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瞧了路有念一眼。 路有念秒懂,用扇子指过去,“路无妄你别太过分啊!” 李方圆微微叹口气。现在追究老三骗她进千重门一事,已经毫无意义了。反正少主目标与她一致,出手还很大方。美中不足的仅有一点,就是成员也忒少了点。 算了算了,将就将就吧。 想到这里,她抬手把路有念的手肘从自个儿肩上拿下去,“少主,我什么时候出发去临安城?”边说边扭脸望向寡言的方问水,却恰巧与他的深沉视线撞上。 方问水淡然移开目光,“明日一早。” “我送你过去。”路无妄一挑眼梢,“把你骗进来,我很抱歉,这个就算赔礼了。” 李方圆冷呵一声,“真是不好意思,我并没有感觉到你有一丝丝的歉意。” 路有念一甩扇子,表现得特积极特踊跃:“我来我来,小圆圆,我送你。” 路无妄听了,唇角弯起,好心提醒道:“李方圆,你可要想好了,跟路有念一起容易被追杀哦。” 说起追杀,路有念就想到路无妄出卖他行踪一事,不免又来气了。“是是是,跟你这个死鱼眼在一起最安全了!说不准哪天就把小圆圆给卖了!” 不敬之语冒出来。秦薇上前一步踮起脚,给了路有念一脑瓜子,“整天给人起绰号,你怎么那么有本事?” 路有念大喊冤枉,“凤妞可不是我起的,是奶娘起的!” 意料之中,他的头又被打歪了。 听着他们的吵吵闹闹,李方圆禁不住打了个呵欠,“少主,我可不可以先去睡觉?我好困……”连着两晚熬夜,她有点撑不住了。 方问水点头。见少主同意了,她便转身出了主殿,前往房间休息。 路无妄稍稍眯眼,一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门前。而后,他慢慢踱着步子入了座,无奈摇头叹息道:“你们能相信这丫头才十四岁?我至今都记得,她第一次提着人头走进黑市的场景,那会儿她才十二岁,真是吓人。” 秦薇搓搓手上干掉的面糊,有感而发道:“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我感觉有时候,她不经意间露出的神情,像是历经了几十年世事一般。” 路有念提出不同看法,“我倒觉得她挺蠢萌的,确实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路无妄没理路有念,而是顺着秦薇的话茬继续说道:“确实经历了很多。她父母早逝,留下一弟一妹,就为了养活那俩孩子,她才入杀手这行的。” 听了这话,刹那间方问水的神情有些异样。他声音微沉,“你也知道?” 路无妄眨眨死鱼眼,“对啊,每回她来我那儿,我都会跟她拉拉家常,她虽然话不是很多,但每问必答,跟她聊天还蛮有意思的。”随后他又回味了一下方问水的这句话,“怎么,少主你也知道她家情况?” 方问水轻微摇头,并未答腔。 秦薇思索了一阵,将一直以来窝在心底的疑问扔出来,“少主,李方圆她到底还有什么底?上次听路有念说,她不仅百毒不侵,伤口还会自愈?” 路无妄听了,诧异连连,不敢相信,“这是什么逆天能力啊?仅是操纵毒虫一项就已经很可怕了,怎么还附带这么多?” “她还能利用五毒虫窃听。”方问水落座,端起凉掉的茶抿了一口,“我们应该庆幸,她不是敌人。” 路无妄担忧道:“若她以后生出异心,背叛了我们,又该怎么办?” “就算她是宿主,能力很棘手,可她确确实实不会武功。只要提高警惕,别让五毒虫钻了空子,取她性命还是很容易的。”路有念摇着扇子,慢悠悠地分析道,“十五年前的那个女魔头既是五毒虫宿主,又身怀武功,最后还不是被杀了。与女魔头相比,弄死小圆圆,可要省事多了。” 秦薇表示反对,“话可不能这么说,假如是徐松山保她,那就很难再碰到她了。” 路无妄摇头,眉目凛冽,“保她是不可能的,徐松山比任何人都想让她死。” 秦薇有点纳闷,“为什么?” “身为五毒虫宿主,拥有灭杀一切的能力,这么强大的战力,谁都想把她据为己有。表面和睦、实则心怀鬼胎的各大门派能坐得住吗?所以,她只有死路一条。”路无妄幽幽地解释了一通,此后便将目光投向了方问水,又道:“具体可参照凌缘的下场。” 方问水修长手指细细摩挲着白瓷茶耳,不发一言。 路无妄轻笑出声,接着又说:“不过,少主肯定不希望她走凌缘老路,所以我们尽量稳住她,这样其实也是在保护她。” 路有念甩开扇子,掩面发笑,“是咯,少主是相信她的。” 秦薇抿抿小巧的唇,“说实话,我对李方圆蛮有好感的。希望她说到做到,我不想最后跟她站在对立面。” 路有念赞同点头,“我也喜欢这丫头,要是最后真走到那一步,让我下手杀她,我还有点舍不得呢。” “只要是个女人,你都喜欢。”路无妄眉梢一扬,不客气地嘲讽他,“我看你刚刚跟她肢体挺亲密的嘛,怎么,你们有发展?” 秦薇听了,不免拉下脸,指责路有念道:“此前我们不是警告过你嘛,同门不能动不能动!” “什么啊!”路有念一看矛头突然对准了自己,耐不住急眼了,“我承认,我确实调戏过小圆圆一回,但马上就被少主发现了。再说了,我那是习惯养成,又不是故意的!” 秦薇鄙夷呵笑一声,“哟呵,那还冤枉你了?” 路有念皱紧眉头,不服气地道:“照你们那意思,万一以后我真对小圆圆动了真心,那我还不能追求真爱?” 路无妄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就你这娘小子还配谈真心真爱?” 路有念脸色变得铁青,“你又想找茬打架是吧?” “若你真心喜欢她,她又喜欢你,我倒不介意替爹娘喝了你俩敬上的喜酒。”路无妄一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则轻敲着茶桌,一脸玩味的笑。 路有念冷哼,斜他一眼,“我稀罕你啊,死一边去。” 秦薇无奈笑了笑,内心却为李方圆祈祷了一番。可千万别被路有念拐走了啊。 方问水一直沉默地旁听。矜冷的眉目也一直皱着。忽然,他出声发话,“你们都退下吧。” 那三人听了,立刻起身出殿。 * 另一边。 李方圆在侍女的伺候下,泡了个美美的澡,换上干净亵衣亵裤。正当她准备上床睡觉时,忽然有人在敲她房门。 “李方圆,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是路无妄。 李方圆看了看软乎乎的床,柔软软的枕头,有些纠结。讲真,她不是很想出去跟老三瞎掰扯,她真的特别困,特想睡觉。 可路无妄又叩击几下门,“快点。” 她没办法,只好去箱子里随便翻了一件干净衣袍,穿戴整齐后,不情不愿地开了门。“什么事?” 路无妄一脸认真地看着她,“日后你入了大成剑派,千万要记住,你只有向着少主,站在少主这边,才是唯一生路。” 又是讲烂了的话题。 他继续道:“我把你带进来,是想让你帮到少主的同时,又可以养活你的弟弟妹妹,我不希望你最后死掉。” 李方圆眨眨困倦的双眼,耐住性子,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再一次表忠心:“我发誓,我绝不会背叛少主。” 之后,她打个哈欠,“还有别的事嘛?没有的话,我就去睡了。”说着便要关门。 路无妄抵住门框,“还有一件事。” “你说。” 他叹口气,“离我弟弟远一点,不要被他骗了,他就是条毒蛇。” 李方圆一脑袋问号,“啥?”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有过很多女人,而且大部分女人都死在了他手里。” 李方圆仍然一脑袋问号。不过,她现在真的困爆了,没有心思追问路有念的事情,于是她“哦”了一声,咣地一声关上门,往外面扔了一句话,“毒蛇老三晚安。” 路无妄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一脸懵逼,怎么到头来他成毒蛇了?难不成这丫头真的被路有念那娘小子迷住了? 第18章 18 天空阴沉,是下雨前的征兆。 临安城的街角巷落,扎堆地聚集了一群群衣衫褴褛、无家可归的穷苦百姓。这些人都是从南方逃难出来的。他们的家,他们的地,一个月前被一发大洪水冲得荡然无存。 某处合院群的狭窄深巷。 一袭黑衣的方问水抱着李方圆轻盈落地,将她放下后,转身欲离去。但李方圆突然追上去,拽住了他的手臂。此刻,大颗大颗的雨点丢落下来,濡湿了地面。 他脚步顿住,回过身去,垂眸看着她。 李方圆低着头,松了手站好。 只是这一会会儿,雨便下得急了。来势汹汹,打湿了空气,也打湿了这座江南小城。 李方圆缓慢仰起脸,盈盈灵动的眼睛望向他。雨水顺着她的发丝、面孔往下流,显得她的皮肤与嘴唇稍显苍白。她唇角微动,声音轻弱,“少主,倘若我没能活着回来,请你帮我照顾……” 她还没说完,就被方问水冷声打断了。“你不会死的。” 李方圆表情怔了怔,而后扯起嘴角笑了笑,“好。” 这次本应老三送她,最后少主居然亲自出马,想来也是因为少主仍然对她不怎么信任吧。于是,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厌其烦地再一次表忠心,“也请少主放心,我绝不会背叛千重门,这段日子我弟弟妹妹就拜托你了。” 斗笠檐边雨水簌簌而下。方问水敛着的那双清俊眼眸略略缩了下,沉默良久。 斜风清寒,雨滴密集地落下。旁边一株不知名的花树从院落围墙内旁逸斜出,轻轻摇曳着翠绿的叶子,在一滴滴雨珠的冲刷下渐渐垂下树枝,有几朵娇红的花朵禁不住风吹雨打,掉落至地。雾也慢慢地凝生了。 看着李方圆在雨中瑟寒微颤,方问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其拉得近了些,手搭在她的瘦削肩头,“这个任务,你完全可以拒绝。” 李方圆听了,僵硬地颤了颤眼角,“我是不是表现得过于贪生怕死了?”说着她轻咳一声,讪笑着解释道:“少主,我没有退缩的意思,我很乐意做这个任务。只是……” 话到这里,她纠结了一下,之后干脆心一横坦白说:“我就明说了吧,我想得到一笔抚恤金,至少两千两。”她伸出俩手指头,接着补充道:“这是我不幸丧命的价钱,假如我活着回来,给我五百两就好了。” 方问水长眉紧锁。 李方圆生怕方问水不答应,便急匆匆扔下一句就溜了。“我就当少主你答应了啊!” 手掌覆着的肩头忽然跑了,方问水那只修长好看的手停驻在半空中。雨水连续不断地掉落在手面上,沿着指骨滑落。 他看着那个身穿淡青色衣裙的单薄背影在雨中奔跑,一路踩着水坑过去,溅起不少污水,不消片刻,拐个弯儿便消失在了巷口。 方问水仰面望向阴沉的天空,雨水浇在他那清寒孤傲的脸上,那双眸子深沉无比,且一抹复杂难言的情绪悄悄暗藏在了眼底。 静立着淋了一会儿雨,他徐徐垂首,伸手压下斗笠,眼睛低敛。之后他便跃上高墙房瓦,带起一圈水汽,眨眼间就无影了。 * 当晚,李方圆混在难民群里在屋檐下睡了一晚。因白日里她故意往泥坑跑,还摔了一身泥,晚上又席地而眠,身上脏得不得了,形象与难民没什么区别。 第二日,这场早秋之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 李方圆缩着身子蹲在墙角根,脑袋因昨日淋雨而昏昏沉沉,肚子又饿得咕噜噜响。她叹口气,撑着涨痛的头,往四周瞧了一瞧。那些不幸的人们皆是愁容惨淡,双眼发直。不远处,一个婴儿忽然啼哭不止,其母亲一边慌忙哄着一边背过身去给孩子喂奶。 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眼皮子越来越重,不知不觉地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她于睡梦中似乎看见一个白衣翩翩少年向她走来,面色微红地递给她一块通体温润的玉佩,“凌师妹,这是我打小贴身携带的玉佩,现在送给你,你可要替我好好保管。” 温柔的声音落在虚幻的梦境里,一直回荡一直回荡。她猛地惊醒,回归现实。耳边仍是不休的雨声,难民的哀叹声,婴儿的啼哭声。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梦见陆宁。 她将身子蜷缩得愈紧,缓缓抱住脑袋。她想不通,为什么会梦见陆宁,怎么会梦见陆宁? 在李方圆苦苦思索不得其解之时,远处忽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屋檐下的难民们逐渐变得躁动,“快,快起来,临安府开仓放粮了!” 一瞬间,那些男女老少纷纷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般地冲进了雨里。 李方圆没想起来,可被旁边的人冲撞了一下,直接跌下台阶趴在了泥水坑里,溅了一身湿泥。她很想骂脏话,但那人早就跑远了。骂了也是浪费力气。 她十分无奈,只能自认倒霉。再一次置身雨地,她那昏沉的脑袋被浇得更加发涨,身子也没什么劲。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努力地从坑里爬起来,抬脸对着雨幕洗了把脸,转过身打算回屋檐下的墙角根继续蹲着。 谁知从长街的另一头跑过来更多难民。李方圆急了,慌忙要踏上台阶,避开这群人。可着急忙慌之下,她脚下一滑,又摔了一跤。等她重新站起来时,那乌泱泱的人群已经到她跟前了,且卷上她继续往前奔。 不大不小的瑟瑟秋雨中。她被人流裹挟着,前行了一百来米。她脑子混沌得不行,眼前止不住地发黑。当难民群到了目的地后,开始疯狂围拥。最后,毫无战斗力的她,被挤得七荤八素,慢慢被四周的人扒拉出了人流外。 她趴在雨地里,全身散架了一般,疼得厉害。她甚至都觉得自己是被一脚踹出来的。 太惨了。 她在心底暗暗叹息一声,而后忍着晕眩感,以手撑地支起身子,半跪在地上。倏然间,头顶不再有冷冰冰的雨水浇下来,好似停雨了。可她耳朵明明还能听见哗啦啦的下雨声。 李方圆奇怪地抬头往上看,却眼前一黑差点仰过去。幸好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小心。” 这个声音很温柔,与方才梦境中的声音一样温柔。 她轻轻地甩了甩头,眨了眨眼睛,黑乎乎的视野慢慢变得清晰。她看见一个白衣男人打着一把青色油纸伞,正弯下身子小心地扶着她的手肘。男子面如冠玉,相貌与多年前几乎无差,似是冻龄了一般。 第19章 19 陆宁见她不说话,不放心地道:“小姑娘,你没事吧?” 李方圆抬起手背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本想故作虚弱地装可怜,可她还没开始装,肚子就先叫开了。“咕——” 陆宁听见以后,轻柔地笑了笑,“跟我来。”话罢,他手上一用力,将李方圆拉起来,扶着她进了其中一个临时搭建的草棚子里。 三四个身穿白衣的大成剑派弟子正在给难民们分发馒头与粥。可怜的人们一半挤在棚子里,另一半人还在雨地里涌动。 陆宁带她去了摆放粥桶与馒头蒸笼的桌子后方,只有那里还有点空位。陆宁拿了一个馒头递给她,她伸出脏手正要接下,但陆宁却用自己那雪白的袖子替她擦了擦手上的污泥,之后才把馒头放在她手心。 这个人,真的一点都没有变。 李方圆抓着馒头,习惯性地往墙角蹲,背对着他开始啃。 而陆宁在看见她蹲墙根的行为后,神情不觉一愣。待他回过神,李方圆已经三下五除二把馒头塞完了,转头昏着双目盯着他,舔舔嘴唇,一副没吃饱的样子。 陆宁又递了个给她,进而半蹲下身,柔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方圆仍背对着他,表面是只顾着吃馒头,没空答他话,实际上她那昏胀的大脑正在艰难地现取名字。她脑袋很沉重,实在提不起精神认真地思考假名字。于是她含糊不清地随便回了一个,“唔……方圆圆……” 陆宁眼睛不经意间闪烁了一下,“……缘?” 李方圆浑身湿淋淋的,头也越发疼得厉害。她呼吸渐渐变得沉重,“我……我叫方圆圆……” 陆宁皱眉,赶忙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烫得惊人。 他旋即单手将她抱起来,一手内力猛开,将油纸伞吸过来,要往外面走。大成剑派的弟子见了,忙问:“师父,您要去哪儿?” “我很快就回来。”陆宁留下这一句后,撑着伞飞身冲进雨里。 他找了一个最近的客栈,刚踏步进去,正在擦桌子的小二立马指着他怀里的李方圆,直眉瞪眼地说:“诶诶诶!这里难民不许进啊!” 陆宁视线匆匆掠过他那刻薄的嘴脸,快步上了楼,“房钱我付。” 小二立刻变了一张脸,笑吟吟地跟上去,“好嘞客官,楼上请!” “替她找身合适的衣服,再去烧桶热水,让你们老板娘过来给她换。”陆宁快速吩咐着,抱着李方圆随便进了一间客房,将她放在床上,两指搭在她的手腕上,替她切了下脉。 李方圆身子发烫,强撑着眼皮子,静静盯着陆宁的眉眼,眼神涣散。 而小二听了这种要求,不乐意了。这附近谁家不知道他家老板娘最财迷,不赚钱的事情她才不会做呢。在他打算拒绝时,陆宁给了他一锭金子,“这个你先拿着,我去药铺抓药。”之后他便匆匆下楼出了门。 小二看着手里的大块黄金,不敢置信地咬了咬,之后兴奋地边喊边出门,下楼跑去了后院:“老板娘,老板娘!有大财主!赚钱的机会来了!” …… 陆宁抓药回来,亲自去后厨煎了一碗药。煎好端过去,正好老板娘给李方圆洗了澡换好衣服,退身出去。 秋雨打着窗户。 李方圆面色苍白,裹着被子靠在床头,闭眼休息。陆宁则在桌子边坐下,轻轻用汤匙搅拌着滚烫的药,面目哀伤。 待药凉了些,他起身走至床边,温声开口:“小姑娘,把药喝了吧,喝完再休息会儿,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李方圆听到动静,秀眉微蹙,慢慢睁开眼睛,而后接过他手里的碗,可面上表情很是迟疑,似乎不是很愿意喝药。陆宁看出她的想法,笑着宽慰道:“这药不苦的,我专门加了一勺糖。” 她抿了抿唇,随后一饮而尽,最后却被呛了一下。 陆宁忙替她顺背,接过空碗,“你家人在哪儿,我通知他们来照顾你。朝廷已经有安置政策了,很快你们就不会再挨饿的。” 李方圆咳嗽慢慢趋于平静,进而徐徐低下脑袋,拽起被子掩住面,闷着声道:“他们都死了。” 陆宁一怔,目现歉疚,“抱歉。” 李方圆不答话,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扣在一起,等待他开口说关键。 外间下雨声儿逐渐变小。陆宁默然半晌,忽然轻叹一声,“若你无处可去,可愿随我回大成剑派?” 果然。这个男人还是这般善良。 得到了想要的邀约,李方圆内心暗暗松了口气,抬脸的同时,手却在被子里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瞬间眼睛蒙上一层泪雾。她装出一副感动欲泣又万分委屈的可怜模样,“你……真的愿意收留我吗?” 陆宁浅笑点头,又说:“我叫陆宁,安宁的宁。” 李方圆抱紧双膝,声音发涩,诚恳道谢,“谢谢陆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陆宁哑然失笑,“不是哥哥,是叔叔,我今年三十有三了。” “怎么会……”李方圆假意作出一副诧异的神态。 陆宁无奈摇头,起身唤她名字,却故意卡了壳,“方……” 李方圆跟上道:“方圆圆,圆圆乎乎的圆圆。” 听到此“圆”非彼“缘”,陆宁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你在这儿好好睡一觉,晚上我来接你。” 李方圆乖乖点头,看着他走出客房,轻轻带上门。随着关门声的响起又回归安静,她唇角逐渐垂下,晶亮眸子了无神色。 第20章 20 黑夜来临,雨完完全全地停了。空气潮湿微寒。 方问水立于临安门楼之上,目睹一队马车吱吱呀呀地出了城门。长长的马车队伍越走越远,渐渐没入远方的无尽黑暗里。 即使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也仍然站在那里,如石像,巍然不动。突然两道疾影唰地闪到他身边,他的面容也未曾波动一下。 来者是秦薇和路无妄。 他们落身后,顺着方问水的目光看向那黑乎乎的城郊外,盯了许久也看不出什么弯弯道道。 秦薇好奇道:“少主,您在看什么?” 方问水好似没听到问话一般。 “李方圆被陆宁带走了吗?”秦薇又问。 路无妄见方问水那神游在外的模样,想来也不会回答秦薇的问题,于是替他作答道:“自然是带走了,你瞧这不是往大成山的方向吗?” 秦薇抿抿唇,微叹一声,“愿她能平安归来。” 凉凉夜风从西边吹来。 与风一同而来的,还有方问水那清冷的声音。“路无妄,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陆宁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路无妄死鱼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他没有过问缘由。他稍微理了下脑子里存的各种杂七杂八消息,而后道:“陆宁自小便拜入大成剑派,成为徐松山座下的第七个弟子。他天赋异禀,剑法高超,年仅二十岁就突破了大成剑法的第八层。现如今他的实力,依我看,可能仅次于徐松山,是大成剑派的第二高手。” 秦薇听得迷惑了,“可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反倒是徐松山的其他师兄弟、其他弟子要出名一些。” “他年少时期在江湖上的名号响当当,后来就渐渐没声儿了。” 秦薇更加觉得好奇,“为什么?” 路无妄解释道:“陆宁早年的名号是在一年一度的比试擂台上打出来的,从他十二岁开始上场的那一刻,就从未输过。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不再上场切磋了。而他这人呢,又一向悲悯心软,不愿意与人打打杀杀,所以,武林中的很多打斗比拼他也都不参与。” “所以才慢慢消了声?”秦薇细想了一回,又觉得讲不通:“不对啊,倘若他实力真这么强,徐松山不可能不派他去执行任务。难道他有胆子违抗师父的命令?” 路无妄抚了下额头,头疼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我好像听到一点小道消息,说什么陆宁是徐松山见不得光的女婿。” “女婿?见不得光?徐松山有女儿?”秦薇越问越觉得奇怪的问号增加了。 路无妄对秦薇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感到汗颜,但由于少主也对这些问题感兴趣,他也就很配合地回答了。“有,十五年前死了,叫徐阑珊。” 秦薇遽然间脑子一过电,“无妄哥,女魔头好像就是大成剑派的弟子吧?她也是十五年前死的,难不成……” 路无妄听她跟路有念一样都喊凌缘女魔头,不由眉头紧了紧。之后,他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拍额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还听了点更小道的小道消息,据说凌缘、徐阑珊、陆宁都是徐松山弟子,年纪也都差不多,三人关系还挺好。” 秦薇嗅到一丝八卦的气味,“呃……不会是三角恋吧?” 路无妄被逗得嘎嘎嘎笑起来,随口调侃:“兴许还是二女争一夫的戏码,据说这陆宁可是大成剑派第一美男呢!我见过真人,确实长得不错,丝毫看不出年龄。” 秦薇按照他的思路顺下来,大胆揣测道:“女魔头跟徐阑珊争陆宁,没争过拼爹的徐阑珊,就寻机会把徐阑珊杀了。所以,徐松山联合各大门派活烧女魔头,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替他闺女报仇。” 又是一连串的女魔头。路无妄暗暗瞧了眼方问水,可四周昏暗不堪,他看不清其表情。 这边,秦薇越说越溜,“此外,徐松山又认为自个儿女儿的死,跟陆宁的招蜂引蝶也有关系,这师徒俩之间由此产生隔阂,慢慢地陆宁就被徐松山边缘化了,每天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杂事。” 这一连串推理,有理有据,完美解释了“见不得光的女婿”的意思。把所有的疑团都一并解决了。 路无妄听得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鼓起掌来,“厉害啊秦薇,你们女人是不是天生就擅长分析这些东西?” 秦薇不知道他这是夸还是损,一时间竟噎住了,不知作何回应。 夜很寂静。 方问水见这俩人不再胡扯,便瞥向路无妄:“没了?” 路无妄老实回答,“没了。” “那就撤吧。”言罢,方问水身影闪入黑夜里。 秦薇正要随之离开,但路无妄抓住她手腕,将她拉了回来,表情严肃地对她说:“你怕是还不知道我们千里迢迢来中原的原因。” 路无妄与她肢体的碰触令她猝然红了脸,但有夜幕打掩护,因而路无妄并未发现她脸红了。 “我知道。”她强装镇定地回答,“因为少主想灭掉中原这些虚伪的名门正派。” 路无妄接连问,“为什么要杀他们?” “因为徐松山算计过咱们庄主大人。” “那也不至于要拉所有门派陪葬吧,更何况庄主并没有过多计较。” 秦薇迷惘,“那……少主是为了什么?” 路无妄微叹一声,“为凌缘报仇。” “什么?”她惊声道:“女魔头跟少主有什么关系?” 路无妄拍拍她的肩膀,“这你就别管了。我跟你说这么多,就是想你下次别在少主面前女魔头女魔头地叫,要是实在想听就让路有念那小子叫,懂吗?” 秦薇一脸迷蒙地点点头。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路无妄确实从来只叫凌缘名字,而路有念则喜欢称凌缘为女魔头。而她不知不觉间,就被路有念带跑偏了。 话说,这兄弟俩还真是时时刻刻在互坑啊。 “那我们走吧。”路无妄冲她示意了一下。她回过神,与路无妄一同运起轻功,离开了临安城。 第21章 21 半夜。 马车抵达大成山下, 便不能上前了,只能人们徒步爬石阶上山。李方圆虽然退了热, 但身子还十分虚弱。陆宁就命一弟子将她背上去。 到了大成剑派那紧闭的气派正门前。 弟子叩门,不一会儿大门开启,一位瘦削精悍的老人挑着灯笼走出来。他笑呵呵地捋着下巴上那没几根的小胡子, “陆宁回来啦?” “福伯。”陆宁恭敬回应。这一举动,无疑昭示着这位老人虽是个看门的, 可身份地位很高。 这时, 福伯视线落到李方圆身上, 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你又把难民带回来了。虽说祖师爷寿诞在即,该多做点好事, 可最近江湖不太平,明月灵山两派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我们也应小心行事。” 陆宁点首, “福伯说的是,陆宁记下了。” 福伯无奈轻摇头, 吩咐那背着李方圆的弟子道:“那就把她送到西边后院吧。”他心里清楚得很,陆宁嘴上虽应着, 可下回一见到可怜的人, 又会忍不住伸出援手。 那弟子赶紧应下,抬脚往里走。在经过福伯身边时,福伯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捉住了李方圆的手腕, 瞬间一丝真气倾入她的错综经脉之中,恍若游龙探穴一般。 李方圆有意做出受惊的模样。她知道,福伯是在探她的武功底子,担心她是潜入的探子。 陆宁见李方圆惊魂未定,便拍拍她后背以示安抚。 随着探查的深入,福伯眼里满含的警惕渐渐转变成心疼,“这小姑娘身子骨很虚,定是从小受了许多罪。”随后松了手,转向陆宁道:“她看着跟灵灵差不多大,或许可以让她陪灵灵玩,解解闷儿。” 听了这话,陆宁礼节性地笑笑,并不接他话茬,以目示意那名弟子把李方圆送到西院去,紧接着道:“您早些休息。” 福伯笑笑点头,待他们全部进门,就把笨重的大门关上,拴上门闩,回屋睡觉。 …… 那弟子将李方圆送至西边后院内,同一中年女人说明情况后,便将她放下,叮嘱她道:“你在这儿安心住着,有什么事儿可以找倪丹师伯,也可以来练功场找我,我叫明鸿。” 李方圆道谢。 明鸿走后,倪丹提着灯笼领她往院子的最里面走,稍显老态的脸上挂着一丝尖刻,一边走一边给她立规矩,声音尖细:“我除了要带弟子练剑,还要掌管西院所有弟子的生活起居,平日里忙得很,芝麻绿豆大点事就不要找我了,找我也没空理你。” 这句话把明鸿此前说的话推翻了一半儿。 西边后院很大,走了很久才到最偏的犄角旮旯小别屋。倪丹领着她进去,只见这间屋子十分简陋,只有两张床一张桌子,一看就是给刚入门的没资历小弟子住的。其中一张床上有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在呼呼大睡,完全不受他们动静影响,睡得很香。 倪丹指着另一张空床铺道,“你就睡这儿吧。”然后打着哈欠走了。 李方圆关上门,撑着疲累发虚的身子爬上床。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大成剑派,再次回到西边后院,她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胸腔堵得慌。 这一夜,她失眠了。 * 天还没亮,一阵紧促的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而来。“采苓!采苓!” 不一会儿,吱呀木门就被大力地踹开了,一个姑娘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直奔小丫头的床铺,“采苓!你居然还在睡!你以为你是大小姐啊?你等谁给你干活呢?啊?”姑娘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身穿大成剑派弟子服饰,面色黝黑,在那白色长裙的映衬下,显得更黑。 小丫头被吓得直接从床上掉下来,慌忙鞠躬道歉:“对不起啊柔师姐!我……我昨天太累了……” 这师姐不依不饶,指着丫头的鼻子骂道:“你累?你居然在我面前喊累?难道我就不累吗!你赶紧给我滚去烧火!所有人都等着开饭呢!”说着身子一转,那根手指头就指向了另一张床上的李方圆,“还有你,你是新来的吧?你叫什么名儿?” 采苓这时候才察觉到李方圆的存在,惊诧道:“咦?啥子时候房里多个……” 柔师姐一听,瞬间又把食指戳到采苓的额头上,“死丫头!你睡得也太死了吧!要是指望你去看大门,家被搬空了你可能还在打呼噜呢!” 采苓再次低着脑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柔师姐见采苓那害怕的样子,嘴角不禁挂上一抹得意的笑,接着视线一瞥,见李方圆仍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两只眼睛还啪嗒啪嗒地盯着自己看,她忍不住恼了,“我在问你名字!耳聋了吗!” 李方圆从床上坐起来,乖巧地回:“方圆圆。” 柔师姐轻蔑地白了她一眼,“方圆圆是吧,你跟着采苓一起去灶房!别想着吃白食,咱大成剑派不养闲人!” 李方圆认真地点点头:“好的。” 见李方圆这么乖,柔师姐找不着茬,便冷哼一声走了。 而采苓瞧柔师姐走远了,立马跳到李方圆身边,笑嘻嘻地道:“圆圆师姐,你长得好好看啊,感觉比灵灵小姐还俊。” 李方圆无语,“我入门比你迟,算来你还是我师姐呢。” 采苓瞪大了眼睛,“咦?真的呀!”她开心地振臂欢呼起来,“太好了!我终于也有师妹了!” 因她双臂往上直直举起,亵衣袖子往下掉了掉,露出她的一小节手臂。李方圆看到,她那白白的小臂上横着无数道褐红色伤疤,触目惊心。 采苓高兴完了,又沉思了片刻,“你比我大,我还要让你喊我师姐,恐怕你面子上挂不住,所以我还是当师妹好了。” 李方圆呵呵笑一声,“你真善解人意。” 采苓挠挠后脑勺,嘿嘿笑回:“还行吧!” 李方圆指指门外,眉头一扬:“还去灶房吗?” 采苓立刻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去穿衣服,“对对对!我们得快点去灶房!不然柔师姐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两人穿好衣服,火速洗漱了一下。采苓就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师姐你跟着我跑!我带你过去!” 李方圆跟着上去。其实仅仅经过昨天一晚上休息,她的病还没好完全,但到了这儿,不是人人都像陆宁那般好言语的。 …… 到了偌大灶房,里面叮叮当作响。好几个弟子已经忙活开了。在门派当中,新入门资历浅的弟子其实说好听了是弟子,说难听点就是打杂的。 采苓与李方圆一进去,就遭到了俩弟子的冷眼攻击。“起得这么迟!想把活儿都留给我们做啊!”“你想得倒美!赶紧滚去烧火!” 采苓照例鞠躬道歉,然后扯着李方圆跑到三个大灶中间,开始引火添柴。李方圆最擅长烧火,特麻利地引着了最左边的灶坑。采苓见她如此娴熟,便把烧火任务交给她,之后跑去淘米揣面,什么活儿都有她的份。 许久后,早饭终于备好了。其他人依次端走了盛着米粥的大木桶,放有馒头的大蒸笼,最后留了个食盒在桌板上。 灶房只剩她们俩人。 采苓忙得头晕眼花,再一看那食盒,蹭地跳起来惊叫道:“完了完了,我药还没煎好!这会儿还得给灵灵小姐送食盒呢!这可怎么办呀!” 李方圆好心替她分担,“我替你送吧,煎药我怕我煎不好。” 她旋即感动得眼泪花花的,“哇,圆圆师姐你真的太好了!” 李方圆耸肩,“没关系,小事一桩。”说着走至桌板前拎起食盒,出了灶房。 采苓愣了下,连忙追出来喊道:“灵灵小姐住在阑云居,就在大成主殿的后面,你能找得着主殿不?” 李方圆摇头,“找不到。”紧接着又说,“但我有嘴巴,可以问路。” 采苓被逗得笑了一笑,可马上笑容就消失了。 她面露愁容,小心地道:“那个……圆圆师姐,你去那里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惹灵灵小姐生气,我煎好药就立刻过去。” 李方圆眉头稍动,略略揣摩了下采苓话里的意思。之后,她就拍拍采苓肩膀,“放心吧。”之后就越过去,往院外走去。 此刻弟子们都聚在堂厅里吃早饭,所以一路上几乎没见到什么人。 即使没人,李方圆也尽量装出一副人生地不熟的模样,走走停停,拐来拐去,又退出来重拐。看似历经千辛万苦,实则熟门熟路。 她从大成主殿的旁边走过,来到其后方。这里盘踞着一个幽静的小别院,名为“阑云居”。这个院子她可太熟了。 进了内院,李方圆上了台阶,进入连廊,走了几步后,就辨听到从旁边的房间里传来人声。她循声走过去,在门口停下,轻叩了下门。 “进来。”声音沧桑浑厚,似是喉咙里卡了一口陈年老痰。 李方圆至死都记得这个声音,一听到这个声,她都觉得浑身哆嗦,心惊胆战。这时候绝对不能慌。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以后,推门进去。 房间很大。墙上挂有各式花鸟虫鱼字画,一道屏风后方,是一张沉香木阔床。此刻,徐松山正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床上那人的后背。“灵灵,早饭送来了,你起来吃一点好不好?”声音温柔得可怕。 说着他冲李方圆瞥来一眼,“傻愣着干什么?拎过来。” 徐松山生得魁梧高大,面容呈古铜色,眼里总是含着一抹厉色。他虽已上了年纪,两鬓变白,可身上那股逼人的气势犹在。 李方圆急忙点头,小步跑过来,在床边站定。 床上那人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她容貌甚佳,一鼻一眼里尽是陆宁的影子。但若说惊艳程度,却是比不上陆宁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订阅支持!感激不尽!本章以及下一章留言都发红包哟~么么么~ 感谢在2020-03-16 11:47:12~2020-03-17 09:2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沙雕网友在线沙雕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佛系玩家 6瓶;景行 5瓶;野生羊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22 少女看起来身子不大好, 唇色苍白,面无血色。她目光缓缓定在李方圆的脸上, 而后捂着胸口咳嗽一声,身娇羸弱的模样属实令人心疼。“怎么今儿个不是采苓送的?”声音柔柔弱弱,无比动听。 李方圆垂头, 唯唯诺诺地回道:“采苓她在煎药,待……待会儿就过来……” 徐松山见她表情木讷, 举止僵硬, 便揣测道:“你是昨晚刚入门的弟子?”他今早听福伯提过, 说陆宁从临安城带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回来。 李方圆不迭点头,“是的……” 徐松山不再管她,接过她手里的食盒, 边打开边对灵灵说:“你看你脸色这么差,定是没有好好吃饭,快起来喝点粥。” 他从中端出一碗热粥, 随后又将食盒递到李方圆手里。李方圆正想拎着退下去,却见盒里还有两盘精致的小点心。她只好继续站在那儿, 随时准备将点心递给徐松山。 这边,灵灵皱皱眉, 鼓起嘴巴, 翻个身子脸朝里,闷声回:“我身子不舒服,我不想吃。” “喝点热粥暖了胃就会舒服一些了,灵灵乖, 快坐起来。”徐松山耐心哄着。 头一回见到徐松山这般温柔的模样,李方圆内心止不住地涌起一阵恶心,但她表情管理做得很好,一丝一毫都没让内心想法流露到脸上去。 “我不想喝,不想喝!”灵灵忽然烦躁地捂住了耳朵,身子又往床里面拱了拱。 徐松山脸上闪过一丝无措,“灵灵听话,不吃饭怎么能行呢……” “我身子不舒服!我心里更不舒服!” 徐松山忙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灵灵听了,兀地坐起身来,盯着徐松山,又急又委屈地说:“外公,爹爹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我想他了,我要见他!” 这番话使徐松山变了脸色,“我跟你说过,不许在外人面前叫他爹!你怎么转眼就忘!你叫徐灵灵!不叫陆灵灵!” 李方圆这个外人听了,默默地将脑袋垂得更低。对于灵灵不姓陆这一事,她还是蛮意外的。 徐松山的疾言厉色,让徐灵灵慌了神。她连忙抓上徐松山的手臂,撒娇似的摇了摇,“灵灵没有忘记外公的话,灵灵只是一时说错了,对不起,外公原谅灵灵好吗……” 突然,徐灵灵眼神一转,瞄向了李方圆,挺好看的眼睛里却遍布着森冷,“要不把这个丫头拉出去打死吧,这样就没事了。” 李方圆身子一抖,火速对这句恶毒的话作出跪地求饶反应,“不、不要杀我啊,我什么也没听见,我也什么都听不懂,不不不,我就没长耳朵!呜呜呜,我……我新来的,我啥也不懂,我不懂规矩……我就是替采苓送个饭而已啊……” 战战兢兢,喉头哽咽。怂得她自己都唾弃自己。 徐松山叹口气,“快起来吧,这就是一句孩子气的话,你这丫头怎么还当真了?” 李方圆在心底狠狠呸了一声,接着慢慢抬起一张怂巴巴的脸,“真……真的吗,老爷小姐真的不会为难我吗……” 徐松山听她这般称呼,想来她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见过大世面,不认识他这个大名鼎鼎的武林盟主也实属正常。 他一抬手,“起来,别跪着了。”随后又转向徐灵灵,摸摸她的脑袋,“我不怪你,外公怎么会怪你呢?你乖乖吃饭,吃得饱饱的,待会儿再把药喝了,这样外公才能放心。” 徐灵灵娇哼一声,又嘟起嘴巴,“可是……我真的很想念爹爹……”她那嘴巴都要嘟天上去了,又拽着徐松山的胳膊使劲摇,娇里娇气地乞求道:“外公,你让爹爹来看我行吗?你要是答应,我就乖乖吃饭,乖乖服药,我说真的,绝不骗你!” 徐松山那浓黑的眉毛皱起,表情不是很情愿,但最终还是应了下来。“好吧,我答应了,我让他过来瞧瞧你。” “太好了!我要见到爹爹了!”徐灵灵开心得摇头晃脑,端过徐松山手里的粥碗,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又觉得不放心,抬起脸,认真叮嘱道:“外公你一定要记得让爹爹早点来看我!一定要早一点!” 徐松山点头。 这个时候,从门外传来一个男人声音。“掌门,江卓派周其峰在大成主殿外求见。”李方圆做戏做全套,脸上适当闪过一丝惊讶与惶恐之色,“掌……掌门……” 徐松山扫了她一眼,“好好伺候小姐用膳。” “是,掌门。”她赶紧应下。 徐松山起身,轻轻摸了摸徐灵灵的头顶,“多吃点,下次外公再来看你。” 徐灵灵捧着粥碗,一脸纯真的笑,“嗯!我会的!” 徐松山与那门外的男人走了以后,徐灵灵瞬间收敛掉面上所有的笑,将粥碗往床边一搁,“不吃了,你收拾收拾下去吧。” 李方圆乐得如此,立马将碗往食盒里一放,身子往后退去,“那就不打扰小姐了……”带着一副懦懦神情,直直退到屏风后方,之后她就回过身快步出了房间,关上门。 一出门,她的神色也全都一点不剩地收了回去。她那原本晶亮的眼眸暗了暗,眼底乌蒙,透着深不见底的憎恶与仇恨。 她平定好心情,抬脚拐上连廊,远远地就看见采苓进了院门,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十分精巧的小食盒,正小心翼翼地往这边走。采苓的眼神一直盯着食盒,似乎是怕里面的汤药洒出来。所以,直到她走至采苓面前,采苓才发现她。 “圆圆师姐!”采苓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身子,打量完后才笑道:“你先回后院吃早饭吧,我侍候灵灵小姐吃了药,就回去找你!” 她点头应下。“好。” 在李方圆即将跨出阑云居时,忽然收住了脚。她往旁边移移步子,在墙根蹲下,暗暗调动五毒虫前去徐灵灵的房间窃听。反正徐松山不在这里,不会有人发现有虫子出没,不听白不听。 她舒服地蹲着墙根,悠哉哉地打开食盒,捏起未动的小糕点塞进嘴里。 可五毒虫随之传输过来的动静,却令她嘴里的香甜软糯难以下咽了。 --- “小姐,药煎好了。”采苓声音十分怯懦。 “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你是想让我亲自过去接你吗?”徐灵灵声音高昂,充满了挑衅意味。 “采苓不敢……”一阵轻轻脚步过后。“小姐,请喝药。” 忽然响起汤碗坠地破碎的炸耳声,与之一起来的,还有采苓的尖叫声。 “啊!” 徐灵灵啧啧嘴,语气尖酸,“哎哟哟,好烫啊,你是打算烫死我吗?” “小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采苓慌忙道歉。 “你就是故意的!混账东西!”徐灵灵破口大骂。 “我……我再去给小姐熬一碗……”采苓几乎要哭出来了。 “站住!我说让你走了吗!好大的狗胆,你当我是谁啊?” “小姐……” 徐灵灵冷笑一声,“怎么,又想去我爹爹那儿告状,说我虐待你?” “不是的不是的,我从来都没有……”采苓又慌又急。 徐灵灵气急,“闭嘴!还敢否认!要不是你在我爹爹面前乱嚼舌根,他上次怎么会甩脸色给我看,怎么可能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我真的没有……不是我去找陆师伯的……” --- 听到这儿,李方圆召回五毒虫,不再听了。 她仍蹲在墙根,仰面望向澄碧的秋空,前两日的雨水将天空洗得很干净。一只乌鸦绕着院中那株合欢树的树顶飞了一圈,嘎嘎叫了两声,落在了枝头。 她与那只乌鸦遥遥对望,皆一动不动,似木头人。 倏然间,乌鸦嘎嘎又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之后,她察觉到自她身侧投下一片阴影。她耐不住眼角颤了颤,这木头人游戏害得她神游在外,都没注意到有人过来。 李方圆心里打着鼓,僵着脖子慢慢回转脑袋,却见陆宁正站在她面前,秀雅眸子低垂,意味不明的目光飘渺不定地在她的脸上游离着。 在看到陆宁的那一刻,她都惊呆了。徐松山的效率要不要这么高啊!这才多长时间,就把陆宁拉过来看望外孙女了!要是早知道徐松山这么勤快,她就先溜了!至于呆在这儿被陆宁逮个正着吗! 在她内心活动特别丰富的时候,陆宁则神情恍惚,深沉绷住的视线一直盯着她,嘴唇紧紧抿着,许久都不曾出声。 李方圆被盯得浑身发毛,禁不住咽了咽口水。谁知这一咽,咽下去的却是刚刚留在嘴里的难以下咽的软糯点心。 她一惊,连忙看向自己的爪子,果不其然,手里还抓着半块糕点。这偷吃现场妥妥石锤啊!赖都赖不掉! 李方圆忙咳一声,手忙脚乱地将糕点放回食盒,匆忙站起身,“那个……我……”一开口就卡壳了,她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偷吃这一不光彩的行为。 从这件事,她深刻地明白了一个人生道理:有事没事别他妈的瞎伤感!瞎愣神!瞎跟乌鸦玩木头人! 作者有话要说:李方圆:有木有觉得我有当rapper的潜质? 感谢订阅~感谢支持~本章与下一章留言照例发红包哟~么么么~ 接档文《手刃逆徒以后》预收好惨的说,还请天使宝宝们帮帮可怜的小扑街吧,动动小手收一下好不好,鞠躬鞠躬~ 第23章 23 十五年以来的日日夜夜, 陆宁做过无数次一模一样的梦。 梦境从西边后院的墙角根开始。一个小小的身影总是喜欢蹲在那儿,用小棍戳泥巴玩, 跟黑虫说悄悄话,靠着墙根望天发呆。随着梦境的深入,那个身影慢慢长大, 慢慢长大,就一直停在了最美好的年华。 场景拉近, 他进入画面, 将那个身影堵在墙角根, 递给她一枚通体温润的玉佩,面色微红地道:“凌师妹,这是我打小贴身携带的玉佩, 现在送给你,你可要替我好好保管。” 仰起的那张明丽面容眼神纯真,“我一向丢三落四的, 怕把它弄丢了,对不起啊陆师兄, 你找别人吧。” 梦境突然天旋地转。那个身影置身于浓重的黑暗之中,眸光带血。 “陆师兄, 你放心, 我不会杀她。” “我不杀她,是因为你。因为从小到大,你一直都对我很好。” “那么,你现在是要捉我回去, 还是放我走?” 空间忽地撕扯。梦境在一场大火中结束。大成山顶的火烧得热烈狂放肆意,黑烟滚滚升向腥红色的天际。那个绰绰身影就此湮没在熊熊大火中。 每一次,都是这个梦,很痛。 昨晚他又回到这个梦境里。他猜,可能是因为前一天,他看到那个叫方圆圆的小姑娘蹲在角落里的画面了吧。 可今天,他又看见方圆圆蹲在墙角根,那仰头望天时的神态,跟凌缘简直如出一辙。 …… 李方圆忙咳一声,手忙脚乱地将糕点放回食盒,匆忙站起身,“那个……我……” 听到声响,陆宁回了神,“嗯?” 李方圆决定将偷吃这件事撇过去,于是赶紧指着那边的房屋道:“您是来看灵灵小姐的吧?她在里面呢!” 最好抓徐灵灵一个现行! 可谁知陆宁摇了摇头,“我是来找你的。” “哈?”李方圆愣住。 陆宁解释道:“我让明鸿送药给你,他说你跟着采苓一块来了阑云居。”说到这儿,他环视一下四周,“采苓呢?” 李方圆指了指连廊那儿,“进去好久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一霎那,陆宁脸色变得无比阴沉,之后身影一瞬,如风疾行一般,穿过院子与连廊直奔徐灵灵的房间。虽然速度很快,可时机不凑巧。采苓早他一步,先出了房间。 李方圆大觉可惜。现行抓不到,徐灵灵狡辩就很容易了。 “陆师伯?”采苓见到陆宁很惊讶,连忙擦擦眼泪,又拉下袖子遮盖住被汤药烫伤的痕迹。 陆宁拧眉,面目愈发沉重,周身的气压也低得可怕。 李方圆从来没有见过陆宁这个样子。在她的印象中,陆宁一直都是温文尔雅、慈悲善良的形象。今儿个,还真是要大开眼界了。她真的好想蹲墙根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戏,可如今墙根与戏俱备,只欠瓜子了。 而房内的徐灵灵听到采苓唤了一声“陆师伯”,连忙跳下床,赤着脚奔向门口,面上带着纯真可爱的笑容,“爹爹!爹爹!你终于来了!终于来看灵灵了!灵灵好想你啊!”她开心地喊着,准备扑入陆宁的怀里。 但陆宁却毫不犹豫地扇过去一巴掌。 徐灵灵被扇得呆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道:“爹……爹?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采苓也被吓得失了魂,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而蹲在墙根的李方圆亲眼目睹陆宁打巴掌这一幕后,完全傻眼了。这跟她印象中的那个陆师兄实在是大相径庭。不过她不得不承认,看陆宁揍徐灵灵还是蛮爽的。 这边,陆宁面上的阴沉之色逐渐收敛,他恢复了一向平和的脸色,目光尤其沉静。他缓缓启唇道:“我不是你爹,我陆宁生不出像你这么恶毒的女儿。” “我恶毒?”徐灵灵怔怔地重复了一下,进而陡然指着采苓,疯狂大喊,“那不是我干的!是她把自己搞伤的!她陷害我,非要把罪名安在我头上!她想陷害我!” 她情绪激动得厉害,胸脯上下剧烈动着,面色涨红,嘴唇却白得厉害,“爹爹!你为什么不信自己的女儿,却要信一个外人!如今还要为了这个外人打我!我从来……从来没有被人打过,我真没想到第一个打我的人,居然是我最喜欢的爹爹!” 陆宁皱眉,“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爹,你姓徐,我姓陆。” 此刻墙角根,李方圆拼命地竖起耳朵,也只能听见徐灵灵那嘶吼的大嗓门,而陆宁说的话她是一句也听不见。失策啊失策,她怎么就没考虑到这墙根跟连廊的距离呢! 本想上前点,可这种凑过去看热闹的行为属实不大好。她又想派宝贝五毒虫去窃听一下,但她很清楚陆宁的实力,五毒虫是逃不过他耳目的,到时候就会暴露身份,不能冒险不能冒险…… 这时连廊这边。 徐灵灵听了陆宁说的这句话,瞪大了汪着泪水的眼睛,难以置信道:“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这种话你怎么能说得出口?你对得起我死去的娘亲吗?她为了你,可是连命都丢了!” 陆宁微微摇头,纠正她的话,“她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我。” 徐灵灵眼泪憋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可,可我是你们俩的孩子啊,我娘亲生我……不是为了给你留下血脉吗?”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陆宁的神经。他痛苦地皱起好看的眉,瞳孔紧缩,似是陷入了不堪的回忆里。 “徐灵灵,要我明确告诉你吗?”他声音低沉,眸子灰暗,轻轻启唇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这一句话的杀伤力要比以上所有加起来的都要厉害。徐灵灵瞬间脸色唰白,几近昏厥。 陆宁片刻都不想待在这儿,转身便走。而吓傻了的采苓,见陆宁走了,赶紧回神,慌慌忙忙地跟上去。 徐灵灵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踉踉跄跄地追上去,“爹爹,呜呜呜,爹爹你不要走……灵灵知错了,灵灵会改的,求爹爹给灵灵一个机会……”哭着就摔到了地上。 但那个一向善良慈悲,对所有人都好的陆宁,此时却是心狠到了极点,听到徐灵灵摔倒的声音,竟头也不回。 反倒采苓三步一回头的,眼里尽是不忍。 看陆宁往院外走,李方圆便抱着食盒从墙根处站起身,紧随其后溜出了院门。安静地走了一段路,采苓终于追了上来,悄悄攥住李方圆的手指,以眼神询问,到底要怎么办。 李方圆以眼神回她,不知道。 采苓没看懂,懵懵地看着她。她忽然想起来,不知道可以用摇头表示。于是,她用力摇摇头。 采苓了然,微叹口气。 这时,前方的陆宁忽然发话了,“采苓,以后别去阑云居了。” 采苓为难道:“那……那小姐的膳食和汤药,要怎么办?” “这个我来解决,别担心。” 采苓赶紧应下,“好的,陆师伯……” 到了大成主殿旁。 陆宁回身对她们说:“你们回后院休息吧,今天不用去练功场了。”两人点头。之后,陆宁去了主殿,她们往西边后院方向走。 …… 路上。 采苓忍不住叹息道:“哎,其实灵灵小姐也蛮可怜的……” 李方圆视线掠过她的手臂,“你不可怜可怜你自己?” 采苓嘻嘻笑着,安慰她道:“我没事的,我都习惯了。”看着这个比李若水大不了多少的小丫头,李方圆心里有些压抑。大成剑派自诩名门大宗,可里面又藏了多少罪恶呢。 这时,采苓又忍不住哀叹,“圆圆师姐,灵灵小姐真的蛮可怜,你刚来所以你可能不知道。小姐的娘亲是徐阑珊徐师伯,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小姐虽然保住了性命,可从小就体弱多病,掌门一直都把她养在这阑云居里,从来不许她出门。而且,你也看到了,陆师伯并不喜欢小姐。” 她又继续说:“我听其他师姐说,从小姐出生到现在,陆师伯只去看望过几次,还是掌门强压着才去的。” 李方圆想起刚刚送饭时徐松山的各种表现,颇为不解道:“掌门貌似也不是很愿意让他们父女相见吧?” “嗯,掌门很排斥陆师伯,也不知道为什么……”采苓抓抓后脑勺,“反正小姐与陆师伯的关系,我们大成剑派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但绝对不会往外说,更不会私下议论。倘若被掌门听见,那肯定是要丢命的。” 李方圆无语了,忍不住指出她话里的漏洞,“你现在不就是在议论?况且你也是新入门的弟子,要不是别人议论给你听,你能知道这么多?” 采苓听了,惊奇万分:“也是哦,我才发现诶!”之后又一摆手,自欺欺人道:“哎呀,跟圆圆师姐说,就不算是议论啦!” 李方圆无奈。 走了一会儿,采苓又忍不住把她这段日子获得的知识分享出来。“对了圆圆师姐,你知道为啥徐师伯会难产吗?” 李方圆顺嘴一问,“为什么?” 采苓一脸忿忿:“我之前听柔师姐说,徐师伯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被凌缘拖出去打了一顿,然后就早产加难产了。”怕李方圆不明白,她又附带解释一下,“凌缘,就是十五年前被烧死的那个女魔头。” 李方圆眉梢不由得扬了扬。 这些年以来,她听了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传言,今天终于听到一个贴近事实的了。真是不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李方圆:明人不说暗话,就是我打的徐阑珊!(另外,我咋没意识到自个儿爱蹲墙根呢-) 感谢订阅~感谢支持,本章留言依旧红包伺候~么么么~ 第24章 24 李方圆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以前天南海北追踪猎物心狠手辣地割其人头, 现在潜入大成剑派却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打杂工具。 那天,陆宁告诉她和采苓不用去练功场, 她真以为能回后院休息。可她真的低估了这些弟子欺负人的程度。 她与采苓回空无一人的厅堂草草扒拉了一碗凉掉的粥,权当是吃了早饭。接着,柔师姐就过来喊她们去洗刷锅碗瓢盆, 打扫灶房。 全部打扫完毕,又得准备忙活午饭了。李方圆眯了眯眼睛, “采苓, 你确定你平日里真的有时间去练剑?” “我……偶尔吧……”采苓抓抓脑袋, 不好意思地呵呵笑着,“像我这种没有师父的闲散弟子,本身就没什么天赋, 去练功场都是随便挥挥剑而已,其实我对于剑法啥都不懂。” 李方圆捋起袖子,着手择菜, 随意跟她搭着话:“那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一年前。”采苓边回边去米缸舀米,预备淘米做饭。 李方圆奇怪道:“都一年了, 你怎么还没熬出头?”按道理,应该会有新弟子顶替她来做这些杂活的。 采苓听了, 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 愁容满面地道:“我刚入门的第二天,青山派就被千重门灭了,掌门担心咱们门派也是千重门的目标,怕有探子混进来, 就不怎么收弟子了,就算收,也是收一些年纪特别小的弟子。” 她举出例子,“前几日陆师伯出去救助难民,就带回来几个无家可归的小男孩,才四五岁,年纪太小了,根本就做不来这些杂事。” 李方圆耸耸肩,“所以昨天就把我带回来了呀。” 采苓憋不住哈哈大笑,“圆圆师姐你怎么能这么想陆师伯呢,他可不是为了找便宜佣工!”忽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脸上表情微僵,“你也是……难民?” 李方圆默然没答话,手上工夫不停,择菜择得又快又好。 采苓抱着一盆米,一脸内疚地向她道歉,“对不起啊圆圆师姐,我不知道……” 她微叹口气,另扯话题,“下午还有什么活儿要做?” “今天轮到我打扫东殿。”说完后,采苓小心地瞄了眼李方圆的神情,见她点点头后就不再说话了。采苓怕她心情不好,便连忙扯起八卦,想让她忘记这件事。 李方圆见采苓的小嘴上下动得飞快,听她从倪丹师伯喜好小白脸类型的男人,一路讲到陆师伯的男弟子与倪师伯的女弟子在某个月夜私会。李方圆感觉再不制止,马上她就要讲起掌门徐松山的情史了。 李方圆诚服,“八卦到极致也是一门本事,怪不得你练了一年剑都没长进。” 采苓嘿嘿一笑,“其实我也不想听八卦的,但总去东西南北四方殿院干活,这耳朵一不小心就会听见什么,我一不小心就记住了……” 李方圆无奈地笑了笑,“你啊……” 这时候,其他打杂弟子陆陆续续地进了灶房,叮叮当当地忙活了起来。采苓也就闭上嘴巴,赶紧淘完米去柴房搬木柴。李方圆则坐到灶前,吹火折子生火。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方圆与采苓每天烧火做饭刷碗,时不时地会去其他殿院打扫。只要殿内没有长老级别的人在,她就会一边干活,一边令毒虫潜进大殿各个角落勘查地形布置,摸清其机关布局。 偶尔清闲的时候,这俩没师父认领的散户也会去练功场看别人练剑。 而自那日在主殿旁分道后,李方圆就再也没有见过陆宁,只依稀听人说起陆宁好像是闭关了。 …… 慢慢,时至初冬。 北殿藏录馆内,书籍浩如烟海。李方圆与采苓分布在书馆的两侧,正手拿抹布擦拭着书柜上的灰尘。 她感觉这三个月来把她这辈子上辈子所有的粗活都给干完了,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第一晚来的时候,采苓会睡得那么死。废话,天天累得跟狗一样,睡得能不死吗?她现在比采苓都要厉害,脑袋一沾枕头就呼呼睡着了。 这个任务实在太难了,向方问水仅要五百两也太亏了。 在李方圆万般悔恨之时,忽然从东墙方位传来一声巨响,以及采苓的尖叫声。她赶紧越过排排书柜,跑过去查看情况。 到那儿一瞧,原来是一架书柜倒了,书籍乱七八糟地落在地上。采苓则抱着脑袋,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怎……怎么办啊圆圆师姐?” 李方圆简洁回答,“扶起来,再摆好。” “可是我们不知道之前书摆放的位置啊!”采苓脸色唰白,絮絮叨叨地道:“本来这里是归陆师伯管的,可他闭关去了,现在是大长老接管,要是被大长老发现顺序错了,我一定会被逐出师门的!” 李方圆叹口气,默默走到书柜边,弯下身托着书柜的边角,用尽力气将它往上抬。采苓见了,忙把低潮的情绪收一收,托着书柜的另一边,与李方圆合力将其扶起来。 “你是怎么把它弄倒的?”李方圆俯下身捡起各式书籍,好奇询问。 采苓丧着脸,也跟着一起捡,“我看柜子上有个黑点,就使劲擦啊擦,没想到把柜子推倒了……” 李方圆无奈,“你可真卖力。” 她撇嘴,发出求助,“圆圆师姐,这顺序到底要怎么摆放呀?” “瞎摆。”李方圆安慰道:“放心,那些人不会过来的,只有陆师伯可能会发现书籍被人动过。” 采苓听了,瞬间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陆师伯不会怪我们的。” 李方圆捡起一本本书籍,将它们整齐地码在书架上。手上动作很利索,可神思却跑了。 以前她在外面奔波杀人,借道打听了很多有关大成剑派的消息,意外发现陆宁竟声名湮没,很少有人知道他。现在潜入大成山,经过这些天的安静观察,她逐渐了解到陆宁在门派中的处境。 明明实力直逼徐松山,却被安排管理书馆,连个长老职位也没有。 徐松山这么排斥他,有意打压他,难道就因为闺女徐阑珊难产去世?可这也不是陆宁的错啊。 李方圆实在想不明白。 这时,一旁的采苓“咦”了一声,“这是啥呀?”李方圆循声望去,看见采苓弓着腰脸面向墙,缓缓拉开了一个暗格。 采苓惊道:“哎呀!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李方圆方才用五毒虫将整个藏录馆摸了一遍,晓得那里有个小暗格,因而并不觉得惊讶。但她还是装出了一副诧异的样子,“暗格吗这是?你怎么发现的?” “我在这儿捡书呢,一抬头就发现墙壁凸出来一大块!”采苓一边回答,那手一边不老实地往里面伸。 看来是飞出去的书册不小心撞上了暗格开关。 采苓从里面掏出来一沓卷册,翻开扫向里面的内容,“让我来看看这是什么……” 李方圆唉叹一声,这丫头好奇心跟八卦心真的太强了,完全搞不清形势。正当她打算出声制止时,采苓惊喜喊道:“圆圆师姐,咱门派所有弟子的资料都在上面呢,居然还详细记载了每个弟子的修为提升过程!”她又翻了翻,接着说:“还有对战记录呢!” “……这有什么好看的?” 采苓压根就没听她讲话,兴奋地翻阅着。李方圆不想管她了,转过身去捡书,继续整理散乱的书籍。 “圆圆师姐!你快来看!”忽然,采苓像是有什么巨大发现似的,急急招手让她过来看,“快快快!” 李方圆以为是有着巨大价值的信息,便快步凑了过去,“什么东西?” “这是师叔师伯那一代的对战记录,你看,居然每一场都是陆师伯胜!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都不是陆师伯的对手!”采苓露出一副崇拜的神情,“原来陆师伯这么厉害!我原先还以为门派职位是按照实力来的呢,看来也不全是这样。” “……”李方圆瞬间失去兴趣,这她早就知道了。 采苓翻过去一页,“可是好奇怪哦,怎么没有跟女魔头对打的记录呢。”说着又掀一页,“我倒是蛮好奇,陆师伯跟女魔头到底谁比较厉害。” 一时间,李方圆表情变得很怪异,僵硬地拉了采苓一把,“没什么好好奇的,我们快去收拾残局吧,待会儿要是来了人,咱都得倒霉。” 采苓此刻的好奇心已经战胜了求生欲,“没关系啦,就一会会儿功夫,不妨碍的。”话音刚落,她立刻变得激动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可随之,激动神情消失,她不可置信道,“……全败?” “……”李方圆神情更僵了。 “怎么会全败呢?不是说女魔头武功高强还身怀毒术吗?”采苓那大大的眼睛充满了困惑,接着她又举起那页卷册,怼到李方圆眼前,“圆圆师姐你看这行字,女魔头最后一次对战是在比试大会上,居然……居然被明月门的白芷一招撂倒!” 在听到那个名字时,李方圆的眼睛明显颤动了一下,里面敛着一种沉痛的暗光。 采苓并未发现她的异常,继续绞尽脑汁思考,可怎么也思考不明白。最终她放弃了,叹息一声道:“哎,只能说传言不可信吧,兴许女魔头也没有那么坏。” 李方圆“唔”了一声,背过身去,默默整理书架。 作者有话要说:采苓:我学一年剑法还是个小渣渣,没想到女魔头比我还烂哈哈哈哈哈~ 李方圆:……报告,我想调宿舍。 感谢在2020-03-17 09:30:19~2020-03-18 08:3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沙雕网友在线沙雕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狮砸砸 24瓶;慢渡. 12瓶;mio 10瓶;猫大人 3瓶;吃尽天下 2瓶;一七得琦、好嗨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25 天越来越冷。 李方圆与采苓这俩底层打杂工的生活也变得愈发艰难。本来她们在灶房主要的活儿是烧火与洗碗, 可现在烧火这么暖和的活儿被几个臭不要脸的弟子抢走,剩下所有要跟凉水打交道的工作就全落她俩头上了。 整天整日洗菜洗米洗碗洗地, 洗得她们指骨生疼,满手冻疮。 这一日中午,李方圆忍着手痛, 又坐在门槛上清洗青菜。她忍不住在心底暗骂,洗洗洗, 洗你奶奶的洗, 早晚有一天她会血洗这里, 洗死这些王八蛋。 在她咒骂之时,忽然前头有一人唤她名字:“方圆圆。” 李方圆抬脸,见来者是陆宁的大弟子明鸿, 便一脸乖巧地回:“明师兄好。” 明鸿走过来,在她五步开外停下,询问道:“你怎么蹲门口洗菜?” “这里方便泼水啊。”她将洗了一遍的菜放进菜篮里, 随后起身端起那一大盆脏水,倒在了一旁的枯黄草丛里。 明鸿轻叹一声, 关切地提醒她一声:“可这儿是风口,现在天这么冷, 会冻着的。” 李方圆笑着客气道谢, “谢明师兄关心。”接着又随口问了句,“明师兄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我来拿阑云居的食盒。” 李方圆径自点点头。三个月前,陆宁为了让采苓逃离苦海,就把这倒霉的任务派发给了自己的二徒弟。三个月后, 这倒霉人选又变成了大弟子明鸿,看来陆宁还是相对公平的,让自家弟子轮着来。 随后,她指指灶房里面,说:“可午饭还没做好呢。” 明鸿笑着回:“没关系,我在这院子里等一会儿。” 李方圆随意应了应。虽说她已经在大成剑派待了三个月,与明鸿也打过几次照面,但没说过几句话,实在跟他不怎么熟,所以也不知道该聊什么。所以,她干脆闭上嘴巴,专心干活。 她一扭脸见身侧的木桶里没了水,便拎起来走向立于不远处的井,系上麻绳,放入井中,浸满以后,就拽着绳子把木桶拉上来。 明鸿见她很吃力,便走上前握住了绳子,“我来吧。”说话间,他注意到她的手上满是裂口与冻疮,不由得愣了一愣。 李方圆松开手,再次客气道谢,“谢谢明师兄。” 明鸿轻轻松松地把水桶拉上来,又帮她拎到门口,端起来往水盆里倒。倒了七分满后,李方圆将青菜过了一遍水。 明鸿在一旁盯着她那通红的手,突然怔怔出声道:“你进大成剑派,可有后悔过?” 李方圆不明所以地望他,“什么?” 明鸿轻叹口气,“要是师父知道你受了这么多苦,他肯定后悔把你带回来。” “呃……”李方圆眨眨眼,“还好吧,总比吃不饱饭强。” 话罢,她忽然感觉到有一股强烈且愤恨的视线直直对准了自己,不觉一激灵,抬脸看了过去。只见柔师姐站在院子中门处,一双眼睛瞪得贼拉大,似乎恨不得要把她生吞活剥。 在李方圆二丈摸不着头脑之际,柔师姐却瞬间变了一张脸。“明师弟,你怎么来了?”她视线转向明鸿,款款地走过来,目含秋水,声音温柔。 “柔师姐。”明鸿彬彬有礼地回答她的问题,“师父让我来换师弟的班,以后三个月都是我给小姐送饭。” 柔师姐问:“陆师叔出关了?” “还没有。”明鸿微微摇头,“这是师父闭关前交代的。” “这样啊。”她点了点头,而后将头伸进灶房里,催促道:“你们几个速度快一点哦,别让明师弟等得太久。” 这还是李方圆第一次听见柔师姐这么温柔的催促声。往日里,她都是趾高气扬,话里带刺,欺凌弱小的。但由于她是倪丹座下的大弟子,替倪丹管理所有弟子的饮食用度,所以那些小弟子们谁也不敢招惹她。她也就越来越飞扬跋扈。 如今她这副柔软嘴脸,倒让李方圆觉出了点什么。 这边,明鸿在听见柔师姐的话后,忙道:“我不急的,怪我来早了。” 柔师姐抿着唇笑了笑,跟明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李方圆则捧着菜篮进了灶屋,交给负责切菜的弟子,随后到采苓身边,跟她一起扒蒜捣蒜。 忙活半天后,米饭蒸熟菜肴炒好了。明鸿取了食盒,便跟柔师姐道别,走前还不忘跟李方圆说一声。 李方圆清晰地看见柔师姐那黝黑的脸又黑了几分。她有预感,柔师姐会找茬。果不其然,明鸿一走,柔师姐就冷着张脸走过来了,指着她鼻子道:“你,现在就去南殿洒扫除尘,大殿后方的各个房间也要打扫。” 李方圆点头应道,“好的柔师姐。”正好南殿她还没去过,正好趁这个机会摸摸情况。 “记好了,就你一个人去!采苓不许帮忙!” 一旁的采苓一脸懵,不解道:“啊?为什么啊?” 听了这话,柔师姐转而把气撒在采苓身上,“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为什么!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让你歇一会儿你还不乐意了是吧?你们俩谁都不许吃饭!” 采苓被吓到了,再次习惯性地低头道歉:“对不起柔师姐,我错了……” 柔师姐恶狠狠地瞪了李方圆一眼,随即跟着其他弟子去厅堂吃饭。 待灶房里归于安静。 采苓急得抓耳挠腮,“圆圆师姐,柔师姐怎么突然这样对你?她到底咋了?” “可能是月事来了吧。”李方圆耸了耸肩,然后抬脚出门前往南殿。可采苓追了出来,“圆圆师姐,我跟你一块儿打扫!” 李方圆拒绝了,“你回去吧,若是被她发现,又得出什么幺蛾子了。” “可是……” 见采苓还想说什么,李方圆立刻止住了她的话头,“别可是了,我今早藏了俩馒头在你被子里,用干净白菜叶包起来的,你去吃吧。” 采苓听得愣了,“好好的藏馒头干嘛?” “你不是说晚上饿吗?” 采苓立马眼里含泪,感动道:“圆圆师姐,你对我太好了……”忽然她话头一转,“不对呀,那你待会儿吃啥?” 李方圆一眨眼睛,“我怎么会饿着自己?”边说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裹着白菜叶的馒头。 “高!”采苓无比钦佩地竖出俩大拇指,“你是不是早就预感到柔师姐今儿个会来月事?这也太有先见之明了吧!” 李方圆笑笑,没接她话茬,“好了,你回屋吧,天儿怪冷的,等我回来再洗碗,我先去南殿了。” 采苓点点头,却又一直目送着她,直到她出了院子中门,消失不见。 …… 李方圆先去南边后院取来洒扫工具,再到南殿清扫尘土。五毒虫们也不闲着,暗暗勘查着其细节布局。 到了南殿后方,她却唤回了虫子。因为之前她听采苓说过,这里的房间是给师叔师伯们住的。虽然她并不觉得那些垃圾有能力发现五毒虫的存在。但凡事还是小心为妙。 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敲门进去,无一例外,里面都是空的。到了后面,她都懒得敲了,直接推门进去,随便洒洒水扫扫地就撤身出来,赶往下一个房间。 只剩下最后一间房。 李方圆照例抬手一推门,可没成想门后竟蹲个人。那两扇门砰地一声撞在那人脸上,撞得她跌倒在地,而与之同时,那阵尖细的惨叫声几乎要冲破房顶。 李方圆看见那个姑娘身着白襦裙,双手捂着脸正哇哇大哭。那熟悉的哭声,令李方圆眼角颤了颤,额头满是黑线。 真是冤家路窄。 “你个不长眼的混账东西!”徐灵灵又疼又气,一手指着李方圆,一手捂着生痛的脸骂道:“你居然敢撞本小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虽然眼泪哗哗的,可这骂人的气势不减分毫。 她边骂边睁开泪眼,在看清杵在门口的是李方圆以后,刹那间气得唇色发紫,“原来是你!你这个毒妇!上次坑了我不说,这次还跑过来打我!我要把你扔出去喂狗!” 李方圆无视她的话,故作惊讶道:“灵灵小姐,您不是应该在阑云居吗?怎么会在这儿呢?” 徐灵灵咬牙切齿地回:“我还没问你呢!你来这儿做什么!” 李方圆举起手里的扫帚与洒水壶,假意恭敬地回道:“回灵灵小姐,我是来洒扫除尘的。”说着她绕过地上的徐灵灵,往房间深处走去。 这一举动再次把徐灵灵激怒了,“你居然敢无视本小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方圆仍旧不回她的话,另外扯问题,“对了灵灵小姐,掌门不是不许您出阑云居吗?您怎么偷偷跑出来了?难道不怕掌门怪罪下来吗?” “外公去江卓派了!他不会发现的!”徐灵灵愤愤地回答,随后又咬牙切齿地骂道:“关你这个狗奴才什么事啊!你问那么多干嘛,信不信我扇你!”她的胸脯剧烈地颤动着,光是骂这两句话,她的气息就变得很重了。 李方圆走到屋子最里面,将扫帚靠在书案上,拎着洒水壶开始往地上洒水。而她的眼睛不经意间瞄到案上有一幅未完成的字,字体娟秀。她一眼就认出来,那个笔迹是陆宁的。 显而易见,这是陆宁的房间。那么,徐灵灵来这里的目的,也就很明朗了。 这时,徐灵灵见李方圆低着头只顾着洒水,压根就不搭理自己,不由得怒火中烧,从地上爬起来,直直冲着李方圆就过来了,“你真是好大的狗胆!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小姐的底线!”她抬起手,预备掌掴李方圆。 李方圆瞥到徐灵灵的动作,心想自己就算不会武功,好歹也是个杀手,还能被一个身娇体弱的武功废给欺负了? 于是她假装脚滑了一下,完美躲过那个巴掌,而手里的小喷壶受到波动,水流抛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正好洒到徐灵灵的衣服上。 “哎哟!这地好滑啊!”李方圆“艰难”地稳住身子,进而关切地去扶徐灵灵,“灵灵小姐您可要小心呀,可别摔了,否则我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没法向掌门交代啊!” 徐灵灵已经气得不行了,一把甩开她的手,气喘吁吁地骂道:“你给我滚!” 李方圆叹口气,依旧自顾自地说话,“灵灵小姐,您是来找陆师伯的吧?” 一听这话,徐灵灵立马逼问道:“说,快说,我爹爹人在哪儿?” 李方圆不假思索地回道:“在闭关。” 徐灵灵皱眉,冲她喊道:“可我爹爹压根就不在这里!” 李方圆一脸诚恳,“那我就不知道了。” “混账!废物!烦人精!”徐灵灵抚着胸口,面上涨得通红,指着她不停地怒骂,“你太恶毒了!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你给我等着!” 李方圆见她这般狰狞咒骂的模样,又想起陆宁因她而遭受的种种不公待遇,突然觉得很后悔。 当年应该对着徐阑珊肚子踢的,应该下脚重一点的。 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李方圆:当年若是用点力,就没有徐灵灵的事儿了。 今晚还有一更哟~爱你们么么哒~ 感谢在2020-03-18 08:30:20~2020-03-19 09:4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蜗 3瓶;白墨 2瓶;我要嫁张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26 徐灵灵痛快地骂了一通, 然后瞪向李方圆。她眼睛发红,泪痕未干, 呼吸声很重,那眼神透着一股子毒辣意味。她真的特别想冲上去把眼前这个女人的脸抓花,可她现在身单力薄, 孤立无援,大概率是干不过的。 而李方圆听她骂完了以后, 假装没有听到那些难听话, 只是搓了搓冰冷的手, 边走边洒水,慢悠悠地道:“灵灵小姐,明师兄去阑云居送食盒了, 倘若他发现您偷跑出来……” 徐灵灵竖眉打断,轻蔑道:“你说什么明师兄,他谁啊?我难不成还怕他?” 李方圆语气温和地解释:“他是陆师伯的大弟子。” 徐灵灵听后, 斜唇“切”了一声,而后拂了拂湿哒哒的衣裙下摆, 转身就往门外走。“行,今天咱俩的仇就算结下了, 你就等着吧, 等我外公回来,我定让你死得很惨!” 李方圆充耳不闻,认真洒扫。待徐灵灵走后,她唤出四方毒虫悄悄潜入各个空房间, 想查查有没有什么密室暗格。 忽然,徐灵灵折身返回,站在门口,冲李方直眉瞪眼,凶巴巴地道:“喂!” 李方圆态度仍是恭敬得很,“怎么了灵灵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吗?” “差点忘了,我还不知道你这贱人名字呢!” 李方圆微微低首,“我叫方圆圆。” 徐灵灵指着她点了点,咬牙切齿道:“方圆圆是吧,我记住你了!你就瞧好吧,我一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接着,李方圆目送徐灵灵气呼呼地离去,随后继续洒扫。在她快要收尾时,却见徐灵灵又回来了,且靠在门框上,恨恨地盯着她。 良久没听到徐灵灵开口,李方圆便主动出声询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许是徐灵灵觉得骂她她也没有回应,太没意思,所以这一次徐灵灵不再破口大骂。“我迷路了,你送我回去。” 李方圆下意识地回:“那您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徐灵灵眼一瞪,“关你什么事啊!本小姐不可以问人的吗!” 李方圆觉得还是不要跟她掰扯那么多比较好,于是恭顺应下,“好的灵灵小姐,我现在就带您回去。” 徐灵灵翻个大白眼,冷哼一声道,“你赶紧的!” 李方圆将最后一点地方清理干净,就拿上洒扫工具,领着徐灵灵出了南殿,绕到后院归还扫帚与洒水壶。徐灵灵见她带自己走冤枉路,当即变了脸色,嘴上虽没说什么,可心里已经把她咒骂了千遍万遍。 两人来到阑云居,在院门口正好撞见明鸿。 明鸿看到徐灵灵居然从外面回来了,神情十分讶异,但没有多问。他们仨一起踏进院落,明鸿远远就瞄见那个食盒还孤零零地放在房门口,随后就过去取回食盒,打开一看,饭菜分毫未动。 于是,他对徐灵灵道:“小姐用膳。” 徐灵灵此刻心情差到了极点。她指着院门口,发脾气大吼:“我不吃!你俩都给我滚蛋!” 本来李方圆以为明鸿会苦口婆心地劝她吃一点儿,可谁知他竟立马掉头,“好的小姐。”然后以目示意李方圆赶紧走。 李方圆收到信息,连忙跟着明鸿一起快步出了阑云居。明鸿一到外面,便询问她道:“小姐什么时候出去的?” 她抓了抓脑壳,万般不解:“明师兄,你送饭都不进屋的吗?” 明鸿点了点头,“是啊,师父说了,把饭菜放门口,敲个门就走,然后回厅堂吃饭,吃完了再来收食盒。” 她眨巴眨巴眼,“那她不吃饭,你也不劝着点?” 明鸿一摆手,撇撇嘴角,“劝什么劝,师父说了,她爱吃不吃。” 李方圆听他一口一个“师父说了”,不由得赞叹,陆宁这治徐灵灵的法子确实不错。但她又不放心地问道:“可是,掌门那么疼小姐,这事儿要是传到掌门耳朵里,那……” 明鸿一脸坦荡荡,“我们又不是没照顾她,是她自己不吃的,怪我们做什么?”顿了顿,继续说:“师弟送了三个月,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李方圆叹口气。她瞎猜也知道,定是因为送餐的人是陆宁的弟子,所以徐灵灵才不敢过于放肆的。 两人穿过围墙巷道,拐过主殿弯角,并肩往西边后院走。路上,她的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响了一下,“咕——” 明鸿听到她肚子咕咕叫,又联想到此前看见的那双满是冻疮的手,不觉颇为心酸。大成剑派内部的压榨与欺凌实在过于严重了,可他只是一个普通弟子,没有能力来改变现状。虽说师父陆宁实力强劲,不过手里向来没有决定权,妥妥白搭。 他暗暗叹息一声,将食盒递过去,“呐,拿去吃吧。” “呃……这不好吧?”李方圆难为情地摸了摸后脑勺,假意推却一番,但下一刻却又接下了食盒。“那就谢谢明师兄啦。” 明鸿无奈笑笑,一直送她至西边后院门口才前去练功场。 而不远处的拐角处,柔师姐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亲眼目睹了李方圆与明鸿说说笑笑的全过程,脸上不禁布满阴霾。 …… 李方圆拎着食盒进了灶房,喊正在刷锅的采苓过来享用大餐。采苓赶紧擦擦手,凑过来,“灵灵小姐没吃是不是?” “对呀,便宜我俩了。”李方圆打开食盒,将一碟碟精致的小菜摆到面板上。每次徐灵灵的饭菜都是另外起灶做的,无论是味道用料还是外观摆盘,皆为绝佳。 采苓嘿嘿笑起来,同李方圆一道愉快偷吃。 吃饱喝足过后,两人刷锅洗碗收拾灶房,出门后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空中竟轻轻柔柔地落下了点点雪花。 这可把采苓乐坏了。她冲出去直转圈圈,兴奋大喊:“下雪了下雪了!” 李方圆看见下雪也很开心,伸出两只手去接,片片雪花落到她掌心上,旋即融化消失。“今年的初雪,来得好早啊。” “对啊对啊!”采苓疯狂点头表示赞同,“以前都是十二月下旬才下雪呢,现在才十一月尾!” 李方圆仰面看着簌簌而下的美丽雪花,又见采苓在院子里撒欢奔跑的模样,脑子里不由得想起了李上善与李若水。也不知道他们俩现在过得好不好,少主有没有帮忙照顾一下。 逐渐地,雪越下越大。 两人顶着一脑袋雪水躲进灶房,看时间也不早了,便着手准备晚饭。其他打杂弟子来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在兴奋地探讨这场初雪。 “现在外面雪下得好大。” “我看呐,这雪肯定会下一整晚。” 采苓听了,悄悄跟李方圆说道:“圆圆师姐,那我们明天就可以堆雪人打雪仗了,想想就好开心。” 这个时候,柔师姐走进来,踱着步子巡视了一番他们干活的情况,随后在李方圆身边停下,随口安排了一个任务给她,“方圆圆,明天一早你就去扫雪,记住,是你一个人扫全部的雪。” 采苓惊了,“一个人扫全部?” 柔师姐一挑眉,瞥向她:“怎么,你有异议?” 采苓急忙说:“柔师姐,这四方殿院这么大,圆圆师姐怎么可能扫得过来?” “这又不关你的事,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柔师姐眉间明显不悦。 采苓攥紧手里的白萝卜,鼓足勇气道:“恕我直言,你有点欺人太甚了。” 李方圆怔住。她没想到以往任人欺侮的懦弱采苓,居然会为了她正面跟柔师姐刚。 柔师姐瞬间脸拉得老长,“采苓!注意你说话的态度!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跟方圆圆呆久了,你都认不清自己了!你什么身份啊,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李方圆见事态发展有些不妙,便拉了采苓一把,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可采苓却甩开了她的手,皱着眉上前一步,梗着脖子继续刚:“柔师姐,凡事都要讲个度的,你以前让我们做的那些事,我们都没有说什么,但现在你故意针对圆圆师姐,那我采苓就不答应!” “你!”柔师姐气得脸部直哆嗦,忍不住扬起了手。 李方圆一瞧,靠靠靠,怎么这些人都喜欢扇巴掌这一套啊? 她眼疾手快地将采苓拉到身后去,避开这一巴掌,继而一脸讪笑地对柔师姐道:“实在是抱歉,柔师姐,她就是一小孩,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别跟她计较了。明儿我会早起去扫雪,争取尽快清出道路,不影响师兄师姐们练剑。”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李方圆态度这么好,柔师姐也不好再发火了。她收回手,冷哼一声,“算你识相。”之后就出了灶房。 灶房重新进入忙碌的状态。 但接下来,从做饭吃饭到收拾残羹,采苓一直都沉默不语。直到睡前,她终于闷闷地开了口,“圆圆师姐,明早记得喊我,我跟你一块儿去。” 李方圆没接话,而是笑嘻嘻地问起一个问题:“采苓,柔师姐见过灵灵小姐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采苓虽目显迷惑,可还是认真答道:“灵灵小姐就没出过阑云居,柔师姐也从不端茶送水,她俩怎么会见过呢?” 李方圆点点头,哦了一声,“我就随口问问,睡吧。” 这俩女人属于同一挂,泼辣自私,爱好欺凌,心思狠毒。古话讲,恶人自有恶人磨。她想看看,一个有背景的恶女人是怎么把没背景的恶女人按在地上摩擦的。 好期待。 * 第二日,寅时。 李方圆轻手轻脚地起身至窗前瞧了瞧外面。此刻,雪已经停了,园内银装素裹,雪光盈盈,照得天地之间也不算很黑。她简单洗漱了一下,便拖着大扫帚出门去了。过程十分安静,并未吵醒采苓。 她踩着不深不浅的雪,率先去了主殿。在这四方殿院里,最有可能藏着机关图和心诀经的,便是这徐松山所在的主殿。由于之前一直有徐松山压阵,她半分都不敢靠近这里。 但昨天听徐灵灵说,徐松山已动身前去江卓派,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她正好借着扫雪的幌子,令五毒虫去查勘主殿。 真是天助她也。 李方圆在殿前扑棱着大竹笤帚,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的积雪,使它们往周边聚拢。清出一条道后,她便拖着扫帚迈进冷清的黑乎乎大殿。一群五毒虫也跟着爬进来,接着四处分散,钻入各个角落。 她驾轻就熟地穿过偏殿廊道,来到大殿后方的南庭院里。主殿是徐松山处理各种事务的地方,而南庭院则是他的真正居处。 李方圆手擎笤帚,扫着院内的雪。静谧的清晨,宁静的庭院,密集竹条划过白雪的声音十分动听,沙沙,沙沙的。 忽然,她眉头微蹙。五毒虫竟从地底下勘察到一点异动!这庭院并非空无一人! 刹那间她有些慌,以为是徐松山躲在地下密室里。她不敢让虫子继续深入查探,便赶紧令虫子快速撤退。而她努力稳住心神,回想方才那人离五毒虫是有一段距离的,大概率并没有发现虫子踪迹。 那她要做的,就是保持镇定,接着扫雪。 沙沙,沙沙。 天边渐渐泛出一丝亮光,浅浅地落在院子里,与皑皑白雪相映衬,十分幽静。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 李方圆握紧大笤帚的柄干,循声望去,只见弯弯连廊的朦胧尽头,缓缓出现一个绰绰身影。慢慢走来,离得越来越近。 那人眉目秀雅,面容憔悴,眸中哀伤。而那一袭白衣上横着无数道带血的伤痕,白与红的撞击,给李方圆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恍若是雪地中的傲然红梅。 是陆宁。 李方圆不免愣住了。此刻陆宁眸子微动,视线越过冥冥的空气,落到了她的脸上。两人安静对视。 “你随我来。”声音很轻。待李方圆回过神时,陆宁已经从她身边擦了过去。她拍拍额头,不情不愿地拖上笤帚跟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李方圆:我有点方… 感谢在2020-03-19 09:45:12~2020-03-19 21:5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们爱过又忘记 9瓶;茶卡盐湖 5瓶;芝麻油 3瓶;兮之之 2瓶;喜欢甜的兔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27 陆宁带着一身伤, 踏过白雪,行往南殿。李方圆惴惴不安地拖着差不多跟她身子一样长的笨重扫帚, 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绵绵动听的轻轻踩雪音,被笤帚划地声掩盖得干干净净。 一路沉默。无人开口。 李方圆看着前头那个置身于茫茫雪地的孤寂背影,心乱如麻, 思绪不定。 她很清楚,陆宁身上的伤是鞭伤, 那是大成剑派的戒律惩罚。并且, 他方才是从徐松山的地下密室里出来的, 而那密室说白了,其实就是囚牢。再看他那一身衣着,十分单薄, 并非冬季衣物。也就是说,陆宁这三个月并非闭关,而是被徐松山囚禁在地牢, 今日才到期限。 至于原因…… 她想,陆宁那日的一巴掌应该就是原因吧。 讲真, 看着陆宁身上的严重鞭伤,她心里可难受可心疼了, 恨不得把徐松山碎尸万段, 再把徐阑珊拖出来鞭尸! 她的世界上最好的陆师兄,怎会摊上这么恶毒的人家。娶了个恶毒夫人,有了个恶毒岳父,生了个恶毒女儿。 她既心疼又愤恨, 但转念想到现今自己的处境,又开始惶惶不安了。 她不明白陆宁为何要让她跟着,莫非是发现了她的五毒虫?但她又觉得这不太可能,毕竟当时距离隔得远,五毒虫只听到一点点异动就撤了,身受重伤的陆宁不可能察觉得到。况且,陆宁从现身起,面容一直都很平静,并不是发现五毒虫宿主该有的反应。 那让她跟着过来,到底是为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已至南殿前。 李方圆看见陆宁缓步走上台阶,看样子是要回后方房间。她扫视一圈殿前那满地的白雪,又回头看了看身后拖着的大笤帚,思索片刻后茅塞顿开。 原来是想让她优先清扫南殿的积雪啊! 她瞬间放下心来,接着横过竹笤帚开始一下一下地清雪。可没扫几下,她余光便瞥见那抹身影也顿在了原地。 她抬脸看过去,见那高高雪阶之上,淡淡晨光自东方微微洒下,陆宁身着单薄的白衣,鲜血淋漓的一道道伤口暴露在外,冷风如刀,激荡起他的衣袂。此刻,他眼睛微敛,定定地看着她。 这一股子寒风令李方圆忍不住往早已冻僵的双手上哈气,但视线仍放在陆宁的身上,不晓得陆宁为何要看她。 过了一会儿,陆宁走下台阶,至她身前站定。温和略哀的目光从她的额头开始,逐步往下移,最后停留在她那双紧握着扫帚柄的手上。双手冻得通红,满布冻疮。 他喉头动了动,却又没有发出声音。 李方圆内心纠结,许久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陆师伯,您伤得很重,别在外面逗留太久,早些回去上药吧。” 陆宁涩着嗓子,矢口否认,“我没有伤得很重。” 李方圆轻抿唇,眼里充满了哀怜与心疼,“我知道我不该过问您的事,可我……有点好奇……您怎么会受伤,是跟谁打架了吗?” 陆宁不予回答。他轻轻侧过身去,抬首望向那四方殿院背靠的高山之巅,静立许久后,方才出声:“我们去看雪吧。” 李方圆不由得折眉,心脏猛地撞了一下胸口。她努力稳住心神,尽量缓下心跳,随后表现出一脸困惑:“现在看雪?不冷吗?我看,我还是扶您回去上药吧。”说着,她将扫帚靠在台阶上,伸手要来扶陆宁。 但陆宁却抬袖压下了她要搀扶的动作,“我们去看雪。”他固执地再一次重申。 李方圆呵了口热气暖暖僵硬的手指,揪着脸道:“陆师伯,您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陆宁默然垂下眼睫。 见到他那落寞的神情,李方圆有些不忍心了,便轻咳一声,顺着他的意思道:“好吧,那我们去哪看?” 一听这话,陆宁旋即回:“山顶。” 李方圆指了指他那血痕满满的衣衫,“您穿得太薄了,山上风大,会很冷的。” “你在这等一会儿。” 陆宁留下这句话后,身影一闪,恍若疾风一般迅疾进了南殿。不消片刻,他便带着两件外衫回来了。 接着,他把那御寒衣物盖在李方圆身上,弯身抱起她,轻盈跃上南殿飞檐,足尖借力一点,又飞向更高的建筑物。 李方圆在方问水的锻炼下,早已习惯挂在别人身上,腾空跃高,尽享呼呼大风,但她为了做个合格的卧底杀手,就特意发出尖尖的惊恐叫声,慌慌搂住陆宁的脖子。 陆宁面上无任何波动,几番翻越,便到了大成山顶。 这个地方对于李方圆来说,是噩梦。但不能否认的是,这上面也曾有过一点美好。 站定以后,陆宁放下李方圆,进而往前走了几步,望向位于半山腰的大成剑派。眼睛里呈着寂寥之态。 山顶的风比刀子还厉害。李方圆看陆宁还是穿得那般少,不禁微叹一声,抓下身上那两件棉衫,走过去踮起脚,披在了陆宁的身上。紧接着,她走至陆宁身边,俯瞰那一片苍茫雪景。大成剑派的亭台殿院、玉石地面皆覆盖着一层白雪,白得刺目。 陆宁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半天没有一点动静。 静默许久后。李方圆缩着脖子,思索再三,决定主动同他搭话,“那个……陆师伯,您是有什么心事吗?” 陆宁终于有了反应,眸子移向她,“你想听?” 李方圆诚恳点头,“您要是愿意讲,我自然是愿意听的。” 但他没有继续这个话头,而是突然说了另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以后你随我一道练剑吧。” 李方圆眼角微僵,鬼知道她有多头疼剑法,啥都练不明白。她咽咽口水,委婉地表达了拒绝之意:“我……我现在练剑,应该迟了吧?我年纪已经不小了……” 这后一句话令陆宁眉头锁了锁,随即又松了眉,淡淡地问:“多少岁,几月生辰?” “我……”李方圆心里咯噔一下,感觉陆宁似乎在怀疑她的身份。于是,她赶紧扯谎,“我十五了,二月生辰。”正好在女魔头死前的一个月出生,应该可以完美躲过怀疑。 气氛突然被诡异的沉默掐住了。李方圆只能听得见凌冽寒风在她耳边的呼啸声。 许久后,陆宁才开口,“拜我为师,你便不用做那么多粗活。” 虽然李方圆讨厌每天累得跟狗一样,但相比较在陆宁身边练剑,她觉得还是做杂工好。毕竟,陆宁猴精猴精的,现在更是猴精地对她这个演技派卧底杀手产生了怀疑。 可怕可怕。 于是,她又委婉地拒绝了:“我是穷人家的孩子,这种杂活我做得多了,也习惯了,并不觉得累。谢谢陆师伯的好意。” 陆宁微微点头,“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李方圆内心松了口气,进而劝道:“陆师伯,现在我们山顶也上了,雪也看了,您也该回去上药了吧。” 等了很长时间,终于等到了一句“好”。 …… 回到南殿后方。 陆宁独自进了房间,将李方圆关在门外。李方圆虽不放心他身上的伤,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陆宁不能走得太近,否则很容易出状况。 这么想着,她便转身离去,出了南殿,走下台阶,拖着孤零零的大笤帚赶往西边后院,去准备早饭。 在途径主殿旁边时,她注意到殿前台阶上,竟或站或坐着二十来个身穿褐色服饰的人。据她所知,这应该是真武帮弟子的穿着打扮。 真武帮的人怎么一大早来了大成剑派? 李方圆挠挠脑袋,继续拖着竹笤帚往前走。不知不觉间,天都亮成这个鬼样子了,灶房肯定早已忙了起来,待会儿回去柔师姐一定会找茬。 哎,艰难。 李方圆愁眉苦脸地叹着气,在拐过墙角时,突然一个人影闪到她身后,迅速捂住她的嘴巴,将她劫至西边院子的围墙后面。 这里杂草枯黄,遍地横生,罕有人至。 随后,身后那人便松了手。李方圆惊魂未定,立马慌张地转过身去,看着那个陌生男人道:“你……你谁啊?你要干什么?” 男人身着真武帮弟子衣饰,约莫二十来岁,长相不好看,甚至有点丑。他听到李方圆问话后,不禁乐了,“是我,老三。” “老三?!”李方圆惊了,仔细地上下打量着他那张丑脸,“诶?你死鱼眼呢?” 路无妄忍不住皱眉,“合着我本体就是这双死鱼眼呗?” 李方圆认真点头,“在我的认知里,死鱼眼就等于老三,老三就是死鱼眼。”她边说边暗暗调动毒虫在不远处趴着,随时注意四周,看是否有人靠近。 “你说这话,比路有念还讨厌。”路无妄不高兴地撇撇嘴角,而后指着自己的脸道:“这叫易容术,我现在是真武帮弟子。” 李方圆疑惑道,“那之前在黑市,你怎么不把眼睛易容易容?” 路无妄环起双臂,“我在黑市又不是顶替某个人,只是捏个假名字而已,我为什么要把我这么有神的眼睛遮掩起来?” “……有神,亏你讲得出来。”李方圆翻了个大白眼,而后问道:“还有四个月才是比试大会,你现在来做什么?” 路无妄耸耸肩,“少主逼我来的,他让我带你走。” “什么?”李方圆以为是听错了。 路无妄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丑趴趴的眼睛里蒙上一层雾,然后解释道:“就是说,这个任务中止了,我得带你安全离开。少主他现在就在山脚下,随时准备接应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李方圆:(惊慌)少主掏不出工钱了? 感谢天使们的支持呀,留言我都认真地看了,太感动了,哭唧唧,我会好好写的,么么么~感谢在2020-03-19 21:56:13~2020-03-21 11:5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161587 30瓶;阿迤枥 26瓶;萌哒哒的小徐胖 20瓶;筱梦、flos、思考令人头秃、鲸青、绯之缠、蜗、提亚娜 10瓶;雨景 5瓶;慢渡. 3瓶;风 2瓶;熬夜修仙、探戈、一七得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28 房门前的纤瘦身影停了一会会儿, 便离去了。 随着身影的消失,脚步声的消失, 房间里逐渐变得死寂沉沉。陆宁颓唐地滑坐在地上,蜷缩起身体,双手抚上额头, 遮盖住哀痛的双眼。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纹丝不动, 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原先他似乎感觉不到痛苦, 可如今他觉得头越来越疼, 身上的鞭伤也痛得几近撕裂。 他胸口堵得慌,口鼻呼吸貌似也不甚顺畅了。为了缓解痛苦,他于脑中拼命地寻求一丝美好的安慰。 于是, 尘封几十年的记忆咚咚咚地叩击着他的脑子,最起初的部分缓缓冒出头儿。 …… “喂喂喂,你们听说了吗?昨天有人撞见万年垫底王跟虫子说悄悄话呢!” “什么?跟虫子说话?她脑子坏掉了吧?” “诶, 谁说不是呢!真是个怪胎!” “我看啊,干脆别叫她万年垫底王了, 直接叫怪胎垫底王拉倒!” “哈哈哈哈,我觉得可以!” “啧, 真是搞不懂, 她学了好几年剑法,武功还是那么烂,掌门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把她逐出师门?” “你进门迟,所以不懂。当年师祖云游途中捡到她, 就直接让她归在了掌门师父座下,顺理顺当的,跟咱们这些拼死拼活才拜成师的可怜虫可太不一样了。” “切,合着她走后门她有理呗!真是岂有此理,一个十岁的怪胎小孩居然排在我前头,我还得喊她师姐,气死我了!” 厅堂饭桌上,这一圈人的嘲笑议论声十分刺耳,令另一桌的陆宁缓缓折眉。这时,大师兄从外间踏进来,走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陆师弟,师父让你用完午饭就去主殿找他。” 陆宁点头,随即放下碗筷,起身走向门口。 那边的议论还在继续。 “陆师弟和徐师妹也比你小啊。” “那不一样!” “你别意难平了,掌门不是已经把她丢到其他师叔那里了吗,这其实是在变相地放弃她,兴许过不了多久,你的排位就前进一名了。” “……” 陆宁生来最不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他不想再听这些刺耳难听的话,便立马加紧步伐出了饭厅。 去主殿本不需要经过后院,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兜了一大圈子过去了。拐过院墙中门,他有意无意地往后院的墙角根撇去视线。果不其然,那个身影又背对着他蹲在那儿,右手里似乎擎着一根小棍,不知道在地上划拉什么。 “凌师妹。”他唤道。 凌缘回头。此刻,她左手正握着一个大馒头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道:“唔……陆师兄……”边说边站起来。 喊完她后,陆宁便不知道下一句说什么了。于是,他就生拉硬拽道:“好久不见,你最近怎么样?” 凌缘四岁入门,比他晚了一年,也比他小了一岁。虽说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可交集并不多。在大成山上练功的日子,是忙碌、艰苦且枯燥的。春去秋来,夏走冬至,每一年都几乎相差无几。他每日努力练习剑法,努力钻研心法,努力对每个人都温柔和善。 处处受排挤受冷落的凌缘也是每个人中的一个。所以,他时不时地会跟她搭话,会赠一点好吃好玩的东西给她,希望她能因此开心一点。而两年前,凌缘因天赋太差被师父徐松山丢到了其他师叔那里,自此以后他与凌缘的交集就更少了。 这边,凌缘听了他的问话,眨了眨眼,咽下嘴里那团馒头,“挺好的呀,陆师兄你呢?” 他弯着唇,笑了笑,柔声回答:“还好。” 凌缘也笑,嘴边两个小酒窝甜甜的,“对了,你上次送我的桃花酥很好吃,谢谢陆师兄。” “喜欢便好。” 这一次闲扯仍是寥寥的几句。 见完凌缘,他从后院出去,路上碰到前来寻他的徐阑珊。“陆师弟,你去哪里了,我刚刚去饭厅找你,半天都没瞧见你。” “徐师姐。”陆宁语气恭敬,“你找我有何事?” 徐阑珊笑回:“我爹差我来催催你。” 他温和应下:“嗯,我知道,我马上就过去。” 至主殿。 徐松山坐于主座,威严气势逼人,一脸肃然地道:“陆宁,近几年比试大会的头筹皆被江卓周其峰那小子夺了去,我觉得面上过不去。所以,明年的比试,我决定让你上场。”话到这儿,他顿了顿,“在我所有弟子当中,你天赋最佳,说是天选之子也不为过。你可别让我失望。” 他缓缓垂首,服从道:“是,师父。” 往后在大成山练功的日子,因比试大会的缘故而变得更加忙碌、艰苦且枯燥。尽管如此,他还是会时不时地抽出一点时间去看望凌缘,同她说说话。 一年又一年的武林比试大会,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擂台上站到了最后。而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渐渐察觉到,他对凌缘的好,与对别人的好不一样。 但他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直到陆宁十六岁那年的某个月夜。他辗转难眠,出了门来到后院墙角根,本想碰碰运气,却恰巧撞见凌缘半夜不睡觉,蹲在那里背靠着围墙,正抬脸望月亮。 看着凌缘那仰面望月的动人侧脸,他突然懂了。 * 此刻,荒芜的院子后方。 “就是说,这个任务中止了,我得带你安全离开。少主他现在就在山脚下,随时准备接应我们。” 李方圆眨眨眼,疑惑不已,“为什么要中止?” 路无妄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少主的意思。” 她微微皱起眉头,垂头思忖片刻后坦言拒绝了,“我要留在这儿,直到任务完成。”接着抬脸看向路无妄,“老三,帮我给少主带个话。” “什么话?”路无妄眉梢一挑,猜测道:“别是墓志铭吧?” 李方圆呸了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怎么跟路有念一个德行,真不愧是兄弟俩。”上回在明月门,弟弟路有念说要给她找个好点的坟,现在哥哥又要给她搞墓志铭,这哥俩真是巴不得她死啊。 路无妄不高兴了,“别拿我跟他比,他不配。” 李方圆翻他一眼,“你俩半斤八两。” “你胡说,我比他好多了。”路无妄撇撇嘴,嘴上一点都不肯退让,继而扯回正题:“你说吧,要托什么话。” 李方圆叹了口气,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任务金请务必翻倍。”说着将两只手举到他面前,“你回去好好描述一下我这双惨不忍睹的手,就照实说,不用夸大其词。” 路无妄眯着眼仔细瞧了瞧,立马破口大骂:“我了个大草,这些王八蛋都让你做什么了?” 李方圆委屈一瘪嘴,“各种杂活,从早干到晚,比我养俩娃都累。” 说到这个,路无妄想起来刚刚掳走李方圆时,她手里还拖着大笤帚,一看就是被压迫的底层劳动力。他啧啧嘴,万般同情地说:“真可怜。” 李方圆叹息一声,又道:“你再顺道帮我向少主表个忠心,告诉他,我是不会背叛他的,反正我弟弟妹妹住哪儿他也知道。”到这儿,她顿了顿,随即笑嘻嘻地接着说:“既然知道,那就烦请少主时不时地去看望一下,记住,千万别空着手去。” 路无妄愣了一愣,进而嘎嘎嘎地笑起来,“李方圆,我怎么感觉几个月不见,你脸皮好像变厚了呢。” 李方圆别过脸不承认:“胡说,我脸皮一向都很薄的。” “行行行,你最薄。”路无妄特敷衍地回了一嘴,随后拉回正题:“你确定不走吗?” “不走,”李方圆踢踢脚边的杂草,唰唰掉下来不少雪,“我潜进来以后做了这么多粗活,要是半途而废,那我岂不是白干?你让少主放心,我有信心完成这个任务,也会努力替他省钱的。” 路无妄不解,“省钱?什么省钱?” 李方圆解释道:“我要是不幸死了,少主就得给我四千两,不死的话就一千两。” 路无妄听了,眼角微微发颤,似是对她的话很有异议,“你把你的命定得也太……”话到中途,他就不说了。 李方圆不开心地垂下嘴角,“太高了?不是吧,我这条命不值四千两吗?”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却在反思,没经过少主同意就擅自给自己人头提高两倍价格,是不是有点黑,有点不厚道? 路无妄神情严肃,否定了她的话:“不,是太低了。你知不知道你登上了黑市的悬赏名单?” 李方圆瞬间大惊失色,提心吊胆道:“啥?我暴露了?!” 路无妄摇头,“悬赏单上写的只是五毒虫宿主这五个字,既没有画像也没有名字。”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咣地落地。 路无妄继续道:“悬赏金额十万两黄金。” 李方圆的那颗心脏唰地一下又提上去了。她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份惊讶连带着她的嘴巴都不利索了。“十……十万两,还黄……金?” 她陷在巨大的震惊中,良久不能回神,“怎么办……我,我突然好想自杀……” 瞧她这副没出息的、见钱眼开的样子,路无妄忍不住嘎嘎嘎直笑,“哎呀,悬赏人不要你人头,他要求活捉你。” “等等,”李方圆猛地回量过来,“悬赏人是谁?徐松山吗?” 路无妄仍在笑,“虽然徐松山是个伪君子,但他身为武林盟主,断然不会去黑市那种地方下发悬赏令的。” “那是谁啊?”李方圆有点懵,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大土豪仇人。 路无妄慢悠悠地道出:“金蛇教教主金谭五。” “哈?”李方圆不由得更懵了,“我跟他无冤无仇的,他为啥要捉我?” 路无妄眉梢扬起,拖长了声调道:“因为你啊,杀了他最疼爱的闺女。” 白衣貌美少女睁着眼睛死去的画面猛然间闪现在李方圆的脑子里。她皱起眉头,眨巴眨巴眼,“……你再帮我给少主带个话。” 路无妄颇为诧异,“我去?你怎么有这么多话要跟少主讲?我干脆带你下山见少主得了,让你俩面对面谈个够。” 李方圆有点不乐意了,“老三,你是怕你的脑袋瓜子记不住这么多话吧?” 路无妄立马识破她的诡计,“激将法对我没用啊!”可下一刻,他又说:“你说你尽管说,我这脑袋不是盖的,天天混在情报消息里,还能记不住你那区区两句话?” 死鱼眼打自个儿的脸,打得真是又快又好。 她在心里默默吐槽着,面上倒没有过多表现,正经地道:“告诉少主,看在我替他背锅的份上,千万别拿我换那十万两黄金。” 不等路无妄回话,李方圆忽地感知到五毒虫在躁动,便连忙竖起食指在嘴前,“嘘,有人往这边来了。我先走,你待会儿再离开。” 说完后,她就跑了出去。 路无妄立在围墙后面,静静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声咆哮。能听得出来距离有些远,但那嘶吼的穿透力却是杠杠的。 “方圆圆!你居然随便把扫帚一丢就跑去躲懒!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吗!竟然还不回来做早饭!你真的太放肆了!” 方圆圆? 路无妄听到后,憋不住嘎嘎笑了。这丫头起个假名字,怎么还跟着少主姓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方圆:跟少主姓???宁有事吗老三? 方问水:…… 对不起对不起各位天使大大们,呜呜呜呜我今天白天有事,所以耽搁更新了!实在抱歉!以后统一晚9点更新~爱你们么么么么么 感谢在2020-03-21 11:53:38~2020-03-22 23:5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376822、监督毒萝洗澡、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郁焜 30瓶;慢渡. 10瓶;已夏 5瓶;顾鲕、筱梦、临沂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29 李方圆以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 如今不一样了,现在的她可是黄金十万两·冷酷无情·杀手。她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黄金, 她觉得自己就是行走的俗气金钱,周身散发着浓浓的铜臭味。 可拥有如此高身价的她,此刻正攥着大竹笤帚垂着脑袋站在雪地里, 被一脸凶横的柔师姐点着额头骂。每挨一句骂,她都感觉自己对不起金谭五开出的高额悬赏金。 柔师姐喋喋不休地骂了很久, 她也唯唯诺诺地应了很久。 终于, 柔师姐骂累了, “滚去刷碗,之后继续扫雪!别指望会有人帮你做!”以这么一句话结束了斥责。 李方圆赶紧点头,“好的柔师姐!”之后, 她就撒开蹄子跑回后院。 采苓正蹲在井的旁边洗盆刷碗,一瞧李方圆回来了,急忙起身进了灶房。到菜板前停下, 她从一个倒扣着的面盆下面掏出来两个包子,一碗玉米稀饭, 一看就是她偷偷摸摸藏起来的。 她摸着包子和稀饭有些冷了,便要起灶给热一下。李方圆后脚跟进来, 瞧见后立刻制止了, “要是让柔师姐看见炊烟,我们免不了又要挨骂。”说着她接过早饭,冲采苓笑了笑,“还好, 还没有凉透,谢谢你啊采苓。” 采苓瘪了嘴,嗔怪道:“圆圆师姐,你今早怎么不喊我?” 李方圆渴得不行,一手端起饭碗,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口稀饭,而后回:“柔师姐让我一个人扫,跟你没有关系呀。” 采苓嘴瘪得更厉害了,嗫嚅着:“可是,我想帮帮你……” 李方圆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没事啦,我可以应付得过来,你放心好了。” 她长叹一口气,随后又十分认真地看着她,叮嘱道:“圆圆师姐,如果你撑不住了,一定要跟我讲啊!” “好。”李方圆笑着点头。 …… 吃过早饭,李方圆跟采苓一起刷碗洗锅,收拾了灶房。之后,她便又拖着大扫帚前去练功场扫雪。 半路,她远远地瞧见那一队真武帮弟子从南殿前经过,方向正对着正门口。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实在想不出他们是来干嘛的。 到了宽敞开阔的练功场。场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脚印,弟子们都在雪上勤勤恳恳地练剑,没有一人主动去清理一下。 李方圆叹口气,横起笤帚开始从边角处扫雪。刚扫没几下,她察觉到似乎有人在往她这边走。 她抬眼望过去,只见陆宁披着一件白斗篷,踏着白雪而来。一时间白衣与白雪相映,衬得他愈加惊才风逸,雅致翩翩。 陆宁在她身前顿住脚步,却一言不发。 李方圆眨眼,不解地道:“陆师伯,您怎么这么快就起来了?您应该好好卧床休养,来这儿做什么?” 陆宁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启唇:“我有事情要找倪师姐,你陪我一道去。” 她呵口热气,目现为难:“可我还得扫雪呢……” “先放放。” 见陆宁一度坚持,她就更不想去了,实在不想见倪丹。她挠挠额头,“呃……我今天要是扫不完就倒霉了,一定会被柔师姐骂死的。” 这时,明鸿从练功场的另一边跑了过来,一脸惊喜地道:“师父,您什么时候出关的?” “刚刚。”陆宁简略地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看了一眼李方圆手中的那把扫帚,说:“清雪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知道了师父。”明鸿笑着夺下笤帚,对李方圆道:“方圆圆,你去歇会儿吧,这边有我,你不用担心。” 陆宁与明鸿的这个做法令李方圆十分感动,也不好再拒绝了。“好吧,谢谢陆师伯,谢谢明师兄。”她诚恳道谢。 明鸿摆摆手,表示小事一桩。 “走吧。”陆宁丢下这一句,便转身前去东殿。李方圆赶紧抬脚跟上去。 至东殿殿门前,倪丹正坐于书案前奋笔疾书。她听到动静后抬起脸,一见来者是陆宁,立马笑逐颜开。 陆宁踏进去,方圆圆止步于门框外,不再跟着了。陆宁回首,看了她一眼,随后倒也没管她,去了大殿的里面。 李方圆缩着脖子,轻轻跺着冰凉的脚,冷眼瞧着殿内那两人。陆宁谦和有礼地同倪丹说着什么,倪丹那稍显老态的脸上笑容久久不能退散,只顾着点头,似乎对陆宁所说的事情完全没有异议。那一眼神一微笑里,满是浓浓的情意。 呵。 李方圆轻撇了下嘴,想知道若是徐阑珊看见这一幕,会不会跟倪丹打起来。 过了一会儿,大长老从偏殿里出来,对陆宁说了几句话。陆宁点点头,站起身出门,到李方圆面前,温和地对她道:“你和采苓以后不会再那么累了。” 李方圆早就猜到陆宁是因为这件事来找倪丹的,也知道倪丹绝对会答应陆宁的请求。但她还是表现出又惊又喜的模样,“真的?倪师伯说的?” “嗯。”陆宁笑了笑,又柔声说:“我这里还有点事,你先回后院休息吧,得了空我再找你。” 李方圆赶紧点头,随即退下。 从东殿下来后,她正打算听陆宁的话,回屋躺一会儿,却突然脑子一过电。卧槽,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啊! 她偷偷发笑,晶亮的眼神像是即将得了腥的猫。 …… 静谧的阑云居。 李方圆穿过院子,走过连廊,至一处房间前停住脚步,伸出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徐灵灵那不耐烦的声音,“进来!” 她推开门走进去,对着床的方向恭敬垂首,“灵灵小姐。” 徐灵灵听见李方圆的声音后,立马从暖和被窝里探出脑袋,皱着脸道:“方圆圆?!你这个混账贱人来本小姐这里干什么!” 李方圆丝毫不恼,仍恭声道:“上次我听您问起陆师伯的事,想着您一定很想见到他。” 徐灵灵蹙眉,“什么意思?” “陆师伯出关了。” 一听到这话,徐灵灵那皱起的眉毛眼睛瞬间舒展开来,她掀开被子跳下床,嘚嘚嘚地跑到她面前,兴奋地道:“真的吗!爹爹现在人在哪儿!” 李方圆重重点头,“我刚刚是在曲幽林那里撞见陆师伯的,然后就赶紧过来告诉灵灵小姐了,就是不知道陆师伯现在还在不在那儿。” 徐灵灵迫不及待地奔去衣柜,挑了一件美美的水红色厚实衣裙,“少废话!快带我去那什么鬼幽林!” 李方圆瞧着她手里的衣裳,为难道:“可……掌门不允许您出这阑云居,现在外面弟子众多,我怕您暴露身份,到时候若是传到掌门耳朵里,我怕我会被赶出去……” 徐灵灵气得一跺脚,“哎呀!外公又不在这里,那些蠢弟子也不认识我!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我偷跑出去了!”她边说边丢下那件扎眼的衣服,转而拿了一件大成剑派弟子通用的白色衣裙,“上回我就是穿这个出去的,谁也没有发现,这样总可以吧?” 李方圆立刻点头。 徐灵灵一边套衣服,一边嘴里碎碎念,“幸好当初觉得这衣服好看,冲外公要了一件,本小姐真是机智得可以。” 李方圆适时吹上一个彩虹屁,“门派上上下下皆知灵灵小姐冰雪聪明,这是毋庸置疑的。” 徐灵灵得意一笑,“哼,那是自然!” 待徐灵灵穿戴完毕,李方圆便领上她出了阑云居,故意去练功场边上晃了一圈。很快,她余光就瞥到黝黑的柔师姐满脸怒气地从众多弟子里窜出来,直直冲着她就来了。 于是,她赶忙带着徐灵灵离开练功场,去往东殿后方的曲幽林。 走了一段路,柔师姐的嘶吼声从后方传过来。“方圆圆!方圆圆!你给我站住!” 李方圆假意不明所以地回过身,“柔师姐?” 柔师姐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身前,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道:“方圆圆!你三番两次违抗我命令,现如今竟然还让明师弟替你扫雪,你当我是什么?!你简直是不识好歹!” 李方圆连连低首道歉,“对不起柔师姐,真是抱歉,我现在有要事在身,待会一定给您负荆请罪!”说着就要拉身边的徐灵灵走。 柔师姐立马横到她们身前,气得鼻子都歪了,“站住!你们搞什么!搞什么?我让你走了吗?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这个时候,她视线一移,这才注意到李方圆身边还有一个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 接着,她一指徐灵灵的脑门,颐指气使地道:“你,就你,看着挺面生啊,新来的吧?跟方圆圆勾搭在一起,觉得自己厉害得不行了是吗?我告诉你,你刚来就站错队,后果很严重!” 徐灵灵哪里受过这种气,旋即瞪起眼睛,正欲说话。但李方圆拉住了她,附耳上去悄悄说:“您消消气,别理她,我们快去找陆师伯吧,不然他待会儿可能就走了。” 听完后,徐灵灵按耐不住急切的心情,连忙反手拉着李方圆绕过柔师姐。 柔师姐惊呆了,愣了一会儿后怒火中烧,快步跟上去,扯着这俩人的后衣领,将她们拽回来,“你俩简直是要造反!太放肆了!”说着她就看见这个新来的面生弟子居然恶狠狠地瞪着她,比李方圆还讨厌。 她气得浑身发抖,“你个臭新人居然敢瞪我!真是不得了了!我劝你识相点!不然我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话音刚落,徐灵灵快速扬起手对准柔师姐的脸就去了。 “啪!” 突如其来的响亮一巴掌,把柔师姐给干懵逼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方圆:哇,期待的狗咬狗终于来了!好想拉着采苓一起看呀! 下章继续狗咬狗,少主也会露面哟~ 感谢在2020-03-22 23:50:43~2020-03-23 21:1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丑哈一生推 20瓶;之南 16瓶;悸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30 柔师姐万万没想到这个新弟子脾气这么火爆, 居然敢动手打她,直接傻了眼, “你,你竟敢……” 李方圆虽然知道徐灵灵会忍不下这口气,但没想到她行动竟会这么快, 不免稍稍愣住了。 而此刻,徐灵灵双手掐着腰, 下巴抬得高高的, 态度倨傲:“打你又怎样!少在我面前唧唧歪歪的!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是什么货色?就凭你也配在我面前叫唤?!” 柔师姐瞬间气血上涌, 脑袋被气得发涨,“反了!反了!”她一边大吼,一边上前一步狠狠地揪住了徐灵灵的头发。 徐灵灵猝不及防地惨叫一声, 赶紧去扯柔师姐的手,“啊!疼疼疼!小贱人你给我撒开!” 寒冷冬日,李方圆看着俩凶悍女人在雪地里撕巴, 又打巴掌又扯头发的,虽然看得很爽, 但她觉得还是充当老好人上前劝一下比较好。于是,她假装慌里慌张地去拉架, “你们快停手, 不要打了,不要把事情闹大啊!” 柔师姐毕竟是练武的,压根不是李方圆与徐灵灵这俩武功废能够撼动得了的。她随便一用力,就推倒了李方圆, 进而又死死地压制住徐灵灵,更大力地扯其头发,“你才是小贱人!小小年纪嘴就这么毒,这么厉害,信不信我把你嘴巴给缝上!让你永远都说不了话!” 徐灵灵生平第一次遭遇这种事情,满腔愤懑致使她的状态有点不对头,明显气短了一大截,“你、你敢!你个混账东西,你是……你是哪个不要脸师父教出来的不要脸弟子!” 柔师姐又惊又怒,“你骂我师父!你竟然有胆子骂我师父!” 即使徐灵灵胸口提不上气,但仍不甘示弱,“我就骂我就骂,我……我徐灵灵从小长到大,还从来没有怕过谁呢!” 李方圆又赶过来劝架,“柔师姐柔师姐,快松手!” 柔师姐理都不理她,脸红脖子粗地冲着徐灵灵道:“那我今天就让你感受感受什么叫害怕!”说着,她就照着徐灵灵那苍白的脸打过去一巴掌。 “啪!” 李方圆倒吸一口凉气。这巴掌的声音比刚刚徐灵灵呼出去的可要响多了。毕竟柔师姐是练武之士,徐灵灵只是一个体弱的普通姑娘,力道悬殊太大了。 因而下一刻,徐灵灵就耐不住火辣辣的疼痛,“哇”地一声开始鬼哭狼嚎。从徐灵灵的反应就可以看得出来,三个月前陆宁的那巴掌其实并不重。 柔师姐把徐灵灵打哭以后,便推了她一把,而后抱胸俯视着她,嘴角带着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哼,现在知道惹怒我是什么下场了吧!” 徐灵灵踉跄着退后,摔倒在地上,沾了一身的雪,冰冷的雪水浸湿了她的衣裙。她趴在雪地里,捂着脸嚎哭不止,“呜呜呜,外公……有人欺负我……有人打我……好疼啊……” 过度的发怒,过度的嘶吼,过度的痛哭,令徐灵灵更加喘不上气,胸口一起一伏的。 柔师姐脸上那刻薄的笑缓缓退去,轻微皱眉,“……什么外公?” 李方圆赶紧跑过去扶徐灵灵,心急如焚地道:“灵灵小姐,灵灵小姐!您没事吧?” 听到这句话,柔师姐瞬间面如死灰,浑身因恐惧而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雪地上,徐灵灵一手抓上李方圆的手腕,一手拍着胸口,痛苦地呼吸着,嘴唇惨白,哭着道:“方圆圆……我胸口闷,快,快带我回阑云居……” “好好好……”李方圆不迭点头,立马把她背起来,火急火燎地赶往阑云居。她本来只是想借徐灵灵之手来惩办一下柔师姐,顺便再让徐灵灵受点气而已,从来都没想过要让徐灵灵丧命。 就算徐灵灵再怎么可恶,都是陆宁的女儿。十五年前她狠揍徐阑珊,却故意避开其肚子,也是因为那肚子里是陆宁的骨肉。 一路上。 手无缚鸡之力的李方圆背着比自己还大一岁的徐灵灵,十分吃力,偏偏道上还全是雪,很不好走。 在要拐进阑云居时,李方圆不慎脚下打滑,连带着徐灵灵一起摔出去。徐灵灵哭得更大声了,喘着粗气骂道:“方圆圆……你个混账……” 李方圆听到自己被骂,不禁翻个白眼,从地上爬起来,心里暗骂:这个死丫头真讨厌!不想管她了! 虽心里这么想着,但李方圆还是走过去,尽职尽责地将徐灵灵从雪地里拉起来,架起她,将她送到房间的床上。 徐灵灵靠在床头,泪眼花花地指着窗户前的一个桌子道:“快,中间抽屉里有药,拿给我……” 李方圆按照她的吩咐,取出一粒黑色药丸,服侍她吃下。 徐灵灵服了药,平复了好久,才止住眼泪。她抬起袖子抹抹脸上的泪痕,却不小心碰到刚挨过一巴掌的左脸颊。她疼得叫了一声,旋即跑到梳妆台前,照了下铜镜。 当她看到自己的半边脸肿胀得老高以后,当即火冒三丈,气得一拍桌面,破口大骂道:“那个贱女人!本小姐是不会放过她的!混账东西!臭不要脸!” 李方圆垂首,“灵灵小姐,我去烧点热水给您敷一下吧。” 徐灵灵回转过头,不接她的话,只顾着问:“刚才听你喊她柔师姐?她全名叫什么?” 李方圆摇头,“我不清楚,我们一直以来都叫她柔师姐。” “她师父是谁?” “倪师伯。” 徐灵灵听后冷哼道:“原来是倪丹那个老女人的弟子,切,跟她师父一个德行,恶心!” 李方圆有点诧异,“灵灵小姐,您跟倪师伯有过节?” “那倒没有,就是单纯看倪丹不爽而已。”徐灵灵回到床边坐着,继续说:“我每年过生辰,外公的弟子们基本上都会来我这里,给我送礼物,特别是那个倪丹,对我好得不得了!” 李方圆挑起眉梢,愈加不解,“对您好也有错?” “哎呀你不懂!”徐灵灵皱着张脸摆摆手,解释道:“有一回我爹爹终于来看我了,倪丹也跟了过来,我当时就觉着倪丹看我爹爹的眼神不对!” 李方圆佯装不知,“哪里不对?” 徐灵灵一咬牙,“就是不对!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想当我继母!”说着她呸了一下,一脸嫌恶,“就凭她那年老色衰的样儿也配得上我风华绝代的爹爹?简直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李方圆内心不由得感慨,徐灵灵的直觉真的蛮准的。 随后,徐灵灵瞟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人呐,都是对比出来的。现在碰上这什么柔师姐,我突然觉得你没那么可恶了。” 李方圆拍拍额头,并不觉得这是好话,便另扯话头:“那灵灵小姐还要去找陆师伯吗?” 徐灵灵摇摇头,“不去了,我脸上刚被人打过,爹爹要是看见了,肯定觉得是我在欺负人。” 那一刹那,李方圆脑里倏然闪过一个疑问,徐灵灵久居于此,几乎从不出门,也不与他人玩耍,那她这些恶毒话语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呢? 好奇怪。 这时,徐灵灵又开口了:“方圆圆,你回去吧。” 李方圆回过神,确认道:“您真的不要用热毛巾敷一下?” 徐灵灵气鼓鼓地一别脑袋,“不敷,我就是要让这张脸肿着,等外公回来让他看看!”而后,她转头看向李方圆,以命令的口吻道:“到时候,你一定要顺着我的话说,听到没?” 李方圆赶紧应下,“听到了。” 徐灵灵爬上床,滚进被子里,冲她一摆手,“那你回去吧。” “好的,灵灵小姐。”她低着头退了出去,回西边后院准备午饭。 * 临安荒僻城外。 方问水一袭黑衣,手里擎刀,立于皑皑白雪之中。在他四周,身着棕褐色服饰的真武帮众弟子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染红了白雪。 他举起刀甩了甩刃上沾着的血,继而缓缓将其插到背后的刀鞘里。 此刻,一个长相中等偏丑的弟子拖着一具尸体从另一边走过来,这一人一尸的相貌竟是一模一样的。 那弟子把尸身丢到那圈死人堆里,随后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一双死鱼眼赫然出现。他转向方问水,“少主,真武帮一行二十六人,全部在这里了。” 方问水面上无丝毫波动。 路无妄轻咳一声,汇报起正事,“我去找过李方圆,她不愿意跟我回来。” 这个结果是在方问水的意料之中的,因而他并不觉得惊讶。在他转身欲走之时,路无妄又道:“她让我给少主带几句话。” 方问水声音很沉,“说。” 路无妄于脑中大致梳理了一下李方圆同他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把这些话整理成三条,一板一眼地道:“第一,她要表忠心,发誓绝对不会背叛少主你,还希望少主得闲的时候去看看她弟弟妹妹,她着重强调一点,千万别空着手去。” “第二,她在大成剑派受了很多罪,天天干粗活,手上有很多裂口和冻疮,她要求任务金翻倍,死的价格是两千两,活的价格是一千两。”到这,他又补上一句,“哦对了,她说她会尽量帮少主省钱的。” “第三,金谭五闺女那事儿,希望少主你能看在她为你背锅的份上,别为了十万两黄金就把她卖了。” 方问水眉梢一扬,反问道:“没了?” 路无妄一耸肩,“没了啊。”接着他细细回味了方问水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奇怪道:“我怎么感觉少主你这意思,还嫌她话少呢?” 霎那间,方问水眸中闪过一丝局促,但立刻就恢复了冷冰冰的神色,“任务进展她分毫未提。” 路无妄点头,“嗯,她确实没有提。不过,”他突然话头一转,“真武帮这次前去大成剑派寻求支援与帮助,却没有见到徐松山的影子,所有事务都是大长老一手处理的。也就是说,徐松山此刻并不在大成山上,而且,很有可能还带走了其他长老。” 他不禁扬起唇角,笑眯眯地继续说:“另外,我走前经过南殿门口,碰见陆宁了。很明显,他脚步虚浮,面色苍白,定是身受重伤。” 路无妄讲到这里,便不再出声了,意欲留给少主自己定夺。 而与此同时,随着路无妄透露出越来越多的消息,方问水周身的气压也愈发沉重。笠檐下的那双清俊眼睛透出浓墨色,满布阴霾。 冷风从空旷荒原的四面八方吹过来,树梢上的积雪簌簌而下,声音很轻。过了许久,方问水压下斗笠,低声道:“撤吧。” 作者有话要说:路无妄:哎,李方圆啊李方圆,这么重要的消息都不告诉我,我都不信你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李方圆:……我冤枉 路无妄:少主怕是要去找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李方圆:!!!! 万字更太难了啦,要不这样吧,预收《手刃逆徒以后》破百就加一更,如果再破一百五就另外加两更,再破二百就再加三更,以此类推~好不好呀~ 等到200的时候,就是在日更的基础上加六更两万字了~可以吗~ 谢谢各位天使们的支持,么么么 感谢在2020-03-23 21:12:54~2020-03-24 21:1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0 39瓶;白夜宵 20瓶;芋头 4瓶;玲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31 中午, 灶房里早已忙得热火朝天。 李方圆刚踏进去,就被采苓拉到土灶前一起烧火。 采苓一边低头撅木柴, 一边小声地对她说:“刚刚柔师姐来过了,脸色超级无敌差,我差点被吓得直接去世。本来我以为她看到你不在会大发脾气, 可她居然没有开口骂人,还让我俩以后在灶房只负责烧火。” 李方圆捅着灶堂里的火, 了然点头。 采苓皱着脸, 百思不得其解, “真的好奇怪呀,柔师姐怎么突然对我们这么好了?难道她良心发现了?” 李方圆瞥她一眼,“让你轻松点不好吗?” “好是好, 但我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叹息一声。 李方圆撇嘴道:“你就天生劳碌命。” 采苓摸着后脑勺,嘿嘿笑起来,“我确实是啦, 不过圆圆师姐你也别不承认,其实你也是劳碌命。” “应该吧。”李方圆并不否认, 接着问起一个问题,“对了, 采苓, 今天下午有人打扫主殿吗?” “有。”采苓指了指那边正在切菜的俩弟子,“他们两个扫。” 她又问:“那我们呢?” “我们后日扫东殿。” “我想跟他们换一下。” 采苓觉得不解,“为什么呀?” 李方圆随便扯了个谎:“后几日我可能会来葵水。” 采苓恍然大悟,递给她一个了解明白的眼神, 随即起身去了菜板那边,“我去跟他们讲。” 那两人一听要跟他们换扫东殿,都开心得不得了,连连点头。谁不知道主殿面积大得离谱啊,还是东殿小一点,易清扫易打理。 听他们答应下来,李方圆顿时松了口气。今早主殿还没勘察完,就被陆宁的出现给打断了。而徐松山难得离开大成山一趟,她可不能错过这个绝佳机会。 忙完午饭,打扫主殿,再忙晚饭。 尽管灶房里的杂活减了一大半,但由于她今日寅时便起了床,而白日里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实在把她累得够呛。 因而天黑后,她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 深眠裹挟着李方圆,将她卷进奇诡百般的梦境里。 天地间一片虚白荒凉,她顶着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独身行走于其中。没有方向,没有尽头。她就这么一直走,盲无目的地走。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身着灰色僧衣头戴僧帽的小尼姑突然从她身后飞奔而来,欢快地唤着她的名字,“阿缘!阿缘!等等我!” 她回过身,正好小尼姑飞扑过来,与她抱了个满怀。 随后,小尼姑退后一步,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嗔怪道:“阿缘,你今天去大成山顶怎么不叫上我呀?我也想去看风景!” 她拼命地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这位小尼姑的面容。明明近在咫尺,明明伸手就可以够得到,可那张脸竟与那虚无飘渺的荒白天地融在了一起。 小尼姑还在埋怨,“你不要不吱声啊,我知道你今早去山顶了,你去看雪了对不对?居然不喊上我一起看!” 她想张口说话,但嘴巴像是被黏住了一样,怎么也张不开。 小尼姑等不到她的回应,语气逐渐变得惊慌。 “阿缘?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不理我?” “你为什么不理我?” “你是在怪我吗?” “……你还在怪我,是不是?” 那纤弱的肩膀不禁颤动起来,哽咽与抽泣声缓缓刺激着她的耳朵。 “对不起阿缘,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不是不想看见我……” 她拼命摇头,想要张嘴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可还是张不了口。 “抱歉,时隔这么多年还来你梦里打扰你,我……我不会再来了……”那灰色身影徐徐往后退去。 她忍不住泪流满面,用尽一切力气往前奔跑,伸长了手,意欲抓住那个渐行渐远的虚无影子。 但不管她跑得有多快,都无法再碰触到那个身影,就似天边的月亮一样。看得见,摸不着。 天地之间慢慢由白转黑。待全部黑尽以后,就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将她紧紧地包裹着,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骤然间,李方圆惊觉睁眼,从噩梦中醒来。 她躺在床上望着上方的房梁,双目空洞,喘着粗气,浑身渗出虚汗。她略略平复了下狂跳不止的心脏,进而翻个身准备再次入睡。 当李方圆翻身面朝床外时,竟看见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色身影立在她床头。她惊了,眨眨眼睛,不敢相信地道:“少主?”但下一刻她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肯定是梦中梦,少主怎么会在我房里呢?” 她不想再经历方才的梦境,于是爽快地照着自己的脸扇了一巴掌,“快醒过来!” 毫不含糊的一巴掌,打得脆响。她有点懵,“靠,咋这么疼!”与此同时,她看见床前的那个影子仍然站在那里,且貌似也有点懵。 李方圆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梦! 她着急忙慌地从床上坐起身,“少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问水听到问话,这才从她自打巴掌的傻缺行为中回过神来。“你做噩梦了?” “算是吧。”李方圆随意应付着,努力定下心神,不让慌张的神情在脸上呆得太久,“少主你找我有什么事?” 可她还是慌得一批,以为是她抗拒命令不跟老三回去,从而惹怒了少主。少主这才亲自出马,来找她算账的。 方问水走近,低着嗓音道:“来问你几个问题。” 夜光幽蓝朦胧。李方圆仰头望着方问水,只能看得见他那双低垂下来的清亮眼睛。她觉得那里面似乎并没有阴郁之色。她不由得稍微放下心来,“少主请问。” “我问你,”方问水缓缓俯下身子,与她离得更近了一些,“徐松山不在派中,你知不知情?” 一听是这个问题,李方圆那好不容易放下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完了,比抗拒命令还严重。 她不自觉地抿紧唇,一眨不眨地望着方问水的眼睛,诚实点头:“知情。” 方问水的眸子紧了几分,又问:“陆宁身负重伤,你知不知情?” 她再次点头,“知情。” 方问水微微折眉,眯了眯眼睛,“此时是偷袭大成剑派的最佳时机,你可赞同?” 李方圆没怎么注意听问题,就又颔首道:“赞同。”但她立马反应过来,急忙摇头:“不,不赞同!” 方问水眉头折得愈深,“理由。” 李方圆深知自己知情不报是罪大恶极,恐怕少主认定她已经背叛了千重门。可她不愿意被误会,便赶紧辩解道:“我们不是要造成大成剑派与其他门派的冲突吗,让他们尽情厮杀,我们坐收渔翁之利不好吗?” 方问水动了动唇角,“事情不一定往我们计划好的方向发展,要懂得随机应变,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李方圆无法反驳他的话,只得攥紧被子,低头默然。 方问水见她不语,便沉了口气,启唇又冷冷地道:“你在密室杀掉林风延,在明月门又杀了延真师太,灭灵山派时也不见你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如今,你竟对声称有着父母之仇的大成剑派心软了。” 李方圆不由将被子攥得更紧,咬着下唇欲言又止:“少主,我……” 又是一阵沉默。 方问水索性替她作答了,“你不想伤害陆宁,是吗?” 李方圆立刻抬起头,矢口否认:“不对!”可她又觉得这么说不妥,于是一脸纠结着继续说:“要说不对,其实也对……少主,陆宁是个好人,采苓也是个好人,我不想滥杀无辜……” 话到这里,她猛然间一拍脑袋,“等等!采苓?采苓呢?!”她慌忙去看对面的那张床,却看见被子掀到一边,人却不见了。 这个时候,从门外远远地传来采苓那虚弱的懊恼声儿。 “哎哟,肚子好痛啊,早知道晚饭就不啃那根大葱了,辣得我肚子好痛!这么冷的天我还得去跑茅房,哎哟,冻死了!” 李方圆急眼了,抱着脑袋小声道:“糟了,可不能被她看见!”真是的,刚刚那一个噩梦把她的警惕性全都搞没了,也不知道提防着点外面。 她赶忙扫视一圈整间屋子,只有两张床和一张桌子,简陋得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而且,这屋子的窗户是开在前边儿的,跟门凑在一块,没法走后窗离开。 在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却见方问水不急不躁地转过身往门口走。 李方圆以为方问水是要杀采苓灭口,不免大惊失色,急忙跳下去拽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床上,又火急火燎地拿下他的斗笠搁置一边,掀起被子就把他压到身下去了。 方问水这回是真的懵了。 被子盖着李方圆,李方圆压着方问水,自以为是一个十分完美的藏法。 她谨慎地趴在方问水的肩头,竖起耳朵仔细地听外面的动静。 “吱呀”一声,门开了。 然后就是一阵的窸窸窣窣声。听着采苓貌似爬上了床。但可能因为肚子实在太痛,采苓一直哎哟哎哟地轻声喊着疼。 本来李方圆觉得,按照采苓往日的睡眠习惯,她很快就会睡着,且睡得比猪还死,到时候光明正大地跳着出去都不碍事,反正也吵不醒她。 可李方圆万万没想到,今天的采苓因肚子痛久久不能入睡,居然一边哎哟喊疼,一边小声数起了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哎哟,四只羊……” 李方圆震惊之余,只得无奈叹气。殊不知,那温热的气息落到了方问水的耳尖,使他浑身酥麻发热。 外面的数羊声真的太催眠了,李方圆赶紧晃晃脑袋,将注意力拉回被窝里。这不拉不要紧,一拉回来后,她才明白她刚才对少主做了什么。 一男一女共处一个被窝! 李方圆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妈呀,这是女流氓行为啊!她可不是女流氓啊! 她越是惊慌,就越能听见耳边少主的呼吸声,还听得贼拉清楚。她心脏咚咚咚直跳,感觉下一刻就要冲破胸膛飞出来一样。 她觉得她的状态不对劲,以前跟少主又不是没抱过,那时可没有现在这么难堪脸红的感觉。她想了想,猜测可能是因为在被窝这个特殊的地方吧。 李方圆赶紧摇摇头,勒令自己冷静下来。她想了想,便在方问水头部两边撑起身子,而后蹭着往下移了移,接着手伸出被窝将斗笠拖进来,直接盖在了方问水的脸上。 嗯。这样应该能阻断一下呼吸声的传递吧。 她静静地趴在方问水的胸口,却发现躲过了少主的呼吸声,却没躲过少主的心跳声。但说实在的,她的心跳声比少主的还要大,实在是羞耻。 李方圆一个劲地深呼吸,尽量将自己的注意力往被子外面移。于是,采苓的数羊声慢慢帮助她冷静了下来,“五十只羊,五十一只羊……” 可。 也助她入了眠。 毕竟被窝太暖和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方圆:让我睡死在梦中吧,我好怕少主砍我! 感谢在2020-03-24 21:16:19~2020-03-25 21:3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0 2个;藏青欢h、脑洞大开的z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武安么么哒 50瓶;藏青欢h 38瓶;之南 18瓶;水瓶一点都不可怕 10瓶;哈哈哈 5瓶;咕嘟咕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32 在李方圆睡得迷迷糊糊之时, 忽觉身上一阵凉意。她被冻得一哆嗦,立马醒过来, 抬首正见方问水掀了被子胳膊肘抵着床面欲坐起身来。 她赶紧抢先一步从方问水身上退下去,端坐在床尾,扭脸去望对面的床铺, 见采苓终于呼呼睡着了,便暗暗松口气。 她回转过目光, 却看见方问水下床时竟按了下腰, 不觉颇感奇怪。随后, 她视线落到少主背后的那把黑刀上,不由得恍然大悟,继而万分歉疚地道:“少主, 硌着腰了吧?” 方问水瞥了她一眼,拿过被子上的斗笠,盖在头上, 冷声回:“还有背。” 李方圆更加觉得不好意思,“抱歉。”接着她就注意到, 方问水居然对她抬起了手。她不禁心下一嚇,赶紧闭上眼抱住脑袋, 小声疾呼:“少主别打我!” 方问水皱眉, 扯住她胳膊,将她拉过来,“走。” “诶?”李方圆忙说,“我我我……外衫和鞋子!”说着她屈身去床底找鞋子穿上, 站起来拽过床边的白色长服,草草往身上一披,急匆匆地往门外走。 方问水跟在她身后出去。 李方圆小心地关上门,正打算询问方问水要带她去哪里,但还不等她转身开口,方问水就迅速出手,抓住她手腕一跃而起,上了房顶,又借力一点,跳上围墙。 没有什么东西托着,就直接被拽上天。李方圆吓得脸都白了,她惊慌失措地用另一只手死死地扣住方问水的手腕,继而双脚一个劲地往下蹬空气,拼命地往上挪手,最后紧紧地抱住方问水的那只胳膊,浑身都在发抖。 方问水整个臂膀几乎快要被她拽掉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在一处围墙上暂作停留,改换成以往的横抱姿势,继续运起轻功往高处飞去。 李方圆躺在方问水的怀里,搂着他的脖颈,害怕的情绪这才一点一点地消散。她瞅着方问水这行径方向,摆明了是往大成山顶去的。 果然。 几番飞跃过后。方问水在峰顶边上停住,放下李方圆,侧过身去俯瞰下方那铺着一层白雪的四方殿院。 李方圆站在方问水身边,小心地搓了搓冰凉的手,惶恐不安地等待少主问话。 山上的风很大,总是由北而来朝着南方吹。他们俩那一黑一白的衣衫被吹得高高扬起,在冬夜略显荒寂。 等了许久,方问水终于开口了,“方才你的回答,我并不满意。”他移过眸子,看向她,“若说不想滥杀无辜,谁又能保证青山派明月门中没有一个好人。” 李方圆不禁叹口气,就知道少主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这个问题。她抿了抿唇,思忖片刻后,大着胆子对上他的目光,“那少主,你可否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与这江湖为敌?” 方问水简洁回道:“碍眼。” 李方圆眉梢一挑,紧盯着他的眼睛,“那我也可以说,我杀那些人是因为觉得他们碍眼,我不想杀陆宁和采苓,是因为我觉得他们不碍眼。” 方问水别过视线,沉默地抬眼望向幽蓝静谧的夜空。似乎有几片雪花飘了下来。 半晌后,他低着声儿问道:“如果我说,今晚夜袭可以饶这俩人一命,你会动手吗?” 李方圆听后,缓缓垂下脑袋,嘴巴紧紧抿着,并不回话。而她的沉默,也恰恰表明了她的态度。 方问水进一步发问,“这次又是为什么?” 李方圆咬咬唇,仍旧不回答。 “你不答,那我替你答。”方问水正过身看着她,慢条斯理地道:“徐松山留陆宁驻守大成山,若出现一点纰漏,所有罪名都会落到陆宁头上,徐松山断不会轻易饶了他。” 这些话,正戳中她的小心思。 她紧紧地扣着双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抬起头望向方问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少主,我是向着你的。” 方问水默然地看着她。 李方圆一脸诚恳,接着说:“请少主相信我,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好吗?” 雪越来越大。方问水面上没什么波动,似乎并不打算答应。 于是,她主动作出一些让步。“任务金还是原来的定价,不用翻倍。” 方问水仍旧不说话,但眉头却缓缓蹙紧。 “我也不要少主带着礼物去看我弟弟妹妹。” “任务金我全都不要了!” 李方圆越是接二连三地让步,方问水就越皱眉。最后,她实在没辙了,只得苍白无力地道一句,“少主,我求你了。” 如此恳切地请求过后,得到的仍是方问水的无声应答。 刺骨北风卷着雪花吹拂而来。她垂下眼睫,心下觉得无望了,只好暗暗调动各方毒虫,预备对大成剑派下手。 而这个时候,方问水盯着她那沾着雪花的长长睫毛,却怔怔出了声:“我不太明白。” 终于等到方问水的回应,李方圆瞬间调回虫子,诧异抬眼,“什么?” “没什么。”方问水移过目光,语气冰冰的,“派你来这里真是一个错误。” 李方圆攥紧衣襟,沉眉保证道:“只要少主按照原计划进行,以后他们的死活我便不会再管。” 方问水淡淡扯了一下唇角,“话别说得太早。”进而转向她,又道:“我送你回去。” 李方圆没想到方问水竟真的答应了她的请求,不免有些愣住。她傻傻摇头,“不了,待会儿我自己下山。” “好。” 方问水微一点头,紧接着身影一闪,迅疾消失在雪夜里。 北风呼啸,雪花漫天。 李方圆独自立于大成山巅。在她欲转身离去时,眼前却骤然乍现之前做的那个奇诡可怕的噩梦。那个清脆的声音一个劲地在她耳边回响。 “阿缘!阿缘!” “阿缘,你今天去大成山顶怎么不叫上我呀?我也想去看风景!” 刹那间,尘封的记忆如狂漫风雪一般猛地冲击着她的脑子。 * 上辈子,她是天下第一大门宗大成剑派的弟子凌缘,是明月门延真师太口中的妖女凌缘,也是被烧死在大成山顶的女魔头凌缘。 她无父无母,自小在大成剑派长大,拜在掌门徐松山的门下。曾依稀听师叔前辈们提起,她是被上一代掌门,也就是徐松山的师父捡回来的。她没有见过上一代掌门,尽管每年师父都给那位老掌门贺寿,可她从未见过其人。 从小到大,她在门派里都不受人待见。 一来,是因为她未经过选拔就直接拜了徐松山为师,虽有好命却没有实力。她武功很不好,在众多师兄弟师姐妹中可谓最差,别人都叫她“万年垫底王”。而师父徐松山把她安排到其他师叔手底下这一举动,无疑是给“垫底王”盖了官方认定的章。 二来,则是因为她总是喜欢蹲在后院墙角根,用小棍戳泥巴玩,曾经还有人撞见她与一群黑虫说着悄悄话。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很快,整个门派都知晓了她这番怪异作为,于是,“万年垫底王”的绰号逐渐被“怪胎垫底王”取代了。 几乎所有人都不爱跟她玩,不爱跟她有接触。 除了七师兄陆宁。 陆宁温文尔雅,剑术高超,长相出众,是门中众多女弟子的暗恋对象。同时,陆宁又很善良,对每个人都好,从不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还会时不时地送她点好玩的小玩意儿、好吃的小点心。 她其实对这些并不在意。每天,她按时练剑,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觉得无聊时就蹲墙角根跟虫子玩。那些虫子会按她心意变换队形,要多听话就有多听话。 在她看来,陆宁对她的好,只是出于礼貌修养。而即使没有陆宁,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每天乐得自在,逍遥得很。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一天天长大。时至十五岁,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 直到有一天夜晚。 陆宁将她堵在她最爱蹲的那个墙角根,塞给她一枚通体润透的玉佩,面色微红地对她道:“凌师妹,这是我打小贴身携带的玉佩,现在送给你,你可要替我好好保管。” 彼时的她不懂这枚玉佩的含义。 她想不通为什么陆宁不自己收着,却让她来保管。于是她又把玉佩塞回陆宁手里,“我一向丢三落四的,怕把它弄丢了,对不起啊陆师兄,你找别人吧。” 她更想不通为什么陆宁听了她的话以后,竟一瞬间失了魂落了魄。她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想到陆师兄平日里对她那么好,她却连这点小忙都不帮,实在是说不过去。 她甚觉懊悔,刚准备改口收下那枚玉佩,谁知六师姐徐阑珊从庭院中门那儿跑过来,快速拉着陆宁走了,“师兄,我爹喊你呢!找你有事!” 若要说,凌缘是整个门派最不受欢迎的人,那徐阑珊则正好与她相反。徐阑珊是徐松山的独生女儿、掌上明珠,自小娇生惯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本来,她以为这是寻常的一天,以后也是寻常的每一天。 可她错了。 过了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切磋比武日。各大门派聚集大成山,派出弟子进行比试。由于她剑法太烂,每年都没她上场的份。但今年,她的名字却赫然出现在比武场次单上。 与她对上的,是明月门延真师太的得意弟子白芷。 她懵懵地上场,懵懵地被一招撂倒,引起场下一阵嘘声。 观战席上,陆宁面现惊慌之色,欲冲上场去。一旁的徐阑珊拉住他,讲明这般行为不符合规矩。 惨败的她躺在擂台上,全身就跟散架一般。 白芷跑过来,半跪在她身边,手足无措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没想到会这样,早……早知道你这么弱,我下手就轻一点了……” 这是白芷跟她讲的第一句话。 她微叹口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下场去后院休息。可白芷就像一条跟屁虫一样,颠颠地一路跟着她到了后院墙角根,殷勤地给她上药抹药,嘴里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 她瞧着白芷的一身灰色僧衣,撇嘴道:“身为出家人,你怎么如此聒噪?” 白芷一听乐了,将僧帽一摘,一头秀丽长发披散下来,“嘿嘿,傻了吧,我可不是看破红尘的尼姑,我是带发修行的尼姑!”说着狡黠一笑,凑近她小声道:“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有喜欢的人,我打算过两年就还俗,师父已经答应我了。” 她听不明白,“有喜欢的人?跟还俗有什么关系?” 白芷又乐了,伸手拍拍她的脑瓜子,“你跟我差不多年纪,怎么连情爱都不懂?我看你啊,最适合进明月门了!我师父一定会喜欢你的!到时候你就跟我师父一起打坐,看谁坐得过谁!” 她不高兴地拂过白芷的爪子,“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门派的人都叫我怪胎垫底王,都不喜欢跟我打交道。” “怪胎?垫底王?”白芷细细回味了一下,思索着道:“通过刚刚跟你的对战,我能明白垫底王是什么意思,可怪胎……是指什么?” 她一扬眉,指了指地面。不一会儿,一群黑虫从地里钻出来,上下来回乱爬,组成了“白芷”俩字。 白芷惊呆了,抱着她胳膊直摇,“我的天啊凌缘!你这也太厉害了吧!” 她也惊了,“你不觉得我是个怪胎吗?” 白芷用力摇头,“不会啊!我觉得你超厉害的!” 这时候,一少年在假山那里招手唤白芷过去。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材颀长,一身淡青色长服,手中拿剑。她辨认出来,那是青山派弟子的穿着打扮,江卓派虽也穿青衣,但颜色要较之微深一点。 白芷开心地回应那个人,用力招手示意他过来。少年很听话,一路小跑着来了。 “阿风,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凌缘,她可厉害了,她能让虫子乖乖听话呢!”白芷又转过来,冲她介绍那个青山派弟子,“阿缘,他是青山派的林风延,就是我刚刚跟你提起的那个,我喜欢的人!” 白芷笑靥如花,落落大方,丝毫不遮掩。反倒是林风延红了脸。白芷又小心地跟上问一句,“阿缘,我叫你阿缘,你不介意吧?” 她扯扯嘴角,呵呵一声,“你都已经叫了三遍了。” 白芷咯咯咯直笑,“对于亲近的人,我都喜欢这么叫!你看我一直都叫他阿风!”说着拍了拍身边的林风延。 她拍拍额头,迷惑不解道:“那为什么不喊他阿延?” 白芷又笑个不停,“我师父法号延真,我怎么敢一口一个阿延喊啊!我可不想死得那么早,我还想跟阿风一块白头偕老呢!”白芷真的很爱笑,笑起来极具感染力。 那是莺飞草长的三月。那是阳光充足的下午。她终于交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好朋友,且交一送一,赠了一个青山派的林风延。 那日晚上。 陆宁来看她,徐阑珊竟也一道来了,还端来一碗煲好的鸡汤,对她嘘寒问暖。她有点懵,明明徐师姐与她不搭噶,几乎没有说过话,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 她虽然想不通,但这份情她还是欣然承下了,那碗美味鸡汤也开心喝下了。 第二日。比试仍在继续,每轮的优胜者继续两两交战,直到决出最后唯一的胜者。由于弟子众多,比试场次也多,因而每年的切磋比试大会基本上都要历经半个多月。 她与师兄弟们坐在场下观看比赛,却总能感受到从其他门派传来的指指点点与嘲笑声。她很清楚,昨日她一招被撂倒,使她从大成剑派的笑柄火速成长为整个武林的笑柄。 不过她已经对此免疫了。无所谓。 可白芷忽然猫着腰越过众多弟子,趴她耳边安慰道:“这些人祖坟炸了,嘴臭得很,不要理他们。”说着就把她拉走了。 之后俩人又猫着腰去青山派的看场区域,故技重施拐走了林风延。仨人偷偷溜出练功场,去了空无一人的后院,观赏黑虫表演。 过了一会儿。 林风延看着在地上叠高高的黑虫,突然陡生疑问:“阿缘,你到底能唤出多少虫子?” 她摇头,诚实回答:“不知道。” 白芷也觉得好奇。于是,在两人的怂恿下,她第一次聚集心力,尝试召唤出所有的虫子。瞬间,密密麻麻的黑虫不间断地从地里冒出来,四周围墙上也遍布着从别院里爬来的虫。 本来白芷望着一院子的黑压压虫子,既兴奋又惊叹。可随着黑虫越聚越多,越聚越多,白芷脸色变了,害怕得躲进了林风延的怀里。“阿缘阿缘,快快快,让它们回去吧!” 这时,从隔壁墙外传来倪丹那尖细的惨叫声:“妈呀!我就上个茅房咋就捅了虫窝啦!要死啦要死啦!啊啊啊啊啊啊!” 她心一慌,立刻令黑虫们悉数退散。 由于担心被人发现他们翘了场,林风延立刻拽起她和白芷溜出后院,从小道那儿上了大成后山。 到了安全的树林,三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接着,白芷噗嗤一声,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那女人声音怎么那么像鸡叫啊!” 对此她深有此感,点点头说,“嗯,像一只吃不到虫反倒被虫吃的鸡。” 白芷笑得更大声了,搂着她的肩道:“阿缘你好苛刻哦,要不要形容得这么贴切!“林风延也在一旁抿着唇笑。 春日明媚阳光透过稀疏相间的树叶落在他们身上,风一起,斑驳树影哗哗作响。 …… 后来的每一天,白芷总是带着林风延来找她玩。反正各门派长老忙于观看擂台比试,并没有过多精力来管下面的弟子。 轮到白芷或林风延上场比试时,她就与另一个人在场下观看。要是两个人都不需要上场,他们仨就溜去玩,满后山乱转,一起爬树打鸟、生火烧烤。而自打白芷第一次登上大成山巅时,就深深地爱上了这里的好视野。每天都要拖着她和林风延一起去山顶吹风,看风景,晒太阳。 一天天过去,比赛逐渐到了白热化阶段,留下的皆是各派的精英。 比试大会的第十六天。 白芷与徐阑珊对上,相缠三十几招后,最后一脚将徐阑珊踢出了擂台外。白芷胜出。 林风延与灵山派弟子对上,缠斗了几近一个时辰,终于剑指其咽喉。林风延胜出。 至此,场上留下的只有白芷、林风延、陆宁与江卓派掌门刘万平的得意弟子周其峰四个人。 第十七天。 白芷对战周其峰,惨败。 林风延对战陆宁,惨败。 后来,她就没去看比试了,只顾着去后山抓野鸡,偷偷进厨房熬鸡汤,给那俩人补身子。逼着他们从早喝到晚,一直喝到比试大会结束。 离别那天,天气阴沉。 白芷牵着林风延的手,笑嘻嘻地同她告别:“阿缘,明年这个时候我和阿风再来找你玩!我争取后年,邀请你来吃我俩的喜酒!” 她微微点头,依依不舍地目送那双双挂彩的一对儿混入人流,各自回到明月门、青山派的队伍中去。 自此,生活似乎回归了平静。 每天她仍按时练着糟糕的剑法,按时吃饭按时睡觉,闲暇时便蹲在墙根与黑虫玩耍。陆宁也与往日一样,偶尔见到了便同她说上几句话,关心关心她的身体。 唯一不同的是,徐阑珊竟开始慢慢接触她。 *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李方圆不太愿意想起徐阑珊那个女人。她拍拍脑袋上的雪,抬眼看见天边有些泛白,不觉又回想起白芷在那个虚白梦境里说的话。她坚信梦都是相反的,白芷一定会再来她的梦里与她相见。 想到这,她微微闭上眼,呼出一口热气,继而转过身沿着山路下山,顺道捡些木柴。万一路上碰见什么人也有理由搪塞。 而此刻大成山脚下的一处密林里。 幽空中,飞雪纷纷扬扬,树木银装素裹。路无妄半倚着树身,正闭目小憩,忽然察觉到有一股气息冲着他疾疾而来。 他旋即睁眼,快速一抬手挡住了白色折扇的攻击。 “哎呀呀,偷袭失败。”路有念笑嘻嘻地收回扇子,撤身退后。 路无妄轻蔑地瞟了他一眼,“你不是在临安城的花街柳巷寻乐子吗,来这儿凑什么热闹?” 路有念啧啧嘴,长叹一口气,“那里太无聊了,每个女人都千篇一律,实在没有一丁点意思。”说着他又万般失望地瞧向路无妄,“我本来还以为你能把小圆圆带出来呢,这么久不见她,我这心里啊,还挺想得慌的。” 路无妄下巴一抬,指向大成山,“那你去山上找她啊。” 路有念哼了一声,“我要是会易容术,早就上去了,还会等到现在?”顿了顿,他环视四周,奇怪道:“话说,少主呢?” “上去了。”路无妄唇角扬起,又补上一句,“少主也不会易容。” “……”路有念翻了他一眼,不接话茬,另外问道:“少主去干嘛的?” “找李方圆呗。”路无妄耸肩。 路有念瞪大了眼,“咋不带上我?” 路无妄几乎一夜未睡,困得要死,懒得搭理他这聒噪的弟弟。他打了个哈欠,打算继续眯觉,但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疾速黑影在半空闪现。 紧接着眨眼功夫,那个影子就到了他们的眼前。 “少主,你怎么耽搁这么久?”路无妄站直身子,努力将困意驱散。 路有念摇着扇子迎上方问水,撇着嘴埋怨道:“少主,你去找小圆圆怎么不带上我?” 方问水原地沉默良久,忽地转向路无妄,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觉得李方圆跟陆宁长得像吗?” 路无妄摇头,“不像。” 方问水稍一点头,赞同道:“我也觉得不像。” 路无妄听后惊了一下,“少主你见过陆宁?什么时候?” “刚刚。”他的语气听来不咸不淡,“跟他过了两招。” 路无妄更惊了,“他发现你了?” “我去了南殿。” 路无妄眼皮子一耷拉,一脸无语,“你这不是故意引他出来的吗?” 方问水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他抬眼望向飘着雪的天空,眉头稍稍蹙起,面有一丝疑惑,“既然不像,那李方圆为什么要处处为他着想?” 一直被无视的路有念不想再当空气,于是飞速接话道:“小圆圆为陆宁着想?不是吧?” 路无妄一拍脑壳,“我勒个去,我猜得不错,果然是李方圆知情不报。”接着他猜测道:“她别是爱上陆宁了吧。” 方问水眼里蒙上一层灰雾,不解道:“爱?” 情场高手路有念立马清清嗓子,晃着折扇,煞有介事地道:“所谓爱,就是竭尽全力地对一个人好,好到甘愿替那个人去死。”随后,他想到了什么,缓缓垮下脸,唉声叹气道:“我这辈子还没遇到一个让我情愿付出生命的女人呢,啧啧,真是失败。” 路无妄没忍住,翻了情场渣手一眼,继而对方问水解释道:“简而言之,就是少主你对凌缘的感情。” “什么?少主爱凌缘?!”路有念听得瞠目结舌。 方问水目中的疑惑越来越重,“我没有想过要替她去死。” 听了方问水这句话,路无妄一霎那也有点迷茫了,“难道你不是因为喜欢她才要替她报仇的?” 方问水皱起眉头,“莫名其妙。” 路无妄让少主的否认给弄懵了。而路有念脸色倒趋于正常了,他不客气地嘲笑道:“死鱼眼你别整天瞎讲,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啊,女魔头死的时候,少主才多大点啊!再说了,他俩一点交集都没有!这怎么可能啊!” 路无妄压根就没听路有念说话。他细细地回想了一下方才少主所有的问话,这才觉着有一点不对,“等等,少主,你为什么要问我李方圆跟陆宁长得像不像?莫非,你怀疑李方圆是陆宁的女儿?” “准确来说,是陆宁与凌缘的女儿。”方问水抬手压低斗笠,沉声道:“假如不是的话,那兴许世上真有借尸还魂或者转世投胎这一说。” 如此诡异的话语,令路无妄与路有念骇然不已。 “你们回云穹,我去一趟十里铺。”方问水撂下这一句后,迅疾点跃上枝头,枝头颤动,簌簌落下一团团白雪。黑影顿无。 路无妄率先回神,自言自语道:“李方圆,李上善,李若水……对啊,上善若水,哪来的方圆?” “你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路有念脑子一团浆糊,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李方圆又成凌缘的女儿了?怎么还有借尸还魂的事儿? 路无妄想明白后,觉得事情越发有意思了,暗暗轻笑一声后,转过身欲运起轻功离开。 但路有念拦住了他,皱着脸询问道:“少主当真跟女魔头有交集?” “对啊。”路无妄眨巴眨巴死鱼眼,“凌缘死的时候,少主就在场。而且,他曾经对我说过,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西夏来到中原,杀掉十五年前围攻凌缘的所有门派。我本来还以为少主对凌缘一见钟情呢,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话毕,他不禁叹了口气。少主心思可真难猜。 路有念切了一声,鄙夷道:“你不用脑子想,就用你那死鱼眼想,也该知道不是这样。”他撇了撇嘴角,“少主从小到大一直都不懂情爱,咱贺兰山庄的那些貌美女子哪个不对他芳心暗许,天天走他跟前故意摔跤,你看他哪次扶过?他脑子里就没有情爱意识你懂吗!他来中原就是为了野心!你居然说他是为了一个女人,亏你想得出来!” 被讨厌的弟弟这么一阵挖苦,路无妄胸口压着一团怒火,没好气地道:“是是是,合着少主所有的男女情爱意识都被你吸走了呗!” 路有念立刻瞪起眼睛,“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赶紧走人!”路无妄不想再跟他废话,迅速跃起,往密林里去了。 路有念蹙蹙鼻子,冷哼一声,正要紧随其后离开,却没来由的,突然想到延真师太死前说的那番话。再联系起来仔细想想,他貌似有点明白少主的意思了。 他用扇柄敲敲脑壳,禁不住笑起来。事情发展到现在,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方圆:(惊恐)我马甲是不是快要掉了? 路无妄:我以为少主喜欢凌缘,凌缘喜欢陆宁。 路有念:你以为的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少主他根本就不懂爱! 方问水:(一本正经)我懂。所谓爱,就是竭尽全力地对一个人好,好到甘愿替那个人去死。 路有念:……少主你不要背我的话! 预收破百的加更哟~8k大肥章奉上~嘻嘻~ 感谢在2020-03-25 21:37:45~2020-03-26 20:5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拂晓空念 20瓶;佛系玩家 6瓶;鲸、武安么么哒、春天花花 5瓶;pppppop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33 李方圆下山途中捡了一堆木柴, 到灶房熬了一碗姜汤端去房间给采苓喝。采苓蔫蔫醒来,一见到姜汤, 瞬间感动得鼻涕眼泪哗哗的,随后又觉得很愧疚。“圆圆师姐,我晚上是不是吵到你了?” “还好。”李方圆将碗递过去。 采苓坐起身接下那碗姜汤, 不由叹口气,抱怨道:“那根大葱真的害惨我了, 昨晚我在茅房蹲了好久, 都要被冻死了!回来以后我还失眠, 好不容易睡着,还又做梦了!” “是吗?”李方圆很不走心地瞎对付一声。 采苓皱着脸,“其实也算不上是梦吧,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好像迷迷糊糊中听见你跟一个男人在床上说话……” 李方圆面上一僵,“哈?” “我记得说了什么腰痛啊, 背酸啊什么的……”采苓越说越觉得不对劲,脸蛋迅速变红, 神情娇羞。 李方圆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采苓会红了脸,但她听着“腰”“背”这俩词, 脸上表情更僵了。这丫头昨晚睡得竟不熟, 果然是被听到了么…… 这时,采苓燥红着脸使劲摇摇脑袋,“哎呀哎呀!我肯定是疼迷糊了!也有可能是冬天来了,春天也离得不远了!” 李方圆听不太懂采苓的话, 可从采苓这个反应来看,估摸着应该没有起疑心。于是,她稳住心神,抬手戳了下采苓的脑壳,嗔道:“你在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赶紧喝吧!” 采苓嘿嘿傻笑,“好嘞!”而后仰脖将那碗姜汤喝了个干净。 李方圆端过那碗空碗,嘱咐一句,“你再休息一会儿吧,灶房那里我能忙得过来。” 采苓又被感动到了,泪眼婆娑地道:“圆圆师姐你对我真的太好了,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 李方圆听着这句话特别耳熟,貌似她以前也对秦薇讲过。一想到秦薇,她不禁怀念起在云穹山上的日子。天天有侍女伺候,秦薇还会变着花样捣鼓好吃的,路有念也会时不时过来耍贫嘴。 她转念又一想,自己身为李上善、李若水的亲姐姐,却没能好好照顾他们,不由得情绪低落下来。这次任务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完成,能不能平安回家、活着看到他们娶妻嫁人。 采苓看见她那落寞的神情,内心有点慌,“圆圆师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李方圆回神,“没有。” 采苓想到她的难民身份,猜想着:“你……是不是曾经有过弟弟妹妹?” “嗯。”李方圆并不否认。 采苓眼里露出痛惜之意,哽着嗓子道:“我以前也有个姐姐,她叫采薇,爹娘死后一直都是她照顾我,两年前她为了给我捉鱼吃,不幸落水死掉了……” 讲到这里,她赶紧呵呵笑两声,将消极情绪屏退,“圆圆师姐,你不要难过了,上天既然让我们活下来,我们就不能白活!相信你的弟弟妹妹在天上一定希望你过得开心!我姐姐肯定也希望我开心!所以呢,我们一定要振作起来!” 这是李方圆第一次听采苓讲起她自己的事情,惊异之余,又觉得很心疼。人呐,真是各有各的不幸。 采苓又笑吟吟地说:“要是圆圆师姐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我当成他们的!我也会把你当成亲姐姐!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李方圆无奈地笑笑,“好,你快睡吧。”接着,她替采苓盖好被子,端着碗出了门。 外面的雪停了。 她今日没有其他事情,除了烧火就是烧火,活儿很轻松。但因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休息得很不好,所以她一丢空就跑屋里睡觉,把失去的睡眠给补回来。 …… 第二日。阴沉几日的天终于放晴了,不太暖和的日光照着白茫茫的大地。 灶房里刚忙完午饭,李方圆、采苓跟着打杂弟子们一道去厅堂吃饭,半路上看到了明鸿。明鸿冲李方圆招手,示意她过去一趟。 李方圆小跑过去,“明师兄,有什么事吗?” 明鸿神情有些纠结,“我刚刚给小姐送午饭,她说,她要见你。”话刚说完,他又立刻补上一句,“你要是不想去,我替你回绝掉。” 李方圆想了想,摇头道:“没关系,我去看看吧。” 明鸿略一点头,带着她去了阑云居。到了院门前,明鸿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你放心,我就在外面守着,如果她要欺负你,你就大喊一声,然后我立刻去喊师父过来。” 对于明鸿的过激反应,李方圆觉得既好笑又感激。“不用了明师兄,你有事情就去忙吧,待会儿我把食盒送回去就好。” 徐灵灵虽然性子差,爱欺负人,但她并不觉得徐灵灵难对付。 这边,明鸿见李方圆一脸轻松,而自己身上又确实有点事情要忙,便只好应下来,“好吧,那你要小心。” 李方圆笑着点点头,目送明鸿离去。之后,她踏进大门,穿过院子,走上连廊,看见食盒仍旧放在徐灵灵的房门前。 她走过去,弯身提起食盒,抬手敲了敲门,“灵灵小姐。” 很快,里面响起一阵快且急的脚步声,紧着门就哗地一声打开了。还没等李方圆有所反应,她就被徐灵灵拉了进去。 “你怎么这么慢!你乌龟爬的吧!”徐灵灵肿着半张脸,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她,怒骂道:“害得本小姐等半天!你该当何罪!” 李方圆已经习惯了她这副蛮不讲理的样子,所以面上没有丝毫反应。“灵灵小姐,您找我有什么事吗?”语气还是那般恭敬。 “你来看看!”徐灵灵逼近李方圆,把脸堵到她面前,“两天了,我感觉我这脸好像没那么肿了,但外公居然还没回来!气死我了!” 李方圆往后退一步,反问一句:“所以?” 徐灵灵对她的举动很不满,“你退什么!” 李方圆呵笑一声,“不用靠那么近吧,我能看见的。” “本小姐乐意!”徐灵灵竖眉瞪眼地又往她跟前凑了一步,“你管得着吗!” 她无奈叹口气,“管不着。” 徐灵灵白了她一眼,接着说起正事,“现在问题就是,你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让它消肿?” 李方圆抬眼瞅了瞅徐灵灵那红彤彤中还带着点紫青色的左半边脸,沉吟片刻后,试探着提出建议:“要不……我再扇小姐一巴掌?” 徐灵灵一听,脸色顿时变成了猪肝色,急急往后退了好几步,指着她骂道:“方圆圆!你个混账东西,你居然也想打本小姐!” 李方圆彻底无语了,“那小姐您说,还有什么其他方法?” “……”这个问题把徐灵灵给难住了。她皱着眉思索老半天,抓了抓耳朵,自言自语道:“是哦……好像是没有别的方法……” 听了这话,李方圆放下食盒,慢吞吞地卷起了袖子,又活动活动手腕子,还特夸张地对着手掌心呸呸了两下,随后对着徐灵灵高高扬起了手。 徐灵灵脸都吓白了,慌忙捂着自己那肿肿的左脸,尖声大叫:“诶!诶诶!住手!住手!” 李方圆本来就是吓吓她而已,现在看她那副惊恐万状的样子,竟觉得有点可爱。 她长叹一口气,收回了手,“其实我觉得吧,您现在这样就足够了,不用再想着法子把自己搞得更惨,反正掌门那么疼爱您,肯定是看不得您受一丁点小伤的。” 徐灵灵警惕地盯着她的手看了好久,再三确认那手不会攻击她,这才放下心。她清咳几声,摸了摸后脑勺,语气别扭地道:“呃……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李方圆觉得暴露在外的手腕子太冷,便将袖子放下来,“那灵灵小姐,您还有别的事吗?” 徐灵灵翻她个白眼,口气不善地道:“干嘛!” 李方圆微微低首,一脸恭顺地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你急着回去干嘛!”语气更恶劣了。 李方圆简洁回答:“吃饭。” 徐灵灵一瞪眼,凶狠道:“吃什么吃!”说着高抬下巴点了点地上的食盒,“我这里也有饭,你吃我的!” 李方圆摇头,“不敢。” 徐灵灵口气很强硬,“有什么不敢的!你吃!” 李方圆直接拒绝了,“我不吃。” “你!” 徐灵灵正欲发火,忽然,李方圆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赶紧“嘘”了一声,“灵灵小姐,好像有人进院子了。” “我去看看!”徐灵灵立马奔向窗户前,偷偷往院子里瞄了一眼,而后她又惊又喜地一拍手,“妈呀,是外公!外公回来了!他来看我了!” “那个贱女人死定了!”她一边小声喊着一边跑进屋子最里面,火速爬上了床,将整个身子都裹进被子里。之后,她迅速伸出头,瞪着李方圆命令道:“方圆圆,待会儿一定要顺着我的话说,听见没!” 见李方圆点了头,她这才放心地将头重新缩回被窝里。 过了一会会儿,门前现出两个人影。“你在外面等着。”是徐松山的声音。 下一刻,徐松山推门进来。李方圆赶紧垂头行礼,“掌门。” 作者有话要说:1.采苓(疑惑):为啥我春梦的主角不是我自己? 2. 李方圆(扬手):让自己的脸再肿一点……说真的,我这辈子没听过这样的请求。 徐灵灵(咽口水):手放下,有话好好说……感谢在2020-03-26 20:55:36~2020-03-27 21:5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鸢尾 30瓶;团子 20瓶;喵了个咪的 10瓶;慢渡. 9瓶;芝麻油 3瓶;我要嫁张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