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就和道侣不死不休了》 第1章 第一章 牢房中潮湿,空气久不流通,体味血腥气混杂,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眼前发黑。 宴陵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醒来时便在这里,身上伤口流出的血尚温,留在雪白的衣料上乍看像是开了泼天桃花,只是两三天过去,晏陵既无换洗衣物又无法力傍身,再好的花闻起来也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 自仙魔大战后,宴陵已很少这般狼狈,身负重伤不说,经脉断了大半让他灵基几乎干涸,周身灵力无法运转,在没有药石医治的情况下调息收效甚微,仅够他保持这样的状态不让伤势恶化。 宴陵少年成名天资极高,修炼不过百年便被誉为天道第一人。 而今千年已过,宴陵实力远胜当初,放眼世间能伤他至此的人不多。 在禁制中昏睡至今的妖王幽绮算一个,极北之地的魔君姬元澈也能算是一个。 宴陵心中笃定姬元澈绝对不可能伤他,与其相信姬元澈会对他拔剑相向,不如想想那道据说凝聚天地之力的禁制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宴陵身为上界道门凛剑宗长老却对一个魔族如此信任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千年以来,魔族人族还有妖族中人已然习惯这样的不可思议。 因为姬元澈是宴陵的道侣。 这世间倘若有谁能让宴陵毫不怀疑毫无保留地信任,就只是这位魔君陛下。 他半月之前照例闭关,十几天来一直毫无问题,他甚至不知自己何时昏睡过去,何时来到这里,醒来时他经脉已断,临渊剑也被收走。 诸神以身为诸族屏障后陨落,神明早成了世间口口相传的传说,天纵奇才如宴陵,也不过是站在仙门之外,未能一探究竟。 难道真的有人飞升成神,然后在神不知鬼不觉连宴陵自己都不曾知晓的情况下将他重伤后囚禁起来? 那是多此一举,杀了他会减少很多变数。 何况监牢内不止宴陵一个人,他所在的这间内就还关了五男三女,其中有二人衣袍上有明法宗的徽记。 宴陵用所剩无几的灵力一探就知这八个人全部有灵根在身,只是灵力被压制住了。 这八人的年纪都很轻,不是宴陵那种活了千年外貌却仍如刚弱冠不久的公子那般轻,而是真正的少年人,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 少年人心性跳脱活跃,八人中除了一个姑娘天生不能言语、一个被伤到嗓子之外,其他人都相熟得很快,哪怕是在阴暗的牢房里。 他身边自称无心的明法宗少年每日必做的事情就是和同伴说上三个时辰的话,即便无人给他送上口水润润嗓子。 前两日宴陵那一半完好的经脉堵塞,他为调息将五感封闭大半,每天只听得有声音在耳边作响。 今日他五感全通,已听无心说话有小半个时辰。 无心盘腿坐着,他先前不知想起什么安静了一小会,片刻后突然道:“难道他们真的要拿我们这些人做炼器?” 离六个人男人不远处是三个年轻姑娘。 两群人之间用一条从衣服下摆上扯下来的破布做界限,仿佛楚河汉界一般界限分明。 这条布没有任何防御作用,权作安心。 五六日下来几人倒都相安无事互不打扰。 清醒着听他说话的人脸上大多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显然不懂这个炼器是什么。 拿铁炼器的有,拿金炼器的有,炼器大家为了提升炼器的品质还会在炼制只加很多名贵珍奇的宝物。 譬如姬元澈的佩剑司命,据说铸剑时加入了一片烛九阴的逆鳞。 无心话中的意思,分明是拿人炼器。 这些少年人们或许是第一次离开宗门,对一些事了解尚浅,对这样阴邪的旁门左道更是闻所未闻。 对面一身红裙的少女闻言扬了扬柳叶眉,毫不客气道:“拿人炼器炼的是怨魂,怨气越重炼器越强。若真要拿我们做材料,何必将我们关起来,一剑杀了不是更利落方便?现下关着我们却什么都不做,难道说是为了活活饿死我们等怨气更重吗?” 房中人都已辟谷,活活饿死自然不可能,另一个明法宗的弟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无心被她说得脸色通红,梗着脖子强撑道:“既然姑娘如此明白,不如说说这些魔族将我们关起来是为了什么?” 宴陵本看热闹看得有趣,乍听见魔族心中一动。 拿人炼器确实是魔族妖族喜欢干的事情,当然,有些人族炼器师也会用什么魔血妖骨炼器。 各界一贯都对拿无辜生者炼器之事是非不齿,自姬元澈为此拧断了一个魔族城主的脖子后,这种事在魔族就收敛了不少。 宴陵面上不动声色,安静倾听。 那红裙少女立刻道:“我怎么会知道魔族的想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魔族打伤我们又将我们关起来,其中定然没有什么好事。只是炼器的可能性太小,这位道友说魔族关我们是为炼器,我看不如说魔族是为了请你吃饭更实际些。” 另一位明法宗的弟子又笑出来,这一次已笑出了声,连红裙少女身边两个面色苍白的女孩嘴角都露出了淡淡笑意。 她年纪轻轻,口齿伶俐,眉眼张扬漂亮,一身红裙在阴暗的牢狱中仿佛开了一朵花似的夺目。 无心被说得哑口无言,仰头看上面,讪讪地坐着。 那位明法宗的弟子大抵是无心的师哥,推了推他,小声道:“我觉得吃饭也不大可能,这些天来连一口水都没给咱们喝。” 牢内气氛没先前那么紧张,一个蓝衣的少年道:“是了,在下也如此认为。” 他目光一扫牢中人,在几个姑娘身上一闪而过,却独独于宴陵脸上停了片刻。 宴陵发现了他的目光,便朝他笑了笑。 少年登时移开目光,继续道:“既然姑娘说是请吃饭,那在下便说是为了给那姬元澈填充后宫。” 宴陵面上的镇定自若终于维持不住,出现了一丝无语凝噎的裂痕。 “姬元澈?”一人惊讶道,显然极为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宴陵不由自主地点头。 姬元澈和他琴瑟和谐相敬如宾夫唱妇随。 刚才讶然的人继续道:“姬元澈不是早和什么魔族圣女有婚约吗?我听同门的师姐说她曾见过魔族圣女,那是难得一见的绝世美人,让她身为一个女人也忍不住为之心折。” 那人顿了顿,扫视了一圈牢中人惊愕的反应,又道:“那圣女与姬元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姬元澈对圣女倾心无比,发誓绝不会再娶第二人,此生只愿和圣女长相厮守。他怎会违背誓言,还如此大张旗鼓地填充后宫?” 宴陵:“……” 蓝衣少年双手环胸道:“人世百年倾城容颜也有看腻的一天,遑论这些寿命极长的魔族,喜新厌旧是天性,不论对魔对人。” 容貌既不倾城绝世,还和姬元澈朝夕相处了千年的宴陵宴雪策阁下很有话说。 他开口道:“这位道友说的姬元澈,可是魔族之君姬元澈,姬姓,名元澈,字沉璧。” 宴陵几天没说过话,蓝衣少年都要以为他也是个哑巴了,骤然见他开口,愣了一息后轻轻摇头。 魔族内还有魔和姬元澈同名同姓? 姬姓在魔族与人族皇姓一般,这一脉的先祖是上古时期的魔主烛九阴,魔族血统决定根骨,血统越纯正,根骨也就越卓绝,在魔域姓姬,必然和姬元澈同族。 姬元澈介不介意别人和他名字一模一样宴陵不知道,但是宴陵知道,不会有魔族会取这个名字。 只是眼下看来世事都未必绝对。 “不是大君,”蓝衣少年严谨地纠正宴陵。 宴陵轻轻点头。 “姬元澈是魔族少君。至于道友所说的字沉璧,请恕在下不知。” 宴陵笑容宛如画在脸上般好看,“多谢道友告知。” 蓝衣少年颔首道:“道友太客气了。” 话音未落,牢房铁栏杆上瞬间出现了一只斗大的眼睛,幽幽紫光地照着牢房。 这只硕大的眼睛漂浮在半空,紫色黯淡但极其幽深,仅是只眼睛,却仿佛蕴含了无穷无尽的恨意与疯狂。 紫瞳用妖眼炼制,感应灵力妖力魔气,其中三者有一点泄出便会出来查看,若是让它觉得威胁过大,它就会直接取人性命,故多用于监视。 饶是牢房中人见了几次,还是免不得被吓了一跳。 那红衣少女两只手迅速地挡住了身边两个姑娘的眼睛,对着眼睛骂了声:“晦气。” 这只眼睛没有像从前那样飘过来查看,而是微弱地闪烁,似乎在颤抖一般。 而后响起了一群人的脚步声。 一个清亮的声音道:“这就是,城主给本君的所谓惊喜?” 说话的应当是个青年人,语气很平和,尾音微微上扬,仿佛含着些许淡淡的笑。 众人的神色瞬间严峻了起来。 蓝衣少年悄悄看了眼宴陵,发现他不仅不对未来惴惴不安,反而嘴角似有上翘。 这个声音别人不认识,但是宴陵听了千年,早已熟悉无比。 是姬元澈。 第2章 第二章 宴陵此刻满腹疑问,比如自己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会这在,再比如,这些修士对姬元澈的态度,以及姬元澈的身份。 宴陵确定穆公子死了,因为是他陪着姬元澈将穆公子的尸首放进陵寝,现在听那蓝衣少年的话,仿佛穆公子还活着一般。 也或许,是刚才说话的蓝衣少年不问世事太久,久到……比他的年纪还大。 且自姬元澈上位以来,魔族和人族关系还算不错,至少面子上过得去,怎么会发生魔族搜捕人族,还给姬元澈做‘惊喜’的事情? 或许见到姬元澈,这些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城主道:“自然不是这些,这些不过是还未来得及清扫的蝼蚁,”他语气中似有嘲讽,“怎配送给少君?” 无心手指捏得发青,刚想扭头和身边人说点什么,只听砰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出去撞到了栏杆上。 阴沉得如有实质的魔气在监狱中缓缓扩散开来。 师兄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掩在袖子中的手微微痉挛。 这样沉郁的魔气对魔族威压极强,倘若他们愿意站起来走到栏杆边上看一看,就会发现姬沉璧身边的魔族已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城主倒是没有跪。 他先前如同风筝断线一般地飞出去,撞到栏杆上,现在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敢动。 魔气确实是姬元澈无疑,戾气也是。 他们在一起时都收敛气息,就如同普通人一般。 姬元澈脾气算不上温和,这么多年以来却很少动怒,这戾气宴陵很久未感受到了。 千年前仙魔之战时就如此,他们二人执剑而立,姬元澈笑容满面,言笑晏晏,戾气却如同黑云压城一般。 姬元澈语气还是那样明快清亮,“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清理干净,脏了本君的眼睛呢?” 宴陵:“……” 这说话方式宴陵不是不熟悉,但如同姬元澈身上的戾气那样,他太久不曾见过了。 紫瞳瑟瑟发抖,并没有因为感受到魔气而攻击,反而瞬间消失。 红裙少女心道这么个丧气东西居然也会看人下菜碟。 啊,不对,是看魔下菜碟。 她放下发酸的手,转而拍了拍两个姑娘。 在一行人中她胆子最大,好奇心也是。 她虽然被这汹涌的魔气所震慑,却还没有到无法自控的地步,也是因为她是人族,对于姬元澈的恐惧与顺从没有深深地刻印在骨血里。 她看向那边的六个人,六个人俱是一脸凝重。 少女目光扫过宴陵,愣了愣。 宴陵的凝重与其他五人的凝重不同,他的凝重中既有担心,又有关切,非要说像什么,那大概像是她师娘知道师尊受伤时的神情。 怎么会? 她立刻就觉得自己是眼睛花了加上脑子出了问题。 “是,属下办事不周,请少君降罪。”城主跪下,头压得极低,冷汗打湿了衣服。 姬元澈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笑声很好听,但是在种场合下恐怕没有人或魔会去欣赏。 哦,除了宴陵。 晏陵疑惑也不妨碍他欣赏美人。 “没事,不急。”姬元澈笑道:“等看完城主给本君的惊喜后降罪也不迟,多活一刻少活一刻哪有那么大分别。” “是,”城主道:“少君所言极是。” 姬元澈的一言一行,果然是符合极了人族对魔君的想象。 会不会是走火入魔? 宴陵按了按皱起的眉心,缓缓地站起身。 蓝衣少年余光瞥到扬起的衣角,下意识拽住了他。 他伸手之后才觉唐突,但还是望向晏陵,眼中清晰地写着:你疯了! 之前原本闹哄哄的监牢此刻噤若寒蝉,没有一间牢房发出声音。 宴陵摇摇头。 少年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青年人不过二十岁的样子,眉眼锋利,却也十分风流。 此刻他往下看,睫毛因为角度显得低垂,眼中却好像还有情意和笑意未散。 少年松开手。 他不明白宴陵为什么要过去,心中甚至忍不住荒谬地想:他会不会是将我随口说的当真了?自持俊美想要自荐枕席? 姬元澈慢悠悠地走过来。 宴陵发出一点点灵气。 紫瞳恨不得原地蒸发,这时候发现灵力也一动不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有意识的活物。 姬元澈走路从不会目不斜视,他看关在牢房中的人仿佛在花园中看一些早就司空见惯的普通花朵,不好奇不意外不欣赏,随意扫过仅是因为无聊。 那缕灵气像是个引子,又像是吸引野兽的一缕血腥气。 姬元澈脚步顿了顿,面上仍有笑意,只是眼神真真正正地冷了下去,“不是说都压制住了吗?城主大人办事不利啊。” “属下……”他刚要解释,姬元澈已经不见了。 下一刻,姬元澈站在这个牢房前。 看见他突然出现之后,牢房中除了呼吸声,还隐隐有倒抽冷气的声音,只是无人会承认,这个反应中所蕴含的惊恐和惊艳,惊艳足足占了七成。 姬元澈容颜昳丽,一双眼眸极黑,神色变化之间似有光华流转,旁边牢房硕果仅存的紫瞳光幽幽地照在人面上,妖异非常。 这张脸简直像是一把寒光照人锐意四射的匕首,直直插进人眼睛里,美得凌厉张扬,惊心动魄。 姬元澈看见晏陵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但那绝不是看见心爱之人的眼神,他仿佛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什么好玩的物件一般,翘唇笑了。 宴陵见姬元澈的神色有异,更加笃定了他修炼时出了岔子的想法。 晏陵无意在姬元澈面前隐藏情绪,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宴陵是担忧道侣,在姬元澈眼中却全然成了另一种意思。 姬元澈见过宴陵很多种情绪,少年时他们曾做过几年同窗,只不过不是好友,相反,他们关系并不好,甚至说得上针锋相对。 一如现在,势如水火。 他见过宴陵得意洋洋的笑,极力隐忍的怒,也见过他眼中滔天的杀意似万丈冰原,茫茫白雪刺骨冰寒。 只是他从未见过这样近乎于示弱的担忧。 宴陵一贯胸有成竹,哪怕他真的忧虑,也从不会表现出来。 是宴陵学会低头了,还是他根本不是宴陵? 姬元澈情绪百转,脸上笑容如常。 他悠悠道:“可是临渊剑,宴雪策?” 没听说过修炼有异还能失忆,宴陵担忧更甚,姬元澈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好。 姬元澈见他面上忧虑更重,心中甚至觉得有点可笑了。 灵力很像,但是凛剑宗经脉功法同出一脉,找一个凛剑宗的弟子便可伪装。 脸也像,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竟看不出什么不同。 “是。”宴陵深吸一口气回答了。 宴陵真是做梦都没梦到过,在和姬元澈同床共枕千年之后,居然还能听到他阴阳怪气地说上一句:可是宴雪策? 宴陵这么多年脾气已修炼得十分好,他再不会像少年时一般回敬道:魔族少君是先天有疾还是后来伤残,年纪轻轻眼睛便瞎了,着实可惜。 他说完之后,后面几个年轻弟子都惊讶地望着他,比看见姬元澈突然出现还要惊讶。 宴陵十九岁时斩杀魔族三位城主一战成名,临渊剑主威震魔域,被魔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处之而后快。 宴陵多年已被传言有三头六臂青面獠牙,没想到他竟是个如此年轻俊逸的青年人。 姬元澈不理会他,扭头对战战兢兢的城主和颜悦色道:“抓不来真的也无碍,毕竟以宴雪策的本事,你若能活捉他,本君才要稀奇,但何必找个假的来,还假的如此令人捧腹?” 这个词用得颇为灵性,可见姬元澈就算失忆了,说话风格也是一如既往。 城主连汗都不敢擦,任由汗水从下颚滑落,他慌忙解释道:“少君,属下实在不知他是假的,未经查实因为脸一样便送来给少君是属下的失职,属下甘愿受罚。” 姬元澈道:“像你这般虽然活着没什么意义,但人族有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强求生死,岂不是逆天而为?身为魔族,便不怕遭天谴了吗?” 牢狱中人听到他的话,忍不住腹诽,若是当真有天谴,姬元澈怎么还没死? 姬元澈扫了眼宴陵,见他身上有血有伤,又道:“这丧家之犬的样子确实比颐指气使的模样好看很多。” 宴陵面无表情地想:可真不错啊魔君陛下。 “属下……”城主张口欲言。 姬元澈安抚地说;“无事,本君不怕天谴。” 他抬手,既慢,又优雅从容,仿佛要去拿笔摘花,冷光骤然掠过人面,躲不开的魔气化刃迎面袭来,城主本能般地闭上眼睛。 只听阵嗖嗖作响,一缕极强的灵力迎面而上,二者相互排斥,骤然炸开,小小的气刃割断了宴陵一绺头发,轻轻地落到他脚边。 无人看清他们二人是如何出手的。 城主哆哆嗦嗦地张开紧闭的双目,看向晏陵的神色难掩震惊。 刚才姬元澈分明是动了杀心,他却此刻能拦住姬元澈,足可见其实力之强。 姬元澈看向宴陵,方才他眼中的倦怠与厌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兴奋。 “本君真的想不到,”他兴奋得嗓子都有些沙哑,“目中无人如宴雪策,居然真的有这样狼狈得像狗的一天。” 姬元澈不等宴陵回答,扬手毁了监牢的禁制。 “你的临渊剑呢?”姬元澈舔了舔殷红的嘴唇,问道。 第3章 第三章 宴陵这几天调息恢复的那点灵力大半用在挡姬元澈那一击上。 若非那道汹涌的灵力,恐怕他在姬元澈眼中还是个冒牌货,虽然现在也只是从长得颇像的冒牌货成了狼狈不堪的丧家之犬。 宴陵轻轻呼了一口气。 姬元澈扬眉。 姬元澈对宴陵的关心程度仅限于死没死,没有探知他身体的情况,现在听晏陵呼吸都在颤便意识到他伤得不轻,绝对不是皮外伤那么简单。 宴陵低声念了个剑诀,只听落针可闻的牢狱中有什么东西嗡鸣颤动,金玉交接声清越。 剑吟声不是从宴陵身上传来的,而是从姬元澈身后,他略微偏头,只见不远处一个副将拿魔气拼命压着腰间的剑,剑身在剑鞘中晃动。 大概是趁着宴昏厥拿走了他的剑。 姬元澈嘴角笑意更甚,只是半点都没有到眼中,“需要本君帮宴雪策阁下将剑取回吗?” 姬元澈尾音尚未收回,副将身上的剑鞘却已轰然炸开,鞘身四分五裂,箍在剑鞘上的玄铁飞散。 那把如水般清亮的剑回到宴陵手上,顿时光芒夺目,飞来玄铁碎片被他拿剑一挡扫落,叮当作响。 临渊剑上的冰缓缓退去。 这是临渊剑的剑封。 姬元澈身侧的玄铁碎片都漂浮在半空,看起来竟还不错。 满口天命难为的少君殿下将碎片在半空中绕成了朵寒光闪闪的花,众人只来得及见他袖子一动,花猝然飞了出去。 下一刻,副将砰地跪到在地,同僚小心翼翼地伸手一揽,却摸到了满手的血。 姬元澈对宴陵笑吟吟地说:“这不方便,我们出去打。” 这魔头简直无耻! 这可能是牢房中听到姬元澈说的话之后大多数人的想法。 宴陵伤情同牢房的人尚不知晓,却也见到了他半身血迹,步履缓慢。 纵宴陵剑术高超灵力惊人,此刻想和姬元澈有一战之力也根本不可能。 那红裙少女对宴陵这个人所有的事情仅停留在一个名字上,此刻不仅因为姬元澈的无耻行径,更因为宴陵与她同出上界仙门却受到如此欺辱。 她梗了再三,不顾身边两个姑娘阻拦,直言道:“宴陵阁下已受重伤,少君若真想与宴陵阁下一较高下,何不等他好大半时再比试?” 姬元澈拿那双过分黑沉的漂亮眼睛扫过少女清秀的脸。 他不仅没有像刚才那般直接动手,反而向后者露出个近乎于平和的笑。 少女呼吸一滞,觉得仿佛被什么毒物盯上了,脊椎骨里凉得好像结了冰。 姬元澈道:“谁说我是为了和这位宴陵阁下,”他咬字微微加重,有种略带嘲弄的好听,“一较高下?” 魔族少君年岁很小时便威震魔族的原因不仅是他血脉纯正天实力极强,也因为他不可捉摸喜怒无常的性情。 “你说呢?宴陵阁下。” 宴陵不动声色地挡住姬元澈看那红裙少女的视线,他语气居然也很平静,没有半点被乘人之危的恼怒,他道:“自然不是为了欣赏在下的剑而来。” 姬元澈笑得更开怀了,“但本君是为了欣赏你而来。” 宴陵笑容不变,显然不觉得这句似赞美,又似亵玩的话是侮辱。 宴陵纠正,“是为了欣赏在下如何强撑战后如何狼狈而来。” 他推开铁门,走了出去。 姬元澈见晏陵提剑出来,本想拍拍对方肩膀,但看见他半身浴血,而且都干在衣服上之后,将手自然而然地放下了。 “雪策果然知我。”他满意道。 牢房地面凹凸不平,血流满地,又有尸体横在地上挡路,宴陵干脆将那把名动天下的临渊长剑拖在地上,仿佛连拿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从地牢到地上有八十一节台阶,宴陵走得很慢,但是很稳。 长剑刮过地面,发出低沉的碎裂声。 碎裂的是台阶。 宴陵手中长剑一动,他回头,见临渊被魔气包裹着,浮在半空中。 姬元澈站在他三步之外的下面,道:“太吵了。”说完一眼不眨地看着宴陵。 宴陵厌恶旁人碰他的剑,友人也就罢了,若和此人敌对,譬如此时的姬元澈,他大抵会觉得这是一种侮辱。 姬元澈目光一寸一寸地掠过宴陵的脸,不愿意错过一点细节。 宴陵的临渊剑和其他剑不大一样,临渊剑比一般的剑长些,剑身清丽如水,可照人面,进攻时寒光耀目,风华动九州。 姬元澈平时就总喜欢把宴陵的剑□□拿着当镜子照,他已然习惯。 临渊剑看起来秀长,实则分量不轻,他现在拿着本就吃力,又不愿意浪费灵力,在姬元澈眼中挑衅极了的举动,宴陵却司空见惯,而且此时还颇为受用。 他朝姬元澈一点头,道:“多谢。”说完,转身上去。 姬元澈:“……” 宴陵这是伤到了脑子吗? “奇了。”姬元澈道:“宴陵阁下知道本君刚才为什么会认错吗?” 宴陵虽然知道是因为自己现在灵力太弱的缘故,却还是配合地问道:“为何?” 姬元澈道:“因为宴陵阁下居然也能说出人话,让本君非常意外。” 宴陵淡淡一笑,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有几分玉器的透明,“日后少君会习惯的。” 临渊剑跟在宴陵身后飘。 名剑有灵,但也不过三四岁孩子的神智,剑身在魔气中嗡嗡作响,左摇右晃,注意到宴陵余光看来之后又偏过去,不正对着他,看起来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委屈。 姬元澈顾不上临渊剑的有趣反应,他甚至想宴陵是不是故意把自己弄成这样,就是为了诱敌深入一击必杀。 不然为什么素来不能吃一点亏,口齿伶俐得让人想把他舌头拔了的宴雪策会如此伏低做小,忍气吞声。 “本君不会习惯,”这倒是一句非常真挚的实话,“你也不会有日后。” 宴陵稳稳地站在地面上,将剑拿回。 姬元澈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宴陵居高临下,见这位少君殿下面容虽然和从前没什么变化,眼神却大不相同,肃杀戾气不加掩饰。 天知道宴陵用了多大的意志力去克制自己不去把他微皱的眉心抚平。 “你在看什么?”姬元澈道。 宴陵由衷地说:“我在看少君殿下果真龙章凤姿,”这个形容词还像个人话,下一句就干脆不是了,“万种风情。” 这样赤—裸的调戏让魔族一众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感叹晏陵找死果真有一手。 姬元澈拿司命指着他的脸,道:“宴陵阁下亦是清辉明月,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你说的探,是拿剑,还是拿手? 这是宴陵最大的疑问。 司命无锋,直逼人面时却能感受到一种仿佛千军万马奔驰而来地动山摇乾坤崩塌的压迫感。 宴陵弹了弹还在委屈的临渊剑身,道:“在下有一个请求。” “遗愿?” 宴陵不理会姬元澈的挑衅,道:“在下想探一探少君的脉门。” 脉门连同全身经脉,若是在此处注入一道极强的灵力,可顷刻废人全身经脉。 姬元澈疑心极重,连诊治时都轻易不让医者接触脉门,何况说出这话的还是被他的属下关了几天,狼狈无比的上界仙门修士宴陵。 姬元澈被这个请求逗笑了,“本君也想探一探宴陵阁下的脉门,看看你的伤势。” 主要想看看脑子有没有问题。 不止是姬元澈觉得可笑,魔族各位也觉得十分荒谬。 说出这话的人大概是疯了,姬元澈要是能答应他就更是疯了。 不过虽然姬元澈性格古怪,却没有魔族担心他会真的把手伸出去,他毕竟只是喜怒无常,又不是傻。 宴陵左手拿剑,自若地把右手伸了出去,还整理了一下袖子,露出手腕以方便姬元澈查看。 偌大的院落静默了很长时间。 姬元澈站着没动。 宴陵究竟想干什么? 宴陵会没有目的地做什么事情吗? 他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吗? 姬元澈低头看他的手腕,长年不见光的皮肤很白,显得那几根血管格外的青,也格外脆弱。 宴陵已经重伤,现在姬元澈只需要抬手就能杀了他,和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宴陵练剑多年,手腕极稳,姬元澈这么看着,他就让对方看着,还往前伸了伸。 姬元澈突然道:“宴雪策几时这样天真了?” 宴陵道:“何解?” 姬元澈冷笑一声,道:“你这样毫无防备,此刻本君若是真的动手,你马上就会死,任何人都救不了你,也不会救你。” 宴陵疑惑地说:“那少君说出来做什么?直接杀了在下不是更好?” 说话说多了会错失先机的。 姬元澈握住了他的手腕。 不是感知那种探,而是握。 姬元澈身上的温度比他还高些,冰凉的皮肤乍碰到热源,条件反射般地索瑟了一下,但是马上就被宴陵控制住了。 姬元澈靠晏陵很近,自然清楚对方的反应,他心中冷笑一声。 魔族的少君几乎是擦着宴陵的耳朵低声道:“宴雪策,不必装出一副信任的样子。” 宴陵恨不得大呼冤枉,他几时装出信任的样子? 他确实在装,只不过装的是和姬元澈形同陌路。 他怕自己突然说咱俩其实已经睡过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刺激到姬元澈再恶化他的情况。 宴陵摇头道:“在下不知少君的意思。” 姬元澈听他微微颤抖的呼吸,不与他进行这个话题,这人嘴硬,不会说实话。 姬元澈道:“宴陵阁下,你还站得稳吗?” 宴陵确实因为伤的缘故站不太稳,知道姬元澈在挑衅却明知故问:“所以?” “需要本君帮帮你吗?” 宴陵闻言抬眼看他。 姬元澈回了一个分外娇艳的笑,很想在晏陵眼中看见被羞辱的恼怒。 宴陵道:“却之不恭。” 姬元澈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这话的意思,宴陵眼睛一闭,直挺挺地朝他倒去。 姬元澈:“……” 第4章 第四章 姬元澈此刻想的是宴陵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好趁机动手。 于是他身形一晃,闪开了。 宴陵直挺挺地扑在地上,听声音应该撞得不轻。 姬元澈非但没把司命剑插回去,反而将剑身覆盖了一层魔气,握着剑等待宴陵的反应。 宴陵没有反应。 姬元澈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身后的一众魔族也陪着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其实大多数魔族的想法是有诈,就算姬元澈想法总不正常也是如此认为。 姬元澈觉得,倘若他过去将宴陵翻过来,宴陵会一剑捅进他的喉咙。 这都是数次生死之战的经验之谈。 姬元澈站着也不累,打算和宴陵比比耐性,看他这么四仰八叉地趴着装死能装到什么时候。 结果姬元澈就从中午等到了日头西沉。 他本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但是在杀人这方面,急躁冒进只会让自己死的很快,尤其是面对宴陵这样危险的对手。 姬元澈想得很明白,思路清晰流畅。 他面无表情地拿着司命,还保持着这个姿势。 终于有魔族战战兢兢地开口了,“少君殿下。” 姬元澈扫过去,他的眼睛很长,但是不细,眼尾有些上挑,一如他本人那般张扬。 城主顶着姬元澈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宴陵会不会,已经睡,”他临时改口,“已经死了?” 姬元澈拿司命戳了戳宴陵的后背。 这个动作看得远处给这两位打架让地方的魔族心惊胆战。 他们知道姬元澈喜欢玩活的,要是直接捅死了,还不清楚少君殿下会如何发疯。 宴陵毫无反应地在地上趴着。 姬元澈沉默再三,终于蹲下。 城主看出了他的意图,立刻阻止道:“少君不可!” 姬元澈本来已经伸出手去,听完城主的话又把手缩了回来,点头道:“如本君这般身份,确实不可。” 城主松了口气,窃喜自己这句话挽回一程。 “你来。”姬元澈道。 城主:“……” 姬元澈站起来给他让了个地方,道:“你不是想死吗?本君给你机会。” 城主:“……” 他什么时候想死了!他只是说请少君降罪而已! 难道姬元澈脑子里的降罪除了死就没有其他惩罚方法了吗? 城主只好蹲下,身上用几层魔气覆盖,看起来活像个龟壳儿。 姬元澈拿起侍女托盘中的手帕擦了擦手,道:“你若是死了,就是宴陵杀死了第四位魔族城主了。” 城主伸出去的手一顿,这时候只恨自己多嘴说一句小心。 姬元澈道:“我若是你,绝对不会为了表忠心提醒。我若是被宴陵所伤,你们都要死,现在你过来,宴陵若是动手,可就只有你一个死了。” 城主摸了把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水,干巴巴地说:“为少君而死,是属下之幸。” 姬元澈淡淡道:“我魔族不过三十五位城主,居然被宴陵杀死三位,真是奇耻大辱。” 他把帕子轻飘飘地扔回去,又道:“待明日我禀明父君,让这些城主先和本君打一场,赢则做城主,输则自裁了事,不然来日被宴陵撞上也是死。” 城主差点给他跪下磕头。 魔君穆公子性格温和,虽然有时候脑子看起来有病,但是绝对没有姬元澈这般丧心病狂。 姬元澈尚是少君已经如此,不知道即位之后又要如何。 城主咬牙,一鼓作气把宴陵翻了过来。 宴陵脸上和头发上都沾了地上的灰尘,唇色苍白,双目闭着,有几分进棺材的安详。 姬元澈竟觉得这般死人模样有些顺眼,于是很有兴味地想,要不要把宴陵清理干净之后扔到棺材里慢慢欣赏。 城主下了极大的决心,伸手探了探宴陵的鼻息。 晏陵还是有呼吸,只是不稳。 他又非快地摸了把宴陵的脉门,仿佛被控制住命脉的人不是宴陵,而是他一般。 城主发现宴陵的脉搏轻的几乎像是没有,于是对姬元澈道:“恭喜少君。” “恭喜本君什么?”姬元澈道:“他怀孕了?” 城主:“……” 魔族确实有让男子生育的方法,但宴陵和姬元澈能扯上什么联系他实在想不到。 “他快死了。” 姬元澈点点头。 城主登时松了口气,姬元澈性格虽然喜怒无常,但在大局方面颇为清醒,知道宴陵活下来对魔族就是个威胁。 然后他身体一僵,顺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看过去。 姬元澈道:“叫人过来救,”他可不是会说他死了你也跟着死的人,只是道:“就算要你的命做药引,也要救他。” 城主嘴里发苦,却不敢表现出忤逆,立刻道:“是。” 姬元澈收剑。 宴陵很快被过来的魔族抬走了。 他的剑还扔在地上,临渊剑身清丽,即使是在尘土中,也不改其锋芒。 姬元澈念了个剑诀,把临渊召过来。 临渊剑上凝了层薄薄的冰。 只要宴陵不在,这把剑就会自己封闭起来。 姬元澈伸手去拿,临渊剑一下飞了出去,显然是把极有脾气的剑,不愿意让他这个魔头染指。 姬元澈笑了,语气十分温和地说:“本君知道名剑有灵,你自然听得到本君说话。宴雪策眼下死不了,本君不会对他如何,杀人也要杀活蹦乱跳的才好,半死不活多无趣,是吧?” 临渊剑感受到此魔绝非善类,警惕非常。 姬元澈继续道:“本君会让人治好他的,直到他能再把你拿起来,自若地使出临渊而进为止。” 临渊剑一晃,它到底神智只有一个孩子那般大,有些犹豫。 姬元澈伸出手,循循善诱道:“本君知道,自宴陵受伤以来就没有会好好保养你,本君可以将你浸入灵池。” 灵池灵气充裕,对于临渊剑诱惑不小。 临渊剑慢慢地靠了过来,然后剑身猛地在姬元澈手上一划,功成朝宴陵被带走的方向飞去。 若是宴陵用这把剑,或许姬元澈的手掌已经成了两半。 但姬元澈可不会放松警惕朝宴陵伸手,所以宴陵执剑时就算威力再强,也伤不到他。 剑在姬元澈手心留下了一道小小的伤口。 这是双漂亮修长的手,一点伤痕和瑕疵都没有,精美得像是玉器,不管是从泛着珠光的指尖上看,还是从仿佛凝着雪一样的手腕上看,这支手都该拿不动刀执不起剑,堪堪够握支笔,折朵花。 可这是姬元澈的手。 他的手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拿剑,用这双手就能直接拧断别人的脖子。 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了。 司命在剑鞘中作响,之后猛地飞出,将临渊钉在地上。 有姬元澈在,就有源源不断的魔气到司命剑上,临渊可没有补给,故而只是俩剑相交时剑吟清越,没能挣脱开。 不愧是宴陵的剑,那个不招人待见的死脾气也和宴陵一模一样。 姬元澈将两把剑都收回来,还在临渊剑上写了个禁制,它才彻底消停。 …… 像是宴陵这样身份的修士处置起来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既然姬元澈现在不杀他,那就是准备玩些时日再弄死,可到底该不该弄死,怎么弄死,弄死的时候要不要让凛剑宗乃至整个上界仙门知道,这些都需要细细考量。 姬元澈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把玩临渊剑,不时用手弹一下,但是能发出两个声响。 一个是临渊剑不堪折辱发出的抗议,一个是司命觉得姬元澈喜新厌旧的不满。 “如宴陵这般,若是在此刻被杀,对诸门派定然都是打击,无论是士气上,还是实力上。”一个魔族道。 另一个魔族则反驳说:“我听说人族有句话叫哀兵必胜,既然宴陵在各门派中都有如此影响,你又怎么能保证,他的死,不会让各门派更加笃定复仇的决心?” 刚才那个魔族冷笑道:“既要杀人,又不想让人记恨,你倒是说说如何才能两全其美。” “不杀。” “不杀?!”有个青年人登时站起来道:“宴陵杀我魔族三位城主,这般大辱……” “咳咳——”他身边的魔族用力咳嗽了两声。 青年人这才想起首座上还坐着一个玩剑的少君,道:“属下失态。” 姬元澈眼也不抬,道:“被杀是无能,你若觉得耻辱,等宴雪策伤好了,你同他比试,杀了他一雪前耻便是。” “是,属下记住了。”青年恭谦道。 “那不杀,难道要好吃好喝供着?”一魔族低声嘀咕道:“魔族这是抓了人,不是请了个祖宗回来。” 姬元澈突然道:“谁伤的宴雪策?” 房中魔族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 这确实是个大功,但是贸然往自己身上揽,或许就没命了。 城主道:“少君,将宴陵送来的副将之前说,他看见宴陵时对方已经身受重伤昏厥,他见宴陵身上有灵剑,知道其是名修士,就将人送来。” “还顺便把临渊剑据为己有?”姬元澈笑吟吟地问。 城主心中大骂已经死了的副将,道:“是。” 姬元澈轻轻拿起,轻轻放下,道:“继续。” “谁说要拿着当祖宗供着,折辱人的方法不是有很多,还是宴陵这样……” 他暧昧地停顿了一下,在座各位却都知晓了。 还是宴陵这样,既有身份地位,又实力强悍的美人。 折辱一个人当然有很多种方法。 姬元澈侧目。 那魔无知无觉道:“待少君玩腻了,随便送给谁都可以,做时找面焕灵镜录下,给凛剑宗看看,不是更好吗?还有——” 他一下顿住了,喉头里突然发出声有些破碎的痛吟。 姬元澈起身就走。 坐着的魔族站了起来,欠身道:“恭送少君。” 只有刚才说话的魔族没站起来,也再也站不起来了。 城主见怪不怪,对下属道:“把尸体收拾干净。” …… 比起那边的剑拔弩张,宴陵一个俘虏的生活就要悠闲的多。 他睡了一天才醒过来,此刻正坐在床上调息。 门外守着的娇俏侍女恭敬道:“少君。” 姬元澈推门而入。 宴陵睁开眼,刚要道谢,不知道什么东西从他脑袋上倾盆而下。 乳白色的液体味道居然还有点香,宴陵用手捻了一把,发现是化幻散。 不管用了多么高明的易容法术和器物,被这种药一抹都能现出原形。 姬元澈大概是不想宴陵有防备,所以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化幻散价格极高,宴陵虽然早就知晓姬元澈的行事风格,但是对着洒了满床的化幻散还有些无言以对。 若不是魔族万年底蕴,恐怕也不够姬元澈这样浪费。 宴陵一眨眼,姬元澈便到了床前。 他被迫仰头,因为姬元澈的手指紧紧地捏着他的下颌。 “怎么?”宴陵含糊地问。 姬元澈似乎在喃喃自语:“居然是真的,”他看着宴陵被迫扬起的脸,被化幻散浇过之后脸上还是湿的,有些白色的液体还留在下颌上。 姬元澈随手擦干净,换了一种语气,低声道:“宴陵,本君今日听了半天他们说怎么处理你,你想知道吗?” 谁想知道自己的死法? 宴陵却道:“愿闻其详。” 他被浇得湿透也不生气,宽容得像个宠溺孩子的爹。 “有的说让你死,有的说让你活。” 姬元澈的呼吸都要落在宴陵脸上了。 “还有说,要你做我的禁脔,用幻灵镜录下我们交颈缠绵的场景,送到贵师门去。雪策,你觉得如何?” 他详略得十分得当,只是把原话的意思完全改了。 第5章 第五章 如果一千二百三十一年前,他们同在上陵学宫时,宴陵或许会被气得脸色发青,直接化灵成刃,拼死也要给姬元澈一刀,但是宴陵已活了一千多年,万重山上的秀丽风光宁静山水几乎磨尽了他的脾气,更何况姬元澈是他道侣,这样调戏的言辞,姬元澈就算没说过一模一样的,也说过差别不大的,宴陵接受的十分平静。 他平静得有点过分。 即使姬元澈知道他经脉断了大半,现在绝对不可能伤到自己也忍不住提高了警惕,等待宴陵的反应。 宴陵和姬元澈大眼瞪小眼的了半天,我觉得可以这句话在舌尖上转了又转最后被咽下去。 不过玩得这么大的还从来没有过。 宴陵想如果姬元澈真准备用幻灵镜,他能接受把全程录下来自己看。 宴陵体会不到姬元澈此刻的感受,更不觉得这是折辱的一种方式。 只是姬元澈看他的眼神像是饿了几天的狼,于是他屏住呼吸,配合了一下姬元澈。 姬元澈感受到手底下的皮肤微微发烫,第一反应是按住了宴陵的脉门看他的伤。 脉搏平稳,没什么问题。 宴陵憋得耳朵都红了,然后不着痕迹地喘了口气,目光避开姬元澈的脸,垂眸不言。 这是姬元澈几次调戏无果之后和宴陵说的情态。 姬少君说,他说这样的话是想看宴陵面若飞霞目光躲闪欲语还休,而不是为了听宴陵回他一个更绝的。 今天,宴陵满足了姬元澈这个愿望。 姬元澈皱眉看他耳朵脖子都红成了一片,脉搏却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气得伤势恶化的迹象。 宴陵是气得脸色通红吗? 一人一魔坚持良久,终于姬元澈放开了手,道:“后来本君仔细考虑了一番,觉得这么做太便宜你了。” 宴陵心说便宜个屁,我让你占这个便宜你过来试试。 他心中翻了个白眼,面容却平静,随口道:“少君果然英明。” 话音未落,化幻散又迎头浇了下来。 宴陵:“……” 他居然从来都不知道姬元澈这么不喜欢听好话。 姬元澈一手抓着自己袖子,一手捏着宴陵的脸,拿袖子用力往宴陵脸上蹭。 宴陵觉得自己此刻不像是案板上的鱼肉,倒像是任人宰割的落汤鸡。 姬元澈感受到对方的挣扎手上的动作却没有轻一星半点,把宴陵的脸蹭得发红他才罢手。 姬元澈放下袖子,惊奇地发现居然还是这张脸。 他直接烤干了床上的化幻散,一撩衣袍坐下。 湿漉漉的只剩下一个宴陵。 宴陵灵力完全被封死了,没法像姬元澈那样方便。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发烫的脸,道:“能给在下一身干衣服吗?” 宴陵睡着时,那身带血的衣服已经被换了下来,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被上好了药。 宴陵好不容易穿上一件干净的里衣躺着,转头就被姬元澈浇了个透。 姬元澈看了他一眼,道:“不能。” 宴陵只好先脱了湿透了的上衣,手往下探,要脱下衣的意图十分明显。 平心而论,宴陵身材上佳,肌肉线条优美有力却不夸张,随着人的动作伸展,观感颇为不错。 姬元澈真的没想到宴陵这么随意,而且是在经历了那样的对话之后。 他是不是伤到了脑子? 虽然之前给宴陵治伤的魔族信誓旦旦地和他保证,宴陵脑子一点问题都没有,非但没有问题,他头上也没有任何伤,但姬元澈还是有此怀疑。 姬元澈虽然很乐意羞辱宴陵,但是他也知道去衣对于宴陵来说根本不算侮辱,他承认宴雪策身材上佳,可这不代表他愿意看别人裸着和他说话。 “别脱了。” 宴陵放下手,疑惑地望着姬元澈。 姬元澈叫侍女进来,看也不看宴陵,仿佛怕多看了一眼就脏了眼睛一样,朝他一指,道:“给他找套衣服。” 宴陵自然而然地补充了一句,“再拿条干擦巾。” 姬元澈终于看他一眼,不对,不是看,应该是瞥了他一眼。 侍女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不知道该不该听宴陵的。 宴陵的态度实在是太自然了,自然得仿佛在自己家一样,以至于她下意识就想说一句,“是,属下告退。” 姬元澈道:“照他说的做。” 宴陵十分客气地颔首道:“多谢。” 姬元澈嘲讽道:“本君听说凛剑宗虽以剑闻名,但却要求弟子都做到温良恭谨让,端的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宴陵点头,毫不客气地认下了,“我宗上下确实都温文守礼,学养深厚。” 姬元澈接着道:“如此厚颜无耻,到底哪里担得上谦谦公子这四个字?” 宴陵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少君说的是弟子,我不是弟子,我是长老。”他顿了顿,“不过我学养深厚是真,想必少君也清楚。” 姬元澈笑道:“宴陵,你是真的把凌霜城当成自己家了吗?” 姬元澈用手撑着侧脸,长发落了满床,他笑吟吟地望着晏陵,黝黑的眼睛似有烟波浩渺。 即使已经看了千年,宴陵仍是顿了片刻。 他心道:这要是你家就是我家。 侍女拿了干净衣服回来,站在门口。 姬元澈也不等宴陵回答,朝侍女轻轻点头。 侍女了然,在宴陵已经伸手的情况下,转而给了姬元澈,之后一福身,道:“属下告退。”便翩然地离开房间。 宴陵披着被看姬元澈,目光热切。 姬元澈柔声道:“想要吗?” 宴陵沉默了一息,他真的很给姬元澈把脉,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失忆。 宴陵下意识就想说不想。 他道:“想。” 他这么一顿在姬元澈眼中完全成了不堪受辱,却不得不低头的表现,于是心情愉悦了不少,道:“求我。” 这回宴陵自然了不少,平静道:“求你,多谢少君。”他伸手,等着姬元澈把衣服给他。 姬元澈刚才的好心情因为宴陵的反应没了大半。 他无趣地把衣服和擦巾扔过去。 他想看的情状,和宴陵的表现真是背道而驰,毫无相似之处。 姬元澈不觉得男人身体有什么好看的,但是眼下无事可做,他就随便地看着对方擦身,将衣服换上。 宴陵正在系腰带,姬元澈突然道:“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哪。” “上陵学宫。”宴陵随口回答。 “不是。”姬元澈道。 宴陵拧眉,系腰带的手却没停,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道:“你是想说,你刚进北苑院城被我一剑射下了发冠的那次?我记得当时你和镜尘雪在一起。”他一顿,被勾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我见你们打起来了,以为你在欺负一个弱女子。” 这不能怪宴陵多管闲事,他闯祸被罚,奉命守卫城门,结果看见姬元澈和镜尘雪拔剑相向。 镜尘雪当时看起来还是个柔弱堪怜的小美人,且两人剑剑直逼要害,不似寻常玩闹,而是真正的生死之战。 宴陵直接夺了身边守卫的弓箭,一箭射下了姬元澈的发冠。 然后他就发现,披头散发的姬元澈也是个堪怜的美人,要不是这美人拿着剑,杀气腾腾的看着他,那就再好不过了。 姬元澈仿佛不在意那样随口问道:“你当时说什么?” 宴陵道:“北苑城由凛剑宗镇守,城下无论何人,皆不得放肆。” 宴陵看姬元澈的表情,了然道:“少君殿下这样问,是觉得我被人夺舍了?” 姬元澈被说中心思,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宴陵看他一脸凝重,笑了起来,习惯性地说:“你就是关心则乱,谁能夺我的舍?” 话虽如此,但是,姬元澈抬眸,:“什么叫本君关心则乱?” 宴陵立刻找补,“这不是看在同门之谊的份上。” 姬元澈挑眉,“本君几时和你有同门之谊?” 宴陵被他这无孔不入见缝插针般的抬杠噎了一下,觉得就算姬元澈好了之后站着不动让他捅个十剑八剑的,他都不会气顺。 宴陵耐着性子道:“难道同在上陵学宫不算同门之谊?” 姬元澈却道:“那是本君被逼无奈。” 能让姬元澈被逼无奈的只有魔族的另一位奇男子,穆公子了。 穆公子不姓穆,姓姬,是姬元澈的父亲,但是真名是什么,直到穆公子寿终正寝,宴陵都不知道。 或许连姬元澈都不知道。 穆公子娶了一位出五服,但是名义上还得管他叫弟弟的魔族贵族女子。 他们育有一子,就是姬元澈,从小被惯得要星星不给月亮。 宴陵想起姬元澈父母先后逝世,可眼下姬元澈却仍认为父母健在,暗暗叹了口气,心一下子软了。 姬元澈不喜欢戴发冠,此刻散着长发靠在床边,看晏陵神色略带探究。 宴陵突然很想摸摸他铺了一床的头发。 “你在做什么?”姬元澈温柔地问,只不过知他如宴陵,已听出了姬少君语气中蕴含的杀意。 宴陵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这样想的,并且也把这个想法落实了。 宴陵慢吞吞地放下手里的头发,将头发摆回原位。 第6章 第六章 姬元澈想的是有什么秘法是能通过头发杀人的吗 宴陵想的是,我要是告诉他其实这种事其实我做过几万次了他会不会发疯。 一人一魔各怀心思,房间里静默得吓人。 宴陵讪笑道“姬少君头发真好。” 话音未落,晏陵原本梳起来荡在身后的头发登时断了一大截。 断了的黑发幽幽落下。 姬元澈换了个姿势坐着,看都没看宴陵一眼。 要是刚才他碰到了姬元澈的脸,现在掉到床上的是不是他的脑袋 宴陵摸了摸后脑勺,原本他梳起来长发过腰,现在只到肩膀,他也不在意,弹了弹身上的断发,直言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接上不可能。”姬元澈懒散地说:“不过本君可以给这些头发立个衣冠冢。” 宴陵被他一打岔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道“我想给少君把脉。” 话音未落,姬元澈直接笑出了声。 宴陵静静看他笑得前仰后合,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他道“少君殿下,您应该知道,我经脉还断着,又被封了灵力,以我这样的身体,根本没法对您造成任何威胁。”他姿态放得很低,语气甚至说得上是请求。 可宴陵越是这样,姬元澈就越是警惕,越发觉得此人心怀不轨,必定有异。 其实如果此刻两人的身份对调,宴陵站在姬元澈的角度看一看,就会发现自己的举动十足诡异,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几个月之前还在拔剑相向,几个月后捅了他一剑的人突然对他嘘寒问暖起来了。 姬元澈用手指摸取了笑出的眼泪,说话声音还有些沙哑,“宴雪策手段万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本君如何得知,这是不是你设下的陷阱,只待本君放松警惕” 在宴陵眼里,这个时候的姬元澈空前绝后地难以沟通,脸上简直写满了你心思叵测我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你休想害我。 宴陵道“那么在下如何做才能取得少君殿下的信任” 姬元澈笑得十分温存地说“你若撞死了重新投胎,本君说不定能信你一回。” 那可有点难度。宴陵想。 宴陵道“少君无非是怕在下偷袭,若少君也握着在下的命门呢” 姬元澈道“本君现在很好,何必凑上去,让本君受制于人” 姬元澈说的话确有道理。 他没有必要好端端地让宴陵给他把脉,尤其是在他们现在身份完全对立的情况下。 宴陵从来没哄过孩子,但也知道不会有谁会比姬元澈更加难哄。 因为他的心智不仅仅是个孩子,可他却比最无理取闹的小孩还难以交流。 以前姬元澈就算想隐藏自己受伤的事实,最后也乖乖让宴陵把脉了,因为二人实力相差不过毫厘之差,还时上时下,姬元澈受伤之后这个微妙的平衡就被打破了,他打不过宴陵,被强制性按在椅子上把脉,自然就得乖乖受着。 可惜这个时候处于下风的宴陵。 他扑上去都不碰不到姬元澈的一块衣角,更别说将姬元澈制住了。 姬元澈看宴陵,他一身里衣纤尘不染,黑发散落在肩膀上,竟有几分柔弱的错觉。 他垂眸,逆光看过去的时候让姬元澈觉得他有几分伤心。 可姬元澈不为所动,他为什么要管宴陵伤不伤心 而且宴陵伤心什么伤心姬元澈不理会他的一番好意糟蹋了他的一片真心又不是二八年华的怀春少女被自己的心上人拒绝,有什么可伤心的。 宴陵叹了口气,好像是苦口婆心的老父亲看见了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他道“是在下唐突了。” 话音未落,一把剑怼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司命。 司命无锋,若是姬元澈不想用司命杀人,这把剑就算像这样顶在宴陵的脖子上上,也不会在上面留下一道伤痕。 姬元澈却伸出手。 自不是为了宴陵说的那狗屁同门情谊,是他很想知道宴陵这样鼓足姿态的目的是什么。 宴陵不废话,立刻将手搭在了姬元澈的手腕上。 宴陵眉头越皱越深,就连之前宴陵断了一条腿时也不曾露出这样的表情过。 姬元澈戏谑道“摸出什么了” 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是看宴陵故弄玄虚,他就觉得十分有趣。 他想,要是等下宴陵说他命不久矣,只有凛剑宗能救,他一定会将司命插进宴陵的喉咙。 宴陵放下手,语气相当沉重地说“无事。” 姬元澈“” 所以宴陵这么做,仅仅是为了看看他身体状况如何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对的,但是宴陵得能活着出去,有资格再次成为姬元澈的对手,这件事才有意义。 姬元澈道“既然本君无事,你摆着这张仿佛从良娼妓身怀六甲之后被恩客抛弃的脸做什么” 宴陵语气更沉重了,道“我觉得我需要点时间。” 姬元澈见宴陵一脸生无可恋不似作假,司命剑在他脖子上微微用力,道“究竟怎么了,说话。” 宴陵望着姬元澈,缓缓道“平心而论,少君殿下,您觉得在下如何” 这个事实让宴陵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说话时用词十分谨慎恭敬。 姬元澈终于有了一个当着面对宴陵评头论足的机会,立刻道“你在本君心中实在非常重要。” 宴陵一愣,甚至想他是不是被姬元澈这个脑子时而抽风的王八蛋耍了。 姬元澈道“他日你的讣告传来魔界,本君一定会让人通宵达旦庆祝九天九夜。” 宴陵“” “你若是死在了本君手中,”姬元澈想想自己用司命剑把宴陵捅了个对穿的场景,竟忍不住美得笑出了声,道“那本君,”他顿了一下,语气中的笑想压都压不下去,那不是姬元澈平时阴阳怪气的声调上扬,而是真真正正的开心,“定然十分高兴。” 他的高兴已经不需要描述了,宴陵拿眼睛一看就能看出来。 只不过姬元澈少君可能被幻想中的高兴冲昏了脑子,没意识到此刻自己的剑就顶在宴陵的脖子上,想杀他,只需要动动手。 姬元澈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是他了。 他在幻境里,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只是幻境中从来都是出现中招者最想看见的场景,他最想看见的场景可不是姬元澈和他形同陌路,他又不是脑子有毛病。 这时候宴陵胡思乱想,觉得姬元澈就算是想合离也不会用这样的法子,他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直接就说了,哪里会绕这么大个圈子,特意来和宴陵作戏。 更何况,姬元澈绝对不会和他合离,这点宴陵比谁都清楚。 姬元澈见他的脸色已然严峻得如丧考妣一般了,奇道“本君身体无事就让你这么失望” 宴陵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道“不是。” 姬元澈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但从他不介意让宴陵心情再难受一些,于是道“你要是为了本君如此,那大可不必,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宴陵道“多担心我自己” 在你这我有什么可担心我自己的 姬元澈道“你说,本君将你扣下,凛剑宗会用什么来换你” 宴陵越听越不对,但还是道“那要看,宴陵阁下想要什么了。” “要你的掌门师兄拔剑自刎,他会同意吗”姬元澈用剑挑起宴陵的长发,意外发现他头发还不错,又黑又亮缎子似得顺滑,刚才切了那么多有点可惜。 宴陵实话实说“若是少君殿下真的提出了这个要求,在下可能会马上拔剑自刎。” 姬元澈很想做个请的手势,但是一来宴陵现在剑没在身边,二来看死人躺在地上可没有看宴陵现在满脸焦虑有趣,他打算再看些时日。 至于看腻了是杀还是如何,或者是杀了之后再如何,就要看姬元澈那时候的心情和兴致了。 有些幻境,只要自己知道是幻境才能离开。 有些幻境,要杀境中妖才能离开。 他看了眼姬元澈,他现在不确定这是不是幻境,而且让他对姬元澈下手,他不仅打不过,还舍不得下手。 姬元澈被他反复的眼神看得奇怪。 唯有生死一线时幻境才会破碎,显现出本来的样子。 宴陵余光一瞥正玩着他头发的司命剑,道“少君殿下能在上面注入魔气吗” 姬元澈对于找死的要求从不拒绝,更何况这个人是宴陵。 他非常奇怪,只是没有表露出来。 “唰。” 宴陵那缕头发掉了下来。 魔气杀气距离他不过一寸之遥。 这把剑无论何时这样直直对上,都让人觉得心惊。 宴陵吐了口气,直接朝剑撞去。 他动作再快也到底没了一身灵力,姬元澈比他更快,及时收剑。 宴陵身后砰地一声巨响,他没回头都知道是墙塌了。 司命插在塌了一半的墙上,剑身还在不停晃动。 宴陵被灰尘呛得要命,却咳不出。 砖石都被姬元澈挡在了结界外,他仍四平八稳地坐在床上,笑得分外艳丽。 姬元澈的手就扣着他的脖子,魔气像是针一般地往他喉咙中刺。 他笑得开怀地说“想死直接和本君说,本君最喜欢成人之美。” 第7章 第七章 宴陵能听到自己这节不堪重负的脖子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 他半口气都喘不上来,却没有吐纳调息让自己好过一点,平常人被掐住脖子就算身上毫无灵力也会拼命挣扎,可宴陵就好像已经死了似的那么安生。 宴陵皮肤很白,这时候缺氧泛起了一层潮红,看姬元澈的眼睛也生理性地浮现出一片水光。 姬元澈怎么可能会想到宴陵在试验这是不是幻境,见他眼眸低垂眼中水光粼粼的样子觉得既陌生又疑惑。 陌生他这样竟然受制于人,疑惑他究竟想做什么。 姬元澈和宴陵认识多年,深知他的为人。 宴陵绝不是能因为耻辱心如死灰想一死了之的人。 姬元澈没松手,并且在缓缓地用力。 宴陵耳边轰鸣声不断,既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也听不见自己身上的声音,他视线逐渐开始模糊,能看见的只有姬元澈艳丽非常的脸。 姬元澈散着长发杀人的样子实在非常美。 尖锐的魔气不断刺进皮肤,宴陵觉得喉咙一痛,却直接将满口血腥气都咽了下去。 姬元澈慢慢松开手。 宴陵本能地喘上一口气。 下一刻,尖锐的疼痛骤然从胸口传来,宴陵咳出了一口血。 姬元澈放下手,道“本君看你忍得太辛苦就帮帮你,不必谢本君。” 宴陵失去支撑直接跪到在地,他神色平静不以为耻,揉着自己喉咙放松呼吸。 姬元澈没有半点要扶的意思,他看宴陵狼狈不堪跪在地上的样子有些微妙的快意和不满。 虽然姬元澈很早就想看宴陵这么跪着,但是到底宴陵现在没有灵力还受了不轻的外伤,实力和之前没法相提并论。 他想看的是全盛时期的宴雪策被他一剑插进心口,而不是现在这个连反抗力气都没有的废物被他拧断脖子。 姬元澈忍不住轻叹一声,道“宴雪策,早点养好伤吧,你这样本君杀起来都没什么意思。” 宴陵呼了口气,晃了晃还有点不清醒的脑袋,低低地嗯了一声。 姬元澈看他这幅样子,嘲弄道“原来宴雪策也会寻死觅活,要不要本君找根绳子挂在房梁上让你上吊” 宴陵撑着站起来,步履虚浮地走到桌子旁边坐下倒了杯水,他一口喝干净后才道“多谢姬少君美意,可惜在下上吊也死不了。” 姬元澈坐到他对面,道“你现在要死,是不想本君拿你威胁凛剑宗” 宴陵给他也倒了一杯,推了过去。 姬元澈看了眼那杯茶,却没有伸手去拿,仿佛宴陵刚才碰了一下杯子就能在上面下毒一般。 “少君想多了。”宴陵说的很很由衷。 姬元澈笑得平和,他本是绝艳美人,这样笑起来有些不带烟火气的出尘感。 “你放心,”这个长得比起魔更像是仙的美人温言道“就算你死了也是筹码。”他伸手拍了拍宴陵苍白的脸,“只要贵宗不答应本君的条件,本君大可找几个喜欢尸首的魔族将你保存好了送过去,若是贵宗喜欢看,也可以到魔族来看,或者本君拿幻灵镜给他们看看也可以。” “看看所谓的天道第一人,死后如何受辱不得安宁。”姬元澈语调甚是愉快,“以临渊剑主这样的脸,本君想,就算再怎么眼高于顶大概也不会拒绝,遑论雪策你还有如此尊崇的身份呢。” 宴陵想了想,却问道“姬少君喜欢尸体吗” 姬元澈的手指停在宴陵冰凉的脸上。 “你说什么”姬元澈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姬少君喜欢尸体吗”他刚重复完,一阵剧痛猛地从胸口传来。 姬元澈道“再说一次。” 宴陵闭上了嘴。 姬元澈道“依本君看,你的姿色倒是可以盖过凛剑宗的所有人。” 宴陵道“少君谬赞了。” 姬元澈突然道“你会喜欢你师兄吗” 宴陵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为了什么。 要是以前的姬元澈,他可能会以为姬少君在吃醋,但面对现在的这个,他只会觉得对方别有用心。 “喜欢如何,不喜欢如何” 姬元澈手指往下压,道“回答。” “不会。”宴陵回答得干脆。 姬元澈点头道“这就是了,正如本君喜欢尸体也不会喜欢你一样。” 宴陵“” 他还以为姬元澈想说什么。 姬元澈不像宴陵那样闲,能抽出时间看看宴陵死没死在他眼中已是屈尊降贵。 姬元澈站了起来。 宴陵很想出于礼貌送送他,但是他做不到。 他全身上下除了嘴和眼睛,哪里都动不了。 姬元澈道“虽然本君不在乎你的死活,但是毕竟活着的更值钱,你说是吗” 宴陵道“确实是活着的更值钱,但是,” “所以,为了本君能把你卖个好价钱,你安生点。”姬元澈道“本君惜宴雪策临渊而进那一剑的风华,不想砍了你的手脚。” 宴陵道“姬少君,您这样把我放在这,和砍了我的手脚没什么区别。”尤其是他还拿着个杯子。 宴陵此刻端正地坐在桌子前面,左手拿杯,右手拿茶壶,保持着一个要倒水的姿势。 姬元澈这样还不如直接砍了他的手呢。 姬元澈哼笑一声。 他弯下腰,对宴陵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宴陵疑惑道“忘了什么” “忘了你现在只是个阶下囚,不是来享福的。” 他还真忘了。 比如说练剑,宴陵从五岁起就开始练剑,已经练了一千多年,练剑成了他的习惯,不练剑他才会觉得十分地不习惯,他和姬元澈在一起一千多年,面对他时的随意与闲适和练剑一样成了宴陵的习惯。 但是此刻,这种习惯显得非常不合时宜。 宴陵的表现在姬元澈眼中除了厚颜无耻,也就和挑衅差不多了。 宴陵无可反驳。 他练剑练得手腕很稳,这样拿着一时半刻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是他练剑练得再稳也不会保持这样的姿势一两天,可是姬元澈却很可能会让他这么坐一两天。 宴陵诚恳道“姬少君,在下不会求死。” 宴陵的话在姬元澈面前毫无可信度,闻言对方只是轻笑一声。 就这一声轻笑,让宴陵轻易地领悟到了姬元澈的意思,无外乎于我信你的鬼话。 宴陵开诚布公地说“姬少君,其实我刚才是想试验一下这里是不是幻境。” 姬元澈微笑着看他。 姬元澈第一次觉得自己有毛病,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来这里听宴陵编那些傻子都不信的谎。 宴陵也知道自己这样说话姬元澈信了那才叫有鬼,于是增加了细节,“在下也不知道在下是如何受伤的。” 姬元澈道“本君倒是很想看看,是谁能神鬼不知地伤了宴雪策你啊。” 宴陵道“少君可以。” 姬元澈皮笑肉不笑道“本君若是有这样的本事,就不会被你刺上一剑了。” 宴陵和姬元澈之前动手,两个人十次有八次都挂彩,被捅那是家常便饭,以至于他根本想不起来这一剑是什么时候刺的。 “我醒来之后就在魔域了,如果这是魔域的话,还见到了你,嗯,您。”宴陵继续道“我也觉得十分不可能,所以想看看这里是不是幻境。” “看来你得出了结论。” “是。” 姬元澈道“本君不觉得是幻境,本君只觉得你是假的。”他微微一笑,“素来和本君势如水火的宴雪策居然能心平气和地坐在本君面前,还知道给本君倒杯茶。” 提起这杯茶,姬元澈将茶杯拿了起来。 宴陵看他,不明所以。 姬元澈知道宴陵现在不能张嘴,也不废话,掰开他的嘴直接把茶水灌了进去。 宴陵猝不及防被呛了一口茶水,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当年打少了 姬元澈放下茶杯。 宴陵被呛到了还不能咳嗽,憋得十分难受。 若是师尊他老人家知道了凛剑宗的吐纳之法用在了被水呛到了顺气上不知道会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打他。宴陵不着边际地想。 宴陵刚换上的衣服又湿了一大片。 姬元澈显然没有给人喂水的经验,这一杯水,有大半从宴陵的下巴淌下来。 姬元澈见他因失血过度而显得粉白的嘴唇一片水光,随便用手碰了一下。 宴陵愣了一下。 姬元澈收回手。 没毒。 晏陵居然只是想给他倒杯茶 宴陵嘴唇倒是比他这个人柔软的多,只是摸上去有点凉。 姬元澈不知道自己这个随意的举动究竟在对方心中掀起了什么波澜,也不觉得他这样对敌人有什么不对,况且宴陵是个男人,还是个在剑道上臻于炉火纯青被他视为一生之敌的男人。 宴陵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 姬元澈发现宴陵的脸色又有点红,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呛的。 他愉快地解开了宴陵身上的禁制。 宴陵拿起茶杯。 姬元澈做好了挡的准备,只要宴陵把水泼上来他就能让水回到宴陵的脸上。 宴陵喝了一大口冷掉的茶水,深吸一口气。 姬元澈以为他敢怒不敢言,更加愉快了。 “还有什么事吗”姬元澈说了句人话。 茶杯在宴陵手上转了几圈,宴陵平静道“想吃饭。” 有病吧。 第8章 第八章 姬元澈已经六个时辰没来了。 宴陵坐在窗户旁边眼巴巴地盯着院子里通向外面的那扇小门。 倒不是宴陵对姬少君多么想念,多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是他此刻不过一个普通人,衣食都是必需品。 他从前闭关十几年,靠欣赏万重山中清风明月就能活着,现在只要将他关在这十几天不给吃喝便可让他死得悄无声息。 宴陵拿起空空如也的茶壶,倒空过来落到杯子里的只有茶叶。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甚至怀疑姬元澈是不是想饿死他。 如果这真是一千年,姬元澈会这么干吗 宴陵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这时候的姬元澈断然不会让他死得如此轻易。 姬元澈杀人通常十分利落,能用一息,绝不拖到一刻,但是宴陵对他实在太特别了,一人一魔有界族之别,在上陵学宫时早有龃龉,更何况宴陵之前还捅了他一剑。 以宴陵对于姬元澈的了解,姬元澈要是想杀他,定然要先废了他一身修为,之后挖眼拔指甲砍手指,捏碎了全身的骨头再把肉一片片切下来,舌头最后割,因为姬元澈一定很乐意听他的惨叫。 姬少君不会这么仁慈地把他饿死。 宴陵将茶杯里茶叶倒进嘴里嚼了几下,发现连茶都是沉茶。 难怪姬元澈一口都不喝。 宴陵从天亮等到天黑,可算体会了一把何为望眼欲穿。 窗子开着,梨花甜香不断飘进来。 宴陵看着雪白的梨花脑子里想的全是果肉雪白的梨。 他默默地把茶叶咽了下去,放下茶杯。 门外没魔看守,宴陵沉思片刻,推门而出。 他本想从窗户出去,但在失去灵力之前,他从窗子出去叫飘然,现在他浑身是伤,从窗户出去只能叫找死。 姬元澈在凌霜城,距离人族城池高松城不过百里。 宴陵之前和姬元澈在这呆了五十几年,对于城中布局还有些印象,至少知道城主府邸的厨房在哪。 他慢悠悠地背手踱步出去了。 倒不是他非得摆出一副你能奈何的嚣张样子气姬元澈,而是他伤得太重根本走不快。 宴陵实在太自然了,自然得两个在院外的魔族守卫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拦住他。 宴陵步履很重,但凡有点根骨都能从他的脚步声中听出这个男人伤得很重,或许连剑都拿不起来,但即便如此,两个守卫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握紧了腰间的武器。 宴陵停下脚步,朝一个魔族守卫的方向偏头。 那个年轻的魔族守卫登时站得笔直,眼睛紧紧地盯着宴陵,像是怕他突然出手。 宴陵道“这位小哥” 魔族守卫一动不动,置若未闻。 宴陵轻叹一声,一瘸一拐地走了。 从背影看,被称为剑道第一人的男人一身单薄白衣,步履又慢,和人族戏文中说的病弱书生没什么两样,连之前在门口守着的魔族侍女步伐都比他轻快。 宴陵在偌大的城主府中转来转去,一路上碰见的魔族对他目不斜视视而不见的有,好奇打量频频侧目的有,眼神不善恨不得处之后快的也有,就是没有一个魔愿意告诉他厨房在那。 他身边的少年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一路上跟着宴陵上蹿下跳问东问西。 对方到底不是姬元澈,宴陵一路上表现都十分得体,端住了自己凛剑宗绝世高手的风度,成功保住了师门岌岌可危的颜面。 少年迁就宴陵慢得像是七十岁老叟的步伐,好奇地问道“你真的杀了我族城主” 宴陵轻轻点头。 少年非但没有一点愤怒,反而道“其他几位暂且不提,你是怎么杀的衡莲,据说他是百年以来仅次于姬少君的天纵奇才,连大祭司都称赞他若是勤加修炼假以时日必然能赶上姬少君。” 宴陵摇头道“不能。” “什么不能” 宴陵道“假以时日也不能。” 少年“” 他只是沉默几秒就又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仅仅因为你是人族,那些城主是魔族吗我听说人族讲究兼爱” 一个含笑的声音插进来,“还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少年立刻闭嘴。 宴陵朝声源望去,果不其然看见姬少君不知何时站在长廊中,廊中每隔十步便有盏长明灯,柔和的灯光几乎照进他漆黑一片的眼睛里。 姬元澈腰间挂着两把剑,双色交错,在灯下十分美丽,他朝宴陵一点头,仿佛老友重逢那样,又和和气气地对少年道“弱肉强食本是天道,技不如人杀就杀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若不是姬元澈说出了这样的话,他低眉浅笑的模样倒像个教导幼弟的和善兄长,“不过阿瑾你若是因此死在他手上,本君会给你报仇的。” 阿瑾动作幅度很小地撇了撇嘴,不过没说话,身形一闪,从宴陵身侧消失。 一把剑将宴陵所有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去哪”姬元澈问。 宴陵微微偏头,防止剑再割到他的头发,实话实说“找饭吃。” 姬元澈轻笑,显然不大相信。 一声“咕噜”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宴陵拿手按了按胃,看姬元澈的神情居然有点歉然。 姬元澈“” 宴陵步履蹒跚地跟着姬元澈,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有点像个饿了很多天的叫花子。 他走得十分艰难,几步一扶墙。 宴陵显然不认为自己这仿佛肾虚似得的模样丢人,他只想找最省力的方式走路,要不是衣服数量有限,爬也可以。 姬元澈拿余光看他,既觉得奇怪又觉得荒谬。 以宴陵的性格,就算打断了他的腿,在面对自己时他也不会流出一点痛色。 但眼前这个确实毫不掩饰,甚至说得上示弱。 宴陵根本不知道姬元澈心中所想,只是忍不住骂这个长廊的设计,走到一半时就是城主府的花园,根本没有墙可以扶着了,栏杆高度又矮,如果宴陵真的愿意爬过去,说不定可以扶着栏杆借力。 姬元澈偏头,神色有些不耐地看着宴陵,丝毫没有想要搭把手的意思。 宴陵唏嘘。 以前姬元澈每次要抱他都被他断然拒绝,现在才知道什么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姬元澈或许也觉得宴陵走得太慢了将临渊剑拔出,朝宴陵扔了过去。 宴陵眼见剑向自己飞过来,他根本做不到抬手将剑握住,只好拿胳膊一揽,把剑抱在怀中,然后就因为冲击力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跪下。 姬元澈笑了出来。 宴陵咳嗽了几声,将临渊剑拄在地上,慢慢地朝姬元澈走去。 姬元澈道“本君曾经听闻临渊剑中有神骨。” 宴陵感叹道“有没有神骨在下不清楚,不过若是让为在下铸剑的前辈看见在下用临渊当拐杖,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将在下扔到剑炉中。” 姬元澈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宴陵道“怎么” 姬元澈豁然开朗,道“宴雪策根骨卓绝,若是用来炼器,不知道会铸成一把怎样的好剑。” 宴陵意识到姬元澈并没有在开玩笑,他慢吞吞地说“名剑有灵,姬少君身上再佩一把剑,恐怕司命会心生不快。” 话音未落,姬元澈腰间的司命剑就嗡了一声,似乎十分认同宴陵说的。 姬元澈道“这是下下之策,”他拍了拍宴陵的肩膀,“本君会物尽其用的。” 眼前的建筑让宴陵眼睛亮了亮,他语气也轻快了不少,道“多谢少君,但是在下还是想提醒少君,在下的根骨和司命剑相冲突,若是想用在下改剑,恐怕会毁了司命。” 他说得如此平静,甚至有几分忠告的意思。 姬元澈先进去,偏头笑吟吟地问“你笃定了本君不会杀你” 原本漆黑一片的厨房瞬间亮了,烛火闪着幽暗的光。 宴陵摇头,“在下知道少君留在下一命是因为我还有利用的价值,”可是这点利用价值对于姬元澈来说可有可无,“但您想杀我与否,只取决于您的心情,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在下日日如履薄冰,对您恭敬之至,生怕引得您半丝不快。”宴陵从柜子里拿出一碟糕点,往姬元澈眼前一晃。 姬元澈推开他拿点心碟子的手。 宴陵也不强求,捏了一块放进嘴里。 姬元澈望着那盘做成桃花形状的暗红色点心,道“有人血。” “什么”宴陵含糊不清地问。 姬元澈重复道“点心里有人血。” 宴陵嚼了两口咽下去,道“桃花糕,口感一般。” 他端着点心盘子转了两圈,发现整个厨房除了几盘点心就只有生冷的肉,放在缸中,用冰保存着。 是人肉。 因为这堆人肉中有颗漂亮的头,只是和身体分离了,人头睁着眼睛,脸上覆盖了层雪白的霜。 他镇定自若地放下缸的木头盖子,靠着缸吃点心。 姬元澈拿了碟榛子走过来,宴陵看见立刻把剩下的点心扒到一边,留出一半空隙,朝姬元澈举起碟子。 姬元澈忍不住想,宴陵到底哪里如履薄冰了。 第9章 第九章 姬元澈给他倒了一半。 宴陵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然后开始磕榛子。 他一边磕榛子一边和姬元澈说话,语气聊天似的随意,“魔族真的要和人族开战吗” 姬元澈认真地看着碟子里的榛子,仿佛在数有几颗,“本君说过,弱肉强食本是天道,”他手指在宴陵脖子上虚虚一划,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笑意,“昔年诸神以身为屏障划分各族界别,不过只是因为人族弱小,不如妖族魔族根骨天然而定,纵使不勤于修炼,也比人族强上太多,所谓划定界别各得其所,便是让其他两族画地为牢,以维持人族安定,魔族今日才开战,已隐忍至极。” 宴陵二指一捻榛子,将榛子仁放到姬元澈的碟子里,道“若在下是魔族,大概也与姬少君想法相同。”他又剥了几粒放进去,也不理会姬元澈的眼神,见后者不拿,还卖力吆喝,“很香,果仁油而不腻,若是之前用椒盐腌制几日便更好了。” 他拿手指将碟子中的一部分榛子拨出去,道“所以抓捕修士,并非姬少君一时兴起,也并非如牢中的那个几个少年所说,是为了给少君甄选后宫。” 姬元澈笑着看他,道“错了一半。” 宴陵疑惑地问“难道真是少君一时兴起” 姬元澈道“亦是为了给本君甄选美人,”他目光黏在宴陵脸上,如有实质那般,可惜宴陵并非二八年华的怀春少女,不知道低头含羞,“临渊剑主姿色虽然不尽人意,但毕竟身份高贵,本君可以勉为其难将你带回王庭。” “啪。”,榛子壳飞溅。 宴陵又拿了一颗,面上不显,但举动到底失态。 姬元澈不明所以,懒洋洋道“怎么雪策不愿意同本君回王庭吗” 宴陵想的全是姬元澈那句甄选后宫,于是皮笑肉不笑道“那姬少君要给在下一个什么名分” 姬元澈将剩下的榛子全都倒给宴陵,反问道“禁脔还需要名分” 宴陵垂眸,神色几乎是曲意柔顺,“那在下给少君一个忠告。” 姬元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少君记得藏好刀。”他偏头,声音又低又温和,“不然魔族还能剩下几位城主,在下不能作保。” 姬元澈看了他半天,然后猝然笑出了声音。 宴陵低头继续剥榛子。 “这是生气了”姬元澈笑得比刚才开心多了,“刚才说话时倒有几分宴陵之前不可一世的样子。” 宴陵坦然道“吃醋。” 姬元澈笑得粲然,显然不认为这是真话,只觉得宴陵口齿愈发伶俐,简直让人想拔了他的舌头。 宴陵道“若在下是少君,断然不会打草惊蛇,抢得先机不是更好” 姬元澈眨了眨眼,他的睫毛既长又密,甚至可以在眼窝处投下阴影,“雪策,你是人族修士,又自称精通典籍,那你告诉本君,两军交战,为什么要使用战术” 宴陵也不思考,似是信口胡说,“为了更快取得胜利。” 姬元澈摇头,仿佛觉得宴陵愚不可及,“不,不是。因为这二者分庭抗礼,或者实力不对等,倘若一方有摧枯拉朽之势,那么长驱直入即可,雪策,我在人族时曾见过身高八尺的男人打骂儿女,他们可从来不会讲什么战术。” 宴陵道“少君是想说,魔族想得胜,根本不需要任何战术。” 姬元澈满意地看了宴陵一眼,“还不算太蠢,魔族于人族,非是八尺男儿于总角幼童,而是披坚执锐的战士于刚刚出生的婴儿。” “可人族还有上界仙门,就如孩子还有父母。”宴陵也笑了,“若是少君不在乎战术” “将那些修士放回也未尝不可。”姬元澈道“对否” “知在下者,少君也。”宴陵痛快地承认了。 “不是本君知你,而是你的心思根本浅得没有必要猜,你在这和本君闲扯了半个时辰,无非是想让本君把那些人送回去,”姬元澈翘起嘴唇,“但是送回去,本君有什么益处” “留下来,少君又有什么益处” “长夜漫漫还有人红袖添香,”姬元澈道“有何不可” 宴陵道“看来在下到底容色粗鄙,留在下一人不足以。” “是不足以,人贵有自知,从这点来看,雪策你价值千金。” “多谢。”宴陵颔首,“但在下还是想知道,少君要赎金几何。” “他们不如雪策你值钱,与其浪费时间和各门派商谈,不如直接杀了养花,或者放进雪策你身后的那个缸里做菜。” 宴陵拿开按在盖子上的手。 “不过既然雪策执意要问,看在往日的情意上,本君可以告诉你。”他朝宴陵一笑,宛如万千桃花盛开,他本就是不掩锋芒尖锐无比的美人,美得尖利又恶意,“本君想要临渊剑。” “临渊剑不是原本就在少君手中吗”宴陵晃了一下倚着缸的剑,道“原来少君今日将剑给在下,不是借给在下当拐杖,而是送还给在下了。” “剑封用你的血炼制,本君打不开它,”姬元澈道“还请雪策帮我。” “只是如此”宴陵都有点意外姬元澈的好说话了,以往的经历告诉他姬元澈绝对还有别的条件。 他从来不肯吃一点亏。 “只是如此”姬元澈语气古怪地重复道“临渊就值得一句只是如此” 宴陵平静地反驳“在下是用临渊救人。” “据本君所知,在上陵学宫时你便所持临渊剑,百年以来契合无比,一把名剑比你这样的根骨还要稀缺,更何况交战时瞬息万变,毫厘之差便可取人性命,失去了临渊剑,失之并非毫厘,却是千里,如此,还是不过尔尔吗” “先前少君已说技不如人死有何惜,”宴陵道“在下亦是如此以为。” “何况世间少有人能将宴雪策逼至绝境,”姬元澈一顿,“那之前是谁伤了你” 宴陵道“在下当真不知,少君想找他庆祝一番吗” 姬元澈一笑,笑容却有几分森然,“本君打算先杀了他,再杀了你。” 知道的是姬元澈对宴陵,不知道的还以为少君被自己君妃戴了一顶莫大的绿帽子。 姬元澈放下碟子,起身就走。 宴陵仍然靠着缸,道“少君殿下,你要的临渊剑。” 姬元澈头也不回地说“本君没有佩两把剑的习惯,而且你现在形如废人,还是留着当拐杖用吧。” 宴陵拿着碟子追出去。 姬元澈已经不在了。 宴陵磕了一粒榛子,意识到姬元澈在生气。 虽然姬少君高兴时似笑非笑阴阳怪气,不高兴时也是似笑非笑阴阳怪气,但是从笑的程度上就能看出他究竟开心与否。 倘若这真是一千年之前,那么大战还没有开始,可已经初见端倪了。 魔族虎视眈眈,妖族蠢蠢欲动。 这时候的姬元澈和他难以沟通,宴陵表示理解,若此刻是姬元澈回到了千年之后,他也会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姬元澈别有用心。 宴陵按了按太阳穴,仔细回想自己当时是如何同姬少君交流的。 他沉思了很久,发现他们当时的话相当少,见到不拔剑相向已是友善至极。 宴陵长叹一声,一手拿着碟子,一手拄着拐杖往回走,还不忘多拿两块点心。 幻灵镜内一年轻男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道“你叔叔快到了。” 姬元澈道“我知道。” 男子微微抬起头,观察了姬元澈周围的景物,道“你不在城主府内” 姬元澈长话短说“我想找个大夫。” “给临渊剑主”男子猜测道。 他同姬元澈有五六分像,只是没有后者那样妖异幽深的眼睛,他显然比姬元澈年纪大些,看起来像是姬元澈的兄长。 姬元澈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消息居然已经传到了父君那。” 被姬元澈称为父君的男人正是不问魔族政事多年的穆公子,他一笑,道“昨日还有人问我你为何找了一个人族修士,还是剑修做禁脔。” 姬元澈否认道“他不是。” “不是剑修”穆公子还是懒洋洋的。 穆公子不问世事多年,只听过晏陵一个名字,其他一概不知。 “不是禁脔。”姬元澈道。 “不是就更好,”穆公子打了个哈欠,“我听到消息还怕你果真对男人有意,镜尘玉和你虽无婚约,但毕竟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是她与你最为合适,”他想了想,“不过你若真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镜氏除了镜尘玉,还有镜尘雪。” 姬元澈立刻道“不必了。” 穆公子朝仿佛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亲儿子摆摆手,道“我就是说说。” 姬元澈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擦着司命剑,道“我有一件事想拜托父君。” 穆公子道“天塌了不归本君管,大事找你叔叔去。” “是私事。”姬元澈道:“我想请父君替我与镜尘玉澄清,我们自始至终都于对方无意,从无成婚之念。” 穆公子一噎,“那镜尘雪呢” 姬元澈直接忽视了这个提议,道“父君和母妃也不必再为我的婚事担忧。”他笑了笑,似乎想到了非常好玩的事情,“我已有心上人。” 穆公子心中突然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第10章 第十章 宴陵慢悠悠地磨蹭到小院天已经亮了,路不长,但也不短,加之迷路和步履缓慢,他竟足足走了两个时辰。 魔族侍女看见宴陵回来,一下松了口气,道“您总算回来了。” 宴陵看了眼房中,发现姬元澈没在里面,于是道“你们少君呢” “少君殿下天不亮就出城了。”侍女道“仿佛是要找什么神医。” 宴陵“” 他好像知道姬元澈要做什么了。 “少君殿下刚走不久,清水侧君便来了,指名要见您。”侍女道。 宴陵神色凝了一息。 姬清水,穆公子亲弟弟,三位侧君之一,在穆公子和姬元澈都对魔族事务没有兴趣的情况下把持魔族王权百年。 也正是这位清水侧君,一手挑起了祸及四族持续二百年的仙魔大战。 宴陵并没有见过姬清水,但也清楚姬清水要见他,绝不是为了看看所谓的剑道第一人长什么样子。 侍女是年岁不大的女孩子,对人没什么恶意,甚至很好奇。 宴陵的名字她早就听过,只是不曾想过是这样一个神色安然常常面带微笑的男人,就像人族觉得赫赫有名的魔族少君姬元澈定然要是个身高十几尺健壮得像座山似的、满口獠牙能生吞了人脑袋的怪物那样,杀过三位城主又全身而退的宴陵在魔族心中亦是长相异于常人,甚至还比妖魔还像妖魔的大汉。 她对宴陵这样风度翩翩的男子十分有好感,忍不住提醒道“宴陵阁下见到清水侧君千万要谨言慎行。” 姬清水能号令王庭那群心高气傲的王族,力压其他两位侧君,所依靠的定然不止他身上的魔主血脉,于是点点头道“多谢姑娘。” 侍女带着宴陵往出走,低声道“清水侧君一直对少君娶镜氏一族的族长的独女镜尘玉乐见其成,少君却为宴陵阁下正面回绝这桩婚事,”她顿了顿,有点为难地说“清水侧君对您或许很些成见。” 宴陵;“嗯” 侍女见宴陵一脸茫然,道“宴陵阁下” “姬元澈少君,为在下回绝了谁”晏陵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少君为阁下回绝了与镜尘玉的婚事。”侍女道。 “什么时候的事”宴陵艰难地问。 “就一个时辰之前的事情,原来宴陵阁下并不知情吗”侍女疑惑地问,而后道“我曾有幸见过一面镜尘玉阁下,镜阁下不仅容貌绝世,术法更是高绝,镜氏又是世族之一,是天大的助力,就连君上也要礼重镜氏三分,少君肯为阁下回绝镜氏,可见少君对阁下情深根重。” 她起初还疑惑为什么姬元澈要留下宴陵,若是因为喜欢,那么一切疑惑都可迎人而解。 宴陵不好和小姑娘说什么,只好露出一个牵强的微笑。 姬元澈当然不可能对他情深根重,只不过是想看他陷入困境罢了,自己又多了不愿意成婚的挡箭牌,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宴陵按了按太阳穴。 千年前的记忆对他来说太久远了,他不能回忆起每一个和姬元澈相处的细节,但是他对当年的自己产生了由衷的敬意。 当年他到底是怎么克制着不一剑捅上去的欲望,还能和姬元澈好好相处的呢 宴陵猛地回神,发现整个城主府瞬间成了冰窟。 侍女道“就在前面。” 一阵风过,吹动了花园中半人高的花枝,花枝在日光下银光闪闪,凝霜雪般洁白,刚才还能见青绿,现却覆盖厚厚一层雪色。 凌霜城曾是姬清水的封地,姬清水可冰封千里,城中万物覆霜,故穆公子赐其封地名凌霜。 姬清水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朵花。 花上已凝了层厚厚的冰,熠熠生辉。 姬氏一族的长相一脉相承,不说各个惊世绝艳,亦是罕见美人,譬如他面前的姬清水。 他满身霜雪,神色也带着霜雪的凉薄,瞥过来的眼神更是宛如寒冰一般。 “你是宴雪策”他缓缓道“本君认识你师尊。” 宴陵道“在下还不知道家师与清水侧君有过旧交,失礼。” “不算旧交,”姬清水淡淡道“若你能活着出魔域记得替本君感谢你师尊当年手下留情,没有把本君一颗心都剖掉。” 姬清水声音柔和,话中之不善却谁都能听得出来。 侍女担忧地望着宴陵,却见他点点头,仿佛是件司空见惯的小事一般,“在下定然替清水侧君转达。” 姬清水一笑,和善得突兀,出手也突然。 卷地而起的冰刺猝然扑来,快得让人目不暇接,冷光照得人面都亮了起来,迎面扑来的冰刺来势汹汹,裹挟冰雪,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淡淡的幽凉香气,和这样的凶猛的攻势毫不相配。 宴陵挥剑劈下,刹那间霜雪漫天。 冰刺从地下腾跃而出,呈合围之势将人包裹,迅速聚拢,但不过一息之间,剑光比雪光更亮、更利,剑势如虹,势不可挡,生生击碎冰刺,四散的冰块划过宴陵裸露的皮肤,带出了血。 千丈冰刺,竟被一把剑生生劈出一道生门。 城主府的花园轰然倒塌大半。 灵力翻腾汹涌,宴陵咽了口中血气,道“侧君这待客方式十分别致。” 先前宴陵的经脉没有被完全封死,他没有奋力冲开,而是暗暗调养,没想到今日姬清水来了,使一切前功尽弃不说,还要想想之后怎么和姬元澈交代他为什么能以凡人之躯还没死在姬清水手上。 宴陵拿剑,站得极直,他黑发高束,广袖长袍,人如青竹玉立,周围尽是霜雪,映得男人身上寒意凛然。 姬清水原本看他的眼神就宛如看一堆雪,或者一块冰,现在倒是多了几分活气,“比你师尊这样大的时候强些。” “哪里,”宴陵回敬道“在下不敌家师十分之一,若是清水侧君觉得在下更佳,许是家师当时留有余地,不忍清水侧君败得太难看,伤了两族和气。” 宴陵血气不上脸,不管感受如何,脸色仍然发白,和姬清水那张在霜雪中也不逊色的脸遥遥相对,相得益彰。 他灵基里灵力在经脉中胡乱冲撞,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宛如用钝刀一寸一寸地从人骨头上刮肉,疼得钻心。 冰刺见缝插针,顺着剑身往上爬。 宴陵手下一紧,自上而下的灵力瞬间击碎了冰刺。 姬清水凝视宴陵片刻,目光专注的让人头皮发麻。 姬清水道“宴陵阁下,本君一直对元澈与镜尘玉婚事乐见其成,元澈虽然任性,但在大局上看得非常明白,不过昨日,他突然传信回王庭,回绝了这桩不管是对姬氏、还是镜氏都好的婚事。” 宴陵笑道“清水侧君这件事你应该去找你的侄子问个清楚,而不是来找在下的麻烦。” 姬清水道“事因你而起。”他目光扫过宴陵的脸,道“自然也要从你这解决。” 姬清水所谓的从他这解决就是解决他。 姬氏的不讲理也是一脉相传。 下一息,冰刺猛地扑来。 临渊剑上光芒大作。 冰刺还未靠近,瞬间火光却已冲天,冰刺刹那间成了水汽飘散。 幽绮身上的冰不是那么好化的,但是在这样滔天的火焰面前,透着玄紫的冰刺竟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一样,马上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宴陵腰间一紧,人被揽在怀中。 姬元澈显然缺乏抱人的经验,宴陵觉得自己腰快断了,但也不排除姬少君是故意的可能性。 姬元澈把下巴垫在宴陵肩膀上,用一种看似关切但是相当愉快的语调问“有没有受伤”他偏头去看宴陵的脸,彻彻底底地将站在冰花中的亲叔叔忽视了。 我看你是想我死。宴陵面无表情地想。 他耳边突然传来了姬元澈的声音,近在咫尺。 是密音。 “本君可以不追究你隐瞒的事,并且保证在这之后不封锁你的经脉。”谁知道能不能封死,还不如直接解开。 这当然是有条件的,而条件是什么,宴陵心知肚明。 虽然不清楚姬元澈为什么对这桩婚事如此抵触,甚至不惜拿他做挡箭牌,但是没有人会喜欢看自己道侣和别人卿卿我我,哪怕是未来的道侣,所以宴陵立刻有了选择。 他将手反扣在姬元澈手上。 姬元澈下意识想抽手,但是被宴陵压在了他的腰上,死死地。 宴陵抬头,对姬元澈露出一个万分无辜的笑容。 姬元澈收回了一半力气,手指僵直地贴在晏陵腰上。 按着他的手谈不上细腻,常年练剑,晏陵手上有剑茧和细得几乎感觉不到的伤痕,他的手很冷,和柔夷没有半点联系。 姬元澈强忍着甩开的欲望。 晏陵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变本加厉。 他语气里有几分嗔怪,刚听到声音时,连宴陵自己都颤了一下,他道“若不是沉璧昨天晚上折腾了太久,我也不至于今日面对叔叔时身体乏力不续。”他顺口连称呼都改了。 姬元澈“” 姬清水“” 第11章 第十一章 姬清水看着正在卿卿我我的一人一魔,身边冰花骤然散去,地上只留一滩亮晶晶的水。 这位一贯面无表情的侧君脸上在看向他俩时出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姬清水缓缓道“果真” 姬元澈一边试图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宴陵腰间拿下来,一边认真无比地答道“果真。” 姬清水道“宴陵阁下。” 宴陵用力按着姬元澈的手,扬起一个分外明媚的笑容,道“叔叔何事” 谁是你叔叔 姬清水淡淡道“本君听说宴雪策一贯不喜以魔族为伍,先前还杀我魔族三位城主,如今为何如此自甘堕落,居然和我魔族少君交往过密呢” 姬元澈的语气里有几分抱怨,好像果真是个在长辈面前撒娇的孩子,他不满道“为何与本君交往过密就是自甘堕落” 姬清水温言道“不是我如此想,而是上界如此想。” 姬元澈动了动被宴陵按在腰间的手,偏头对宴陵道“雪策,果真如此吗”他几乎要亲上去,鼻尖擦过宴陵的鼻尖,“雪策师门当真不愿意雪策下嫁魔族” 宴陵笑吟吟地对姬元澈道“在下师门对我下嫁颇有微词,不过若是迎娶就另当别论了。” 姬清水雪白的脸都黑了。 他按了按太阳穴,但姬元澈毕竟是穆公子的儿子而不是他儿子,他就算要管,说话也只能点到为止,更何况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姬元澈想选谁做魔妃,而是他为何行事如此放纵。 姬清水道“我有话对你说。” 姬元澈客气道“叔叔请讲。” 姬清水又觉得头疼,宴陵仍然扣着姬元澈的手,任由对方抱着他,毫无松开的意思,“宴陵阁下,这是我魔族内部事宜。” 宴陵眨了眨眼,假装听不懂这个让他滚蛋的暗示。 姬清水转向姬元澈。 姬元澈毫不在意道“既然是魔族内的事,雪策是我内人,自然也听得。”他被宴陵空下来的手摸了头发也是神色如常,只是笑容中多了几分杀气,“你还想要手吗”他用密音道。 宴陵又摸了两把姬元澈顺滑的长发才将手放下。 发尾擦过掌心时他觉得十分可惜,差点没拽住。 姬元澈奇怪道“叔叔为何不说话” 姬清水看起来已十分不想和姬元澈说话,他平静了片刻,才道“我想问,为何大肆抓捕人族修士” 姬元澈没骨头似的靠着宴陵,自从他发现挣脱不开之后就开始学着适应,反正他们俩身高相差不多,宴陵虽不是温香软玉但靠着也不硌人。 姬元澈的眼尾好似氤氲了一汪水墨似的,道“抓就抓了,何须理由。” 姬元澈说完便觉得眼前黑了一下,他抬眼,眼中很明显写着做什么。 宴陵放下碰了对方眼睑的手指。 漂亮,想亲。 被万重山山水磨砺了脾气的不止是宴陵,还有那位心高气傲的姬元澈魔君,可眼下的姬元澈到底没有经历过千年岁月悠悠,他这个年纪,放在魔族中正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时候,身上的杀气邪气不加掩饰,美得夺人心魄。 姬清水权当自己没看见他们两个近似于调情的小动作,继续道“那抓了之后呢” 姬元澈迷惑道“什么抓了之后。” 姬清水道“修士。” 姬元澈突然想起了什么,用手掰过宴陵的脸,望着他平静的眉眼随意道”杀了。” 姬清水皱眉,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姬元澈凑近了些,低声道“雪策说是做菜好,还是做花肥好” 他想看宴陵的表情是否会有所变化。 宴陵的神色确实有所变化,不过不是愤怒,而是思索。 思索什么 宴陵道“做菜吧。” “哦,”姬元澈点点头,“为何” “叔叔要是再来几次城主府花园,少君就算把上界修士都埋在这做了花肥也是无济于事。”宴陵道。 姬元澈身旁还有被冻碎了的花,对此深以为然。 姬清水“” 姬元澈转过头,对姬清水道“只是侄儿觉得将尸体埋在土过于无趣,所以就将尸体全部送回去。” 姬清水神色一冷,“送到他们师门” 姬元澈赞赏道“然也。”他不等姬清水说话,又说“身上有门派徽记的尸体,侄儿让手下将尸体丢到了其师门附近,身上没有徽记的尸体,就只能随便一抛喂狗了。” 姬清水沉声道“少君可知此举可能打破魔族与上界维持了上万年的平衡” 姬元澈坦然道“干之前没想到,现在听侧君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 若是姬元澈人脸上有半点愧疚,姬清水都能说下去,可他不仅承认的痛快,也承认的坦荡,其厚颜无耻之程度让姬清水叹为观止。 宴陵乐于看热闹,趁着姬元澈和姬清水说话时他还能摸摸姬元澈的头发,而不会被打掉手。 姬清水道“宴陵阁下仿佛对此无动于衷” 宴陵道“有衷,我很难过。” 姬清水听说过宴陵,他以为宴陵就算不像他师兄青玉案那般寡言,也该是个稳重自持的人物,当他听说姬元澈喜欢宴陵的传言时并不意外,甚至认为这不过姬元澈折辱后者的一种手段,现在他倒觉得这一人一魔当真有狼狈为奸的可能。 “若是凛剑宗掌门知道宴陵阁下在魔域的事情,不知道青玉案会作何感想” 宴陵仔细斟酌了一番,他脸上一点细节姬清水都不曾放过。 姬元澈看得心里直冷笑,要是能从宴陵脸上看出什么,他也不必花那么多功夫去猜宴陵的目的了。 “在下想师兄,”他顿了顿,“大概对在下婚配这件事乐见其成。” “对魔族少君也乐见其成” 宴陵道“少君血脉尊贵不仅身在高位实力过人,又容貌出尘气质出众,不论如何看都是天,” “都是雪策高攀。”姬元澈接了下去。 宴陵“” 他想说天作之合。 可能姬清水这辈子所有皱眉的次数都用在今天了,他道“当年在上陵学宫时我记得,宴陵阁下与元澈似乎水火不容,眼下不过百年,是什么让宴陵阁下改观的这样快呢” 是识时务。姬元澈心情颇为愉快地想。 宴陵自然不会像姬元澈想的那样说话,他认真无比地回答“在下做了一个梦。” 姬清水已经有他不会好好说人话的准备了,根本不打算问下去,但他的先见之明抵不过姬元澈的刨根问题,果不其然,下一刻姬少君果真问道“什么梦” 宴陵一本正经地和姬元澈胡扯,“我梦见我与沉璧在万重山上度过千年,琴瑟和谐浮生静好。” 饶是姬清水不关心宴陵的梦,也深感这个梦编的太不走心。 姬元澈有没有和宴陵过千年的耐性先不说,他在万重山就绝对不可能。 宴陵是当上界的人都是死的,还是当他凛剑宗的师兄弟们是死的 魔族和上界关系究竟怎样,姬清水十分清楚。 姬元澈看着宴陵,眼神灼灼。 宴陵咳嗽了两声,道“当然期间也发生了其他事,我和沉璧历经千难万险才在一起的。” “有多千难万险”姬元澈低声道。 宴陵声音更低,“侧君棒打鸳鸯算吗” 姬清水面无表情,置若未闻。 姬元澈拖长了嗓音,道“那还真是,千难万险。” 宴陵朝他露齿一笑。 姬清水道“元澈。” 姬元澈立刻道“我也做了同样的梦。” 他没想问这个 姬清水拂袖而去。 姬元澈抱着宴陵不放手,毫无诚意地在姬清水身后道“叔叔不留下来用饭” 姬清水头也不回道“我在凌霜还有事。” 侧君说有事大约是假,不想再面对自己的侄子才是真。 姬元澈目送自己叔叔背影消失在一片狼藉的花园后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消失。 姬清水的反应倒真是让他意想不到。 “手。”姬元澈敲了敲宴陵的手腕。 宴陵放开手,不过是手指擦着姬元澈手背的那种放开。 他手指冰凉,划过皮肤时让人忍不住战栗。 姬元澈无端回忆起当年在上陵学宫的时候,宴陵是不是也喜欢这样对其他人 他垂眸,神色晦暗。 宴陵只觉手指一疼,立刻放手,他举起来一看,有三指全红,部分地方都发青了,看上去颇为骇人。 虽然是宴陵手贱在先,他还是委屈道“在下明明是按照少君的意思办事。” 姬元澈扫了他一眼,突然道“你真的做了那个梦” 宴陵点头道“做了。” “你所谓经历过许多事,还包括什么” 比如说,上界和魔族是否有一战。 若是有一战,谁胜谁负 宴陵似乎非常难以启齿,反常地没有有话直说,而是目光躲闪地看向地面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花枝。 姬元澈含笑问他“编好了吗” 宴陵憋了一口气,力图脸上飞红,而后才扭扭捏捏地开口道“如此让在下怎么好直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宴陵不死心地问“少君真的不想听” 姬元澈断然道“不想。” 宴陵期期艾艾地看着姬元澈,正欲开口,司命就从姬元澈腰间飞出,以相当亲密的姿态点了点他的额头,只等待姬元澈一声令下。 宴陵立刻识时务地捂住嘴。 司命围着宴陵绕了一圈,又飞了回去, 宴陵揉了揉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印子,无趣地呆在姬元澈身边。 这件事本可在几个时辰之前就有了结果,可惜姬元澈猜到了宴陵不会说出人话,及时让他闭嘴。 宴陵在你是说一句话一时痛快还是以后一直想说话的威胁中选择了后者。 只是他还是想说。 年轻貌美的魔族侍女在厅中来来往往,有几个胆大的侍女不时将目光投到宴陵身上,大抵是想见见得了少君喜爱的人族修士究竟长什么样子。 宴陵无所谓地任所有魔族看,还趁此机会摸姬元澈垂下来的长发。 姬元澈看了一眼宴陵的手。 宴陵的手指长且直,因为常年练剑的缘故没有那么细,但胜在骨节分明好看。 姬元澈一拍宴陵压在他头发上的手。 姬清水翩然而至。 宴陵手背一翻,将姬元澈的手扣在自己手下,后者不动声色地就着这个姿势站起来。 姬清水的目光停留在宴陵和姬元澈拉着的手上。 姬元澈仿佛才注意到一般,无可奈何地朝姬清水笑了一下,却没有放开手。 姬清水面无表情地坐到客座上。 姬元澈称侧君难得来此,要尽一尽宾主之仪,只是姬少君可能忘了,凌霜城是自己叔叔的封地。 魔族关系淡薄,几乎不重视伦理血缘,姬元澈和姬清水关系更是平平,维持在见面互相打个招呼的水平,因此当姬清水公事办完之后,同姬元澈几乎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姬元澈一手拿着筷子,一手被宴陵握着,他虽然不喜皮肤上贴着的温热触感,但是因姬清水在并没有急着甩开。 姬元澈笑容很美,美得不真实,好像只在脸上挂了层带笑的皮。 或许是考虑到宴陵是人,也或许是姬元澈姬清水等魔族根本没有吃人这一癖好,桌子上的菜还算正常。 姬元澈道“叔叔常在父君身边,不知父君近况如何” 姬清水淡淡道“君上很好,”他顿了顿,“若是少君能回去看看,我想,魔君会更好。” 宴陵低头慢慢地吃菜。 姬元澈还未回答,姬清水又道“而且君上也很想见见大名鼎鼎的宴陵阁下。” 宴陵嘴里的菜还没嚼完,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又不好继续吃,鼓着腮帮子抬起头。 姬元澈觉得宴陵这样子颇为有趣,难得善心大发地给他倒了杯茶放到手边。 “慢点,”姬元澈道“吃完再说。” 宴陵心说我当然知道吃完再说。 但是看在他手边那杯茶,以及姬少君随时都能拔了他舌头的份上,他决定不反驳,默默地把菜吃完才开口。 他对姬元澈道“君上很喜欢镜尘雪阁下吗” 姬元澈回想一番,发现自己对镜尘雪的记忆很少,根本不清楚穆公子对镜尘雪是什么态度,于是道“大抵喜叔叔说呢” 姬清水道“很喜欢。” 宴陵垂眸,看着姬元澈给他倒的茶出神,片刻之后才道“既然如此在下去王庭,是不是不大好” 姬清水道“宴陵阁下,本君以为你会明白,你虽则是少君心上之人,但到底是人族修士。” “叔叔是想告诉在下,在下必不可能得到魔族认可。”宴陵的神色似是有些伤心。 作为常年看宴陵和他拔剑相向的姬少君来说,他还是更习惯宴陵对他刺过来的样子。 姬元澈神色不变,一只手悄然捂住了胃,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位置有些酸疼。 姬清水嘴角似乎动了一下,不过什么都没说。 姬元澈安慰道:“无事。” 宴陵不依不饶“为何无事” 姬元澈悄无声息地吸了一口气,宴陵感觉有一瞬间姬元澈落到他脸上的视线恨不得剐了他的脸皮,但是当姬清水看过来时又变得含情脉脉柔情似水,让宴陵感叹不已。 姬元澈微笑着说:“自然是因为本君,”他顿了一下,声音有几分低沉,“本君喜欢你。” 大概这时候姬少君最恨的就是没有声音杀人的功法吧。 宴陵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他笑时眉眼微弯,清风朗月般沉静惬意,看得姬元澈很想杀了他。 宴陵变本加厉地贴着姬元澈,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他的手背。 姬元澈的皮肤摸上去像是一块温软的玉。 姬元澈轻轻地嗯了一声,看向宴陵的眼神颇不赞同。 宴陵视若无睹,熟练地挑开姬元澈的袖子,手指轻轻下滑。 如果说之前姬元澈是不赞同,现在便是有些惊讶了。 宴陵这个动作实在是太过于轻车熟路,让魔不多想都难。 姬清水只喝了几口茶就放下瓷杯,道:“我在来之前镜尘” “唰” 衣料逶地。 姬清水看姬元澈。 姬元澈自然地调整了一下袖口,朝叔叔一笑。 宴陵的手指上有常年练剑的茧子,贴着皮肤游走有种略带粗粝的摩擦感,让人忍不住脊梁发麻。 姬元澈也觉得发麻,因为宴陵的手指擦过他的手腕,离脉门也不过咫尺之距。 姬元澈先发制人,紧紧握住了宴陵的手想压在膝盖上,奈何宴陵对他这些习惯了如指掌,手一偏绕了过去。 姬清水继续道:“镜尘” 姬元澈侧头,小声和宴陵道:“别闹了。” 姬元澈轻咳了两声,“镜尘什么” 姬清水说:“雪。 姬元澈点点头,道:“镜尘雪怎么了” 姬清水侧君目光在一人一魔身上转了一圈,道了一声:“慢用。”便神色冷淡地走了。 姬元澈看不见姬清水之后毫不留情地甩开了宴陵的手,可谓翻脸不认人第一魔。 临渊剑主仍在回忆触感,全然不顾姬元澈的表情,美滋滋地问:“清水侧君会不会派人监视你” 姬元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容渐凉,“所以” “要在下陪你睡吗”宴陵真挚地问。 第13章 第十三章 姬元澈的视线一直停在宴陵脸上。 宴陵就双手捧脸一眼不眨地让他看。 宴陵多半不会为了恶心他想出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千的法子,姬元澈看了一会就收回视线,他翘起嘴唇,却没什么笑的样子,“好啊。” “那在下,”宴陵放下手,刚想去摸姬元澈的脸就被打了下来,他也不在意,道“今晚等着您。” 姬元澈抬手,亲昵地点了点宴陵的眉心。 宴陵只觉额头一痛魔气就已入体,周身灵力登时被封住了大半。 宴陵按了按眉心,道“少君对枕边人竟这点信任都没有。” 姬元澈笑吟吟地反驳他道“本君听闻人族姬妾侍寝要除去衣物才能入帐,本君对你已十分宽容了。” 凌霜城不设宵禁,但因姬元澈独居城主府,他不在时,所居之所每到晚上除了廊内有灯便少有光亮。 今日他卧房却亮着,一个剪影虚虚地映在窗纸上。 姬元澈握剑的手背在身后,推门而入。 房中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看向宴陵所在的位置。 宴陵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书,听到姬元澈进来的声音只是抬了下眼,似乎对于这种情况已是司空见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姬元澈走了过去,他走近了才发现宴陵刚沐浴完,只松松垮垮地穿了件里衣,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他闻到的香气应该就是宴陵身上皂荚的味道,在温热的身体上香的有些旖旎。 姬元澈本来想好了一万句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宴陵知道身后站着个魔,打了个哈欠,往后一靠,抱怨道“早知道你这么晚回来我就不等你了。” 姬元澈被宴陵毫无防备地靠着,身体一僵,差点没拔出司命插进宴陵的脖子里。 宴陵里衣穿的随意,脖子大半露在外面,男人的皮肤不如女孩子那般细腻,在蜡烛下却也发着光,似乎在无声地告诉姬元澈手感很好。 姬元澈侧身躲开,宴陵差点仰过去。 他转身,“你” 姬元澈抱着剑,站得离宴陵几尺远了才开口道“你知道你在哪吗” 自从受伤之后宴陵就格外容易困,能撑到姬元澈来已是天大的不易,他忍着再打一个哈欠的欲望,道“魔域。” “本君是谁” “魔君,”宴陵一顿,“之子。” 姬元澈继续道“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宴陵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了大半,他神色无辜,甚至有些委屈,仿佛想不通姬元澈为何这样冷言冷语,“少君之前说了让在下侍寝。” “本君何曾,” “少君说人族姬妾侍寝需要除衣,你对在下已是十分宽容,多谢少君能让在下穿着衣服进来。”宴陵道。 姬元澈冷笑道“宴雪策这是在自比姬妾” “能自比君妃吗”宴陵认真地问。 姬元澈道“那你就是在痴心妄想了。” 宴陵心说那可未必,只是他太困,不欲和姬元澈斗嘴,于是摆了摆手道“是在下白日做梦,能睡觉了吗少君。”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连腰带都没系的里衣登时掉了大半,他也不在意,拖着衣服朝床走去。 宴陵不知道什么毛病,走过姬元澈身边时毫无诚意脚下一滑,“迫不得已”地搂住姬元澈的胳膊保持平衡。 司命剑蠢蠢欲动。 宴陵的脸贴着姬元澈的胳膊,轻轻地笑了起来,“少君不喜欢旁人碰你吗” 姬元澈压下想要动手的欲望,“这是废话。” “也不喜欢在下碰你”宴陵仰头道,他这个姿势本就比姬元澈低得多,后者能一览无余地看见他脸上所有神情。 宴陵的眼睛浸透了温和烛光,其中温软的情意似乎一掐都能淌出水来。 他的脸正贴着姬元澈袖子,无论怎么看都是曲意柔顺。 姬元澈少年时曾在一位侧君府邸中见过许多侍妾,那些美人有人族,有魔族,也有妖族,各个都五官灼灼耀眼,被调教得知情顺意。 姬元澈想过无数种折辱宴陵的手段,只是从来都没有这种,因为他觉得这不是在折磨宴陵,这是在折磨他自己,对眼睛和胃都是折磨。 此刻宴陵就在他面前,衣着单薄,姿态示弱。 姬元澈突然意识到宴陵现在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连身上的衣服都是他让人挑的。 宴陵灵力被封,只需要他伸手,在宴陵露出的脖子上一压,就能要了他的命。 姬元澈很享受控制宴陵,现在心中却有点微妙的烦躁。 或许是因为宴陵实在是太配合,太乖顺了。 他喜欢折断鹰的翅膀,喜欢摔碎完璧,喜欢天之骄子不可一世如宴陵这般的修士俯跪在他脚下,而不是他眼前这样,这样奇怪。 于是,元澈也笑了,“宴陵。” 他这二字念的柔软。 司命嗖地飞了出去,将大半衣料都钉到了宴陵身边的柱子上。 宴陵连步都迈不出去,扭头无可奈何地看着姬元澈,“少君要在下就这样站着” 姬元澈绕过宴陵,往床上一躺,双手平放,姿势可谓端庄。 “不然呢”姬元澈道“上来睡” 姬元澈的床足够四人并卧,被褥柔软,靠近隐隐约约能闻到熏香味,寝具皆是全新,布料极其柔滑,触手升温。 宴陵委婉道“清水侧君。” 姬元澈道“你先前不是说至多是偷听吗” 一阵冷风吹来,挂在门上上的装饰叮当作响。 宴陵正想说点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簌簌的脚步声,声音很轻,好像是人被绳子挂着,仅仅脚尖挨地拖拽过来一样。 姬元澈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一般,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等待宴陵的回答。 寒气入骨,宴陵缩瑟了一下,用密音道“好像,不止是偷听。” 不远处的门外,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足有三四米高,不知为何像是蜷缩着一般,在夜风中晃动。 像是什么 宴陵思考了一番,像是吊死的人。 姬元澈道“不是人。”他并不在意,“开始吧。” 宴陵一怔,“什么开始吧” “你不是说要配合本君演戏吗”姬元澈做了个请的手势,“开始吧。” 宴陵险些克制不住自己的语气,“我一个人” 姬元澈斜斜地望过去,看得宴陵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宴陵阁下难道还想本君屈尊降贵陪你吗” 第14章 第十四章 宴陵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说出来。 吊死鬼一样的影子越来越近,宴陵挣了一下并没有挣脱开,霜雪迅速蔓延进来,顺着他的小腿往上爬。 宴陵手下一压,覆盖在他腿上的冰碎了大半,但马上又长了上去。 他身上那点少得可怜的灵力仅够自己不被冻了个实心。 宴陵打了个哆嗦,瑟瑟道“少君。”他脸被冻的发青,嘴唇几乎要和脸同一颜色。 姬元澈扫了他一眼,“你先前说什么了” 宴陵哈了一口气到手上,“陪少君演戏。” 姬元澈下巴一点,“演。” 姬少君睚眦必报之程度宴陵深有体会,今日更上一层楼,他嘴冻的都要张不开了,艰难道“让在下先上床行吗” 姬元澈不为所动,“你还有讨价还价的功夫” 宴陵僵硬地转头,这个时候还不忘记添上一句,“少君就这么想听在下叫”司命剑一下从柱子上拔出,猛地砸在了他的脚边,寒冰宛如有生命一般地往后退去,魔气铺天盖地朝他涌去,宴陵被震得胸口疼,一把捂住了嘴。 司命剑缓缓从地面中升起。 宴陵把满口血腥气咽了下去,放下手大叫一声,“救命啊” 浮在半空中的司命颤了一下。 姬元澈放在胸前的手指紧了紧。 宴陵一不做二不休,“救命要出人命了,少君你先把鞭子放下,少”话音未落,宴陵后颈一紧,瞬间被拽到了姬元澈旁边,砰地撞在了床沿上。 宴陵疼得闷哼一声。 比起先前的要死要活像是被沸水烫了毛的猪,这声叫得低哑,又被主人有意压制,无端显得暧昧。 姬元澈从后面伸手揽住了宴陵的脖子,缓缓地往里扣,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宴陵越是要忍着,他越想从对方嘴里逼出一两声低吟。 “雪策还是不说话时更让本君喜欢。”姬元澈在他耳边低声道。 宴陵脸上泛着窒息的红,“多谢”他断断续续道“少君抬爱。” 宴陵洗好的头发散在他后面雪白的被褥上,对比得十分鲜明,明明都是极冷的颜色,却平添了些许艳丽。 姬元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手指挑起一把捻了捻,而后往他那一拽。 宴陵不得已往后仰去,姬元澈的胳膊却勒得越紧。 外面的鬼影破门而入。 宴陵带着泪的余光往那边一瞥,只见个消瘦非常的人飞快朝他扑来,说是人,只是形体和人有几分相似,但整个身体好像没有骨头一样软趴趴地挂在脖子下面,这个东西的脸非常完整,不同与身体的干瘪,这张脸非常漂亮,骨相皮相无一不美,面上勾勒着艳丽的桃花妆。 姬元澈在他耳边道“这是个人族修士。” 宴陵吃力道“是。” “美吗”他问。 姬元澈呼吸全部落在了宴陵的脖子上,这个丧心病狂的魔族,非我族类的妖物呼吸同普通人一般温热,低语时宛如恩爱眷侣般缠绵。 宴陵张嘴吸了一大口气,“不如,少君。” 姬元澈猛地用力。 宴陵轻呼一声,听起来仿佛是啜泣。 姬元澈掰过他的脸。 宴陵从脸到眼角一片靡色,看起来和那玩意脸上画的桃花妆没什么差别,他眼角闪着的应该是眼泪,无关情绪,只是窒息使然。 姬元澈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无时无刻不想让宴陵哭着求他,不是宴陵先前那样近乎于戏弄的虚与委蛇,而是真真正正地哀求。 他其实有无数种手段可以达成目的。 姬元澈放开了一点,只是一点,足够宴陵轻轻地喘上口气,而不是死在他怀中。 宴陵却连口气都要喘不上了。 因为那张脸就在他面前,与他不过几指远。 腥臭不停地从这个东西身上飘过来。 姬元澈愉快地和宴陵介绍道“此为人面桃花,将活人投入虫坑中,只在脸上涂满驱虫的药物,这些虫子喜热,会往人身上一切有孔洞的地方钻,”他贴的更近了,“哎呀,雪策你身上好凉。” 姬元澈身上淡淡的香气不时萦绕在宴陵的鼻尖。 他离得太近了。宴陵心中绝望地想。 近到宴陵只要一偏头就能亲上姬少君淡色的嘴唇。 这个时候要是宴陵敢轻举妄动,他不怀疑,姬元澈一定会把他的脖子拧断。 姬元澈手指绕着他的头发,柔声道“虫子会钻进人身体里,直到把人吃成一张皮。但是这种虫子也有好处,用它熬制的胭脂格外艳丽,雪策,这张脸上的妆容一笔一划皆是咒,可以把人的魂封在躯体里。” “多谢,”宴陵仰起头,“多谢少君告知。” 宴陵面前的人面桃花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这东西的一举一动皆是栩栩如生,唯有一双眼睛毫无光亮,确确实实是死人的眼睛。 宴陵与它对视。 人面桃花似乎兴奋了起来,“咔”地一声分成犹带勾连的两半,每一半内侧有生了一尺长的尖牙。 勾连的部分泛着块圆圆的红。 宴陵缓缓道“它,吃什么” 姬元澈道“吃人。” 魔族的东西有不吃人的吗 宴陵尽量拧头,不去贴上人面桃花的鼻尖。 但是他转头就要对着姬元澈。 姬元澈的嘴唇开开阖阖,“人面桃花吞噬人之前便会越来越大,直到将人全然包裹,将人一口一口地咬碎吞下,血液肉块和骨头渣滓都四溅,红红白白混杂在一起。”他语气中笑意更甚,“人面桃花吞吃活人的场景我见过,吞吃美人可少见,只希望别一口咬了脑袋就好。” 姬元澈腰间那枚玉佩亮了亮,血一般的色泽,像是他的眼睛。 宴陵根本召不动就在墙上挂着的临渊剑。 “少君想,做什么” 姬元澈认真道“想看吃人。” 宴陵立刻道“是在下之过,在下失言了。” 姬元澈却道“雪策说的话那么多,究竟是哪句失言了” 宴陵人得非常快,道“每一句。” 人面桃花已经快把舌头舔上来了。 宴陵往后靠了靠,却无济于事。 姬元澈道“雪策,如果没有本君,你现在会死。” 宴陵已看见了人面桃花白花花的牙上流淌下的口水,他飞快道“多谢少君救命之恩。” “本君如果想要回报,是不是理所应当” “是,是,是,您快” 话音未落,司命已出。 人面桃花在宴陵面前被捅了个对穿,死死地钉在地上。 它抽搐了几下,就成了一滩脓水,气味比先前还要恶心人。 宴陵此刻想的是司命脏了。 姬元澈的笑容十分真情实感,道“本君并没有逼迫宴雪策,一切皆是宴雪策心甘情愿。” “是,”宴陵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姬少君” 姬元澈腰间那枚玉佩又亮了一下。 “本君想,宴陵阁下大约是信守承诺之人,做不来哄骗之举,你说呢,青掌门” 凛剑宗掌门青玉案平静地回答道“雪策自然一言九鼎。” 宴陵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姬元澈腰间的那块玉佩能传音。 第15章 第十五章 姬元澈轻松地将宴陵捞到床上。 宴陵乍听见青玉案的声音僵了僵,半天才道“师兄。” 青玉案嗯了一声,“你在魔域如何” 姬元澈接话道“雪策即将成为侧君姬妾,青掌门觉得如何” 那边传来一个清丽的女音,含怒道“宴师兄才不会自甘堕落与魔族为伍,定然是你先前用了什么法子逼迫” 自甘堕落与魔族为伍的宴陵“” “雪散,”青玉案低声说了什么,余未减愤愤晞声。 姬元澈语气颇为欢快地说“先前青掌门是你说的,一切看雪策喜欢,现在雪策喜欢在本君这,不知道青掌门有无异议。” “若是雪策愿意,某自然无话可说。”青玉案话锋一转,“只是某还有几句话要同雪策说。” 姬元澈也不拦着,剑诀催动司命,对宴陵道“本君出去一趟,雪策有话,”他一笑,“慢慢说。” 宴陵随意一拱手,道“恭送少君。” 下一刻,姬元澈已不在房中。 饶是宴陵自诩厚颜无耻,此刻见到青玉案都觉得颇为尴尬。 他咳嗽了一声,道“师兄,你那边刚刚有谁” 青玉案沉默片刻,道“我与诸位长老。” 宴陵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这次是真的差点没喘上来。 他拿手捂着脸,又道“是从哪听的” 青玉案安慰道“无事,刚刚我便让几位长老先行离开,此处只有我和几位师弟师妹,”他一顿,“我听到声音时你们似乎在说什么吃人。” 宴陵望着挂在墙上,几乎成了摆设的临渊剑,盘算着一剑捅死姬元澈,和他同归于尽的可能性大不大。 青玉案道“你不是闭关吗,为何会跑到魔域去” 宴陵道“我亦不知晓,我醒来时已在魔域监牢中且身负重伤。” 余未减道“师兄还在监牢身上的伤可有治疗” 宴陵又咳嗽了一声,道“没在监牢,”他含含糊糊的,“嗯,伤比之前好多了。” 青玉案轻轻笑了下,温声道“这样看来,遇到姬少君倒是好事。” 余未减恼道“算什么好事他之前那般折辱师兄,还说要让师兄做少君侍妾,他” 凤林晚淡淡道“这种时候,在魔域能活下来就是好事。” 宴陵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小师妹不再说话,已能想象出余未减瞪凤林晚的场景了。 他道“我在此处确实无事,请诸位勿要担忧,只是,师兄是如何知道我在魔域的” 青玉案道“你闭关一次常常数年,眼下多日未见我并没有在意,若不是姬少君突然告诉我,我大约还以为你在万重山中,”他一叹,“倒是我这个做掌门的师兄失职了。” 宴陵按了按太阳穴,道“不是师兄之过,此事实在蹊跷,我现在还没有头绪。”他尝试召了下临渊,临渊剑纹丝不动,“姬元澈是如何同师兄说的” 那边的青玉案神色有几分古怪,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姬少君同我说,是你跑到魔族来,非要与他为” “与他为妾”余未减接上,“当时我们就觉得不对,师兄你与姬元澈向来水火不容,这点上界与魔族皆是有目共睹,我们原本以为是姬元澈无端挑衅,结果师兄你又不在万重山上,先前姬元澈还用幻灵镜给掌门师兄看了临渊剑,临渊剑最不能作伪,我们那时才知你当真在魔族。” 这话确实是姬元澈能说出来的。 宴陵点点头,道“姬元澈有和凛剑宗提什么条件吗” 青玉案道“没有,这也是我觉得不解的地方。” 姬元澈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宴陵拽着被子,眉头微皱。 此时他与姬元澈身份对立,立场亦然,先前他被姬元澈发现还能算是阴差阳错,可姬元澈既然同凛剑宗告知了他的行踪,却又不提任何条件,这实在不像姬元澈行事作风。 凤林晚冷不防道“我们觉得姬元澈是折辱,或许姬元澈当真呢。” 宴陵只能苦笑了,道“凤师弟,你若说姬元澈救我的目的是为了让我做他的妾,还不如说他对我恋慕许久,处心积虑把我弄到魔界只为让我乖乖就范呢。” 凤林晚道“那师兄可要小心。” 小心什么 贞操吗 宴陵碰姬元澈的次数还不如司命挂在姬元澈身上的次数多呢,何况姬少君素来厌烦别人碰他,宴陵觉得自己不必担心。 余未减怒道“凤林晚” 凤林晚毫无诚意道“我错了,师姐。” 宴陵不理会他们二人,道“现在上界与魔族如何” 青玉案道“魔族并没有什么异动,唯一张扬的只有这位姬元澈少君。” 宴陵沉吟道“姬元澈行事一向如此。虽然现在魔族并无异动,但界封之处不可放松看管。” 青玉案道“两天前,诸位掌门齐聚白玉京加固界封,这点无需担忧。”他停了停,“我最担心的还是你,姬少君喜怒无常,我想,就算魔族有医者为你治伤,你此刻大抵所能动用的灵力甚少。” 宴陵避重就轻道“师兄不必担心,我自保足以。” “雪策,你当真想留在魔界”青玉案道。 余未减道“师兄自然不会想在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宴陵笑了起来,道“师兄,你可说了我一言九鼎。” 青玉案一本正经道“你一言九鼎,我可没说我一言九鼎。” 宴陵笑意更深,“若我想回来,师兄会如何带着凛剑宗弟子将我抢回来吗” 凤林晚小声道“怎么说的像抢亲一样哎呦师姐,你打我做什么” 余未减低喝道“闭上你的嘴。” “也不是不可。”青玉案道。 宴陵道“不劳动师兄,我是,我是真的想留在魔界,姬元澈虽然行事张扬,但并非不知轻重,可他最近做的事情却不同之前,我想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青玉案轻叹一声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便不再多言。” 余未减急道“掌门师兄。” 宴陵道“师兄,我近来做了一个梦,梦见上界与魔族开战,持续百年,尸横遍野。” 青玉案呼吸一凝。 宴陵感觉到他的不对,道“师兄” 青玉案道“你继续说。” “梦只是梦,或许是我多想了,”宴陵道“可我总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忧虑,还请师兄告知凛剑宗上下小心。” 翻阅凛剑宗藏书阁没有一门术法能够改换时间,宴陵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若是过于惊世骇俗可能会引得青玉案他们对他的担忧,且杀人诛行,非是诛心,眼下魔族安静,他说魔族要同上界开战,或许亲近之人能够勉强相信,没有证据,在旁人眼中,就是他宴陵在扰乱人心意图不明,还想挑拨两界关系。 青玉案道“我明白。”以宴陵的性格,断然不会拿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你也小心。” 门外脚步声凌乱,宴陵道“师兄,改日再说,我这里有些小事要办。” 玉佩闪烁几下,恢复为一片平静。 外面应该不少人,但是没有任何窃窃私语的声音。 宴陵披上外袍,低头系腰带。 门是被推开的,而不是被踹开的。 城主站在门口拱手道“宴陵阁下。” 宴陵道“城主大人,”他一笑,“不知城主大人深夜前来有何公干” 城主道“监牢里的修士都逃跑了。” 宴陵手一顿,嘴角微微扬起,道“好事啊,大人是来和在下贺喜的” 第16章 第十六章 侍女睁大了眼睛,血液不断从口中涌出,她顺着这支修长漂亮没有半点瑕疵的手看去。 有这样手的人,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这位美人广袖长衣,月下宛如谪仙。 魔气像是刀子一样从脖子刺进去。 他低声道“来杀谁” “少少君”侍女艰难道。 “杀本君”姬元澈宛如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你来杀本君” 好笑之余他又觉得被侮辱,来杀他的人再不济也该是宴陵那样的。 侍女摇头哑声道“不,不是。” “宴陵”他更用力了。 眼泪顺着这张明艳的脸上淌下。 “看来是了。”姬元澈失去兴趣,手下没有用力,魔气顷刻渗出,只听咔的一声,一直在反抗的侍女的头软趴趴地垂了下来。 魔气探入侍女的根骨,姬元澈抿了抿唇。 他松开手,将尸体扔到地上。 原本安静的城主府此刻也喧闹了起来,要是他没看错的话,光大都来源于他的居所。 姬元澈转身,刹那间身后火光冲天,尸体瞬间化为灰烬。 司命就在他手中,他反反复复地摩擦着司命剑柄上复杂的花纹。 看来宴陵有了些麻烦。 “非是道喜,”城主道“而是有事麻烦宴陵阁下。” 宴陵挑眉。 一个声音在城主身后道“什么事需要深更半夜来找本君的人” 城主一撩衣袍,自然地跪下,道“少君。” 姬元澈一点头,道“清水侧君回来了,本君不好越俎代庖,有事去找他。” 城主心中叫苦,道“属下已禀报侧君,大人说” 姬元澈挑眉。 城主一口气说了下去,“大人说殿下毕竟是始作俑者,还是要知会您一声。殿下,之前您命人抓的修士逃了。”他说完连姬元澈的表情都不敢看,头恨不得砸进石砖里。 看得出来,姬氏一族的说话方式一脉相传。 姬元澈走到他面前。 城主不敢说话,低着头只能看见挂在姬元澈腰间的司命剑。 姬元澈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逃了多少” 城主声音细弱蚊蝇,“都都逃了。” 姬元澈似乎有点惊讶,“都逃了城主大人,你好像告诉过本君此事万无一失,”他语气含笑,犹如挂上了一层糖,“这便是,万无一失” 城主道“属下自知有罪,不敢请殿下宽恕。只是牢中修士灵力皆封,牢中又护卫森严,现下一人不剩,守卫全部被打昏醒来又无当时的记忆,属下以为非城主府中有内应而不得为之,属下恳请殿下给属下时间” 姬元澈不耐烦地打断,“一夜之内几十人全逃了便别再说什么守卫森严了。” “是。” “内应之事你大可自己去查,查到了也不必告诉本君。”姬元澈道。 “是,属下知道了。眼下却有怀疑之人,只是,”城主为难道“只是不能提审。” 姬元澈眼光流转,颇有兴味地问道“是谁” 宴陵站起来,心道这可真是城门之火殃及池鱼。 城主微微抬头,目光落在宴陵身上,暗示的意思十分明显。 宴陵已做了好被姬元澈送出去的准备,谁料想姬元澈冷声道“宴雪策是本君的人。” 城主知道姬元澈性格变化无常,道“属下自然知晓,只是兹事体大,还望少君,” “还望元澈你,顾全大局。”姬清水道。 姬元澈早就知道他这个叔叔在,冷笑一声道“这与大局何干” 姬清水道“元澈,你可知,若是这几十人回到上界,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姬元澈反唇相讥道“上界会为了这些修士开战仙门诸位掌门几时这般不知轻重了” 姬清水语气重了些,道“上界与魔族平衡已千年之久,若是今日元澈你的所作所为打破这个平衡,后果便不是你,我,乃至整个王族所能承受起的了。” 姬元澈语气虽然不似先前,但好歹算得上苦口婆心,姬元澈却毫不领情,嘲弄道“可惜没能早知晓这些被封住了经脉的修士还能逃出去,不然本君定然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可惜,当真可惜。” 这事看起来仿佛是姬元澈一意孤行大错特错,但他却如此理直气壮。 姬元澈道“叔叔,这时候要紧的是把逃出去的修士都抓回来,而不是在扰人好眠。” 姬清水道“我已派人去寻,很快就会有消息。” “那好像,和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姬元澈道。 姬清水却道“元澈,你会将没有鞘的匕首放在枕头下吗” 姬元澈嗤笑一声,“我疯了吗” 姬清水点点头,道“我想也不会,元澈,你自觉冷静,但现在将宴陵留在身边,与将无鞘的利刃放在枕边有何区别” 宴陵无辜道“侧君谬赞了,只是在下实在不配为利刃,充其量算是钝刀。” 姬元澈寒声道“闭嘴。” 他侧颜孤寂,看上去竟有几分伤心与落寞,恰如被心上人欺骗了那样。 宴陵听话地闭嘴。 姬清水道“元澈,我知你喜欢他,也知宴陵阁下并非无心,不过现在看来,宴陵阁下确实有心,心不在你那而已。” 宴陵听得想给姬清水鼓掌,要是姬元澈果真喜欢他,想必此刻就算不勃然大怒,也要心生怀疑。 可姬元澈不喜欢他。 姬元澈道“所以,叔叔是觉得,宴陵将人放走了” 姬清水道“元澈可还能在魔族第二个找到如宴陵阁下这样既有立场放人,又有实力将人放走的人吗” 姬元澈神色晦暗不明。 姬清水循循善诱道“我自由分寸,你不必担心,若是宴陵阁下当真无辜,我亦不会将罪名强加与宴陵阁下,只是提审,还宴陵阁下清白不是更好吗” 宴陵知道此事已绝无回转的可能,认命道“等我系个腰带。” 姬元澈道“提审可以,用刑也可以。” 什么叫狡兔死走狗烹什么叫翻脸不认人什么叫卸磨杀驴 今日宴陵总算有了深刻的体会。 他不觉得姬元澈是能被他叔叔两三句话说动的魔,但他想知道姬元澈在这件事情中究竟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但,”姬元澈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天大的决心一般,“必须本君亲自来。” 宴陵脚下一滑,差点没给姬元澈跪下。 第17章 第十七章 姬清水欲言又止。 姬元澈神色平静如常,手指却一直摩擦着剑柄,姬清水几乎看着姬元澈从个粉团子长成眼前挺拔傲然的青年人,他自觉了解他的这个侄子,姬元澈脾气绝对算不上好,但他极少把焦躁表露的那么明显。 因为宴陵 无论从哪方面来,姬清水都不希望姬元澈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 姬清水微微皱眉,委婉道“牢房中毕竟有刑官,我怕你一时难以自控,将人,”杀了。 虽然杀了最好。 姬元澈露出一个带着血腥气的笑,名花生毒般夺目,宴陵忍不住多看几眼,他道“叔叔多虑了。” 姬清水点点头,道“既然元澈执意如此,不允许他人插手,那么也无不可。” 这对叔侄你一言我一语就把宴陵的去向安排得明明白白,根本轮不到其他人置喙,这个其他人自然也包括宴陵。 宴陵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案板上的鱼肉了,但他想知道拿着刀的究竟是谁。 上个千年前他一直在上界,根本不曾踏入魔域一步,因此魔族的情况他并不清楚,此刻他也不可能从姬元澈口中问个究竟,而仙魔大战结束后虽然还有诸多谜团没有解开,但当时战后各界亟待恢复,有些事在休养生息之后再做追查已烟消云散。 姬清水客客气气地对宴陵道“宴陵阁下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宴陵朝姬清水一笑,道“两位连在下生卒都要处理好了,在下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整理好衣服,“若是非要在下说点什么,那在下只能说,在下不想去。” 出于对姬元澈的了解,宴陵知道倘若姬少君想演戏演全套,落在他手里的下场绝对比落在姬清水手中凄惨的太多。 姬清水想杀了宴陵这点毋庸置疑,他与姬元澈之间的区别也不过是,姬清水能给宴陵留全尸,姬元澈则未必。 姬元澈温柔地说“那可由不得你。” 语毕,宴陵只感受到颈间剧痛,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窒息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重物缓缓下压,宴陵已经尝到了喉咙中不断上翻的血腥味。 有人在宴陵耳边笑,笑声阴阴测测,混杂隆隆异响,像是鬼哭一般,不知什么东西,粘腻腻地舔了一口他的耳垂。 宴陵心中默念清心诀,声音渐弱,一副画面却猛然窜到他脑中。 是凌迟。 肉片切得极薄,持刀人刀工了得,每一片肉薄厚相似,顺着肌理切下,用刀锋挑起搁到灯下,几乎能透过光来。 匕首光亮得沾不住血,从骨架上剔下肉之后不用涮洗依旧寒光闪闪。 青年人垂头,脸上泛着含混死气的青白,他下颌上全是干涩的黑血,因舌头早已被人割去,便连痛呼都无法发出。 匕首沿着割了一半血肉模糊的胸口一路向上,最后停在了他的眉心,血液潺潺流淌,刚刚划出的血线似乎能将这个男人一分为二。 持刀人低声说了什么,白瓷般的手抬起这张尚算完好的面孔。 这是一张俊美的脸,即使苍白如纸但依然盖不住男人眉眼间曾有的锐意风流,他定然有双含情的眼睛,凝视人时眼中仿佛包藏星海浩瀚,若是他的眼珠还在的话。 宴陵认识这张脸。 他猛地睁开眼睛。 姬元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容美丽得不真实。 宴陵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从地上起来。 要是他真被人弄成了那副德行,始作俑者一定要是姬元澈,至少脸赏心悦目。 他和姬元澈站在一块巨石上,石头被磨成了一个粗糙的平面,地上大片大片干涩的血迹,这块石头四面虚空,悬着几只欲张不张的眼睛。 巨石周围全是漆黑的水,宴陵站在巨石上都能感受到水中传来的强大压迫感。 这不是水,是浓到了几乎成为液体的魔气。 此处暗无天日,寂寥无声,唯一能听见的只有他们的呼吸。 宴陵抬头就能看见上面各式奇形怪状狰狞诡异的刑具,不少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姬元澈本就不期待他能流露出什么恐惧神情了,但也不想看见他伸手去摸刑具,而且够不着。 宴陵又尝试了一下,他还没碰到,上面原本悬着好好的东西咣地落了下来,地面一震,宴陵闪及时,不然他恐怕等不到姬元澈给他用刑就要撒手人寰。 宴陵定睛一看地上布满倒刺的长条物体,神色微变。 热情好客的姬元澈给他介绍,“这样的牢房整个魔域不过五处,守卫森严。” 宴陵用临渊剑把这东西从石头上挑了下去。 水面荡除圈圈涟漪,宴陵刚探出个头,水中猛地扑出了个硕大的黑影,出水十几丈,又咣地砸入水中。 姬元澈反手撑开结界。 他们所立之处有结界保护安然无恙,没有结界覆盖的地方遇到魔气滋滋作响,瞬间被腐蚀了大半。 宴陵又把头缩了回去,想了半天都没明白,于是认真地问“这样石头日久天长不久没了吗” 姬元澈没想到宴陵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直接忽视,道“雪策倒是一点都不害怕。” 宴陵心平气和地摊手道“君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别说少君你想动刑,就算你想要了在下的命,在下又能如何呢” “本君喜欢你,”宴陵刚要接话,姬元澈看着他的神情,又道“的自知之明。” 宴陵失落道“多谢,这也是在下多如牛毛的优点之一。” 他十分遗憾,道“若是少君能把后面的话去掉,在下会十分高兴。” 姬元澈笑了起来,“宴雪策,本君当真很喜欢你。” 宴陵听他语气温存,汗毛倒竖,“少君要做,”他还没说完,一鞭子已抽了过来。 鞭风凌厉,宴陵调动全身灵力才勉强一挡。 鞭子落在半空。 姬元澈将鞭子抽回,似笑非笑道“不是要配合本君做戏吗” 宴陵气喘吁吁道“要是少君将在下打死了,就没有人陪少君做戏了。” 姬元澈手指一按鞭子,上面的倒刺登时刺入皮肤,血液潺潺流出,马上被鞭子吸了个干净。 宴陵把这一幕尽收眼底,脖子凉了大半。 这玩意要是落在人身上不死也要半残 “本君换一个听话懂事的不是更好”姬元澈一甩手上的血,道“比虚与委蛇在本君身旁,只为伺机放那些人族修士走的,强上千百倍。” 宴陵据理力争道“这件事当真与在下无关。” 姬元澈不理他,自顾自道“本君竟不如宴陵阁下被封了大半灵脉也能如此迅捷,但不是所有人都是你,你将那些人都藏在哪了” “在下不知。” 下一鞭子直接落下。 即使是少年练剑时宴陵也不曾这般狼狈过。 他躲得气喘吁吁,姬元澈挥鞭挥得气定神闲。 姬少君大人的准头大约不太好,饱含魔气的鞭子落在一只眼睛上,那本在装死的眼睛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扭做一团掉入水中,不偏不倚正好落入刚才飞起来的玩意嘴里。 那怪物的牙长半丈,泛着森森白光,它等待了片刻发现没有东西落下来又沉入水底。 宴陵咽了咽口水。 这里可真是,杀人越货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姬元澈道“雪策,我不舍得废了你的根骨。” 宴陵露出一个比像哭一样的笑容,道“少君,我也舍不得。” 姬元澈的鞭子往下一挥,他脚下原本毫无裂纹的石头登时碎成几块。 姬少君衣着整齐,笑容温柔,五官绮丽,他但凡拿一条不那么要命的鞭子,宴陵都让他抽了。 这个不行,这个绝对不行。 宴陵已经忘了自己千年前与姬元澈在一起的心情了,现在却无端觉得他当时是为了解决一个人间大患去的。 姬元澈柔声说“头发乱了。” 宴陵摸了把头发,道“多谢少君提醒。” 姬元澈猝然挥鞭。 宴陵错身一闪,被带倒刺的鞭子刮掉了胸口一寸布料。 他忍了半天,到底没忍住,道“少君若是要在下脱衣服直说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姬元澈脸上的笑容冷了下去,他道“看来本君确实是对你太好了,好得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宴陵道“在下乃少君所俘的一个小小阶下囚。” “你自谦了,”姬元澈道“我与雪策认识了这么久,倒是不知道雪策这般本事通天。” 姬元澈一鞭抽过,宴陵竟直接拿手去接。 姬元澈手腕一转,鞭子骤然转了个方向,宴陵却不领情,二指一下夹住了刚才将要袭上他面门的鞭子。 他手指上的肉登时翻了一片,血糊糊的看上去尤其骇人。 血尽数被鞭子吸干。 宴陵仿佛没看见手上的伤,道“说起来,在下应该谢谢少君。” “谢本君什么” “谢谢少君百忙之中,将那些修士送走。”宴陵道,二指一松,放下鞭子。 姬元澈手腕一紧,收回鞭子。 宴陵知道,他说出姬元澈想听的。 姬元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本打算到此为止,先放宴陵一个人在这,但他目光一扫,见宴陵整个手掌都被血浸透了。 宴陵道“既然此处隐蔽,您又确认了在下没有蠢到病入膏肓,不如与在下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谈一谈他究竟,要做什么。 姬元澈从未对宴陵如此满意,也从未对宴陵如此不满过。 宴陵了解他,不管是剑术,道法,还是心思,宴陵都了解他,宴陵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在想什么,可惜的是,宴陵绝不会愿意俯首听令,他确实很喜欢宴陵,也欣赏这个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 但他们绝做不了友人,只能不死不休。 他能让宴陵死,但还没到时候。 死在阴暗的牢房中,也对不起宴雪策的声名。 姬元澈低低地笑了,没有接宴陵的话,却道“手给本君。” 宴陵愣了一下,试探道“切哪个” 第18章 第十八章 姬元澈笑弯了眼睛,“雪策这是在说什么,本君乃魔族少君,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 以姬元澈的身份,他命人抓捕修士不奇怪,但是抓完了又亲自放回去才不正常,脑子不正常。 宴陵定了定神,“在下想,少君应当不是为了测试魔族监牢守卫是否严密。” 姬元澈柔声道“本君耐心有限。” 宴陵按了按太阳穴,“清水侧君想要提审在下并无证据,只因在下既是人族修士,全盛之时亦可毫发无伤地出入魔族监牢救人,”他一顿,“可在下已受重伤,此刻不及昔日一二,其实少君也清楚,清水侧君不过是欲加之罪,想借此除掉在下,哦,就算不能直接杀了在下,让在下伤得更重些也是好的。” 姬元澈笑意更盛。 “不过在下私以为侧君思虑不够周全。” 姬元澈道“叔叔向来心思缜密,雪策这话,从何而起呢” 宴陵道“放眼凌霜城,能进入牢房救人的绝不止在下一个。” “比如” “比如城主,比如清水侧君,”姬元澈闻言嗤笑一声,但没有打断宴陵,“再比如,少君你。清水侧君只怀疑在下一个人实在是很不公平的事情。” 姬元澈道“你说此事是本君所为,也很不公平。” 宴陵晃了晃自己血肉模糊的手,继续道“依在下多日所见,城主并非行事如此,”他一顿,“行事如此张狂不羁,城主对您很是畏惧,至少面上很是畏惧,他大概所想的只是平安度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于清水侧君,”宴陵道“他若是对你的所作所为不满,大可将那些修士杀了了事,上界就算怀疑也死无对证。” 姬元澈突然道“他若想借机开战呢” 宴陵一怔。 仙魔大战之时,姬清水确实掌握实权,姬清水并不是魔君唯一的弟弟,却是最受魔君信任的那个,魔君穆公子性格散漫,终年在人族游山玩水,他不在时便由姬清水打理魔族事务,因此姬清水虽无魔君之名,但有魔君之实。 宴陵缓缓道“少君,如您所说,上界不会为了几十个修士冒然开战。而且这些人是凭空消失了,而不是死了,清水侧君要想开战,会有无数种更简单的法子。” 姬元澈往前探了探,“可你还是未告诉本君,为何是本君。” 宴陵坦然道“这不过是在下的推测,既然城主与清水侧君都没有嫌疑,就只剩下您了。” “哦或许凌霜城内另有人族修士呢” 宴陵道“少君可以容忍吗” 宴陵说的没错,他确实不能容忍。 “其实在下也很疑惑,少君你这样做的目的究竟什么,除了闲来无事,在下甚至再找不到其他解释。” 姬元澈拍了拍宴陵的脸,亲昵道“想不出来就慢慢想,你有的是时间。” 他目光随意一扫,落在宴陵已经不在流血的手上。 宴陵被他的眼神看得背后一凉。 姬少君果不其然朝宴陵伸出了他罪恶的爪子,干净利落动作迅捷地按住了宴陵的手腕,手指轻轻刮过伤口。 宴陵嘶了一声,他见姬元澈手上已缭绕了一层淡淡的魔气,咽了口唾沫,道“少” 魔气直直钻入伤口,血液四溅。 宴陵疼得脸都白了,却一声不吭。 血沿着宴陵掌心淌下,打湿了袖口,与此同时,破损的肌肤缓缓生长,只是疼痛犹盛当初,宛如钝刀割肉般。 宴陵喘了口气,道“你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姬元澈松开宴陵已出了一层冷汗的手,笑了一声,指了指宴陵的脖子,道“下次记得用这接。” 血还在手上,整个手掌却光洁如初。 各界修士都有生肌之法,魔族在这一门的造诣上炉火纯青,能使白骨化为红颜,缺点是疼,重塑身体与被凌迟的滋味差不了多少。 宴陵活动了一下手,密密麻麻的疼从手指蔓延过来。 姬元澈把鞭子扔给他。 宴陵一脸疑惑地望着姬元澈,道“少君这是什么意思” 让他打回来 姬元澈道“姬清水或许会过来。” “防身”宴陵疑惑道。 姬元澈朝他笑笑,“你看着办吧。” 宴陵拿着鞭子在手里晃了几圈。 他怎么看着办直到姬元澈走了,他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绝对不可能把这个玩意用在自己身上,可显然姬元澈就是这个意思。 宴陵觉得不太行。 他摆弄着鞭子,倒刺寒光闪闪,落在人身上能直接带下来一块肉。 姬元澈说了用刑也可,姬少君这是想他一个人干脆把用刑的场面也演出来。 宴陵放下鞭子,心说我还不如用它上吊。 他垂眸想了片刻,最后把手伸向了腰带。 宴陵一边解腰带一边撕心裂肺地吼道“救命” 水底的怪物探出一个硕大的头,灯笼似的眼睛一眼不眨地盯着宴陵。 宴陵咳嗽两声,继续道“救命啊杀人了” 怪物绕着石头游来游去,粗壮的尾巴咣地砸在石头上,石面一阵颤抖。 宴陵心无外物,一边吼一边道“有人吗有魔吗救命” 怪物长着大嘴,牙上还插着宴陵刚才弄下去的刑具,看起来居然有点可笑,它愤愤地甩了把尾巴,不知道是不是宴陵的错觉,他居然在这个怪物布满漆黑鳞片的脸上看出了类似于谴责的神情。 宴陵张大嘴,然后用力咬下,血腥味一下扩散开来了。 怪物撞石头的动作顿了下,嘴边吹起一道水柱,像是在笑。 宴陵舔了舔嘴上的血,声嘶力竭道“啊啊啊” 怪物又用力撞了下石头,见此阻止不了宴陵,怒气冲冲地潜入水中。 宴陵这般作天作地也是有成效的,当姬清水见到他时,本来准备好的话有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宴陵轻轻吸了口气,开口嗓子都是哑的,“清水侧君。” 姬清水无言以对了半天,“宴宴陵阁下。” 他往前走了一步,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低头,发现是宴陵被扯成几段的腰带。 第19章 第十九章 宴陵用手拢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发现无用之后便干脆放下手,有点嘲弄地问道“清水侧君,还有什么事吗” 姬清水只无言以对了一小会,便道“有事。” 宴陵勾起一个笑,“请说,若非欲加之罪在下一定竭力配合。”他脸上有几道狭长的红痕,似乎是用指甲刮出来的,在苍白的皮肤上尤其显眼。 姬清水道“本君十分不解,以宴陵阁下这样的身份,为何会甘心留在元澈身边。” 宴陵道“在下仿佛已经说过理由了,更何况,”他用手指擦了擦脸上的伤,意有所指,“姬少君有什么不好吗” 姬清水摇头道“不是元澈有什么不好,而是宴陵阁下给本君的理由过于儿戏了。” 宴陵道“在下确实做了这样的梦。” 姬清水抬手,道“不如,宴陵阁下先听本君把话说完。” 宴陵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姬清水道“宴陵阁下与元澈同在上陵学宫,据本君所知你们并非一起相投,而是常有争端,你们第一次见面,你便射下了元澈的发冠,三个月前,有人告诉本君元澈受伤,”他停了停,“能伤到元澈的人不多,本君想,这个人是宴陵阁下吧。” 宴陵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道“少君知道侧君这样监视他吗” 姬清水淡淡地回答;“非是监视,宴陵阁下言过其实了。” 宴陵哦了一声,却没有半点相信的样子。 看得出来,姬清水并不信任姬元澈。 “元澈那次伤得不轻,本君很疑惑,三个月前你与元澈尚是势不两立你死我活,为何三个月后就冰释前嫌恩爱缱绻了。” 宴陵露出的手上一片渗血的痕迹,他晃了晃,道“少君指的恩爱缱绻是这般吗” “那是折辱了。”姬清水慢慢地说:“元澈对你是折辱,你又甘之如饴,宴陵阁下,本君其实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条件能让你乖乖配合” 宴陵脸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不是害羞,而是愤怒,他深吸一口气,道:“原来清水侧君来此,就是为了问问在下究竟简直几何” 姬清水面无表情地说:“既然宴陵阁下觉得备受侮辱,那么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与元澈才对。” 宴陵披着外袍的肩膀微微颤抖,他终于忍不住了一般,冷笑着道:“侧君,在下还是那句话,这件事,你应该去找你的侄子,而不是来找在下,在下遇见姬元澈少君时已身受重伤,少君又是如此身份,在下还没有蠢到不顾性命去的地步,在此之上,无论姬元澈少君想做什么,在下又能如何”宴陵的手指被他捏得发青,和那些紫红交织的印子放在一起更加醒目,“还是说,侧君打算一劳永逸” 这个一劳永逸指的是什么,他与姬清水都心知肚明。 姬清水道:“本君并没有这个打算,宴陵阁下多虑了。” 宴陵笑了一声。 “本君确实没有杀了你的打算,相反,本君可以让你回去。” 宴陵怔了怔,旋即道:“富贵险中求,侧君不如直接告诉在下,你想要在下做什么。” 姬清水摇头道:“本君只要你回去。” 宴陵面上流露出讥诮,道:“清水侧君所言,在下并不知道能信几分,况且,姬元澈少君是魔君独子,侧君对少君之事可以如此独断专行吗” 他手指轻轻擦过袖口,等待着姬清水的回答。 姬清水不为所动道:“这是家事,不劳宴陵阁下费心。” 宴陵呼了一口气,道:“好,家事自轮不到在下一个外人置喙。至于您所说,送在下离开,请容在下拒绝。” 姬清水神色平静,道:“为何” 宴陵垂眸,心中已有了打算。 姬清水怀疑他与姬元澈做戏,可这件事充其量也是姬元澈的私事,无论如何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而且姬元澈为什么要演戏给姬清水看 此时魔族的情况绝不如表面上看那样平静。 宴陵似是气极,脱口而出道:“侧君许诺的少君亦能做到,在下何必非要依靠侧君,自寻烦恼” 姬清水眼中神色不明,“那本君就祝宴陵阁下得偿所愿了。” 宴陵微微皱眉,道:“侧君仿佛是在告诉在下,在下绝对不会得偿所愿。” 姬元澈到底怎么了 姬清水道:“多虑。”言已至此,话不投机,无话可说,“宴陵阁下好好养”他突然想起宴陵身上的伤怎样造成的,“好好养伤。若阁下想离开,本君可以随时送阁下离开。” 姬清水本想借此机会问出宴陵与姬元澈的关系,奈何宴陵没有一句话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 宴陵倘若透露出一点这是交易,姬清水都能问出姬元澈许诺了他什么,但宴陵没有,他直接将姬清水的话理解,或者说,曲解成了侮辱。 姬清水忍不住皱眉,比起宴陵当真觉得受辱,他更相信宴陵是在装傻。 宴陵道:“在下就不劳动侧君了。” 姬清水朝他一点头,正要离开,目光不经意扫过宴陵的脖子。 有几道红色指痕。 姬清水突然道:“本君还有一事。” 宴陵神色不耐与疲倦交织,“侧君还有何事” “本君在想,人族修士是否都如宴陵阁下这般,撒谎不眨眼。” 宴陵冷冷道:“何解” 姬清水骤然出手,朝他脖子探去。 姬清水不想杀宴陵,但他要知道一件事。 姬元澈若真对宴陵做过什么,除了有私情,还可能是折辱,亦或者是一笔掺杂了感情的交易。 可他们若是什么都没做过,宴陵与姬元澈还这般惺惺作态,那么其中定有蹊跷。 姬清水神色微冷。 宴陵的喉咙近在咫尺。 宴陵一动不动,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姬清水一愣,手指已按住了宴陵的喉咙。 一个极其清朗的声音在姬清水身后响起。 声音的主人极为平和,平和得几乎有些吓人,他慢条斯理地问:“叔叔在与本君的人,做什么” 哪怕他语气仍然带笑,姬清水与宴陵却也听出了其中怒意滔天。 第20章 第二十章 姬清水平静无波地脸上出现了一丝呆涩。 宴陵轻轻地叹了口气,看起来疲倦到了极点,道“少君觉得呢” 姬清水立刻反应了过来,沉声道“我未曾碰过宴陵。” 姬元澈看了他俩半天,突然笑了,道“本君也不曾。” 宴陵脸上还有被划出的印子,喉咙上的指痕清晰可见,他衣衫不整,身上披着件不知因为什么愿意弄得皱巴巴的外袍,宴陵摆了摆手,连露出的手上都有咬痕,他道“对,伤口是在下亲自所为,魔族监牢太无趣了,在下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清水侧君总揽魔族事务,又已活了上千年,平日里腥风血雨不知道见过多少,但他确实是第一次面对这样几乎接近于捉奸在床的场景。 可他连宴陵的脖子都没碰到 他只是看宴陵颈间只有掐痕而无咬痕起了怀疑而已。 姬元澈大步上前,直接把宴陵拽到他身边。 宴陵也不反抗,被拽得一个踉跄。 他脸色有些发青,已没了血色。 整个监牢一片寂静。 宴陵笑出了声。 他望着姬元澈的眼睛,道“少君不必动怒,当真没发生什么。” 姬元澈冷冷道“闭嘴。” 宴陵将手拢到袖子里,肆无忌惮地嘲弄道“少君何必,当时将在下送进来的就是少君吗” 姬元澈漆黑一片的眼睛冷冷地望着他,“本君再说一次,闭嘴。” 宴陵冷笑着闭上嘴。 姬清水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居然没什么可解释的。 姬元澈面无表情地扯下宴陵披着的外袍,丢到水中。 外袍在水中飘着,潜在水底的怪物猛地探出来,将衣服一口吞下。 怪物金得发亮的大眼睛在一人二魔身上转了转,扫向宴陵地时候明显冷冷地哼了一声,又潜入水中。 姬元澈脱下外袍,按着宴陵的肩膀给他披上。 姬少君侧颜不辨喜怒,嘴角还带着几分笑意。 姬清水开口道“元澈,我,” 姬元澈淡淡道“本君与清水侧君相识百年有余,本君知清水侧君不近女色亦不近男色。”他手指刮了一下宴陵脸上的伤口,“定然是宴陵想出离间魔族的法子。” 姬清水这下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姬元澈用力搂着宴陵的腰,转身就走。 姬清水眼睁睁看着姬元澈走到石头边,来时的索桥已经重新陷入水中,水面平静,只是阴沉无比。 “等等。” 姬元澈头也不回地问“侧君还有何事” 姬清水知道这件事他解释不通,魔族向来实力为尊,阴谋诡诈虽然不少,可他从来都没碰见过。 一是他如姬元澈所言,对男色女色都没什么兴趣,二是他身份尊贵,很少有魔族敢将主意打在他身上。 此时不管是宴陵有意离间魔族,还是姬元澈和宴陵联手设计他,他都没法解释,因为姬元澈进来时他马上就要掐住宴陵的脖子,而手,也是他主动伸出去的。 姬清水定了定神,道“你要去哪” 姬元澈古怪地笑了一声,道“不知本君去哪,与侧君何干” 姬清水不理会他语气中的挑衅,“君上一月之前便令少君留守魔域,无论发生何事,不得踏出魔域半步。少君无论是想回封地修养还是回王庭禀报君上我都无权干涉,但君上禁令在先,请少君万勿违抗君令。” 宴陵心道原来如此,难怪姬元澈这般反应,他若真信了眼前一切那便是傻子了,不过是随机应变借题发挥罢了。 姬元澈终于回头,艳丽非常的面孔冷得如同冰铸,“本君就是离开魔域又能如何父君下令时可未曾想过有这般可能,魔域之内侧君手眼通天,本君岂敢在魔域久留。” 姬清水面色微变,道“不敢。” 姬元澈道“侧君有什么不敢的。” 姬清水顿了顿,折中道“少君若要离开魔域,还请少君与我先往王庭回禀君上。” 姬元澈寒声道“劳烦清水侧君告知父君来龙去脉,再让父君来治本君违令之罪。” 整个牢房瞬间冷了下来,已成了水的魔气顷刻间凝成冰。 姬元澈神色一冷,宴陵只觉得脚下不稳,他们站的这块石头颤得厉害,他按了按太阳穴,耳边轰然作响,冰层尽碎。 怪物恨恨地探出脑袋,看清他们两个之后又一下窜进水中。 姬元澈道“本君知清水侧君是父君亲弟,向来敬侧君如父,”这话不知道姬清水信不信,姬元澈自己都不相信,“若是侧君喜欢上本君什么东西,本君定然不会吝啬,只是人不同死物,”他微微咬牙,“宴陵更是与旁人不同。” 姬清水无话可说。 难道他能告诉姬元澈清者自清吗 他们的少君平时都不是什么讲理的魔。 司命在姬元澈腰间低沉作响,似乎感应到了主人身上滔天的杀气。 姬清水平静地说“既然少君如此以为,我无可辩解,但君上之令绝不可违。” 姬元澈将宴陵往身后一送。 一道禁制瞬间将迫人的魔气隔绝在外。 宴陵用手拍了拍,发现无果之后就放下了手。 地面剧震,他处的石头砰地炸裂开来,纷纷落入水中,唯有宴陵站的地方平稳非常,孤岛一般。 外有层层魔气与寒冰,宴陵什么都看不见身上又没有灵力,便干脆盘腿坐下调息。 他很清楚,这个时候他只要安安静静呆着不动,对于姬元澈就是最好的帮助了。 他不是不关心姬元澈,而是有自知之明。 怪物在宴陵坐下的石头边游来游去,等着这个烦人的小白脸掉下来,让它大失所望的是宴陵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都坐得非常稳当,反观它为了躲避漫天寒冰与剑气不得不从水中出来,又潜入水底。 冰柱拔地而起。 怪物哀嚎一声,它全部的身体露在外面像是一条肥鲶鱼。 好在它虽然看起来笨拙,但是动作相当灵活地避开了尖利的冰柱,重新跌入水中。 冲天的魔气使整个牢房都颤动不已,宴陵抬头,发现上面的石头有松动之势,上面两个缠斗的人影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 宴陵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一眼不眨地看着上面,就在此刻司命剑迎面而落,快得惊人。 姬清水闪避不及,凝着冰的手臂一挡。 无锋的刀刃轻易地穿透冰层,姬清水迅速后退。 血从上空落了下来。 姬清水平时就毫无人色的脸更是苍白,从右臂到肩膀皆是血肉模糊。 魔气在半空中炸开,气浪朝外冲开,备受的石壁终于承受不住,登时分崩离析朝下砸去,姬元澈不躲,直接拉近了与姬清水的距离,执剑刺去。 姬清水往后一退,没想到姬元澈剑锋一收,向下飞去。 姬清水正欲追上,石块猝然砸下。 冰立刻从水中升起,贯穿石块。 牢房上面已经坍塌,露出了天空。 大半的水面上漂浮着碎冰,还有一部分被落下的石头填满了。 魔气附着在伤口上,姬清水攥紧了手指。 整个牢房只有宴陵所在的位置保持着原样,只是人不在上面罢了。 骨肉生长,姬清水慢慢呼出一口气,却一声未出。 姬元澈勒得宴陵都要喘不上气了。 宴陵挣扎未果,看着姬元澈冷然的脸,道“少君。” 姬元澈黝黑的眼睛盯着他。 宴陵无端地被他看出了一丝心虚,咳嗽了一声,道“少君怎么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姬元澈手指擦着他脸上的伤口,宴陵伸手去摸他的手却被打了下来,他沉沉道“若是本君没有心血来潮去看你一眼,雪策打算如何” 宴陵不觉受宠若惊,只觉诡异非常。 姬元澈无论是语气还是话中内容都宛如吃醋一般,令宴陵不由自主地想摸摸姬元澈脑袋上有没有伤。 姬元澈一眼不眨,“你打算如何” 宴陵怀着这点诡异地怀疑,回答道:“少君多虑了,一切确如清水侧君所说,在下与清水侧君毫无关联。” 姬元澈面孔极其艳丽,面无表情时似画中人,一双漆黑眼睛在黯淡无光的界门内更显得冷凝。 宴陵道:“少君,你” 姬元澈道:“如何” 宴陵关切地问:“伤到脑子了吗” 姬元澈:“” 宴陵总算能够设身处地地体会地体会姬元澈看见他反常举动的感觉了。 姬元澈继续演下去已无意义,于是恢复本性一样地朝宴陵笑了一下,这个笑又和煦又温柔,宴陵惊艳的同时,条件反射般地往后一退,眼见就要撞上界门,姬元澈伸出手扣着他的脖子,将人拽了回来。 姬元澈略有些硌人的手按在宴陵的脊椎骨上,“说吧。” 姬元澈这话没头没尾,宴陵却理解了他的意思,道:“你说让在下看着办的,在下就看着办了。”他嘴上还有牙印,隐隐约约能看见血迹,足可见宴陵咬时有多用力。 宴陵自觉演的逼真,谁料姬清水会突然要看他的脖子。 他揉了揉脖子上的淤青道:“少君,清水侧君为什么会以为你一定要咬在下的脖子” 宴陵的脖子颇为漂亮,扬起头时线条绷得很紧,又有几圈指痕在牙白的皮肤上。 姬元澈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道:“因为若是本君不会留下这样的印子。” 宴陵想了想,发现很有道理,点头道:“是,如果是你,一定把在下的脑袋拧下来了。” 宴陵不比姬元澈,他此时也就是懂点术法的普通人,被折腾了两天一夜没睡,疲倦非常,他顺势往姬元澈身上一靠。 姬元澈一笑道:“本君发现,雪策你果真很想让本君将你所说的话付之行动。” 宴陵可怜巴巴地回答道:“少君,你看看在下满身的伤。” 姬元澈挑眉,道:“本君做的” 宴陵微微垂眸,眼下泛着些青,他闻言道:“在下确实希望是少君所为,”他缩了缩脖子,话锋一转,似无意般道:“清水侧君仿佛十分不信任少君。” 姬元澈弯了弯眼睛,竟无一点不高兴,“何解” “清水侧君疑在下与少君合谋骗他,”宴陵边说还边头,“虽然在下与少君确有合谋。” 姬元澈平静地说:“人族推崇伦理,王族尚且有弑父杀兄夺去王位之事,遑论魔族血缘淡薄,这样的事情,不奇怪。” 宴陵半天都没被姬元澈推开,得意忘形地靠着,道:“那么这样说来,少君与清水侧君是两看相厌了。” 姬元澈粲然一笑,坦然地说:“不。” 宴陵微微抬头,“哦” “本君未把他放在眼中。” 宴陵一愣,而后失笑道:“刚刚在下听清水侧君的意思仿佛是少君不得离开魔域,所以”他一顿,“少君方才将计就计,就是为了离开。” 而且是名正言顺地离开。 “不然本君冲冠一怒为红颜吗”姬元澈语气嘲弄地反问道。 宴陵有心让姬清水误会他与姬元澈的关系,姬清水对他心生怀疑,那副让人误会场景却恰到好处让姬元澈看见。 姬元澈刚才和他演戏只是为了出来,那么他抓那些修士,抓了又放做什么好玩吗 宴陵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开开心心低说:“在下与少君当真默契非常,天造地设。” 说完宴陵又怕他偷袭,可惜界门狭小无处可退。 混元初始之时,人魔妖鬼四族共处一界,来往不受限制,征战不断,上古诸神以身为界封划分诸域。 界封出口,便是界门。 各界界门繁多,其中有一种,位置变化不定,但大多都是在人迹罕至,荒无人烟的地方,又因为诸族与人族多年未见兵戈,偶尔出个穆公子那样喜欢到人族去玩乐的异族也不是罕见之事,这个界门上只设有禁制,除非一日之内有太多非人之族涌入,不然对于越界,上界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然,若是一些位置极其重要的界封并无界门,且有上界严加看管,不久就要加固一次。 姬元澈揉了揉宴陵被砍下大半的头发,道:“雪策觉得本君已离开魔域,还要你有什么用呢”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宴陵叹了口气,道“烦请少君在杀了在下之后将在下尸体送回师门” 姬元澈微微一笑,“好。”他柔声答了。 宴陵特意抬起头方便姬元澈拧他脖子,“少君,在下能最后问一件事吗” 姬元澈已然看透此人本性,反问道“本君若是说不能,你会闭嘴吗” 宴陵不好意思一笑,道“在下想问,魔君缘何不让少君离开魔域” 姬元澈脸上近乎于柔软的笑意没有半点变化,他的脸在暗淡的光中有种靡丽的漂亮,不知道是不是宴陵的错觉,宴陵竟然觉得姬元澈的神色有些恍惚,他本就面色极白,无语时宛如白瓷,无端显得精巧易碎,“缘何如此”他道“因为本君行事无状,为非作歹,父君想本君收敛,便不允许本君离开魔域,雪策,”他轻声叫宴陵,“在你们人族,这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宴陵心说我可没见到你有半点收敛。 这件事可不像是穆公子能干出来的,毕竟之前宴陵与姬元澈相处千年,穆公子管教自己儿子的次数屈指可数,穆公子率性,仿佛在他眼中,不管是整个魔族的未来、他魔君的权位,还是他那个天纵奇才骄矜桀骜的儿子,都不如人世间的湖光山色来得有趣和生动。 很显然,姬元澈还是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 宴陵朝姬元澈笑笑,道“既然如此,少君更不应该离开魔域了。” 姬元澈垂眸,道“谁叫魔域无趣呢,”他幽幽一叹,让宴陵心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更甚,“连杀人都不能尽兴。” 宴陵“” 他为什么会闲着没事怜惜姬元澈。 他们也不知在界门中呆了多久,只见一束白光照了进来。 宴陵不适地眨眨眼,往后退了一步,脚下的干草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刷拉刷拉的响声。 门已不见了。 宴陵左右打量,但见左右破败,杂草丛生,一人多高的草虚虚地掩着宅子,褪了色的灯笼在风中左摇右晃。 界门在荒芜之地,宴陵也是第一次被送到了有人烟的地方,虽然他身后的宅子里可能已经没有了。 宴陵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气扑脸,一寸一寸地侵入皮肤,几乎能浸到骨头里,他将手指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指尖都仍是麻的。 姬元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宴陵疑惑地问。 “你冷” 宴陵甩了甩手,道“冷,”他头顶日光毒辣,仿佛能把人晒下来一层皮,姬元澈身为魔族,身上本就比一般人冷,此时不冷不热,宴陵还披着他的外袍,却好像入了冬一样,“此处大抵聚阴,我们先出去。” 姬元澈挑眉,“那便是有鬼了。” 宴陵苦着脸说“停过尸的地方也聚阴,我们出去再说行吗” 姬元澈见他走出去时两肩仍不住颤抖,也知他不仅因为此处古怪,更因身上有伤,灵力不再,于是一按宴陵肩膀,醇厚的魔蓦地涌入。 魔气是不是热的宴陵不知道,但是被姬元澈按过的地方一阵火辣辣的疼不是作假,他闷哼一声,捂着姬元澈碰过的地方,不多时,那种疼得轻微,又滚烫的感觉蔓延全身。 宴陵不冷了,但他想脱衣服。 他叹了口气。 姬元澈与他并肩往出走,道“又怎么了” 宴陵由衷道“君上,若是有人告诉你他冷,未必是想让你给他渡魔气。” 姬元澈很诚实地回答,“没有人敢和本君说。” 确实,要是说了,姬少君可能会告诉他死人不冷,并付之实践。 宴陵道“或许他只想要一件衣服。” 姬元澈的目光落在宴陵披着的外袍上。 宴陵一顿,言左右而顾其他道“少君身上暖吗” 姬元澈少君动辄你是不是活腻味了和你是不是忘了你什么身份,你是不是忘了你在哪早就对宴陵构不成丝毫的威胁了,要想让宴陵闭嘴,唯有动手一条途径。 姬元澈若有所思。 宴陵趁机去拉姬元澈的手,道“少君在想什么” 姬元澈道“本君在想,要不要割了你的舌头一劳永逸。” 宴陵看着姬元澈似是微微上扬的嘴唇,道“其实,少君你堵上在下的嘴也行。” 姬元澈闻言,道“好主意。” 宴陵身子往前一探,已做好了被姬元澈少君堵上嘴的准备,少君指下一闪,一束杂草倏地被削了下来。 宴陵一下把嘴闭上了,他干笑,快走几步,推开了眼前斑驳的黑漆大门。 寒光逼人。 宴陵偏头一躲,剑猛地扎入草丛中,被割下的杂草登时纷飞。 为首的少年一身白衣,袖口与领口都绣着精致的剑纹,他身后几人年岁都不大,同少年一样着白衣,他喝道“是人是鬼” 宴陵见姬元澈笑容愈发粲然,抢险道“你见过我们这样风姿出众的鬼吗” 少年被噎了一下,满目怀疑地看着宴陵和姬元澈。 青天白日,两个大男人从这么个破烂院子里出来,他们俩衣着又都精细,不似无家可归之人,这便显得有些奇怪。 少年身后一人低声道“师兄,这两人有影子。” 少年目光在两人影子上一转,又没有感受到任何鬼气,面色有些尴尬,以手抚额朝他们两个一拜,道“在下听闻村中人说这处闹鬼故与师弟师妹来一探究竟,方才行事轻率,险些误伤,还望两位见谅。” 宴陵听他说话还算真挚,又见他满脸稚气眼神晴朗,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摆手道“无事,”他回头看了眼钉在土中的剑,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小友你这把剑快是快,但是剑线不正,剑飞出去易偏。” 姬元澈瞥了他一眼。 少年一愣,不解宴陵为何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知晓,他颔首道;“剑中的确不正,不知前辈如何得知” 宴陵一笑,道“你叫什么” 少年道“在下顾平瑾,是”他停了一下,仿佛在犹豫该不该直接报上师门。 宴陵道“是凛剑宗弟子,与师门下的大师兄或者大师姐带出来历练。” 昔日修士涉及俗世,干扰朝政,搅动风云,乃至篡改天命,后各派宗师达成共识,不干扰俗世事务,划一处灵气丰沛无人打扰之处为上界,又设无数禁制阵法,寻常人想要找到极其困难,上界就越来越成了民间口口相传的传说。 顾平瑾惊讶地看着宴陵。 姬元澈开口道“你衣服上绣着凛剑宗的徽记。” 方才宴陵站得与他们最近,又先声夺人,顾平瑾被吸引去了大半注意力,姬元澈开口,他才把注意力转到姬元澈身上。 只一眼,便无话可说。 魔族少君之容貌岂是一个灼灼可言 顾平瑾回神,脸颊有点泛红,头看师弟师妹们,反应与他类同,且还不知看了多久,顾平瑾用力咳嗽两声,道“确实如前辈所言,”他们确实穿着绣有凛剑宗徽记的衣裳,却不曾料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也能有人认识上界门派徽记,“这是在下二师弟洛朝,”他一一介绍,“三师弟曲靖言,小师妹周蓦。” 宴陵颔首一笑,道“在下雪策,这是在下,” 姬元澈接过,“夫君。” 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四个小孩的表情不由自主有些变化。 宴陵在晚辈,尤其是自己同门派的晚辈面前还是要脸的,他镇定地纠正道“好友,姬沉璧。” 周蓦看宴陵的眼睛亮亮的,道“前辈与我派一位长老名字有些肖似。” 若非知道宴陵在万重山上闭关还未出来,周蓦真的要以为这个朝他们笑得柔和的青年是宴陵了。 宴陵终年神出鬼没,不是在闭关,就是和姬元澈打架,或者是去找姬元澈打架的路上,这些孩子没见过宴陵也是正常。 宴陵闻言道“那倒是很有缘分。” “在下听闻村中人说此宅中有鬼,”顾平瑾有点不好意思说“原来是两位前辈吗” 若是修士,那么凡此种种都有解释了。 宴陵摇头道“不是,我们也是才过来不久。”他看着这四个孩子身边并无代教也无成年师姐师兄,道“怎么不见有旁人” 顾平瑾眼睛转了转,道“师叔他说要放我们自行历练,不做拘束。” 宴陵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 顾平瑾地脸又红了。 姬元澈懒懒的抬眼,他实是五官骄人风仪俊美,让人看着便忍不住耳面生红,他道“鬼来了。” 他声音柔软,语调上扬,有种奇特的好听,似是外族不习惯说官话一般。 要是忽视他说话内容的话,可能会更加好听。 话音未落,他们身后的绣楼上便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私闯民居,眼中没有王法了吗” 他们一同看过去。 一个红衣裳的小姑娘在绣楼上,正开着窗朝他们喊,她神色薄怒,白生生的脸与身旁腐朽发绿的窗棂十分不搭调。 宴陵低声道“好冷。”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草丛中发出簌簌的声响,几人看过去,只见一个驼背灰衣老妇步履蹒跚地走过来。 顾平瑾等人本欲与那姑娘道歉之后再出去,现见人来了,只好站在这等着。 那老妇人神色戒备,一只眼睛浑浊,另一只眼却是全白,她看过来时,周蓦一惊,躲到了她师兄身后。 老妇人冷冷道“你们是何人” 宴陵歉然道“老人家,我们误入贵宅,无意打扰,马上就离开。” 老妇人的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转,她虽是个上了年纪的人,目光却冷得可怖,宛如被毒蛇爬上了脖子,“既如此” 上面红衣裳的小姑娘道“阿婆,把他们带上来见我。” 老妇人脸色更加难看,转头道“小姐,这几人来路不明,何必引狼入室。” 顾平瑾小声道“非是歹人。” 小姑娘嗓音脆生生,不满道“我要他们上来,他们就要上来,”她扬起下巴,施恩似的,“喂,你们上来和我说会话,我就饶了你们私闯的过失。” 顾平瑾等人交换了一下视线,朝女孩的方向拱了拱手道“打扰了。” 老妇人脸色难看的要命,对着几人冷哼一声,沿着原路走回去了。 顾平瑾见宴陵站着不动,道“前辈不进去吗” 宴陵搓了搓快要冻僵的手,笑道“外面风和丽日,在下晒晒太阳。” 既如此,顾平瑾也不强求,领着师弟师妹往里面走。 宴陵在他身后道“小友,你的剑还在地上。” 老妇人站在前面,没好声气地道“还走不走” 顾平瑾第一次用剑诀没把剑召回来,前面又催得急,他回头对宴陵道“师叔说,这样的剑丢了也就丢了,不成器的剑丢了也是不心疼的。” 宴陵顿了顿,道“好。” 姬元澈已笑出了声。 那小姑娘仍站在绣楼上,发现宴陵看过来,不耐烦地哼了下,转身走了。 宴陵道“走吗,少君。” 姬元澈奇道“你不关心你同门的那几个孩子” 宴陵正色道“我宗弟子出门历练,长辈干预极少,我们能护着一时,护不了一世,况且此处虽然聚阴,却无鬼气,这宅子以前大抵是处埋尸地,不足为患。” 姬元澈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笑,道;“也好。” 二人并肩而出。 姬元澈偏头,见庭院深深,杂草掩盖之下内里连一束光都照不进,黑乎乎的像是一张嘴,他转过头,又笑了起来。 宴陵道“少君似乎很开心。” 姬元澈漫不经心道;“没人束缚,本君是很开心。” 宴陵多年不曾到人间,乍行在青石路上还觉得颇为新鲜,只不过这种新鲜马上就被违和代替了。 城中很干净,他们走的路上连一片落叶都没有,也相当安静,安静得宴陵能听见自己和姬元澈的呼吸声。 宴陵皱了皱眉,快步朝一栋挂着酒旗的木楼走去。 姬元澈在他身后道“不怕再有人出来说你私闯民宅” 宴陵道“不是民宅,是酒庄,”他推开门,一股烟尘扑面而来,宴陵往后退了几步,“没人。” 姬元澈笑着说“生意不好关店了也未可知。” 宴陵眉头越皱越深,酒庄内一应器具都在,有的桌子上还摆着酒碗和酒坛,仿佛之前这里还有人饮酒似的。 宴陵关上门,道“这座城,或许都无人。” 姬元澈提醒道“方才那个与你师出同门的小孩可说,是听人说那里有鬼。” 宴陵蹭掉手指上的灰尘,道“可能,那是唯一有人的地方。” 那之前告诉他们有鬼的人是谁 “我曾听师尊说过,”宴陵道“民间常有兵患,城破之后城中财物往往被洗劫一空,人亦都被杀死,只是若有战乱,此城不该这样干净,瘟疫尸体也不在。” 姬元澈见宴陵皱着眉,愉快非常地说“往好处想想,说不定这里的人都搬走了呢。”他满意地看见宴陵的神色更加凝重了。 “为何都搬走” 姬元澈悠然地向前走去。 青石路旁种着杏树,青杏满树,压弯了枝头,姬元澈只一抬手就能碰到,他伸手摘了片叶子,阳光透过树的空隙照进来,他微微眯眼,道“说到故事,父君很久之前也与本君讲过故事。” 他随手将叶子递给宴陵。 宴陵接过,道“愿闻其详。” 姬元澈道“讲一小城中,常有死人,尸首被丢在井边,脸被啃的很干净,只有一点点碎肉挂在上面,尸体上肉最嫩的地方,像是胸口,大腿都被完整地切了下来。” 宴陵虽不知这件事是姬元澈编出来哄他玩的,还是真的,但他确信,给孩子讲如此血腥的故事,穆公子不是干不出来。 “有第一个死人,就有第二个死人,不多时,城中人家家家都有死人,其中有一个小姑娘家极其可怜,六口之家死了五人,几乎灭门,城中人怜她幼年便家破人亡,对她很照顾。” “城中越死人越多,官府也毫无头绪,城中人便纷纷搬走,其中有个少年人不放心女孩一个人在,她又不愿意离开,于是就留下来陪她。” 姬元澈朝宴陵一笑,露出的犬牙尖尖。 宴陵觉得他意有所指,他道“其实人肉不好吃。” 姬元澈点了点头,道“大部分都腥酸,确实不好吃,不过要是吃之前用酒除味,辅以各种香料煮熟之后再吃,味道还算不错,胸口肉和大腿肉尤其鲜嫩。” “原来少君这是经验之谈。” 宴陵崩溃地想,你别说了。 他看着姬元澈的嘴唇,觉得姬元澈要是再说下去,他就以后都亲不下去了。 姬元澈眨了眨眼,“还有一件事。” 宴陵收拾了一番自己崩溃的心思,道“什么事” 姬元澈道“你说的没错,那处宅子确实没有鬼气,顶多是聚阴罢了,”他向宴陵一笑,“有本君在身边,你或许没有感觉到,那女孩子和老妇人身上都有淡淡的魔气缭绕,”他看着宴陵的脸色,补充了一句,“本君还觉得颇为熟悉,或许,与我族王族有关哎,雪策你慢点跑,当心闪着腰。”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有人说这里有鬼”小姑娘哼笑一声,葱白的手指不太耐心地剥着荔枝,“我在这里活了十五年,从未见过一个鬼影子,倒不如说是外面的人疑神疑鬼。”她随手把扒得坑坑洼洼的荔枝递给顾平瑾。 在顾平瑾身边坐着的周蓦拽了拽顾平瑾的袖子。 少年人满脸尴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小姑娘朝他一扬下巴,转手给了洛朝。 顾平瑾被盯得如芒在背,咳嗽了一声,道“为何疑神疑鬼” 小姑娘也不在意,大大咧咧地说“因为我死了全家呗。” 老妇人皱眉,低声喝道“小姐。” 小姑娘朝她做了个鬼脸。 顾平瑾起身道“在下失礼了。” 小姑娘摆摆手,“问我这话的人多了,”她又剥了一个,小女孩的手指又白又嫩,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显得手更加白皙,“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死了,我记事之后唯有阿婆一人陪着我,阿婆说彭城常有瘟疫,又有兵患,人家死绝户了不稀奇。” 饶是顾平瑾等人不怎么精通人情世故,都觉得此番言论虽是实话,但委实刻薄。 小女孩道;“阿婆还说,她是我母亲的乳娘,母亲临终前把我托付给她,等我嫁人了,阿婆便放心了。” 老妇人颇不赞同地看着小姑娘。 小姑娘视若无睹,道“我叫罗程雪,罗是绮罗的罗,程是姓程的程,雪是下雪的雪,”她把剥好的荔枝肉放到碟子中,朝周蓦推过去,得来的只是对方满脸的戒备,她小声嘀咕一句爱吃不吃,又说“虽然全家都死了,但祖上还有些薄产。” 顾平瑾不解地看着她。 罗程雪道“你们有谁要娶我吗” 顾平瑾嘴角的笑一僵。 周蓦差点没把面前的茶桌掀了,好在她刚伸出手,立刻被洛朝按了下去。 “师兄。” “阿蓦。”洛朝对周蓦摇摇头,“不要无礼。” 女孩转头就对上罗程雪洋洋得意的笑脸,更加生气了,嗔怒道“师兄你看她。” 罗程雪翘了翘嘴唇,道“你刚断奶啊,要不要我帮你找奶妈。” 周蓦差点没被气哭。 顾平瑾闻言微微皱眉,道“罗小姐。” 罗程雪嗤了一声,然后撑着下巴道“真的不愿意娶我吗娶我阿婆就不用天天看着我了,她烦了,我也腻了。” 老妇人道“我从来没” “从来没烦过我,好吧。”罗程雪捂住耳朵,显然不愿意听。 她眨了眨眼,“我说了这么多,还是不愿意娶我吗” 顾平瑾道“我们一行人没有长留的打算,恐怕要辜负小姐的美意了。” 罗程雪笑出了声,“真的不留下吗” 天已经黑了下去。 顾平瑾无端地感受到一股冷,顺着脊背爬了上去。 驼着背的老妇人慢吞吞地走出客厅。 顾平瑾摇摇头。 罗程雪遗憾道“那太可惜了。” 宴陵深深地喘了一大口气,扶着门道“遗憾什么” 罗程雪一愣,目光从气喘吁吁的宴陵身上又转到了姬元澈身上,宴陵不怀疑,当罗小姐的目光落在姬元澈脸上时,她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姬元澈朝她一笑。 宴陵侧身把姬元澈一挡,拉着他坐下,笑眯眯地问罗程雪,“遗憾什么” 罗程雪目不错珠地盯着姬元澈的脸,仿佛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听见宴陵说话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收回来,“遗憾我的客人不打算留下来。” 宴陵道“你们要走了” 周蓦抢先道“是,前辈,我多一刻钟都不愿意在这里。” 顾平瑾碰了碰周蓦,温言道“是,前辈。” 罗程雪哼了一声,道“现在天已经黑了,你们出去可是有鬼的。” 周蓦道“实不相瞒,罗小姐,方才我们就是听人说这里有鬼才来的,我当时还和两位师兄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现在看来,倒是确有其事。” 宴陵和姬元澈交换了一下视线。 外面的人 姬元澈听见宴陵对他道“少君说她身上有魔气” 姬元澈不动声色道“有,而且本君很熟悉,仿佛在哪碰见过。” 罗程雪怒气冲冲道“你说谁是鬼” “我又没说罗小姐你,你生什么气。”周蓦扳回一城,嘴角带笑。 罗程雪气得脸都红了。 “阿婆,阿婆”她大声道“你干嘛去了。” 灰衣老妇人慢腾腾地拿着一盏暗淡的油灯走进来,放到桌子上。 油灯的灯火只一手指节大小,外面一阵风就把油灯吹得忽明忽灭。 她坐在灯旁边,拿着针线篓子缝衣服。 那是件大红的裙子,从老妇人的膝盖一直拖到地上。 小姑娘不满道“阿婆,衣服落到地上了。” 老妇人啊了一声,却没有其他动作,头也不抬地缝衣服。 罗程雪眼不见心不烦,转了过来继续和他们说话。 “真的有鬼,”十五六岁的丫头极尽想象力地恐吓着她面前的这堆修士,“都是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鬼,能直接把人脑袋咬下来,囫囵个吞下去。” 宴陵笑了笑,对姬元澈道“听起来有些像魔族。” 顾平瑾闻言一愣,道“前辈见过魔族” 魔族少君姬元澈颇为无趣地用手指尖在宴陵还有伤痕的手背上划来划去。 宴陵用力拽了一下未果,只好由他去了。 姬元澈和宴陵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自从他说夫君,宴陵立刻神色讪然地否认之后他就感受到了当时宴陵在姬清水面前极尽所能地撩拨他的乐趣。 宴陵在小辈面前要脸,可他不要啊。 周蓦看着这一人一魔的近乎于亲昵地动作,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周蓦小声对洛朝道“洛师兄,我觉得”她没说完。 洛朝点了点头,“我知道。” 宴陵在小辈们或探究或惊讶还极力掩饰的眼神中竭力镇定地回答道“见过几次。” 周蓦哇了一声,道“那前辈,魔族是不是当真如师尊师叔他们说的那样,凶残无比,面目狰狞,还有这么,”她拼命伸手比了个高度,“这么高” 宴陵忍着笑道“对。” 姬元澈扬眉,“对” 宴陵拍了拍姬元澈的手,安抚道“你貌美如花,倾国倾城。” 顾平瑾道“让前辈见笑了,没有周师妹说的那般夸张,只说魔族嗜杀成性。” 姬元澈“” 宴陵看着姬元澈的神情,道“其实,也没那么,”没那么嗜杀成性,恐怕姬元澈自己都说不出口,“奇形怪状,还是挺,”他看了一眼姬元澈烛光下更显艳丽的脸,“人模人样的。” 从来没有魔族敢当面评价姬元澈的容貌,但是姬元澈自己也清楚,他这张脸,绝对没有宴陵说的那么索然无味。 姬元澈忍不住想,宴陵对着他这张脸,是怎么评价出人模人样的 宴陵道“贵派这样说,是想让你们对魔族避之千里。” 顾平瑾好奇道;“为什么” 姬元澈轻笑一声,道“自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几个少年人皆因为他这个笑容呆了片刻。 宴陵以一种无比惨痛的语气说“因为脸会骗人。” 当年姬元澈白衣黑发,仰头往城楼上看时的样子宴陵这辈子都忘不了,只是在他与姬元澈第一次说话的时候,他对这个白衣大美人就一点幻想都没有了。 姬元澈都长得那样美了,为何既是魔族,又是剑修,还喜欢杀人呢 罗程雪被忽视良久,不满地插话,“喂,说完了吗你们要是真的要走,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外面有鬼,有会吃人的鬼。” 姬元澈偏头,对罗程雪道“当真是青面獠牙吗” 罗程雪一愣,脸登时就红了。 宴陵拧眉,很想找个头纱把姬元澈的脸盖上。 行吧,其实既是魔族又是剑修还喜欢杀人也不错,至少知道姬元澈身份之后还敢围着姬少君转的只他一个。 自从知道宴陵和姬元澈在一起之后凛剑宗上下对宴陵佩服之至,第一次看见如此要脸不要命的人。 罗程雪轻声道“也不是。” 宴陵转过去,道“那是什么” 姬元澈往他肩膀上一靠,道“你挡我光了。” 如果四下无人,宴陵恨不得捧着姬元澈的脸,冒着被削舌头的风险也要亲他两口,但是现在他有三位后辈在,还有两个人鬼不知的生物在看着,他就不敢亲了。 姬元澈用手碰了碰宴陵的耳垂。 这下房中的人,除了低头做绣活的老妇人和宴陵,脸全都红了。 “是,那种会飘的东西,很轻,”罗程雪声音越来越小,“我见过,像是纸糊的。” 姬元澈若有所思。 罗程雪声音又大了起来,道“你们当真不留下那些东西可真的会杀人,不然这座城里,何以没有几个人呢” 姬元澈在宴陵耳边道“本君想留下。” 姬元澈微凉的嘴唇几乎贴上宴陵的耳朵,“你呢,雪策。”他声音又低又软。 宴陵脑子一热,恨不得把命都给他。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你要留在这” 姬元澈朝他眨了眨眼,道“我们睡在一起,不可以吗”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宴陵求之不得, 恨不得抱着姬元澈说好吧我们去睡觉啊少君,您躺着我自己动就行。 房间里几个少年人刚刚冷下来的脸又腾地热了起来。 宴陵用密音道“我求你祖宗, 你给我留点面子吧。” 姬元澈微微一笑, 道“早知今日,” 宴陵道“下次还敢。” 所以宴陵这个人就是欠教训。 罗程雪道“那自然好啊,阿婆,去给客人收拾房间。”她顺势道“你们几位不一起吗, 在一起住也有照应。” 顾平瑾犹豫了一下,道“打扰了。” 灰衣老妇人冷哼一声, 瞪了他们一眼,又慢吞吞地走出去了。 罗程雪满不在意道;“不必理会,阿婆对我也这样,她对谁都这样。” 她说完又捧着脸,端详起姬元澈来。 姬元澈下巴垫在宴陵的肩膀上,他在魔族极少有魔敢这样不加掩饰地看着他的脸,在上陵学宫时,如宴陵这般名门子弟, 要么目不斜视从不多看他一眼, 要么是对他这个魔族心怀厌恶, 觉得这张脸都是心怀不轨, 只为在战场上吸引人的注意力, 再一招致命。 姬元澈感觉宴陵的肩膀似乎有点紧绷, 他往下按了按, 又伸出一根手指, 晃了晃,道“为何凝神” 罗程雪张了张嘴,最后声音细若蚊蝇地说“眼睛痛。” 宴陵笑容不变,只是把肩膀偏了偏。 姬元澈按着不让他动弹,他和煦万分地对小女孩说“既如此,本君帮你挖出来一劳永逸如何” 罗程雪万万没想到会有这般回答,一时愣了。 姬元澈话说得饱含笑意,语调也十分温和,偏偏风度翩然地说出了这样的话,且说得像是在问要不要我帮你看看这样的关切。 罗程雪脸登时涨得通红。 宴陵伸手想推一下姬元澈,但是被姬元澈拉住了手。 “本君其实很想知道,”姬元澈笑得眉眼弯弯,“你的眼睛,和其他人的有何不同” 灰衣老妇人突然从门口探出头,在黑暗中这张脸显得尤其可怖,“收拾好了。”她瓮声瓮气地说。 罗程雪恨恨地瞪了姬元澈一眼,又莫名地有些畏惧,一摔茶碟走了。 姬元澈不解地对宴陵说“本君说错什么了吗” 宴陵说“你说想挖人家眼睛。” 姬元澈道“本君只说想。” 几个少年人皆无言以对,还觉得有点冷气。 可姬元澈身上什么气息都没有,平常得像个普通人。 灰衣老妇人恶声恶气地说“好了” 顾平瑾起身,还未向对方道谢,她已往别处走去。 顾平瑾讨了个没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周蓦和顾朝跟上他。 宴陵指下一点,三道微光悄然落在了三个少年人的肩膀上。 顾平瑾回头。 宴陵道“怎么了” 顾平瑾摸了摸头发,摇头道“无事。” 周蓦道;“是风吧,我刚才也觉得什么东西落在头发上了。”她说完又对宴陵道“前辈也早点休息。” 自从姬元澈说了要挖人眼睛的话,她对姬元澈就有些畏惧。 毕竟姬元澈再美也没有眼睛重要。 宴陵一笑,道“好。” 宴陵起身,“我们也走” 姬元澈拽着他袖子站起来。 宴陵轻叹一声,“没人了,少君,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姬元澈果不其然扔下了他袖子,大步往前走去。 “你等等我,”宴陵快步跟上他,“为何欺负人家小姑娘” 姬元澈反问道“你觉得是小姑娘” 宴陵沉吟道“在你我面前,确实是个小姑娘。少君知道她是什么了” 姬元澈垂眸,“不知。” 宴陵直觉姬元澈有事情瞒着他,但姬元澈不想说,他又不能严刑逼供逼迫人家开口。 宴陵随便拽了一片花园里的杂草叶子,放在嘴边叼着,含糊不清地说“她身上有少君想要的东西” 姬元澈实话实说,道“是,又不是。” 宴陵疑惑道“为何不是” 姬元澈没回答,道“你刚才给那三个孩子身上放了什么” 宴陵道“那个白光一道小小的护身符而已。” 姬元澈笑了一声,“所以你的身体一直恢复不了,你打算做多久废物”他说话刻薄得一如既往,“若是本君不在,你大概会死得很快。” 宴陵一把搂住姬元澈的胳膊,厚颜无耻道“多谢姬少君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在下身无长物,只好以身相许。” 姬元澈推开他,“不必,本君不喜欢不如本君的。” 宴陵意味深长一笑,“哪方面不如” 姬元澈微妙地懂得了他的意思,手指在空气中一划,碎裂声瞬间入耳。 宴陵觉得身上一凉,补充道“君上说的是脸吧。” 姬元澈道“你说呢” “脸,”宴陵笃定道“在下蒲柳之姿,怎敢与日月争辉。” 姬元澈转身就走。 宴陵叼着草,断断续续地吹出了一首不知名的小调,混杂着掠过庭院的风,诡异无比。 绣楼上,罗程雪盯着一人一魔,手指死死按着窗棂。 宴陵知道有人在看,放下草,对姬元澈道“如何” 姬元澈道“千年难得一见的不世之才。” 宴陵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也就百年难得一见。” 姬元澈又道“所以本君很疑惑,尊师没有觉得你有修习鬼道的天分以雪策这样的吹奏之能,不需要辅以咒术,只需要在乱葬岗吹上一首,定然可得群尸响应。” 宴陵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把草叶子放到嘴边,道“那我试试,这处聚阴地能不能起尸。” 姬元澈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草叶子,二指一捻,草叶瞬间成了齑粉,随风飘散,“走吧。” 宴陵看着姬元澈的手指,“少君,你,那个叶子上有在下的口水。” 姬元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宴陵立刻道“其实说不定也没有呢。” 姬元澈伸出手。 宴陵往后一躲,但还是被姬元澈拽出了外袍的一角。 姬元澈刚才碾过草的手指在上面用力蹭了半天才放下。 宴陵委屈巴巴地问“这么嫌弃啊。” 姬元澈道“你长了嘴是为着说废话的吗” 宴陵抱着外袍,更加委屈地说“你变了,你从前可没嫌弃过我。” 姬元澈忍无可忍,扯下一片叶子,捏着宴陵的下巴往他嘴唇上一贴。 “唔唔唔” 姬元澈放下手。 宴陵怎么撕也扯不下来这片单薄的叶子,他知道这是一道术法,为的就是让他闭嘴。 但是姬元澈完全没有必要贴一片叶子 宴陵气恼地吹了吹,叶子纹丝不动,稳若泰山。 姬元澈扬长而去。 宴陵呜呜两声,也跟了上去。 顾平瑾与洛朝两人住在一起,周蓦自己住一间。 小师妹虽然不愿意,却断然没有还和两位师兄一起睡的道理,被两位师兄塞了大堆护身符与法器才算完。 收拾好的房间点着盏欲灭不灭的灯。 姬元澈先行一步,宴陵紧随其后,一把卡住了姬元澈要关上的门。 洛朝不放心师妹,听见声响打开门出来看,走廊幽暗,不见鬼怪,只见宴陵站在开了一半的门口一手比划着什么,他的动作看起来很急,嘴上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被人缝上了嘴。 洛朝看了半晌,只觉得头皮发麻,朝房间里低声道“师兄,师兄。” 顾平瑾合衣坐着,听见声音手往腰间一摸,唯有枚玉佩。 他拿起洛朝放在桌上的剑,悄悄走了过去,道“怎么了” 洛朝朝宴陵的方向一指,“雪策前辈。” 顾平瑾但见宴陵一人行为诡异地比比划划,似乎是中邪了一般。 凛剑宗子弟大多是剑修,对于神志不清的人,师门所教的无非就是打晕,捆起来,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找医者来看。 宴陵嘴被草叶粘着,即使笑也扯不起太大弧度,他一手卡着门,一手拼命地上下左右移动,力图清晰地表达出姬元澈背信弃义卸磨杀驴这一重要信息。 姬元澈少君眼也不眨,只想关门。 宴陵悲愤地呜呜叫。 姬元澈只觉得宴陵这样很好玩,因为说不出话憋得难受,又因为他左摇右晃动作幅度太大,宴陵脸都红了,天生含着几分笑意的漂亮眼睛中全然是控诉,无非在骂你无耻,他说不出话,闭嘴的宴陵,哪怕是被迫闭嘴的宴陵,他张牙舞爪上蹿下跳的样子都比从前笑着说话有意思多了。 姬元澈突然道“本君觉得你这样还不错。” 宴陵突然停下了全部动作,警惕地看着姬元澈,“唔” 姬元澈已习惯成自然,随意地捏起宴陵的下巴。 宴陵把头往过一偏。 姬元澈又给他拧了过来,不怀好意道“雪策,你知道人没了舌头也能活着吗” 宴陵登时明白姬元澈打的什么注意,头摇如拨浪鼓。 姬元澈道“不知道也没关系,本君可以让你长长见识。” “唔” 顾平瑾将剑交给洛朝,向门外踏出一步,道“雪策前辈” 宴陵刚要回头唔一声,姬元澈伸手,将他整个拽了进来,砰地关上了门。 宴陵被姬元澈一路拖着,踉踉跄跄地跟他上了床。 姬少君居高临下。 宴陵抬头所见的便是美人容色娇艳的面孔,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样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房间中尤其明显。 姬元澈摸了摸他嘴上的草叶。 宴陵只觉姬少君的眼神十分不对,下意识往后面挪了挪。 “唔” 顾平瑾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房中有什么响动,他犹豫了一会,大步朝宴陵进入的房间走过去。 姬元澈凭空捏了把小刀出来,认真地对宴陵道“真的不会死。” 宴陵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唔” 姬元澈在宴陵脸上比划了一下,宴陵眼前除了绝世美人又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方才旖旎万分的氛围一下少了一半。 姬元澈冷冰冰的刀尖贴在了他的嘴唇上。 宴陵往后缩了缩,又被姬元澈强制按住。 姬元澈轻巧地用小刀挑起了宴陵嘴边的叶子,叶子与嘴唇贴得严丝合缝,小刀慢悠悠地在宴陵嘴唇上右走。 宴陵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姬元澈手“不经意”地偏了,削下来一块肉。 姬元澈拿刀挑下草叶。 宴陵屏住呼吸,尽量小心地冲开这道禁制。 姬元澈道“好了” 宴陵随手把草叶从刀尖上拿下来,见瞒不过姬元澈,点点头道“好了。” 姬元澈将刀甩出去,刀在半空中就消散不见了。 姬元澈说“雪策觉得,本君的建议如何” 宴陵故意装傻,道“什么建议” 姬元澈的手指在他嘴唇上虚虚一点。 宴陵深思熟虑了半天,最终谨慎道“人没了舌头未必会死,可没了舌头,做某些事情一定不舒服。” 姬元澈又想拿刀了。 宴陵朝姬元澈勾了勾手指,对方纹丝不动,他习以为常,撑起身体,在姬元澈耳边道“倘若少君一定要割了在下的舌头以求安静,在下能否有个不情之请” 姬元澈淡淡道“不能。” 宴陵见他神色淡淡,微微垂眸,眉头又极轻极轻地皱着,整个人都显得极其凛然,高不可攀。 姬元澈的容颜,比起魔,确实更近于仙,不同于宴陵天生眼中似乎含情,他不笑时,面容仿佛覆盖霜雪。 宴陵越看越觉得嗓子紧得发疼。 他伸手勾了勾姬元澈垂下来的长发,还想更进一步,得寸进尺地向上摸去。 姬元澈的发冠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摸上去像是一块冰,凉得要命。 宴陵手指一勾,熟练地把簪子从上面拽了下来。 发冠啪地落下。 姬元澈活了几百年,第一次见到了何为找死。 少君的头发极长,垂下来时几乎可以将宴陵笼住。 宴陵轻轻喘了口气,开口时发现自己嗓子已经哑了,他手指绕着姬元澈的头发,道“在下曾经听说,姬少君不惮旁人提及少君容颜。” 姬元澈对于宴陵的举动几乎说得上纵容了,他居然点了点头。 他低下头,道“因为本君向来不会在意,死人说什么。” 宴陵看着姬元澈的脸,哑声道“在下不畏死。”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顾平瑾鼓起勇气, 一个灵决撞开了房门。 一人一魔同时偏头向他看过去。 顾平瑾看清了房间里的场景,一下从脸红到了脖子下面, “两位前辈。” 手里还玩着姬元澈头发的宴陵“” 已经准备动刀了的姬元澈看了眼宛如煮熟地虾一般的少年人, 道“有事” 散发的姬元澈比束起长发的姬元澈看上去散漫了不少,灯影下宛如画中人一般。 宴陵被姬元澈禁锢在身下,脸上不见羞愤,他手中还玩着姬元澈的头发, 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强迫的那个。 上界这样的事不算多, 虽然各门派对此没有回避,但也从来不曾大肆宣扬。 少年人只是从师姐师妹口中的闲谈得知一二,除此之外,从未见过。 顾平瑾结结巴巴地说“没事,在下,”他急得快要原地打转,“在下有梦游之症,在下尚在梦中, 什么都没看见, 两位前辈继续, 两位前辈继续。” 汹涌的魔气一下将门关上, 若不是顾平瑾躲得足够快, 不然就要撞上他的鼻子。 顾平瑾用手背贴着滚烫的脸降温。 洛朝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 担忧道“师兄” 顾平瑾捂着半张脸, 麻木地说“在下, 啊不,我,我梦魇了。” 洛朝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顾平瑾,道“师兄,你没事吧” 顾平瑾呆涩地摇摇头,道“我,梦魇了。” 洛朝目送顾平瑾进屋,又去小师妹门口转了一圈,“师妹” 周蓦抱着剑,听见声音猛地跳了起来,她小脸吓得发白,听出是洛朝的声音嗔怒着抱怨道“师兄你做什么” 洛朝道“无事,我看看你睡没睡。” 周蓦哼道“你这样啊,我睡着都要吓醒了。” 洛朝失笑道“是师兄不对,你早点歇着。” 周蓦啊了一声,又坐回了床上。 床铺冰冷,外面风吹杂草,鬼哭一般。 周蓦一掀被子将自己裹了进去。 洛朝余光瞥见了道红影,开口招呼道“罗小姐” 走廊中空空荡荡,唯他一人。 洛朝想往前走走,却感觉到头皮疼了下,似乎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他一个人站得越久身上越麻,终是呼了口气,转身进房。 顾平瑾仍旧一个人在哪里念叨。 洛朝好笑道“师兄,睡觉吧。” 顾平瑾闭上眼睛,似是生无可恋道“睡了,在梦魇。” 姬元澈看宴陵的目光中有些异样的光,像是恶意。 恶意 宴陵想要深思,这样的情况却又不允许他深思,因为姬元澈的头发划过他的脸,划得人心里痒。 姬元澈凝视着宴陵的脸,道“本君很想知道,雪策有多不畏死。” 姬元澈难得的纵容简直像是天上掉下来一块金子,直直地砸在宴陵的脑袋上,砸得人晕乎乎的,心中除了喜还有懵。 宴陵用力掐了一下手指,疼痛让他脸都皱了皱。 姬元澈道“怎么” 姬元澈的嘴唇近在咫尺。 宴陵从前都不知道,想亲姬元澈是这么困难的事情,他先前只要想,总能用手轻轻拽拽姬少君的头发,然后亲他一口,现在他要是敢这样干,姬元澈真能把他舌头切下来。 宴陵呼出了一口气,他觉得不正常,还说不出哪里不正常。 或许是姬元澈实在是太和颜悦色了,和颜悦色的都不像他了。 宴陵克制着想亲他的欲望,道“少君突然如此,让在下十分,十分受宠若惊。” 姬元澈挑眉,捏出那把精致的小刀,道“习惯了” 宴陵看见刀就习惯了不少,他点点头。 姬元澈直直地将刀插了下去。 宴陵躲闪不及,或者说根本不想躲闪,被刀切了一绺头发钉在床上。 姬元澈低下头,道“非要如此,雪策才能觉得本君是本君” 宴陵干笑两声。 姬元澈眼睛很黑,在他低头看过来时,宴陵察觉不到他眼中的情绪。 宴陵试着活动了一下,发现动不了之后就干脆放弃抬头,他的手从姬元澈的头发滑到了耳朵,道“在下还是想问,为何少君今日这样这样反常” 姬元澈有些诧异地说“非要本君切了你的舌头,你才会觉得习以为常” 宴陵小声道“也不尽然。” 姬元澈的皮肤有点凉,摸上去很舒服,宴陵顺手揽住了姬元澈的脖子。 只伸手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若他想偷袭,从这里一道灵气注入,就可重伤姬元澈。 虽说他没有这样做的打算,但是姬少君未必不会误会。 宴陵一边悄悄地把手往下挪,一边去观察姬元澈的反应。 姬元澈低下头,将要亲上他的嘴唇。 宴陵一下偏过头。 姬元澈皱眉,不解道“怎么” 宴陵很愿意将姬元澈的眉头抚平,他自认为不是荒谬的人,却可为姬元澈的一个笑做许多他从前觉得不可理喻的事情。 宴陵脱口而出“君上。” 姬元澈却没有反驳,道“怎么” 宴陵不动声色,搂住了他的脖子,低声道“穆公子的事情,在下不该重提,只是斯人已去,还请君上,节哀顺变。” 姬元澈顿了顿,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接着他道“你既说了不重提,便不要再提了。” 宴陵微微一笑,道“在下很喜欢君上。” 姬元澈嗯了一声,欲低头亲他,却被一支手按住了嘴唇。 宴陵道“不知君上待在下如何” 姬元澈沉默片刻,道“我的心思与雪策的心思,自然无不同。” 宴陵低低叹道“原来如此,那在下当真是有些,”白光没入脊椎,“伤心了。”他猛地推开姬元澈,从床上下来。 他想杀眼前这个“姬元澈”,对方显然也想杀他,如何让他不伤心 宴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他从来不知道姬元澈这样的轻,轻得像是一张纸。 姬元澈站在宴陵面前,咯咯笑道“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他说着说着便像是要哭泣似的,“你若是救我了,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你看看我啊。你为何不看我”他宛如被人割断了喉咙,说话时还有呼噜呼噜的杂音。 出不去。宴陵心道。 因为四面没有门。 对方似是不满意宴陵不看他,他也学着宴陵低下头,伴随着嘎巴嘎巴的声音,姬元澈将头整个转了过来。 他的眼珠都没了,黑洞洞的一团,却仍笑容甜美如糖,腻得让人反胃,在他脖子的位置有几道伤,深可见骨,若是没有仅剩的一层皮连着,他的头现已经掉了下来。 用姬元澈脸做出这幅表情实在太糟心了。 宴陵轻叹道“幸好你碰见的是在下,姬少君若是知道了,定然会把你碎尸万段。” 已无人样的鬼歪着头朝宴陵笑,“你能做什么” 宴陵几无灵力,他叹了口气。 鬼朝他伸出手,手还是姬元澈的,从指尖到手背都毫无瑕疵,宛如由整块玉雕琢而成。 宴陵对着鬼道“在下就不送你去见姬元澈了。” 不然姬元澈还要疯一阵子。 突然一道利光如虹,快如闪电,朝他的喉咙刺去,白光穿过尸斑遍布的喉咙,巨大的冲击力将鬼撞到了墙上。 男人喉中发出一阵低哑叫声。 宴陵只觉得脸上仿佛被人拍了几下。 他舔了舔发麻的唇角。 鬼已经消失了。 姬元澈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宴陵哽了梗,突然出手朝姬元澈的喉咙探去,所剩无几的灵力全部用在了这上面。 姬元澈偏头躲过,司命在他腰间嗡嗡作响,他按下剑,空闲的手抓住宴陵的手腕,往上一提。 宴陵疼得哼了一声。 姬元澈笑得和善,道“太慢了。” 宴陵用力眨眼,姬元澈没变,鬼也没有再次出现。 姬元澈手上用力,满意地听见骨头一阵闷响。 宴陵比之前瘦了些,手腕捏起来没什么肉,很是硌人,用力握着,似乎有点骨肉贴合的亲昵。 不过这种时候,或许也只有姬元澈这样脑子不大正常的,才会觉得这样的动作亲密。 姬元澈望着脸色苍白的宴陵,轻柔地说“雪策,你的伤还没好,缘何突然出手呢”他笑容愈发温柔了,宴陵折腾着进来没一会就睡着了,他本懒得理会,但是听见宴陵叫了数声他的名字,姬少君本来凝神沉思,被吵得忍无可忍才拍了拍宴陵,未曾想到对方一觉醒来便欲置他于死地,“一心求死吗” 方才的场景与此刻的没什么分别,宴陵几乎难以分辨,他半跪在床上,仰头看着站在床边的姬元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宴陵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血色顷刻间褪了个干净,他又脱了外袍,里面穿得仍是那件被弄得狼狈不堪,昭示了主人受辱的衣服。 姬元澈道“说话。” 不过一刻之前,宴陵怀中拥的还是绝世美人,手里把玩的是美人柔软漆黑的长发,垂眸举目皆是艳丽逼人的美人面,现在美人还是美人,不仅毫无变化,平添了几分杀气的美人,更是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倘若差点被捏断骨头的人不是他,宴陵一定要好好欣赏。 宴陵长话短说,实话实说,“我做了一个梦。” 姬元澈了然,并且被宴陵这种说谎都不愿意费心思编个理由的行为气笑了,他柔声道“是梦见了本君与雪策琴瑟和谐,还是梦见了仙魔大战,生灵涂炭呢” 宴陵坦然地说“都不是,在下梦见了在下与少君红浪翻腾,颠鸾倒凤。”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宴陵说完之后一人一魔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宴陵被姬元澈目不转睛地看着也丝毫不慌,还晃了晃被捏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腕, 道“能放开了吗” 宴陵能这样说, 姬元澈不觉得十分意外, 宴陵在他心中已从矜高自傲,变成了厚颜无耻, 道“雪策这样的身份,不觉得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以这种方法脱身,未免过于无耻了吗” 宴陵听到姬元澈这样说, 也十分稀奇,道“无耻” 姬元澈是在和他谈礼义廉耻 有什么比魔族说这话更可笑的吗 姬元澈厚颜无耻地点头了, 还未宴陵组织好言词反驳,他又道“你以为本君很想叫你起来” 宴陵摸了摸脸, “所以少君您是纯粹闲着没事吗” 姬元澈道“不是, ”他斜了宴陵一眼, 姬少君本就眼尾狭长上挑,这一动作和他梦中的重合了起来,宴陵咳嗽一声,略微低头, 不去看姬元澈的眼睛, “若非雪策你在梦中一直叫本君的名字, 本君也不会闲到非要把你叫起来, ”他一扬下巴, “还险些要了本君的性命。” 宴陵由衷道“您太谦虚了。”他动了动手腕, 不出意料地被姬元澈捏得更紧, “在下之前确实梦到了少君,不仅梦到少君,” “还梦到和本君颠鸾倒凤”姬元澈道。 宴陵叹了口气,“还梦见了少君突然变成了个面目全非的怪物,阴阴测测地来找在下索命。” 姬元澈挑眉,阴阳怪气地嗯了一声。 宴陵环视了一下房间,沉吟道“在下所言非虚,而且在下如今怀疑,刚刚不是梦,而是幻境。” 姬元澈微微一笑,道“本君倒是觉得雪策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指的是去找宴陵索命。 宴陵点了点头,诚实地回答道“在下确实每天都想着和少君颠”姬元澈手指往下一按,宴陵立刻改口,“是在下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姬元澈嗤笑一声,放开了他的手。 宴陵揉了揉被姬元澈捏得发青的手腕。 姬元澈随意地倚在床边,似是十分无趣地玩着自己的长发。 宴陵看得心痒,想摸又怕姬元澈把他手剁下来,他手腕上的淤青明晃晃地告诉他调戏姬元澈的结果是什么,宴陵沉思片刻,道“少君。” 姬元澈抬眸。 宴陵道“魔族可有让人神不知鬼不觉陷入幻境的法子” 姬元澈露出一个轻慢的笑,“你说呢” 宴陵清了清嗓子,“少君不屑,却不代表并无,比如说刚刚,在下就感受到一股截然不同的魔气。” 姬元澈奇道“你睡的像是死了一般,竟还能感受到有不同的魔气” 宴陵沉默半晌,道“其实还是能感受到一点点的。”他看着姬元澈的表情,慢慢地说“少君之前说,这宅子中或许有与少君同宗同源的魔族。” 姬元澈笑得十分好看,道“本君骗你的。” 姬元澈骗一字说的极其自然,神色毫无变化。 宴陵思索片刻,道“当真” 姬元澈淡淡地说“未必。”他的态度相当散漫,与其说是聊天,不如说是撩闲,无聊耍人玩罢了。 宴陵一言不发。 姬元澈伸手拍了拍宴陵的脸,后者愣了一下,道“少君做什么” 姬元澈听他还能好好说话,道“本君以为雪策你怒极而疯了呢。” 宴陵平和地说“在下与少君朝夕相处这么久了,要疯早就疯了,何必等到今日。” 姬元澈道“本君也不曾料到,”宴陵就在他不到半尺的地方悠闲地躺着,时至今日,姬元澈仍然怀疑宴陵是不是被人夺舍了,“本君以为,雪策醒来后不久,便会自绝以证清白。” 宴陵眼神复杂地看着姬元澈,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感谢姬少君高看他一眼,还是苦笑姬少君对他误解太深,他道“在下自入魔域后,除了姬清水侧君那般的欲加之罪便再没受过一丝委屈,”他说着说着还掺杂了真情实感的遗憾,“少年时,师尊说对于异族,不可不信,但不可全信,不可无故怀疑,亦不可不疑,同出一脉尚且有同室操戈兄弟阋墙,何况上界与魔族积怨久矣。” 姬元澈道“尊师倒是心慈手软之人。” 宴陵猜测道“少君之师告诉少君凡异族,不能为吾所驱使,必要为吾所屠” 姬元澈皱了皱眉,他十分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然后告诉宴陵,“本君已经忘了死人说过什么。” 宴陵被噎了一下,继续道“因为师尊如此告知,在下之于魔族,并非不死不休,昔年不知天高地厚,擅入魔域,险些丧命,不过说到底还是技不如人,在下仍对魔族十分好奇。” 姬元澈的眼睛本是纯黑,又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仿佛是深不见底的山河湖海,只踏入,便再无脱身的可能,宴陵被他看得很想去亲亲他的眼睛,看看姬少君被人突然亲上眼睛时,会不会受惊似得往后躲闪。 姬元澈微微垂眸,道“本君很想知道当时是谁重伤你。” 宴陵道“为何” 姬元澈道“想杀了他之前问问,当时为何没有斩草除根。” 宴陵“” 宴陵道“可能觉得在下根骨惊奇是个可造之材,心怀惜才之心,未能痛下杀手吧。” 姬元澈疑惑道“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本君,他怜你貌美呢” 宴陵不好意思地捂住脸,道“在下本想这样说的,只是有君上珠玉在前,在下实在不好意思卖弄。” 姬元澈实在看不下去,把他的手从脸上扯了下来。 宴陵看一眼二人肌肤相贴的地方,心里美滋滋但是面上不显,道“师尊只教育了在下一番,此事便了了,但是衡师叔怕在下再去找死,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了许多艳情话本,无非是修士误入魔族,修为尽失,性情孤高相貌过人,被送到魔君身边后受尽折辱,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姬元澈闻言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宴陵。 宴陵容貌清俊,笑时温润如玉,不笑时似皎月清辉,这样的相貌,送到魔君身边倒无不妥,可惜话太多,又太不要脸,平白浪费了好皮囊。 姬元澈点评道“辱没魔君了。” 宴陵拍了拍姬元澈抓着他的手,道“无事,在下志不在魔君。” 姬元澈把手抽走了。 宴陵在心中叹息,道“师叔此举无非是想告诉在下魔族凶险,在下后来几入魔域,都不曾深入,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常伴少君左右,又想起话本中种种,”他的目光从姬元澈的脸看到脖子,再往下看时,姬元澈朝他一笑,宴陵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觉得此种好事为何没落到在下身上。” 姬元澈摆弄头发的手一顿,差点没把头发从脑袋上扯下来。 宴陵看得心疼,把手伸过去,道“少君要是没什么可消遣,玩在下,”姬元澈闻言目光凛凛地看过来,“玩在下的手也是可以的,少君你这么看在下干什么” 姬元澈沉思不言。 宴陵伸手碰了碰姬元澈的头发。 姬元澈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次居然没有理他。 宴陵自觉获得了莫大的进步,又疑心这是个梦境。 他睡着时毫无意识,梦境又极其逼真,五感无一不宛如现实,不像梦境,倒像幻境。 若是操控幻境之人魔气与姬元澈相近,宴陵或许当真会无知无觉地进入幻境。 只是姬元澈为何毫无反应 宴陵手指轻轻按了按手腕上的淤青。 姬少君说话本就前后矛盾,他行事随心,方才说的若不是真的,那连撒谎都不算,顶多是将宴陵耍着玩。 姬元澈没有反应未必是他没有发现,也可能是他根本懒得管,或者顺水推舟而已。 宴陵不习惯将姬元澈放在对立的方向考虑问题,现在却又不得不如此,因而心情十分古怪。 他下意识就将姬元澈划到了自己身边,其实姬元澈根本没有提醒他的必要。 宴陵呼了一口气,只觉得前路漫漫。 千年的光阴回忆起来容易,再过一遍,才知有多坎坷。 宴陵甚至怀疑他回来是因为上天看他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想让他忆苦思甜。 宴陵手腕上还有若有若无的三根细丝,他用手拨弄一下,三根线登时断了一根,一根完好无损,还有一根在宴陵手腕上晃晃荡荡,将断不断。 宴陵神色微变。 姬元澈本好好地坐在床边,见宴陵拿起临渊,风一般地出去了。 他用手指弹了下司命剑,剑身响声清脆,金玉崩裂一般。 他起身,跟了过去。 被宴陵打搅醒的周蓦正揉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宴陵一把推开了她两位师兄的房门,“前辈” 姬元澈站在门口。 房中唯有神色昏茫,喃喃自语的顾平瑾。 姬元澈听到身后的簌簌声响,道“有你要找的人吗” 宴陵回头看过去,只见一堆人飘在姬元澈身后,这堆“人”面色惨白,却用极为艳丽的水粉涂了脸颊,一身衣裳颜色暗淡,似乎被雨水浇过,褪色了一样。 宴陵面不改色道“没有。” 姬元澈身后轰然炸开,火焰拔地而起,他终于得到了答案,展颜一笑,竟比身后艳红的火焰还要耀眼。 姬元澈把吓傻了周蓦拉过来,推到宴陵那边,道“本君好似明白了,雪策为何在本君身边委曲求全。” 宴陵手指轻轻捻断细丝。 发带是被洛朝自己亲手取下的。 宴陵在顾平瑾额头上写了个清心诀,他一边写一边道“哦缘何如此”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姬元澈站在门口, 他身后的火势汹涌,火光衬得人面艳丽, 宛如海棠盛放。 一只惨白的手从火中拼命伸了出来, 五指曲勾,狠狠地朝姬元澈的脖子抓去。 周蓦猛地回神, 道“前辈, 小心” 姬元澈低头。 那只手尚未碰到姬元澈的皮肤便瞬间被焚烧殆尽,火光萦绕在他散下的长发上,姬元澈伸手, 轻飘飘地抚去了肩膀上的灰烬。 姬元澈道“你喜欢穆公子” 宴陵将写好清心诀的最后一笔, 闻言手下一顿, 险些写错, 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被口水呛住的感觉,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 “少君说什么” 姬元澈重复了一遍, “你喜欢穆公子” 魔君穆公子,姬清水之兄,姬元澈之父, 在宴陵之前和穆公子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穆公子不是在戏院便是在花楼, 身为魔族之君,穆公子最愿意的不是在王庭议事商讨如何应对上界, 而是在人间花天酒地风流享乐。 宴陵都快要忘记穆公子长什么样子了。 宴陵不知道姬元澈的想法是从哪来的, 他有这样丰富的想象力不去写话本真是太屈才了。 写话本的可都是人间的普通书生, 让姬元澈写估计更加真实,毕竟姬元澈本身就是魔族少君,对于魔族的了解一定比寻常人多得太多。 他拍了拍顾平瑾的脑袋,因为姬元澈的话差点没控制住力道,他深吸一口气,道“小友,醒醒。” 顾平瑾被打的晕晕乎乎的,茫然地睁大眼睛,看见宴陵站在他面前之后瞳孔骤缩,“前辈,你你你你你”他又看见了身后火光冲天,周身被血焰缭绕的姬元澈,“两位前辈不是在床,床上吗” “床上” 顾平瑾声音压得极低,道“在下与洛师弟听见两位前辈房中有声音,进去一看才知内情,”他脸红得滴血,“洛师弟先前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才,”他一愣,“洛师弟呢” 宴陵在幻境中看见的和顾平瑾所差不多。 这样看来,在幻境中的不止他一个人。 那根线虽然断了,但是没有消失,就说明洛朝还活着。 宴陵摇头道“我此刻亦不知,”他目光落在姬元澈身上,“洛朝人无事,至少还活着。”他手腕上断掉的线落到地上,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桌子上还放着洛朝的剑,顾平瑾拿起剑,道“在下想去找洛师弟,还请前辈帮在下照看小师妹。” 周蓦急道“我也要同师兄一道。” 宴陵摇头道“都不必,在下已用灵丝寻人,很快就会有结果。”说完他看了姬元澈一眼,脸上只差没写着无话可说四个大字。 姬元澈见宴陵如此反应,神色有些奇怪道“本君说错了” 顾平瑾欲言又止。 周蓦推开窗户,往下一看,惊呼道“师兄” 顾平瑾急忙冲向窗口,低头但见院中全是如刚才被姬元澈一把火烧干净的纸人一般的东西,院中有一盏石头灯,照得四面八方面无表情的白脸鬼气森森,无光处还有簌簌的脚步声,整座城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东西。 宴陵不看也知道下面应该是怎样的景象,顾平瑾和周蓦初次历练便遇到这种东西,都被吓得面无人色,宴陵解释道“那些纸人并非活人,只是借了活人的气才可行走移动,这种东西并无神志,能够这样有组织地活动,说明城中必有人布阵。” 顾平瑾拉着小师妹,强作镇定道“请问前辈,这些纸人如何借气”他说出口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 姬元澈难得好心解释一回,“将纸人置于将死之人旁侧。” 顾平瑾“” 周蓦抢险道“只是哪里来的那么多死人” 姬元澈笑了笑,似乎在嘲弄这个问题问得天真,他道“若是全城的人都在这,那么数量就够了。” 周蓦开口本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害怕,结果姬元澈说完她更怕了。 宴陵道“纸人没有神志,不知病痛,因为术法的缘故,看似易碎,实际上坚固无比,十指宛若刀刃,”似乎是为了配合宴陵说的,开了一半的木门蓦地被扯成片,木屑飞溅,门后的纸人舔了舔自己的指尖,从破碎的纸张中隐隐约约可见竹子架,“水火不侵。” 那纸人飞快地朝姬元澈扑来。 火焰骤然升起,燃烧在身体上的火光给纸人的脸上都增添了几分血色。 “沉璧前辈他” 宴陵看了一眼悠然的姬元澈,道“血焰不同。” 借生人气这种事情,鬼族与妖族常有,魔族与这二族打交道比与人族多得多,自然十分清楚其中曲折。 血焰是火,又不是火,给血焰助燃的是魔气,而不是风。 宴陵掬了把火放在手心中,灵力与魔气相冲突,在空中噼里啪啦地作响。 姬元澈仍然神色奇怪地望着他。 宴陵解释道“手凉。” 姬元澈道“不对吗” 宴陵将血焰笼在手心中,无可奈何地问“请问在下究竟做了什么,让姬少君生出了这样大的误会” 姬元澈能找出无数宴陵行为反常的理由,但思来想去,唯有这一条最为荒谬,但又无端合理。 宴陵这个人做事,本来就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他先前与魔族水火不容,后来突然出现在魔域,对一干魔族态度大变,姬元澈觉得他别有用心,却也想知道他用的到底是什么心。 非要说什么突然引起了姬元澈的想法,那大概是今天晚上宴陵提起的话本吧。 宴陵看姬元澈的眼神很诡异,怜悯无奈和好笑兼而有之。 姬元澈觉得宴陵看他的眼神十分熟悉,就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走廊被火光照亮,但宅子安静的仿佛死了一般,无论是之前的灰衣妇人还是罗程雪,都没有出现。 姬元澈背着手将摇摇欲坠的木门向后一推。 木门砰地倒地,带起一片尘埃。 灵丝重新回到宴陵指尖,他道“城中确有鬼阵,洛朝就在阵中。”他随手将血焰扔进袖子中,“鬼阵波及整座城,我欲先将洛朝带出,再毁鬼阵,诸位可还有疑问吗” 两个小孩本点头如捣蒜 片刻之后反应过来赶紧摇头。 宴陵手指轻轻擦过临渊剑,道“那便先出去,这些东西以气辨别生人,躲是没有用的。”他看了眼姬元澈,又道“少君想象力这般天马行空,着实让在下敬佩不已。只是既然少君连我仰慕魔君这般的理由都说出了,为何不愿意再想想别的。” 临渊剑迎面刺入。 周蓦眼睁睁地看着宴陵对姬元澈拔剑,一声尖叫出口,只听唰唰两声,两只手臂从姬元澈身边落下。 姬元澈随手接了一只。 这只胳膊的手指还在痉挛,下一刻,火焰吞噬手臂。 姬元澈拿着它就像拿着一盏灯,“什么别的” 宴陵朝两个少年人一点头,先行一步。 姬元澈站在原地没有动。 宴陵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过来,“比如说,在下无事献殷勤,是心悦少君。”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姬元澈幽幽道“委屈你了。” 宴陵虽然不知道姬元澈又想到了什么玩意, 但是现在不是和姬元澈扯这件事的时候,他摆摆手,打算闲下来再和姬元澈好好说说。 火舌席卷而来, 顾平瑾惊道“沉璧前辈” 宴陵回头, 热意铺面。 姬元澈已经不见了。 宴陵神色不明,“走吧。” 走廊已被姬元澈烧过一回, 此时纸人又一次扑了上来,被宴陵用剑一下扫开大半。 若是这些东西有神志, 那么就不会清理的如此麻烦。 可惜纸人无痛也无知觉, 在被以咒文驱动后更是只知杀尽活人。 宴陵按了按生疼的手腕。 剑意回返,震得他险些拿不住剑。 顾平瑾只要低头便可见白茫茫的一片, 间或有纸人抬起头, 入目的便是红彤彤的水粉,画笔极其随意地勾出了一个上扬的嘴角,看起来颇诡异。 顾平瑾率先跳下。 剑入纸中,却并不轻易,宛如刺入了生铁。 顾平瑾手中的剑被震得险些脱手,他手腕一转, 将剑拔出,饱含灵力的剑意清出一小块空地, 他朝周蓦一点头。 小师妹咬了咬牙,执剑而下。 宴陵余光一瞥, 颇有中我凛剑宗后继有人的感觉。 顾平瑾与小师妹背对着, 他高声道“前辈” 周蓦一剑劈下。 凛剑宗各长老剑术教法皆有不同之处, 周蓦的剑并不走轻灵花俏的路子,而是剑剑朝要害刺去,这是她第一次将剑用在长得像人的东西上,所幸一剑将人从头顶劈下至喉咙,并没有血流出来。 她呼了一口气,将纸人甩了出去,撞散了后面一堆。 宴陵往下一望,正要跳下去,忽然听到不远处凄厉地叫道“小姐” 宴陵拧眉,朝下道“你们先走,去城中高楼”他将袖中的东西抛下。 顾平瑾跃起一接,是个触手生温的小瓶子,里面有几粒药,“前” 宴陵的身影已不在窗边了。 周蓦道“师兄。” 顾平瑾快速地看了眼上面,斩钉截铁道“走” 他们初入宅子时并没有觉得此处有多大,此刻后有血焰,前有纸人,他们才体会了一把何为宅院深深。 整个城都笼罩着一层极为浓郁的魔气,重压之下,竟连御剑飞行都不能做到。 烈风刮得人脸生疼。 这样的魔气,先前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掩盖住了,像是极有耐心的兽,本眯着眼睛俯在地上,懒洋洋地摇着尾巴,待猎物放松警惕在眼前游荡时再一口咬断喉咙。 房子被姬元澈烧过一遍,到处皆狼狈不堪。 宴陵自从魔域醒来,伤就再也没好过,灵力也不曾恢复几重。 他本就是强撑,周身灵力几近枯竭,强用的结果便是全身经脉欲断。 烟尘刺目。 宴陵咳嗽了几声,朝里间跑去。 木架摇摇欲坠,被他直接踹开。 老妇人所见皆是纸人苍白的手指,她就手拿木椅一挡,手指直接贯穿椅子,木屑乱飞。 她一边往里面退一边叫道“小姐,小姐” 宴陵挥剑,剑气汹涌。 锐利的剑风切掉了她身边纸人的脑袋,也切掉了她耳边的头发。 宴陵面无表情,甩了甩剑上的纸。 他指尖泄出一缕微不可查的灵力探向老妇人,发现她身上如死水一般,既没有吸收,也没有与之排斥吞噬。 异族与之相斥,而人族修士的灵基则会吸收。 但在她身上则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就是个普通人 老妇人一愣,呆呆愣愣地摸了摸散下的发髻。 宴陵本想拉她起来,对方却仿佛被吓呆了,他抓住女人的胳膊,直接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老妇人乍被宴陵抓住胳膊,只觉得他的手非常凉,但是很有力,她一怔,而后怒道“放手” 宴陵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依言放开。 女人脚下一软,险些摔到地上。 宴陵一剑一个,砍人砍得宛如切白菜。 他动作行云流水般,在遍地障碍的情况下步伐也分毫不乱,但他现在感受如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 宴陵咽下了飘上来的血腥味,道“罗程雪呢” 老妇人本满脸怒意,听到宴陵说的话,眼泪却一下落了下来,她哭着道“小姐还在卧房中,小姐听到声音叫我出来看看,没想到”她满脸恐惧,显然心有余悸,“若非你们,小姐也不会出事,要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们” 女人声音尖利。 宴陵的剑锋在女人眼皮边扫过。 老妇人眼睁睁地看见剑掠过眼前,刺入马上就要将手指插进她脖子的纸人身上。 宴陵出剑,收剑,十分温和地说“看路。” 老妇人登时不再言语了。 宴陵与她退到隔间,他推开窗子,指了指,“跳下去。” 老妇人往前一看就眼晕,急忙往后退道“这么高会要人命的” 他们走不出去,只能从这跳下去。 宴陵往下一指,道“此处有贵府堆的杂草,跳下去定然无事。” 老妇人唯见下面有源源不断的纸人,道“下面那些鬼东西” 宴陵不再说话,反手将扑过来的一个纸人捅了个对穿。 老妇人拽着宴陵的袖子,道“那,那我跳下去了,小姐怎么办” 宴陵看了她一眼。 宴陵笑时很温柔,不笑时亦无冷意,这个眼神也是,平静非常,却无端地让人觉得恐惧非常。 宴陵道“罗程雪不会出事。” 老妇人怒道“小姐一个弱女子怎么不会有事,”她说着又哭了起来,“罗家世代单传,老爷和夫人又去得早,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死了,也无颜面泉下的老爷夫人,我啊”一个做侍女打扮的纸人猛地向她扑了过来。 老妇人已退无可退,慌乱跳下。 纸人也跟着扑了下来。 她惊惧地闭上眼,想象中被扯破喉咙的痛却并未传来。 纸片轻轻地落在她身上。 宴陵站在上面,月光没有照在他脸上,女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下一秒,身体骤然撞到了草堆上,她还未缓过来,下面的纸人倏地向她扑来。 她下意识挡住了脸。 剑气寒意逼人。 宴陵飘然落下,同他一起落在地上的还有纸人的残肢。 他头发已经散了,身上的衣服却没怎么乱,神色仍然淡淡的,仿佛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女人愣愣地坐在地上。 宴陵有了上次的经历,只言简意赅地说“走吧。”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跟上宴陵。 女人看着他惨白若霜雪的脸色,先前有无数话想说,这时候却发不出一言,她顿了顿,声音比先前小了些,“那小姐怎么办” 宴陵此人,很有有问必答的好习惯,哪怕是少年时对待姬元澈,他一向觉得,对方倘若开口发问,便一定要回答清楚明白,就算是面对生死之敌,也一定要让对方死个明白才行。 他一直将此作为行事准则之一,自觉活得十分公正。 要是他身边这个人有一点点灵基,都能看出宴陵已是强弩之末,不说话是怕吐出血来。 老妇人见宴陵不回答,只好跟着他跑,一边跑一边抹着眼泪道“罗家夫人是我家大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夫人身体一直不好,在老爷过世后不久便撒手人寰了,老爷家里的兄弟各个都不什么好东西,对小姐笑脸相迎便是为了罗家的家产,将那些铺子房契骗走了,就将我与小姐赶到这里来。” “罗家原本养的也全是刁奴,见小姐一人,无兄长照拂,亦无长辈护持,就敢犯上欺主,”老妇人越说越伤心,眼泪不住地淌下,“小姐受不得气,就将他们全都赶走了。” 她哽咽道“早知道,便留下几个人了,不至于小姐现在生死不明,又没个人照应。” 宴陵见她哭得情真意切,却仍是一言不发,置若未闻。 老妇人道“我家大小姐去前曾拉着我的手说,要我好好照顾小姐,我如今非但没能照顾好小姐,还识人不清,没能阻止小姐引狼入室,我真是该死,我”她呜呜地哭着。 血顺着宴陵的剑柄滑下。 宴陵呼了口气。 他只觉聒噪。 老妇人哭了半晌,发现宴陵毫无折返的意思,忍不住指责道“若非你等,小姐何以招此无妄之灾,我算是看出来了,那些东西全是冲着你们来的,要不是你们,小姐不会出事,如今你又见死不救,同杀了小姐有何区别” 宴陵实在听得耳朵疼,嗯了一声。 他声音有些哑,但是态度非常正大光明,坦然万分。 老妇人气得手都抖了,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冷血无情之人,我曾听说什么地方有一堆修士,以挽救苍生为己任,你若是那处的人,这般行事,难道不是违背门规吗” 她显然不懂上界各门派的区别。 宴陵顺了顺气,好心解释道“上界不以挽救苍生为己任。” 说到底,修士皆是为了飞升罢了,与尘世搅扰过多,反而与修行无益。 当年司命之神爻就是如此,他本可在日落台安稳度日,人世种种与他毫无干系,天道有常,一切皆是定数,他冒然干预,虽使人界免于覆灭,却最终落得身形俱灭。 宴陵随手擦了把手腕上的血。 老妇人正要再说话,宴陵便道“在下很好奇。” 老妇人防备地看着他。 宴陵道“在下想,夫人这般情真意切言词凿凿,是果真不知罗程雪设鬼阵,还是怀有私心,一味替罗程雪隐瞒呢” 第30章 第三十章 “你说什么什么鬼阵” 宴陵很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 老妇人睁大的眼睛中皆是血丝, 红得宛如他们之间见到的血焰。 宴陵吸了两口气,只觉入口皆是血腥味,难吃的要命。 他一笑, “这个时候, 夫人该不该抽出剑灭我的口了” 老妇人怒道“你血口喷人,我家小姐清白出身, 怎么会知道那些丧尽天良,有损阴德的东西” 宴陵将朝老妇人扑上来的纸人砍了头, 又说了一次, “看路。” “前辈”周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宴陵笑了一下。 老妇人失魂落魄地跟着宴陵,朝声音的方向过去。 周蓦和顾平瑾虽然衣着发髻都乱了,身上还有几处刮伤, 但是面上却无颓靡之气, 顾平瑾脸上更是通红, 好像也被人用水粉描了脸一样。 顾平瑾拿着剑,朝宴陵一点头,道“前辈。” 宴陵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 有宴陵在, 两个孩子放心了不少, 周蓦由着顾平瑾在前面清路,拽了拽宴陵的袖子,小声道“前辈, 我师兄这是怎么了他方才还苦着一张脸, 自吃了前辈你给的药之后, 就好像, 好像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这样了。” 宴陵有点诧异,道“吃了” 周蓦见他神色有异,点了点头,担忧道“吃了。” 宴陵这才想起来自己给药之前没说明白。 那瓶药叫回照丹,取自回光返照之意,是清平门一位脑子不大正常但是在炼妖这方面已入大成的长老炼制,伤及灵脉的重伤不可治疗,因为过于凶猛的药性会使伤者病情加重,但除此之外,任何皮外伤都可医治,立竿见影。 唯一的缺点就是用药皆是大补之药,药性太猛。 宴陵神色复杂地说“无事,等你师兄卸力了便可。” 周蓦一脸担忧。 以宴陵这样的伤是用不了回照丹的,他要是吃了,恐怕要直接去见凛剑宗的各位祖师。 老妇人失魂落魄。 顾平瑾余光一瞥,不明所以,道“前辈,这位夫人是受伤了吗”他将药瓶扔给宴陵,道“多谢前辈。” 宴陵接过,摇头道“没有。” 周蓦又拽了拽宴陵的袖子,道“那位罗小姐呢” 她虽然和罗程雪极不对付,却当真不希望罗程雪死,如今看宴陵身边并无罗程雪,心中难免担忧。 宴陵将后面追上来的几个清理干净,喘了口气,道“若是没碰见沉璧,大概还活着。” 周蓦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若是,若是碰见了呢” 宴陵还没说话,老妇人已嚎啕大哭,道“我的小姐” 宴陵虽不知姬元澈要找什么,却也知晓与罗程雪有关,他朝灰衣老妇一点头,道“便是如此了。” 周蓦茫然地点了点头。 老妇人刚才被宴陵淡淡的言词说得没言语,突然碰到一个关心罗程雪死活的人,难免要再哭两场。 周蓦不动声色地把她的衣裳从激动的老妇人手中拽出。 外出历练不似在上界,她就算穿上九重衣也不影响行走,但眼下毕竟是出门在外,她早就换上了一身窄袖束腰的裙子,因而动作十分利落。 老妇人垂泪道“还不知道小姐怎么样。” 周蓦安慰道“您放心,祸害活千年,程小姐一定会没事的。” 顾平瑾忙着清路,听到周蓦的话也忍不住道“师妹。” 周蓦吐了吐舌头。 一只苍白的手险些抓住了她的头发,被周蓦一剑砍了下去。 她的剑险些卡在里面,用力拔出后又和几个纸人打了个照面,不过瞬间就被宴陵扫成了两节。 临渊剑闪着微光。 宴陵用手蹭了蹭。 周蓦朝宴陵一笑,道“多谢前辈。”她又小声嘀咕道“早知今日,我便学大刀了。”他们这些人入门不久,用剑还未有宗师那般横扫千军的剑意,宴陵用灵力已是一省再省,用剑时却仍剑气袭面,她自知没这样本事,用轻飘飘的剑还不如用大刀来得实在。 顾平瑾听她如此说话,道“你还不如说你学斧头” 周蓦帮他把旁边扑过来的纸人清扫干净,反驳道“劈柴怎么不能劈成高手,师尊说了,心中有剑,万物皆可为剑,师兄你着相了。” 顾平瑾自觉累得要命,手中的剑却还是锐利生风,他道“我看你是魔障了。” 周蓦看了看自己又被拉住的袖子,心道这才叫疯魔呢。 她无可奈何地说“夫人,您这样晚辈用不了剑。” 老妇人流着泪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周蓦道“大抵是去城中破阵,是不是,前辈” 宴陵点头。 老妇人仿佛抓到了一线生机,道“要是破阵了,这些东西是不是就都停了” 周蓦不确定道“应该,应该是吧。” 老妇人喃喃自语道“如此,小姐就有救了。” 周蓦虽然诧异为何宴陵连她都带出了,没有将罗程雪救出,但是看宴陵的唇色与脸色都白得发青,就没同他说这个,而是道“前辈,我来断后。” 宴陵道了声多谢,位置却没有变化。 周蓦生怕他突然吐出一口血昏过去,故一直在宴陵身边。 他们一行人跑到城中央的高楼上已是万分不易。 雄厚的魔气不断从楼中放射而出,压抑非常。 周蓦喃喃道“不是鬼阵吗” 宴陵用临渊撑着身体,道“是鬼阵,但布阵者并非鬼族。” 当年他还嫌弃临渊剑太长,虽然轻,但难免不够灵活,老师听到他这样说话之后嗤笑一声,充分表达了对小徒弟浅薄无知的不屑,已陨落的前凛剑宗掌门拂左清是这样说的“理天宗宗主为你算过,卦上说这把剑配你是天命所归,不可更改。” 彼时宴陵眨巴眨巴眼睛,道“师尊可是说过,陵与诸位同门皆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掌门。” 拂左青淡淡道“你师尊还没死呢,”他话锋一转,“是又如何” “陵对掌门之位并无太大兴趣,”宴陵道“但一直艳羡剑道第一人这个称呼,既然命数皆有注定,师尊能不能告诉陵,年轻一辈,谁德可配位若不是陵,陵也不必再终日练剑了,也好躲个清闲。” 拂左青听出了宴陵明着是问明日之事,暗着是在嘲讽他迷信谶纬之术,于是板着脸道“本尊不知道谁能成为下一个剑道第一人,但是本尊知道,今日谁要去拿剑劈一百棵树。” 回忆起往事,宴陵心情十分复杂,他这时候充分感受到了拂左青的先见之明,这把剑确实是为了他量身打造,要是换了他师兄手里的剑,或者其他没这么长的剑,他连能拄着的拐棍都没有,顺便对理天宗的先见之明肃然起敬,决定要是能全须全尾地回去,一定要去理天宗登门致歉。 几人登上城墙,果不其然看见地上似乎画着什么东西。 宴陵拦住了欲要过去的顾平瑾,扯下了头发上欲掉不掉的簪子,随手抛过去。 阵法幽幽地发着光,并没有任何反应。 周蓦刚要开口,簪子消失在了半空中。 月光穿透乌云,轻柔地撒了下来。 他们这才看清,除开他们站的位置,整个城楼的地面上都被画满了,阵法的花纹极其扭曲,有些字他们还能勉强看懂,有些就如同鬼画符一般。 字体并非血红,而是泛着淡淡的金色,血腥味却源源不断地飘过来。 这显然不是人血。 周蓦咽了口唾沫,道“这是什么” 宴陵道“布阵者怕有人毁坏阵法,又在阵法外设了一道禁制,”他道“先找到洛朝,阵破了,这些纸人也不能长久,洛朝身为活人在其中,定会为其所害。” 有阵法掩盖洛朝身上的活气还好,若是没了阵法,洛朝身上的气会瞬间被他身边的纸人吞噬干净。 那人也不用活了。 宴陵手腕上的灵丝闪着光。 宴陵往城下一看,整个城除了他们并无活物,纸人蜂拥在城墙脚下,效果极其可怖。 宴陵看着下面,道“这个阵与下面的东西相辅相成,纸人数量若是锐减,阵法的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周蓦干巴巴地说“杀不完的,前辈。” 宴陵叹息着说“要是沉璧在这,一把火就都解决了。” 周蓦这才注意到姬元澈不在,道“沉璧前辈呢” 宴陵沉思片刻,道“大抵在杀人吧。” 他动了动发僵的手腕,拿手比划了一下从城墙上到城下的高度。 “前辈” 宴陵皱眉,很是苦恼地说“太高了。” 周蓦不解道“什么太高了” 宴陵答非所问道“再拖下去,人也会出事的。” 这个阵法能撑多久宴陵不知道,他可以拖,拖到阵法失效,但阵法失效之后,他如果不能立刻把洛朝带出来,那么洛朝就只剩下油尽灯枯这一种结果了。 洛朝是凛剑宗弟子,于情于理,宴陵也要下去,纵然洛朝非是修士,宴陵也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顾平瑾与周蓦未解其意,正要开口发问。 宴陵将临渊剑从地上拔了出来,足下一点,纵身跃下。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宴陵并未直接落在地上, 而是踩在了一个纸人的脑袋上。 这种踩着人头过去的方式看起来十分飘逸, 就是有点废鞋。 宴陵的鞋险些被纸人乱抓的手拽下来。 他手腕上的灵丝光芒越来越亮。 宴陵在人头上很难保持平衡, 毕竟凛剑宗是以剑术见长,拂左青也想到自己教出来的徒弟会灵力没得七七八八和去踩人的脑袋,而且这两件事还是并行发生的。 宴陵自觉飞得十分轻盈,虽然他此刻身体沉得和灌铅了一样。 他一跃, 躲过了伸来的数百只手。 纸人的头是所有部位之中做工最为精致的,大小与人头相等, 因为咒印的缘故比人头硬的多,但是和人头一样滑。 宴陵手腕上的灵丝突然光芒大作,他一愣, 低头看下去。 在这白茫茫红彤彤和绿油油中唯一一个素净颜色的人体就被他踩在脚下。 宴陵哽了哽,打算等会就给这孩子喂一粒回照丹。 他微微转身,出剑。 临渊光芒暗淡, 剑风所到之处, 只将纸人压到在地,不多时便见纸人挣扎着站起来。 这个时候就算把宴陵榨成干尸,也别想再让他能用出一星半点灵力。 宴陵嘴里含着口血,落到地上。 他又用剑一扫,将身旁的纸人屏退几步, 拽起洛朝就跑。 宴陵虽然有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奈何条件实在不允许他如此。 他袖中仍笼着那团血焰, 此刻快要烧着宴陵的袖子, 从中飘出。 洛朝乍一下被人握住了手腕, 第一反应就是朝宴陵脖子抓去。 但他毕竟是人,手指远远没有其他纸人那般坚硬。 宴陵拿剑一挡,把他的手打了回去。 他不敢用力,生怕这个刚刚被他踩了脑壳的小孩再有个三长两短,那他就真的没法和师门交代了。 顾平瑾和周蓦在上面看得焦急万分,但是他们身体也濒临极限,方才清路不过是靠着一口气撑着。 如宴陵所说,卸了力就好了,顾平瑾此刻不仅感觉不似方才那般热血沸腾,还觉得身体仿佛被抽干了一样。 宴陵一边用着临渊扫出一条路,一边还得提防着身后的洛朝突然给他一口,跑得十分艰难。 早知今日,他当初定然好好学学如何跑得更快。 当年他心高气傲,觉得胜不了不过是一死,人又不能死两回,但后来经历了无数次生死之交的宴陵深刻意识到了活着的重要性。 楼门还未关上。 宴陵一剑扫过去,纸人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竟然偏身一躲,若他有感觉,这一击过去,他所察觉到的唯有一阵清风。 宴陵无疑骗这种玩意,奈何他出剑时也没想到会这样,可怜临渊剑本是一代名剑,在灵力透支的宴陵手上,只能拿来生砍。 临渊剑足够锋利,入纸尚算轻易,不然用着还不如斧头。 宴陵错身闪过纸人,连带拉着洛朝也闪过。 神志不清的洛朝一把掐住了宴陵的脖子。 宴陵与他冲入城楼中后才用剑挑开了他的手。 城楼中魔气甚重,纸人不敢进来,不甘心地在外面游荡。 洛朝瑟瑟发抖。 宴陵沉思片刻,正要伸手将他敲晕,洛朝猛地朝他扑去。 宴陵一闪,只是他早已力竭,步伐不如以往那般快,被洛朝抓住了衣袍下摆。 “撕拉” 姬元澈少君那身颇为华贵大气的袍子就覆灭在洛朝手中。 这毕竟是宴陵在千年之前收到的第一件姬少君的礼物,见衣服被扯成这样,他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犹豫,啪地打晕了洛朝。 周蓦跑了下来接他。 两人托尸似得将人托上来。 顾平瑾有气无力地和宴陵打了个招呼。 宴陵把洛朝往顾平瑾边上一扔。 洛朝骤然睁开眼睛,毫无生机的眼睛阴沉沉地望着周蓦,周蓦手中拿的剑比顾平瑾他们都重得多,突然这样被师兄看着,她吓了一跳,没拿出剑,重剑倏地落下。 洛朝又被砸晕了。 周蓦拾起剑,一摸剑柄全是血。 周蓦道“师兄” 顾平瑾道“你别摇了,洛师弟没被你砸死,也被你晃死了。” 周蓦身上还带着些药,一股脑地浇在洛朝头上,然后扯下洛朝身上的衣物给他包扎。 老妇人一言不发地看着几人折腾。 宴陵从袖子里拿出那团血焰。 血焰接触到魔气,燃烧得更旺盛。 可惜,阵法是烧不会毁的。 宴陵心想。 他手凉得要命,突然接触到热源还有些不适应。 血焰将他的面孔映得灼灼生辉。 宴陵想起姬元澈,极有情调,或者说极为闲着没事地用临渊剑的剑坠吸引血焰改变形状。 剑坠浸透灵力,血焰想要吞噬,便要靠近,可它毕竟是小小的一团,体积有限,宴陵来还改变剑坠位置,只是迫使它不停地变换形状罢了。 周蓦眼见一只血红色的蝴蝶在宴陵手中成型,她不知宴陵目的,只觉得十分厉害,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宴陵的一举一动。 宴陵手中捧着血焰,像是真的捧着一只蝴蝶那般,将手伸出城墙之外,两手分开,蝴蝶轻盈地落了下去。 当魔族血焰碰到沾满鬼气的纸人会怎么样 宴陵迅速往后退了几步,免于被烧成渣滓的命运。 蝴蝶悠然地落下,落在白森森的纸人身上。 刹那间,火光漫天。 宴陵的脸都被照亮了。 周蓦默默地记下了将火团成蝴蝶燃烧效果更佳。 热浪扑脸。 阵法中的光一瞬间暗了下去,只余下一点,仿佛余烬那般闪着微光。 宴陵席地而坐,喘了两口气。 他觉得很疼,浑身都疼。 他本以为自己在魔域时已十分狼狈,现在看来,他在魔域时能算潇洒自在了。 他压着满口的血腥气,缓缓调息。 月光洒满了城楼,落在宴陵的脸上,有种安静的漂亮。 宴陵开口道“你们此处出门历练,是为了什么” 顾平瑾虽不解宴陵突然发问,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了,“前辈有所不知,我宗出门历练并无固定目的,仅是为了让不曾出山的弟子领略人间风土人情,长长见识,将来若是在人间行走,不至于万事不知。” 只是没想到,这次历练会如此刺激。 宴陵摇了摇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拂左青当年为了让宴陵知道魔族既不一定要是死敌,但也绝对不是可以深交的友族可废了不少功夫,但仍旧没能扭转宴陵的好奇心。 原本凛剑宗历练并非一定要去人族,去妖族鬼族魔族也可,只要找得到界门。 但是这项本来松散的门规从宴陵他们那代之后一下变得严厉非常,原因是,历练时宴陵他们偷跑了出去,宴陵孤身一人去了魔域,青玉案和凤林晚跑到了妖族,三人回来都差点没了半条命。 拂左青先重罚了三位弟子,又与长老们商议,最终改了门规。 顾平瑾有些不解地问“那前辈问的是什么” 宴陵哑声道“我问的是,你们偷偷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顾平瑾极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避开了宴陵的视线。 年年出门历练都有偷跑的弟子,宴陵不觉得有什么,他轻轻呼了口气,“若是漫无目的,不至于到此地,此处极阴,要不是这块极阴之地,那些纸人也不必理会,待白天一到,也就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宴陵朝向老妇人,道“夫人,你说是不是” 老妇人冷眼看他,没有说话。 宴陵道“我与沉璧在城中转过一圈,城中之前确实有人居住,但此地并不富裕,大抵平时天灾人祸不断,只是此处毕竟是故乡,既能离开,又愿意离开的人也不多,虽然无灾祸时间或也有人横死,可到底还是少数。” 宴陵歇了歇,道“凛剑宗不教阴阳术法,不过风水之学还是多少能透露些的,两位小友可知为何有些地方聚阴呢” 顾平瑾对这些杂学不感兴趣,少有了解,周蓦想了想,不确定道“古战场、横死之人过多的埋尸地,还有” “还有些许上古时妖魔陨落之地。”宴陵道。 只是这个原因太少了。 能在上古时有名有姓的妖与魔,放在现在都是各族的祖宗,数量极少,若非有天道规则压制,改换天地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妖魔死前多有预兆,他们死,不会随便找个地方死,就像魔主烛九阴,仅魔域内就有数十个陵寝,但他究竟在哪一个,因为魔主烛龙到底是魔族名义上的祖宗,就算魔族诸位各个离经叛道,对魔主的敬畏还是有的,也不可能出于一时好奇当真把所有的陵寝都挖一遍,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每个陵寝都有机关重重,据说更兼有魔主残魂保护,所以至今无人知晓陵寝细节。 魔族的那帮疯子虽然看起来一个比一个脑子不正常,但大多数还是惜命的。 宴陵按着脉门,继续道“你们若告诉我,你们是无意入城,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是随便一走,便能找到这样的地方,大抵和你在凛剑宗库房十几万把剑中挑中了宴陵铸造的剑一样运气不佳到了极致。” 顾平瑾“” 他本想反驳宴陵确实是在炼器一门没有什么造诣,但是其在凛剑宗百年来无人可出其右,但他见对方面色苍白,说话低且缓,说上一会便要吸口气的样子,便按下言词,斟酌了片刻,道“在下不敢对前辈有所隐瞒,在下与师弟师妹,确实是偷偷跑出来的,”他顿了顿,“目的是,找,找条龙。” 他说完,果不其然看见宴陵神色有些无可奈何,就是那种授师看见学生一问三不知的无可奈何。 顾平瑾小声道“晚辈也是听师叔说的,但是师叔说要绕道而行,晚辈与师弟师妹并未见过真龙,觉得绕过十分可惜。” 宴陵被噎了一下,收回了方才凛剑宗后继有人的想法。 宴陵苦笑道“平瑾小友,你但凡在授师讲学时多听一点,也会知道,龙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此世间还有没有龙尚未可知,单说龙能出现在这,就绝对不可能。 “龙的尸骨。”周蓦补充道“师叔说的,他先前应该是接到了什么消息,只是师叔也不信,直说荒谬至极。” 宴陵道“确实荒谬至极,龙乃祥瑞之物,见之天下大吉。” 这种地方要是也能算吉祥之地,那人族其他地方要成了人间地狱才行。 不要说宴陵不信,顾平瑾一路走来,现在不仅后悔,也相当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龙就算死在了这,周身之力也会将死地化为平常之处。 可这座城显然并不符合条件,吉祥之物没有,鬼泣森森的纸人一堆,魔气四溢的阵法一个,宴陵心说龙要是知道后人这样冤枉他能气活过来的话,龙族一脉说不定就能重见天日。 若是这里有龙的话,那姬元澈去哪了,找龙吗 宴陵无声地笑自己想法荒谬。 然后他一顿。 找龙 书中确实记载,龙乃祥瑞之物,见龙天下大吉。 龙严格意义上来说并非神灵,而是大妖,但龙应天道生,最初在妖族起的是维持秩序的作用,在没有消失之前,龙族确实与诸神更加亲近。 人族书籍将妖分吉凶,但事实上,他们并无善恶的概念,只是相较于肆意屠杀的妖,这些大妖具有理智,能够维持平衡,不至于令天罚降临于本族,有些对人族颇有好感,愿意降以福泽,不过那也是极少数。 但有一种龙,不是妖,却是魔。 魔主,烛九阴。 也有人说烛九近神,若非爻斩断烛龙龙骨,或许烛龙在此世间业已成神,上古时龙族各有血脉传承,唯有烛龙,似乎自诞生之日起便只有他一个,没有同族,更无亲故。 龙属吉,唯有烛龙属大凶。 烛龙有吞吐日月之能,吸纳灵脉为己力,其生于魔域,后游离在各界,第一位魔君便因饮用烛龙之血而获得神智,故后来魔族王族便尊烛龙为祖。 烛龙已陨落这点毋庸置疑,但埋骨地却并未找到。 传说吞噬烛龙之尸,可传承烛龙之力。 宴陵想到这脸都有点绿了。 他似乎知道,姬元澈要干什么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难怪姬元澈当时说感觉熟悉, 或许与王族有关。 要真是烛龙, 当然与王族有关,不仅有关,还是魔族王族的祖宗呢。 但问题是,这处虽然聚阴, 但根本没有达到烛龙殒命之后埋骨地的规格,各处有魔气,这座楼上更是魔气汹涌,却还没有姬元澈身上的纯粹。 姬元澈真的相信 宴陵本闭目调息,奈何心绪不宁, 进益不大。 顾平瑾见他神色有异, 本想开口叫他, 想了想又怕打搅宴陵出什么事,只好在一旁干坐着。 周蓦无聊地趴在城墙上往下看, 底下已烧了个干净,到处都是纸灰,少见其他颜色, 因此,从东边走来的那个一身青色,穿得像个竹子精一样的男人就显得极其显眼。 周蓦神色骤变, 差点从城墙上掉下去。 她迅速从上面下来, 背靠着墙坐在顾平瑾身边, 哀叹道“完了, 师兄。” 顾平瑾嗯了一声, “怎么” 周蓦苦着脸道“我看见凤师叔了。” 顾平瑾差点蹦跶起来,可他体力透支的太严重,闻言再多的惊愕都变成了轻轻抬了下胳膊,“谁”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蓦痛苦地重复了一遍,“凤林晚师叔,我看见他了,他从下面过来了。” 因为偷跑闯出了天大乱子的两人相顾无言,洛朝倒好,受了伤,现在还晕着,他们见到凤林晚,定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俩本以为在事情结束之后去找凤师叔,随便编个理由,对好口供就能糊弄过去,谁成想凤林晚来得这样快,还找得这样准 周蓦举起剑,在自己脖子比划了一下,比划了半天她也下不去手,于是转头对顾平瑾道“师兄,你来。” 顾平瑾闷声道“师妹,你是想让师兄罪加一等吗” 周蓦道“债多不压身啊,师哥,”她想了想,道“要不然师哥你先捅我一剑,我再捅你一剑,风师叔看见我们这样凄惨,定然会心软,万一就不责罚了呢。” 顾平瑾悲哀道“绝无可能,只要你我还剩下一口气。” 周蓦藏在顾平瑾旁边,努力让城楼下面的人看不见她,他道“师兄,你说师叔能看见我吗”说罢,她腰间的玉佩便亮了亮,显然在提醒她凤林晚已经发现她在哪了。 周蓦“” 顾平瑾怜悯地望着师妹。 周蓦勉强露出一个笑脸,挣扎地从地上爬来,又回到了城墙上。 她先前仿佛没骨头一般地趴着,此刻却站有站相,挺拔如松。 凤林晚站在城楼下面,朝她笑得十分和善。 周蓦颤声道“凤师叔。” 凤林晚道“你下来。” 周蓦声音更颤了,“我下不来,我师兄受伤了,我要留在上面照顾师哥”她将顾平瑾卖得十分彻底。 凤林晚微微一笑。 周蓦眼前一花,凤林晚已经不在地上了。 凤林晚伸出手,拍了拍周蓦。 周蓦站在原地,用力揉了两把眼睛,把眼眶弄得通红才僵硬地转过身,“凤师叔好。” 凤林晚摇头道“不好,我一点都不好。” 周蓦快速道“是顾师兄和洛师兄说这里有龙要带我过来看的,我本来想告诉师叔您来着,只是顾”她接触到顾平瑾的眼神,马上改口,“洛师兄说您知道了一定不会让我们来,而且上次说送给我的剑也不会送我了,我,我在两位师兄的威逼利诱之下就跟过来了,”小姑娘苦着一张小脸,“我坦白了,能从宽处理吗” 凤林晚反问道“你说呢” 周蓦斩钉截铁道“能”而后她又小声说“干嘛就看我一个人,顾师兄不也醒着呢吗” 顾平瑾心道我的剑真是白送了。 凤林晚看着顾平瑾,原本淡淡的神色登时冷了下来,“我告诉过你什么,身为师兄,自是师弟师妹的表率,而不是令他们犯险,”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若非此处魔气冲天,我也不会找到这来。” 顾平瑾起身,道“平瑾知错。” 凤林晚冷笑一声,“你们三个多有本事啊,普普通通的地方留不住你们了,非要跑到这种地方来,你可知此处有什么倘若当真有异族,你们是打算给人家做盘中餐吗” 顾平瑾颔首道“是平瑾考虑不周,请师叔责罚。” 凤林晚摆摆手,道“行了,你洛师弟呢” 顾平瑾观察着凤林晚的神情,道“在师叔你脚边。” 凤林晚“” 凤林晚深吸一口气,道“怎么回事,说说吧。” 顾平瑾看了眼周蓦,周蓦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道;“之前我们听师叔您说这里可能有龙,因为您说要绕道走,我们还不甘心看不见龙,便偷偷跑过来了,来的时候城中本来还有几百户人家,我们原本在一客栈留宿,那伙计说此处有宅邸闹鬼,我们”她顿了顿,很是心虚,“好奇心使然就去那了,宅邸主人是位年轻小姐,领着一老妇人,我们在那住下,谁料想半夜就出事了,满地都是纸人。” 凤林晚皱眉道“那些纸人呢” 周蓦道“烧没了。” 凤林晚闻言笑了,道“寻常的火烧不穿鬼咒,蓦蓦,你可千万不要骗师叔。” 周蓦摇头道“不是我们烧的,是一位前辈烧的,那位前辈自称雪策,就在,”她愣了愣,宴陵本在闭目调息,封闭了五感,现在他坐的那个位置却空无一物,仿佛从来都没有人一般,“那。”她朝那个方向一指。 凤林晚道“雪策” 宴陵师兄 周蓦道“那位前辈自称雪策,我当时听见还以为是宴陵前辈。” 凤林晚有些惊讶,道“他说他不是宴陵” 周蓦道“前辈只说过十分有缘,并没有说过别的,这位前辈身边还有一位很,”她想了想,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好,“美艳非常但是性格古怪的朋友。” 凤林晚一下就知道周蓦说的人是谁了。 姬元澈居然会离开魔域,而且是和他师兄在一起,这样的情景在上界几百年都不会出现一次。 “你说的那位雪策前辈,他可受伤了”凤林晚问道。 周蓦道“伤得不轻。” 凤林晚点了点头,见城楼上还有鬼阵残阵,便知宴陵的伤应该极重,不然不至于连个残阵都未清理干净。 他将阵彻底毁坏之后还是颇为不解,宴陵为何走的那样突然,留下来治伤不是更好吗 “他什么时候走的” 周蓦想了想,道“仿佛是师叔你上来之后。” 她话音未落,却听一声龙吟。 他们一行人人虽没见过龙,却能确认这声音,因为龙吟实在太特别了,特别得无从模仿,这声龙吟冷冽悠长,在夜风之中显得分外悲凉。 凤林晚神色微变。 顾平瑾没忍住,道“师叔先前不是说,此处有龙乃是无稽之谈吗” 凤林晚道“此处乃是聚阴之地,若是有祥瑞之物,那便是无稽之谈,但其他邪祟,在这里可常见的很。” “龙也是邪祟”顾平瑾道。 凤林晚道“龙非是邪祟,”他一顿,“烛龙才是。” 烛龙已死上万年了,难道刚才那声龙吟,是诈尸了不成 烛龙有没有诈尸,宴陵不知道,但他知道,要是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成尸体了。 他此时无意见凤林晚,又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调息,他就近选了个客栈,房中还立着没有被烧的纸人。 宴陵坐在地上,纸人居高临下,被水粉涂成全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宴陵,十分诡异。 宴陵闭目,视若无睹。 他此时想安静,但偏偏有人不让他安静。 哦,不对,有魔。 魔气从地面骤然窜起,宴陵迅捷地起身闪过。 他刚刚坐的位置已经消失了。 烟尘滚滚,宴陵喘了口气,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魔气浓郁得接近实体,在这样森然的魔气中,盘旋着一条龙。 金瞳,白角,黑鳞。 龙鳞极其暗淡,纵然冲破房顶之后月华如练,月光却没有半点流淌在鳞片上,反而好像被全部吸收了一般,半点光泽都不曾出现。 宴陵不得不承认这条龙非常漂亮,纵然看起来十分诡异和不吉,但是无损它蛊惑人心的漂亮。 硕大的龙头对着宴陵,金灿灿的眼睛像是一对明亮的灯。 宴陵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面的临渊剑,又看了看龙的嘴,觉得临渊剑若是送到烛龙面前,大抵和牙签差不多。 那他是什么,夜宵 龙朝他低吼一声。 宴陵狼狈地躲过,身后的建筑物已经塌了大半。 烛龙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 不对,应该是为什么烛龙还活着 宴陵咳嗽了几声,哑声道“姬少君,既然来了,为何躲躲闪闪,不愿一见呢”语毕,一只手臂已环住了他的腰,轻飘飘地带他闪过烛龙的攻击。 姬元澈一只手从后面蹭了蹭宴陵的脸,在他耳边道“本君以为,你会喜欢和本君的长辈多聊一会。”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宴陵往姬元澈怀中靠了靠, 朝烛龙一拱手, 道“晚辈有礼。” 烛龙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们两个。 烛龙吐息冰冷,周身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死气。 宴陵被阵阵阴风吹得面色发青,忍不住偏头对姬元澈道“少君殿下,您确定您家的长辈,还活着吗” 姬元澈带着宴陵立在塌了一半的房檐上, 飘然得没什么重量,若非此魔身上的魔气阴郁至极, 已经到了让人窒息的地步, 不然看起来倒有十分出尘之姿。 姬元澈道“本君听闻烛龙会吞噬人气, 但仅限于活着的时候,想看看这条龙是不是虚影, 仍个人过去就知道了。” 宴陵纠正道“是吞噬日月。” 作为这附近唯一的人,宴陵一点都不想被异想天开的姬元澈扔过去。 龙息带起的风太大了,姬元澈随手捞起被烈风吹落的宴陵的发带,粗粗地拢了把他的头发, 重新系了上去。 宴陵得承认, 姬元澈给人梳头发的样子很美,美得可以入画。 但疼也是真的疼。 宴陵把发带从姬元澈手里抽出来,咬着一端将头发随便地绑好。 或许是这一人一魔的姿态过于悠闲, 烛龙不满地朝他俩怒吼一声, 龙吟震耳欲聋。 姬元澈一手揽着宴陵, 一手召出司命, “没有日月。”他道。 此刻, 月出东方,清辉遍地。 宴陵仰头,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魔气阴冷彻骨,宴陵恨不得整个人都扑到姬元澈怀中。 姬少君笑得十分开怀,“雪策不是说想做君妃吗”他语气温柔,“若是得了魔主认可,遑论少君妃,便是要做魔后又如何” 宴陵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在下对少君一心一意,天地可鉴。” 话音未落,足可将活人吞噬的魔气迎面而来。 宴陵猛地转身。 姬元澈十分贴心地松开抱住他的手,很想看看宴陵能跑到哪去。 宴陵转身,一把搂住了姬元澈的脖子,他与姬少君的身高相差不多,这样正面抱着,正好脸对脸,只要向前倾身,便可轻而易举地亲到对方的嘴唇,虽然宴陵很想亲上去,但他毕竟还是要命的,仅仅将头埋进姬元澈的颈窝,道“少君救命。” 姬元澈“” 司命剑在半空中晃了晃。 姬元澈无端地感受到司命剑是在和他对视,并且仿佛还在质问他当初为什么没看着这个祸害被烛龙吞了。 魔气掩天遮日,姬元澈执剑,不闪不退。 司命无锋,亦无光。 这样一把黑沉沉的剑却可劈开千丈魔气,直取龙头。 烛龙蓦地闪开。 烈风阵阵,姬元澈长发顺风飘扬,黑得极黑,几乎能与魔气融为一体,白得又极白,仿佛冰炭相投。 姬元澈低头看了眼司命剑,仿佛有些疑惑似得皱了皱眉。 宴陵把头埋在姬元澈怀中,姬少君身上不冷不热,但比他凉得死人一般的体温热多了,他不仅将头埋进去,还变本加厉地蹭了几下。 姬元澈伸手,按住了宴陵的脑袋,“别动。” 宴陵躲开姬元澈手,依言低下头一动不动。 姬元澈被他抱得很不舒服,不舒服的同时还有种荒谬的好笑,因为他面前的那条龙不是别的,正是魔主烛龙,名义上魔族的祖宗,他没有诚惶诚恐地下跪拜见也就算了,此时还要和宴陵搂搂抱抱,全然没有将这位生于魔域极暗之地中,可吞吐日月的上古魔族放在眼中。 宴陵搂着姬元澈的脖子,这个动作十分亲密,做起来也能与对方的身体全然贴合,唯一的缺点是不舒服,他本就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这样抱着姬元澈,还不如姬元澈像刚才那样搂着他,但宴陵也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要是再转过去让姬元澈抱着他,姬少君大概会将他扔过去,辨一辨烛龙的真假。 烛龙开口。 宴陵感受到身后冷风,还想再往里靠靠。 他开口,声音沙哑粗粝,几乎与烈风融为一体,“尔等何人” 既然烛龙现在还顶着魔主的名号,姬元澈也不介意做个晚辈,先礼后兵,可宴陵紧紧地搂着他,让他颔首这个动作便显得无比滑稽,姬元澈尝试了一下,立刻就放弃了。 宴陵转过去,好巧不巧地与烛龙硕大的眼睛对视。 这双眼睛幽暗又癫狂,眼睛的主人似乎早已没什么理智在。 姬少君难得想讲一次人伦的想法顷刻间打消,他道“非是人族。” 烛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风吹来了姬元澈深深的魔气,他金色的眼中浮现出了类似于探究的神采,“姬氏” 姬元澈仿佛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忍了会儿,将宴陵从自己怀里拽出来。 宴陵在被拽出来的瞬间就拉住了姬元澈的胳膊。 烛龙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们两个你来我往。 烛龙道“既是我族子孙,本座便恕尔等不臣之罪,”他的态度高高在上,恩赐一般地与姬元澈说话,“姬氏子孙,本座问尔,今日缘何打扰本座安宁” 姬元澈将宴陵往前一推。 烛龙道“献祭” 宴陵道“证婚。” 烛龙冷哼一声,道“荒谬”他偏向姬元澈,等待姬元澈给他一个解释。 姬元澈觉得很有意思,这样的有意思让他能暂时放下对宴陵的成见,一本正经地配合“人族缔结婚约时,往往要请族中年高有德证婚,本君想,在魔族中积威最深者,舍魔主其谁。” 烛龙金瞳森然,“尔等岂敢如此放肆” 姬元澈笑吟吟地反问道“本君为什么不敢”他弹了弹司命剑,剑身微鸣,却并没有在汹涌的魔气中表现出过多的兴奋。 眼前的这条烛龙,甚至还不值得司命出剑。 姬元澈将宴陵轻轻一推,抬手布下禁制,执剑朝烛龙的方向掠去,剑意若白虹,唯有尾光刺目。 宴陵条件反射般地闭上眼睛。 魔气在空中轰然炸开,余波向外推散,冲塌了宴陵站着的屋脊。 烟尘四散,宴陵一手掩住口鼻,咳嗽几声,从上面跃下,稳稳地落在地上。 宴陵缓缓站起来,只觉得这样毫无缓冲地跳下来差点震碎了腿。 不过须臾之期,一对龙角被从烛龙头顶削落,砰地砸在地面上,登时将地砸出了两个大坑。 宴陵险些躲闪不及,被砸进坑里去。 龙角断裂的地方还残留着血液,暗金色的液体不断从中淌出。 宴陵抬头,但见姬少君白袍与黑发齐飞,手中剑尚有血迹未干,他微微扬起下颌,眉眼深邃绮丽,睥睨招摇。 宴陵目不转睛地盯着姬元澈看,连呼吸都慢了些。 姬元澈这样的魔,纵然他看了千年,眼下又要重头看千年,却怎么都不会觉得腻。 剑身光滑,连血都留不住。 姬元澈居高临下地看着呼吸沉重,勃然大怒的烛龙,自觉善解人意地说“本君可以给你一个留全尸的机会。” 烛龙本七分的怒,在姬元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之下也变成了十分,他仰天长啸,风驰电掣般地朝姬元澈冲过去。 姬元澈颇为不耐烦,扬起剑。 司命剑连一点光都返不出,宛如一滩干涩的血,但是马上,剑身上会有一层又一层再新鲜不过的血。 宴陵看着半空上的人,神色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与爱意。 他实在太过专注,专注得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身后高高举起匕首的手。 宴陵头也不回,偏身闪开,一剑挑开了罗程雪的匕首。 “罗小姐。”宴陵和善极了,弯腰捡起匕首。 罗程雪鬓发散乱,狼狈不堪,一双眼睛更是红透了。 天上寒光大作,宴陵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衣袖纷飞的身影消失在魔气中。 罗程雪深深地喘了口气。 宴陵用手捏着刀背,以刀柄的方向朝罗程雪递过去。 罗程雪恨恨地看着他。 宴陵叹了口气,道“罗小姐,你这样看着在下也没有任何作用,在下很惋惜贵宅最后烧得只剩一个空架子,只是凡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何必强求呢。” 罗程雪一把夺过匕首,看起来十分像将这把刀插进宴陵的胸口。 她眼底血红血红的,“不是我。” 宴陵做了个请的手势。 罗程雪道“本就不是我,我想杀你们不假,可我还没来得及下手,火就已经烧了起来,”她说得愤然,“我杀过多少人,何必在今日这一桩上不承认。” 宴陵靠着倒塌的石块,点了点头,他态度淡淡,乃至说得上敷衍,显然半点都不愿意相信。 罗程雪的眼睛看起来马上就能落下泪,或者滴下血来,“今日种种,皆于我无关,城中人确实都是我所杀,这点我无话可说,但那都是天理循环,是报应”她说得过于决绝,尚自都有些哑了,“我九岁时被卖到这里来,十五岁嫁给了城中一富户,她喜我美色,又疼惜我年幼,自然是宠爱万千,但他早有大夫人善妒,”她冷笑一声,“不过大夫人乃大家闺秀,自然不会亲自料理我这样个小小玩物,大夫人虽万般不喜欢我,平日面子上都还过得去,老爷后来患了病,没多久就一命呜呼,”她微微蹙眉,仿佛有万般忧愁,唯有一双眼睛中的倾诉热烈如火,“老爷是极喜欢妾的,交代完家业后事,便握住了我的手,哭着说舍不得我。” 她说完停了下,悄然地看宴陵的反应。 宴陵听人说话时十分专注,他看人的目光也十分温和,即使他什么都不曾说,却给罗程雪一种,他深信不疑的错觉。 罗程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给别人讲身世这种事她做的不少,每一次都和上一次有些差别,她说了太多的谎,连自己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小少爷便说,让我去陪老爷。”她一顿,“我便来陪老爷了。” “只是不知道中间生了什么变故,我醒过来已成了鬼,从此之后便以吞吃人魂为生。”罗程雪道“城中大多与买我者沾亲带故,我想,既然已杀了一个,还不如全都杀了。” 宴陵没骨头一样地靠在墙上,道“在下之前身受重伤,又在小姐布下的鬼阵中几进几出,疲倦至极。” 罗程雪冷冷地看着他,眼泪已干了大半,“什么意思” 宴陵将临渊剑插回去,道“意思是,罗小姐若想对在下出手不必如此曲折,直接动手就是了,但是在下想提醒罗小姐,若想用在下迫使姬少君罢手,或许很有难度。” 罗程雪朝宴陵露出一个笑,道“我没试试,怎么知道”她第一次冒然出手,不过是为了探知宴陵底细,方才见他递匕首过来时手腕微微颤抖,便知他伤得极重。 她讲故事不是为了让宴陵放松警惕,而是想拖延时间。 话音未落,罗程雪身影已经消失了。 宴陵感觉脖子上一凉,随后又一热,有什么东西飞溅上去,又暖又腥,顺着他的脖子流淌下去。 宴陵轻轻转身。 罗程雪跪在他身后,司命剑自她后颈插入,将头与身体微妙地卡在了一起。 少女涣散的眼睛看着地面,手中拿着那把刚刚抵在宴陵脖子上的匕首。 宴陵摸了摸脖子,从侧颈摸到了一条很轻的血痕。 姬元澈翩然落下,衣着仍旧鲜亮整齐,周身唯一凌乱的是被风吹散的头发。 他走到罗程雪面前,将手中的东西摊开给罗程雪看。 罗程雪无措地长大嘴,血不断地从她嘴边涌出。 姬元澈的掌心苍白,他手中放的那枚东西却是纯黑,摸起来十分光滑冰冷,像是什么东西的鳞片。 宴陵伸手一探,还未碰到鳞片,手指却麻了半边。 姬元澈道“龙鳞与你身上的灵力相冲。” 宴陵长叹一声,道“少君,你们家的人是不是都对在下这个君妃十分不满意”前有姬清水,后有这片看起来好像是烛龙的鳞,对他的不满溢于言表。 姬元澈微微一笑,道“本君仍然觉得,雪策你价比黄金。” 只要宴陵还有自知之明。 这片龙鳞上的魔气早就没了七七八八,不然宴陵刚才碰一下,结果不会只是手指发麻这样简单。 他用点魔气给罗程雪续命,道“这是烛龙鳞,”他说话声音很轻,甚至仿佛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在,姬元澈这个魔,总能微妙地符合话本册子中蛊惑人心的魔族形象,“从哪里来的” 罗程雪觉得疼,伤口疼,眼睛也疼。 她凝视着姬元澈的脸,好像第一次见到那般热忱,“不不知道。” 姬元澈手一抬,司命剑从伤口中拔出了些。 “从哪来的”他又问了一遍。 罗程雪很欣赏姬元澈的脸,她从见第一面就非常欣赏,她有过很多张人皮,那些人皮足够给所有的纸人都套上新衣服,但是从来没有一长,能美成姬元澈这个样子。 她第一次见到姬元澈,就像扒下他的面皮,为自己添一张新的妆面。 罗程雪缓慢地摇了摇头。 姬元澈把玩着那片龙鳞。 这只是一片普通的鳞而已,鳞的主人早就陨落,鳞片中的魔气四散,只剩下一点点残余。 罗程雪将这片龙鳞嵌进纸龙中,凭借着那点残余,做出了烛龙的虚影,可惜,她没见过烛龙,虚影与本体相差甚远。 司命剑从中飞出。 人头甚至没来得及落下,尸体便消失了。 地上只剩下一张被切下脑袋的剪纸小人。 姬元澈刚才见了一张差不多的,是用白纸剪的龙,被他烧了。 宴陵道“我方才碰过罗程雪的匕首,匕首上魔气极重,而她身上却并无魔气。”他拿过鳞片,龙鳞在宴陵手上一颤,魔气倾泻而出,他又扔了过去,“也不是鳞片上的,应该和教她布鬼阵的是同一人。” 姬元澈手指擦过鳞片光滑的表面,龙鳞实在太凉了,摸上去宛如摸上了一块并不会融化的冰,“既然有龙鳞,那给她龙鳞的人应当知道烛龙的尸身在哪才对。” 宴陵沉吟道“说不定,烛龙根本没有尸体呢。” 姬元澈手指微微用力,道“何解” 宴陵道“或许根本没死,或许已经灰飞烟灭,再或者,烛龙已陨落万年,少君怎么就能保证,烛龙的尸身一定保存着呢” 姬元澈神色有些微妙,“本君,就是知道。”他笃定道,语气中有些孩子般的任性。 宴陵不置可否,从龙鳞看到姬元澈的手,有些感叹地说“仅是一鳞,威势便已如此,若是在烛龙全盛之时,还不知会是如何景象。” 啪。 龙鳞碎在了姬元澈手中。 龙鳞中的魔气萦绕在姬元澈的指尖,他逗弄一般,轻轻碰了一下。 姬元澈收回手,接上道“确实,不然爻也无非杀他的理由。” 能在诛杀烛龙后全身而退,那位司命爻,又是什么样的人 姬元澈若有所思。 宴陵道“少君还对此地葬有烛龙抱有期待” 姬元澈朝他一笑,“本君从未期待过。” 他感受到了龙鳞上的魔气,却也知道不可能来源于烛龙。 他把玩着那团魔气,“既然罗程雪不愿意开口,总有人会告诉本君,烛龙在哪。” 他马上就会知道。 宴陵道“那在下就恭喜少君心想事成了。” 姬元澈手指一碾,将龙鳞化成黑色齑粉,随风飘扬。 宴陵本和姬元澈并肩而立,突然转过了身去。 姬元澈微微皱眉,想将宴陵的身子扳过来,他又不同以往地不配合。 姬元澈绕到宴陵面前,关怀道“雪策,失心疯了吗” 宴陵一忍再忍,终是没忍住,喉间腥甜四溢,他咳嗽了几声,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暗自调息之前还告诉自己一定要避开姬元澈的方向,可谁叫姬少君今天上赶着到他面前来说话。 姬元澈白衣,从胸口到腰仿佛桃花怒放。 红红白白,煞是好看。 姬元澈的表情变了。 宴陵一手拽着姬元澈的衣服,一手捂着嘴咳嗽,因为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吐血就显得更加狼狈。 他微微仰头,趁着喘气的空挡,道“在下,在下赔你一件新的。” 姬元澈冷笑道“雪策,你浑身上下都是本君的,打算拿什么赔” 宴陵刚想说在下可以赔给你,却没喘上来这口气,被一口血呛了回去。 他压了太久,积累到今天终于克制不住。 他咳得血越多,面色就越白。 姬元澈冷眼看了一会,终于伸出手去。 宴陵将没沾上血的手递给他。 姬元澈没接,抬手利落地将他敲晕。 宴陵毫无防备,觉得后颈疼麻时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眼前发黑,软趴趴地倒向了姬元澈。 姬元澈沉默半刻,一手搂住宴陵的肩膀,将他揽入怀中,另一只手解开宴陵的腰带,扯开了衣领。 自丹田起,他小腹上的经脉已泛起了青,有些位置,业已是紫色。 他身上外伤无数,从肩膀到小腹都有擦伤和划伤,部分伤口结痂了又被扯开,血液浸透衣料。 他向宴陵的肋间摸去,微微一压。 宴陵拧着眉,压抑着痛呼。 他之前草草系上的头发又散开了,贴在满是冷汗的脸上,有些微妙的虚弱与易折。 姬元澈握着他的手腕,魔气顺着他的经络渗透至四肢百骸。 灵力与魔气相冲,此刻,宴陵的感受绝对不会非常好。 他虽在昏迷之中,却还是感觉到了疼痛,本能般地去闪避,姬元澈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将他又按了回去。 宴陵无意识地闷哼一声,哪怕在梦中,他的声音仍及压抑至极,仿佛出声便是一种耻辱。 姬元澈一手给他梳理将要断掉的经脉,一手玩着宴陵的被他切了一半的头发。 宴陵这个人实在很有意思,姬元澈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感兴趣,宴陵这样都没有死,还活蹦乱跳地和他说了那么久的话,他太想知道宴陵受多重的伤,流多少血会死。 他的手从宴陵的头发移到脖子上,那里有一道狭长的伤口。 这样的伤太轻了,要不了宴陵的命。 他用手蹭了两下伤口,指甲微微刮擦,只要用力,就能捅进去搅动血肉。 宴陵吭了半声就戛然而止。 姬元澈看了看他比百年前更为苍白,更为消瘦的脸,手移开了伤口。 宴陵衣衫半解,上身无一处不带伤,从肩头到小腹,皆是青紫暗红痕迹,他神色昏茫,略带痛苦地靠在姬元澈怀中,衣领下滑,露出的肩胛骨微微颤抖,大半面孔都被姬元澈的身体罩在阴影里,看起来格外引人遐思。 他们所在地方的民居之前就在姬元澈和烛龙鳞的双重努力下全部倒塌,因此姬元澈此时就搂着宴陵在废墟旁边静坐调息。 姬元澈自认为对宴陵所有的兴趣都在他为什么还不死和他怎么才能死上,却没想到宴陵这幅模样落在别人眼中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姬元澈给宴陵披上外袍,往自己怀中自然地拢了拢。 他笑着开口道“本君耐性有限。” 不多时,他们十米之外果然出现了个青衣男人。 他的眼神太复杂了,复杂的姬元澈都觉得古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身上被冷汗打湿,还在怀中微微颤抖的宴陵。 姬元澈“”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宴陵醒来时,天光大亮。 凤林晚站在窗边, 竹子似得笔直玉立, 他好像知道宴陵醒来, 转过身,道“师兄,从把你接过来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 宴陵手指微抬,有气无力地指了指桌子上的茶杯。 凤林晚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 宴陵仰头喝净后将茶杯送到凤林晚手上。 凤林晚拿着杯坐到宴陵身边,“师兄不想知道我在想什么” 宴陵轻轻动了动脑袋, 显然不太想知道。 凤林晚视若无睹,道“我在想,师兄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为何在这, 还是姬元澈在哪。” 宴陵微微笑了笑, 道“水。” 凤林晚将茶壶拿过来,放到宴陵触手可得的位置, 又道“姬元澈不要你了。” 宴陵吃力地坐起来,刚送进嘴里的水差点一口喷出,他克制得极为痛苦, 险些将自己呛过去。 凤林晚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师兄” 宴陵自己给自己顺了顺气,开口道“我今日若是身死陨灭, 你难辞其咎。”他握着茶杯, 仿佛热意能从瓷壁流淌到他手中一样, 宴陵的指尖泛着青, 比他手中的白瓷杯看起来还要冷冽几分,“姬元澈怎么说” 凤林晚道“他说三天之后要你去找他。” 宴陵道“去哪” 凤林晚摇头道“他没说。” 宴陵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凤林晚却道“姬少君自己所说,师兄又没有应允,不去会如何姬少君来这抓人” 宴陵摇头,道“姬元澈不会如此。” 凤林晚以为他说的是不会抓人,道“那不是更好,师兄更可安心养伤。” 宴陵一手将袖子挽起,推了上去。 宴陵的手腕略有消瘦,底色牙白,一点暗红在手腕中心,十分明显。 凤林晚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宴陵,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宴陵嗯了一声。 凤林晚缓缓道“这就是,” 宴陵正要开口,便听自己的师弟郑重其事地问道“守宫砂” 此言一出,若非凤林晚躲得快,临渊剑差点就清理门户了。 宴陵冷漠道“是誓印,先前姬元澈的魔气已贯通我全身各处经脉,他想将誓印用在我身上可谓轻而易举。” 誓印入体,无论宴陵在哪,姬元澈都可轻易寻到,更何况这东西还能控制人的神志,但对于宴陵来说,这个功能收效甚微。 他心智极坚,除非自己愿意,不然世间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左右他的心思。 姬元澈若是想他就范,何必大费周章,用尽手段呢 凤林晚道“我到时那处只有你们两个,那条龙呢” 不提还好,一提宴陵登时想起先前种种,他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几声,对着看起来心有余悸,在要不要给他顺气之间犹豫的凤林晚道“你在何处得来的消息说那里有龙” 凤林晚尴尬道“我一位友人的书信。” 宴陵闻言更怒,道“友人的书信为何会让那三个孩子看见” 凤林晚摸了摸鼻子,“这个” 宴陵神色不善地望着他。 凤林晚道“我,闲着没事给他们读的,”他望着宴陵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的脸,迅速解释道“我原以为只是普通的风俗览,哪知道他给我写了个这玩意,师兄,你也知道,那座城中聚极阴,龙乃祥瑞之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那出现,我就是这样和他们说的,”凤林晚也觉得颇为委屈,“谁料到只是一天没见,他们居然就去找什么龙了。” 宴陵道“你过来。” 凤林晚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宴陵哑声道“清理门户。” 凤林晚坐远了点,道“师兄你养伤为重,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可以。” 宴陵默默念了个剑诀。 临渊剑在床边绕来绕去。 凤林晚缩了缩脖子,转移话题道“城中聚阴,必不可能是寻常龙族,烛龙当真降世” 宴陵道“假的,以龙鳞为引子的术法罢了。”他话锋一转,“不过能烛龙鳞布阵,布阵者定然来历不凡。” 凤林晚点了点头,“你睡着时我曾听平瑾他们说起罗程雪这个名字,便叫人打探了一番。” 宴陵道“年纪轻轻被卖到豪商家中的侍妾” 凤林晚不明所以,道“不是,她就是高松城人,也确实姓罗,叫程雪,不过已死了二十几年,死时不到二十岁。”他握住就在不远处的临渊剑,放到宴陵枕边压着,道“罗程雪原是高松城中一富贵人家的小姐,十五岁时嫁给了本城城主的小儿子陆琰为妻,婚后夫妻不和,多有争执,城主之子经年在外花天酒地,罗程雪常常回罗家,并不总在城主府中。” 凤林晚摊手,道“听到这,我还以为又有什么痴男怨女。” 宴陵道“凤师弟是打算说书去了” 顾平瑾他们的事情确实是凤林晚看管不当导致,他自知理亏,这时候即使有一万句话能回以宴陵,却只能憋着,“罗小姐啊陆夫人,第一次杀人是在嫁给陆琰两年之后,陆琰常年不归,罗程雪似乎觉得无趣,便将陆琰之前的一个侍妾杀了。”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为什么感觉无趣就要杀人这位陆夫人是将自己当成魔族了吗” 宴陵哽了一下,虽然很想反驳,但又觉得凤林晚说的是实话。 凤林晚道“不过陆琰并没有发现,因为陆夫人告诉她,人悄悄和马夫跑了,城主府上上下下几百人,陆琰并没有太在意,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她有一个月,接连杀了数十个人,全部将人皮剥下来放在房中,虽然有人察觉城中人消失必有古怪,但是全部修书一封给了城主,令他留心,这些信就全部被罗程雪所得。第三年东窗事发,罗家在高松城中极有人望,城主不愿意与罗家撕破脸,就让罗家将罗程雪带回,没过多久,就传出了罗程雪被烧死,整个罗宅被付之一炬的消息。” 他道“之后高松城死人就变得极为频繁,还有人说总能看见罗程雪白日也在罗宅,仿佛活着一样,高松城闹鬼的消息不胫而走,年富力强又无祖产的大多搬离了高松城,告诉我这些事的人,之前是罗家的小厮,罗程雪死后,他就离开高松城,到了这做些小生意。” 宴陵想了想,道“罗程雪身边的那个灰衣女人呢” 凤林晚微微皱眉,“那是何人” “在城楼上一直同平瑾他们在一起,”宴陵一顿,道“当真没有踪影” 凤林晚摇头道“我在城楼上时不曾看见,也无人同我们一起过来。” 宴陵心中了然,刚要开口,咳嗽却打断了他说的话。 宴陵向来不喜欢别人碰他脉门,也不愿意旁人无端靠得太近,凤林晚打消了给他梳理经脉的念头,道“师兄不回万重山” 宴陵捂着嘴摇了摇头,没什么血色的脸从黑发中露出来,显得薄弱到了极致。 他伤得太重又伤得太久,姬少君纵然将他碎了大半的经脉一根一根地接上,又治疗了他身上的外伤,宴陵却仍觉得浑身脱力,疼得几乎没有知觉。 凤林晚当真十分不解,“为何” 宴陵认真道“有事。” 凤林晚反问道“什么事”他想了想,“师兄无端在魔域,我虽担忧,却还是觉得师兄向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既然在魔域,应当有在魔域的理由。” 宴陵苦笑道“难为师弟这样高看我。” 凤林晚道“我当时甚至以为,掌门师兄有什么事要师兄去做,连同姬元澈在一起,也是事前走好的一步棋。” 宴陵按了按太阳穴,听完凤林晚的构想唯觉得他想象力确实十分丰富。 “不过后来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道“掌门师兄以师兄你为筹码来换取什么,师兄更不是能甘心为棋的人。可纵然如此,我还是想不通,师兄为何非要在姬元澈身边”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宴陵朝他伸出手。 凤林晚不解地看着他。 宴陵清了清嗓子,道“茶壶给我。” 凤林晚“”他把茶壶拿得更远了, “你先说。” 宴陵倦倦地抬眼, 无可奈何地问“您贵庚啊” 凤林晚十分执着地举着茶壶, 下定决心只要宴陵不说话就不给他一口水。 宴陵叹了口气,叹息道“看看我这个师兄做的,不能为师弟师妹表率也就罢了,如今还与魔族狼狈为奸,为师门抹黑,不堪为” 凤林晚一把将茶壶塞到了宴陵怀中。 宴陵朝他一笑, 抱着茶壶却没倒水,眯起眼睛的样子看起来有几分惬意和悠闲。 凤林晚不甘心道“师兄。” 宴陵冰凉的手贴着茶壶,道“若我说, 我种种举动皆是出于真心, 师弟会如何” 凤林晚实话实说,“我会觉得师兄你疯了, 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再或者,姬元澈用什么术法控制了师兄的神志。” 宴陵想了想, 疑惑道“你为何不说是姬少君貌美过人,我见之倾心,为其甘愿如此呢” 凤林晚道“我确实想过。”他顿了顿, “但是你在和他说完话之后还能喜欢他, 那不是脑子有病吗” 宴陵思索片刻, 甚至觉得凤林晚的话有几分中肯。 姬元澈容貌之美, 在四族之内几乎无有出其右者,宴陵第一眼见到姬元澈也觉得十分惊艳,美人白衣翩然青丝飞散面容上尚有杀气未散,恰如名花生毒,却又艳丽逼人地开在眼前,着实是人间美景,难得一见。 以姬元澈的容貌,就算他身为魔族少君,当年在上陵学宫对其倾心者也不在少数,只是美人虽然是美人,却会开口说话。 在宴陵和姬元澈相熟之后,便对姬元澈半点绮念都没有了。 现在他时时想起仍旧觉得十分后悔。 当年的姬元澈尚是少年人,容貌却并不逊于如今,只是少年青稚,难免行事还有些许天真,开怀也好,恼怒也好表现得十分明显,明明对宴陵心中不喜欢到了极致,却只能忍着,姬元澈阴着脸不说话的样子也让宴陵觉得好玩,只是当时他心中只有你也有今天的得意和扬眉吐气之感,此刻回忆起来只想去摸摸姬元澈仿佛气鼓鼓的脸,试试看能不能按下去。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十分可惜。 姬少君喜怒多年都不曾收敛,但他现在可不会忍着任何人。 宴陵要是敢碰,他就敢砍了宴陵的手。 宴陵道“美人不掩锋芒不是更美吗” 凤林晚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宴陵,似乎很想知道他脑子到底有没有毛病,“是,美,”他承认了,“只是如姬少君这般行事,已不能叫不掩锋芒了吧。”话音未落,他突然朝宴陵领口袭去。 宴陵侧身闪开,一把握住了师弟伸过来的手。 宴陵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凤林晚微妙在对方眼中读出了你是不是禽兽不如这几个字。 凤林晚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宴陵道“你要干什么” 凤林晚道“师兄我看你领口有点脏了。” 宴陵低头一看,他新换的里衣白得让新雪自惭形秽,哪里脏了。 宴陵苦口婆心道“我是你师哥。” 凤林晚都要疯了,“我当然知道你是我师哥但是,但是你现在我”他有点语无伦次地说“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是我师哥,师哥你还记得你闭关的原因吗” 宴陵当然忘了。 他闭过那么多次关,闭关的原因是什么,闭关之前和自己师兄弟说过什么,他能记着才叫有鬼。 宴陵道“我” 凤林晚盯着他的脸看。 宴陵道“忘了。” 凤林晚不清楚他这两个字的意思是真的忘了,还是耍无赖不承认,他的语气可谓痛彻心扉,道“师兄,你闭关之前说的是为了手刃姬元澈啊。” 宴陵沉默良久。 凤林晚挣脱开宴陵的手。 他师兄虽然看起来病病歪歪的,手上的力道却一点都没轻,让凤林晚甚至忍不住怀疑他把自己弄成这样,就是让旁人放松警惕的。 宴陵道“这个事啊,” 凤林晚看着他的眼睛。 宴陵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以后见到姬元澈别告诉他,听话。” 凤林晚真的要被宴陵逼疯了。 凤林晚道“师兄,我的好师兄,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宴陵道“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还想摸摸凤林晚的脑袋,看看他额头热不热,“但是你好像不太好。” 凤林晚干巴巴地说“我好极了,不用师兄费心。”他犹豫片刻,“被夺舍之人身上都有印记,还有被魔族蛊惑,神志尽失之人也是如此,我刚才是为了,”他顿了顿,“看看师兄如何,非是无礼。” 宴陵坦然地说“我知道。”他甩了甩手腕,“不然刚才我就把你打出去了。” 凤林晚忍不住道“那你刚才那么看着我做什么” 宴陵按了按太阳穴,想起在魔域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道“演习惯了。” 这事真得怪姬元澈。 凤林晚看他神色中有些苦恼,很想给他一拳。 凤林晚同宴陵一起长大,深知此人性格,明白此人一贯是朝令夕改,毫无长性,只在练剑与对姬元澈的态度上始终如一。 现在看来,也是始终如一。凤林晚心道。 还是一往而深。 宴陵半眯着眼睛靠在床头,重重纱帐垂下,几乎挡住了他半张脸。 他不说话时容颜便显得极为沉静,唯有一双眼睛带笑如初。 宴陵言谈举止都没什么变化,身上却有些凤林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时间。 凤林晚收回视线。 “师兄知道去哪找姬少君” 宴陵不假思索道“不知道。” 凤林晚刚刚平息的情绪又蹭地上来了,“那你打算怎么办你身上可有姬元澈的誓印。” 宴陵一笑,道“既然无论我在哪姬少君都能找到我,那让他来找我不就完了。” 宴陵难道以为誓印只能告诉印主对方的位置吗 要是宴陵重伤被姬元澈钻了空子,姬元澈乘人之,就算让宴陵自尽,他也要身不由己地举剑。 凤林晚艰难道“师兄说真的” 宴陵笑容更粲然了,“假的。” 凤林晚之前握在手中的杯子被他捏出了一片裂痕。 现在他能确定了,宴陵还是宴陵。 除了宴陵,没有人能这样人面兽心,禽兽不如。 凤林晚一个时辰之内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心绪已然十分平静了,起身道“师兄好好休息,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宴陵点点头,十分不客气道;“多谢凤师弟。” 凤林晚没在宴陵语气里听出一点谢意 凤林晚朝他一颔首,退了出去。 他刚踏出门,宴陵就道“之前我与掌门师兄说过,魔族并不如看起来那般风平浪静,不是危言耸听,你行事千万小心。” 凤林晚回头。 宴陵差点被重重叠叠的纱帐掩盖在后面,这样近乎于华贵的帐子显得他有些单薄。 他面色虽然苍白,但使面容看起来更加柔和。 凤林晚无言片刻,道“方才贸然出手,是林晚无礼,还请师兄不要介怀。” 宴陵打了个哈欠,道“我不介怀,但你若一直开门站着,把房中的热气都放出去了,我就真的要正门规了。” 凤林晚心中刚才翻涌的情绪被宴陵一次搅扰了个干净,利落转身,砰地关上门。 宴陵面上的笑容渐渐去了。 他一手搭在脉门上,送入一道灵力慢慢探查。 之前调息恢复不过杯水车薪,于事无补,他又因为种种原因身上既无多余灵力,也无时间,直到现在才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自己的伤势。 他的经脉确实断了大半,灵台也有损伤。 宴陵实在想不起自己之前受过这样的伤了,他极少伤得这样重,若是有,印象应当十分深刻才对。 伤他的并不是魔气,至少灵台中毫无被魔气腐蚀过的痕迹。 应当是,剑意。 剑意直入灵台,贯穿全身,用剑的这个人大抵十分想要了他的命,故而一出手,便直取要害。 宴陵的手停在下腹,深处在催动灵力时仍绞痛阵阵。 是剑伤。 宴陵微微抬头,看向窗外。 窗外一片青绿盎然,正是好时节。 他转头,闭目调息。 凤林晚出去一趟扛回来一个年轻人这事早已在年轻的弟子们传开了,尤其是个俊美出尘深入检出的年轻人。 几位弟子描述得栩栩如生,宛若亲眼所见。 凤林晚站在他们几人身后,含笑道“课业都做完了,是吗” 众人一哄而散,但还是逃不过抄门规一千遍的处罚。 顾平瑾等人不幸在其中,他们几个是同凤林晚一起回来的,自然也看见了神志不清的宴陵。 顾平瑾认认真真地抄到了第三百遍。 凤林晚在众弟子之间慢悠悠地走来走去。 周蓦叼着笔,写得相当敷衍。 凤林晚在她身边停下,手指轻轻一敲桌面。 周蓦猛地回神,“师叔。” 凤林晚笑得和蔼,只是这样的笑在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人的脸上显得有点奇怪,“怎么” 周蓦小声道“师叔,那个雪策前辈怎么样了” 凤林晚闻言笑得更奇怪了,“没死。” 周蓦声音更低,道“师叔,方才那些传言。” 凤林晚语气古怪地嗯了一声,“什么传言” “师妹。”顾平瑾推了推她。 凤林晚道“让她说。” 周蓦瞥见他的神色,快速道;“就是那些说您强抢民男的传言,您放心,我们是相信您的,那位雪策前辈一看就有道侣。” 凤林晚笑得连都僵了,“强抢民男” 周蓦往后缩了缩,“不是我说的。” “相信我” 周蓦拼命点头。 “道侣” 周蓦小心翼翼地问“他与那位沉璧前辈,不,不是吗” 凤林晚点点头,语气缓了缓,道“好,我凛剑宗子弟真是多奇志。” 周蓦还未来得及说话,凤林晚就道“再写两千遍,我们动身之前你写完,”他看了眼欲言又止的顾平瑾和洛朝,“若是被我看出字迹不一,你们一并写两千遍送过来。” “师叔” 凤林晚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徒留周蓦在后面鬼哭狼嚎。 道侣 凤林晚脚步一顿。 虽然宴陵说的情真意切,但他没法想象宴陵和姬元澈在一起的样子,只要想想两个人能相安无事地共处一室,他就得这一人一魔中定然有一个疯了,另一个也陪着疯了。 宴陵在房中呆了三天。 这期间凤林晚来过一次,因为不放心还在门口布了个阵。 房中的宴陵听到声响,啼笑皆非。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宴陵自从身体好得差不多之后就放弃受伤时养成的好好走路的习惯,身手利落地上墙,正要跳下去,他身后就有人惊喜道“雪策前辈。” 宴陵蹲在墙上,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他在晚辈面前几位要脸的习惯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他只好站起来,道“几位小友。” 顾平瑾道“前辈恢复的可还好” 宴陵道“还好。” 顾平瑾道“前辈这是要出去吗前辈之前可来过宛州,需要晚辈为前辈指路吗” 宴陵站在墙上,勉强维持着自己绝世高手的风度,道“多谢,不了。” 他这个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凤林晚来得十分及时,三言两语就把几人支走。 凤林晚语气中透露着几分难得的欢喜,“师兄,我找到解除誓印的方法了,可能会有点疼,可能不会一次就成功,不过你要不要试一次,万一就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宴陵听到他的描述,十分冷漠地拒绝了“谢谢,不必。” 凤林晚对于宴陵仍报有他被逼无奈的幻想,“当真不试试吗” 宴陵从小到大饱受这个师弟咒印的摧残,斩钉截铁道“真的不必了。”他挥挥手,从墙上跳下。 凤林晚仍觉得宴陵或有不可明说的把柄被捏在了姬元澈手中,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告诉青玉案之后,他那个一贯温文尔雅的掌门师兄若有所思地说“或许,雪策所言句句属实。” 凤林晚道“这算不算联姻” 青玉案沉思片刻,道“待我去查阅先前有无这样的事情再来告诉你。” 比起青玉案的满腹心事,凤林晚的不可置信,还有余未减的愤怒万分,宴陵就显得悠闲多了。 他买一篮子花,一边御剑朝高松城飞,一边玩花。 待到了阴气笼罩的高松城,篮子里的花早就不剩什么了。 城楼上果然有一个人站在那,仿佛是在看风景一般。 残阳如血,姬元澈听到声音偏头,余晖落在他脸上,阴影使男人的眼尾显得更加狭长。 他已经是一景了。 宴陵居高临下,一手背在身后。 姬元澈戒备不减。 宴陵把手从背后拿出来。 姬元澈手指轻轻擦过司命剑。 一个东西啪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姬元澈在拿东西还未碰到他头发时就一剑挑下,朝宴陵的方向一推。 这时候他才看清,是个由各色花草编织的花环,花都不是名贵的品种,姬元澈也不知道叫什么,只觉得这个花环丑得十分特别。 他很少能见到这么丑的玩意。 宴陵接过,从中挑了两朵颜色素净的递给他。 粉白相间的。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花环丑是丑了点, 但花开得极娇极盛。 姬元澈皱眉看他, 蓦地对上宴陵带笑的眼睛。 这双眼睛生得太好, 看人时半分恶意也无,即便怒极, 宴陵眼中也不过是一片冷然,笑时更是温厚, 似春雨拂面。 宴陵见姬元澈不接, 晃了晃手里的花,平日里拿剑的手拈起花来让人也不觉得违和,仿佛他就该是个拈花走马的公子哥, 而非一剑修。 姬元澈目光落在他拿着花的手上, 似乎在思考宴陵会不会趁着他拿花的功夫突然出手一样。 宴陵见姬元澈不为所动, 正要长叹一声郎心如铁,姬元澈便伸出手, 勉为其难地接了过去。 宴陵自觉进展神速, 笑得十分开怀。 姬元澈手指如玉, 拿着这两朵花更显得手指素白,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手中的花,随手一掷。 宴陵来不及去接, 花瞬间被魔气吞噬, 连一片花瓣都没剩下来。 姬元澈这才朝宴陵笑了笑,道“本君十分好奇, 为何雪策你对找死如此孜孜不倦。” 宴陵飞扬的心情就如被姬元澈蹂躏得粉身碎骨的花一样, 眼中的笑意登时没了大半, 只有面上还有点点笑仅存,道“在下也很好奇,为何少君一直怀疑在下别有用心。” 姬元澈翘起唇,“你很值得本君信任吗” 如血的余晖落在姬元澈身上,将他衬得既美,又绝情。 宴陵却道“若是少君不信在下,何必找在下过来”他猝然收近与姬元澈的距离,换了个更低的语气,“若是魔主陵当真在这,那么陵中必然凶险万分,与其找在下这样一个备受少君怀疑,在少君眼中随时能反戈一击的人族修士,何不找个更受少君信任的人来” 姬元澈抬手。 宴陵下意识往后一退。 姬元澈的手还是落在了他的额头上,姬少君轻轻把他的脑袋一退,长眉微拧,道“太近了。” 宴陵幽幽道“当日在魔域,在下与少君榻上缠绵,少君可从未嫌弃在下离少君太近过。” 姬元澈道“你身上的味道本君不喜欢。” 宴陵低头一闻,扑面而来的唯有熏衣的香气,味道近似于梨花,甜腻腻的。 对于姬少君事多这一点,宴陵相当清楚,但他更觉得姬元澈这句突如其来的嫌弃是在转移话题,他向来不喜欢示弱,如此以对,不过说明了,魔族并无姬元澈可信任之人。 魔族实力为尊,纵然姬元澈性格实在算不上平易近人,但魔族多得是性格奇异乃至暴戾的魔君,不求上进如穆公子尚有姬清水唯马首是瞻。 魔族之中,唯一与姬元澈关系算得上亲近的就只有镜尘雪,还是在百年前,不知而今如何。 宴陵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姬元澈在魔域的事,得来的唯有魔君的一笑,之后轻而易举地把话岔了过去,魔域之中知姬元澈者更无一人,仙魔之战中,姬姓王族几乎族灭,在穆公子也过世后,除了旁支,姬元澈确算是孤家寡人。 宴陵想起前尘种种,又念及而今,魔君君后具在,举目王族之中,姬元澈却仿佛仍无人可信,心刹那软了五分,往后一推,笑道“那等在下换身衣服,再来少君面前讨嫌。” 姬元澈没想到宴陵会这般对答,目光似是惊讶地往他身上落了一息,便移开了脸。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宴陵对他十分十分纵容。 这个想法让姬元澈表情凝滞了一刻,他偏头,但见宴陵望着他的背影,朝他笑得温和。 他面无表情地转了过去。 绝无可能 姬元澈手下司命猛地向下一压,无锋剑身入青石却宛如利刀入薄纸一般,轻而易举地插入内里。 宴陵站在姬元澈身后,只见他手下司命剑光骤利,锐意飞扬,魔气奔腾而出,倏地冲开地上原本严丝合缝的青石砖,刹那间石砖四分五裂飞向周围。 宴陵在他们之间掠下禁制,以他们为中心,三丈之内,青石虽然颤动,却没有飞起。 天空愈发红艳,似有血液涌动。 魔气冲天,与红云交相辉映。 城楼承受不住,轰然倒塌。 天空上的血一般的东西顺着魔气,倾斜而下。 宴陵见状迅速撑开结界,血云与结界白光接触,滋滋作响,腐蚀得极快。 姬元澈抽剑,用剑柄一打宴陵手背,示意他退后。 宴陵撤下禁制。 血云迎面落下。 魔气瞬间将这一人一魔包裹了进去,血云虽以万钧之力压上,却不见这层魔气有半分变化。 宴陵与姬元澈缓缓上去,他望着头顶处不过三尺的血云,颇为不是滋味道“这东西也看人” 姬元澈道“你身上有灵气,自然与血云相冲。” 宴陵小声道“少君妻也不行” 姬元澈笑得古怪,道“雪策若是换了身上的血,改以魔君为父,或许可行。” 宴陵铺开一桌,一撩衣袍跪坐下去,道“那就不必了,在下想,无论是人族还是魔族,都没有乱伦之说。” 桌子上还摆着糕点和酒,糕点糯软剔透,香气阵阵,酒还未开,坛身上还有未干的泥土。 姬元澈沉默半晌,突然觉得烛九阴倘若还存着几缕魂魄,大抵会以宴陵这般悠闲地面对他的陵墓为耻。 宴陵热情地招呼姬元澈坐下。 姬元澈道“魔主陵中凶险不可知。” 宴陵道“我知道啊,少君你说过。”他说的太过随意,以至于姬元澈没注意到他换了自称。 姬元澈道“所以为何” 他说得简单,宴陵却也听得明白,他道“敢问少君,魔主陵可有人进去过” 姬元澈道“有,都死了。” 他如此肯定,显然是知道魔域之内的那几个魔主陵是什么情状。 “既然无人生还,陵中凶险就皆不可知,与其惶恐度日,不如坐下与在下小酌一杯,消磨时间。”他启开泥封,先后为自己和姬元澈倒酒。 姬元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居然当真坐下。 若是有第三人看见这样的场景,怕是连眼珠都能瞪出来。 宴陵倒了浅浅的一盏,知道他不会接,仅向姬元澈的方向一推。 姬元澈果然没有拿。 越往上,血云越近似于血,浓稠无比。 宴陵拿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 姬元澈道“如何” 宴陵一愣,以为他想喝了,道“上佳。” 姬元澈身体前倾,宴陵正要递酒,姬元澈却反其道而行之,自若地拿走了他手中的酒。 姬少君仰头喝尽,评价道“言过其实。” 姬元澈的嘴唇尽被酒液染湿,难得有几分红润。 宴陵只好将姬元澈的酒盏拿过来,道“少君难道以为在下会下毒,在下可不精此道。” 姬元澈对宴陵一直都有疑虑,他不会因为宴陵突如其来的温存就改换态度,反而会因为他的曲意而更加警惕,所以他确实是怀疑的,不过不多。 他本可坦然地承认,但是今日他面对宴陵实在太多次落于下风,于是平静地回答“不是。” 宴陵口中含着酒,含糊不清地说“那是为何” 姬元澈语气淡然,笑容却靡丽,道“本君想试试,沾过雪策唇边的酒和平常的酒有什么不同之处。” 宴陵一口气没顺上来,扶着桌子咳嗽得惊天动地,万分狼狈。 若不是他想起还有闭息之法,大概就要成了第一个被酒呛死的修士。 宴陵喘匀了气,抬头看姬元澈在给自己倒酒,忍不住道“少君是不是为了呛死在下,然后好独占这坛酒” 姬元澈放下酒坛,厚颜无耻地应了,语气还有点刻意的讶然,“哦这都被雪策看出来了,雪策可真聪明。” 宴陵觉得自己似乎被姬元澈侮辱了。 宴陵当然知道姬元澈是故意的,他呼了两口气,重整旗鼓,温声对姬元澈道“自然不会有不同,不如少君这般美人,触之恍惚可生香。” 姬元澈神色一凝,似乎被宴陵的话恶心到了。 宴陵自己都觉得说完后背发麻。 姬元澈朝他笑,道“谬赞了。” 他居然就接下了。 宴陵深刻地体会到了姬元澈之前面对他时无言以对的感觉,他哽了哽,道“少君与一月之前,十分不同。” 姬元澈更淡然了,“因为本君一月之前还没遇见你。” 宴陵很清楚姬元澈这句话绝对不是为了夸他,却还是曲解其意,道“没想到在下对少君影响这样深。” 姬元澈点点头,“确实很深,雪策你之前刺本君那一剑本君仍然觉得疼。” 宴陵心道胡扯,恨不得他拔出剑,姬元澈身上的伤口就愈合了,他笑了笑,道“在下粗通医术,不如在下为少君看看” 姬元澈道“恐怕要辜负雪策美意了,本君是心伤,本君每每想起雪策刺过来皆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魔族本来也不用睡觉。 宴陵低头喝了一大口酒,冷静了片刻才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姬元澈颇为赞同,道“本君一直在治。” 宴陵给他倒上酒,“少君觉得好些了吗” 姬元澈道“若是能除之,本君大概会好得很快。” 宴陵很无奈。 姬元澈对杀他这事太执着了,没杀他是因为他还有用。 难道他这么久以来就做了无用功 宴陵坐在酒桌前,仔细回想当初他同姬元澈在一起用了多久。 粗粗一拢,二百三十年。 宴陵“” 凡人一生不过百年,像他俩磨磨唧唧,已够转世几次的人四世同堂了。 当年他与姬元澈于重伤之后交心,或者说他单方面喋喋不休,竟就得了姬少君的青眼,还朝他笑了一下,之后他们关系较之以往,已好上太多。 姬元澈后来和宴陵说了,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宴陵淌出来的血都够洗个澡的了,还能那么多话,他本就重伤,听见宴陵在那不停说话已很想提剑杀人,但是当时他的状况不比宴陵强到哪里去,他深知宴陵得不到回应一定不会闭嘴,于是十分屈尊降贵地朝宴陵笑了一下。 被美人笑容晃了眼的宴陵果真短暂地安静了半天。 宴雪策对此回复,“所以我一说话你就看着我笑,是这个意思” 魔君对天发誓,“我绝无此意。” 宴陵决定学习之前,咬了一口糕点,然后推到姬元澈面前,道“少君要不要尝尝” 姬元澈有点,有那么一点点,想杀人。 宴陵道“在下也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话中挑衅的意思大过体贴的多。 姬元澈定定地望着那盘糕点,眼神专注得宴陵害怕。 他立刻拿起被咬的那块塞自己嘴里里了,含混道“这种桂花糕产自中州,桂花皆选用上品,开时香气四溢。” 姬元澈说了句,“雪策对吃很有研究。” 宴陵觉得这还是讽刺,或许姬元澈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他之前干过太多这样的事,结果就是,他语气淡淡地说什么事,宴陵总觉得他有深意。 宴陵把糕点咽下,道“并非很有研究,只是拜入凛剑宗前是中州人氏。” 姬元澈仿佛有了点兴趣,拿起一块,发现这糕点做得极为精细,入口后便化开了,甜软无比,他细嚼慢咽,待食物咽尽后,道“雪策为何要入凛剑宗” 宴陵道“喜欢玩剑。” 姬元澈道“以雪策原宗在中州之富贵,若是喜欢习武,大可寻最好的武师来,修真一途,入之前尘俱灭,俗世种种皆于己无关,雪策家中舍得吗” 宴陵笑意不减,道“何以见得在下家中富贵在下说喜欢剑未必就请得起武师,入凛剑宗称心所愿不是更好” 姬元澈道“雪策这盘糕点用料很好。” 宴陵道“或许在下小时家贫,见过一次就念念不忘,现在买来尝尝,也没有说不通的地方。” 不是。 一定不是。 宴陵是姬元澈见过最随性的修士,仿佛没什么忌讳,也没什么讲究,白玉堂可,茅草屋亦可,绫罗丝绸可,粗布麻衣亦可。 他的随性可以归结为性情使然,但他有些很小的习惯,确实骗不了人的。 姬元澈见过宴陵写的字,字构严谨,非是风流,而是风雅。 被种种规矩锢起的雅。 不过那也是在学宫时,现在宴陵写字早就随心,或许写的是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中州贵族习字,以安阁体为最佳,因要呈表于上,安阁体最为端正,虽看起来不那么飘逸,但极工整。 这点无用的人族习惯,还是穆公子闲来无事告诉他的。 姬元澈道“雪策出身不低,但也不会十分显贵。” 因为无人会舍得将这样的孩子送出去做修士,此后死生无关。 宴陵并不直说,反而有些循循善诱,等姬元澈开口问。 他笑了笑,没说是或者不是。 或许是他们过于悠闲了,魔主残魂终于忍无可忍,一道硕大的黑影突然从旁边扑了过来,一口将魔气吞下。 视线骤然黑了下去。 下一刻,姬元澈那边就亮了起来。 一团血焰将他的五官晃得灼灼生辉。 他仿佛也没稳住身形,晃了晃。 一团东西滚到宴陵脚边。 是两朵被魔气包裹的花。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宴陵不动声色地将两朵花拢进袖中。 姬元澈将血焰向酒盏中一推, 艳红的火花呼地一声点燃了盏中酒, 却被他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禁锢于酒盏那么大点的地方, 半分都不曾逾越。 火花漂在酒盏上。 血焰照出方寸之地。 在这样艳丽的光下看人,越发显得姬元澈眉眼卓然。 宴陵一边用灵气逗着袖中的小球,一边对姬元澈道“在下曾听闻魔主陵中有巨鱼名勾陈。” 姬元澈轻轻一点头, 却是皱着眉。 宴陵又道“勾陈喜欢将猎物一口吞下, 待到安全处再吐出来慢慢吃光, 它既居于陵中魔气极盛之地, 我们若能因此被带入陵墓深处也不错, 少君不必担忧。”他捏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透过幽幽的火光, 只见姬元澈神色越发不高兴了, 后者手指不断擦磨着袖子,仿佛有点焦虑,又有些不耐烦。 宴陵奇道“少君怎么了” 姬元澈低低道;“方寸之地。” “什么方寸之地” 姬元澈放下摩擦袖子的手,眉头仍然紧皱着, 他欲言又止,看宴陵的眼神几乎可谓怀疑, 宴陵摊开手, 一如既往地容忍姬少君发疯,他沉默片刻,最终道“无事。” 姬少君的举动不同于往日, 宴陵手指贴在魔气凝成的小球上, 果不其然感受到手指一阵刺痛。 这个小球看上去光滑无比, 但直接用手触碰,若是躲得不够及时,极可能被削下层皮肉,摸起来上面仿佛覆盖了尖刺。 火光闪动。 宴陵微妙地察觉到了姬元澈的意思,他仰头,但见头顶巨鱼骨肉蠕动,收缩扩张反复,这鱼实在是太大了,连一根鱼骨,也有半个成年男子那样粗细,他道“鱼腹内最脆弱的地方不是鱼肉,而是骨头,鱼肉坚韧,骨头却易碎,若想出去,”他手指抬起,“便要打碎勾陈的骨头。” 姬元澈敛了敛袖子,道“本君知道。” 宴陵面上流露出惊奇之色。 姬元澈当然知道宴陵绝对不会说出什么让他高兴的话来,因为对方的神情实在太刻意了,姬少君倒酒,“怎么” 宴陵明知故问道“既然如此,少君不是为出去担忧了” 姬元澈朝宴陵一笑,十分和善地说“本君在为雪策你的命担忧。” 看看这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毛病,何时才能改改 以姬元澈现在的年岁看,他在魔族,也不过是个青年人,或者比青年人再小那么一点,宴陵又与他情谊匪浅,所以非但不觉得姬元澈无理取闹,还觉得姬元澈这样很有趣。 宴陵用手撑着脸,不自觉地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在下曾经听一位前辈说过,越漂亮的人越会无理取闹。” 姬元澈道“不漂亮的也会。” 宴陵看着姬元澈的脸,道“所以不管姬少君做什么,在下都觉得情有可原。” 姬元澈极少被人称赞漂亮,对于这个听起来近似于调戏,且十分不要命的赞美,他点了点头,十分受用一般。 临渊嗡嗡作响。 宴陵按下剑。 姬元澈仍旧拧眉看他,眼中有几分疑惑。 宴陵道“姬少君有事问在下” 姬元澈道“本君只是在想,不过喝杯酒的时间,本君却仿佛有把柄在雪策手上了。” 宴陵又拿了一块糕点,桌子上的糕点已经被他吃掉七七八八,还剩下两块粉白的兔子点心,“何解” “要是没有把柄在雪策手上,本君想不到为何雪策会如此地,有恃无恐” 宴陵觉得姬元澈同他说话当真客气了不少,他以前一定会说狗仗人势。 或许可能姬元澈自己没想起来。 宴陵竟点头。 姬元澈眨了眨眼,仿佛有灰尘落到了他的睫毛上那样,“哦” 宴陵笑得神秘,他朝姬元澈勾了勾手指,道“少君靠过来些,在下一定和少君说清楚。” 姬元澈目光冷冷地上下扫了一圈宴陵,他似乎觉得宴雪策的笑太刺眼了,却当真前倾。 姬元澈坐得很直,姿态一点都不放松。 这样坐不会舒服,但是很便于应对突如其来的危险。 宴陵的视线从他有些凌乱的头发落到他散着头发的脖子上,他能看见净白底色下的青筋,他也向前,覆手在姬元澈的耳朵上,仿佛要和他说个秘密。 姬元澈向后欲退,但到底没有退开。 宴陵在他耳边低声道“在下今日得知,少君很喜欢在下。” 话音未落,一束汹涌的魔气不善地朝他袭来。 宴陵就手拿盘子一挡。 魔气与灵力交汇,巨鱼晃动了几下,腹内突然天旋地转。 姬元澈这才收手。 鱼腹归于平静。 大概勾陈此刻也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吞下这么两个能折腾的玩意。 宴陵放下盘子。 兔子点心还在盘子中完好无损。 两只粉白的兔子雪糯可爱,眼睛用浅红的花汁点缀,仅仅看着就让人觉得香甜。 “啪。” 那枚描绘着牡丹的盘子四分五裂。 宴陵叹息道“二百两。” 姬元澈拿起一块点心。 许是因为魔族不必饮食的缘故,他看大多数人能吃的东西都带着些许探究的神色,宴陵那边已吞下了四五个,姬元澈或许还在看他面前的那块点心。 宴陵忍不住道“姬少君,这块点心有一半都是糖,你再捏下去,恐怕就化了。” 姬元澈拿到嘴边,咬了一口。 他一口咬掉了这只兔子栩栩如生的头,只咀嚼了一两下就咽了下去。 姬元澈皱眉。 他今天皱眉的次数大约比他活过的一百多年都多。 姬元澈实在不明白宴陵这样的大男人为何会喜欢这样甜得发腻的点心。 他将这块少了头的兔子点心又放到了自己面前的盘子中。 宴陵看着那块缺脑袋缺得不多不少的兔子,突然觉得自己要是能吃,想必下场比这只兔子凄惨的多。 宴陵道“在下想,不论是人族还是魔族,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或多或少总是要心软一些的。” 姬元澈抬眸,“雪策听说过杀妻证道吗” 宴陵大喜道“少君这是认同了在下的身份” 姬元澈从未见过如此恬不知耻之人。 他也许见过,但是这样的人在他面前都活得不会太长,也不会说这么多话。 姬元澈道“本君说是,”他悠然抽出司命,“你要把命给本君吗” 宴陵却道“此事神鬼不知,唯有我和少君知晓,寻常富贵人家成亲尚且讲究三书六礼,以少君的身份,眼下是不是过于随意了些” 姬元澈反问道“雪策很在意那些虚礼” 哪怕剑都要落在他脖子上了,他承认道“在意,十分在意。” 巨鱼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宴陵微微偏头,道“是不是要去做正事了,少君。” 一阵疾风骤然他们朝外面吸去。 姬元澈不动,还拿着剑。 无锋的司命落到了宴陵的脖子上。 司命上附着一层淡淡的魔气,倏地割断了宴陵耳边的头发。 只要姬元澈的剑还在一天,宴陵的头发可能这辈子都长不好了。 宴陵身体没动,袖子中却有一只在玩花的手。 光亮已照了进来。 他们将要被吸出去,光亮的出口却猛地往下一合。 那是四排尖齿,寒光逼人。 司命蓦地从宴陵脖子上撤开,直直刺向勾陈的上颌。 那般黑沉沉的剑刺入宴陵所说的柔韧的肉中却好像刺入了一块豆腐,剑身寒气剧增,姬元澈手腕一转,将半个鱼头切得整整齐齐。 黑血喷薄而出。 宴陵还坐着,一边捂着脖子一边夸姬元澈,“少君这个剑法要是去切肉,想必现在已然家财万贯。” 姬元澈甩了甩剑上的血。 虽然没有一滴血落在他身上,他的神情看起来还是十分厌恶。 宴陵没有得到姬元澈的回答,却也没有分毫恼怒,捏了个灵决将桌子和酒收拾起来。 姬元澈将剑插回,走上台阶。 这里无处不是那样暗红如血的云,森森魔气从门中倾泻而出。 因为魔气的缘故,云并没有靠近台阶以上的地方。 宴陵跟着姬元澈上去。 台阶并非砖石,流光溢彩如冰,清澈透明如镜。 宴陵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脸。 台阶不滑,映照得人面却也十分清晰。 宴陵跟着姬元澈,神色淡淡。 石阶上的人面却含着笑意。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却做着不同的表情,宴陵只看了一眼,脸上的淡然便保持不住了。 他不知道什么脑子,居然也对着石阶笑了。 台阶内的人无知无觉地笑着。 宴陵低头,台阶中的人也低头。 两厢对视,是两双明亮的眼睛。 姬元澈仍向前走。 宴陵忽然扯出两条大氅,一条扔给姬元澈,从头到脚将他严严实实地罩住。 姬元澈毫无反应。 宴陵的剑轻轻划过地面,台阶中的宴陵也拿出剑,临渊剑的剑锋相对,冷光闪闪。 这里确实冷得惊人。 宴陵草草将大氅披好,一把按住了姬元澈的肩膀。 姬元澈果然停下脚步。 他有双黝黑的眼睛,当人看过去时,仿佛看见了夜空,或者是晚间的海,看不出任何情绪。 姬元澈的脸白得有点发青。 宴陵一手帮他大氅仔仔细细地穿好。 他实在没什么伺候人的经验,因而做的很慢。 台阶内的人没有大氅,饶有兴味地看着宴陵的举动。 他将大氅系好,姬元澈还配合地抬了抬头。 宴陵伸手,摸了摸姬元澈此刻白水玉一样的脸。 凉得吓人。 大氅乌黑的皮毛紧贴着姬元澈的脸,宴陵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手从没有合严的大氅中伸了进去。 姬元澈直接把他手打掉了。 他挑眉,仿佛要宴陵给他一个解释,“你在做什么”他开口。 宴陵道“在下想看看少君有没有被镜中人迷惑心智。” 姬元澈道“所以,”他苍白的手指擦过宴陵刚刚碰过的地方,“你在做什么”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宴陵从他的手看到他的脸, 道“或许,在下想看看少君又没有冻僵” 漆黑的大氅紧贴着他凝着霜雪的脸。 姬元澈伸出手,他的指尖在冷气中发青, 像是质密的青瓷。 这支手停在宴陵眼前,似乎在等宴陵去碰一下。 宴陵看了看脚下, 又看了看姬元澈, 仿佛在怀疑眼前这位姬少君的真实性。 姬元澈晃了晃手。 宴陵沉默片刻, 终究握住了他的手。 不对, 不是握住了, 他的手还没有挨上姬元澈的掌心便被姬元澈握住手腕,灵巧地一折,要不是宴陵抽手够快, 就要被姬元澈折断了腕骨。 姬元澈将手拢回大氅中, 头也不回地往上走。 宴陵动了动被冻得冰凉的手腕,喃喃自语道“好似个登徒子在调戏小娘子似的。” 他脚下的镜中人无可奈何地摊手,眼中有无尽的笑意。 只不过可能是嘲笑。 宴陵大步跟了上去。 这里太冷了, 也太安静了。 除却他们的呼吸声与衣料摩擦的声音, 整个天地间宁静无比,似乎脚步声也被他们脚下这种瞧不出质地的楼梯吸走了。 红云渐渐消失, 宴陵回头的时候, 只能远处的地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那是勾陈的尸体。 他呼了一口气, 只觉得冷到了肺里, 冰霜从五脏六腑凝结, 再从喉咙里破出。 宴陵将手拢在大氅中, 灵力虽然附着在指尖上,却仍觉得冷得毫无知觉。 但是这样冷的地方,却没有一道风。 门就在不远处,只是虚掩着,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到达。 好在他们都不会觉得累。 宴陵不觉得累,只觉得很冷,也很无聊。 他现在宁可姬元澈开口说上几句话,但是他也知道,姬元澈绝对不会这样想。 宴陵看着仍近在咫尺的门,道“我们,就非要走着上去吗”话音未落,他已召出了一把一人多宽的剑。 剑飘在楼梯边上。 姬元澈道“不必非要走着上去。” 宴陵纳闷道“那为何非要走” 姬元澈淡淡地说“因为清净难得,本君不愿浪费。” 宴陵长叹一声,道“少君该早告诉在下的,不然在下宁可把舌头割了,也绝对不会让少君走这么长时间。” 他正要走上剑,却突然收回了脚步。 因为剑不见了。 剑在宴陵脚下,或者说,他脚下的台阶里。 台阶中的人脚下踩着剑,笑容如常。 宴陵喃喃自语道“在下从未想过,在下脸上能有这般可恨的笑容。” 姬元澈道“看来雪策很少照镜子。” 宴陵道“现在是后院起火的时候吗” 姬元澈扬剑,一剑贯穿抓住他脚踝的手。 台阶下叫声尖利。 血液横飞。 姬元澈皱眉,显然没想到自己的脸上也能有这样惊恐的表情。 所以在他抽出剑后,没有将往回缩的手砍断,而是朝台阶中他的脑袋刺去。 台阶好像一瞬间从水面凝结成了冰,饱含魔气的一剑并没有刺入人体,而是落在了台阶上。 “叮” 响声清越,如金玉落地。 宴陵蹲在一个台阶上,与台阶下的自己大眼瞪小眼。 旁人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或许赌气一定要将此地劈开,或许忍耐住了怒火,继续朝上面走去。 一把剑悄然地溜走,从宴陵身后猛地捅出。 宴陵偏身一跃闪开,二指迅捷地捏住了这把剑,他摇头道“暗箭伤人已十分不齿,伤人的位置更是让人不齿。” 他手指修长,剑也修长。 宴陵问姬元澈“姬少君,你说在下将这把剑拔出,里面的人会不会也跟着出来” 姬元澈道“你可以试试。” 宴陵往后一拽,剑纹丝不动,他苦着脸对姬元澈道“好像不行。” 姬元澈道“你为什么不多用几根手指” 宴陵一本正经道“因为在下试过,这样最好看。” 话音未落,剑身轻颤,猝然向下缩去。 短兵相接。 雪白的剑身飞了出去。 宴陵脚下落着他刚才扔出去砸剑的碎盘子。 还有半截剑在其中,留下一个不大的口子。 姬元澈道“万物生于水而毁于火,你说,这样的镜子,若是其中有火会如何” 宴陵道“在下猜,会炸。” 地上的人面色已变,再保持不住安闲的笑容。 姬元澈声音很轻,若是了解他的人一定会明白,他这时候心情很不错,“这里毕竟是魔主陵墓。” 宴陵道“是不是魔主陵墓还未可知,不过若是魔主在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是在天有灵,还是泉下有知,显然魔族信的神和他们信的不是一个,他改口,“知晓,想必也不会觉得少君举动失礼。” 姬元澈微微点头。 血焰落在光滑的台阶上,宛如冰上开了一朵红花。 火烧得并不旺,也只是一小朵。 台阶表面咔咔作响。 台阶中的人终于忍不住,极快地想将火带下。 魔气顷刻落下。 火花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与魔气接触。 气浪扑面而来,刹那间,火光冲天。 台阶节节碎裂。 禁制内的姬元澈的头发这时候才被气浪冲乱一点。 没有台阶,他们仍然站在那。 门微微颤动。 宴陵道“魔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姬元澈道“不是。” 宴陵改口,“什么样的魔” 姬元澈抬头,看着坠落的门,道“看起来仿佛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辈。” 门仍旧虚掩着,落下来的时候似是一张漆黑大口。 宴陵想,他要是被人炸了房子的台阶,还是被后辈炸了,他也不愿意做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姬元澈没有躲,足下一点,朝门飞去。 这个动作本该很飘逸,但是因为后面坠了个重物显得不那么潇洒。 宴陵拽着他的大氅,向他笑得十分欠打。 宴陵还没欣赏姬元澈的表情多久,眼前便瞬间黑了下去。 一明一暗又明,宴陵差点没瞎在这里。 他勉强睁开眼睛,眼角还有泪。 他偏头看姬元澈,道“少君如何” 姬元澈比他强的太多,至少眼睛还很正常,显然他并没有看见那么多道光。 他眼角通红,眼中又带着泪,实在不是很好的样子。 姬元澈收回视线。 宴陵道“魔主是不是对外族太不友好了。” 姬元澈道“魔主生于魔域,于混沌中独自活了数千载,他第一眼看见的人是大司命爻,据说当年,魔主同爻交情不错。” 宴陵揉了揉眼睛,不过就被姬元澈打掉了,他嘀咕道“那为何今日这般。” “不过爻是来杀他的。”姬元澈笑容粲然,算是解释了魔主行事的原因。 宴陵却没有接他这句话,而是道“若是交情不错,怎么会杀他” 姬元澈以彼之道还彼之身,道“就如本君与雪策,本君虽然很喜欢雪策,但是该杀你时还会杀你的。” 宴陵微笑着说“在下则不然,就算在下死,也不会伤到少君。” 他浅笑着说话,玩笑似的随意。 姬元澈却能听出他的语气中的认真与郑重,他突然想把自己当时撬开宴陵的脑子,看看其中有没有问题的想法付之实践。 他们身处长廊之中,长廊透亮,似是由玉石铺就,最远处,光源源不断地泄出。 这里不像是陵墓,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宅院。 廊壁上刻着画。 这条走廊很长,长到要是不看画,就很少有法子解闷了。 画刻得相当潦草,但是线条极其圆润,一丁点棱角都没有,只是寥寥几笔,就将人像刻画得十分生动。 男人在饮酒,男人在喝茶,男人在写字,男人在练剑。 宴陵自言自语道“这是起居注吗” 壁画中的人很轻易便可看出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很年轻的男人。 壁画从头至尾连成一线,只有这一个人。 壁画画得极为详细,哪怕是赏花这样的小事也要刻出来。 不过,从壁画中看,这个男人似乎也没什么大事可干。 若这里当真是魔主陵,这个人也应当是魔主了。 如果魔主是这样一个人,那么魔族出了穆公子那样的魔君也不足为奇。 宴陵道“在下很奇怪,魔主这样风雅闲适,为何爻宁可与他同归于尽,也不愿意放任他活着” 况且,壁画中的男人实在不像是一个能吞吐日月,吸纳灵脉精华为自己所用的人。 姬元澈道“或许欲加之罪,或许不是壁画中的人不是魔主,”他对于先祖也无半分尊敬,“又或许,风雅闲适和他的野心并不违背。” 语毕,一道柔和的风吹了过来。 一人一魔同时闪开。 风吹在壁画上,壁画登时成了齑粉。 宴陵“” 所以魔主还能听见他们说什么 姬元澈却对宴陵道“你看,确实如本君所说,不是宽宏大量之辈。” 宴陵这时候不知道是该觉得好笑还是无奈。 柔软的风又一次吹来,这次不是一道,而是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个长廊。 风所到之处,壁画顷刻消失。 灵力魔气与风骤然碰撞。 风极大。 黑白二色的光芒充盈整个走廊。 他们缓缓地向前走。 风还是那么轻柔,只是威力分毫不减。 宴陵道“少君有没有一种感觉” 姬元澈偏头,“什么” 宴陵缓缓地说“窒息。” 姬元澈呼了一口气,然后告诉他,“没有。” 宴陵皱眉。 姬元澈却仿佛注意到了什么,周身的魔气瞬间消失了。 宴陵正要护住他,他面前的风也消失了。 姬元澈看他。 宴陵收回灵力。 利风劈头盖脸地落下。 宴陵挡的极快。 姬元澈点点头,道“魔主确实更不喜欢人族一些。” 所有的东西都是冲着宴陵去的。 姬元澈偏头对宴陵道“有雪策在,本君好像安全了不少。” 宴陵向刚才一样,缓缓向前。 姬元澈慢悠悠地走,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 门就在不远处。 宴陵的眼中有一层水光。 窒息导致的水光。 他余光一瞥姬元澈,灵力光华骤然消失。 风已到了他面前。 可惜他倒在姬元澈身后。 风不长眼睛,不会绕开旁人,被姬元澈用屏障挡在面前。 宴陵会这样轻易晕过去姬元澈心中颇为怀疑。 但是他伤没好是真,又在窒息的情况下耗费了这样多的灵力,昏过去好像也说得通。 姬元澈半跪在宴陵面前,将他翻了过来。 宴陵的眼下还是泛着红,嘴唇却白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发青。 只要将他扔在这,他就一定会死。 不论是窒息而死,还是被风削成齑粉。 姬元澈什么都不需要做,离开就可以。 姬元澈身上还披着宴陵给他系上的大氅,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他解开大氅,扔到地上。 然后他将宴陵抱起。 他毕竟是个手长脚长的男人,抱起来并不如抱一个小姑娘那般轻易。 宴陵的嘴唇有点发青。 还有一段路要到门口。 姬元澈眨了眨眼,意识到他要是还想救宴陵,就当真要屈尊降贵。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姬元澈低头, 但见宴陵皱着眉, 仿佛难受极了。 他的手划过宴陵的脸,后者的皮肤凉得仿佛是冰。 魔气缓缓向前推进, 姬元澈也不着急, 好整以暇地看着宴陵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姬元澈完全可以给他渡一口气, 但是姬少君仿佛全然没有这样的打算, 他仅是抱着宴陵,稳步向前走。 门距离他们已极近。 姬元澈突然放手。 怀中人的身体本该毫无反抗地落在地上,宴陵却没有,他站得极直, 眼睛虽然还没睁开,嘴角却已经勾起,他笑得极是无可奈何, 睁开眼, 道“姬少君。” 魔气骤然消失。 软绵绵的风还未擦过宴陵的身体便被挡住, 宴陵往后一仰,靠在了门上。 他脸色白得仍然像个死人,眼中却生机未散,哪里有半点刚才仿佛姬元澈不救他,他就要命丧黄泉的样子,他漫不经心地将风挡在身后, 叹息道“在下很感谢少君愿意将在下带出去。” 姬元澈望着他, 也笑了, “雪策刚才装死不会只是不想走路吧” 宴陵坦然道“在下以为, 少君会救人到底,再给在下” “渡气”姬元澈接上。 宴陵朝他笑,不置可否。 姬元澈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觉得可笑又觉得荒谬,但是宴陵这几个月以来所做的荒谬之事不少,他心情复杂之余竟也认为情理之中。 于是姬少君向前走了几步,与宴陵之间的距离已在咫尺。 他与宴陵身高相仿,这样近地贴着几乎已鼻尖对着鼻尖。 宴陵一动不动,“少君是想把刚才没做的事情做完吗” 姬元澈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旁人的呼吸落在脸上,姬元澈似乎有点不适应,宴陵看得出他想要避开,却强撑着没有避开,姬少君向来不喜欢别人亲近他,自然也不喜欢亲近别人。 姬少君当然不知道,日后他会多习惯这个距离,甚至更近。 被这样抵在门与姬元澈之间的事情宴陵经历了没有百次也有几十次,因而镇定非常,甚至还想抬手把姬元澈的头按下来。 姬元澈道“本君有个想法。” 宴陵从他乌黑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说话时眨了下眼,睫毛微颤,有种柔弱非常的漂亮。 宴陵按下想去亲他眼睛的冲动,道“愿闻其详。” 姬元澈道“本君曾听说,人族之间,两国之交,最后未必是以战止战,也有结为秦晋之好的例子。” 宴陵道“少君想说什么” 姬元澈的神色难得一见的认真,可宴陵不愿意与他一本正经地谈这件事情,他看着对方都觉得心中仿佛有个小刷子擦来擦去。 宴陵从不认为从头再来是件麻烦事,事实上,他虽然多数时候仿佛对姬元澈的生疏无可奈何,但能与道侣再回顾一次当初也没什么不好,唯一麻烦的是,他与姬元澈自成了道侣那一日起便极为亲近,哪曾出现过像今日这般只能看的情况。 道侣伸手就可触及,他却最多只能趁姬元澈心情上佳的时候碰碰对方,仿佛饿得饥肠辘辘的人面对着满桌珍馐嗅着菜肴的香气充饥,折磨人至极。 姬元澈道“雪策地位尊崇,从来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宴陵想了想,恍惚理解了姬元澈的意思,忍着笑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在下十分有自知之明,自觉其貌不扬,不足以以色惑人,更无令神魂颠倒改变主意的本事。” 宴陵目光落在姬元澈的嘴唇上。 姬元澈扬眉,突然欺身上前。 宴陵心中一惊又一喜,虽然很想摸摸姬元澈的脑袋看他刚才有没有受伤,但也没在此时此刻做这样大煞风景的举动。 下一刻,他猛地退后,轻松地推开了门。 宴陵万万不曾这扇门开得如此轻易,险些摔倒,他直身,闪过了那道直冲他膝盖的魔气。 宴陵摸了摸鼻子,在姬元澈眼中近似于不知死活地说“若是少君想让在下留在少君身边,在下一定不会推辞,但也不必用这样的法子。” 姬元澈笑得明艳,“本君这是成人之美。” 宴陵道“在下从未想过残废。” 姬元澈道“你不是不喜欢走路吗” 他又把话挑回宴陵刚才装死的事情。 宴陵只想让姬元澈亲他一口,断然没有在轮椅上度过余生的打算。 宴陵道“虽然不喜欢,但残废了之后少君也不会抱着在下出入,在下觉得,还是站着比较好。” 姬元澈也走了过来。 宴陵本以为姬元澈会接上一句你残废了本君会抱着你的,姬元澈却道“雪策若是残废了,本君请能工巧匠为雪策做此世间最好的轮椅。” 宴陵摆摆手,“在下更喜欢别人抱着。” 他说的如此坦然,不要脸得理直气壮以至于让姬元澈有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姬元澈看了看宴陵挡得并不十分严实的领子,道“你是宴雪策吗” 宴陵不明所以,道“如假不换。” 姬元澈道“本君现在怀疑,宴雪策是否是个男人。” 宴陵闻言笑容更深,作势道“其实少君可以过来亲自检查一下。”他手搭在腰带上,大有姬少君愿意他立刻宽衣解带的架势。 司命剑在剑鞘中兴奋地发出鸣声。 姬少君没回答,司命剑的反应却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姬元澈笑道“不急。” 宴陵心道很急。 姬元澈想,等他杀了宴陵那天,他一定要从里到外好好看看宴陵,从脑子到心,他一定会拿出来仔细检查的。 宴陵等着姬元澈走过来,和他并肩而行,他面上淡然,语气里笑意却掩盖不住,“在下对少君真心实意,与上界无关,亦同魔族无关。” 姬元澈声音里也含笑,“从前很多人对本君说过,效忠本君,与本君身份无关,也与魔族无关。而且,”他补充,“他们比雪策你真挚的多,本君听到这话时,他们都是跪着的,不过再有人变着花样地和本君说同样的话,本君也会心烦。” “所以” “所以本君想看看他们的真心。”姬元澈笑。 “不知少君如何看到对方的真心” 姬元澈道“本君挖出来了。” 宴陵顿了一下。 姬元澈偏头,对着宴陵温柔地说“本君总会看见雪策的真心。” 宴陵道“在下突然,不太着急了。” 姬元澈看他笑得仿佛爱侣,看得宴陵脖子发凉,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想用什么刀好。 姬元澈不再看他,朝前走去。 自长廊而出,眼前景致便大有不同。 此处风光优美,湖光山色无一不秀丽非常,天上云气翻涌,遮挡了大半阳光,林中苍翠幽深,似有浅浅雾气。 进来时的血云,台阶与风都未给宴陵造成什么冲击,此刻却当真觉得这位魔主深不可测。 这不是幻境,而是实景。 幻境不用于实景,前者有阵法便可做到,后者却是天然,也就是说,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有人用术法将这里完完整整地保存了下来,并且收入陵中。 魔气森森处,草木凋零,山穷水尽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样秀雅的风光。 用术法的这个人不仅收纳了这块地方,亦隔绝了魔气的侵蚀。 倘若对方活着,必然耗尽了无数精力,而且他还需要不断绝地供给此处,以保证这里不被破坏。 但这是魔主陵,而魔主早已陨落,是谁维持此处,还是说,魔主遗留的残魂残魄足以支撑 宴陵道“在下原本对魔主之死深信不疑,”一个实力可怖的魔族不会无缘无故地销声匿迹,况且,他真的活着,怎么会对大战视而不见呢“现在却有些怀疑了。” 姬元澈不语,但想的显然与宴陵差不多。 仅靠死后留下的那么一点点意识维持,那么这位魔主已不止近神,甚至可以说凌驾于很多神之上。 姬元澈沉默半晌,道“本君若是魔主,大概会被此时的魔族气活过来。” 姬元澈说的话将自己都讽刺在内,宴陵沉吟道“又或许,这里有他人维持。” 说出来他都觉得不可能。 不说谁有这样的本事,与魔主同时代之神早就陨落,后世又有谁对魔主这样执着呢 他们面前有一极大的湖,湖水如镜,倒影着周遭景致,湖上石桥横穿湖面,并非笔直一条,而是曲折蜿蜒,极富雅趣,不像桥倒像是一条小路。 水至清则无鱼。 湖水虽没有任何杂质,却有游鱼。 游鱼粉而小,若桃花逐水。 宴陵站在湖边,道“看来除了在下与少君,这里没有其他活物了。” 湖边也有树木,生机勃勃,青翠葱茏。 他走到树下,看了看,突然松了一口气。 姬元澈道“怎么” 宴陵道“草木荣枯,斗转星移本是天道,在下刚刚甚至以为,魔主能够插手天道。” 地上干净,并无一片落叶。 姬元澈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他明白宴陵的意思。 魔主只能“保存”,却不能让被他保存起来的一切如外界一般运转不息。 姬元澈想了想,突然笑了。 此处本已极美,却不及对方笑中颜色。 宴陵一眼不眨地看着姬元澈的脸,不解道“在下说的不对吗” 姬元澈摇头道“本君在笑,若不能得道飞升,不论是谁,都有寿元将近的那天,不过在这里,却可永存于天地之间。” 宴陵道“永存于方寸之间,也没什么意思。” 姬元澈笑容还未散,赞同道“这样看来,魔主也是个很无趣的人。” 耗费无数精力留存一块地方,与画地为牢有什么区别。 这里不过比寻常监牢大了些,美了些,要是长久地呆下去,就没什么分别了。 宴陵开玩笑道“魔主死生不知,少君还是少说几句。” 姬元澈也笑,“本君以为,雪策能来,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宴陵叹气道“能活着总是好的。” 游鱼悠闲。 宴陵望着湖面,“不知道这里有无勾陈。” “这里风景上佳,魔主大约不会把勾陈放进来。” 他们并没有说过去或者不过去,却极有默契地一同踏上石桥。 石桥紧贴湖面,若是湖水有一丝波动,石桥都会被淹没。 桥身与水面相接处,仍是一片莹白,并无青苔。 生与死在这里凝滞。 石桥弯曲,看起来比笔直一条好看得多,走起来确实七扭八歪。 宴陵连转了七八个弯,道“能造出这样的桥,魔主应该也不算是个无趣之魔了。” 他们明明可御剑过去,但偏偏用了这样的方式。 姬元澈转来转去,虽然不头晕,却也心烦。 魔主无不无趣他不知道,但是魔主闲着没事他是真的看出来了。 水面平静无波。 纵然他们二人行过石桥,或许千百年来,第一次有人将人影投到湖面上,但桥边的鱼却毫无反应,仍自顾自地游荡。 鱼游走,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又游回了原处,如此循环往复。 宴陵胡乱地想,要是魔主将这里收纳起来的过程中,有的树落了叶子,恐怕还要循环长上。 时间对于这里并没有任何意义。 宴陵道“魔主似乎,很喜欢人界” 这里有灵气涌动,并不是魔界。 姬元澈道“或许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 这也是玩笑。 如果魔主费了这么大事随便找个地方收纳起来,那不是太无聊,就是太有病。 湖尽,桥却没有。 石桥自然地嵌入土地中,当真成了一条小路。 这里的构造极有章法,显然不是随便选的。 石路蜿蜒进林中。 魔主这是把自己当隐士了吗 宴陵心中感叹。 别人隐居都是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魔主隐居,却将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收纳起来。 鸟叫蝉鸣,越发显得林中幽静。 石路不比桥长,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头。 宴陵扬眉,没想到居然真看见了房子。 或许是因为无人,房子周边并无围墙遮挡,只有几棵自然生长的树,恰到好处地为房中遮阴。 从进来,姬元澈就从未放松过警惕。 宴陵能感受到姬元澈的紧绷,他也好不了多少,他们虽然谈笑自若,却都对这里警惕非常。 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可能什么都没有,可能是魔主。 他们走近。 房子由木头搭成,靠近木屋的地上还铺有石砖。 仿佛是随便找的青石嵌进地下,表面凹凸不平。 房子附近还有一处池塘,引山中泉水而来,靠近了极为清凉。 木屋有廊,木板光洁。 在他们不远处放着两只酒杯,仿佛不久前有人在这里与友人对饮赏景。 酒杯内,飘着一片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