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第三位穿越者》 第1章 风时雨 庆国,京都。 小巷里,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乞儿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半身浸在脏水里,不知是死是活。 小巷外人来人往,没有人会往这里多看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小乞儿的身体突然一阵痉挛,像是触电了一般。这动静来的快去的也快,紧接着,躺在地上的人手指动了动。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蓦地张开。 “……” 湛蓝的天空,如轻纱一样漂浮的云雾…唔,看来国家开展的环境综合治理工程还挺有效果。 风时雨起身,还没高兴几秒钟,就看到周围古色古香的建筑以及街道上来来往往穿着古装的人群。 顿时傻眼。 “???”星盘定位的不应该是蓝星么? “靠呗啊!穿错地了!星之民这么不靠谱么!坑死你爹了!” 真是眼泪都要掉下来! n年之前,风时雨莫名其妙的穿越到了一个遍地大佬,打架堪比地图炮的高武世界。 交上了过命的朋友,群殴过最狠的boss,看过最美的风景,攀登过最高的高峰…虽然一路走来总有波折,但这一段在危险中反复横跳的人生委实快意。 把天涯海角都浪了个遍之后,风时雨愿望清单上就只剩下了回家这个选项。 冒着被正道大佬打成狗头的风险,风时雨成功打通了世界屏障,从星之民那里得到了可以通过自己灵魂特征码来定位原初世界的星之罗盘,开始了自己的横渡虚空之旅。 虚空危险重重,但自觉人生足够精彩已经活够本了的风时雨并不畏惧,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危险,最后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只剩下了一丝元神。 “银河系第四悬臂,太阳系第三颗行星没错啊——” 但他所身处的确确实实是一个历史上没有记载的封建王朝。 一定是穿错世界了!一定是啊!!! 风时雨面朝墙壁,陷入自闭。 跑错了世界,风时雨一下子没了目标,想了想决定先武装自己。 世界与世界的规则并不相同,高武世界的武学放在这个世界没法用。但这个世界的人的身体结构和高武世界的人并无多大差别。 骨骼、肌肉、穴位、经脉。 作为曾经的武道高人,风时雨对人体的认知是无比深刻的,如何发力,如何运气…这些理论与经验才是他最犀利的武器。 之前修行的功法没法用,那就重新创造一个适合这个世界的功法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风时雨先是老老实实的扮演小乞儿,饥一顿,饱一顿。 不久后,他加入一个帮派,帮派收了包括风时雨在内的一群小萝卜头,派了师傅教他们粗浅的武功。 能在这种帮会里流传的功夫自然是烂大街的货色,不过风时雨还是通过这种粗浅的修行法窥探到了这个世界编撰功法的最基本的逻辑,进度一日千里 他结合自己的状况,量身定制了真气的修行功法,修改了合适身法和各种武学。 风时雨本来打算苟一段时间,等到自己的武功小成之后在考虑下一步,毕竟在帮派里吃穿不愁。 但奈何混黑总有太多糟心事,风时雨加的这个帮派不是什么好地方,放高利贷,开赌坊,逼良为娼,时不时还客串人贩子。 既然看到了,这就不能忍了。 没人想到一个不满十岁,修为不到二品的小鬼能那么轻松的屠掉一个不大不小帮派。 杀人,其实也不需要多高的武功,速度力量不够,那就靠闪避和预判。如他这样对人体无比了解,经历过无数生死的前武道大佬,这种层次的敌人简直全身都是破绽。 就好比同样是白板装备零级新人,高玩可以无伤通关,而菜鸟们就要死去活来n次。 风时雨拆了人家的老巢,却没有将里面的钱财据为己有。他是正义的打手,又不是来黑吃黑的。 他跟着线索找到了帮派的幕后控制者,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表面乐善好施的富商背地里还控制了一大片黑色产业。 “下辈子做个好人啦!” 风时雨潜入豪宅,找到目标,干脆利落的手起刀落。 富商房间布置奢华,很多东西都是底层小民见都没见过的。风时雨大开眼界,然后就看到了完全没意料到的东西。 “镜子????” 不是铜镜,而是清晰明亮的玻璃镜。 “不会这个世界还有其他来自更先进时代的穿越者吧。” 风时雨琢磨了一会儿,不禁有些高兴,哼着儿歌一蹦一跳的离开了命案现场。 第一个目标,就来确定穿越者是否存在好了。 他想的挺美,可调查计划没进行多久就被人盯上了。对方似乎有官方背景,组织周密,势力极大。 所谓从心所欲,百无禁忌。风时雨算了算,果断遁了。 遁入山林,无处寻踪,从此潜心修行,以待他日。 十年后,一代盗圣横空出世。 风流倜傥,踏月留香。 风时雨不讨厌中二,甚至颇以为荣,他从小就喜欢武侠小说,向往刀光剑影的江湖,后来穿越之后简直如鱼得水。 现在,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里,总要留下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曾经来过。 他创造了一个举世皆知的名字,背后的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晓。只要想着,就忍不住偷笑出声。 抱着这样愉快的心情,风时雨扮演起来更是卖力。 北齐、东夷、南庆……风时雨兜兜转转了一圈,留下无数盗中圣手的传说,然后回到了庆国京都。 这个一切故事开端,也是他被追出了八百里外的地方。 随着对这个世界的熟悉,风时雨推断,当年追查他的那些人,很有可能就是庆国鉴查院的人。 决定了,等他踩好点,下一封预告函就发给陈萍萍! 风时雨一向不怕死,对于这个传闻中无比可怕的人物只有好奇和想要挑战的兴奋。 他正构思自己的盗窃计划,一个包着头巾,挎着篮子的大婶凑到了他身边。 “买书吗?”她压低声音,完全一副天桥底下卖盘小贩的口气。 熟悉场景勾起回忆,风时雨停步,朝大婶笑了笑。“什么书?” 少年人丰神俊朗,玉树临风,这一笑让久经战阵的中年妇女也不禁芳心一颤。 风时雨享受着这种鬼鬼祟祟交易的氛围,连书的内容都没看,直接给钱。 他买了一只糖葫芦,找地方坐下,兴致勃勃的准备批判一下这个世界的sè情文学。 才扫了一眼,风时雨目瞪口呆,糖葫芦也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林黛玉?薛宝钗??贾宝玉???” 就算没读过原著也知道这是红楼梦啊! 不同的世界总不可能连文学作品也一模一样吧,所以,有穿越者…还是自己的老乡?!! “yeah!!” 风时雨高兴死了,抱着书在原地蹦了好几下。 “老乡,等我,我来了!” 第2章 范家有女初长成 红楼在京都甚是火爆,风时雨一路走来,各种关于剧情的讨论听了一耳朵,他粗略一算。一路上推销这本书的人就有七八个。 能想出这种销售方式,人才呀。 风时雨注意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小娘子,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 小娘子一路走到了一个巷子里,巷子里人来人往,几乎人手一个篮子。一个人悠闲的躺在竹编的躺椅上,蒲扇盖着脸,旁边的木桌上堆了一摞书。卖完书的人三三两两的过来拿货,也不需要沟通,把银钱放下,然后拿了对应数目的书就走。 风时雨走过去,拿起一本翻了翻。 果然是红楼梦。 “这位大哥,这些书,都是你印的吗?” 闭目养神的王启年一个激灵,嗖的一下窜了起来,身法之快眨眼就上了墙。他会武,轻功更是一等一的,但直到这个人出声,他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白毛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他定睛一看,发现是个面如冠玉的少年郎,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风时雨击了一下掌:“轻功不错。” 王启年讪讪从墙头下来,“这位公子,您可吓了我一跳。” 王启年眼光何等毒辣,竟然有些摸不清此人的路数。他举手投足看起来并不是普通人,但又没有出身世家豪门的矜贵之气,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来者武功一定不低。 “您找王某,有什么事吗?” 风时雨一脸陈恳道:“我初来京都,便见到大街小巷都有人在叫卖此书,读过之后果然不凡。在下对能够写出如此奇书的大家实在是心向往之,只是这书上不知为何却没有作者的名讳,您既然是这买卖的东家,想必知道作者究竟是谁。” “这嘛……”王启年故意皱了皱眉,两手一摊:“公子,我就跟你说实话吧,这书的作者是谁,我委实也不知道啊!” “这红楼,当初是在那些高门贵女之间开始流传的,后来才流入了民间。这作者是谁,没有人知道。” 高门贵女…就没有一个准确的目标吗?偏偏还都是有身份人家的女子,他总不能一个个敲门去问吧。要是再多一个采花贼的名头,他可对不起自己世界里大名鼎鼎的香帅。 “是吗?” 风时雨玩味的看了这人一眼:“这位王兄——你可知一个人的言语、表情皆可作假,然而气息、心跳、血液流动等却不会说谎。” 王启年迷惑,语气难辨真假:“公子的意思是……” “我觉得你话里有不实之处。”风时雨微微一笑,王启年不由得有些心惊,随时准备脚底抹油。 怪了,明明是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少年人,为什么自己总觉得这人不能招惹呢? “也罢,王兄,我们有缘再见。”风时雨没有继续问什么,只是朝王启年随意拱了拱手便扬长而去。 事实证明,书商老板能打听到的消息,有心去探查,其实也不难知晓。 风时雨拿出了自己全部的踩点技术。他轻功高绝,又精通易容,等闲门禁对他犹如虚设,用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在一次赏花会上,听着那些大小姐们拉着一位清丽可人的姑娘各种聊天,三句两句都不离红楼这本书。 那姑娘落落大方的一笑,道:“你们想要什么我如何不知,这最新的更新我已经整理好了,过几天就送到你们府上。” 更新?! 这个词多久没听过了!易容成小丫鬟的风时雨双眼放光,这特么绝对是现代穿越者啊! 冷静,冷静。 风时雨恭谨的奉茶,然后退下。 他已经知道这位姑娘是谁了。 ——户部侍郎司南伯范建之女,范若若。 风时雨心想:“想不到我这老乡还是位女同志!穿到这种封建社会,身为女子的限制总要更多…我得问问,要是她不满意自己的生活,我就带她浪迹天涯去!” 赏花会终于结束,这种社交最是耗费心力,每一句话都得小心斟酌,面上还得从容。 范若若疲倦的登上马车,眼神兀的一凝,只见她的侍女人事不知的倒在一边,马车里竟不知何时坐了一个男人,对方朝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还不等范若若反应,对方直接抓着她的手把她拉了进来,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另一只手拂过腰间,眨眼就多了一柄雪亮的短刃,快准狠的刺向对方小腹。 哥哥信中叮嘱女孩子总要会几手防身术,若若记在心里,也认真练过。如她这样身份的女子,若遇到不得不自我防卫的情况,必定极为凶险,因此下手不能犹豫,必须要狠!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若若持刀的手腕突然一麻,紧接着,对方轻描淡写的从她手里取走了刀! 对方会武! 糟了! 不管胆子有多大,范若若终究是一个少女,突然遇到这种情况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马车轱辘轱辘的开始前进,车夫竟完全没有察觉车上的异常。 她拼命挣扎起来,却被这个陌生人牢牢制住。一点动静都没有传出去。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们可是老乡。”那人说道,慢慢放松力气,“我放开你,你可别叫出声,我只想和你聊两句 。” 若若心思急转,她是一个极聪慧的女孩,刚刚那么近距离的一刀都被这人化解了,现在在马车这么狭小的空间里,自己处于绝对的不利地位。 对方没有动手杀人,那便是另有所求,这种情况自然是假意配合,再设法与敌周旋! 她放松了身体,然后慢慢的点了点头。 对方依约放开了她。 那就是有的谈!若若心里松了一口气,冷静重新回归。之前太过紧张,此时稍稍放松,她便注意到车厢里有一股极浅极淡的郁金花香。 她坐到男人对面,一张俏脸冷若冰霜,“你把我的侍女怎么了?” 她故意语气恶劣,意在用这个问题试探对方的容忍限度。 男人自然是风时雨,他把短刀递回给范若若,“我只是打晕了她,而且保证没有后遗症。” 他笑着看向范若若,后者从他眼里竟然读不出丝毫恶意,只有淡淡的亲切,就好像看着久别重逢的朋友,让人莫名其妙。 “要不是看到那本红楼,我真的是没想到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一位老乡。” “你是为红楼来的?”范若若皱眉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若是认为我是你的老乡,那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们可以对暗号啊。”风时雨清了清嗓子,“听好了,奇变偶不变——” 他眨了眨眼,等着范若若对下一句,或者对方直接激动的上来相认。然而司南伯之女皱眉看着他,一脸不明所以。 “就算你是文科生,也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吧…那四大名著总该知道吧。如果你是担心黑暗森林法则,不想暴露身份,但你我一在江湖,一在朝堂,本没有利益冲突,我何必害你。” 范若若摇了摇头:“阁下所说,我皆闻所未闻。” 是真话。 风时雨意识到自己搞错了什么,问道:“那我只问最后一个问题,红楼的作者,究竟是何人?” 第3章 老乡老乡在哪里 “红楼的作者是一位老先生,据说早年出生豪富之家,后来天有不测风云,后半生落魄至极,孤独死去。”马车里,范若若娓娓道来,“我也是意外得了他的手稿,觉得很是有趣,所以才整理出来,分享给友人。” 风时雨凝视着她,这样直白的注视某种程度上已经逾越了礼的界限。 谎话。 但也没有必要去为难小姑娘。 范若若应当不是他那位老乡,他认错了人,刚刚那些举动放在这个社会环境已经是大大的冒犯,总不能还去逼问人家不想说的事情。 老乡啊老乡,看来找到你还得再费一番波折了。风时雨在心里斗志昂扬的握拳——就算把整个京城给翻个底掉,他也非把这人找出来不可! 这些思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风时雨听着范若若的话,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他扼腕道:“原来如此,只可惜我生不逢时,不能与大师一见。如此想来,若非有范小姐,这部被埋没的作品恐怕也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少女灵秀的双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怀疑,这人的行动明显对红楼的作者志在必得,会这样轻易接受自己的说法? 她想起自己收到的匿名信…事实上,就算这人继续追问,她亦有早就准备好了的说辞;可对方不仅没有表露丝毫质疑,还就这样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难道他看出什么了? 只听男人从容继续,风度翩翩:“今日冒犯姑娘,实在无礼,还请原谅则个。若有机会,在下定当补偿。”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也不需要任何补偿。”范若若冷声,目光如雪峰上万载不化之寒冰,“若阁下的问题问完了,就请离开吧。” 是生气了吗…嗯,还不算太生气。风时雨眼含笑意,凝神倾听少女心跳。他不相信自己的老乡真的挂了,否则若若姑娘又是从何处听来‘更新’这种说法?虽然不是穿越者,但范若若一定与自己的老乡有紧密的关联,不然也拿不到红楼梦的稿子。 不可,不可让那位老乡误会自己呀…… “小姐有命,不敢不从,就当今日…你我从未相见。” 范若若眼前一花,对方话语最后几字尚且还回荡在耳边,人已无影无踪。就像一阵清风吹过,只余下马车的门帘微微摇动。 她保持着端正的坐姿,握紧了拳头;少顷,少女缓慢的、悠长的吐出一口气,肩膀也放松下来。 昏倒的侍女在此时困惑的睁开了眼睛,还以为自己是睡着了,有些惊慌的直起身,连忙向小姐告罪。 “没事的。”范若若心不在焉的安慰了一句。 哥哥…… 她蹙眉,难掩忧虑,心想着:“这个人会给哥哥带来麻烦么?” 司南伯府依然是风时雨不会放弃的线索,范若若一定和穿越者老乡存在联系;既然不能从范若若口中得到答案,那他也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去找出这种关联。 闯入姑娘闺房,自然非君子所为,但只要谁也没有发现,此事就等同于从未发生。 “找到了。” 盗中圣手敏锐的观察力很快就锁定了博古架上的一个木匣,木匣颜色有些旧了,光亮的漆面没有多少划痕,黄铜的合页部分却很多磨损。它的主人一定很爱惜它,而且还会经常的打开它,所以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开锁,打开木匣,里面躺着一叠厚厚的信纸。 最初四五张,风时雨看得很仔细,若有所思的神情很快出现在他脸上。随后,他阅读的速度陡然加快,几乎是走马观花一般把剩下的信快速浏览了一遍。 合上木匣,小心放回原位,风时雨笑了,“有意思。” 深夜。 风时雨站在屋脊,居高临下俯瞰着不远处的豪华府邸;这条街上的大多数人家,都是庆国排得上号的富商,而他的目标就是其中一户孙姓商人。 乌云飘过,等到月光重新照了下来,原地已空无一人。 一道黑影朝孙府的方向掠去。 孙府里有一栋十分精致的小楼,里面居住着孙姓富商的爱女——孙岚。 夜已深了,可小楼的窗依然透着暖黄色的烛光。 风时雨礼貌的敲了敲窗户,“听闻姑娘就是红楼的作者,在下仰慕已久,今夜冒昧来访,还请姑娘给我一个见面交谈的机会。” 一个平静的女声道:“请。” 风时雨推窗而入,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在烛光中看着他,她眼睛大大的,神情几分讥诮,带着与世事不容的尖刻。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身下的木质轮椅,这位姑娘显然是不良于行。她看着陌生的不速之客,毫无半点紧张。 “你不担心我会对你不利?” “那又如何。”清脆的声音如同钟磬,轮椅上的姑娘虽没有让人惊艳的容貌,然而这孤傲清灵的气质却让人见之难忘。 他在范若若那里看到了她与孙岚的通信,信中两人是知心好友,孙岚身有残疾,性格嫉世愤俗;她十分爱书,还根据身边发生的一些事写出了红楼,并寄给了好友若若。也因为孤高的性格,让她不愿与他人相处,不屑众人的赞美,所以在信中要求好友不要将自己是红楼作者一事公之于众。 这些信,与今日见到这位姑娘的种种细节,对得上号,甚至可以说环环相扣。 ——气质独特,性情古怪,风时雨差点就要相信,这样的奇女子会是红楼的作者。 “姑娘当真是红楼的作者?” “信与不信,随你。”孙岚淡淡道,“你想见我的目的是什么?” 风时雨没有说话,他从木桌上的一堆稿纸中轻轻拾起一张,纸上墨迹未干,笔迹与信中相同,赫然是红楼的手稿。 细节做的真好,风时雨在心里赞了一声,他看向女子,声音更加温柔:“既已写了红楼,何不将四大名著其余三本一并写出。” 四大名著为何?孙岚心中疑惑,但还未等她说出一个模棱两可足够过关的答案,她这短短停顿就已经给了风时雨最后的确认。 “你一定在想该怎么回答才能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对不对?”风时雨微笑,就像老师在询问做错事的学生,他无比笃定的说:“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更不是红楼的作者——” 一切发生在弹指间。 孙岚猛地扳下机关,厚实的精铁板轰然降下,封闭所有出口。以风时雨的轻功本可以在窗户封闭之前逃出,然而在机关发动的同一时间,轮椅上的姑娘倏而跃起,锵啷一声从轮椅中抽出长剑。 她粉面含煞,眼神冰冷,一瞬间动如雷霆,雪白的剑光溢满房间。 风时雨游刃有余的在剑光空隙游走,须臾间几招已过,门窗也彻底被精铁机关封死。 孙岚的身子突然往旁边一折,如一片叶子一般飘了出去,霎时一张黑色的网从天而降,朝风时雨兜头罩下,这要是被套住了,再好的轻功也无计可施了。 网落在了地面。 这张网是由特殊培育的蚕丝编入铁线织成,极为柔软坚韧,等闲利器是无法破坏的,但此刻它却四分五裂的散落在风时雨身边。 惊疑掠过孙岚的面庞,因为那一刻她也没能看清风时雨的动作,铁网降下的过程没有丝毫异常,然而落到地面时却已支离破碎。 风时雨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小巧的竹笛,被他摩挲着。 难道他使用这支笛子割裂了罗网?孙岚心中骇然,如果是这样,那么盗帅的武功远远超出众人的认知了! “这座小楼墙壁皆由精铁浇筑,如今所有逃生出口已被封闭,你逃不出去!”她目光炯炯的盯着风时雨。 “那就试试看喽。”风时雨能够听见机括接连发动的声音,急如骤雨。 下一刻,数不清的暗器从各个角度袭来,孙岚不知道按动了什么机关,她旁边墙壁上一道暗门翻转,女剑手的身影眨眼间消失了。 第4章 鉴查院在线挖坑 烛火齐齐灭了,室内一片漆黑,风时雨一把扯下外袍,听声辨位;他身体急速回旋,手中真气一吐,千百计的暗器齐齐撞上薄薄的一层软布,竟如同撞上了坚不可摧的铠甲,发出金石之音。 暗器相互撞击,点点火星迸落。 风时雨耳边又传来机关运转的声音,他眨眼间就贴到了墙边,一掌举重若轻的落下。 墙壁上蓦地铺开一层气流,灰尘四散,墙壁却巍然不动。 风时雨镇定自若,手掌仍然贴在墙上,不过几个呼吸,他眼睛一亮,身形晃了一晃,陡然出现在另一堵墙之前,手持竹笛,以笛为剑,迅若风雷的刺向一点。 速度、力量、角度。伴随着千百遍的谙熟,竹笛准确的刺中目标一点,如同大浪拍岸,千百重劲力朝一点倾泻。 风时雨曾经穿越的那个世界,武道文明长盛不衰,对于武学的研究,已经走过了经验与感性的阶段,开始探寻物理的规律,并将之融合。从频率、震动了解结构、找到‘弱点’,以特殊技巧引导物体自身应力,并不是太难的技巧。 安静的夜晚中忽的响起清脆的碎裂声,精铁囚笼瞬间告破,一袭蓝影如同飞鸟跃出。 风时雨尚在半空之中,弓弦震动的声音不绝于耳,箭矢如飞蝗,如急雨。 只见四周不知何时已是人影幢幢,无数火把犹如长龙,焰光跳动,四周亮如白昼。 人在空中无处借力,眼看箭雨临身,风时雨的神色依旧不改从容。 他脚尖一点,飞来的箭矢竟成了他的踏脚石。他自如的在箭阵中穿梭,如同一片流云,一缕月光,姿态潇洒从容至极;右手竹笛或挑或拨,无一支箭能够对他造成威胁。 这样的轻功,委实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就算用天下无双也不足以形容其中万一。 几个弹指间,风时雨就已经突破的第一重防线。箭手们目睹此情此景,哪还有弯弓搭箭的自信,底下埋伏的人马更是傻眼,地上跑的追不上天上飞的,眼睁睁的看着盗帅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久,风时雨走在夜深无人的小巷中,手里把玩着一支箭,“这种箭,果然是鉴查院的人马,想来那些信也是伪造的,只是为引我入彀。” 他停住脚步,冲着街道那头静静伫立着的人问道:“我很好奇,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追查红楼的作者?” 他来京都,本是想和鉴查院好好玩玩,后来目的变成寻找红楼作者实在是预计之外。这些人怎么能够确定自己的目标? 实际上,他唯一一次表露出对红楼的兴趣,就是那天在书商面前—— “那位王性的盗版书商,莫非是你们的人?不过一面之缘,他就确定了我的身份?”风时雨失笑,那人虽有武艺在身,但那市侩精明的气质完全不像是一言不合就为庆国赴死的鉴查院之人……他竟看走了眼。 月亮陡然从云层中探出头来,照亮了小巷,也照亮了巷子尽头的人。他全身都笼罩在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斗篷中,黑铁的面具遮盖了所有的表情,只露出犹如两点寒星的眼眸。 那人冷冷道:“楚留香。” “正是。”风时雨从容不迫,最后在他身前三尺之处站定,虽然姿态依然闲适,但心里已提起少有的谨慎。 “你很危险,而且一定很会杀人。世上能让我有此感觉的人不多,但若涉及鉴查院,我只能想到一个绝无仅有的可怕杀手——影子。” “在下虽然在江湖薄有声名,当不至于让鉴查院如此兴师动众。”风时雨直视那双淡漠冷酷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他不无意外的发现这个人是真真正正的毫无情绪。“因为我一点点兴趣,就判断我会追查红楼作者,调动这么多资源布置陷阱,这个人…对你们很重要?” 当初也是一样,他开始调查穿越者老乡,才得到叶轻眉这个名字,就被鉴查院盯上了。 叶轻眉已经死了,红楼作者十有八九也是他老乡,如果鉴查院在针对他们,那可真就是…麻烦。 一线白光闪过,或许察觉了这瞬息间的细微杀意,世上最顶级的刺客骤然拔出了剑,动作快如闪电。 他的剑已经很快很快,世上除了大宗师还有谁能躲过这么近,这么快的一剑?但现在,这个名单里多了一个楚留香。 影子一往无前,而盗帅飘然后退;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三尺之距,不多也不少。 刺客的眼神更冷了,漆黑的眼珠就好像吞噬了所有的光芒,动作散发浓重的杀气。然而风时雨却意识到,这个人在克制。 于是他停下了。 影子雪亮的剑锋停在他的颈间,轱辘轱辘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打破了寂静,一辆轮椅慢慢从后方滚了过来;坐在轮椅上的人似乎在无声间就与影子完成了交流,后者移开了剑锋,像一个鬼魅般的影子一般退到了轮椅边。 风时雨早就听到了第二个人的呼吸,此刻终于惊讶了——世人皆知,鉴查院之主陈萍萍,身有残疾,不良于行。 月光又一次暗了下来,来人的面目被黑暗笼罩,他不疾不徐的说话,态度甚是平和:“鉴查院之所以对你感兴趣,是因为接到密报,说盗帅楚留香掌握了一个足以颠覆北齐皇室的秘密。诱捕你的计划是他们做的,我只是盖了通过的印。” 这就说得通了,鉴查院是国家情报机构,除非涉及国家机密,不然也不会管抓贼这帮事。话说,又没监控,这人咋知道自己会走这条道? “可堂堂鉴查院院长却在今夜出现在了我面前,莫非也是对这不一定存在的秘密感兴趣?还有,为何要对我解释这些?”风时雨冷静的提问,总是噙在嘴角的微笑消失了。 陈萍萍答非所问:“你似乎对线索存在陷阱一事心里早有准备,可你还是来了…” 范若若的谎言本应该让风时雨更相信自己调查得出的线索,可问题却是那些信写得太真了。那些透出纸背的思绪性情,文笔文风,搞得好像红楼真的是一个叫孙岚的人写的一样。 这欲擒故纵之计,可以骗过世上所有人,唯独让风时雨哑然失笑。 但他还是来了。 因为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这是来自老乡的试探。就算不是老乡,是他人刻意针对,他也想知道是什么人想对付自己。 “…已经怀疑是个陷阱,却还是来了,不光是艺高人胆大。”鉴查院院长语气亲切,犹如长者,循循善诱,“红楼的作者…也对你很重要?” 风时雨笑了:“在下只是好奇有人给我设陷阱的目的罢了,当然,红楼的作者我确实好奇,这本书我很喜欢。” 黑暗中,陈萍萍含笑看着他,影子心领神会的推动轮椅。木质的轮椅结构精巧,行动起来只有轮毂碾过石板路发出的辘辘声,它慢慢的驶过风时雨的身边。 “风时雨,红楼的作者名叫范闲,他在儋州,你可以去见见他。” 风时雨回头,那两人的身影逐渐融入了黑暗。 他的本名也只在最开始用过一段时间,十年前追查叶轻眉的小孩,今日寻找红楼作者的盗帅…鉴查院已经把他们联系到一起了么? 他随意丢开箭矢,仰头望向无限深邃的夜空,这高悬天际的明月,简直和印象中的一模一样。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缺月挂疏桐…… …… 嗯…没有忘记太多,是只合格的种花家兔子。风时雨满意的对自己点头,他回忆着刚刚陈萍萍给出的信息:“范闲?儋州?” 第5章 风神医儋州卖拐 范闲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他潜入范府调查时,因为耳力太好于是听了不少八卦。司南伯的第二任妻子就对这个远在儋州的私生子有很多怨念。 他那未曾谋面的老乡,是要拿上宅斗剧本了吗? 这位老乡把红楼再现于世,却让范若若对作者严格保密,所以不是为名;街头盗版图书如此泛滥,也不见有正版书局插手,亦不是为利。 此人品德之高尚,性格之低调,简直就是他风时雨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天刚蒙蒙亮起,范若若房间的窗户就被敲响了。 少女一向起得很早,正对镜梳妆,便听到了敲击声。惊疑之色还未升上面庞,一阵清风拂过发丝,就从镜中看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 为她编发的侍女已是双目紧闭软软后倒,被他轻轻一托,倚着木桌腿陷入昏迷。 范若若缓缓的把手中的发簪插入发髻,揽镜自照,仿佛完全不在意房中多了一个人,“阁下又有何事?” “我只问一事,红楼的作者,可是你在儋州的哥哥,范闲?” “不是。”她没有犹豫的回答,面不改色。 一声轻笑从她身后传来,风时雨诚心道谢,“多谢姑娘解惑。” 一丝凶狠出现在范若若俏丽的脸上,她倏而转头,就在她视线从镜子移,转向身后的弹指间,那里已是空无一人。她接着让视线右移,却见窗户也被好好的关上了,无声无息。 这人来也好,去也罢,当真如鬼魂一般。 秀气的眉毛皱了皱,若若随手挽了一把头发,顾不得尚在昏迷的侍女,快步来到矮桌前,拿出纸笔,开始笔走龙蛇。 数日后,儋州。 风时雨明快的心情一如此时碧空万里的晴天。 他也挺奇怪,带着两个怪模怪样的架子,扯了张白幡,毫不脸红的写上了神医两个大字。再向旁边的面馆租了个凳子,便坐在上面施施然的等待起来。 集市上人来人往,偶尔有人看到神医两字也是一笑而过。 一个穿着有些气派,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远远的过来了。风时雨笑了,他慢条斯理的挽了挽袖子,然后快步上前—— “诶,这位老爷,对,就是你。”他捻了捻不存在的山羊胡,中气十足,抑扬顿挫:“在下观你气血虚浮,这是有隐疾在身哇!” 另一边。 范闲拿着一根糖葫芦,优哉游哉的逛着集市。 他很喜欢这种热闹,喜欢集市上人们喜气洋洋的神情,喜欢那种朴实、矫健、充满生命力的烟火气息。不管生产力的先进与落后,繁荣与幸福的本质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差别,就这样在人群里走着走着,好像与这个世界的隔阂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走过茶楼,说书先生洪亮的嗓音传来:“话说这盗帅楚留香……” “咳、咳!”范闲捶了好几下胸口,被囫囵吞下的糖葫芦给噎住了。缓过神来之后,他愣了,好半天才冒出了一句:“哈?” 半个时辰后,范闲面色古怪的从茶楼里出来。 他原以为是哪位老乡干起了文抄公的行当,结果等说书先生讲完了一问,才知是真人真事改编。 这世上真有这么一个声名鹊起的盗帅,轻功天下无双,行事也十分出人意表。 他叫楚留香,本该是小说家笔下的人物。在今天之前,他本以为这是只有自己知道的故事。 东夷城夜盗宗师,上京城智斗锦衣卫……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不知几分夸大,几分真实。但cosy到这份上,真是十二万分的敬业。 范闲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不知是该大笑还是该惊异。他复杂的看了一眼身边的繁华街景,仿佛第一次睁眼看这人间。 原来,在这世上,并非孤身一人…… 盗帅最后一次现身是在北齐,是不是应该去那里找找线索?用什么理由离开这边…奶奶会担心的。还有五竹叔,怎么和他说这件事…… 一眨眼的功夫,范闲想了很多很多。 回到范府,范闲进门没走多远就撞见了周管家。 此人对他一向阴阳怪气,范闲不怎么喜欢他的嘴脸,对方若为难他,也会毫不客气的捉弄回去。 今天周管家的样子有些让人意外。他一左一右拄着俩腋拐在那走着。范闲又是一愣,这拐杖的画风对常人来委实清奇,但他在上辈子的医院里可没少见。 这早上出门人还好好的,怎么半天不见腿就瘸了? “周管家这是怎么了?”范闲拦下一个路过的小厮问道,当然,他主要关心这副拐是从哪里来的。 “听说周管家在集市上遇见了一位神医,神医看出了他隐疾,这对模样奇异的拐杖也是管家从神医那里重金求来的。” 嗯……为什么总有一种既视感? 上辈子的种种到今天也依然历历在目,无比清晰,稍微一回忆,范闲顿时想起这既视感究竟从何而来,不禁一脑门的黑线:“隐疾…怕不是被人忽悠瘸了吧!” “少爷,您说什么?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小厮没听清他的嘀咕 “没事。”范闲摆了摆手,匆匆朝管家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三步两步追上了拄着拐杖的人,问道:“周管家,听说你遇到了神医;这神医在哪,你给我介绍介绍呗?不瞒你说,我也想看看有无隐疾,早发现早治疗嘛!” 周管家总觉得这话听着哪里怪怪的,但又挑不出毛病。他斜眼瞅了瞅范闲:“这神医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我是有福缘才能入了人家的眼,就你——哼!” 范闲无语,这人在他手里吃多少亏了,结果在自己面前还这么嚣张,简直是打不死的小强。 他懒得计较这点态度:“我是诚心请教。而且你看,你这早上还是好好的对吧,哪有隐疾发作的这么快,一下子就瘸了?你仔细想想,别被人给骗了。” “神医的境界岂是你能够理解的!”周管家急眼,就差逮着范闲一顿狂喷,想起对方名义上还是个少爷,勉强克制住。 干脆不理他,黑着脸拄着拐杖吨吨吨的走远了。 “……”范闲真的是槽多无口了。 他想了想,转身就出了门——周管家在集市上惯常走的也就那么几条路线,为了心中的疑问,去看看也好。 集市已经快散场了,人流量骤减。范闲直接用轻功飞上了房檐,居高临下的开始搜寻。 接连换了数个观察点,他终于发现了一面白底黑字十分显眼的白幡。 挂白幡的竹竿倚着树干,树下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他正闭目养神,看起来十分年轻。 范闲跳了下来,看了看白幡上的神医两字,笑了笑,“敢问兄台可是刚刚卖出了一副拐的神医?” “正是在下。”那人睁开眼,瞧了范闲一眼,才施施然的站了起来。“你也想找我看隐疾?” “……”范闲总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对, 无语了这么一下,他指了指对面的饭馆:“这位神医,我的确有事请教,说来话长,不妨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详谈” “你请客?” “那是自然。”范闲点了点头 “还等什么,走呗。”神医大摇大摆,一脚跨进了门槛。 快到饭点,里面的食客不少。两人要了间雅间,就坐之后点了一些招牌菜和一坛酒。 范闲先和他客套:“敢问神医贵姓,也好有个称呼?” 神医漫不经心的道:“问别人之前,总得自己先报上名字吧。” “是我失礼,在下范闲,儋州本地人士。” 神医闻言顿了顿,却是笑了。他慢条斯理的给范闲倒酒,然后给自己满上。 他端起酒盏:“范闲?可是红楼的作者,范闲范大家当面?这一杯,我该敬你。” 范闲眉头一皱,这只是他写给妹妹看的故事,这人如何知道自己与红楼的关系?他一边这么想着,嘴上习惯性强调:“这不是我写的,红楼的作者是一位曹姓的大家。” “曹雪芹啊?”神医歪了歪头,问。 范闲猛地看向他,所有不动声色的思忖皆化作了此刻的愕然。雅间内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数息后,范闲不言不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站了起来,在不大的空间里来回踱步,然后微微一顿,手指向对面坐着的人,一个名字脱口而出:“你……楚留香?!” “楚留香只是行走江湖的艺名,叫我风时雨就好。风是九州生气恃风雷的风,时是天长地久有时尽的时,雨是一蓑烟雨任平生的雨”风时雨含笑道。 范闲满眼复杂,他重新坐下,自顾自的倒酒、喝酒。数杯之后,他抬眼,平静的看向风时雨。 “重新认识一下,我是范闲,范,是范仲淹的范,闲,是云自无心水自闲的闲。” 到了这个时候,已不需要两人多说什么了。 风时雨将两人的酒杯满上。 “敬今天。” “敬相逢。” “当!”清脆的碰杯声悠悠回荡。 第6章 范闲表示把路都走了的前辈是屑前辈。 儋州偏远,此处酒家也并不出名,酒菜自然平平。风时雨却觉得这大概是他到这个世界以来吃得最愉快的一餐。 他们天南地北的侃大山,就像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朋友聚会。话题飞速跳跃,从小时候的趣事囧事,到家乡的山山水水,再谈到国际的风云变幻。 连近代历任领导人和国际大事件都一模一样,这大概就可以证明他们是来自同一世界,是老乡中的老乡。 政治、经济、娱乐、文化…这两个离开家乡的游子,就这样隔着一个世界对着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他们所谈论的话题、相视一笑中所透露的情怀…这世上没有其他人能够插话,也没有其他人能懂。 尽管此前两人并不相识,但丝毫不曾减损这份他乡遇故知的由衷欣喜。 “你是怎么知道红楼这本书的?”他们聊着聊着话题又回归了现在,范闲盯着风时雨,“这本书我只是写给若若看了。” 嗯……小说里的盗帅可是桃花无数,这家伙不会把若若给迷惑了吧。范闲想起那个时候总是像小尾巴一样跟着自己后面的丫头,虽然这么多年不见,但通过信件也可以看出小姑娘日益增长的才气与灵气……自家的好白菜绝对不能被骗去了! “看来这儋州之地还是偏远了些,什么消息都传不过来啊。” 风时雨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老范,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这红楼已经火遍京都,但凡识几个字的人几乎人手一本,俨然是庆国文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若是知道作者是谁,这门槛都得被前来拜访求教的人踏破了。” “至于你妹妹嘛…”风时雨眼前浮现小姑娘时而沉静,时而嗔怒的表情,爱屋及乌更添三分欣赏,“范姑娘文采斐然,冰雪聪明,不仅果断而且省时度事,实在令人欣赏。” “喂。” “嗯?” “不准骗我妹。” 范闲板着脸,他可知道楚留香的人设杀伤力有多大。 “只是单纯的赞美,哈哈…我可不是骗小姑娘的人。”风时雨笑范闲的妹控。其实也挺不错,这人啊…能在世间找到牵绊自己的人和事,真的很幸运。 “不过,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红楼和你的关系吗?” “若若不会告诉你。”范闲肯定的说,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即便若若再小心谨慎,也防不了上门的偷儿。” “你觉得我偷看了你们的信?是,也不是。” 风时雨认真起来:“告知我红楼作者身份和所在地点的人是陈萍萍——庆国鉴查院的院长。” “鉴查院。”范闲轻声重复。 换成前世的说法,鉴查院就是国家的最高情报机关,当初费介的到来已经够让人意外了,他又有什么让鉴查院院长关注的价值? 五竹只说过费介是自己人,前因后果却从来不曾细说,问也只能得到已经忘了的回答。 这种感觉很不好,总觉得平静生活会因此打破。重活这一世,有了能跑能跳的健全身体,他其实已经很满足,所以即便有疑问,他之前也不曾追究。 风时雨有些意外的发现范闲似乎对鉴查院并不陌生,他继续说下去:“在十年前,我根据一些迹象怀疑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穿越者前辈,于是我开始调查,并得到了一个名字,但没过多久我就被鉴查院盯上了,不得不遁入山林闭关苦修。” “十年后,因为红楼我又开始寻找你,结果鉴查院院长就出现在了我面前…你说奇怪不奇怪?” 范闲眼神一凛。 风时雨语气郑重:“虽然我觉得这是巧合,不过陈萍萍既然关注你,那你就该小心。这个人…很危险。” “那个人——你说的那个穿越者叫什么?”范闲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叶轻眉,是个女人。现在庆国皇室所掌握的商号就疑似与她有关。” 范闲眼睛亮了:“叶轻眉,叶轻眉……看轻天下须眉,看来我们这位老乡必定是非同凡响的人物。风时雨,商号的事你是怎么确定的?” “拜托,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冒出一个卖香皂,卖玻璃杯的商号……你怎么想?不过,这最多只能确定她很可能是来自技术更进步的时代,也不能真的说她是我们的老乡。虚空之中存在无数个世界,她未必和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范闲僵住了,他嘴角抽搐,艰难又抱有一丝希望的问:“那我之前怎么没听过?” “大概是儋州太偏远了吧,这些东西都是奢侈品,只在豪商巨贾、高门大户之中流通。”风时雨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想靠这些来发家致富吧。” 范闲生无可恋脸:“啥都不说了,咱们走一个。” 风时雨幸灾乐祸的端起酒杯。 “祝你找到其他的致富秘诀。” 范闲一饮而尽,非常郁闷:“哪还有秘诀啊,路都被人走光了 。” 最关键的是,这些东西现在是皇家在卖,他就算想抢市场也架不住对面用皇权降维打击啊! “哦,对了,还有一事。这儋州虽然偏远,但庙小妖风大,除了提防鉴查院的势力,你还得小心一个人。” “什么人?”范闲皱眉。 “我怀疑这个还藏了一个大宗师。” “噗——”范闲把酒喷了出来。 “你也很意外对吧。”风时雨叹了一口气,“天下人皆知世上只有四大宗师,结果这里还多藏了一个……一旦消息泄露,必然震惊武林。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就我遍览武侠小说的经历,这个人迟早得搞出大事。” 范闲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事实上关于这个大宗师的真实身份,他有一个大概、可能、或许的猜测。 范闲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风时雨摸摸鼻子,像小姑娘一样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这事说来话长,其实我前一天就到儋州了,本来想直接找你。” “结果不知道从那里杀出一瞎子,把我从城东撵到城西,简直太过分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仇我先记下了!” 说着说着他就抬起了头,一边敲桌子,一边超大声bb。 若论真气的等级,风时雨不过初入八品,但他一身武学皆是量身定制,系统性和理论性都要远远领先这个武道发展不过一千年的时代,所以加权值极高。尤其是轻功,就是是大宗师也不一定追得上他。 可那个人简直就像是身上装了雷达,又或者直接是开了全图挂。不管他怎么绕路转向,都能直线追过来,像牛皮糖一样甩不掉。 这人还是他最讨厌的那种对手。 虽然功力不足,但靠他在无数场厮杀之中锻炼出来的眼力与经验,风时雨对上任何人都不怵。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风时雨的招式往往极为简单直接,瞄准敌人破绽。 昨晚遇到的那个人,跟他走的是同一种风格路线,同样的简单直接,同样的瞄准破绽,干净利落,且兼具速度力量。一旦近身交战,风时雨与他的速度差会大大抵消,同时功力不足导致力量不足的缺陷会被放大。 一想就郁闷,风时雨自己转移话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上辈子干什么的呀,能把红楼给默出来,总不会是研究红学的老学究、老教授吧。” ——虽然这么猜想,不过聊天中范闲给他的感觉却不是这样。 其实这一点范闲也觉得很奇怪,不过穿越嘛,总得有点金手指。他不打算以此牟利,也懒得多追究。寂寞的时候就坐在那里回忆脑海中一幕幕清晰的画面,像是看电影一样,居然还有点小开心。 他想着那些自娱自乐的日子,不禁笑了笑,没有隐瞒:“我上辈子因为疾病卧床不起,结果看了很多书。这一辈子,不知怎么回事,那些看过的文字就像刻在我脑海里一样,想忘都忘不了。” 风时雨听了这一席话,愣愣的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那啥……老范,刚刚我们对时间你是比我晚一年穿越的对吧?” “对啊。” 风时雨激动的一把抓住桌沿,“那你看网文吗?!” 范闲摊了摊手:“我躺在床上无聊,什么都看,网文也看了几本。” “诡○之主完结了吗?” “完结了。” “你看过?”风时雨声音开始发颤。 “看过。”范闲没有迟疑的回答 “记得?”风时雨眼睛放光,身子前倾。 “记得。”范闲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了,笑容有些苦。 风时雨觉得苍天果然是眷顾自己的,“大佬!求更新!!!!!” 第7章 日常 城外竹林。 一连串金铁交击的声音中,两个身影在一根根竹子的间隙中中快速腾挪着,忽左忽右,时上时下。 风时雨手持竹笛,和范闲的短剑碰撞也没有丝毫损坏,时不时发出振聋发聩,如同金石一般的震响。 “啧,这轻功,不愧是盗帅啊。”范闲一剑砍断了一根竹子,立在顶端的风时雨轻飘飘的往旁边一折,脚尖在临近的竹枝上一点,身影如幻觉一般消失在阳光下。 “范闲,你的剑,还可以再快。”下一刻,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出现在范闲身后。 范闲急速旋身,快剑斩落,霎时一道白光闪过。风时雨从容不迫,竹笛‘缠上’了铁剑。 笛子还是那个笛子,没有变形,没有弯曲,却硬生生给人一种极其柔软的感觉。柔韧的劲力一层层削去剑风的犀利。 剑慢了,也‘钝’了。 两人的身影,毫无烟火之气的交错。 交错瞬间,范闲猛地一提真气,无比霸道的尽力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他顺着节奏顿步,转胯,扭腰,再带动上半身。尽力在身体中如水流般传导,【】整个动作极具韵律与美感,迅捷而流畅。 飞扬的发丝拂过脸颊,剑的去势倏尔一折,带着强烈的劲风,横斩一切阻碍。 迅如闪电的斩击落了个空。 风时雨的身影就像闪烁一般,出现在了七步之外。 略带笑意的清朗声音响起:“这一剑,才是你应有的水准。” 范闲双眼神光粲然,他回味着那行云流水宛如天成的一剑,不由得也多了几分热血沸腾,少年人难得的意气风发:“嗯,再来!” …… 太阳渐渐攀上高空。 “不来了,不来了。”范闲把剑一丢,惬意的大字型躺在草地上,眯着眼享受着阳光。 切磋到现在,彼此心里也有了个底,他这位老乡武学上的造诣可谓非凡,他面对风时雨,竟觉得比面对五竹叔还要有压力……很神秘,也很有意思,尤其几番交谈下来这人实在是很对自己的胃口。 也许…他们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范闲想着,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来到世界已经很久很久,他好像一直也没什么朋友。 “你之真气强度在我这几年遇到的武者中实属上乘,只可惜控制力稍显不足,还有进步空间。”风时雨倚着旁边的树干缓缓的说。 自家事自己清楚,真气过于霸道的特性这几年给范闲找了不少麻烦,增长至今经脉已有隐隐承受不住的态势,何止是风时雨所说的控制力稍显不足。五竹叔又忘记了秘籍的来历,让范闲想找解决办法都无从入手。 但这种事,光发愁也没用,就这样…随它去吧。 “你不问我和鉴查院是什么关系?”范闲翻了个身,手支着头看向风时雨,突然没头没脑的问。 “无所谓。”风时雨不是很在意。 这语气…听起来和五竹叔还有点像,只是没有那么冷漠,反而很洒脱。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风时雨给他的感觉真的就像是恣意任情的侠客走下了书本。 范闲慢慢的说:“鉴查院三处费介是我的老师,他还给了我一块提司腰牌;你说鉴查院院长陈萍萍很关注我…奶奶也曾提起我若是在京都会很危险,而且如果有一天红甲骑士出现在澹州,危险就会跟着到来……我不知道,这些我都不明白为什么。” “你还少说了一个。”风时雨凉凉道,“这天下宗师一只手可以数过来,不是什么人都能有一位宗师级别的高手在身边自由看护。” ”范闲有些不好意思,“你知道了。我不是故意隐瞒,你也没问啊。” 他顿了一下,反应很快:“嗯……莫非是刚刚我们切磋的时候你看出来的?” 风时雨点头:“你临阵表现并不像没有经历过对战,但杀气不足说明没真正经历过厮杀。所以,依我经验看,至少有人近十年日复一日与你喂招,才能锤炼出你如今的身手。” “干净利落,不拘一格,直来直往却能抓住破绽,对于时机的把握十分的当…你身上有他的影子。”风时雨露出感兴趣的神情,“所以那瞎……啊不对,那位追了我大半夜的高手到底和你什么关系,你师父?” “那是我叔。”范闲淡淡的微笑着,这个世界上他真正在意的人不多,五竹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亲人。 “他叫五竹,好像是我娘的朋友,这些年他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 “保护?有意思。”风时雨好奇:“所以你母亲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道。她…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死了,我其实也问过,五竹叔总说他记不清了。” “你的身世一定有秘密。” “费介,陈萍萍,我娘,五竹叔……”范闲仰头望天,语气有了迷茫,“我真的不知道,有的时候也会猜,但猜多了也是自寻烦恼,后来也懒得想了。” “你知道吗?这些年我其实一直在等红甲骑士。五竹叔这么厉害,鉴查院在庆国也是呼风唤雨的存在,和他们有关的秘密一定十分危险,可奇怪的是…我居然还有一点期待。” 范闲自嘲的笑笑,这人啊,有的时候就是管不住作死的冲动。 风时雨语气很奇怪,“好不容易重活一辈子,若找不到方向,就很悲哀了。你有想做的事情,这样很好。” “既然你好奇这些人;既然你想知道你母亲的事;既然有人说危险来自京都;那就去呗,何必等什么红甲骑士。鉴查院在京都,陈萍萍在京都,危险也在京都……去京都的话我感觉你一定能找到答案。” 范闲怔住了,隐隐有些意动,过了好一会儿,他叹气:“风时雨,我有些羡慕你了。” 羡慕他的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就像一朵快乐的浮云。 “我其实很怕死。好不容易可以不再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有了健康的身体…”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握拳又放松,五指灵活,毫无滞涩,这是前世他无比渴望,却又做不到的事情。 “这一辈子的生命很宝贵,我真的很珍惜。” “而且,要是我有个什么万一,你也少了一个可以喝茶聊天,回忆过去的人啦。”范闲冲着风时雨笑了,吊儿郎当的说着。 本是开玩笑的话,风时雨却赞同的点点头:“是啊,你若死了,这世上我讲笑话都没人接梗了。” 范闲不说话了。 举世闻名的盗帅在他身边坐下,平静的说:“这个世界上个人武力不是万能,却也能做到许多事。范闲,如果你有需要,我会帮你。” 他转过头,看着范闲的眼睛:“这是承诺。” 范闲怔了怔,然后点了点头:“嗯。” 很平淡,也很认真,你说了…我应下便是,若有一天你也需要帮助,我同样不会旁观。 风时雨拿出短笛,悠扬笛声徐徐扩散。 范闲伸了个懒腰,重新躺回去,闭着眼睛听了半天,灵光一现:“啧!周董的青花瓷!你好像跑调了。” “我穿越前又不是学音乐的,还原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爱听不听!”风时雨没好气道。 “切歌~切歌~,我要听那啥小哪吒,哼~哼哼~少年英雄就是小哪吒~”范闲兴致来了,嚎了一嗓子。 风时雨被这路数整得有些懵,这边范闲已经开唱黑猫警长了。他下意识吐槽:“你当自己三岁么?” “不会吗。”范闲斜眼露出一个鄙视的表情,“穿越剧神话看过吗?给我来首主题曲,比较应景。” “还点歌,你当我mp3呢!” 第8章 准备迎接宅斗大戏 “当年我在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回老家过暑假,就摸了一条这么大的鱼。”范闲眉飞色舞的说。 他右手拎着一条被草绳串起的河鱼,一旁的风时雨则两手空空。 两个人刚刚下河去摸鱼了,明明心理年龄比外表年长了不知道多少,可凑在一起瞬间集体变幼稚。 说笑间,两人轻快的脚步顿住了。 就在前方,范府大门前,数十人的骑兵队伍陈列整齐。骑士一个个沉默无声,动作却整齐划一,带着身经百战得肃杀之气。 风时雨的目光在他们红色的战袍上停顿…是红衣禁卫。 有意思…他想起那夜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陈萍萍为什么要告诉他范闲的下落?仅仅数日之隔,红衣禁卫就出现在了澹州,这和那位鉴查院之主有关吗? 啧……自己现在是有可能被别人当成棋子了吗? 这么想着,风时雨面上的笑意反而深了几分。他戳戳范闲:“喏,你要的红甲骑士。 范闲面色凝重,他把串着鱼的草绳往风时雨手里一塞,快步向前。“我去看看。” “行,那我在杂货铺等你。” 风时雨拎着鱼,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杂货铺,进去之后直奔厨房,开始料理鲜鱼。一阵刀光闪过,在动漫特效一般的场景中,鱼鳞刮得干干净净,内脏也清理掉了,鱼肉片成厚薄均匀的薄片整整齐齐的码在了一边。风时雨接着把需要的调料分门别类的放进小碗里,排成一排摆好。 做完所有准备,他后退两步,歪了歪头,缓缓的挽了挽袖子,露出了一个人心里毛毛的笑容。 杂货铺里,一人沉默的坐在自己万年不变的位置上,姿势笔直,十指灵巧的运动着,随着他的动作,一只竹篓飞快的成型。没有情绪,节奏稳定,从无变化,像极了机器。 他就是五竹。 厨房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声响,随即又变成了当当当像是在用力敲打什么东西的声音,这声音很快就变得杂乱无章,就好像里面一下子成了修理厂,锤子凿子一起上阵。 五竹充耳不闻,手上的动作丝毫不乱。 哐啷~duang!duang!duang! ——轰隆! 一声爆炸声之后,五竹的动作顿了顿,他觉得这动静好像有点熟悉,可仔细想想又想不起来。 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风时雨云淡风轻的走了出来,全身上下一尘不染,没有一丝凌乱。他左手拿着干净的碗筷,右手托着一个大瓷盆,开口呼呼的冒着热气。 他稳稳的把菜放在了桌子上:“高手,要不要尝尝我做的酸菜鱼?” 白白的鱼片漂浮在金黄色的汤汁里,上面还点缀这几颗红艳艳的辣椒,花椒和胡椒发出一种麻辣的鲜香,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五竹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说话,自顾自的编着竹篓。稳定,快速,机械。 “啧……” 没人接话,风时雨自己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夹了几片鱼,一筷子酸菜,舀了两勺汤。然后开始享用自己劳动成果。 “又不理我。” “我们认识这么多天了,加起来总共也就说了三句话,你性格一直这么闷吗?” “高手兄,好歹也算不打不相识,何必这么冷漠。” 等了半天只等到沉默,风时雨端着碗,抬眼瞅了瞅五竹,不由叹了口气:“好吧,我看也只有范闲的事才能让你有所反应了。” 五竹不作声,风时雨快习惯他这种样子了。话少,直接,除了在范闲面前,其他时候都格外冷漠,好像与尘世疏离。 你不说话,就换我说呗。 没人搭理,风时雨面上无半点尴尬之色,继续东拉西扯,“红甲骑士已经出现在了澹州,照范闲所说,危险恐怕即将来临,你不打算做些什么。” 五竹终于有了反应,他把编好的竹篓放好,一边抽出劈好的竹条,语气波澜不惊:“你的话,太多了。” “算上这一句,你总共对我说了四句话了,里程碑式的突破,值得庆祝。” 风时雨往碗里多夹了些菜,继续问:“如果我没看错,那些红甲骑士应该是直属庆国皇帝的红衣禁卫,为什么是他们来接范闲?” “……” “范闲在澹州长大,这些人、这些事找上门来我想应该是和他的身世有关,他的父亲是司南伯,可他的母亲是谁?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她也一定不是普通人。” “不回答……范闲说你很多事都忘记了,是这样吗?那关于她母亲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五竹的动作顿了顿,身边这个人总在聒噪,也拜他所赐,五竹最近回忆过去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一种奇妙的感情流淌在他心间,依稀记得那是很快乐很快乐的日子,可仔细去想,就只有一片空白。 小姐…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范闲,是她生命的延续,也是很重要的人,是…他应该用一切去守护的存在。 风时雨道:“其实这也扯远了,我只想了解一些信息,变故发生也好及时应对。我可不想少一个能够一起喝茶的朋友。” 风时雨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微微皱眉。突如其来的杀意明显得像是白纸上的墨点,空气一时间仿佛因之凝固。 五竹突然站起身来,面对着他,居高临下。风时雨从没看过五竹黑布下的双眼,但此刻他却奇异的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审视。 “我不信任你。”五竹说,“如果你对范闲不利,我会杀你。” 他平静地说着,但任何听了这话的人都绝不会怀疑此话的真假。 一阵死寂过后,风时雨放下筷子,却是笑了:“你这样子的个性,让我想起一个朋友,你们真的很像……或许,我们能成为朋友。” 他转头朝门口招了招手,“范闲,你来的正好,尝尝我的手艺。” 范闲正好跨门而入,听见风时雨的招呼,他抬眼一看,对方坐在矮桌前大快朵颐,五竹叔则在老位置上编着竹篓。紧张的气氛已不知何时烟消云散。 “酸菜鱼……就是这个味啊!”范闲尝了一口,感动的竖起大拇指。 风时雨问:“怎么样?” 范闲道:“那些骑士是我那位父亲大人派来接我去京都的,不过奶奶不同意。” 风时雨奇了:“你的父亲以前对你不闻不问,为什么现在要接你去京都。” 范闲道:“我怎知道,奶奶当初说京城里的人注意到我就会有危险,我更好奇…这危险是什么,那些人又是谁。”说着,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你已经决定了。”风时雨不曾意外,虽然只是几日的相处,但这人的个性他还是清楚。想起当初混进司南伯府无意听到的八卦,他幸灾乐祸: “我记得你在京城的二姨娘似乎看你很不顺眼,范闲,你若是去了京都,我就要期待你上演的宅斗大戏了。” 第9章 滕梓荆翻车记 范闲是个大宝贝。 风时雨掸了掸手上的一叠书稿,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离开蓝星不知道有多久,谁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看到这些文字? 其实,过去他所经历的一切远比这些故事要精彩,那些曾经让他或兴奋或悲伤的情节现在想来都只剩下了淡淡的印象,但若和那个回不去的故乡联系在一起,这一切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意义。 风时雨心里清楚,那个地方对现在的他来说已是遥不可及。先不提能否打开世界屏障,虚空十分危险,以他现在衰弱的元神,根本无法应对种种考验;又或者真的能够踏上旅程,可如果星盘指引的方向仍是错误,他也依然找不到自己的家乡。 其实也没有很难过,最多有点遗憾。 风时雨溜达着从范府大门前路过,特意瞅了瞅,就和小老乡说的一样,红衣禁卫连门都没进去,就这么沉默无声的在大门外静坐着。 老太太果然很刚。 虽然人已经老了,但这位可是个明白人……所以,京都对范闲来说到底有多危险,让老太太如此反对? 所谓料敌从宽,京畿之地,最不能惹的是皇帝,最糟糕的可能就是皇帝想让范闲死。 若守备军队、红衣禁卫一起出动,尚可应付,再加上鉴查院的“特种部队”,可能会有些麻烦,最坏是那位自己也没见过的大宗师也跟着出手,说不定得麻爪。 果然学武功得学好轻功,风时雨对自己的选择非常满意。因为他发现就算他和范闲一起把京都翻过来,他也能在最坏情况下带着小老乡一起跑路。 反正古代社会生产力就这么高,人也只有这么点人,组织能力也就那样……大不了往深山里一宅,继续野外生存呗。 “可惜呀可惜,凌空虚渡无法复现,化光飞行估计是更没可能了,这要还原出来,不就是降维打击了嘛。”风时雨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乐了。 没走出几步,他面上的笑容忽然淡了几分,他没有征兆地抬起头看向临街酒家的二楼,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衣角。 “啧,被我抓到了。” 本来就对范闲奶奶口中随红甲骑士一起到来的危险十分好奇,更兼艺高人胆大,此刻发现可疑迹象,风时雨当然是不带犹豫的追上去。 他提气一纵,周围的行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他的身影就已消失在原地。下一瞬,风时雨出现在酒楼临街的雅间里,落地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雅间里空无一人。 桌上摆着几叠菜,都没有动过,茶水袅袅的冒着热气。 陈设一览无余,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出入口只有门和窗…风时雨掀开门帘走出去,这里面人还不少,觥筹交错,十分嘈杂。目光随意巡视了一遍二楼,风时雨走到栏杆边,看向楼下,依然不见可疑之处。 人会跑哪里去呢? 他默默运功,耳觉的灵敏度大幅度提升,大脑也跟着高速运转起来。嘈杂的环境中一组组声音在脑海中自动分门别类。 咔哒。 很轻的声音,就像是有人轻轻踩了一下瓦片。 盗帅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找到了——” 他无视食客诧异的目光,直接从另一雅间的窗口飞身而出,朝确定的目标追踪。几个起落间,视线中就远远的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大白天的直接在房顶上跑过于吸引注意,所以那道身影只是偶尔会翻越障碍来抄近路。他的身影在屋檐墙角之间若隐若现。风时雨注意到他没几秒钟,这个人就彻底无影无踪了。 又几秒钟后,风时雨追到了他消失的地点。 盗者站在屋顶上,摸着下巴看着底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卖糖葫芦的老大爷、布匹店进进出出的小娘子、卖肉的屠夫……街角还有个耍猴的中年人。姿态步伐都是没有武艺在身的普通人。 “如果是我……” 风时雨想了想,回忆着刚刚那个人影消失的角度,他很快往前越过了几个屋顶,然后左右看了看,看到了一个巷子。 集市的嘈杂一下子远去,周围安静许多。 风时雨从屋顶下来,顺着石板路走了一段,直到被尽头的青砖墙拦住了去路。 墙的中段偏下,有半枚淡得看不清的脚印。 风时雨翻墙。 刚一翻过墙壁,风时雨耳边就响起了一阵刷刷的声音,数把飞刀朝他袭来,看着很险,却是与要害差之毫厘。风时雨轻松闪过,飞刃掠过他的衣角。 袭击者皱眉,他无意取此人性命,只是准备制住对方,所发射的飞镖也是旨在封住对方行动路线,以便自己动手擒拿。然而他没想到,此人竟然躲得如此之快,如此轻松。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他才讶异对方的身法,几乎同时巨大的危机感就笼罩了全身。来不及辨别危险来自何方,他只来得及跟随直觉猛的偏了偏头。 一声尖啸,面颊蓦地一冷。 当当当当—— 飞刀钉在了风时雨身后的墙壁上,还有一声却是来自袭击者身后。 刺痛稍后从伤口传来,男人伸手一抹,指尖染上了点点鲜血,量不多,很微小的伤口。 钉墙上的飞镖少了一枚,缺失的那一枚就钉在他身后石砖上。就在那么短的距离、那么短的时间,这个看起来好像很好欺负的年轻人,不知何时伸手取走了一把正在飞行中的飞刀。动作无迹可寻,如同轻轻拈起一片落花。然后又用快到看不清的动作把小刀“还”给了自己。 轻描淡写,后发而先至……这是怎样的眼力与速度? “那天,是你在偷看我和范闲下河摸鱼吧。”风时雨问。 袭击者心里简直有一万句卧槽不吐不快,他没有回答,转身就跑。 “你没有杀我的意思,礼尚往来,那一记飞刀我留情了。所以…我觉得我们其实可以坐下来谈谈。” 声音如影随行,两三个字就到了极近的距离。男人眼瞳一缩,想也不想的拔出长剑,然而却刺了一个空。 “你明明之前对我还没有很大的敌意,怎么现在杀气又这么重?” 意识到跑是跑不赢的,唯有和对方一较高下。袭击者骤然停步,与此同时,长剑再次刺向声源处。 寒光落到了空处,只见他身边竟是空无一人,敌人不知所踪。 男人警惕的环顾四周,披风中的飞刀暗器蓄势待发—— 还是没人。 “真的不可以和平交涉?” 声音在身边响起,下意识放出的飞刀又纷纷落空。袭击者心里素质再好也不由得吓了一跳,腹谤这货到底是人是鬼。 他猛地靠向墙壁,不留视线死角,终于在眼角余光中瞥见一抹残影。 随即脖子一凉,冰冷的硬物抵住了咽喉。 看起来未及弱冠的年轻人笑眯眯的站在了他面前。 “这不是求死之人该有的眼神,所以你不是死士。”年轻人慢慢收回手,手中握着的只不过是一支短笛。 “而且我应该不是你的目标…作为无缘无故被打的苦主,我要求赔偿精神损失,先请我吃饭吧。” 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风时雨转身,丝毫不在意把后背暴露给几秒钟前的敌人。 “我记得前面有个酒楼,里面的女儿红不错——” 他说着,忽的停住脚步,回头:“做好破产的准备,顺便,你最好在路上想一想待会儿的说辞,我可是很不好骗的。” 第10章 范大侠准备出道 “小二,再来一壶女儿红。”风时雨伸手招呼。 滕梓荆眼角抽搐的一下,仿佛听到钱包里最后几块铜板离自己远去的声音。 这人居然是来真的! 只见桌上鸡鸭鱼肉琳琅满目,都是这家酒楼的招牌菜,尤其是喝完了的那几坛酒,一瓶就要他半个月的月俸!还苦主…碰瓷都没有这么碰的! 所以说,之前他是怎么被鬼迷了心窍,干嘛跟着这面善心黑的年轻人走? 风时雨……之前从未听过的名字,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滕梓荆不知道,反正高过自己是肯定的,就是不知这人与北齐圣女相比孰强孰弱。 这样的一个少年高手,江湖上却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字……而且这个人也很怪,他会和一个前一刻钟还在战斗的敌人一起坐下来喝酒聊天,就好像对面坐着的其实是一个朋友。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竟有些觉得这小子可以信任……明明这家伙听到自己的名字还莫名其妙的怪笑! 越想越郁闷,连对方可能在酒菜里做手脚都不顾忌了,自己给自己满上,一饮而尽。 风时雨笑了,同样举杯:“梓荆兄,既然互通姓名,你我就不是陌生人;现在又一起共饮,那就可以算作是朋友了。” 滕梓荆啪的放下酒盏。 他报上名字后,就一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此刻终于沉声开口:“刚刚那一战,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也确实是你,放我一回。” “我欠你一命。” 架上自己脖子的虽然是竹笛,可若是这个人真的想,自己早已身首异处。 滕梓荆掏出钱袋放在桌上,起身,丝毫不拖泥带水。“钱我给了,客就算请过了。但我劝告你一句,范闲的事情你最好别掺和。” “你的目标真的是范闲,要怎么做?杀他?连我这一关都过不了,你依然不打算放弃?”风时雨自斟自饮,有些人贪生,是怕死;有些人求生,是因为有放不下的牵挂……这些他见过太多太多,而这人,大概、应该、多半是后一种。 “滕梓荆,梓荆兄……你不是求死之人,既有牵挂在身,就不该将性命轻掷;你若死了,身后亲人该怎样悲伤。” 已经走到门口的男人豁然转身,风时雨的话,说中了他心中最不可碰触的一点,他双目隐隐赤红,气息不稳:“你懂什么?!” 哦豁,猜中了……风时雨眼眸隐隐带笑,语气依然平静:“你不放弃,因为这是鉴查院的任务。” 室内骤然一静。 “你——!”滕梓荆不可置信的回头,这小子从哪里看破了自己的来历?他心里有些犯嘀咕,不禁怀疑这个任务是不是一个阴谋。 他竭力让目光更冰冷,瞪着那小子,试图看出自己到底哪里露了端倪,然后他的目光定格了。 滕梓荆摸了摸口袋,摸了个空。 他面无表情的朝风时雨丢眼刀,放杀气……后者恍若未觉,手上自顾自的抛着一块木牌。 小case,毛毛雨啦:-d 风时雨说着:“鉴查院的任务,当然不能违背。你提醒我,是因为就算你失败了也会有其他人前赴后继,武功再高,也招架不住。” 滕梓荆几步上前,一把抢回风时雨手中正在把玩的东西,他扫了一眼,“这是我的腰牌。” 滕梓荆打量着上面的花纹,感受着手中的质地,一切再熟悉不过,这就是他随身的腰牌,代表了他在鉴查院的身份。风时雨就是靠这枚腰牌确定了他身份,到底是什么时候,腰牌落入了这人手中?他自己竟然一无所觉。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盗者谦虚一笑。 “等等!”滕梓荆盯着他,面上终于有所变色,“刚刚那轻功,还有这妙手空空的绝技……你是楚留香!大闹上京城的盗帅楚留香!” “谬赞…谬赞了……”风时雨继续谦虚。 无耻小贼!这是夸你吗? 他终于郁闷的坐了回去,盗帅前阵子还在东夷城当着宗师的面盗宝,最后全身而退,引起武林轩然大波,甚至有传言说盗帅是天下第五位宗师。 如此麻烦的人物,任务失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难怪鉴查院下达的命令是诛杀国贼,和这位大盗混在一起,这范闲莫不是销赃的?这人实在伪装得太好了! 滕梓荆开始猜测范闲到底是哪里的黑道巨头…… 他自认为早就没有当年路见不平热血了,一心只有老婆孩子热炕头,任务完不成也没办法,总不能把命给丢了吧。到时候老婆孩子咋办?他看着坐在对面心安理得享用敲诈来的美食的盗帅,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个人挺不错的,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 “行啊,没问题。”风时雨爽快的拍桌子,“演戏、假打、诈死这边可是专门科。”他顶着滕梓荆逐渐狐疑的目光,大包大揽:“这件事交给我安排。不过,我觉得你最好和范闲见上一面,这件事少不了他的配合。” 入夜 范闲回到自己的居所,他一贯不喜欢有下人伺候,屋子里没有点灯,夜色深沉。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 ——有细微的脚步声,但不是风时雨和五竹,因为这两人太神出鬼没。 “范闲。” 几乎是在陌生男生响起来的同一时间,范闲扬手洒出一片烟雾。黑暗中视线模糊,等到药物扑面而来滕梓荆已是反应不及。 范闲顺手抄起桌上的铜水壶—— 咚! 一个身影生死不知的躺到了地上。 火苗嗤的亮了,风时雨站在烛火边,傻眼了:“……汝为何如此之快?” “顺手顺手。”范闲不好意思的把凹进去一块的水壶藏到身后,想起了当初和费介的初遇。他蹲下身熟练的摸了摸陌生男子的脉搏,“问题不大,不过…”他一脸问号的看着风时雨,“这谁啊?” 滕梓荆睁开眼睛,昏迷前发生的事迅速回放。翻身坐起的时候头疼了一下,他伸手摸到一个肿块。 男人沉默,嘴角抽了抽。 他这才注意到室内的刀光剑影,风时雨和范闲拿着剑乒乒乓乓的打成了一团。正疑惑间,两个人突然停住了动作,范闲保持着持剑直刺的动作,在原地一动不动,风时雨小跑过去给他比划动作。 范闲调整了姿势,侧影更帅了,配合烛光竟有一种冷酷的意味。 风时雨挥舞着铁剑,慷慨激昂,声音清晰的传过来,“对!就是这样,关键是眼神,只要眼神到了,问题就不大了,我们要用眼神杀死他……” 范闲配合的向前怒目。 “只要气势对了,再因地制宜配合现场角度,就能给观众最大的冲击,没人怀疑你那一剑戳不死他!” 范闲保持着酷哥的模样,朝风时雨比了比大拇指,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风时雨跑回自己的位置,摆好姿势—— “一、二、三……开始!” 范闲慢动作的一剑刺过去,虽然是慢动作,侧影却说不出的好看,让人联想到在冰天雪地中挥剑刺落雪花的绝世剑客,凌厉却带着淡淡寂寥的气息似在诉说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光线、阴影、神情…江湖的快意恩仇、腥风血雨一瞬间呼之欲出。 滕梓荆看傻了。 而盗帅,踏月留香,风雅无边的盗帅,夸张的发出一声惨叫,毫无形象的倒地装死,脖子一歪,舌头一吐,不动了。 范闲冷酷的收剑:“对我出剑,唯死一途!” 滕梓荆:…… 范闲动作定格了好几秒,然后没什么征兆的把气势一收,懒懒的往旁边一站。伸手把装死的盗帅拉起来。 什么绝代剑客,什么有故事的大侠通通没影了,只有风时雨念叨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赞叹声不绝于耳。范闲则一脸谦虚说着自己当初没去好莱坞混简直是埋没人才。 那好什么坞滕梓荆不知道,他只听说过十二连环坞,事实上,如果他是现代人,那么他一定知道一个最能描述这两人的词—— 沙雕。 “老范,你的杀手好像醒了。” “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 “错觉啦,你不是有问题想问他吗?” “不过我觉得他看起来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范闲小声。 “我去,你不会把人给拍傻了吧!”风时雨开始惊慌,凑上前来嘘寒问暖。 滕梓荆不为所动,坐在那里思考人生……妈的,好像上贼船了。 第11章 假打开始 虽然是面对要杀自己的杀手,范闲却是没有太多敌意。大概状况风时雨和他讲过,具体如何决定终究还是要与此人交流过再看。 只是看到仍冷着一张脸的男人,范闲莫名感到了一种怨气冲天的味道:“你来杀我,只是受命而为。你我之间应该、大概、没有仇怨…吧?” 滕梓荆:“……你对我下迷药,还敲闷棍。” “突然发现房间进了陌生人,先下手为强也是人之常情嘛,我都没用毒药。”范闲说着说着有点心虚。 ——啊,不对,明明你也不算好人吧,我干嘛心虚?再瞅了瞅对方头上的包…好吧,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下手的确略黑了些。 范闲若无其事转移话题:“你收到的命令实在大有蹊跷,我只不过是一个私生子,怎么就成国贼了呢?就算是鉴查院,这种指控也未免过于荒唐了。”说起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少年依旧坦然,接着他话锋一转,“若论起来,你我还是自己人,这鉴查院提司腰牌总做不得假吧。” 样式,做工,一看就是做不了假的。 一股冰凉的寒意在心间炸开,滕梓荆的表情变了,看着范闲拿出的腰牌陷入震惊之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陷入一桩可怕的阴谋中,成为了一颗毫无自知的棋子。 国贼,可能吗? 先不论他能否杀掉范闲,若鉴查院四处的人杀了自家的提司,这件事又要怎样收场,他这个动手的人…真的不会被当做替罪羔羊吗? 男人不由苦笑,这么一想,好像说出任务机密,当个二五仔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看向坐在不远处拿着一叠纸,自顾自看得很是兴高采烈的盗帅,这边的动静大概是瞒不过这人的耳朵,但对方依然很平静,显然早就知道了。 是啊…这家伙早就知道,居然故意不说! 滕梓荆想起自己当时在酒楼里无比艰难的心理建设——鉴查院如此庞然大物,他是走投无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对盗帅交代了任务之事,到现在心里的恐慌依然挥之不去,生怕这一选择会连累到自己的家人。 结果呢…这都是什么人啊!太坑了,真的是眼泪都要掉下来! 滕梓荆声音闷闷的:“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任务虽然是直接下到我手里的,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依常理推断,下达到我手中的任务应该会经过一处的审核。” 范闲想了想:“那你接到任务又是什么时候?” …… 意识到任务本身很可能有大问题,滕梓荆顿时激发了主观能动性,和范闲讨论起来,两人试图用手上的线索,推断出到底是谁在搞鬼。 一个只是四处的小兵,一个虽为提司,但对鉴查院内部的了解其实只有寥寥,讨论了半天,设想了种种可能,但最后都卡住了。 天光渐白,两人一夜未眠,已经开始讨论到时候该如何演一出‘刺杀’的戏。 范闲其实也有自己的目的,找个人当众刺杀自己,奶奶就不会那么坚持的让他留在不再安全的儋州。 滕梓荆这才知道,他醒过来所看到的,其实是风时雨在为这件事在给范闲做动作指导,想想他在酒楼拍胸脯保证的样子,滕梓荆不禁对盗帅的印象有所改观,这人好像也不是那么的不靠谱。 天光大亮的时候,在谈话中途神不知鬼不觉消失的盗帅又出现了,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通过哪里进来的,只听他大呼小叫: “老范,老范!大冰山帮我做的轮椅呢?” “折叠起来放床底下了。”范闲纳闷,“怎么突然找起它来了…话说你当初干嘛叫他做这个?” 滕梓荆插不上话,在旁边漫无目的的想:大冰山又是谁?情报里没有这项讯息啊…这是什么鬼情报啊!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妈的,怎么都逮着我一个人坑! 风时雨把东西扒拉出来,一边组装一边说:“还不是你那管家,刚刚骂完街之后,就点齐家丁上街抓骗子去了。” 范闲默,其实离他见到风时雨已经好些天了,结果周管家每天都一副把拐杖宝贝的不行的样子,好心提醒还会被喷,范闲撞见了也只能很辛苦的忍笑; 就在昨天,这人还一副拄着拐杖健步如飞的样子呢,到了今天,终于发现被骗了吗…范闲看着这轮椅,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你不会是想——” “当然是再卖他一轮椅啊!”风某人十分理直气壮。 路过两人身边的时候,他顺手放下了一个东西,很随意的道:“喏,我刚刚调好的血包,不会用的话让范闲教你。” 不知怎么的,盗帅显然早就判断出两人会很快做出行动。 但,靠谱的气质也只出现了这么短短的一瞬。 “两脚离地了,病毒就关闭了,聪明的智商又占据高地了……”在范闲和滕梓荆一者同情一者迷茫的目光下,风时雨推着轮椅,就像他突兀的到来一样,风风火火念叨着台词出了门。 滕梓荆:果然看起来还是好不靠谱啊啊啊啊啊! 他不由得将寄托的目光放到了范闲身上,一夜对谈,至少让他明白,眼前之人虽然年少,但论聪慧敏捷,亦是非同寻常之辈。 范闲已提剑而起,笑得自信:“择日不如撞日,那现在就把这出戏给演了吧。” 红衣禁卫已经快成为澹州一景了。 被老太太拒绝了的军士们也不离开,沉默的等待仿佛可以一直到天荒地老。 范老夫人不在意他们,但走过路过的家丁侍女们仍是多了一分谨小慎微,让阖府气氛压抑不少。 这天清晨,安静了好几天的府邸门口突然热闹起来,不断有家丁进进出出,不多时,一个胖胖的身影气急败坏的领着人出现,一边指手画脚: “你们几个,去那边,一定要把那个死骗子找出来!” 他自己也急哄哄的领着几个人朝其他的方向去了。 当周管家和他的手下刚消失在长街尽头,范闲少爷就背着手出现了,他四处看了看,伸手拦下了一位仆役。 “这是怎么回事啊?”他问。 小厮回答:“这是管家在抓贼人。” 盗帅二字……换成贼人,听起来咋这么low呢。范闲忍笑。 好笑归好笑,戏总要演的嘛,他若无其事的让小厮退下,而这时,等待的变故终于到来—— 一线雪亮的剑光骤然撕开了清晨的薄雾,在还不及离开的下人们或骇然或惊惧或茫然的目光中,一人一剑,数点银光,迅速又凶猛的袭向范闲。 “范闲,受死!” 冷酷,凶狠,嗯……滕梓荆对自己的台词功底很是满意。 第12章 启程 范府的平静彻底打破,两道身影在建筑群中追逐厮杀着。 范闲手中,银亮的剑光连续闪动,格开对方的长剑与时不时抽冷子射过来的暗器。 两个人都把地形运用到了极致。 树木被看的七零八落,假山被掀翻,亭子被推倒。就连地上铺陈的石板,也在范闲霸道真气的作用下被踏出数个大坑。 拆家拆得毫不心疼的范闲越打越过瘾,两个人乒乒乓乓的从东边打到西边,留下一路宛如大群哈士奇肆虐过的痕迹。 一道蒙眼、手持竹竿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远处的小楼上。静静听着这边的动静。 “喝!” 范闲重重一踏,将自己抛入空中。坚实的石板地出现蛛网般的裂痕,中间深深的凹陷。 锵—— 一点银芒骤然划破空气,随后才是尖锐的嗡鸣。 带着披风的人影首先落地,男人捂着脖子,踉跄几步,随即不可置信的仰头看向落在屋檐上的剑客。 他眼中还残留着杀气,与意识到自己走到终末之刻的茫然混杂在一起。随后,鲜血从他指缝间喷溅而出。 砰—— 杀手彻底倒地。 身下晕开的大片血迹毫无疑问的宣告了他的结局。 范闲看呆了,差点维持不住寂寞高手的形象。 落地之后,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心情稍稍放松。排练和公演果然不是一回事啊…这么想着,范闲看着地上装死的滕梓荆的目光骤然犀利起来。 这人的演技和排练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人,说不定就是那种人越多越上头的类型。 这一刻,范闲由衷感到,自己的业界地位受到了深深威胁。 一个惊慌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快快快,快来人,快把尸体弄走!” 声音很是熟悉,是周管家,范闲正奇怪他怎么这么快回来了,难道是老乡忽悠失败了吗? 只见管家坐在轮椅上,捂着心脏,瞠目结舌的看着庭院的惨状,一副快要心脏病发作的样子。 轮椅没有在地上走,而是被两个家丁一左一右的抬着,看他们的样子脸涨得通红,已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范闲侧目,嘴角抽搐 不是吧,真这么快又被忽悠瘸了??? 在管家的呼喝下,家丁护院围上了地上的尸体。而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人突然转头,以只有他能看到的角度,朝范闲眨了眨眼。 是风时雨。 ……你这忽悠人加变装的速度也不是一般的快啊! 看着风时雨假扮的小厮成功混入了收尸的队伍,范闲彻底放心,然而他一回头,却见一个满头银丝,因为苍老而有些矮小的身影拄着拐杖立在门口。 他突然觉得很愧疚,讪讪的丢开剑。 不管怎么样也好,他一定要去京都。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疑问与好奇已经到了一种按奈不住的地步,即便前方存在着未知而强大的敌人,范闲也已经下定决心,势必要去正面面对。 第二次的生命的确宝贵值得珍惜,可如果真的一直这样安稳生活下去,无视环绕自身的诸多谜团,像现在过着每天重复的生活,最后终老在澹洲,无疑彻底辜负了这次生命的意义。 只有让奶奶意识到澹洲已经不再安全。才能让态度坚定的老人改变主意。不愿与亲人意愿正面冲突的范闲才用出迂回的办法,和滕梓荆演了一场戏。 但现在看着老人眼中强抑的关心,他又觉得十分后悔。 “闲儿,闲儿…你没事吧。”他刚走到奶奶身边,老太太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没事,刺客已经死了,我一点事都没有。”范闲张开双臂,仍由奶奶打量。 他搀着老人回到屋里,老太太拉着孙儿,半倚半坐,双眼怔怔的看着空气不知道在想什么。范闲好像突然忘词了,任由沉默在室内蔓延。 半响,老人缓缓开口,精气神仿佛也去了一半:“这澹洲,对你也不是安全之地了。” 范闲条件反射的弯起嘴角,露出轻松的笑容,认真的看向她:“没事奶奶,我不害怕。” 老人一怔。 她闭了闭眼,终于有了决定。身体缓缓坐直,衰老的声音突然有了不容抗拒的威严:“闲儿,跪下。” 范闲一怔,随即从善如流,在她面前跪好。 “你想去京都,那就去吧…速速上路!京城人心叵测,你当处处小心,不可轻信任何人。要学会心狠…这样你才能活下来!” 十几年的相处时光,在范闲意识到离别将至的一刹那,化为了穿透内心的强烈感伤。他无言了几秒,到最后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头应下叮嘱: “嗯,我明白的。” 告别最后,他走出去的那一刻。范闲回过身来,给老人留下一个朝气蓬勃的灿烂微笑:“奶奶。放心吧,我会很快回来的。” 等范闲回到自己的屋子,风时雨已经百无聊赖的在那里等他了。 盗帅一手托着脸,无聊地用手指敲着桌子:“怎么样,要走了吗?” “明天一早动身,滕梓荆呢?” “跑了呀。终于海阔天空得自由,不用在鉴查院手下天天996,当然是迫不及待去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说是这么说,但滕梓荆从没有交代过自己在假死之后的打算,也没说过自己牵挂的人是妻儿,这些东西完全是盗帅个人臆测。 虽然是猜测,却出奇的准确。这种敏锐的洞察力,不愧是…专门偷东西的。 “回家了么,也不知道他的家乡在何处啊……” 之前交谈的时候,范闲从不提起这方面的内容,避免对方误会。不过,滕梓荆留给他的印象并不坏,如果他能顺利的回到家乡,和老婆孩子一起过上安定的日子,好像也挺不错。 “怎么,你还想找到人家家里,来个一网打尽?我还以为你真的打算一笔勾销放过他想刺杀你的帐呢。范闲啊范闲,我怎么没看出你是这种人?”风时雨故意歪曲着范闲的话。 范闲无奈的看着他。 没有从他的反应里得到什么乐趣,盗帅怏怏转回正题:“你这边的速度太慢,我要先走一步,到时候京城见……反正我也实在没有什么事做,陪你闯一闯也好打发无聊。” 他才不要再感受一遍古代社会颠簸的旅途,还不如自己用轻功。 “好啊,京城见。”范闲点头表示理解。 盗帅很神秘,也经常让人摸不透在想什么,却让人忍不住的想去相信。这些天的相处,好像是熟人,又好像是朋友,一起做了很多幼稚的事情,但又很开心…而直到此刻分开,这份友谊好像才有了实感。 来到这个世界许久之后,难得结识了一个新朋友,好在,这一次也只是短暂的道别。 风时雨真的说走就走,而且能走窗户就坚决不走门,从窗户翻出去的时候他想起一事:“高手兄呢?他和你一起吗?” “看叔自己的怎么决定。” 这些年,五竹虽然一直在保护他,但从来没有公然露面过,想来,这一次上京城也一样吧。脑海中浮现保护者无欲无求的淡漠表情,范闲有了决定。 这一次在京城,除了了结那些自己也不清楚的恩怨与敌人,第二个目标就来帮五竹叔找到他想做的事情吧。 “你要照看好他啦,高手兄碰到你的事情就跟吃了炸|弹似的,京城又不是鱼塘可以随便炸,那里有和他一样的宗师。”盗帅留下这句话,一溜烟的就没影了。 …… 去京城的一路都很顺利,但进了城门之后,风时雨才觉得遗憾,简直要到扼腕叹息的地步。他还没有偷鉴查院!还没有偷皇宫!! 可现在陈萍萍知道风时雨就是盗帅楚留香,如果浪起来,万一连累到小老乡怎么办。就算要跑路,也要等围观完范闲的身世之谜吧。 心理学上有个词叫延迟满足,现在好好等待,仔细调查,最后直接干一票大的话,岂不是更加爽歪歪? 风时雨如同克制吃糖欲望的小孩子一样,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远处巍峨的宫城、以及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琉璃金瓦上移开。 然而还不等他多遗憾几秒钟,神情就因为前方一个匆匆而行的身影逐渐古怪起来。 风时雨顿住脚步,歪了歪头,露出一副瞧瞧我发现了什么的样子。 “哦豁,这不是盗版哥吗~” 第13章 无能狂怒之王启年 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也没有特别想要完成的目标,对于漫不经心的游荡在这个世界的盗帅来说,任何一点能够点燃他兴趣的小事都不会放过。 比如说,像现在这样从早到晚的跟踪着一个男人。 前些日子找红楼作者结果找到了鉴查院的陷阱里,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预知到他的行动的。 范若若是司南伯家的长女,当不可能与鉴查院有交集,她对范闲更是无话不说,在问过小老乡后,这位姑娘也彻底排除了嫌疑。 所以,就跟他当时的判断一样,能把自己与红楼联系在一起的就只有那位盗版书商。 当进城之后看到那个有些眼熟的身影,风时雨就果断跟上了这位盗版哥,跟着这个人上上下下的满城跑,而且很快就弄清楚了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盗版哥…啊不,现在该叫他王启年了。 王启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被人观察。 他卖盗版红楼卖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风时雨就如生物学家观察野生动物一样在暗处悄悄注视; 在城门口卖假地图的时候,风时雨就是某个好骗的顾客; 晚上惨遭河东狮吼+跪搓衣板+没收私房钱不幸三连时,也是这个人舒服的坐在他家房顶上愉快的听墙角; 甚至就连上班点卯的时候,也会有一双眼睛目送他进入鉴查院的大门。 …… 路过打招呼的邻居是风时雨,卖包子的小贩是风时雨,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偶尔也是风时雨。 在这个上帝视角看起来很像惊悚片的场面里,故事双方其实都完完全全的在状况外。 王启年是浑然不觉,而风时雨纯粹是把这个跟踪与伪装的新游戏玩得兴起。 第一天的时候,盗帅就把王启年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在确认这个人的确是鉴查院的工作人员之后,风时雨的推测几乎可以确定了。 不过,他没急着摊牌,反而优哉游哉的继续观察这个人的弱点。 这天,王启年又在卖书。 几乎是当初场景的复刻,他躺在竹倚上,蒲扇盖着脸,身边来拿货的人络绎不绝。 风时雨不知何时坐上了墙头,居高临下看着他。 “emmm……”盗帅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虽然挺好玩儿的,不过继续下去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 虽然是闭目养神,一副悠闲的样子,不过王启年依然把握着周围的环境,清楚的知道身边有哪些人在来来往往,又拿走了几本书。 这个时候,有人戳了戳他的肩膀。 王启年刚想说谁啊这么不懂买卖的规矩,结果下一秒就吓出了一身白毛汗。 附近的脚步声虽然杂乱,却能对应到每一个人,拿书的,路过的…而这个人,没有对应,就像是凭空多出来的一个,出现得犹如幽灵,不知不觉走到了他身边。 蒲扇上缝隙透下来的光一暗,随即蒲扇就被来人移开。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就和当初一样,王启年一个激灵窜上了墙。 回头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张令他心惊的面孔……虽然称不上过目不忘,但对于一些特殊的人士,就算仅仅是短暂的接触,也足以让他印象深刻。 “停、别动、别跑,”盗帅语带笑意,“你知道你跑不过我的。” “呵…呵呵…误会,误会,我这不是被吓到了嘛。”笑得尴尬,王启年警惕的看着风时雨,完全不打算靠近一步。 盗帅笑眯眯的仰头看他:“王启年,我很好奇,你当初是怎么一见面就猜出了我是谁?” 真是来找茬的啊!!!在看到那张脸时所产生的不祥之感终于应验…王启年毫不犹豫的转身开溜。 傻瓜才留下来和他battle,这位仁兄可是面对宗师也能全身而退的麻烦人物,作为鉴查院内部人士王启年更是了解此人作为,当初北齐禁军和锦衣卫一起出动封城大索三天,结果连这人的毛都没摸着。 而上回鉴查院是怎么失败的他就更清楚了,机关陷阱困不住盗帅,漫天的飞箭流矢对此人等同毛毛雨。参与行动的人更是提出,除了轻功,盗帅恐怕还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剑客,只凭一只小小的竹笛,就轻而易举斩开了天罗地网。 传闻中的盗帅从不杀人,但练成那种程度的剑术说他手里没有人命…鬼才相信! 风时雨没有阻止,淡定无比的口吐威胁:“你敢跑的话——那就做好准备和藏在房梁上柜子脚地砖下的私房钱说再见吧。” 咔啦—— 在屋顶上飞奔的王启年踩碎了瓦片,不可置信的回头。 mmp啊!你还是不是人啊! 然后,他面色一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像生意上门的店老板,发自内心的露出了热情的笑容,忙不迭的一路跑回来。 “误会,误会啊。不知道盗帅有什么需要小的的地方吗?” 短短时间里,王启年已有考量。 在平日里贪生怕死,猥琐贪财,畏妻如虎的面孔下,王启年的确有鉴查院一等一的判断力,擅长审时度势。 ——盗帅连他私房钱藏哪都知道,显然已经掌握了足够的情报,说不定已经在暗中观察很多天了,这个时候还能怎么办,认栽吧! 他的家在哪里对这人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了,只要盗帅想,完全拿妻子来要挟他。 但现在,这人却说出了要偷光他的私房钱这种听起来十分不着调的话。 这就表示,有谈判的空间。 不过—— 虽然明白他是在释放善意,但还真是让人感激不起来。 只要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黄澄澄的小可爱被一个举世闻名的神偷盯上了,哪怕只是一句不咸不淡的威胁,王启年都无可抑制的心痛如刀绞。 “我不是故意找你麻烦。”风时雨漫不经心的拿起一本红楼翻了翻,“有些事情虽然过去了,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是你——把我来到京都并且对红楼作者产生兴趣的消息上报给鉴查院的吧。” “是。”王启年苦笑,很干脆的点头承认。 “这就是我好奇的地方,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世人皆知,盗帅楚留香的标志之一,就是会在行动之前送出带有郁金花香的信笺。而阁下出现的那一天,我就闻到了空气中有极其细微的郁金花香。” “鼻子挺灵的嘛……”风时雨微笑。 以为盗帅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王启年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的说:“实不相瞒,在下对这种气味敏感,是因为做过相关的生意。” “当时盗帅在东夷城成功从大宗师手中盗取宝物,消息传出惊动天下武林!在下便从中看到商机,及时推出盗帅同款香水,一时风靡京都,配方我后来又卖给了多家商号,迅速垄断京都及地方市场,可以说这庆国但凡有人用郁金花香的香水,都是出自我手……” 说起自己得意事迹,王启年滔滔不绝,却没发现身前少年看他的目光正逐渐险恶起来。 “那日我闻到味道,就知道你身上沾染的气味,并非出自我的配方。鉴查院又收到消息称盗帅将前往我们大庆。最后,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王启年的轻功也非等闲,可那日阁下突然出现,我居然一点知觉都没有,显然阁下的轻功远在我之上。综合这三点,您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王启年说着,拱手作了一揖,“盗帅明鉴,我这也是履行职责,对您其实并无恶意,看在您也没事的份上,要不…就这么算了?” “哦……”风时雨高深莫测的看着他,好几秒后才意味深长的开口:“王启年,你可真是个人才。” “哈?” 随着盗帅微笑着逐渐靠近,王启年仿佛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你…想干什么?” “你你你,你不要过来啊!!” “救命啊!” “不要,不要碰那里啊!” 巷子里骤然响起了意味不明的呼叫,来往路过的人听到呼救的内容不由得脚步一顿,然后骤然加速,面色古怪的匆匆离去。 三分钟后。 王启年欲哭无泪的抱着自己,蹲在墙角。风时雨心情很好的上下抛着一个沉重的钱袋,银子在袋子里哗哗的撞击声,对王启年来说简直就是最惨无人道的折磨。 “我被鉴查院的人伏击,□□是你,要点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 “你卖我假地图,假一赔十,再算利息,不过分吧?” “我什么时候——” “你还盗版我的周边,我收你一点版权费,不过分吧?” “不…过分。” 虽然想说这版权费是什么鬼,不过对上盗帅笑眯眯的脸,王启年非常可耻的怂了,无比心痛的挤出三个字。 这个盗帅…这个人…他可真是个贼啊!! 王启年无能狂怒,在心里打死了这小偷一百遍啊一百遍。 “这次放你一马,聪明的话就别通知鉴查院的人,不然你藏家里的私房钱哼哼——” 盗帅大摇大摆的离去,他的背影在王启年热泪盈眶的眼中,从左到右,从上到下都写满了带恶人三个大字。 不过还好,总算送走了这瘟神。 然而,就像是听到了他的腹谤,风时雨突然停下,又走了回来。 “卖我老乡的盗版书,没收!” 他连桌子一起端走了。 …… 一炷香后,王启年咬牙切齿的走在大路上,迎面一人突然叫住他,他定睛一看,是自己的邻居。 “王启年啊,你还是快跑吧,你家夫人已经提着菜刀正在赶来的路上呢。” “这又怎么了呀?”王启年摸不着头脑,他没犯家规啊? 来人叹了口气,“我说你啊,去那种地方,就不能小心一点吗?你家那位如此凶……总之你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要学会低调,低调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邻居露出你编,继续编,但别想骗过我的表情:“别装了,王启年,你昨天去流晶河嫖妓的事儿发了,不少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人告到你夫人那里了——” 他拍拍王启年肩膀,猥琐的挤眉弄眼,“下次有这种好事,记得带老哥一起。” 王启年像木头桩子一样戳在原地,仿佛大冬天里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连说话都结巴了,“我,我……去流晶河?!” 他昨晚明明是在鉴查院整理档案! 一个人骤然浮现在他脑海,那是一张总是微笑着的面孔,谁也不知道他的笑、他的脸是不是一张面具…传闻中盗帅擅长易容,有以假乱真,千变万化之能! 这死小偷…可真是坏到脚底流脓! 王启年气得快晕倒了,就差要掏刀子去找风时雨拼命,然而长街尽头的一声怒喝,如龙吟虎啸,让他瞬间腿软。 “王启年!”柳眉倒竖,左右提两把菜刀,寒光闪闪,气似猛虎下山——可不正是他家婆娘。 纵有千言万语,他也只能汇成一句话:我苦呐! 转身撒腿狂奔,一声凄厉怒吼,怨气冲天,惊飞群鸦。 “楚留香啊!!!!” 第14章 故人 王启年没有猜错,这锅还真得某人来背。 自从发现这人在自家母老虎面前是战战兢兢乖如绵羊,风时雨立马就有了坏主意,抱着恶作剧的心思,顶着他的脸大摇大摆的在流晶河晃了一圈。 他甚少踏足这等风月之地,此行却看到了一个有些在意的人。 所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风时雨又在晚上来到了流晶河上的一艘画舫。 醉仙居的新任花魁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在这个属于她的小世界里,终于可以稍稍放松。她迈步进去,一边抬头—— 疲倦之意刚刚显露在眉宇之间,便尽数化作了惊愕,又在短短数息之间平复成波澜不惊。 “楚留香。”司理理轻轻念出这个名字,拉门在她身后闭合,莲步轻移,巧笑嫣然,“盗帅大驾光临,是理理招待不周了。” 窗户被打开了,风时雨就坐在窗台上,一只腿曲起,姿态随意。他依然凝望着窗外的夜景,风吹动他的发丝。 “我记得你不喜欢这样的地方。真叫人好奇你这风流多情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我也不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呢。”风时雨漫不经心的说,“那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盗帅的秘密我自然好奇。” 司理理端着两个精致的小酒杯走过来,眼中荡漾着朦胧而魔魅的涟漪。风时雨接过酒杯,她端着自己的那一杯。 “我用这杯酒,换你的答案如何?”她仰头露出优雅纤长的脖颈,一饮而尽,然后微笑的看向他。 风时雨终于转回视线,在范闲之前,他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朋友的。司理理不是他的朋友,只是见过、认识、知道名字的故人而已。不过那个时候,她的名字还不是司理理。 他从窗台下来,一挥衣袖,窗户应声闭合。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司姑娘,你说眼前这繁华灿烂,究竟是建立在多少人的血泪与骸骨之上呢?” “盗帅的观点,倒是不同寻常。” “这百花争艳,醉生梦死之景,不过是一些人对一群人的无耻压迫,我的眼神挺好、耳朵因为不差,所以走在这里总会发现一些该死之人。” 风时雨把小酒杯放到了桌子上。 “心怀杀机,这酒…亦是失味,不饮也罢。” “众所周知,盗帅不用兵器,不用剑,亦不会杀人。” “这话你信吗?” “若我说相信呢?” “那我们就重新认识一下,我姓风,秋风的风,真名风时雨。” “你……”司理理眨了眨眼睛。 “楚留香不会杀人,可我到底只是风时雨,我不仅会用剑,而且我的剑非常快。” 不明白盗帅为何要说出自己真名,但回想起当初他给自己的印象,司理理又觉得这人无论做怎样莫名其妙的事情都看起来如此理所当然。 “公子,真是坦诚。”司理理顿了一顿,失笑,突然想起对付这样的人其实直接一点会更好。 于是她开门见山:“既然风公子不喜欢这里,那深夜拜访又是为何,为人?还是为物?” 眼中明晃晃的笑意仿佛在说:你看上什么宝贝了 “啧…不要说得好像我总惦记着偷东西一样。” “公子可是盗中圣手,怎可与寻常偷儿相较,若盗帅看上了我这里的什么宝物,小女子也只能双手奉上了。” “那倒不必,我看上的宝物会自己亲手取得。” 风时雨坐下,懒洋洋的用手支着脸,话锋一转:“司姑娘你我上回见面,还是在北齐,只是想不到世事变化无偿,你竟摇身一变,成为庆国京都最负盛名的花魁了。” 气氛微妙的改变了,寂静突然降临,一丝杀意在空气中游移不定。 司理理蓦地落落大方一笑,在风时雨对面落座:“公子可是已然知晓了?” 知晓了她的目的,知晓了她是北齐派来潜伏的密谍。 “这种事情,我懒得去猜。”风时雨神情平静,明明是旁人听起来很扯淡的话,却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昨天我远远的看了你一眼,变化很大,但我觉得你很不快乐。”他思考了一下,又继续道:“在北齐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不是会参与这种事的人。” 明明对北齐没什么归属,一开始也不是密谍机构的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 “我对你背后的力量不感兴趣,也无意打探你的任务,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不考虑自身以外的因素,单单从你自己的想法出发,你想继续下去吗?” 司理理看着风时雨,目光冰冷起来。 “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帮你。”盗帅的声音很轻,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道:“我可以保证,什么样的后果都找不到你身上。” “公子说笑了。”司理理假笑,“公子就是用这甜言蜜语来偷取姑娘的芳心吗?” 风时雨无辜的看着她。 司理理渐渐失去耐性:“你我不过是以前见过几面,说过一些话,连熟人都算不上…公子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话呢,是戏弄于小女子吗?” 不合理,简直荒谬到了极点,就算语气再动人也找不出一点可信度,让人忍不住想撬开这家伙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无聊的人,无聊的人就喜欢管闲事,你刚好是我认识的人。” “风公子……”司理理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怒意:“盗帅大可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可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像你这样活着,每个人总有自己不想,却又必须去做的事情。” “哦,原来是责任呀。”风时雨恍然大悟。 “!” 这家伙到底看出什么了?!司理理有些抓狂,随即,风时雨干脆起身的动作让她一愣。 “这就没办法了,看起来你有想做的事情。不过你可以把刚才的话当成一个承诺,只要我还在京都,这个承诺就依然有效。” 风时雨走到了窗边,坚持自己能走窗户就不走门的习惯。他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稍稍停顿,“姑且提醒一下好了,单纯用责任来驱使自己的行动,想着靠牺牲什么就能交换什么……是行不通的。” 司理理刚想反驳,却对上了盗帅深不见底的平静目光,一时语塞。 “没有信念与使命感,在踏上这个隐秘战场的那一刻,你就输定了。” 盗帅的身影随即消失,外界的喧嚣从大开的窗户涌入。夜凉如水,从这个角度望去,已经可以看到偏斜的银月。扑面而来的风,冷却不了司理理的愤怒。 她站在这里…付出了多少努力,经受了多少考验,忍受着潜伏敌国心脏的恐惧、压力与孤独…而这家伙竟然说自己会失败?! 司理理气得发抖。 然而刚刚那一幕,却深深刻入了她的脑海,宛如诅咒。 我输定了?不,恰恰相反,我会赢,会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我会胜利,大齐也会胜利。 盗帅发现了她的身份,需要灭口吗?不,不能妄动,这个人轻功太好了,而且只要易容起来就很难找到他,就算是现在这张脸,司理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要是惹到他,按照这人乱来一气的习惯,说不定齐国在南庆的所有布局都会被打乱。 那借其他人的手来对付他呢?来到庆国,来到京都,楚…风时雨的目标是什么?如果能知道他的目标,预测他的行动…… 司理理努力的用密谍首领的方式思考,然而风时雨对着她说出那句话的画面却不断的在她眼前闪过。 她突然有所预感,自己此番在庆国的潜伏行动,恐怕将如字面意义上的‘十分不顺’。 第15章 行走的两百万 他的故人好像陷入了某些麻烦的事情里,环绕在她身边的是旋涡,是罗网。他们只是在北齐短短的认识过,风时雨记得当初她身上就背负某些沉重的东西。 大概是父辈一代的恩怨纠缠吧,风时雨猜测,又看出她从心里渴望着平凡的的生活。 准确的来说,她不是甘于平淡,而是渴望斩断束缚自己的东西。然后一身轻松的迈向未来,迈向自己选定的生活。风时雨看出了这一点,不过司理理自己好像还不太明白。 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做自己都是很难的。 再见面,她更漂亮更坚强了,精神与面貌皆焕然一新,可心底那个小姑娘却没怎么变。这样子是没办法取得胜利的,当你前行的目标与心底的渴望背道而驰,越是前进就越是步履维艰。 太遗憾了,司理理竟然不能领会他的搞事精神。风时雨这么想着,离开了流晶河,然后径直前往范府。 他在京都是没什么认识的人的,就算有,大部分也在当初成了他的刀下亡魂。所以在王启年与司理理之后,他没什么人可以去拜访,也没有什么地方要去。 那么就只有范闲的事情了。 不知道范闲还有几日到京都呢?当初开玩笑说等着看一出宅斗大戏,所以在好朋友到来之前,自己得帮他搞到第一手资料。 范闲是个爽朗的人,他应该不怎么喜欢搞这种事。万一他能与继母和谐相处呢…风时雨把这个想法撇到了一边,那可真是太无聊了。 他披着夜色朝司南伯府的地方进发,和司理理的对话又浮现在脑海,风时雨突然想到,他已经真的很久不曾杀人了,因为他在扮演楚留香,盗帅是不杀人的。 司南伯府的防守很严密,夜已经深了,还有护院在巡逻。但很可惜,有些贼是防不住的。 这个点,大部分人都休息了,然而范府二夫人的房里依然灯火通明。 “对,这边,稍微用力一点。”说话的人是柳夫人。 “夫人,您已经为那个范闲头疼好几天了,他只不过是个养在乡下的私生子,有什么资格让您如此伤神。”为她按摩的丫鬟柔声说。 “我能不着急么?老爷他明明对这小子十几年不闻不问,现在居然动用皇上赐给他的红衣禁卫去接人,这是看中他。思辙现在又是这个长不大的样子,要怎么和他争啊。唉呀,说起这个我头又疼了。” “这范闲就是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到时候他就算来了,还不是仍夫人你拿捏。” “哼……是啊,我就不信了,我这范府上下都能收拾得服服帖帖,还整治不了一个小土贼?” 躺在屋檐上,一边晒月亮一边听墙脚的风时雨默默叹了一口气。他从怀里拿出一张信纸,对着月光看。 这封信是柳如玉写给周管家的,要他在范闲来京之前想办法杀死他。信没能到周管家手里,送过来的时候周管家刚好不在,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风时雨,一时好奇,把联络的人顺手偷了一遍,然后截获了这封信。 风时雨随手把信纸揉成了一团。想顺手丢掉,最后又收了回来。 这不是柳如玉写的。 那么,是谁想借刀杀人呢? 嗯…还是交给范闲来烦恼好了。 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既然不是柳如玉这个与范闲存在‘家产’上的利益之争的继母,想杀范闲的人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呢? 这个人可以把命令下到鉴查院。 这个人还伪造了柳如玉的书信。 风时雨扫视着周围,司南伯府附近都是达官贵人的家宅,这里离皇城也很近,巍峨的宫城在夜色中就像小山一样沉默矗立着。 那个人就在那些贵人们中,看似范围很大,实则很小很小。 风时雨又想,我真的很久没有杀人了。 …… 除了柳如玉的院子,范府还有一处亮着灯火。 风时雨见到了范闲的弟弟,范思辙。他的出场很不寻常,大晚上的居然和别人在推牌九。 四个人鬼鬼祟祟的,只点了一支蜡烛,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在跃动的昏黄光焰中,他们的影子像是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 不过气氛却一点也不恐怖,一个人眼睛发亮,乐得仿佛身边空气里开满了小花,剩余三个人眼神呆滞,如丧考妣。 “来来来,我赢了,给钱给钱。”装扮最光鲜的那个人说,他还是个少年。 “少爷,”其他三个家丁模样的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告饶道:“我们真没钱了,放过我们吧。” 少年大怒:“你居然敢赖本少爷的帐?知不知道这阖府上下究竟以谁为尊。” “我们不敢啊。” “是呀,是呀,少爷我们哪敢,是真没钱啊。” “少爷,我们的钱可全输给你了。” 牌桌上,他们三人面前都是空的,而被称为少爷的人面前堆着一堆铜钱,还有几颗碎银子。 “没关系,我纸笔都准备好了,你们把欠条写了也行。” 三人快给这小子跪了,眼泪都要掉下来。因为是少爷,所以强拉他们打牌也无法拒绝,他们三个人小心了又小心,到头来还是没躲过这一劫。 都商量好了一起合作,结果牌桌上还是输得一塌糊涂。这小魔星居然还要他们写欠条…前车之鉴在前,这多半又是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啊! “快写快写。”范思辙不耐烦的拍桌子催促。 薅羊毛也不是这么薅的吧!!!! 没办法,三个人磨磨蹭蹭的写了欠条,然后像屁股后面有老虎在追一样,火烧火燎的逃出了屋子。 “真是穷鬼,一点油水都没有。”范思辙甩了甩头发,把钱收好,然后把欠条放进木匣,在匣子里,这样的欠条已经是厚厚一叠。 范思辙咂咂嘴,有些意犹未尽。 这个时候,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小孩儿,那我跟你赌怎么样?” 范思辙转过身,身后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个看起来挺年轻的男人朝他走来。他刚想大喝哪来的小贼,竟敢进入闯入本少爷的居所,但在下一秒,他看到对方随意掏出来放在牌桌上的大锭银子,果断的收回了这句话。 风时雨拉开椅子,带着赌神一般的气势潇洒坐下,“要来一局吗?” 范思辙回到座位上的速度堪称迅雷不及掩耳,“赌就赌。”他兴奋地说,“你的银子带够了吗?” 一局之后,风时雨轻松的坐姿变了,坐直了身体。 又一局,风时雨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神情也严肃起来。 第三局,他彻底讶异了,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了对面的少年。 ??? 我,输了? 还是连输三局? 风时雨看着少年的眼睛,蜡烛的光倒映在他的眼中,就像他眼睛里真的点燃了火焰,斗志的火焰。 这是有觉悟的人的眼神。 他突然明白了,这个小孩是很认真很认真的在对待这场赌局,每一盘他都压上了必胜的信念,当作自己人生来博弈的。 觉悟不够是没资格赢的。 那我也得认真才行。 风时雨把作弊出千的想法丢到一边,他本来是想整人的,可现在的念头就只剩下了要和这小鬼在牌桌上公平的决胜负。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房间里只剩下了骨牌碰撞的声音。一直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推牌的声音终于停止了。 风时雨面前的桌面彻底空了,范思辙面前堆满了银子和银票。 “一万…两万……”范思辙嗨到不行,通红的兔子眼盯着自己的收获,这一堆银子还只是小头,桌上光是银票就至少有四万三千两。 他像看宝贝一样看风时雨,这人怎么这么有钱?他又是怎么把这么多钱藏身上的?我得请教请教,这样就不怕老娘抄自己的小金库了。 “别看了,小鬼,我真没钱了。”风时雨拿笛子敲了敲自己的手掌,没好气的说。 这是他除了这身衣服唯一的家当了,不过愿赌服输,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还差我一百两,我刚刚看到你袖子里明明还有银票。”范思辙大声说。 一向是他洗劫别人,这还是第一次被别人洗劫,小鬼你可真能啊! 风时雨好脾气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喏,看清楚了,只是一些没用的纸,不是银票。” “给我看看。”范思辙不客气的从他手里把东西拿来,那是一叠很精致的信笺,还有很好闻的香气。他的眼睛一亮,把信纸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还像猎犬一样凑上去闻了闻。 紧接着,范府的小少爷露出的胜券在握的表情,他抱着银子,攥着信笺,登登登的后退三步。 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户照进来,他的脸在阴影中,两只眼睛却明亮得不得了。 “我,范思辙,对于和钱有关的东西最敏感了。”他大声道,“这个信笺,你就是盗帅楚留香吧!” “哈???” 范思辙自信的摆出名侦探的姿势,伸手指向风时雨:“盗帅出名之后,他留下的预告信也炒出了天价,一张最多可以卖到五千两银子,我曾经见过一张,因为很贵,所以特别留意了!” “你身上的信笺和那张盗帅用过的一模一样,但都是空白的,所以答案只有一个了——能够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潜入我的房间、身上还带着盗帅使用的信笺,你,就是楚留香啊!” 风时雨用竹笛敲着手掌,所以为什么你们京城人认出我的方式都这么奇葩? “你知不知道,那些被你偷过的人家所颁布的赏格,加起来至少有两百万两。” 范思辙觉得一切简直就像做梦一样美好,他现在所感受到的一定是幸福吧。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天下第一的神偷,而是两百万啊两百万。 被指控的犯人没有因为身份揭露有丝毫心虚,相反,他笑了,干脆的点了点头。 “是啊,我就是盗帅。”他大步上前,在范思辙反应过来之前用竹笛点住了他的穴道。 “既然你发现了我的身份,我要做一些符合盗帅身份的事情了。” 他在范思辙看带恶人的目光中,慢条斯理的拿走银子,收好银票。 “刚刚这些钱,是我输给你的。但现在我是盗帅,我要偷走你的钱。” 明明是抢!范思辙眼睛冒火,控诉的看着他。 风时雨从他手中拿走一张信纸,拿起写欠条的笔龙飞凤舞了一番,然后笑眯眯的贴在了小少爷的脑门上。 今偷范府范思辙四万三千一百七十二两银 楚留香 “预告信我也补给你,这张纸可值五千两,你要收好喽。”他伸手把小少爷挑到胸口的发带放回去,揉了揉他的乱毛。 露出一个在范思辙看来特别可恶的笑容:“下次有机会再一起打牌啊。” 第16章 我选两百万 “抓贼!来人啊!快随本少爷抓贼去!” 大清早的,司南伯府的平静被呼喊声打破,范家小少爷急哄哄的领着一堆人杀出家门。 “你,你搜那边。”“你们去那边”“快!”“把那个贼给本少爷找出来。” 范思辙站在大门口挥着木棒指点江山,急的眼都红了。当家主母听到着吵吵嚷嚷,连忙派人好说歹说的把这小鬼拉回来。 “家里遭贼了?!我的崽崽你没事吧,让娘看看,看你累的。”柳夫人转头粉面含煞,“真是反了天了,这天子脚下,居然还有贼人把主意打到我司南伯府来了!来人,快去报官。” “不,不能报官!”范小少爷垂死病中惊坐起,声音都变调。一遇到钱财相关事务就无比敏捷的思维几乎是瞬间有了结论。 若是官兵插手,自己麾下这点人马岂能争过他们?!说不定自己到最后连汤都没得喝,这两百万还要不要了?! 但凡是做生意,岂有把商机拱手让人的道理? 谁都不能告诉,这才是闷声发大财。 “不报官?”仿佛想到什么,柳夫人狐疑的看向范小少爷,该不会是这小子的新招数吧。假称自己被盗,然后趁机讨钱? “嗯嗯嗯。”小孩点头,脑后的带子一挑一挑,“不报官。” 柳夫人给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悄悄吩咐:“去,看看少爷屋里少没少东西。” 不一会儿,侍女回报,屋里没少东西,不像糟了贼的样子。 “嘶——”柳如玉心头火起,恨不得好好收拾着小崽子一顿,当即拎起范思辙的耳朵,“好哇,你日日跟账房讨钱,现在又骗到老娘我头上了!还遭贼,我看你就是这个家贼,天天给我不学好!” “我哪里骗你了疼疼疼疼——” “那你说你丢什么了?”心中气恼,可偏偏这儿子叫唤的可怜,柳夫人气哼哼的甩手松开儿子的耳朵。 “丢了钱啊,四万多两呢!”范思辙委屈的不行,捂着耳朵一抬头,却看到自己老娘黑似乌云的脸。 “四万两?你当我这么好骗?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啊!!” “我不跟你说,反正我要抓贼!”范小少爷登登登的跑出去了。 “哎呦……”柳如玉捂着额头,只觉得头疼脑热这会儿一并上来了,又想到那惹的她这几日头疼不已的澹洲小土贼,“这小孽障,不争气…这像个什么样子呀,老天爷,等那范闲到了京城,这孩子怎么斗的过啊,哎呦,我的头……” …… 一个时辰之后。 范思辙气喘吁吁的扶着墙,一手扶着腰。他从来都没这么运动过,只觉得胸口生疼,眼冒金星。因为实在走不动了,所以就打发了身边尚有余力的仆从继续抓贼事业。 “可恶,这小贼到底跑哪里去了?!”他的四万两…他的两百万啊!!! “小孩,你在找我吗?”范小少爷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无比可恶的熟悉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你——!”范思辙猛的一回身,只见对方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他忍不住抬起手指着对方,抖了半天也没喘匀气说出一句囫囵话。 风时雨挑了挑眉:“自我出道以来粉丝万千,你知我身份心生崇拜也是自然,不过…不必如此激动吧。” “少爷我管你粉丝面条米线!”范思辙一把揪住风时雨衣袖。“别,别跑!我抓着你了。” “哦,被你抓住了。”风时雨淡定的歪了歪头,“所以你要怎么办?” “当然是拿你去见官。”范思辙毫不犹豫道。 “嗯……”风时雨做出思考的样子,然后理直气壮说,“我不去。” “这可由不得你。”范思辙拉了一把,没拉动。 风时雨气定神闲:“我饿了,听说一石居是京城有名的酒楼,我还没去看过。” “哈?” “意思就是,如果你不请我去一石居吃饭,我就告诉这街上所有人我的身份。” “啥????”范小少爷觉得自己的逻辑遭受了暴击,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话道,“你,你被我抓住了还想我请你吃饭?还一石居…想得美你!” 风时雨怜悯的望他:“刚刚我去打听了一下,至今,我身上的赏格累计二百一十三万五千两。我是被你抓住了没错,可我若喊着一嗓子,这满大街的人都要过来抓我,你这小胳膊小腿…打得过几个?我若被别人抓去了府衙,这两百万你还要不要?” 范思辙打了个激灵,小兔子一样抬起头,战战兢兢的瞅了一圈。 到处都是人。 胸口碎大石的壮汉,卖肉的屠夫,挎着篮子健步如飞的老太太…… 劳动人民的胳膊腿看起来真有力。 不过…他觉得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但还没等他多想想,只听风时雨清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在内力加持下声震长街:“各位街坊,在下唔唔唔——” 范小少爷急眼了,跳起来去捂风时雨的嘴巴,“你等等,你等等…我没说不请客,你让我想想,想想!” 一石居!光是想到这三个字他就忍不住肉痛,那里随便点些菜就至少要百两纹银。 一百两…范思辙抬头看了看面带悠然微笑的盗帅,可这是两百万。 一百两。 两百万。 身上的一百两。 没到手的两百万。 他的心里乱糟糟的,额头隐隐冒出冷汗。 随即,范思辙回过神来,不由得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真傻!这种事还用想!当然是选两百万! “走,不就是一石居,少爷我请的起。” “这就对了嘛,小少爷,你若是让我高兴了,我随你去趟府衙又有何不可。”风时雨用竹笛敲了敲自己手掌。 范思辙生怕两百万跑了,拉着他不放,然而走了两步,又没拉动,反而被风时雨自顾自抓着往其他方向去了。 盗帅坦然无比的走进不远处的珍玩铺,范思辙开始还奇怪不是要去一石居吗,随即想这人是不是又瞧上这里的宝贝了。 嗯……偷吧偷吧,最好赏金再多一点,他想着想着就乐了,像是偷到鸡的小狐狸。 “这扇子不错,我喜欢。”风时雨拿起一把折扇,刷的一下展开,端是英俊潇洒。 乐淘淘的范思辙警觉的感觉到了什么,他这才察觉耳边的对话声消失了,抬头一看,盗帅和掌柜正一起看着他。“你,你们看我做什么。” 声音不自觉小下来,不安的看向风时雨。 而风时雨十分直接了当,“给钱啊。” “我?”范思辙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对,凭啥我给钱啊?” “咳”风时雨开始清嗓子。 “你你你,我给还不行吗?!”范思辙脸都绿了,这简直不是人啊! 他补上一句:“不过,先说好了,我身上没带多少银子,到时候就不够去一石居了。” 风时雨微笑:“没关系,这里有啊。”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 虽然和这人打交道不多,但范思辙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妙。 “你率人在外头找我的时候,我就到你屋子里转了转,顺便收拾了一下。你那些散碎的金银,我也顺手帮你换成银票了。” 范思辙五雷轰顶。 这一刻,他的思维与无数被坑的人重合在了一起,这盗帅…他可……他可真是个贼啊! 我跟你拼了!小少爷无比悲愤的想。 “小少爷,想做大生意不花些本钱可不行。”风时雨脸上浮现恶魔的微笑,“你是要这些银票,还是我啊。” 两百万…… 小少爷哭丧着脸,风时雨无比和蔼的看着他,啧……这么傻的孩子,多可爱啊。 第17章 范闲进京 “这又是干嘛呀。”范思辙怏怏的说。 这几天一路撒钱,陪吃陪玩,刚开始他还要事先念叨一句‘要xx还是要两百万’,到了后来,他连自我说服都不需要了,彻底被某人套牢。 今天下午,他跟着盗帅,欲哭无泪的想着今天又要破多少财,然而后者却没有像之前一样走一路吃一路买一路,而是带着他一路用轻功飚到了城门口。 “是你非要跟着我好不好。”风时雨瞥了他一眼。 吃别人的,喝别人的,到最后还让别人死乞白赖的倒贴自己,主动充当导游、人形刷卡机。某些小偷的段数可谓不是不一般的高。 范思辙想不透这一层,但听了风时雨的话,不免莫名的一阵悲从心来。 身边明明就是两百万,他现在应该感到幸福才是,可为什么…为什么…… 正怨念着,飘进耳朵的话语却让小少爷回了些神,只听盗帅悠然道:“范闲今天要来,说不定有好戏可看。” 刺杀,伪造的书信…要说这背后没人,那鬼都不信。范府的柳夫人虽然看范闲不顺眼,天天想着到时候怎么拿捏这个小土贼,但却没想过要他的命。做这些事的另有其人,而且一定是京中权贵。 范闲进京之刻,不知道背后那只手会不会搞出事端呢?风时雨展开折扇,挡住了嘴角幸灾乐祸的微笑。 无聊的人喜欢看热闹,他刚好……很无聊。 范闲?那是who啊? 一边的范思辙好不容易从记忆旮旯里翻出这个名字,显然老娘天天的耳提面命被他完全当成了耳旁风。 “那个澹州的私生子?他才没资格做我哥。”范思辙鄙视的说,随即,他想到了什么,眼中骤然多了一丝警觉,“你跟他认识?” 风时雨笑道:“他是我朋友呀~” 范思辙浑身一震,从蔫儿吧唧瞬间变得精神抖擞,他盯着盗帅,试探着问:“他知道你是……” 他的话没问完,风时雨已经笑眯眯道:“知道哦。” 嘶——! 小少爷倒吸一口凉气,一下子从‘不过是个私生子少爷我才懒得管有空不如想法多讨点钱或者找机会把两百万送进衙门领赏’敷衍自己老娘的心态,转变为‘有人认识盗帅自己的竞争对手又多一个…靠这孙子居然敢跟爷爷我抢两百万!’积极主动的敌对意识。 不行!必须弄死他! 待会儿这人要上自家门来,自己先备齐十八刀斧手,只要一声令下…哼哼……跟我抢两百万! 想着想着,范思辙双眼冒光,朝身边的两百万说了一声,便火急火燎的往家里赶。 风时雨洞若观火,对于某小孩的心思一清二楚,看着他闷头闷头的跑远,笑而不言。 啧…这还是需要教育啊。 收回目光,风时雨往城门口一瞧,又是笑了。这偌大的庆国京城走哪都遇见熟人,那个满脸堆笑,如同小商贩一般对着进来城门的队伍推销东西的人,可不正是王启年嘛。 上次也是这个地方,风时雨为了近距离观察某人,还扮成初来京城的富家公子,买了他一副地图,事后还以假一赔十的名义敲了他一笔…… “这人分明油滑至极,机灵巧变,会这么头铁的再来诈骗?不怕我又坑他一笔吗?” 风时雨默默的盯着他,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收摊回家的王启年一个激灵,仿佛有莫名的寒意从不知名的地方侵袭而来,他手上一顿,然而不远处传来的辚辚车马声打断了他左右四顾的动作。 车马声更近了,打前头忽的出现了几骑黑甲红袍的骑士,等他们继续向前,便显露出后面长长的队伍。披甲执锐,纪律俨然,是精锐之师。 这些骑士风时雨并不陌生,是他在澹州所见的那群红衣禁卫,他们所护卫的马车之中的人,自然是范闲。 王启年笑眯眯的上前推销。 风时雨:抓到把柄了:) 对甫一入京就有人认识自己,找上门来推销地图,范闲心有疑虑,只是暂且按下。买了地图,他注意到了对方的脸,只见右眼眼眶一圈黑轮,显然已有几天时间,但仍透着淡淡淤青。 范闲随口道:“你这脸又怎么了。” 一问起这个,王启年登时想起了家中悍妻,接着想起了某个坏到脚底流脓的大盗。 “没事没事,是我走路自己不小心撞的。” 骗完冤大头…啊不对做完生意的王启年也不计较对方提自己的痛处,笑意盈盈的把银子揣进袖子,目送车队离去,然而无意间一瞥,却见一张熟悉的脸,在不远处笑眯眯的看着他。 我去!!!!! 王启年脸都绿了,脸上的笑意也僵了,表情定格成一副白里透青、极为古怪的模样。 这个…这个贼居然还敢出现在他面前???王启年险些冲上去和他拼了,但仅存的那点理智阻止了他。 惹不起啊惹不起…这个仇先记下了! 盗帅威胁他不能把消息传给鉴査院,王启年岂会真照他说的做,当天夜里就顶着一张被母老虎揍出来的猪头脸给院长去了信。 鉴査院的积年吏员,当然不是那种‘不能奈何你也要给你找点麻烦’只求出一口恶气的人。 无论如何,总归他得服从院长指令,与其真的隐瞒,失了信任,就算再被盗帅整一顿又如何。 这个人啊,比起那些动不动就要你性命,牵累你家人的手段,似乎更喜欢看到人们陷入一些无关痛痒却让人头大如斗的麻烦里。 这么一想,好像他也不算一个坏人……个鬼啊! 这货根本就不是人! 看看他做的哪一件事是人能干出来的?! 再想想,他还真做了楚留香警告他不要做的事情…盗帅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是不是说过他很擅长分辨谎言? 到时候盗帅会用什么手段报复? 要是他再扮成自己的样子去流晶河逛一圈…… 王启年登时面如土色。 下意识转身就跑。 当然是跑不过的。然后不出意外的被风时雨堵住了。 收拢的折扇轻轻在掌心敲打,风时雨笑得让王启年背后直冒冷汗。 “又卖假地图啊?” “不…不是,这地图最多简略一点,也不算假的…吧”王启年吞吞吐吐的辩解。 “那是我上次讹你讹的不够多,所以你还没放弃这种营生?” 你也知道你是在讹人,是在碰瓷啊!!王启年在心里咆哮,要不是打不过,他早就动手了。 “还是……”有节奏敲打的折扇倏而一顿,盗帅平静的道,“你是有意借此与范闲有所接触,背后另有图谋?” “……” 完了。 王启年无比悲愤的想,院长啊,这下我可是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了。 第18章 听范闲如何忽悠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待会儿范闲一来,你们就给我上,把他打出家门。”范思辙口若悬河,拿着棍子指点江山。 台阶下的家丁们有气无力的应着,不顺着这个小魔星来,他们多半要倒霉,可如果真打伤了人,说不定更倒霉。 于是他们很机智的把范思辙提议的刀叉换成了杀伤力不大的东西。 旁边有一个侍女苦苦劝阻:“少爷,这二夫人还等着见范闲呢,你要是把他打伤了……” 范思辙不耐烦的打断她:“这府里还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啊?!” 正在这时,他背后的大门震了震。 有人在敲门,一个清朗的男音从门后传来,“有人吗?我是范闲。” “来的正好!”范思辙激动的一把抓紧了木棍。 一旁正为难如何劝说少爷的侍女来不及阻止,只听哐的一声,大门轰然打开,露出一个俊朗的身影,他一手拎个很长的皮箱,另一只手握着只鸡腿。 他才踏入范府大门一步,两边就响起了喊杀声,一群家丁乱糟糟的冲了出来,手上拿着木棍,后排还有一排拿扫帚的充数。 “哦。” 范闲面不改色,似乎对着一拥而上的场面浑不在意,只微微挑眉。 “这里是司南伯府,还是我走错到贼窝了?” 他大踏步上前,瞬间陷入包围圈中,但他仍是不慌不忙,手中的鸡腿和箱子不曾放下,游刃有余的在人群中游走。所经过之处一路人仰马翻,众人不是被踹飞,就是被踢晕。 一切似乎就发生在眨眼之间,闹哄哄的庭院转瞬就躺了一地的人。而范闲,镇定自若的站在中央,连头发都不乱。 咕嘟 范思辙咽了口唾沫,手里的木棍当的一下掉在了地上。色厉内荏道:“你别过来!给小爷我站住,再往前走一步试试!你,你还走!” 范闲微微一笑,拿着鸡腿的那只手一把环过他的肩颈,把试图后退的小少爷逮住。转头对着一片狼藉打招呼,“各位自己收拾吧,我先和我的这位弟弟聊聊天。” 末了,他又朝旁边的侍女道:“带路吧,给我们兄弟俩找个地方好好说说话。” “不准带!”范思辙努力扒拉对方箍住自己脖子的手臂,闻言,抬起头来冲着女子嚷嚷,“你敢不听我的话!到时候有你好看。” “啧。”范闲放下箱子,空出来的手用力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这小孩,对别人说话怎么这么没礼貌。” “你谁啊?居然教训我,一个私生子还真以为你是我哥了!”范思辙炸毛。他又想起某个盗帅也时常小孩小孩的喊他,更是怒气满满。 我脾气真好。 范闲不禁如此感叹,虽然这个弟弟一直出言不逊,但他居然生不出什么气来;大概是眼前的一幕太过闹剧,而这小孩又太浅薄,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侍女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范闲见此不以为意,摆了摆手,重新拎起箱子,带着范思辙顺着檐下长廊就走。范思辙不住的扑腾,“快放开我!” 侍女大急:“少爷,二夫人还等着见你呢!” 范闲头也不回,声音远远传来:“不着急,不着急。” 顺着曲折的长廊走了不久,眼前豁然开朗,显出一方小湖,水波不兴,澄澈如镜。两人一路走到伸出湖面的亭子里,范闲松开手,范思辙立马跳开,要不是亭子空间限制,他恨不得离这人一丈远。 箱子放在石桌上,范闲金刀大马地坐下,挡住亭子向长廊的出口,平静的对里面的范思辙说:“坐下。” “我,我不坐,干嘛听你的。”范思辙梗着脖子说。 范闲笑了,俊美的脸庞流露出一种让人噤声的淡然,他看着范思辙,道:“坐不坐,随你,但你最好一五一十的给我说清楚,为什么要伏击我,还对我喊打喊杀……不然,我就把你从这里丢下去。” 语气柔和,如同在跟人好商好量,范思辙却僵在原地,吓成了一只鹌鹑。 这个人是说真的,不知从哪里来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你怎么……”范思辙有些害怕,‘你’了半天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刚刚这人明明不是这样的。 小少爷一贯作威作福,此刻也没想那么多。就算召来的家丁被人家随手收拾,他也不觉得这人有多可怕。因为潜意识里他发现范闲没有多生气,也没有像伤害自己的意思。 可这一刻,范闲给他的感觉是完全变了个人,让他害怕起来。 于是,他很从心的说了。 “所以…”范闲的语气多了几分无力,“所以你这几天就陪吃陪玩,鞍前马后的给人跑腿,结账?” 嘶—— 一只手撑住额角,穿越者的脸庞深深埋入自身的阴影中,另一只手用鸡腿指着对方:“你——你别说是我弟,我丢不起这个人。” 时间,空间不同,范闲却生出了与风时雨一模一样的感慨,这傻孩子…… 过了这么一段时间,范思辙缓了过来,不那么害怕了。他听到这话,很是不爽:“你才没资格做我哥呢?” “我没资格?”范闲闻言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重复了一句。 小少爷又不敢说话了。 而这短短几息,范闲已经想出了对付他的法子。 “既然你说我没资格,不如我们来说道说道,就从抓盗帅说起好了。”范闲笑了,“你不会真指望把他哄高兴了,他会自己和你一起去衙门吧。” “……”小少爷说不出话来了。 “北齐禁军锦衣卫一起出动都奈何不了人家,你要怎么抓他?你想抓住他,等你什么时候能统帅千军万马,又或者练成个宗师再来考虑吧。” 刚刚一把拿住范思辙,范闲就知道他并无武艺在身,而他被风时雨忽悠的这么惨,估计也不太聪明…想到这,他叹了口气:“看你文不成,武不就的样子,放弃吧,没救了。” 范思辙顿时急了:“不行啊,那可是两百一十三万五千两银子!我一日最多能从账房那里讨五两银子,一个月就是一百五十两,一年就是一千八百二十五两银子,讨一百年也才十八万两千五百两,这跟两百万怎么能比?” “那,像你现在这种情况,只能找帮手了。” 范思辙语气虚了几分:“可这样不就多了人来分两百万吗?还是说…到时候干脆黑吃黑?” 这熊孩子可真坏啊!范闲嘴角抽了抽,道:“那就找不会跟你分钱的帮手呗。” “世上还有这样的人?”范思辙一路怀疑,他自己认为银钱是世上最好最妙的东西,赚钱就是最快乐的事情,故而推己及人,认为其他人也和自己一样。 “有啊,我就是啊。”范闲笑眯眯的说,“我们是兄弟,血脉相连,我有不爱银钱,如果抓到盗帅,这钱自然是你的。” 范思辙眼睛瞪的溜圆,既惊讶又感动,突然发现眼前的哥哥竟是个如此善良,如此亲切之人。“你要帮我,还不要我的钱?” 啧……难怪风时雨要整你。 范闲昧着良心继续骗:“刚刚我露的那一手说明我武功不错吧。” “嗯嗯嗯。”范思辙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而且我还是他的朋友,只要我找机会下个药,敲个闷棍,再把人往衙门里一送不就齐活了嘛。” “有理,有理。”范思辙激动,眼里露出希望。 “所以啊,此事,你没我是万万不能,有了我,你还有那么一丁点机会。” 在小少爷眼里,这个私生子哥哥已然化身为超好用的工具人,关键是还不要钱。 白嫖爽歪歪。 于是,他响亮又亲近的叫了一声:“哥!” “该说你天真坦荡毫不作伪,还是该说你……”范闲叹了口气,一个傻字在嘴边到底没有说出口。 范思辙狗腿的凑到他身边,常年从老娘手中讨钱,他也无师自通了一副撒娇耍赖的本领,他见范闲始终拿着那个鸡腿,眼珠一转,问:“哥,你这鸡腿是哪来的啊,干嘛一直拿着不放?哥,你很喜欢吃鸡腿吗?” 他问及此处,范闲思绪顿时放远,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惆怅披在了他身上,眼前仿佛又闪现了那个白衣轻扬的婀娜身影。他凝望着水面,缓缓道: “你可知,这不是一个鸡腿,而是一个姑娘!” “姑娘?”范思辙还认真的多看了几眼,不禁疑惑,“没看出来呀。” “你还小,不懂的……” 躺在亭子顶上偷听的风时雨摇了摇头,拿出一个本子——新把柄get:) “谁说我不懂。这姑娘哪家的?是大前门李记五香铺,还是一石居隔壁的隔壁那家专门卖烧鸡的竹香居?”范思辙觉得自己已经领会了老哥的思想,不就是喜欢把烤鸡腿叫做姑娘嘛,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吗? 他道:“哥,不管是哪家,只要你喜欢,我把那些鸡腿……啊不,姑娘,全部给你买过来。” 心境刚刚文艺了几分的范闲顿时遭不住了,没好气道:“我谢谢你啊!” 范思辙正这么哥前哥后殷勤伺候着,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惊喜的女声。 “哥!” 范闲抬眼看去,一个清丽的少女提着裙子小跑过来,翻飞的裙角如同蹁跹的蝴蝶。他眼中也同样划过一抹惊喜,露出了最真挚的笑容。 “哥。”走到近前,少女又开心的叫了一声。 范思辙看到她,身上不由得升起一种怂怂的气质。 来人自然是范若若。 第19章 兄妹相见 看到范若若,范闲的高兴溢于言表。这个小女孩,是他最亲近的妹妹,也是这个世上他唯一分享了自己思想的人。 看着如今端丽清雅的女孩子,范闲想起的却是当初跟在自己后面乱跑的小泥猴。 是啊,这么多年了,小姑娘也长大了。 范闲心中隐隐闪过一丝欣慰,随即,他注视着若若的眼睛,十分郑重的说:“我说过,我一定会来京都的。” 若若眼睛一亮,笑靥如花。 两人只觉得恍如昨日,连叙旧的话都不需要多说什么,就好像其实这些年他们都没有分开过。 “对了,哥,我在信里说的那个人……” “没关系,他是我的朋友;不过,他欺负你的那笔账我可没打算放过。”范闲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到时候你看好了。” 在上方偷听的风时雨撇了撇嘴,死妹控。 “那就好”对于范闲的话,范若若一向深信不疑,随即想起自己本来的目的,脸上笑容消失。 “跪下!” 范闲:哈? 有人跪了,是他身后的小少爷。 若若慢条斯理的走到弟弟面前:“我听下人说,你纠集了一群人,要打长兄?” “他也没事嘛……”范思辙委屈死了,那些人加起来也只是送菜,他还觉得自己被坑了。 “还说!”范若若柳眉一竖,叱道。 “哥~~~”范思辙的小眼神飘到了范闲身上,向他求救。 “我已经跟他讲过道理,他也改过了。放他一马吧”这是个熊孩子,不管还算傻得可爱,好歹也是个弟弟,当时候可以慢慢教。这么想着,范闲俊美的面容上却是露出了一个让范思辙有些心惊肉跳的微笑。 想起刚刚自己看到的兄友弟恭的一幕,范若若点了点头:“那行,你起来吧。”她盯着范思辙警告道,“再有下次,别怪我动用家法。” 范闲在一旁看着,放心不少。若若没了娘,他一直担心她在范府会受欺负,豪门大宅的龌龊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可自己远在澹州,鞭长莫及,只能在信中多叮嘱,也担心若若对他报喜不报忧;如今眼见为实,看来自己的妹妹在范府确实过得不错。 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若若教训弟弟,范闲道:“好了,我要先走了,还没有去见姨娘呢。”有范思辙在一旁,有些事也不方便与若若说,不如待会儿见过柳如玉,再去与若若详谈。 若若自然懂他意思,“那哥哥快去吧。” “我陪你一起。”范思辙立马自告奋勇。他小算盘打得很精,若自己老娘为难老哥,老哥不高兴不愿帮他了,好用的工具人岂不是没有啦! 而且…他才不要被若若姐抓着训呢! “放心,如果我娘为难你,我一定帮你说话。”他信誓旦旦道。 话语甫落,长廊一头就远远的来了一群人。说曹操,曹操到,这众人簇拥的女子一身绫罗绸缎,正是范府如今的女主人,司南伯范建的继室,柳如玉。 她匆匆来到这边,开口就是:“儿啊,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可小蝶跟我说,你被那范闲给打了。”她说着,瞪了一眼旁边若无其事的范闲。只要范思辙说是,理由也有了,这私生子还不是任她揉捏。 “没有,没有。”说着,范思辙拉起了范闲的一只手,拍了拍:“我跟我哥,情比金坚。”一脸自豪。 范闲微微颌首,含笑受之。 “好,好……”柳如玉语气微微扭曲,事到如今,她哪还不清楚自家的这位笨瓜已经彻底叛变阵营了,简直就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但她也只能端出一副笑脸,夸奖道:“你们兄弟和睦,实在是我范府之幸。” 其实已经在心里暴打了某土贼和某笨瓜一百遍啊一百遍。 场面顿时其乐融融,一团和气。 …… 昏黑的天色中,在范闲所居住的院子的侧门处,一个不速之客悄然而至。正当他的手摸上了木门,一个悠然的声音从旁边冒了出来。 “嚯~这不是滕兄嘛。”风时雨摇着折扇,走了出来,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就站在了那里。 回答他的,是一线雪亮的剑光,惊鸿划破夜色。 抽出短刃,猝然袭向他的正是滕梓荆,当初在澹州与范闲合演了一幕戏的杀手。 风时雨见招拆招,十分轻松,还有余力开口说话:“澹州一别,多日不见,你不去看自己的老婆孩子,跑来这里做什么?这是重新干回杀手的买卖,还是打算向在下学习,成为一代巨盗?” 场上骤然一静,风时雨手中的折扇格住了对方极其迅猛的一剑。 僵持之中,风时雨眼神犀利一瞬,语气犹然漫不经心:“说到你的老婆孩子,你的剑就多了几分杀意,剑势既忧且急,莫非……是他们出事啦。” “你!” 夜色幽暗,在四周围投射过来的昏暗烛光中,滕梓荆的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血色,手中短剑用力一挣。 风时雨折扇顺势一撤,对面之人此时一腔血勇,力道速度大增,剑走偏锋,愈加凶狠几分。破空声一下子频繁激烈起来,附近的花花草草瞬间遭了殃。 看样子,是真出事了。 虽然喜欢看别人焦头烂额的样子寻找乐趣,不过真的去戳人伤口,风时雨也很难做得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侧身让过闪电般刺来的一剑,下一步的动作全是毫不犹豫伸手握向了去势不减的剑刃。 短剑去势戛然而止。 滴答,鲜血顺着剑锋滴落,风时雨却没有放手,白玉一般的手稳如磐石。他的表情看不真切,语气却是诚恳:“是我言语轻佻,此剑算是赔罪。” 过了数息时间,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松手。” 风时雨微微一笑,放开手,任由他收回短剑。 “你这是何意。”滕梓荆气息有些不稳,目光落在了对方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左手上。 “道歉总该有所诚意,付出代价。”风时雨面色如常,浑然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他有些疑惑道:“不过,我能问问吗。我们好歹在澹州也有合作之缘,就算不是朋友,也算不上敌人…干嘛一见我就这么凶?” 他堂堂盗帅,一代巨星。见了自己不上来求签名,求合影,反而动刀动枪,这算个什么道理?! 滕梓荆沉默。 之前他打算与范闲同行,借助对方隐匿行迹返回京城,然而对方一见他就脱口而出一句疑问,‘滕梓荆?你不是回去老婆孩子热坑头了嘛。’。 滕梓荆当时一听,无比惊疑,虽然他与范闲合作,却从没有透露过自己家中状况,对方是如何知晓自己还有一妻一子?一问之下,才知此事是盗帅所说,也从此,他便对那个让自己看不透的青年多了数分警惕。 回京之后,他发现家中变故,妻儿不知所踪,他想尽办法搜寻,苦无线索,山穷水尽之际,才想到找范闲求助。 此刻见到这个曾经提起他家人,又异常神秘的盗帅,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焦急,第一反应,即是出剑。 此刻想来,也是他不够冷静。 滕梓荆冷着一张脸,紧接着却做出惊人之举,他倒转剑锋,毫不犹豫的刺向手臂。寒刃瞬间穿透皮肉,在手臂上留下一道狭长的伤口,其深几可见骨,血液不要钱一般的涌出。 风时雨之前抓剑,用的是巧劲,还有真气卸力,手掌不过是皮肉小伤;这一剑,比刚才不知重到了哪里去。 “这一剑,算我还你。”滕梓荆沉声道。他撕下一块布条系住伤口上方,用以止血。 风时雨看着这一切,眼神若有所思,下一秒,却是笑了。“若说还我,滕兄还欠我一命。” 滕梓荆的面色因为失血有些苍白,听到这话,不禁额头青筋跳动。刚刚还对盗帅有所改善的观感瞬间跌落谷底,不禁反思,自己怎忘了这家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请过你吃饭了。”他咬牙道。 “若你觉得自己的性命只值那一桌酒席,我也无话可说,阁下大可心安理得的说与我互不相欠。” “那你想要什么?” 风时雨话锋一转:“你家真出事啦?到底发生什么,说来听听。” 滕梓荆硬邦邦的回道:“与你无关。” 说到这里,他更是不欲多耽误时间,直接推开大门。与其说是夜间潜行,简直像是主人回了自己家。 ——刚才短短时间,他情绪大起大落,一时之间也忘了要小心行事。 所幸,不知为何这院子里竟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风时雨笑眯眯的跟在他后面:“你这话说的不对,现在这世道,欠钱的才是大爷。虽然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但若与通过鉴査院指使你刺杀的幕后黑手有关,你一头扎进去,小命不保怎么办。你若死了,欠我的债不就打水漂了?” 滕梓荆脚步一顿,他转过身来,犀利的目光仿佛要看透这位神秘无比的角色。他一字字道:“所以,你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帮我。” 风时雨折扇一展,十分潇洒:“在下一生别无所好,唯一喜欢的就是看热闹。” 滕梓荆摇了摇头:“我不想再欠你。” “那啥…刚刚我是说笑的。”风时雨呆了呆,觉得自己不再受欢迎了,顿时大受打击,“那范闲就可以?” “此事,唯有他能帮我。”滕梓荆握紧握紧拳头,“就算要我跪下求他,给他卖命,我也甘愿。” 风时雨刚想说‘范闲不是这样的人’,相处了那一段时间他也很了解自己的老乡。但话到嘴边,他却话锋一转,问出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若他明明有能力,却不打算帮你,你会怨恨他吗?” 沉默一瞬,滕梓荆心乱如麻。而夜色下,风时雨嘴角的那抹笑容怎么看怎么可恶。 “若他不愿帮我,我无法说自己不会怨恨,但绝不会做报复胁迫之势。他不答应,我立刻就走,你大可放心。” “我为什么要担心?”我只想看你听到这个问题纠结郁闷的表情罢了。 风时雨挑了挑眉,后半句话到底没说出来。 “你们两个——”一个没好气的声音传来,“刚刚在那边打了半天,现在又大摇大摆的站在这里说话;一个死人,一个小偷,真当这里是自己家啊?” 不远处,范闲靠着一根柱子,“是不是还得我说请,你们才进来。” 滕梓荆默不作声,走了过去。风时雨却在原地不动,道:“我可不敢进来,万一被某人下药敲闷棍,再送到衙门里换赏金,我一世英名岂不是毁于一旦?” “……”范闲面无表情:“赏金分你一半。” “早说不就行了吗?还是你上道。”风时雨爽快的收拢折扇,运起轻功,刷的一下就到了范闲身边。 第20章 降智打击 “有什么话,待会说,我先看看你的伤。”范闲不由分说要滕梓荆坐下,拿出一堆东西,然后开始检查伤口。 伤口有点深,如果不好好包扎,万一感染了可就麻烦。范闲师从费介,这种事是手到擒来。 帮滕梓荆包扎完,风时雨凑过来,伸出手:“还有我。” 范闲看了一眼:“你这皮外伤,就算不涂药也能很快就好。”他说着把另一个瓷瓶递给了他,“你自己看着量,倒点药粉。” “我抗议,你区别对待。”风时雨顿时黑脸了。 等范闲收拾好东西,滕梓荆刚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了。 范闲:“你若真心想要我帮你,就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你从鉴査院的情报里了解我多少,但我这个人若要做什么,一定得是我自己想做才行。” 滕梓荆握紧了拳头,神色逐渐复杂起来。 范闲见状,寻了酒杯来,给三个人分别倒上:“我有酒,夜也还很长,你可以慢慢把前因后果说清楚,要不要帮你,我会自己判断。” 范闲坚定的态度让男人已无可选择,之前和盗帅的对话也早让他自己否决了武力逼迫的想法。 “这个故事其实不是很长。”他说着,眼神陷入了回忆…… 数年前,滕梓荆还没有和让人谈之色变的鉴査院扯上关系,他还是个普通人,最多是武功比较好。直到某一天他遇见一对平民夫妻被几个恶仆欺负,忍不住出手相助,他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没过多久,他就被刑部通缉,罪名是刺杀朝廷命官。而那对夫妻,却成了刺杀案的人证,主审官当庭结案,判他满门抄斩。这一切委实荒谬绝伦,颠倒黑白到了极点。但最可笑的是,当他恳求这些人放自己怀孕的妻子一条生路,对方却说国法森严,不能徇私。 后来,是鉴査院看中了他的能力,调走了他的案卷,让他和家人免于一死。 从那个时候起,滕梓荆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黑白,只有贵贱。 不幸之幸,他遇到了范闲和风时雨。 对于这两人来说,身份背景有如浮云,贵贱之分更是荒谬可笑,至于世人眼中的规矩、王法,比擦屁股的纸还不如。他们若要帮一个人,一定是这件事符合他们心中的公义道理……当然,也可能是为了看热闹。 蜡烛投下暖黄色的光,室内的气氛已然凝重到了极点,范闲神情肃然,隐隐有些愤怒。风时雨面色如常,把折扇反复打开收拢,不知在想什么。 滕梓荆已经讲到了回京之后的事:“我本想假死脱身,带着老婆孩子隐居了事,但等我回到京城,家里却是空无一人。”说到这里,他的话语已经带上了颤意。 他猛的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然后红着眼睛看向了范闲:“我家人的去向鉴査院一定有记载,你是提司,有权调出文卷。我向你保证,那份文卷绝非绝密,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范闲没有说话,而是先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仰头饮尽,然后朝滕梓荆亮出了杯底。 他很淡然的说:“好,我帮你。” 滕梓荆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他和范闲其实不算熟,甚至之前还试图杀他,若不是实在想不出可信之人,他也不会走投无路的来找这个人。 他已经做好了放弃尊严,跪在地上恳求的准备,却不料范闲却如此轻易的答应了。 仅仅是听了一个故事,就决定帮他。 因为单纯的想帮他,所以无关任何利益考量…就像当初他看到那对夫妻被恶仆无辜欺压,想都不想的就上前帮忙,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仅仅是看不过眼,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男人声音嘶哑,一字字道:“那么,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我不要你的命。”范闲道,“但我要你做我的朋友。” 滕梓荆一呆,不知从哪里来的激荡震动着心弦,好像又变成了当初那个快意任侠的自己。所有人都说他错了,审案的大人们说他错了,妻子的遭遇在说他错了…到最后他自己也觉得自己错了。 但现在,有人觉得他没有错,认可他这个人。 他以为自己的血早已被现实冷却了,可现在他才发现这血还是热的,而给了他这温度的,正是坐在他面前的范闲。滕梓荆突然想起了澹州的一些事,他笑了,痛快的,开朗的,毫无阴霾的笑了,笑声过后,他说出了一句完全不像自己风格的话:“你听了我的故事,又与我一起喝了酒,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两个人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风时雨左看看右看看,忍无可忍的举手了:“——我也可以帮忙的好不好,范闲帮你找文卷,可若文卷上没有记录怎么办?我可以帮你勘察现场,说不定也能推理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风时雨,我有事跟你说。”三人一通合计,滕梓荆手臂上的伤比较重,先去休息,风时雨却是被范闲叫住了。 风时雨光速坐回桌子边,拿出了小本本,一脸期待:“你要给我讲那个鸡腿姑娘吗?” “是我母亲的事情。” “切……”风时雨无聊的趴了下来。 看他这反应,范闲顿时明白了大半:“你下午的时候,没听我老爹说什么吗?” “你们父子亲切交流,我干嘛偷听?”风时雨十分正直的反问。 “……”范闲不禁开始反思,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开始默认这家伙时刻潜伏在自己身边偷窥的? 风时雨直起腰,虚起眼,十分狐疑:“我觉得你在想不好的事情。” 范闲非常明智的不去接他的话,用一句话转移了风时雨的注意力:“我母亲是叶轻眉。” 风时雨:“……啥?” 范闲出人意料的平静:“当初在澹州,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之外还有一个穿越者,而这个人,就是我的母亲。” 风时雨不由愣了。 “我爹说,我娘当初创建的商号如今成为了皇家的内库,执掌它的人是长公主李云睿。这次要我来京都,就是为了与她的女儿林婉儿成婚。根据皇帝的旨意,成亲之后,内库的执掌人就是我。” 哇,开局一个未婚妻,内库财权,点击就送。 风时雨没有把这些白烂话说出口。事实上,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一笔由穿越者创造的天下第一的商号,又在皇家特权下经营了十多年;它所代表的权利、财富足以让无数人为之疯狂,当范闲与它联系在一起,就等同于站在了风口浪尖。 面对这样一份丰厚的大礼,世上绝大多数人站在范闲的位置,大概都只有点头的份。 然而,他们都不是范闲。 “如今太子与二皇子在争夺至尊之位,长公主站在太子那一边,我若拿到内库,迟早会卷入两派争斗。” “哦。”风时雨实在很难把这种问题放在心上,他看范闲的目光像是在问‘你也在意这种东西吗?’。 范闲面部显露出一丝细微笑容,却转而提起了另一桩事:“今日我见到二夫人,她虽然不喜欢我,但也不是个坏人。我也会找机会与她说清楚,不会觊觎范家财产。” “啊?”风时雨一脸莫名,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话说他们不是在讨论内库的事情么,怎么突然换了频道…难道是自己不小心走神了? “意思就是,你大概看不到宅斗好戏了。” 风时雨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就跟我说这个? “林婉儿我不会娶,内库自然也不打算要。这太子与二皇子的争斗,大概也与我无缘吧。”范闲淡定的道,仿佛浑然不知道自己拒绝了怎样的东西;说完,他只顿了顿,表情反而比说上面的话的时候认真了一丢丢。 “所以,你想瞧的热闹,没了。” 风时雨:? 盗帅不禁觉得世界的恶意扑面而来,向来只有他用自己清奇的思维带跑其他人,而现在,他却被范闲的话给整得一愣一愣的? 看到他的表情,范闲笑了。他微微抬头,仿佛看向了虚空中的无穷远处:“虽然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但也不会任由他人摆布。无论他们想加诸我人生之上的是多么诱人的东西,只要不是我想要的,我绝不要。” 风时雨觉得这气氛怪怪的,无论在别人的印象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绝对不是那种喜欢与他人互诉衷肠的那一型。这样被人坦诚心迹,他总觉得好像要背上无形的负担,从此没法对这个人放着不管。 相比之下,他更怀念在澹州时那种轻松地、半开玩笑般的谈话氛围了。 他开始东张西望,仿佛要找一条合适的路线,下一秒就能逃跑。 “所以——”虽然和之前那句没什么关系,范闲还是这么说了,他认真的看向自己的友人:“风时雨,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风时雨:??? “我现在想做的事,就是找到鸡腿姑娘。”范闲绝口不提穿越者老娘与内库的事情了,仿佛已经把这事彻底忘了,而对比鲜明的是,他此刻的表情比风时雨见到他以来的任何一刻都要郑重—— “在我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辈子非她不娶。” 风时雨绝倒:“你说了这么半天废话,到头来还是姑娘的事。” 范闲白了他一眼,一脸正经:“这种少年心事突然跟别人说很害羞的好不好,就不能随便扯点话题让我做做心理建设?” 那些让无数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对他来说,也就是一个扯开话题垃圾话,几乎是说过就忘的地步,也不知道这让其他人作何感想。 而风时雨,对于垃圾话也是听过就忘,他只关心要听的八卦…同时心里还一边念叨着,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智障说话? 为什么他会反过来被范闲牵着鼻子走,此刻答案已经很明了;这个人已经惨遭恋爱光环的降智打击,像自己这般聪明绝顶的人是绝对跟不上智障的思维的。 ……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 风时雨把手上的白纸翻过来朝向范闲,“是这样吗?” “这不是小龙女吗?” 风时雨心里吐槽,听你那些充斥着大量主观感想的形容词,我画的出来就有鬼嘞!一身白衣,肌肤如玉,笑起来清澈动人,还有几分天真的纯粹……我给你画个小龙女还不行么? 风时雨精通易容,自然擅长把握人体五官,对此过目不忘,四舍五入差不多就可以当数据库用了,他自觉得自己画技也有两把刷子,所以范闲问他能不能根据描述画出他在庆庙所见的姑娘,风时雨一口答应了,并且认为手到擒来。谁想到,摊上一个如此麻烦的甲方。 刚开始画了几幅,范闲说神韵不到,风时雨只好根据他说的来修改,结果到了后面,他用的形容词愈发虚无缥缈,张口闭口就是气质、神态之类的。 风时雨不耐烦的从旁边抓起一张画纸,拿着炭笔的手飞速行动,晃出了一连串残影。 “这样呢?” 范闲一拍桌子:“你当我没看过电视啊,这是小笼包!我跟你说,她是那种让人一见就忘不了的气质,当时我在看壁画,她就躲在贡桌下面吃鸡腿……” 哗—— 风时雨倏然暴起,把手上的画纸揉成了一个纸团,扔到了范闲脸上,恶狠狠道:“没救了!等死吧!” 说完,他便气哼哼的从窗户走了,木质的窗户哐的一下合上,兀自震动不休。 范闲看着他摔窗离去,开始慢吞吞的整理那堆画纸,他翻着翻着,面上不自觉的挂上了笑意。 第21章 石碑 第二天一早。 清晨的空气还有些微凉,范闲眯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享受着这一刻的美好时光。 他隔壁的房门在吱呀一声后,跟着打开了。风时雨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功夫练得太好,范闲总觉得这人好像不需要休息似的,不管是什么时候见到他,他总是精神奕奕。今天看到他打哈欠伸懒腰,范闲不禁疑心是自己看错了,还是风时雨被人掉包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风时雨睡眼惺忪的从他面前路过,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重重回廊中。 不会被人发现吧…范闲忧心忡忡的想。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很快风时雨就精神抖擞的不知道从哪里闲逛完回来了,还给滕梓荆带了早餐。 没多久之后,由范思辙和范若若假装与他们在屋里推牌九作为掩护,风时雨帮范闲和滕梓荆做易容,三个人打扮成不起眼的样子,运起轻功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直接翻墙溜了。。 归根结底还是内库的锅。风时雨和范闲一合计,觉得如果真的大摇大摆的出门,很有可能就会遇到找茬、试探的人。而范闲琢磨着…和这些人玩兵来将挡虚与委蛇的那一套,纯粹是浪费宝贵的第二人生。 一个人的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最好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若有一些自认为举足轻重的人物想对你指手画脚,尽管无视就好。 他们没走多远,就发现了街上不同寻常的气氛。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身边就经过了好几队官兵。 “这是怎么了?”范闲不禁疑惑。 旁边的面摊上坐着两个人,正在一边吃面一边聊天,其中一个人闻言,抬头看了范闲一眼,接话道:“这位小哥你还不知道吧,听说是当朝礼部尚书的家里遭贼了,连库房都搬空了。” 昨夜,滕梓荆故事里的那些恶仆的主人,正是礼部尚书郭攸之之子,郭保坤。 “……” 范闲与滕梓荆齐齐看向在啃糖葫芦的某人。 风时雨警觉的抬头,“你们看我干什么——”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范闲和滕梓荆一人一边抓住,劫持进了小巷。 “是你干的吗?” 范闲上下打量着他,心说难怪今天早上是这幅样子,原来晚上去洗劫尚书府了。一个人只用一晚上就把人家的库房搬空,能做出这等让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大概也只有他了。 之前有些心不在焉,不过稍稍回忆了一下刚刚的场景,风时雨顿时明白范闲在问什么。他拍开两人的手,声音理直气壮:“好好说话,干嘛动手动脚;是我做的怎么了?他们给滕梓荆造成了这么多麻烦,赔点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 “我没把衣服都偷走,让他们第二天光屁股上朝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你做个人吧!听到这话,范闲和滕梓荆齐齐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你……”虽然有所意料,不过听到盗帅的承认滕梓荆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礼部尚书位高权重,可看风时雨和范闲,一个说一个听。两个人的表情却是浑然没把这一切放在心上。 惊愕过后,滕梓荆苦笑着说:“如果是为我出气,实不必如此。我早就放下了。” 信你个鬼! 范闲和风时雨的思维在这一刻出奇的重合,他们还没有忘记昨晚对方说故事时极力压抑,却依然隐隐透着悲愤的语气。 两个人只当没听见滕梓荆的话,范闲浑然不提这么做的后果,反而一脸兴奋的追问细节:“怎么样,尚书府有钱吗?钱多不多,你把东西都放哪了?不会被发现吧……销赃怎么办,方便吗?” “金银珠宝有一些,名人字画也不少,不过他家库房里多的是丝绸和大件家具,我一时搬不过来,不过…来日方长嘛。” “不错,有道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下次叫我一起。”范闲表示很满意。 风时雨转向滕梓荆:“现在风头比较紧,东西要换成钱大概还等过个半年,你待会儿和我一起去拿那些现钱。” “真不必了。”男人有些哭笑不得。 “对方陷害你在先,这精神损失费本该就是你的,只管心安理得的拿好。” 也许是和两人相处的久了,滕梓荆也无师自通的get到了对方一部分的思路,他顿了一下,决定面对自己内心的黑暗面:“钱不重要,我现在就想看看他们的表情,够精彩的话今晚说不定能多吃两碗饭。” 范闲和风时雨闻言不禁讶异的看着他。 其实,此话一出,滕梓荆自己也颇为意外。如果说他这种改变是因何而起,大概就是来自面前这二位吧。这两个人和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样,能和他们成为朋友,其实是自己的幸运。 “走啦。”他没有再说什么,一马当先,站在小巷口回头催促两人,“不是还有正事要做吗?” 风时雨走到他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赞赏道:“不错,你已经有成为带恶人的潜质了,我很看好你哦。” 范闲站到了他的另一侧,挑了挑眉:“完事了就按说好的在我家会和,快的话说不定还有时间去尚书府看热闹。” 风时雨颔首,表示此言深得吾心。 这段插曲过后,按照之前说好的,滕梓荆带风时雨去自己家勘察,范闲单独去鉴査院调取文献。三个人兵分两路,大摇大摆的各自朝目标进发。(bgm:乱世巨星) …… 下午时分,范府。 范闲正拿着匕首削木头,外面传来的一阵细微的足音立刻被他捕捉到了,他抬起头,便看见滕梓荆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 “怎么样?”一照面,滕梓荆就迫不及待的问了出来。 范闲摇了摇头,说:“文卷查找需要时间,大概要等到明天。” 说着,他不由得想起之前在鉴査院见到的王启年,那个在城门口卖他假地图的人。这个人也很有意思,一见到自己就二话不说的奉上二十两银子,说着什么‘道上规矩,假一赔十。’。他动作是无比干脆,可范闲看他的表情却分明写着大大的两个字——肉疼。 范闲放下匕首,问滕梓荆:“你那边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 “他说有些事情还需要调查,然后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滕梓荆回想起当时情景,不由得一脑门黑线。他正和风时雨说着话呢,说了两句就没下文了,转头一看才发现人竟然不声不响的消失了。 范闲知道情况之后,反过来安慰道:“他能闯下盗帅之名,必然有过人之能,虽然喜欢捉弄人了些,不过不会耽误正事。” 说是这么说,可一整个下午过去了,风时雨仍然不见踪影。 直到夜深人静之时,他才摇着折扇,踏着极为悠闲的步子回来了。刚一从墙壁翻下来,就看见了范闲。 “你怎么还没睡啊?” “等你呢。”范闲站了起来,沉静的说,“跟我来,有东西给你看。” 风时雨不明所以,而范闲行进方向却是他刚刚翻过的那堵墙。 “又出去?我才进来呢。”抱怨了一句,风时雨没怎么犹豫的跟了上去。 鉴査院的总部静静的矗立在黑夜之中,巍峨而沉重。像是支撑这个国家的沉默的基石,又不禁让人联想到择人欲噬的怪物。 两道人影,如同幽灵一般,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站到了大门口。 “你要我看的就是这个?”风时雨用疑惑的语气说。 范闲并没有回答。 他在黑暗中静静的凝视着那块石碑。 风时雨多少察觉了此时不同寻常的气氛。他有些好奇的上前,手指触碰到石碑,灰尘簌簌落下。 借着十分微弱的月光,他毫无障碍的辨别出了第一句话,“我希望庆国之法,为生民而立,不因高贵容忍,不因贫穷剥夺,无不白之冤,无强加之罪……” 这话才看了一半,风时雨倏而一顿,目光犹如利箭,径直落向了碑文最末端的落款。 ——叶轻眉。 好半天,他才重新看回全文,在心里跟着默念… ‘我希望庆国之民,有真理可循,知礼义,守仁心,不以钱财论成败,不因权势而屈从,同情弱小,痛恨不平,危难时坚心志,无人处常自省。’ ‘我希望这世间,再无压迫束缚,凡生于世,都能有活着的权利,有自由的权利,亦有幸福的权利。’ ‘愿终有一日,人人生而平等,再无贵贱之分,守护生命,追求光明,此为我心所愿。’ ‘虽万千曲折,不畏前行,生而平等,人人如龙。’ …… 范闲在他背后开口了:“之前我在来京路上遇见了老师,他告诉一定要来看看这块石碑。今天我来这里调文卷,于是顺便看了看。” 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冷不丁道:“我想…我大概明白她是怎么死的了。” 范闲口中的她,自然是他的母亲,叶轻眉。 世上的事往往就是这么奇怪,他从来没见过这具身体的母亲,成熟的思维也让他对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有什么感情,可当时看着这块石碑,他却不禁升起了一种近乎亲情的错觉。母亲两个字仿佛一下子有了温度,变成了一个温柔微笑的幻象。 忽然之间遗憾之情升上心头,明明从未期待过,他却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极为美好的事物。 “我大概成不了像她这样的人,因为我想好好活着。可若真的扪心自问,说我不向往、不怀念那个世界是不可能的。”明明说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如果真的要像母亲那样做些什么,他稍微一想,就胆怯的迈不开步。 他这样的儿子,大概是配不上这样的母亲。 背对着范闲,风时雨看不到他此时的神情,但他可以听出他话语中的自嘲之意。 范闲轻轻的说:“我想……这世上除了你我,大概没有其他人能看懂这块石碑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大半夜的就把风时雨拉来这里,非要说的话,就是不想让这个女子的一切彻底埋没吧。她曾经所为之奋斗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孩子,还是有其他人明白的。 他没有说出来,不过风时雨像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背对着他,轻轻的哼笑了一声。 第22章 幕后暗潮 “奇怪,这两人跑哪去了?”一大清早,滕梓荆在院子里找了两圈都没看见人,两人的房间也不像昨夜有人歇息过的样子。 滕梓荆想了想,心里兀地咯噔了一下,表情逐渐抽搐:“不会……又去夜盗尚书府了吧。” 正在这时,墙边传来异样的动静,还不等滕梓荆反应,两道身影像旋风一样从他面前路过,冲进室内,像累瘫了一样四仰八叉的坐下。 范闲不顾茶壶里的茶早就凉了,直接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咕嘟咕嘟两口喝完。然后,把茶杯一放,手指着风时雨,喘着粗气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滕梓荆慢慢的走进来,见此情景:“你们昨晚哪去了?” “你问他。”范闲瞪了风时雨一眼。 “我就是吹首摇篮曲安慰你,谁要你那个时候一副‘我很缺爱需要抱抱’的样子。”风时雨手撑着下巴,语气理直气壮。 滕梓荆:? “要不是你那首曲子,我们何至于被人追了一晚上。”范闲皮笑肉不笑的说。 滕梓荆:??? “你飞得那么慢我都没抛弃你,我还不够义气吗?”风时雨一脸嫌弃,范闲是身手敏捷,但这和轻功不是一回事,尤其是大半夜的和一群熟悉地形的地头蛇飙轻功,“要是你一开始就把提司腰牌亮出来,我们早就能回家休息了,你那些同僚也能早早下班。” “那我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大晚上的偷偷摸摸跑到鉴査院门口…是嫌盯着我的人不够多吗?” 滕梓荆:我仿佛听到了鉴査院三个字……等等!信息量太大让我缓缓! 大概是盗帅给他的印象太深刻,曾经的密探瞬间想歪,不敢置信的提高了声音:“你们去偷鉴査院了???!” “……”范闲与风时雨对视一眼,一起沉默了。 那块石碑,世上有几人能像他们一样理解其中的意义?说起来只是徒增伤感与孤独。 滕梓荆将这段沉默视作了默认,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头疼的坐下:“真是上你们贼船了……” 好半天,风时雨才开口打破了平静,自顾自道:“你在想我想的那个吗?” “嗯……”范闲点了点头,“不能就这么算了,老爹说得不是很清楚,我会想办法搞清楚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个世上总要有人真正记得她。”他神情有些复杂。 风时雨:“其实没有意义。” 范闲颔首:“只是但求心安。” 两个人对视着,风时雨首先笑了。 滕梓荆觉得这气氛怪异的让人看不懂,但他还没来及的疑问,范闲就突然大叫一声糟糕,蹭的一下跑回了自己的卧室里。 “你们干什么了?”他看向风时雨。 盗帅不知何时用扇子挡住了半张脸,“此事,不可说,不可说啊……” “我觉得你想看好戏。”滕梓荆直白的说。 “啧!”风时雨啪的一下收起扇子,义正言辞:“滕梓荆,你对我误会太深了!” 没两句话的功夫,范闲再次出现在两人面前时,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他穿回了来京都时的一身蓝衫,头发也很好的打理过了,整个人精神抖擞,毫无一夜未眠的疲劳。不过,他还是生怕熬夜留下了痕迹,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个热鸡蛋,在眼睛下面滚啊滚。 “你知道我们是有真气的吧……”风时雨有些无语。 “那不一样。”范闲白了他一眼。 滕梓荆看他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觉得这完全不像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范闲,不由得狐疑:“这诗会有那么重要,那你干嘛穿这身衣服。” “这你就不懂了,若若也收了请柬,我问过她,这次诗会有很多姑娘也会参加,说不定会遇到她。这身衣服是我当初和她第一次见面穿的衣服,免得她认不出我。”范闲说着,心里愈发美滋滋。 他在庆庙遇到心上人的那一天,似乎有什么重要人物把那里包场了,连守门的都是很厉害的高手。那位姑娘和京都权贵门户必有关联,这次诗会说不定她也会出现。 “什么诗会,什么诗会,我怎么不知道。”风时雨见两人聊着自己莫名其妙的话题,八卦之心高涨,连忙插话。 “昨天下午你不在,靖王世子差人送了请帖,邀我参加诗会。” “哈……?”风时雨寻思这莫非是范闲要开启一朝成名天下知的文抄公路线了? “会无好会,多半有人等着要试探我。”范闲哂而笑之,用这个世界的思维来说,礼部侍郎固然官位不小,但京中比范家显贵的多了去了,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庶子,竟然也会被邀请入靖王府。 没有鬼就怪了。 不过不重要…再重要还能有看姑娘重要? 当初调查红楼作者真身,风时雨混进了不少人家,八卦听了一耳朵。他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念道:“我记得…这靖王世子好像叫李什么成,一向和那二皇子狼狈为奸啊。” 听着他用的形容词,滕梓荆的表情十分精彩。 “老爹也是这么说的,还有,人家叫李弘成。” 风时雨拍桌子:“你参加他的诗会,万一这□□以为你要接受他的招揽,针对于你怎么办?毕竟,你已动了他们的蛋糕。” “你替我着急的样子其实还可以装得再像一些。”范闲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袖子,拿出一卷纸,递给风时雨,“至于太子一党,你可以看看这个。” ‘鉴査院四处徐云章,京都人士年三十家中妻儿老小六人……’风时雨慢慢展开纸张,心中跟着默念。这上面按时间记录着某人的经历,文字不多,但信息量却很大,他刚想想问这人是谁,目光已经扫到末尾,对一切明白了大概。 “那个发布伪令的鉴査院内奸就是此人么,竟然自杀,死无对证;而且从这上面看,他可是太子门下……这份情报哪来的?” “买的,昨晚你回来之前,滕梓荆领我去了个买消息的地方。” 风时雨合上纸,缓缓道:“这些条目,若要查证,应当不难。” 所以很难作假。 范闲笑了笑:“有意思的是,鉴査院的人跟我说徐云章一事是绝密,由院长亲自调查。然而我却轻易买到了情报。不仅如此,当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立即折返,现场已是空无一人。” 风时雨肯定道:“这份情报是有人故意送到你手中。” “鉴査院是皇帝的臂膀,就算太子想插手也是犯禁,能拿出这份绝密情报送我,想想也没几个人;要么是鉴査院院长所为,要么是皇帝命令,再阴谋论一点,就是有人真的渗透到了鉴査院里,而且相当深入。” 范闲分析着,语气波澜不惊,仿佛说起的不是两个立于这个国家权力顶端的人物。 昨晚范闲发现问题时滕梓荆也在场,但当时他却没有像现在这样说得如此明白,语气殊无敬畏。滕梓荆眼瞳一缩,一种说不上惊讶的感觉升上心头,不知该如何评断。 他这一生最大转折,就是因为得罪了权贵; 这世上有些人生来高贵,自可以视他人性命为草芥,随意践踏。世间道理从来如此,任你如何不甘也只能向现实低头。 而这两人何止是眼中没有贵贱,更无尊卑之分,再想想盗帅,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哪来的两个小魔头…滕梓荆无奈的在心里吐槽着,意外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多少恐惧。 “这人是想让你搞太子,还是单纯提醒?”风时雨开始摸下巴,“涉及儿子,感觉庆帝的嫌疑比较小啊” “不管是谁、想让我做什么,我只管追我的姑娘。谁若想妨碍我与她在一起,就被别怪我掀桌。”范闲笑眯眯的。 “掀桌呀……”风时雨拖长了声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嚯嚯嚯的笑了。 范闲双手抓住风时雨肩膀,把他扭过来,大声道:“好啦,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诗会能不能找到我的心上人。风时雨,组织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又需要我??”风时雨往桌上一趴,宛若咸鱼:“我两天两夜没好好休息了,放过我吧。” 第23章 鸡腿姑娘 说着自己两天两夜没合眼需要休息,不过等范闲一行人坐着马车离开了范府,风时雨瞬间精神抖擞,哪还有几秒钟昏昏欲睡的样子。 “想让我给你当工具人,你怕是想桃子!” 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看’,也就是在一旁围观,不要自己亲身下场卷进麻烦里。虽然不知道今天的诗会有什么样的好戏等着范闲,比起成为戏中人,风时雨觉得还是一旁看戏比较合适自己。 他颇为悠闲的洗漱,还有空泡了一个热水澡,换了身衣服,一洗昨天的疲劳,然后神采奕奕的翻墙出了门。 目的地当然是靖王府。 靖王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其府邸自然也是富丽堂皇,十分大气。风时雨很顺利的找到了防守的薄弱点,运起轻功,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成功的摸了进来。 王府的护院也都是有品级的武者,不少还身经百战,但若不是九品或者宗师级别的高手,想发现盗帅的行迹,可谓是难如登天。 凭借敏锐的听力可以及时在被撞见之间发现来人,风时雨镇定自若的在亭台楼阁间走着,如入无人之境。 作为一个不请自来的人,他这样实在过分淡定,倒像是把自己当成了这座府邸的主人。 察觉到前方脚步声,风时雨自然而然的换了一个方向。几名家丁没有丝毫察觉的匆匆经过他之前所在的位置,而他早已顺着长廊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一连串脚步声闯入他的耳朵,很自然的让他区别出其中的不同。 “气息不匀,步伐虚弱,听起来…还是个姑娘。”女子的步伐和男子相比自然有所不同,风时雨亦没有错过对方在跑动时的呼吸声。 跑步声在不远处戛然而止,随即是植物枝叶与衣服摩挲发出的沙沙声,就像是声音的主人躲进了树丛里。 他用折扇敲敲自己的掌心,不由得好奇,“躲躲藏藏,莫非是潜入这里的同行?可这位姑娘…貌似没有武功在身啊。” 嘘~ 看我发现了什么?这里有一只落单的姑娘,我们慢慢从后面接近她,小心别发出任何声音。 风时雨无声无息的接近呼吸声的源头,对方似乎也没有很小心的隐藏,树丛边大剌剌的露出白色的裙角。他悄悄的凑过去,低头一看,故意发出了声音:“抓到了——” 然后他陡然一愣:“诶!鸡腿?!” 身体骤然被阴影笼罩,耳边传来男子的声音,白衣少女有些惊慌的抬头。嘴巴周围残留的油迹,手上被啃得七零八落的鸡腿…毫无疑问的证明她刚刚是躲着吃鸡腿。 虽然对方的样子毫无形象可言,但在风时雨的眼中,这一幕实在是真实可爱,让人眼前一亮。 而且这位姑娘的面容风时雨还有印象——晨郡主林婉儿,也就是长公主与宰相林若甫的私生女,范闲的未婚妻。 糟……被看到了! 林婉儿下意识的举起鸡腿挡着脸,飞快的扶着柱子起身,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别急着走嘛。”她才跑出几步路,一只手握着折扇,就这样拦在了她面前。 陌生的男人不知何时跑到了她的前头,拦住了去路。 “你是什么人?”她条件反射的后退,抬头看向对方。虽然动作透着几分惊慌,不过林婉儿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浓浓的警惕。 风时雨提起了一个无关的话题,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说道:“那个……嘴巴这里还有油,你要不要擦擦。” 啊啊啊啊啊啊! 林婉儿脑袋轰得炸了一下,恨不得原地消失。 她慌忙拿出手帕擦干净脸…自己的窘态被看到,连带对面前的家伙多了几分怒火。几秒钟后,再度抬头的少女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看向风时雨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杀意’。 不过也正是这段插曲,让林婉儿本来有些惊慌失措的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阁下拦我,究竟想干什么?” 风时雨的表情十分微妙,白衣姑娘+鸡腿这种组合实在让他有了一种不得了预感:“姑且问一下好了,你前天是不是去过庆庙,见过一个蓝衣少年,还送了他一只鸡腿?” “什——”林婉儿下意识想要惊呼出声,不明白这个陌生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不过随即,她就强行控制住了惊疑,面上若无其事的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身为郡主,去没去过庆庙是一件很容易就能查证的事情;她此时做出这样的回答,表面镇定,内心其实已心乱如麻。 而回应她的,是风时雨骤然爆发的笑声。 “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居然是你哈哈哈笑死我了。”他捧腹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在林婉儿狐疑的目光中,他站立不稳的扶住了身旁的圆柱,“不行了,笑死了……” 看得出他真的是在十分辛苦的强忍笑意,然而从结果看,这种努力完全不起作用。 “真的不行了……”气若游丝的吐出这几个字,风时雨的表情愈发扭曲,在下一秒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到锤柱子:“真是笑的我肚子痛!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到底在笑什么?!”林婉儿有些羞恼,觉得自己好像被嘲笑了。 她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当时在庆庙见面,除了她与那位少年,再无旁人。自己之前没见过此人,他从何处知晓这件事可想而知。这人既然是知情人,自己刚刚那句辩解实在拙劣。 下意识看了一眼手上的鸡腿,林婉儿把它往身后藏了藏,语气中多了一丝紧张,又接着问出了一句:“你认识他?” 就在刚刚,她在厨房巧遇了那个人……她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遇见这个在庆庙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年了,两人都不知对方姓名,实在是萍水相逢;谁能想他们这么快又见到了第二次,就好像冥冥中有一根线牵着。 林婉儿下意识的握了握左手,仿佛掌心还残留着交握的余温。 他还问我有没有成亲,是不是心悦我…… “不好意思啊。”风时雨侧着身子摆摆手,声音有气无力,“我其实受过专业训练,如果不是太好笑,我一般不会笑的哈哈哈哈哈。” 太搞笑了,范闲那么坚决的想退婚,就是不知道他知道这位身份会作何感想……不行了,一想到这点又想笑了。 风时雨:有大热闹看了:) 林婉儿瞬间回神,想起自己刚刚在想什么,顿时凌乱。 她想快点找一个话题盖掉这些想法,不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是:“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哦,你不知道他是谁?”风时雨终于恢复正常,脸上挂着一抹十分欠打的神秘微笑:“那家伙是我朋友,不过,我为什么要把他的名字告诉你呢?” “我——”林婉儿卡壳了。 “你莫不是对他有企图?” 切,原来不是单相思啊。 “哈……?!”少女瞬间停止思考。 “既然如此。”风时雨一脸正色,“我就更不能把他的名字告诉你了,男孩子嘛,总是受人觊觎,我作为他朋友自然要小心把关。” 林婉儿:????! 从小体弱多病,更是被时时叮嘱要戒食荤腥,平心静气,林婉儿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怒火直冲天灵盖。 她猛地抬头,眼前却是空无一人。 人已经跑了。 这一瞬间,白衣少女的背后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火,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暴力冲动。 第24章 范闲的计划 挖到惊天大料的风时雨志得意满的跑了,甚至都没注意诗会上众人惊叹无比的范闲‘新作’。 看那林家郡主心中似乎对范闲有些在意,可偏偏也不知道这人是自己的未婚夫;若这两人当真退婚成功,到时候在一见面……噗~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再一次忍笑忍岔气的风时雨扑通一下从屋檐上摔了下去,毫无盗帅风范。 风时雨:我能怎么办,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而且还停不下来。 从靖王府到范府这一段路,风时雨平时‘飞来飞去’,这会儿倒是比路人走得还慢。 “我回来了~”照例潇洒的从后墙翻过来,丝毫不觉得自己行动相当有问题的风时雨大摇大摆的登堂入室,看到正襟危坐对着一杯水凝神思考的范闲,不禁‘咦’了一声。 他在范闲对面坐下,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咋啦,脸色这么难看?”说着,风时雨的目光却是落在了范闲手边的一卷卷轴上。 “这是滕梓荆要的丁字五三四号文卷,王启年刚刚送来的,你可以看看。”范闲没有卖关子,直接把卷轴推过来。他先一步回来,正巧王启年就把文卷送了过来,范闲幽幽的凝视着风时雨,加上了一句:“你去哪儿了?” 说好的极度疲劳需要休息呢?!范闲敢打赌这货绝对是藏起来看热闹了。 风时雨神态自若,浑然不把范闲的盯视当回事,直到他一手展开文卷,表情终于变了:“‘滕梓荆家小糟郭保坤家中下人破门灭家’?”他以疑惑的口吻念出了文卷的最后一句话,随即断然否定道,“不可能。” “此卷疑点有三。”像是早已在心里反复斟酌,范闲毫不拖泥带水,“本是小小冲突,甚至不曾冒犯本人,何必赶尽杀绝,动机不足,这是其一。” “今日诗会我亦见过郭保坤,其人是个草包,虽然讨厌,但没有嚣张到指使下人肆意杀害良民的地步。”不然也不会被自己怼的说不出话来,真正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可不是这个样子。 范闲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之前郭保坤陷害滕梓荆,是用刑罚定罪,借国法名正言顺的杀人,怎么现在又明火执仗,不管不顾起来?人设不符,行为逻辑前后不一这是其二!” “其三,王启年!当时在鉴査院,我刚提出要调丁字五三四号文卷,王启年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滕梓荆的文卷,却又说文卷难找,需要一天时间;试问:一个能够将文卷编号与对应人员记得一清二楚的人,怎么可能记不得对应文卷所放的位置。” 不像其他人对鉴査院又敬又畏,当范闲冷静下来,便觉得王启年这人实在是十二万分的可疑。这份文卷的真假,自然值得商榷。 “哼。”风时雨笑了,慢条斯理的卷起卷轴,“再加一点,经天下第一神偷即本盗帅的现场勘查,以及之后易容混入附近街坊邻居之中反复对照询问确认——滕梓荆的住处从未遭贼,更无歹人入侵。从一些消失的东西来看,这家人是自己悄悄离开,轻装简行,避人耳目。” “他们没事?”范闲松了一口气,“你早说啊。” “我本来想说的,可刚回来你不就拉我去看石碑了么?当时那种氛围,我也不好说其他的话题嘛。”然后他们一起被鉴査院的人追了好几条街,好不容易绕了一个大弯之后回来,范闲又兴冲冲的去参加诗会,根本没时间讨论。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一起叹了一口气。 “有你的勘察结果,这份文卷看起来更可疑了。”范闲相信风时雨的判断,这却让他更加头疼,“问题是,有人信了这份文卷。” 风时雨目光一凝,突然问道:“滕梓荆不在吗?”在得到回答之前,敏锐的感知其实早已告诉他答案,此时此地,仅有他与范闲两个人。 “当时我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就杀气腾腾的走了,说什么也不听。还要跟我断绝关系、划清界限。瞧——”范闲拿大拇指向后比了比院子,“他丢我的小飞刀还插在原地呢,拦都拦不住。” 他叹气,声音愈发低沉:“毕竟是他的妻儿,看到那种消息怎么冷静的下来,若强行阻拦,我倒觉得是我自己冷血了。” 风时雨思索着,一边看向范闲:“他的目的必定是报复郭保坤,你应该不打算什么都不做吧。” 如果滕梓荆真的这么做了的话,在京都、在这座皇城里,就算风时雨和范闲一起,也未必能保住他。 范闲道:“我已打听过来:郭保坤生性风流,经常在流晶河一带流连,但郭府家教严,他常在子时回府;滕梓荆若要动手,极有可能会守在他必经之路上,今晚我就在那等着。” 风时雨提议:“现在离子时还早,王启年的作息时间我很清楚,待会晚饭的时候上他家去,保证一堵一个准!如果能从他那里问清楚文卷的真假,见到滕梓荆也能跟他解释。” “……”范闲迟疑了一下,若无其事的说:“晚上我约了李弘成去流晶河喝花酒。” “你说…啥?你不要鸡腿姑娘了?”风时雨惊了。 “就是为了鸡腿姑娘。”范闲没隐瞒,爽快的摊牌,“我今晚打算揍郭保坤一顿,还要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打了他,但又要保证他们没证据奈何我。” 风时雨一下子就听懂了后半句,显然深谙此道,经常不干好事,“你的意思是——你和李弘成一起喝花酒,然后找个机会脱身,去打郭保坤一顿;不仅打他,还要光明正大的报名,最好用个独门武功,念个诗号什么的。接着再回去继续喝花酒,这样靖王世子就成了你不在场证明的证人,而且以他的身份没人敢质疑他的话……但这也要他愿意配合吧。” 范闲气定神闲的端起茶杯:“今天我在靖王府见到了二皇子。” “所以你们就沆瀣一气了。”风时雨言简意赅的总结,无视范闲被呛了一下的表情。 “不过——”他脸上写满了疑问,“这和鸡腿姑娘有什么关系?” “有靖王世子作证,没人能定我的罪,但郭府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本来在诗会上就与郭保坤有冲突,动机也是有的,事情一闹大,这好色跋扈之名跑不掉了,若把郡主嫁给我,岂不是丢皇室的脸。” 范闲:顺便还可以揍一顿郭保坤给滕梓荆出气:) “你……”风时雨眼神飘忽,“你拐这么大弯就是为了自污?!你真的决定解除婚约。” “当然。荣华富贵,绝代佳人都非我所愿,我只要我认定的那个她。”范闲很认真。他想起了今天在靖王府见到的白衣少女。这一定是上天给与他的缘分,为了鸡腿少女,他要快刀斩乱麻,了结身上的麻烦,才能正大光明,不受干涉的去追求她。 “你不再想想?” “不想了。” 风时雨问的是‘你真的确定要解除婚约吗’,而范闲的理解却是对方在担心自己实行‘自污声名’这一计划惹火烧身。关于这一点,他已考虑得很清楚,没有犹豫就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风时雨痛苦的一把抓住了桌沿:“真的真的不再想了?” “真的”范闲再一次肯定。察觉风时雨的声音变得有些古怪,他抬眼望去,顿时惊了:“你怎么这种表情?!” 他从没见过风时雨如此扭曲的表情,实在是太扭曲太奇怪了,就算有人对他说下一秒风时雨要变身丧尸来咬他,范闲也不觉得意外。 “我……我肚子疼。”风时雨硬生生的把桌子抠了几个洞,话语中掺上了奇怪的气音:“嘶——我去,我去茅房了嘶——” 他就像后面有一大队捕快在高喊抓贼一样,火急火燎的从屋子里冲了出去,不等范闲反应,一溜烟的翻过墙消失了。 范闲盯着他翻墙的位置,表情狐疑:“不对。”他捏着下巴,眼神逐渐犀利,“这个家伙……很有问题啊。” 运起最快速度,已经跑出去好几里地的风时雨在半空中忽然一抖,发出一声痛苦的笑声,一头栽了下去。 “噗~笑死我了……” 第25章 郭保坤-背锅达人 “咦,竟然不在?” 傍晚时分,风时雨易容之后在王启年家附近蹲守某人,然而奇怪的是,平常会老老实实在这个点回家吃饭的男人居然一直没有出现。 莫非他已经不怕老婆了?风时雨刚冒出这个猜测,就被自己否定掉了。照他之前的多日观察来看,若要王启年重整夫纲,太阳打西边出来还差不多。 眼见天色渐渐昏黑,面都吃了两碗,最后坐着的面摊都要收摊了,人还没有出现。 “那家伙跑哪去了?”风时雨自言自语,他干脆起身,把银钱放在桌上,扬长而去 卖书的地方不在,城门口也没有人,把王启年经常出没的地方都跑了一遍,打算落空的风时雨不得不承认京都的面积之大人口之多,以至于想从里面找出一个人都是那么的麻烦。 “也罢,先和范闲会和,诶?他和李弘成约定的地方是哪里来着?” 回到范府时范闲已经去赴约,所幸若若还在。风时雨很清楚,对于这个妹妹,范闲一向是知无不言。 “你哥呢?”若若的丫鬟不在身边,风时雨干脆正大光明的现身了。 “是你啊。”若若没好气的说,想起当初的事,她瞪了他一眼,不过嘴上却不耽误:“哥哥和靖王世子去了醉仙居。” “谢啦。”风时雨淡定的顶着她的眼神飞刀,藏在背后的手拿了出来,“诺,送你个糖葫芦。” 红色的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壳,竹签直接被塞进了她手里,若若皱眉:“你想干嘛?” “赔罪啊。”风时雨双手合十,“当初的事是我不对,大小姐,原谅我吧。不要每次看到我就丢眼刀啦~” “你的赔礼就是…一根糖葫芦?”这根本就毫无诚意嘛,而且我可没从你的话里听出丝毫歉意。若若这么想着,一边从糖葫芦上收回目光,话到了嘴边却是一呛,“你——诶?!人又没了?!”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曾经的场面再度上演,若若面前哪还有某人的影子。 恶狠狠的咬下一颗糖葫芦,少女气恼的动作也依然优雅明丽,她若有所思道:“我记得范思辙说,这家伙值两百万,全天下都是想抓他的人…对吧?” 夜逐渐深了,流晶河沿岸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灯火璀璨,喧闹辉煌。不过再怎么样的繁华盛景,风时雨也喜欢不起来。他径直前往醉仙居,正打算弄明白范闲点了哪位姑娘,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王启年!” 风时雨跑到他后面一拍,吓得王启年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还不等他反应,风时雨的扇子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扇面边缘轻轻摩擦着皮肤,明明并不锋利,王启年却莫名寒毛直竖。对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语气凉凉:“你可真让我好找啊。” “你是,”虽然面容完全陌生,不过从对方完全压制自己的轻功和那不加掩饰的熟悉声音,王启年几乎是第一时间认出来来人的身份,“楚——” 刚说出第一个字,王启年就识时务的捂住了自己嘴巴。 “哼……”风时雨收回扇子,给了他一个威胁的眼神,然后转身就走。王启年乖乖的跟在后面;两人来到了一个僻静处,喧闹的人声传到这里也只有隐隐约约,灯火也同样,巷子里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月光朦胧的洒下。 “家也不回,跑到流晶河又没有去逛青楼,杵着的那个位置角度不错,看起来就像是在监视某个地方或者某个人…王启年,你到底干嘛来了?” “盗帅消失这么多天,京都平安无事,没有哪家收到阁下的预告贴,莫非是仍在潜伏,打算一举干票大的?”王启年拱手,“在下看过鉴査院里有关记录,自认为还是有点了解,需要阁下踩点这么久的目标莫非是皇宫?” 言下之意,你不问我,我也不问你要干啥。 “这些天我和范闲在一起。”风时雨直截了当的说。不等王启年惊讶,他淡淡道:“我一直有特别注意,除了个别值得信任的人,我从没和范闲一起出现过。所以,如果消息泄露了,我知道该找谁。” 王启年苦着脸:“阁下要和谁交朋友何必告诉我呢。” “因为我有问题要问你。”风时雨盯着他,目光穿透黑暗,有一种可怕的压迫力。 “什么问题。”王启年心里咯噔一下,大感不妙。 风时雨一字字问:“你给范闲的文卷究竟是真是假?” 王启年挤出笑容:“鉴査院的文卷,虽然并非绝密,可阁下毕竟是通缉犯,我若说了,岂不是渎职。” 风时雨危险的说:“回答问题,是真是假?” “真的。”王启年毫不犹豫的说。 风时雨当即喝道:“说谎!” 文卷确实存疑,但范闲也不好完全下定论判断其真伪,不过现在站在这里的是风时雨。他绝对相信自己的能力,因此,与自己亲自调查出来的结论相冲突的文卷必定是假的! 答案被对方毫不犹豫的否定,王启年第一反应就是运起轻功快跑,风时雨正要追,没跑出几步路的王启年自己又讪讪的回来了。“想了想……我好像跑不过你来着。” 他稍稍正色,犹豫了一下道:“不过,盗帅这般大费周章寻我,想必也不是单纯问一个真假。” 风时雨:“我要知道真相。” 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半晌之后,王启年开口了,他似乎决定了什么,语气如释重负:“我仔细想过了,是你的话,说出来也无妨——当初我暴露你行踪,导致你被院里埋伏,你后来却只用那种开玩笑一般的方式来整我,我就知道你绝对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你只要知道来龙去脉,一定能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拍个马屁。 风时雨不耐烦的挑眉:“废话少说。” “滕梓荆此人经历我有耳闻,虽然与他不熟,但他做的事让我很佩服。当初接到他死讯,我也想着要多照顾一下他的家人;为了防止事情波及到他们,于是便帮他们悄悄搬家。昨日小范大人前来调文卷,滕梓荆毕竟是刺杀过他的人,还死在了他手里,我担心小范大人怒气未消,会找他家人的麻烦,所以这才动手伪造了一份文卷。” 现在事情清楚明了,原来是场乌龙,风时雨没好气的说:“合着你还是古道热肠的带善人是吧。” 是不是该提醒范闲别去揍无辜背锅的某人呢?啧……之前光顾着笑了,现在想想范闲的计划好像还真能成,到时候就没法收场了。他虽然喜欢看热闹,但不怎么喜欢造成真正的伤害。 王启年笑容满面:“不敢当,不敢当。” “好了,跟我走。把你这番话好好跟另一个人说一遍。” 王启年摸不着头脑:“谁啊?” “滕梓荆。他还活着,和范闲是朋友。”风时雨顿了一下,“但看了你的假文卷,已经提着刀要去杀人了!” “那还等什么,快走啊!”王启年大惊失色,连忙运起轻功,竟是一马当先走到了前面。 …… 临近子时,流晶河沿岸的灯火也逐渐暗了,不远处的一条冷清大街上,风时雨和王启年正守株待兔。 “可以嘛,我都没有说你就知道要在哪里等人。”风时雨打了个哈欠。 “这条路是回郭府的必经之路,郭保坤一定会走这边,而且这个时候四下无人,滕梓荆一定会在这里动手。”王启年聚精会神的注视着长街的一头,突然扯了扯风时雨衣袖,“有人来了。” 在微弱的月光中,一顶轿子远远地过来了。它才在王启年与风时雨面前经过,两人便看到了尾随其后的一条人影。月光清冷,反射出一道森寒的刀光—— “别冲动。”压低声音,风时雨闪身出现,按住了滕梓荆的肩膀。 “别拦我。”滕梓荆低吼,试图挣开风时雨的手。 而这时,慢了一步的王启年出现在了他的另一边。王启年急忙道:“你先听我解释,这是个误会……”但滕梓荆完全不理会他,见此,王启年不禁提高了声音,“等等,我知道你妻儿下落!” 滕梓荆动作骤然一顿,就像关闭电源动作定格的机器人。他僵硬的看着王启年,神色大震,手上的刀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你说什么?” “什么人!” 清脆的声音传出很远,惊动跟随郭保坤的护卫纷纷警戒,正在这时,一个暗色的身影凌空出现,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见他伸手一扬,月光中倏地腾起一团朦胧;护卫也好,抬轿子的人也好,中者立扑,七零八落的倒了一地。 轿子砰的一下落地了,里面闭目养神的郭保坤摔得七荤八素,等他惊慌失措的爬出来,正好麻袋兜头罩下,眼前一暗的同时,脑袋上挨了一下。 顿时扑街。 范闲拍了拍手,走过来,疑问:“王启年,你怎么在这?” “这个……”王启年笑得心虚,然后被风时雨用扇子戳了一下。 他老老实实的把事情交代了一遍。 “他们…都还活着?”滕梓荆不敢置信。 “是的,是的。”王启年安慰道,“他们现在居住在城外的一个村庄里,我现在就带你去那里。” 如果一切到这里就算结束,那倒也不错。 但很可惜… 不远处躺尸的郭保坤动了动,范闲本来也没下太重的手,所以这么会儿的功夫他就已经醒了过来。 郭保坤:等等,我有点方?! “这是什么东西,救命啊…来人啊!” 就在对方在地上滚来滚去试图挣脱麻袋的时候,范闲捏着手指笑了,当初他听到滕梓荆的经历就觉得有些手痒,是以当他计划搞出一个大事来退婚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沙包就是这货—— “反正来都来了,等我揍一顿他再说。” 随便吧随便吧…风时雨感觉心好累,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又是夜盗尚书府,又是与范闲一起夜间跑酷,现在只想赶紧回去睡觉,等等……好像还忘了什么,他是不是要跟范闲说什么来着? 然而范闲已经开始一边揍人,一边念‘万里悲秋常作客’了…… 风时雨一巴掌盖在了自己脸上:完了。 第26章 司理理-倒霉蛋二号 揍完郭保坤,范闲神清气爽的跟着王启年见证了滕梓荆与家人的团聚。 折腾了这么半天,好歹不是最坏的结果,范闲心中不禁有些欣慰。最让他意外的大概是王启年,看起来是个偷奸耍滑,奸诈市侩的小角色,其实亦有侠肝义胆。 这大概就是离开澹州的意义吧,见证这个精彩的世界,认识一些很有意思的人,还有……她。 范闲自己也没注意到一直挂在唇边的笑突然变得温柔许多,他抬头看了看天。 夜色阑珊,提醒着他时间已经不多,这个夜晚很快就要结束,还有一些收尾工作在等着他。 不多时,流晶河。 万籁俱寂,范闲不紧不慢的穿过长长走廊,来到一扇门前。漫不经心的目光陡然定住——在他离开之前,特意没有将拉门完全合拢,而是留下了手掌边缘那么宽的缝隙;但现在,门缝的宽度改变了。 这扇门在他走之后被打开过,不管是其他人进来,还是里面的人打开的,对于他的不在场证明可是压倒性的不利。 不过——有点奇怪,如果发现一个客人莫名失踪,这里还会安静得像什么事也发生一样吗? 范闲看在眼里,面色如常伸手推开门,径直走向房间内华丽的床榻。他拨开帷幔,发现司理理就和他离开时一样,双目紧闭的沉睡着。 低头看了女子的睡颜一会儿,范闲淡淡的说:“拔你发簪的时候,顺手取了你一根头发。打了个结放在你肩膀上。”仿佛面前对着的不是一个睡美人,范闲盯着司理理,“你姿势没变,那根头发却不见了,你醒过。” 沉默。司理理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 范闲笑了笑,拉过她的手,按住了腕脉:“你控制得了呼吸,但控制不了心跳;脉搏快,你紧张了。” 一张妙目悄然张开,司理理眼中倒映出范闲的身影,她微微一笑,道:“公子还会搭脉呢。” “搭脉是件小事,毕竟也算半个医生。不过——”范闲微微俯下身子,近了些,“头发的事是假的,这么容易被骗,你还是大意。” 这一刻,不知怎的,司理理想起了某个麻烦人物。想起盗帅之前见她时的提醒,她暗暗咬牙,可恶……一个个的! 她从容的坐直身体,挽了挽凌乱的鬓发,发出一句虚伪的感叹:“真是多才多艺啊。” 范闲:“中了我的迷药,一般人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除非是长期使用迷药,身体产生了抗药性……你究竟是谁?” 抗药性?意思从字面就能理解,只不过之前司理理从未听过这个词,这又让她联想到了某个经常造词的小偷。她冲着范闲微微一笑,反问:“公子深夜去了哪里?” “不如这样,我不问你的来历。”范闲神情依旧淡定。不就是把柄嘛,我也有你的。 司理理心领神会:“那我也不知公子曾经离开,只记得…和你一夜的春情。”甜腻的尾音异常销魂。 两人相视一笑。 外面,风时雨踩着一根突出的木头,靠着墙,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 他本来准备回去睡觉,但想了想,还是跟了过来。范闲选择青楼女子目的多半是为了塑造自己好色、浪荡的形象,但人家毕竟是常年混迹欢场,用迷药把人迷倒,未必骗得过去。万一对方怀疑了什么,就麻烦了。 怎么挽救婚约到时候再想办法,总之,现在至少不能让范闲真的因为打了郭保坤被定罪。 本打算如果真被怀疑,自己干脆牺牲一下,易容成人证好了。 不过现在嘛…… “两个人互相抓着把柄的话…人证就应该没问题了。”风时雨自言自语,他往前踏出一步,身形潇洒如风,眨眼消失在夜色之中,“回去睡觉啦。” 这一觉,直接睡过了整个白天,直到傍晚时分,风时雨才打着哈欠起来。 范思辙非常鸡贼的从厨房偷渡了几只鸡腿,进贡给最重要的两百万。 风时雨没啥食欲,一想到醒来就要面对怎么给范闲袒露实情的问题,他就觉得头都快炸了,还不如一睡不醒的好。 偏偏范思辙还不嫌烦的在旁边一脸兴奋的叽叽喳喳。 “……你不知道今天这堂上有多惊险,本来都要结案了,谁知道太子殿下突然出现,还绑来了我哥身边那护卫。”范思辙说得绘声绘色,仿佛是自己亲眼所见,“多亏二殿下及时出现。” “还有那司理理,对我哥是一往情深,居然为我哥抗下酷刑,坚持作证。你说我哥又不是钱,她怎么就一下子就这么死心塌地了啊?” “你这小孩——懂个屁啊!”风时雨一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把范思辙的脸扒拉到一边。 这下婚事十有八九真的要黄,他到时候怎么跟范闲说你那个特别想摆脱的未婚妻就是你日思夜想的鸡腿妹妹啊! 要不……干脆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内库财权总要有个着落,如果庆帝把林郡主赐婚给其他人,大不了去抢亲好了。”当然,前提是他们两情相悦,反正所谓天家威严风时雨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 虽然有终极解决措施,不过一想到要面对范闲,要跟他解释为什么到时候要去抢亲,风时雨委实心虚了些,他也知道,自己这次好像、大概、可能真的有点坑。 左思右想,风时雨噌的一下起身,大步流星的朝屋后走去。 “诶!两百万你又去哪里啊?”范思辙叫了一声。 “醉仙居。”风时雨头也不回,翻墙,走人。 说是去醉仙居,不过时间还早,风时雨先跑了一趟梅府,也就是京都府尹梅执礼的家宅;他是今天范闲打人一案的主审官,可惜夹在太子与二皇子之间两头都不是人。现在还非常倒霉的被某小偷给盯上了。 风时雨本来打算利用自己的潜入能力搞搞他的黑料,没想到梅府里面早已是兵荒马乱,下人们来去匆匆的为主家收拾东西,听了一会儿墙角风时雨才明白,这货居然要辞官了。 直接把钱偷走未免太露痕迹,风时雨遗憾的放弃了这一选项,然后走的时候顺手卸了人家的车轱辘。 …… 深夜时分,流晶河。 司理理坐在桌边,神色淡淡的打量着自己缠着布带的十指。 窗户发出‘吱呀’的开合声,烛光中一个影子一晃而过,司理理并不惊讶,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轻松感;她转头看去,果不其然,不请自来的某人已大摇大摆的坐在了椅子上。 “盗帅今日大驾光临,又是为何呀?”司理理落落大方一笑。心里十二万分怀疑这人是来看自己热闹的。 没错,盗帅的性格在她眼里就是这么恶劣,司理理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有丝毫露怯,决不让自己被这讨厌的家伙看了笑话。 “嗯……”风时雨的眼神游移了一下,在司理理眼中这简直就是在身上大写着‘我很可疑’这几个大字。她正绷紧精神暗自警惕,盗帅却出人意料的站了起来,向她走过来,然后把一个小巧的白瓷瓶放在了桌上。 “这是什么?”司理理有些意外,警惕着他下一步的出招。 风时雨简短的回答:“药。” 这家伙…果然是听说了下午的事来嘲笑自己么?!去死啊啊啊啊啊!!司理理在心里怒吼,顺带想象着自己一拳把这讨厌鬼打飞的情景,险些绷不住自己的表情。 在面部肌肉因愤怒控制不住抽动前,司理理嫣然一笑,云淡风轻:“多谢盗帅赠药,经此一事,理理也算在京城站稳脚跟,说来,还要多谢那位范公子——” 个鬼! 若不是这家伙用自己为掩护,她也不会这么倒霉…老娘总有一天要弄死他啊啊啊! “这种话自己都骗不过,说出来有人信吗?”就跟打输了强行说这波不亏一样,风时雨虚着眼看她,“我想,你应该没打算以这种方式来扬名吧,况且今天你也算恶了太子…”选了花魁作为掩护身份,想必也有一部分接近上位者的考虑,最好就是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 风时雨说着说着就住嘴了,虽然眼前的司理理依然得体大方的微笑着,不知道为何,他却觉得这姑娘身后的影子仿佛在张牙舞爪,同时发出一阵阵可怕的杀意。 连忙生硬的改口:“——不过你的名号这些响彻京都,想必日后行事会更加便利,在这里先恭喜了。” “你的贺喜我可当不起。”司理理没好气的说,“还有,奴家在这里多谢公子关心,至于这瓶药公子还是收回吧。”才不相信你会有这么好心给我送药! “这是我从范闲那里顺来的,他师承费介,医术确实学的不错,你可以试试。” “范…公子?”司理理心道,莫非盗帅盯上了范闲?不对啊,怎么看范闲都和他以往的目标不一样。 风时雨道:“他是我朋友来着。” 司理理:“啥……?”感情你们是一伙的啊!莫非范闲会找自己来打掩护也是这家伙从旁提示的?这么想的时候,她完全忘了一开始是自己主动接近范闲。 终于说到了今晚的正题,风时雨叹了口气:“其实吧,你卷进这件事也有我一部分责任。算我欠你一回,只要我还在京城,你可以随时找我帮你做一件事。” 如果不是没有及时对范闲说清楚,他也不至于为了退婚出这种招。司理理身份比较特殊,一旦暴露就有危险,这次事情里她纯粹是太倒霉了。 你这家伙果然是幕后黑手!司理理完全理解到了另一个方向,认为盗帅是故意搞出这种事来看他笑话,至于里面的巧合成分,司理理坚定认为只要风时雨有心,一切皆有可能。 司理理:“公子说出这种信息,不怕被我利用吗?万一我提出无理的请求,又或者把你与范闲的关系宣扬出去引来麻烦?” 风时雨:“你不会。” 司理理:“哦,公子这般信我?” “其实吧。”风时雨淡淡一笑,实话实话,“我觉得你还挺怕我的。” “……”司理理笑得眉眼弯弯,“那我已经想到要公子为我做什么了。” 她抬起手,指向窗户,温言细语,就是话的内容和这语气不怎么搭:“——请公子麻利点从这里滚出去好吗?” 风时雨耸耸肩,没什么脾气的走到窗边,正准备离开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司理理,对方端着无比虚假的笑容,笑得灿烂无比,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左右两只眼睛都写着同一个字——‘滚’ “好好好,别瞪我了,我走还不行吗。” 第27章 林珙-心态爆炸 “风时雨!风时雨!”范闲匆匆的踏进屋子,先是四下找寻了一圈,然后开始呼唤某人。 连续喊了好几声,屋外才飘来一个慢吞吞的声音:“什么事啊。” 风时雨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不情不愿的戳在了门口。范闲眼前一亮,快步走过去,神情郑重:“组织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啊,又来?!” 范闲推他:“快和我一起走。” 风时雨纳闷:“你又想干嘛?” 范闲:“帮我抢老婆!” “哈?!!”风时雨动作定格了,话都说不囫囵了,“去、去哪儿?” “靖王府!”范闲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你到底帮不帮我。” 风时雨一直在想怎么和范闲解释的问题,刚刚听范闲那么没头没脑的一说,还以为自己暴露了,整个人都差点傻了。但听到‘靖王府’三个字之后,他顿时明白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恢复从容之色,风时雨折扇一展,泰然自若:“不急,你先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急?”范闲一脸抓狂,“这边已经急得要死人了好么!再慢一点,我就真的要娶那个郡主做老婆了!” “诶?!”此剧情太过峰回路转,风时雨顿时愣在当场。 范闲一脸恨恨:“今早老爹跟我说,那皇帝居然不肯解除婚约。事已至此,没有其他办法了,快跟我走,待会到了靖王府,只要我一个眼色,你就把那姑娘抢了直接跑。” 风时雨只听了前面一句,心神骤然一松。范闲的鸡腿姑娘没丢,他也不用发愁怎么和朋友解释这件事了,庆国皇帝goodjob!他双眼放光,脱口而出:“好哇!” 范闲只当他答应了抢人之举,然而他才拔腿走了几步,又被风时雨拦住了去路。 “干嘛拦我。” “不,不是。范闲你先等等。”风时雨还没想好措辞。 范闲的表情逐渐狐疑,他回想起刚刚风时雨的表现,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他审视的看向友人,风时雨十分不自在的后退了一步,标准的诠释了何为心虚。 “你……” 范闲上前一步,风时雨跟着后退一步。 “你不会觉得婚约没解除是件好事,方便你看热闹…吧?” 风时雨点点头,但听到后半截顿时黑脸了:“我不是,我没有!范闲,我在你心中就是这种形象啊?!” “呵呵……”范闲盯着他,神情逐渐险恶。 “我刚刚点头不是因为要看你热闹,只是婚约这件事,这件事…这事嘛……”风时雨卡壳了,现在要说鸡腿姑娘就是林婉儿,这就涉及到他是怎么知道、之前为何不说、为什么不阻止范闲搞事毁掉婚约的问题了。 这实话要一说,那么好的一个未婚妻,差点因为范闲自己的骚操作给飞了,估计他吃人的心都有了。 “你有事瞒着我。”一边说着,范闲一边前进,逼退了风时雨好几步。 “这事比较复杂,有点不好说。”风时雨眼睛四处乱看,准备闪人。 滕梓荆见状,把自己的剑拔出了一半,表情威胁。 之前跟着范闲过来的范若若与范思辙也一人一个方位,将风时雨包围起来。 若若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恶狠狠道:“快说,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哥哥。” 范思辙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把园艺大剪刀,兴高采烈地说:“哥,现在是要把他送到衙门领赏金吗?!” 死小孩!信不信我偷光你的小金库啊!!!听到最后一句,风时雨的额头冒出一个‘十字路口’,气场犹如恶鬼。 “我说,你不会真想给我捣乱吧?坏人姻缘犹如杀人父母,到时候朋友没得做。” 凭空一口大锅扣过来,风时雨大叫冤枉:“我什么时候害过你了,我是想帮你好不好!这婚约——” 范闲眯起眼睛,直觉这就是关键:“婚约怎么了?” 风时雨眼神撇到了一边:“那个……鸡腿姑娘好像就是林婉儿来着。”没办法了,直接说吧,总比真的让范闲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乱来的好。 “你说什么?!”范闲声音猛然拔高,惊得都变调了,他没有怀疑风时雨的话,再顺着这话一想,脸都黑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是那天诗会。” “你!”范闲伸出一只手指指着他,逐渐悲愤:“你怎么不早说啊!这是看热闹的时候吗?!” “我本来打算告诉你的,还没来得及说你就开始边打人边念诗。”风时雨无辜的说。 “待会儿再跟你算账。”撂下这句狠话,范闲转身就走。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已经无法思考了,唯一的念头就是感觉飞到她身边。 “哥,你去哪,等等我啊。”若若连忙跟上。 “她现在在那里?”范闲越走越快。 “皇家别院!”若若十分机敏,立刻意识到哥哥在问谁,直接给出答案。。 “好,那就去皇家别院!” 滕梓荆是护卫,自然跟上范闲;范思辙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瞅瞅两百万,再瞅瞅越来越远的老哥,然后屁颠屁颠的跟了过去。眨眼的功夫,院子里就只剩下了风时雨一个人。 “诶,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风时雨自言自语,就算范闲想找他麻烦,腿长在自己身上,想跑随时都能跑。 这么一想,他整个人都轻松不少,于是坏水又冒了出来。 “嚯…这下子又有热闹可看了。” …… 疾驰的马车猛地在皇家别院的大门口停下。 范闲不等马车停稳,直接掀开帘子跳了下去。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还没进去就被门口的守卫拦住了。 “你是什么人,这里不能乱闯。” 范闲按捺下急切的心情:“麻烦通报一声,在下范闲,特来求见郡主。” “范闲?!”守卫吃了一惊。 咻—— 范闲突然飞身后退,侧身一让,伴随着破空声,一道白影擦过他笔直钉在了身后的石板中。那是一柄长剑,在日光下犹自闪烁着寒光,剑身半截没入地面,震动不休。 掷出长剑的人随后现身,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从皇家别院里走了出来,站在了大门中央,气势威严。 “你就是范闲?”男人负手而立,目光森冷:“好色跋扈,顽劣无知;你有什么资格见婉儿!” 范闲看了一眼插在地上的剑,有些莫名其妙。他毫无畏惧的回过头,冲着男人挑了挑眉:“你谁啊?” 莫非是情敌?范闲开始在脑海里计划下药-套麻袋-揍人-丢下河一条龙行动。 范若若凑到哥哥身边,小声提示:“哥,那是宰相府的二公子,林珙。他也是嫂子的二哥。” “嚯……原来是二舅哥啊。” “谁是你二舅哥!”范闲的小声嘀咕被听了个正着,林珙怒火攻心,疾言厉色,“婉儿绝不会嫁给你这种人!” “婉儿嫁给谁好像不是你做主吧。”范闲努力保持微笑,被踩中最大雷区,要不是面前的是二舅哥,早就一通王八拳伺候。他抬起头坦然与林珙对视,再次登上台阶,露出自信神采,“今日,我非见到我的未婚妻不可。” “痴心妄想。”林珙面色陡然阴沉,喝道,“来人啊!” 随着他一声令下,更多的拿着各式兵器的人从他身后一拥而下,拔剑的拔剑,抽刀的抽刀,围成一个半圆拦在阶梯之前。看他们的架势,都有不错的武功。 范闲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朗声道:“抱歉了,二舅哥,今天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闯定了。” 林珙咆哮:“都说了不是你二舅哥!还不给我上!把他给我赶出去!” …… “郡主,郡主,小心,慢点走。”侍女努力跟上提着裙角快步向前的少女。 林婉儿脸崩得紧紧的,越走越快。 范闲来得正好,有些事自己必须和他说清楚;她坚定的想着,就算是退婚,她也一定要看着这人的眼睛,和他正大光明的说…… 诶?!!!! 白衣少女急促的步伐戛然而止,紧接着一眼就看到了前方的庭院中熟悉的蓝色身影,来人正用眼花缭乱的方式在一群人的围攻里左右闪躲。 “快住手!”林婉儿不会武功,眼前场景在她眼中惊险万分,她忍不住大喊。 “继续,把这个狂徒给我赶出去!”见手下动作一慢,林珙立即喝道。 出乎意料的是,范闲停下了。他一停,围攻的人也跟着停了,数把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范闲自信之色不改,他举起一根手指,嘴角勾起坏笑:“一,二…三,给我倒:)” 扑通。 一个护卫猛然栽倒,其他人紧随其后,顿时倒了一地。 范闲拍了拍灰,不理会因这场景一时愣着的林珙,转身带着灿烂的笑容看向林婉儿。 “是你……”她不禁喃喃。 范闲的笑容更深,他朝婉儿暗示般眨了眨一只眼睛,然后变魔术似的拿出了一个荷叶包着的东西:“我给你送鸡腿来了。” 第28章 疑问 范闲哼着歌,一边捣鼓他的瓶瓶罐罐。 从昨天起这货就是这个调调了,虽然灰溜溜的被林珙从皇家别院赶了回来,不过看他那一副偷到鸡一样的黄鼠狼微笑,就知道他肯定达成了目的。到了晚上的时候果然连人影都没了……幽会就幽会,还好意思说只是送鸡腿?连借口都不知道找个合理的。有本事别穿夜行衣,光明正大一点登门啊?! 轻快的哼歌声飘过来。 风时雨不堪忍受的捂住耳朵,这种现充之光简直伤害拔群,万点暴击! “真是的,我为什么要说出来,看热闹不好么。”盗帅手支着额头,脸埋在阴影之中,陷入深深反思。 那边,范闲一把抢过滕梓荆手中的蒲扇,急眼道:“你别扇,别扇!这是我给婉儿熬的药水,要慢火熬制,你扇这么急干嘛。”他小心翼翼的端起小火炉上的瓦罐,把里面的药水倒在一个小瓶子里,一边抱怨道:“八个时辰的功夫呢,你差点给我毁了。” 滕梓荆抽了抽嘴角,随即,他看到了对方穿的夜行衣:“你又要去找她?!” 这未免太不合规矩了。他有些无力的在心里吐糟,快要习惯范闲这种常常惊世骇俗的作风。 “有婚约,不碍事~”范闲淡定的说。不知为何,滕梓荆和风时雨不约而同的从这话里听出了嘚瑟的感觉。 风时雨换了个姿势,双手交叠托着下巴,气息更加阴沉。 “你们还没成婚吧。”滕梓荆重音强调了‘没’这个字。 范闲露出了一个爽朗的微笑,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放出现充之光,滕梓荆有妻有子,自然免疫,只有风时雨再次遭到惨无人道的暴击。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一边动作,一边解说,“我不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去的,而是以一个医者的身份;婉儿肺痨多年,用药需要谨慎,常常观察也是为了治病救人。此真是光风霁月,心怀坦荡。” 这么说着,范闲都快被自己的高尚情操感动了。 和两人相处了这几天,滕梓荆已经不会被这种程度的话给怼住了,他冷笑道:“坦荡?坦荡你穿着夜行服?坦荡你专挑晚上去?” 我去!段数不一样了!没想到啊,你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老实的滕梓荆了!! 范闲心里嘀咕,虚着眼:“我说,你的话是不是比以前多了?” “我这是近朱者赤。”滕梓荆笑道。 范闲没好气的说:“你是想说后半句吧。” 这么说着,他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笑容也从脸上消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范闲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一句,电流一瞬间划过脑海点燃火花—— “不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句典出何处?” “这话还有典故——”暴露了语文半桶水的本质,风时雨的疑问却是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看了看滕梓荆,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的地方,“你怎么知道这句话的?!” 滕梓荆有些意外,他稍稍回忆了一下,有些纳闷:“古远流传,不知出处啊?你们…”怎么这种反应?这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范闲微微皱眉,说出了自己记忆中的版本:“此句典出西晋驸马都尉傅玄的《太子少傅箴》,整句话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声和则响清,形正则影直。” “后半句我倒没听过。”滕梓荆一头问号,“西晋,有这个朝代吗?” 风时雨看向范闲,语气微微凝重:“或许,这是前人所留,你不必想太多。” “我也不想,只是这个世界有太多似是而非的地方,让人看不透。”范闲摇了摇头,紧绷的表情随即消失了,他一边把药水妥帖的收在身上。“不过,有一点是对的,我现在只需要想着婉儿,这种事没必要想太多。” 等到范闲兴冲冲的身影消失在溶溶夜色中,滕梓荆与风时雨相对无言半天,终于按捺不住,问了:“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风时雨随口回到。他一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指轻轻敲击着桌子,明显一副陷入思考的样子。 “我又不瞎。”滕梓荆耿直的说,“刚刚你和范闲的反应,没问题才怪呢?那句话到底有什么问题?” 范闲倒还好,一想着婉儿其他什么事都不重要了,但盗帅露出这样的表情,可是他头一回见。 “说了你也不懂。”风时雨站了起来,自顾自的走到后院,翻墙消失了。 滕梓荆:我感觉我被排挤了…… 离开范府的风时雨却是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街上。 古代晚上的娱乐并不多,真正热闹的地方也只有那么几个。他脚步自动顺着人流前进,眼睛专注的看着手上的罗盘,罗盘背景是星河一般的漩涡,一根金黄色的指针凭空悬浮在上方,没有方向的打着转儿。 这是星盘,是他所不能理解的某种神秘法则的集合体,当初他从星之民手中得到了这个,用它在无垠的虚空之中寻找故乡的方向。最后顺着指引,来到了这个世界。 但这里不是他所熟悉的故乡,只是一个陌生的人间。就算此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觉得身边是那么的冷清孤独。 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段时间,他已经很久不曾把这个罗盘召唤出来了。 “星盘啊星盘,你真的给我指错了方向吗?”风时雨喃喃自语,露出了从未有人见过的苦笑表情,“不管哪种可能,似乎…都不太好。” 被他忽略的背景音逐渐嘈杂起来,风时雨回过神,闻到了一阵熏然的脂粉气。仔细一看,他正在流晶河附近,此刻正是最喧嚣热闹的时候。 “真是的,怎么跑这来了。”罗盘刷的一下凭空消失在他的手中,短短一瞬间,风时雨面上已看不出任何失落之色。他重新露出了惯常笑容,气质轻松洒然,变回了那个流云一般无忧无虑的盗帅。 正打算运起轻功离开,风时雨却听到了一阵熟悉的乐器微弱的飘了过来。 听起来有些似是而非,但熟悉的地方也很熟悉。 风时雨在心里轻轻的跟着旋律哼唱起来,不禁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他接着脚步一转,朝着声音源头走去。 流晶河的上空在煌煌灯火之下如同白昼,桥上、船上,两边的楼台上都挤满了人。 风时雨混在人堆里听了半天,心里大概有数。他戳戳旁边的人:“这位兄台,今天咋这么热闹啊?” “这台上表演的舞乐,是司理理姑娘亲自排演,乐理迥异寻常音乐,实在是妙啊。”男子咂咂嘴,遗憾道,“只可惜她受了伤,今晚不能亲自登台献艺。” “还真是她啊。”风时雨用折扇敲着掌心,有些好奇,“不过,这是找我做什么呢?” 第29章 口舌之利 时间稍稍倒退。 清晨时分。一伙人不由分说的杀进了停泊在流晶河的一艘花船中,花船之上的丫鬟、仆役只一个照面的功夫就被杀倒地,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整个行动过程安静而高效,没有惊动任何人。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他们便畅通无阻的来到了顶层的房间。 “姑娘!”拉门刷的打开,司理理抬头看见了自己下属之一焦急的面孔。 下一刻,这人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一截雪亮的剑锋自她的左胸透出。 砰—— 即将倒落的尸体被人轻轻一拨,倒向其他的方向,让开了道路;三个人随即鱼贯进入,最前面的是两名头戴帷帽的女子,她们一进来,便将手中森寒的长剑指向了司理理。 一个高大的身影气定神闲的走进来,目光毫无温度。 一阵可怕的寒意席卷而来,她认出了这个人——林珙,当朝宰相之子。 司理理的心倏而一沉,此时再抱着侥幸已没有任何意义,她不得不承认一个最坏的可能:她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而且看刚刚情形,恐怕花船上她的手下已经被杀光了,却连示警都没有,这些人的实力何其可怕! “司姑娘。” “林公子。”司理理嫣然一笑,表面镇定如常。 只听林珙不急不缓道:“明人不说暗话,还请交出令牌。” 司理理神情疑惑:“什么令牌,我听不懂。” “就是姑娘潜伏京都,用以调动手下的令牌。”林珙语气微微不耐,“不妨直言,程巨树已经在我们手中,就差你的令牌了。” “哼……”对方显然对此一清二楚,司理理表情微变,不再假装,“看来,阁下是做足了准备登门的,实在让奴家无路可退。可以啊,这就给你。” “不过,你要的是这块令牌?”她从袖子中取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又从怀中拿出一枚放在第一块旁边,“还是这一块?” “又或者…是这一块?”走到墙边,打开暗格,第三块令牌被司理理摆在了桌子上。 箱子里,枕头下,家具的暗格中……最后,七块外表几乎看不出任何差别的令牌一起摆在了桌子上。 林珙眼睛微微眯起,寒光一闪,语气冷了三分:“这是何意?!” 持剑女子上前一步,冰冷的剑锋横在了司理理的颈间要害。 与长剑接触部分的皮肤出现一道细不可见的血痕,女子依然带笑:“奴家毕竟是一个弱女子,京城人心险恶,只好多打造几块令牌,行此鱼目混珠之策,以防被偷。这七块令牌之中,唯有一块是真,公子大可一一拿去试验。不过,程巨树桀骜难驯,若你给他看了假令牌,下次再拿真的去,他也不会认了。” 林珙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旁女剑士微微用力,立刻有一缕鲜血顺着司理理白皙的脖颈流下。 “手下留情,我指给你看就是。”司理理面上带起一丝无奈,伸手指向了第一块令牌,随即又补上了一句,“还请公子…一定要相信小女子呀。” 林珙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他看向司理理的眼睛,其中狡黠的笑…似在问:你敢相信吗? “你不想说,我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让你说。”林珙冷声道。 “千万别,小女子怕疼也怕死,不需要林公子任何手段。”她的的手指移动到第二块令牌,“既然公子不相信第一块是真的,那就用这块吧。” 从常理来讲,那两块被她随身携带的令牌应当更为紧要,然而这个女人一开始却毫不犹豫的丢出了它们,是故布疑阵吗? “你应该明白,现在这种状况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这种做法,不过是自寻死路。” “我当然清楚。”司理理收敛了笑容,表情冷漠,“程巨树是我北齐高手,阁下要用他,自然是看中了他的实力。可阁下能抓住他,手底下的高手自然也不弱于他。除了实力,你恐怕也看中了他北齐之人的身份。” “我如今身份已经暴露,唯一的活路,就是让程巨树帮你做事,这样你才会放过我,好让北齐密探来做替罪羔羊。” 司理理纤长的手指在令牌上一一划过,“只要公子回答我一个问题,真的令牌,我自然双手奉上。” 林珙看着她:“你以为,你还能讲条件吗?” “我只想知道公子想用程巨树对付什么人。公子是太子门下,太子又与二皇子不和,若公子想刺杀二皇子,甚至行那刺王杀驾之举,那奴家就算今日逃过一回,日后必定也要被鉴査院追杀,日日不得安眠,活在恐惧之中,说不定睁开眼就是死期将至。与其这样,倒不如今天就死在公子剑下,至少也能给公子添一些麻烦。” “大胆!”林珙喝道。“太子岂能让你如此揣测。” 司理理嗤笑一声:“横竖只有一条命,我已退无可退,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轮到公子你说服我,让我相信把令牌交给你,不致于使我落到那等结局。” 林珙冷冷的盯着她,司理理回以毫无畏惧的目光。 “哼……你只需要知道,程巨树对付的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公子觉得,这样一句话我会信吗?”司理理目光在三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如果真是无关紧要的人,公子让手下的人一剑杀了便是,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让我北齐做挡箭牌?” “莫非太子一党真要举大逆不成?那还是杀了我吧。鉴査院的报复,我抗不过,这种罪名,我也背不下。嘶——”司理理吸了一口气,锋利的剑刃进了几分,原本已经渐渐的干涸的鲜血刷得流出。 “下次,不要再让我听到这种话。”林珙警告道。 他顿了一下:“告诉你也无妨,我要杀的人是范闲。” “什么?”司理理惊愕,随即芙蓉面上多了几分薄怒,“他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公子觉得这可以让我信服吗?” 林珙平静:“你不信?” 司理理怔怔道:“不……正是这样不可能,我反倒要信了。” “这范闲好色跋扈,没资格取我妹妹,所以他该死。”林珙淡淡道,至于争夺内库财权这一点,在说出‘范闲’这个名字时林珙相信司理理自然明白,两个人心知肚明,倒也不用说……也不该说。 “范闲虽牵扯皇家事务,但他毕竟还没有与婉儿成亲,死了一了百了,一切都不算数。鉴査院虽然会调查,但也不会重视太多。如何,你可安心了。” “多谢公子宽容。”司理理苦笑着,轻叹一声,“奴家明白此局早已大败亏输,只是内心不甘,故呈些口舌之利。是公子大度,容我说了这些话。” 她和林珙的交锋,真的只是在逞强。因为只要一想道某人在她面前说的一些话,她就心里憋着一口气,就算要输也决不能输得太难看。只是没想到,得到的讯息居然这么让人意外…… 她没有去动桌上摆着的七块令牌,而是伸手在桌子底下一扣,拿出了第八块,递了过去:“这才是真的。” 她心灰意冷道:“想不到,北齐费尽辛苦的布置,竟然要同那竖子一同陪葬。也罢,是我们输了,也怨不得其他。愿公子一切顺利。” 而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异样的声音。 “啊嚏!” “什么人!”四人齐齐一惊,不需要指示,两位女剑手直接破门而出,两把剑犹如流星,迅疾的刺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她们的反应已经很迅速,然而还是刺了一个空。门外偷听的人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不再潜伏,只听得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两人立刻追了出去。 室内,司理理依旧淡定。反正令牌已经交出去,主动权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就像角色对调,林珙反而是脸色不好的那一个。 司理理:“我也要准备离开京都了,公子放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清楚。若你不放心,还可以派人监视我。” “相信姑娘是懂事的人。”林珙收起令牌,淡淡道。 说完,他径直离开,扬长而去。 司理理静静的坐着,悠长的呼吸声回荡在室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刚才有多害怕,多恐惧。就算说了千百遍,在内心也排练了不少回。可只有死亡的危险真正降临在眼前,她才明白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命只有一条…死了,真的就是万事皆休。 半晌之后,她用力扶着桌子站起来,手背青筋暴露。 是啊,命只有一条,唯独死亡,与高低贵贱无关。 她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的走到了躺在一边的丫鬟尸体旁。司理理定定的看了她圆睁的眼睛几秒钟,一丝复杂从脸上闪过。她们只是同僚而已,说不上有什么感情…… 司理理伸出手,替她合上了眼睛。 “安息吧……那些杀你的人,他们是自寻死路,活不长的。”她轻轻的声音消失在风中。 …… 此时此刻。 花船之外灯红酒绿,鼓乐喧天。而花船之中冷冷清清,昏黄的烛火独照一室寂寥。 司理理坐在铜镜之前,慢条斯理的摘下一根发簪。磨得锃亮的镜面,倒映出后方架着腿坐在椅子上的一个身影。 盗帅随手拿起旁边果盘中的一个梨,咬了一口:“那首曲子我只在你面前吹过一次,想不到你居然还记得大概。” “我也没想到你会今天晚上就来,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种地方吗?你能听到,或许就是天意。” “刚刚过来的时候发现你这里有不少高手盯着,是有麻烦了吗,需要我帮忙不?”盗帅露出了满不在乎的微笑,“你知道我的,有什么热闹说来听听。” 司理理白皙纤长的手指顺滑的从乌黑的头发中划过,她没有回头,只是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我不是找你求助。”她淡淡的说着,眼神中透出强烈的意志力,“相反,接下来的事,你要记住,是你…欠我一回。” “哦?”闻言,盗帅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 第30章 要求 司理理微微侧头,拿起木梳梳理漆黑柔顺的长发,侧影优雅如同一幅画。风时雨一手撑着脑袋,视线无意中掠过她的颈部,顿时一凝。 仿佛知道他在看什么,司理理抬起头,素白的指尖轻轻的抚摸着颈部上如同细线般的一道痕迹,语气听不出什么喜怒,“今日清晨,有人闯入了这里,还把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眼前仿佛又闪现那些画面,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剑穿心的属下,从房间里走出来时所看到的沿途倒落的尸体;不少人的表情就定格在茫然与惊讶之中,似乎完全没预料到自己会有怎样的结局…如果不是她的身份对于那些人还有用,她大概也会成为这些尸体的一份子。 因为是北齐密探,死了也不能报官,尸体只能就地处理。没有痕迹,也不会有人记得,只要想想,就凄凉的可怕。不知道那些魂魄该是何等的漂泊无依。 司理理出神的看着铜镜,感叹着:“真是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难怪你给我的感觉和以往都不同。”既然人好好在这里,那就是性命无忧,以盗帅的作风此时自然不会安慰人,或者说,他不落井下石说风凉话就好了。 风时雨饶有兴趣:“上次与你认识是在北齐,算起来,你来京都应该没多久…这么快就有人直接找上门来,是你保密工作不够好,还是队伍里出了叛徒?” “你既然还能在这里和我说话,闯入的人多半也不是鉴査院的,莫非有人想在这南庆京都搞事?” “我在京都尚未站稳脚跟,又怎会轻率行动?”司理理回忆着之前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事情,她没有过目不忘的天赋,但那些对话在她脑中却出奇的清晰,一字不差的深深刻在记忆中。 “大概是被出卖了吧。”她平静的说:“这次被派到京都来的还有程巨树,他是八品高手,实力极其强悍,只是性情如同野兽,极其桀骜不驯。除了我,就只有远在北齐的一些高层知道他的存在。可程巨树却被那人抓了,他甚至还来到我面前,找我讨要可以控制命令他的令牌,这令牌的存在分明也是绝密。” “有人收了什么好处出卖了我们,或者是与南庆的某些人达成了利益交换;又或者,一开始就没有叛徒,但是有人为了某些大计划,考量了之后决定牺牲我们……” “在那些大人物眼中,我只不过是个棋子,是个只要利益足够,就可以轻易舍弃的棋子。”若无其事的说着这些话,司理理的面庞跟着浮现出一抹愈发危险的笑意。“曾经我以为自己得到的东西,原来都是虚妄。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握在手中,注定只有随波逐流,任人摆布。” 好像看见了什么有趣的发展,风时雨语气更加兴味盎然:“你想怎么做?” “我不想做棋子,只是想来我的能力也不大够做棋手。”司理理轻描淡写的说,“那就只好掀桌了。” 风时雨好奇问道:“掀桌?怎么掀?” 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用木簪固定。司理理站起来,转身看向盗帅:“用你。” “我?”风时雨指了指自己。 “那个威胁我的人就是宰相府的二公子林珙,他要利用程巨树杀一个人。” 风时雨:“这样你就替他背黑锅;到底是谁让他这么忌惮,绕这么大一圈子…” 司理理道:“他要杀的人,是范闲。” “范…闲?”风时雨哑然失笑。 啧,我还以为有多能耐呢,居然连二舅哥都搞不定。他在心里鄙视某人。 不过,玩笑归玩笑,不用想也知道,林珙要杀范闲肯定不是为了林婉儿,或者说,不单单是为了他的妹妹。 司理理道:“众人皆知,林珙是太子门下,而郭保坤一案后太子与范闲已然交恶。” “所以,你觉得是太子在幕后指使?”风时雨歪头,带着笑意评论:“要么他是给人背锅,要么就是个蠢蛋。” 司理理好奇:“怎么说。” “因为他是太子,是一国的储君。与敌国往来,甚至利益交换,岂不是连最基本的立场都没有。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这太子之位大概也呆不长。” “皇室内斗何其残酷,守着大义名分,又有何用?”司理理反问,“若真是太子,你又如何?” “被盯上的是范闲,他既然想娶林婉儿,就注定卷进斗争的漩涡,会招来杀意不值得意外;不过,单从个人的角度来说……”风时雨面上的漫不经心消失了。他总是带着笑,可当这份笑容消失,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禁让人心底发寒。 他放慢了语速,平淡道:“此人…可诛。” 司理理浅笑:“即便幕后指使者可能是太子?” 风时雨反问:“太子比你多一条命吗?” “当时不是,若说这一回我明白了什么,那就是无论何人,命都只有一条。”司理理摸着脖子上的伤痕,冷笑,“我命只能由我自己决定,若有人想要我的命,我绝不会引颈待戮。” 她说着,转而向盗帅提出了一个建议:“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也没有证据,不如直接去问当事人。” “你是想……” “不管是谁在背后指使,问林珙本人总能得到答案。”说着,她轻轻的笑了,“白天林公子走得急,我还有好些话没和他说。” 风时雨开玩笑道:“哦,司姑娘这是要狐假虎威吗?” 司理理瞪了他一眼,随即表情又恢复了原状,她站到了窗边,不客气的冲着盗帅道:“走不走。” “行行行,今晚你说了算。”风时雨也站起来了,“现在去宰相府是吧。” 司理理:“去宰相府之前我们还要去一个地方。” 风时雨:“哪里?” 司理理说出了一个陌生的地名:“牛栏街。”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风时雨来了兴趣,想想今晚的情况,司理理多半不会无的放矢。 “林珙的目的我很清楚,他用程巨树下手就是要嫁祸齐国;而我如今身份暴露,无论刺杀发不发生,我都得逃跑,正好替他承担罪名。他放我一条性命就是为了让我走,这样才能让一切看起来更加可信。单单只是程巨树出手未必能联系到我,所以他选择刺杀的时机地点必然与我有关联。” “而刚好,二皇子明日打算在你这里宴请范闲。”风时雨想起了早上靖王世子到访的情景,若有所思。 “你我都清楚范闲不是贪花好色之人,近期他与我的接触恐怕也只有这一次了;林珙抓了程巨树好几天,今天才来要令牌,想必是因为行动的时机已迫在眉睫。于是,我要手下的人把从范府到这里的必经之路都打探了一遍,傍晚时分发现牛栏街附近的似有异常,不过担心惊动那些人,并没有仔细探查下去。” “做我们这一行,很多事不需要切实的证据,只要有疑点就够了。”司理理看向风时雨,理直气壮地说道:“今天袭击花船的人武功都不弱,但如果是你的话,前去探查当不至于惊动他们。” “是是是,全听司姑娘吩咐。” 风时雨感叹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姑娘真是和以往大有不同,这一回的人情,我算是欠下了。” “你现在就可以还。”司理理看向窗外。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吗?” 司理理答非所问:“我已经吩咐剩下的和醉仙居这一条线有关的人尽快撤离南庆,其他人继续潜伏,至于我自己,还不打算离开。” 她平静的抬眼看向夜空,雾霭沉沉,不见星月。空气中有一种压抑的逼仄,让人心生不详。风时雨静静的等她说话。 半响,她转过脸来,神情只剩下平静:“我的要求就是:只要你还在京都,就要保证我在这里的安全。” 这个要求说简单也很简单,说难也可以很困难。而放在司理理身上,她的打算绝对不是在京都躲到风头过去,势必要有所动作。答应保护她的安全,很有可能就要面对一系列的麻烦事;甚至她提出这个要求,未必没有借风时雨之力达成自己目的考量。 怎么看,这都是不平等的交换。而从头到尾,司理理都没掩饰过自己的态度。 尽管在北齐只是短暂相处,她却清楚这人到底是怎样的个性。司理理静静的看着他,已经想到他接下来的回答—— 盗帅果然没有犹豫,他的面上浮现出由衷的愉悦,一口答应:“好哇!” 第31章 问题 在牛栏街附近转悠了一圈,风时雨心里大概有数,随后就与司理理一起前往林府。 “到了。”他轻轻落地。 “放我下来。”司理理的脸庞罩上了一层冰霜,她正被风时雨公主抱着。 风时雨松开手,一脸轻松的说风凉话:“谁要你武功这么菜,轻功连半吊子都算不上,我不带你,你能在进得来吗?再说,我可是征求过你同意的。” 然后不出意外的被司理理踩了一脚。 虽然不知道‘菜’是什么意思,但想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司理理脸颊飞起薄怒的浅红,她瞪了一眼风时雨,黑暗中依稀可以看出后者完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司理理在心里的记仇本本上又给某人记上了一笔,轻哼一声,转头打量周围的环境。 他们现在在林府中的一处偏僻院落。宰相府防卫不是一般的森严,司理理实在想不出盗帅是怎么在带了一个人的情况下还能轻松潜入。整个过程她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的响,时不时天旋地转,等到没那么晕了,盗帅就已经带着她站到了这里。 不过,她没什么意外,好像这个人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值得惊奇。 “走吧。”风时雨一马当先走在前头。 未卜先知的一路避开来往下人、巡逻护卫。实在绕不过的暗哨就直接打晕。两个人走了好一段距离,竟也无人发觉。 看着他轻描淡写的放倒一个暗哨,司理理还是忍不出问了出来:“你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林珙突袭花船之后,她也去查了此人的一些资料,虽然时间不够详细打探,但她还是知道林珙手下的人都是不差的高手;可这样的人却被风时雨一招放倒,连示警的机会都没有,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他的武功比这些人究竟高多少?八品?九品?还是……宗师? 司理理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向左前方盗帅的侧脸,不可能吧…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宗师。 “我的现在是八品上,快九品了哦。” “哈?”司理理面色不善,当我是瞎的吗?你一路放倒这些人跟逗小孩一样,这你跟我说你只有八品???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风时雨头也不回的道:“是这些家伙太菜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是个游戏,经历过上个世界的历练,风时雨操作意识上无疑是大神中的大神,通关了无数次地狱难度的副本,操作可以吊打这些普通玩家。 再从数据强度来说,风时雨修行的是以自身深厚的武学理念为基础量身订做的功法,和一般武者的区别就如同氪金页游里面的vvvip大佬与零氪平民;把突破境界比作升级,别人升一级可能加个七八个属性点,风时雨至少也能加个十几点。 不仅是基础属性,技能的加权值也完全不一样。同样一记平砍,别人打出的是100%伤害,厉害一点的武者能打出200%~300%的伤害,而换了风时雨,最起码500%往上走,再配合自身的操作意识与碾压的属性,打出的真实伤害还得再翻个几番。 “我还不是宗师,当初在东夷和四顾剑交过手,我想跑他奈何不了我,但如果真的一对一,我的赢面不算太大。”风时雨一边走,一边随口道。 “你和四顾剑?为什么没人听说过?”司理理眯起眼睛,“赢面不大的意思就是说你也有赢的可能咯,还说你不是宗师。” 风时雨简单道:“宗师之境,远超普通武者,就算是九品高手与之相较,依然是天差地别。从九品到宗师,所经历的乃是一种生命层次的蜕变,完完全全的脱胎换骨。” “我离功成圆满完成蜕变尚差两重境界,算起来刚刚好八品。” 虽然在武学方面算是小白,听着对方的解说,司理理也知道这里面大有问题。忍住咆哮的冲动,她皮笑肉不笑:“那敢问我什么时候改口叫您宗师呐~” “再有半年,便能突破九品;再过五年,我便是宗师。”盗帅淡定的说着,仿佛万千武者苦求不得的宗师之境是小偷面前的钱包,伸手可得。 顿住脚步,风时雨侧身看向司理理,语气淡淡如同陈述事实:“我若为宗师,必天下无敌。纵千军万马,八方天险,亦不能阻。” 他平静的眼神有一种让人无法怀疑的魄力。 “……”司理理怔怔的看着他,然后突然回过神来,撇开眼神,不自然的抬高了声音,“你走就走,干嘛突然停下来。” 可怕!居然觉得这家伙有点可靠! “我意思是,既然答应了你,你就不必担心在京都的安全。就算传闻中那位守着皇宫的大宗师出手,我带你跑是绝对没问题的。大可安心。”风时雨微笑。 “这可是你说的!”司理理气鼓鼓的走在了前头。 可恶……真等他成宗师了,自己记下的那些仇要怎么办?!那不就没机会报复了么! 就如同早上一幕的重演,司理理与风时雨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林珙布置的护卫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被直接放到。唯一的区别就是盗帅并没有下杀手。 “天地人和,君子勿劳,夜半……子时!”更夫打更的声音遥遥传来。 已经是深夜,林府二公子的书房依然亮着灯。林珙手上拿着一册线装书,站在窗前。他眉头紧皱,意识却不在字上,眼神似乎飘向很远的地方。 “满纸荒唐,不知所谓。”他突然把书摔在了桌上,书页合拢,露出封面大字——红楼。 林珙回忆起那天自己把范闲从皇家别院赶出去的场景,思及当时妹妹的反应,没由来的一阵烦躁。“婉儿不会真对那小子有意吧…哼,也罢,过了明天,一切就尘埃落定,我自会给婉儿找到更合适的人。” 他知道妹妹的苦处,不管有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尽力我她实现,只是范闲不行,绝对不行……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霍然打开。 林珙恼火的抬头,张口欲斥。他家的下人都知道他在书房时不喜欢被打扰。然而看到来人,他却是眼瞳一缩。 门边身着黑纱的女子朝他盈盈一笑,赫然正是司理理。 没有时间去想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林珙第一个反应就是起身拔剑。虽然出身权贵之家,林珙在武艺修行上从无懈怠,自认不弱于人。此时就算在自己书房看书,他也依然剑不离身, 只是…他快,司理理身边带着笑意青年速度更快。 林珙的剑还没有出鞘,风时雨就以他反应不过来的速度闪身上前,直接按住林珙放在剑柄上的手,把出鞘一半的剑推了回去。另一只手握拳轻轻轰击在了林珙的丹田处。 “唔!” 这一拳落下,去势轻描淡写,劲力却极其精准的导入了一点,林珙刚刚凝聚的真气瞬间被冲散。 拳劲并非石破天惊的强悍,却巧到了极点,如流水般在奇经八脉游走,一路四两拨千斤的扰乱真气运行。一时之间,他只觉得四肢百骸仿佛有无数条小蛇在乱窜,完全不受控制,竟有走火入魔之状。 踉跄连退数步,□□的真气冲击肺腑,林珙猛的咳出一口血来,才感觉好受不少,无力摔进了椅子里。一时五内俱焚,说不出话来。。 他的心止不住的下沉,因为此刻自己已然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陷入了任人宰割的境地。 这一拳的冲击不仅仅是身体里的内伤,更加是对他心理的打击…林珙甚至有些怀疑人生,他在满京都的权贵子弟中才能也是一流地,过往做事几乎无往不利;而今天,他却认识到了什么叫不堪一击。 他的剑在刚才一来回中已到了风时雨手中。青年心情颇好的拔出剑看了看,又收回去。然后才好整以暇的看向委顿在太师椅中的男子。 直接了当道:“指使你刺杀范闲的人,是谁?” 司理理已经合上书房的门。她走上前来,嘴角微微上翘,眼中却毫无笑意:“我亦有问题要问…不知公子从何得知我的身份?” 第32章 扯平了 林珙脸上的惊异逐渐平复下来,镇定的看向来人。他很明智的没有喊人,因为以刚刚对方所展露的武功,恐怕自己喊出声来之前就会被阻止。 他也算半个武林人士,手下三教九流都有,竟从没有听过江湖上还有这么年轻的高手。 “你到底是谁?”他看着风时雨。 “我的身份重要吗?重要的是我为谁而来。”风时雨平和的说,如同一个友好的客人:“你只需要告诉我指使你杀范闲的人是谁?” “姑且提醒一下,我既然能无声无息的站到你面前来,自然也能无声无息的让你林府上下在这天亮之前…满门皆死。” 话音未落,室内的气氛已经降至了冰点。风时雨若无其事的微笑着,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依然轻柔诚恳,不似威胁。然而在场的两个人,谁也不会把这话当做开玩笑。 司理理几乎是悚然一惊,这样的盗帅对她来说实在太陌生。 “你敢!”林珙疾言厉色,心神激荡之下,又咳出一口血来。 这并非不可能的事。 林珙很清楚,以对方的武功,能够带着一个人在不惊动自己那些护卫的情况下来到这里,自然能够以同样的方式找上父亲和兄长。对于这等高手,杀一个不会武功的老人和一个心智不全的人,根本只是手起刀落的功夫。 “如何不敢?哦,因为这里是宰相府,我若杀了当朝宰相全家,就是与庆国作对。” 林珙死死的盯着他。能说出这种话,显然是对后果毫不在乎。 “林公子。”司理理劝道:“性命只有一条,人若死了,万事皆休。你当仔细思量,幕后之人是否值得搭上整个林家。” 林珙冰冷的看了她一眼,若非是这个女人…… 他开口道:“无人指使,我只是不想让婉儿嫁给那小子,可陛下旨意不能违抗,我只能让他死。” 风时雨轻笑一声:“这个时候拿妹妹做借口,可不是好哥哥哟。” “你们一心认定有人指使,我也无话可说;”林珙冷笑,“世人皆知我是太子门下,你们既有定见,何不直接去问殿下?” “瞒者瞒不识。”司理理一针见血,“若只是公子一人,如何得知我等情报?若只是为了妹妹,不惜让北齐之人在庆国京都行刺杀之举,未免太过夸张。” 林珙沉默。 风时雨则不疾不徐道:“若说我从过往经历学到了些什么,那就是很多表面上一目了然的东西,往往并非如此,越是顺理成章,越有可能内有隐情。” “范闲初来乍到,唯一值得这么做的,就是他所关系的内库财权。和此事息息相关,能够驱使你行动之人只有那么几个。皇帝、长公主、太子和二皇子。” “皇帝本就打算把内库交给范闲,他的嫌疑可以排除;长公主执掌内库,此事她利益受损,存在动机;太子因郭保坤一案与范闲交恶,若范闲得到财权之后支持二皇子,他储位不稳,亦是动机;照此来说,范闲掌管内库对二皇子有利,但他派人约范闲的时间和你突袭司姑娘住处的时间太过巧合,也是疑点。有可能是嫁祸,也有可能是他反其道而行之,故布疑阵。” “三人皆有嫌疑,我想了想,与其分析半天没个结果,不如来问当事人。”风时雨微微收敛了笑意,“所以,不要再虚耗你我的光阴了,我的耐心很有限。” 林珙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透过对方的话语,他看到了更深的一层。这个人分析幕后之人,竟然把陛下也纳入考量。若陛下真与此事有关,他就敢到宫去找陛下当面对质,甚至行大逆不道之举吗?看他理所当然的表现,就好像如此思考没有半点问题。 此人连皇帝和庆国都不畏惧,又怎么会忌惮太子权位。若自己说出那人存在,恐怕他真敢直接找上门去报复。 何等的肆无忌惮,何等的无法无天。 如此妄为,简直就是有恃无恐,那看不清深浅的武功,莫非…… “我若说出那人,林家同样有麻烦。”林珙面无表情。 “那就与我无关了,反正晚死总比现在就死好吧。”风时雨毫不在意的说。 “你!”林珙梗了一下,有种吐血的冲动;不,他真的吐血了。 林珙努力平复内息,过了好一会儿,他闭了闭眼,放弃似的说道:“我可以告诉你那人的身份,但你不可再找我林家的麻烦。” “刺杀尚未发生,只能算是未遂,你又是范闲的二舅哥。只要告诉我幕后之人是谁,我只究首恶,对林家自然是秋毫无犯。” 林珙忍了忍,没忍住:“谁是那小子的二舅哥啊!” 平复了一下情绪,他神情复杂道,“策划这件事的人…是长公主,程巨树的情报也是她告诉我的。太子殿下若知晓此事,必然不会同意,所以我们是瞒着他进行的。殿下并不知情。” 如果涉及的人是太子,他可能还会多考虑一会儿。现在恶客临门,林珙稍一考量,果断就把李云睿给卖了。 四顾剑证明,在这个世界上,一个宗师可以面对千军万马守住一座城;此人就算不是宗师,也是非同寻常的高手,这样的人盯上长公主,李云睿想必将麻烦缠身。 范闲与小妹成亲,内库财权就不在她之手,长公主能带给太子一派的利益大大减小。 范闲成了林家的女婿,他来自澹州,又只是个私生子,在京中孤立无援,拿到内库财权必然成为众矢之的,林家就可以对他伸出援手,如此就有合作的机会,宰相之权,内库之财可以强强联合,只要范闲不是笨蛋,就知道该如何选择。 况且范闲和太子并非生死仇敌,总有机会拉他到这一边来。 至于长公主和他爹有过一段,抱歉了,又不是他亲娘。这层关系最多在合作的时候让双方有一个可以互信的基础。 他和长公主的合作,归根结底只是为了太子。现在麻烦来了,不卖她卖谁。 林珙越想越心安理得,又诚恳的强调了一句:“我以性命担保,此事与太子绝无关联。殿下本性宽厚,范闲在京都府衙门对殿下说的那些话其中必有误会,我可以居中联络,不妨让范闲与殿下见面一谈,把误会说开,尽消前嫌。” 太干脆了吧!看你浓眉大眼,相貌堂堂的样子,居然这么就把长公主给卖了!那不是你父亲的老情人、你心爱妹妹的亲娘么! 司理理的在内心疯狂吐槽,虽然有所预料,但这一幕实在是太没节操了。而且说这话的还是林珙,一向为人处世以刚硬凌厉著称的男人。 风时雨满意的点点头:“此事我会找长公主求证。”他征询的看了一眼司理理,“你还有其他想知道的吗?” “有。”司理理盯着林珙,“长公主如何得知我的情报,是齐国内部有人与她串通吗?” “怎有可能!”林珙微微抬高了声音,“她若真与北齐有勾结,我岂会与她同谋。” 他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范闲毕竟关系内库财权,他若死了会引来鉴査院的调查,长公主就提出了借刀杀人之计,说在京都有潜伏的北齐密探,可以借他们之手。我当时听了十分惊讶,觉得确有可行之处;我问过她这些消息从何而来,她说这是我大庆布置在北齐的秘谍传回来的情报,还附上了可以调动人手的令牌的图样。” “以长公主的身份、地位,何必与北齐勾结。” 司理理沉着脸,没有说话。难道自己没有被出卖,真的只是单纯的情报泄露?但看林珙的表现,他似乎深信后面这一种可能。 她半信半疑。无论如何,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她还不打算回去,她不会再将自己的后背交给那些不可信任的人。 不再继续往下想,司理理抬起头:“还有一事。” 她伸手从风时雨手中接过长剑,锵啷一声拔剑出鞘,似笑非笑的看了林珙一眼:“在我面前杀我手下,对我以性命威逼…今日在船上发生之事,我一刻也不敢或忘,时时想着该怎么回报林公子你……” 林珙脸色微变,看向一旁的风时雨。后者完全一副不打算插手的样子。“阁下说过只有说出真相,便再不追究,与我林家秋毫无犯。” “这是你与司姑娘的个人恩怨,与我何干呢?”风时雨丢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你说你,干嘛惹这个爱记仇的女人呢。 “也就是说你不会出手。”林珙死死的盯着他。 风时雨后退半步,摊开双手示意自己的无辜。 “这自然是你我二人之事。”司理理冷笑一声,持剑刺向林珙。 “很好!”林珙轻喝一声,闪电般窜了起来。 潜伏在体内的气劲还没有消磨干净,林珙也暗暗尝试了很多次,但只要稍一动真气,就有牵一发而动全身,隐隐要真气暴动、走火入魔之感。 不过,就算他不能动用真气,单凭自身体质与搏杀之技,打十个司理理就跟玩一样。 他的头微微一偏,就闪过了司理理破绽百出的一剑。司理理手腕一痛,眼前一花,握剑的不由自主的松开;下落的长剑直接落入林珙手中。 他反手握剑,向前撞入司理理怀中,寒光一闪—— 千钧一发之刻,一只手臂轻松的插入两者之间。风时雨不知何时来到了近前,动作从容至极,毫无半点急迫。他手腕一动,轻轻一掌拍在林珙胸前。 这一掌毫无烟火之气,却爆发力极强。随着一声闷响,林珙的身体向后抛飞,重重落在地上,滚了两圈。 嚓! 坠落的长剑倾斜着钉入地面。 “噗……”林珙吐出一大口血,再也站不起来,捂着胸口恨恨的看向风时雨;你不是说了不会出手吗?! 仿佛看懂了他的质问,风时雨淡淡道:“抱歉了,我答应过司姑娘,在这京城之内,会保她性命无忧。刚刚那一下,若我不出手,你会杀了她。” 口说抱歉,但看他的神色却是半点歉意也无。 似是对这一幕早有预料,就算刚刚险些性命不保,司理理的神情依然淡定异常。她上前几步,拔出插在地上的剑,然后一步步的逼近林珙。却没有第一时间动手,森寒的剑锋停在了对方的咽喉处。 林珙满眼杀意的看着她,但一时之间也难有行动能力。他一向是天之骄子,何时落入过这种境地,毫无还手之力,性命任由一个女子宰割。 耻辱与愤怒让他的面色异常的恐怖。 见此,司理理微微一笑,居高临下道:“当时,林公子站在我面前,让手下的人把剑架在我脖子上,逼我交出令牌,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你要杀便杀!”林珙声音嘶哑道,毫不示弱的与司理理对视。 “动手之前,我只是有些事想与公子说明白。”司理理眯着眼睛,剑锋游移不定的滑动,似乎在找准下手的位置。她口中不停,“论及身份地位,你是宰相公子,手下能人异士多不胜数。我与公子,差距有如天渊。只可惜,先死的是林珙你。而且会死在我这个小蚂蚁的手里,死得毫无价值,波澜不惊。既不流芳百世,也不遗臭万年,大概过不了几年,这世上就没有几个人还记得你的名字。” 仿佛找准了位置,司理理提起剑,双手握住剑柄,剑锋竖直向下。 “就像……从来不曾来到过这个世上。” 司理理的双眸如同平静的海面,下一秒,她手起剑落—— 夺! 剑锋反射的光亮刺痛了林珙的双眼,他条件反射的闭眼,脖子微微一凉,随即一阵刺痛传来。 他疑惑的睁开眼睛。 长剑紧贴着他的脖子,直直的插在地上。他以为自己无所畏惧,即便在死亡面前也保留了与自己身份相符的体面与尊严,直到这一刻,后怕才涌上心头。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公子留我一条性命,我也放公子一回,这很公平。”司理理已经与盗帅走到了门边,回头淡淡的看着他。心底里压着的那块巨石仿佛不翼而飞,回忆起早晨那一幕,她已可以平静面对。把这一切看做是一场试炼,一笑了之。 “当然,我不通武艺,那一剑若刺得不好,不小心取了公子的性命,也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轻描淡写的说完这句话,司理理率先踏出门外。 盗帅在他身边蹲下,与林珙平视,嘴角是不变的淡淡笑容:“今日之事……还望保密。”语气不带丝毫威胁,仿佛只是单纯的说一件事,你做不做他也无所谓。 林珙沉默了片刻,冷冷道:“放心,我什么也不会说。” “那可真是太好了,对了,还有……” 司理理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好了没有,你在干什么啊?” “没什么。”风时雨站起来,漫不经心的走到门边,“走吧。” 第33章 范闲的决定 两个人像来时一样顺利的离开了宰相府。 夜已经很深了,街道上静悄悄的,今夜没有月亮,人只能勉强看清周围几步远的事物,再远一点就完全是一片黑暗。 走在这样的道路上,心里会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司理理偷眼看了一下身旁的人,虽然看不清表情,想也知道这家伙肯定是一副超级淡定的样子。如果自己稍微露出一丁点害怕的迹象,多半又要被他嘲笑。 “你真要去和长公主当面对质?”她有些没话找话的问。 “我不去。”风时雨的语气带上一丝幸灾乐祸,“一个是二舅哥,一个是丈母娘。还是让范闲自己去头疼。嗯…算算时间,这个点他差不多应该皇家别院回来了。成天在我面前秀恩爱,看他知道这个消息后还笑不笑得出来。” 司理理挺同情范闲的,和盗帅这种人做朋友,真的是太倒霉了;但随即,她就被盗帅话中的意思给惊到了。 “啊?他、他去见林婉儿了?可现在这个时间…想不到这范闲,竟然是如此、如此……”司理理顿住,想想范闲给她下过药,还给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套麻袋;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嘛。 “到了。”风时雨道,同时停住了脚步。 司理理定睛看去,前方隐约是一堵白墙。反正也看不清,这一路她都老老实实的跟着盗帅,对方直走她就直走,对方拐弯她就拐弯。根据走过的路,她大概感觉的出自己在京都城里的哪个方位,但具体地点就摸不准了。 “这是哪?”她问。 风时雨言简意赅:“范府。” 就在这时,一声轻巧的落地声传来,司理理顿时一惊,不由得看向盗帅,对方却是没有任何动作。 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插入了两人的对话:“哟,好巧。” 司理理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一片漆黑,对方的身影似乎完全融入夜色之中,简直像个幽灵。 来人当然不是幽灵,他只是罩上了一层黑色的夜行衣,在这样的夜晚可谓是完美的伪装。 这个点,会穿着夜行衣出现在范府后墙的人,自然是范闲。他真气很强,夜视能力不弱,一眼就看到了风时雨和他身边的人。本来还想调侃说‘你这又是去光顾谁家了’,不过看到风时雨身边多了一个人,不确定对方是否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便把这话咽了回去。 虽然不可能像白天一样看得清晰,但还是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女孩子。 范闲的笑意不由得深了几分,带上了一层八卦的意味,看起来相当的不怀好意。 不过……这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来着。 风时雨道:“这是司姑娘,你也认识,她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司理理?”范闲想起了那个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的花魁。他看着两人,面色逐渐古怪,这两人怎么交集到一起去的? 司理理也认出了他的声音:“你是范闲?” 范闲朝她点点头,也不管她看不看得到;他知道以风时雨的个性,会把人带到这里来,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 范闲道:“先进去吧,有什么事里面说。”说完,他径直窜上了墙。 虽然是回自己家,翻墙的动作却是十二万分的熟练。这是被风时雨带坏的,翻了几次之后范闲越来越喜欢这种简单快捷的方式,就连白天如果不是非常正式的事情,他也懒得走门,直接翻墙出去了。 风时雨紧随其后。 司理理还没反应过来,周围就没了声音,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里。 司理理:??? 好气哦。 原地等了一会儿,上方传来一个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你这轻功,要多练练了。” x “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我没有。” “我明明听到了!” “你听错啦…噗~” “你还笑!!!” “我又不是故意的,一时没忍住。” “……” 司理理:盯—— “我提醒过你的,底下是水缸,谁知道你还是一脚踩进去了。”说着,风时雨又有点想笑。 两个人吵吵嚷嚷的走进了房间,范闲还是那身夜行服,已经坐在桌边倒好了茶等着他们。风时雨在一边坐下,随口问:“诶,墙根那里的水缸怎么少了?” 范闲没好气道:“王启年踩的,我看他轻功也不赖,结果来一回踩一回。” 风时雨:“下次要他赔。” “得了吧。”范闲瞟了风时雨一眼,“他都被你整的这么惨了,你还想敲诈他…” 具体表现为听到某人名字就下意识的四处找东西想打人,看到某人的脸就条件反射的转身跑路。 司理理在范闲对面落座,姿态优雅端庄,仿佛刚刚抓狂的人不是她。 “范公子。” 范闲八卦的心思不减:“司姑娘是什么时候和……” 他突然住嘴,因为不确定风时雨在司理理面前用的是什么名字,他开始朝风时雨挤眉弄眼。两个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会儿,随着风时雨表情逐渐险恶,范闲终于消停了些,开始说正事。 司理理直接了当:“范公子,长公主和林珙要杀你。” 范闲:“哈?!!!!” 范闲:不是我招谁惹谁了啊? 司理理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包括早上花船上发生的事情,以及她和风时雨的行动。范闲听了,一阵心累,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说真的,他从来不在意内库象征的权力与财富,谁想要尽管拿去就好。但…… “我来京都才几天,婉儿还没嫁给我,连这点时间他们都等不了吗?”范闲手扶着额头,颇感头疼,他苦笑,“真是…连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啊。” 而且这两个人……一个是婉儿的母亲,一个是婉儿的哥哥。 “你打算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范闲反问。 风时雨托着下巴,表情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却让室内一时之间安静下来。 “林珙被我弄晕了,十天半个月都醒不了,暂时做个植物人。他现在下不了终止刺杀的命令,你可以趁此机会诈死哦,脱离这个漩涡,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范闲一愣,退意萌生,但随即摇了摇头:“我不能丢下婉儿。” “林姑娘有宿疾在身,出些意外也不奇怪,你是费介的弟子,假死药总会配吧。”风时雨眨了眨眼,未来在他口中有种别样的诱惑力“那些麻烦的规矩再也管不了她和你,你可以带她自由看遍这大好山河,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想笑就笑,想吃鸡腿就吃鸡腿。” “但这样未免太自私了。”范闲眼神复杂,叹息一声。 “你知道么,婉儿其实很可怜。她虽然身为郡主,可从小就被带离了母亲身边。明明父母都在,却从来没有享受过亲情;二哥林珙很关心她,但其实也很少见面。她和我讲过很多事,小的时候因为生病,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大哭大笑,只能看着别的孩子玩耍。没什么童年,一直很孤独,后来认识叶灵儿才好一些。” “我希望我能给她带来真正的快乐,而不是连她仅有的一些东西都夺走。她的亲人,她的朋友……都是我不可替代的存在。” 司理理双眸异彩连连,范闲这番话让她也被打动了。 风时雨的语气听不出是赞成还是反对:“你倒想着周全他们。林珙先不论,这丈母娘大人可是对你除之而后快哦。” “但有机会,就要争取。”有的时候,越是难做的事,越有意义。 范闲淡淡微笑,目光悠远:“大团圆结局也是可能存在的,对吧。” “随便你。”风时雨有些愉快的说:“这样我反而有更多热闹看。” 第34章 刺杀(上) “我初来京都,对长公主并不了解,不过想也知道,她在宫中经营多年,势力必然不小。我也想与她直接摊牌,但不知道对方有怎样的底牌,情况未明就闯入宫中,风险太大。”他微微一顿,看了风时雨一眼,“只可惜…这件事来的太突然,现在还不是时机。” 两人都很清楚范闲所说的时机指的是什么。 因为,五竹此时并不在京都。 他可以与风时雨悄无声息的解决掉刺杀者,或者干脆让林珙自行撤销刺杀的指令。若一切毫无波澜的落幕,必然会让对方心生忌惮,在摸不清深浅的情况下选择退却。 但同样的顾虑——他不够了解长公主,不能保证对方会被吓阻。若再有下次,对方的谋划说不定会更危险。 最重要的是,他总是不能一直见招拆招,被动防守。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那才叫无法挽回。 “风时雨,明天帮我一回。” “我什么时候对你袖手旁观了。”风时雨挑眉,“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明天我会正常赴约,也会经过牛栏街。” “哦,你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范闲沉静道:“北齐之人在庆国京都当街刺杀,此事一出,必然震动朝野。事情闹大了,才有机会化被动为主动。” 只有刺杀发生,拿到的把柄才算是把柄。 放到林珙身上也是一样,他现在是被风时雨以武力胁迫,难保不会有其他的想法,总不能让婉儿的哥哥一辈子做植物人;此时若有一份他参与刺杀、与北齐勾结的证据在手,想来他也不会轻举妄动。 “做一回刺杀的计划不算难,但事后收尾却没那么简单。司姑娘与林珙都是她的挡箭牌,但现在这些挡箭牌对我来说都不起作用。我会以鉴査院提司的身份去追查,只要查下去,她想掩盖事实就必须动用更多的力量。她动得越多,我就越能了解她。” 只有足够了解敌人,才有一击必杀的机会。 “如此一来,最后的结果,才能控制在我的手中。” 最重要的不是打败李云睿,而是怎么打败她。 好难啊……但好像还挺有挑战性?范闲若有所思,有些跃跃欲试。 风时雨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好啊,明天我和你一起。” “那行吧。”范闲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我先去眯一会儿,养精蓄锐。对了,还要多谢司姑娘,若不是你,我恐怕真的会一无所知的迈入陷阱。” 他很真诚的向司理理道谢。 “不必说谢,我也是有利可图,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她说着,微微一笑。“既然范公子已有对策,我就先告辞了。” 风时雨:“我送你吧,除了醉仙居,你在京都还有其他的落脚点吗?” “当然有。” 两人一前一后的起身,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范闲摸着下巴,眼神若有所思。 * 第二天。 自郭保坤一案后,滕梓荆的身份算是过了明路,可以正大光明的来打卡上班。他熟门熟路的走到范闲的小院,刚踏进房门,顿时一脸碰到鬼的表情。 滕梓荆:??? 他后退了一步,再重新进去,但显然这种方式完全没用;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坐在天井处,熟悉的造型,熟悉的身材,以及熟悉的…脸。 赫然就是他自己。 换了其他人,多半要开始怀疑人生。滕梓荆开始确实惊了一下,但稍微一想,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谁在搞鬼。 “风…时雨?”滕梓荆警觉的看他,“你想干什么?!” “今天我和范闲去赴约。”风时雨伸手朝他打招呼。 不止一次看过某人易容的手段,但看着他顶着自己的脸,用自己的声音说活,滕梓荆感觉别提有多古怪了。同时,听了风时雨的话,他心里的警钟正疯狂作响。 之所以没能下定决心离开京都,就是担心他们。京都水深,盗帅又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范闲本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两个人凑在一起,滕梓荆仿佛可以看到天下大乱的情景。 范闲从后面走进来,道:“今天情况比较特殊,风时雨要借用一下你的身份。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放心……个鬼嘞!你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放心不下来! 滕梓荆眼皮直跳,大感不妙,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人越走越远。 …… 马车咕噜咕噜的驶过石板路。风时雨在前面驾车,范闲干脆坐在他旁边。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知道面具底下是谁,但语气也好动作也好,总是让范闲误以为身边的人就是滕梓荆。平时看他变脸还不觉得,现在风时雨易容成他熟悉的人,感受着时不时的错乱感,范闲这才意识到什么叫做以假乱真,毫无破绽。 “我说,你这易容术怎么练的啊?”完全不科学到了极点好么。 “用多了自然就熟了。”风时雨心有戚戚然。 换了在之前的那个世界,他若是不给身份多来几层套娃,早就被大佬们给锤爆了好么。所有的技能都是血的教训…… 看出他大概不想多说,范闲换了个话题,他想起昨晚的事,目光微凝。“对了,昨晚我就想问,司理理不会平白无故把这个消息说出来,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醉仙居的花魁当然很漂亮,不过想到她密探的身份,范闲心里就只剩下了警惕。虽然不知道这个时代密探是怎么做事的,但想想现代各种媒体中所展现的间谍、特工的形象,都是些心黑手辣,不择手段的人。 他不禁有些担心风时雨。 “我答应她,会保她在京都人身安全。”风时雨闭着眼睛,手上准确的控制着马车,嘴角噙着笑意。 闻言,范闲眉头紧皱,“若她有意去做一些危险之事,你也要参与吗?” “承诺就是承诺。只要她在京都,不管做什么,我都会保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范闲总觉得风时雨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想想某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劣性格,他不禁黑了脸。 “国与国之间的斗争,凶险万分。是个进去了就很难出来的大漩涡。司理理毕竟是北齐密探,说不定到时候你还得与鉴査院为敌。”范闲有些无力,“万一浪翻船了呢?” “范闲,你说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玩过山车、大摆锤呢?”风时雨说出了一句让他意外的话。 “啊?”范闲愣了。 “在保证自身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危险就不再是危险,而是一种刺激与乐趣。有些事,还是亲身参与会比较好玩,比如说……现在这样!” 风时雨倏而张开眼睛。伸手在面前一抓,握住了一只迅捷飞来的箭矢。 “来了” 第35章 刺杀(中) 随着疾如流星的箭矢,两名袭击者也露出了身形。她们以白巾蒙面,人尚在空中,再一次张弓搭箭;弓弦一震,羽箭顿时划破长空,急速射向马车。 范闲反应极快,猛地一拍身下的木板,真气反震,荡漾出一圈透明的波纹,他的身体随着反作用力倒着撞入马车之内。幕帘垂落,彻底从袭击者的视线内掩盖了他的身形。 而同一时间,风时雨身形一展,一下子从马车上窜起三尺高,然后脚尖在车盖上一点。身体如柳絮一般,轻若无物的飘向更高的空中。 他的手中多出了两把小刀,刀是从滕梓荆那里顺来的。 只见风时雨扬手一掷,两把小刀嗖的一声朝着不同方向笔直飞出,速度快到了极点。刺客以轻功跃入半空发动袭击,此时去势已尽,身在空中无处借力,而下落的路线正好与飞刀的轨迹交汇。 嗤—— 两声利器刺入身体的声音几乎是不分先后的响起。 刺客的身体犹如折翼的飞鸟,坠入大地。 砰! 稍后,风时雨轻轻的落在其中一具尸体的旁边,有些失望:“啧……真是不够专业的刺客。”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他伸手捡起掉在旁边的弓,随意的拉了拉弦。自言自语道:“勉强合用~” 无人操控的马车继续沿着长街狂奔,范闲从车窗探出了脑袋,眼见风时雨一个照面的功夫就解决了两个刺客,他紧张的心情却并没有丝毫放松。因为他很清楚,真正的杀招还不止一个。 最危险的敌人是…北齐八品高手,程巨树。 就在范闲专注提防随时可能会杀出来的高手是,他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一声类似于线绳崩断的声音。疾驰的奔马撞上了一根绊索,随即,在范闲骤变的神情中,一辆大型攻城用的弩车映入他的眼中。 风时雨正在解下刺客背负的箭囊,突然警觉的抬头,看向马车的方向。 这一瞬间,范闲所感知的时间放慢了不知道多少倍,所有细节都一览无余。 紧绷的弓弦与犹如标枪寒光闪闪的巨大□□,张扬出无与伦比威慑感。范闲寒毛直竖,这种战争兵器,只要看着,就足以让人意识到它的威力。 就算对这场刺杀早有心理准备,他的直觉依然疯狂的叫嚣着危险。 扳机瞬间触发。 拉车的马发出惨烈的嘶鸣。□□离弦而出,这样短的距离,它们几乎是在发出瞬间就势如破竹的贯穿了马匹。 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车身径直朝一边倾倒,漂移着靠向墙壁。 范闲毫不犹豫的从马车中跳下。 电光石火之间,一条粗壮结实的臂膀破墙而出,准确无误的箍住了范闲的脖子。 范闲体内无比霸道的真气骤然爆发,他只感觉一股无法抵御的沛然之力传来,墙壁被直接破坏,身体被直接拉入墙后的院落。袭击之人用力一摔,他便不由自主的朝里面的院落抛飞。 一个铁塔般的高大身影慢慢的收回手,朝着范闲摔落的方位迈开脚步。 “这可不行~”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嗖的一声,羽箭划破空气。 锐利的的箭头穿透了男人身上的皮甲,突破皮肤,钻入肌肉,但…也仅仅止步于此了。羽箭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方式下降,对方仅仅是收缩了对应区域的肌肉。羽箭就再也不得寸进。 一只手伸向后背,轻松的拔出箭矢,像折断麦秆一样捏成两截,浑然无事的随手丢到了一边。 男人转过身来,隔着刚刚打破的墙洞,他露出披头散发的凶恶面孔。最引起人心理不适的就是他的神情,凶恶、混沌、混杂着毫无理性的纯粹残暴,毫无人类的七情六欲。这种异类之感,使得看到他的人都不禁微微战栗,心生退却之念。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看着他的这双眼睛,就好像与野兽对视。 当然,对于风时雨而言,比这凶神恶煞十倍的怪物他也不是没砍过。 “这一身横练,不错嘛。”这个世界对于真气外放有很大的限制,这一箭未曾建功风时雨并不意外,他看着程巨树把目标转向自己,不禁笑了笑。 一边张弓搭箭,他一边用滕梓荆的声音朝里面喊道,“范闲,没死吧。” “没事!”里面传来一道咬着牙的回应。 程巨树朝着风时雨奔袭,他踏步的力气极大,每踏一步就像引发了一场小地震,速度出乎意料的快,气势如同一辆横冲直撞的火车头。高大的身体投射出一大片阴影,朝风时雨笼罩过来。 风时雨站在原地,神情淡定。抽箭拉弦瞄准再放箭的动作行云流水,令人目不暇接。 一箭、两箭…数息之间,他就闪电般射出了三支箭。大概猜得到这人一身多半是钢筋铁骨,防御力点到了max,风时雨箭箭都冲着他面部眼睛、鼻子这样脆弱的部位而去;程巨树双手交错护在前方,挥臂格开极具冲击力的箭矢,手臂上多了几道血痕,却是不痛不痒。 三箭过后,他已经来到了一个相当近的距离。 拳劲如同山崩海啸,轰向风时雨。 风时雨抽身疾退。 老实说,他没有太认真,但就算如此,他所发挥出来的速度也远远凌驾于世间绝大部分武者之上。拳头沉重的砸在了地上,石板瞬间龟裂,中心下陷。就像引发了一场小爆炸,碎石四处崩落。 风时雨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拳风到了他面前近乎消失,轻轻的吹动了他耳边的发丝。在后退的时候,他就同时在调整架势,停下来的那一刻,拉至满月的弓再一次瞄准了目标。 这一次,他搭上了两支箭。 刚刚那几箭的功夫,足以让他熟悉手上武器的性能,。作为一个十八般武艺的全能人士,箭术也在他的涉猎范围之内。只见两只羽箭离弦而出,螺旋真气缠绕其上,一上一下的精准指向程巨树的眼睛和腹部。 嗤—— 程巨树蒲扇一般的手掌挡在眼前,掌心被箭头贯穿,箭停在离他的眼皮只差毫厘之处。他放下手,折断箭头,把箭拔出,然后又面不改色的拔出扎入肚子的另一只箭。腹部的箭也是同样,只扎入了一个箭头,根本无关痛痒。 这么近的距离,箭的威力不小,但对于程巨树,显然是挠痒痒。 “啧……真麻烦。”风时雨把弓一丢,他已经没有箭了。不过,硬碰硬嘛,他也不惧。 这时,后面传来了一声清啸。 是范闲,他有些狼狈的从砸烂的门里走出来,目光炯炯的盯着高大男子的背影,喝道:“程巨树!” 程巨树转过身来,狂暴的杀意爆发出来。 他很清楚,这才是他的目标。 一滴汗从范闲脸颊划过,他感到了威胁,但和威胁同时升起的还有些许跃跃欲试。 脚步后撤,双手握拳摆出架势,范闲的神情专注的看着眼前的对手,口中道:“风…不,滕梓荆,总之你先别出手,让我来会会他。” “随便你。”风时雨双手抱胸,真的拿出了旁观的架势,他懒懒道:“打不过,记得喊救命。” 第36章 刺杀(下) 两个人一开始商量好的是,一起快速解决刺客,完了再画个战损装什么的,怎么惨烈怎么来。说不定就能示敌以弱,日后来个出其不意呢。 至于挑上最难对手的范闲的安全嘛…… 呆胶布~呆胶布~ 好歹在高手兄手下挨了这么多年的揍,虽然高手兄比较偏科,虽然高手兄从没指导过范闲使用真气,虽然高手兄没有教过范闲成系统武技。。。 我去!这么一说好像不太对劲啊。 风时雨之前在澹州和范闲切磋了不少次,五竹确实帮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招式不成系统,但却精炼,简洁,对于时机的把握也很不错,问题就是对于真气的运用…… 没有能够百分百发挥真气特性与杀伤的技能,面对防高血厚,又是与以往完全不同风格的对手,好像输出不太够啊。 风时雨摸着下巴,看着范闲一拳砸在程巨树身上;虽然没有刻意打探过,通过切磋风时雨还是挺了解范闲的真气特性,这足以称得上霸道的一拳打在程巨树身上会是什么效果呢?程巨树高大的身子只是晃了晃,如同无法撼动的山岳,他骤然爆发出一声战吼,抓住范闲直接丢了出去。 砰! 声音听起来就很痛,范闲的后背重重的砸在了墙上,青砖墙就像纸糊的一样碎了个彻底。 体内积蓄的真气早已如同蓄满的水坝,好一段时间范闲头疼的就是真气不受控制的增长。此刻受到重击,真气爆发护体,除了身体各部位的疼痛,范闲情况居然还算好,内伤不算重,甚至有一点点畅快。 但最致命的问题是,他的节奏被打乱了。 在遭受五竹殴打的悲惨岁月里,范闲用切身体会沉痛的领悟了一点。他强忍着飞快爬起来。 但还是不够快。 看起来身形壮硕,程巨树行动起来并不笨重,相反,配合的他的体型与速度,冲撞起来有一种雷霆万钧所向披靡的感觉。 轰! 范闲只来得及勉强招架,随着一声巨响,他的身体横飞而出。 “啧……”风时雨假惺惺的用手挡住了眼睛,悄咪咪的从指缝间看过去。 接下来的局势,几乎完全陷入了一面倒的状况。 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范闲似乎渐渐适应了节奏,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很艰难的防守,但时不时还进行了一两次精彩的反击。 也正是因为如此,风时雨从头到尾不打算插手,在那里不慌不忙的旁观,表情怎么看怎么幸灾乐祸。 训练范的人毕竟是宗师级的高手,这个人依靠纯粹的力量与速度就跻身世间位数不过的顶级武者的行列。范闲挨了这么多年打,当然挨出了经验,挨出了习惯。 所以,虽然处于劣势,他没有太慌张。这么多年来他和五竹每一次的切磋都处于劣势。随着年龄、真气的增长,五竹的挥竹竿的力量也越来越强悍,每次都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他习惯了在劣势的情况下去周旋,习惯了在周旋中去寻找敌人的破绽。 这是和五竹完全不同类型的对手,不过,也一样! 范闲专注的看着自己的敌人,似乎进入了一种很奇妙的境地,原本不受控制的真气愈发圆转如意,运使如心。 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被五竹训练的时候,狼狈的躲闪着攻击,去寻找对方的破绽。 轰!轰隆!哐当!砰! 院子就像遭遇了一场大地震,在两个人的交手中变成了断壁残垣。 突然之间,他灵光一现。 那是说不出来的感觉,告诉他时机已至。 体内的真气被催发到了临界点,就像被火柴点燃的天然气田,一时之间有无穷的力量从四肢百骸涌来。 “喝啊!” 他利落从地上弹起,捏着拳头,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冲向敌人。 一瞬间,他的速度突破到了一个极限,程巨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这一拳就轰在了他身上。 接触的刹那,范闲毫无保留的爆发出了自己全部的力量,真气泄洪一般一口气奔涌而出! 伴随的强烈的拳风,程巨树身体猛然一震,透明的冲击波以那一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他踉跄的了好几步,一时之间,被完全超乎意料的冲击打懵了。 “呼,呼……”范闲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手臂软软的垂在身侧。不过不严重,只是脱臼了。 体内蓄积的真气几乎一扫而空,光是站着,就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随时都会倒下。 他死死盯着还未倒下的敌人,刚刚那一击似乎还不足以打到对方—— 一道身影倏而越过他,风时雨不知何时从墙头一跃而下,就像一阵风,忽的一下站到了程巨树身前。一静一动间,渊渟岳峙,深不可测。 “范闲。”他头也不回,口中淡淡道,“你看好了。” “论及真气的爆发力,你比我强很多,但欠缺对真气的运用;实际上,只要搭配上一定的技巧,同样的一拳杀伤力可以成倍的增长。” 该怎么形容这一拳呢?范闲一阵恍惚,他尚在那种奇异的状态里,风时雨的动作在他眼中放慢、分解,一切的细节都尽收眼底。肌肉的细微变化,角度的微妙分别。他似乎可以感同身受的体会到如水的劲力是怎么样汇集到一点,就像是一张弓拉开,把力量蓄积到极点。 嘭! 程巨树沉重的身体被轰得凌空飞起。风时雨的身材在他面前显得尤为纤细,与这一结果形成强烈的对比。 之前范闲出过很多拳,但都无功而返。对方就像厚重的山岳一样无可撼动。但在风时雨这一拳下,山岳被摧毁了,数声骨骼折断的声音犹如惊雷,在范闲震撼的目光中。程巨树重重的砸在了地上,人事不知。 风时雨收回出拳的手,甩了甩,偏过头看向表情若有所思的范闲,“记住了吗?” 范闲慢慢的点点头,那一幕在脑中不断回放,。 好像有点东西哦。 “那就好,找到这种感觉。会了这一拳,配合你真气暴烈的性质,大部分对手都不用担心了。”风时雨笑了,走到他身边,托起他的手“感觉怎么样?” “还好。”范闲眉头都不皱一下,看着风时雨扶着他的手臂,咔吧一声复位成功。 风时雨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唔…现在好了,你连妆都不用画了。” 接下来就是整理现场。 风时雨拿着滕梓荆的飞刀一阵乱biu~,然后把那些稀巴烂的家具整的更加乱七八糟。又用短剑在地上划了几道,最后夺的一声扔出剑,让它扎在了残墙之上。以他的武学素养,只要想伪装,就算鉴査院的勘验专家全部出动,也只能得出两人在这里苦战一场,好不容易打到程巨树的过程。 然后以险些把范闲看呆的速度给自己画上战损妆,简直像是长出了八只手。 等到一切结束,两个‘难兄难弟’,对视一眼,笑了。 范闲完全不用画,头发散乱,脸上全是印子和灰尘。‘滕梓荆’鼻青脸肿,披风没了一半,衣服上还浸了酒夜,还有被烧过的痕迹。 这么一看,简直惨歪歪。 滕梓荆:我觉得我被黑了。 “你们没事吧!”一个声音急匆匆的响起。王启年跨过倒塌的墙壁,满头大汗的跑过来。 风时雨给了范闲一个眼色。 “哎哟~”他立刻躺倒在了地上。 …… 夜晚,皇家别院。 知道刺杀的消息之后,林婉儿一直心神不宁,现在也睡不着觉。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她已经下意识的瞅了不知道多少次窗户。每天晚上某人就是从这扇窗子里翻进来找她。 明明都要说不要来了,可是这人怎么也讲不通,理由有一出是一出。一下子给你讲故事,一下子来送药送吃的。 他今天晚上还回来吗? 婉儿下意识的瞟了一眼窗户。窗户没有合拢,就像往常一样留着一条缝。透过窗子只能看到外面深沉的夜色,什么都没有,空落落的。 …大概不会来了吧。 不知道怎么样了,应该是受伤了,有没有很严重? 灵儿说现场范闲是被抬出去的,但其他的消息一概没有,让人心慌意乱。 咔哒,轻轻的响声在安静得房间里突兀响起。 林婉儿愣了一愣,闪电般的抬头。 “你。”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范闲穿着夜行衣,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冲着她一笑:“我没事。” 两人静静的坐在一起。 范闲突然说:“我很害怕。” “婉儿。”范闲靠着她,突然握住了婉儿的手,婉儿下意识的想挣脱,但看到他又虚弱又可怜的样子,不禁心软了。 范闲:计划通! 两个人十指交扣。 范闲低垂着眼:“我当时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感觉这家伙好像在撒娇( ̄ー ̄) 不过想想对方白天九死一生的经历,婉儿立刻就心疼了,好过分,真危险,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做这种事?啊,好生气!她心疼的把范闲的头抱在怀里,好像这样就能多给他一些安全感。 蹭蹭蹭,诶嘿~ 爽歪了! 小范大人瞬间荡漾。 好像这样也不错,要不,二舅哥,过两天再给我安排一场刺杀走起? 林珙:呸!不要脸!谁是你二舅哥!!都说了不是!不是啊!!!! 第37章 交流 刺杀发生的第二天,北齐高手在京都刺杀理所当然的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任外界如何的纷扰,范闲在家里依然是淡定的喝茶。 虽然,昨天被抬回来的时候引起全府上下鸡飞狗跳就是了。 所谓一报还一报,滕梓荆当时看到范闲的样子眼睛都红了,差点找风时雨拼命,而范闲装得一手好死,死活不出声假装自己气息奄奄,一边鸡贼的睁开一点眼皮,幸灾乐祸的看热闹。 风时雨在记仇本上记了一百遍啊又一百遍,深深引以为耻。 好气哦,给我等着,从来都只有他看别人热闹一边幸灾乐祸的,怎么可以让别人看自己的热闹。 一路收获了范思辙真心实意的大哭xn,直到若若匆匆赶回家,看到他的样子快要掉眼泪。 范闲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表演。 其他人是什么反应不提,范思辙的心路历程最是单纯不作伪—— 老哥不行了,两百万没了,so sad,所谓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但他还没来得及悲伤多久,范闲当场表演了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怕鬼的小孩不仅没被吓到,惊喜的小表情犹如从天而降两百万。 啥?老哥又行了?!太感人了,两百万又回到我手里了。他盯着风时雨,口水都快流下来。这次范闲遇险提醒了他一点,世事变化无常,说不定哪天两百万就飞了。 嗯!范思辙握拳,眼神充满斗志,赶紧找机会把盗帅收掉换赏金。 风时雨:你怕是想peach!!!! 不提范思辙岌岌可危的小金库最后有没有落入魔爪,范闲实打实体会了一把何谓家人的关心,包括平时对他不冷不热的二姨娘,距离很远的父亲。 不知不觉中,他在这个世界已经有了很多的牵绊。 那么,我的朋友,你呢? 那如同天上浮云一般的无拘无束逍遥自在,怎么不能让人心向往之?但看的久了,却觉得那未尝不是一种漂泊与孤独。 走进主屋的风时雨被范闲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心里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风时雨:我怀疑你想搞我。 他在范闲对面坐下,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人走了?这李弘成找你干嘛来了?” 今天一早,靖王世子李弘成就登门拜访,还带了一大堆补药送礼;感知到外人来了,风时雨熟练的闪人,留下范闲一个人应付他。(因为风时雨的缘故,‘被受伤’的滕梓荆只能继续装病,在家自闭。心里怨气不断+1+1+1……) “无非就是道歉,外加解释二皇子与刺杀之事无关。”范闲眼睛一亮,冲着紧跟着进来的两个人招手:“若若,快来做。” “哥~”若若甜甜的叫了一声。 被无视的范思辙没有丝毫失落,相反,他简直要爽死了。只见他手上拿着一叠银票,数了一遍又一遍,简直美得冒泡。范闲眼尖的看到最上面银票的面额,吃了一惊,纳闷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他说完这句话就感到不对,一股杀气从对面瞟了过来,他瞅过去,风时雨微笑着看他,要多假就有多假。 “是我赢来的。”范思辙美滋滋的说,“有了这笔钱,我可以把书局开遍庆国大江南北,到时候能卖出的书至少要翻几番,我至少可以多收几十万两银子。” 发财了!范思辙星星眼,语气里的憧憬根本无法掩饰。 “对了,哥,我们那书局叫什么名字?”范思辙兴冲冲的说。除了两百外,最令他惊喜的就是自己的老哥居然是红楼作者这件事,他这段时间天天缠着范闲要合作出书,范闲被烦得不行,只好答应。 答应是答应了,但范闲没怎么放在心上,等到现在范思辙问起,他随口道:“那就叫澹泊吧。非淡泊无以明志……” “停停停,你们这些人说话我不懂啦!总之!哥你赶紧写书啊!”这哪是写书,分明是印银票!是以某小孩完全不能理解范闲对此不甚乐衷的态度。 范闲:…… 感觉手好疼。 为了避免滕梓荆被记仇的某恶劣星人盯上,范闲只好牺牲一下自己,大笔一挥默了一堆更新安抚风时雨。可怜他一介伤员,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觉。前半夜好不容易享受了一下女朋友爱的抱抱,后半夜就要苦逼兮兮的在那里抄书。 毛笔没有特别练过,用起来超级不顺手有没有!写字的速度慢得让人想哭,一夜下来他差不多就默了一万字。手都快断了。再算一算他欠风时雨的更新。 啊,好绝望啊。 “好啦,知道啦……”范闲虚着眼,整个人散发出咸鱼的气息。 得到满意的回答,范思辙兴高采烈的蹬蹬蹬的跑走了,范闲看着他的背影,再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弟弟一蹦一跳的和兔子好像啊0_o 说实话,他再不走,范闲就要担心某人要做出一些惨绝人寰的事情了。 等到范思辙走了,在座的三人终于可以开始谈正事。 “哥哥,真的是长公主要杀你吗?”若若首先迫不及待的问出了声。 范闲看了风时雨一眼,想也知道是谁告诉若若的。倒不是介意若若卷到这件事里,他一向什么都不会隐瞒自己的妹妹,只不过…… 范闲眼神骤然犀利起来,这两人的关系莫非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好了? ??? ! “这是林珙说的,不像说谎的样子。”风时雨完全没发现范闲的心思,不然又得记一笔账。 若若提出质疑道:“能指使林珙的只有那么些人,万一他是为太子开脱呢?” 范闲:“直接利益相关的人是长公主,我们讨论过,长公主的嫌疑,比太子要大。” “哼哼……”风时雨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反正林珙被我暂时搞得昏迷不醒,过两天,范闲你去把他弄醒,保证他对你无话不谈。” 若若惊讶道:“我听说林二公子犯了急病,昏迷不醒,宫里太医来了都束手无策,原来是你干的。” “你干什么了?”范闲皱眉。 “怎么说呢?大概是不完全的植物人,看不到,听不见,指挥不了身体,不过意识应该还是清醒的~” “太狠了吧。”只要稍微一想,就觉得很可怕,这种手段足以称之为酷刑,是对身体毫无伤害,只针对精神的酷刑。范闲苦笑:“他比较是婉儿的大哥,我可不想让他疯掉。” “做了不该做的事总要付出代价,他不该试图杀你。”风时雨支着脸,“放心,我有分寸。练武的人意志力会强很多,他不会有问题。就是我留在他脑部的真气比较精细,你的真气太霸道,不能用,只能靠针灸之术,需要多练一下。” “如果换成是高手兄,他小命都不保了~” 若若好奇:“高手兄?” “就是五竹叔,之前担心保密的问题,所以没在信上跟你说。”范闲解释着,“关于五竹叔的事,我之后具体讲给你听啦。” 风时雨懒洋洋的:“对,说正题啦,范闲,你到底想怎么查?” 第38章 今天开始做恶人 所有事情里,范闲最好奇的就是长公主的情报从何而来。 情报的源头只能是北齐,要么是有人主动出卖,要么就是机密意外泄露。若是前者,长公主一系必然与北齐高层有来往。若是后者…… 范闲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对象是鉴査院。论情报工作,鉴査院才是专业,不知道有多少探子此刻正潜伏在他国,源源不断的向庆国输出情报。 从专业角度说,这种程度的机密,最有可能把它们从齐国窃取到的就是鉴査院。 范闲笑了起来,他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有任何把握。不过他不是警察,只要有这么一种可能性存在,就足以让他大胆往这个方向下注了。 “第一步,我想先确认,鉴査院是否有关于这块令牌的情报。”范闲拿出了一块印有花纹的令牌。 这是司理理手中的假令牌,但和真的几乎一模一样,司理理又指点着风时雨把有破绽的地方修了修,几乎是以假乱真。 范闲摩挲着令牌的花纹,“只要证明鉴査院有这份情报,就可以假设长公主的情报是从鉴査院所得,进一步往这个方向追查;无论如何,长公主的权力终究是来源于皇帝,她若把手伸进鉴査院,就是犯了大忌。” “可是,哥,这未免太过牵强,若长公主不是从鉴査院拿到的这份情报呢?我们盯死这个方向岂不是离真相越来越远?。”若若担心的说:“而且,就算鉴査院里真有人与长公主勾结,恐怕也很难查到。” “你没有领会你哥的意思哦。”风时雨微微一笑,“只要鉴査院有这份情报,林珙又证明长公主拿出过同样的情报,如此,便有了把两者关联起来的基础。就算查不到,就算长公主与鉴査院没关系,我们也可以把这件事做成真的。” “什么……”若若微微瞪大了眼睛,她看了一眼范闲,顿时心里的一丝丝不安被抛到了一边,反正只要是哥哥,她就根本不在乎所谓的原则与底线。 若若迅速转变了思维:“哥哥说的对,长公主之所以能如此行事,就是因为她有陛下给她的权力,打蛇就要打七寸…但这样做不会给人看出破绽吗?” “以这个时代的刑侦技术,证据要多少我就可以造多少,就算是人证,也不是搞不出来。”大不了易容成长公主的人,跑个几趟,故意让别人看见,人证也就齐活了。 虽然平时很不靠谱的样子,但风时雨现在这么说了,若若也就相信了。她生不出多少怀疑,反而有一种直觉,觉得是这个人的话,一定能说到做到。 当初想到这招,范闲参考了一些曾经看过的谍战剧,当然,风时雨在一旁也没少添油加醋。不过,现在若若面前说出来,他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看他老娘在鉴査院门口留的石碑,她一定是个正直的人,自己这样心黑真的好么…… 还有,自己的妹妹,范闲犹豫的看着她:“若若,你不觉得这样做……” 大概是兄妹连心,范闲没有说完,若若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她看着自己的哥哥,可爱的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对我来说,哥哥要做的事,一定是对的。我一定会帮哥哥。” “若若。”范闲觉得无奈又好笑,心却像是融化在无比温暖的海洋中。 “嗯哼~”风时雨竖起一只手指,“when other n blindly follow the truth,reer…nothing is true ;when other n are lited by ofws,reer…everything is pertted。” 伟大的刺客大师都说了嘛,什么都是假的,假的是假的,真的也是假的,所以把假的变成真的也是可以的。 “——反正她都要杀你了,你给她泼泼脏水怎么了。”风时雨理直气壮。 范闲嘴角抽搐,刺客信条是你这么用的吗?你是不是要再来一句‘我们躬耕于黑暗服务于光明’然后穿上你的刺客兄弟会cos服跑到皇宫里玩潜行! 不要怀疑,风时雨是真的有全套装备。两人讨论到最下策,有可能要闯入皇宫与长公主当面谈判的时候,他还兴高采烈的翻出来给范闲看过。 若若迷惑:“哥,他在说什么,为什么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听不懂?” 范闲:“这是一门另外的语言,你听不懂很正常。” 她看看风时雨,又看看范闲,觉得自己好像被排挤了。可恶,明明她才是哥哥最亲近的人,“哥,我也想学,你能教我吗?” “可是,”范闲想了想,“学了也没什么用啊?” “哥~”若若鼓起脸颊。 “好,没问题,我教你。”范闲果断改口,他稍稍回忆,顿时想起了曾经上学时看过的英语教材,英语词典,顿时双眼失去高光…… 居然连这也记得。 为什么当初我没有这种记忆力?捶地!难道说这就是我的穿越金手指,不对啊,我的金手指不是五竹叔吗?啊,我的外挂,我亲爱五竹叔你到底跑去哪里了…! “你想好怎么查了吗?”之前商量的时候,风时雨就自告奋勇,表示这种事自然需要伟大的盗帅来出马,可惜被范闲激烈的反对。 “我对鉴査院内部如何运作不太了解,老师现在又不在,所以得找个帮手。” “哦~”大概是想到了什么,风时雨露出了一个让某些人看了就寒毛直竖的笑容,“是那个人吗?” “对,是王启年。” “那天他在城门卖地图,很有可能就是故意接近你,虽然他不承认,不过八九不离十……就算是这样,你还要信任他吗?” “他虽狡猾贪财,但其实也有英雄骨。滕梓荆之事,可以窥见几分真实,也算与他交心。还有昨日刺杀,他是第一个赶到现场,表现出的担忧毫无虚假。” 说到这,范闲颔首:“是的,我信任他。” “希望你没看走眼。”风时雨停顿一下,微微侧头,“说曹操,曹操到,人来了哦。他大概不想看见我,我先闪啦。” 范闲条件反射的朝后墙望去,高高的墙头多了一个脑袋,紧接着,来人翻了过来,往下一跳—— 诶!不对,等等! 范闲急眼:“缸!小心水缸!” 哐当! 这话说得太晚了,王启年站在满地的碎片中,讪讪的笑着,朝范闲看过来。 第39章 线索 “你算算,你算算,这前前后后都踩碎多少个水缸了?”范闲无语的看着走进来的王启年,“我寻思你轻功不弱啊,怎么老跟我家水缸过不去。” 王启年笑得一脸尴尬,也不知道是真不好意思还是假装的,“我这不是赶着给你送消息嘛,略微急了点。” 范闲:“是鉴査院的消息?关于这场刺杀,他们都查出什么了?” “这嘛……”王启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小心翼翼的看了范闲一眼,摇了摇头。“基本上,是毫无线索。” “刺杀发生当天,你本是前往醉仙居赴宴,此事知情的人不多。而这些人中,目前最可疑的就是司理理:她知道你要来的时间与路线,刺杀发生之后又不见踪影。目前院里已经掌握了一部分证据,她很有可能就是北齐密探,问题就是现在根本找不到她人。” 王启年越说越亏心,京都是什么地方,是鉴査院的大本营,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了院里的眼线,可现在居然连个人都找不到。简直是匪夷所思,作为鉴査院积年吏员,王启年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个假鉴査院。 像是要强调鉴査院也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王启年语气严肃了一些:“可以确定,她没有出城,她也不可能出得了城!” ‘算了吧,有某人在,她就算在你们面前乱晃都不一定认得出。’范闲在心里补上了一句,鉴査院目前的方向不对,但他没有什么提醒的打断。对方是北齐密探没错,但他们现在并非敌人。有些事不必说破。 王启年继续说下去:“还有就是那几个刺客。死掉的那两个女刺客经过核实,是四顾剑的徒子徒孙。” 范闲挑眉:“你的意思是,大宗师想杀我。”这一点风时雨倒没有提过,范闲不信他什么也没看出来,既然没有说,那就证明不重要。 “不不不,”王启年连连摆手,“不必太担心,四顾剑的徒子徒孙那么多,真要杀你岂会派她们来。此事当与东夷城无关。” “那程巨树那边呢,他可交代什么了吗?”范闲问。 王启年苦笑:“他什么也没说,能用的手段都用过了,但没用。” 审讯不是他的职权范围,倒是从同僚那里听了不少小道消息;何止是不开口,就连不少擅长拷问业务熟练的同事都被此人整出了心理阴影。 有人说,那根本不是人,那是只野兽,对野兽用刑是没用的,它们的头脑里只有兽性与混沌。 而且…… 王启年小心翼翼的看了对面的青年一眼:“如果还有充足的时间,说不定还能熬出些东西,但是……”他咬了咬牙,说了出来:“但是,这程巨树马上就要被放走了。” “哦。”范闲意外的平静,看不出喜怒。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冷静,还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王启年心底暗暗惊讶,如果换做是他,刚刚经历一场险死还生的刺杀,又听闻刺杀自己的凶手要被放走,绝不可能像范闲这般面上毫无波澜。 他擅长察言观色,范闲绝非故作镇静。他是真的对程巨树被放走一事不太在意,又很像是成竹在胸。 红楼中堪称惊才绝艳的文思,像是经验丰富的长者写出的满纸悲凉。然而郭保坤一案,他看到的又是一个热血冲动的少年。但现在,这种处变不惊,简直像是冷静沉着的棋手。 王启年越发觉得此人高深莫测。 一个人,如此多变。到底哪一面是真实,哪一面是伪装,王启年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院长会这么看重他了。 如果知道他在想什么,范闲多半要无语的翻个白眼。 为什么红楼的文字看起来如此沧桑,因为这真的不是他写的啊!妈个鸡!他都解释了不知道多少遍,为什么就没一个人信呢??这个世界的人是有毒吧! 他又不是好名之人,没有兴趣当文抄公好不好,最多…最多就是借诗圣的大作打了郭保坤的脸,嗯,这锅不是他的,绝对不是,都是因为郭保坤脸太拉仇恨了。 还郭保坤被打了的那件事……说真的,良心有点痛。但坑人的又不是他一个。有某人伪造文书在前,又有某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知情不报。这两个人误打误撞组合在一起,被坑是正常的! 在家‘养伤’的滕梓荆:对这一点,我表示我有话说。 至于程巨树,拜托,整件事估计刺客本人还没有受害者自己知道的多好么!他干嘛死盯着这个人。 只是程巨树太危险,不能放任他在京都。之所以顺势让刺杀进行,也有一部分引爆这个潜在危险的考量。司理理和某人搅和在一起就够麻烦了,不需要再让这个女人多一个助力。 当然,他要是想伪装也能伪装出惊讶与不甘,如此平静作态,也是有意为之。其中有试探王启年的成分,亦有之前对风时雨所说的,对王启年的信任。 既然是朋友,朋友之间相处还要带上虚伪的假面,这未免太过无趣。 范闲的的平静令王启年意外,担心对方有所误会,他硬着头皮解释:“此事有内情,我大庆与北齐开战在即,北齐军中有将领与程巨树交好。向我们提出愿意北齐军中布防交换程巨树。如今局势,大战之事,最为优先,为了情报,程巨树不得不放。”说是这么说,他心里亦有些怀疑。 范闲坦然道:“此决定若于国有利,我倒没什么意见,况且鉴査院的决定,我也干涉不了太多。”他是鉴査院的提司没错,但没有根基,没有相应的权力。在绝大多数鉴査院之人的眼中,依然是个外人。 王启年试探着看着他:“你真的,不在意?” 范闲微微一笑:“程巨树这边走不通,也不是没有其他方向可查。整个刺杀一案,最让我怀疑的,是动机。” 王启年顿了一下,眼神复杂:“你是说?” “北齐之人为何要杀我?他们潜伏京都干什么大事不行,何必付出这么大代价来杀我一个无名小卒。我只能联想到内库财权,因此,此事必有国内之人插手。甚至不禁让人猜想,此人又是付出了什么,能请动北齐之人。” 王启年的脸皱成了一个苦瓜,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上面:“你怀疑有人与北齐勾结?” “北齐我鞭长莫及,但国内谁想杀我,总该有个说法。” 沉吟片刻,王启年脸色凝重:“此事,难办。” “我大庆与北齐之战的将启,为了保持主动权,最好由我国主动开战。北齐暗探潜伏京都当街刺杀,是送上门来的开战理由。若院里有这种打算,就算其中有内情,他们未必会查下去。” 范闲看不出多少沮丧,他淡淡道:“就算鉴査院不查,我也会一查到底。” 他看着王启年:“此事,你可愿意帮我。” “这么麻烦的事情……”面露难色,王启年紧接着却是话锋一转:“你至少得给我一百两银子!” “好啊。”范闲一口答应 “!”王启年瞪大眼睛,后悔死了,怎么没多要点!!! 范闲拿出令牌,推了过去:“这是我打败程巨树之后,在现场发现的令牌,也是我手头上唯一的线索。” 王启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范闲没把这个交给鉴査院,是否早就料到有今天?他一开始…就不信任鉴査院吗? 不,其实是令牌还没改好啦…… 在王启年眼中,某人越发深不可测,他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拿着令牌在手中颠了颠,口中道:“先说清楚了,光一个令牌我也不能保证查到什么,但这银子——” 他的话戛然而止,看着令牌上的花纹,王启年一脸意外,语气多了三分惊疑不定:“这个花纹…我见过!” 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两人讲话的若若双眸一亮,兄妹二人对视一眼。 细节和脑中的印象一一对应,王启年愈发肯定,“没错,我在鉴査院潜伏北齐的密探发来的行文上看过这个图样!” 只是选了个最有可能的方向,没想到居然踩到点了。就是不知道此事是否与长公主有关。 范闲神情陡现一丝锐利,“这份行文,现在在哪里?” 王启年直觉有些不妙,他有些犹豫道:“应该在一处主办,朱格大人那里。” “你画份鉴査院的地图给我。”范闲神情自若的顶着王启年‘你想干什么’的惊骇目光,平和的语气显示出坚定的决心:“我要拿到那份行文。” “!”王启年手都抖了,“这,这可使不得啊。” 为了安他的心,范闲道:“放心,我会让他帮我。” 这个‘他’是指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不行!绝对不行!”那更不行了!若是让那人到鉴査院里胡来……王启年噌的站起来,范闲静静的抬头看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王启年忽然一改严肃的表情,露出了一个猥琐的笑脸。 “嘿嘿嘿,这种事就不劳大人你出马了。” “哦?”范闲似乎来了兴趣,看他有何说法。 王启年拍胸脯,信誓旦旦:“此事交给我就行。”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就是这钱嘛……” “钱不是问题。”话说小老弟不是才发了一笔横财嘛,他给他写书,总得收稿费啊。 “好,一口价,五百两银子,先付定金。”王启年看起来还挺高兴。 在场所有人心里其实都清楚,他为此事所担的风险,绝不是银子的问题。 范闲拿出银票,从桌子上推过去,王启年喜不自胜,伸手去拿,银票的一头却被范闲按住了。 “王启年,我们是朋友吧。”范闲看着他。 “诶诶诶,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就算是朋友,打折也是不行的。” 范闲轻笑一声,却是松开了手:“我不介意你瞒着我什么。既然是朋友,总有一天我们会坦诚相待。” 王启年莫名不安,他愣在原地好几秒。按他的性格,本该腆着脸说些白烂话,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于是下一秒,他跑了。 “你把他吓跑了。” 风时雨笑着走出来,谁也不知道他刚刚藏在了哪里,不过想也知道,他肯定把该听的都听了。他懒懒的靠着一根立柱,“范闲,你觉得他掺和到这里面的目的是什么?” “不重要,终归他是想帮我的。对我而言,他是我的朋友。”范闲闭了闭眼,嘴角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这个世界又有了一个新朋友,感觉还不赖。” “风时雨,你呢?” 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个世界上多交几个朋友?飘来飘去的浮云固然自由,但有的时候也会很孤独。 范闲睁开眼,毫不意外的发现某人连影子都没了。若若提醒道:“哥,他走了。” 他被五竹叔训练的那么多年,因为五竹叔的神出鬼没练出了敏锐的感官。可就这样,他还是没能察觉某人是怎么离开的。 “啊,跑吧,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 范闲笑着摇了摇头。 自己这位老乡啊,和五竹叔其实很像,虽然两个人性格天差地别就是了。五竹叔还有自己,可风时雨呢… 真是的,这家伙,到底是喜欢看热闹,还是真的把我当作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