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小子》 第一章 哑子羊倌 第一章哑子羊倌 “梆,梆,哑子,起来了,梆,梆,” 昏暗的柴房里乱糟糟地堆满了杂物,看不出这里还能有人呆的地方。随着棍子敲打柴房的声音,柴房里哗啦一声,一堆杂物升起落下,一颗蓬乱的脑袋露了出来。随即更多的杂物升起落下,一个黑影站了起来。 黑影猫着腰,急急朝柴房出口处走去。 柴房外的光线并不比柴房里好多少。黑影钻出柴房,还没顾上看一眼,一只手就递了过来,黑影的怀里多了一块干硬的馕。 黑影顺手把馕揣进油渍麻花的皮袍里,朝眼前的人弯了弯腰。眼前之人没有什么表示,一声不发地转身离去。 黑影见那人去了,这才直起身子,紧了紧腰带,随之一个长长的呵欠让黑影向后仰着,紧腰带的动作也缓了下来,张大的嘴巴里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黑影很享受呵欠牵动着全身肌肉带来的舒坦,悠悠慢慢地把身体拗过来,眼睛迅速地朝那人离去的方向瞟了一眼,一双眸子炯炯,像暗夜里的一对宝石。见那人并没回头,黑影这才抄起倚在柴房边上的一条鞭子,朝另一方向去了。 刚走出两步,黑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皮袍。 这是一个春才去夏刚至的季节,春寒料峭。 黑影是一个少年,在晨曦中微现的小脸上,污垢也掩不住稚嫩的神采,看上去只不过十来岁的样子。不过从身形上来看,已初具彪形大汉的轮廓。 随着少年噔噔的脚步声,这条狭长的山谷也渐次醒了过来。远远近近的羊咩牛哞马嘶的声音有层次地注入少年的耳鼓。 少年好像早已习惯了这种静谧而喧闹的环境。他向前走着,很快在薄薄的晨雾中看见了由篱笆扎起的一圈羊圈。 篱笆上探出了一颗颗羊的脑袋,听见少年的脚步声,这些羊就像看见了鲜嫩的青草,微微骚动起来,向少年这一侧的篱笆拥挤过来,咩咩地叫着。 篱笆门前忽地竖起一个黑影,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身子一躬,箭一般向少年蹿来。发出低沉的訇訇声。 少年向黑影看了一眼,黑影就扑了上来,一双前爪搭在少年的前胸上,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喁喁私语了一番,少年探手抚了抚黑影的后背,黑影意犹未尽的伸出舌头在少年的额头上舔了舔,这才收了前爪,落到地上,转了个身朝篱笆跑去。 跑出去两步又回头看了看少年,少年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黑影摇着尾巴意甚欢畅。 黑影是这家的一条牧羊犬,跟少年厮磨已久,一人一犬配合默契。白天与少年一起放羊,晚上守在羊圈。 少年走到羊圈旁,探头向羊圈里看了看,没有异状,这才把篱笆门打开。围困了一夜的羊儿一见门打开了,争先恐后地涌过来,你挤我靠咩咩地乱作一团。一头羊儿前蹄搭在前一头羊儿的后胯上,被前羊拖着前行,后边的羊觗住了它的后腿,再后边的羊又推拥着前边的羊。不少羊被挤到一边,咩咩叫着,重新挤进羊群里。 少年与犬守在篱笆门两侧,一人把住一边。被觗住的羊在篱笆门前身形一滞,迅速被后边的羊顶了起来。两条前腿还搭在前边羊的后胯上,这一下失去了重心。心头一紧,两条前腿就用上了力,这一夹,被夹的羊心头也是一紧,加快了步子向前疾走。这可苦了骑墙的羊,一拉一推一带,身子就不稳了,在冲出篱笆门的刹那,一个歪斜就从半空中倒了下来。身子还没触地,一只手就搭在了它的腹下,一抬一推一按,这头羊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它就汇入了奔涌向前的羊流之中。 少年与牧羊犬一左一右傍着羊群向山坡上走去。少年手中的鞭子不由甩打着,把离群的羊赶回羊群,牧羊犬比少年更尽心,跑前跑后,像一个巡阅军队的大将军。 少年踢踏着脚下的青草,一夜凝成的露珠飞琼碎玉的溅开来,沾湿了皮袍的下摆。 站在山坡上,邈远空蒙。群山的轮廓像被掀起的盖头,在晨雾中荡漾着。少年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眼中一丝迷茫一闪而过,迅即被一朵朵白云般涌出来的羊群击碎了。羊群走在青草地上,团团簇簇,少年抬头看看天,湛蓝如澄,悠悠着几块白云。此时此刻,少年真恍如站在天上,他放的不是羊而是白云。他也不是一个低贱的羊倌,而是一个御风而行踏云而哥的仙人。 少年很小,他才只有十二岁,还没有叶落而伤怀草萌而情溢的情怀。但每当他站上山坡眼望着东方,看着一寸寸拔起的太阳,他还是禁不住眼中溢出的清泪。 他叫蓝柯仁,是京兆万年人。 他不是哑子,不,他曾经不是哑子。可是现在他就是一个哑子。他不能说话了,甚至连真正的哑子能发出的啊啊声也不会。他现在就是一根会走的棍子,甚至还不如他手中的鞭子。 一个月前是这家的男主人把他领了回来,他自然而然就作了这户人家的小羊倌。若是他能说话,他可以央求这户人家把他送到碎叶城,那里自有接应的人。蓝柯仁记得他们在出事之前的最后一站就是在碎叶城,他自然而然地就认为碎叶城是离这里最近的地方。在那里他就可能见到面孔与他一样的同族人。现在他不能说话了,但是他还可以写。他可以写给别人看。 他试着自己离开这里,最后还是放弃了。这里山连着山,就像身处一片茂盛的庄稼地,他身在其中,难辨东西。在遭袭的时候他吓坏了,还受了点小伤,他完全不知道这家男主人是怎样把他领回来的。所以他只知道碎叶城就在附近,但却不知道在哪个方向。 这家人对他算不上很好,也算不上有多么好。每天天没亮他就被叫起来去放羊。蓝柯仁发现散布在这处山谷里的农牧民都是这样生活的。虽然正在长身体的他还是感觉睡不饱,他也没有可抱怨的。至于吃的喝的这家人家也没有对他另眼相待。 若没有机会离开这里,蓝柯仁就想把这里当成家了。有了这个相法后,他变得安稳沉静了。每天放着羊,阳光和煦的时候,就躺在草地上,枕着鞭子,咬一根草茎,数一数青天上飘荡着的云朵,量一量云朵移动的速度。再小憩一会儿,懒洋洋地好不舒服。 他不需担忧羊群会走散,有牧羊犬帮他照顾着。 赶着羊群流连在青青的山坡上,这样子的日子也不错。 远处走过的牧民不时与他遥遥地打着招呼,他也会扬起鞭子向他们回礼。 若说让他苦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最大的苦恼就是他不能说话了。袭击来得毫无征兆,上一刻还在说说笑笑,下一刻就是飞羽嗤嗤,刀风呼啸。上下两刻之间似乎没有间隔。当时蓝柯仁正骑在一头骖驼上恹恹欲睡。当他被异样的声音惊醒时,他的坐骑正摇摇欲倒。而他张口欲叫时,轰然一声,骖驼倒地,他被压在骖驼的身下,被射穿的驼腹下温热的血洒了他一身。这也救了他一命。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一无所知。等到第二天他被发现时,他是站在遍地尸骸中,呆呆傻傻。 这一段经历蓝柯仁不想去触及,但在深夜里他还是时不时地被恶梦惊醒。所以他更喜欢白天,很喜欢与羊群相伴,与狗儿嬉闹。这样他就可以与那断梦魇般的经历隔断。 当时间推着他远离那段经历后,他想说话的欲望重燃了起来,可是他的嗓子连呀呀声也发不出来了。人有三急,蓝柯仁又多了一急。心慌、烦恼、恐惧,他的情绪就像滚开的水,一时三变。 很快他找到了渲泄的渠道,当他把头埋进凉凉的湖水里时,他看到了另一个境面。天在水里,水在湖里,湖在坑里。坑在青青草地上。 他在湖边,他在坑边,他在草地上,而他把这些连在了一起。从那时起,蓝柯仁变得就像那一泓湖水,深,不见底,澈,不赤裎。动,不逾矩,静,不木讷。 从那一天起,蓝柯仁变得如渊如潭。能不能说话,很重要吗?**。 “哑子哥哥,哑子哥哥,”一声声稚嫩的女声从山坡的另一端传来。 蓝柯仁的嘴角微微上翘,转身向来处张望。羊群正在蓝湛湛如一块宝石的湖水边喝水。狗儿听见女声,抬起头耸动着耳朵,听出是小主人的声音,忙低下头,伸出长长的舌头卷了水入口,摇摇头,扬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幻发出七彩云霓。 ; 第二章 小妹英子 第二章小妹英子 山坡上冉冉升起一颗小脑袋,脑袋上的小辫子跳跃着,灵动活泼。 狗儿,汪汪叫着,撒开四足,向山坡处跑去。蓝柯仁看看羊群,甩出一个鞭花,“啪”,一声清脆,空气里便荡开了一圈涟渏。蓝柯仁转身追在狗尾巴后向来人迎去。 “哑子哥哥,”山坡上升起一个小人,也是一身皮袍,比蓝柯仁身上的皮袍干净整洁了不少。满头的小辫伴随着脚步左右摇晃,像草地上随风摇曳的小花。 狗儿早已跑到小姑娘的身边,欢快地绕着小姑娘转来转去,嗅嗅小姑娘的皮袍下摆,再跑到前边人立而起,吐着长长的舌头与小姑娘来个拥抱礼。小姑娘却不领狗儿的情,一手推开狗儿,狗儿人立着,缩着两只前爪,訇訇地低吼着。 小姑娘两颊绯红,宛若蛋清儿般滑润的小脸上绽开了两朵桃花。上坡时走得急,小姑娘微微有些喘,一手叉腰,身子弯下,急急喘了几口,嘴角却是上翘着,一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眸子早已弯起了月牙儿,她看见了甩着响鞭向他走来的“哑子哥哥”。 狗儿见小女主人并不很在意它,放下前腿,摇着尾巴转到小姑娘的左侧,它嗅到了一股香味。它不敢去抢,但尾巴摇得更有韵律了。 蓝柯仁来到小姑娘身前,朝他咧开嘴笑了笑,探手把沾在小姑娘袍子上的草屑拂掉。蓝柯仁看着小姑娘额头上微微渗出的汗水,稍一迟疑,还是抬起满是油渍的袍袖拭了拭小姑娘的额头。 小姑娘叫英子,是这户人家唯一的孩子,比蓝柯仁还小四岁。每天她都会来跟蓝柯仁作伴。虽然只在这个家里呆了一个月,但对这个小姑娘蓝柯仁在心里已把她当成自己的小妹妹。 英子很乖很温驯地等蓝柯仁帮她拭干额头,这才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一包东西来,递给蓝柯仁,“哑子哥哥,这是羊腿,快吃吧。” 蓝柯仁接过羊腿,并没有立即大快朵颐,而是牵起英子的小手朝湖边走去。狗儿很不满地在后边跟着,尾巴耷拉着,訇訇地低吼着。蓝柯仁把羊腿往怀里一揣,微侧身子,摸摸狗儿的脑袋。狗儿很舒服地哼哼几声,小步子又轻快了起来。 羊群在湖边散布开,如锦缎上绣上的玉兰花。草染绿了湖水,水扯下了山峰,白云投进了湖底。 湖,蓝宝石,嵌进了琥珀色的的草地上。 蓝柯仁拉着英子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把羊腿从怀里掏出来放在鼻子嗅了嗅,一股诱人的肉香直入肺腑,蓝柯仁咕咚一声咽了一口。 狗儿早跑到两人前边,蹲踞下来,两只眼睛随着羊腿转来转去。不时用舌头舔舔嘴唇,哈拉子流了一地。 英子又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来,扔给了狗儿,狗儿低头嗅了嗅,抬头朝英子訇了訇,支在身后的尾巴摇了摇,低头啃起羊骨来。 蓝柯仁听着自己咽下的咕咚声,脸微一红,偷眼向英子看去,英子的眼睛正盯着蓝柯仁手中的羊腿,小嘴紧抿正做着吞咽动作。 蓝柯仁心头一热,把手中的羊腿递给英子,英子双手急摇,“哑子哥哥,这是给你的。我,我在家吃过了。” 蓝柯仁笑眯眯地看着英子,眼神坚定而执着。英子怎么能抵得过这如山岳般耸峙的眼神,况且还有在眼前晃悠透着浓郁香气的羊腿。 英子看着攥在蓝柯仁手中的羊腿,比量了一下,低下头去,在羊腿的根部咬了一口。英子下口处肉厚韧实,这一口下去,立刻塞了个满满当当。英子一楞,抬眼看向哑子哥哥,哑子哥哥正一脸笑,傻傻憨憨的。 英子满口的肉,含也不是吞也不是,想了想,还是一甩头,把一口肉撕了下来。抬头看着哑子哥哥,一脸的幸福。 蓝柯仁小小的回报了一下英子妹妹,看着英子吃得满嘴流油,实比他自己吞下肚去还满足惬意。 蓝柯仁想起怀里还有一块馕,探手入怀取了出来。分一块给英子,再掰了一小块给了狗儿。狗儿訇訇两声,含着羊骨蹭到了蓝柯仁与英子的脚下。吭哧吭哧地啃着羊肯吃着馕。 “哑子哥哥,娘说了要给我们做套新衣服呢,娘说天越来越热了,再穿着皮袍会很难受的。不过娘还说了,晚上还要穿皮袍的,晚上会很冷的。噢,早上也要穿的。”英子啃着馕吃着肉,小嘴巴嗒巴嗒地闲不住,见缝插针地向哑子哥哥汇报着刚刚获得的情报。 蓝柯仁笑眯眯地看着英子,听着她如雏莺啼谷的声音,频频点头。 “哑子哥哥,羊肉好吃吗?”英子把最后一口食物咽下去,又开始了另一个话题,没等蓝柯仁有所表示,小嘴一张一合,像热锅里炒着的蹦豆,“不过,这时候的羊肉没有秋天的好吃。噢,那时候你还没有来我家呢。不过,今年你就可以吃上秋天的羊肉了。还有呢,秋天还有很多好吃的果子。”说着,英子向远处看了看,指着远远近近的树,“哑子哥哥,你看,那里,那里,那些树秋天的时候就会有很多果子可以摘的。那时候,你能帮我摘果子吗?” 这些话,英子不知对他说过几次了。但每次听英子津津有味地讲这些,蓝柯仁都会像第一次听一样,既新鲜又好奇,还要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而英子也会越讲兴致越高,直到讲得双颊肌肉僵硬麻木。 “哑子哥哥,你不知道吗?在你来之前,我还有两个哥哥。”英子看着蓝柯仁,有些神秘地说道,“不过娘和阿爹从来不说,也不让我说。” 蓝柯仁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只记得有一个哥哥,那时候我还小。爹娘说有两个,那一个我不知道。可能那时我还没出生吧。” 英子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一些悲伤,“我娘说两个哥哥跟着可汗去打仗了。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哑子哥哥,跟你说一件秘密,别跟别人说噢。”说着说着,英子又兴奋起来,往蓝柯仁这边挪了挪,压低声音说道,“我看见娘哭了。” 蓝柯仁一听,气就泄了一半,这也算秘密?不过眼睛和表情还是保持着好奇且想继续探寻下去的意味。 英子果然兴致很高,“我见过娘哭过两次,她还说生男孩子有什么好,到头来还不是肥了草场。” 蓝柯仁神情一黯,心头一紧,像有一根丝线捆住了心脏。他想到了被屠戮的商队,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留下来。他们不管被埋了还是暴尸荒野,最后还是要肥了身子下的这块草地。 英子眨巴眨巴眼睛,“哑子哥哥,男孩子怎么就能肥了草地呢?” 蓝柯仁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摇了摇头,拉起英子的手,向湖边走去。英子一把甩开蓝柯仁的手,蹦跳着跑向湖边。 狗儿比英子还快,忽的一声从蓝柯仁身侧一阵风地追着英子去了。 英子洗洗手脸,再掬一捧水送入口中。“哑子哥哥,这水真甜。” 蓝柯仁站在英子旁边,把鞭子放在湖岸上,也学着英子先净手脸,掬一捧水入口。像英子一样作甜蜜陶醉状。 英子咯咯咯地笑着,腰弯下来,小脑袋却侧歪着,一双笑眸瞟着他的哑子哥哥。一池湖水皱了起来。 “汪汪,汪,”狗儿突然叫了起来,身子也弓起来,朝着羊群吠叫着。 蓝柯仁转身看去,远处的羊群起了骚动。骚动从羊群中间蔓延着。 “不好。”蓝柯仁心头一紧,迅速拿起鞭子,看了英子一眼,英子点点头,乖乖地走回岸边,看着急急忙忙朝着羊群跑去的哑子哥哥。 蓝柯仁用鞭子指指外侧,狗儿如箭一般向羊群的外侧跑去。 蓝柯仁放羊也有一个月了,对羊这种东西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羊是一群没有主见的生物。没有主见就容易扎堆。所以一个羊群只要能选出一只头羊来,放羊就不会很辛苦。头羊去哪群羊就跟到哪。放羊时只要看准了头羊,也就看紧了羊群。 这是好处。坏处就是一旦炸了群,收拢起来就比较难。因为头羊虽然有一点儿主见,但本质上还是羊。只要是羊,就摆脱不了羊的群体劣根性。 所以在这么大的山谷里,羊一旦炸了群,收拢起来是很困难的。万一走失几头羊,蓝柯仁就要吃不了也兜不了。挨一顿胖揍还算是小事,他年龄虽小,但也是翻死还生死过一次的人了,被胖揍一顿算不上什么。他不想让英子伤心,对于一个牧民家庭来说,羊,几乎是他们的全部财产,不仅是口粮,还是一家人的花销。而作为活物的财产也是极不稳定的。一次瘟疫,一场雪灾,都极有可能让这个家庭陷入灭顶之灾。 蓝柯仁掂着脚轻柔无声息地迅速向羊群跑去,尽可能地不让羊群感觉到他的接近是有危险的。 几乎没有羊停下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有羊跑,它就低着头挨挨挤挤着跟着跑。而头羊看了两眼,可惜它在羊群中间,平视过去,周围都是羊,也看不出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越没有征兆的危险就越危险,因此头羊也加入了逃散的行列。 ; 第三章 兔子和羊 第三章兔子和羊 狗儿汪汪叫着,挟着风斜刺里切入羊群的前路,驱赶着羊群回头。跑在前边的羊战战兢兢欲进欲退挤成一堆。有羊儿被同伴挤得身子打了横,前有狗儿虎视眈眈,就势掉头,其他羊儿也跟着转着身子。 蓝柯仁一看,心放下了一半。鞭子一响,几只脱离大队的羊儿放缓脚步,犹豫不决。鞭子再一响,几只羊儿掉头跑向羊群大队。 蓝柯仁朝狗儿甩了甩鞭子,狗儿汪汪叫着,慢慢走向羊群。把几只还在观望的羊儿驱赶回羊群。狗儿还不放心,挤入羊群找到头羊,用头抵着它,把头羊推到队伍的前部。 至此,蓝柯仁才算放了心,抬手抹抹额头上的汗水,偷偷地长吁了一口气,回头朝英子看了看,英子站在湖边撩着水,水作弧形在空中划出一道拱桥,阳光透过拱桥点缀上了星星渲染了斑斓色彩。英子像早就知道蓝柯仁要看她一样,朝蓝柯仁挥挥手,笑颜如花。 蓝柯仁甩甩鞭子,驱赶着羊群往回走。狗儿跑过来,蹭蹭蓝柯仁,蓝柯仁摸摸狗儿的脑袋,狗儿很享受地訇訇两声,抬起头看向蓝柯仁,蓝柯仁裂嘴一笑,伸手往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小块馕,这是他不舍得吃完,专为狗儿留着的。蓝柯仁手高高举着,狗儿一个人立去抢蓝柯仁手上的馕,蓝柯仁手轻轻一挥,馕划出一个美丽的弧线越过蓝柯仁的脑袋向后飞去。狗儿后腿一蹬,前腿还没落地,身子就如箭离弦蹿了出去,前腿落地,后腿再用力,狗跃而起,脖子一扬,嘴巴一张,馕稳稳地被狗儿叨在嘴里。 蓝柯仁怀抱着鞭子,嘴角上翘,脸上挂着微笑,转过身看着狗儿的表演。不过很快蓝柯仁的表情就凝滞住了,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看到了远处一抹白倏尔一闪。 还有一头羊! 蓝柯仁快步向前,经过狗儿时拍拍它的脑袋,朝英子那边指了指,狗儿低吼一声,以示明白。 蓝柯仁一路快跑,朝一抹白出现的地方快速接近。那里有一蓬蓬的荆棘,乱石累叠。不知多少年前两侧高山雪崩后遗留下来的。平时放羊蓝柯仁是不会走到这里的。这里草糟而稀,羊儿也不喜欢这样的草。 所以放了一个月的羊,蓝柯仁只在刚来时为了熟悉地形才到那里看过。从那蓬蓬荆棘绕过去,再往下走,就只有乱石了,只在石缝之中才偶尔有几颗羸弱的小草露出来。 蓝柯仁隐身在一蓬荆棘后,透过荆棘缝隙探头看去。 是一头羊。 噢,它怎么往这边跑。下边都是乱石,没有什么草的。蓝柯仁往周围扫了一眼,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蓝柯仁这才直起身子,一甩手中的鞭子,跨步绕过荆棘,往乱石堆走去。 蓝柯仁把跨出去的腿收了收,轻轻放了下来。不对,羊儿的肚子下面是什么? 蓝柯仁的眼睛追着惊慌乱蹿的羊儿,对,羊是白的,肚腹下面却有一撮灰色,那是什么?蓝柯仁调调目光的焦距,盯住小羊的肚腹不放。 看清楚了。 乱走的小羊的肚腹下面竟然吊挂着一只兔子。兔子四脚朝上紧紧地抓着羊的肚皮,也可能兔牙还咬住羊儿的肚皮,不过蓝柯仁没有看到。 蓝柯仁呀然失笑,兔子怎么会跑到羊儿的肚皮下呢?现在兔子可以下来了吧。噢,骑虎难下了吧。羊可能懵懵懂懂,怎么跑都甩不掉附体的怪物。 怪不得羊儿跑起来的姿势这么难看,起初还以为羊儿哪里伤着了。敢情是肚皮下面挂着一只兔子。 蓝柯仁歪头想了想,这要能把兔子也抓到,给英子做兔子肉吃,既把羊找回来,又有兔子肉吃,一举两得的事情,值得动动脑筋。 蓝柯仁再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地势地貌,做到了然于胸。这才绕过荆棘丛朝羊儿前进的方向赶去。 也许羊儿的心思都放在如何摆脱掉心腹之患上,并没有发现蓝柯仁的接近。而蓝柯仁尽量腾跃于羊儿的视线之外,稳定而快速的接近。只要他能从后面靠近羊儿的后臀部,再来一个虎扑,他有把握把羊儿一仆在地,同时也把吊挂在羊儿腹部的兔子一并拿获。 所以蓝柯仁屏气凝神,控制着呼吸,在乱石堆中如豹子般腾挪跳跃。 哗啦。 蓝柯仁暗骂一声,脚下的一块石头竟然一侧是悬空的,蓝柯仁一脚踏上,侧滑下去,发出了声音,蓝柯仁立足不稳,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这一声响,惊动了近在眼前的羊儿,羊儿突然加速,四蹄腾空,竟然使出了大鹏展翅的招数。这一跃,与蓝柯仁拉开了几丈的距离。 蓝柯仁迅速扭扭脚踝,无恙。再看时,羊儿连续作着腾跃,还像疯牛一样蹽着蹄子。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只能咬牙追上。况且还要速战速决。那边还有一群羊等着他回去照看呢。若这边花的时间过多,那边再出点儿什么事,蓝柯仁就倒霉到家了。 蓝柯仁鼓起余勇,在后面紧紧追赶。他要和羊进行一场追逐赛,看谁先累倒。 羊儿的瞬时加速度不是蓝柯仁可比的,但它的长劲不会比蓝柯仁更长久。何况羊的肚子下边还挂着一只兔子呢。 蓝柯仁自忖胜券在握。 蓝柯仁的右前方隔着一条小溪是一个缓坡,缓坡上砾石遍布。小溪不宽也不深,不过水流还是比较急,这个季节正是雪山冰融时,小溪的水清澈而冰冷。 沿着小溪上溯,地势渐高,两侧的山坡在远处合而为一。 蓝柯仁不担心羊儿跨小溪到另一边去。他担心的是在他的前方是一个小小山包,绕过小山包左转再右转就是一片小树林。如果他不能在山包前拦住羊儿,下一步就会困难的多了。 蓝柯仁加快脚步,足下生风,两耳风声飒飒。 “啊------” 一声惊叫,打破了山坡的幽静。然后蓝柯仁消失了。 刚才蓝柯仁看见羊儿的几次腾跃,并不是他所想的因惊吓而加速逃逸。而是在砾石丛垒之间有一条缝隙。缝隙不宽,仅可以容纳下一个成年人半横躺的身体。 蓝柯仁心中发急,眼睛里只是小山包和羊儿,心中计算的只是能否在羊儿绕往山包前拦住它。反而忽略了脚下,一失足就直接踏进了缝隙。 蓝柯仁眼前一黑,视野迅速收窄,一种逼仄压迫感扑面而来。手脚乱舞,口中啊啊大叫。若能不死,蓝柯仁当会感激这次意外跌落,因为他能发声了,至于能不能说话还不知道,至少他的嗓子能发声了。嗓子既然能发声了,离说话还会远吗? 还在做着落体运动的蓝柯仁当然不会有暇意识到这些。求生避死才是他最迫在眉睫的事情。 缝隙很窄,越往下越窄,但很深。蓝柯仁眼角余光扫到下面有滚落的乱石,草屑枯枝覆盖其上,还有股恶臭自下而上袅袅而至。 一道黑影扑面而来,蓝柯仁下意识地挥过鞭杆向黑影戳去。 啪,哗啦啦。 蓝柯仁披荆斩棘摧枯拉朽砸向黑影。 呯, 蓝柯仁结结实实地落下来,胯下一阵剧痛,眼前金星乱冒。双手胡乱划拉着。还好,有东西可抓。此境此时一根稻草也不会放过,更何况入手处比稻草要粗壮得多。 金星散后,蓝柯仁睁开眼睛,长吁一口气,发现他正骑坐在从崖壁处伸长出来的一株树的树干上。树干把这处崖缝整个截住了。蓝柯仁用手摸了摸这处树干的质地,凉,软,硬。蓝柯仁稍微放心。这是一棵活着的树。从骑坐处树干的粗细上来看,支撑住他的身体不成问题。 蓝柯仁匀了匀呼吸,抬头向上看去。一线窄窄的天就像上下眼睑里的瞳仁,静谧无声。蓝柯仁摸摸腿,抻抻胳膊,扭扭脖子,摆摆胯,上上下下竟然完好无损。只是大腿根部火辣辣地痛,可能下坐时蹭破了皮,只要没伤到筋骨就无妨。 要爬上去不会很难,对于十二岁的蓝柯仁来说,正是身体敏捷的年龄段,缝隙两侧孔孔洼洼,手搭脚踩的地方也有了。若再多几棵这样的树就好了,就可以直接以树为梯,一层层地爬上去。 最难的还是缝隙口。那是最宽的地方。双臂撑开可以搭在缝隙两边,但用不上力,既不能上也不能下,若有东西搭搭手就好了。 蓝柯仁瞄了瞄胯下的树干,很快就放弃了。树干不是很粗,但要想凭一双手就把它拗断,蓝柯仁自忖他办不到。而手中的鞭子,在刚才下落戳中树干时就已经出现裂纹,只是没有直接折断罢了,鞭杆不可能再承受一次这样的冲击了,这样的险不值得冒。 缝隙中光线很暗,刚下来时周围黑漆漆一片。现在眼睛也适应了。从缝隙漏下来的光线也越来越多。这让蓝柯仁可以很好地看清周围的情况。籍此他也可以更好地积蓄积蓄力量。 蓝柯仁左顾右盼之时,脚触碰到了一块硬物,起始时蓝柯仁并没在意,当他的脚再次触碰到时,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块硬物就在树干下方稍偏左的位置。 ; 第四章 得宝失宝 第四章得宝失宝 蓝柯仁右手把住树干,左手下探,入手处温润坚瓷,很显然并不是树干。而这种感觉让蓝柯仁的神情怪异起来。因为这样的手感他不止一次的体会过。这是玉的质感。况且是一大块玉。 蓝柯仁的手沿着这块玉质的管状物前后摸索了一通,表情越来越怪异了。管状物的一头就嵌进树根处,另一头与崖壁处只有一拳头的距离。而且,而且还能动。也就是说这块玉质管状物有从崖壁中拔出来的可能。 蓝柯仁咬咬牙,试一试,不试怎么能知道行不行呢。 蓝柯仁将身体向外移了移,双脚尽量能抵住另一侧崖壁,双肩可以够到这面的崖壁。即使下面的树干掉落下去,他也不必随着树一起坠落。 右手还是把住树干,左手握住管状物的根部,先试着上下左右摇了摇,确定它与崖壁的嵌合度,蓝柯仁发现嵌合得相当严密,严丝合缝。他再试着往外拔了拔,能动,但若想拔出来不可能。因为树的根部正压在它的上面。 这也难不倒蓝柯仁。蓝柯仁蹬住崖壁,后背处抵住这侧的崖壁。他的身体基本离开了树干,悬空在缝隙中。这样就减轻了树根对管状物的压力。 蓝柯仁扭动着管状物,同时用力向外拔着。动了,一毫一寸地从崖壁中抽离了出来。 啪,一声轻响,管状物抵住了另一侧崖壁,而恰恰好管状物也被拔了出来。蓝柯仁并没有因为手中有了支撑而欣喜万分,他的表情越发怪异起来。因为这有些匪夷所思。 身体下的树干只是有轻微的滑动,并没有影响它的承重力。 蓝柯仁慢慢地把身体直起来,把身体的重心重新放回臀部。蓝柯仁看了看左手中的管状物,略微有些失望。手感上确实如玉一般,但色泽上却相去万里。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晦暗无光。只是外形上是一根管子罢了。 蓝柯仁再看时,这才发现不仅仅外形上呈管状,它就是一根管子。外方内圆。四面成柱,面与面之间有一竖槽分隔。蓝柯仁把管子放到眼睛上,朝缝隙口看去,透过缝隙口漏下来的光线,蓝柯仁看到内圆壁上布满了涡漩纹。 蓝柯仁十二岁的半大孩子,好奇心很重的年龄。不过好奇归好奇,他还没有能力破解他的好奇心。而现在也不是让好奇心泛滥的时候。他还上不上下不下的卡在缝隙里。 蓝柯仁看看手中的似玉实石的管子,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倒是正合适,就是不知道强度如何,能不能支撑起他的重量。 蓝柯仁四下里看看崖壁,再也没有可以借用的东西了。胯下的树干是最合适的,只是不能像拔管子一样把它拔出来。 蓝柯仁把鞭子往后背一插,插在腰带上,现在看来带着它有点累赘,谁能保证在关键时候它不会成为那根稻草呢? 蓝柯仁扶着崖壁,慢慢站起来,两腿叉开,蹬着崖壁,抬右腿,上,蹬住崖壁,再抬左腿,上。两手两脚交叉向上。速度倒也不慢。 缝隙口越来越宽,管子有了用处。蓝柯仁一手拿着管子撑在崖壁上,左腿收起与右腿同侧蹬住崖壁,一手把住崖壁,身体半立半侧,一点点儿的往上蹭。虽然费力,不过效果很好,很快,蓝柯仁无惊无险地来到了缝隙口。 蓝柯仁停下,缓缓劲儿。行百里半九十,功亏一篑还是一举成功,就看最后这一跳了。 此时蓝柯仁的脑袋与缝隙口齐,外面掠过的风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到了。不过他还看不到缝隙口外的情景。 风里似乎有一些异样的声音。而这种声音让蓝柯仁的肌肉簌簌发抖。一个月前他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从声音的方向,蓝柯仁可以断定来自他们居住的山谷。 “英子!” 蓝柯仁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瞳慢慢染成了红色。 他再也控制住了,手中的管子瞅准崖壁上一个突起处狠狠戳去,两腿用力,两股力量合在一起,一股巨大的冲力带着他的身体冲出缝隙,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划着弧线稳稳地落在地上。 蓝柯仁刚一落地,就势滚倒在地,两眼就在这一瞬间扫了一下周围远近的情况。几股黑烟腾空而起,烟升起的地方正是这一带的牧民居住的地方。 蓝柯仁趴在地上,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微微的震颤,他知道这些震颤就是战马往来奔腾所引发的。 哭喊声,叫骂声,铁器撞击声,利箭破空声此起彼伏。这就是一个月前的翻版。 时间只有一个月,但蓝柯仁就在这一个月里,从一个服侍人的小厮成长为一个小小男子汉。一个月前他需要别人来保护他,一个月后,他要保护别人。他的心中有了可以不顾一切值得他去保护的人。 蓝柯仁从后背把鞭子抽出来攥在手里,另一只手上握紧了管子。蓝柯仁再掂了掂管子,看来人的脑袋是抵不住管子的一击的。嗯,长度也合适,像一把锏。 蓝柯仁猫着腰踩着乱石,一阵风般朝湖边疾驰。 湖边,英子还在那里等着他回去,狗儿也在,还有他的羊。 跑着跑着,蓝柯仁的双眼变得模糊了,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瞳仁如雨后傍晚的太阳,火在里边燃烧。 荆棘丛边。 蓝柯仁躬着身子像一头随时出击的猎豹,透过荆棘丛的缝隙向湖边窥视。 湖岸边,正在喝水的战马黑压压一片。战马上鞍韂齐全。 不远处,一堆堆篝火闪烁,有人正在烧烤,肉香与烟火味弥漫开来,其间夹杂着让人很不舒服的血腥味。每一堆篝火旁,或站或坐着很多人,斥喝喧闹声冲击着耳膜。 蓝柯仁看到了他的羊儿,羊被隔开在篝火的不远处,有几个提刀挎箭的人围护着。羊儿惊恐万状,咩咩的哀嚎着。蓝柯仁一眼就看出他的羊儿少了一小半。 他的眼睛继续逡巡着,他还没有看到英子,狗儿也没有踪影。 蓝柯仁沿着荆棘丛矮身向湖边靠近,没有找到英子他是不甘心的。 马蹄嗒嗒,陆续有骑士来到湖边,还有羊咩牛哞的声音。这个不大不小的湖是附近最大的一处水源。 蓝柯仁不用看,只从声音他也能断定又有一批骑士加入进来了。那些羊咩牛哞声音就是他们掠夺的战利品吧。 那么这个山谷里的人呢? 蓝柯仁现在听不到哭喊叫骂声,是不是这里的牧民都已经被屠戮杀光了呢? 蓝柯仁不敢想下去,隐着身子利用缓坡提供的蔽护,向湖边不断靠近。他不知道他过去有什么帮助,就眼前的情形看,即使英子还活着,他也没有能力救英子出来。而他一旦被这些人发现,结果是什么可想而知。 但蓝柯仁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想看到英子。至于生与死,他没有考虑。 “嗤,嗖----” 一声尖锐的啸鸣从蓝柯仁的头顶掠过,带起的劲风刮起了头上的乱发。 “谁?”随着一声喊,拔刀出鞘声,引弓声,脚步踏地声纷至沓来。 蓝柯仁心头一紧,怎么办? 阳光在钢刀上一沾即走,炸开一朵耀眼的光花,蓝柯仁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护住眼睛。紧接着后背被狠狠地推了一把。“哪里来的臭小子,噢,放羊的。” 刀入鞘后,收弓松引声,转身离去声,让蓝柯仁的心一凉。 蓝柯仁大脑一片空白,像木偶一样被推到一处篝火前。 一张毡毯上坐着几个人,正中处一名大汉手捧羊腿大嚼,满嘴流油,两颊油汪汪的。对被推推桑桑而来的蓝柯仁没有丝毫反应。 “多弥干,你带这个奴隶来干什么?快快把他带走,不要扰了叶护休息。”坐在大汉左侧的一人开口说道。 多弥干一推蓝柯仁,蓝柯仁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蓝柯仁仰首怒目多弥干,手中的鞭子不禁紧了紧。 多弥干并不理他,以手抚胸,就要说话。 “杀了!”阴冷的声音从正中居坐的大汉口中吐了出来。 “是。”多弥干毫不犹豫,呛啷啷,刀出鞘,映出一道闪电,如从天空伸出的一双摄魂之手,向蓝柯仁脖项抓去。 蓝柯仁口不能言,耳朵并没有失聪。这些人说的话他听不懂,便动作他还是看到了。就在多弥干手伸向刀把的刹那,他明白了。多弥干的动作干净利索,速度很快,快得蓝柯仁一闪念间,多弥干的刀就来得了他的头顶上。刀未至风已到,寒风刺砭,肌肤生痛。 “我跟你拼了。”蓝柯仁心中呐喊。 手中的鞭子一抖,鞭梢带着尖锐的啸叫自下而上抽向多弥干的面门。 多弥干身子不动头微侧,手中的刀势不变,直劈蓝柯仁的脖子。鞭梢贴着多弥干的耳朵疾掠而过时,当啷一声响从蓝柯仁的后背传来。 “哈--------”哄笑声如湖浪拍岸般响起。 ; 第五章 零落成泥 第五章零落成泥 多弥干一楞,刀把在手里跳了跳,差点滑脱。耳边传来的嘲笑声比蓝柯仁的鞭子抽在他的脸上还让他难堪,脸胀红如黑血。大吼一声,如晴天霹雳,挥刀斩向蓝柯仁的腰腹。 刚才叶护下令杀了这小子,多弥干奉命行事,也没把蓝柯仁当回事,一个偏僻之地的牧民,半大孩子,杀他实有辱他的名声。 因此,刀出鞘时露的一手更多的是给叶护和周围的部族头领看的,还有在同袍面前炫耀的成分。所以出刀虽快,下手却不重。他原想轻飘飘的把蓝柯仁的脑袋像拔拉掉一只苍蝇一样,既能显示出他刀法的高明力道把握的精妙。还能体现出他的胸襟气度,他,多弥干,不会欺负一个不会武的孩子的,杀他,是叶护的命令,他是奉命行事,非是以强凌弱。 如果既能躲过蓝柯仁的鞭子,还能一刀斩杀蓝柯仁,无疑他会赢得更多的喝彩。但是在一击不中之后,他闪躲的动作就显得笨拙且有些无能了。 恼羞成怒的多弥干,挟着羞怒,刀化长虹,闪电般扫向蓝柯仁,如果不把眼前的这个小子一刀三段怎么能消解他的愤怒,怎么能重拾他在叶护心中的地位? 蓝柯仁一鞭子抽空,他没有失望,多弥干一刀下去他没有死,他也没有因此而感到庆幸。虽然他没死在多弥干的刀下,但那庞大无匹的力量带着他蹬蹬向前跑出去几步。哄笑声响起时他正与多弥干错身而过。 多弥干含羞带怒的一刀从他的侧后方扫来,蓝柯仁不戴后视镜是看不到的。从此也可看出多弥干已经出离愤怒了,风度?风度随风去了。他不再考虑最后即使杀得了蓝柯仁,他也会背负偷袭的名声。 四周一片寂静。就连坐在毡毯上的叶护和大小可汗们也屏气凝神,看看多弥干这一刀下去的效果。。 当然,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虽然大家都在看着多弥干,但是心思却不尽相同。像叶护,多弥干是他的侍卫,当然不想多弥干当众出丑,那也是落他的颜面。与多弥干同族或交好的人,都抱着与叶护一样的心态。另有一些人,心态就有了一些小小的矛盾。既想多弥干在阴沟里再翻一次船,也不想多弥干翻得太过难看。在蓝柯仁面前,毕竟他们与多弥干是一伙的,多弥干丢人,他们也得替多弥干兜着。 还有一些人,他们就是跟着打酱油的,多弥干干得再漂亮他们也难以与有荣焉,多弥干掉沟里了,他们也溅不上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反而替蓝柯仁着起急来。 蓝柯仁与多弥干错身而过,没有回头,反而加速前冲。在很多人看来,这是蓝柯仁要逃跑。有这样相法的人也不着急,外围还有人呢。这小子能跑哪里去。 多弥干气昏了头。出刀时的预判是蓝柯仁会回头跟他拼命。所以当蓝柯仁从他的身边掠过时,多弥干认为蓝柯仁会收脚转身再给他一鞭子,这样的话,他抽刀横扫岂不正好腰斩蓝柯仁? 很多人也是这么想。因为他们看得很清楚,蓝柯仁只所以冲向多弥干,那是被多弥干砍中所致。只不过他们弄不明白那小子的脖子怎么那么硬。也因为如此,蓝柯仁冲向多弥干就不是逃跑,既然不是逃跑,那么收住脚后自然就要掉转头来抽多弥干。所以多弥干顺势抽刀横扫也算是应对得当了。 众目睽睽下,多弥干的刀映着中天的阳光,明晃晃寒浸浸带着一蓬劲风扫向蓝柯仁的腰部。很多人似乎已经看到了蓝柯仁在跑动中腰部以上忽然升高了一尺,同时向左偏移,接着喷出一蓬血雨。而腰部以下,还在向前奔跑。很诡异。 声如裂帛,响彻全场。 很多人松了一口气,也有人睁大眼睛,还有人掩嘴而笑。 蓝柯仁还在向前跑着,只是皮袍腰部位置被豁开了一道口了,在重力作用下向下耷拉着,像松松垮垮的腰带。 “噗——哧,哈哈-----” 掉针可闻的场面瞬间崩溃,如油锅里滴入水珠。 很多人跺着脚乐,因为小小的嘴已不能渲泄巨大的能量。有些人互相拥抱着,狠命地捶打着对方的后背,也有的人捂着肚子像对虾一样的弯着,直到头入裆部。 这可苦了站在叶护身后的护卫们,他们鼓着腮气鼓鼓两眼泪汪汪。 再看多弥干,脸都黑了,面部肌肉突突突地跳着,五官挪移,狰狞可怖。握着刀的手青筋跳起,手腕颤抖。多弥干一寸一寸地移动着身子,艰难地把刀还鞘,取弓在手,箭壶拔箭,认扣搭箭,吱呀呀,一阵牙酸的声音响起,怀抱满月,寒光闪烁的箭簇对准了蓝柯仁的后心。 噗通,嗖, 蓝柯仁扑倒在地,抱着狗儿冰冷的尸体,眼泪如天河下泻,两肩耸动,全身抽搐。蓝柯仁抱着狗儿的尸体,爬着爬着,像受伤的袋鼠,所过处草偃伏,土成泥。他无视正从头顶以上三寸处呜咽而过的利箭。 英子! 皮袍掀起盖住了英子的脸,仰面朝天,一只脚上的鞋子没有了。两腿间的血早已凝固变黑。 蓝柯仁把怀中的狗儿轻轻放在英子身边,拍拍它的背,拂上不闭的眼睑。 蓝柯仁低垂着头,后背的抖动如潮落,片刻后水平如镜。 蓝柯仁站起来了。像一座山陡然拔地而起。 蓝柯仁扔掉鞭子,转身,探手,从皮袍里抽出管子。一步步向多弥干走去。每踏出一步大地就颤抖一下。 多弥干崩溃了。 羞愧,沮丧,恐惧,占据了他的眼睛。瞳仁中再次出现蓝柯仁的映像时,多弥干忽然觉得他自己就是一粒尘埃,而眼中的蓝柯仁是高可万仞的神山。 蓝柯仁跨出的每一步就是敲打在他胸口的重锤。一下,两下,三下, 啊,啊啊,啊啊啊, 多弥干两手乱舞,状似疯魔。 叶护一挥手,“去,把他灌醒。”一个皮袋飞出去,旁边的一个卫士伸手接住,大踏步向多弥干走去。 刚才问话的小可汗起身向叶护施礼,“叶护,我去把那个小子废了。” 叶护乜了这个小可汗一眼,“嗯,不,把他带过来,我要问问他。这小子有点意思。” “叶护,”小可汗还想说,叶护摆摆手,两个侍卫拿着套索朝蓝柯仁走去。 蓝柯仁两眼喷火,他完全忘记了他是单身一人行走在狼群中,在任何一刻他就会被撕成肉条。 英子死了! 狗儿也死了!他们吃的就是我的羊。 英子舍不得吃羊,这些羊是英子家的盐巴,漂亮衣服。现在英子死了,羊也被这些杀死英子的人吃了。 我要报仇! 蓝柯仁看着手舞足蹈的多弥干,两手攥紧手中的管子,高举过头,对准多弥干的脑袋砸下去。 呼—— 套马索从天而降,准确地套中蓝柯仁的脖子,蓝柯仁只觉得喉头一紧,双手下意识地去抓,管子犹若突然被抽去筋骨的蛇,瞬间蔫了,软软地从空中没落。而刚才还攥着它的主人蓝柯仁却飞了起来,斜着拔起像一条被钓线甩起的鱼儿划着弧线落到毡毯旁。 呯嗵一声,蓝柯仁身下的青草瞬间被砸得汁液四溢,沾染了蓝柯仁的袍子。 手拿套马索的侍卫手一抖,套圈一松向下一滑,再一紧,蓝柯仁的双臂紧贴着身体被捆得结结实实。 眼前金灯乱转群星璀灿,喉头火辣辣地生疼。咳,咳,咳咳, 蓝柯仁以头触地脸贴着草地,像弓起的大虾,撕心裂肺地咳着。 叶护与一众大小可汗将军们坐在毡毯上,一手肉一手酒,喝,喝,来,干,干,哈哈哈,拿蓝柯仁当下酒菜了。 叶护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睛盯着狂咳不已的蓝柯仁,手抓酒袋仰脖灌一口,心中惊异不已。 人有运气这是不假的。贵为叶护的他,若没有些运气他是万万不可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从身世能力上在他葛逻禄一族中,与他齐肩并驾同行的何止一人。可是坐上葛逻禄叶护位置的是他而不是别人。 他胜过别人的是运气,私下里他是这么认为的。当然这是极为私密的,也就无人时自己想想是断不能拿出来说与人听的。 眼前这小子在他眼前在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竟然连连躲过三次必杀劫难。若说这小子武技高,叶护看看周围的手下,他们也不会相信。这小子就是一个武术白丁嘛。那么就剩下了运气,总是在避无可避地情况下鬼使神差地躲过去了。 就拿多弥干射他的一箭来说,两人距离不过三五步的距离,若不是多弥干羞愤欲死,想一箭把他钉在地上,如果多弥干当时稍微清醒一些,跨步上前再补上一刀,这小子现在极有可能已经身首异处。可就是这一些看似无关的无数个如果若不是,让这个小子现在还活蹦乱跳,多弥干反而崩了。 所以叶护看着蓝柯仁,像看着一个罗盘,这个小子很有巫神的潜质啊。 侍卫把蓝柯仁的管子奉上,叶护拿在手里,掂了掂,左看右看,眉头皱皱松松,不明所以,递给跟他共坐的大小可汗将军们。 最后又传回叶护手里。 ; 第六章 对影成三人 第六章对影成三人 “石锏?” “哈哈哈,小孩子玩的玩意儿,哪里是什么兵器?” “对,对,你看那里,湖滩上不是很多石头吗,肯定是这羊倌放羊时闲的蛋疼,自己做来解闷的。来来,喝酒,喝酒。咕咚,” “我看也是。” “嗯,对对,” “问问羊倌不就知道了,何必费那脑子。哈哈,有那功夫还不如弄俩小丫头玩玩,是不是,哈哈,那小丫头,啧啧,够味,” 这人的话引来一阵大笑。 这就是野蛮民族与文明民族的差异了。 蓝柯仁仅是中原大户人家家仆的孩子,看到这根管子时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基于年龄阅历和知识储备,不能准确地说出它的名字用途,非是一无所知。 这些游牧民族的所谓达官贵人,却无知到认为这根管子仅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无知若此,野蛮就成了他们显示存在的唯一方式了。 拿到中原去,稍有些知识的文人必会惊呼不已。 因为这根管子单从外形来看就绝非一般俗物,因为它是玉琮。 虽然从材质上来看,它并不是玉。造型上却是玉琮无疑。 玉琮是祭祀大地的礼器,也是巫师通神的法器。采用内圆外方的造型,取天圆地方之意。大者可十又二寸,小者同戒指。 若仅从外型上看,与兵器中的锏确实有相似之处。况且这根玉琮的长度堪称玉琮中之大者,其大小长短与锏也差可比拟。 叶护没有附和手下的七嘴八舌,他把玉琮横陈于膝前。看看趴在地上牛喘的蓝柯仁。 “扶他起来,我有话问他。” 有人过来把蓝柯仁从地上扶起来,蓝柯仁箕居于毡毯前,冷冷地扫了扫这些胡服辫发的胡人,没有丝毫畏惧之意。 “有种。” “死在眼前,还硬撑。” 叶护摆摆手,其他人纷纷闭口。 叶护盯着蓝柯仁,蓝柯仁与他对视,毫不避让。 叶护一笑,“你是唐人?” “这处山谷里有唐人吗?”叶护高声问道,这句话不是跟蓝柯仁说的。 众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在人群里小声地说道,“回叶护,好像没有唐人。” “哦?你们还有谁在这山谷里见过唐人?” “没有。” “我没看见。” “叶护,难道,” 叶护一摆手,“不可能。不要猜测了。这里商道纵横,商贾往来频繁。偶有落单遭袭流落安西的也不在少数。这个小子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你叫什么名字?可是来自中原吗?怎么会在这里给别人放羊呢?” 叶护一改嗓门顶破天的吼叫,一副教书先生循循善诱的语气。 “叶护问你话呢,快说,” 牵着套马索的两个侍卫一推蓝柯仁的脑袋,“快说,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 蓝柯仁梗起脖子,还悠雅地转了转,这才回头瞪了两个侍卫一眼。 “哟嗬,窝头不大眼儿不小,怎么,不服啊。”其中一个侍卫又狠狠地推了蓝柯仁一把。 蓝柯仁猛然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转身撞向侍卫。 另一个侍卫一见,赶紧拽住套马索,把一根套马索绷得紧紧的。蓝柯仁像一头发怒的公牛,用没长角的脑袋向侍卫撞去。 “哈,哈哈哈,” 叶护不仅没有发怒,看着这个小家伙不屈的样子,忽然想到他自己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不屈服不怕死的犟牛脾气。竟是越看越喜欢。 “放开他,让他到我这里来,哈哈,你们都看看,啊,有种,哈哈,有种啊。” “叶护,可以让他过来,但是不能松开他。” “哎——,他还是个孩子,你,你,你,难道葛逻禄的雄鹰还怕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不成。我,也不是一只病猫吧。松开他。” 两个侍卫倒也听话,什么也不说,手一抖一松一拽,套马索从蓝柯仁身上飞出,犹如湖面上蜿蜒的水蛇,落到侍卫手上时,已经挽成一个绳圈套在了胳膊上。 蓝柯仁二话不说,迈开步子走向毡毯,旁若无人。 他想死,在看到狗儿躺在地上的尾巴时,他就有了这个相法。那一刻也就是他一鞭子抽向多弥干,多弥干歪头躲避,他从多弥干的肩头看到了多弥干身后的一截尾巴。从尾巴是躺在地上这一状态,蓝柯仁立刻就明白了,他的一个伙伴狗儿死了。当他奔向狗儿时,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英子。从位置上看不出是谁为了谁而遭的毒手。但不争的事实是一个把他当作亲哥哥的好妹妹,也死了。就躺在冰冷的草地上。 他还小,他还不懂,但英子的死状告诉他,英子死的很凄惨。 来到这里一个月,英子和狗儿和他形影不离,一起放羊,一起玩耍,一起嬉闹。现在狗儿与英子一起走了,他们忘了带上他,他就自己去找他们吧。 带着仇恨,带着找狗儿与英儿的愿望,蓝柯仁真的希望多弥干一刀帮他完成心愿。可是多弥干个傻大个,却自顾自地跳舞,不仅自私舞蹈还很丑陋。 这些人地位要比多弥干地位高多了吧,他们坐着,而那些人站着,多弥干还得与他相斗以博这些人的一乐,呵呵,只要能杀得了这些人中的一个,他的心愿就能实现了。 哼,想问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也是你们这些与禽兽无异的人能知道的吗?哈哈哈,他们是永远也不能知道了。 在叶护眼里,这个小人大踏步走向毡毯,步履平稳,神态悠然,还,还面带笑容,这是一个怎样的孩子? 要知道这里虽没有千军万马的夸张军势,但也是遍地尸骸的战场。在毡毯周围,挎刀挂枪的武士没有五百也有三百吧,个个都是他和这些葛逻禄最上层人物的侍从。一个个都经历过无数次的战场冲杀,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十数条人命,真正尸山血海中冲杀出来的,凝聚在身上的杀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这小子不仅敢与多弥干对着干,对周围的虎狼之士竟然视若无睹。走起路来,腿不抖,手不颤,面不改色,还微带笑容。 难道是大唐皇室?或者某个戍边将军的公子? 叶护瞪着渐行渐近的蓝柯仁,心里的圈圈划了一个又一个。 那些酋头部落领们也被蓝柯仁沉凝的气势震住了,个个收起了轻视之心。 蓝柯仁走上毡毯,旁若无人地蹭了蹭靴子底,对环坐在两侧的胡服辫发们整个无视。径直走到毡毯中间,撩起袍子下摆,轻轻一抖,盘膝坐下。抬头看看叶护,向他点点头,抬手朝叶护身后侍立的侍卫指了指。 侍卫傻了,楞了,怒了,笑了。 “去,给这位小兄弟拿一份过来。”叶护笑眯眯地看着蓝柯仁,“小兄弟,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蓝柯仁看看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叶护一楞,忽又恍然,“哦?好,好,咱们一边吃一边聊。哈哈,拿酒来,给这位小兄弟满上。” 各位酋头部落领们交头接耳,一脸的困惑,王八看绿豆大眼瞪小眼,互相看起面相来。 “啊?哈哈,来,满上,满上,呵呵,”酋头部落们不知就里,只好附合着,看他们表情,倒像他们才是坦白交待的对象似的。 这一对比,更让叶护心中生疑,但又不好用强。 一块烤得焦黄的羊肉送上来,侍卫恭恭敬敬地奉上。蓝柯仁拿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个遍,放到鼻子上嗅了嗅,点点头,拿过叶护身前装有佐料盐末的碟子,醮些佐料撒上盐末,大嚼起来。 泪水无声地滑落。 蓝柯仁的每一个动作都落在叶护的眼里,越看越象,心里一喜,圈圈划得越来越圆。看到蓝柯仁吃烤羊肉的架势,以及触羊肉而伤怀落泪的样子,叶护越发对自己的判断多了几分自信。这小子纵然不是大唐皇室,也是外姓王侯的子嗣,至不济也应是三品以上朝廷大员家的公子。 难道捡到宝贝了? “来,小兄弟,干一碗。” 蓝柯仁看看递过来满溢的酒碗,一把推开,探身把放在最近的一位酋头面前的一袋酒拿过来。咬开盖子,对着叶护举了举,仰脖就喝。 “啊?啊,呵呵,哈哈哈,来,都换了,换成酒袋,干了,都干了,” 酋头部落领们一咧嘴,这,嘿嘿,今天这是怎么了?都干了?这肚子还能装得下吗?再说了,这小子,什么人?一个放羊娃嘛,我们陪他喝酒?叶护醉了吧? 有些人手举着酒袋,以酒袋遮脸,偷眼观看,叶护一张大脸已经抹上一酡晚霞,饶是如此,手拿酒袋,笑得天官赐福。 这是真干啊! 再看看蓝柯仁,头仰酒袋倾,咕咚,咕咚,把酒和泪吞啊。 ; 第七章 茫然不知身何处 第七章茫然不知身何处 众酋头始终没有弄明白叶护对这放羊娃前倨后恭若斯的原因。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叶护说干,那就,就干了吧。 再看一个个酋头苦着脸,皱着眉,呲牙咧嘴,把一袋袋的酒灌入嘴巴。 哇,有人吐了。 有侍卫上来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走。 啪,蓝柯仁摇了摇已空了的酒袋,空空如也,随手扔在地上。拿起侍卫刚送上来的羊肉自顾自地大嚼起来。 叶护乜着蓝柯仁,一拍大腿,翘起拇指,“哈哈,小兄弟,好,海量,够朋友。怎么,噢,不够?好说好说,来啊,再拿一袋来。” 蓝柯仁两眸如兔眼,指指自己的嘴,摆摆手。 叶护皱了皱眉,“酒味不够?本叶护这次出行来得匆忙,没有准备美酒。不过很快就有好酒喝了。哈哈,到时不醉无归,怎么样?” 蓝柯仁盯着叶护,两只兔眼像在看一个傻子,指指嘴,摆摆手,再向狗儿与英子躺着的地方指了指。 叶护盯着蓝柯仁,本来前倾的身子慢慢直了起来,眼睛里露出一丝疑惑。“你想做什么,慢慢说,本叶护凡能做得到的,决不会推托的。不过,你要告诉我,我是为谁而做。” 蓝柯仁摇摇头,指了指叶护的胸口,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你,什么意思?你,” 蓝柯仁再指指英子所躺之处,两眼炯炯地盯着叶护,眸子里不可抗御之气直刺得叶护气为之夺。 叶护转了转眼珠,难道是个哑子?这, “哈哈,好,来人,”过来两个侍卫,“叶护,” “去,把那个女孩埋了,嗯,葬了。” “叶护,还有一条狗儿,” “狗?嗯,也葬了。” “是。”侍卫看了一眼蓝柯仁,眼神很复杂。 蓝柯仁捡起玉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步踉跄走下毡毯。 叶护挥挥手,两个侍卫不声不响来到了蓝柯仁的身后,亦步亦趋。 叶护看着蓝柯仁,是个哑子?怎么是个哑子呢?有话说随聋必哑,看这小子他不聋啊,不聋却哑,难道是装的?也不像啊。叶护眯着眼看着渐行渐远的蓝柯仁,心中好不纠结。 他是唐人,这在西域并不稀罕。自汉以来,这西域就出现了成群结队络绎不绝的汉人。中间虽有波折,但大趋势,汉人在西域的影响力不降反升。大唐以降,其势如潮涌,浩浩汤汤,他们这些部落头领们在这样的形势下,只如蝼蚁,完全没有望其项背的能力。 即使像他,贵为葛逻禄叶护,若没有大唐皇帝的认可,他的位置是坐不稳的。大唐皇帝的一纸册封诏书,就是他们这些部落领们的定海神针。因此从心理上,见汉人须仰视的心态是表现在方方面面的。 当然他毕竟是一个地控金山沃野千里的大部族首领,与唐人打交道是他必须要做的功课。所以对唐人他是有比较深入的了解的。更不至于见一个唐人就仰视,那是要摔跤的。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习性,见异思迁是理所当然的,死抱着一个死去的绿洲不放是不可思议的。在面对唐人时,他们也是以择水草之地的标准来对待唐人的。对他们有利,可以卑躬屈膝,可以阿谀奉承,无用的唐人,就是一个水涸草绝的绿洲,弃之如蔽履。 像眼前这个放羊娃身上所散发的气势,这是叶护只从大唐皇室重臣身上才能见到的风采,非腹有诗书万卷不能薰染出来的气质,面对强敌仍一往无前的气概,不仅需要有无畏无私的心胸更要有无数次的血色锤炼方可化为拂衣清风来的淡定,而且拥有这些特质的人,不仅能文还要能武。试想纵然泱泱大国如大唐,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 这个人还是个孩子,还是个西域边陲的放羊娃,更是一个哑子,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的地位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特质反差是如此之大,天壤之别毫不夸张。他身上的这些特质哪里来的呢? 越想越觉蹊跷,最后,叶护断定这应该是个很有身份大有来头的哑子。基于某些他还不知道的原因而流落于此。所以他是不是哑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身份以及他的身份背后的故事。 “多弥干,多弥干,” “叶护,多弥干正在休息。” “噢,那斯訇,你带几个人保护着他,一切由着他,只要不让他走丢了就行。” “是,我这就去。” “那斯訇,” “叶护,还有什么吩咐?” “留意他的言行举止。只,只向我汇报。去吧。” 那斯訇答应一声,转身去寻蓝柯仁去了。 叶护扳鞍上马,望着蓝柯仁所在的位置,若有所思。 蓝柯仁看着小小的坟包,神情木然。一块小小的木板上光秃秃的,蓝柯仁不想刻字,他不希望一行字就可以裁定英子的一生。英子还小,她的路应该很长,很长。蓝柯仁蹲下来,轻轻地抚了抚光滑的木板。他把木板朝向东方,那里是他的故乡。他想让英子看着他,东方应该没有无休止的杀戮吧。 离开英子,蓝柯仁寻到了他的羊。不仅他的羊在,山谷里其他牧民的牛羊也被抢来了。还有几个战战兢兢的牧民。当这些牧民看到蓝柯仁时,惊讶不已。 蓝柯仁没有跟他们打招呼,也没有问英子的爹娘怎么样了。 蓝柯仁跟随着来寻他的那斯訇赶着他的羊离开了这些牧民。他成了一个被特殊保护的羊倌。 一路上,蓝柯仁骑在那斯訇的战马上,那斯訇带着一伙的手下赶着羊。他们这些羊没有被当作口粮吃掉。蓝柯仁的羊揩蓝柯仁的油,也算幸运了一次。 行行复行行。 葛逻禄的队伍迤逦于山谷之中,前方山谷不尽,就似乎行军不止。那斯訇很有规律的每天日落之前离开,帐蓬立好之后就回来。与蓝柯仁一起用餐。那斯訇与他的一伙人沉默地吃饭,然后沉默地离开。在蓝柯仁面前他们不多说一句话,更不用说与行军有关的事情。 蓝柯仁敛着眼睑,从不正眼看他们。一伙人分三帮很奇怪地静默着,羊儿更自在,该吃草吃草,该睡觉睡觉,咩咩叫着很是超然。 这一路行来,蓝柯仁走马观花,看似自在。吃有人跑前跑后,睡有人持枪警戒。在那斯訇的眼里,这个小屁孩是叶护亲自下令要保护的人,身份地位自不是他们这些人可比的。但蓝柯仁却不这么认为。对于他来说,这就是囚禁,这就是押送。 而一个月内连遭两次大难,虽都大难不死,但会否还有第三次,他是不是还会这样幸运? 更让他的心灵煎熬的是他相熟相知相亲的人一个个在他的眼前倒下死去,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难有作为,这是对他的侮辱。生不如死。 在求死不得之后,这一路行来,蓝柯仁渐渐沉静下来。匹夫之勇固不可取,毫无作为更不能原谅。要有所为必须反击,对,反击。 蓝柯仁看似对行军路线不闻不问,实际上他早已用上了心。每拐一个弯,每爬一道岭,何时行军疾,何时驻足,甚至沿线土石颜色的变化,河流的远近,他都一一记在心里 怎么能脱离魔爪他还没有想好,不过时刻准备着总是不错的。 蓝柯仁不知道这支队伍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他从方向上来看,这支队伍一直往西。虽然路线的原因,中间有过东拐西折的情况,但大方向上没有变。 对于西域的情况蓝柯仁知之甚少,知道的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大唐长安有很多胡商,而他的东家就有与胡商的合作。这次是他第一次踏足西域,却罹遭劫难。 狂暴之后的平静,让一个小小少年有了成年人的沉静与隐忍。这既是求生避死的要求,也是一个人成长过程中的必然的心路历程。俗语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就是这个道理。 虽然以前也听说过行商坐贾在西域遭袭的故事,当时听过也就过去了,纯粹把这些事情当作一个故事听,也从未往心里去。更没有想到他自己会有机会在西域行商,因为他只是东家佃户家的一个毫不起眼的一个小屁孩。 但悲摧的是他第一次离开家门行商西域就折戟沉沙,落了个全军覆没,孤身逃脱的命运。而这只是开始,相似的遭遇又一次上演,他不仅再一次成了孤家寡人,还做了尊贵的俘虏。 小小的年纪,命运竟如此多舛! 一个单纯的孩子,本来可以把幼稚的心灵保持得更为长久。可是接二连三的不幸遭遇让他快速地成长起来,若时光倒流,蓝柯仁还会渴望这样的成熟经历吗? 一旦一个小屁孩在一个特定的时空下迅速地蜕变,其心智的成长成熟速度是惊人的,其爆发出的能量是匪夷所思的。自古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如果一个人到了四十岁五十岁还不起风浪,其人生的平庸就可以盖棺了。 所以当蓝柯仁回头梳理这一个多月以来所走的路时,他就已经不是一个毛孩子的心智了。他开始用理性来思考,用分析来还原,用抽丝剥茧的方式从一个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事物当中去找出它们之间的联系。 他的生命是蓬勃的,正如瀑布天上来,他的冲击办可想而知,他会摧毁挡在面前的所有障碍,摧枯拉朽,一往无前。 更何况他手中还有冥冥之意在左右着茫不可知的未来。 羊不需要他要照顾,他要做的就是跟着这支军队逐水草而行。 ; 第八章 暮霭沉沉 第八章暮霭沉沉 某一天,炎阳正烈,蓝柯仁发现葛逻禄人渡过一条大河后,背依大河扎起营寨来。蓝柯仁这一路跟下来,还是首次发现葛逻禄人煞有介事地做一件事情。 葛逻禄人把队伍分作两部分,小部分留在河对岸,从后边的山上伐木,运到河岸后扎成木茷,将木茷推到水里后连接成排,用粗大的绳索拴在两岸的木桩上。 蓝柯仁看了一会儿,顿觉无聊,这样笨拙的方法也亏得他们想得出。再想想一路所吃的食物,蓝柯仁不禁开始可怜起他们来了。 除了烤肉就是烤肉,连个花样都没有。就拿一路上所经所行,那野菜将是多么丰富,若是在中原,那得整治出多少美味来。啧啧,唉,就这样错过了,暴殄天物啊。 蓝柯仁吧嗒吧嗒嘴儿,想起那些青葱般地野菜,若以牛羊肉佐之,煎炒烹炸炖煮熘,呵呵,呵呵呵,蓝柯仁鄙夷地看看葛逻禄人傻大笨粗蠢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了三根木头扎起,挂一赤祼的羊儿烘烤的情景,而这些葛逻禄人一副垂涎欲滴,嘴里反复着好啊,美味啊这些单调的词汇的样子,蓝柯仁就想切开他们的脑袋看看,是不是脑仁没有沟回,只是一平板。 蓝柯仁圈马走开,信马由缰。 那斯訇阴魂不散,带着他的一伙人吊在后边。蓝柯仁也不知道他们是在保护自己还是监视他。 蓝柯仁由着马儿一路碎步,践踏着西斜拉长的阳光,扬起一路微尘。草渐稀,树绝迹。放眼望去,竟是一片黄沙。 沙漠? 蓝柯仁回首望了望,背后茫茫,山横斜,树影幢幢,绿由脚下一路铺上去。而面前向前延展处除了黄沙就是黄沙,只在左手天际外有一线黛绿分隔着。 而他就站在绿与黄交际处,这让蓝柯仁生出一些奇妙的感觉来。若背后是生,眼前就是死。生死之间是有界限的吧。 蓝柯仁招招手,那斯訇催马上前,马头贴着蓝柯仁马股处,躬身施礼。“小兄-----啊,您,咳,有什么事,可尽管吩咐。” 那斯訇心里别扭,忐忑。这么一个哑子羊倌,来历不明,连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交流难啊。小兄弟,是叶护这样叫羊倌的,叶护叫得,他那斯訇可叫不得,即使有两个脑袋也不敢跟叶护一样称呼蓝柯仁的,当然他也不能称呼蓝柯仁小叔叔啊。羊倌?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当面这样称呼,他可没有这样的胆子。 那斯訇现在才意识到一路上这个羊倌没有跟他们交流,是他多大的荣幸啊。就连一个称呼都不好搞定。 蓝柯仁指指后,指指前,指指左,再指指右。 那斯訇像个木偶傻子一样,随着蓝柯仁的手指前后左右摇晃了一阵,眼神里一片迷茫,忽把头摇得像个波浪鼓,“嗯?嗯!啊,噢,嗯?” 他的几个手下掩嘴胡卢而笑,却也不敢出声,挤眉弄眼,很辛苦。 蓝柯仁一看,你这是怎么了?傻子就是傻子,这么简单的问题也看不明白?噢,你想看哑语?你想看我也得会呀,纵然我会哑语,你能看懂吗。 真是的,问路找个哑子。 什么?你不是哑子?你不是哑子你回答我的问题啊。 那斯訇指指自己的鼻子,“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蓝柯仁把脑袋扭过去,朝前一指,还是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来吧。这个蠢脑袋弄不明白两位数。 那斯訇瞪着眼睛看了看蓝柯仁的手指所指的地方,楞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您是说您指的地方是,” 蓝柯仁点点头。 “那是沙漠啊。在西域,这也是一个不小的沙漠了。听说,翻过折罗曼山,那个沙漠才叫一个大呢,这个跟那个相比,小,嗯,小多了。” 蓝柯仁手伸出来,就想在那斯訇的脖梗子上来一个大大的手斩,“这蠢家伙,难道小爷连沙漠都不认识吗?” 蓝柯仁的手掌在那斯訇的眼前摇了摇晃了晃,最后还是忍住了,撮掌成拳,最后只伸出食指,从下往上划了一个圆弧,像太阳一天到晚在天空的轨迹。 那斯訇眼睛一眨不敢眨盯着蓝柯仁的手势,迟楞了片刻,恍然大悟,“噢,您是说这沙漠是从天下掉下来的?嗯,不是。沙漠,是,是”那斯訇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道,“您知道我们是放牧的,就你们,噢,大唐,大唐,说我们是游牧民族。为什么我们要游牧吗?不知道?我们要放羊,还有牛马,羊牛马要有草呀,要有草,就要有水,对吧。羊马牛多了,吃草就吃的多。尤其是山羊,它能连草根都创出来吃了。根没有了,地上就长不出草来了,只剩下土了。如果水也没有了,整个草地几年之后就变成小沙漠了。一个个小沙漠连成一片,慢慢地就变成这么大的沙漠了。”那斯訇用手比划了一下,在胸前划了一个大圈。 那斯訇很为自己这段话自豪,长这么大,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大动脑筋去对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作过这样明白的思考。现在的那斯訇就像一个孩子眼神里期待着大人对他的褒奖。 蓝柯仁的手掌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眼神瞟着那斯訇的脖子看了又看。直看得那斯訇脖子后的凉气直冒。 那斯訇眼睛一转,看着蓝柯仁的眼神变得神圣起来,催马上前,马头对着蓝柯仁坐骑的脖项。蓝柯仁眼神一凛,射出一缕摄人的光芒。 那斯訇凑近蓝柯仁的耳朵,小声地说道,“您,就是”说着,手往上指了指,“您就是从那上面下来的吧?” “嗯?上面?”蓝柯仁抬头看了看天,汪汪蓝的天空,澄澈万里,“我是从上面下来的?” 蓝柯仁的眼神慢慢带上了笑意,宛如落在清水中的一点墨。 那斯訇眼睛中的崇敬似长江大河,又似眼前沙漠之沙,无有穷尽。看到蓝柯仁的眼神,那斯訇脑洞大开。又凑近了些,“您知道吗,多弥干,” “多弥干是谁?” “就是那个想杀您的人。他呀,叶护身边号称第一勇士。平时狂妄,太狂妄了。您猜,多弥干现在干什么呢?” 蓝柯仁摇摇头,那斯訇看明白了,“呵呵,多弥干疯了,崩溃了。他说自己被恶鬼附体了。哈哈哈,哈哈,哈,” “不,呵呵,我不是说您,是多弥干那小子说的。呵呵,您,那什么,怎么是恶鬼,嗯?呵呵,他是得罪了神灵,神灵惩罚了他,他还不自知。呵呵,您说是吧?” 蓝柯仁听着那斯訇滔滔不绝的天马行空,想笑又怕那斯訇弄扭了不讲了,蓝柯仁心里呵呵,要早知道跟这些大个子傻掰还有解闷的效用,一路上也会多些儿色彩。 蓝柯仁指指自己的鼻子。 “对,对,就是您。我们私下里都把您当作天神下凡呢。如果不是天神,怎么总是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差之毫厘地躲开多弥干的必杀一击呢?就拿多弥干射您的那一箭,啧啧,您躲的那叫一个绝。若不是天神附体,啊,不是,不是,是天神,只有天神才能背对对方却还能躲开那一箭。正是那一箭,我们才知道眼前的人哪里是一个放羊娃呢,分明是天神来到我们身边了。” “我是天神?哈哈,开什么玩笑,天神费事巴力的下凡,却去作了一个羊倌,这天神也没多少眼力劲啊。”蓝柯仁笑眯眯地看着那斯訇,像看着一个天神,想象力超凡的天神。 “所以啊,叶护对您,不瞒您说,要不是遇上您,我们还不会到这里来呢。” 蓝柯仁眉梢一挑,怎么说? 那斯訇得意地摇晃着脑袋,继续说道,“在出发前,叶护找我们部落的大巫占卜,说这次出征吉凶难料。叶护也是犹豫不决,可是我们葛逻禄部虽然强大,但与大唐安西大都护相比,我们就差远了。大都护令我们部出兵扈从,那就是命令,由不得我们选择。噢,您不仅是天神,还是一个唐人。您的出现,我们叶护这才下了决心。” 蓝柯仁听得眉眼俱笑,可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斯訇急了,瞪眼赌咒发誓道,“您不信?每天我都在扎营前离开扎营后回来,您知道我去哪儿吗?” 蓝柯仁笑而不语。 “我去见叶护了。一开始叶护想了解您的动向,让我把您的行动一一汇报。后来见您在我们队伍里安之若素,叶护也就放心了,决心也就更加坚定了。” 那斯訇怕蓝柯仁还不相信他,继续辩白道,“每次见叶护时,叶护都把其他人支走。听完我的汇报后,叶护有时会把各头人召集来商量事情。我是叶护的侍卫,所以就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就说我们来到碎叶水,您知道我们为什么选择在这里扎营吗?” 蓝柯仁摇摇头,他突然发现,跟那斯訇说话还是很有趣的。有时候作个哑子也不是毫无用处,至少有人会认为哑子更能保守秘密。 ; 第九章 大漠驼铃 第九章大漠驼铃 蓝柯仁轻轻地摇摇头,眼神慈祥,像一座大神俯视着芸芸众生。至少在那斯訇的眼睛里是这样,那斯訇像打了鸡血,兴奋激动自豪,若不把他知道的包括道听途说的都说给蓝柯仁听,那就不能表示他对神的忠诚。如果不这样做,那斯訇就觉得他自己都不配直立行走在这块土地上。 安西都护府?葛逻禄人这次出征竟然是安西都护府的征调。而叶护对这一征调令似乎并不想彻底执行。这么说来,这里边就很有意思了。 蓝柯仁想着想着,眼睛里的那斯訇开始变形,头上长出两只尖锐的角,身上的衣服一变而为白白的毛,一条短短的小尾巴耷拉着拖在屁股后,若再咩咩叫上两声,就是一只温驯可爱的小白羊。 小白羊摘下头上长而尖锐的羊角,去掉羊蹄,在颌下切开一道口子,像拉拉链一样沿着这道口子过前腿,经小腹,穿后腿,最后汇集在短尾巴处。 抬腿脱出羊皮,拽住羊皮两边往上一掀,一件完整得完美的羊皮就蜕了下来。一身鲜红的羊肉裸露了出来,走到篝火旁,挂上钩子,在烘烘的火焰中滋滋地响着,一阵肉香袅袅升起。 蓝柯仁伸舌舔了舔嘴唇,一幅择人而噬的灰太狼形象,不过是披着那斯訇刚蜕下来的那一张羊皮哦。 蓝柯仁的神情看在那斯訇的眼里,就象狼外婆的慈祥,心里暖烘烘的。现在蓝柯仁就是让他火里火里来,水里水里去,那斯訇一定是甘之如饴,在那斯訇的眼里,现在的蓝柯仁哪里还是一个放羊的羊倌,分明就是他的亲爹亲祖宗,亲的。 蓝柯仁心里稍稍有一丝不忍,对这样的傻子用手段,是欺负人啊,欺负老实人是有罪的。可是那斯訇是老实人吗,或者说葛禄人是良善之族吗? 用一点手段也未尝不可吧,更何况这里面牵扯上了安西大都护府。虽然这次葛逻禄人是奉调,但在西域,这些放牧民族今天可以奉你为主子,明天就可以背后捅刀子。 蓝柯仁人虽小,但他是在大唐一家大家族里长大的,做的即使是仆佣的活计,接触的却是人物。看到的听到的接触到的都是冠冕。非西域一族酋长可比。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想想凄惨死去的英子以及那个山谷里的牧民,他们何罪之有,还不是被这些人毫无理由地挥刀斩杀,他们屠戮时,心里可有一丝的怜悯? 在他们眼里,强者杀弱者是天经地义的,就像狼吃羊,弱者就是用来被强者屠杀的,否则怎么能体现出强者的存在呢? 蓝柯仁心中稍微平衡了一些。看向那斯訇的眼神更柔和澄清。 那斯訇心中一荡,气海中一股热流如开闸的湖水,任尔东西南北流,整个身体如浸泡温泉,身心俱欢。 “您还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扎营的目的吧?” 蓝柯仁点点头。 那斯訇左右看看,除了他的几名手下,连一只飞鸟都没有。这才说道,“我们都等。” 蓝柯仁轩眉一挑,倏尔一敛。 这自然都落在那斯訇的眼里,那斯訇如烈日卧冰,舒爽得很。 “您是不是想说我们既然是奉安西大都护的令,一定是在等发西吧,”那斯訇洋洋自得地卖了个关子,还向蓝柯仁媚了一个。 啊呀天哪,蓝柯仁的脊柱瞬间冰冻了。这么一个魁梧粗壮大汉,做窑姐之态,这是怎样的壮观。 蓝柯仁扭头看向西边垂垂的落日,吸一些阳气以化解阴寒。 再回头时蓝柯仁笑颜如花。 那斯訇一呆,这放羊娃还很好看哪。 那斯訇咕咚一声咽了一大口。以手抚颈平复了一下喉头,这才续说道,“我们当然要等安西的人,不过除了安西的人我们还在等那一边的人。” 那斯訇指指沙漠的对面,突然恍然道,“您,您刚才指的就是那里吧。” 蓝柯仁恬然一笑,如雨后盛开的莲花,蓝柯仁现在多想手拈一根柳枝,作拈花微笑状。心想,这个那斯訇也不是蠢笨到家了。不过七步成诗是天才,七年成诗只是不太笨而已。那差距,大啊。 “哈哈,我说呢,就凭您的道行,不会不知道沙漠的,原来是问沙漠那边是哪里呀。”那斯訇一顿,似乎在整理头绪,继而说道,“那边就是我们这次行动的集结地,怛逻斯城。不过最终要到哪里,我们与安西军汇合后才能知道。所以说我们叶护也在等安西进一步的命令。” 那斯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凑近去说道,“我们还在等大食人。” “大食人?”蓝柯仁眉头一皱,不明所以。对于西域错综复杂的形势,不是一个初到西域的毛孩子能弄明白的。蓝柯仁见过大食人,那还是在长安,据说大食人信奉一种叫作天方教的宗教。在蓝柯仁的眼里,大食人就是商人,他们是从很遥远的西方来到长安的。他们是以宗教来划分你我的,而不是以血统或者地缘关系。而天文教的这种特点,与蓝柯仁心目中的佛教道教差距似乎很大。 以前大食与天方教在蓝柯仁眼里就是与他分处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而现在在这处沙漠与绿洲的交际处,他与大食和天方教开始走近,甚至可能产生交叉。 蓝柯仁听着那斯訇有些炫耀的话语,心中突然飘来了一块乌云,胸口烦闷。 那斯訇对蓝柯仁这个小屁孩放羊娃的景仰,使他的情商一日千里的提高,对蓝柯仁脸色的变化体察入微,蓝柯仁毕竟还是个孩子,心动乎中而形于外,这点小小的脸色变化竟然被那斯訇捕捉到了。 那斯訇一看到蓝柯仁的脸色变化,耳畔突然响起了叶护对大小部头首领的告诫。“此事机密,不可泄露。” 作为叶护侍卫的那斯訇,自然能听到一些机密的事情。而作为侍卫,要有保守秘密的自觉。 现在他把一些听来或者猜测到的东西说给蓝柯仁听,已经逾越了一些不能触碰的东西。虽然不至于一定会引发后果,但想到叶护的手段,那斯訇的心不由得紧缩了一下。对蓝柯仁近乎神一样的崇敬,在生死攸关的关口,硬硬地刹住了车。脑子也渐渐冷了下来。 那斯訇讪讪着,就想找个理由陪蓝柯仁回去。 而蓝柯仁心中也有些懊悔,暗叹自己还是太嫩了,城府不够深。看来自己还要深挖下去,蓄得水多了,扔块大石头下去,也不至于浪花四溅,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蓝柯仁见那斯訇不想再透露关于大食人的消息,也就顺水推舟,转换话题。 一时两人都有点儿尴尬。 尤其那斯訇,基于对天神的景仰,他感觉他的这种行为是对天神的不敬,而来自于叶护的非常手段,他又不能不有所忌惮。而话匣子一旦打开,想硬生生地踩住刹车,那种不畅快比打他一顿还难受。 而对于他们一贯粗暴的行事方式,显然对这种需要有些急智的急刹车还不是很习惯。所以那斯訇坐在马上,屁股扭啊扭,脸上的表情捏呀捏,宛如正跟一个妙龄女郎唾沫横飞的大吹自己的大英雄行为,而此时却突然内急的不得了,怎么办? 蓝柯仁眼角扫见那斯訇的表情,深感同情。 给人方便自己方便,蓝柯仁这点觉悟还是有的。指指营寨所处,朝那斯訇点点头。 那斯訇心中大喊,神啊,你就是万能的神啊!你,太善解人意了! 两人圈马回转,就要回营。 在东边靠近天际处,一条黑线正踽踽而动。 马停了下来,那斯訇先看看蓝柯仁,蓝柯仁也正凝目远眺,脸上风轻云清。 那斯訇朝他的手下挥挥手,“你,你,护送回营。你们随我去看看。”那斯訇朝蓝柯仁施了一礼,带着他的手下风一般朝黑线卷去。一路烟尘。 蓝柯仁心头一动,指指那斯訇给他留下的两个人,再指指那斯訇远去的背影,催马就走。 两个侍卫互看一眼,进退不得。 此时营门处一队骑兵驰出,正要斜插向黑线处,见这边有人,队伍稍一停顿,就朝这边驰来。 两名侍卫见来了援兵,似乎有了主心骨,一人拨马追着蓝柯仁,一人留在当地候着援兵。 蓝柯仁催马疾驰,越跑越自豪。在以前骑马也就是代步,像现在这样尽展四蹄,让马儿腾云驾雾还是头一遭。而他似乎在高速中驾驭马匹也能做到操控自如得心应手。这段时间跟着葛逻禄人也是有所得啊。看来自己在这方面也是很有天赋的。 一队骖驼摇着驼铃迎着绚烂的晚霞,踏步黄沙。一袭白袍裹住了骖驼上的人。 蓝柯仁在发现这支驼队时就已经把整支驼队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知道大食人来了。 一队骑士如汹涌的波涛,在遇到蓝柯仁时如同撞上了礁石,分作两队从蓝柯仁的两侧疾驰而过,在他的前方又汇合成一股。蓝柯仁就荡漾在这股洪流之中,载沉载浮。 ; 第十章 冷霜凝冰 第十章冷霜凝冰 那斯訇与领队骑士交流几句,蓝柯仁看见那斯訇向他的手下招呼一声,拨转马头向他寻来。 骖驼摇着驼铃,在踏踏马蹄扬起的尘土中摇出一股清泉。头驼仰首,迈着沉稳的步子昂然插入骑士之中。 蓝柯仁透过眼前肥硕溜圆的马股以及马上骑士的后背,一溜骖驼缓缓注入马队中。骖驼上稳稳坐着一袭黑袍,风帽里含着一颗脑袋。龙戏珠? 蓝柯仁催马上前,前面的骑士恭敬而谦卑地就是不让路。蓝柯仁就像一棵小树生长在茂密的树林中,不管怎么努力,总是不能出人头地,也不能离开树林而单独成林。 那斯訇很尽职地指挥着他的手下将蓝柯仁环绕在中间。蓝柯仁宛若一根落水的枯木在潮流中随波逐流。 蓝柯仁瞪眼挥手,那斯訇好脾气地一一化解,他采用的法子简单而有效,就是装傻充楞,就是不明白蓝柯仁的不是哑语的哑语,哈哈,你奈我何? 蓝柯仁盯着那斯訇,这小子也不傻啊。但那斯訇扭头看着前方,完全无视蓝柯仁灼灼的目光。 来的又不是洪水猛兽,你们把我圈在里边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来理会蓝柯仁,蓝柯仁苦笑,凡事有利有敝。大势所趋,浩浩汤汤,顺之者畅,逆之者亡。哈哈,什么时候能恢复说话的能力呢? 噢?他们这是保护我还是防着我?也许也在防着大食人吧? 叶护这是在玩翘翘板游戏吗,首鼠两端?哼,我既然来了,叶护啊,叶护,我偏不让你如意。 蓝柯仁东瞅西看,对劈波斩浪而来的骖驼表现出适度的好奇。 那斯訇目视前方,眼角余光瞟着蓝柯仁。蓝柯仁就是那斯訇的眼珠子,叶护把这么一个责任放在他的肩头,那斯訇既感责任重大,又与有荣焉。他可记得清楚,当时叶护想到的不是他,而是多弥干。若不是这个放羊娃,多弥干的地位他只能望项背,永远不能并驾齐驱。而现在就因为这个小屁孩,他不仅凌驾于多弥干之上,而且就目前情形来看,多弥干想复原时日尚久,这其间谁能保证不会有新的情况出现吗?所以那斯訇把蓝柯仁看护好,对他有莫大的好处。、 再有这是一个唐人,葛逻禄名义上还要接受大唐的辖制,但这并不意味着葛逻禄就想永远接受这样一个现状。突骑施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弱小时可以依靠大唐这棵大树,不断扩张,增强实力。强大后想分多一杯羹吃,结果呢,现在突骑施在哪里? 虽然那斯訇仅仅是一个叶护身边的侍卫,他还没有资格和智慧去考虑全族的发展壮大大事,但作为一个游牧民族中的一员。思维方式是不会变的。 绿洲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养的。这个绿洲坏了,再找一个就是了。如果自己的领地上的绿洲不堪养活全族人了,很简单,到别的地方抢。、 这是他们的一贯生存哲学,是常态。 即使那斯訇对叶护的具体相法并不知晓,但这并不防碍他在面对两个绿洲时的选择。能拿到两个绿洲岂不更好。 所以不需要叶护耳提面命,那斯訇也知道最好不让这个小放羊娃现在与大食人见面。这个小放羊娃唐人的面孔是这样的鲜明。不管他穿什么,那张脸,那副身板,怎么也遮掩不了唐人的特征。 若因为这个,大食人而心存疑虑,他那斯訇是负不起这个责任的。他当然想两个绿洲都拿到,至少也要保证有一个在手吧。 当迎接大食人使团的队伍与那斯訇汇合后,领队很是惊讶,弄清情况后,领队对那斯訇说,叶护派他出来时,还顺便提到了放羊娃。 那斯訇不清楚叶护提到放羊娃的用意。但游牧民族的特性还是让那斯訇采取了他认为最正确的作法。就是尽量不让这个唐人与大食人会面。 蓝柯仁眼珠乱转,现在想长成一棵鹤立鸡群的大树,看样子再怎么努力,一时三刻是来不及了。长不成参天大树,就做一棵匍匐于地的小草吧。 蓝柯仁一抬腿,噌一声跳下马来,他的身高堪堪与马背相平。这一下马立刻就被淹没了。犹如一条潜入水中的游鱼。 蓝柯仁仗着身小腿快,一晃一闪,那斯訇的瞳孔里蓝柯仁消失了。 蓝柯仁穿梭在马与马间,高踞马背之上的葛逻禄士兵如果不是有意低头去看,是怎么也发现不了蓝柯仁的。而蓝柯仁就专找两马间隔小的地方走,贴马腹而行。 那斯訇的瞳孔一缩,再看蓝柯仁的马匹时马背光光,蓝柯仁不见了。其中一个手下往前一指,那斯訇扬起手中的鞭子唰就一鞭子过去,这名手下的后背上就腾起一股灰尘。“还不快找。” 骑兵队伍漾起了小小的波纹。 蓝柯仁这时已经来到了骖驼之中。他仰首看着高高的骆驼,蛮好奇地摸摸驼腿上隆起的粗大关节,扭头看看短小的驼尾。 蓝柯仁在走到骖驼队伍中时,早已瞅准了目标。他选定的这峰骆驼正是大食秘密使团的头驼。大食人的代表马斯帝尔的坐骑。 马斯帝尔高坐骆驼之上,两眼睥睨,鼻孔朝天,对傍在他身边的叶护派出来迎接他的小头领毫无兴趣。 马斯帝尔很不高兴。他一路跋涉,越沙漠,超绝路,一路上还要避开大唐安西遍布各处隘口关卡烽燧的监视。满心希望迎接他的必是叶护本人。至不济,不,没有至不济,区区一个小小的葛逻禄,真主降临是这个小族的无上荣幸。 而现在不仅叶护没有出现,就连一个次一点的部族头领也没有出现。这让马斯帝尔感觉受到了侮辱,是对真主的大不敬。 “野蛮人,卡菲尔,”马哈帝尔心中咀咒着。他不会跟这个小小的侍卫领交谈的,他是伟大真主的使者,呼罗珊总督穆斯林的喉舌。 马斯帝尔心中腹诽不已。 嗯?啊! 马斯帝尔怒视着侍卫领。太阳虽已西斜,阳光烈度已经大为减弱,但马哈帝尔与他的随从们自始至终就没有把风帽掀开。现在裹在风帽里的脑袋上的两只眼睛比下山前的太阳明亮好多,看在侍卫领的眼睛里,就像一只蛇蛋正在破壳,一只蛇头正从破洞处探看着周围的环境。 那是一双阴毒的眼睛,而这双眼睛正在喷发着愤怒的光焰。 天热。 侍卫领在马斯帝尔双眼的盯视下,无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周身如坠冰窖。他好像被这双眼睛与周围的环境隔了开来,伸手可及处阳光暖煦,而手腕以下却在冰水之中。 侍卫领不明所以,但对于客人,一般的礼节还是要讲的。所以侍卫领摇摇脖项,用不生硬的语气问道,“您有什么吩咐,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的骆驼,它,不舒服。”马斯帝尔没好气地说道。 侍卫领楞住了。“啊,这些大食人这么厉害。连骆驼不舒服都知道?骆驼可是畜牲啊。他们怎么知道的呢?怪不得叶护对这些大食人很看重,看来他们真不是一群非凡之人。” “那,那,马斯帝尔大人,那怎么办好?”侍卫领小心地问道。 “把他撵走。” “撵走?不舒服可---以----撵----走?这是什么法术?”侍卫领的脖子僵硬了。他想起了多弥干,由多弥干想起了放羊娃,由放羊娃联想到了眼前的马斯帝尔。“啊,这次跟叶护出征,遇见的牛人太多了,这又是一个神一样的牛人。不仅能知道骆驼不舒服,还能把不舒服撵走。”侍卫领的双眸里星星乱溅,火花四射,溅到了马斯帝尔的脸上。 马斯帝尔更不高兴了,“我让你把他撵走,你怎么这样看着我,难道你们葛逻禄人都有断袖之好?”马斯帝尔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蛋,“我脸上没长花儿啊,再说了我这张脸也不比这骆驼的脸好看多少,只是白一些而已。难道,”马斯帝尔大人脑洞大开,抬眼看看周围一个个很彪悍的葛逻禄大汉,双腿间不由得就是一紧。 马斯帝尔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觉悟,脸上的神色宛若消融的冰雪,一层层地削剥,露出底色。 “呵呵,你们葛逻禄人待客之道,还是很特别的。呵呵,这小童子可有什么讲究?” 侍卫领摸不着头脑,在客人面前摸不着也得摸啊,谁让他是代表叶护的呢。 “呵呵,好说好说,”侍卫领傻乐着,配合着马斯帝尔。 马斯帝尔双眉蹙而又轩,他实在忍不住了。这个小童子,正把手伸进他的长袍,他想找什么?还怪痒痒的。 马斯帝尔以手指指下面,侍卫领随着他的手指低头看去,“啊,你是什么人,敢,嗯,是你?” 侍卫领一看是蓝柯仁,这小放羊娃正在掏马斯帝尔的大黑袍呢,掏啊掏,他以为这是鸟窝啊,没有鸟蛋的。侍卫领急了,这小放羊娃是叶护称为小兄弟的人,他怎么跑这里来了。我不是告诉过那斯訇吗,让他好好看着这个小宝贝儿。 ; 第十一章 风起吹皱池水 第十一章风起吹皱池水 马斯帝尔睇着侍卫领,“这是什么人?” “这,他是,噢,是我们叶护的小兄弟。”侍卫领嗫嚅着,不知用什么称呼来介绍蓝柯仁。 叶护自从离开那个山谷之后,就再也没有与蓝柯仁见过面。不过在山谷里的那一幕,叶护的侍卫们可是看了个透澈,听了个明白。叶护小兄弟小兄弟的叫着,后来也没有再给蓝柯仁定个名份,现在蓝柯仁突然出现在马斯帝尔的眼前,侍卫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称呼蓝柯仁,总不能说是叶护在路上捡到的一个放羊娃吧。他们叶护又不是一个大善人,走到哪就捡放羊娃玩吧,若这样说出来,马斯帝尔非认为他们叶护有这个癖好不可,如果再穷追下去,那么下一个崩溃的就是他这个侍卫领了。 若照实说,可是到现在他们这些侍卫们也不清楚事实是什么。就连这个放羊娃的名字都不知道。不过侍卫们知道的是这个小放羊娃在葛逻禄人的眼里可是神一样的存在,其名气不下于他们的叶护。尤其多弥干三击不中,反而被逼疯的故事更是传得神乎其神。 一路西征,叶护为这个小放羊娃专门提供自己的侍卫保护,这是葛逻禄人都有目共睹的。更甚的是小放羊娃在军营里可以自由行动,他想去哪里,哪里就得一路绿灯。虽然一路上放羊娃循规蹈矩,可是就连侍卫领也不否认放羊娃有这个自由。 马斯帝尔一听是叶护的小兄弟,脸上的表情随之丰富了起来,“噢,原来是这样。照这样看来,叶护对我们大食人还是很看重的。有大唐在,叶护不能做的太过露骨,我们也能理解。他不方便出面,就让他的兄弟来,嗯,若是这样的话,,我这次出使的成功率大增啊。” 马斯帝尔一想至此,立刻堆砌出一脸微笑,低头看向蓝柯仁,“很好,很好。” 侍卫领也不知道马斯帝尔很好很好是什么意思,看到马斯帝尔带笑的脸,侍卫领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叶护能不能与大食人谈不谈得拢,那是叶护及大小部落头人们的事,他把大食人接回营中去,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若在路上出现点情况那就是他的责任。所以一见马斯帝尔的神色由严冬直接过渡到了盛夏,侍卫领一直悬着的心轻轻地落到地上。 这个放羊娃看来确实神通广大。他一出现,形势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马斯帝尔笑容可掬,一副同辈长者的语气,“来来来,小兄弟,咱们一同乘坐骆驼,怎么样啊?” 蓝柯仁仰着小脸,灿烂如春花绚丽。两颗黑汪汪的瞳仁镶嵌在白瓷碗底,长长的睫毛根根通透,一股春日草原清泉的爽朗纯粹流过马斯帝尔的心湖,马斯帝尔如饮美酒,熏熏然;又似绝顶傲啸,超超然。 “你,你真是叶护的兄弟?”马斯帝尔盯着蓝柯仁,脱口而出,因为他看出了一些不同来。马斯帝尔双眼扫过挺立如戟的葛逻禄士兵,这些士兵不可谓不精壮,精气神不可谓不饱满。即使与大食的精锐相比,也不遑稍让。 但马斯帝尔总觉得这些士兵少了些什么,少了什么呢? 马斯帝尔心头一动,若叶护也像他的兄弟一样,那他的这次出使就要艰难无比了,不好对付啊。马斯帝尔霍然觉得他正从云端翻着跟头跌落,刚见到葛逻禄人的傲慢之气正被不间断地一丝丝抽走。 嗯?啊,不对。 马斯帝尔的眼神闪烁不定,这个不对的地方太明显了。鹤站在鸡群里,第一眼看到的是鹤而不是**。 这脸,这眼,这颧骨,这肤色,这是一个唐人的面孔。叶护的兄弟怎么会有一张标准的唐人面孔呢? 难道葛逻禄人的叶护是唐人?也或者唐人空降了一个叶护给葛逻禄人?马斯帝尔脑洞大开,匪夷所思的相法像走马灯一样在脑袋里飞来飞去。 “你是唐人?”马斯帝尔避开蓝柯仁的眼神,忐忑地问道。 蓝柯仁点点头,摇摇头。 “你是说你先是唐人,后来变成了葛逻禄人?”马斯帝尔不自觉地作起了蓝柯仁的翻译。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兄弟现在还是一个哑子。一个成年人,一个高坐骆驼之上的人,心理优势天然地影响了马斯帝尔的清醒。 蓝柯仁天真无邪的眼神是那么纯净,纯净是因为透澈,而非浅演。反而在马斯帝尔眼中,叶护兄弟的眼神却有着天空一般的深邃。 蓝柯仁懵懂地点点头,眼神里透出对坐上骆驼的渴望。 马斯帝尔的眼神慢慢收敛,俯下的身子也一节节地收起来。重新坐直的马斯帝尔眼睛看着侍卫领,复杂而躲闪。 侍卫领神态扭捏,恭敬之态并未稍减。这在马斯帝尔看来,这正好验证了他心中的判断。 马斯帝尔心头狂浪叠起,他现在想的不再是能否完成任务,而是能否脱身活着回去的生死大问题。虽然真主与他同在,但要去见真主他还是不情愿的。 马斯帝尔的脸色像开了个颜料铺,赤橙黄绿青蓝紫一一登场。 马斯帝尔驻足不动,侍卫领只好也让手下周围护从。一时驼马静默, 那斯訇急急地穿过马队,来到侍卫领前,一眼看到了蓝柯仁。蓝柯仁就像一个讨要玩具的孩子。仰着头,手拽着马斯帝尔的黑袍,还轻轻摇着。 那斯訇看了侍卫领一眼,侍卫领狠狠地剜了那斯訇一眼。那斯訇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马斯帝尔前,施一礼,伸手去拉蓝柯仁。 蓝柯仁回头朝那斯訇展颜一笑,将手放在那斯訇的手掌里让他牵着,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 马斯帝尔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湖里噗通噗通地投入一颗颗地石子,涟漪荡漾着,孕出波动的水圈。 不是说葛逻禄的叶护还是葛逻禄人的吗?不是说叶护也有示好大食人的意味吗?这怎么,这才几天,事情怎么就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马斯帝尔掀起风帽,对面山峦上出溜下来的风撩拨着马斯帝尔的肌肤,风过后带走了湿热,留下了舒爽。 马斯帝尔催动骆驼,骆驼踏踏,驼铃响起,缓缓向葛逻禄人的营地走去。 “叶护可好?我们穆斯林总督向叶护致意,感谢他上一次对我们使团无微不至的招待。”马斯帝尔想试试他的运气,旁敲侧击,看看葛逻禄的叶护换人了没有? 侍卫领傍着马斯帝尔的骆驼,矮了一大头,说起话来很不对等。 “谢谢穆斯林总督对他们叶护的问候。我们叶护也很看重与大食的友谊。” “嗯?”马斯帝尔轻轻地瞄了侍卫领一眼,“一个小小的侍卫领,外交辞令很溜啊。从他的话里似乎听不出有什么变化啊。对了,这是外交辞令,当不得真的。” “叶护风采,我仰慕已久。今天见到了叶护的兄弟,我对叶护更加期待了。有弟如此,叶护岂不就像远山崇岳?”马斯帝尔一指遥远的山峦,一线白起伏于天际之间,像远远的涌起的海潮。 “呵呵,我们叶护会很感谢您对他的赞美。”侍卫领一板一眼地对答着。不过内心却不像表面上来的轻松。 “噢,尊贵的马斯帝尔大人,您看,我们叶护在营门前等候了。”侍卫领一指前方。 马斯帝尔见一箭之地外,黑压压聚着一群人,那,就是叶护了吧。 没来由地马斯帝尔的内心一阵紧张。对于突然出现的一张唐人面孔的叶护的兄弟这一变量,不仅他,就是穆斯林总督本人也没有留意到。对葛逻禄人的认识还停留在几个月前。显然情报工作已经滞后了,这一疏忽可能会导致致命性的后果。 作为一个在西域生活多年的大食人来说,马斯帝尔看惯了混血人。只要经他眼一扫,他就能分辨出混的是什么血。 但叶护的兄弟,却没有混血的特征。若叶护的父亲娶过唐人女子为妻,那他的兄弟也必然混过血。若他的兄弟没有混过血,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叶护的父亲也是一个纯种的唐人。 从父系传承来看,叶护也算是一个唐人。 他,马斯帝尔此次出使葛逻禄,就是在上一次双方达成初步的合作协议后,为下一步的行动与葛逻禄人敲定细节,如何合伙坑安西一把。 这个大变数是始料不及的。 马斯帝尔硬着头皮催动骆驼,一驼当先,走上前去。 蓝柯仁混在那斯訇的严密保护之中,优哉游哉地看着喧嚣热闹的迎接马斯帝尔的仪式。 ; 第十二章 雏凤清声 第十二章雏凤清声 蓝柯仁掩藏在那斯訇为他筑起的人墙里,叶护的心思全放在迎接马斯帝尔上,他更没想到蓝柯仁信马由缰,竟比他先一步见到了马斯帝尔。 那斯訇没有叶护的传唤,他的任务还是陪伴着蓝柯仁。等到侍卫领也离开了,营门前就剩下了蓝柯仁这一伙人。 那斯訇以目示意蓝柯仁他们干什么时,蓝柯仁一打手势,策马就走,那斯訇紧随其后。 蓝柯仁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单独待一回。要不要带着那斯訇呢? 蓝柯仁要做的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不过身边总有一帮人围着,尤其是要做一些较为私密的事情时,就有些不方便了。而那斯訇他们负有保护他的责任,只是不干涉他的行动。但若要那斯訇离开,或者他离开那斯訇,若让叶护知道了,那就是他那斯訇的失职。 那斯訇就是蓝柯仁的影子,影子离开了身体。 蓝柯仁策马回营地,一路上脑袋转个不停。始终没有想出让那斯訇离开他的理由。 影子? 对,影子。身体可以有,影子不常有。哈哈,我只要离开阳光,影子不就没有了吗。甩掉影子不是把影子捡起来扔掉,而是找出产生影子的缘由。 一路上,蓝柯仁催马狂奔,马儿四蹄放开,破开大气,梳理成风,蓝柯仁就在锥形的风洞里向前向前。 那斯訇两眼冒火,蓝柯仁所骑的马是他的,他在后面看着蓝柯仁鞭起鞭落,如疏雨打芭蕉,每一下都像抽在他的心上,别人的马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你个倒霉孩子,哎哟,轻一点啊。 那斯訇鞭下如雨,狠命地抽打着胯下的马,就想追上去拦住蓝柯仁,向他传授爱护动物的重要性。宁可虐人也不要虐待动物。 可哪里追得上,风狂飙,惊得营地里来来往往的士兵纷纷驻足观望,有人还顺着蓝柯仁去路的延长线上,看是不是前方有打架的,还是出现了人咬狗儿的趣事。有人正低头走路,耳边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起,抬头看时,最后一匹马的马尾正扫在他的脸上,随着一股烟尘把他围了起来。烟尘散,四下看看,一切如初。“见鬼了?” 蓝柯仁一拉缰绳,一声希聿聿的马嘶激荡着大气,马儿人立而起,蓝柯仁甩蹬从马股上滑下来,一副急剧内急的样子,也不管马,看也不看,大步变急步,急步变小跑,小跑变快跑,夹着腚钻进了他的帐蓬。 那斯訇紧追着蓝柯仁的马股翻身下马,两眼喷射着愤怒的火焰燎着蓝柯仁的屁股,直到蓝柯仁钻进帐蓬。 那斯訇再看他的宝贝儿马,马的嘴角渗着丝丝血痕。那斯訇泪差点下来儿,以手抚着马背,脸贴着马脸。若此时蓝柯仁在眼前,那斯訇会毫不犹豫地拎起蓝柯仁的双腿风车般转几个圈,然后松手。他会叉着腰看着蓝柯仁旋转着飞出去,然后像一个包一样落地,再翻几个滚,后被一块带着尖角的石头拦住。哈哈,就这样,就是这样。那斯訇意淫着。脸上的肌肉比马腿抖得还厉害。 蓝柯仁现在可不管那斯訇在那里寻思着整治他的狠招,以为他的爱马报仇。蓝柯仁一钻进帖篷,就急不可耐地从身上解下一个皮套,从里面抽出一根管子来。 玉琮。 这个套子还是那斯訇的主意。也不知道那斯訇从哪里找的裁缝,把那皮套缝制得美仑美奂。镂雕着一双争食的神鹰。 玉琮插入皮套,松紧合适。可以挂在腰带上,也可以挂在马颈一侧的鸟翅环上。很方便。 玉琮发生了一些让蓝柯仁很好奇的变化。这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是多么好玩的一件事情。但他还是忍着直到把马斯帝尔目视进叶护的大帐。从这一点上来看,蓝柯仁在经历许多事情后成熟了。 一般情况下,那斯訇是不会进入他的帐篷里的。而今天蓝柯仁刻意制造出来的形势,更让那斯訇绝不会上赶子来找他冷脸贴冷屁股。 蓝柯仁盘腿坐在地毯上,摸索着玉琮,感受着玉琮身上散发出的温润。他不止一次地抚摸过玉琮,不是因为这管玉琮真的是什么圣物神物,只是因为玉琮是他从山谷里带出来的惟一一件东西,也是他在山谷里得到的最后一件物件。既然是最后一件,可以看作是山谷一个多月生活的终结证物。 攥着它,抱着它,看着它,在山谷里的甜蜜痛苦绝望会一一浮现,回忆过去不是为了沉溺,成长的年轮需要起点。 玉琮还是刚发现时的样子。手感很好,色泽晦暗。 蓝柯仁将玉琮横陈于膝盖上,歪头想想。当时他正在向马斯帝尔走去。那时他还骑在马上。一股暖流透过皮袍温暖着他的肌肤,他摸摸皮套,温度,很明显的温度。 然后这股热度慢慢消失。人群环伺,,蓝柯仁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若不是幻觉,回去之后再求证也不迟。眼前的马斯帝尔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傲慢,让蓝柯仁产生了想捉弄捉弄他的促狭念头。 现在蓝柯仁看到玉琮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心里有了一点点的失望。他并不希望这管玉琮成为什么灵魂附体的东西。只是出于少年人的心理,若这管玉琮能有一些变化,对于独自一人徘徊于敌友之间的他,未尝不是一个打发时光的好东西。 失望也好,他可不想因为这根管子,把自己弄成一个神棍一样的怪物。沉沉的夜幕从西天拉起来,盖上了这片背依大山的营地。 叶护的大帐里,灯光亮到很晚。霍然一闪,叶护大帐里灯光熄灭时,带走了最后一点喧闹。营地里陷入一片静谧。 蓝柯仁和衣而卧。 一片祥云飘荡在天地之间。 蓝柯仁坐在高高的山巅之上,山谷里雾气蒸腾,氤氲袅娜,阳光透射,七彩渲染。放眼看去,团团白云般的山峦若隐若现,佛陀坐白莲,载沉载浮。 祥云去而复归,降落下来。蓝柯仁伸手牵起英子的手,英子盈盈步下祥云。朝蓝柯仁嫣然一笑。莲步轻移,步到蓝柯仁下首处,款款而坐。淡蓝色的裙袂飘飘,宛若一朵空谷幽兰,馥郁清雅。 “哑子哥哥,我从东土大唐来。那里是你的故乡。那里很好,你让我去,我就去了。”英子丹唇轻启,吐出一串清脆的珠玉。山谷里的羊腿味已如过眼云烟。 英子轻倚着蓝柯仁,“哑子哥哥,在东土,我找不到你成长的地方。那里一片焦土。” 蓝柯仁展颜一笑,“我的英子妹妹长大了,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越发显出超俗脱尘的韵味。呵呵,我的好妹子,你怎么会到东土大唐呢,我记得那时我还是一个哑子,更不可能告诉你我的家乡在哪里呀。” 英子扭头看向蓝柯仁,盯着蓝柯仁骨骼已显,棱线分明,略带男子汉气概的俊脸,幽幽地吐出一口气,说道,“哑子哥哥,你是真忘了吗?你在山谷里把我放进小黑屋子时,你已经告诉我了,你还用一块木牌给我指引了方向。你还说东土大唐是一片乐土,我到那里之后,会有很多很多的梦想可以实现。你走之后,我就去了。也过了几年的安乐日子。” 蓝柯仁听得一滞,“噢,我告诉过你?也可能吧。不过,你一个小孩子,到了中原,人生地不熟的,你怎么生活的。” 英子神秘地一笑,“这不需要你知道的,哑子哥哥,你看,我这身衣服,质地,做工,款式,我生活得还好吧。” 蓝柯仁点点头,“确实不错。英子的秘密不想哑子哥哥知道,哥哥也不追问。你说找不到我的家乡是怎么回事,这几年在中原难道你就没有想到到我的家乡去吗,还是,” “是啊,到大唐时我哪里分得清哪里是哪里呀。我一个女孩子行动也不方便,哪能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蓝柯仁点点头,表示理解,“后来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家乡的呢?不过,你说我的家乡已成了一片焦土,肯定是找错了地方,我的家乡在京兆万年,那里是什么地方,英子妹妹,你还是不了解啊,或者你到的地方根本就不是我的家乡。” 英子撇撇嘴,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好了,先不说它了。现在,哑子哥哥,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呀?” 蓝柯仁眨巴眨巴眼睛,缓慢地说道,“你是想告诉我,不要回去。”英子眼神一亮,像灯花一爆,“跟哑子哥哥说话好轻松,人家怎么想的你一猜即中。你的家乡现在很乱,如果你不了解情况冒冒然地回去,是很危险的。” 蓝柯仁双眉紧蹙,“英子,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家乡怎么乱了呢?” 英子神情一黯,“我怎么知道。不管怎么说,那里现在很危险的。很多人都逃了。”稍顿,英子继续说道,“哑子哥哥,你还记得那个山谷吗?” 蓝柯仁的眼神向远处扫去,“我记得。为什么要提起它。” “因为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山谷,在那个山谷里发生的事情,现在正在你的家乡上演。” “噢。”蓝柯仁轻应一声,“谢谢你,英子。” 英子奇怪地看看蓝柯仁,“哑子哥哥,你,你好像并不关心你的家乡,我有说错吗?” 蓝柯仁摇摇头,把玉琮递给英子,“你看看这是什么?” 英子接过玉琮,“石管子?噢,不过,摸上去很光洁,有一种,玉的感觉。哑子哥哥,这是哪里来的?在山谷里你可没有?” “这就是我从山谷里带出来的。你还记得最后我们在做什么吗?” 英子的头低垂下来,很久才小声地说道,“怎么会不记得。” “虽然这根管子摸上去手感很好,但它只是一块石头而已,也没什么用处,但不管我走到哪里,我都带着它,为什么,因为它来自那个山谷。” ; 第十三章 何处青苹起风波 第十三章何处青苹起风波 英子疑惑地问道,“来自山谷?我怎么不知道?” 蓝柯仁深深地注视着英子,眼睛里如深潭般的爱恋裹挟着千丝万缕的心痛。 “噢,我,”蓝柯仁眼珠一转,把舌尖上的话又卷了回去,“我也记不清是怎么回事了,我只要知道它来自山谷就够了。” 英子乜了蓝柯仁一眼,“你,你忘不了山谷?” “我怎么能忘了呢?英子,山谷也是我的家乡啊,我在山谷的时间不长,但日子过得直接,狗儿不说话,忠诚地帮我看护着羊儿,所要的只是一个抚摸,一块干馕,一个啃剩下的骨头。英子,你说狗儿是做什么的,它并没有为我做放羊的活儿的义务的,它做了,做得还很用心,后来,后来,为了保护羊儿,它扑上去了,我不知道它扑上去时,它有没有像我们人一样知道危险,若它明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扑上去无异于飞蛾投火,它还是做了,你说他是不是值得我记住它?如果它不知道有危险,扑上去只是为了它的职责,那它就有些傻,因为我们并没有给狗儿分配职责,狗儿可以不去承担这个职责,它还是做了,你说它傻不傻?因为狗儿的这个傻,我忘不了它。还有你,一块羊腿,你舍不得吃,总是拿来跟我分享。我是谁?我只是你父亲捡回来的一个奴隶。在草原上这就是规则。而你和你的父母什么时候把我当过奴隶?我能忘记山谷吗?现在你说我的家乡已经变成焦土,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不仅有养活我的山山水水,还有育我教我的亲人,我记着他们,无时无刻不记着他们。焦土?焦土,这是一个多么惨忍的词。火光,刀光,血光之下的焦土,是被焚毁的村庄,不,不是,那是被焚毁的家,而被屠戮的是我的亲人,朋友,他们本来像这些山岚雾霭一样,自由自在不与人争。现在他们变成了焦土,我,我,”蓝柯仁的喉头发紧发涩,哽咽着,眼睑处两颗泪珠凝成,就是不滚落下来。 英子轻舒玉臂,罗袖滑落,露出莲藕般粉嫩的一截皓腕,玉指点在眼睑处,一抹泪点如凝露,婉转在英子的指肚上,莹润潋滟。 蓝柯仁眼望着远方,对英子亲眤的动作似若无觉。 “中原,我是要回去的。”蓝柯仁顿了顿,“我一定要回去的,但不是现在。在回去之前,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能做些什么?”英子仰脸看着蓝柯仁,稚气还留存在蓝柯仁的脸上,轮廓也还有了一股蛰伏的阳刚之气。根部蓬勃,草木初萌,在风中摇曳,看似柔弱无骨,实则裂土破石的力量正在蓄积。 一日腾风起,必扶摇直上九万里。 英子的心渐渐融成一股水,就在蓝柯仁面庞上尚不明显的骨骼沟壑间流连忘返,眼下虽没有什么,但谁能知道以后不会孕育出满山的葱翠,一溪的游鱼? 蓝柯仁侧首看看英子,一双秋水剪瞳荡漾着盈盈生机,溢出化成雾,慢慢萦绕着蓝柯仁的脸庞。 蓝柯仁展颜一笑,一股春风吹开了坚厚的冰层,天地间为之一动。英子似乎也感觉到了,小脸变色,桃红柳绿,隐隐于枝叶间可闻莺啼鸟鸣之音。 蓝柯仁轻抚着英子的秀发,柔润滑顺在手掌中如清泉流过松林月下青石,心中荡起一股勃勃雄风。 英子,这是我的妹子,我的亲人。山谷中的凄惨一幕绝不能再一次出现在英子身上,绝不! “你不需要做什么,你只要好好活着,就是你要做的。嘘,”蓝柯仁竖指堵住英子的小嘴,触手处濡湿温润,气吐如兰呵着蓝柯仁的手指,痒痒的。 “英子,你什么都不要说。只要你一天喊我哑子哥哥,我就要保护你一生平安。” “为什么?我不需要你保护,我们草原女子,-----” “我不会用草原规矩的,不仅仅因为我是中原人大唐人,而是,而是,”蓝柯仁摇了摇头,他还没有想清楚为什么不能用草原规矩,只是隐隐觉得草原规矩是不合适的。至于哪里不合适,他还要继续想下去。不过,在他的心里,英子再不能被置于险地了,这是他的底线。 “而是什么?”英子小脸一扬,俏生生热烘烘,如同一个刚去皮的热鸡蛋,光润粉嫩,粉质盈盈。 “哦,没有什么了。”蓝柯仁对脱口而出的话一时囧然。 “哼,”英子轻哼一声,不满地将身体由倚靠变为平坐,这仅毫厘之距,显示了英子对蓝柯仁的巨大不满。眼角眉梢乜斜着蓝柯仁,一副大大不屑的神态。 “要做大英雄,大男子汉,那不是空口白话就能做来的。” “我,我就是不让你犯险。怎么了?”蓝柯仁毫不相让,一股男孩子气又冒了出来,“你若不信,我就做给你看。哼,” “好,我就等着你,嘻嘻,等你成为大英雄大男子汉,希望那时我还没有当奶奶。” “你?当奶奶?哈哈哈,” 云雾下,一缕缕金光如丝线穿梭往返,纯白色云雾渲染开来,五颜六色瞬息变成了放眼望去的主色调。 蓝柯仁笑呵呵地目送着英子投身于彩云之间,融进了绵延不断的时空之中。 嗯?就这么走了? 蓝柯仁一骨碌翻身坐起,这是-----噢,做了一个梦? 蓝柯仁看看依然昏蒙蒙的帐蓬,梦见英子了?!蓝柯仁的心霍然一紧,一种痛叫不能说出,一种伤永远不能愈合。 蓝柯仁低头找到玉琮,攥在手里,一滴泪无声地滑下,在稚嫩的面庞上稍做蜿蜒便顺利地下落,滴到手上的玉琮。 蓝柯仁现在多么想能开口说话,这样他就可以与周围的人交流,可以了解到葛禄人的动向,也可以更加清楚大食人的目的,他可以因势利导。他隐隐然知道英子所说的焦土中原很可能是事实,幸运的是这种事实现在还没有发生。同时他也隐隐然知道中原的焦土却是由西域发轫的。 “西域发轫,西域发轫?这是什么意思?”蓝柯仁抹一把闪闪泪光,凝眉沉思,“难道是说焦土中原的罪魁祸首来自西域?怎么会来自西域呢?这怎么可能呢?”蓝柯仁怎么也想不明白,西域与中原相隔万里,两者怎么看都不会发生这样激烈的交集。若事实确实如此,西域有能力侵入中原,并且还能把京畿之地化为焦土的,在西域还真找不出这样一支势力。若说以前在长安时,蓝柯仁对西域的认识主要是从东来长安的商人,还有各式商品,以及音乐舞蹈服饰各式风味小吃。虽说这其中不乏财雄冠一方的豪商巨贾,但在蓝柯仁眼里,这些大商人也是不能与他的东家相比的。更不可能有能力组织一支足以攻城掠地的武装。 自打随着商队进入西域以后,蓝柯仁对西域的认识又进了一步。西域地广人稀,膏腴之地星罗棋布,规模小,农耕水平比较粗糙。地方势力之间互相攻伐,争夺草原之战从未停止过,但要他们东进中原,洗掠长安,放眼整个西域,蓝柯仁找不出一支这样的势力来。更何况大唐在西域拥有一支足以震摄宵小的无敌雄师。 再有一种可能就是西域的汉族武装,那就是安西与北庭。但蓝柯仁想不出理由来。 再就是分居河西走廊南北的回纥人和吐蕃人。回纥人一向与大唐交好,但在国与国之间这种交好是当不得准的,所以蓝柯仁不能把回纥人排除。再有就是吐蕃了。吐蕃与大唐之间发生大战的可能性最大,但若说吐蕃人能一鼓而下直取长安,蓝柯仁还是不信的。哥舒翰可不是吃素的,有他坐镇陇右,吐蕃人想不退都难,想进一步难于登天。蓝柯仁对哥舒大将军很有好感哦。 想来想去,蓝柯仁想不出哪股势力有缘由有能力可以焦土中原。当然也可以说这些势力都有能力焦土中原,眼下看来不可能,不意味着没有可能。而历史不就是由很多不可能演变成可能的吗? 这个问题对于于蓝柯仁来说太深奥,不是他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厮能想清楚明白的。不过这事关他远在中原的家和亲人的未来命运,不由得蓝柯仁不去想。 蓝柯仁以玉琮杵地,想得入神。恍不知帐蓬内已经晨曦遍布。“啪”一声轻响,帐门一开,一颗脑袋探了进来,先左右看看,帐蓬内的光线远没有外边多,脑袋上的两颗幽蓝如夜空的亮点稍稍适应了帐蓬内的光线,一点点地扫近蓝柯仁,看到蓝柯仁如思想者的坐态,脑袋迟疑了一下,帐门张幅扩大,脑袋带着下面的身体越帐门而进,在帐门处立定,作一施礼的动作忽又停住,向前踏上几步,微微探身上前,两眼炯炯地盯着如雕塑般坐着的蓝柯仁,对他的到来一点反应也没有。 ; 第十四章 叶护宴饮 第十四章叶护宴饮 那斯訇逡巡着慢慢走近蓝柯仁,蓝柯仁玉琮拄地,头微侧着枕在拿玉琮的手背上,一个小小人儿看在那斯訇的眼里如同一座玉雕,周身散发着莹润润地柔光。 本来那斯訇一肚子气,看着被蓝柯仁抽打得两股淋漓的爱马,心疼得一夜无眠。一晚上两眼滴溜溜地转,像坟地里幽幽的蓝光,想着无数条整治蓝柯仁的法子。可他也就是想想而已,他还没有胆子去实施。虽然大食人来访,叶护并没有邀请蓝柯仁相陪,但在叶护没有明确表示抛弃蓝柯仁之前,那斯訇还必须以叶护小兄弟的荣崇来侍奉蓝柯仁。所以他对蓝柯仁是既恨又敬又畏。 在幽暗的帐蓬里,那斯訇看到蓝柯仁身上散发出的柔光,畏敬之意瞬间击溃了恨意。走到离蓝柯仁尚有五步的距离时就停住了脚步。欲进不进。再进一步,是对尊者的不敬和威胁,而蓝柯仁的样子不知是在真睡还是假寐,开口叫醒?若是真睡,岂不打扰了休息?若是假寐,或是闭目养神,或是冥神静思,岂不是打断了思路?作为侍卫,自有侍卫的自觉。 而叶护正等着蓝柯仁用餐呢。在那斯訇看来,叶护的这一邀请非同小可。他哪里敢不用心? 蓝柯仁微睁二目,对一堵墙般站在眼前的那斯訇毫不惊异,头抬起,慢腾腾地放下玉琮,摇摇微微发麻的手腕,将脖子左三圈右三圈地抻抻脖筋,活血化瘀。 “啊,哈,您,您,您醒了?”那斯訇有些尴尬。 蓝柯仁撩起眼皮,看了看那斯訇,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抄起玉琮,起身向大帐外走去。 那斯訇待蓝柯仁走过去,这才转身尾随在身后,小声地说道,“叶护有请,请您去用餐。” 蓝柯仁脚步微滞,继而一言不发,掀帐门,出帐篷,就在帐门处站定,面向东方。那斯訇手把着帐门,帐门处就是蓝柯仁,那斯訇就那么支着帐门,进退不得。 东方桔红色侵蚀着上方的黛青色,拖拽着下方的太阳,寸寸缕缕出离地平线。袅袅氤氲的清凉晨风透体而入,入侵着三万六千个毛孔。蓝柯仁长长地吁出一口口浊气,吐故纳新。 不远处,那斯訇的手下手牵着马,静穆地站着,犹如帝陵石像,又似等候将军跨马出征的扈从。 蓝柯仁扭头看看像撑杆撑着帐门的那斯訇,指指自己的肚子。那斯訇啊啊两声,脸现尴尬,不知如何作答。昨天晚上,蓝柯仁入帐后,那斯訇就在那里心疼着他的爱马。晚餐时,只是让人去看了看蓝柯仁,见蓝柯仁已经和衣而眠,也就作罢。蓝柯仁的那份晚餐自然也被他们分享了。 现在蓝柯仁指指肚子,那斯訇哪还不明白。只是怎么圆说,他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言辞来。 蓝柯仁举步走向战马,一名侍卫递过缰绳,蓝柯仁看看眼前的马儿,一身栗红色的毛色闪着油亮的光,两眼炯炯,四肢匀称强健。蓝柯仁点点头,扳鞍认蹬,飞身上马,一抽马缰,踏踏踏,马儿原地转了个圈,很好。蓝柯仁探手拍拍马儿的脑门,马儿突突打个响鼻,似乎对新主人并不讨厌。 那斯訇疾步上前,跨马上前引导,驰向叶护大帐。其他侍卫前后左右扈从。 叶护大帐如鹤立于鸡群之中,众星拱月,周围一大片空地与其他小帐蓬隔开一段安全距离,现在这片空地上架起了几个大的篝火,侍卫们来往穿梭,忙碌着把整只羊挂在上面,下面的火烘烘地燃着,羊身上嗞嗞地响着冒着油,浓郁的香味在微凉的晨风中一圈圈地荡漾开去。 蓝柯仁微一蹙眉,对这样的饮食他实在不敢恭维,但这些葛逻禄人却乐此不疲,甘之如饴,千年如一日,非要把人胃变成狼胃,否则决不罢战休兵。对这样的执着蓝柯仁也不得不敬服。 步入大帐,蓝柯仁发现大小部族的头领早已在座,叶护居中而坐。一俟蓝柯仁入帐,叶护眼神一亮,向他招招手,“小兄弟,到这里来。”意态亲昵。 蓝柯仁向左右朝他打招呼的头领们频频颔首示意,脚步不停,直趋叶护。叶护左手边尚有一空位,左右两侧早有人坐了。看来这个位子是为蓝柯仁预留的。 蓝柯仁来自礼仪之邦的东土中原,又在冠冕之家做小厮,看多了见惯了,自然知道这座次是大有讲究的。这空位在叶护的左手边,而他的位置是第三个。蓝柯仁不由得向叶护看了一眼,叶护两眼笑眯眯,示意他快快入座。 蓝柯仁向叶护施一礼,这才入座坐下,向两边的头人们点点头。上首位的头人体形肥硕,却偏给人以敦厚扎实的感觉,坐在那里如一座小山,把两边的位置也占去了不少。一张如磨盘大的脸上堆满了笑意,见蓝柯仁过来,探出一张小羊羔般大的大手拉着蓝柯仁鹅蛋般的小手,笑呵呵地说道,“小兄弟,这边坐。我们知道叶护有了你这个小兄弟,都想祝贺一番,只是事务繁忙,直到今日才见到小兄弟,果然风姿不凡,气度轩昂。哈哈,我们今日不醉无归,来来来,干了。” “干了,干了,啊,哈哈哈,”大帐里一片闹哄哄的,觥筹交错,酒香扑鼻,肉香馥郁。 蓝柯仁端起大碗,敷衍着这些部族头人,一沾即止。他弄不明白叶护请客为什么会安排在早晨?看这样子,这些部族头人来得比他还早,难不成一晚上都与叶护在一起?噢,是了,昨天大食人来了,这些头人与叶护一起接待大食人也在情理之中。蓝柯仁扫扫大帐,大食人并不在。再看叶护与这些头人,一个个神态轻松悠然,虽然是在叶护大帐里,但从气氛上来看,更像一个家宴。 这是什么意思? 几碗酒下肚,叶护再端起碗来,朝蓝柯仁示意,说道,“自打我这小兄弟来到我族,我族喜事连连,一路上又有不少部族来归。我们的力量也越来越大。我这当叶护大哥的,反而慢待了小兄弟。今日各位头人们都在,我叶护自罚一碗,以示对小兄弟的诚意。哈哈哈,各位自便。” “我等奉陪,来来来,干,干啊!”大小部族头人又是一番起哄。 蓝柯仁不理这套,依然端碗向叶护示意,沾唇即止。碗放下,抄起精致的小刀,切割着侍卫们刚送上来的羊肉。羔羊肉外焦里嫩,入口滑嫩,醮上盐末,加上小料,还是蛮够味的。不过再美味的东西,天天如此,也会审美疲劳。 若不是昨天晚上到现在滴水未进,蓝柯仁还真不会有这样好的胃口。一小口酒,一大块肉,蓝柯仁旁若无人,吃得不亦乐乎。对于叶护与大小头人的对话,蓝柯仁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只是没有一点营养的东西在里面,蓝柯仁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全当左右耳之间是筛子了。 酒酣兴浓之时,歌舞是少不了的。 果然,啪啪两声,叶护击掌唤出一队乐工来。乐工鱼贯而行,捧鼓挟笛,在大帐门处分列两旁。 大帐内的喧嚣声如大潮退去,渐消渐远,忽又挟势而洄,声势自不如先前。 蓝柯仁自看不出什么。坐在上首首位的头人发出“咦”的一声,嚷道,“叶护,这是哪里弄来的乐工,这架式我看着眼熟啊,该不是石国的吧。” “哈哈,正是。炽俟,你眼力不错啊。” “嗵”羯鼓一声响。平地起险峰,海面拔出青波。密林瞬息间倾颓,辽远的空间刹那间出现在眼前。五脏六腑如被掏空,整个魂灵悠悠荡荡。蓝柯仁灵智一澈,喊一声厉害。他不是没有见识的青头小子,但这样的羯鼓起手式还是首次得闻。不禁敛神细品。 笛声似线,绕山攀援而上,所经行处青草萋萋,藤蔓纵横,又如一缕金光穿梭于波浪之间,灿然绚丽。 弦音袅袅,穿针引线,串连大鼓小鼓,似若无,密密匝匝,隙隙缝织,密不透风,却偏让人清听得清楚楚。 大鼓小鼓落玉盘,弦音笛线层层绕。 富有层次感的音乐一层层一叠叠高下相间左右相随,淡妆浓抹,青莲芙蓉。 平地起狂飙,扫荡着污垢。高山响惊雷,震慑着躁动。如石灰吃水,磁铁食金。 叶护大帐,还是那座大帐。此时高山崇岳,青泉石上,朗风清月。 蓝柯仁偷眼观瞧,一个个左衽胡服辫发的头人们目瞪口呆,唇zi处的肉沫油渍依然可见。叶护双眸微眯,一幅陶然怡然欣然。 一块顽石,若有好的匠师,腐朽可以化神奇;一方美玉,若在庸人手中,悲剧大片。 蓝柯仁消了狷狂之态,手悄悄把玉琮解下放在膝上,轻抚以和。 羯鼓起三声,笛弦绕三匝。小鼓碎金琼玉,乐音飞梁腾挪。 敛歇,骤起。 帐中地毡上,多了一个玉人儿。 ; 第十五章 胡旋女 第十五章胡旋女 头如青山峰,手如白雨点。羯鼓乐工手执花椒槌杖,手动如春雨,身不动如松。头上的织帽尖顶如插在地上的铁钉,任尔东西南北风,我就是不动。 蓝柯仁看得敬服不已。眼神一恍间,发现大帐正中的地毡上多了一个妙人儿。 部落头人的目光早已转到了这个妙人身上,蓝柯仁已晚了两步。正要细赏时,耳边传来咕咚一声,循声看去,身边的头人如一只野鸭被掐住了颈子,两眼鼓突,蓝柯仁分明看到了他喉结的蠕动。 蓝柯仁的喉结也忍不住动了动,想干呕。蓝柯仁赶紧把眼神转向地毡中央。 妙人儿亭亭玉立,一枝幽兰发于荆棘丛中;白晰的皮肤映衬着周周的腐枝烂叶,愈发映衬得清丽超俗;恍如雾霾中钻进一缕清风;浊浪中汇入一股清泉,神为之一震。 玉带缠粉臂,似欲乘风飞去。小蛮腰,不盈一握,弱柳扶风,长长珮带垂曳,上绣绿叶紫葡萄,一双玉腿掩映半隐半没,透着张力。肌肤细腻,如若象牙雕刻,赤红色小皮靴紧裹着小腿,越发衬得小腿圆润柔韧,青春勃勃。 蓝柯仁喉头一动再动,好不痒痒。他这个年龄远没到春意盎然的时候,但当春风劲吹,也可以催醒种子提早萌芽。 当隐隐的周身传出一波波的热浪时,蓝柯仁浑身有刺痒的感觉。心脏跳得欢实,犹如**的种子逢上了甘露。 再看时,蓝柯仁就有了小猫看鱼的感觉,眼神晃晃,不知瞄哪里好了。鼓突突圆润润的两瓣臀瓣的诱惑力大增,蓝柯仁想避开不看,但那臀瓣似有无穷魔力,怎么避都避不开,且在蓝柯仁的瞳仁里有越来越大的感觉,直接塞满了眼球。 恍恍惚惚,眼神漂移。一丘坟起,鼓鼓涨涨,就在妙人儿颌下不远处。紧身身紧,绷起的线条如刀刻斧凿,轮廓灿烂,流光溢彩。 蓝柯仁不敢停留,眼神跳跃,焦点不定。看一少女的颈下部位,给人以轻浮猥亵之意,瞧脸蛋儿不会以登徒子之嫌吧。 隆鼻深目,瑶鼻高得恰当,双眸深得其分。一抹娇俏发自鼻端,两汪幽深来自双瞳。嵌在白莹红润的小脸上,似若白瓷落桃花,两汪深潭嵌其中。 双眸含情,两颊蓄韵。上下红唇滴蜜,左右耳珰叮咚。头垂流琬苏,项挂璎珞圈。 蓝柯仁一触深眸,立刻溃不成军,身心俱漾,晕晕陶陶。恍若在云端,低头掩饰。 羯鼓骤,雨点打芭蕉。劲风扫平原,飒飒爽爽。旋风眼,一朵娇艳卷红尘。 起始,蓝柯仁尚能看清身段,飘带飞旋,波起浪涌,中含环珮清脆。入耳高山听流泉,涤俗去欲。 袅袅腰疑折,骞骞袖欲飞。小蛮腰纤柔细软,玉臂横带翩翩舞动。两足尖立,旋转如轮。狭小空间,腾挪跌宕。正所谓螺蛳壳里做道场,窄纱袖里袖乾坤。 妙人儿心应弦,手随鼓,足旋身转百千轮。 蓝柯仁如痴如醉。先是妙人儿转,后来他也转,最后妙人儿不转他也转。 蓝柯仁的小脸洋溢着兴奋,两颊潮红,若能说话,此时的他也难找出恰当的词把眼前的乐音舞姿表达出来,两手抓着眼前的几案,屁股一颠一颠的,浑身带起的劲儿无处渲泻。 大小部族头人们更是不堪,除了兴奋外,眼神里还多了一些蓝柯仁没有的渴欲之色。更有甚者,哈拉子流下老长,直顺到几案上的碗碟里,还有的手里攥着羊腿,两眼放光,嘴张得能放进一个拳头。 一破再破,破音刚落,潮水般的掌声欢呼声擂几声轰响而起。人的躁动被无限地挖掘着爆发着。 妙人儿的身姿舞态随着大帐后渐起渐高的太阳越趋热烈。火辣辣的感受熏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蓝柯仁小孩子的心性展露无遗,浑忘了他身处异族的尴尬身份。两臂挥舞,似欲籍此挥霍掉不断蓄积的能量。 羯鼓声声,声飘数里。叶护大帐外空地边缘已经围满了闻声而至的各族士兵们。舞蹈他们是看不到,声乐可以闻到。有些士兵就着鼓点摇头摆尾起来,其烘烈程度丝毫不亚于大帐内的气氛。 蓝柯仁一旦放开怀抱,面对着热辣的身材,以寸度量的衣着,凹凸有致的线条,白晰滑润的肌肤,每一寸都勃发着妙人儿勾勾指的诱惑,蜇伏着的亚当夏娃,寻找一处伊甸园便是当下最渴望的执着。 蓝柯仁全身似欲炸裂,全身刺痒难搔。抓起几案上的大碗向嘴里猛灌羊奶三勒浆葡萄酒,只要能降温的拿过来就往嘴里灌。 手触处,高温如遇寒冰,瞬间降了下来。蓝柯仁慢慢把屁股放回坐席上,长长吸了几口气,平匀了呼吸,咚咚的心跳声也渐次平缓恢复了常态。 再看红地毡上正疾旋如风的妙人儿,人还是那个人,而观感却有了天壤之别。蓝柯仁看到了游牧民族奔放的性情,不羁的作派。他还看出了草原的空旷,文化的单调。其间含蕴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却无力改变的困顿与无奈。 蓝柯仁一想至此,拿起让他冷静下来的玉琮,心有所属,羯鼓的鼓噪,旋转的玉体,已如潮水般退出了他的心湖。 蓝柯仁轻轻摩挲着皮套,下意识地解开封口,将玉琮一寸寸地抽出来,低头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蓝柯仁像小贼入室,偷眼看看,见无人注意到他,迅速地再抽出两寸,迅即塞进皮套,扎紧套口。 蓝柯仁眼珠滴溜溜转着,这是怎么回事? 玉琮会变?怎么能呢?它看起来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雕凿而成,虽然质地比普通的石头更为细腻,纹理更为丰富,手感如玉,而即便它就是由一块玉石雕琢而成,玉石它也是石呀,可现在,他眼中所见的从色彩润泽神韵,分明就是一块玉。 蓝柯仁倒听过盘玉之说。盘玉又称养玉,分文盘、武盘和意盘三种方式,是极费功夫的。若这根管子真为玉石所雕琢,未经养玉这一过程,故显得晦暗无光彩。但即使是最快的武盘,用时至少也要一年以上,其间还要避免不少的禁忌,方可显出其色彩、润泽与灵性。 而这根玉琮,到蓝柯仁手里满打满算还不到半月,而他也没有盘玉的自觉,更没有盘玉的功夫与技巧。 况且这根玉琮昨天晚上他还把玩过,与他刚拿到手时毫无二致。怎么过了一个晚上,玉琮质地就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这显然已经不是润物无声的节奏了,而是赤果果的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巨变了。不是量变而是突变。 文盘,时间上来不及,武盘,他没有技巧。不管哪种盘法,从时间与技巧上都不是玉琮发生变化的原因。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了,因为意而玉养成了。 实际上,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意盘要比文盘和武盘更难。没有面壁破壁的意志,恬然无我的境界,是达不到人玉合一,人盘玉,玉盘人,以至于精神通灵的至高境界的。 但是玉琮的变化实实在在的摆在眼前,由不得你不相信。既然已经发生,那么一定有促成这种变化的原因,可以一时找不出原因,却不能否认这种变化的存在与已经发生的事实。 若真是意盘导致玉琮发生的变化的话,那么可想而知这股意念的能量是多么霸道强大,当然也有可能这股意念一开始就与玉琮合辙押韵产生共振点,这样的话能量不需要很大时间不需要很长,也可以促进玉被养成的速度。 但会有这么一股意念吗? 蓝柯仁一想至此,下意识地偷偷扫了扫大帐。各族头人部领们依然如醉如痴,乐工们鼓吹敲打依然用心,妙人儿的旋转如梦如幻。 蓝柯仁怎么也不会相信这大帐里的人和物会产生能促使玉琮发生变化的意念力来。 这与属于哪个部族无关,也应该与身份地位无关。 意念力在哪里?它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是现在? 整个大帐里可能只有蓝柯仁一人游离于声乐旋舞之外。 实际上这大帐内还有一人也处于游离状态。 这个人就是作胡旋舞的舞者黛尔娜。 黛尔娜,多弥干的胞妹。 进入大帐后,黛尔娜的瞳仁就锁定了蓝柯仁。多弥干现在处于半疯半痴状态,全是赖眼前这个唐人所赐。 若不把这个罪魁祸首击杀当场,怎么能消得了黛尔娜胸中的愤怒。 几天来,她一直寻找机会。机会一直没来,那斯訇那厮一直恪尽职守,恭顺而严谨地执行着叶护的命令,让黛尔娜找不出一丝破绽去行刺蓝柯仁。 今天机会来了。 黛尔娜的眼神似若无意实则从没有一刻离开过蓝柯仁。她已把蓝柯仁周身三十六处大穴三万六千个毛孔梳理个通透,靴筒中的小刀早已经磨得锃亮锋利,黛尔娜想像着小刀进入蓝柯仁体内发出欢呼时的兴奋,旋转得越来越起劲,这是提前作的庆祝. ; 第十六章 俏杀手 第十六章俏杀手 蓝柯仁少年心性,情绪波动来得快去得也快。对于女体的兴趣也仅限于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多于对肉肉的渴望。况且一颗刚刚复萌的种子,怎么也不会一沾雨露就成燎原之势的威猛。 兼以受周围部族头人以及羯鼓铿锵乐律的诱引,故此才有了似野草在狂风中的癫狂般的表现。 一俟情绪收敛,注意力被转移,在对外来的诱惑力上的抵抗上却比老道的成年人不遑稍让,甚有过之而无不及。 玉琮的变化让蓝柯仁抽离了喧嚣的环境,心思全放在了探究上。即使黛尔娜赤裎以见,蓝柯仁也只是对男女之体的大不同而惊异,却与肉欲相关性较少。 所以一旦蓝柯仁连欣赏的心情也失去了以后,黛尔娜的身体就还原到了颈上脑袋颈下腹两腿支撑立天地的最本原状态,这与他自己的身体没有差别。 试想有谁会对自己的身体每时每刻都保持有极度欣赏的状态呢? 羯鼓爆破,高亢嘹亮之音直穿山峰而上,小鼓如藤蔓缠绕着奋力攀爬,笛声弦音如一缕轻烟穿梭其间。 妙人儿黛尔娜恰如山巅之上的一颗玛瑙,艳丽灼灼,光彩夺目。大帐内自叶护以下,个个目瞪口呆,心跳如擂鼓,面赤耳热,嘴中哈啦子哗啦啦,下体粘液涟涟。 黛尔娜在疾旋之中,双眸透过舞成圆弧的珠帘帷幕盯着蓝柯仁。激荡的心倏尔一沉。 这不科学! 刚才还如癲若狂的蓝柯仁,此时格格不入的独坐于暴风眼中,显得恬然悠远,丝毫不受周遭环境的熏染。 黛尔娜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她,葛逻禄的一朵花,所到之处,蝶来蜂往,受到的都是赞美艳羡,何尝被人无视过?而现在,现在蓝柯仁的神情根本不是无视,比无视还严重十倍,不,百倍。 这是赤果果的不屑!对,是冷漠与不屑。 是可忍,孰不可忍! 旧仇之上又加新恨。黛尔娜银牙紧咬,格崩崩与鼓声舞姿相和。插在靴筒里的小刀摩擦着小腿紧绷的肌肉,愈发刺激得黛尔娜两颊酡红,犹如挂着两颗樱桃,扑噜噜直跳。 蓝柯仁心境如玉盘纯净醇厚,抚摸着套着玉琮的皮套,心神飞越千山万水,俯瞰着熟悉的大地。 正是初夏炎阳趋烈的季节。 中原大地,郁郁葱葱。棋盘状的田地上,农夫们荷锄扶臿,牵牛走马,耕耘着万里禾苗。 犬吠,鸡鸣,炊烟袅袅。老丈,树荫下,摇扇话桑麻。 一团火如游龙,蜿蜒于田垄,穿梭于桑田。所过处,烟起直上云霄。刹那间鸡飞狗走,人仆地,血飞溅。村庄化成烧天的火烛。 啊! 一声惊叫来自席间。 鼓声歇,笛声消,弦断无人知。 这声惊叫就夹杂在游离远去的鼓声笛音之中,席间无人得闻,但眼睛看见了。 一团色彩斑斓的物事,如同抛石机抛射出去的石弹,挟着一股香风砸向蓝柯仁。 蓝柯仁是席间惟一一个听闻惊叫的人。鼓声笛音早已抽离了他的耳膜,惊叫声就是看似空洞的空间里惟一的声响。声响来得突兀而清脆,窗外的黄鹂,青天上的白鹭,纹路清晰。 蓝柯仁抬头欲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时,眼前一花,一团物事就扑到了他的怀里。温乎乎软乎乎肉乎乎,还香乎乎韧乎乎,这是什么? 叮, 一声细若蚊蚋的声响再次响起。 嗯?! 本能地,蓝柯仁双手乱舞,要把扑过来的东西推出去。左手一按,肉乎乎一团肉球,嗯?手感很好,还有,顶上有尖,还有顶儿尖儿?这是什么?左手一曲一伸,再次按上去,巴掌大小,鼓鼓囊囊,嗯,还有韧性。捏一捏,弹性不错。 右手的玉琮碰上了什么?这一声叮,声音细微,但近在耳边,蓝柯仁听得清清楚楚。接着右手被一股大力推拥着撞上胸前。 “你,你干什么?快,快松手。”娇叱声随之充盈着耳膜。 “啊?啊,” 蓝柯仁手忙脚乱地松开右手,玉琮滑落。 眼神终于聚焦在一张近在咫尺的俏脸上。这张脸怒恨羞恼怒一齐上阵,艳红的娇俏樱唇呼吸可闻。 “呀”蓝柯仁多么想发出一声惊叫,这张脸不是跳舞者的吗?怎么楞神间就在自己的眼前呢? 蓝柯仁的大脑一片空白,透过俏脸下的香肩看过去,大帐中间的地毡上已经杳无人影。 而这个妙人儿,这是怎么啦?她怎么摸他的胸呢,还两只手并用。蓝柯仁左手按着黛尔娜的胸往外推,处男之胸怎可随便让人摸呢,这些蛮夷之族,一个女子,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公然去摸别人的胸呢?化外之人,浅演得很,浅演得很哪。 蓝柯仁一边抵挡,一边摇头叹息。左手按在黛尔娜的胸上,不让其和身扑上,右手也来想缠住黛尔娜的双臂。 已经娇软无力的黛尔娜,此时已经软瘫如泥,怎么还能抵住全力抵抗的蓝柯仁的进攻,一触即溃,蓝柯仁的右手顺利突进敌人的腹心。 黛尔娜羞不可抑,刚刚还凛冽如南极风的气势瞬间崩溃,一时失望恼恨填塞心间。 蓝柯仁毕竟在叶护口中小兄弟小兄弟叫着,虽然黛尔娜对蓝柯仁恨得要生啖其肉活剥其皮,但真要杀了蓝柯仁,叶护会有什么反应,这是黛尔娜要考虑的因素这一,也是其中最大的变量。若说叶护一怒之下就处死她黛尔娜甚或殃及他哥哥多弥干,黛尔娜是不相信的。一个活着的蓝柯仁才有最大的作用,一个死的外族小子,是不值得叶护发雷霆之怒的。至多薄惩一下他们兄妹而已,不过叶护的颜面还是要维护的。也就仅此而已。 所以黛尔娜才敢在叶护大帐内实施她的刺杀计划,为了不至于叶护太下不来脸面,她处心积虑想出误杀这一招,事成之后,叶护也不好说什么。因为毕竟草原儿女,靴筒里插一把刀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再说跳难度极高旋转幅度极大的胡旋舞,一个不慎出现失误把自己摔出去,也是常事。否则,胡旋舞高手也不会如珍宝般被看重了,物以稀为贵嘛。 前半截实施的很好,堪称完美,黛尔娜当时心中还有些微遗憾。这个中原小子长得不赖啊,比起葛逻禄那些杀羊比情挑在行的多的青壮男子,哪个少女不想拥有一个既体贴又粗鲁的男人呢?而眼前的这个小子,阴阳两面都不缺的。 所以黛尔娜在把自己摔向蓝柯仁时,手中的刀已在手,选择割喉还是刺胸时稍微犹豫了一下,身子扑向蓝柯仁时,主意已经打定,给这小子留一点面子吧,刺胸应该更好看一些吧。 可是事情怎么就到了眼下这般情况。刺杀不成,反而变成了自动送上门来供人调戏,啊,啊,气死我了。不过,被摸胸的感觉也不赖啊,痒痒酥酥麻麻,啊,你放开我。一声娇无力的软求起自近在眉睫的丹唇樱口。 蓝柯仁脑门上起了黑线,“你不要冤枉人,好不好?明明是你在摸我的胸,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是我抓着你不放呢?岂有此理。啊!” 蓝柯仁再一看,确实不妥。 黛尔娜飞过来时,早已留意了进退之路。一俟刺中蓝柯仁后,就顺势把蓝柯仁压倒于地,她就可借收势不住辗过蓝柯仁,扮成失手之举。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跳胡旋舞最重要的道具就是要有长长的飘带,若是在天气温凉的季节可穿长裙,从而舞出涡扇的裙摆。 由于正值炎热的夏天,所以长裙没穿,以长长的飘带代之,高手自也可把飘带舞出裙子的效果。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变动,让计划好的事情出了大的纰漏。 人至飘带也至,蓝柯仁正在把玩着玉琮,快速而至的飘带就缠上了玉琮,飘带一缩短,黛尔娜就被飘带带着跌向蓝柯仁,本来是去刺杀蓝柯仁,反而变成了被蓝柯仁钓过去的一条美人鱼。 正因为飘带缠住了玉琮,蓝柯仁被突如其来的物体袭击时,本能地抬手抵挡。黛尔娜递过来的小刀正刺在玉琮上面,发出一声细微却清脆的叮声。 不过蓝柯仁并不知道这一声叮声是怎么回事,有人砸向他,他自然要保护自己。只是心慌下的手忙脚乱,反而把一个女刺客俏杀手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不自知,还愤愤然地要打俏臀以示惩戒。 蓝柯仁与黛尔娜推拉弹唱之际,终于理清了头绪。蓝柯仁哪里受得了近在眼前,不,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极其强劲的刺激,一个机灵下来,两臂上生出一股力道来,两眼怔怔下,无处下手。 看着黛尔娜身上一根带子一根带子的缠着,就是没有超过巴掌大的遮盖,怎么下手? 黛尔娜已经羞愧欲死,粉首低垂,四肢酸软,在部落头人眼里分明就是一幅半推半就的架势嘛。 蓝柯仁两手瑟索着战战兢兢地从黛尔娜的胸上一毫一厘地撤退着,眼里满是惊恐之意,那里不是鸡头肉而是噬人蛇蝎。 黛尔娜微抬臻首,正瞧见蓝柯仁的眼神,心中一荡,这小子,想吃人吗? 两手抖抖着终于按到了不敏感能借上力的地方,蓝柯仁的大腿根部,黛尔娜就那么撑着酥软的身体一寸寸地收拾起来,娇吟着半站起来,两手上抬,按住了蓝柯仁的肩头,就势在蓝柯仁的耳边,说出了一句颤抖的狠话,“我绝不会放过你的,绝不。” ; 第十七章 水火既济 一 第十七章水火既济(一) 部族头人们看得目瞪口呆,胡旋舞跳到眼前这个局面也是千年难遇的盛况,是怎么一种情况下可以把自己摔出去呢?啧啧,好刺激哦。 蓝柯仁与黛尔娜的纠缠实际上只是眨几下眼的功夫,在座的头人们却看了个清楚明白,从头人们的眼珠子的形态就可看出他们实在艳羡得很。更有人暗暗地捏紧了拳头,很想照脸轰蓝柯仁几拳。更有人心里喊着,傻小子,快摸,摸啊,唉,别在那个部位上磨蹭,往下,往下。嘿,真是傻小子。白白浪费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黛尔娜就在头人们怪异的目光中歪斜着玉步夺帐门而出,差些儿撞进正步入帐门的一人怀里。 叶护两眼眯着夺门而出的黛尔娜的背影,微微摇摇头,也不禁嘴角上翘,露出一丝笑意。 匆匆而入的侍卫一进大帐,刚要开口禀报,突然发现气氛怪异,微一迟楞,两眼迅速地扫了一眼大帐。 “什么事?” “啊?噢,”侍卫一震,收摄心神,施一礼,“禀叶护,外面,多弥干来了。” “多弥干来了?这也要来报,出去。”叶护很生气。 “是。”侍卫答应一声,施礼转身欲走。 叶护略一沉吟,唤住侍卫,“他,怎么来的?” “回叶护,多弥干自己来的。” “他来所为何事,你可知晓?” “多弥干说要找,”侍卫偷眼从大帐里找出蓝柯仁,目光扫了蓝柯仁一下,迅速收回,继续回答叶护的问题,“多弥干说要找这个小兄弟。”说着,抬手指了指蓝柯仁。 蓝柯仁正回味着刚才与黛尔娜之间惊险而香艳的一幕,对匆匆进帐的侍卫也没多加留意。忽然发觉有异,抬眼看去,发现大帐内的眼睛都在看他。那些眼神,怎么这么复杂,暧昧者有之,艳羡者有之,愤恨者有之,不服者有之。总之,都是让蓝柯仁不舒服的眼神。 蓝柯仁不明所以把目光转向叶护,而叶护也正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叶护的眼神微一犹疑,旋又清澈起来。哈哈一笑,对着侍卫道,“告诉多弥干,让他在外面等着。” 侍卫答应一声,躬身施礼,转身离去。 “各位头人,黛尔娜的舞姿越来越耐心看了,这最后的一个动作更是别出心裁,很有创意啊。” “哈哈,嘻嘻,是,叶护说的对,别出心裁很有创意。”头人们轰然起哄。 叶护起身向大帐外走去,边走边说道,“今天的节目远未结束,看看多弥干怎么回事。” 部族头人们纷纷起身尾随着叶护走出大帐。 蓝柯仁听到了侍卫的禀报,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与他有关。谁是多弥干?他压根儿就不知道。 蓝柯仁上首的头人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头,先行出帐去了。蓝柯仁懵懵懂懂地先找到玉琮,这才站起身来。 “当啷” “嗯?” 蓝柯仁俯身去看,两脚之间赫然躺着一柄亮闪闪的刀子。刀刃散发着森寒的光芒。 蓝柯仁稍一迟疑,弯身捡起刀子,一股淡而婉约的香气氤氲。蓝柯仁的眼神突然复杂起来。 “这是她的刀子?怎么会遗落在此呢?难道,噢,嗯?她为什么要对我下手?我与她有仇吗?我认识她吗?” 蓝柯仁摆弄了一会儿刀子,哑然失笑,摇摇头,将刀子插入靴筒,一步三摇步出大帐。 大帐外,太阳已经跃离树梢,向中天攀爬。草木凝结的露珠在阳光的催发下,再一次化成汽,掺和成空气中的分子,带着太阳的温度被人吸进肚腹,尚有一丝凉气裹在里面。 大帐周遭的空地上,侍卫们三三两两似乎没有什么军容军纪。太阳升起的方向,一堆人群最大。好像还在嘈吵着,伴着推搡拉扯。 人群里排众走出两人。一人娇小,一人魁梧。娇小者拉着魁梧者的臂膀,魁梧者边往前冲着,边侧首与拽着他臂膀的娇小者说着什么。娇小者身上的飘带随风摇曳,宛如彩蝶飞飞。 蓝柯仁立在部族头人们的身后,眯眼瞧着。 看见娇小者时,蓝柯仁眼神爆出一点神光,倏尔隐去。嘴角上翘,这不是黛尔娜吗?她不是跑掉了吗?怎么现在又拉扯上了另一男子? 这男子,眼熟啊,谁呢?嗯?大山谷里杀我的人?怎么会是他?他是多弥干? 黛尔娜与多弥干什么关系?黛尔娜为什么要杀我?她是多弥干的情人,还是亲人? 蓝柯仁不由得看了一眼超众而前的叶护。 “哥,你不能去,他,他动不得。”黛尔娜用劲拽着多弥干的臂膀,双眸子闪烁着不安与焦虑。 “他,怎么动不得?今天我还就动他了。”多弥干意图甩掉黛尔娜拽住他的小手,当然力度恰到好处,怎么甩也甩不掉。鼻孔一张一翕,鼻息咻咻,“你不是跳胡旋舞去了吗,怎么跑出来了?是不是你又闯了乱子?” “我?哼,我能闯什么乱子。哥,你不要去找他了,他真的动不得。”黛尔娜脆脆生生的声线击打着渐热的空气。 哥?妹?他们是兄妹关系?不管他们什么关系,黛尔娜这小娘刺杀我是什么意思?在山谷里是这个多弥干要杀我,而不是我去杀他。看这兄妹的行为是非要置我于死地啊,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与他们平日无冤近日无仇呀。更何况以前是叶护命这个多弥干杀我,只是我侥幸免于难而已,而现在叶护把我当作小兄弟,多弥干更没有理由对我赶尽杀绝,不依不挠吧。 蓝柯仁微蹙双眉,盯着拉扯着走近的兄妹两人。 蓝柯仁内心没有丝毫的畏惧之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屁孩,在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连遭两大劫难,周围的人一个个在他面前溅血倒地,他死人堆里爬出来,神经已是异常的坚韧,早已把生死事等闲视之了。 只是事情总有个来龙去脉吧,不能弄个稀里糊涂地被人追杀又稀里糊涂地追杀别人,这算哪门子事呢? 所以蓝柯仁心内实困惑不已。若多弥干就这样上来给他一刀,他也绝不会蠢到引颈待戳,以试刀锋的。 “多弥干,你不在营帐里将养身体,跑到这里做什么?”叶护负手立在部族头人前面,迎着中天爬到半途的阳光,身上闪着熠熠的光。 “我?叶护,”多弥干躬身施礼,一双锐目逡巡着部族头人,“我,叶护,我身体没有问题,不需要将养。我来,来找那个放羊的小子。” “放羊的小子?哈哈哈,”叶护仰天大笑,收声沉着脸道,“多弥干,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你不知道我现在称他为小兄弟吗?” “只是称呼,又不是真的。”多弥干小声地咕哝着。 “你说什么?”叶护两眸如鹰,盯着多弥干,“你们有仇吗?没有;你们有恨吗?也没有。多弥干,你们既没有仇恨,为什么要放他不过?” 多弥干一咬牙,脖子甩起来,抬头看着叶护,“叶护,如您所言,我与那个放羊的小子,既没仇也无恨。我,我不服。” “你不服?你怎么个不服?难道杀了他才能让你服吗?”叶护微倾前身,脸几乎凑到多弥干的鼻子上。 多弥干后退半步,气乎乎的嚷道,“我不是想杀了他,我只是想,想看看我能不能杀了他。” “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杀他的能力吗?”叶护反问着。 “是,叶护。请您允许我与那个小子比试比试。我发誓,绝不伤了他。” 叶护沉吟着,转身对着头人们,“你们怎么看?多弥干想试试他有没有能力击败小兄弟呢。” 有人哄叫道,“叶护,就让他们试试,只要不伤了对方即可。” 有人摇头,更多的人保持沉默。 叶护的目光透过人群找到了蓝柯仁,目光如炬,盯着蓝柯仁。 蓝柯仁风清云淡,脸上无风无浪,恬淡悠然。迎着叶护的目光绕过部族头人们走到多弥干眼前,站了个不丁不八。 叶护拍拍蓝柯仁的臂膀,轻声道,“小兄弟,多弥干是我的爱将,也怪我宠坏了他。现在你就跟他比划比划,替我教训教训他,只是出手莫要太重哦。” 又对多弥干吼道,“多弥干,你莫要恃宠而骄,现在小兄弟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与你切磋切磋,你莫要不知轻重。哼,不省心的东西。” 蓝柯仁一出现,多弥干的眼睛就蓝了,一对锐眼盯着蓝柯仁须臾不离开,若眼光如箭,蓝柯仁早已经千疮百孔;若目光如刀,蓝柯仁早已经支离破碎;若目光如炬,蓝柯仁现在已经是生日蛋糕上的百千只蜡烛。至于叶护说了什么,多弥干只是机械地应着,内容嘛,早已经随风去了。 跟了叶护这么多年,多弥干自忖是了解叶护的心思的。能把蓝柯仁唤来跟他比武,其他的话就不需要多说了。 看我如何整治你,哈哈,放羊的小子,给你阳光你就灿烂,叶护叫你一声小兄弟你就是小叶护了? 这是草原,这是大漠,这里只相信能力,强者才有资格活下去。你,放羊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这里不适合你,你,不配。 ; 第十八章 水火既济 二 第十八章水火既济(二) 蓝柯仁盯着多弥干扭曲脸庞上似欲喷火的双瞳,一股孤独从脚底涌泉穴生起向上穿生死窍,直到头顶百汇而止。 蓝柯仁虽口不能言,但耳聪目明。哪里还听不出看不到他们,这些葛逻禄人是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利用也可以随时抛弃的玩物对待的。 放眼远近,有多少人或站在明处或在暗处目光不及的地方,但无一例外地等待着他被多弥干一刀切开的那一刻。这并不是他们与蓝柯仁有什么深仇大恨,反而是他们欠着蓝柯仁的人命,可事实就是这样,没有人会站在蓝柯仁一方,即使蓝柯仁看起来还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怜悯同情之心不会因此而生起。 原因无他,只是看起来蓝柯仁的样貌与他们不一样,蓝柯仁与他们不是一族不是一伙,似乎两者之间天然地划开了一道鸿沟。 在叶护以及大小头人眼里,蓝柯仁身无一技应该逃不过他们的眼睛,而多弥干是号称叶护侍卫第一人,其武技之强横当有目共睹非是虚妄之语。 叶护同意了多弥干与他蓝柯仁比武的请求,大小头人们竟无一人站出来反对,他们把他蓝柯仁当成了什么,一个可能有身份的奴隶,一个可以用来交换的货品。 不管是有身份的奴隶还是随时抛出来牺牲的货品,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只是图一乐呵罢了,顺便把多弥干丢了的名声威望找回来,这就是蓝柯仁的命运,一条生命在这里所能发挥的最大价值。当然蓝柯仁的生死一开始就不是这些葛逻禄人考虑的范畴。 蓝柯仁带着孤独揣着愤怒挟着冰冷旁若无人地走过多弥干,向着阳光撒满的空地走去。 “你,”多弥干候着蓝柯仁就那么把他直接无视掉地走过他,不仅没有看过他一眼,就是眼角的视线也没有光顾过他,更可恨的是蓝柯仁是直接走过来的,他,而他竟然给他让开了路,“这,这个臭放羊的,放臭羊的,放羊的臭小子,哼,死在眼前还不自知,看我,看我,” 多弥干踏着蓝柯仁步子的节奏将身子转过去,目光不离蓝柯仁的后心。 臂膀一紧,一股凉柔滑腻的感觉电流般闪过,多弥干扭头一看,妹妹黛尔娜的小手正握着他的臂膀,眼神里的担忧之情蓄满了蓝瞳。 “你,唉,黛尔娜,难道你也认为哥哥不是这个放羊臭小子的对手。他只是运气好而已。难道你没看出来,他脚步虽稳却没根基,体形协调却不灵动,他就是一个从没练过武的普通人,我怎么会打不过他?你不用担心。” 黛尔娜臻首轻摇,丹唇轻启,大珠小珠玉盘轻落,“哥哥,他,他有魔法,否则我怎么会,我,” “你,你怎么,他怎么你,难道他,啊!”多弥干的眼睛越睁越大,疑惑地盯着黛尔娜,“他欺负你了?在哪里,他怎么欺负的你?啊,快跟哥哥说。” 黛尔娜想起在叶护大帐里投怀送抱,被蓝柯仁轻薄的舒服样儿,臻首低垂,眼波流转,两颊飞红。 多弥干怎么会看不明白,两肋之火腾腾而起,刹那间像多了两支火红的翅膀,“我,你,”多弥干深深地看了黛尔娜一眼,双足跺地,“嘿,今天我非杀了他不可,气死我了。哇呀呀呀,” 黛尔娜一看多弥干的样子,显然误会了,黛尔娜又羞又急又气,蛮腰一扭,玉足轻踩,追着多弥干去了。 蓝柯仁走到空地中央,掂起脚尖捻了捻,青草无声地碎裂,流出的汁液沾上了靴底,鲜绿如新。 “好啊,你这个臭放羊的,竟然,竟然欺负我妹妹。看刀,唔----”一声尖厉的风声平地狂飙。 多弥干气炸了肺,对蓝柯仁再没有什么话可说,上来就是一刀,刀挟着恨旋着羞,定要一刀三截臭放羊的小子。 “哥哥,不要。” “嗯?不要?这小子一定欺负妹妹狠了,娜儿才这样说。否则就凭妹妹桀骜不驯的脾性,在大庭广众之下,怎么会出言替这小子说话。” 多弥干的刀不见慢反增速,挟着风雨夹杂着冰雹,劈头盖脸地卷向蓝柯仁。 一片刀芒,阳光打在刀身上,幻起无数光点,如水银泄地,又似篝火熊熊。 刀起,风骤,光影烁烁,蓝柯仁隐没不见。 不愧叶护手下第一侍卫之称,这一出手,登时震摄了全场。围着空地的千百双眼睛同一时间亮瞎了,眼前一片白芒,心里不由得暗赞,嘴里就喊了出来,“好啊,厉害,多弥干第一勇士。” 一股浪潮骤然而起,直有没上山巅之威。 风暴中的蓝柯仁想不到多弥干一上来就下了死手,等到被刀芒裹住时,蓝柯仁生机已绝。 他现在就是脚下被辗碎的青草,他在辗青草时,心里何曾有过怜悯,何曾想过青草的感受?小草反抗过吗,反抗又如何,最后结果还不是一样?甚至若有反抗,其遭受的辗压会成倍增加。 一刹那的孤独反激发了蓝柯仁身体内的倔强,他不是脚下任意践踏的小草,也不是无知无觉的砂石砾土。 且不说商队被歼的叔叔伯伯大爷三哥们,也不说山谷里英子以及英子的爸妈和谷民们,就是他自己,一个血肉之躯,灵魂之体,父母精血所成,就决不能愧对了这具皮囊。 拯救自己,为生者生为死者活。成就自己,为生者更好地生为死者有尊严地死,他,蓝柯仁,既然两次大难不死,这一次也决不能死,不仅不能死,还要打出一片天地来,为接下来的活着提供更大的安全区域。 但是想归想,做是做。就是那根小草,当靴子辗上它时,它未尝不想过抵抗,也应该实实在在地进行了抵抗,但是结果依然是汁液被挤出,身体辗成粉。 能力,自卫的能力,自保的能力。 蓝柯仁有吗? 蓝柯仁自忖没有,但并不是没有拼死之心,大不了死前反噬一口,即使不能改变必死的结局,也要让多弥干身上留下他死前的印记,让多弥干带着他的魂灵夜夜入梦。这大概是弱者最大的心愿了吧。 但是蓝柯仁还是忽略了一点,一个身负强横武技的人,是不可能让人轻易近身的,即使对方也身怀武技,也是很难做到的。 而他蓝柯仁有吗?没有。 四肢上没有,不等于心里没有。如若心里没有,那就真的完了。 蓝柯仁根本看不到多弥干的刀,比周围观看的人更不堪。他就像一个被装在白色箱子里的困兽,四下撞击就是不能撞破。 看不见,那就不看。蓝柯仁手里攥着玉琮,五指深深地扣着外面的皮套,朝刀芒起时多弥干所在的位置冲去。 玉琮自然地扬起,似欲对根本看不见的对手作致命痛击。 “叮,噌,嚓,嗡,” 一骑如飞,马尾横扬,蹄下的尘土如烟袅袅。不片刻,蹄声嘚嘚,敲碎了叶护大帐周遭冰封凝滞的空气。 骑士如风穿营过帐,直趋叶护大帐。周围的士兵纷纷让道。 叶护与大小头人们转首看向来骑。叶护眉头微蹙,两眼眯了起来,面上不悦之色一闪而收,凝重之神涌了上来。 骑士在空地外翻身下马,缰绳一抖,甩给旁边的士兵,他毫不停留直趋叶护。 “禀叶护,大唐安西都护府副大都护高仙芝的使者来了。离大营不到十五里。” “安西都护府的使者?”叶护一摆手,信使退往一旁,有人递给他一个水囊,信使揭开盖子,咕咚咕咚大灌几口。站在一旁听候叶护下一步的差遣。 “来得好快啊。”叶护两眼盯着无目标的远处,目光闪烁不定。 “踏实力,”叶护喊出一个名字,从他身后转出一人来,正是坐在蓝柯仁旁边的那个头人。躬身施礼恭谨依然,“听叶护吩咐。” “踏实力,你带上几位头人去迎接大唐使者。”叶护踱着步,沉吟着,“一定要谦卑奉迎,让使者如沐春风。还有,噢,还是我亲自去迎接的好。那斯訇,” “在,”那斯訇从人群里钻出来,向叶护躬身施礼。 叶护瞧了他一眼,再漫不经意地瞟了场地一眼,挥挥手,那斯訇一脸疑惑地退回去。 “阿里施,”又一个侍卫站出来,“在。”正是迎接大食人的侍卫领。“阿里施,去整饬卫队,一会儿随我迎接大唐使者。” “是,叶护。”阿里施施礼转身离去。 号角声声,一股肃杀之气在营地里慢慢集聚。 叶护缓慢地转过身,继续观看场内蓝柯仁与多弥干的角斗。脸上的轻松之意已去,阳光灼灼下,额头黑线隐现。 不知怎地,蓝柯仁毫无章法准头的玉琮竟然神奇地碰上了多弥干劈来的一刀。 刀芒霍然逝去打回原形。刀还是那把刀,只是刀尖正插进玉琮中间的孔里,被吞了个结结实实。 四周一片寂静,惟有号角声连营响着。 围在四周的葛逻禄人舌头长吐着,如同热天里狗儿吞吐着的红舌。 ; 第十九章 安西使者 第十九章安西使者 全场寂然无声。 蓝柯仁的玉琮吞住了多弥干的刀子,似把围观人的呼吸也吞没了。过了好久,才“嗷”的一声缓过气来,一个个眼露畏惧之色,如同行路撞见了鬼。 蓝柯仁低头闭眼,咬牙运劲,像一头正奋力顶牛的小牛犊子。他浑然不知玉琮已经吞住了多弥干的刀子。 只是不知怎么玉琮再不能寸进,前方遇到了坚石一般硬而有大力传来,他只能死命抵住,不让对方的刀子进入。 多弥干信心满满的一刀实是他得意之作,内里实虚相合,四方相济,对方无论怎样出招,他有信心让对方摸不清虚实,失去先手,最后只余任他予取予求,被他随意宰割屠戮的悲惨境地。 刀光洒出,刀芒闪闪,刀风飒飒,从四面八方把蓝柯仁裹了个严严实实风雨不透。多弥干要一刀树威。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 自打山谷一战后,军营里的传言就不绝于耳,传言蓝柯仁那个放羊的小子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牧人,实际上是巴克塞神的化身,在山谷里等待人间的真身。叶护一见就认出了这个放羊娃就是他的神身,所以叶护才称放羊娃为小兄弟,并给予与叶护相同的待遇。 而他多弥干肉眼凡胎,不识巴克塞神真身,还一再对巴克塞神不利。只是巴克塞神看在多弥干是叶护的侍卫,才不与他计较。而多弥干竟然不识好歹,再度下手,巴克塞神才不得已略施薄惩,让多弥干癫狂疯痴。 这些传言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多弥干的耳朵里。多弥干一则以怒。那个放羊的小子是巴克塞神的化身?这样的谣言也只有无知小儿才相信。在山谷里,他是看着蓝柯仁出现的,对蓝柯仁的底细他是第一见证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而传言中的他已经变成一个恃强凌弱有眼无珠的小人形象。更可恨的是他的行为异常被说成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多弥干内心里也有一丝畏惧。毕竟在葛逻禄人的生活里,巴克塞神是至高无上的,是不容挑战,更不容亵渎的。若万里有一,这个放羊的小子竟就是巴克塞神的化身,多弥干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他将被葛逻禄人抛弃。不仅叶护不会再信任他,就是普通的葛逻禄人也会敬而远之。这是多弥干不能接受的。 所以多弥干要冒险。如若他能一刀劈了放羊的小子,以前的传言就会不攻自破,他还能收获更多的威望。试想有谁会认可一个能被他杀死的人是巴克塞神的化身呢? 若失败?一个凡人打不过巴克塞神不是很正常吗? 思来想去,多弥干觉得这个险值得冒。而叶护有意无意的偏袒,也更加坚定了多弥干的信心。 因此,多弥干出刀时是倾尽全力把压箱底的功夫都拿出来了。不是他没有信心杀死蓝柯仁,而是因为信心太足,他要干净利索麻溜脆。任谁看,这个放羊的小子都是一个毫无武技在身的人,若对上这样一个人,他多弥干与之缠斗三百个回合方分出输赢胜败,丢人的可是他多弥干。 刀出手,隐有风雷之声。多弥干满以为这一刀会把蓝柯仁绞成肉沫,心中正期待下一刻来自周围的惊叹之声时,手中的刀停止了不动了。 他的心慌了起来,刀既没有砍在硬物上的震手感,也没有劈过软物的爽利感,那是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像劈进水里?插进棉花里?刺入檀木里? 多弥干顺着刀势看去,刀尖稳稳地插进玉琮的孔里,腕上用力,抽不出。再看玉琮,毫发无损。 难道这小子眼里的石管子竟是巴克塞神的法器?否则怎么会吞住刀而自身无损呢? 这根管子他是见过的,虽被雕刻得十分精美,但材质上就是石头,并没有特异之处。 他这一刀下去,不消说一根鹅卵般粗细的石头管子,就是一根同样粗细的铁棒,他也有把握一削两断。而眼前的现实却大异他的判断。 难道这个放羊的小子真是巴克塞神的化身? 多弥干的嘴角微微发颤。 “哥哥,快松手。”一声惊慌的娇啼传自多弥干的身后,紧接着一阵香风飘过来。多弥干的手腕上搭上了一只同样微微颤抖的玉手。 “哥哥,我说过,他,他动不得。”黛尔娜语带哀求。 多弥干腿一软,像一棵齐根斩断的大树,倾侧歪斜,黛尔娜双臂插进多弥干的腋下勉强不让多弥干如泥般委顿。 蓝柯仁哪里知道对面人的心理,对方力不消,他只有死命抵住。对面的力道刹那间消失,他双手捧着玉琮就像背后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蹬蹬蹬向前疾冲,直撞进多弥干的腋下。 “啪啪,”掌声响起,一把雄豪的笑声投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好好,两人旗鼓相当,不分上下,精彩,实在是精彩。”叶护一脸笑容,拍着双手走向场地中央的三人。头人们也一个个眉开眼笑,跟在叶护身后,呼啦啦如牦牛群集。四周的欢呼声此时响起。号角声倏忽钻入隐没无闻。 叶护一手牵起蓝柯仁一手拽着多弥干,像拳台上的裁判,把两人的手高高举起,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欢呼声。 远处一波波的欢呼如潮涌来,声传数十里,绵绵不绝。 “小兄弟眼神锐利,于万千变化中找出最锐利的一点,难得难得啊。” “多弥干用劲巧妙,收发自如,已臻用刀极致,不愧我族第一勇士之誉。” “是,是,两人都是大英雄真豪杰。”马屁之声滔滔不绝。 “好,好,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们两个快快去换了衣服,随我去迎接大唐使者。” 叶护再看了一眼正在惶惶无依的黛尔娜一眼,“黛尔娜,你也去吧。” “啊?啊,嗯,”黛尔娜一溜烟钻进人群,消失不见。 叶护左有蓝柯仁右有多弥干,身后拖拖拉拉,一众头人与侍卫跨马相随。 蓝柯仁骑在马上,一路上晕晕忽忽。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他现在还活着,似乎经过这一场风波,他的地位更高更稳固了。 事情怎么走到了这一步,他到现在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他本来是抱着以命搏命的想法,与敌偕亡是他想到的最好的结局。纵不济,也让对方恶心一辈子。 毕竟是少年心性,郁闷随着安西使者的到来烟消云散。还有什么比安西使者的到来更让蓝柯仁兴奋的呢?身处异乡异族之中,咋闻同乡同族的人来了,虽不至于初闻涕泣泪满衣裳,但心里那种依归感清晰可感。 与叶护并马走在迎接队伍的前排,忽然有了衣锦还乡的感觉。 蓝柯仁坐在马上,东张西望,一幅新鲜好奇的样子,看什么都那么亲切友好。 不过,不对呀。叶护与头人们各自穿着最为华贵的衣服,他们并没有正规部队,每个部族都穿着他们部族的服装,这在蓝柯仁眼里看惯了也没有什么。只是后面跟着的应该是叶护的卫队吧,而蓝柯仁记得侍卫是有统一的着装的。而现在满眼都是杂色服装,长短不一,新旧各异。再看行军,虽然每个人都竭力做出昂首挺胸的样子,但怎么看都像是强装出来的。 蓝柯仁还记得大食使者到来时,叶护与头人们没有亲自率队出迎,但那军容与当下相比,直有天壤之别啊。蓝柯仁眼光搜寻着,在人群中他找到了侍卫领阿里施。 蓝柯仁不是傻子,更不是白痴。心里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妥了。 前方一骑来报,安西使者就在前方。 叶护下令全队疾行,一股烟尘散漫起来,如同乌云下吊挂着无数的黑点。 大唐使者的队伍从一处垭口转出来时,叶护下令全队就地等候,他只带着几个头人和侍卫迎上前去。竟然是下马步行。 蓝柯仁看看那些头人们,头人们脸色如常,并不觉得弃马步行去迎接大唐使者有什么不妥。 安西使者自东北来。太阳已近中天,炎阳正烈。 百人左右的队伍自垭口转出时,正迎上从中天泻下来的光线,光线如水银撒在唐军身上,立刻耀出一片光辉。背依青山绿树,胸前光芒烁烁,如同一块铁板轰轰然开出来。虽只有百人,但阵列森然,军容鼎盛,人如虎马如龙,宛如森罗殿里走出来的追魂阎王。 蓝柯仁心中大赞。偷眼看葛逻禄人。一个个脸现惊恐畏惧之色,脚步有些虚浮踉跄起来。 这与大食人黑袍包裹全身比对起来,恰形成鲜明的形象。一个就是小鬼,而另一个就是捉小鬼的阎罗。 叶护一见安西使者队伍的赫赫军威,两腿突然像灌了铅,眼神有些恍惚。 ; 第二十章 掌书记出使 第二十章掌书记出使 百骑虎贲卷平冈,明光铠天神下凡。 也难怪叶护直看得气促神怯,任谁看了这等赫赫威势的虎狼之师,友,为之胆壮勇气倍增;敌,两股战战未战先怯。 看在蓝柯仁的眼里,亲切与信心齐飞。这,就是母邦的军队,国之魂,民之胆。壮哉,斯军! 叶护率领着头人和几名侍卫如飘零的一堆枯叶,即使在这生命力旺盛的季节,他们宛若骤遇强霜,偃伏仆地,蔫头耷拉,如木偶被牵着迎上前去。 蓝柯仁看叶护如此不济,心中困惑不已。做为蕃军,理应对所随从的军队的强大高兴才是,正如他自己,现在他的腰杆就从未有过的直挺硬实。 大唐安西使者团勒马收缰,肃立当地。 蓝柯仁看得眸子闪亮。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行军时飒飒爽爽,如游龙似虎豹,行伍谨严,左右相护,暗合节度。 立马驻停,如刀切如断崖,动静之间的转换在刹那间完成。动静之间层次分明却又似了然无痕。 端坐马上,肃然如恒的士兵,自始至终如雕像山岳耸峙,又似蕴积崖端的水势,只等待着开闸一刻的到来。 两马嘚嘚,缓步驰出马队,如弦线上架起的森寒箭簇,气势凝滞,摄人心魄。 蓝柯仁的小心儿卟嗵嗵,鸭子高台跳水,怎也抑制不住激动兴奋的心情,一张小脸红朴朴两眸子一闪一闪亮晶晶,就这么扑上去吗? 叶护脚步有些虚浮,脸上的肌肉卟卟跳动得比他的两腿要欢实得多,双足不是踩在硬地上,更像是踩在云端上,深一脚浅一脚迎上前去。部族头人们与叶护隔开一身之地,亦步亦趋尾随于后。 一马超前,一马落后半个马身。 超前马上端坐一人。年约四十上下,脸带风霜,双眸精亮,一络短髯垂洒颌下。头戴软幞头,身穿常服,整个马队中惟一一个身穿常服的人。蓝柯仁一见此人,心中的郁结忽然犹如一缕春风拂过坚冰凛凛的河面,冰化酥软,裂纹陡现,立成崩塌之势。蓝柯仁看到了此人严霜般面容中绽放的一丛贡菊,香不溢远却醒神,花不媚艳却悠远。 再看稍后半个马身之人。此人一身甲胄,护耳翻转上翘,两肩头各踞一虎头,腹甲圆护如镜,反映着熠熠辉光。额宽脸阔,一双浓眉护着一对朗目,神光内敛,不著于外。赤红色脸膛挂着漫不经心地淡定。蓝柯仁突然生出不动如处子,动则如脱兔的评价来。 两人离叶护五步外翻身下马,踏前一步相候。 叶护上前施礼,口称迎接大唐安西大都护上使。 穿常服之人安然受之,因为此礼乃叶护向大唐安西大都护所施,此人只是代受,所以不需回礼。受礼之时此人两眼不经意地扫视了叶护身后跟随之人。 叶护施礼毕,此人这才再上前一步,施礼道,“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大都护高仙芝麾下掌书记岑参拜见叶护。”甲胄之人也口称“安西大都护府大都护高仙芝麾下弓月守捉使马璘拜见叶护。” 叶护一听两人所报官职,先是一楞,继而脸绽富贵花,哈哈一笑,疾步上前,双手扶起两人,“岑掌书记,马将军,不必多礼,叶护怎担得起?两位大人,不避风尘,赤日炎炎,一路辛苦。快快随我到军营中歇息。” 岑参应道,“那就有劳叶护了。” 叶护一招手,“牵马过来。”站在远处的侍卫们赶紧催马上前,竟还有人牵错了马,一个头人在这一小堆堆里不满地小声咕哝着,也不知道他在抱怨谁。 等把马换回来,又发现马少带了一匹,又闹闹哄哄地再牵来一匹。 叶护看着手下手忙脚乱,错漏百出的臭样儿,脸上的愠怒之色如黑云压城,但当着两位上使,又不好发作,只在一旁陪着岑参与马璘讪笑扯犊子。蓝柯仁掩在人群里替叶护难过不已。 岑参与马璘对眼前葛逻禄人的忙而乱的场面视若无睹,眼神始终一片平和,并没有不屑之色漏出。 叶护见两位上使并没有不悦之色,愠怒之意稍去,恭谨之情益甚。 吵嚷一番后,叶护侍卫在前引导,迤逦走向葛逻禄人营帐。 一路上,蓝柯仁两眼就没歇着,早变作两只苍蝇飞舞在安西骑士身边,闻个不够,看个不够,两眸子里溅着火星。 实际上岑参与马璘二人早已看到了蓝柯仁。蓝柯仁夹杂在葛逻禄人当中,实在是显眼。一是年龄小,身量不足,在一群成年人的队伍中扎眼得很,再者就是那样貌,蓝柯仁平头正脸,鼻直口方,鼻隆而不突兀,眼白而瞳皂,黑白分明,煞是清秀隽永。反观之葛逻禄人鼻隆起如飞来峰,眼陷如深潭,眉骨高耸犹如遮雨棚,发曲浓而密,宛若蜂鸟筑的巢。更为明显的就是肤白似肉浸水,皮茸茸细黄毛发从生。不管怎么看,两个种族的外貌差异太过于明显。 所以蓝柯仁夹杂在葛逻禄人里,就如同水入滚油,鹤入鸡群。岑参与马璘早已看到了蓝柯仁,只是叶护既没有介绍,不便出口相询。不过也看出这个小唐人样貌的半大孩子在葛逻禄人里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 而不时地小唐人热切的目光不离左右地扫视着他们,岑参与马璘也生了好奇之心。行进中马璘唤过一名手下,吩咐了几句,手下点头归队。 叶护大帐外的空地上,又架起了十几个篝火架,熊熊的火吞噬着干柴,挂着的羊羔,赤裸着胴体,正受着火焰的炙烤。一股股肉香在热气蒸腾的大气里翻滚膨胀。 护卫使团的大唐安西军被安排在叶护大帐不远处的几座营帐里,自有人安排吃食。 叶护与一众部族头人陪着岑参与马璘进入大帐。岑参先向叶护宣读大都护高仙芝的征调令,并着岑参和马璘暂时留在葛逻禄人营中,直至与唐军汇合。 征调令宣读完毕,这才分宾主坐定。蓝柯仁亦有出席,坐次依然为叶护以下第三人,上首处还是巍峨如小丘可坐去两人位子的踏实力。 坐在对面的岑参与马璘显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岑参扫了一眼看似漫不经意,眼珠在他们身上很少移开的蓝柯仁留意到岑参眸子里的问询之意,一闪而逝,若不是像蓝柯仁这样在意的人是很难发现的。 马璘却把一双精目灼灼地盯着蓝柯仁看了又看。 叶护当然看到了,举杯道,“岑大人与马将军为我大唐不辞辛劳,奔走于烈日之下,辗转腾挪于山川大漠之间,实我辈楷模,这杯酒敬两位大人,饮胜。” 头人呼喝响应,蓝柯仁自不甘落于人后,举杯遥遥致意,一仰脖,咕咚,哇,嗯?啊!蓝柯仁还从未这样喝过酒,一时间差些儿喷薄而出闹出笑话。 岑参与马璘看着对面的蓝柯仁稚气未脱的样儿,微微一笑,举杯朝在座头人们示意后,一饮而尽。 “为大唐戍边守疆,乃我辈份内之事。区区些许风沙雨露算不得什么。”岑参放下酒杯,拿起精致小刀割下一块外焦里嫩的里脊肉,举至鼻下嗅了嗅,赞道,“叶护手下竟有此等高手,深谙不急不躁虚实相生之道。”说着深深吸一口气,大有陶醉其中回味无穷之慨。旋又急不可耐地在眼前的调料小碟里细细地沾些盐末胡椒,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双眼微眯,品味慢咂,一幅美食不可暴殓的神态。 叶护赧然,送一块羊羔肉大嚼着,“哪里当得岑大人谬赞?岑大人誉名满西域,一身才学,若大人说第二谁敢称第一?想不到大人还是五味高手,炙烤羊羔的小子若知大人如此盛赞他的手艺,定会高兴得连他老爹都记不得了。” 叶护的话引来席间一片哄笑声。 马璘拿起几上的方巾拭拭嘴角的油腻,待哄笑声歇,扬声道,“叶护,某与岑大人奉高帅将令,一路追寻叶护大军。今日方与叶护相遇。只不知叶护到此几日了?可有探知石国与大食人的消息吗?” 叶护听马璘言语中隐有指责之意,脸上不虞之色一闪而逝,哈哈一笑,“叶护本想两位大人洗去风尘之后再禀上军情,马将军既然见问,叶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岑参端起酒杯,微微一笑,“叶护,高帅将令自不敢怠慢,不过军情繁复,也不是一言半语就能解说得透的。我等自会向叶护求教。”岑参环视大帐一匝,再把目光转回叶护身上,说道,“在座各位头人将军,叶护多有介绍,只是这位小兄弟,”岑参端着酒杯的手朝蓝柯仁一指,“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呀?” ; 第二十一章 南辕北辙 第二十一章南辕北辙 蓝柯仁一见大唐安西使者问到自己,身上忽然躁热起来。两颊飞上两朵桃花,清亮亮的眸子里闪闪烁烁都是小星星。只是口能开话却说不出。肢体语言把他的心情展露了出来。 叶护与头人们将军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岑参与马璘一看葛逻禄人自叶护以下的神情,心中不悦。暗道难道这个样貌极肖汉人的小孩子还有什么不可说的隐秘不成?若有隐秘,大可不让他出席即可。现在这个小孩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叶护下第三席上,足以说明这个小孩子在葛逻禄人心中的地位,是次于葛逻禄三姓的。处于这样一个地位的人,我们来了,既不把他介绍给我们,也不介绍我们给小孩子,这是怎么一回事?是否有些傲慢与无礼了呢? 当然岑参与马璘询问蓝柯仁的身份来历,并不是针对礼节性的考虑。在大帐内面对面地坐着,岑参与马璘又给蓝柯仁相了一把面,怎么看这个小孩子也是个纯粹的汉人,样貌上一点混血的痕迹都没有。这是出于对本族类天然相近的一种情愫,故出言相询。再就是一个看上去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孩子,竟然堂而皇之地坐在叶护大帐的第四位置上,虽然在以家族为单位统治部族的传统下,年龄并不是首要考虑的因素。即使在中原历代王朝中,襁褓之子登金銮殿也不是什么希罕之事。而眼前这个孩子与葛逻禄这个部族怎么看也看不出两者之间会有什么交集。 “哈哈,叶护,某出言莽撞了。想不到这个小孩子还有一段隐秘的身世。是某思虑不周,让各位头人们为难了。某自罚一杯。”岑参嘴里道着谦,手就伸向了酒杯。 “啊,岑大人言重了,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是,是这样,是,”叶护欲待分辨,忽然发现要想弄清楚蓝柯仁的身世是一个几乎完成不了的任务。 马璘一见叶护张口结舌的窘态,说道,“叶护,各位头人,如若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说也罢。呵呵,某与岑大人与贵族的这位贵人缘尽至此,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岑参与马璘越这么说,叶护与部落头人们越想让两位大唐使者知晓,但可恨的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 因为他们也实在弄不清楚这个座上宾的小孩子到底是谁,更为尴尬的是这个孩子还是一个哑子,想知道什么基本上靠猜。 踏实力干咳一声,抖一抖身躯,颤微微,先拍拍蓝柯仁的肩头,向对面的岑参与马璘施一礼,说道,“也许两位上使不相信,这位小兄弟是我们叶护在路上捡到的,只因小兄弟口不能言,所以,所以不瞒上使,到现在我们也不知这位小兄弟的底细。” “噢?”岑参与马璘两眼放出了光,还有这么狗血的剧情?两人的目光从蓝柯仁转向叶护,再从叶护转回到蓝柯仁身上。 “实情如此,非是叶护藏私。只是不知怎的,与这位小兄弟一见就颇投缘,叶护也正想有这么一位兄弟。可惜,我这位兄弟是一个哑子。唉,”叶护满含深情,婉惜之情溢于言表。 随便捡一个孩子,这孩子与自己很投缘,这孩子还是一个哑子,这孩子还成了座上宾,编,继续编,骗谁呢,骗鬼呢? 岑参与马璘心里不齿葛逻禄人的无耻。在两人眼中,这些游牧民族贪婪噬杀,毫无信义。若信了他们,那才是大傻子一个呢。说不定这孩子是中原某一个商团的人,被葛逻禄人洗劫后杀人灭口,只是这孩子是天哑,不怕他泄露了内情,瞧着又很有人缘的样子,叶护这才把他留了下来。至于把他放在席间,正是你叶护阴险狡诈之处,想以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原人体现出对大唐的向往与忠心。 岑参哈哈一笑,举杯道,“叶护有一幅菩萨心肠,某感佩不已。” “岑大人言重了,叶护对我流落的大唐子民哪能袖手不理,葛逻禄虽地处边陲,沐大唐皇恩,也知该有所为。举手之劳,怎当得岑大人谬赞。华夷一体,乃太宗帝一贯提倡,某所为正是上秉太宗帝的遗愿,哈哈。”岑参欣然道,“叶护所言甚是。太宗帝立意高远,泽被后世。然总有屑小之辈不服王化,做蚍蜉撼树美梦,又有异种从中挑拔,遂致葱岭以外兵连祸结,生民涂炭。先有河中之康国,后有石国尾随。年初高帅稍施薄惩,抱菩萨之心肠,施金刚之天威,可是冥顽之徒不思悔改,今暗结天方,诋毁我朝。若以此以往,天方奄有石国之地,必越大漠,渡碎叶水,超伊丽水,直至金山,”岑参淡淡地扫了一眼在座的葛逻禄头人一眼,又续道,“若事实至此,岭外之地将永无宁日。各位以为如何?” 炽俟举杯一酌,不以为然,再割一肉扔进嘴里大嚼,睨着眼道,“岑大人多虑了吧。想那石国撮尔之地,一个疖子能挤出多少脓水来。纵有大食人背后怂恿,可我听说大食人家里也不安稳呢,大食人现在能给予石国多少助力呢?即使大食人出兵,河中要维稳,兵力自然不能抽调太多,就凭石国再加周边的几个大小部落,所用军力也极其有限。所以我们这次出兵,可一鼓而下,费不了多少力气的。只是趋走大食人后,石国之地大唐要作何处理呢?” 马璘眉毛一挑,眸光霍然一闪,大帐内似闪了一道闪电。炽俟说完后,耷拉着眼皮继续啃他的羊头,啧啧有声。 叶护眼眯着,盯着炽俟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后再慢慢移向岑参。岑参看了炽俟一眼,对叶护投过来的目光直接过滤掉了。“这只是炽俟头人的看法吧。” 炽俟浑身一震,抱着的羊头差些儿砸在脚面上,抬眼先看了叶护一眼,再看向岑参时,目光由恐惧变成了冷峻。 而岑参说完这句话后,再不看炽俟,把目光移向叶护,“叶护是否也持此种想法呢?” 叶护一笑,不置可否地反问道,“岑大人认为炽俟头人的话有什么不妥吗?” 岑参微微一笑,笑得很慈祥像看到熊二正嬉戏在正在酥软的冰面上,冰面崩塌在即却不自知,而他正想看熊二落水时的滑稽场面。 叶护看着岑参坏坏的笑,心中发毛,小心地问道,“先生不必隐讳,叶护正想请教,先生有以教我。” 岑参慢悠悠地说道,“太宗帝的华夷一体,非是虚言妄语。某不希望有人用它来以夷制华以夷挟华以夷胁华。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里的教训太多了。今突厥安在哉?” 叶护脸皮一紧,“先生此话怎讲?” “叶护,某并没有讲什么。只是顺着炽俟头人的话延伸下去而已。事实如此,叶护还看不通看不透吗?” 叶护目光闪烁,好一会儿才道,“大食人的野心非是叶护不知。只是他们进入河中虽久,根基却没有稳定下来。此次有石国中间作梗,若说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叶护也是不信的。” 岑参点点头,“叶护这么认为本没有哪里不对。只是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康国当时未尝不持叶护今日之念,昨日石国也未尝不作叶护之想。如今,他们如何呢?” 叶护耸然一惊,“岑大人认为大食人不会停下他们的马蹄于河中?” “叶护认为呢?” 叶护不答沉吟不语。 肥大的踏实力未语身先颤,“岑大人,大食人的东征西讨对大唐对安西威胁更大吧?” 马璘听到踏实力的话,无声地笑了,“踏实力头人,我大唐安西不去威胁他人,他人家山有福了。” 炽俟冷冷地反问道,“马将军,当年康国受到大食人攻击时,安西军在哪里?现在来说什么威胁不是太晚了吗?” 马璘粗眉一挑,眸珠就突了起来。 岑参淡淡一笑,“炽俟头人见到了树叶却看不到一棵树。苏禄可汗炽俟头人不会不知道吧,那时候大食人怎样了,渴塞城一战,大食人不敢牧马以东窥,某不认为炽俟头人会认为苏禄可汗只是依靠突骑施一族就抵住了大食人的进攻吧。” 炽俟头人轻哼一声,叶护狠狠地剜了炽俟一眼。 “自那以后,河中地区就成了突骑施的势力范围。只是自打苏禄可汗背叛朝廷被杀后,突骑施内部黄黑二姓攻伐不已,对在旁虎视眈眈的大食人再不能实施雷霆一击,以至于河中地区糜烂而不能自救。” 岑参侃侃而谈,大帐内的头人听得不断点头。对于一直对南下兴趣颇高的葛逻禄人来说,碎叶沙漠以南的形势始终是他们关注的重点。只是他们自忖自己的力量远没有到达可以与目下一盘散沙的突骑施人一战而定的实力。 更何况近几年卷土重来的大食人更不是葛逻禄人可以撼动的庞然大物。借助外力便成了葛逻禄人的选择。 选谁呢?这是个问题。 ; 第二十二章 钓钩挂饵 第二十二章钓钩挂饵 岑参看看大帐内脸色阴睛不定的头人们,心中暗叹一声。一个民族屹立不倒仅有武力是不够的,还须有疏通筋脉活血化瘀的文化。而浅演民族之所以浅演,就是基于文化积淀不足以解决武力之外的社会内部的纠结缠绕。 汉初时的北方强族匈奴,一度给西汉带来了多么大的困扰。开国皇帝险险做了匈奴的俘虏。历经六位皇帝的积蓄,直到汉武大帝时才向匈奴发起全面反攻。虽然如此,也还是用时十多年才击溃匈奴。击溃匈奴后若没有对西域的经营,就不足以阻断北方游牧民族的死灰复燃,就难以对蒙古高原的蠢蠢欲动者形成合击铁钳之势。 西域就是谋全局中必须要谋的一域。 逐水草而居顺天时而动的民族,眼所见水与草,足所至尘与土。目光随地势而起伏,心胸依高低而宽窄。摇摆不定,首鼠两端,见异思迁,有奶便是娘就成了这些游牧民族的常态。 居,不必定所,行,不须熟路。在这样的环境中怎么可能孕育出有内涵的文化来呢?冒险式的开拓新的疆域也就成了他们最擅长的方式。 自从突骑施式微之后,在西域这片土地上,一家独大的势力已经难觅踪影。占据了北庭西北金山以西的葛逻禄人就看到了崛起的希望。 本来他们可以安心地归属大唐,在西域内谋求己身的发展。就在这时西方的一股势力开始染指葱岭以西昭武九姓之地,这让葛逻禄人看到了一堵墙就在眼前,而骑墙恰又是他们最擅长的手段,所以当大食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葛逻禄人自然而然地踩着大食人递过来的梯子上了墙。 岑参来安西任职时间还浅,他未必懂得葛逻禄人心内的小算盘,但他知晓这些游牧民族的心态。就大势而论,虽不中亦不远矣。 所以只要击中他们畏强凌弱的内心柔软处,这些游牧民族就会乖乖地跟着你走。 这些话一说出来,部族头人的反应也就毫不为过了。 岑参趁热打铁,续说道,“若依炽俟头人来看,大唐安西军这两年来确没有关注葱岭以西的形势。而事实上呢,上至当今圣上,中至陇右剑南北庭,以至于我安西,目光须臾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 叶护听至此,两颊肌肉抖动了两下,目光中闪过一丝惶惑不安甚至还夹杂着一丁点儿恐惧。 踏实力犹疑地问道,“岑大人,难道高帅远征小勃律就是为了今天?” 这句话一出,大帐内的头人们的颈项立刻如弹簧般弹了起来,几十双眼睛如聚光灯般照射向岑参与马璘。 马璘仰天长叹,“只恨某没有亲临战场,这次定不会错过。” “何止远征勃律一战?勃律一战堵死了吐蕃从东南觊觎西域的通道。而远在陇右的哥舒翰大都护早在三年前拔石堡城,尽掩九曲之地。吐蕃人已经被迫隅于高台之上摘星星了,哈哈,若想下得高台,只能寄望于天人下凡了。” 葛逻禄头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对岑参所说的辉煌战功该庆贺呢还是兔死狐悲呢,抑或从此收了野心俯首帖耳做大唐的顺民呢? 但在此场合下,庆贺是惟一的选项,所以纷纷举杯,岑参与马璘也不推辞,杯来盏往,欢愉之情尽在杯中。 叶护的目光闪了几闪,忽拍腿大声道,“我现在才明白,高帅神人也。” 叶护的这一惊一诈,包括岑参与马璘,也放下酒杯,不解地看着叶护。叶护兴奋得脸都红了,如同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终霍然开朗后的愉悦至不可抑的孩子。这样的神态如果由蓝柯仁来表演,恰如其分,这本来就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的反应。 踏实力一身肌肉又是一阵抖颤,不解地问道,“高帅行军布阵调度权衡那是没得说的,据说大食人也是极为推崇的,曾送高帅山地之王的称号,莫非就是指高帅远征小勃律之役?只是听叶护所言,当另有所指,这是怎么回事呢?” 叶护兴奋地挥舞着酒杯,口沫横飞,扬声道,“当然不是。高帅远征小勃律与竭师国,为高帅赢得山地之王的称呼,当是名至实归。只是如高帅这样的统军将领,放眼大唐却不是绝无仅有。” 说至此,叶护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马璘一眼。 在座诸人深以为然,太宗朝时苏定方横扫西突厥,将西突厥从金山一路辗压,沙钵罗可汗渡碎叶水后身边只剩十余人,不得已亡命石国,石国人哪敢引火烧身,将沙钵罗擒拿献给随后杀至的苏定方副将萧嗣业,西突厥遂亡。 大帐所在,说不定就曾是苏定方的马蹄驻足之处。一想至此,葛逻禄人的后脊背不由得冷气直冒。时间虽已跨越了百年,苏定方的烈烈军旗似乎还飘扬在他们的瞳仁里。而今天的大唐军势与大唐初立时只强不输。葛逻禄人今天所占据的金山以至于碎叶水一带,就曾是被苏定方大军辗压过的地方。帐蓬下的草茎枝叶里说不定还残留着西突厥人化为肥料后的供养物。 至于战神一级的人物薛仁贵,三箭定天山的赫赫威势,后人只能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仰视的份儿。在中原,对这些战神级别的人只是看到了他们打了多少胜仗,开拓了多少土地,而在西域,这些人物就是眼前的崇山峻岳,一旦发怒,就是地动山摇,挡在面前的一律化为齑粉,没有例外。战胜?哈哈,有谁见过一棵小草推倒了一座山?等树把山掀倒之后再说吧。 葛逻禄人的先辈就曾经是被大山辗压后的孑遗吧。 叶护双眸闪着星星,睥睨四顾,好像他口中所说的高帅就是他本人一样,意态豪雄。 “若高帅仅止于此,还当不得神人一誉。嗨,”叶护一拍大腿,仰天看着帐顶,“恨不能长在高帅身边,看高帅运筹帷幄,此一生大恨也。” 岑参与马璘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叶护的心愿很快就要实现了。与高帅并肩作战,当人生一快事。” “岑大人说得是。叶护定要以最快速度赶到高帅身边,以聆听高帅的教诲。” 叶护神色忽又一黯,猛灌一口酒,抬手一抹嘴角淋漓的酒液,“只是我葛逻禄,族小兵弱,难堪大任,若充前锋,叶护所愿耳,若一旦遇阻,堕了我军锐气,叶护担当不起呀。岑大人何以教我?” 岑参想不到叶护说着说着把话题扯到这上边来了,不假思索地回道,“如何行军布阵遣将用兵,自有高帅统筹安排。若叶护有充当先驱的想法,某可代为向高帅致意。” “叶护先谢谢岑大人了。” 马璘心中略有不屑,乜了叶护一眼,鼻翼轻轻扇了扇。 自打双方谈及军政方略时,蓝柯仁就被在座诸人忽略了,蓝柯仁也乐于清静,一口酒,一口肉,再拿胡饼咬两口,吃个不亦乐乎。有了岑参和马璘这两个自家人在场,他变回了少年心性。就似是随自家大人出外赴宴一样。虽然他坐在主家席上。 叶护言高帅神人,引起了蓝柯仁的好奇。十一二岁的孩子,正是需要崇拜膜拜对象的年龄,尤其对于英雄好汉更是优先对象。而高仙芝不是故事里的人物,对蓝柯仁的吸引就更具魔力了。况且对面的两人就在高仙芝手下为官,更具膜拜的现实基础。 只是这些大人们的谈话似乎不按套路出牌,说着说着就偏了方向。蓝柯仁正听得入神,想知道叶护称高帅乃神人的原因。可接下来叶护与岑参的一番对答话题显然要偏转。这可急坏了蓝柯仁。 蓝柯仁手里拿着咬了一口的胡饼朝叶护扬了扬,小屁股撅着一颠一颠的。 “嗯?”大帐里的目光一齐转向蓝柯仁。 马璘率先开口道,“小兄弟,你有话要说吗?尽管讲来。” 蓝柯仁摇摇头,朝马璘眨巴眨巴眼,冲岑参摆摆手,又朝叶护点点头。 大帐内的人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个小孩子想干什么。蓝柯仁是半路变哑的,手语之类的也不懂。即使懂手语,在座的诸位不见得能看懂。 还是那斯訇机灵,也得益于与蓝柯仁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慢慢地也琢磨出了蓝柯仁表达意思的一些方式。此时作为侍卫的那斯訇站在帐门处候招,看到了蓝柯仁的手势,稍一回味,大概知道了蓝柯仁想表达什么了。转身向叶护施礼后,期期艾艾地说道,“叶护,我看,他可能,可能想听刚才没说完的话题。” 叶护眉一蹙,“没说完的话题?哪个话题没说完?” 岑参笑眯眯地看着蓝柯仁,对这个小孩子生了兴趣。虽叶护说与这小孩子投缘,投缘也不必要把他摆在这个位置。从常理上来看,葛逻禄人必有在这个孩子身上不能说的事情发生。 “是不是想继续听高帅的故事啊?” 蓝柯仁一听,终于有人明白他的意思了,小脑袋如鸡啄米般点个不停。 岑参对叶护笑道,“叶护,这小兄弟想听你继续讲高帅神人的故事。我们也想揩揩这小兄弟的油呢。哈哈,” ; 第二十三章 挖坑你得跳 第二十三章挖坑你得跳 叶护露出恍然的神情,哈哈一笑,“是啊,是啊,高帅征小勃律灭竭师国,若换一能征惯战的将军也未必不能完成,只是可能没有高帅出马这样精彩而已。不过放在当下看来,高帅走的这一步,意味深长啊。” 炽俟不阴不阳地问道,“叶护,何以见得?” 马璘眼皮一撩,有意无意地看了炽俟一眼。 “若放在当时,还真不好说高帅有什么意图。当然大部分人可能会认为高帅阻断了吐蕃人从东南进入安西的通道,实际上这只是高帅征小勃律达到的目的之一。” 现在连马璘也来了兴趣,抬眼盯着叶护,叶护以微笑回应。 “高帅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兜河中地区的底。河中再往南去就可与小勃律对接,不管是吐蕃人联系大食人,还是大食人想与吐蕃合谋,也得先过得去小勃律啊。这样的事情以前就曾发生过的。” 岑参微笑,不置可否,看神态更像听一个说书人讲故事。 “如若没有后来的事情,高帅的这一步也算不得什么。”言至此,叶护不由得又长叹一声,“高帅伐石国堪称经典之作啊,也直接促成了今天之势,厉害啊厉害。” 马璘不禁露出了思索之色,而岑参,瞳仁收紧,手按上颌下短髯。大帐内的人大部分还懵然不懂,眼神中的不解扩展到神色上。 叶护看看自己的这些头人们,心中不由得暗叹。 踏实力眨巴了好一会儿眼珠子,直至眼珠子发木也没琢磨出什么味来,懵懂如孩子,开口问道,“叶护,哪里厉害了?” 大帐内的很多人一听踏实力问出这句话,他自己也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把期待的目光又聚向叶护。 叶护微微一笑,看向岑参,“叶护也只是刚刚悟得,若不是岑掌书记的话,叶护也还在莽莽草原上踽踽独行呢。哈哈,” 岑参一笑,“叶护心思敏捷,哪里还须某来点醒。某也很好奇呢。”叶护一摆手,“岑掌书记还是太谦虚了啊。”话头一转,肃然道,“对高帅为人,叶护未能亲睹风采,只看高帅以大都护驻跸安西以来,一举拿下困扰安西多年的小勃律,足可看出高帅胸中锦绣万千,高瞻远瞩。起始,叶护对高帅伐石国时的拖泥带水,心中也是困惑不已。现在终于明白了。高帅哪里是征伐石国,分明是放饵诱鱼上钓嘛。饵就是石国,那鱼嘛,哈哈,大食人还以为有机可乘,想借此把石国纳入他的范围之内。孰不知,这一切都是高帅布的局,放的饵呀。更绝的是高帅攻下石国之后,还做了四件事。这四件事一做,大食人想做壁上观而不可能了。大食人不想来也得来了,除非他想把这几年吞掉的河中也吐出来,然后乖乖地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现在连岑参也不得不振起精神想知道叶护所说的四件事到底是什么了,同时对叶护此人有了新的认识。 马璘第一次从心里收起对葛逻禄人的轻视之心,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葛逻禄的首领。 立在帐门处的多弥干,寻思良久,忽然说道,“其中一件就是有意放走王子了。叶护,是不是啊?” 岑参、马璘一齐看向多弥干,多弥干反而不自信起来,求助的目光投向叶护。叶护轻轻点头,“多弥干说的不错,叶护认为高帅所做的四件事中其中之一就是明逃暗纵。” 在座头人们纷纷点头,炽俟思索着说道,“比起小勃律竭师国来,石国地势平坦,高帅又是有备而来,兵力超出不是一点两点,竟然还走漏了一个王子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当时还以为这个王子机警,现在看来确实是高帅有意为之了。叶护,我可能想到了第二件事,” 炽俟说着环视了周围一眼,大帐内的目光自然向他聚焦过来,炽俟心中自得起来,学着叶护的样子,沉吟道,“高帅掳走石国正王那俱车鼻施,对副王伊捺吐屯屈却善加安抚。而以前石国的王都是伊捺印吐屯屈一系主政,那俱车鼻施是近几年上位的,伊捺吐屯屈只得退居副王位置。逃走的王子恰恰正是那俱车鼻施的一个儿子,哈哈,若说不是明逃暗纵,打死我也不会信的了。” 叶护声音低缓,“诸位,可知后来上位的那俱车鼻施的来历。据说大食人在这中间起了不小的作用。高帅只所以只抓那俱车鼻施而放过副王伊捺吐屯屈,就是想逼大食人出手。若大食人能忍得下这口气,高帅的一番心血也就白费了,为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所以王子就必须出逃。这个王子为了救出他的老子,在昭武九地煽风点火,以悲情博取昭武九姓的同情。而这些地方现在基本上都在大食人的控制之下。若大食人不闻不问,他面对的就是离心离德,最后就是分崩离析,几年经营下来的昭武之地就要易主了。高帅给大食人挖了个坑,大食人是明知是坑也不得不跳。更重要的是大食人若想保住河中,还必须集结重兵在石国寻求与高帅一决高下,若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高帅吞下石国,那么河中地区就被高帅南北夹击包了饺子了。哈哈,高帅这一手玩得漂亮,运筹帷幄,玩弄大食人于股掌之中。” 大帐内的葛逻禄头人们听到这里,眼神亮了起来,同时心中怵然一惊五味杂陈,不知什么滋味。若高帅真的如叶护分析的这样,那么他们还有机会吗。 叶护一扫大帐内的各人神情,似若无睹,继续说道,“同时,为了骄敌之心,高帅还做了第三件事。” 言至此,叶护再次扫了大帐一眼,在马璘处多停留了一瞬,“马将军,可否为大家指点一下高帅所做的第三件事。” 马璘虎目贲张,粗眉立起,刹那间恢复原状,嘴角上翘,悠然道,“某正听叶护的入微分析入神,意犹未尽,怎可掠人之美,某也想知道高帅在叶护心中的位置呢。哈哈,” 叶护掌背上的青筋跳了跳,淡然一笑,“叶护,那就献丑了。若说高帅做的第三件事可也够狠的了,叶护姑且称之为自污以骄敌。攻打石国后,高帅尽得石国财帛金珠宝石,车载斗量,招摇过市。石国处丝绸之路,富甲西方。可想当时运送财宝的阵势是多么庞大。” 部族头人们听叶护说出的第三件事竟然是运走石国的财货,神色中大不以为然。 叶护一笑,“掠财货,夺人口,这是草原规矩,本没有好惊奇的。只是高帅征小勃律时可有此例?灭竭师国时可曾发生?见微知著,叶护才觉得高帅在石国所为必不是眼中所见这么简单,联系前后的事情,叶护才大胆认为这正是高帅所行的第三件事,污己以骄敌。” 踏实力沉吟着道,“高帅抓走石国正王那俱车鼻施,拔掉大食人的钉子;故意放走那俱车鼻施的一个儿子,让大食人左右为难却又不得不选择夺回石国之策;高帅高调运走石国的财货珠宝,给大食人以贪财好利的印象,让大食人去掉戒心,一心一意地往高帅挖好的坑里跳。确实,看似一次正常的军事行动,高帅却已经预伏了这么多的暗线。也就是说一年前高帅就在谋划这次战役了。叶护对高帅的神人之论,踏实力服了。” 坐在踏实力上首的炽俟见踏实力梳理叶护的观点,得到了大帐内的人的认可,肚子里的一股火就涌了上来,鼻端轻哼一声,说道,“踏实力,叶护还有第四件事呢,你若能猜出来,我炽俟就服了你。” 踏实力侧转头去,一张大脸把炽俟不算小的脑袋衬得只有拳头大小了,眯眼一笑,“踏实力可没有叶护缜密的心思,正要请叶护揭开第四件事的谜底呢。若炽俟头人能替叶护讲出来,我也服了你。” “你?” 踏实力把头归位,不再看炽俟发胀的脸。 岑参以方巾拭拭嘴角的油渍,双眸似乎只关注刚送上来的胡饼,“这胡饼风味俱佳,若有机会定要讨教一二。叶护,某抖胆猜猜第四件事,如若不中,再请叶护赐教。” 叶护摆摆手,“嗳,岑掌书记,叶护正要恭聆掌书记高见,何必过谦?” 岑参手抚短髯,两眼微眯,徐徐道,“某以己度人,顺着叶护的思路推演一番,叶护所说四件事,皆以高帅约战大食人为归依。那么高帅在攻打石国时不担心大食人横插一手吗?” 叶护微微点头,“岑掌书记所言不差,此正可看出高帅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的高明策略。叶护就恭聆岑掌书记为我们解疑释惑了。” 岑参续说道,“为防备大食人突然介入这一不测因素,高帅出征前打出石国‘无蕃臣礼’的旗号,封住了石国人向外求援的通道。若石国人真要向大食人求援,就坐实了他暗通外人欲谋叛唐的罪名,而这个罪名是石国当时不能背也背不起的。所以石国人如何对待高帅的出兵,他们内部必然会有一番争执权衡。时机稍纵即逝,石国人失去的时机,正是高帅要争取的,时机易位,结局就这么预定了。” 炽俟一脸的不以为然,“岑掌书记,这么说来另外一种可能也不是不能发生的了?若石国人坚决地向外求援,高帅是迎难而上,还是暂作退避再寻战机呢?” 叶护瞪了炽俟一眼,“炽俟,你说的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发生吗,不要乱说。” “叶护,岑掌书记,非是炽俟乱说,高帅只所以打出无蕃臣礼的旗号,目的不就是想让石国人在求不求援的选择上只选择不求援这一选项吗?但这毕竟是高帅的一个策略,石国人未必就一定按照这个思路走下去。如若石国人走了另一条路,高帅的这次行动就变成了冒险,甚至,甚至是赌博了。” “炽俟!”叶护听到炽俟最后一句话,不由得出言斥责。 岑参哈哈一笑,“炽俟头人问得好。某先不回答炽俟头人的问题,某想问一个问题,若炽俟头人所说的情况出现了,谁会救援?” 岑参话一出,整个大帐里突然变得如同空气被抽走,一片死寂。 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对骑墙派来说更是一个要命的问题。东西南北风,下一刻谁能确定刮的是什么风?即使是那些葛逻禄人不放在眼里的小部落,在实施攻击之前,也要先看看背后有没有站个大个子。除非能保证一个不剩的全屠。 岑参再一笑,悠悠地吐出另一个问题,“既然各位头人不好确定谁能去救援石国,那么某请教各位另一个问题。” 头人们一听岑参不再问站队的问题,不由得暗暗舒了一口气,神态轻松地倾耳侧听岑参的另一个问题。 “若有救援石国的军队,这支军队跟谁作战呢?” “嗤---,哈,”人群里爆出想憋住却不得的爆破音,似乎岑参问了一个天底下最愚蠢的问题。 岑参不以为忤,反而很慈祥地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在座诸人的面目表情。 “嗤--,这还用问吗,既然援救石国,谁打石国就打谁呗。”炽俟撇扯着嘴,对回答这样一个白痴的问题很不屑。 “炽俟头人,是谁打石国呢?”岑参的语气很轻柔。 “高帅啊。”炽俟很不耐烦。 “炽俟,别说了。”叶护出言制止炽俟,这样的脸叶护不想再丢下去。 叶护盯着岑参看了好一会儿,缓出一口气,说道,“高帅高明,一个无蕃臣礼就把所有想援救石国的人挡住了,除非那些不长脑或者嫌命长的人。” 岑参哈哈一笑,“高帅固然高明,若没有背后的大唐,高帅纵然智计百出,又哪里有力量实施呢?” 叶护与岑参对视一眼,仰天大笑。 炽俟很郁闷,耳朵却没闲着,当听到岑叁口中吐出“若没有背后的大唐”一句时,脑中轰然一震,“啊!原来是这样。无蕃臣礼,无蕃臣礼,核心在臣这个字上啊,高仙芝是代君伐石国。谁去援救石国,就是与唐皇作对,与大唐为敌。我的哪天呀!玄妙在此!” ; 第二十四章 暗中算计 第二十四章暗中算计 主宾双方言谈甚欢,叶护把葛逻禄的军情辎重等情况一一向岑参与马璘作了介绍。得知葛逻禄人竟然比高帅的要求还多出了三千骁勇骑兵,岑参甚喜。不过马璘对多出来的三千骑兵兴趣不大。 在选择行军路线时,双方出现了分歧。 叶护指着羊皮上绘制的粗陋地图,无耐地说道,“岑掌书记,马将军,我们现在驻扎在这里,”叶护在羊皮地图上的一处重重地点了点,“一直往南,越过碎叶沙漠,就是怛逻斯河,溯河而上,超怛逻斯城,再往前去,就是俱兰城。走这条路可与高帅军队遥相呼应,进可合击,退则侧应。” 马璘盯着羊皮上的地图,沉默片刻,问道,“叶护,那为什么不选择这条路呢?” 叶护苦笑道,“马将军,这中间可是沙漠,寸草不生,更没有水源。这上万人的军队只水一项就足可拖垮我们这支队伍。若是在秋冬季,不妨一试。而现在,即使能带足够十天人马饮用的水,不消三天,这水也馊了,不能饮用了。” 岑参一直没有说话,军事上的事情不是他的专长,听两人僵住了,插话道,“叶护,某也听闻过碎叶沙漠,并非鸟兽尽绝的地方。若有熟悉地形的向导,选路线最窄的线路,五六天的时间也可渡过了吧。” “岑掌书记,叶护选的这个地方正是碎叶沙漠最窄的地方,多砾石滩,碎叶的一条支流曾经流进过沙漠,只是现在已经消失不见。沿旧河道,草料可以源源不断地运送上去。只是这水,” 叶护看了看两人,漫不经意地问道,“两位上使能确定高帅要攻打怛逻斯城吗?” 岑参与马璘对视一眼,岑参道,“是不是进军怛逻斯尚不明确,我们确定路线后,派信使把我们的情况上禀高帅,由高帅指示下一步的行止。” 叶护欣然道,“这样也好。” 马璘注视着地图,思索片刻道,“若有一队人马渡过大漠,在怛逻斯河取水,不就可以解决用水问题了吗?” 叶护略一沉吟,“好,就按马将军的意思去做。我这就吩咐下去。只是这样的话,大军要分批行进了。” 几人又商量了一些行军细节,这才散了各自回营。 叶护待岑参与马璘离去之后,在大帐里踱步不止。倏又停下,唤过那斯訇来,“那斯訇,看护好小兄弟,不准许任何外人与他相见。去吧。” “是,叶护。若他想见呢?” 叶护瞪了那斯訇一眼,“笨蛋,有区别吗?把炽俟与踏实力请过来。” 那斯訇退出大帐,等在大帐外并没有远去的炽俟踏实力很快又走进了叶护大帐。 一进大帐,炽俟很不悦地看着叶护,“叶护,今天你不是长他人志气灭我们的威风吗?” 叶护一摆手,“威风岂是可以随便说灭就灭的吗?先不说这些,你们的意见呢?” “还什么意见?我们与大食人已经约好,岂能想改就改的?” 踏实力看看两人,“是不是再核计核计,大唐人势在必得啊。” “哪又怎样?大唐人再次在河中地区确立优势后,他们会交给我们吗?我们出了力连口汤也喝不上,为他人做嫁衣的事儿,我们不做了。” “我们与大食人接触比较少,对他们的了解也是一知半解,若事后他们反悔,我们有反击之力吗?看大唐的军势,就是我们暗中作乱,也不见得能撼动唐军。到那时,这西域,金山南北,葱岭内外还有我们的立锥之地吗?” 炽俟不屑地哼了一声,“胆小鬼。缩头是一刀,伸头还是一刀,有什么可怕的。大食人来河中地区时间短根基浅,要想稳定河中地区,大食就要依靠我们这些本土势力,哪像大唐,从汉以来他们就在这里施行统治。若不是汉人少,西域早就没有我们生存的空间了。如果我们再不去争夺我们的生存空间,早晚这西域就成了大唐的牧场,我们就是想给他们放马,他们也不见得看得上呢。” 叶护微微颔首,“炽俟说的有道理。在西域不能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也不能出现两强并立的对峙。最好是两弱并存。” 炽俟喜道,“两弱并存?两弱并存,就是这个理。不管怎么说,大唐是打定的了。” 踏实力担忧地道,“即便我们与大食人联手打败了大唐,大食人在这里是否一定能立住脚,再者大唐会不会报复我们,我们的背后还有一个北庭都护府呢。” “所以我们下手一定要狠,把大唐打残打废,至少两三年内没有力量对付我们。有了两三年的时间,我们的势力就会扩大。大唐再想动我们时,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现在踏实力也不由得点点头。 炽俟摩擦着双掌,兴奋得两眼放光,恨不得现在就跨马挥刀屠戮唐军一番。 踏实力又想起一事,“叶护,进军的路线?” 叶护点点头,“一切按计划行事。先头部队由踏实力领军。到达怛逻斯河后,先派人与大食人取得联系,告诉大食人希望他们不要反悔。否则我们会有自己的选择。” 叶护又对炽俟道,“炽俟你负责后军,督运粮草。沿旧河道沿途设立供应点,明天就开始。” 炽俟刚要说话。 叶护又道,“你只可比我们晚一天时间到达怛逻斯河,到时听我的号令,务必把大唐军赶出葱岭外。你这支生力军一出现,不管哪一方都要看我们的眼色行事了。哈哈,这就是唐人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就作那只黄雀。” 炽俟嘿嘿一笑,“现在放心了,我还担心叶护下不了决心呢。就依叶护的安排。哈哈,现在看我们葛逻禄人的手段了。只是唐使团,” “一百人的队伍,翻不起浪花来。若他们有什么异动,就别怪我们的刀快。他们与我一起行动。若他们要求与踏实力同行,只可让他们分兵,到达怛逻斯河后,踏实力你不必约束他们的行动。” 两人一齐点头,再没有什么事,炽俟与踏实力离开了叶护大帐。 岑参与马璘回到叶护给他们安排的临时驻地,大帐外早有一人在等待。马璘一见,正是派去调查蓝柯仁的斥候,三人鱼贯进入大帐。 “说吧。”岑参与马璘坐定后,马璘吩咐道。 斥候习惯地看看左右,这才躬身施礼,“这个小孩子的事情在葛逻禄人这里算不得秘密,属下用一双耳朵就扫听到了。叶护在行军途中路过一处山谷,抢掠屠杀一番后发现了这个孩子。只是这个孩子是一个哑子,葛逻禄人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叫什么。叶护对这个孩子似乎很是看重,还专门派了一伙侍卫一路护卫。” 岑参与马璘对视了一眼,斥候所说与叶护所讲毫无一致,看来叶护说与这孩子一见投缘也未尝是搪塞之言。马璘正要挥手让斥候退下。 斥候又禀到,“属下还听到几个有趣的事情。有人说叶护只所以对这个孩子另眼相待,是因为这是一个杀不死的孩子,” “杀不死的孩子?葛逻禄人还真会胡扯。”马璘不屑地一笑。 岑参却上了心,“噢?”怎么个杀不死? “是这样。刚发现这个孩子后,叶护本想要杀死他的。谁知道叶护手下的第一勇士叫多弥干的,有三次机会可以杀死这个孩子,竟然匪夷所思地被这个孩子躲开了,后来这个孩子反击,多弥干忽然就疯癲了。” 岑参侧首看向马璘,“马将军,那个孩子会武吗?” 马璘摇摇头,“不会。多弥干怎么会疯癫呢,后来呢?” “是。后来多弥干被叶护派人看护治疗。葛逻禄人说这个孩子是巴克塞神,多弥干触犯了他,他才对多弥干略施薄惩。” “噢,是这样。”岑参恍然大悟,“若如此说来,葛逻禄人敬重他也说得过去了。只是鬼神只说,也就这些人会真的奉若神明。” 斥候看了一眼岑参,又把目光移向马璘。马璘一见,问道,“还有么?” “是。就在今天上午,多弥干与这个孩子又打了一架。” “又打了一架?葛逻禄人既然把这孩子当成巴克塞神,理应不会再去触犯他,怎么多弥干又跟他打了起来。结果呢?” “起因听说是叶护早宴,多弥干的妹妹以舞助兴,后来多弥干的妹妹就跑出了大帐,然后多弥干与这个孩子就打了起来。两人打了个旗鼓相当。叶护就终止了两人比武。” “噢?”这次连马璘也奇怪了起来,“你没听错?他们斗了个旗鼓相当?” “是,属下对一些细节也没有放过。多弥干既然有第一勇士之称,手底下一定硬朗的很,那个孩子属下也是见过的,横竖不过十三四岁,即使得高人传授,天姿聪颖,限于经验等也难与多弥干一较高下。但事实却是如此。” “你说,叶护举行过早宴,这是为何,可探听出什么原因吗?”岑参问道。 斥候不动声色,“听说大食人来过。” “确切吗?”马璘追问道。 “确切。大食人来时,叶护亲自迎出营门,并没有遮掩。很多葛逻禄人还看到了大食人的使者。只是没有看到大食人离开。” “这是发生在哪一天的事情?” “就在昨天。” “昨天?”岑参与马璘对视一眼。马璘挥挥手,斥候悄无声息地退出帐去。 ; 第二十五章 作了困兽 第二十五章作了困兽 斥候甫一出帐,马璘就跳了起来,“掌书记,葛逻禄人这帮狗崽子,让我去宰了他。” 岑参脸色阴沉,朝暴跳的马璘虚按了按,“掌书记,喛,”马璘气呼呼地重新坐下,“掌书记,怎么办?高帅那边,” “马将军,不要急。叶护还没有公开与我们撕破脸,他还想左右逢源,收取最大利益。哼,哪有那么容易。” “掌书记,我们的信使,还有我们的信鸽,” “来不及了。若叶护早就与大食人勾结,对我们的到来,不会没有防备。恐怕我们的只言片纸都不会离开这座军营。” “如果高帅得不到我们的消息,会不会影响高帅的决策?” 岑参沉吟不语,双眸在牛油大烛的摇曳光影中越发晶亮。“叶护,他想干什么?他想要什么?大食人能给他什么?在我们与大食人之间,叶护倾向大食人的原因是什么?” 岑参似在问马璘又像自言自语。 “掌书记,”岑参一摆手,站起来,抻抻腰,“呵呵,这一天下来还真是乏了,一松下来,就更觉疲累不堪。” 马璘也跟着站了起来,“掌书记,您有主张了?” “主张算不上,只是对这些蛮夷之族的看法更为明晰了。” “噢?”马璘见岑参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心下稍安,对岑参的话也有了兴趣,“请掌书记指教。” “哈哈,马将军,你一员武将,说话怎么也学那小娘。” 马璘一怔,两人对视,大帐内爆出一阵大笑。 “喂不熟的狼,改不了吃屎的狗。这些蛮夷之族一茬茬千百年来,德性还是那德性,畏强凌弱,他的是他的,别人的还是他的。不事生产,以劫掠为能。自突骑施式微后,葛逻禄人的心就活了起来,南下据有突骑施的故地,就成了葛逻禄人的梦想。” “葛逻禄人这次看似死心塌地地倒向大食人,只是他们扶弱锄强的一贯手段而已。想在我安西与大食人之间踩踩跷跷板,只是算盘打得再响,没有实力一切枉然。” 马璘点点头,“只要我们安西军击败大食人,葛逻禄人就只能死心塌地地跟着我们了。只是若我们与大食人相持不下时,葛逻禄人的动向就值得我们警惕了。” “所以对行军路线,我现在怀疑是叶护给我们挖的坑。” “无妨。只要搞清楚葛逻禄人想要什么,就能明白他们可以采取的措施了。正如掌书记所分析的,葛逻禄人想在我大唐与大食人之间分一杯羹,怎么分呢?当然是我与大食人俱弱,葛逻禄人所要的这杯羹才能大一些稳一些。而我与大食人却又不能把葛逻禄人怎么样,形成葛逻禄人所设想的三分天下之局。” 岑参轻哼一声,“算盘倒是打得挺响,事事怎能如他所料?我们偏要不能让他遂愿。” “所以不管他的算盘怎么打,目标都不是我们这一百来人。即使高帅惨败于大食人之手,我们的安全都不会有问题。因为葛逻禄人绝不会完全倒向另一方,他要的只是他想要的东西,而不是做哪一方的前驱。这个叶护野心不小啊。” “既然如此,我们就以不变应万变。看他叶护能玩出什么花样来。高帅那里我们还是要派人联系。” 马璘道,“这好办。就让刚才的斥候马陵走一趟。” “虽然我们这边的情况对高帅来说并不是十万火急,但对高帅决策时多一些参考还是有益的。这个马陵能避开葛逻禄人的封锁吗?” 马璘笑道,“掌书记若知道他的外号也就不会这么问了。” “噢?这么说这个马陵一定是个很有特点的人了。外号是什么?” “地龙。又有人叫他风影。” “地龙?风影?好好,果然有一套。马将军就下令吧。” 马璘轻轻拍了两下掌,大帐内霍然出现了一人,岑参吓了一跳,再看时,正是地龙马陵。 “你,你是怎么出来的,噢,怎么出现的,不是,你怎么进来的?”岑参一时不能择言。 马陵冷倔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躬身施礼,“回掌书记,属下就这么来的。” “这是什么话,什么就这么来的。好了,某不问了,马将军有话要对你讲。” 马璘将当下的情况一一说与马陵听,然后道,“你务必在五天内找到高帅,我们这边的情况就这样。若高帅有军令给某与掌书记,记得我们的行军路线,你可根据路线与时间寻找我们。” 马陵答应一声,就要离去,岑参喊住他,从腰带上解下一块佩玉递给马陵,“你是第一次见高帅吧,这块佩玉高帅认得。” 马陵接玉在手,小心放入衣内,岑参又道,“见到高帅后,这块玉也不必还给我了,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马陵一愕,抬眼看了岑参一眼,“属下不敢当,掌书记请讲。” 岑参道,“我的请求就是把你刚才的那一手教给我。” “我的那一手?”马陵愕然,看向马璘。 马璘哈哈一笑,“掌书记看上你地龙的绝技了。不过,这不是上下级的命令,你不用顾虑。” 岑参道,“马将军说的是,一个仰慕者的追求。” 马陵怔在当场,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掌书记,雕虫小技耳,若掌书记喜欢,再见时必倾囊相赠。” 岑参哈哈一笑,“一块小小的珮玉换得绝技,某占了大便宜了。去吧,某与马将军还等着你呢。” 马陵躬身施一礼,转身消失不见。 ※※※※※※ 叶护将两张纸条放在手里揉搓着,慢慢地踱着步子,眼前站着阿里施,“这两张纸条的内容都是我们商量好的,难道他们就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还是?” “阿里施,你的人就发现这些?” “回叶护,就发现这些,我们的人还在监视着他们。没有发现他们有什么异动。” “嗯,做得很好。人先不要撤下来,嗯,再加派人手把人撒出去。噢,还有,放羊娃呢,他在做什么。” 阿里施连连答应着,最后道,“放羊娃回帐后就睡了,好像还没醒,嘿嘿,喝得不少。” 叶护沉吟着,“去吧,告诉那斯訇,看紧他。” 阿里施答应一声,退出帐去。 ※※※※※※ 那斯訇正在为难。 蓝柯仁这一天下来,情绪波动消耗了大量的精力,在饮宴还没结束蓝柯仁上下眼皮就剧烈地打起了架,叶护与岑参等人看着好笑,着那斯訇抱蓝柯仁回帐休息。 这一睡就是多半天,口渴与内急一起涌来时,蓝柯仁一骨碌爬起来,帐蓬内一片迷蒙的昏暗,夜幕已经罩上了营地。 跑到帐外减了内压,回到帐内抄起水袋一通猛灌,喝了个肚儿圆后,蓝柯仁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来,小脸上挂着满足。 一天的经历足以支撑蓝柯仁无穷的回忆。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厮,虽见惯巨贾豪商,也见过达官贵人,眼界由此也不俗。但像今天这样与他们同席对饮,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岑掌书记与马将军,蓝柯仁不知道他们的官有多大,但看叶护恭敬的样子,蓝柯仁就忍不住要笑出来。他也可以与大唐这样的大官举杯欢饮了。更让蓝柯仁从囚笼里看到了打开囚笼的钥匙,只要他想,他就可以随时回到他熟悉的环境与人群里。 至于叶护,多弥干,那斯訇,还有那个一身香气穿着却异常的少的小娘子,在蓝柯仁的心湖里像潮水一般远远地退去,以至遥不可见。 不过与多弥干的一搏,死里逃生的刺激一波一波地涌上来,冲荡着他这块礁石。那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在有预兆的死里逃生与毫无征兆的大难临头,两者有着天壤之别。山谷里的那一次就是一次毫无征兆的大难临头,心里有的是不能细品的恐惧,生命本能爆发出来的不甘于死亡的不屈。而这次,是被允许的生与死之间的选择与转换。每一步他都可以去体味去称量,在心里留下的印象更深刻更细腻,放眼看去,周围都是与他一样两腿直立的生物,但没有一个对他的生死会放在心上,他只是一个可以随时拿出来供他们取乐的玩物,他有一种被簇拥着的孤独。 现在不同了,与他同文同种的人来了。 “对,去见见他们。”蓝柯仁站起来,整理一下衣服,手拿玉琮,心中忐忑着,跨出大帐。辨一辨方向,朝安西军使团驻地走去。 募地人影一闪,两人拦在身前。 “小兄弟,哪里去?”那斯訇施礼问道,“若有需要,吩咐下去就是。” 蓝柯仁想了想,做了几个手势。 那斯訇与侍卫看得云里雾里,蓝柯仁一拍脑门,拿玉琮点了点那斯訇,举步就走,那斯訇一看,也看不明白,只是叶护吩咐了,要看紧这个小兄弟,至于怎么才算看紧,那斯訇心中也没谱儿。 蓝柯仁一边走,一边用玉琮点着两人,两人点头哈腰地在蓝柯仁身边转来转去,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硬拦?叶护没说,即使叶护有用手段的指示,那斯訇也没信心可以拦下蓝柯仁。今天多弥干可是不硬不软的又碰了一个钉子。再说了,别看这只是个小孩子,那是巴克塞神的化身。真惹急了,他一发功,那自己不得疯癫上一次。 叶护说看紧了,什么意思? ; 第二十六章 福兮祸兮 第二十六章福兮祸兮 眼前的蓝柯仁,就是一个刺猬,不幸的是那斯訇还得捧着。蓝柯仁走到哪,那斯訇就拦到哪儿,拦着拦着就到了安西军的临时驻地。 远远地安西军士兵就看到来了一伙人。只是这伙人行军队形有些奇怪,既不是锥形进攻,也不是两翼护卫中间突破,而是奇怪的涡形涡流。 “站住,什么人?” 那斯訇前后看看,这才意识到他们闯到了安西使团的驻地。驻地虽然在葛逻禄人的大营内,但这块地方就是一块法外之地,进出是要经叶护和安西使者的同意才可进出。 “噢,我们,我们是叶护侍卫。”那斯訇只好抢先一步向前说明。 “叶护侍卫?”值宿的安西军士兵向那斯訇身后看了看,“有事情吗?” “没有。不,噢,”那斯訇张口结舌。 “既然没有事情,那就回吧,这是安西高帅的使者团驻地,等闲人等不得入内。” “是,是,”那斯訇回应着,回头去看蓝柯仁。蓝柯仁已经越众而出,走上前来。 “这位小郞,你家大人呢,夜了,不要乱跑哦。”安西军这位兵哥哥很和蔼哟。 蓝柯仁很生气,拿着玉琮舞了一通,这位兵哥哥也没看明白。那斯訇左右为难,叶护说看紧这位小兄弟,为什么要看紧,在什么范围内才算看紧,叶护也没有明说,那斯訇就有些懵了。现在这种情况是看紧了呢还是没看紧呢? 那斯訇见安西军士兵向他看来,那斯訇硬着头皮,学着蓝柯仁的手势再做了一遍,最后说道,“意思大概是要你让开路吧,他要过去。” “过去?哪里去?”兵哥哥摇摇头,“没有岑掌书记和马将军的命令,我不能放你过去。” 蓝柯仁一听到岑掌书记和马将军的称呼,小脸就兴奋起来,手眼步法一齐上阵,我就要见他们。 兵哥哥哪里看得明白,一脸困惑地看着那斯訇。那斯訇摸着后脑勺,一摸再摸再再摸,“啊,我明白了,他想见你们的将军。” “他想见我们的将军?他是谁?我们的将军不是菜市场的摊主,是想见就能见的吗?” 那斯訇见蓝柯仁冲他猛点头,知道他猜对了,底气上来了,挺起胸肌,对兵哥哥说道,“您向马将军禀报一声,就说我们叶护的兄弟来了,快快出来迎接。” 兵哥哥摸了摸后脑勺,迟疑了一会儿,他怎么知道叶护有没有兄弟?更不知道这个长相明显是汉人的小孩子就不是叶护的兄弟呢? “好吧。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禀报。不要再上前一步。”兵哥哥转身飞一样的去了。 看着离开的安西军士兵,那斯訇一琢磨,也唤过一名手下,吩咐两句,手下也转身禀报叶护去了。 马璘一听蓝柯仁来了,立刻出帐来迎。蓝柯仁一看来的就是那名大将军,陡然觉得骨头轻了,呼吸急了,一张小脸兴奋得发抖。 马璘看了一眼那斯訇与他的手下,只点点头,牵起蓝柯仁的小手转身步回大帐。蓝柯仁两条腿就像踩在棉花上,又似安上了弹簧,深一脚浅一脚地被拖着去了。 兵哥哥看着被马将军牵着走的蓝柯仁,摸摸后脑勺,“这小孩子真是叶护的小兄弟?怎么看也不像啊。问问这个葛逻禄人就知道了。”兵哥哥与那斯訇唠起了家常。 甫进大帐,蓝柯仁一眼看到了站在大帐中央的岑参。岑参也正看着他。可是令岑参与蓝柯仁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岑参喊一声,“马将军,不要。” 哪里还来得及? 岑参乃一文人,一手三脚猫的功夫虽然练得炉火纯青,但在马璘面前显然是不够瞧的,兼之马璘出手毫无征兆,针对的还是刚刚牵手如一对父子的蓝柯仁。 蓝柯仁笑嘻嘻地走向岑参,将手中的玉琮递过去,要眼前这个饱读诗书才学渊博的人看看这根管子是不是玉琮。 马璘松开蓝柯仁的手,借掩帐门的机会,稍落后蓝柯仁半步,立即出手。一名百战将军,一出手,气势不同。隐隐滚雷之声从天际奔涌而至,单掌竖起切向蓝柯仁的后颈。 蓝柯仁把递出的玉琮又抽了回来,他想把套在玉琮的皮套解下来,同时看到了岑参脸上露出的惊愕表情,听到了岑参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所以机警地身体往左后侧一撤,扭身摆臀扬首回头看马将军怎么了。 手中的玉琮自然地向右侧甩出扬起,马璘的一掌正切在探出皮套的半截玉琮上,玉琮一沉,马璘的手掌顺势变掌为握,稍一用力,玉琮顺利地从皮套里抽出来,落到了马璘的手上。 “呵呵,小兄弟太客气了。某就替你看看这兵---,” 马璘一语未了,两眼盯着手中的管子发怔。 岑参眼神复杂的看了看蓝柯仁,蓝柯仁一眼星星喷溅到马璘的身上,“这大叔的身形太酷了,举轻若重,动如脱兔,矫若游龙,嘿嘿,若我能学到大叔一半的功夫,就再也不怕那个多弥干了,还有意图刺杀我的那小娘。” “马将军,还是小兄弟明白你的心思,你们这一送一接麻利得很啊。”岑参没有看明白,但他是个明白人。 马璘也没弄明白,现在他不想弄明白了。手中的管子就够他明白一阵子了。不过这里有一个岑参,不明白的事情也能弄明白。 马璘虽说不上对玉及玉器玉饰之类的东西有多高的鉴赏眼光,但在西域时间一长,各种各样的玉石玉器见得多了,眼光自然也就高了不少。尤其于阗玉,玉中极品,正如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一样,看惯了于阗羊脂玉,天下玉尽矣。 所以管子一入手,纯凭手感,他就知道这是一块上乘美玉。美玉做的兵器? 再一看,这是一管玉琮。这么长的一管玉琮?某的姥姥外公,这小孩子哪里淘换来的?宝啊! 什么出手试试蓝柯仁的功夫,早抛到九霄云外,只管拿着玉琮发怔。 蓝柯仁回头看着刚才还生猛的马将军,现在就像一座石雕像立在那里,不解地把目光转向岑掌书记。 岑参发觉有异,想起了马陵说到的叶护侍卫多弥干的遭遇,心中一沉,先看了蓝柯仁一眼,莫非这小子对马璘施了魔法?这话还说不出口。 跨步上前,“马将军?” 岑参看到马璘手中的管子,也是一惊,他可比马璘在知识与经验方面都博学得多也丰富得多。顺手夺过马璘手中的玉琮,再不顾得眼前的两人。把玉琮放在手里摸索了一遍又一遍,眼中异彩涟涟。 马璘从惊愕中恢复过来,赶紧上前再次牵起蓝柯仁的小手,像捧着一个瓷娃娃,小心地放到坐席上。 “呵呵,小兄弟,呵呵,小兄弟,你好啊,”马璘,马大将军对着一个孩子,傻乎乎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岑参双手捧着玉琮,神圣而庄严,嘴唇不住地抖动。走着猫步来到蓝柯仁面前,单腿跪地,“小,小兄弟,这这是你的?哪里来来的?” 蓝柯仁看看岑参,再看看马璘,“这位老的大叔冷吗,打摆子吧?” 马璘突然想起这个孩子是哑子,问道,“小兄弟,你能听吗?” 蓝柯仁点点头。 这怎么办?马璘看看岑参,岑参盯着马璘,一个能听不能说的哑子,怎么交流啊? “能写字吗?”岑参忐忑地问蓝柯仁。 蓝柯仁点点头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能写,会写的不多,是这意思吗?” 蓝柯仁点点头,眸珠里开始有泪涌出。 “小兄弟,你这是怎么了?”岑参心乱了起来,“他们欺负你了?你是中原人吗?” 蓝柯仁轻轻地摇摇头再重重地点点头。泪水溢出眶外,凝成线珠挂在眼睑处,盈盈依赖。 岑参帮蓝柯仁拭着泪水,心中翻腾不已。 玉琮在手,风雷激荡。福兮祸兮? 这孩子怎么办? 岑参站起来,拿出纸笔,摆在几案上,蓝柯仁抿着嘴,拈笔蘸墨,刷刷点点。 大食人! 蓝柯仁写出了三个字。 岑参与马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蓝柯仁。 你的名字? 是。 与你们在一起。 你不想呆在葛逻禄人这里了?你想回到大唐? 蓝柯仁点点头。 这本来不是问题。但现在是问题。岑参与马璘对视一眼,两人目光转向蓝柯仁时,蓝柯仁小脸上扬,企盼之情让两人布满风霜的脸不由得一热,两人的脑袋忙不迭地点了点。 态度是表了,两人互看一眼,又有些犯难。 管子是捡的,山谷里的一道缝隙里。 两人看着蓝柯仁写的这一行字,大脑有些麻木。 而岑参尤甚。玉琮的记载始见于周礼,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因此,玉琮是祭祀大地的礼器。当然在上古时代,也是巫师通神的法器。 这样的一种东西,出现在西域,还是从地隙中发现的。意味着什么?祥瑞自古有之,当然不乏无聊之人的无聊之作,若拂去尘封的灰土,有多少是来历不明的祥瑞呢? 玉琮似乎就没有在西域出现的理由,更没有在地隙中出现的可能,但它却实实在在地摆在这里。 ; 第二十七章 挖坑埋了 第二十七章挖坑埋了 岑参忽然想起一事,近前俯身问道,“小郎,你说你是中原人,家居何处?” 蓝柯仁迅速写下一行字:京兆万年韦贲府。 “啊!”岑参与马璘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京兆韦氏,何等了得! 马璘急急地问道,“小郎,你是何时怎么来的安西?” 蓝柯仁微一迟疑,运笔如椽:商队,碎叶城西,遇袭,某一人活。 “何时?”岑参与马璘的呼吸有些粗。 蓝柯仁歪头想了想,掰着手指数了数,左手竖起四指,右手竖起三指。 “四三?四十三天前?那就是五月初。商头是谁?” 蓝柯仁写下一人的名字,张瀾。 马璘微微摇摇头,表示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其实商头是谁并不重要,他背后的世家大族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一来,即使蓝柯仁不提出来,岑参与马璘也要想办法让蓝柯仁回到中原。 此时,帐门外有人禀报说一个叫黛尔娜的小娘子要见小兄弟。 马璘与岑参自然不知道黛尔娜是谁,要见的小兄弟就是蓝柯仁。葛逻禄人始终不知道蓝柯仁叫什么,叶护叫小兄弟,一开始还没有人敢跟叶护一样小兄弟小兄弟的叫,只是私下里以放羊娃呼之。随着蓝柯仁在葛逻禄人眼中的地位渐长,再也没有人敢称呼他为放羊娃了,小兄弟这个称呼也就不分贵贱叫开了,叶护也没有异议。 蓝柯仁双眉一蹙,他知道是谁来了,只是想不到胡旋女会找他找到这里来。现在他不想见她。 蓝柯仁看看岑参与马璘,见这两人并没有想替他挡驾的意思,也就起身向帐门外走去,该了结的还是早些了结了吧,黛尔娜的匕首还插在他的靴筒里呢。 黛尔娜被挡在大账外五十步外,那里正是蓝柯仁来时被拦住的地方。那斯訇也在,正与黛尔娜聊着呢。安西兵站在两人面前,恪尽职守,不让来人越过雷池一步。 蓝柯仁步出大帐,看见黛尔娜正翘首向这边望着,对面前的那斯訇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黛尔娜换了衣服,不再是丝缕飘飘,在蓝柯仁眼里白骨精的色彩淡了,野百合的味道浓了。在淡淡的月光下散发着幽远的馨香。 蓝柯仁小脸绷着,他心里认为他不应该用这样的表情,但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才好,既然她曾对他欲谋刺杀,不给她好脸色应该是当下最恰当的表情了吧。 黛尔娜一见蓝柯仁,欲行飞蛾投火之举,安西兵哥哥却毫无怜香惜玉之意,身一直腰一挺腿一叉,傲岸的身躯就把一株柔枝嫩叶绷弹出去。 黛尔娜显然拿这些安西兵毫无办法,只好把目光从兵哥哥的腋下穿过,透视着一步三摇而来的蓝柯仁。 蓝柯仁往兵哥哥身边一站,一座小山丘就在兵哥哥的身边陡然拔起,眸珠如冰水,冷冷地投射到黛尔娜身上。眼神中分明在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我们有关系吗? 黛尔娜娇俏地睨了兵哥哥一眼,两条绷直如弦的玉腿弹性极佳,袅袅婷婷地步到蓝柯仁面前。比蓝柯仁还高三两指。 丹唇未启,如兰气息,氤氲着蓝柯仁的脸庞。蓝柯仁蹙眉眯目,小脸绷得更紧了。 “你好。我,我本来是去你的帐蓬找你的。去了才发现你不在,有人告诉我你往这边来了,我就一路寻来,果然看见了他,”黛尔娜玉指轻扬,指向那斯訇,“看见他,我就知道你也一定在这里。只是他,他们不让我进去。只好,只好让你出来见我。” 蓝柯仁听得要转身离去,啰里啰嗦的,要说什么呢。 黛尔娜顾盼神飞,蓝柯仁的表情全看在眼里,语速更快了。 “我来,来向你道谢的。”黛尔娜说着臻首低垂,声音越来越小,如若蚊蚋,几不可闻。 哼,向我道谢?做梦了呢?若你那一刀扎下去,现在我还到哪里听你的道谢。 道谢?不是道歉?我做什么了? “是这样,我哥哥,噢,就是多弥干,他说你帮他赶走了疯癫瘟神,本来他要亲自向你道谢的,只是有客来访,我,我才替我哥哥来向你道谢的。” 你说什么呢,我不明白。 凑过来的那斯訇,嗅着黛尔娜娇躯上散发着的幽香,一副沉醉欲飞的神态。猛然听见黛尔娜说多弥干的疯癫好了,眼睛霍然睁大了,不可思议地盯着蓝柯仁看,心里的震憾实不可以言语述之。 这个小孩子,不,小兄弟,啊,是巴克塞神,法力无边啊。想让谁疯癫谁就疯癫,想让谁正常就让谁正常。看样子,我是傍上大神了啊。 “还有,我,我也要向你道谢,只是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谢你。只是那把匕首,不知道你看见没有。”黛尔娜低吟浅唱,那斯訇还是听了个清楚。 什么匕首,黛尔娜把匕首给巴克塞神了?还是,噢,我明白了,多弥干这是想以妹侍神啊。哼哼,走得不慢,下手很快啊。唉,我怎么就想不到呢,我要有这么一个俏妹妹就好了。 蓝柯仁心中大忿,什么看见匕首了,匕首分明就是行刺我的,只是不知怎的,失落了,被我拿到了,现在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想把物证要回去,以为我是傻子呢。 “不过,若你看见,却想拿着把玩,也是可以的。”黛尔娜语至此时,不知想到了什么,臻首愈垂愈低,竟要埋进尚不深邃的峰沟里,帷帽遮不住的两颊飞腾起两朵火烧云。 谁希罕你的东西,哼,给你就给你,反正以后我就跟着岑掌书记和马将军了,你们的东西,全都还给你们。 蓝柯仁低身弯腰去拔靴筒里的匕首,黛尔娜臻首低垂,珠眸却是瞄着蓝柯仁的,一看蓝柯仁的动作,就明白了,只是不知该喜该嗔还是该怒。这个傻小子,我没说要拿回匕首的。 “那,那我先走了。”黛尔娜不等蓝柯仁拔出匕首,就急急地转身走了。 蓝柯仁手指指着黛尔娜的背影,张口结舌。那斯訇在一边看着,心里的酸味就泛了上来,走近前来,涎着脸,对蓝柯仁说道,“小兄弟,要不我跑一趟,把那匕首给她送过去。” 蓝柯仁看了他一眼,这小子在一旁什么都听了去。狠狠地剜了那斯訇一眼,转身向大帐走去。 走近大帐时,远处一片红映亮了夜空,比晚霞炫烂了许多。蓝柯仁看了一眼,举步向大帐内走去。 隐隐地传来了喧嚣声,随之号角声起,在夏日夜空里划出一声声的凄冷。 怎么回事? 岑参与马璘也听到了,从大帐里冲出来,看到停在帐门的蓝柯仁,神色一缓,脚步也轻了许多。使者团的士兵们迅速出动,驻地瞬间变成铁桶,外围的士兵刀枪在手,战马嘶鸣。 走水了?还是有敌来攻? 葛逻禄人大营东面,混乱从火红处一波波地蔓延着,不久后阿里施急急赶了过来,见过岑参与马璘后,言叶护请两位上使安心,那火势虽大,正在控制当中。 火因不明,不过只是一个意外,叶护与各位头人正组织人手全力扑救,请上使不要惊慌。 阿里施随之指挥他带来的百人在使者团的外围设防,任何人不得进入他们构建的防御范围。 有了岑参与马璘站在身边,蓝柯仁怀着春节看焰火的心情看着远处火屑与浓烟齐飞的壮观场景,间中夹杂着呼喝声更是让蓝柯仁想起了上元夜一群孩子争抢未燃爆炮竹的欢乐画面。 岑参与马璘负手而立,凝望着远处飞舞的火星,宛如千百万只萤火虫的翩翩舞蹈。 “走水处应该是堆积草料的地方吧?怎么这么不小心。”马璘嘴里不说,心里还是瞧不上葛逻禄人的。后天就要起兵,现在偏偏草料场就失火了。若傍河行军,失掉一些草料算不上什么,而他们偏偏要走的是水草俱乏的荒漠,这些草料一烧,对后续的行军影响就大了。 “走水无非失火与纵火两种,这是哪一种呢?时机过于微妙了吧。” “掌书记认为这火来得蹊跷?” “后天大军就要行动,你若是叶护,会对这些草料怎么处理?看这火势,草料断不会少了。这时节,白天固然酷热难当,夜晚湿气还是颇重的,这火还是起了。” “若是叶护,即使他想延迟与高帅会师的时间,手段可以很多,譬如在大漠中出些意外,而大漠里最不缺乏的就是意外。而以失火为由迟滞大军行程,看似直接,实则是一招昏招。若不是叶护放火,那么纵火之人是谁呢,他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马将军也认为这火并非失火?” “呵呵,掌书记,某顺着您的思路理下去而已。是不是失火,在大势面前,已不足以掀起风浪来了。只是若有人纵火,只能说明某些势力坐不住了。” 岑参哈哈一笑,看见一人正向大帐走来,闭了嘴,静静地看着来人。 蓝柯仁一看,他怎么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