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术士伪装魔术师的可行性》 第1章 一切的起始 赫里斯刚刚完成一项名为屠城的壮举。 或者,不能仅仅说是屠城。 在人类的领地卡路德拉,所谓城邦,即是国家。 赫里斯屠光了整整一个邦国,城邦主体连同周边乡镇,从国王到贵族,再到平民和奴隶,共计九万六千七百二十三人。 此时的他,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连怀中所抱的法杖都已无力驾驭。 昔日荣光不复可见,留下的唯有一身狼狈。 鲜血不断从口中咳出,头脑阵阵晕眩,怀中那柄法杖的力量,正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与意识。 黑暗中,有无数贪婪的目光投向他。 为了避开前来探查的人,他离开了那座被火山灰掩埋的城邦,重伤力竭之下强行开启界门,令他险些迷失在时空乱流中。当他再度回到人间,已然坠入新的险境。 这里是城邦墙外被视为极端危险之地的森林,魔化植物、凶猛野兽时刻盯视着外来者,想要伺机从他身上狠狠咬下一块。 【真是香甜的味道……】 强者的血肉灵魂,对于它们而言,是绝妙的补品。 可惜,这只猎物和猎物怀中的武器,都散发着浓重的威胁,好像只要它们胆敢上前半步,那可怖的力量立时就会将它们撕成碎片 猛兽在黑暗里龇牙,魔植在寂静中耸动。 “真可怜。” 带着笑意的声音忽然响起。 霎时间,一切具有基本感知、可以移动的活物全部四散奔逃,仿佛窥见什么极端恐怖的存在,只剩赫里斯一人留在原地。 赫里斯听到这个声音,想要说些什么,可他一张口,又是一股鲜血涌出。 “咳咳、咳……”被血沫呛到,不住咳嗽,牵动了身体,五脏六腑都在疼。 “劝你不要开口了,我能够留在这个位面的时间不多,只是离开前再来提醒你一下。” 那个声音慢悠悠的响起,完全听不出他话里“时间不多”的紧迫。 赫里斯无力地睁着眼睛。 鲜血浸染了他的眼睛,那双碧眸黯淡无光。 只能听见声音,没有任何人在他身边,眼前只有星点幽绿色的萤火在浮动。 那来源不明的声音,声调忽高忽低,声线模糊,无法从中分辨出真实的音色。 “不要抱有侥幸,契约一经定下,就不可更改。” 那个声音停顿一下,继而发出一串低笑。 “身为圣地的使者,竟然敢和魔鬼做下交易……背叛的滋味如何?是否如蜜糖般甘美?” 魔鬼的契约牢牢印刻在他的灵魂上,再也无法抹除,屠杀克罗西全城的罪名也从此无法摆脱。 那个声音笑了两声,继续用浸满恶意的语调道:“好好保存我送给你的礼物,另外,这是我给你找的新伙伴,当我不在时,它会陪伴你的。” “喵——” 随着一声猫叫,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掉了下来,落在他身边。 “我该走了,下次见,我亲爱的朋友。” 随着那个恐怖意识的离开,赫里斯紧绷的精神猛然放松,终于陷入完全的黑暗。 . “早安呀,赫里斯。今天感觉还好吗?” 阳光透过窗户,照落下来。 少女端着一碗汤和一盘黑面包走进门。 赫里斯坐在床上,听到声音才回过头:“早安,还可以。” 看清他的样子,女孩明显愣怔住,直到赫里斯再次开口:“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慌忙摇头,带上门,走进来。 又不小心丢人了,姑娘悄悄想。不过,这可真是张好看的脸啊。 尤其是当阳光照下来的时候,那头金褐色的短发,简直就像是金箔一样在反照着光,整个房间都被他点亮了。 她将汤递给赫里斯,把装着黑面包的碟子放到床头的柜子上,然后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他。 “你现在看起来好多了,刚来的时候伤得好重,所有人都说你已经活不了了。会一点医术的拉格大叔还说,就算找了神庙里的祭司大人也没办法。结果你居然撑下来了,简直不可思议!” 赫里斯喝了一口汤:“感谢诸神。” 少女连连点头,很赞同的样子:“等你好全了,一定要去神庙里向女神献上贡品呀。 “还有父亲他们,幸好遇见了你,不然可能就死在食人花嘴里了。对了,你是游侠吗?是术士?” 那时,重伤脱力的他,在森林里躺了不知多久,魔鬼留下的黑猫守在他身边,没有任何活物胆敢靠近他。 等到他终于回过点劲,将那柄危险的法杖封存起来,才有余暇考虑走出森林的事。 他毫无方向,柱着树枝跌跌撞撞地行进,最终在路上碰到一伙遭遇食人花的倒霉鬼。 他勒令黑猫收敛所有异常,然后用火焰烧死了那株两人高的食人花,不幸地耗竭最后一点力量,再度昏迷。 醒来时,就已经躺在了一家农户的床上。 游侠?他当然不是。 至于术士…… 赫里斯端着汤碗,碧色的眸子像幽潭一样深沉:“不,我只是个表演戏法的卖艺人。” “戏法?”少女很诧异,“救了我父亲的那些火焰,也是戏法吗?” “没错,如果你常看杂技,就能发现这是很常见的小伎俩。”赫里斯低下头,又喝了一口汤,把那些向其他人解释过的说辞再重复一遍。 然后补充道:“这次只是侥幸,如果是碰上了其他东西,可就没办法了。” “那你怎么敢一个人跑到城邦外面?而且还闯进了森林里,你不怕危险吗?像我父亲那样的老猎人,还是和别人结了伴才敢在森林边缘转转,就这样还老出意外呢。” 城邦之外的世界充斥着危险。 流窜的盗匪、敌对的外邦、凶猛的野兽……就连依附城邦而建的乡村,都时常遭受侵害,更不要说独自在外游||走。 “我和我的同伴们走散了,”赫里斯低着头道,“我们原本跟着商队,同行的人雇了佣兵,但我们还是遭到袭击。” 这当然也是谎言,与他同伴的,只有魔鬼的爱宠。 “抱歉……” 按照常理,话说到这步,对方口中同行的人大概都已经遇难。 少女看向赫里斯的眼神就有些同情。 “愿烈日女神庇佑他们。” 赫里斯只是垂下目光。 少女见他这样,慌忙道:“你的精神不大好,还是快吃些东西吧,虽然只是蔬菜汤和黑面包。不过,父亲他们去打猎了,晚上或许能吃到烤肉。” 赫里斯现在所处的村镇,依附于一座人口众多的大型城邦。 尽管周边可耕种的土地非常广阔,但城邦内庞大的粮食需求依旧难以满足。而通过危险的商道,从其他城邦进口的谷物价格又相对昂贵。因此,这里的村民常需要外出打猎来丰富食物、贴补家用。 “已经多久了?”赫里斯忽然问。 “什么?” “我来这里多久了?” 脱离危机后,他就长期处于时昏时醒的状态,直到这段时间,才慢慢恢复过来,能够正常交谈走动。 “大概……”少女掰着手指头数起来,“快半年了?现在已经是初秋,再有一段时间,就快要入冬啦。” 半年? 赫里斯恍惚了一下。 已经过去这么久,圣地早该知道屠城的事,可至今都没有人找到他。 是没有查到他身上,还是…… “你不要多想,”少女以为赫里斯在想伙伴遇难的事,急忙打断他的思路,“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这些意外也不是你能左右的……” “塔莉——”门外有人喊。 “哎!”少女站起身,“妈妈喊我了,我得先出门去看看,你先吃点东西吧。” 赫里斯点点头。 名叫塔莉的姑娘离开后,一只黑猫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钻出来,跳到他的床上。 黑猫通体都是纯黑,只有四只爪子是白色。 最引人瞩目的,是那双猫眼,看到的人都惊喜地说,这竟是与烈日女神的后裔、英雄罗伽门一样的金色眼睛,真是吉利又富有神性的颜色。 可再仔细看,很少有人能够辨认出来,这哪里是烈阳的金色,而分明是混沌的铜黄。比金子更黯淡,比琥珀更深沉,让人想起黄昏时刻的天空。 “是你做的?”赫里斯问它,“掩盖了我的气息,抹除了我的痕迹,让圣地的英灵都无处找寻。” 黑猫懒洋洋地伏下,舔舔爪子,洗了两下脸。 “不服喵?” 赫里斯喝完汤,把碗放到床头的柜子上:“没有,你随意。反正现在你是我的魔宠,不是吗?” 一提起这个,黑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它站起身,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的,铜黄色的眼睛眯起,眼中满满都是不爽:“你这个混蛋喵,我要告诉瑟辛大人!你这个人类居然敢欺骗喵!” 在森林里挣扎的最初那段时间,由于猜忌,一人一猫都过得非常不顺。 赫里斯顺势向黑猫提出,既然两方都对彼此毫无信任可言,却要因为契约或命令被迫同行,那么不如索性在这些条件之上,再额外签订一个契约,以约束彼此的行为。 签一个契约是堕落,签两个契约也是堕落,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双赢的。”当时的赫里斯对黑猫说,“当然我承认,在目前看来,签订一份和平相处的契约或许对我更加有利。但到了以后就未必了——这里毕竟是主物质位面,不是你的主场。” 黑猫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有道理,于是赫里斯利用契约欺诈,很顺利地就把黑猫坑成了自己的魔宠。 术士与魔宠的契约,是主仆契。更重要的是某个附加条款——假如魔宠死亡,几乎不会对术士造成影响,而假若术士死亡,那么魔宠也会跟着死去。 “太过分喵!”黑猫气得拿爪子挠赫里斯的被褥,“你真的是圣地的使者,不是地狱的魔鬼喵?!” 干净整洁的被面被黑猫锋利的爪子挠得破碎,赫里斯抬抬手指,用法术将它修复:“过分?你是说契约欺诈?那是和你家瑟辛大人学的。” 魔鬼擅长钻规则的漏洞,欺诈是他们挚爱的手段,来自地狱的黑猫居然这么好骗,实在令他感到意外。 虽然契约后也遭到了不小的反抗,但不得不说,这是他近段时间以来碰上过最舒心的事了。 “你这个弱小的人类,有什么资格提起大人尊贵的封号!” 瑟辛不是人名,也不是专指任何一个人的称呼,而是一个特殊的封号,与深渊恶魔的爵位相类似。 “瑟辛”是属于地狱最高位魔鬼的封号,约与深渊王子等同。 “我这个弱小的人类是你的主人,”赫里斯抓住朝他袭来的猫爪,“而且是他自己说我是他亲爱的朋友的。” “你简直不要脸喵!” “注意措辞,不要以下犯上。” “喵嗷!” “力气还挺大。” “赫里斯——”门忽然打开,刚刚离开一会儿的塔莉探进头来,眼神有些疑惑。 床铺上,黑猫乖乖地蜷在赫里斯怀中。而赫里斯,正动作轻柔地用手指替它梳理毛发:“怎么了?” 塔莉看着眼前和谐的一幕,缓缓摇头:“没什么。” 刚才怎么好像听到吵架的声音? “哦,对了。”塔莉想起自己来找赫里斯的正事。 “镇上来了一个马戏团,正在招人,那个……你要不要去看看?” 第2章 马戏团 “只是提议,如果你想重新找份工作的话……我们不是想让你离开,很感谢你救了我爸爸,但是如果能接触一下外界也是好事吧。”塔莉很紧张地解释着。 在她眼里,赫里斯刚刚失去同伴,贸然提起可能会让他很伤心。可是如果他能拥有新的伙伴,回到他所熟悉的环境里,对他而言,在心理恢复上或许会有好处。 “谢谢你的好意。”赫里斯回答她。 “不想去也没有关系的,反正你现在最重要的是静养啦……” “我们去看看。”赫里斯打断了她的话。 塔莉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对方会拒绝她。 “塔莉?” “呃、哦,没事。”塔莉说着说着笑起来,“那我们出发吧。” 村镇彼此依傍,都是倚靠城邦而建,马戏团所在的地方距离塔莉家不远,步行十多分钟就到了。 不同于繁荣的城邦内,乡镇居民的娱乐生活很少,有马戏团到来,哪怕仅仅是过来招收新人,也有不少乡民跑来围看。 “就是前面啦!”塔莉指着人群中央。 赫里斯顺着她手指的地方望去,入目是一片跳脱的彩色,鲜艳得与周围灰扑扑的土地格格不入。 妆面滑稽的小丑在前面跳来跳去,不知疲倦地抛出笑料,引得人群阵阵哄笑。 “我先去帮你问问哦!”塔莉亢奋地跑上前。 “你不会真打算去玩杂耍吧?不回去了喵?”四周没人时,黑猫才探出头小声问。 “不是正合你意吗?”赫里斯随口回。 黑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他的打算,悻悻地缩回他怀里。 赫里斯顺手揉了一把猫头,不同于猫咪暴躁的脾气,这身毛皮的手感意外的好。 前面的小丑仍在喋喋不休地介绍:“马戏团的待遇?哦,这当然重要,让我想想… “唔,每天固定两铜斐勒的薪水,外加每场表演百分之五的分成。包吃包住,如果你能跟着马戏团一直工作到八十岁的话,还能包养老哦。” 底下一片嘘声。 八十岁?不算那些术士、祭司一流的超凡者,卡路德拉普通人的平均寿命也不过五六十岁。 工作到八十岁养老?那不是替他打工到死,都享受不到这个待遇了吗? “养老当然是开玩笑啦,毕竟在场的大家都是要长命百岁的,真要养我可养不起。”小丑又补了一句,众人才笑起来。 “工作越久,薪水越高,台柱子可以拿到百分之二十的分成,一场表演下来大概能拿到一银卡尔。” 这句话一出来,底下议论纷纷,明显有人心动了。 按照市价,一名普通雇佣兵在一位相对慷慨的雇主手下,也不过赚取一天五铜斐勒的报酬。 而根据某些城邦的法令规定,一名普通的艺伎,待客一次最多也只能赚取三枚铜斐勒。 十铜斐勒才能大概等同一银卡尔,十银卡尔才可能兑换一枚金奥拉。 每场表演一银卡尔的报酬,在很多穷人眼里,已经是很高的薪资了。 人群一下子热情起来,蜂拥着要挤上来碰碰运气。 小丑在这时候就显得十分挑剔:“应聘吗?请问你会驯兽?不会?那么戏法?也不会?至少要能玩点杂耍吧?来试试这些小球。不不,我是让你把它们抛起来,再接住,像这样,不是让你把这些球砸到我脸上。” 赫里斯在一旁围观这闹哄哄的景象,对马戏团的组建不太抱有期望。 哪有马戏团跑到乡镇临时招人组建的,不应该去街头找几个孤儿从小培养吗?这位团长经验不足,难怪只有一个空壳子。 “小丑团长,我会驯兽!”人群挤了半天,终于出来一个似乎靠谱点的。 人群稍微疏散一些,说话的是一位女性。 女驯兽师,很少见。 小丑团长颇有兴趣的问:“那么,你驯养的猛兽呢?总不会要我们到野外,亲眼看你驯化一只吧?” “不用啦,他就是有些害羞,等我把他叫出来。”自称驯兽师的女性朝后招招手,“凯撒!” 所有人静静等了几息,在他们以为不会有什么东西出现时,女驯兽师补充了一句:“这里有胡萝卜哦!” 话音刚落,一只棕黄色的大团子从房屋的阴影处跃出,速度极快地朝这里奔跑过来。 人们看清那只高速移动的棕团真正面目后,纷纷尖叫着逃散开。 “狮子!狮子啊——” “为什么这里会有狮子?!” “救命啊啊啊!” 刚才还人头攒动的地方,此时一下子空出来。 混乱的始作俑者,那位女驯兽师取出一根橙色的胡萝卜,朝半空抛去。 雄狮身手矫健地跃起,一口咬住了胡萝卜,落地打了个滚,然后“哒哒哒”一路小跑着来到驯兽师面前,坐下,嘴里叼着胡萝卜,满脸邀功。 驯兽师满意地拍拍狮子的头:“干得好。” 空空荡荡的场地上,赫里斯还站在原地,黑猫听到动静,也从他怀里探出头。 一人一猫就这么看对面的驯兽师和狮子,沉默。 狮子?怎么训得跟狗一样? 这还不算完,外表看起来威风凛凛的雄狮,此时正用一种恳请的目光看着驯兽师,好像有什么特别执着的诉求。 尾巴还一甩一甩的。 女驯兽师明显会意,大方地一挥手:“吃吧。” 于是,这头雄狮便趴下来,开始愉快地啃咬——那根胡萝卜。 ……您这狮子不仅被驯化得和小狗一样,而且还是位素食主义者吗? 旁边围观的一人一猫表情出奇一致,都是一模一样的一言难尽。 “很好,你被录用了。”同样没被雄狮吓跑的小丑当即拍板决定。 驯兽师很高兴:“太好了凯撒,这样我们就有钱继续给你买胡萝卜了。” 区区胡萝卜……恕他直言,您有这样的本事,干点什么不比表演马戏赚的多? “你的名字,我替你登记上去。”小丑拿出一张羊皮卷,和一支削尖的炭笔。 “卡娜尔。” “好名字。”小丑一边写,一边夸赞。 三两笔写完,小丑对着已经空荡荡的场地,问:“还有人想要应聘吗?” 赫里斯和黑猫没有出声,于是这里一片安静。 “有狮子?狮子……诶?狮子呢?”一个半精灵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只正趴在地上啃胡萝卜的雄狮。 半精灵明显愣住了:“这、它……” 驯兽师卡娜尔一扬眉:“我家的,怎么了?” “没没、没事。”半精灵表情呆滞地摇头。 他刚来到这个村镇,看到人们都在往外跑,就随手拉了一个人问发生了什么。 被他拉住的人惊魂未定,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语序混乱地说:“狮子,空地上跑过来,是狮子……” 没等他继续问,那个人挣开他的手,继续往外跑。 作为一名游侠,与生俱来的正义感始终存于心间,听说有狮子这样的猛兽侵害村民,怎么能坐视不理?于是他抄上自己的精灵细剑,二话不说就朝这里赶来。 结果,内心设想了许久的假想敌,却在这里啃胡萝卜。 半精灵游侠心中那团正义之火摇曳两下,灭了。 不不不不不,正义之火永不熄灭! 于是游侠义正言辞地谴责:“你们怎么能把狮子带进村庄呢?就算是你养的也不行,这里人这么多,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卡娜尔眨了一下眼睛,开口就用刚得到的身份挡刀:“可我是马戏团的驯兽师啊,不带狮子我拿什么吃饭。” 半精灵游侠看了看卡娜尔身边的小丑。 好、好像也是哦。 驯兽师要表演的话,确实要带点猛兽什么的。 可是,好像还是哪里不太对。 是哪里不对呢? 他想了很久,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赫里斯在一旁看着,虽然事不关己,可就是莫名的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白痴,动动脑子,有哪个马戏团会把自己的观众吓跑的?! “说起来,”小丑忽然开口了,“我们正在招人呢。我看你身手矫健,应该是个玩杂技的好苗子,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身手矫健?玩杂技的好苗子?”半精灵游侠指指自己,“你是在说我吗?” 小丑点点头。 半精灵不好意思起来:“是、是吗……以前从来没人这样夸过我,他们说的都是‘拜恩,别碍手碍脚的’、‘去旁边玩’、‘你真是太笨了’这样的话。” 小丑连连摇头:“简直是抹杀了你的天赋,相信我,跟着我们的马戏团,你一定能够挖掘出自己被埋没的潜能。” “是这样啊……”半精灵有些害羞地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 “就加入你们吧。” 赫里斯在一旁瞪大了眼睛。 喂喂喂,要不要这么好骗啊?! 你要相信以前那些人民群众的眼光,不要相信一个靠逗人开心吃饭的小丑啊! “你叫拜恩是吗?”小丑拿着羊皮卷和炭笔问。 “嗯,对。” 小丑刷刷几笔写下这个名字:“欢迎加入马戏团,杂技师拜恩。” 然后,他转向赫里斯:“这位——” 赫里斯一下子警觉起来。 “这位朋友,你好像在旁边看了很久了,也对我们的马戏团有兴趣吗?啊,我看见你的猫了,你也是来应聘驯兽师的吗?” “……不是。” 哪家驯兽师会训猫啊?! 别想像拐骗那个半精灵那样拐骗他,他可是跟魔鬼打过交道的。 绝对!不会!被区区巧言令色所蒙骗! 第3章 欢迎加入 “欢迎加入马戏团,你的名字。” “赫里斯。”某个说着绝不会被拐骗的人,最终还是交出了自己的名字。 “赫里斯?”小丑重复了一遍,“听起来很像某个名字缩减后的短名,给你起名的人,是那位圣地使者的崇拜者吗?” “你看我的年龄就该知道,父母给我起名的时候,你所说的使者都还没有登上圣山。‘赫里斯’,意为‘偶然的,巧合的,偶得的礼物’,仅此而已。” 小丑点点头表示理解,一边在羊皮卷上写,一边道:“真是冒犯了。” 赫里斯没有回复,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为什么要加入马戏团? 显然不是像拜恩一样被忽悠进去的,只是因为他必须进入城邦而已。 虽然乡镇依傍主城而建,通常情况下,两者相隔不会太遥远——所谓城邦,就是“一日内可在任意两地往返的国家”。 但是他目前的情况不适合来回跑,那样实在太耗费精力。 乡镇上没有合格的医师和药剂,他身上的伤口全凭自愈能力缓和。得不到根本的治疗,无法真正痊愈,拖久了还会留下后患。 其实最好是去求助神殿里的祭司,但如果这样做,他身上的魔鬼契约很容易被发现。 所以,退而求其次,他准备寻找疗愈的药剂。 然而这个方案其实也有问题,最大的困难除去如何找到合适的药剂之外,还有经费上的难题。出于某些特殊的原因,目前的他可以说是身无分文…… 当然不是想通过马戏团表演来赚取足够的钱! 高阶的疗愈药剂都极其昂贵,要是通过杂技来赚钱,就算拿的是最高一档的分成,也要赚到下辈子去。 最理想的来钱途径应该是当佣兵——不是常规战争中五铜币一天的普通雇佣兵,而是作为超凡者,以个人或小队的名义,独立接取报酬高昂的特殊任务。 像他这种级别,起码得上万金奥拉一单。 问题是他现在实力受损,要是能出这种任务,也不用找什么疗愈药剂了。 身边这只猫倒是很能打,可惜双方关系恶劣,要是关键时刻阴他一把,就算鉴于魔宠契约不能把他直接弄死,随随便便套上点负面加成,也够他受的。 至于回圣地……这是不可能的。 不说当年离开时怎么样,身上背着灭城的大案,灵魂上刻着魔鬼的契约,圣地不派人来追杀他,算他日子好过。 所以,目前还是决定先进入主城,其他的慢慢想办法。 既然身无分文,那么马戏团的包吃包住其实也很重要……说到底还是经费问题,自从他追随先知以来,就再也没有体验过这种人间疾苦了。 想到这里,赫里斯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唔,魔术师,赫里斯。”小丑写完,将羊皮纸卷起来,“好了,不要叹气了,加入马戏团这么不情愿吗?” “没有,我只是在感慨,人生又翻开了新的篇章。”赫里斯语气平平地道,毫无所谓感慨的情绪。 “啊对,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诸位今晚回去处理各自的事情,明天早上在这里集合,我们出发去奥林主城。到时候,还要向你们介绍两名老成员。” 小丑朝他们眨起一只眼:“明天见。” 还有两名老成员吗? 原来您这位团长不是光杆指挥啊。 赫里斯抱着猫回到农舍时,一众猎户打扮的人正出门,要往那片空地上赶。 “赫里斯!”为首的人,看见他,停下脚步,“你没事?我听塔莉说,村里出现了狮子。” 他就是塔莉的父亲,猎人山格,被赫里斯从食人花嘴下救出的人之一。他身后跟的,都是长期搭伴打猎的老友,大多也在被赫里斯救下的那批人里。 “没事,狮子是被人驯养的。” 猎户们松了口气,山格解释道:“我们刚从村外回来,就听塔莉说了这件事。傻丫头吓坏了,只知道往家里跑,回来才发现你不见了,又不敢跑回去,正在屋子里哭呢。” 赫里斯闻言笑了笑:“突然遇到这种事,被吓到很正常,我等会儿去看看她吧。还要向她表达感谢,多亏她的帮助,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大概明天就要离开。” “你要走?”山格很意外,“身体还没恢复好,怎么就忙着找工作了?” 旁边有人打趣:“小伙子别急啊,老山格还想着让你当他女婿呢。” 周围人都发出一阵善意的笑。 猎人山格很喜欢赫里斯,不止是因为他救了自己。 这个年轻人在一些事情上很有见地,就比如说打猎。他仅仅是对那些工具提了几个建议,而自己在半信半疑地照做后,打猎的效率一下子提高了一大截。 更不用说这位青年容貌还很好,不论是谁,在第一眼看到他时,总免不了愣怔一下。这样出挑的外貌,本身就是能博得他人极大好感的优势。 赫里斯笑了笑:“我不能每天都闲在房间里。” “是塔莉的主意吗?我去说说她。”山格说着就要往里走。 赫里斯拉住他:“是我自己的主意。” 山格看他神情认真,不像开玩笑,也没有丝毫勉强,于是想了想问:“明天就走?” “对。” 山格叹气:“那我喊你大婶给你收拾点东西吧。” . 早晨集合,昨天他离开前,小丑也没说究竟要多早。赫里斯为了避开离别的场面,特地早些爬起来,带着猫来到空地时,小丑居然已经在了。 “来得真早。”小丑道,“你是第一个。” 还是你比较早,是一晚上没走吗? “他们还没到?” “快了。” 小丑说快了,那就是真的快了。他的话音刚落,赫里斯就听见了动静。 “早上好啊。”半精灵脚步轻盈,当他跑来时,轻快得就像一头灵鹿。 小丑和他打招呼:“拜恩,起得真早。” “以前和同伴在一起的时候,起晚了会没早饭吃的,所以习惯了。” 赫里斯:“同伴?” “啊……嗯,游侠同伴。”半精灵忽然变得有些支支吾吾。 “你现在突然来马戏团当杂技师,你的同伴没有意见吗?”赫里斯很好奇。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伙伴被人拐走了? 半精灵干笑两下,声音有些低落:“我们已经解散了。” 赫里斯理解地点点头:“抱歉。” 那还是来当杂技师吧,没同伴看着,这位真的不适合做游侠。 “我来晚了吗?”是卡娜尔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让凯撒早点叫醒我,可这只懒狮子也睡迟了,还好我另外拜托了隔壁的乌鸦小姐,总算没有晚太多。” 驯兽师还能训练乌鸦? “人际关系不错呀。”小丑夸赞。 “那是,我可是周遭这一圈最出名的交际花呢。” ……奥林城最出名的交际花,难道不是名妓阿莫莉娅? 而且,在卡路德拉,“交际花”好像不是一个好词吧? 赫里斯内心嘀咕。 小丑拍拍手,对他们道:“好了,诸位,既然人齐了,那么我们出发去奥林主城吧,另外两位成员正在马戏团等我们呢。” 奥林城,是一座建立于烈日女神神赐之地的城邦。这里的白昼,永远享受全卡路德拉最长久的日照,是当之无愧的太阳之城。 除去远古传说为这座城邦镀上的光辉,奥林本身也是卡路德拉屈指可数的大城邦。 它拥有三万多名可参加选举的公民,加上家属约十万人。此外还有近八万常居的侨民和自由民,以及多达十二万的奴隶。共计三十万余常驻人口。 再加上烈日女神神庙中的祭司、血脉家族的术士和秘术团的法师…… 如果赫里斯当时遇上的是这座城邦,就算死上一遍,也是屠不掉的。 不过,如果是这座城邦,大概也不会像克罗西城那样,承担不应有的命运。 大城邦的城门口自然人来人往,不过在一行人周围却留出了一大块空地,原因很简单—— “猛兽不得入城。”城邦守卫言辞坚定地拦下他们,几把武器齐齐对准雄狮。 看着银光闪闪的枪尖,凯撒的喉咙里发出暴躁的低吼。 小丑摸摸自己的下巴,问:“如果关在笼子里呢?可以带进去吗?” 守卫还没说话,卡娜尔先不干了:“你让凯撒待在笼子里?” 小丑仍看着守卫,身体却微微后倾,靠近驯兽师,放低声音:“临时的嘛,等进了城,你完全可以在马戏团的帐篷里放养它。” 放养?是人话吗? 赫里斯撸猫的动作重了一下,黑猫被薅疼了,转头对着他的手指就是一口。 “喵噫——”一声走调的猫叫。 赫里斯低下头,看着黑猫眼中打转的水光,耸耸肩:“石肤术。” “混蛋喵!”黑猫压低声音,恶狠狠道。 赫里斯没理它这句奶声奶气的骂,接着关注另一边的发展。 卡娜尔衡量一会儿,勉强同意,于是小丑继续劝说守卫: “这位大人,您看我的打扮,就知道我是名马戏团的小丑。我们需要一只狮子来丰富表演内容,这在行业里是很常见的吧。试问哪个马戏团不蓄养几只猛兽呢? “如果把它关到笼子里再带进去,就能保证它不会在闹市里乱跑。我们的驯兽师也会管好它,不让它有机会伤人。 “望您知道,我们这位驯兽师小姐可是能让狮子吃胡萝卜的,驯兽水平绝对过硬。” 守卫们露出犹豫的神情。 为首的人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们要对城邦安全负责。” 小丑上前几步,挨近了对他说:“我听说,贵邦的名年执政官哈莱帕特大人很重视城邦的经济。而一座经济繁荣的城邦,总是需要娱乐的。” 一边说着,几枚银光闪闪的小东西就落进了对方手中。 “您说对吗?”小丑的妆容画着大大的笑脸,滑稽中带着一点讨好。 守卫的头领很快把手合拢,掩到袖子底下。 他面色稍缓:“如果把狮子装进铁笼,你们倒是可以进去,但你们的笼子呢?” 是啊,说了半天,作为假设前提的笼子呢? 小丑的手指向前方:“喏,那不就是吗?” 第4章 谣言 迎着刺目的阳光,众人看到一只巨大的方形木质兽笼,下方安装的木轮滚动着,令它从城邦内缓缓朝着大门口挪移。 吊诡的之处,却是这件庞大的物品在移动时,似乎没有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推动力。 “团长!”一个轻快的声音。 哦,不对,推动力是有的,只不过是被大兽笼挡住了。 从木质兽笼后面探出头的,是一位侏儒族。 在卡路德拉的大型城邦中,异族的身影并不少见,尤其是擅长经商的侏儒。 大陆各族间的通商、各地商业的繁荣,很大程度上都依靠侏儒商人维持。 除去商业上的天赋,这个种族在工程学上也颇有建树,常有其他种族的执政者邀请他们前来传授这方面的知识。 譬如奥林的城邦供水系统,就有侏儒工程学的影子。 “这是马戏团的后勤,侏儒卡邱比。”小丑向他们介绍道。 侏儒喜欢有趣的名字,这位马戏团成员也不例外。卡邱比,在侏儒的语言中,意为“小齿轮”,是工程学中常用的组件。 卡邱比把巨大兽笼推出来:“团长,你要的东西,我应该没晚吧?” “正好。”小丑转向身后三人,脸上用油彩画出的笑容异常明媚,“我们可以进城了。” 太阳之城奥林,沐浴烈日女神荣光之所。 作为一座历史悠久的大型城邦,繁华昌盛到了极点。华美高大的建筑随处可见,处处皆是先进工程学的影子。 小丑带领着他们一路往城中走,大概是想去城邦的核心地带——自由市场。 每一座城邦的自由市场,都担负着商业、政治和司法的重要职能,也是公民们休闲娱乐的重要场所,是人流最为密集之处。 也是卖艺者们经营生意最好的地段。 现在正是清晨,奥林公民从这里开始新的一天。 他们在街道上彼此交谈,对所有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发表看法。 某座城邦一夕之间被屠灭这件事,经过半年的发酵,早已人尽皆知。 赫里斯走在路上,偶尔还能听到一些细碎的谈论声音。 “听说克罗西城是毁于火山爆发……” “省省吧,卡路德拉根本没有火山。” “我当然知道!火山都在大陆南方。克罗西的土地上留下了魔法的痕迹,一定是施法者释放了岩浆。” 克罗西,就是那座城邦的名字。 在很久很久之前,它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城邦。位置相对奥林城偏僻一点,土地面积很小,也不是太肥沃。 按道理来讲,是不够供养将近十万人口的。不过,在它的命运被外来力量扭转之后,一切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赫里斯闭了闭眼睛,把脑海中混乱血腥的画面驱逐出去。 小丑的脚步不慢,赫里斯跟随着他,很快就听不到后面那群人的谈话了。 不过除他们以外,还有别人在讨论。 赫里斯听到前面几个人也在议论,他们的消息似乎更加灵通一些。 “圣地在屠城消息传出后,几乎立刻就介入了这件事,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 “大半年都过去了,看样子动手的人很强大,就连英灵都要慎重对待。” “这么棘手?如果那位大人还在,会不会早就……” 话语戛然而止。 几人间诡异的安静了几秒。 赫里斯从他们身旁走过,彼此间没有发生任何交集,包括触碰、包括眼神。 走出几步后,赫里斯才听到后方再次传来声音。 那个说话的人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用这么忌讳吧,我们在这里讨论,传不到先知耳中的。” 气氛好像放松下来,其他人也发话。 “那位大人及至离开时,也只是凡人之身,还不能和古今英雄所化的英灵相比吧?” “可他作为圣地使者,经手的事的确办的漂亮,论声望也不在一些英灵之下。假若有一天,那具凡俗的肉身死去,他的灵魂在圣城中必有位置。” 谈话的声音忽然低下去。 “听说他曾与先知过从极端亲密,这在他出现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啊,提到这个……据说那位大人是位切切实实的美少年。再加上先知一手教导的学识和高贵血脉所带来的力量,受到青睐也很正常。” ……这群人都在瞎说些什么? 赫里斯心想。 他和先知什么时候“过从极端亲密”了? 简直莫名其妙! 就算卡路德拉诸城邦间少年之爱盛行,也不要看谁都像是一对好么! 对了,还有少年,他早就过了那个年纪了,这些人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七八年前吗? 走在前面的小丑忽然回过头,用一种打趣的口吻说:“刚才听到旁边有人提到这个,说一年前,圣地的使者突然离开圣城,从此没有音讯,只留给人们满腹疑问。关于他离开的原因,我这里有一种很有意思的说法,你们想听听吗?” 驯兽师卡娜尔一摆手,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不就是因为先知移情那位新晋的圣人,出于嫉妒和愤恨而出走吗?整个卡路德拉还有谁不知道。” 赫里斯抱着猫的手都僵住了,碧眸里透出的全是不可思议。 谁说的? 那位新晋的圣人是谁?他都没见过啊! 还有移情,他确信自己和先知之间没有任何越线的感情,哪里来的移情别恋? 卡娜尔看到他的表情,也有些意外:“还真有没听说过的啊?” 半精灵拜恩凑上来:“这个我也没听说过,新晋的圣人是埃米及里吗?他不是一年前去的圣地吗?那时候应该正好是使者离开的时间啊,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个呢?就算移情哪有这么快的。而且……” 拜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没说出来,只是重复一遍,边说边摇头:“怎么可能呢?” 卡娜尔听完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太符合常理。” 赫里斯松口气。 是吧,正常人都觉得这种说法有问题。 “以先知那高尚的品德,怎么会做出背叛恋人的事呢?所以,真相一定是这样的——” 卡娜尔满脸笃定,语速极快地道: “一定是使者单恋先知,但先知对他一直抱以平常的态度,却在一年前对圣人埃米及里一见钟情。而使者就算是在极端嫉妒的感情驱使下,也不愿伤害爱人和爱人所爱之人,于是只好离开圣地,独自流浪。” 身为当事人的赫里斯被震惊了。 卡路德拉民众的想象力真的好丰富。 卡娜尔看着他:“怎么?你不认同吗?” 当然不认同! 简直一派胡言! 赫里斯想要争论,却被卡娜尔异常笃定的表情堵了回去,最后悻悻地道:“编的不错。” 说完,他叹口气,有些郁闷地加快两步,把卡娜尔的声音甩在身后。 “怎么就编了?明明这么有道理!不然你说,还有什么理由让他离开先知?” 当然有其他的原因…… 赫里斯无意识地揉了一把怀里的猫,却发现那只柔软的毛团在发抖。 “你又怎么了?”他压低声音,有些奇怪地问。 黑猫浑身抖啊抖,忽然发出声音,竟然是在笑:“喵哈哈哈哈,单恋先知?极端嫉妒?真是笑死喵了,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瑟辛大人,哈哈哈哈。” 赫里斯咬牙切齿:“……闭嘴。” . 跟随小丑的脚步,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开阔一点的地方,就可以看见一座鲜红的帐篷。 “那就是我们的马戏团了。”小丑团长说。 赫里斯跟随他走进帐篷,因为篷顶有露天设计,里面意外的敞亮。 物品各门各类摆放得很整齐,地面也极为洁净。这对于泥土地上搭建的帐篷而言很不容易,这种地面总是有扫不完的灰尘。 但是很快,赫里斯就发现了地面如此干净的缘由—— 一只外形奇怪的木制机械在四处忙碌,它通过滚轮移动,用动物鬃毛做成的刷子把脏物聚拢,然后扫进一只小木箱里,再去往下一处。 黑猫从赫里斯的臂弯里跳出,走到那只机械前,好奇地嗅了嗅,然后用自己白色的小爪子戳了一下。 机械抬起刷子,黑猫闪电般地收回爪子,炸着毛,龇起牙,满眼戒备地看着它。 那只机械没什么反应,鬃毛刷落在地上,扫拢一小片灰尘。 “这是小五,是卡邱比的发明,纯机械造物,用来帮助打扫地面的。”小丑解释了一句。 ……真是轻描淡写。 作为曾经的圣地使者,赫里斯并不是没有见过这么精妙的机械造物,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哪位工程学大师,会把自己的才能浪费在扫地这种小事上。 “只是用来扫地,好像有些可惜。” “谁说只能用来扫地?”小丑扬着眉毛,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它还能腌橄榄,能擦桌椅、搭帐篷,甚至能热牛奶。” 赫里斯:“……多才多艺。” 机械鬼才,何必呢? “制造机械的最终目的,是用来服务智慧种族自身。凡是实现了这个目的的机械造物,都是有意义的。” 卡邱比把那只大笼子推进来,嘴上应答着。说完他笑了笑,又补充道:“而且,对于侏儒来讲,这种工程学天赋很常见。换了我的其他族人,也能轻松办到的。” 是……么? 在卡邱比真诚的目光下,赫里斯迟疑地点点头,勉强接受这个解释。 在赫里斯的印象里,侏儒和矮人的工程学天赋确实比较高。但是就平均而言,他从未想过两方竟然已经拉开了这么大的差距。 他又看了几眼那只名为“小五”的机械造物。 “它的驱动力是什么?好像不是魔动力。” 上面没有任何属于魔法或者神术的痕迹。 “是传统发条,魔动力装置和能源很贵的。”卡邱比说道。 语气里充满了勤俭持家的自豪感。 发条…… 以他常年跟在先知身边,受智者熏陶而来的浅薄学识来看,能用发条来驱动这种能耗程度的机械,其中运用的技术,比单纯的魔动力珍贵多了吧? 还是说,他作为一个业余者,所知甚少,目光狭隘,不能和富有天赋的侏儒族站在同一高度看待问题,所以在理解上有所偏差? “好啦,”小丑拍拍他的肩膀,“不要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了,今天好好调整,明天就开业了。” “明天开业?”赫里斯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来。 “是呀,罗德已经把这个消息传遍整座城邦了。” “罗德是谁?” “差点忘了介绍,”小丑拍拍脑袋,朝角落里一指,“马戏团另一位老成员,负责宣传与情报的罗德。” 赫里斯顺着他的指向看去,那个角落里静静地站着一个人,浑身裹在黑色长袍中,没有任何一寸皮肤裸||露出来,看不清面目。 不仅如此,赫里斯惊觉,在小丑指出前,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发现帐篷里还有这样一个人。对于一个感知出色的术士而言,这种情况实在有些异常。 小丑解释说:“罗德不太爱和别人搭话,不过他实际很友好的,只是内向罢了。” 内向到连面容都不愿意露出么? 不是赫里斯对哪种性格有所偏见,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安排他来负责宣传。 不提宣传效果如何,就算对罗德本人来讲,应该也很煎熬吧? 介绍完最后一位成员,小丑把话绕了回来:“明天开业的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奥林城的人们很讨厌失信的。” 所以明天必须上台。 “我们今天才刚加入。”赫里斯试图提醒他。 小丑眨眨眼,不能理解他的反应:“是啊,可你以前不就是魔术师吗?应该很熟悉这份工作了吧。” 赫里斯想起自己的伪装身份——一个在不久前才刚失去同伴的马戏团魔术师。 模仿戏法对于术士而言并不困难,只需要用一些魔法上的小伎俩,就可以轻轻松松地骗过大部分人。 但是、可是,作为一名魔术师,并不是会一点戏法就可以的。和同伴的配合,节目的内容,时间上的把控等等这些,就完全没有要交代的吗?就算他是重操旧业,团队更换,模式也会调整吧? “而且,”赫里斯把这些顾虑告诉他,再补充,“你还记得,你新招的杂技师,对,就是拜恩,他在几个小时前还是一位游侠吗?” “嗯……”小丑沉吟一会儿,“好像是这样。” 当赫里斯以为对方放弃了这个打算的时候,小丑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右手握拳,往左手手心里一砸—— “那么,为了确保明天能够顺利开业,今天就来一次加急特训吧!” 第5章 加急特训 “拜恩,你走过钢丝吗?”小丑问。 没有任何底子,上来就是走钢丝? 赫里斯觉得这样不太行。 半精灵思索一下:“钢丝没走过……” 正常人一般都没走过,不用沮丧。 “不过我走过藤条。”拜恩立刻又接了一句,然后很开心地指着帐篷上方的钢丝,说道:“好像比这个还要细一点。” “藤条?”卡娜尔很疑惑。 拜恩解释道:“以前当佣兵的时候,我们小队接了一个讨伐怪物的委托。需要讨伐的怪物在一座小岛上,周围被环形河流包围。我们的德鲁伊在路上受了重伤,没法施展变形术,只能召唤出一些藤条。” “既然是德鲁伊,即便重伤,让藤条组成一座相对宽阔的桥,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吧?”卡娜尔道。 “刚开始确实是藤桥啦,不过后来这座桥遭到了攻击,加上那位德鲁伊同伴伤势恶化,等到我过桥时,就只剩下一根细藤条了。 “还好我是最后一个了,那根藤条能承载的重量不大,如果是小队里的其他人,大概会掉下去的。” 河里流淌的可是岩浆啊,真的好危险。 半精灵作为混血,同时继承来自父母双方的种族特征,他的体型比精灵更加健壮,却比人类轻盈得多。 赫里斯:“……真是场惊心动魄的冒险之旅。” 真没看出来。 “你是超凡者?”他问。 在人类的领地卡路德拉,雇佣兵是种常见的职业。 区别于公民兵,他们为金钱而接受聘用。 多数雇佣兵依附于组织严密的大型雇佣兵团体,由团体通过中间人寻找雇主,以此为城邦或者贵族们服务。 除此之外,还有少量的雇佣兵独自游荡在这片大陆上,亦或是组成自己的小型佣兵团。他们通常接受独立的特殊任务,赚取超高额回报,在逆境中磨炼自己的武斗技艺。 或者说,这些人本身是独行或结队的游侠,只在接受委托时,变成了可以被招揽的雇佣兵。 他们往往是超凡者,拥有术士、法师,或者女巫、德鲁伊的身份,偶尔还会有诸神的祭司参与。 拜恩不好意思地笑了两下:“也不能这么说吧,我是纯粹的剑士。除了剑术以外,没有什么其他的技能。” “不要妄自菲薄,走钢丝就是个了不起的技能。”小丑把一根平衡杆递给他,“不上去试试吗?对你而言应该很容易。” 拜恩将它接过,抬头望着钢丝:“那我试试看。这么高的话,怎么上去呢?用那边的梯子吗?” “你觉得合适就用。” 指点过拜恩,小丑又看向卡娜尔:“然后是驯兽师。” 卡娜尔正懒洋洋地靠在狮子的头上,用手肘支撑着身体,托着下巴:“你希望我怎么做呢?我觉得凯撒训练一下或许也能走钢丝,是吧,凯撒?” 那只狮子颇具灵性地撇了撇嘴角,像是很不赞同又不敢造次。 “……算了,”小丑说,“你们在舞台上随便玩玩就行,把头啊、手啊什么的伸进狮子嘴里,效果应该就很好了。” 他最后转向赫里斯:“那么来看看你吧,魔术师。你最拿手的戏法是什么?” 赫里斯思索了一会儿。 对于真正的戏法、或者说魔术,他并不是一无所知。 在作为故乡的城邦毁于战火后,到遇见先知前,他混一直迹于流亡者之间,在无政权的自由城邦中谋生。 自由城邦,名为自由,可实际上却与各大城邦的自由市场截然不同,甚至天差地别。 它们曾经是一座普通的城邦,因战火、天灾等等原因而倾覆。原有的公民战死或被驱逐,城邦的财产被劫掠,资源被抢夺,直至成为一座空城,然后再被各式各样的流亡者占领。 这些新住民可能是流盗,可能是他城放逐的罪犯,可能是无家可归的逃难者。 他们在这里居住,却不会将它视为母国,他们接受城墙的庇护,却会在无可抵御危难来临时,毫不犹豫地抛弃它。 卡路德拉的自由城邦,是死去的城邦。 既无秩序,亦无灵魂。 这里同样拥有市场,但随时可能解散。这里同样拥有手工业,但卖出的商品未必来源正当。 赫里斯印象中,在他年龄够得上雇佣兵的征兵底线前,想要吃上一口面包不是件容易的事,想要保住手里的面包更不容易。 他的体格从来不是适于生存的健壮型,再加上出挑的容貌,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和恶徒们叫嚣——快来找我麻烦。 戏法对那时候的他来讲,不是用来博取观众喝彩的技艺,在自由城邦,没有人会为这点娱乐付费。 它是用来骗过别人双眼的道具,用来搭配他年幼时初显端倪的术士天赋。 所以—— “虽然你的硬币魔术确实巧妙神奇,但好像不太适合舞台。”小丑抚摸下巴,“我认为它更适合近景。道具太小,坐在台上的观众会看不清的。” 你在想什么?就是要让他们看不清啊! 难道你在欺骗别人的时候,还会期望被骗的人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吗? 当然要故作玄虚,把对方哄愣住,这才是最理想的手法啊! 虽然这么腹诽,但赫里斯自己也知道,如果要让舞台效果好,一定得让观众们以为自己看清了一切。在这种前提下,出现意料之外的变化,才足够精彩。 作为一名业余表演者,要做到这点,恐怕只能用魔法来凑数了。 赫里斯叹着气,把手里的银币还给小丑,转而从怀里抽出一条纱巾。 这条纱巾可以说是使得他现在几乎身无分文的元凶。 它是赫里斯从一名黑心商人手里买下的。 商人将它当做一种产自精灵国度、名为“月夜”的昂贵丝织品,以远超市价的高昂价格卖给他。 象征性的讨价还价之后,赫里斯最终买下了它,一副极其好骗的样子。 可实际上,这条纱巾并不是“月夜”,也不是商人自以为的低劣仿品。 它是传说中的“黑夜女神之纱”。 传闻,黑夜女神行走在大陆上时,见到身陷暴雪之灾的人们受着极寒的困苦,便将自己的纱巾摘下,使它化作千万件厚重大衣,为灾民们挡下刺骨风霜。 后来,这件圣器被供奉在黑夜神殿中。直到数百年前,建立神殿的城邦被敌军倾覆,神殿被劫掠,“黑夜女神之纱”就此失落。 赫里斯还记得,先知讲起这个故事时,语气里满是遗憾。 既为那件遗失的圣物,也为那些胆敢劫掠神殿的暴民。 “你可以不信仰任何一位神明,但你不能在有求于诸神时祈祷,又在有利可图时亵渎。” 先知用这句话,作为这个睡前故事的结束语。 后来,赫里斯听圣城的英灵们说,发生那件事之后,先知罕见地动了怒火,并且在当天就离开了圣地。 然后,他劝服了那里的人民,不需要太多言语,仅仅说明了将有的后果,即那将临的神罚。 刚刚还因为战争胜利而得意忘形的人们,很快便陷入了绝大的恐慌。 为祈求神明息怒,他们将祭祀的篝火烧了七天七夜。 大部分财物被归还至黑夜神殿,富豪与执政者捐赠了大笔钱款,用于修复神殿的建筑。 所有参与劫掠的人,被他们的城邦以渎神的罪名判以死刑。 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冒犯神殿的威严。 英灵们感慨,还好挽回及时,无知的人们被财富遮蔽双眼,总是不愿相信神威如岳。 直到那一天,赫里斯才把那个看起来温温和和的青年,真正和“先知”两个字联系起来 他是圣地的先知,是圣城诸英灵的领袖,人类的教化者。 是千百年来,吟游诗人口中赞颂的智者,是戏剧与诗歌中描写的贤士。 也是赫里斯的雇主。 ……咳,赫里斯现在才发觉,当年先知向他提出担任侍从的邀约后,自己认认真真和他商讨日薪多少的样子,真是永远无法抹去的糟糕回忆。 总之,现在这件圣物意外地落到了他的手里。 本来打算将它送回黑夜女神的神殿,但现在出了这样的意外,赫里斯打算先借用一下。 这件圣物的效果极其单一,“幻化”,无限趋于真实的幻化,这就是它的全部能力。 实在太适合用来模仿戏法了。 而且借助“黑夜女神之纱”造就幻境,不仅可以减少施法者的消耗,还能掩盖魔法的波动,防止被其他施法者觉察。对于重伤未愈的赫里斯而言,再适用不过。 虽然追根溯源来看,最初的戏法是为了效仿魔法和神术才被创造出来的,现在用魔法的力量去假扮魔术,似乎有些颠倒主次。 但情势所迫,女神一定会原谅他的。 赫里斯就这么说服自己,并熟练地从纱巾中变出一群鸽子。 群聚的白鸽各自朝四面飞去,掠过小丑的头顶,再绕过钢丝上的半精灵,最终迎着阳光从露天的篷顶钻出,消失在那一小块天空中。 “这样可以了吗?”赫里斯站在飘落的羽毛间,问道。 小丑拍拍手,夸赞他:“很精彩,就这么做。” “突然冒出这么多鸽子,真是吓到我了。”半精灵拜恩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赫里斯抬头,那位杂技师正拿着一根长长的平衡杆,站在钢丝上。 脚下的钢丝还在微微颤动,半精灵的语气却很轻松。 赫里斯朝他道:“抱歉,下次会提前打招呼的。” “没关系啦,虽然突然了一点,不过还能反应得过来。” 就是差点忍不住出手。 飞翔的白鸽太像当年练剑时的移动靶,遵循剑者的本能,把那些鸽子都戳个对穿什么的,似乎不太好。 “啊,对了团长,”半精灵站在钢丝上,“我该怎么下来?” “不是有梯子吗?怎么上去就怎么下来。” “话是这么说,但是梯子在我身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在钢丝上转身……” 第6章 再遇 第二天,观众席上意外的坐满了人。 赫里斯依照彩排,站到帐篷中心的位置。 面向观众,摘下魔术师的礼帽,低头致意。 奥林城灿烂的阳光透过露天篷顶,照落在他的身上。那头蓬松的金褐色短发就如古典的金器,在阳光下焕发着典雅高贵的光辉。 当他抬起头时,热烈的掌声倏然止歇,在寂静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抽气声。 因为那张充满魅力的脸庞。 一时间说不出到底哪里英俊,或者哪里过人。 因为在看到他时,那一瞬间,属于魅力的巨大冲击就从眼睛一路撞进心底,为观者烙印下深刻的、难以抹消的痕迹。 这是一张充满魅力的脸。 除此之外,别无可说。 凡俗的语言是如此苍白,凡人的词汇是如此贫乏。 只在他的面前惊叹吧! 阳光下,赫里斯弯起嘴角,笑了笑,从礼帽中抽出一条纱巾,然后再把帽子戴回头上。 区别于法师和女巫象征智慧的尖帽,魔术师的黑帽子是平顶的。 他身上的衣服,也从普通卡路德拉自由民的日常服装换成魔术师的装束,里面是一件白色的内衬,外面套上黑色的披风。 现在,他是魔术师而非术士了。 . “赫里喵,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 赫里斯抱着黑猫,独自走在自由市场的街道上。 在奥林主城居住了几天,他慢慢把周围的环境摸熟,为自己的目的做打算。 今天,他照例出门寻找治疗伤病的途径。 “你说哪方面?”他问。 黑猫慵懒地眯着眼,脑袋在赫里斯胸口蹭了蹭。 “就算不承认,但你依旧是个术士喵。天赋的血脉让你拥有远超常人的影响力,再加上这张脸确实好看,就算是我,在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都受了不小的冲击。” 说到这里,黑猫突然露出缅怀的神色:“苍白的脸孔上沾满血渍,还带着伤口和淤青,实在太富有美感喵。我都差点没忍住凌虐的冲动。” 赫里斯的步伐停顿下来。 “所以,”他低头,碧眸眯起,看向怀里的猫,“那天我醒来后在湖边汲水,透过湖面倒影看到脸上沾染了灰尘,那些灰迹的形状果然是猫爪吧?你到底对我的脸做了什么?!” “喵!”黑猫身上的毛一炸,头脑都清醒了。 不小心说多了,以前偷偷做下的坏事被发现喵。 “不敢说吗?”赫里斯抓住它的后颈,把整只猫给提起来。 黑猫挥动四肢挣扎起来:“这个不重要,你不觉得你那些新同伴竟然完全没受你影响,这很不正常喵?” 赫里斯松开手,黑猫便落到地上。 “那又怎样?术士在无意间散发的那点影响力,但凡意志坚定一些的人,都能抵挡住。” “是喵?”黑猫抬起爪子,指向路边,“意志坚定,像那个女巫?” 赫里斯朝那边看去。 角落里的,是一个占卜小摊。 一张小方桌,上面铺上黑布,摆满瓶瓶罐罐和各种杂物。 桌子后面坐着一名女巫,黑色斗篷附带的大兜帽下,是一张稚嫩秀美的脸。 此时,她正看着赫里斯发愣。 赫里斯抬步向她走去,直到站在桌前。 “女巫?” 她回过神,有些惊慌,又很快把这些情绪压下:“嗯……是,需要占卜吗?” 看来是位新手女巫。 施法者的意志,在通常情况下,都会比普通人更高。不过初涉魔法领域的人,他们的各项素质不会比常人高出太多。 赫里斯摇摇头。 连他由血脉而自然发散的影响力都无法抵御,又怎么能占卜出他的命运? “那要看看别的吗?香膏?药水?”女巫向他展示摊位上的其他东西。 赫里斯扫了两眼。 祝福过的水晶、魔法香膏、低阶药剂……都不是多么特殊的东西。 不过……他的目光在一小瓶粉末上顿住了。 他拿起那只瓶子。 “这是什么?” 淡紫色的粉末,却不像是粉末本身都呈淡紫,而像是白色粉末和紫色粉末掺在一起,摇匀后呈现的颜色。在阳光下,白色颗粒还带着细碎的闪光。 “这个啊,”女巫笑了一下,“是我做的太阳瓶。可以在白天吸收太阳的光芒,等到了夜晚再释||放出来。” 黑猫看不到上面的东西,在赫里斯脚边无聊地转了两圈,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铜黄色的猫眼一亮,朝远处跑去。 赫里斯没有发觉,仍在和女巫交谈。 “这个目的,单用白色的粉末应该就可以做到,紫色的又是什么?” “是小麦粉。用乌紫草的汁液浸泡过,然后用魔法仪式混合进去,可以让原本金色的太阳光变成白光。” 赫里斯拿着它,对光看了一会儿,还给女巫:“不错的作品。” 女巫牵起嘴角,端详着自己的作品:“可能吧……或许挺有意思,但放到实际中其实没有什么用。 “虽然看起来好像可以反复利用,亮度也能够取代蜡烛,但是造价太高了。对于普通人来说,拿这么多的钱,仅仅买一个照明的小瓶子太奢侈。而买得起的人,又可以使用更加方便的魔法灯。 “这个太阳瓶,可能个只是有些有趣的小东西而已,所以呀,到现在我都没能把它卖出去。” “不。”赫里斯否认道。 “创造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它意味着已有的知识被组合,进而能够演化出无限种可能。请不要埋没你宝贵的才能。” 女巫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着道:“谢谢。” 她看向手里的瓶子,“我一位朋友也这么说,‘知识的力量可以创造无数奇迹’。嗯……好像也不是完全相同,请不要介意。” 听起来有些像法师的口吻。 法师是近代新兴的一类施法者,不同于天生拥有超凡能力的术士,他们通过后天的学习掌握法术,坚信智慧才是真正的力量之源。 他们比术士更理性,比女巫更冷静,比战士更富有才智。 有些像那位先知,不过严格来讲,先知应该算是贤者。 法师与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赫里斯也不太清楚。两者似乎都信奉着知识,但法师更偏向于探索,而贤者更偏向于已知。 大概是因为,先知是人类的领导者,在城邦还未出现的上古时期,地位相当于至高的君主。 他无需探寻未知,而只需要掌控已有。 “还要看看别的吗?”女巫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赫里斯将桌面扫视一遍,没发现其他新奇的东西。 但刚才的对话就是新的收获。 一般而言,有法师的地方,就有秘术团。 和法师一样,这也是一种新兴的团体。或者说,法师的诞生和秘术团的兴起是密不可分的。 探索自然奥秘的人们聚集到一起,组成秘密结社,共同研究和分享知识。 随着时间的积累,开始有人掌握了无需血脉与天赋即可施法的技巧,这些学社也因此慢慢演化成了秘术团。 虽然这两者出现的时间很短,暂时还不存在所谓的老牌结社和资深法师,但是可以碰碰运气。 赫里斯问:“有疗愈药剂吗?” “疗愈药剂?”女巫从桌下取出一只木盒,将它打开,展示给赫里斯看,“是这种吗?” 赫里斯拿起一只瓶子端详。 和之前的太阳瓶一样,瓶身材料是硬质透明的,浅绿色的药液装了七分满。 “有更高阶的吗?” 品级不够,对现在的他而言,效果微乎其微。 “这已经是我手上品级最高的药剂了。如果想要更好的,可以去神殿或者地下市场问问。” 赫里斯当然知道这两个地方,可他的问题就在于神殿不敢去,地下市场去不起。 他思考一会儿:“这是你炼制的吗?” “不,是我朋友做的。” “朋友?是你刚才提到的那位吗?我想见见他,能否请你帮我把他约出来?” “这……我得问问他,”女巫有些为难,“他不太喜欢见人的。” “如果他不愿意见我,可以告诉他,我知道更好的炼金配方,愿意提供给他。” 可惜只是知道,专精所限,自己炼制不出来。 “好……” “明天我会再过来。” 和女巫谈完,赫里斯发现自己脚边的猫不见了。 去哪儿了? 赫里斯往前走了一段路,在人群中四处张望着,没看见黑猫的身影。 算了,不找了,丢了最好。 这样想着,他转身准备回去。 就在转身的那一刹,他在街角看到一个人。 那是一名青年,至少外貌上是。 和以前相比,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或者说,从赫里斯第一次看见他开始,岁月在他身上就是静止的。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差别,大概就是现在的他,面色比以往更加苍白,显得有些病弱。 朴素的贤者长袍穿在身上,令他的身形稍显单薄。金棕色的短发柔顺地贴服在头上,俊雅的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微笑,好像从来不会生气。 亲和的神情,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温润卓然的气质,轻易就能夺走他人的注意。 那人弯着腰,与街边的小贩对话,像是在询问什么。 他侧对着赫里斯,没有望过来。但赫里斯可以想象到,那双棕褐色眼睛是何其清润明亮,在那柔光的更深处,仿佛沉淀着亘古恒久的奥秘。 先知…… 赫里斯就这样看着他,退后两步,然后低下头,转身,快步离开,像在逃避什么洪水猛兽。 就在此时,人类的先知站直身,回头望着赫里斯的背影,轻叹一口气。 “温蒂斯。”他唤起英灵的名字,语气里含着不解,“这就是年轻人迟来的叛逆期吗?” 他的声音温润动听,让人想起在幽静山谷里潺潺流淌的清泉。 他身侧空旷无人,却凭空响起一个属于女性的声音:“很遗憾,先知大人,我没有养过孩子,嗯……从来没有,所以无法为您提供参照。” 而且,他见您就跑的原因您真的不清楚吗? 第7章 宴饮 先知来了。 那个赫里斯曾经最为崇敬的人。 也是他现在畏惧逃避的人。 但愿先知没有发现他。 赫里斯的脚步越来越快,一眼都不敢往回看,任何杂念都没有,整个脑海都被“离开”的念头挤占。 面前突然窜出条黑影。 那只失踪的黑猫叼着一尾鲜鱼,姿态优雅从容地在地上坐下。 赫里斯被突然出现的它惊了一下,猛地停步,飞快的心跳陡然停滞两拍。 这只黑猫,是魔鬼留在他身边的耳目。 黑猫一仰脖子,把鲜鱼囫囵吞下,舔了舔嘴巴,然后才喊道:“赫里喵。” 赫里斯暗暗喘口气,问:“你的鱼是哪里来的?” 奥林城外确实有条宽阔的河流,但是赫里斯完全不认为它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个来回。 黑猫也确实没去河边,它伸出自己洁白的前爪,指了指赫里斯身后。 一群鱼贩举着鱼叉渔网,烟尘滚滚地朝这边冲来。 “抓住那只死猫!” “就是它,居然敢偷吃我的鱼!” “打死它!” 望着气势汹汹的人群,赫里斯睁大眼睛,喉结缓缓地滚动一下:“……我不认识你。” 黑猫歪了歪头,站起身:“喵——” 动作敏捷地跳到他怀里,四只爪子死死攀住他的衣服,甩都甩不下来。 “想得美。” 冲在最前面的是位大婶,她扯着嗓门,暴躁地吼道:“原来是你养的猫!” 赫里斯抓着黑猫扯两下,没扯动。 “不,不是我的……别动手,我是无辜的,你们打死它就可以了。” “无辜?你是想赖账?”大婶举起了手里的木棍。 “等等!我赔偿。” …… ………… 人群散尽之后,赫里斯靠在墙边叹气。 还好马戏团的薪水是日结的,要是和雇佣兵一样,谈的是日薪,交付却是月结,这件事的结局就很难说了。 . 马戏团中。 “赫里斯,你在做什么?”卡娜尔凑过来问。 赫里斯盯着坐在木箱上的黑猫:“我在想,怎么才能让它乖一点。” 卡娜尔在一人一猫间来回看两眼,走到黑猫面前,伸手在它下巴上轻挠两下。 黑猫眯起眼,受用地顺着力道蹭了两下。 “不是挺乖的吗?”卡娜尔顺手抱住它。 “喵。”黑猫用尾巴卷着她的手腕,轻声叫。 赫里斯眼神凉冷地看着这一幕。 看它再装。 “对了,它叫什么名字啊。”卡娜尔一边抚摸怀里的猫,一边问。 赫里斯扫了眼猫,开口:“小黑。” 黑猫猛地抬头,睁大眼睛瞪他。 赫里斯看着它的样子,反而确信地点头:“嗯,对,小黑。” 黑猫一下子龇起牙。 谁叫小黑了? 契约的时候明明见过它的名字,故意的吧? 赫里斯也不理它。 让你真名这么长,谁记得住。 “小黑?”卡娜尔按住黑猫的小脑袋,揉一揉,两只猫耳在她手下一动一动。 “挺可爱的名字。” 黑猫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满满都是不甘心。但又不想暴露自己会说话的事实,于是只好气鼓鼓地趴回卡娜尔的臂弯。 赫里斯扳回一城,心情顿时舒畅了。 既然当猫当得这么入戏,那么名字也不能太违和了。 小黑多好。 “诸位。”小丑团长突然扬声道,“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们。 “名年执政官家的奴隶来和我说,希望我们能在今晚,为执政官举办的宴饮做表演。” 宴饮,或者说会饮,是各城邦普遍流行的一种活动。 人们会在宴饮中进餐、饮酒、观看娱乐节目,最重要的,还有彼此间的交际。 他们会谈论一些令彼此愉快的轻松话题,也很喜欢对政治、哲学这类学问进行深入的探讨。 赫里斯有些意外:“招人的时候可没说还要接这样的兼职。” 执政官的会饮上,肯定有不少见多识广受邀者,为防意外,“黑夜女神之纱”是不能拿出来了。 施法者也不会少,离开神器的辅助,他不能轻率地使用法术,以免施法引起的力量波动被人察觉。 这样一来,他就只能使用纯粹的戏法来应付演出,对于一个业余人士来讲也太困难了吧? “放心,会给你加薪水的。”小丑随口安抚。 “你总不会想要拒绝名年执政官派下的工作吧?” 在奥林城结束王政,开启属于公民的时代后,担任城邦领袖的人,就从国王变成了九位民选的执政官。 名年执政官位居奥林九大执政官之首,可以说,他是整座城邦最具权势的人。 “首席执政官未必会过问这些事情,会饮上娱乐项目表演者的名单,多半是由协助女主人管理家事的奴隶拟定,别把事情说的这么严重。” 赫里斯不以为然。 小丑的目光从半空中起落的小球上移开,破有深意地看了赫里斯一眼:“大概,或许。不过执政官能给出的报酬可不少,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亚迈和多希的战争还打得火热,今年的小麦都涨价不少,我们的生活成本可是很高的,卡邱比都向我抱怨好多次了。再不多赚点钱,我们恐怕快要吃不起饭了。” 看到赫里斯把目光移向自己,负责后勤的卡邱比慌忙朝他摆起自己两条短短的胳膊:“我只是把物价报给了团长,‘剃须刀战争’这种大事也不是我能左右的呀!” 卡路德拉的每一个城邦都是独立的国家,他们各自施行不同的法令,有时候,这些法令在外邦人看来会有些无稽。 譬如亚迈城要求公民必须刮胡,而多希城则禁止公民剃须。 因此,当这两座城邦之间爆发冲突时,这场战争,就被戏称为“剃须刀战争”,或者“刮胡者与不刮胡者之间的战役”。 尽管造成战争的,并不是他们对于胡子审美的差异。 卡邱比苦着脸继续说:“不只是小麦,其他东西也一样。照现在的情形发展,凯撒的胡萝卜都快供应不上了。” 赫里斯看向角落里那只被散养的狮子。 比寻常雄狮还要健壮几分的凯撒趴在地上,对着胡萝卜“咔嚓咔嚓”啃得正欢。 ……这种画面无论看过多少次都觉得特别扯淡。 赫里斯无言良久,最后幽幽地吐出一句:“可以考虑放它出城捕猎,这么大只狮子总不至于饿死。” 卡娜尔逗着怀里的猫,为自己的狮子说话:“可是凯撒也是马戏团的一员啊,它拿表演换胡萝卜,也是在养活自己了。” ……说的挺对。 赫里斯无法反驳,郁闷地抹了把脸。 小丑摊开手,没有去接落下的彩球,于是,那些小球便“噼里啪啦”地掉下来,砸在地上和他身上。 他就着摊手的姿势耸了耸肩:“所以,在这么严峻的时候,可不能放弃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哦。” 赫里斯叹口气。 “你不是都已经决定好了么……” 他的意见还重要吗? “有觉悟是好事。”小丑夸奖他。 油彩绘出的小丑妆容总是笑着的,十足夸张的大笑脸,至于他本人做出的真实表情,却总被掩盖在这些油彩下。 不过,据赫里斯观察,这位马戏团团长的真实表情通常也是笑着的,只不过每次的笑容所包含的内容好像总有差别。 比如这次,他隐隐觉得,团长的笑容别有深意。潜意识告诉他,似乎有什么不太好的事将要发生。 . 潜意识是对的。 赫里斯想。 早知道会是这样,他无论如何都会推掉这份突如其来的“好委托”。 怎么说呢? 不愧是大城邦名年执政官举办的会饮。 他能在这里见到不少大人物,他们有的威名赫赫,譬如著名的战将耶利维尔,有的艳名远播,譬如高级□□阿莫莉娅,有的…… 呃——有的…… 赫里斯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不知道该拿什么词汇来形容他。 德高望重?博古通今? 好像都不太贴切。 他是圣地诸英灵的领袖,卡路德拉的引导者,传达诸神意志之人。 没有任何词汇可以拿来概括他的学识与美德,以及那无人可及的名望,只除了那个特定的尊称——先知。 今天下午才刚避开了偶遇,在晚上又撞见了。由此可见,他们的命运纠缠得是何等紧密。 赫里斯在心里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气,给自己讲了一个失败的笑话。 还好没带着黑猫,那魔鬼置于他身边的耳目。 虽然不知道那位地狱的瑟辛想要做什么,但尽力让他知道得少些总归是没有错的。同样的,赫里斯也不希望先知知道他与魔鬼之间的联系已经如此密切。 先知似乎没有注意到台上的赫里斯。 他身边的人正在热切地讨论着亚迈和多希两座城邦间的战争,各自发表见解。 先知就坐在旁边的软榻上,安静地听其他人高谈阔论,脸上带着一点微笑,既不附和任何一个人,也不站出来驳斥任何一句话。 这位大贤者大概是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否则他不会像现在这样独自坐在会场的一角,只有执政官偶尔走过去与他对话两句。 那位执政官每次与他搭话还不敢待得过久,像是担心让人看出端倪。 赫里斯其实有些看不懂先知。 作为古时人族的君王,和现在圣地诸英灵的领袖,他的性格似乎过于恬淡。毫无君主的风范,而更像一位隐者。 赫里斯这样想着,摘下头上的礼帽,预备将提前放置在里面的鸽子放出来。 手探入帽子,穿过隔层,然后—— 抓出了一只黑猫。 “赫唔——” 赫里斯不顾暴露风险,在帽子里开了道微缩界门,一把将猫塞了回去,关闭界门,最后飞速地把帽子扣回头上。 然后按住太阳穴,缓和重伤施法带来的晕眩感。 黑猫怎么在这里? 他的鸽子呢? 希望先知没有发现。 赫里斯用一种他鲜有的虔诚,向诸神祈祷。 静坐在软榻上的先知朝他投来一眼,那双棕褐色的眼睛慢慢弯起,温和又亲切。 ……好吧,身为一个曾与魔鬼结下不可告人契约的术士,或许确实不能奢望诸神的谅解。 赫里斯懊恼地想扶额,可这是在台上,他不得不注意自己的形象。 身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赫里斯扭头去看。 是拜恩。 一根竖立的木杆上,踮脚站立的半精灵杂技师像是有些身形不稳,歪歪斜斜地前后摇摆,手臂在半空中胡乱挥动,一副随时会摔倒的样子。 赫里斯伸手想扶他一把,慌乱中的拜恩匆忙抓住他的手腕,重心往这边一倒—— “噗通”一声,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场中所有人都闻声看向他们 。 第8章 惨剧现场 惨剧现场。 卡娜尔就站在两人边上,她和她的狮子同时偏过头,都是一副不忍看下去的样子。 “咳……” 赫里斯倒在地上,身上还压了一只半精灵。重伤未愈的身体突遭重击,差点咳出一口血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身体。 还好是体态轻盈的半精灵,要是人类乃至敦实的矮人,估计他就该去往冥河了。 “对不起。”压在他身上的半精灵真诚道歉,“我好像把鞋子穿反了……” 这个原因…… 赫里斯不知道该评价些什么,总觉得胸口翻腾的气血又涌上来几分。 而后,他听到一声不悦的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是身为宴会主人的名年执政官发问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这里。 赫里斯以手遮眼,不愿面对。 太惨烈了。 半精灵拜恩手忙脚乱地站起身,看见赫里斯还躺着,急急忙忙地来拉他:“赫里斯,你还好吧?” 拜恩不了解赫里斯的身体状况,不知轻重地一扯,牵动内伤,疼得赫里斯牙关紧咬。 嘶—— 别碰我! 松手!!! “这是怎么回事?”执政官见无人应答,加重了语气又问一遍。 赫里斯努力把手臂从拜恩的手中抽出,勉勉强强地自己站起来。 “抱歉,执政官阁下,这是我们的失误。”他抬起头。 在刚才那一系列的混乱中,头上的礼帽早已滚落,那头蓬松的金褐色短发暴露在灯光下。 他听到台下响起压抑着的抽气声。 身为一名术士,或许还该加上“强大的”作为定语来修饰这个身份,与实力成正比增长的魅力始终令他无比出挑。 再加上无名血脉的影响,使他的样貌带着一种异族风情。 他看起来不像纯粹的卡麦迦人种,可偏向深色的眼睛和头发,又不像北方那些被视为贱民的空卢人。 虽然人种的特征十分模糊,但没有人可以否认,这是个俊美的青年。尤其是他英挺的鼻梁和那双幽潭般的碧眸,总能带给他人深刻的印象。 可其实……对于隐藏身份来说,这种出挑非常不利。 见过他的人总会记住他,并在下一次见面时认出他。 好在他作为圣地使者和先知的护卫时,很少有人能够亲眼见到他。卡路德拉也没有他的画像或者雕像流传,因而暂时还能这么假扮下去。 只要先知不来拆穿他。 想到这里,赫里斯又看了一眼先知。 那位大贤者神情温和平淡,好像完全没有站出来指认他的意思,赫里斯暗自松了口气。 名年执政官挥手令他们退下,三人准备照做。 就在此时,先知开口了。 “等一下。” 赫里斯脚步微顿。 “请等一下,魔术师。”先知没有说出他的名字,只是用身份作为指代。 赫里斯看向他。 先知已经从软榻上站起,两人间相隔的人群不自觉地退开,让出一条道,使得两人能够直接面对面。 很熟悉的场景,以前经常发生,在他曾经一次次向先知走去的时候。现在看到,令他多少生出些缅怀的感觉。 这回是先知向他走来。 先知隐去了自己的身份,可那身卓然的气度却是无法掩盖的。 当他有意站出来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注视着他。这名陌生的异邦人在举手投足间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所有的注意力却都被他所牵动。 他走到舞台边,弯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礼帽,然后直起身,递给他:“你的帽子。” 赫里斯伸手拿住帽檐,以此为媒介,感受到从先知那里传递过来的那股力量。 平稳、安定。 赫里斯的目光与先知碰上,只一下他就将视线移开,仓促得近乎慌乱。 他们的其他动作同时停顿,然后,先知松开手。 奥林的名年执政官走上前,询问式地看向先知。 隐匿身份的贤者摇摇头,没说什么,于是执政官挥手令马戏团的人都退下。 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到宴饮的进行,会场里的氛围很快重新热烈起来,将军和政客们又开始讨论那两座城邦间的战争,偶尔也谈起克罗西灭城的惨案。 只有少数几人在言辞间提起刚才的青年,所谈及的也都只是他那过分出众的外貌。 “……可惜只是个表演杂技的异邦人。假如他是本邦出身的公民,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拥有美好的品德,一定会受到不少人的追求。” 一名官员遗憾地摇摇头。 卡路德拉诸城邦间,盛行少年之爱。 漂亮且有美德与修养的少年常会受到同性的追捧,乃至追求。高尚的年长者和具有美好品行的年轻人,如果能成为恋人,则将被传为佳话。 城邦的年长者们,也常常通过这样的关系,对年少者进行品德和学识上的教养。 官员身边,高级妓||女阿莫莉娅端着一杯调兑过的酒,送至嘴边一饮而尽。 眼角缓缓染上红晕,漂亮的深蓝色眼睛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泛着醉人的水光。 她瞥了一眼马戏团几人离去的方向,放下酒杯,同那位官员道:“恕我无法赞同您的看法。 “我为自己的城邦而感到骄傲,却不能傲慢到认为奥林的文化已经远远甩过其他城邦。异邦人有异邦人的教育,卖艺者也有卖艺者掌握的技艺,没有必要分出高低。” 官员笑起来:“不愧是阿莫莉娅,不能再同你探讨下去了,我可不想领略你那能令大哲人伯格利思都哑口无言的雄辩之才。” . 赫里斯和其他两位同伴离开名年执政官的府邸,他们身后追出一名奴隶,手中拿着钱。 “几位,这是你们今晚的报酬。” 赫里斯没有伸手接:“我们演砸了,不应该再拿报酬。” 奴隶道:“这是首席执政官哈莱帕特大人特意叮嘱过的。 “他说,既然你们已经付出了劳动,那么理应得到回报。克扣你们应得的,不能使时间倒流,不能让已经产生的失误抹消。 “如果说,对于你们犯下的错误,应该给予惩罚,那么,在观看者万众瞩目下的窘迫,已经给了你们足够的训诫。 “所以,这些提前谈好的报酬,必须支付给你们。” 赫里斯与其他两人互看一眼,将那袋钱币接过。 “感谢执政官大人的宽宏。” 奴隶走后,卡娜尔挺开心地道:“这位执政官人不错诶!” 赫里斯看看她,没有附和,只是掂了掂手里的钱袋,抛过去。 “还挺重。” 驯兽师卡娜尔接住钱袋,打开往钱袋里一看:“嚯,这么多,真不愧是大城邦的首席执政官。” 杂技师拜恩也凑上去看了一眼,和卡娜尔一起发出惊叹。 赫里斯没有参与进去。 他微微仰起头,天空中的两轮月亮已经挂起,银色与蓝色的月光融汇起来,照落在他的身上。 赫里斯轻轻吐出一口气。 仅仅得到先知的一点关注,连执政官都会差遣奴隶示好,尽管这点好处对于执政官而言微不足道。 而若受到他的一点猜忌,那或许就是灾难。 曾有位英灵,仅仅是有同魔鬼往来的嫌疑,便被先知从圣城中除名,连死亡都没能挽回他的信任。 作为一个连魔鬼契约都定下过、甚至还屠掉了整整一座城邦的人,在那位圣地领袖心里,必然已是板上钉钉的叛徒。 可他有些看不懂先知的所为,接连两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却没有任何要缉捕他的意思。 究竟是警告,还是…… “赫里斯。”卡娜尔的声音传来,“你在发什么呆?快走啦。” 赫里斯抬起头,应了一声:“嗯。” . “格纳——”女孩由远及近的声音。 “什么事?” “呃……那个,就是我今天碰到了一个人,他……” “说重点。” “他说想见你。” 伏案工作的青年终于抬起头。 他放下左手上拿着的金属工具,右手上的羽毛笔插进墨水瓶,把桌前的骨骼标本和手写的文字资||料一起往前一推,最后取下用金属支架固定在眼前的一片镜片。 他转身看着那个站在门口的女巫,语气冷淡:“让你说重点,不是让你没头没尾地只说几个字。” “哦……对不起。”小女巫垂下目光,语气低落。 青年微微叹气,一副没办法的样子,放缓了语气:“是谁?为什么要见我?” 女巫翘起嘴角,目光微抬,重新看着他:“是今天在自由市场里遇到的一个人,他想要高阶的疗愈药剂。” “回绝他,就说没有。” “可是……” “有也说没有,更高品阶的药剂不能通过这种渠道出售,我还不想招惹麻烦。” “可是那个人说自己有更好的炼金配方。” 自从炼金与锻造之神陨落后,炼金术便开始没落。随着时间推移,大量炼金配方遗失,高阶药剂的配方已经极其罕有。 被称为格纳的青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问:“什么时候?” “他说明天会再来找我。” 格纳点点头:“把他带到木屋那里。” “你同意了?” “嗯。” 得到回复,女巫显得有些高兴。 格纳重新拿起镜片,在转回去之前,开口问:“你笑什么?” “格纳难得也要出去走走了,总是不和别人接触,会很闷啦。” 格纳把金属支架扣到耳朵上,将镜片调整到左眼前,把骨骼标本和纸张拿回面前,状似不经意地回道:“不是还有你吗?” 第9章 法师格纳 黑夜里,万籁俱寂。 脑中思绪纠结,盘桓不去。 赫里斯又翻了一个身。 他今天见到了先知。 那位圣地诸英灵的领袖,卡路德拉的指引者。 也是他曾经最为崇敬的人。 虽然自从英灵刻洛罗斯死后、也或许更早,那份崇敬开始有了裂痕。 刻洛罗斯因被质疑与魔鬼往来而遭到除名,哪怕再怎么澄清,再如何证明,直到死亡也没能得到先知的信任。 他还记得一年前,上一个初秋,那位故友死去时的情景。 那时他跪坐在白色的大殿上,怀里抱着那位濒死的英灵。 虽然是怀抱着,可怀中的触感却几近于无。不是英灵主动隐迹,而是残余的力量已经快要无法维持他的存在了。 感受到英灵的衰弱,赫里斯仓皇抬头,看向那位大贤者。 “先知,求您救救他、不,求您放过他吧。不是已经证明了吗?他是无辜的啊!” 先知只是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贤者长袍的袍角带起一点风,拂到脸上是凉的。 “够了吧!先知!” 赫里斯望着他冷漠的背影,吼道:“还要什么证据?适可而止吧!” “赫里……”怀里的英灵抬起手。 赫里斯忙低下头,虚握住那只半透明的手。依旧没有任何触感,仿佛他握住的只是一团空气。 “先知有他的考虑,虽然我还是无法理解。” 英灵嘴角的笑容有些讽刺,可他还是勉力说道:“向他效忠是我的使命,哪怕……献出生命。我接受我的命运,自进入圣城的那一刻起,直至我的意志消亡……” 赫里斯感到有什么从眼眶中滚落,穿过英灵半透明的身体,打在他自己的衣衫上,晕开几团水渍。 英灵最后张张嘴,好像在说:别哭。 随后,他化为了纯白的光点,彻底溃散在空气中。 【刻洛罗斯……】 【刻洛罗斯!!!】 碧眸豁然睁开,里面翻滚着浓烈的感情。 天空中两轮月亮的月光彼此交织着,从马戏团帐篷的顶上照落下来,正好染上赫里斯的眼角。 那束光芒,是冰冷寂寥的银蓝色。 就连跟随先知数百年的英灵,都只能得到的对待…… 过去凝结在心中的寒冰,如今已成悬于头顶的利刃。 他仅仅陪伴先知十几年,又怎么能奢求更多的信任? 眼中翻腾的情绪,在这束光芒的映照下渐渐平复。 赫里斯从充当床铺的木箱上坐起身,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夜。 . 第二天早上,赫里斯勉强扶着一堵墙壁,艰难喘息。 整个人头重脚轻,脑中阵阵眩晕,眼前忽明忽暗。胸口像是堵满了石子,每次呼吸都被扎得生疼,可沉闷的窒息感却催促他大口喘气。 忽然有种“真是老了”的沧桑感。只是一晚没睡,居然就成了这样。 早知道就对自己用条安眠的咒语了! 赫里斯愤愤地锤了一下墙,结果反震得自己一阵咳嗽。 “真惨喵。” 某个只要主人不死,越惨它就越开心的无良魔宠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闭嘴、咳咳……” 等他伤好全了,第一件事绝对是把这只该死的黑猫送往冥河! . 女巫再次见到赫里斯时,也被吓了一跳。 “你……还好吧?” 眼前的人眼底青黑,一副病容,整个人的状态实在称不上好。 赫里斯闭上眼,揉揉额角。 “还行。”勉强活着。 女巫从匣子里翻出一小瓶药剂:“要不要先救个急?” 赫里斯睁开眼睛,瞥了一下:“感谢好意,不过对我来说效果可能不够强。” “哦……”语气有些失落。 女巫把药剂放回去:“那我先带你去找格纳吧。” 赫里斯跟在女巫身后,黑猫走在赫里斯身边。 他们从最繁闹的自由市场穿过,走过好几条街巷。周围由热闹渐渐变得冷清,最终在接近城邦边缘的地方找到一间木屋。 “我觉得你在故意为难我。” 眼前阵阵发黑,赫里斯用手撑住墙,咬着牙道。 “没有没有!”女巫急忙摆着手澄清,“是格纳定的地方,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体情况会这么糟糕。” 赫里斯深呼吸一口气,按着眉心站直身体:“算了……进去吧。” 女巫点点头,伸手推开木屋的门,木制的门轴传出轻微的“吱呀”声。 木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 一张木桌,桌上摆着一盏魔法油灯,桌边放着几把椅子,墙边靠着一个木柜,这就是全部的东西了。 一名青年坐在椅子上,明明是普通的衣着,却被他穿出一股理性严谨的独特味道。 衣服上看不到一丝一毫多余的褶皱,从衣襟到腰带,都贴在恰恰好的位置上。 他的手边摆了一个沙漏,细沙不断向下流淌,最后一小撮沙子在赫里斯的注视下流尽。 那名青年抬起头,看向女巫:“你通知我在两分钟前到达这里,而你们却迟到了。” “啊,对不起,格纳,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赫里斯的伤病如此严重,来的路上稍稍放慢了速度。 格纳没再难为她,而是看向赫里斯:“请坐。” 说完,他将漏完沙子的沙漏倒放过来,细沙重新开始流淌。 赫里斯看了眼女巫,见她朝自己点头,于是挑了把椅子,在那位被称作格纳的青年对面坐下。 女巫默默退出木屋,替他们把门关上。 “喵。”黑猫从将要闭合的门缝间挤入,身手敏捷地蹿到桌上。 格纳看了它一眼,便收回目光。 “你想要高阶疗愈药剂?”他开门见山。 赫里斯点头:“我可以提供配方,如果你能够成功炼制出来,那么我得到一份成品药剂,而你得到这张配方的永久使用权。” “不用这么麻烦。”格纳摆出一只小瓶,“直接交易,配方必须是我没见过的。” 赫里斯的目光落到瓶子上,这是一只薄陶制成的不透明小瓶,看不到里面药剂的成色。但如果用意识去探查,的确可以感受到治愈的力量,很磅礴。 看来这个秘术团的底蕴比他想的还要深厚,不知道背后有谁在暗中支持。 赫里斯的视线重新回到格纳身上:“你还没有验证过配方的真实性。” “不必怀疑我。”格纳平静地说:“你别无选择,赫里克洛斯。” 赫里斯拢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对面那名青年,初次见面便能一语说出他的身份,说不意外是不可能的。 “你好像很笃定。” 格纳再一次将沙漏倒放。 “一切都显而易见。”他依旧用那种平静的语气,不快不慢地叙述着。 “你的黑猫拥有一双特殊的眼睛,尽管颜色与普通的金色相近,但它的瞳孔和一般猫眼有细微的差别。这是一双属于深渊的眼睛,代表它拥有恶魔的爵位。 “作为恶魔却能进入秩序诸神庇佑的城邦,说明它被承认为主位面的一部分。而能够达到这种效果的,据我所知,只有施法者的魔宠契约。 “在施法者的分支中,德鲁伊只有动物伙伴,没有魔宠。由此可得,你要么是术士,要么是法师。 “从表面观察,你拥有远超常人的‘影响力’,外貌具有异族的特征。从行止来看,你更依托直觉而非逻辑来看待和处理事务——不要问我怎么看出这一点,假如要展开,就太复杂了。总之,你是一名术士,而不是法师。 “在重伤的情况下,还能够在契约的层面上压制深渊贵族,使它成为你的仆从,说明你本身的实力足够强大,至少位居全大陆施法者中的第一队列。在你外貌反应出来的年龄层中,能够达到这个层次的人寥寥无几。 “当然,作为施法者,通常会有保持身体年龄的特殊方法,我不排除你实际年龄高于外貌年龄的可能。即便如此,范围也不会扩大太多。” 因为常年不见光而显得异常白皙的手指再次搭上沙漏,在最后一点沙子漏尽时,将它翻转过来。 “因为你们迟到两分钟,所以这场交易的时间要缩短两分钟,剩下的我会说的简略一些。 “能使你这种层级的强者重伤,可能性也很少。七个月前,克罗西城被灭,种种迹象表明这是施法者所为,而介入此事的圣地却保持了缄默。 “再然后,通过柏妮转达的话,我可以知道,你拥有药剂配方却不会炼制,说明你没有兼修药剂或者疗愈专精。 “在此前提下,你仍可以慷慨地用这帖配方来换取一份药剂,说明珍贵的炼金配方在你看来是很寻常的东西。 “由于力量来源于自身,所以大部分非家族式出身的术士都是自学成才。 “在没有知识传承的前提下,除非有特别的机遇,否则年轻术士很难接触到这方面成体系的学问。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他在少年时期有幸进入圣地追随一位智者,受他教导指点。 “与先前的推测相互印证,这样就能够得出你的身份。 “同样从柏妮的话中可以知道,昨天的你虽然在时间上稍显紧迫,但还未如今天这样急切。眼下的青黑,说明你缺乏睡眠,有什么事在令你忧心,使得昨晚未能安眠。 “由此,我作一个大胆的推测,你——曾经的圣地使者赫里克洛斯——在犯下屠城罪孽后从克罗西逃至奥林。而就在昨天晚上,你在身边发现了英灵的踪迹。作为一个倒向深渊的背叛者,你需要尽快恢复实力,来应对圣地的追捕。” 听完法师的长篇大论,赫里斯沉默了一会儿。 大部分都是对的,只是结论错了。 还好,虽然洞察力和智力强得令人惊异,但还处在人类的范畴。 他开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同意交易?你应该明白,这种交易对我来说和帮助没有区别。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仍想和圣地、乃至和整个卡路德拉对立吗?这恐怕不是种理智的行为。” 法师依旧用刚才那样平静的语气道:“因为我知道,在我刚才提出的结论中,包含了一些错误。” 赫里斯彻底震惊到失语。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格纳再次翻转沙漏:“最后一次。” 时间快到了,他还要赶回去完成今天的研究工作。 “为什么?” “你问哪一个?” “你应该对自己的推测很有信心,为什么说它是错误的。” “还是因为你的猫。”格纳朝桌上的黑猫看去,却没有继续解释。 黑猫警惕地弓起背,做出进攻的姿态。 “我不打算对你做什么。”法师的目光从黑猫身上移开,重新落回沙漏上,“还需要考虑一会儿吗,圣地使者赫里克洛斯?” 赫里斯想了想,然后注视着法师深棕色的眼睛,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第10章 海妖 赫里斯重新踏出木屋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叹出。 重返人间。 “还好吗?”守在门口的女巫问。 赫里斯点点头:“事情解决了。” “那就好,”女巫看了眼已经走远的格纳,然后朝赫里斯笑了笑,“他可能有些严肃,不过人还是很好的啦,如果有什么不愉快请不要在意。” 赫里斯摇头,神情有些恍惚:“不会。” 相比起他的才智,这点脾气完全值得容忍。 “那我们回去吧。”女巫道。 “好。” . 法师的思维方式很有趣,是一种富有条理的、极为理性的思考模式。 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找到超凡力量造就不可思议的奇迹背后隐藏的规律,然后全然依靠自己去掌握它。 术士则不同,血脉中天然所带的影响让他们自出生起就注定与超凡力量相伴。 他们不需要学习法术背后的原理,而只需学会像普通人指挥手脚那样使用这份力量,就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术士。 赫里斯也是如此。 两者间究竟谁更接近本源,其实很难断言。 不过既然更擅长理论的是法师,那么‘法师优越于其他施法者’这一点,迟早会被证为公理。 想到这里,赫里斯眼中不禁流露出一点笑意。 前面就是马戏团的帐篷,他现在落足的地方。 看到目的地,他略略加快脚步。 疗愈药剂发挥作用以后,久违地感到身体轻快。 尽管还需要一段时间调理,但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虚弱了,至少熬个把夜不成问题。 “赫里斯。”刚一踏进门,就见小丑拿着一张莎草纸朝他挥舞。 “什么事?” 赫里斯走近了,接过小丑递来的莎草纸,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黑猫攀上他的肩头,趴着和他一起看。 这是一幅画像,画的是传说中的海妖。 她拥有属于人的上半身,却长了一条鱼的尾巴,柔美的尾鳍像巨大的花朵,在水中静静绽开。 她被关押在水箱中,朝画外投来一瞥。 美丽到妖异。 画像是用炭笔画成的,劣质画笔使得线条边缘极为粗糙,可绘画手法却很细腻精致,还有些古典的朦胧感。 赫里斯觉得这幅画的风格很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曾在哪里看过类似的画卷,于是他问:“这幅画是哪儿来的?” “罗德现画的哦。”小丑回。 赫里斯抬起头,在帐篷里找了两圈才看到那位一身黑袍的同伴。 他就站在小丑身边,距离赫里斯很近,可存在感却微弱到趋近于无。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并不是因为有障碍物遮挡才找不到他,而是眼睛明明看到了他,大脑却将他忽略过去,就好像看到了一团空气。 这名负责情报与宣传的同伴,可以说是全马戏团最神秘的一位。 不论白天还是黑夜,晴天还是雨天,他都穿着一身长至脚踝的大斗篷,兜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赫里斯加入这多天,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真容。 如果不是刻意提起,赫里斯甚至会常常忘记他的存在。 不得不说,是块当间谍和刺客的料子。 身裹斗篷的人感受到来自赫里斯的注视,默默地将兜帽往下拉一些,将自己藏得更深,极力想要抹除自己的存在。 赫里斯没有和罗德搭上话的自信,还是朝小丑问道:“为什么要画海妖?” “因为这是我们新的竞争对手。”团长回道。 小丑面上,用油彩绘出的大红唇扬着夸张的笑,可他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好笑。 “竞争对手?”即便是赫里斯,都对这个答案十分意外。 卡路德拉深入内陆,远离海洋。虽然得益于吟游诗人的传颂,人们大多听说过海妖的传说,但很少有人能够亲眼见到。 这种超凡的存在,对于普通人而言,神秘且强大。 赫里斯皱起眉,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你说的竞争对手,不会是……马戏方面的竞争吧?” 小丑团长送给赫里斯一个大大的笑脸:“猜对了哦。” “……我有理由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传说在上古神战中,海洋之主被大地女神划伤手臂,落下的鲜血化作了海妖一族。 海妖是天生的施法者,在吟游诗人的咏唱中,她们往往容貌昳丽,歌声曼妙,并且拥有大海赐予的特殊力量,可以用歌喉蛊惑人心。 自种族诞生起,她们便拥有海神的祝福,具备号令海族的权柄。 这样的生灵跑来大陆腹地表演马戏,是脑子被海浪拍坏了吗? “你可以自己跑去看,就在隔壁。他们今天刚来,大概过两天就能开业。”小丑团长朝门口一指。 赫里斯眉梢慢慢扬起。 十分钟后,马戏团众人站到了隔壁帐篷外。 浑身被黑色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罗德,伸手指了一个角落。 “这里可以看到?”半精灵杂技师小声问。 罗德点点头,连带着斗篷也一动一动。 半精灵轻手轻脚地走近,在帐篷上撩了撩,找到一条缝隙,烛火的光芒从里面漏出。 他凑上前,透过缝隙往里面看:“哎?真的可以诶。” 驯兽师卡娜尔一听,也凑上来:“腾点地方,我也要看。” “你踩到我的脚了!” “知道啦,你轻一点,别让人发现了。对了,卡邱比,快过来,下面一点的位置也能看清。” 赫里斯站在后面,没急着凑热闹,只是问:“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偷偷摸摸的?不能和人家交涉一下,正大光明从正门走进去吗?” 小丑团长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几个彩球正在玩杂技:“同行免入嘛,我们现在可是在打探敌情,换了你,能让别人进来吗?” “赫里斯,赫里斯,你不来看看吗?海妖好漂亮啊!”驯兽师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唤道。 赫里斯看看小丑团长,想听听建议。 小丑没什么回应,于是赫里斯也走上前去,从那条小小的缝隙间往里面张望。 这是一顶很新的帐篷。 不仅仅是最外搭建帐篷的红布,还有帐篷里面的陈设。无论是看台上的椅子,还是用来摆放东西的柜子,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这座帐篷的顶部是封闭的,来自外界的自然光照不足,里面却很亮堂。因为这里的烛火点得非常奢侈,好像完全不需要考虑花销。 帐篷四处看不见兽笼的影子,里面有人在走动,没有穿着表演的服饰,暂时看不出他们的职业。 将里面的情况大致扫过一遍,视线才落到中央的方形水箱上。 水箱用一种透明的材质做成,看起来很像熔铸过的石英。 虽然对于这片大陆的人而言,熔铸石英并不是多困难的工艺,但是这么大的石英水箱,必须向矮人工匠特别定制,费用肯定不会太低。 得益于透明的材质,水箱内的画面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那确实是一只海妖,无可否认。 人的上身,却长了鱼的尾巴,和画像上的一样。 脸颊和尾巴上的鳞片是炭笔描绘不出来的深蓝色,带着一点反照烛光的荧亮,尾鳍果然如同巨大的花朵一样,在水中绽开。 瑰丽且神秘。 第11章 蠢猫? 被那幅美丽到妖异的画面所震慑,赫里斯恍惚一刹,旋即回神。 他注意到,海妖的手腕上,各戴了一只镣铐,长长的铁锁链一直延到水箱底部。 这两条锁链,没有被罗德绘入画像中,可能是忽略了,也可能是为了保持画面的美感——虽然带着锁链也有一种特异的美丽,但大概不太符合他心中的美学。 赫里斯估测了一下铁链的长度,恰好可以使海妖的颈项探出水面,而她的双手却会被束在水下。 锁链浸泡在水中,却没有锈蚀的痕迹,或许使用的材料并不是铁,而是不易锈蚀的其他金属或者合金。 ……明明大家都是马戏团,为什么竞争对手配置这么高,他们却连胡萝卜都快买不起了? 难道说,有个海妖对收入影响这么大?可他们的海妖又是哪里来的? 赫里斯百思不得其解,再一回神,却对上了海妖的眼睛。 那是一双蓝金色的眼睛,深邃得像是要将人的灵魂吸扯进去。 她发现他了。 她发现他们了。 但海妖没有声张,甚至将视线撇开,以免引起帐篷里其他人的注意。 她在为他们掩饰。 赫里斯看着那副锁链,陷入思索。 海妖出现在这里显然不是出于自愿,那么究竟是谁使她受强迫、受关押? 常理而言,海妖不应该出现在大陆腹地。再退一步讲,即使她们远离海域,也不该受制于普通人。 黑猫趴在赫里斯肩膀上,可能是有些看不清,它伸出自己雪白的猫爪,去攀帐篷的布帘。 锋利的爪子抓进布料,给了它一个可靠的支撑,于是它朝前探出一点身子—— “喵噫!” 赫里斯恰好在这个时候退了退,黑猫失去平衡,一下子滚了下去,前爪抓着布帘,这么一动,帐篷也猛地翻动一下。 “谁在那里?”帐篷中传来喝问声。 小丑接住半空中掉下的彩球:“都愣着做什么?快走快走,别被抓住了。” 众人互视一眼,动作极快地跟在小丑身后撤离。 原地只剩下一只摔懵了的黑猫。 前来查看的人掀开布帘,左右扫视一遍,看到地上的黑猫。 “嘁。”那人有些不屑地撇撇嘴,“原来是野猫,去去去,滚开。” 还动脚踢了踢。 黑猫被踢得朝后翻了个跟头,它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对它如此放肆了。 嗯……除了赫里斯,那个大坏蛋。 “看什么看,蠢猫,还不快滚?”那个人继续驱赶。 居然还敢称它最喜爱的形态为蠢猫。 曾经的深渊贵族眯起了铜黄色的猫眼。 . “为什么会有海妖呢?”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赫里斯还是想不通。 小丑从罐子里倒出几枚坚果,看它们或快或慢地在桌上打旋,随口回道:“兴许是路边捡来的。” “哈?有没有靠谱点的说法?”卡娜尔从坚果堆里随手捡起一枚,“咔”一声捏碎果壳。 小丑没有计较他的坚果,而是继续问卡娜尔:“你觉得没可能吗?” “除非我们也能捡到一条。” 小丑用食指按住最后一枚还在转动的坚果,让它停止打转:“说不定真的可以,祝各位好运。 “不过在真正捡到海妖前,我们不得不先面临一个难题——怎样使我们的生意避免被这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影响。” “你想怎么办?”赫里斯问。 “方法嘛……无非就是开发些新节目,要不然真的考虑一下让凯撒走钢丝?”小丑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好像在认真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角落里正在打盹的雄狮凯撒猛然警醒,满眼警惕地朝四周看了几圈。属于野兽的直觉在告诉它,似乎有些不太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我是没意见啦,但是钢丝够结实吗?凯撒可是很重的。”卡娜尔说道。 众人抬头看向上方的钢丝。 客观来讲,这根钢丝不算多细,直径大概与两根手指合并差不多,承载一个人的重量不成问题。 一只正当壮年的雄狮,体重约等于三名成年男性,凯撒看起来比普通雄狮更健壮一点,可能还要更重些。 赫里斯估算了一下,开口道:“还是算了吧。凯撒要是上去,钢丝或许没事,但钢丝两端是固定在帐篷支架上的,到时候整个帐篷被压塌,事故就大了。” 众人在心里想象了一下帐篷坍塌的场景,沉默片刻,一致赞同了赫里斯的看法。 黑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三两下,手脚敏捷地跳到赫里斯怀里。 赫里斯条件反射地把它接住,然后有些嫌弃地想要松手,却被黑猫用爪子牢牢扒住衣领,怎么甩都甩不开。 “怎么回来这么晚。”索性别回来了。 “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铜黄色的猫眼愉悦地眯起,眼睛的主人却并不打算解释这愉悦的来源。 赫里斯也懒得理会它的故弄玄虚,继续听小丑团长说话。 小丑有些苦恼:“那怎么办?拜恩,你想试试钉板吗?很简单的,不用你特别去做些什么,只需要躺在上面,有时候可能还要在胸口上压块石板,然后由其他人用一把大锤子把它……” 半精灵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惊恐:“团长,这个我做不到!” 太可怕了,想想都好恐怖。 “放心,不会出事的,看着好像很危险,实际上……” 拜恩把头摇得飞快,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好吧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小丑团长遗憾地摊手,“我一向很尊重成员的意见的。” 赫里斯听着团长的话,默默退后一步。 按照规律,接下来大概要轮到他了。 “赫里斯,你别往后退啊,该是你为团队付出的时候了。” “没有开发余地,免谈。”赫里斯斩钉截铁。 不要说魔术,他连法术都用上了。业务范围早就已经拓展到极限,再多就真的触及能力壁垒了。 小丑坐在椅子上,摩||挲着下巴,一边打量着他,一边向前缓缓倾身:“不,我觉得你还有其他的潜力。” 赫里斯在某种莫名的压力下,警惕地后退两步。 第12章 亚斯特 亚斯特是一名贵族,荣耀的罗伽门家族这一代的次子。 不同于他年轻有为的长兄,这位贵族是个游手好闲的浪子,成日带着宠信的奴隶,出没在自由市场和妓||女街区中。 今天早晨,他听身边的人说,自由市场里出现了一只海妖。 海妖啊…… 传说海妖的外貌都十分出众,歌喉美妙,极具风情。 身为一个浪荡子,怎么能不凑热闹呢? 于是他点了两名奴隶,带着人就往市场里走,想要一睹海妖的风采。 “亚斯特大人,就是这里了。”引路的奴隶笑得满脸谄媚,指向一顶帐篷。 “哦?这里。”亚斯特打量几眼面前的帐篷。 普普通通,相比起他居住的宅邸,简单得甚至称得上简陋。 帐篷外围满了人,彼此推搡,都想要早一步进入。 看来海妖的名头确实很有吸引力。 “大人,我们进去吗?”奴隶恭敬又不失讨好地问。 亚斯特斜着眼,挑剔地看着人群。 身为一名流淌着神血的贵族,却要和这些平民挤在一起,实在不太体面了。 “去,”亚斯特一扬下巴,“叫他们都让开!就说罗伽门家族的亚斯特来了。” 他身边的奴隶没有像以前那样利落地去赶人,而是有些犹豫地对他说:“听说科尔温大人快要回来了。” 科尔温? 一听到自家大哥的名字,他就开始头疼起来,这次远征居然这么快就结束了……要是让他那个古板的大哥知道自己拿家族名号作威作福,一定会狠狠揍他的。 嘶——诶,真是难办啊。 正思考着等他回到家里,一定要让奴隶们把嘴管严实,忽然,他听到“噼啪”两声脆响,下意识循着声音看去。 是隔壁的一顶帐篷,门前纷纷扬扬地落下彩带和纸条,像一场五彩斑斓的雨。 彩雨中站了一个人。 他穿着身线条刚硬的纯白色衣服,将身材修饰得极为英挺,带着白手套的手,按了按头上那顶白色的平顶礼帽。 然后,他放下手,迎着众人的目光看来。 人们对他正脸的第一印象,便是那双寒潭般的碧眸。眼神中竟能读出凛冽的意味,有如一杆冰枪,直刺入人心。 他就像一头猎豹,危险又美丽。 只见他不知从何处、仿佛凭空变化般取出一块大立牌,立牌上面用跳跃的字体写满了奇怪的广告语—— “弗尔斯马戏团开业大促销!十人以上团票八折起,还抹零哦!” “狮子滞销,救救胡萝卜!” “买票并向三名亲友推荐,就有机会和白衣代言人握手拥抱!” 拿着立牌的人,用一种很嫌弃的目光扫了上面两眼,随手将牌子往地上一杵,把手肘靠了上去,不耐烦地倚在那里。 很粗鲁的动作,可他身上就是有种魔力,哪怕是这样的举止,都时刻吸引着众人的眼球。 “真是个美少年!”亚斯特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跟在他身边的奴隶们点点头,很快又回过神来。 不对吧主人,这个男人明显已经过了少年的年纪了啊!非要说的话,至少也是青年吧! 他们的主人没法听到他们的心声,此时的他,脸上写满跃跃欲试的神情:“走,我们去问问他的名字。” 将海妖都抛诸脑后。 . “要举着那块蠢兮兮的牌子,被人用奇奇怪怪的眼神围观也就算了,你知不知道,有人问我价钱!问我价钱啊!!!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不自己去站?!” 马戏团的帐篷里,赫里斯仍穿着那身纯白的行头,站在小丑团长椅子前,双手揪住对方的衣领质问。 一旁的半精灵满脸天真:“什么价钱?” 赫里斯头也不回:“小孩子别问!” 小丑团长被迫与他对视,嘴角挂着讪笑:“赫里斯你冷静啊,在卡路德拉,身为男性却能够被男人追求,说明你很出色,是好事情呀。” 赫里斯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危险。 “咳,你要是过不了心里这道坎,要不然,索性改成女装吧。艺名儿我都帮你想好了,赫里斯金娜,怎么样?” 问题出在这里吗? 女装?女装?!! 挺敢说啊! 赫里斯咬牙切齿:“想都不要想。” 手上用力,揪着小丑的领子将他拖起来,挨近,盯着那双褐色的眼睛,压低声音威胁:“除非你这条命不要了,我能保证你连冥河都进不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开个玩笑嘛,不要这么认真……” . 同一座城邦的另一个角落里。 整块水晶研磨而成的小瓶落在地上,一声脆响,碎成几瓣。碎片上还带着一点残余的药液,在阳光下反照着细碎的光芒。 人类的大贤者倚靠在墙边,他双眉紧蹙,微阖着眼,呼吸急促破碎,面色苍白到近乎透明。手臂无力地垂下,指尖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 “先知。”身着白裙的英灵从虚无中显迹,伸手扶住他。 “请快回圣地吧,单靠药剂恐怕……” 先知微微抬了抬手,制止英灵的话。 英灵的声音停顿一下,然后话锋一转:“如果您想见赫里克洛斯,我完全可以用点武力把他绑过来。” 先知摇头,微阖的眼睛睁开一点。 大概是药剂起了作用,他的症状稍微缓解,已经有力气说些话了:“没有必要,温蒂斯。” 英灵的语气急促起来:“您不怕他再次离开吗?他很明显是在躲避您,与其等他自己慢慢想明白,不如我们更直接一点。” “他不会离开奥林。” 先知的声音没有刚才那么虚弱了,他撑着墙壁,借着英灵的力量站稳,闭着眼睛缓了缓,然后才接道:“因为他已经见过了这里的法师,奥林的格纳。” “是……”温蒂斯不明白两者间有什么关系,只好谈起自己知道的东西,“他可以从法师那里得到治疗药物,恢复自己的力量。 “可这样一来,他不必再惧怕城邦外的危险,大可以离开这里。甚至离开卡路德拉,去往矮人的帝国,或者精灵的森林。对我们来说,不该是坏事吗?” “不,他不会离开的。”语气甚为笃定。 先知说完这句话,似乎是有些吃力,他浅浅地喘了几口气,才继续道:“而且,往后的一段时间里,待在圣山之外更便利于待在圣城之中。 “命运之轮开始转动前,不会和任何人打好招呼。在此之前,我需要先为整个卡路德拉做好打算。” 第13章 阿莫莉娅 卡路德拉,在古人类语中,意为“圣山下的”。 只要视线不受阻隔,在人类领地的任何地方,朝着某个确定的方向望,就可以看见一座山。 那就是圣山,是所有人类的圣地,是传说中距离群星最近的地方。 传说,那里有云却没有雨,有星空却没有飞鸟。 是纯净之地,是无变化之所。 也是真理所存之处。 圣山上建造着一座城,辉煌雄伟。 里面居住的既不是神灵,也不是凡民,而是人类古往今来所有英雄所化的英灵,和身为他们领袖的先知。 那位先知,是卡路德拉最受敬仰的贤者,也曾是赫里斯最为崇敬的人。 不过,总有些东西会把本来单纯的事物扭曲成奇怪的样子,譬如—— “我在自由市场里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 就算在台下,马戏团的团长也依旧顶||着他的小丑妆容,他翘着脚坐在椅子上,手上玩着几只彩球,和团员们讲述逸闻。 “先知身边总是备着杏仁糖,据说是因为使者很喜欢。” 省省吧,明明是先知他自己喜欢。 传闻里的当事人赫里斯在一旁默默地想。 “这个我听过,”卡娜尔兴致勃勃地和他讨论起来,“还有,因为使者喜欢黑橄榄,所以先知在非正式的场合里,会把自己盘中的橄榄喂给他。” 少来了,那是因为先知他自己不喜欢。 赫里斯按了按眉心。 拜恩在一旁,以手托腮:“听起来感情真好。” “岂止是感情好,他们曾是最亲密的情人啊!”卡娜尔拍着桌子,痛心疾首,“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又来了,又来了。 一旁的赫里斯心里默默地想。 要不是离开圣地,他都不知道卡路德拉的人民还能造出这种谣言。 什么他和先知“过从极端亲密”,什么喜爱美少年不美少年的。 乱七八糟。 赫里斯无法理解他们的思维,忍不住开口问:“你们到底为什么会认为先知和……那个人之间有特殊关系?”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疑问?”卡娜尔也不能理解他,“这是大家都已经认定的事情呀。 “使者从少年时期便跟随在先知身边,品德学识全由先知一手教导,他们之间能产生浓烈的爱情实在太正常了。” 爱情也就算了,还浓烈? 你们真心实意地觉得这很正常? 卡娜尔看他表情微妙,似乎有些难以接受的样子,又补充道:“不提其他,先知对使者的不同,全卡路德拉都有目共睹。 “在使者出现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人能以凡人之躯进入圣山。能够得到这样的殊荣,只能说明先知真的很喜欢他了。” 赫里斯木着脸:“你前两天还说是使者单恋先知。” 传||谣就传||谣,前后能不能一致些?口风还换来换去的。 “咳,这个嘛……”卡娜尔眼神往旁边飘,“反正都是猜测,听听就好,听听就好…… “不过说起来,那位圣人也是以凡人之躯进入圣地的,同样很反常啊。使者又恰巧是在他进入圣地前后离开的,不怪别人多想吧?” 你们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可能真的只是“恰好”呢? “能不能不要对毫无根据的事情乱加猜测……算了,今天的演出快开场了,不用准备准备吗?” 赫里斯放弃辟谣。 经验告诉他,不要和民意对着干。 小丑接住空中落下的小球:“说的也是,虽然最近客人不多,但还是有几位主顾的。” 在赫里斯拒绝充当活字招牌以后,马戏团的生意慢慢被隔壁压了过去,每天进来的客人都零零落落,看台上十分冷清。 可有一位特别的客人,时常会来观看他们的表演,这一点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她常会带着一个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看台上,微笑着为每一个节目鼓掌。在一天的表演结束后,还会追加一笔数额不小的赏金,直接支撑起了整个马戏团在这段时间的进账。 有时候,她还会同马戏团的成员们交谈,从每日的天气,到城邦的政||治生活,几乎无所不聊。 “没想到著名的交际花阿莫莉娅,也会对杂技感兴趣。”这天,马戏团的表演刚刚结束,赫里斯摘下礼帽,走到看台边,第一次与她搭话。 “您怎么知道,我是对杂技感兴趣,而不是对表演杂技的人感兴趣呢?”阿莫莉娅嘴角微微扬起,眼中带着星点笑意。 不同于崇尚朴素的公民妇女,她的脸上施了粉黛,打扮得光彩照人。 赫里斯抬眼看她。 阿莫莉娅坐在看台上,嘴角还挂着那抹得体的浅笑,神情似乎是妩媚的,可她的目光却纯粹得近乎天真。 她的五官无疑是美丽的,但更吸引人的,却是她身上独有的魅力。 魅惑却不显得轻浮,让他人的眼神不知不觉间跟随着她,捕捉她的每一分神态。 顾盼之间,皆是风情。 “我曾见过您。” 她的音色有些低哑,说话时的节奏又轻又缓,每一个音节都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挠在人心上。 “当我还是一名普通的艺伎时,您已经能够独自杀死一头黑龙。 “那天,您从沼泽归来。在欢庆的宴饮上,身穿白衣,手持橡木权杖,将黑龙的龙牙赠予莱耶城公主。 “您大概从来没有印象,在那场宴饮里,我就站在奏乐的队伍中。在望见您的那一刻,我连弦琴都忘了拨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多么出彩的人物啊。” 赫里斯听着这样的赞美却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她述说。 “在那之后,关于您的传闻总会传到我的耳边,从来没有断过。直到一年前,听说您离开了圣地,我、或者说所有人都很意外。” 她的话语停顿了一下,嘴角的笑意加深:“毕竟,整个卡路德拉都认为,赫里克洛斯永远是先知最忠诚的侍从。” 赫里斯抬起眼,碧眸中隐含锐利的光,像刀刃一样,轻易就能切开精神搭建的屏障,令意志薄弱之人灵魂颤抖。 阿莫莉娅在这样的凝视下微微一怔,旋即笑起来:“您在否认。” “我以雇佣兵的身份与先知结识。”赫里斯道。 五铜币一天、最普通、最廉价的那种雇佣兵,还因为先知给几座城邦劝架而丢掉了饭碗。 “他雇佣我,所以我效忠他。后来我觉得自己无需向他效力,所以单方面解除了契约,仅此而已。” 卡路德拉的雇佣兵们毫无忠诚可言,谁给钱,他们就为谁卖命,并且随时可以抽身离开。 当然,这里单指依靠城邦战争吃饭的普通雇佣兵,那些游侠不算在其中,像拜恩就正直到有些固执。 “这可真是……”阿莫莉娅掩了掩嘴,眼睛弯出两道漂亮的弧度,“和外面说的完全不一样。” 赫里斯沉默一会儿,然后才有些郁闷地道:“我大概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所有人都笃定他和先知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以当事人的身份作担保,真的没有! 阿莫莉娅身边的孩子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衣摆:“妈妈,我可以下去玩一会儿吗?” 这个孩子大概只有五六岁,圆圆的脸蛋白|嫩可爱,眉眼间有一些阿莫莉娅的影子。 但最引人瞩目的,却是那双金色的眼睛。 这是烈日女神的后裔、太阳之子罗伽门家族最显著的外貌特征。 传说,在数百年前,烈日女神之子罗伽门完成了女神下达的任务,女神将这片土地作为嘉奖,赐予了他。 这位神子带领人们在这里建立城邦,并成为了城邦的国王。 他的后代以先祖的名字作为姓氏,于是,便有了神裔家族罗伽门。 虽然,这座城邦已经不再施行王政—— 法师与重装步兵的崛起,让平民有了同血脉术士和骑兵抗衡的可能,而经济的繁荣,又使商人开始掌握城邦的话语权。 经历过长达数十年的角力后,九位民选的执政官代替了国王的位置,维持着整座城邦的运转。 为了表达对女神和建城者的礼敬,神裔罗伽门家族依旧是城邦内的贵族,世代出任奥林城王者执政官。 他们依旧享有身为国王的最高祭祀权,但同时也失去了几乎所有可继承的政||治权力。 阿莫莉娅摸摸他的头,轻声道:“再坐一会儿。” 她再抬起头,见赫里斯注意到了这个孩子,便解释道:“他是罗伽门家族这一代长子科尔温唯一的孩子,一个不能拥有身份的私生子。” 罗伽门家的长子科尔温常年出征在外,至今仍未婚娶,他长期的固定伴侣便是高级妓||女阿莫莉娅。 据传,这位神裔家族的继承者异常宠爱她,甚至将这名妓||女视为自己灵魂的另一半。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与城邦的法律相对抗。 在奥林城,只有正妻所生下的孩子,才是公民男子合法的继承人。除此之外的孩子,在城邦中是没有公民身份的。 而在关于婚姻的法律中,只有具备公民身份的妇女才能作为公民男子的正妻。 就算一个男人的地位再高,对一名妓||女再珍爱,他也无法将之娶为正妻,至多也只能将她纳为妾。 更何况,身为当事的另一方,即阿莫莉娅,对于这件事似乎也并不上心。 奥林城的人总在传,这名高级妓||女十分浪||荡,今天还在陪这个男人,明天又换了一个。永远周旋在一堆情人之间,对着不同的男人说着相同的情话,将他们哄得团团转。 “科尔温的独子,也是你的儿子。”赫里斯话里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平静地叙述道。 阿莫莉娅微一点头,笑着道:“娼妓可不是一份长久的工作,我总要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否则待我老去,恐怕连一铜斐勒的钱都赚不到。” 妓||女职业生涯的黄金时期总是过得很快,她们必须在自己年轻时就早早做好打算,免得晚景凄凉。 养个孩子是不错的选择,尤其是作为高级妓||女,可以培养她们的女儿成为和她们一样的人,继续赚取高额的报酬。 “可惜这是个男孩。”阿莫莉娅揉揉孩子的头。 男妓总是比妓||女拥有更多的劣势,包括年龄,包括地位。 赫里斯道:“听说科尔温对你十分痴情,比起你的那些同行,你大可以不必考虑这么多。 “与其将儿子培养成曲意卖笑的人,不如在情人那里多费些心思,假如他能为你留下一点资产,你就再也不用担心生计。 “而且,罗伽门家族的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烈日神裔沦落成为娼妓。” 阿莫莉娅笑起来:“您说的对,他到底有双金色的眼睛。” 赫里斯没有接话,他把手伸到那个孩子面前,晃了晃,合拢,再张开时,手心里已经躺了几枚杏仁糖。 孩子年纪太小,听不懂大人们的谈话,只能干坐着。万分无聊的时候看到这个小小的魔术,那张稚嫩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然后,他有些犹豫地看向自己的母亲,直到瞧见她点了头,才敢从赫里斯手上把糖果拿走。 “谢谢哥哥。”他朝赫里斯小声说。 看着孩子低头吃糖,赫里斯声音略低地道:“一双金色的眼睛……阿莫莉娅,你觉得怎样的命运才是好的?” 这句话问得不明不白,可阿莫莉娅却听懂了。 她将额发撩至耳后,慢慢地伏到看台前的栏杆上。 这样一来,与赫里斯之间的距离就近了很多,赫里斯能够闻到一些隐约的香气,毫无疑问,那是源自对方身上的。 “大人,术士的命运再坎坷,也远好过任何一个平民。” 赫里斯注视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轻笑一声,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一声喝问从身后传来—— “阿莫莉娅,你怎么在这里?你在对他做什么?!” 第14章 安静 听到这个声音,赫里斯就由衷地感到烦躁。 又来了! 叫什么来着?亚斯特是吧? 好像也是个金色眼睛的。 作为一名神裔贵族,这么闲的吗? 天天纠缠一个马戏团团员。 赫里斯将摘下的礼帽重新戴到头上,转身想走。 而另一边,阿莫莉娅已经笑吟吟地和来人交锋上了。 “我能对他做什么呢?城邦又有哪条法令规定,女人连马戏都不能观看了?” 亚斯特嗤笑一声:“女人就不该来城邦的自由市场,尤其是你这样卑贱的妓||女。” 在卡路德拉,常有人认为,理想的状况下,女人不该进入兼具商业与政|治功能的自由市场。 可在现实中,破坏这种“理想状态”的因素太多了。男性公民们无法阻拦“贫民的妻子”出来劳作赚钱,也无法插手女巫和女术士的出行,更不要说去约束神殿里尊贵的女祭司。 于是,女人们依旧活动在城邦市场的各处,提出这个主张的人们对此无可奈何,只有过过嘴瘾。 为此,阿莫莉娅毫不气弱,大大方方地笑着回道: “真有意思,奥林城的妓||女街区,可就在市场的木匠街附近。难道你还要责令大家搬走吗?恕我直言,妓||女们为城邦贡献的税金,可比不事生产的您要高多了。” 亚斯特落了下风,着急起来,开始口不择言:“你还不如你的那些同行,至少她们一晚只接待一位客人,而不像你,被这个人包||养的同时,又为那个人服务。” 被这样羞辱,阿莫莉娅却毫不在意:“我的主顾们都没有意见,你替他们着什么急呢?” “你身为女人,毫无廉耻吗?!” “廉耻?”阿莫莉娅掩唇笑起来,“你竟然要求一个妓||女,拥有这种公民妇女才会讲求的东西。” 亚斯特气得跳脚:“你就是仗着情人的宠爱,才敢这样肆无忌惮!你和你的私生子,简直就是罗伽门家族的耻辱!” 阿莫莉娅脸上仍在笑着,但赫里斯明显感觉到,她身上的气场沉了下来。 “我劝告你最好注意言辞。”她的脸上仍挂着笑意,声音却带上一丝冰冷。 “你在威胁我?”亚斯特自认为踩中了方的痛脚,不由地得意起来,“你拿什么来威胁我?你是我大哥的情||妇?简直可笑。 “我是罗伽门家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之一,和你的私生子完全不同。你以为他会为了你,来呵斥我吗?” 阿莫莉娅没有再回击,只是目光微沉地看着他。 “怎么不说话了?传说有‘雄辩之才’的交际花阿莫莉娅。”亚斯特尤嫌不够,继续挑衅着。 “合法的婚生子,这就是你炫耀的全部资本了吗?”赫里斯突然出声,介入到这场争执中。 “男人不以嫖||娼为耻,却将妓||女视为低贱的女人。这就是奥林、就是卡路德拉高贵的精神吗?” 赫里斯说完,收回自己的目光,继续向外走,准备离开这里。 亚斯特愣了一下,看着赫里斯离开的背影,他回过神急切地喊道:“不,不是!你听我解释!等等我,娜娜!” 赫里斯的身形停顿一下,再次别过头来,朝他怒道:“我不叫娜娜!” 自从艺名那件事之后,小丑团长就一直喊他娜娜。这家伙,跟谁学不好,偏偏要跟团长学着喊这个奇怪的称呼?! “那你叫什么?告诉我吧,我都找你这么多天了。”亚斯特像是读不懂对方的脸色,拼命纠缠着他。 “娜娜,你怎么不穿那身白色的了?不过这套也好看。娜娜,看看这些宝石饰品,喜欢吗?这是神殿最高女祭司祝圣过的,对了,她可是我的姑母。如果你以后想要去神殿里祭拜,可以……” 赫里斯不搭理他,兀自加紧步伐,周围气压低沉。 “魔术师。”背后,阿莫莉娅喊住他,语气中带着笑意。 赫里斯回过头。 阿莫莉娅用手指点着自己的朱唇,笑眯眯地道:“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她望过来的眼神中,带着刚才交谈时不曾有过的柔和。 不过赫里斯的重点全都放在了她的话上。 “马戏团招新找团长,其他免谈。” 他自己都不想当术士了,哪里来的闲心再带个学徒? 撇下||身后那串悦耳笑声,大步走出马戏团的帐篷。 外面有隐隐约约的歌声,从隔壁的帐篷里传出。 是那只海妖。 她的歌声不像传说中那样,带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却依旧悦耳得引人沉醉。 有絮絮叨叨的声音由远及近从身后跟来,混进海妖的歌声里,吵得赫里斯头疼。 “娜娜,你怎么不等我呀?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你和那个阿莫莉娅是怎么回事?不要和她走太近,她不是什么好女人,你会被她带坏的……” 赫里斯不耐烦地回身,抬手就想糊在那个没眼色的贵族脸上,令他收声。 可刚抬手,又想起自己如今所扮演的角色,硬生生收敛了脾气,最后只用一根手指竖在对方嘴唇前,勉强让他住嘴。 “安静,别说了。”语气平和得让赫里斯自己都感到意外。 心里莫名的堵。 也不看愣在原地的亚斯特,赫里斯转身就走。 他得去找找他那只蠢猫,最近老是跑得不见踪影。 虽然嘴上说丢了更好,但其实在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要不是放任它离开自己的视线太过危险,他才懒得找。 明面上魔鬼似乎只是令它监视自己,可当时签下的契约里,从来没有规定黑猫“只能”监视他。 魔鬼善于钻规则的漏洞,契约上的欺诈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赫里斯完全不认为,那位地狱的瑟辛会对自己手软。 毕竟连趁火打劫这种事情都做了。 循着灵魂中主从契约的联系,赫里斯绕过街角。 他在感应到的地方驻足张望。 周围没有人,很空荡,但依旧看不到黑猫的身影。 忽然,他抬眼看向墙头。 黑猫迈着优雅的脚步,在窄窄的墙头走过。看到赫里斯,它轻巧地跳下来,把嘴里叼着的鱼放到地上,张口喊:“赫里喵。” 赫里斯看到眼前这一幕,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不太好的回忆。他戒备地后退两步,与黑猫拉开距离。 “这次的鱼又是哪里来的?” 要是和上次一样,他就先自己动手清理门户了。 “喵?”黑猫用洁白的爪子戳了戳地上的鱼,那尾鱼还是鲜活的,在地上弹动两下,张合着嘴,艰难呼吸。 “放心喵,这是我新收的奴隶帮我找的,来源很正当。” “奴隶?你在这里混得倒是挺开。” “过奖喵。” 黑猫戳着地上的鱼,也不着急吃,只是把它蹂||躏来蹂||躏去,看着食物垂死挣扎,玩得很开心。 “差不多得了,”那尾鱼在挣扎时蹭了一地的鳞片,赫里斯有些看不下去,“别太过分,吃完就回去吧。” 黑猫歪了歪头,有些不情愿地叼起鱼往下咽。 “嘁……人类。” 嘴巴被鲜鱼塞满,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含含糊糊:“你在屠城时倒不觉得你的同类可怜。” 赫里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答:“他们不是我的同类。” 第15章 科尔温 “娜娜,来试试这个。”小丑团长扯掉红布,向他展示出一只一人高的大木箱。 “不要叫我娜娜。”赫里斯一边否认一边上前,对着木箱上下左右打量了几眼,然后拉住手柄,把箱门打开。 里面是空的。 “这是什么?”他问。 “卡邱比制作的逃生箱,要求你在表演的时候钻进去,我会把门给关上,再缠上锁链,然后——” 小丑随着解说关上箱门,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一柄剑,用剑尖指着木箱比划道:“看见侧面的长方形孔洞了吗?” 赫里斯探头过去,看了眼,点头。 “我会把架子上的几把剑依次插||进去。”一边说着,小丑利落地把手中的剑从木箱右边一个孔洞捅入,贯穿了整个箱体。 赫里斯看一眼箱子的另一边,剑尖赫然从木箱左侧的孔洞中穿出,在日光下反照着寒芒。 他默默转头,看了眼架子上整整一排的长剑,然后粗估了一下分布在木箱上的孔洞数量,脑海中自动拼凑出一帧血腥画面。 “……你是真的恨我,能不能问一声,我什么时候得罪的你吗?” 这是什么卖命节目? “尽管放心,我们是文明的团队,不会血祭活人的。” 小丑打开木箱门,里面依旧空荡。 那柄剑仍然插在侧壁上,却好像被分成了两个小段,各自镶嵌在两边外壁,没有半点进入箱子内部的空间。 中间一段剑身仿佛被凭空截去。 “这是用机关实现的一点小小的障眼法。”小丑握住剑柄,慢慢把剑抽出。 木箱左侧的剑尖随着小丑的动作一点一点缩回。右侧连着剑柄的剑身则不断增长,直至恢复成最初的样子,从木箱上拔下。 赫里斯得到提示,在小丑拔剑时仔细聆听,确实从木箱上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声响。 “可伸缩的剑身,和被安置在箱壁上的剑尖?” “大概吧。”小丑把剑放回架子上,“具体构造是怎样我也不清楚,卡邱比完成这个道具以后就出门了,你如果想知道答案,得过几天等他回来再问他。 “不过这也不重要,我们只需要知道怎么用就好了,不是吗?” 赫里斯对此不置可否,倒是想到另一件事:“应该是你先提出的想法吧?” 否则那位机械鬼才可能更愿意继续开发他的家务系列,而不是制作魔术道具。 “啊,好像是吧。”小丑摸着下巴,作思考状,“我也不太记得了,大概是的。隔壁的发展势头实在太好,我们总要想点出路。 “虽然最近也有几位大主顾,但他们都是冲着你来的,而你对待他们的态度实在让我很担忧啊。 “尤其是那位……金色眼睛的神裔贵族,好像叫亚斯特?我真担心他求而不得,因爱生恨。不过他近来好像有些放弃了,你真的不考虑给他点甜头,好赚得久一点?” “……能不能不要提这个?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成天娜娜来,娜娜去,别人都跟着学了!很好听吗?” “当然好听!”小丑断言。 随后他身手利索地躲入一旁的木箱,关上门,成功避开了赫里斯刺过来的剑。 “哦对了,墙边那个是样板。看起来和这个相似,其实是个空壳,记得丢掉,到时候不要拿错了。” 小丑的声音从木箱里面传来。 . 诚如小丑团长所说,这几天,亚斯特来马戏团的频率越来越低。 他向赫里斯解释说,并不是他的心意有所改变,而是他外出远征的大哥快要回来了。 “他就像老鼠畏惧着猫一样,害怕着他的兄长。”表演结束后的闲谈中,阿莫莉娅笑着对赫里斯道。 “科尔温,我好像听说过他。”赫里斯背靠在观众台前的栏杆上。 “奥林城最年轻有为的将领,战功赫赫,未尝败绩。妖精们说,他不仅拥有着金色的眼睛,同时还有着金色的头发,是近代以来最肖似其先祖的人。” 妖精,是种以消息灵通著称的奇特生灵。 他们往往只有成人一个巴掌那么大,背上生着两对翅膀。 大陆上各种族流传的神话中,常能看见他们的身影——作为信使的角色,为英雄们带来至关重要的讯息。 妖精们似乎活跃在这片大陆的各个角落,可实际上,他们的踪影又难以寻觅,普通人终其一生,都可能无法见到。 赫里斯提起妖精的口吻却十分熟稔,仿佛曾和他们关系亲密。 阿莫莉娅的眸光闪动一下,没有追问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而是顺着原本的话题继续道:“但其实,他的弟弟亚斯特也有着金色的头发。” 居住在卡路德拉的卡麦迦人,很少有这么亮眼的发色,在空卢人或者精灵里常见的金发,在这里却是很特殊的体征。 “我看见了。”赫里斯说。 那个天天纠缠他的贵族,确实顶||着这样一头金发——无比接近天上那轮烈阳的、纯正的金色。 “也不妨碍他成为一个浪荡子,不是吗?” 阿莫莉娅笑起来:“科尔温总是对他恨铁不成钢,但我觉得,现在这样可能反倒是好的。科尔温有时候太急切,也太不懂得遮掩,总是把自己的目的明晃晃地摆在所有人眼前。” 赫里斯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别谈论这些了,我早几年就已经厌烦。” 阿莫莉娅笑着颔首。 她不愧是享誉全卡路德拉的著名交际花,很快就提出了新的话题,与赫里斯相谈甚欢。 . 科尔温带着远征军从北方归来那天,奥林城的天气很好。 灿烂的日光照到那副金色铠甲上,闪动着耀眼的光芒,仿佛那位太阳之子从远古的神话中走出来。 他骑着马匹,穿过城外的乡镇,在人群的拥簇中走入城门,从泥土夯实的大路,走进石板铺就的街道。 整个城邦,几乎所有可以自由行动的人都涌出来,站立在道路的两旁,迎接他和他的军队。 他们自边境远征回归,作为一支友军,援助卡路德拉边境城邦抵御空卢人的侵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雇佣军的一种。以城邦的名义参与外邦的战争,并从中获取一些利益。 当这整肃的军队走过奥林城的市场时,妓||女阿莫莉娅正站在路边。 为首的马匹停下了,连带着后方浩浩荡荡的人马一并停下,科尔温俯下||身,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的马匹上。 他摘去头上的盔甲,露出自己英俊刚毅的面庞——果然如传闻中所说,金发金瞳,耀眼得仿似数百年前的太阳之子、他的先祖罗伽门。 神的后裔低下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了自己的爱人,一个在旁人眼中低贱又浪||荡的妓||女。 “真是不可思议啊,”旁观的赫里斯听到身边有人轻声说,“要知道,这个女人昨晚才刚从某位司法执政官的床上下来,现在又能跑到一位青年将领、一位神裔贵族的马背上了吗?” 语气中满满都是轻蔑,笃定的口吻好像亲眼见过他所说这件事的所有细节。 军队又重新缓慢地前行,连带着来观看的人群也跟着走动,直到他们到达市政厅前的广场。 这里地方开阔,常用于召集公民大会,为此,奥林的人们专门在广场前方设立了一个演讲台。 奥林的名年执政官在演讲台下等候着,准备亲自迎接他们。 赫里斯注意到,跟随在名年执政官身后的卫兵们,身上所穿戴的防具和武器上印着不是奥林城的象徽,而是一个特殊的标记。 他曾在名年执政官家中见过这个标记,大概是他们家族的家徽。 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这些卫兵不是城邦的公民兵,而是私兵,且很可能是一些来自自由城邦的雇佣兵。 只是不知道这位名年执政官究竟用什么理由,竟能让其他官员和公民同意他在城邦内使用这些雇佣来的士兵。 赫里斯拍拍身旁的人:“有个问题想请教,为什么贵邦的执政官会有私兵?” “啊……听说,是哈莱帕特大人曾经遇到过仇人的刺杀,所以他认为,应该增加一些守卫的力量。 “但是这些仇敌,并不是因为城邦的仇怨才来刺杀他,而是为了私怨,所以他提出由自己承担费用雇佣士兵,不给城邦的公民们增添负担。” 赫里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继续观看下去,而是转身离开。 无趣的争斗,看开始就能知道结局。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第16章 妖精 “我当然不会像那些脑子里只有‘美少年之恋’的人类一样,去相信你是因为情伤才离开圣地的鬼话。” 僻静的角落里,一只小妖精扑扇着两对蜻蜓一样的透明翅膀,飞舞在半空中。 她的体型只有成年人类的一只巴掌那么大,胳膊和双腿都很纤细,看起来十分灵巧。 “可如果是因为刻洛罗斯的事情离开,又不像是你的作风。” 赫里斯眯起眼睛,微微仰着头看她:“我该是什么作风?” “你当然会信任先知啊。就算事情有疑点,你也会拼命地去搜集证据,证明先知是正确的,然后努力把自己说服。” 小妖精在他头顶飞了一圈,身后洒落许多细碎的光点,拖出一条小尾巴。 赫里斯嗤笑。 “你果然是到了叛逆的时候了。”小妖精叹口气,用一种老气横秋的口吻道。 赫里斯有些不耐烦:“不进入正题吗?你的话也太多了,真不愧是那家伙的造物。” 这种废话有什么好聊的,不抓紧办正事,谁知道他的黑猫什么时候会找过来? “不要非议吾父,你真是没有一点求人的态度。” “求人?我以为我们是在交易。” “好吧好吧,你说,这次要什么消息?你要的情报真是越来越难找了,上次要求的事情还没头绪呢。” 赫里斯有些嫌弃:“全大陆消息最灵通的一族?” “怎么了?有意见就别找我们!”小妖精气鼓鼓的,“你家乡的城邦覆灭了快二十年了,城墙上青苔都长了好几层,原住民们早就散落到卡路德拉各个角落,要挖点消息容易吗?” “是是,”赫里斯安抚道:“是我说错话了,如果连你们都找不到真相,那别人肯定更束手无策。我不着急,你再来看看这个。” 他递过去一张叠好的莎草纸。 小妖精用小手接过纸张。 这张莎草纸对于她而言有些大,拿起来很费力,不过好在妖精是一种超凡存在,她可以使用魔法将纸片托举起来。 莎草纸的纸张很轻薄,透过纸背,可以隐约看到一些线条。 似乎是一幅简笔的图画。 “最好不要在这里打开。”赫里斯提醒道。 小妖精的手一顿:“为什么?” “怎么说呢?”赫里斯捏捏鼻梁,思索着道:“这上面描绘的是一个物象,但因为它所对应的事物过于……特殊,所以当它出现、尤其是被人认知的时候,周围的环境会产生一些异象。 “你总不希望暴雨雷电顷刻而至,把毫无准备的你浇个透凉吧?” “听起来是个危险的东西。”小妖精看向莎草纸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大概吧。”魔鬼手中得到的东西,总不会太||安全。 “我想知道关于它的信息。” “可能得久点,我们要慎重对待。” “尽量快点。”赫里斯说完,顿了一下,补充,“虽然我也等习惯了。” 小妖精的表情一下子垮下来:“……滚啦。” . 赫里斯往回走时,奥林的人们还集中在广场上,以往繁闹的街道显得有些空旷。 从公民的广场回到自由市场,需要斜着穿过城邦的中心地带。 虽然从位置上来说,这片地方是城邦的正中心,但其实这里并不像自由市场那么繁闹。 尤其是在公民大会改到新修的广场上举行后,这里作为政||治象征的功能也失去了,就变得越发冷清。 这一小片地方只竖着一道纪念碑,碑上刻着“盘踞奥林的怪物倒于此处”。 在过往的传说中,奥林未被开辟时,曾是一只九头怪兽的巢穴所在。 周边的城邦受怪兽胁迫,不得不定期向它进献贡品——作为巢穴砖瓦的金银,和作为食物的女人与孩童。 人们受不了这样日复一日的压迫。他们联合起来,瞒过怪物的耳目,偷偷向诸神祭祀,祈求救赎。 仁慈的诸神接受了他们的祷告,烈日女神向祂刚刚成年的儿子下达指令,命他屠||杀那头怪物。 经历一场恶斗后,这位神裔完成了女神交给他的使命,奥林则被作为完成任务的奖励,赏赐给他。 英勇的神子带领周边曾受怪物压迫的人们在此建立城邦,坚固的外墙使他们永远免受外界的侵害。 这座城邦,就是如今的奥林。 当年那位建城的神裔,便是英雄罗伽门。 他在死后化作英灵,现在待在圣地……天天拖着别人比剑术。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圣山上的日子比较无聊,比不得曾经的精彩刺激。 可他生前用的不是枪盾吗? 枪盾啊!比什么剑术?你有吗?还不就是仗着力气大,欺负欺负不以武技见长的人? 想到这里,赫里斯叹了口气。 身为曾经的受害者之一,真的很难把那个没脸没皮的英灵同刻写城邦纪念碑的英雄联系起来。 荣耀的神之子?太阳之城的建立者?奥林城的初代王? 呵。 “赫里喵,你叹什么气?” 肩膀一重,侧头,便看见一双铜黄色的猫眼。 “我在想……”赫里斯的神情忽然恍惚一下,然后才继续道:“离开圣地真好啊。” 不用以法职之身和战士硬碰硬比剑术了。 一只猫爪“吧唧”一下按在他额头。 “干嘛?”赫里斯的头朝后仰了仰,想要避开。 “温度挺正常喵。”黑猫收回爪子,继续扒在赫里斯的肩膀上。 “你刚刚的表情明明是在怀念。” “不要瞎说,我怎么会怀念那种地方。”赫里斯抬脚就往回走,没有在纪念碑下逗留。 那个既吵闹又冷清,既温馨又冰冷,让人完全看不懂的矛盾之所。 有什么好怀念的? “你果然到了叛逆的时候喵。”黑猫趴在他的肩膀上,侧头看着他,说。 赫里斯的脚步微微一顿。 这句话很熟悉,他前不久刚听到过。 在避开黑猫的角落,从妖精的嘴里听到。 “瑟辛大人想要知道的事,凡人永远也不要想着瞒过。” 黑猫的声音变得低沉,每个音节都浸满了名为恶意的污水,一出口,就循着重力下坠。 赫里斯的脚步重新迈开。 “深渊的贵族却在赞美着地狱的瑟辛,你作为恶魔却投靠魔鬼,不觉得屈辱羞愧,反倒兴致勃勃,整日想着如何邀功吗?” 魔鬼与恶魔互为死敌。 这是众所周知、不可逆转的关系。 就如秩序不可能与混沌和解,恶魔与魔鬼也永远无法站在一起。 赫里斯继续道:“是你背叛了阵营,抛却了本性,还是你们……都疯了?” 第17章 完美逃生 关于究竟是谁疯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暂且不得而知,但生活仍要继续。 自从科尔温远征归来,亚斯特不敢再光明正大地来找赫里斯,阿莫莉娅也少有闲暇过来与他交谈。 赫里斯身边突然清净下来……也不能说太清净,因为生活总有办法折腾他。 “娜娜,快过来,要开场了!” “我不叫娜娜。”赫里斯习惯性地否认。 他为什么还留在马戏团? 明明都已经达到了最初的目的。 每每思及这个问题,赫里斯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可真要考虑离开,他又不得不想到离开后该去哪里、做什么。 这个疑问同样没有答案。 去别的城邦?人类的各个城邦都大同小异,无非政体和法令不同些,对于赫里斯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去其他种族的领地?先知现在看似不来管他,可这并不代表允许他离开卡路德拉。 先知……啊对了,先知。 差点忘了,这位人类的大贤者,卡路德拉的指引人,圣地诸英灵的领袖不知道还在不在奥林。 应该去见他吗? 还是算了。 赫里斯摇摇头,如果对方不来找他的话,其实也没必要…… 他还没完成离开前允诺的事,更何况他现在身上确实背负了一个来自魔鬼的契约。 “娜娜,不要磨蹭。”小丑团长又喊了一次。 “不要叫我娜娜。”赫里斯现在已经能以相对平和的态度来面对这个称呼了。 习惯的力量真是强大。 它使一名术士,开始融于普通人的生活。 ……大概也不太普通。 赫里斯看着眼前的凌凌寒光,思维凝滞了一下。 此时此刻,他正待在卡邱比制作的逃生箱里。根据流程,箱门已经关上,并且箱体的外侧已经绑上了一圈圈的铁链。 现在,该是插剑的时候了。 但和之前演示的不太相同,这把剑切切实实地捅了进来。 赫里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小丑说的话—— 【哦对了,墙边那个是样板。看起来和这个相似,其实是个空壳,记得丢掉,到时候不要拿错了。】 不要拿错了。 不要拿错了…… 拿错了…… 赫里斯的喉结动了动,听到外面再次响起剑身和铁架子碰撞的声音,而小丑还在解说:“这是第二把。” 喂,等一下! 赫里斯曲起手指,开始敲击箱壁。 “嗯?我们的魔术师怎么了?”小丑佯装意外,也敲了敲箱子。 “哦,我知道了,他大概是在向我们表示自己完全没有问题呢。” 没问题你个头啊! 你敲都敲了,感觉不出来这是个空壳子吗? “那么第二剑。”小丑反手将长剑送进木箱。 被困在箱中的赫里斯向后避闪,后脑磕在了箱壁上,连带着整个箱子重心不稳,原地轻微地晃动两下。 捆扎在木箱上的铁链彼此碰撞,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那个,团长,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啊……”半精灵杂技师拜恩小心翼翼地问。 是他感觉错了吗?总觉得赫里斯是真的遇上危险了。 赫里斯隔着箱子听到他的话,很欣慰。 拜恩难得靠谱一次,团长快相信他! “放心啦,不会有问题的,我们要相信魔术师。” 小丑又拿起一柄剑。 拜恩将信将疑:“哦……” 可能是他又想错了吧。 赫里斯在箱子里时刻关注外界的声音,听到拜恩那声“哦”,深感难过。 坚持自己,这次你没错啊! 顾不得演出效果,赫里斯主动出声:“团长,箱子拿错了。” 声音压得很低,为了避免被观众听到,使得魔术的秘密被直接泄露。 “嗯哼?你在说什么?大声点,我好像有些听不清楚。” 小丑用手在耳边比出一个便于收音的形状。 少来了。 赫里斯敢肯定,这家伙绝对听得比谁都清楚。 这次连站得远些的驯兽师卡娜尔都凑过来了。 “团长,真的出意外了吧?我好像听到赫里斯说……” “没有哦,你们多心啦。”小丑摆摆手,而后将手里的第三柄长剑刺入箱子。 剑尖从赫里斯的鼻尖擦过,几乎要和他的皮肤碰上,隐隐还能感觉到剑身上的一丝寒意。 这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 是疯了吗? 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其实要说危险也谈不上,毕竟那些道具剑本身是可伸缩的,捅在身上至多有些疼,还不到创伤或者致命的程度。 可小丑明摆着装傻就让他有些不爽了。 要表演效果是吧? 要精彩刺激吸引观众是吧? 那就让你看看什么是优秀的魔术表演! 当舞台上插满利剑的木箱下开始淌出鲜血时,几乎所有的观众都坐不住了。 “出事故了吧?” “表演事故,一定是表演事故!” “诸神啊!这是死人了吗?” 一些女人们开始尖叫,有带了孩子的女人慌忙伸手,捂住身边孩子的眼睛。 男人们有的往舞台上跳,想要制住杀了人的小丑,有的则往帐篷外跑,想要通知城邦卫兵。 一时间,整座帐篷里都是乱糟糟的。 “拜恩,冷静些。”舞台上,小丑手上的长剑被打落。 在他的对面,半精灵杂技师手上握了一把剑——同样是从架子上取下的道具剑——以剑尖指着小丑。 “你在做什么?”拜恩问。 此时的他,完全没有平常那种天真傻白的气质,一种未名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山岳般迫人,宝剑般锋锐。 自他拿起剑开始,就仿佛换了一个灵魂。 卡娜尔同她的狮子站在另一边,女驯兽师没有像拜恩这么冲|动,她只是皱起眉,静静地观看事情的发展。 “只是一场普通的表演而已。”小丑解释道。 他的脸上仍是用油彩画出的滑稽笑脸,此时看来,却显得有些可怖。 那些想要制住小丑的观众不由自主地止步,莫名的怯畏令他们不敢贸然上前。 这个人,该不会是潜逃的杀人犯吧? 就像剧院里演出的剧目那样,聪明又疯狂的犯人,用一些平常的身份做遮掩,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作案,再扬长而去。 没有人能阻止他,直到某位高明的治安官出手,或者索性由诸神降下罪罚。 这样的念头在很多人心底转过,但现实中只有一个人在说话。 “放他出来。”拜恩的语气很冷静。 “好的,没有问题,我会很配合的,千万不要激动。我可不是魔术师,你这一剑下去,我可是真的会死的,到时候谁给你们发放薪水呢?” 小丑语气轻松。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缠绕在木箱外的铁链松开。 铁链被取下,小丑随手将它扔在地上。“丁零当啷”一阵脆响,在安静的帐篷里显得格外清晰。 箱门缓缓打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看台上的女人把孩子按进怀里,自己也低下头,不忍看到血腥的画面。 直到箱门开启足够的角度,以至于人们能从外面看清箱内的景象。 落针可闻的安静延续了几秒,直到一个闭眼的女人终于受不了压抑的气氛和想象中恐怖的场景,尖叫起来。 像石子投入水中,原本平静的水面开始泛起涟漪,帐篷里的寂静被尖锐的叫声打破。 议论声一下子响起,像沸腾的水一样嘈杂。 “是空的,没有人!” “魔术师呢?那个魔术师呢?” “箱子里面只有一滩血!剑上的血还在往下滴呢!” “诸神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几个男人带着卫兵赶到,茫然地望着这里状似崩溃的人们,他们的到来使得场面愈发混乱。 突然,有击掌的声音响起。 “啪、啪”两下,其余的声音瞬间收敛,只剩下这两声脆响突兀地回荡。 人们纷纷看向声源——已经空去大半的观众台。 在那里、一个无人关注的角落,白衬衣加黑斗篷的魔术师从座位上站起。 他摘下了自己的平顶礼帽,朝着场内所有人鞠躬行礼。 暖金色的阳光从侧面的窗口照落进来,洒在他的侧脸上,光影交织着,令他的五官显得更为深刻。 金褐色短发蓬松柔软,在阳光下焕发着迷人的光辉,碧色的眼睛像一汪幽潭,深邃漂亮得要将人溺毙其中。 在寂静中、也在万众瞩目中,俊美的魔术师念出谢幕的台词:“感谢观看。” 第18章 同伴的追杀 经过这场演出,魔术师赫里斯声名大噪。 奥林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自||由市场的马戏团里有一位“奇迹的逃脱大师”。 “他的魔术是如此神奇,就好像真正的魔法,他简直就是一名术士!” 人们评价他道。 自此以后,马戏团的演出几乎场场爆满,因为隔壁马戏团的出现而日渐惨淡的生意,终于迎来一次起死回生。 而现在,那位被捧上职业生涯顶峰的魔术师赫里斯站在观众台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天的表演已经结束,观众台上的人都走空了,只有高级妓||女阿莫莉娅还坐在原位。 “真是一鸣惊人。”这位奥林的交际花掩着嘴,轻笑道:“要是那些称赞您的人得知您的身份,一定会讶异到无以复加。” 赫里斯摇头道:“请务必保守秘密。” 太丢人了。 阿莫莉娅又笑起来:“您实在是个有趣的人。” 马戏团的另一边,拜恩还在向小丑团长抱怨:“你们那天策划了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提前和我通个气,是怕我演砸吗?你们知道我有多担心吗?还有卡娜尔,她是不是也知道?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你们也太过分了。” “不,我不知道。”卡娜尔申明,“我当时只是觉得不太对劲。这件事在发生前,大概就只有赫里斯和团长两个人知道,保密做得太好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 赫里斯听到对话,默默地想。 可惜这话他没办法说出来,因为魔术是需要提前准备的。 假使他事先不知道小丑的安排,那么就无法解释他为什么能完成这场不可思议的逃生,至少无法用常规的方法来解释。 等到那天的事情过去以后,赫里斯自己也细思过。 小丑可能已经知道了点什么,既然没有把他的秘密说出去,那么以这样的方式索取些报酬,权当是应该的吧。 ……见鬼,按照劳务关系,不该是他向团长索要薪水吗? 身边的阿莫莉娅和他谈起其他事,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两天,亚斯特被他的兄长科尔温关了禁闭。” “可喜可贺。”赫里斯语气冷淡。 最好关到地老天荒,他这儿正好少个喊他“娜娜”的讨厌鬼。 “他可一直吵着要见您呢。” “希望科尔温立场坚定,不要让他再来纠缠我这个地位低微的卖艺人。” 赫里斯心不在焉地回答,听见另一边的谈话似乎又有了新的进展。 “发生了什么?”卡邱比刚刚回到马戏团,还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 卡娜尔替他讲解:“团长和赫里斯策划了一个惊天逃生魔术。他们假装自己拿错了表演道具,导致魔术师被充当助手的团长杀死。 “当时的场面可逼真了,血都从箱子底下淌出来了。结果打开木箱,里面却什么都没有,原来赫里斯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观众台上。” 拜恩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道:“这么大的事,都没提前跟我们说,把我给吓坏了。” 说完,他又抱怨:“团长故意的吧,难怪说好要把样品丢掉,却迟迟没做,还把它和成品放在一起,原来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拿错。” “样品?”卡邱比有点茫然,“什么样品?” 拜恩愕然道:“不是你做的吗?一个样品,一个成品,都放在角落那里,摆在一块儿呢。” 卡邱比朝拜恩所指的方向看,惊诧道:“谁做的糟糕仿品?我明明只给了团长一个逃生箱,这个箱子本来就是复刻我以前的作品,还需要什么样品?” 沉默。 可怕的沉默。 所有人看向小丑。 刚才一直没说话,待在一旁抛小球玩的小丑动作停顿,半空中的彩球纷纷掉落下来。 “误会……”小丑讪笑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谁信啊!”哪怕是最天真的拜恩都不愿相信他的鬼话了,“明明就是密谋已久!” 小丑:“其实也没多久。” “还趁我不在的时候,随意抹黑我。”卡邱比也生气了。 小丑:“怎么能说抹黑呢?只是借用了一下你的名字。” “诸位,”卡娜尔提议,“不如让我们来揍他一顿消消气吧。” 三人一致同意。 小丑抬起手,做投降状:“别吧,怎么就针对我一个呢……” 他意有所指地往后瞥。 “对了,还有赫里斯,一样不能放过。”拜恩经他一提醒,猛然想起还有一个犯案者。 另外两人齐齐看向赫里斯。 赫里斯迎着那几道目光,冤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是受害者啊! 退后两步:“我没……” 卡娜尔:“少废话!狡辩是没有用的,接受被蒙蔽的同伴们的愤怒吧!” 赫里斯听到背后阿莫莉娅的调侃:“哎呀,可真是麻烦了。” 小丑反应极快,转头就跑,经过赫里斯身边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娜娜,快跑。” “我不叫娜娜!” 赫里斯有苦难言,看着对面三人气势汹汹的样子,估摸着自己确实抵挡不了,权衡了一秒,决定跟着往外跑。 其他三人一看,更加笃定了。 ——他们果然是共谋! “伙伴们,追啊!”卡娜尔振臂一呼,拜恩和卡邱比积极响应。 与这三人的齐心协力相比,小丑和赫里斯两个人就不太团结了。 他们一边逃跑,一边还不忘起内讧。 赫里斯:“分头跑,不要和我一条路。” 小丑在奔跑中还能抽出精力,朝他摇摇手指:“不不不,作为主犯,分头跑我得跑过他们三人中的至少两个。而跟你一起,我只需要跑得比你快。” “……滚啊,你这混蛋!” 什么主犯从犯,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人在算计所有人好么! . 等赫里斯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摆脱追杀时,已经跑出了一段不小的距离,周围的景象很陌生。 他摘下礼帽,用它扇着风,观察四周的情况。 这里已经是自||由市场的外围,好像接近了妓||女街区。 现在还是上午,街头没有女人拉客,只有脚步虚浮的男人偶尔从街区里走出来,或者走入市场,或者摇摇晃晃地回家。 压实的土地上可以看见几个浅浅的鞋印,每一个鞋印上都有几个单词——“跟着我”。 鞋印从更外围的木匠街区前踩过,延伸向妓||女街区,直到某扇门的门口。 这是街头流莺常用的手法。为了吸引客人,她们在鞋底锲入特制的钉子。只要穿着这种鞋走过泥土的路面,地上就会留下相应的字迹。 赫里斯凝视着那串字母,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帽子扣回头上,抬脚,顺着土地上的印记走进了妓||女街区。 第19章 创世神话 妓||女街区缺乏妥善的管理,东西堆放得乱糟糟。 斜巷间流动着奇怪的味道,像是劣质香粉所散发出来的,其中还混合了酒精刺鼻的气味。 这里居住的都是最普通的妓||女,她们贫苦又饱受鄙夷。 按照城邦法律规定,普通妓||女每晚的收费不可以超过三铜斐勒。在收入如此低微的窘况下,她们的所得还要被鸨母抽成,再由妓院向城邦缴税。 而像阿莫莉娅这样的高级妓||女,处境就好了很多。 她们可能会有独||立的别墅,有成群的奴隶,用不完的金银首饰。可即便如此,她们也要因为岁月流逝,而为自己的晚年担忧。 无视了开窗向他求||欢的女人——其中甚至还有几位男妓——赫里斯一直走到字迹消失的地方,然后推开面前的门。 门轴传出干涩的“吱呀”声。 屋子里陈设简陋,床畔坐着的既不是妓||女,也不是娈童,而是一名怀抱鲁特琴的吟游诗人。 这位诗人的眼睛是罕有的紫色,瑰丽且神秘。 每当看到这双眼睛,赫里斯都会想起北地夜空中的极光,也是这样奇幻的色调,令人惊叹又迷醉。 吟游诗人就用那双美到绚丽的眼睛望向他,眼中含着不深不浅的笑意,手上弹拨出一串优美的乐符。 他嗓音犹如天籁,他的语调如诗歌般优美: “想不到圣地的使者也会造访妓||女的住处。果然,即便身份不同,人类的欲||望总是相通的。” ……你能不说话吗?实在太破坏美感了。 赫里斯冷笑一声,对他的调侃不屑一顾:“纵观整个卡路德拉,有哪个街头流莺会博学到使用妖精语来博取嫖客的关注?” 地面上“跟着我”的这句短语,并不是用卡路德拉的人类语言写成的,而是以神秘偏门的妖精语写就。 想都不用想,一看就知道是他。 赫里斯走进屋子,关上身后的门:“为什么见面要挑这种地方?身为妖精之父,一位次神级别的施法者,你办事就不能体面一点吗?” 就如海洋之主创造了海族,炼金与锻造之神创造了矮人,双月之主创造了精灵,自然女神创造了木族。 身为次神的【诗人】阿托尼斯虽无真神之权柄,但他依旧窥探到了造物的奥秘,他以他的乐符创造了妖精。 “你不觉得很浪漫吗?”诗人拨弹了两个音符,“如果无法领会,我可以为你吟唱一首诗歌。这样,你贫乏无趣的灵魂大概就能寻到一丝与艺术的共鸣了。” 赫里斯不太想搭理他:“这里属于私宅,你不怕这家的主人突然回来吗?” “放心吧,这里的主人正在和一名犬儒派哲人对骂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一些犬儒派的哲人喜欢用言语羞辱妓||女,再从她们的回应中学习谩骂的技巧,以便于最后把这些技巧应用在自己的敌人身上。 “……真够无聊。”赫里斯道。 也不知道他在说犬儒派哲人,还是在说回应犬儒的妓||女。 “那我们来进入正题。”吟游诗人稍稍正色,“赫里克洛斯,你惹上大||麻烦了。” 赫里斯摆出倾听的姿态。 愿闻其详。 “听说过‘灾厄之木’吗?” 赫里斯皱起眉。 吟游诗人看着他的表情,紫眸中的笑意加深,他拨弹着琴弦,开口便要吟唱—— “不许念诗。”赫里斯打断他。 要叙事就老实叙事,用吟唱的手法说话速度太慢了,而且这种诗歌往往废话还很多。 在对待除先知以外的人时,赫里斯从来都缺乏耐心。 未出口的诗歌被打断,吟游诗人有些悻悻地道:“真没情趣。” 他又弹了一小段,给刚刚开始的曲目结了尾,然后道:“那么我简单说。 “首先,身为一个出生在这片大陆上的智慧生灵,秩序诸神的子民,你总该知道关于世界诞生的神话吧。” 赫里斯点头。 “不如来讲讲。” “追溯得这么遥远吗?”赫里斯皱起眉,但也没有拒绝吟游诗人的提议。 于是,在一名妓||女的住处,曾经的圣地使者讲起了那个最初的神话: “起初,世间只有一片混沌,连时间的概念都不曾存在。某一个偶然中,黑夜女神从混沌中苏醒,无边长夜在女神的意志下,于混沌间开辟了一个秩序的世界,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在那以后,光明与至善之主点亮了黑夜,烈日与双月所悬之处即为天空。 大地女神创造了与天空相应的生灵栖息之所,自然之母使大地繁荣。 海神创造浩渺汪洋环绕大地,死亡与告祭之主施与灵魂轮回。 而那长夜的秩序以外,混沌在秩序建立的那一刻,即化为了无尽深渊。 吟游诗人奇异的紫眸中含着笑意,瑰丽到引人迷醉,他点点头,道:“没错,这个世界的根基,不是光明也不是黑暗,不是邪恶也不是善良,而是与混沌相对的秩序。 “这就是大陆与深渊永恒对立的原因,混沌想要摧毁秩序,而秩序则想同化混沌。 “哦,对了,说起来——” “别扯开话题。”即便对着一位次神,赫里斯也完全没有客气点的打算。 他深谙眼前此人的秉性,要是让他扯开话题自由发散,那谈话的内容就无边无际了。 “好吧好吧,反正到时候帕德罗会告诉你的。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现在不太想去见他,但……人生在世,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嘛……行,我闭嘴,嗯不对,应该是继续说原来的事。” “你真是话多。”赫里斯收起危险的眼神。 帕德罗,这是先知的名字。 吟游诗人弹了一小段曲,给自己压了压惊,伴着结尾的旋律,他继续道:“秩序的世界,本该是完美的世界。可在创||世后不久,诸神发现了一个被忽略的小问题。” 赫里斯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样一段,他露出一点询问的表情。 那双如极光般美丽的紫眸凝望着他,眼睛的主人压低声音,使得这段遗失的秘闻听起来越发神秘。 “久晴无雨,就会有干旱。存在洋流变化,就会有海啸爆发。过度繁茂的密林使得火灾频现,不愿进入冥河的灵魂化作亡者的天灾。” 赫里斯那双碧眸中流露出不解,他感到奇怪:“听起来像是秩序还未构筑圆满,也或许这些灾难本身就是秩序的一部分。 “如你所说,密林过度繁茂,那就烧去一片,再等它自然生长,恢复最合适的规模。 “亡魂不愿入冥河,就确立更加严苛的规则,或者直接将灵魂中反抗的那部分灵性抹去,让他们天生顺从。 “仅仅是这样,应该还不到令诸神感到困扰的程度。” “你说的没错,”吟游诗人点头,“可如果这根本不是因为诸神确立的秩序本身所引发的呢?” 赫里斯回想起对话最初时,对方提到的东西:“灾厄之木?” “没错。”吟游诗人的手指划过琴弦,一串乐符自他指尖淌出,“我说,我真的不能用唱的吗?对我而言,只能说话才更累一点。” “忍着。”赫里斯完全不留商量的余地。 吟游诗人唱着不累,他听得很累。 提议被拒,诗人颇为忧愁地叹了口气,只好接着说下去:“诸神发现,自创||世之初起,便有一枚灾厄的种子在秩序的土壤间发芽。 “它不断地壮大,延伸着根系,舒展着枝桠,很快便威胁到了秩序本身。便是这棵‘灾厄之木’,成为了一切灾难的源头。 “诸神在与彼此商议过后,决心将它拔除。” 赫里斯接道:“这个议案成功了。” 他隐隐猜到了这件事情后来的走向。 “是的,”吟游诗人点头,“祂们拔除了世界的祸患。” “但却无法将这个祸患销毁。”赫里斯道。 吟游诗人嘴角所噙的笑意扩散:“而且其中蕴含的力量确实强大。” “连诸神都无法拒绝。” “因此,祂们将‘灾厄之木’的主干制成了一柄权杖。并且在初代圣人堕落成为世间第一个魔鬼,建立了地狱以后,将这柄权杖作为契约条款中的筹码,送了出去。 “赫里斯,”吟游诗人嘴角含着笑意,重复了话题开始时的第一句话,“你惹上大||麻烦了。” 第20章 十八号商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身为一介凡人,在持有它这么久的前提下还能活着,甚至还活得不错。但我诚挚地建议你尽快去找帕德罗,毕竟数遍整个卡路德拉,大概也只有他能罩得住你了。” 赫里斯从吟游诗人的表情中读出了幸灾乐祸。 不止一丝,明晃晃的,简直都快写在脸上了。 太招摇了。 赫里斯看着他,颇为不爽。 吟游诗人拨了拨琴弦:“年轻人该低头就低头,不要嫌丢人。以帕德罗对你的偏爱,只要不是太大的错误,大概都会原谅你的。” 赫里斯没有说话,像是在思索什么。 吟游诗人也没再多劝,只是道:“现在该支付你的报酬了,你有什么消息可以告诉我?” 赫里斯回过神:“‘黑夜女神之纱’的下落。” “请不要敷衍我,这件圣器不就在你手里么?前段时间一天到晚地拿出来晃,你当我的孩子们眼睛是瞎的吗?” 吟游诗人摇着头,末了,他话锋一转:“你脚边的小黑猫很可爱,眼睛还是金色的。哈,不对,那不是神性的金色,是不祥的铜黄,是黄昏与绝望的颜色。” 赫里斯看向脚边,那只黑猫不知何时跑到了他的身边。 “嗯……”吟游诗人沉吟一会儿,“克罗西惨案果然是你做下的,之前那句‘不是太大的错误’,你就当我没说吧。可你看起来也不像是倒向了深渊啊。” “它来自地狱。”赫里斯只说了一句。 吟游诗人露出意外的神情:“这可真是……出乎意料。那么,就算你的报酬支付完成了吧。” 门外传来脚步声。 “如果你想找帕德罗,就去第二商区的第十八号商铺,他在那里落足。” 吟游诗人语速难得加快,赶在门打开前说完了这句话。 门打开了,外面的阳光照进来。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站在门口,发出惊异的尖叫。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赫里斯看看她,然后有些无措地回头,身后的吟游诗人早就不见,只有打开的窗口昭示着他的去处。 “回答我!否则我就去喊卫兵了!”门口的妓||女继续高声喝道。 她的叫喊声吸引来不少人,娼妓与嫖客们围在门外,凑热闹看着他。 “咳……”赫里斯清清嗓子,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然后他见机捞起脚边想要逃跑的黑猫,向屋子的主人解释: “实在抱歉,我的猫意外跑到您的屋里了。我等不到您回家,于是贸然翻窗闯进来。我知道私闯民宅恐怕触犯了奥林的法律,但……” 那双幽潭般的碧眸突然流露出悲伤的神情:“这只猫是我双亲过世前留给我的礼物,虽然它又蠢又淘气,还特别能吃,从来都不招母猫喜欢……” 黑猫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张口就要反驳。 赫里斯用手指上下一掰,合拢它的嘴,继续诚恳而悲伤地叙述:“……但它是我感情上唯一的寄托了。 “我实在太过担心它的安危,所以才为了它冒险触犯您的权利,我愿意赔偿您的损失,真的非常抱歉。” 俊美的青年眉头微锁,碧眸透出一点温柔的缅怀,又掺杂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哀痛。他的嘴角挂着一丝礼貌却勉强的微笑,即便正沉浸在痛苦中,也仍不愿冒犯他人。 门口的那位女士听了他的话,大为感动。她捂着心口,看向赫里斯的眼神中充满怜爱:“没关系,既然事出有因,我原谅你。” “感谢……您的宽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对面的女人神情不太对。 那位女士关上门,挡住了来自外面的目光。 “你看起来好像需要一些安慰,我愿意为你提供一些帮助。”她上前两步,眼睛亮晶晶的,语气暧||昧,“放心吧,可以不收费。” 赫里斯干笑两声:“……不、不用了。” “别害羞,你不会从没来过这儿吧?”妓||女再上前,手快要搭上他的肩膀了。 赫里斯有些招架不住地后退半步,额头沁出一点汗,耳尖也有些红。 “我还是先走了……不,不必这么客气,我只是来找猫的。真的不用,我已经、不是太难过了。手头还有急事,嗯、对……好、好像是的,所以只能下次再来拜访。给您添麻烦了。再见!” . “哼咪,圣地的使者说起谎来居然面不改色,还一套一套的喵。” 黑猫被赫里斯搂在怀中,嘴里嘟嘟囔囔十分不满。 “我们自由城邦雇佣兵出身的人,从来都这样。”赫里斯不在意地回道。 “你他喵放|屁!”黑猫声音里全是悲愤,“卡路德拉不是最讲究美德的喵?就算是现役雇佣兵也很讲道理的!” “哦?听起来你很了解?” “那当……然是我猜的喵。”黑猫突然收敛起来,没再出声。 赫里斯朝着自由市场内部走,四周的景象随着他走动而变化。 周围的人慢慢变多,声音也嘈杂起来,但还比不上早晨,要等到傍晚时,人才会再次多起来。 黑猫看着方向好像不太对。 “你不回马戏团喵?” “先去另一个地方。” 黑猫猛地仰头看他。 赫里斯低下头,就与那双铜黄的猫眼对上:“去见先知。” “喵……”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接,黑猫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叫声。它低下头,在赫里斯的衣袖上磨了磨爪子。 黑猫避开了对视,赫里斯也抬起头,继续看向路的前方。 又走过一段路,已经进了自由市场的第二商区,黑猫冷不丁冒出一句:“还以为你会再倔强两天。” 赫里斯看着各个店铺门口用侏儒语标注的数字,一一数过去。 侏儒擅长经商,他们跑遍了整片大陆,也将他们的语言带到各处。 简便实用的侏儒数字,也因此随着各个种族文明的发展和交流,成为了大陆上大部分智慧生命通用的书面字符。 赫里斯的目光从标示数字的木牌上掠过,口中答道:“有什么可倔强的,如果事态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优先使用更有效的方法才是明智的选择。” “挺看得开喵。”黑猫有些悻悻然。 数到第十八号店铺,赫里斯在人来人往中停下脚步。 这家店铺没有像两边的商店那样开门迎客,门户紧闭的样子仿佛已经倒闭。 赫里斯抬手,敲了敲门。 那扇木门缓缓打开,门轴转动的声音轻微且润滑。 门后没有人,这扇门像是自动打开的。 赫里斯知道这是未现身的英灵,只是不清楚确切是谁。 他走进门,想找的那个人坐在一张椅子上,听到他的脚步声,朝他看过来。 俊雅的脸上,笑容依旧温和可亲:“终于来了,比我想的晚一些。” 第21章 贤者 赫里斯松开手,黑猫便跳下来,落到地上。 房门在他身后关闭。 赫里斯一言不发,就这么沉默着走到先知面前,然后单膝跪倒。 “为什么跪下?”先知的声音很温和,不疾不徐,像微风拂过耳畔。 “我做错了事。”赫里斯答,“我与魔鬼达成交易,并且结下契约。” 先知问:“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屠|杀克罗西全城。” 先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 赫里斯把头压低一些。 那只手落到他的头顶,顿了一下,然后才动作轻柔地抚摸那头蓬松的短发。 先知开口了,那只手仍按在赫里斯头上:“你说错了,你是为了活下来。” 赫里斯的头微微抬了一下,然后,他意识到先知的手还按在他的头上,于是没有再动作。 “克罗西堕落了,是吗?” 只一句话,就把赫里斯带回了那个混乱的夜晚。 洞开的深渊大门外,已沦为恶魔爪牙的堕落城民,在日落那一刻露出了丑陋的本相,挥舞着利爪朝他这个异类扑来。 他们有的是过去的贵族,有的是曾经的奴隶,有的是公民,或许还有侨居的自由民。 不仅仅有普通人堕落后所化的低阶魔物,魔化的施法者和武士更加棘手。 堕落前,克罗西实行王政。他们的国王是本邦最强大的施法者,在城邦堕落以后,他也依旧是最强大的恶魔术士。 在发现赫里斯之后,这位国王亲自出战了。 高阶术士在堕落后仍能保有理智,再加上来自恶魔的馈赠,甚至来自高位恶魔的操控,与他们缠斗异常危险。更不要说,这个恶魔术士还拥有着将近十万的魔化仆役大军。 魔鬼在赫里斯奄奄一息时找到他,选择已经很清晰地摆在他眼前。 是与圣地的敌对方、同样也是恶魔死敌的魔鬼做交易,还是被魔化的大军吞没,死在这个以往他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的小城邦里。 先知继续道:“派去的英灵说,克罗西的废墟中有恶魔的气息。 “或许有人会认为,是来自深渊的力量摧毁了克罗西,可事实上,那股恶魔的气息不是毁灭城邦的人留下,而是城邦本就沾染上的。” 赫里斯喃喃:“您是怎么知道……” 明明在他沐浴着鲜血将深渊之门摧毁之后,所有的证据,都被掩埋在了火山灰下。 先知收回了抚在赫里斯头顶的手,语气很平淡:“以克罗西的规模,在城邦运作的必需品上,是无法做到完全的自给自足的。盐、铁,至少这些东西,他们无法自产。 “但这些年来,他们与其他城邦往来的账目却很有异常。正常城邦不需要的东西,他们大量购入,而按常理来说,他们急需的东西,买入的量却远远低于预估。 “克罗西与外界在文化和住民上的交流也越来越少,除了物资上还有往来,整座城邦已经接近封闭。 “像这样的迹象还有很多,它们最终给出的答案,便是这座城邦的命运已被外力扭曲。” 赫里斯怔怔地听完,然后道:“原来您都很清楚……奥林的法师和我说,他能想明白的事情,先知一定也能看出来,但我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说完,他忽然苦笑一下:“不过想想也对,毕竟算起来,您除了领导着圣城,同样也是卡路德拉诸城邦的领袖。” 在远古时期,先知在人族中的地位便等同于帝皇,每一个人类都受他的引领。 直至近古,先知应允了人们建立城邦的请求,人类的领地上才开始出现一座座围拢的城池。然后有了小国的王政,再有了像奥林这样的共和城邦。 “我已经很久没有直接治理卡路德拉的各个城邦了,出现这样的疏漏,责任在我。”先知说道。 “无论怎么说,都不能怪罪到你身上,你只是做了在当时最适合的选择。” “只是这样吗?”赫里斯低声念道。 刻洛罗斯用死亡都未能清洗自己的污名。 可在他这里,与魔鬼间切实的联系都已捆绑得如此紧密,得到的却只是一句轻飘飘的“不能怪罪”。 所有人都说先知偏爱他,可这真的是偏爱吗? “你在说什么?”先知没有听清。 赫里斯摇摇头,他并不是在询问先知。 “还有一件事情,是关于魔鬼的。我遵从契约条款的交易,从他那里得到了一样东西。” 他抬眼看向先知,补充道:“很麻烦的东西。” 先知领会了他的意思,开口呼唤道:“温蒂斯。” 白裙的英灵从虚空中显现,朝先知低头行礼。 咒语的力量扩散开来,覆盖了整间屋子,形成一个领域,将他们全部纳入严密的防护,与现世隔离。 领域笼罩下,角落里的黑猫有些不适地挠挠地板。 先知从椅子上起身,并朝赫里斯示意:“起来吧。” 赫里斯顺从先知的指令,他站起身来,在先知的许可下,从虚空封印中取出那把权杖。 只在一刹那、或许连刹那的间隔都没有,奇异的力量悄然蔓延。 不祥从冥冥中潜入,在某个似乎可感知却又无法确切感知到的角落里,窥伺着一切实相的存在,也窥伺着一切概念的存在。 咒言的力量被搅乱,英灵温蒂斯口中的咒语微微转了一个调,加快了吟咏的节奏,却在那不祥的左右下,不慎念错一个音节。 慌乱之下想要弥补,却念错了更多。 咒言造成的领域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很快就在英灵竭力挽回下恢复。 带来这一切的,只是一把样式简朴的权杖。 比赫里斯的个头高出二十公分,切削的工艺很粗犷。纯木质,没有镶嵌任何宝石,也没有雕镂任何铭文。 外表上看来极其普通,比起权贵和祭司们使用的权杖,甚至显得寒酸。可当看到它时,任何人都不会将它错认。 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刻录在身体中的本能在告诉你,这就是一把权杖。 不是废弃的木料,也不是用来武斗的木棍,而是一种权力的象征。 它的存在,代表着某种至高无上的权柄。 凡民见此,皆应拜倒。 第22章 宽容 一滴汗从赫里斯额头落下,擦过鼻尖,打在地上。 执杖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件过于强大的武器,从未顺服于他。在触碰到的一刹那,反抗就如潮水般涌来,像是要将他侵吞、变作傀儡,反客为主。 一只手按上他的肩膀,平和却磅礴的力量灌注进来,引导着他、支援着他,与权杖对抗。 “收回去吧。”先知的声音有些低沉。 权杖被放回构筑严密的虚空封印,赫里斯松下一口气。 这是生灵远离危险后的本能反应。 “灾厄之杖。”先知念出了那件物品的名字。 他用一种确定的语气道:“你已经从阿托尼斯那里听说了它的来历。” 就像吟游诗人在提起先知的名字时毫无避讳,先知在说起这位次神的时候,同样直呼其名。 “是。” 先知沉吟一会儿,若有所思:“我倒是很好奇,如果事态没有像现在这么严重,你是不是根本不会来找我?” “……我其实不太想重复刻洛罗斯的命运。”赫里斯沉默一会儿,如实道。 先知叹口气:“时至今日,你还在为他打抱不平。” “事到如今,您依旧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 先知说道:“我无需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 赫里斯几乎气笑了:“您自己也说过,您只是个凡人,必然会有犯错的时候。可等到错误实际发生后,您又不肯承认了吗?” “赫里斯。”先知无奈地喊了他的短名,想要再说些什么,一旁的英灵却强行介入谈话,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先知,不继续谈之前的事吗?”温蒂斯语速极快。 啊……又来了,说着说着就吵起来。 今天要是能和和气气地把事情谈完,就算是诸神庇佑了。 白裙的英灵满心疲惫。 先知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顺地问赫里斯:“关于‘灾厄之杖’,你有什么想法?” 话题转折得毫无过渡,赫里斯却显得很适应,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我忘了问那个诗人,这柄权杖还在魔鬼手里的时候,是作为私人藏品,还是整个地狱共有的财宝?” “诸神将它交给普鲁菲特时,是私下的交易。后来它在地狱中的魔鬼间易手,也只作为个人所有的物品流通。” 普鲁菲特,便是这片大陆最初代的圣人,也是第一个堕落的魔鬼,地狱的建立者。 “那么情况反而复杂了。因为共有财富的交易,必然代表着团体的意志。私有物品的交易,却无法确认那是个体的想法,还是集体的博弈。” 先知道:“你从阿托尼斯身上学到了一些特质。” “您将这个称作废话,那么您的高见是?” “你至少应该想到,像‘灾厄之杖’这样的物品,就算是瑟辛也不能擅自决定它的归属。魔鬼虽然邪恶堕落,但他们仍是秩序的存在。” 虽然先知的语气依然平静,但赫里斯却不太沉得住气:“照您这么说,深渊里的恶魔还有爵位之分,血族之间的等阶观念比城邦贵族间还要森严。难道这也是混沌?” “你终于能够提出些有意思的问题了,但这不是现在该探讨的。” …… ………… 角落里的黑猫眼睁睁看着他们又吵起来,目瞪口呆。 虽然它知道赫里斯和先知之间确实没有所谓的恋人关系,但据它从瑟辛那里得到的消息,赫里斯应该对先知很顺从,先知也对赫里斯很宽容。 为什么眼前呈现的画面,和他所知的完全不一样? 英灵温蒂斯默默地隐去身形。 又开始了…… 算了,不想劝,卡路德拉迟早完蛋。 另一边,先知又叹了口气,望向赫里斯的目光有些缅怀:“还是小时候的你更可爱。” 赫里斯冷笑:“在您眼中,我只是个可爱的孩子?” 先知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道:“那时候的你,还会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只有我。” “……只是因为当时年纪小。”赫里斯不自在地撇开视线,“能不要提这种事吗?都过去那么久了。” 谁还没年轻过。 先知笑了笑,他接着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替另一个人抱不平,随时可以和我争吵。” 赫里斯沉默下来。 他们之间好像确实很久没有好好完成一场对话了。 无论什么样的话题,到最后都会演变成对彼此无止境的诘问。 先知走到窗前,把临街的窗户打开。 喧闹的人声传进来,现世的实感无比清晰。金色的阳光透过窗照进来,落在他的手上,衬得那块皮肤白到有些刺目。 先知的声音夹杂在浮动的人声中:“留下来吧,这柄权杖是很危险的东西,控制不好会惹出大祸的,假如你留在我身边,我可以为你看护。” 赫里斯揉揉额角:“不,黑猫和权杖留在这里,我不会留下。” 黑猫待在角落里,一直支棱着耳朵关注他们谈话。 听到这一句,它猛然转头盯住赫里斯,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眼神明晃晃挂着“你不要我了”。 先知站在窗前,转身回望赫里斯。 “那么你呢?回马戏团继续当魔术师吗?” 赫里斯想了想,竟然朝着先知点头。 是啊,继续当魔术师。 有什么不好? 先知失笑:“依照魔鬼的期盼,它们应该待在你身边。” “不如魔鬼所愿不好吗?” “但你留在我身边,同样是我的期盼。” “可我留在您身边,只有无尽的争吵。”赫里斯说道,“一年前离开时我就说过,要么我找到证据证明您是错的,要么您拿出证据说服我您是对的。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无法让事情回到最初时那样了。” 听到赫里斯的话,先知翘起的嘴角略略放平,眼帘微垂,像是有些难过。 苍白的面色令他显得格外脆弱,好像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赫里斯的手指动了一下,又收回去,握成了拳。 这副样子,是想骗谁呢? 撇去领袖的头衔,除去先知的光环,眼前这个人可是大贤者。就算看起来再文弱,他也是位不亚于次神的强者。 赫里斯接着道:“您或许想指责我,就这么把本应该由我承担的责任推给了您。” “不,”先知否认,“事情诚然因你而起,但你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这不是你能够独自解决的问题,也不是你能独自担负的责任。” “您真是宽容,刚才在您宽恕我与魔鬼结下契约时,我就想说了。” 受这宽容所惠的人摇摇头,并不像高兴的样子。 先知平静地看着他:“你已经不再信任我。” “也许吧,或者说,确实如此。”赫里斯一边思考着,一边回答,“魔鬼盼望我背叛您,但我做不到,可我也没法做到像以前那样心无芥蒂地为您效忠。 “犯下的过错我会尽力弥补,只是除此之外,我不认为我们之间需要过多交集。” 当天上的烈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轨道行至最高点,赫里斯再一次打开木门。 正午的阳光从门外落进来,洒在他的身上。明明周围都是温暖的色调,青年身上却透着一股冷漠的气息。 随着木门闭合,散进屋子里的阳光也消失了,只留下窗口的一小片。 先知面朝窗户,双手搭在窗框上,过分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有些晃眼。 英灵在他身后显形,安静无声地站立着。 先知大概是有些伤心了。 “温蒂斯。”先知忽然唤起她的名字。 英灵神情微肃:“先知。” “从远古、或者更早些的时候开始,人们就常认为,家中的孩子在成长到一定年龄之后,会开始挑战父亲的权威。赫里斯也是同样吗?你认为,他将我当成威严的父亲来反抗吗?” 英灵温蒂斯嗫嚅一会儿:“或许吧。” 先知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那么,真正疼爱一个孩子,就该放开手,让他去经历风雨,选择属于自己的人生,是这样吗?” 英灵迟疑地答:“是吧。” “但赫里斯不同,我不能让他离开我的视线太久。” 英灵心中升起些不太好的预感:“……先知?” “所以——” 第23章 中介商人 赫里斯走在自由市场的各个商铺间,步伐有些快。 “嘿!小心,小伙子。” 赫里斯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差点撞到人。 “抱歉。”他向那个差点被他撞到的人道歉。 “我没事,可你匆匆忙忙地是要去哪里?” “我……”他抬眼看看天空,找到太阳的位置估算了一下,然后开口,“赶去吃午饭。” 那个人看起来像是奥林本城的人,他听到赫里斯的回答,摇摇头:“午餐罢了,不要为了这点事把自己弄得狼狈,喜好吃喝可不是光荣的事。” 在奥林,只有晚饭才是正式的一餐,早晨和中午通常只会吃些点心。但即便是正餐、乃至于宴饮,他们都不会吃得过多。 因为沉溺于口腹之欲,被视作缺乏节制的表现,与奥林人提倡的美德背道而驰。 赫里斯没有同他争辩,也没有编出新的借口,只是笑着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两人分别后,赫里斯放慢步伐,却真的开始思考午餐的问题了。 他在商铺间游逛起来,最后从奥林城特有的一种沿街叫卖的食品小推车前,买一份食物。 一块面包、一小堆蔬菜加一勺豆子,浇上用醋调得酸溜溜的浓郁汤汁,再放一小块洁白细腻的羊奶酪,用小碟子装着。 三两口就能吃完,把碟子还给商贩,再从隔壁的摊位上买了一只刚出炉的大麦面包,老板替他在面包上浇了满满一勺蜂蜜。 没有黑猫捣乱,也没有需要格外挂心的事情,他走得异常悠闲。 走过女巫曾经摆摊的地方,赫里斯看到前方有人扯着一张羊皮纸,高声向人群宣布着什么。 “……半个月后开启公民大会。”赫里斯把最后一小块面包咽下,然后重复了一遍自己听到的重点词汇。 他自言自语:“需要提前这么久通告?” 奥林的公民大会召开的频率很高,以至于常会招致底层公民的不满。 政|治活动过多地占据了他们的工作时间,影响生计,直到城邦决定为参会公民发放薪资,这样的不满才被慢慢压下。 就是这样一件频繁发生的事,需要提前半个月下发公告吗? 一名奥林人经过他身边,听到了他的话,热情为他解答:“因为这次的大会很特殊,奥林要重选执政官了,这可是大事件,为此要做的准备也更多。” 赫里斯了然地点点头,向他道谢。 “不用这么客气,”那位奥林大叔拍着赫里斯的肩膀,“你是自由市场里那个马戏团的魔术师吧?‘奇迹的逃脱大师’。我看过你的表演,太精彩了!要不是知道那些大人不会去表演戏法,我简直要怀疑你是个术士!” 赫里斯的表情有些僵硬。 你说巧不巧?他还真就是个术士。 赫里斯抹把脸,勉力摒除尴尬,再次向那名奥林人道谢,然后抬步继续往马戏团的方向走。 公民大会大概会消耗人们大部分的精力,这段时间的生意恐怕会受影响,他可以建议团长减少演出场次。 在不愁吃喝的前提下,对他而言实在是件好事。 这样想着,赫里斯一脚踏进门,顿住。 “娜娜,你回来了。”小丑团长向他打招呼,“快过来,给你介绍一个人。” “……我不叫娜娜。”习惯性反驳。 不用小丑提起,赫里斯的目光早就落到那个人身上。 金棕色的短发、棕褐色的眼睛,俊雅的面庞上还挂着一丝温和亲切的笑容,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惯常穿着的浅棕色贤者长袍已经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普通的素色衣物。 才刚摆脱的黑猫就伏在他的怀里,被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一动不动,乖巧异常,大气都不敢出,和在赫里斯手上时判若两猫。 ……先知怎么在这里? 赫里斯条件反射地后退,刚刚抬脚,就感觉到肩膀被人按住。 “小赫里斯,别乱跑。”一个轻柔的女音在耳边响起。 温蒂斯。 隐迹的英灵继续道:“按照我的想法,是建议直接把你绑回去的,但先知不认同。” “所以,他又想玩什么新游戏?”赫里斯低声问。 “你自己看着呗。” “赫里斯,你怎么了?”半精灵拜恩有些疑惑地问,“为什么愣在门口?” 看不见英灵,赫里斯的举止就显得有些怪异。 “没什么,想起刚才去市场时,漏买了件东西。”赫里斯朝里走,随口解释道。 不让退,当然就只能向前走了。 “应该不是太重要的东西吧?”小丑开口问,见赫里斯摇头,他便道:“那么可以下回再买。现在先给你介绍一个人,他是一名中介商人,你愣在门口时,我还以为你们认识。” 赫里斯的视线随着小丑的动作,再次落到先知身上。 商人? 那名俊雅的青年脸上带着温和的浅笑:“我们确实见过,不过不是太熟悉,我只和他以前的团长来往,后来听说他们的马戏团遇难,就没再联系上了。” 他看向赫里斯:“诸神庇佑,你能够脱险实在是太好了,能够再次看见你,我感到很高兴。” 赫里斯愣住了。 为什么先知说的话能和他自己编造的经历对上? 他们没有事先通过气啊。 “我在马戏团门口看见了你的黑猫,便猜测你在这里,现实也果然如此。”改扮成商人的先知接着说,然后松开手。 他怀里的猫忙不迭从他腿上跳下,跟看见亲人似的往赫里斯那里跑。伸着小爪子,攀住魔术师的衣摆三两下爬了上去。 赫里斯睨一眼仗着爪子锋利,粘在他胸口的猫,也不伸手抱它,有些嫌弃地道:“有什么好怕的。” 以前的深渊贵族,后来的魔鬼爱宠,现在的术士仆从,虽然确实是越混越寒碜了,但也不至于这么没排场。 赫里斯耻于同其为伍。 “喵呜……”黑猫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叫声都显得格外可怜。 和过去嚣张的样子完全不同。 “先知怎么它了?”赫里斯低声问身后的英灵温蒂斯。 温蒂斯的声音听起来很随意:“哈?我也不清楚啊,应该没做什么吧,你不要被邪恶存在蒙骗了。” 赫里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有道理。 赫里斯低头问黑猫:“我在马戏团的事,是你告诉他的?” 黑猫闻言,拼命摇头,铜黄色的竖瞳里满是惊恐。 吓成这样? 赫里斯把疑惑的目光投回到先知身上。 “看来你不记得我了。”先知笑了笑,“我叫帕德罗,是一名商人。” 小丑团长接过话:“帕德罗先生为马戏团和贵族之间牵线,向马戏团提供宴饮和政||治表演的订单。 “上次名年执政官的宴饮委托就是通过他得到的,报酬果然丰厚。” 上次名年执政官的宴饮…… 赫里斯有些无言以对。 看来确实不是黑猫卖了他,是先知实在布局深远。 不过说起来,先知和小丑认识吗? 如果是这样,小丑能看穿他术士的身份,也就不奇怪了。 赫里斯思索的时候,先知眼中盛满笑意地看向他:“这些天我听说,这个马戏团里有一位‘像术士一样神奇的魔术师’。” “实在令我意外,毕竟在以前,你从未表现得如此出彩,甚至能够被人赞为‘奇迹’。” 赫里斯:“……” 他抱住挂在胸前的猫:“只是运气好。” 先知帕德罗笑了笑,环视一遍所有人:“诸位都是卓越的表演者。我对贵团做了评估,认为你们都拥有极高的潜力。所以,我和你们的团长商量过,决定做你们的专属代理人。” 他的目光回到赫里斯身上,与那双碧色眼睛对视,棕褐色的眼中仍带着笑意:“或许有些打扰,我在日后也会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为你们提供来自雇主们的订单。” 第24章 据说 “您到底想做什么?”避开其他人的视线,赫里斯把先知堵在角落里问。 先知帕德罗的眼睛缓缓眨动两下,然后弯起来,温和的笑意在眼中流淌:“我只是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你。” “为什么?”赫里斯想不通,“别说是因为什么见鬼的思念。但凡过去的一年您有流露出一丝寻找我的意思,甚或是通过英灵表达一点想让我回去的意向,说不定我就信了。” 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 他离开后,圣地就好像从来没有过他这个人,一点相关的消息,一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要不是卡路德拉四处还在传扬圣地使者过去的事迹,他几乎要以为圣地上从来没有什么赫里克洛斯,而只有圣人埃米及里。 先知帕德罗看着他,神情有些讶异:“原来你是在意这个?” “……不是!”赫里斯矢口否认。 帕德罗失笑:“别扭的样子真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就好像你明明喜欢杏仁糖,却还非要装作不喜欢。” “只是您自己喜欢杏仁糖,不是每个人都要跟您一样的。” 赫里斯继续否认。 “嗯,是,是。”帕德罗伸出手,揉揉赫里斯那头蓬松柔软的短发,口中安抚的话说得很随意。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赫里斯微别了一下头,想要摆脱那只手。 “是啊,已经比我还高了。”话语里带了些叹息的意味。 “我其实并不想和你争吵,哪怕你不再会像以前那样满怀崇敬地亲吻我,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 赫里斯沉默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是先知,方法那么多,您为什么偏要加入马戏团呢?您不用处理圣地的事务了吗?” 先知:“你是说,听英灵们每天怎么吵架?” 赫里斯:“……” 也是,现在与下位面之间还没有大规模的开战,英灵们只有偶尔被派遣出去,平时都待在圣地做自己的事。 英灵,皆为古时英雄所化,而英雄们总是各有脾气的。甚至还有多年宿敌同归于尽后一起进入圣山这种极端情况,这就导致圣城中老是爆发一些莫名其妙的矛盾。 像什么“你从我家门前路过时,居然先迈的左脚”、“上回一块儿吃饭(鬼知道英灵为什么要吃饭)的时候,你竟然给自己多分了一块肉”之类的问题,也能成为一场争执的开端。 吵着吵着,他们就开始翻能够一直追溯到生前的旧账,旧账一翻,就彻底太平不了了。事情演变到最后,总要跑来找先知裁定对错。 据说,他们会向先知各自叙述事件发生的完整过程,然后阐明自己的观点,并在言语里夹带私货,极尽能事地贬低对方。 这一说,可能就是几天几夜。 永恒的英灵们会极富耐心地把彼此间过往的不愉快一件一件地找出来。 有时候发生矛盾的英灵或许存在的时间久一些,他们甚至会以“第几次圣战”为时间单位,来计量事件发生的节点。 而主物质位面和下位面之间所爆发的大规模圣战,间隔长则两三千年,短则四五百年,而战争延续的时间,也不会短于两百年。 ……怎么说呢?赫里斯其实还是挺同情那个“据说”中的先知的。 至于为什么是“据说”,这是因为,自从赫里斯来到圣城以后,每次英灵们找上先知,想要让他帮忙裁定对错时,他总是在忙着其他事。 比如—— “可以等一下再说吗?赫里斯在学习施法技巧/古人类史/精灵语……” 在说这段话时,先知脸上依旧带着平常那种温和的笑容,神情还隐含着一丝丝抱歉,仿佛无法为他们解忧,是一件多么值得遗憾歉疚的事。 没有人能够说出拒绝的话,哪怕是曾为古英雄的英灵们也不能。 于是,先知就再也没干过在英灵间劝架的事了…… 至少赫里斯在场的时候,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那种恐怖又绝望的情景,就是不知道在他离开以后,先知是不是又回到了那种水深火热之中。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有点惨,要不然…… 不不不,不行。 赫里斯还想再挣扎一下:“那么您也不必管理卡路德拉了吗? “亚迈和多希的战争还未停止,北地的空卢人即将面临寒冷的极夜,就算是表面和平的奥林,这里的权贵也在为自己的野心做着准备。 “而您,圣地的领袖、人类的先知,却停留在这里做这些近乎玩闹的事?” 先知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因为你比较重要。” 赫里斯也看着他,沉默一阵,然后转身就走。 先知在他身后问:“你去哪里?” 赫里斯保持着离去的姿势,回头望向他:“我去找温蒂斯问问,您最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这种奇奇怪怪的语气内容,搞得他都有些相信卡路德拉人那些关于“美少年之恋”的鬼扯了。 . “听说,科尔温昨天在路边发表执政官的竞选演说,那时的天气明明是烈阳高照,晴空万里,他却感到有雨滴落在脸上。大家都说,这是烈日女神降下的吉兆。” 今天的阿莫莉娅没有带着孩子,她坐在马戏团的观众台上,同赫里斯闲谈。 当她说起自己的情人时,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便慢慢弯起,盛满笑意,就好像深湖上洒落了温柔的月光。 赫里斯看着她的侧脸,忽然想起城邦里的那些流言——关于交际花阿莫莉娅究竟多么放荡的传闻。 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真的,假如一个女人如此爱慕她的情人,那么,她还会愿意再去接近别的男人吗? 尤其是当她生活无比优渥,她的情人又极其优秀的时候。 “大人,怎么了?”阿莫莉娅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着问,“是我今天的妆容画得不够好吗?” 赫里斯收回目光,从一只木盒中拿起一块糕点:“不,和以往一样,光彩夺目。” 这些糕点是阿莫莉娅带来的,据说由这位交际花亲手制作。 用羊奶调和小麦粉,再往里加入蜂蜜和干果,揉成软面团,最后再用蒸汽烫熟。吃起来口感软糯细腻,味道层次也很丰富。 阿莫莉娅掩嘴笑道:“您真会说话。” 赫里斯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甜味的食物确实能改善人的心情。因为先知的意外到来而有些郁闷的心情,稍稍好转。 他拍掉手上的碎屑,问:“这几天不是很忙吗?今天怎么又突然造访?” “奥林的妇女们在准备祭祀,城邦的男人们在准备选举,而我们这些既没有清白身份,也没有公民权的人,就这样闲下来了。” 阿莫莉娅将两条小臂放上栏杆,叠在一起,然后将下巴靠在上面,深蓝色的眼睛微眯,透出一股慵懒的气息。 “你不必作为科尔温的女伴出席宴饮?听说阿莫莉娅善雄辩,亦善论政|治,在这种重要关头,应该能给他带来不少帮助。” “问题就在这里啊,我的大人。”阿莫莉娅用右手支起了头,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我的主顾可不只有科尔温,其他人的政|治立场我也要照顾到呀。他们有的是这个派系的,有的支持那个派系,我为谁说话都不好。” 赫里斯:“我以为你爱着科尔温。” “说不定您是对的呢?”阿莫莉娅仍支着头,嘴角挂着一丝俏皮的笑,“只不过身为一名妓||女,也总要讲点职业操守。 “人们觉得我浪荡,那我就浪荡好了。高级妓||女可以挑选主顾,我想和哪个男人过夜,就和哪个男人过夜,这样也很快乐,不是吗?” 她将手放下,搭在栏杆上。嘴角仍带着笑意,头微微仰起,眼睛望着马戏团露天的篷顶,像是在眺望天空。 赫里斯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忽然有些领略到属于阿莫莉娅的魅力,无关爱慕,眼前也依旧是幅美好的画卷,令他不愿打搅。 海妖的歌声隐约传来,因为距离和两座帐篷的阻隔而显得有些缥缈,更衬得此处寂静无声。 远处有钟声响起,悠扬、庄严。 阿莫莉娅嘴角的笑意加深:“女人们该结队了,她们的祭祀将在今晚开始。作为一名肮脏的妓||女,我永远无法参与这样神圣的事情。” 城邦的女人们没有完整的公民权,她们不能直接参与城邦的政|治活动,却在宗教活动中拥有很高的地位。 一些和繁育、播种、丰收的祭祀,是只有女人可以参加的,另有一些与女神相关的重要祭祀,也必须由女人来主持。 身为公民的妻子、姐妹和女儿,她们受到爱惜与呵护。甚至妓||女的存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是为了保护清白的公民妇女。 “不对。”有人中途加入了谈话。 两人看向他。 那是位俊雅的青年,阿莫莉娅曾经见过他,在奥林名年执政官哈莱帕特的宴饮上。 “您也在这里,真是很巧。在短暂的宴饮结束后,我们还能再见面,令人倍感欣慰。” 她认不出这名青年的身份,但也不耽误搭话:“不知道您刚才说的不对,是指什么呢?” “最初的妓||女,由神庙里的神娼演化而来。古时候的人们认为,女祭司和神娼受神明的指示而与朝拜者□□。 “她们便代表着神明,与神娼发生关系,等同于和神明沟通,被视为一种取悦神的途径。 “这样的行为,或者说方式,被称作‘神婚’。 “这是一种崇拜的途径,在当时,没有任何人认为这是肮脏或是需要感到羞耻的事。” “在当时。”阿莫莉娅笑道:“现在恐怕不一样了。” “只是因为人们的观念在改变。”隐去身份的贤者道:“或许不久后,人们又会开始追捧妓||女,为了博得她们的一个笑容而散尽千金。” “那么神明呢?”阿莫莉娅有些好奇,“我们从古至今所崇拜的都是同样一些神明,既然信仰未曾变,为什么习俗却会更改?” “有时候仅仅是人改变了,所以习俗就改变了。对于诸神而言,凡俗的是非对错是无意义的,人们向他们表达崇敬,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本身都是崇敬。” 帕德罗棕褐色的眼中携着浅淡的笑意,温和包容:“所以,无论一个人经历过什么,喜好什么,只要没有伤害别人,没有堕入邪恶,在诸神眼里,与其他人不会有什么分别。” 第25章 动荡伊始 “聚众赌||博?街头械斗?暴食酗酒?” 罗伽门家族的宅邸中, 青年将领科尔温用一种低沉到可怕的语气, 将这些罪状一条一条地慢慢说出来。 在他面前, 平日里无法无天的亚斯特像只乖巧的鹌鹑一样, 缩着翅膀老老实实挨训。 科尔温看着他不争气的样子,怒而呵斥道:“我才离开几个月,又惹出一堆事,这么多年来你简直毫无长进!” “可是哥, ”亚斯特瑟瑟缩缩地开口,“罗伽门家族有你顶在前面不就够了吗?我一个贵族, 靠着地产和奴隶, 就完全饿不死了, 没必要像那些平民一样拼命工作。” “你可以不工作。”科尔温道。 亚斯特眼睛一亮。 科尔温话锋一转:“但至少要有一技之长, 至少要去掌握基本的学识,而不是让你荣耀的血脉晦暗,高贵的品德丧失。 “看看你现在, 身为一名贵族,你在文艺上无所建树,不明乐理, 不通哲学。作为一个神裔,你愧对与生俱来的天赋,即不是一名高贵的术士,也不是一名英勇的战士。 “当人们提起你时,只会记得你是个浪荡子,没有任何正面的词汇与你产生联系。” 亚斯特听着兄长长篇大论的说教, 不由得苦下脸,不耐烦地小声嘀咕:“不也挺好的吗……” 科尔温皱起眉,战场上养出的威势如同山岳般压向他:“你说什么?” “我……”亚斯特额头沁出汗。 “嗯?” “我、我说……”亚斯特闭上眼,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我只想这么混过一辈子,别人对我的评价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会因此失去哪怕一个金币!你凭什么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让我过你希望我过的日子?!” 科尔温等他说完,慢慢地向前两步,靴子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别动手、别动手!”亚斯特条件反射地缩起脖子,用手护住自己的头。 他语速飞快:“你看,你想争夺军事执政官的位置,我也没说什么对吧。本来按照惯例,罗伽门继承人继任的应该是王者执政官。你这样的行为,让家族承担了多少风险,我不是一样在长辈面前帮你说话吗?” “一切都是为了罗伽门的荣耀。” “对对,罗伽门的荣耀一定会在你手中重拾。”亚斯特连连点头,满是祈求地看向他,“哥,求您把我放出去吧,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自己心爱的美少年了。” “美少年?那个自由市场里的杂技艺人?” “哥,不要这么轻蔑,你家那个阿莫莉娅还不是老去找他。”亚斯特抱怨地道。 “阿莫莉娅?”科尔温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亚斯特反应过来,一下子慌了:“哥哥哥,我乱说的哥,不要去找他麻烦!哥,听我解释……” 房间门在他面前摔上,牢牢锁住,他只能用拳头疯狂捶门:“哥!开门啊!我错了,你快回来!别去找他,求你了!” 当科尔温来到马戏团时,先知帕德罗刚刚说完那番话。 阿莫莉娅愣在原处,久久无言。 “阿莫莉娅。”他呼唤一声。 “科尔温?”阿莫莉娅回过神,她看向门口,见到了自己的情人。眼睛亮起来,她喊起那人的名字,语气里隐含着欣喜。 阿莫莉娅站起身,绕过围栏,脚步轻快地从观众席上走下来。 裙子华丽的下摆如同一朵云彩,从一排排座椅间飘过。裙子的主人,像一只乳燕飞回巢穴般投入爱人的怀抱,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 “我来接你回去。”科尔温抱住她,然后抬起一只手,轻轻梳过她的长发,刚毅英俊的脸庞上流露出些许温柔。 不同于归来那天,现在的他已卸去铠甲,只穿着平常的服饰,金色的发和金色的眸却昭示着他的不平凡。 “那我需要先和他们道个别。”阿莫莉娅回头看向赫里斯与帕德罗。 科尔温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去吧。” 于是阿莫莉娅松开手,重新走向那两人。 她的笑容看起来很高兴,不同于平常的高兴,而是带着一种浸润在爱情中的女人所特有的幸福感。 “我该回去了,我的科尔温特地来接我呢。” 在她身后,金眸的神裔望向这里,只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情人,没有分给其他人半点眼神。 赫里斯看着眼前这一幕。 阿莫莉娅应该确实是爱着科尔温的吧? 他慢慢朝阿莫莉娅点头:“下次见。” 先知亦点头,虽略显苍白,却依旧俊雅的面容上仍挂着浅淡的笑意,目光温柔,仿佛能够包容一切:“假使有幸,下回再见。” 看着阿莫莉娅跟随科尔温离开,马戏团的观众台前只剩下赫里斯与先知。 演出时无比热闹的地方安静下来。 “妓||女在神明眼中也如其他人一样洁净,可像我就不一样了。魔鬼的同伙,恶魔的契主,就差自身堕入下位面。在诸神眼里,我怕是黑到快要发光了吧。” 赫里斯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听不出喜怒。 先知帕德罗闻言失笑:“黑到发光?” 这是什么比喻?黑色本就是因为无光才出现的。 赫里斯指了指飞进来的甲壳虫,虫子油亮的黑色外壳上反照着阳光。 帕德罗嘴角的笑意变得无奈。 他问赫里斯:“出去走走吗?” . 与赫里斯道过别,阿莫莉娅同科尔温离开了马戏团,穿过奥林的自由市场,回到属于他们的住处,家中的奴隶们很快奉上茶水和点心。 “科尔温,你不高兴。”阿莫莉娅说。 “没错。”他应下了,伸出手抚摸爱人的面颊,“阿莫莉娅……阿莫莉娅,你是爱我的吗?就如我爱你一样。” “科尔温,我当然爱你。”阿莫莉娅深蓝色的眼睛凝望着他。 科尔温抱住她:“那为什么你不能只看着我一个? “我从来不需要你提醒我们之间真实的关系,人们说妓||女喜欢钱财,那么我就在你主动说起前,给你足够多的财富。 “我与你谈论家庭,也同你议论政|治。我像尊重真正的妻子一样尊重着你,在这同时,我又尊重着妻子身份以外的你本身。 “我们拥有一个孩子,尽管他无法得到公民的身份,但我依旧疼爱他,像是疼爱一个继承人。 “可为什么,我仍然无法拥有你全部的爱?” “科尔温,”阿莫莉娅的声音很温柔,就像满怀爱意,说出的话却无比冰冷,“我是一个妓||女。” 你应当知道,我说爱你,只是为了讨好你。 表现得像是爱你,也只是为了讨好你。 我欺骗你,如同欺骗我的其他主顾。 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你看看这周围。”科尔温的声音有些低沉。 阿莫莉娅如言环顾四周。 这座别墅是她和科尔温的住处,所有陈设都按照她的心意放置,一切布置都有她的参与。 墙上的那幅画,不是任何大家的作品,而是她陪着他们的孩子一起完成的,科尔温看到后,便将它挂了起来。 角落里的花瓶,是她与科尔温在某日走过市场时看到的,瓶上的花纹格外对她胃口,是那天所得的意外之喜。 …… ………… 类似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它们带着过往的回忆,充斥着整座别墅。 “真的……没有一点触动吗?”怀抱她的男人问。 过了一会儿,妓||女阿莫莉娅才道:“科尔温,我当然爱你。” 仿佛只是重复一遍已经说过的话语。 . 赫里斯与先知一起走在街道上。 现在是消息宣布后的第十一天,四天后,选举将正式举行。 自由市场上随处可见讨论相关事宜的民众,有时候,还能看见候选人在街头公开演讲。 奥林城,是卡路德拉所有城邦中民||主气氛最为浓厚的一座。 赫里斯在街市上见到两位看起来都是中产阶层的公民碰上了,他们为了各自支持的人争执起来。 争执的最后,其中一人用一种咏叹的声调,高声唱道:“民||主的悲哀啊,就是我竟与你这种愚钝的人拥有同样的投||票权!” 另一人说不过他,便扬言要攻击他,随后,竟然真的动起手来。 周围旁观的人都开始大笑,却没有人上前制止。在奥林,身体上的损伤总是被看得比颜面上的损害轻得多。 两个人抱成团,扭打着,一直滚到赫里斯脚边。 有人起哄:“嘿!不踢一脚吗?这可是大哲人伯格利思和大商人塔法尔特的屁股!” 赫里斯退后一步,摆摆手:“客气了。” 于是大伙儿笑得越发起劲,起哄的笑声几乎要将路沿商铺的屋顶掀上天。 “你认识他们两个吗?”先知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赫里斯回过头,看到先知竟也走入了人群。 他下意识地伸手,将拥挤在先知身边的人拨开,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对方,不让他承受人群的推挤。 然后,赫里斯才重新看向地上的两个人:“听说,他们一个是大哲人,一个是大商人。” “猜猜,分别是哪个。” “骂赢的那个是哲人,而打赢的那个是商人。” “没错。”先知帕德罗笑起来。 “但实际上,”赫里斯说,“我不太记得住人脸,尤其是他们两个体征相近。等下次再遇到,一定认不出的。” 奥林城没有对公民是否蓄须做出规定,打架的两人都留着浓密的大胡子,还都有些秃顶,辨识度很低。 先知迎着赫里斯的目光看回去,笑着说:“那我实在是很感动,你竟然还能认出我。” 赫里斯别开头:“总归相处了十多年……我们分开也才一年多。” 他护着先知,慢慢挤出人群,两人继续漫步在街市上。 赫里斯问起:“城邦里的人||大多彼此认识,怎么没人制止他们?” 先知帕德罗面带笑意:“就是因为认识,才无人阻止。他们之中,一个喜好在辩论时讥讽别人,另一个则常常在市场上恶意抬价,都不太讨人喜欢。再加上他们都是重装步兵出身,搏斗时会表现得很勇武,所以极少有人愿意介入他们之间的打斗。” “他们很有名吗?” “哲人伯格利思或许有名,他是不少国王和执政官的座上宾。” 另一位则要平常很多,富商哪里都有。 “您好像很了解他们的事迹。” “你来见我以前,我在这里逗留了一段时间,这些时间足够我去了解这座城邦。” “这倒和我想的有些出入,我还以为您一直都对所有城邦的一切细节了如指掌。” 帕德罗的步子停顿一下,他转头看向赫里斯,眼中仍带着笑意:“你对我好像有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相信我,卡路德拉的其他人,想得比我还要不切实际得多。” 他怎么说也在先知身边待了十几年,某些过于神话的印象早就破除得差不多了。 比如说,赫里斯知道先知并不是餐风饮露,而是正常饮食。不仅如此,他还挑食。挑食也就算了,还对杏仁糖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偏好。 偏好杏仁糖也没关系,可他还喜欢拿别人挡刀。随身带糖被人发现了,就推说是赫里斯爱吃。 什么先知偏爱使者……先知的真爱就是杏仁糖吧。 一想起这个,赫里斯就有些不平衡。 太冤了。 他才不喜欢杏仁糖。 先知笑了笑:“就像我上次说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直接统辖卡路德拉诸城邦了,有很多事都已经不再清楚。” 赫里斯沉默下来,直到两人走完这条街,转向拐角时,他才问道:“您为什么不再治理卡路德拉? “您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地位依旧崇高,不存在有权力旁落的顾忌。就连人类城邦,最初也是通过了您的允许才出现的,这些所谓的国王,其实也不过是您的臣子。” 先知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思考了一会儿,才道:“不是我允许他们建立城邦,而是我指派那些最初代的建城者去建立自己的邦国,然后才有了城邦。” 赫里斯看向先知。 这和他以前听说过的不一样。 帕德罗:“现在,人们可以自己治理自己,而不是由一个远在圣城的‘先知’主宰他们的命运,这样不是很好吗?” “好?”赫里斯反问:“低效且混乱,因夺权而有纷争,这些也是好的吗?事实总是证明,世上不会有哪种方法,比圣王治下更好了。除此之外,您恐怕是忘了克罗西,那座堕落的城邦。” 先知帕德罗只是笑笑,没有回应他前半段的话,只是道:“克罗西是例外,它的命运被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力量扭曲了。” 他的话停顿一下:“既然提到这个,有件事想要问你。” 赫里斯看着他,示意他请说。 先知:“克罗西案的真相即将公布,你希望英灵怎样讲述?如果你愿意,过去的一年将被解读为执行密令,使者从未离开圣地。” “如果我不愿意呢?” 先知叹口气:“堕落城邦被过路的正义之士屠灭,或者你不想匿名,那么就是堕落城邦被曾经的圣地使者赫里克洛斯剿灭。” 赫里斯皱眉想了一会儿:“还是不要提我了。” 联想前段时间圣地的沉默,谁知道这个消息如果和他扯上关系,又会被谣传成什么样。 “赫里斯。”先知忽然喊了他的名字。 “在。”赫里斯习惯性地回道,说完,他又觉得懊恼,在后面补充一句:“什么?” 帕德罗嘴角弯起一个恬淡的笑,眼中都盛着温柔的笑意:“橡木杖还放在你的房间,除你之外,不会再有别人拿起它。” “……您不必这样,它本来就是您的东西。请收回去吧。” 赫里斯移开视线。 帕德罗仍看着他,语气郑重:“没有人会再次拿起他,我也不会,它是你的,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 白橡木手杖,本来是一件普通的物品,只因持有它的人太过特殊,而被赋予了超凡的意义。 荒古时期,人类居住在一片贫瘠之地,缺乏食水,饱受天灾侵害。当时还未接手圣城的先知,决心带领人类寻找一个新家园。 卡麦迦人与空卢人,所有人类的部族都跟随着这位贤者的脚步。 他们趟过泥潭,走过深谷,穿过森林,最后来了卡路德拉。 在那漫长而又危险的旅途中,永远走在最前方的先知捡起一根白橡木的树枝,将它制成手杖,用它为人类探明前方的路。 自那之后,这根木杖便一直伴在先知的手边,哪怕人类已经到达了现在这片富饶的梦幻乡。 白橡木杖跟随先知领受神谕,见证他接任成为圣城的领袖,也陪伴他率领所有英灵与人类,抵御一次又一次来自邪恶的侵袭。 直到……先知与赫里斯相遇,贤者将这根从未易手的橡木杖交给了这个年轻的孩子。 那是另一个传说。 尚是少年的赫里斯第一次以使者身份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并不能令众人信服。所有人都知道,凡人之躯不可进入圣山,圣地从未有过像他这样的使者。 何况这位自称使者的少年,除了拥有一张过分漂亮的脸蛋外,似乎没有任何见长的地方。 至于术士,卡路德拉上层的贵人间并不缺少术士。他们尽管高贵,可也没有谁敢说自己有资格成为圣地的使者。 议论声与质疑声中,赫里斯举起了手中的木杖,宣称:“这是先知的手杖。”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受命跟在他身边的英灵,也从虚空中显现,示意他所说为真。 关于这位新任使者的消息一下子在卡路德拉传播看来,甚至连精灵、矮人这些异族都有所耳闻。 赫里斯手持着先知的橡木杖,便拥有先知授予的权柄。他在诸城邦间行走,就如先知在诸城邦间行走。他的一言一行,被当做先知的授意来传扬和记录。 那是一段满载荣光的岁月,与现在相去甚远…… 至少在当时,不会有人胆敢将他钳制住,然后居高临下地盘问。 “身份,住处,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有人走到他面前,盘问道。 现在是公民大会即将召开的前一天,赫里斯独自外出,办完了事,正准备回去。 “卡路德拉自由民,城邦自由市场里一家马戏团的魔术师,最近暂居在那里,我出来是为了买黑橄榄。”赫里斯答道。 钳制他的人在他身上搜了两把,果然找出一小袋新鲜的黑橄榄。 盘问他的人点点头,于是他们松开了赫里斯。 “早点回去,告诉你的同伴,这两天最好不要出门。”这支小队叮嘱他。 “知道了。”赫里斯站直身子,有意垂下目光,避开对面的审视。 即使这样,也无法使他的容光减弱。抬起头时,他明显听到有吸气声响起,不用看他就能知道那些人脸上是怎样蠢笨的表情。 “我可以走了吗?”赫里斯问。 巡逻队的人互相交换一下眼神,现在的情势确实紧急,没有闲暇再去想些额外的事了。 为首的人说:“马戏团的魔术师是吧?” 赫里斯点头:“没错。” “知道了,你回去吧。”他挥手道。 就在这时,赫里斯抬起目光,直视他的眼睛。 领队的士兵看着那双碧色的眼睛,神情恍惚起来。 像狼的眼睛。他想。 再然后,他脑中就没有留下任何印象了,连同那双像狼眼一样的碧眸,全部都被遗忘。 好似不曾遇见过。 赫里斯用法术令巡逻队的人遗忘自己,绕过他们,继续沿着原本的路走。 这些人是雇佣兵。 他们的手法很娴熟,普通公民兵不会这么专业。而且,他们的盔甲上有名年执政官家的家徽。 他们心思不正,却没有闲暇实践恶行。 回去的路上,他又碰见了几波巡逻的卫兵,他们有的是公民兵,有的是和刚才一样的雇佣兵。 他们混杂在一起,做着同样的工作,彼此间却泾渭分明。 街巷中的行人都步履匆匆,有的人会询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但都被卫兵们打断、驱赶了。 有居住在道路两旁的人,从窗户和门缝里悄悄往外看,可惜除了焦虑与恐慌外,他们一无所获。 他出门时,一切还都正常。 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戏团里呢?有没有出事? 赫里斯暗暗加紧步伐,比平时更快地回到了马戏团。 “奥林的名年执政官哈莱帕特遇刺了。” 当他走进帐篷时,就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马戏团全员都在,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全身笼罩在黑斗篷下的罗德站在小丑团长身边,而小丑则把商业间谍获取的情报转述给了他。 难怪。赫里斯想。 这样大动干戈,公民兵和私兵都一同出动了。 小丑朝他招呼:“来,坐下吧赫里斯。” “要开个团会吗?” “当然,论起对马戏团的影响,执政官遇刺可比海妖严重多了。” 赫里斯比了个手势:“再等我一下。” “可以,反正帕德罗也还没回来。”小丑不在意地道。 也出去了吗? 赫里斯想了想,也不是太意外,可能是接到了关于执政官遇刺的消息。就算先知表现得再不管事,既然人在这里,多少还是要处理一下的。 他一边想着,走到门口,将一只陶碗拿进来。 里面盛着半碗清水,已经在阳光下曝晒了一上午,水已经变得温热。 赫里斯感受了一下水温,入乡随俗地感谢了烈日女神的恩赐,然后将刚买到的黑橄榄倒了进去,用手指拨动两下。 黑橄榄不能生食,必须用温水浸熟。 “你买了黑橄榄?可是我们有腌渍好的呀。”卡邱比看到了,有些不解道。 “嗯,我不太习惯腌渍过的橄榄。”赫里斯解释。 正好看到路边有贩卖新鲜橄榄的小摊,就顺手买了一些。 小丑玩着手里的小球:“你可真是和别人反着来。” 未经腌渍的黑橄榄味道酸苦,很少有人吃得惯,卡路德拉的黑橄榄除去榨油的那部分,大多会被制成咸榄食用。 “习惯了,我的家乡盛产橄榄,但是距离几个产盐的地区很远,平时吃黑橄榄,很多时候都是不经腌渍的。” 卡路德拉深入内地,远离海岸。这里的人们想要获取食盐,主要依靠盐湖。 假使城邦与盐湖的距离过远,将使运送盐车的费用大大增加,那么盐的供应量自然会减少,价格也会提升。 赫里斯的父母,在生前只是普通的农户——至少在他所知是这样——自然没有太多的钱去购买太多的高价盐。 赫里斯:“所以,说到底还是因为贫穷。” 小丑接住半空中落下的小球,摸摸下巴:“你这是在委婉地提醒我给你涨薪吗?” “你要涨吗?” 小丑望向帐篷顶,拖长声音:“年轻人正是吃苦奋斗的时候啊——” 赫里斯轻哼一声。 不涨薪水谈什么奋斗? “帕德罗回来了吗?正好坐下来呀!”小丑忽然朝门口招手。 赫里斯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然后拉开了他身边的椅子,坐下。 这些座椅是从观众台上拆下来的,很轻,却意外的结实耐用。 “黑橄榄?”帕德罗看了一眼桌上的陶碗,问赫里斯。 “要尝一颗吗?” 赫里斯用两根手指从碗里夹出一枚,水珠没有擦干,顺着他的手往下滴,橄榄黑色的表皮水盈盈的,看起来似乎比平时更好吃一些。 帕德罗摇摇头:“不用了。” 赫里斯完全不意外,一松手,橄榄又掉回水中。 先知不喜欢黑橄榄。 在圣地居住时,先知的食谱中从来不会包含这样东西。 如果是在圣地之外,黑橄榄出现在先知的餐盘里,他会先皱眉,然后将它混着主食最先吃掉,之后再如释重负地继续吃其他的部分。要么,就索性塞到赫里斯嘴里。 赫里斯刚跟着他时,还不知道先知的喜恶,曾经把一枚黑橄榄塞进他嘴里,作为一种示好。 当时的先知愣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皱眉,掩住嘴,慢慢地把橄榄吃掉。 然后,“新来的那个孩子居然敢让先知吃他最讨厌的黑橄榄”这个事迹,就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座圣城。 怎么说呢……圣城的英灵们可真闲啊。 小丑团长把手里的红色小球往充当会议桌的储物柜上一放:“各位,就坐啦。” “会议吗?”帕德罗问,“因为名年执政官遇刺的事。” “消息很灵通哦。” 小丑夸张地挑眉。 帕德罗谦逊地笑笑:“与城邦上层关系融洽,对于商人来说很重要。” 先知入戏真的好深。 赫里斯默默想着。 他掐着时间,从水碗里把橄榄捞出,用纱布滤去多余的水,再拿洁净的布帕将它们一粒粒擦干,然后装入随身携带的布袋中。 等他做完这些,所有人都已入座,小丑团长开始说话:“是这样的,今天上午的时候,嗯……大概七八点?八||九点?啊,不重要,反正就是上午,奥林的名年执政官遇刺了。据说,受了很重的伤。 “因为这件事,奥林现在已经进入了戒严,城门关闭,城内四处都是巡逻的卫兵。” 驯兽师卡娜尔评价道:“可怜的哈莱帕特,都已经是最后一个任期了,在自己家的地盘里吃了这么大的亏,不下令严查个明明白白,再狠狠报复回去,简直没面子。” 小丑摊摊手:“相对的,未来几天里,我们的生意肯定会受影响,你们觉得,我们是歇业一段时间,还是索性换个地方呢?” “你想换个地方经营,奥林的卫兵也未必放你出去。”赫里斯优先否决其中一个选项,“而且城邦之外危机四伏,如果要离开奥林,去往他处,在路途上我们必须承担很大的风险。” 人类建立城邦,是为了抵挡来自外界的危险。 即使不考虑因超凡力量而产生的秘境,密林中的猛兽、外邦的侵袭、流窜的盗匪,也都是能够威胁到普通人生命安全的存在。 就连依附城邦形成的乡镇,都时常会有遭受袭击的时候,更不要说那些荒芜的野外。 城邦的外墙,就是安全的保障,而远离城邦,便意味着踏入未知的危险。 说到这里,赫里斯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先知:“假如我们要接取其他城邦执政官的委托,不是也要离开奥林吗?路途上所担负的风险很大,真的能和收益成正比吗?” “你可以放心,商人总是知道哪条路、怎么走更加安全。而且,作为一个敢把狮子散养的马戏团,我觉得诸位大概也不会害怕城邦外的危险。” 帕德罗伸出手,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他身边的狮子的头上抚摸两把。 驯兽师卡娜尔干笑两声:“这狮子吃素……” 侏儒卡邱比问:“帕德罗先生,您现在有合适的委托吗?” 先知帕德罗:“我的信鹰还没有回来,所以暂时没有其他城邦的委托。” “你什么时候养了……”信鹰? 赫里斯问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什么:“等一下,不会是——” 先知脸上仍带着温和的笑意:“你曾见过。” 赫里斯一下子哽住。 不会真的如他所想吧…… 圣城里确实有一只鹰。 只是赫里斯从来没有想到过,加利特伦克的神鹰,宣告上一次圣战结束的胜利之鹰……也有被当做普通信鹰来用的一天。 赫里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那就没有必要了吧。”卡邱比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对话,继续说着自己的观点。 “离开奥林去其他城邦很麻烦,路途上耗费的时间,可能远远超过我们待在奥林需要歇业的时间。目前来看,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先留下。” “那么,歇业?”小丑用一只手玩着那只小红球,“歇业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几乎不会有任何入账,而且现在还不知道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可能几天,可能几个月。” 杂技师拜恩举起手:“要不然,我们去应聘执政官的卫兵吧!” 众人将目光投向他。 半精灵俊秀的脸上写满认真:“我看到他们的布告了,每名雇佣兵一天的薪水是两银卡尔,远超市价诶!而且还是日结,连武器都是由雇主提供的。 “如果要应聘,只需要去找执政官府邸负责管家的奴隶,提供身份证明就可以了。 “反正我们歇业的时候也没事可做呀,正好打份零工,不是很棒吗?” 真是意外…… 赫里斯心想。 你了解的还挺详细,从来没有见过你考虑什么事考虑得这么周全的时候。果然是曾经当过雇佣兵的人,业务纯熟。 小丑抬起手,朝拜恩遥遥一按:“不考虑,优秀的马戏团成员干一行,爱一行。一天演马戏,终生演马戏。” 半精灵很遗憾地放下自己举起的手,肩膀垮下来,翠色眼睛里闪动的光都黯淡了。 赫里斯往嘴里塞了粒黑橄榄。 看得出拜恩是真的很想去当雇佣兵了。 不过,干一行,爱一行什么的,这个小丑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把人家拐进来的吗? “嗯?罗德有话要说吗?”小丑朝身边望去,浑身裹在黑色斗篷下的罗德正伸着手,拉住他的衣角。 这位神秘情报人员的手很白。 可能是常年不见光的缘故,这种白并不是卡麦迦人种自有肤色的那种白,而是一种不自然的苍白,连指甲都没有多少血色。 此时,在小丑鲜艳衣角的映衬下,这只手白得有些刺眼。 察觉到众人朝他投来的目光,罗德明显瑟缩了一下,很快地将手缩回斗篷下。 兜帽的帽檐微微向下斜,似乎是他把自己的头埋了下去。 “不用紧张,都是同伴。”小丑说。 又过了一会儿,斗篷底下才传出一个细小的声音:“隔壁……走了。” 隔壁? “是说隔壁那个马戏团吗?”赫里斯问。 斗篷的兜帽又动了动,罗德点头了。 竞争对手走了?这是好事儿啊! ——所有马戏团成员的第一反应。 紧接着,他们觉察到好像有些不对劲。 卡娜尔追问一句:“什么时候走的?是自己离开的吗?” “早上。是。”罗德的声音很轻,必须全神贯注去倾听,周围不能有任何动静。 早上? 赫里斯一边起身一边说:“我回来时还看见了他们的帐篷。” 走到门口,他朝外张望一下:“还在原地。” 那顶帐篷还在原处。 他们已经有钱到这么大件的东西随用随扔了吗? 还是说他们把海妖卖了,捞了笔大的? “你确定他们是主动离开,不是作为疑犯被卫兵抓走了吗?”赫里斯回过身,看着罗德,问道。 罗德点点头,又摇头:“他们理好东西,很早离开。” “知道他们的去向吗?”先知问。 罗德点点头:“城外,东边。” 帐篷里静了静,大家整齐地发出一声疑惑:“嗯?” 过了一会儿,又整齐地拖长声音:“哦——”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赫里斯:“追肯定是追不回来了,还是别管了吧。” 等没人注意的时候,独自跑去把他们抓回来,读一下记忆就能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了。 卡娜尔:“是啊是啊,反正跟我们也没有关系,何必惹事呢。” 是指挥附近密林里的狼群去追呢,还是索性让凯撒去呢?算了,还是狼群吧,凯撒出城太麻烦,她自己也一样。审问这一环的话,找只鹦鹉替她审好了。 半精灵拜恩跟着点头:“让卫兵误会我们就不好了。” 奥林的城墙不高,翻起来应该挺容易的,希望自己的剑术没有退步。 卡邱比:“所以,大家还是好好休息吧。” 小五除了扫地腌橄榄擦桌椅搭帐篷热牛奶,也可以做追踪和捕捉呀,不过像现在这样光上发条不能满足它的能量需求,得先改装上魔动力。 嗯,顺便再做一点伪装好了,不然在森林里会很显眼。 小丑团长:“毕竟我们只是一个马戏团。” 线索足够多,已经可以占卜出来了,人跑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罗德一言不发,沉默地坐在原位。 虽然大家都不在意,但是他身为情报人员,没能掌握全部信息是他的失职,今晚可以悄悄潜行出去,抓住他们拷问一下。 马戏团的成员们,就这样各怀心思地达成了共识。 先知好笑地看着他们:“诸位,你们不考虑拿着线索向卫兵检举吗?” 小丑摊摊手:“我是无所谓,其他人——” 众人整齐摇头:“太麻烦。” 相比起翻奥林城墙,肯定是闯监狱难度更高啊。 他们其实挺想知道事情真相的。 “好吧。”帕德罗无奈地叹气。 真是群孩子,还是让温蒂斯跟过去看着点好了。 第26章 佣兵小队 篝火在幽暗的丛林里燃烧, 发出“噼啪”的声音, 木料有些潮湿, 火焰上方有黑烟升腾。 篝火旁围坐着六个人。 “我们不该在这里过夜。”其中有人抱怨, “城邦的卫兵可能很快就会找过来。” “再往前就是魔化森林,不要命你可以自己先走。”在他左边,一个人啃着干粮,不耐烦地回道。 “我这不是为大家着想吗?我们可是刚刚刺杀了城邦的名年执政官!” 啃干粮的人道:“那又怎样?新入行的真是没见过风雨, 刺杀个执政官罢了,就算是神庙里的女祭司, 给价够了, 照杀不误。” 那个反对过夜的人激动地站起来:“怎么可以说这种话?诸神可都在看着呢……” “怕成这样?那就别挣这笔钱, 还是术士呢。”自鼻间发出一声嗤笑, 语气里满是不屑。 “好了。”一个坐在树下的人道。 “想拆伙也等脱险后再拆,现在内讧,半途出了事一个都别想逃。” 反对过夜的那名术士想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气呼呼地坐下了。 吃干粮的人哼笑一声,把最后一小块食物塞进嘴里,然后打开随身携带的水壶, 往嘴里灌了两大口。 酒精刺鼻的味道从壶口漫开。 先前调停的人皱起眉:“不要喝酒。” 那人放下酒壶,用手抹了把嘴:“和那个执政官的侍从交手,手臂被砍伤了,得用酒镇镇痛。我是战士又不是法师,喝点酒不会有影响。” “回去替你找个祭司,现在不要喝酒, 会降低注意力。这里虽然还没到森林,但也可能会有猛兽出没。” 战士啧了一声:“这里不是还点着篝火吗?装了几天马戏团,给人赔笑赔得胆子都没了,尤其是那个术士,居然还怕猫。” 那个反对过夜的术士又被他挑起火来:“我说过那只猫不是普通的猫……” “好了。”树下的人再次开口,语气加重,“我不期望你们多团结,至少不要在内部掀起纷争。少说话,省得引来什么东西。” 术士冷哼:“你点火不怕引来追兵,我们说几句话你就怕了?我还觉得奇怪,你们怎么好像都知道奥林不会派人来追杀我们?” 说到这里,他的话语停顿了一下,忽然有些恍然的样子:“你们是不是背着我,还收了别人的钱?” 树下的人抬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周围的人也都看向他,面色各异。 篝火仍静静地燃着,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气氛一时沉静。 术士从他们的沉默中读出来什么,愤怒道:“难怪,海妖送不进罗伽门家你们不急,杀不掉执政官你们不急,任务失败了逃跑你们不急,原来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他在身上翻找着什么,一边找还一边道:“我一定要将这件事情告诉……” 其他人互视一眼,默契地开始调整姿势,手悄悄摸向身边的武器。 就在此时—— 所有人,包括术士,动作忽然一顿。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有人轻声道。 术士保持着姿势,呆立一会儿,然后喃喃自语:“狼嚎?” “……三、四、五!五个人!怎么会是五个人?还有一个呢?”有人发出惊恐的声音。 “慌什么!”战士拿着刀,“你数自己了没有?” “数、数了……你不信自己数,乔尼,对,乔尼呢?” 术士把手从袋中伸出:“狼嚎声好像近了……是谁在用魔法!” . 赫里斯现在感到有些纳闷,眼前这个团体,看起来应该只是个小小的游侠队伍,实力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可为什么会有剑圣在暗中保护他们? 用一个魔法符文挡住来自前方的剑刺。那是一柄普普通通的精灵细剑,被面前身裹黑袍的人用得出神入化。 当剑尖朝他刺来时,传递过来的冰冷意象,竟让他感到动作迟缓下来,连思维都开始凝滞。 单凭剑意就能干扰对手,这是只有剑圣才能做到的事。 这身黑袍看起来有些眼熟,很像罗德那套,但是眼前这名对手的身形,明显比罗德矮小一点。 到底是哪位剑圣?这么闲…… 他是又不小心介入了什么惊天大案吗? 此时,拜恩也很郁闷。 眼前这个面目模糊的术士实在太难缠了,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棘手的敌人。 还好双方还算克制,要是两人放开了打,恐怕这片树林都会化为乌有。 对方是为了保护这个小队的人吗? 果然他以前的感觉没错啊,每一个游侠小队背后,肯定都有高手在暗中保护的。 要不然像他们当年那样经历了那么多危险神奇的事,居然还能全员存活,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下次再见到以前的同伴,一定要把这些事告诉他们,他才不是傻乎乎想太多。 另一个角落,进展最为顺利的罗德已经把猎物拎到了一颗树下。 银月与蓝月共辉的光芒被茂密的树叶遮挡,深浓的黑暗中,罗德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苍白得不似活人的面色,连嘴唇的颜色都是浅淡的,一双赤瞳在幽暗的夜色中亮起。 树下的人跌坐在地,哆哆嗦嗦,眼睛不由自主地与罗德对视。 眼中的神光散去,虹膜染上一层赤红。 他的表情变得呆滞,张口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一一道来。 距离罗德所在地不远处,身披红羽的金刚鹦鹉领着一群灰狼在丛林间穿行,它们彼此间常以叫声交换信息。 鹦鹉发出鸣叫,灰狼则回以狼嚎。双方用的都是各自的语言,却能奇异地互通意思。 双方一来一回交换了几次意见,最终达成一致,几匹灰狼各自散开,而绯红金刚鹦鹉则带领着头狼继续向前。 . 精灵细剑精致秀气的剑尖上,爆开一团白光,剑身一震,被打偏过去。 “无意冒犯,”赫里斯先开口了,他用一种低哑的伪音道:“我奉执政官的命令,追查刺杀他的凶手。” 圣地使者随手就把黑锅扣给了首席执行官,一点都不心虚。 对面的剑圣愣了一下。 “你……咳咳……”他刚开口,似乎察觉哪里不对,忙用一串咳嗽打断,掩饰了过去,再开口就已经换成了另一种声音,“阁下不是这个团队的保护者?” 赫里斯皱起眉。 对方之前用的原声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他想了一会儿,没能把这个声音和哪个认识的剑圣联系起来,只好先放弃追究。 他从对方的话语中领会到了些未出口的含义:“误会?” 剑圣迟疑地点头,然后意识到现在是深夜,光线昏暗,对方可能看不清楚,于是开口补充:“看来是的,我也为执政官之事而来。” 用的仍是伪音。 赫里斯听到这个回答,有些头疼。 对方难道是执政官派出的人?那他的借口岂不是被对方看穿了? 赫里斯很担忧,殊不知,站在他对面的人也同样纠结。 拜恩握着剑,苦恼着自己应该怎么继续和对方交涉。 那位被他误认为是游侠小队保护者的术士,好像是执政官的人诶,那他怎么办?还要接着调查吗?执政官应该不会允许有其他人私自介入这件事吧。 要不然他还是离开吧,可是突然离去又很奇怪,现在他好像已经引起对方注意了,会不会被执政官调查啊?唔……头好痛,果然很不擅长思考这种事。 两人刚刚解决一个误会,眨眼又掉入一个新的误会,一时间都陷入了沉思。 现场安静无声。 就在此时,灰狼和鹦鹉闯入了游侠的营地,火堆旁霎时乱作一团。 好机会! 术士和剑圣同时想。 他们相视一眼,各自后退半步,然后极其默契地分别朝营地潜入,趁着灰狼闯入造成的混乱,把自己看上的拷问对象劫走。 不错,还算顺利,至少执政官的人没有干扰自己。 两人心想。 没人注意到,在角落里有一只伪装成矮树的纯木机械,它在游侠团队某个成员从旁经过时,用一根枝干猛击他的后颈。 那个倒霉鬼便无知无觉地倒下,被机械矮树无声无息地拖进丛林。 游侠团队一共六个人,一个在他们谈话时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一个被术士带离,一个被剑圣劫持,一个被灰狼叼走,一个被机械矮木袭击。 最后还剩下一个人,是那个最初反对在这里过夜的游侠术士。 他瘫坐在火堆旁,看着满地凌乱,害怕得浑身发抖。 “我……我说什么来着?”声音颤抖,“我们不该在这里过夜的……” 树林里传来一声不祥的鸦叫,这位已经被吓破胆的术士惊叫着,连滚带爬地朝前跑。 而在他前方的,正是那片危险的魔化森林。 第27章 审问 红羽金刚鹦鹉站在灰狼的头顶, 耀武扬威地伸展翅膀, 仿佛自己是执掌权柄的君王。 它张开鸟喙, 口吐人语:“渺小可悲的凡人啊, 吾奉德鲁伊大仲裁之命,审问你的罪行。” 鹦鹉的声线僵硬奇怪,配上它的动作显得极为可笑,但它对面的那个人却笑不出来。 “德鲁伊大仲裁?”被灰狼叼来此处的人抬起头, 露出一张略显阴郁的脸。 他是先前坐在树下,调停过团队纷争的那个人, 也是这支游侠团队的领头人。 “没错。”鹦鹉傲慢地一仰头。 “我听说, 大仲裁已经消失很久了。” “啊、呃……”鹦鹉的声音一卡。 “而且, 我在奥林所做的, 似乎并没有触犯你们所定的自然法,那么无论我做了什么,怎么想都不该由德鲁伊的法庭来管。” 鹦鹉被他哽了一下, 过了会儿才有些结结巴巴道:“奥林的执政官,他、他也算是自然人……” “哦?”那个人嘴角挂起一丝笑,配上深陷的眼窝, 显得这张本就阴郁的脸愈发邪气。 “这么说倒也没错,德鲁伊讲究万物平等,人不高于其他生灵,但好歹也是动物嘛。 “可是狼要活命得吃肉,人要活命就得有钱。狼为吃肉杀死猎物,我为赚钱取人性命, 难道有什么区别吗?按照德鲁伊的自然法,这是被允许的吧?”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 鹦鹉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扑腾着翅膀在灰狼头上干跳脚。 . “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身材健硕的男人语气坚决,开口时,嘴里还喷出一股酒气。 他是团队中的战士,刚和队内的术士吵过架,转眼又被另一个术士劫持。 眼前这个术士身上还带着遮蔽视线的法术,看不清面目。 遮遮掩掩,他果然还是看不惯这些术士的做派! 战士心里暗骂。 “不需要你开口。”赫里斯道。 他伸出手,用食指的指尖点住战士的额头,银色的光芒从皮肤接触的地方亮起。 “你……”战士目光一凛,刚说了一个字,眼神便黯淡下来,颔骨一松,脸上呈现出一种痴呆的表情。 读取记忆的法术从赫里斯指尖寂静绽放,战士过往的一切犹如一张长长的画卷,在他面前铺展,任他查看。 . “我想问你个事啊……哎,你别怕呀,就是简单的问问,好奇而已。” 拜恩蹲在地上,看着瘫软在面前的人,语气十分友好。 可被他劫持的人不这么觉得。 经历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事,然后被一个奇怪的家伙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身法带到陌生角落里,现在这个奇怪的家伙还用刻意温和的语气跟他说话,总觉得更可怕了啊! 这就是吟游诗人们所说的“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这个可怜人抖似筛糠,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问:“你、你想问什么?” 牙齿都在打战。 “别紧张呀,我就是想问,你们是不是刺杀执政官的那伙人啊?” 拜恩话一问出,对面的人抖得更厉害了:“都是、都是马萨德指使的,我们只、只是听命而已。” 他说着说着,喉头还应过于紧张,哽了一下,呼吸不畅,翻起白眼来。 拜恩有些纳闷地伸手替他拍拍背。 都这么大人了,说个话怎么还哽住了呢? 那人一见拜恩动手,害怕到了极点:“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你了?”拜恩很郁闷,“那你先说说马萨德是谁吧。” “他是我们这个团队的领头人,任务都是他接的,钱也是他拿的,我们还没分到手呢!”他几乎哭嚎起来,“无论你是谁的人,这都不关我的事啊!我们确实拿了刺杀执政官的钱,可是、可是马萨德说执政官给价更高啊!” 拜恩听得有些懵:“什么?等一下,你说执政官也给你们钱了?” 所以,究竟是执政官花了更多钱收买他们放过自己,还是执政官雇佣他们刺杀自己? 如果是收买他们放过自己,那么城邦里的戒严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雇佣他们刺杀自己……这也太荒谬了吧? 这些大人物怎么这么难懂? 唔……好想念以前小队里的其他人,那时候这种费脑子的事情都是交给他们的。 这片丛林的另一边,赫里斯松开了点在俘虏额头的手,银光在他指尖收敛。 “原来是这样。”他的话语像是恍然大悟,可语气中却透着“果然如此”的了然意味。 “收买本来要刺杀他的人,让他们故作失败,然后嫁祸给政敌,给他们找点麻烦。更重要的,他会以此为借口,增加自己手下私兵的数量,便于等到时机成熟,一举夺下城邦的掌控权。这样,一位僭主便诞生了。” 赫里斯神情漠然地看着俘虏倒地。 过一会儿,这个被读取记忆的人就会醒来,同时忘记自己曾见过他。 “僭主总是信任雇佣兵胜过公民兵。”曾经的圣地使者给了这样一句评价。 赫里斯也曾作为雇佣兵在一名僭主手下服役过,只不过那不是奥林的僭主。 平心而论,那位僭主极具政治手腕,他所在的城邦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尽管他夺取政权的手段不光彩,所得地位不名誉,但城邦的公民们都很爱戴他。 如果不是他的继承人太不争气,也如果不是当年战争过于频繁,或许那座城邦的城门上依旧能够挂着他的家徽。 也说不定……赫里斯就不会有机会进入圣地,追随先知。 地上的俘虏手指抽动一下,好像快要苏醒了,赫里斯后退半步,准备隐入黑暗。 忽然,俘虏用力挣扎起来。 他的面色涨红,慢慢变成酱紫,口中吐出痛苦的呻||吟,在地上翻滚着,手指暴出青筋,痉挛着抠挖喉咙,像一个将要被勒死的人,极力想要挣脱束在脖间的绳索。 才不过转瞬,一切挣扎都停止了。黑红的血液从他的口鼻间流出,属于活人的生气也随之消散。 赫里斯上前一步,用手指翻开他的眼皮。 瞳孔扩散,生机已逝,确认死亡。 是诅咒。 丛林的其他几处。 拜恩正听到关键处,忽然,对面那个正在说话的人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嘴里发出“嗬嗬”声,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要夺眶而出。 两三息后,他倒在地上,口鼻都流出黑红的血液。 …… ………… 枝叶茂密的树下,罗德已经离开,被他带来此地的人躺在地上,陷入一个甜美的梦境。 梦境中,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美酒美人。他在柔软的大床上,搂住女人的腰肢,尝着娈童递到唇边的麦酒。 然而,仅仅一刹那,梦中的美景全部消失。 柔软的大床变成炽烈的岩浆,怀中的女人变成畸怪的魔物,连娈童递来的酒,都变成游动着毒虫的酸液。 恐惧的惊叫还未发出,连这样的噩梦都变成虚无,他永远地陷入了无知无觉的沉睡。 …… ………… 矮树变成的奇怪机械正准备把它的俘虏带回去,可锁在怀里的人类却在一次激烈挣扎后失去了生命体征。 它无法判别人类的死因,但主人的命令是将俘虏活着带回去,死去的俘虏不满足主人的条件。于是机械臂松开,把软趴趴的俘虏丢在了地上。 …… ………… 红羽金刚鹦鹉飞到受审者的头顶,暴躁地用爪子踩踏着,把受害者的头发弄得一团糟。 “大仲裁审判你是你的荣幸,不要和我讲这些没用的东西,说!你们都在奥林干了些什么?” 面容阴郁的男人此刻烦不胜烦,他还真打不过这只该死的鹦鹉,再加上旁边灰狼群还在虎视眈眈,根本没法还手。 突然,他感受到一丝异样。 “这是……”深陷的眼窝中,眼睛渐渐睁大,流露出恐惧,“诅咒,是致死的……诅——” 话语声戛然而止。 游侠的领头人倒地身亡。 . “模糊的轨迹。”小丑道。 黑布蒙住的桌子上摆着一枚水晶球,四枚蜡烛在四个桌角静静燃烧。橙红的火光跳跃着,映照在他脸上。 那张油彩的笑脸夸张滑稽,大大的红唇张扬地上弯,仿佛有多么的玩世不恭。 “是谁掩藏了他们的命运?不是术士,那么是法师?是女巫?” 黑布盖住水晶球。 “是秘术团。” 小丑总是说真话,就算大多数人只把它当做笑话。 右上角的烛火摇曳两下,突兀地熄灭。灰白色的烟袅袅升腾。 “哎呀,死了。”语气还是轻松平淡的,带着一点调侃般的升调。 某间隐蔽的地下室中,女巫柏妮将插在苹果上的匕首拔下。 那只被放置在祭坛上的苹果很快干瘪腐烂,散发出腐臭的味道。 祭坛上的水晶球反照出女巫的神情,她皱着眉,像是对自己刚才所为并不认同。 “格纳,”她喊起法师的名字,开口时仍有些犹豫,“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法师格纳从阴影下走出。 他穿了一身黑沉沉的法师袍,不变的是那股理性严谨,一丝不苟的气质,仿佛一台精密运算的机器,在烛光下还会反射出金属般无机质的光。 “我们需要哈莱帕特,哈莱帕特也需要我们,仅此而已。”他道。 “没有什么好或不好,执政官希望谁永远闭嘴,我们便如他所愿。我们现在是利益的共同体,他顺利,就是我们顺利。” “可是……”女巫还想说些什么。 格纳瞥她一眼,仅仅一眼就令她止住了未尽的话语。 “假如你不能理解,那么我给你举个例子。柏妮,你是一个很有天分的女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一旦你掌握力量的速度慢于你力量觉醒的速度,你所拥有的一切就会失控暴走。今天你咒杀的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厄运也将在你不愿意看到的地方重演。 “我需要通过魔法仪式来帮助你,而那些仪式所需要用到的资源大多珍贵难得,来自执政官的支持,则能让我们轻松很多。” 女巫还想说什么,可她想不到该如何反驳。 法师格纳继续道:“不止是你,罗曼想要更多的宝石,帮助他进行矿物上的研究。塔勒想要一群死囚,供他做解剖实验,同样需要死囚的还有那群研究恶咒的成员。 “除了这些资源上的支持,秘术团的元老也希望扶持一位执政官,乃至于一位独||裁者,帮助我们与神殿的力量相抗衡。 “柏妮,这不是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的意志能够决定的事,这是所有人的愿望。接受它吧,如果你不能逆转它。” 女巫:“那你呢?格纳,在这场合作中,你有想得到的吗?” “我?”法师的话语微作停顿,“对我而言,没有什么能比我的手稿更加重要,和执政官合作,或许能让它再增厚几页,但也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明天上架,所以当天更新会推迟到十一点半,提前和大家说一下,造成麻烦抱歉啦~_(:3」∠)_ 推荐好友的文,《他黑料满天飞(娱乐圈)》 文案: 酗酒、打架闹事、抽烟、带资进组、不敬前辈…… 行州做尽了一切一个偶像不该做的事情,然而—— 黑粉:他今天怎么还没糊?! 粉丝:没办法,还是爱他,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啦! 除去公司给他设的“完美男神”的设定,他并不完美,却依然是男神。 文案二: 纪瑞辰知道,表面上尖利乖张、让人难以接近的行州,内心其实像个孩子,喜欢零食、喜欢游戏、喜欢发呆……他偏执又无情,喜欢你的时候可以整天抱着你不放手,不喜欢你的时候又能像垃圾一样将你抛弃。 若想得到他的爱,那么你就必须承受他给你的伤害。 阅读指南: 1.男主三观正,不做绝对的坏事,遵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原则 2.男主有万人迷属性,尤其吸引同类(咳 3.cp属性:顶级流量演员男神攻x痴情执着影帝受 4.1v1,主攻,苏苏苏爽爽爽,攻苏炸全世界 第28章 梦想成真 “……最后, 秘术团咒杀了这群被两度雇佣的人。” 白裙的英灵站在先知面前, 将自己得到的信息一一讲述出来。 帕德罗坐在椅子上, 手里拿着一只打开的小瓶子, 里面盛装着淡金色的液体。。 他听完英灵的话,只是点点头,没有评价什么,转而问起另一件事:“赫里斯已经将黑猫遣返地狱了吗?” 今天, 赫里斯从外面归来后,黑猫便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 “大概是。”英灵也不能确定, “已经感受不到它的气息了。可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如果黑猫是瑟辛的耳目, 它的主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让它被遣返?” 先知的神情很平淡, 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他微垂着目光,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先知, 您的手在抖。”英灵提醒道。 帕德罗将目光移向自己的右手,那只手此时正颤抖着,快要握不住指间所携的药剂。 他的神情依旧镇静, 仿佛正在颤抖的右手并不属于他。 手掌合拢,将药剂瓶攥进手心,微微用力,难以控制的颤栗便被压下一些。 将水晶研磨成的瓶子贴近嘴唇,慢慢把其中盛装的淡金色药剂饮下。放下手,微微皱起眉毛, 仿佛正为药剂苦涩的味道而感到困扰。 “先知,召位牧师过来吧。”英灵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担忧。 好像终于从恶劣的味觉体验中回过神,先知松开皱起的眉,摇头:“不必了。休息去吧,他们应该快要回来了。” 英灵的神情满含忧虑,但她仍然遵从先知的指令。 着白裙的身影在空气中淡去,一旁木箱上摆放的蜡烛烛焰摇曳两下,熄灭了,帐篷又回到了黑暗中。 双月的光芒穿过篷顶,交织洒下,汇成宁静忧郁的银蓝。 帕德罗的半边脸庞照到月光,衬得皮肤越发苍白,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使得画面显得越发立体深刻。 赫里斯回来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您不休息吗?”他压低了声音。 帕德罗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没有揭穿帐篷内其实无人正在睡眠的事实,而是同样悄声道:“我睡不着。” “是床铺太粗糙了吗?”赫里斯走近几步。 马戏团内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床榻,只有地铺和用木箱拼成的“床”,睡起来很不舒服。 “不是,”帕德罗否认道:“是我自己想得太多,思绪杂乱。” “因为奥林的执政官?” 确实很能折腾。 “不。”帕德罗依旧否认,他眼中盛装着温柔包容的笑意,就这么注视着赫里斯,“是因为你。” 赫里斯碧色的眼中浮起困惑。 “想取回灾厄之杖吗?我可以教你如何驾驭他。” 【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这是赫里斯跟在先知身边时,听到过最多的一句话。 但凡他点头,先知就会如其所说,将那些知识一一教给他,不厌其烦地为他解答所有疑问。 假如他摇头——就如此刻他所做的——先知也只是笑笑,不会强求他必须学会,直到他自己意识到那些东西有多重要,主动提起,才会替他把这些落下的课程补上。 先知教导他、引导他,却从未控制他。 “先知,”银蓝交汇的月光下,赫里斯说起由来已久的疑问,“您为什么……要教导我?” 所有人都说他是特殊的,到底特殊在哪里? 先知看着他,浅笑:“你不是已经在找答案了吗?为什么不等阿托尼斯的妖精们告诉你呢?” . 丛林边缘。 海妖在地上艰难地爬行着。 失去了所有超凡的力量,也失去了海水的庇护,仅能依靠一双纤弱的手攀在粗糙的地面上,勉强让身体向前挪移。 手指抠进泥土,漂亮的指甲已经磨平,白皙的手指上还沾染着血迹。 那些血迹,有一些是从划伤的手指上流下的,有一些则是从手腕上洇开。锁住手腕的金属镣铐依旧没有摘下,拖着两条沉重的锁链,在娇嫩的皮肤上磨出两道深刻的血痕。 深蓝长发披散,乱糟糟地贴在身上、揉在泥里。鱼尾上一些鳞片被蹭掉了,身上也遍布伤痕。 再往前两三米的距离,就有一条宽阔的河流。 只要回到水里,只要还能回到水里…… 能活着,就还有希望。 海妖从树影下缓缓爬出,月光落到她的身上。银蓝的月光照到莹蓝的鳞片上,散发着令人惊叹的瑰丽光芒。 哪怕她已如此狼狈,大海的眷族依旧美丽得惹人遐思,连那血痕都是种充满凌虐美的妆点。 忽然,一小片浓影罩下,将她重新笼入黑暗。 海妖费力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一片黑色。 不,不对,那是一个浑身穿着黑袍的人。 黑色兜帽将他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片黑洞洞的阴影。 这个遮掩面貌的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却不说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你……想、做何?”海妖的人类语说得很艰涩别扭。 她来到陆地没有多久,就算一直留心学习,也远未达到完全掌握这门新语言的程度。 黑袍下伸出一双苍白的手,那人弯下腰,将她抱起来。 海妖试图挣扎,却无法从这个看似单薄的怀抱中挣脱。 “你想、做甚……么?” 她几乎尖叫起来,可过于虚弱的体质,让她的嘶喊都像叹息般无力。 “别、说话。”黑袍人开口了,声音也很轻。 “我不会……”他试图辩白,言辞却极其笨拙,“我不是坏人,只是,我的同伴们,都想要一只海妖。” 所以我想把你带回去。 于是,第二天早上,马戏团的众人都惊奇地发现,自家帐篷里竟多出一只大水箱。 当然水箱不是重点,更重要的,是水箱里有一只海妖。 “梦想成真的感觉怎么样?”小丑问众人。 卡娜尔:“这……哪儿来的啊?” 小丑答:“罗德捡的哦。” 卡娜尔惊诧:“哈?还能这样?” 小丑:“我不都说了嘛,万事皆有可能,说不定我们也能捡到一条。” 卡娜尔:“可这条一看就是隔壁的那只啊,放我们这儿真的没问题吗?” 隔壁可是嫌犯诶,昨晚还都被咒杀了,搭上关系也太危险了吧? 小丑:“有就不错了,管它什么来源。” 侏儒后勤卡邱比在另一旁问:“那我们平时给她喂什么?橄榄还是胡萝卜?” 赫里斯插嘴:“……你有没有考虑过鲜鱼这个选项?” 卡邱比想了想:“好像也是。” 拜恩特别好奇地凑在水箱前,试图和海妖商量:“我可以摸摸你的鱼鳞吗?真的好神奇,在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活的海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可以告诉我吗?” 先知帕德罗在一旁淡笑着道:“海妖的鳞片是不可以随便触摸的,尤其是脸上的鳞片。” 拜恩转头看向他,满脸迷惑:“为什么?” 先知:“海妖只允许爱人和亲人触碰她们颊边的鳞片,这是一种极其亲昵的行为。” 在海妖一族中,女性的地位较于男性更高,所以可以使用“她们”来代称这个种族。 “啊啊,原来是这样。”拜恩重新回头,对着海妖有些歉疚地道:“是我冒犯了。” 海妖在水箱中浮浮沉沉,看他们用陌生的语言讨论着什么,大概说的都是关于她的事,可惜只能听懂零星几个词语。 带她回来的那个黑袍人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连存在感都低得可怜。 虽然活下来了,但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 算了,能活下来就是好事吧。 . “能请问你的名字吗?” 海妖听到了自己熟悉的语言。 现在已经是下午,围绕在她身边的人都已离开,整座帐篷都是空空荡荡的。 她抬起头,站在水箱前的,是一名面貌俊雅的青年。 他衣着朴素,却因为温雅不凡的气质而显得卓然出尘。他的嘴角挂着浅淡的微笑,让人一看就心生亲切。棕褐色的双眸同样含着笑意,尊重地看着对话者的眼睛,仿佛面前的人无比重要。 谁都能感受到他的真诚,没有人会讨厌和这样一个人做交谈。 “你……会说海族的语言?”海妖谨慎地开口了,她也太久没有说自己的母语,吐字间有些迟滞。 对面的青年点头,微笑:“学过一些。” 海妖无暇去想,在远离海洋的卡路德拉究竟哪里可以学到海族语,太久没有和别人交流,使倾诉的欲望一下子压倒理智。 “诺拉,我叫诺拉。被家族剥夺力量后出逃,从大海深处一直到海岸边,然后沿着连海的河道逆流而上,却在水网间迷失了方向。” 帕德罗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之后呢?” “之后……我被一群人抓住,辗转到了那伙人手里,在那座红色的、红色的……” “帐篷。”先知替她说出了这个陌生的名词。 “在那座帐篷里,他们白天逼迫我唱歌,晚上对我做出猥||亵的事。直到昨天,他们突然要离去。我也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处理我,只看到他们在一个地方逗留,然后开始争吵,再后来,就把我扔在了原地,自己离开了。” 先知猜测道:“可能是想和什么人做交接,但是出现了问题。” 海洋懵懂地点头,接着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猜想他们可能不会回来了。可我不能一直待在水箱里,那里没有食物,水会蒸发。但是我感受到不远处有河流,所以我打破了水箱,从里面爬出来,想要到河里去。” 先知点头:“却在半路中遇到了罗德。” “罗德……是那个黑袍人吗?” “对。” 海妖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来,用那双蓝金色的眼睛看着帕德罗,眼里闪动着泪花,显得十分柔弱,楚楚可怜。 “可以把我放出去吗?求求你了,我不想再延续这样的命运了。” 帕德罗脸上仍带着温和的笑意,或许还有些遗憾:“很抱歉,不能。” “为什么?” “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你也觉得我是你们这些人类的所有物吗?” 先知的语气很平静,语调轻缓:“首先,我不是德鲁伊。所以,尽管我会极力地平等对待所有人类,但也仅限于人类。 “其次,哪怕是人类,我也不会随意干涉奴隶主和奴隶的关系。所以你是否是人类的所有物,需要看的是拥有处置你的权力的人,也就是马戏团的成员,他们的态度。 “最后,你不够真诚。哪怕我不介意交谈的人有属于自己的心思,想要通过特别的方式来保护自己,我也并不愿意稀里糊涂地就成为她的刀。” 海妖皱起眉,神情稍微露出些不悦。 帕德罗:“所以,坦诚一些吧,诺拉公主。” “你——”被一语道破身份的海妖很惊愕,“你是什么人?” “我名叫帕德罗。” “帕德罗?”海妖喃喃地重复一遍,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或许是因为她对人类的世界不够了解,也或许是因为对面的人本就籍籍无名,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帕德罗”是名至高贵的上位者。 名字特殊的词汇。它可以被书写成文字,也可以作为一种发音,甚至可以被绘作图案。 但无论以哪种形式表达,最终,它都指代着某个确定的个体。 当一个表达所代表的范围越小,这个表达的强度也就越高。因此,在咒法中,直接确定到某个个体的名字便拥有着极强的力量。 就如诸神||的神||名不可在祈祷、祭祀与仪式之外随意念出,在智慧生命间,那些真正的高位者,他们的名字也从不轻易传扬。 人们大多只用身份或者称号来代称这些上位者。 “你的称号是什么?”她最终认定是这个可能,毕竟在这个远离海洋的异乡,不是任何人都能一口道出她的身份的。 “称号?”帕德罗摇摇头,“我没有什么称号,他们都直接称我为‘先知’。” “先知?”海妖的神情呆滞了一刹,下意识道,“我知道先知,他被写入了海族的神话。”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好像到此刻才反应过来:“你就是先知?” 帕德罗:“在我所知,所有的人类中,只有我被这样称呼。” “真意外……”海妖轻声道。 她的脸上忽然绽开一抹笑容——虽然是笑,却并非完全善意,那是一个蛊惑的、略带邪气的笑。 她将白皙的手臂搭上水箱边缘,上半身微微向外俯,与帕德罗凑近了些:“人类的先知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该待在圣山上吗?” “诺拉公主,你应该能猜到原因。” 海妖嘴角魅惑的笑意扩大,她突然摆动鱼尾,猛然向前倾身,伸手环住了帕德罗的颈项。 鱼尾尚在水箱中,可海妖的半个身子却挂在了青年的身上,贴地无比紧密,连酥||胸都毫不避讳地压在他的胸膛上。 动作间带出的水花溅湿了先知的衣衫,有水珠顺着衣摆滴落。 海妖将嘴唇贴在他的耳廓上,语意暧||昧:“假如你帮我……这一次,海族依旧是你们的盟友。” 帕德罗突遭袭击,身体被撞得后退半步,轻微晃动,神情却镇定依旧。 他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垂手而立,任由她抱着。只在听到海妖的话语时,轻笑了一声。 “诺拉公主……” 有人从帐篷外走进来:“先——” 熟悉的称谓说到一半,突然卡滞。 帕德罗停下未尽的话语,朝他看去:“赫里斯?” 曾经的圣地使者、现在的马戏团魔术师在帐篷门口顿足,脸上的表情是遮掩不住的震惊讶异。 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原地踟躇片刻,张着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是转过身快步离去。 “听说他是你的情人。”海妖在先知的耳边道。 她猜到了赫里斯的身份。 圣地使者的传闻连海族都略有听说。 “……不是情人。” “那他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我猜想,他的心情大概和‘看到父亲行止不端,与陌生女人过从亲密’相仿。” 先知叹了口气,鲜有地露出苦恼的神情:“所以说,诺拉公主,请注意你的举止。人类不同于海妖,是很看重这方面的操守的。而且,你的捕猎方式对我无用。” 第29章 困惑 马戏团外一棵树下, 有一块灰色的大岩石, 赫里斯独自坐在上面。 橘红色的夕阳洒在他的面庞上, 深刻立体的五官分割光影, 令他本就俊美的容貌显得更加惊艳。 纤长的金褐色睫毛照着阳光,像是掬着两捧碎金,只要轻轻一颤,就能“扑簌簌”撒下。 只是青年此刻的气质却极为寥落, 那盛装碎金的睫毛微微低垂,投下一小片阴影, 印进了碧眸深处, 仿佛挥之不去的忧虑。 “这是怎么了?”帕德罗的声音, 音色里含着浅淡的笑意。 赫里斯抬眼看向前方, 视线触碰到对方的眼睛,又很快垂下去:“您的衣服。” 大贤者的袖子轻轻摆动,被水花溅湿的衣物顷刻干燥, 洁净得好似刚刚换上。 他在赫里斯身边坐下:“没有其他的话想要说吗?” 赫里斯沉默一会儿,才开口:“我发现,我好像确实对您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比如说?” “比如说……我觉得您应该是没有情||欲的, 无论女人,还是少年,都无法对您产生吸引。” 先知安静地听着,没有就自己与海妖间的关系做辩白,因为他知道这不是赫里斯想要讨论的重点。 “在很多人心里,您都是神性的, 是一尊偶像的含义高过于是一个人。我以为我不会掉入这样的陷阱,可事实证明,我将您神话的程度可能还要高于他们。 “卡路德拉的民众还会谈论您的逸闻,猜测您与我……”说到这里,赫里斯笑了笑,“猜测您与我之间有什么过界的感情。可我却将情爱直接与您割裂了。 “连诸神都有可能心生情爱,可在我的内心深处,却不允许您有正常的情欲。” 赫里斯的声音逐渐低下来,他喃喃自语,仿佛极为困惑:“您怎么会有情欲呢?您是那样高贵理性,是……最完美的贤者。” 帕德罗听完,问:“现在呢?你感到失望吗?” 失望吗? 所崇拜的人与心中的形象不相符合。 “大概……有一点。”赫里斯慢慢道,碧眸中含着一些茫然,“可是先知,我发现即便是这样,我也依旧爱您。 “就算您与我想象的不同,就算您有情||欲、会犯错,就算您那样对待刻洛罗斯,就算您想利用我来做些什么,哪怕有一天您想让我为您献上生命,我发现……好像也不是那么的、不能接受。即便是这样,我也……还是如此的爱您。” 沉默了一会儿,先知才开口:“对此,我向你表示感谢,可究竟是谁告诉你,我想利用你,甚至想要你为我牺牲生命的?” 赫里斯愣怔住。 他一下子想不起来,究竟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先知的信任动摇了,猜忌在心中悄然滋生。 帕德罗见状,有些了然,他伸手揉了揉赫里斯的短发。 金褐色的头发带着青年的体温,一如既往的蓬松柔软。有发丝从分开的指间滑出,再落回来,将他的手指埋住。 面前的青年性格像刀锋一样锐利,手上的触感却是温柔的。 先知收回手时,这些柔和的触感仍然残余在指尖。 “可是……您为什么要教导我?”赫里斯听到先知的话,眼中的疑惑却更深了,“在我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凡人能够踏足圣地,也没有任何一个凡人,能够担任使者一职。” 到底是因为他有什么特殊之处? 帕德罗望着他,本就温和包容的眼神,在夕阳橘红色光芒的映照下,更加温柔几分。 “你会知道的。” 赫里斯皱起眉:“这是我第二次问您了,为什么不能坦白地告诉我呢?误解源于不解,但凡您能透露一些事实,没有什么是我无法接受的。” 先知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因为你是那么努力地活着,你不明白这对你而言是怎样一个奇迹。” 帕德罗的神情中掺入了复杂的感情,似乎是同情,又不完全是同情,更近乎于一种悲悯。 “不要这么看着我。”赫里斯稍稍往后仰,使自己能够离面前的人远一些,“很早以前就是这样,我一提到关于自己的事,你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现在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教养我,是因为怜悯我吗?” 先知思考了一阵,然后回答:“算是一部分原因,但不完全是。” “是啊!”赫里斯的情绪有一瞬间的失控,但他很快把这些情绪压下。 他深呼吸后,接着道:“我童年不幸吗?或许是的,但是纵观整个卡路德拉、整片大陆,这个世界上比我还要不幸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偏是我? “原因呢?另一部分的原因是什么?我只是想要一个理由,只要有这个理由,以前那些事我都可以劝服自己接受。理由呢?” 贤者伸出手,轻轻按住赫里斯的肩膀,倾身,眼帘微阖,在青年的额头上稳稳地落下一个亲吻。 触感是干燥温暖的,像被风吹落的花瓣一样轻柔,却不像花瓣那样触之即走,而是停留了一会儿,向他传递着一种安定的力量。 树上有叶片掉下,落在两人身边,发出极轻极轻的一声“咔嗒”。 先知退开一些,看着赫里斯的眼睛,道:“我无法向你解释,只能告诉你,哪怕你无法释怀,不愿信任,我也还是爱着你。” 从前如此,往后亦然。 赫里斯替他补充,仿佛嘲讽:“就像您爱着每一个人。” 青年模样的大贤者笑了笑:“是不同的,除了的作为先知的爱,对你,还额外有作为‘帕德罗’的爱。” 先知不会有偏爱,但帕德罗有。 . “所以,这就是你们不惜翻墙出城,折腾了一下午的成果?” 赫里斯看着面前的水桶,挑着眉,有些不可思议。 时间倒回到上午,马戏团的成员们听说海妖应该是吃鱼的,便开始商讨鲜鱼的来源。 奥林城靠近一条宽阔的河流,因此,即便在远离海洋的卡路德拉,奥林的市场中也并不缺少贩卖鲜鱼的摊位。 不过,在目前全城戒严的情况下,想要买到活鱼仍旧不容易。 于是,有人提议—— “我们自己去城外捞吧!” 提议的人是拜恩。 曾经的游侠,现在的马戏团杂技师。 一个据说兼具了精灵的优雅和人类的活力的半精灵。 赫里斯:“全城戒严,你们打算怎么出去?” “翻墙咯。”卡娜尔道。 说得多轻松啊…… 奥林的城墙那么高,还有看守者和巡城的卫兵,哪怕是稍微弱点的超凡者,恐怕都不能做到进出自如。 赫里斯都懒得接话。 “掐好卫兵轮值的时间,还是很容易混出去的。”小丑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牛皮纸,插嘴,“这是换岗时刻表,拿去吧。我支持你们,毕竟成本这东西能省则省嘛。” 赫里斯斜了他一眼。 你怎么会有换岗时刻表这种东西?看来执政官出事,你的嫌疑也很大啊。 拜恩珍重地接过牛皮纸,继承自精灵的翠色眼睛亮晶晶的。 “只要有了这张表……” 你就能再去刺杀一遍执政官了是吧? 赫里斯默默腹诽。 “我们一定能顺利捞到鲜鱼的!” 嗯……目标远大。 城邦卫兵知道了会哭吗? 卡娜尔一挥拳:“那我们现在出发吧!” 真是雷厉风行,想一出是一出。 赫里斯本来是不打算跟着他们瞎胡闹的,可是仔细想想,要是这帮家伙翻墙的时候被卫兵抓到了,肯定会牵连到还在马戏团的先知和他自己。 所以,还是悄悄跟过去看着点吧。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同伴们各显身手,顺利地翻过了奥林十几米高的城墙,手法一个比一个熟练。 什么爬到树上,弯曲树干再把自己弹出去啊,什么助跑几步,然后蹬着墙壁如履平地啊,什么放出爪钩攀住墙头,再用机械收紧绳索把自己拉过去啊…… 别说卫兵了,赫里斯估摸着连城墙本墙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来是不需要他暗中保护了。 于是他回到了马戏团,接着撞见了海妖和先知抱在一起的样子……目前还是不太想回忆那个富有冲击力的画面,跳过吧。 等他就此事和先知谈完心,勉勉强强把矛盾揭过去,那帮翻墙高手们也回来了。 只不过…… 赫里斯看着面前的水桶,陷入沉思。 “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作为一条鱼,它不论怎么长,都长不成这样吧?” 沉默良久,他才慢慢开口。 卡娜尔有些讪讪地开口解释:“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到了河边以后,先捞了一些小鱼。” “嗯,”赫里斯点头,“那么鱼呢?” “这个你得往后听。”卡娜尔干咳一声,继续道:“捕到不少小鱼后,我们走运地捉到了一条大鱼,然后就把它们放到了一起。然而……你知道的,有个自然规律,叫做‘大鱼吃小鱼’,所以……” “所以小鱼都被吃了。”赫里斯表示可以理解,“那么大鱼呢?” “别急嘛,大鱼……那个大鱼是这样的。我们发现自从大鱼来了之后,我们抓一条小鱼它吃一条,这样不太行你说是吧。” 赫里斯点头。 当然不行,你们到底是准备喂海妖,还是专门跑去喂鱼的? 卡娜尔继续道:“然后就,团长说,我们可以搞个制衡。” 不错啊,连制衡都学会了,真是小看你们了。 赫里斯扬眉。 卡娜尔:“于是我们抓了条水蛇放进去,希望它们两个能相互制约一下,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条。但是,我们抓到的水蛇有些太厉害,大鱼一个照面就被它咬死了……” “所以,你们就又抓了只不会被它咬死的乌龟放进去?” 赫里斯有些明白他们的脑回路了。 “咳,不是,这是甲鱼……”卡娜尔声音越来越弱。 “……” 赫里斯静默一阵,最终评价:“奥林城外的河道里物产还挺丰富。” 除此之外,无话可说。 他看着水桶里纠缠在一块儿的水蛇和甲鱼,感到头疼。 真担心海妖来的第一天就被他们给喂死。 帕德罗在他身后轻笑出声。 赫里斯回头,有些求助地望向他。 先知,还有的救吗? 大贤者笑容温和,眼中包含着一点无奈:“海妖是智慧生灵,我去问问她,愿不愿意和我们吃同样的食物吧。” 第30章 僭主 刺杀名年执政官哈莱帕特的“凶手”查出来了, 是一支受亚迈城贵族指使的游侠小队。 虽然在被发现时, 他们就已经死了, 但城邦的卫兵们还是从他们身上搜查到了“证据”——一些与亚迈贵族往来的书信, 以及雇主交付的定金。 “和我想的有些出入,原来不是想要嫁祸政敌,而是想要直接参与亚迈和多希的战争。”赫里斯语气平缓。 “为什么?”拜恩想不通,“参与战争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赫里斯:“如果我没记错, 奥林城设有独||裁官一职。如果城邦的时局足够紧张,元老院便可通过决议, 提名一人作为城邦的最高执政者, 也就是战时独||裁官。” 拜恩眨眨眼睛:“可是……城邦的最高执政者不就是名年执政官吗?” “不一样, 名年执政官的权力是有边界的, 但独||裁官可以没有。他是城邦的临时国王,代表了这座城邦的意志,所有人都只能服从于他。” 半精灵歪着头, 翠色眼睛里依旧盛满疑惑:“奥林的名年执政官,也就是哈莱帕特,他只是想当个临时国王吗?等到这段时间过了, 不是依旧要回归原位吗?还是说,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必须成为独||裁官才能做?” 赫里斯沉默地看着他。 拜恩很茫然:“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环顾四周,想要寻求其他人的帮助,看了一圈, 最后目光落在帕德罗身上。 这位自称商人的先生笑了笑,语气温和地回答他:“你没有说错,只是哈莱帕特所想的,可能和你想的有所区别。” 拜恩的神情越发迷惑。 小丑团长拍拍手:“好啦,不要讨论时政了,我们也不是奥林的公民,和这座城邦的关系可没有那么紧密,想想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吧。” “诶?你们就不能先把话说明白吗?”拜恩感到很委屈,他真的很好奇啊! 可惜其他人都没有继续为他解释的意思,他们开始讨论起马戏团接下来的安排。 小丑团长:“现在看来,我们换地方是势在必行了,奥林真的要开始动荡了。” 卡娜尔:“这么着急?不先预估一下亚迈的反应,考虑这次事件是否确实能够把奥林扯入战争吗?” 小丑用手摩||挲自己的下巴:“哈莱帕特铁了心要参战,就算一个亚迈贵族没把奥林扯下水,他也会有后招的。” 赫里斯:“还不如估测一下这场战争最终辐射的范围有多大,影响有多广。我不希望换个地方还是动荡。” 这群野心家真是烦死了。 “还在可控范围内,至少在规模上来说,远比十多年前那场战争小得多。” 帕德罗看着他,解答道。 赫里斯回望向他,目光撞入那片沉静清润的棕褐中。 这样温和的眼神好像从来没有变过,从初遇,到现在,都是如此。 赫里斯和先知第一次相遇,就是在刚刚提及的那场战争之后。 据说那场战争规模空前浩大,战火烧过半个卡路德拉,无数城邦被卷入纷争,几乎要改写卡麦迦人的命运,令他们的文明由盛转衰。 直到先知介入。 其实在此之前,身处这场战争中的赫里斯并没有多少见证历史的感觉。他能接触到的所有人,包括公民兵与雇佣兵,大家都不过在思考最简单也最复杂的事。 是死亡,还是凯旋? 局面每天都在变动,当胜利的希望多一些时,谈笑的声音也会更加响亮。而当落败的可能性多一些时,死寂的气息令篝火的温度都染上冰凉。 不记得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当所有人松下一口气后,他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大贤者。 当时的他年纪还小,算作少年兵都有些不够格,在见到先知时完全没有概念,紧张之类的情绪也无从谈起。 于是,他们之间的谈话,很有些脱离常态。 年少的赫里斯还需要仰头才能看着先知:“听说是你终结了这场战争。” 先知回答道:“我只是尽自己所能,把冲突降至最低。” 赫里斯面对上位者的谦逊,表现得毫不客气:“城邦的公民会感谢你,但是雇佣兵觉得你砸了他们的饭碗。” 先知只是温和地微笑:“我以为你厌恶战争。” “它能让我吃饱。”赫里斯的逻辑很简单。 “你喜欢当一个雇佣兵吗?” “我想不到我还能干什么。” 先知笑着看他:“想来当我的侍从吗?一整年都不会有休息日,但你也永远不必担心会失去这份工作。” “报酬是多少?”赫里斯很认真地问。 “由你来定。” 赫里斯想了想:“四铜币一天,没有自带武器的持剑雇佣兵一般市价。武器由雇主提供,我拿不动双手剑,但细剑和短剑都可以用。” 先知同意了他开出的价码,但又道:“你不用持剑,我会教你另一种技艺。” 后来,先知也如他所说,教给赫里斯另一种技能。 那是属于一名术士的战斗方式。 “术士天生就是术士,他们的力量源于血脉本身。你自身,就是你的力量之源。”在凡人不可踏足的圣城中,先知对着在他允许下唯一可以例外的人道。 “我的父母是最普通的农户。”少年赫里斯不解,“我也不该是术士。” 术士是高贵的施法者,在人类的城邦中,他们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这可不好说。”先知取出一支蜡烛,令它点燃,“试试,怎样能够将它熄灭。” 赫里斯看着那朵小小的火花,皱起眉毛,还未长开、稍显稚气的脸被他板得苦大仇深。 看了一会儿,赫里斯把脸凑近蜡烛,然后微微张开嘴,鼓起脸颊—— 呼! 烛火摇曳一下,被吹灭了。 碧眸看向那位大贤者,眼睛都主人完全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 你看,这样不就好了? 先知失笑。 他没有训斥眼前的孩子,而是伸出手,揉了揉那头蓬松的金褐色短发。 “赫里斯?” 现世的呼唤让他从记忆中回神,先知帕德罗正看着他,脸上仍带着温和的笑意。 好像从未变过…… 不,不对。 赫里斯望着他,神情有些怔然。 先知的面庞较以往更加苍白,连嘴唇的血色都浅淡很多,身形也消瘦了,只是那温淡儒雅的气质撑起了整个人的精神,身体上透露出的病弱感才没那么强烈。 “您好像……比以前虚弱了。” 帕德罗的动作神态似乎顿了一下,而后,仿佛没事一般,仍是淡笑着:“只是最近天气凉了,有些受寒。” 是……吗? 赫里斯好像从未见过先知染病的样子。 还没等他继续问些什么,一旁的小丑团长插话了。 “帕德罗先生,有其他城邦的委托吗?既然要换地方,索性接个单子,多赚一笔是一笔。当然,要是去往富饶城邦的路上,沿途有一长串的委托,那就更好了。” ……梦做的挺美。 赫里斯想。 帕德罗:“要过两天才知道,我的信鹰大概快回来了。” 他的声音停顿一下,然后问:“赫里斯,怎么了?” “没什么。”赫里斯捂住眼睛,“就是有些同情。” 可怜的盖文,加利特伦克的神鹰,宣告上一次圣战结束的胜利之鹰,在荣耀加身这么多年后,还要出山充当“商人”的信鹰。 苦难无尽,望诸神垂怜。 第31章 动荡 奥林的卫兵在城中搜查出了更多亚迈城奸细, 严刑拷打下, 逼问出了亚迈对奥林的阴谋。 三日后, 青年将领科尔温再度出征, 奥林正式参与亚多战争,原定公民大会延期至战争结束。 再过两日,科尔温死于暗杀,奥林举国震动, 名年执政官哈莱帕特下令彻查案件,并由名将耶利维尔接替前线战场指挥的位置。 仅一日, 便查明是罗伽门家族因不满科尔温擅作主张竞选军事执政官, 激起政||治斗争, 故而策划谋杀, 主谋亚斯特被判死刑,族内||参与者被判流放。 当日,出身罗伽门家族的烈日神殿最高女祭司向元老院提出反对和质询, 提案遭到驳回。 是日夜,罗伽门家族指责名年执政官“图谋不良,野心勃勃”, 并以武力掀起反抗,被城邦卫兵与雇佣兵镇压。当晚,暗杀事件主谋亚斯特失踪,被定性为畏罪潜逃。 次日,名年执政官再度遇刺,在城邦卫兵和雇佣兵的严密保护下, 幸而无恙。 再一日,原奥林名年执政官哈莱帕特于元老院的提名下,任奥林战时独||裁官。 “真是混乱。”马戏团中,赫里斯没什么表情地感慨。 “局势越来越紧张,”卡邱比附和,“城里的小麦又涨价了。” “其他呢?” “也涨价,尤其是盐和橄榄油,不过还没小麦那么夸张。倒是腌肉,本来就很贵,现在已经完全买不起了。” 小丑团长坐在木箱上,手里抛接着几只彩球,在一旁插话:“你们居然在关心小麦和油盐腌肉?娜娜,我以为你至少会问一句亚斯特的,怎么说他也是你执着的追求者啊。” “首先,我不叫娜娜。”赫里斯一字一顿地强调,“其次,那个贵族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交情很好吗? “好无情啊娜娜,”小丑故意拉长声音,然后语气一转,“你觉得他去哪里了呢?会不会被哈莱帕特抓了关私牢里了?” 赫里斯看他一眼,已经懒得矫正称呼问题了,略过第一步,直接道:“就是畏罪潜逃了吧。” 帐篷外传来喧哗的声音,赫里斯不得不提高声音,才能确保其他人可以听到后半句:“虽然我觉得他连策划这起谋杀案的胆子都不会有。” 在他的对面,先知靠在一只木箱旁,闻言轻笑起来。 赫里斯倒是很想问问他的看法,以及神鹰盖文到底什么时候能来,帐篷外的喧哗声却由远至近,直到从门口响起。 卡娜尔向所有人宣布:“我们抓住了一个小偷!” 拜恩把一个被布料团成的团子扔在地上,团子里似乎裹着一个人,在地上摸索着想要爬起来。 狮子凯撒见状立刻跟上两步,“啪叽”一脚,又将他踩趴下。 “嗷——”团子发出一声痛呼。 帐篷里瞬息安静。 “……声音听着耳熟。”赫里斯做出评价。 他上前几步,弯下腰,拨拉开狮子的脚爪,修长的手指在布料间探寻两下,一把将罩面的布片扯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只是那张脸有些憔悴,还沾染了少有的仓皇惊惧。 对方在看到他的瞬间,金色的瞳眸一下子点亮,盛满惊喜:“娜娜!” 果然…… “我不叫娜娜。”赫里斯面无表情地说完,顺手把布片又给盖了回去,起身,调头就走。 “娜娜!” 刚刚准备抬起的脚被抱住了。 “娜娜,我只是想再看你一眼,就一眼,我、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走前,我最惦记的就是你。求你别把我推开了,就一小会儿,让我看看你好吗?求求你。” 昔日贵族的语气中,满是卑微的恳请,仿佛这就是他此刻唯一的心愿。 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再看一眼他可能就此永别的心上人。 赫里斯脚步停顿,那双碧眸终于如施舍般地看向他。 “娜娜……”亚斯特得到回应,脸上现出感动的神情,几乎连眼泪都要落下来。 这些天实在太动荡了。 先是突闻长兄亡讯,再是自己被指控谋杀,作为神殿女祭司的姑母被软禁,家族和执政官发生武力冲突…… 他在长辈和奴隶们的掩护下,从家宅的后门逃出,遮遮掩掩在城中绕了好多天,还是没找到离开奥林的途径。 但是他必须走了,无论如何。 再不想办法离开奥林,恐怕真的要被执政官……不,现在是独||裁官,要被独||裁官哈莱帕特的私兵抓住了。 在此之前,他还想再来看看自己的心上人。 这是在困苦中支撑着他的唯一信念,是黑暗中仅有的光芒。 他看见那位俊美到无法言喻的青年俯下||身,接着,领口一紧,他被对方攥着衣领提起来。 那张脸离他越发近了,耀眼到令他眼神闪躲,不敢接其锋芒。 心如擂鼓。 “阿莫莉娅死了。”他的心上人开口,说的却是一件与眼前毫不相干的事。 亚斯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妓||女?” “她刺杀哈莱帕特失败,被七柄长矛刺穿身体。”赫里斯冷笑,“就连一个你看不起的妓||女,都比你有气性!” 攥住贵族衣领的手紧了紧,再将眼前这个软骨头往上提一把:“自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有一句未出口评价,现在,把它送给你吧。” 手一松,顺力在对方胸口一搡,把这个软弱的贵族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睨着。 “废物,真是个废物!”语气里满是鄙夷。 斥完这句,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亚斯特用双手支撑着自己,勉强从地上坐起来,望着赫里斯离开的背影,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过了许久,他的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身边围看的马戏团众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周围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无处着力。 眼眶有些热,可是流不出眼泪,不知是否名为沮丧的心情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绪,令他整个人都消沉下去。 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手。 素净、修长,皮肤因缺乏血色而显得苍白,在夕阳的映照下近乎透明。 “不起来吗?”声音柔和,像和煦的风,光是听着就感到心间回起暖意,连冰冷的手脚都重新感受到温度。 亚斯特还是有些怔忡,手却先思想一步,握住了那只手。 和声音不同,这只手的温度很凉,只不过此时的他身体冰寒,冷到几乎要发抖,反衬得这只手也是暖的。 “你是……”亚斯特不认识眼前的人。 “我叫帕德罗,”那人嘴角弯起,眼睛带笑,“是个中介商人。” 亚斯特顺着那只手上传来的力量,慢慢站起来。 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绝对不只是一名商人。 这样超凡出众的气质与亲和,哪怕是最以宽容仁爱来律己的光明神牧师都远远不及。 可仔细体味,对方身上却隐含着某种威严,即使那恬淡的笑容令人感到温和,仿佛人人都可与他亲近,可只要站在他面前,就绝对无法兴起造次的念头。 亚斯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即便他因为家族的缘故而见过无数身居高位的人,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给他这样的感觉。 身为王者执政官的父亲不能,作为神殿最高女祭司的姑母不能,年轻有为的兄长也不能。 这……仿佛是一个比国王更为尊贵的人。 “你……您真的,只是个商人?”话说得有些磕绊,发愣太久,舌头僵直,绕不过弯来。 帕德罗笑了笑:“现在是商人,但如有必要,我也可以扮演其他角色。譬如孩子的父亲、学徒的导师,还有迷途者的引路人。” “迷途者的……引路人。”亚斯特喃喃地重复。 不学无术的贵族,头脑已被享乐充斥,要回忆到极遥远的时候,才能从幼时的记忆里挖出一点人尽皆知的典故。 迷途者的引路人,常用来指代一位大贤者。 他为每一个问询的人指点迷津,拨开眼前的云雾,令他们看到真正的前路。 那位大贤者,是—— “先……” 刚才被赫里斯扔到地上也未流出的眼泪在瞬间模糊了视野,好像走失已久的孩子终于看到了父亲,委屈恐惧一下子涌上来。 “先……知、先知啊!”亚斯特跪伏到地上,嚎啕大哭。 “求您帮帮我吧!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啊?” 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 束手无策,只能大哭。 时至今日才懂得兄长的良苦用心。 可是已经晚了。 好像……再也没有机会了。 再也没有机会去学习,再也没有机会去锻炼,也…… 再没有机会听到兄长的训斥了。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 “先知……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肩膀上传来温柔的触感,是先知将手按在那里。 “不必问我,你可以去问赫里斯,他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赫里斯……”亚斯特抬起头,眼睛已经哭红,脸上还挂着眼泪。 他有些怔怔地问:“是那位使者赫里克洛斯吗?” 先知的神情仍是很温和,却说出了对于听者而言无比恐怖的话语:“不,是马戏团的魔术师赫里斯。” 第32章 信鹰 “你抖什么?”赫里斯语气不算好。 此刻他正待在马戏团后面的一小片树林里, 倚靠在一棵树旁, 睨视着跪在眼前的落魄贵族, 眼里满是嫌弃。 “我……没抖, 就是……冷。”亚斯特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战。 前几天还魂牵梦萦的心上人就在眼前,他却连半点绮念都不敢升起,唯有因恐惧产生的寒意, 浸透骨髓。 赫里斯冷笑一声。 亚斯特听着这声冷笑,就是狠狠一颤。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是那个……自称商人的男人让你来找我的?” 亚斯特抖抖索索:“是的, 使者大人……” 赫里斯:“换个称呼。” 亚斯特试探道:“赫里克洛斯大人……” “叫我赫里斯。” “是……赫里斯大人。”亚斯特小心翼翼地道。 赫里斯微微加重语气:“去掉后面那个单词, 赫里斯, 魔术师赫里斯,改不过来就滚回去。” 亚斯特张张嘴,没敢喊出口。 “算了, ”赫里斯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不耐烦,“我对你没有任何指望, 说明你的来意。” “那位……说,您会告诉我该怎么做。” 赫里斯双臂环抱,右手食指在左臂上一下又一下地点着,不快不慢。 他睨着亚斯特,一言不发,好似还在等着什么。 过了很久, 亚斯特心中的不安感愈来愈强烈,以往只向神明弯下过的膝盖,更是快要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开始打颤。 “赫里斯……斯?” 顺口想要带上敬称,却猛然想起,眼前这位并不允许自己这样称呼他,急忙刹住,使得句尾的发音极其古怪。 赫里斯幽幽开口:“说完了?” “是、是的。” 赫里斯一挥手:“不知道,滚吧。” “可是,”亚斯特急于辩白,“先知告诉我,你会教我该怎么做的,你怎么能——” “那又怎样?没人告诉过你,我现在已经不是他的使者了吗?他的命令,我可以不遵从。” “我……可是……”亚斯特张着嘴,仍想辩驳。 “你连自己的目的都说不出来,我要怎么教你?难道我告诉你应该去死,你也会照做吗?” 亚斯特一时间哑然。 赫里斯继续道:“起码要告诉我你的目的,复仇,还是只想活下去?” 他的声音停顿一下:“虽然也猜得到,不过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亚斯特的脊背僵住了,面色也是同样的僵硬。 曾经的圣地使者弯下腰,靠近了跪在地上的人,依旧以那样俯视的姿态,以一种冷淡的口吻道:“希望你能明白,在这个世上,废物,是不需要自尊的。” 说完,他缓缓直起身,然后从亚斯特身边走过,准备离开。 “等等!”亚斯特猛然回身,死死地抱住赫里斯的一条腿。 赫里斯侧头看他,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着。 “我……”亚斯特说出一个字,又合上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再张口,依旧什么都没说。 赫里斯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抬头望向天空:“你在傍晚时被当做小偷抓到这里,而现在,黎明的日光就快要照下。最深浓的黑暗将要过去,你却依旧甘愿停留在那抹阴影里。” “我……”亚斯特的嘴唇又动了一下。 “你信仰的主神,是烈日女神吗?” 亚斯特僵着脖子点头。 赫里斯:“身上流淌着来自太阳的血脉,口中称颂着女神的圣名,行止却如此畏缩,心里充满恐惧与犹疑。你可真是个神血的亵渎者,女神的伪信徒。 “松手吧,没有人能够救你,假使你自己已然放弃。” “不……我没有。”亚斯特喃喃着否定,双手收得更紧。 赫里斯:“抓住他人的衣角,不代表抓住了希望。若无行动,你这举止也只是徒劳的表演。” “我……不,我……” “如果不是,你又打算做些什么?” “我……我想……” “说出来。” “我想……” “说出来。”语气加重。 “我想……”亚斯特剧烈喘||息着,瞪大眼睛,声音颤抖,“复……仇。” “大声点。” “我、想复仇。” “大声点回答我。” “我想复仇!我想把我所遭受的,我的家族所遭受的,全部还报给那个人!” “还报给谁?” “哈莱帕特!独||裁官,哈莱帕特!” 我的仇敌,城邦现在的主人,曾经的名年执政官,现在的独||裁者哈莱帕特。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斜斜照下,落在亚斯特的短发上。 沾染了灰迹的金发,在这光芒下依旧焕发出引人瞩目的光辉。 奥林是烈日女神眷顾之地,这里的白昼,永远享受全卡路德拉最长久的日照,是当之无愧的太阳之城。 哪怕太阳之子的后裔不再是这座城邦的国王,哪怕高贵的神裔血脉凋零,女神的荣光依旧笼罩此地,庇佑一切生者。 亘古如此,往后亦然。 . 赫里斯回到马戏团的帐篷中时,见到先知坐在窗边。 金色的阳光自窗外照入,洒在他的身上,为那苍白的面色平添几分暖意。 一声鹰啼由远及近,黑鹰身披晨曦从窗外飞入,扇动翅膀落下。 先知伸出手臂,黑鹰便稳稳地停在上面,昂首展翅,顾盼生姿,神俊异常。 黑亮的羽毛上流淌着暗金色的光,明亮的双眸神光犀利,当它的双翅张开,翼展便宽过成人的双臂。 它站于贤者的手臂上,就如同立于世间至高的山巅,睥睨众生。 加利特伦克的神鹰,宣告上一次圣战结束的胜利之鹰,盖文。 阳光洒在先知与展翅的黑鹰身上,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辉,耀眼刺目。 帕德罗就这样架着鹰,沐浴辉光,含着淡笑向赫里斯看来。 清风吹动他的衣摆。 带来一种神性的震撼。 那一刻,年轻的术士在恍惚之间,竟产生了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无论是那外在的形象,还是那种无法言喻的卓然气质,都会在初见那一瞬间,将震动传达到心灵的最深处。 这就是人类的王。 不是一座城邦的国王,也不是某个部族的首领。 他是所有人类的君主,是圣地诸英灵的领袖,卡路德拉的引导者,传达诸神意志之人。 没有任何词汇可以拿来概括他的学识与美德,以及那无人可及的名望,只除了那个特定的尊称——先知。 “早上好,赫里斯。”那位无比尊贵的阁下开口,却是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平常的话语,“你们已经谈完了吗?” 赫里斯慢慢回过神,朝他点头:“是的。” “谈得怎么样?”他问。 手臂上的神鹰得不到关注,小幅度地扇动一下已经收起的翅膀,表达自己的不满。 帕德罗伸出手,轻轻抚过它柔顺黑亮的羽毛,然后在它头上轻拍两下。 神鹰盖文的躁动被安抚下来,凑过去,亲昵地用喙蹭蹭先知的面颊。 赫里斯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嘴上还在回答先知的话:“他决定为家族复仇,我教给他办法,为他讲解了目前的局面,现在该看他怎样做了。不过以他的能力来看,可能还需要我们先把他带出城……” 先知用手指拨动神鹰的黑羽,略显苍白的十指在光照下近乎透明。他的侧颜亦然,暖色的阳光照在上面,仿佛要将他化开,融入这金辉中。 赫里斯停下自己的话语,顿了一会儿,忽然道:“先知。” 帕德罗看向他,微笑:“怎么了?” 赫里斯看着他,缓缓摇头:“没什么。” 就是感觉……您好像随时都会消失在我眼前,再也抓不住。 心里蓦然一跳,好似冥冥中感知到了什么,越发不安起来。 “盖文带来了什么消息?”他扯开话题,仿佛这样就能摆脱那种不安,“我们将要离开奥林了吗?” “或许吧,我需要先看看来自执政者的回信。” 帕德罗解下绑在神鹰盖文脚上的瓶子,从中取出一张羊皮纸。 展开,阅读。 片刻后,他抬起头,嘴角舒展开一抹笑,他向赫里斯道:“想去莱耶吗?那座边缘之城。” “莱耶?”赫里斯皱起眉,重复一遍。 总觉得这个地名很耳熟。 到底在哪里听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光荣之城结束,下章开启新卷啦。 第33章 莱耶 边缘之城, 莱耶。 城心角斗场。 环形观众台上数十排的座位上坐满了人, 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是决斗的看客。 看台之下, 铺满黄沙的场地上,有七个人正在静静对峙。 六名死囚褪去囚服,换上角斗士的盔甲,拿着剑, 将立于中央的人团团围住。 站在中间的人同样身穿盔甲,精钢铁板所铸的铠甲上有冷硬的曲线, 依稀勾勒出女子的身形。 她与周围的死囚手持一样的铁剑, 不同的是, 她的腰间还额外别着一柄匕首。 清朗的女声从头盔下传出:“和过去一样, 击败我,你们即可重获自由。谁若能杀死我,便是莱耶城的新王。” 话音落下, 囚犯们的眼中猛然爆发出名为野心的光芒,为自由,也为权势。 他们紧紧盯视着中央的女人, 同时又不动声色地彼此互视,打量的眼神中有警惕,有犹疑。或许心绪激荡,可在角斗场上,却没有一个人敢贸然动作。 风吹过沙地,扬起一片黄尘。 六名死囚中有一人动了, 他向前猛跨一步,抬剑挥下。 立于中央的人铁剑一抬,轻而易举地挡下这次斩击。 剑与剑碰撞,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 仿佛一声号令,在场的其他五人也冲了上来,举起铁剑,要借着围攻的优势,将中央那横亘于自由和权势之间的阻碍砍倒。 随着这突兀的进攻,看台上也爆发出激烈的呐喊,每一个人都带着激动的神情,涨红了脸高喊—— “杀了他!杀了他!” “砍倒!砍倒!” “斩下他的头颅!踩碎它!!!” 狂热的氛围瞬间笼罩了整座角斗场,随着这强大的声波向外蔓延。 有人经过角斗场的外墙,听到了这些残忍的呐喊声。 同样喜爱观看决斗的人心驰神往,遗憾于自己错过一场好戏。 仁慈之人摇头叹息,向着诸神默祷。 更多的人已经习惯了这座边缘之城的作风,听到这喊声,就如同路过歌剧院时听到了演员的歌唱。 “唱得不错”,或者“唱得不如我上次听到的”,仅此而已。 被笼罩在狂热呐喊声中的黄沙地上,来自观众的呼声震耳欲聋。 死囚们被这喊声影响,面色由疯狂变得越发疯狂,挥动铁剑的动作更富力度,一下、一下,全情投入。 这就是决斗的盛宴,是杀戮的狂欢。 而在那一切的中心,被死囚围攻的女人,她的举动却一如刚开始那般冷静,身处狂潮之中,却如同立于静室。 一切都与她无关,唯有手中的剑与眼前的战斗,能够进入她的内心。 若说身边的敌人与看客皆如烈火,那么她就是连烈火都无法融化的坚冰。 手中的剑抬起、落下,毫无迟疑地收割生命。 剑锋割开皮肤,鲜红血液喷薄而出,尤带着热度,洒落在地,与沙土混合。 有鲜血溅到她的头盔上,顺着金属拼接的缝隙缓缓淌下、滴落,是场中唯一迟缓的画面。 银白色的冰冷剑光迅疾且致命,直到击杀最后一名死囚,场中只余她一人站立。 看台上的呐喊越发热烈,为那唯一的胜者而欢呼。 战争之主的眷佑者,莱耶与莱耶所有附属城邦的女王——薇奥拉! 穿着盔甲的女王朝着观众台,缓缓举起手中的剑,示意自己的胜利。 最前排的元老们目光闪躲了一瞬,不着痕迹地互视一眼,都开始附和着观众,笑着鼓掌赞颂起来。 自从她在十六岁时借着同样的场合,将反对她的元老一剑杀死在观众台上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一个臣子敢于直面她的剑锋。 她站在欢呼的人群中央,阳光照在她的盔甲上,反射的光芒耀眼到刺目。 正在此时,女王的背后,一个已经躺倒的死囚忽然爬起,捡了身边的剑,朝着未设防的胜利者扑去。 “去——死!”眼中的疯狂无以掩饰,也不需要掩饰。 女王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匆匆以剑格挡,却因难以施力而被击开。 缠斗中,她渐渐落于下风。 死囚的表情越发扭曲起来,疯狂到极致的怪笑无法抑制地从嘴中冒出。 权势、自由、整座莱耶城与莱耶的所有属城! 杀了这个女人,就全是他的了! 他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再用力,只要再稍稍用点力。 周围的呐喊啊,是为他而发出的欢呼吗? 莱耶与莱耶的民众啊,迎接新王吧! 他的眼中爆发出无比强烈的光芒。 一切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了! 忽然,眼中闪烁的光芒一顿,慢慢变得死板,然后黯淡、褪去。 他嘴中发出艰难的“嗬嗬”声,鲜血从嘴角淌下,先是如断线的红珍珠,最后连成了一根红线。 死囚倒下了,最初的胜利者,也是最终的胜利者拔||出捅进敌人脖颈中的匕首,带着满身尘土站起。 她脱下沾血头盔,露出俊美英气的面庞,眼中还带着未消的冰冷杀意,唇角却勾起一丝弧度。 头盔与匕首被缓缓举起,接受所有人的注目。 一滴血,从匕首刃尖上滴落,融入沙土。 场中安静了一瞬,继而爆发出一阵更加强烈的欢呼。 “吾王!吾王!” “永胜的女王!我们未尝一败的王!薇奥拉!” “薇奥拉!我们的女王!薇奥拉!” 这杂乱的、自发的呼喊声慢慢整合,变成同一个发音—— “吾王!薇奥拉! “吾王!薇奥拉!! “吾王!薇奥拉!!!” . 池中放满了热水,雾气蒸腾,在室内氤氲开来。 不像其他贵女那样放有花瓣和香露,莱耶女王的浴池里从来都只有洁净的水。 她步入浴池,衣袍已经褪下,身上的伤痕没有受到任何刻意的遮挡,就这么自然地袒露出来。 那些伤痕有的深,有的浅。有一些是快要愈合的,有一些是新添的,才刚刚结痂,而更多的则是深刻到无法完全消退的创痕。 这是战士的勋章,是骑士的荣耀,是英勇的证明。 是她的骄傲。 她靠在池边,闭上眼睛,安安静静的,仿佛沉入了什么思绪之中。 侍奉多年的女官也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不敢轻易打扰。 过了一会儿,女王嘴角挂起一抹笑意,她睁开眼,从水中伸出手,在池边探到自己的匕首,将它握住。 这是一把龙牙匕首。是以黑龙的獠牙为主材,配合珍贵的矿物,由一位矮人族锻造大师打造而成的。 这把匕首从她继承莱耶王位以来,就一直跟在她身边,从未远离过。 浴室中放有七盏魔法灯作为照明,明亮的灯光下,龙牙匕首的每一个细节都可以看清。 多年的使用未能在刀身上留下半点痕迹。惨白色的龙牙如它最初来到她手上时那样光洁,像一枚玉石。而从龙牙中散发的力量,也一如最初时那样诡谲强大,难以掌控。 看了很久,连浴池中的水都开始凉下来,女王慢慢垂下眼帘,将匕首贴到唇前,轻轻一吻。 “您今天似乎很高兴。”她身后的女官出声道。 匕首离开嘴唇,嘴角轻轻上扬。 “是啊。”女王没有否认自己愉悦的心情,她从水中站起,张开手臂,接受女官为她披上的浴巾。 “当初那个给予我勇气的人,他就要回来了。” . “莱耶城?”赫里斯低声地自言自语,他还是没有想起来,“到底为什么这么耳熟?” 驯兽师卡娜尔正在陪狮子凯撒玩耍,随口接道:“可能是以前听说过吧,莱耶城很有名的,卡路德拉的边缘之城,西方边境的战争堡垒。” “你这么说的话,”赫里斯皱着眉抬头,仍是思考状,“我倒是有点印象。是那座以军事力量著称的铁血城邦,历代国王都以极其强硬的姿态压制邻国,使它们成为自己的附属城邦。” 帕德罗在一旁轻轻叹气。 “我哪里说得不对吗?”赫里斯奇怪地问。 应该没错啊,既然是那座边缘之城,战争堡垒,相关的基本信息应该就是这样的。 “不,你说的没有错。”帕德罗语气温和地道。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赫里斯总觉得先知的神情中带了那么点同情。这同情好像又不单单是针对他的,令他倍感困惑。 “铁血之城……”小丑摸着下巴,“在那里的生意恐怕不好做,莱耶的人民会喜欢马戏吗?角斗场里的杀戮表演才更对他们胃口吧?” 帕德罗道:“莱耶的女王邀请我们参加今年的城邦庆典,庆祝莱耶建城五百年。” 小丑直击重点:“出价多少?” 帕德罗缓缓地眨动一下眼睛,似乎在回忆:“一千金……” 小丑拍板:“接了。” “……奥拉。”帕德罗把上句话说完,淡淡地笑起来,“其他人没有意见吗?” “一千金奥拉?”拜恩震惊地重复一遍,然后摇着头迅速道:“我没有意见。” “我和拜恩一样,没有意见。”卡娜尔一边胡噜着狮子的鬃毛,一边表态。 侏儒卡邱比想了想,问:“莱耶城物价怎么样?” “物价?”小丑的语调微微上扬,“我们都有一千金奥拉了,还要考虑什么物价?这可是一个雇佣兵不吃不喝,给雇主卖五十多年的命才能赚来的钱。” 卡邱比一想,认同地点头:“也是,那我也没有意见。” 小丑最后看向赫里斯。 “娜娜,你纠结完没有?” “不要叫我娜娜。”赫里斯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然后放弃回忆,道:“没有意见。” 去就去嘛,估计忘掉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那个……”亚斯特想要插话。 “闭嘴。”赫里斯勒令,“不需要你发表见解。” 亚斯特悻悻地缩回去。 只是想提醒他一件事,关于莱耶和莱耶女王…… 拜恩忽然想起:“海妖呢?要不要问问她?” 赫里斯:“随你,假如你能和她顺利交流的话。” “唔……”拜恩想了一会儿,“我觉得或许可以试试看。” 说着,他站起身,步履欢快地朝水箱的方向跑去。 小丑看了一圈周围的成员,自言自语:“嗯……不考虑海妖,大家应该都同意了吧?总觉得好像还忘记了什么。” 在小丑身边,裹着黑袍的罗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无声无息,没有任何的存在感。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没有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像都很关心先知的身体情况_(:3」∠)_ 他的身体确实不容乐观,不过放心啦,本文he,全须全尾的那种he。 第34章 出城 “这……是要?”亚斯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 “进去。”赫里斯手里掂着一把剑, 毫无感情地说道。 亚斯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我真的错了。” 赫里斯掀起眼皮看他, 一言不发。 “我不是有意的, 喊你‘娜娜’也好, 追……那什么,”亚斯特悄悄看了先知一眼,“追求你也是……不、不知道你、您是……所以,能不能……” 赫里斯嗤笑一声, 反手把剑插||入身旁的木箱:“你在想什么?只是魔术道具罢了。” 亚斯特看着箱子里的景象,喉结再度滚动一下:“真、真的吗?” 赫里斯回头, 看见那柄剑赫然贯穿了箱体, 从木箱的一边直捅到另一边。 帐篷里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 赫里斯“唰”一下又拔了柄剑, 直指一旁的小丑:“为什么这只箱子还在这里?” 小丑正抛接着彩球,被赫里斯一吓,没接稳, 小球一个接一个地“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最后两手空落落地一摊,佯装镇定:“你说的呀,魔术道具嘛, 这可是马戏团的财富啊。” “魔术道具?”赫里斯的嘴角扯出一个不太和善的笑,“你要不要来亲自体验一下这笔财富带来的惊喜?我不介意充当你的助手。” 小丑额头沁出冷汗,他连连摆手,涂满油彩的脸上挂着讪笑:“还是不了吧,我觉得把它劈了当柴火也挺好的。” “你以为这么说就能混过去了吗?给我过来!” “噫——谋杀啦!” . 当太阳再次升起时,马戏团也从奥林的自由市场出发, 向着西方的城门行去。 路上有不少行人,分别向着不同方向的城门走。 战争时期,奥林不允许公民避战,但允许在城中居住不满三年的自由民和异族居民逃难,只要离开前能够通过奥林城门口卫兵的检查,即可自行离开。 马戏团的道具都被收到了一辆大型手推车上,被卡邱比推着向前,身形矮小的侏儒族推着比自身大了几十倍的手推车,却好像极其轻松。 海妖身上罩了一件黑斗篷,被同样身穿黑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罗德抱着,走在手推车投下的阴影中,仿佛融入了进去。 狮子凯撒又回到了那只带木轮的巨大方形木笼里,它昂首挺胸地趴在囚笼中,宛如国王在车驾上巡视自己的疆土。 笼子的栏杆上栓着粗绳,由卡娜尔牵着,走在手推车的另一边。 小丑走在最前,手上仍在玩着彩球。那双沉静的褐色眼睛上映着五颜六色的圆点,划过的轨迹似乎只是简单的弧线,可被那深沉的眼神衬托,又好像带上了无限玄奥的意境。 赫里斯将魔术师的礼帽拉低,将自己出众的容貌遮掩,和先知一起走在小丑身后。 行至城西,远远就能感受到城门口的喧闹,到处都是准备出城的自由民。 有些人已经提前找好了同行者,也有一些人因为时间紧迫,直到出城时才匆匆找了一个方向大致相同的队伍加入。 城邦之外的世界充斥着危险。 流窜的盗匪、敌对的外邦、凶猛的野兽……就连依附城邦而建的乡村,都时常遭受侵害,在外行走,常常需要通过和人结伴、甚至聘请雇佣兵来降低危险。 “说起来,”赫里斯开口,“我们不用和其他人结伴吗?” “结伴?”小丑走在前面,一边抛着球,一边随口答,“别忘了,那辆手推车上还藏着个逃犯呢,和人结伴被发现了怎么办?” 赫里斯一眼斜过去:“你可以再大声一点,最好能让城邦卫兵听到。” “啊——啊~啊?我刚才有说什么吗?你听错了吧。” 赫里斯懒得和他计较:“不结伴风险很高。” “没关系,”小丑继续抛着彩球,“诸神会庇佑我们的。” 赫里斯:“……这话你放着和魔化森林里的野兽们说去吧。” “嘿,你这是在质疑神威吗?” “少抬杠。” “其实没关系啊,”卡娜尔加入话题,“我们还有凯撒呢。” 要是遇上危险,实在不行就开笼放狮子。 听到这句话,赫里斯忽然开始沉思。 说起来,这些天他们好像确实一直在和一只散养的狮子同吃同住。 白天观众们都在的时候,卡娜尔还会象征性地约束一下,等到观众走空之后,这只狮子在帐篷里完全可以自由行动——包括所有人入睡的时候。 他自己也就算了,毕竟是个术士,手边常备临界触发的高阶法术,狮子朝他一张口,他就准备抬起手。 可为什么其他人员还能这么齐? 甚至还多了一个。 想到这里,赫里斯看了走在边上的先知一眼。 帕德罗感受到来自身边的目光,回望过去:“怎么了?赫里斯。” 目光温和,笑容可亲。 “没事。”他转回目光,继续顺着思路想。 人都齐,除了少了只猫。 但那只猫是被他自己处理掉的啊。 赫里斯仔细回忆。 这么多天来,他好像从来没在凯撒身上看到对人的攻击欲。 甚至有时候拜恩在练习杂技时,不小心踩到了它的尾巴(多大的心呐),居然都能没事! 是因为半精灵体重太轻,就算踩到也没感觉吗? 那小丑团长时不时地失手,把小球掉到它身上,至今却仍能健在,应该也是同一个道理了。 还有海妖游动时会把水溅到外面,有时候凯撒就蹲在旁边,泼了一头一脸是常事。没吃个海鲜餐也不太会是因为水箱太高,毕竟这狮子直立起来,谁高还不一定呢。 以及侏儒卡邱比有时候够不到高处的东西,会请凯撒帮忙垫个脚…… 这群家伙怎么都不怕死呢? 只有昨晚刚被抓来的那个落魄贵族还像个正常人……算了,他只够格算个正常废物,看着帐篷里的狮子是散养的,要不是出去会被执政官的卫兵抓住,估计转头就跑了。 明明出身于罗伽门家族,身负神明的血脉,却废到连头凡俗的狮子都打不过,真的能指望他反攻回来,向一位掌控城邦大权的僭主复仇吗? 就算不提手段和气魄,听说哈莱帕特曾是重装步兵出身,在当上名年执政官前,是位不错的战士。 赫里斯回忆了一下那位前任执政官的形象,托宴饮上那一面之缘的福,他的样貌目前在赫里斯脑海中尚算清晰。 嗯……假如废物贵族和他站在一起,稍微预想一下就可以得出结论,哈莱帕特完全能够很轻松地、像拎小鸡崽一样把亚斯特拎起来,然后随意摔打。 实力差距过于悬殊,要是当时幸存下来的是罗伽门家族长子科尔温,大概还有的玩。 亚斯特?他能战胜哈莱帕特的概率,大约和杂技师拜恩其实是个剑圣一样微渺。 说起来,他到现在都没能想出那天在城外遇见的剑圣是谁,翻遍记忆,似乎没有任何一位剑士能够符合条件。 算了……以后有空直接问问妖精们吧。 “止步!” 卫兵的喝令在耳边响起,两支长||枪交叉着拦在他面前,尖锐的枪头在眼前反照着森冷的银光。 赫里斯那双碧色的眸子因为刺眼的反光而微微眯起,显得极不好惹。 “摘下帽子,接受检查。”卫兵呵斥道。 赫里斯缓缓抬起手,依言摘下礼帽。 喧闹的城门口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吸气的声音。 谁能不惊叹呢?这俊美的青年站在这里,连照射在他身上的阳光都如神辉般耀眼,像得了女神的额外眷顾。 “我记得你。”一个拦住他的卫兵一脸梦幻地开口,“你是自由市场马戏团的魔术师,那个‘奇迹的逃脱大师’,我看过你的表演,像术士的法术一样神奇。” 赫里斯:…… 要是没有后面那句补充该多好? “感谢你的称赞。”赫里斯克制地回应。 卫兵收起了武器,态度热切地和他搭话:“你准备离开奥林了吗?” 赫里斯将帽子戴回去:“是的,快要起战端了,我们希望能够回避这场纷争。” 卫兵听到这句话,扭过头去向其他人道:“我的朋友们,听到了吗?他将要离开了,我们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看到那样精彩的戏法了。” 城门口不少人赞同他的话。 “所以能请你在离开前,再为我们表演一次吗?大家都愿意向你支付表演费的,我甚至愿意付给你双倍的价钱,只为了再看一次那样的奇迹。” 周围的人们纷纷认同,都围拢了过来。 “是啊,慕名已久,我还没来得及去看,就这么错过实在太可惜了。” “就表演那个最著名的逃生戏法吧。” “我已经看到那个箱子了,还有上面的剑。” 那名卫兵带着一种胜利的口吻道:“看,这是众望所归,如果今天不能让大家满意,我是不会放你们离开的。” 这群人到底怎么回事?逃命都不抓紧。 赫里斯难以理解。 虽然基于自身实力,他对于离开战乱之地也不是很着急,对于是否加一场表演其实是不太介意的。 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作为表演道具的木箱并不是空的。 里面装了一个逃犯。 一个对于现任独||裁官而言,至关重要的逃犯。 第35章 最高女祭司 全城通缉的逃犯亚斯特·罗伽门, 此时正待在那个作为魔术道具的箱子里。 这就很要命了。 尽管只要赫里斯想, 带着他突出重围, 躲避来自独||裁官的追杀不是难事, 但这显然不是一个魔术师该干的。 当初就该把那个废物贵族押去独||裁官的府邸换取赏金,现在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赫里斯有些懊悔。 “娜娜,另一个箱子要是还留着该多好?” 小丑在一旁感叹,语气里充满遗憾。 “闭嘴。”赫里斯压低声音回。 热情的人们已经开始动手去解绑在箱子的绳索, 吵闹着要把它搬下来。 一旁的卡邱比试图阻拦他们,可惜侏儒族的身量在人类面前实在不占优势, 很快就被热情的人群挤了出去。 赫里斯将手掩到斗篷下, 黑夜女神之纱的一角已经勾在手中。 他需要施展一个小小的幻术, 掩藏住逃犯的存在。只要这里没有施法者, 也没有高阶的战士,没有人会察觉到他做了什么。 事态仍在掌控中。 不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有人轻声疑问:“独||裁官的私兵怎么来了?还带着施法者。” 赫里斯勾着黑夜女神之纱的手顿了一下。 “按照预言所说, 就在这附近了。”身着黑色法袍的陌生法师对领头的人道。 这个人是独||裁官的亲信,时任市政官的一名大臣。 那位市政官点点头,抬手一挥。 卫兵从他身后散开, 将整个城门口围住。 他们穿戴的盔甲上印有一枚家徽,显然都是独||裁官的私兵。 停留在这里的人群骚动起来,更有胆大的人朝大臣喊:“市政官!奥林已经允许自由民出城了,你们准备食言吗?” “不,我们只是在追查一名犯人。”市政官说道,“不会牵连无辜的人, 对于你们来说,影响大概就是出城时的检查会更严格一些。” 城门口的人抗||议:“只是严格一些吗?这些士兵恨不得让我们把衣服都脱个干净!我们这是准备逃命,时间很紧迫!再晚上一点,不要说奥林局势怎么变化了,如果我们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能落脚的地方,丛林里的野兽都能吃了我们!” ……是吗? 赫里斯默默腹诽。 刚才要他表演魔术的时候,这帮准备逃命的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诸位,”市政官抬抬手,然后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请稍安勿躁。 “耽搁了你们的行程,我代表奥林城向你们致歉。作为补偿,奥林将会在周边搭建临时的驿站以供休息,奥林的士兵也会在夜晚向你们提供庇护。在奥林城外,女神的光辉依旧会照耀你们。 “我们追查的这名疑犯,对于奥林而言至关重要,他犯下的罪行无可饶恕,他凶残的心||性少有所见。 “假使他混入人群逃离了奥林,那不仅仅是对于奥林司法的蔑视,对于你们,即将离开这座城邦的人们,同样也是埋入了一个隐患。 “相信你们不会希望与自己结伴同行的人,是一个残忍凶狠的杀人犯吧。请让我们的士兵来鉴别犯人的伪装,在悲剧再次酿下之前,将它扼杀在摇篮里吧。” 残忍凶狠的杀人犯…… 要真是这样倒还好了。 赫里斯听着市政官的鬼话,强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城门口的抗||议声压下不少,不再有人高声反对,只有各自嘀嘀咕咕的抱怨。 “把手伸平。”一名卫兵站到赫里斯面前,用命令的口吻道。 那名卫兵身后,另有几个士兵开始搬动马戏团推车上的东西,包括那只木箱。 还有士兵想要检查关着凯撒的笼子,被雄狮张大嘴的一个哈欠吓退了。 卡娜尔将手伸进笼子,亲昵地揉了揉狮子的头,回头朝卫兵们笑:“别紧张,凯撒是个乖孩子,平常不会随便咬人的。” 卫兵闻言,互视一眼,反倒又往后退了退。 赫里斯一手拿着礼帽,另一只手的指尖还勾着黑夜女神之纱的一角,他看着前方这一幕——尤其是木箱所在的那一块区域,没有动作。 “没听到吗?让你——”卫兵的目光抬起,落到赫里斯的脸上,不耐烦的表情通通褪去,转而变成了惊艳赞叹。 赫里斯依旧没有理会他,仍看着前方。 卫兵身后,那只木箱已经被人从推车上卸下,几个士兵正在解上面的铁链。 小丑站在旁边大呼小叫:”嘿,你们看着上面还插着铁剑呢,明摆着是空的呀,别解了,我们绑上去也很累的……” “你,检查过没有?”一个卫兵指着小丑问。 “你这是怀疑我吗?”小丑用夸张的语气道:“我可是在奥林自由市场里表演过好多天马戏的,不信你可以问问,这里的人都认识我。” “那又怎样?你脸上涂了这么厚的油彩,谁知道浓妆下面是谁的脸?”卫兵说着说着,福至心灵,“这么一想,你的嫌疑很大呀,带下去,把油彩都洗了!” “诶诶诶,你们怎么能暴||力执||法!”小丑被两名卫兵左右架着,两脚离地,“我这妆容画起来可麻烦了,这年头颜料还贵,洗掉了一定要赔的呀!” 赫里斯看着小丑从自己眼前被拖走,无动于衷。 因为……他想起,自己也从来没见过这个团长的真容,忽然有些好奇。 站在他面前的卫兵终于回过神来,催促他:“快,抬起手,接受检查。” 赫里斯的目光落回他身上,余光瞥见先知朝着检查木箱的士兵们走去,于是放开了手上勾着的黑夜女神之纱的边角,依言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接受卫兵的检查。 余光中,先知刚刚走到那群卫兵身边,而面前这名卫兵的手,也才刚刚碰到赫里斯的衣角。 突然之间,远处传来爆破的轰鸣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地动山摇。 “方向是烈日女神庙!” 站稳后,带队的市政官很快反应过来:“快,所有人跟我走!” “这里呢?不管了?”随行的法师问。 “不重要了,和神庙那里比起来……” 法师沉思了一会儿,点头:“既然尼恩先生这么认为,那就如你所说的办吧。” 市政官来不及多想,召齐卫兵,朝着神庙的方向赶。 法师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叹了口气,朝城门口望一眼,然后才慢悠悠地抬步,循着卫兵们离开的方向走。 “诶呀,看起来好像出事了。” 小丑团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赫里斯身边,双手在眼睛上方搭了个小帐篷,远眺着卫兵们离去的方向。 赫里斯瞥他一眼:“你脸上的油彩怎么还在?” 不是被拖去洗了吗? “哈,我脸上的油彩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洗掉的。”小丑十足嘚瑟地回完,招呼其他人,“现在我们快整理一下东西出城吧,要是被杀个回马枪,可就糟糕啦。” 赫里斯皱起眉:“你们先走,我有点事,等一下赶上来。” “诶——赫里斯?” . 奥林城烈日女神庙。 一间静室中,神庙的最高女祭司跪在烈日女神像前,低声诵念着祷文。 这间静室受震动的影响最小,但墙壁和地面已经也出现裂纹。 静室外十分喧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扣扣扣”三下敲门后,静室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身穿白袍的女人走进来,语气急促:“最高祭司大人,独||裁官的人来了。” 最高女祭司跪在神像前,念完最后一段祷文,睁开闭上的眼睛。 那是一双金色的眼睛,眸光平静温和,令人想起冬日里的暖阳。 在她睁开眼的那一刻,独||裁官的卫兵也闯入了静室。 训练有素的卫兵在静室里排列开。 从西城门处赶来的市政官尼恩,在卫兵的簇拥下走进来。 “贝琳德女祭司大人,近来还好吗?”市政官话里用着敬称,语气却满是轻慢自得。 烈日女神庙最高女祭司慢慢站起身:“我以为,独||裁官最信重的大臣,至少不会是个傻子。” 市政官冷哼一声。 这个出自罗伽门家的女人,在家族倒台后,也就只剩下嘴硬了。 “祭司大人不准备解释一下刚才的事吗?神庙这里发生了什么?” 贝琳德侧过头,看向市政官:“不该是独||裁官给我一个解释?” 市政官尼恩见女祭司的神情不似作伪,心里不由开始嘀咕,怀疑起自己的猜测。 难道她确不知情,神殿的异动并不是罗伽门准备的后手? 还是说,这是哈莱帕特大人的安排?可他没有提前得到任何知会,作为独||裁官的亲信,实在过于反常。 但不管原因究竟是什么,神殿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是拿下这位最高女祭司的好机会。 于是他道:“既然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就等奥林法庭给出答案吧。请女祭司大人随我移步。” 贝琳德扫了周围的卫兵一眼:“不必这么客气,我认识去囚牢的路。” 说完,她整理一下衣袍,便姿态优雅地朝外走去。 “最高祭司大人!”最初敲门进来告知贝琳德消息的女人,是神庙内看管圣火的贞女,她跑到女祭司面前,想要拦住她。 贝琳德抬手,按住她的肩膀:“不用担心。” “不……”那位贞女缓缓摇头,眼中满是哀婉绝望,“最高祭司大人……” 贝琳德没有多说什么,越过她,走出了静室。 清晨的阳光洒落到她的身上,仿佛蒙上一层金纱。 “太阳每日升起,女神的眷顾永伴吾身。” 她的声音飘散在空中,风一样轻渺。 市政官一挥手,静室内的卫兵便跟了出去。 那位贞女仇恨地瞪着他,被卫兵们强行带出了门。 市政官尼恩独自站在静室里,长舒一口气。 连最高女祭司都只能乖乖地被他们看押,罗伽门家族算是扳倒了。 家族元老、王者执政官、最高女祭司,还有青年将领科尔温……每一个对他们有政||治威胁的人,都再也无法给他们惹出烦恼。 从此,奥林是独||裁官的奥林,也是他的奥林。 市政官转过身,看着静室里摆放的烈日女神像。 那是一尊石刻的神像。 女神高抬的手臂间,挽着一轮烈阳,万丈光芒遮挡了女神的面容,只余下无尽的威严与神圣,供凡俗瞻仰。 “女神的荣光,可不止照耀罗伽门一家。” 市政官忍不住大笑起来。 “喵?是喵?”一个无论语音还是语调,都极其古怪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静室内。 “谁!”市政官朝声源看去。 那里蹲着一只黑猫。 这只小猫身上沾满了尘土,显得灰扑扑的,但还是能看出它本来的毛色,是比夜晚更深沉的浓黑。 小黑猫站起来,前爪撑在地上,悠哉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抖了抖身体,把大半灰尘抖落下来。 做完这些,它迈着小步子朝市政官慢慢走去:“别人不知道,但女神的荣光,肯定没有照耀在你身上。 “喵~” 第36章 故人 坍塌了一半的烈日女神庙主殿里, 赫里斯半跪在神像前, 手按在地面上。 封印稳固, 应该没有问题。 是奥林独||裁官和罗伽门家族的争斗引发的吗? 赫里斯思索着站起身, 看到主殿外,一队卫兵押送着一个身穿祭司长袍的女人走出来。 那个女人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正好与赫里斯对视。 一双金眸。 这是烈日女神神裔, 罗伽门家族的特征。 那么这位应该就是亚斯特的姑母,神庙的最高女祭司了。 看来确实是独||裁官和罗伽门家族之间的斗争引发的。 不是他应该管的事。 还是先归队吧。 . 马戏团远离了出发地, 将那座安全的城邦远远抛在身后。 目前来讲, 这一路走得还挺顺利…… 除了偶尔会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重物在地上被拖行。有时会伴随一些破空的声音, 像是有藤条在半空中挥过。 赫里斯还闻到了一丝丝血腥味。血腥味?也可能是草木气味吧,太浅淡了,不容易分辨。 过于安逸的日子, 把他对于危险和流血的敏锐嗅觉都钝化了,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赫里斯摇摇头,把多余的思绪驱出脑海, 开始思考眼前的问题。 可能是温蒂斯在暗中保护的缘故,马戏团没有碰上任何危险。 可要是真这么安全地到达奥林,该怎么应对旁人的质疑呢? 这个可太重要了,卡路德拉不是什么安稳的地方,一不留神,就会被执政者当成邻邦的间谍, 死得不明不白。 区区一个马戏团,明面上没有任何超凡者的庇护,就轻而易举地穿越了被视为危险之地的密林,怎么想都很可疑。 赫里斯感觉自己操碎了心。 他决定和温蒂斯打个招呼,防护别太严密了,偶尔也该放进来几只野狼什么的,不然也太假了。 他落后几步,悄悄打了一个手势。 随即,温蒂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什么事?” 赫里斯简单地和她说了说自己的想法,并且明确指出她这事儿办得不老练,痕迹太重太明显了。 隐迹的英灵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反正没人看得见——然后向赫里斯表示,你以为这都是她的功劳?天真。 赫里斯疑惑问,是先知? 英灵呵呵一笑,慢慢猜去吧。 对话结束,赫里斯的目光飘向队伍里的先知。 不像啊,他都能想得明白的事,没道理先知意识不到。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情况这么反常,为什么马戏团里其他人都没有反应呢? 奇怪…… 此时,小丑团长突然发话了。 “帕德罗先生不愧是资深的中介商人,挑选的路果然很安全。” 赫里斯:…… 你不说也就算了,一说出来就更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了。 然而马戏团里的其他人却深以为然地附和了小丑的话。 “是呀,多亏了帕德罗先生呢。” “不然出行不会这么顺利的。” ……你们还真信啊。 要是真有这么一条安全的路,早就被商人们踏平了,哪里还能轮到他们拿着魔术道具剑砍灌木开路? 赫里斯默默地想。 环顾四周,只有那个废物贵族在思维上和他保持了同步。 这是何其可悲啊。 先知微笑道:“也是这次运气格外好,是吧,赫里斯?” 突然被点名的赫里斯哽了一下,木然地卡出一句:“感谢诸神的庇护。” 反正千错万错,这句话是不会错的。 先知浅笑着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颇有深意:“是啊,感谢自然之母的庇佑。” 马戏团从小径间走过,不远处,某棵颗大树的背面,马戏团众人无法看到的地方,两人合围才能抱住的树干上,手臂粗细的藤条将一个人牢牢捆缚在上面,连嘴都封堵住。 被捆|绑的人穿着树叶制成的衣服,脚上穿着草叶编成的鞋,脚边躺着他最宠爱的狼群,从头狼到小狼,全部都昏迷了过去。 反抗最激烈的那只公狼身上,还带了一道血痕。 受困者的眼中写满愤怒,可粗壮的藤条把他捆绑得严严实实,令他连挣扎都无法办到,声音也无法发出。 身为一名号称自然之子的德鲁伊,他从未遭受过这样的对待。 究竟是谁干的?!竟然能够号令自然与德鲁伊作对? 他不认为刚才路过的马戏团有这个能力。 不过……马戏团,该死的马戏团!他们又要伤害可怜的动物,来取悦城邦里的那些愚民,换取肮脏的报酬! 就像那些通过捕杀野兽,收取珍贵材料的雇佣兵。 该死!他们都该死! 他们必将受到自然的制裁! . “莱耶作为卡路德拉的边缘之城,西方边境的战争堡垒,以铁血姿态一力压服了周边大片城邦,使它们成为自己的附属城邦。 “虽然这里距离莱耶主城还远,但实际上已经进入了莱耶的势力范围,从此刻起,就不必担心来自奥林独||裁官的追杀了。” 赫里斯对着一张地图,比划着道。 虽然本来也没遇上什么来自独||裁官的追杀。 果然,这个废物贵族没什么价值,就算跑掉也不影响大局。 赫里斯很能理解独||裁官节省人力成本的做法,毕竟听(拜恩)说他们家雇佣兵的薪水是两银币一天,远超市价。 付着这么高额的薪资,让他们干点什么不好?这个贵族放他在外面多扑腾一会儿,说不定自己就死了。 亚斯特显然无从了解赫里斯的心声,他听到这段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我现在,应该是安全了吧?” “嗯,算是。”赫里斯随意一点头,“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也不必再跟着我们了。” “不跟着你们?”惊慌重新从亚斯特脸上浮现,“那我该去哪里?” “当然是随便找个地方,开始你的复仇大业。”赫里斯理所当然地道。 “哈?可是我……” “总不至于复仇的军队、资金、同盟、战术这些都要我来帮你布局吧?到底是你要复仇,还是我要统治奥林?” “可我……怎么开始啊?”亚斯特哭丧着脸。 他真的什么都不会啊。 要是当初好好听兄长的话,或许就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了。 罗伽门家族的末裔又一次开始懊悔。 “看见前面这座城邦了吗?”赫里斯指了指前方。 “嗯。”亚斯特点头,“看见了。” “它本来是一座附属于莱耶城的共和体制城邦,一次公民大会中,有一位野心家煽动了选民,使这座城邦发动了一场反抗莱耶的战争。 “然后……被莱耶彻底击败,所有公民都被驱逐和流放,成为一座荒城。” “荒城?”亚斯特转头看向人来人往的城门,“你说这是荒城?” “现在当然不是,在莱耶旺盛的战争资源需求下,它已经发展成了一座无政权自由城邦。城邦内驻扎着两个大型佣兵团,几个小型佣兵团,还有一些零散的独||立雇佣兵和无业的流||亡者。” 赫里斯简单地讲解完,对亚斯特道:“很合适的起始点,祝你的复仇之旅万事顺利,再见。” “诶诶,等、等一下,我就这么……” “是啊,难道我们还要带着奥林的逃犯去莱耶吗?” “可、可是……” “如果是在这里,反倒不用那么担心你的逃犯身份了,反正自由城邦里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流||亡者,别说什么弑兄,街头上卖烤面包的商贩说不定都干过弑君的事。” “不、不是……” “好啦,”小丑团长凑过来,拍拍落魄贵族的肩膀,“你加油努力,我们赶委托时间很紧迫的,就此告别啦。” “但……喂喂,你们真走了啊?不要这么绝情吧!” . 边缘之地,莱耶。 城门前。 一个高挑俊美的女人在太阳还未升起时,便来到这里。 她穿着轻质皮甲,腰间别了一把龙牙匕首,一双皮靴带着低跟,十足干练飒爽的打扮。 她身边只跟了一名侍女,和她的身份相比,已经非常轻装简从,但是在莱耶,这张美丽英气的面庞却是最好的标识。 而她反常的行为,也很快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有大臣派来侍从,悄悄询问她身后的侍女。 “王今日怎么来了城门这里?” “不妨让你的主人直接去问王。”女王的侍女口风一如既往地紧。 那名侍从的主人显然不敢这么做,随着消息的传回,莱耶上层的大人们都不同程度地开始慌了。 “难道是和上次一样,故意不带侍卫,露出破绽,引诱反叛者派出刺客,方便她抓把柄做大肃清?” “现在莱耶哪里还有反叛者?应该是和上上次一样,隐匿身份去周边的乡镇和附属城邦调查收受贿赂、私造军械这些大案。” “王想要隐匿身份,还能被你从城门口认出来?要我看,肯定是……” 莱耶上层的贵族们一边猜测,一边兵荒马乱地召集自家族人,三申五令让他们忠于城邦、老实做人。 要是现在和过去曾犯下什么罪过、或者脑子里存在过什么将来想要做的错事,赶紧滚去城门口跪下认错。 时间就在整个莱耶城的一片人心惶惶中缓慢流逝,直到夕阳将要落下时,一支奇怪的队伍出现在莱耶城外。 矮小的侏儒推着一辆和他的体型格格不入的大推车,推车旁还有一只巨大的兽笼,里面关着一头极其英武的雄狮。 从打头的那个小丑身上看来,这是一个马戏团。 自早晨起,便如同一尊雕像般立在城门口的女王,一看到这支队伍,眼神不由自主地亮起来。 她放下环抱胸前的双臂,主动迎着他们走去,步伐少见地有些急切。 低跟长筒皮靴踩在压实的土地上,发出轻微沉闷的声响。 在莱耶所有贵族或明或暗的关注下,女王在马戏团的……一个头戴礼帽,身披斗篷的男人面前站定。 所有人屏住呼吸。 女王今日为何如此反常的谜底,恐怕就要揭开了。 他们暗暗在心底向战神祷告。 希望由此展开的血风腥雨不要落到自己的身上。 不过目前看来,女王的心情好像还不错? 但愿这美好的心情,能像永恒不变的真理一样,永远维持下去。 薇奥拉站在那个很久没见的人面前。 他的个子更高了几分,以前的自己要抬头仰望着他,现在也需要微微仰头。 那张俊美到不似凡人的脸已经褪去了年少时的稚嫩,显得越发精致深刻。夕阳撒落的橙金色光芒打在他的侧脸上,让他锋锐的气质变得柔和。 那双宛若幽潭般的碧眸,和记忆与梦境中的模样慢慢重合。 薇奥拉看着这双眼睛,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自己十一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这位使者的时候。 心尖微颤,心脏的跳动蓦然加快,站在他面前,比站在莱耶城心决斗场上时还要紧张万倍。 心底压了无数话语想要说,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双碧眸上下微晃,眼睛的主人似乎打量了她一下,目光在她腰间的龙牙匕首上稍顿。 他想起来了吧,一定想起来了。 这枚龙牙是当年他亲手交给自己的。 他会说些什么? 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感慨吗? 她看到那个人的眉毛微微皱起,神情显出戒备,他开口—— “请问阁下是?” 在城门口等候了整整一天的薇奥拉:“……” 暗地里关注着女王动向的莱耶贵族们:哦哦哦,来了来了,风雨将至的前兆,上次血洗反叛军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果然女王心情很好什么的都是错觉! 第37章 角斗场 年轻女人蓝灰色的眼睛无声地看着他, 那饱含感情的眼神分明在诉说着主人的痛楚。 那双眼睛里浸满深切的哀伤, 哀伤之余还有几分失落, 但最不容忽视的, 却是一种掺杂了怀念追思的痛心。 为什么赫里斯能从一双眼睛中看出这么多信息呢? 完全倚赖于他身边有一个兢兢业业的解说,而这个解说现在还在滔滔不绝地继续讲解着。 “啊,这凄楚的眼神仿佛控诉,又像是哀怨。娜娜, 你以前到底都对人家做了些什么?别告诉我你不记得了,哦, 对, 你都认不出人家, 看起来确实是不记得了……” 小丑团长的话里充满了看戏和挑事的气息。 赫里斯忍无可忍:“闭嘴。” 说完, 他没再理会小丑,重新看向面前的女人:“我们曾经见过?” 莱耶是一座武德极其充沛的城邦,切磋与武斗在这里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现在拦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 很明显是一名训练有素的战士。 虽然没有携带刀剑,但她腰间所别的匕首显然并非凡品,很可能是一位专擅近身战斗的武者, 对于施法者而言,是非常危险的对手。 赫里斯并不想节外生枝,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离这个一看就很麻烦的女人远些。 女人长长吸气,然后叹出,不咸不淡地看小丑一眼。 赫里斯一句“闭嘴”都没能喝止的喋喋不休在女王无形的威势下立即消失。 她收回目光, 在赫里斯戒备的眼神下,拔||出腰间的匕首,横到对方面前,在他出手之前道:“你不记得它了吗?” 赫里斯皱起眉,视线聚焦在这把快要怼到他脸上的匕首上。 直觉告诉他,如果自己敢说“不记得”,这把匕首多半会真的怼到他脸上。 这是一把龙牙匕首,从色泽与形状来看,像是黑龙的龙牙。 黑龙的龙牙…… 【当我还是一名普通的艺伎时,您已经能够独自杀死一头黑龙。 那天,您从沼泽归来。在欢庆的宴饮上,身穿白衣,手持橡木权杖,将黑龙的龙牙赠予莱耶城公主。】 阿莫莉娅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 这样的话,倒是想起来一些,虽然他从来没有杀死过什么黑龙,但确实曾把一枚龙牙送给了某个人。 “……公主?” “现在是女王。”薇奥拉把匕首收回鞘中。 答对了。 不知道为什么,赫里斯总觉得周围连同前面那座城邦的气氛都松快了许多,仿佛有很多人松了一口气。 “哎呀,没想到娜娜你还认识女王,而且看起来交情不浅啊,都能让她亲自来城门口迎接你。”小丑语气十分惊奇地说。 赫里斯:……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话里的语气很讶异,但他总觉得听起来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女王接过小丑的话,隐含自嘲:“不,也没什么交情,估计他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赫里斯:…… 虽然事实如此,但是被当事人明明白白说出来,就觉得仿佛平白中了一箭。 “不过没关系。”薇奥拉忽然笑起来,像阳光破开云雾,明艳耀眼到难以言喻的容光顷刻间散发,教人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我们可以重新认识,反正我对你现在的身份同样一无所知。” 她解下自己腰间的匕首,连着刀鞘握在手中,举到身前,两人之间的位置。 赫里斯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的举动。 先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按照莱耶的礼节,你现在应该用自己的武器与她的相碰,然后和她交换名字。” 赫里斯皱眉:“可我现在是魔术师。” 先知眨了一下眼睛:“嗯,没有人否认这点。” 所以呢? 所以……他哪里来的武器? 赫里斯沉思片刻,慢慢抬起手,把自己的魔术师礼帽摘下,和女王的匕首碰在一起。 “赫里斯。”他报出自己的名字。 女王因为他这出乎意料的举动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薇奥拉·利莱亚。” 人的记忆就是如此奇特,尘封多年的往事,一旦找到可以激起回忆的点,就能缓慢苏醒。 而激起赫里斯回忆的,是利莱亚这个姓氏,或者说是利莱亚这个名字。 ……都快忘了莱耶城是由他建立的了。 和奥林城相似,莱耶的建城者也是一位古时的英雄。 战神之子,利莱亚。 他的后裔们也同样使用先祖的名讳作为姓氏,以彰显自身高贵的血统。 但因为一场变故,昔日堪称庞大辉煌的利莱亚家族几乎在一夕之间被倾覆,连同整个莱耶城都陷入动荡。 依照王位继承顺序,莱耶的新王是年仅十一岁的薇奥拉。 利莱亚家族最后一人。 利莱亚家族出事的时候,圣山上那名为利莱亚的英灵,莱耶王室的先祖,却恰好受到委派,肩负着某个令他无法脱身的重任。 出于和这位战神之子良好的私交,赫里斯为利莱亚家族之事前往莱耶。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而在电光石火之间,赫里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他在奥林谈起莱耶时,先知又是叹气,又是同情的反应。 赫里斯幽幽地看向先知,咬着牙,压低声音,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往外吐:“您……早就知道了吧?” 故意不提醒他,故意想看他热闹。 “确实知道,”先知帕德罗眼带笑意,爽快地承认了,“这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可以称得上众所周知。” 众所周知? 赫里斯又回想了一遍阿莫莉娅的话,以及提出去莱耶时,亚斯特想说什么,又被他喝止的样子。 忽如其来一阵牙疼。 “您为什么不提醒我?”赫里斯压着嗓音。 “你也没有问我啊。”温雅的声音里还能听出几分理直气壮。 赫里斯一时无言。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先知看着他的样子,不禁失笑:“你和利莱亚关系很好,可竟然到最后都没能想起来,我也很意外。” 就是因为关系好才没能想起来,谁会时时刻刻把一个每次搭伙都要和他抢烤肉的家伙,跟一位建城者联系起来? 还是那句话,一个英灵为什么要吃饭啊? 不过,认真算起来,利莱亚家族的成员,都是那位英灵的后人。 而以赫里斯与利莱亚的交情来讲,这些家族成员也可以看做是他的晚辈…… 赫里斯再看向女王的时候,目光一下子柔和起来,甚至带上了一点慈爱与欣慰。 女王望着赫里斯,在那双幽潭般的碧眸悄然染上温情时,隐约间感到哪里不太对。 使者看自己的眼神,跟他身边那个人看他的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相仿感。 总觉得情况变糟糕了。 但无论如何—— “欢迎来到我的城邦,莱耶。” 赫里斯将魔术师礼帽戴回头上,语气中带着属于长辈的包容与和蔼:“万分荣幸。” . 近几天,莱耶城的气氛有些诡异。 不少贵族行止收敛了不少,暗地里悄悄向王宫打探消息。 “王这几日怎么总往那个马戏团跑?” “不知道啊,感觉像是看上了那里的魔术师。” “你在开什么玩笑?忘了上次那个元老是怎么死的了吗?要我看,王看上那只狮子,想买下来放到角斗场这种猜测,都比看上哪个男人靠谱!” 此时此刻,马戏团中。 莱耶女王薇奥拉确实在与雄狮凯撒对峙。 凯撒呲了呲牙,浑身紧绷。 女王持剑,以备战的姿态站在雄狮对面,勾着唇角笑了一下:“是个好对手,可比角斗场里那些弱兵残将强多了。” “角斗场?”驯兽师卡娜尔发出困惑的声音。 “对,”薇奥拉收起手中的剑,随口回答,“莱耶最负盛名,也最受欢迎的娱乐场所,城心角斗场,要去看看吗?” 她看向赫里斯,显然在征求他的意见。 赫里斯还没有反应,小丑先一口答应下来:“好啊,反正今天连一张票都没卖出去,大家都闲着呢。” 莱耶的城心角斗场是一座椭圆形环状建筑,高约五十米,长轴约一百八十米,短轴约一百五十米,场内的观众台呈斜坡状,逐层升起。 十分宏伟的建筑,而比建筑更加震撼人心的,是从场中传出的呐喊。 不同的人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不同的话语,混合成声浪向外扩散,震得耳膜隆隆作响,将所有接近这里的人瞬间带入那热血沸腾的情景中。 莱耶城心角斗场一票难求,但王室有王室的特权,尤其是女王。 没有人敢拦下薇奥拉的客人,于是马戏团的众人很顺利地进入了角斗场,并在专供贵宾的第一层安然落座。 场内刚刚结束一场奴隶间的死斗,败者沾满鲜血的尸体很快被抬下去,胜者则在欢呼声中,步履蹒跚地走出场地。 看着这一幕,赫里斯微微皱眉。 在他身边,小丑团长和薇奥拉正聊得热络。 恰是两场决斗之间,稍作休息的时候,周围虽然吵闹,但还不到齐声呼喊、能将所有杂音吞没的程度,普通的交谈声依旧可以被听见。 “听说有位元老曾被刺死在看台上,希望他当时没有坐在这张椅子上。”小丑屈起手指,用指尖点点扶手。 薇奥拉回忆了一下:“是有这回事,不过我忘了他当时坐在哪里了。” “哎呀,真是……让人不安的回答。”小丑嘴上说着不安,却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留意,很快问起了其他事。 “贵邦公民似乎都很喜欢这种激烈的活动,我们在奥林的表演的节目或许不太适合这里,要想受到他们的欢迎,恐怕得想些新的花样了。” “至少你们的狮子会受到欢迎的。”薇奥拉答。 正在此时,新的角斗士入场了,他的对手恰好也是一头雄狮。 女王注视着场中,对小丑道:“看,它比起你们的狮子可差远了,角斗场负责饲喂野兽的人都认为,饥饿能激发出野蛮的兽性,所以在它们上场前总要饿上几顿。 “我倒觉得,饥饿只会让它们的攻势变得绵软无力,让整场比斗变得像挑||逗一只小猫咪一样。” 小丑耸肩:“或许你是对的,在这件事上我没什么经验,也许我们可以问问卡娜尔。 “卡娜尔,卡娜尔?” 身穿裙装的驯兽师回神,将死死钉在场中的目光收回,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怎么了,团长?” “唔……”小丑若有所思,“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的饲养心得,不过我又想起了凯撒的食谱,你的心得大概不会有什么参考性。” 第38章 人与兽 【大仲裁, 请您审判这些自然之敌!】 被藤条捆缚、跪伏在地的人们听到这愤恨的呼喊, 惶恐地抬起头看向她。 嘴巴被麻布塞住, 无法出声, 只能拼命摇头,幅度大得整个身体都跟着摇摆。 【他们犯了什么事?】 卡娜尔听到自己问。 【他们偷猎森林里的野兽!】 卡娜尔:【雄狮亦会捕猎山兔。】 【他们砍伐森林里的树木!】 卡娜尔:【白蚁同样啃噬树干。】 【他们破坏河流,挖出沟渠!】 卡娜尔:【他们挖掘出的沟渠灌溉了千亩良田。】 【大仲裁!您要包庇他们吗?】 【包庇?我从不包庇任何人。自然法是我的底线,秉公执法是我的原则。】 【是吗?】赤足踩在地面上, 顿步,权杖杖尾落在光裸的右足旁边, 来人将手下压, 其余人安静下来。 【可我看到的, 却是你用语言曲解自然法, 用拙劣的把戏为犯人脱罪。】 卡娜尔话里带上沉冷怒意:【你这是污蔑。】 【他们已经违背了自然法的最高准则,可你却放过了他们,你要如何解释你的所为呢?】 【他们没有违背, 他们为了生存而向自然适度索取,符合自然法第三章第一条。】 【适度?】那人轻笑一声。 【可真是讨巧的说法。】 【我不否认这点,但自然法的最终解释权属于我, 德鲁伊自然法庭大仲裁,我有权利、义务和资格对自然法的含义进行阐释。】 【确实如此。】那人把权杖从右手交到左手,好整以暇。 【先不提这个,卡娜尔,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假如有一架天平,一边放着人类, 一边放着自然,你会选择哪一个?】 卡娜尔怔了一下,继而皱眉:【人类与自然并不冲突,我没有二选一的必要。】 那人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会有那一天的。】 “卡娜尔,卡娜尔?” 小丑团长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惊醒。 卡娜尔收回盯在场中的目光,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怎么了,团长?” “唔……”小丑若有所思,“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的饲养心得,不过我又想起了凯撒的食谱,你的心得大概不会有什么参考性。” 排山倒海般的呼喊声,仿佛平地惊起绵延炸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场中的人|兽角斗已经开始。 狮子亮出利爪,奴隶举起铁剑。 一人一兽对峙片刻,朝对方发起进攻。 【你会选择哪一个?】 卡娜尔闭闭眼睛,那个人的形象和问话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身边的呼喊声骤然升调。 卡娜尔睁开眼睛,狮子已经被角斗士刺伤了一条腿,鲜血止不住地向下淌。 这名角斗士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斗兽者,他显然清楚狮子的攻击特征和弱点。 他的攻势凌厉又不失谨慎,甚至懂得分配体力,令自己免于因力竭而落败。 在莱耶的角斗场中,失败即死亡。 当那名角斗士将剑刺向狮子的眼睛时,卡娜尔脑中浮现出那句话,她的眼皮陡然一跳。 恍惚间,仿佛看到有人举剑刺向凯撒,而那头陪伴了她整个童年与少女时期的雄狮却躲无可躲,只能接受死亡的命运。 她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抬了抬手指。 赫里斯皱起眉。 此前,他一直静默地关注着场中的比斗。 很多人进入角斗场后,都会被其中的热烈气氛感染,无论原本的性格多么沉默内敛、多么悲天悯人,都会因为周围人的疯狂而变得狂热起来。 可是赫里斯坐在角斗场中最好的位置上,却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只是平静地看着决斗的进行。 直到场中的对决发生不可思议的转变。 已见败势的狮子忽然抖擞精神,向前一扑,将攻至面前的对手按倒在地,碗口大的爪子踩住角斗士的手,迫使他松开武器。 优势与劣势顷刻间扭转。 看台上的呐喊声弱下来,很多人不自觉地发出困惑的声音。 狮子铜铃般的眼睛里充斥着猩红。 血色的双眼瞪着地上的角斗士,雄狮张开口 ,露出森白的牙齿。 薇奥拉坐在赫里斯身边,她淡淡地评价道:“看样子,角斗士要输了。” 此时,看台上的呐喊声正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低弱下去,薇奥拉的话刚好可以传进赫里斯耳中。 “不叫停吗?”赫里斯问,“他会死的。” 薇奥拉双手环抱胸前,靠在椅背上,习以为常道:“不需要,莱耶角斗场上的胜负,本来就要以其中一方的死亡来决出。” 赫里斯的眉毛皱得更加紧。 他重新望向场中。 角斗士的处境越发危急,他用左臂挡在自己与雄狮之间,手臂被狮口死死咬住,淋漓鲜血从伤口处源源不断地涌出,溅得他满脸鲜红。 看台上一片嘘声,将赌注押在雄狮身上的人却愈加兴奋起来,呐喊声更加激烈。 他们盼望着野兽能将那副人类的躯体撕碎,展现出最狂放的野性之美。 赫里斯坐在看台最好的位置上,状似不经意地抬手,轻揉眉心,仿佛被周围的呐喊声吵得头疼。 场中的局势忽然逆转。 或许是因为疼痛的刺激,角斗士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右手挣脱了狮爪,重新握住剑柄,狠狠将剑刺向狮子的胸膛,逼迫着雄狮侧滚翻开。 看台上一片哗然! “真是出人意料的变化。”女王一边鼓掌,一边道。 “是啊,真是出人意料。”回应她的,是卡娜尔。 她脸色有些苍白,神色上却像是松了一口气。 薇奥拉与卡娜尔分坐在小丑的两边,女王听到她的话,越过小丑看向她,笑道:“被吓着了吗?我以为你会适应这种场面的,毕竟你是能让凯撒那样的雄狮,变得像猫咪一样听话的驯兽师。” 赫里斯闻言侧目。 也不是每一只猫咪都能跟凯撒一样听话的,比如说某只小黑猫。 卡娜尔笑了笑,面色依旧苍白:“我和野兽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血腥的对抗。” 对于德鲁伊来说,一切属于自然的事物都是伙伴,是朋友,是亲人。 薇奥拉挑眉,却没有追问,反而道:“你觉得谁会胜出?” 谁会胜出? “选一个吗?”卡娜尔笑容勉强。 “对,你选哪一个?” 【你会选择哪一个?】 “一定要有胜负吗?” 卡娜尔的声音低弱下去,恰好看台上有掀起一波激烈呐喊,强大的声浪将她的声音吞没。 女王也没有在意她的回复,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她的注意力重新被场中的比斗吸引。 沙地上的角斗士感到很怪异,好像有人操控了他的手脚和武器,他的进攻、躲避都受到了一股无形之力的引导,连同因受伤而感到沉重的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 是谁在帮助他? 这不可思议的方法,不可思议的伟力,是……属于某位术士大人吗? 不,不可能。 莱耶的决斗都是会开设赌局的,为了防止有人利用法术作弊,扰乱赌盘,角斗场内有抑制施法的魔法阵。 寻常施法者无法突破这座魔法阵,有能力突破魔法阵的,又不屑于在这种赌局中作弊。 不是施法者,又会是谁在帮他? 是神明吗? 是他战败被俘,沦为莱耶的奴隶前,在母邦中供奉的那位神主吗? 角斗士身陷危急,内心却安定下来,甚至油然而生一种感动。 这不可思议之奇迹,是神明在救赎他。 看台上。 赫里斯右手掩在嘴前,看似只是用大指托着下巴,一副思索的样子。 可实际上,他口中的咒语片刻未有止歇。 观众的呐喊声完美遮盖了咒语的声音,令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念响秘语。 同赫里斯隔着女王与小丑的另一边。 卡娜尔的手轻轻搭在前方的围栏上,手指看似无意地在栏杆上敲动,击打出一组独特的节奏。 这或许是近百年来最精彩的斗兽表演,至少在座的观众在自己有限的年岁里,从未见过这样的角斗。 雄狮凶蛮得像是传说中的怪物,角斗士则勇武得如同神话中的英雄。 每一帧画面都值得绘成油画,每一个动作都值得塑为雕像。 天边的太阳已然西斜,看台上的人嗓音都已嘶哑,场中的决斗仍未分出胜负。 每当雄狮要被杀死时,这凶兽总能爆发出新的蛮力。 每当角斗士陷入险境时,他总能以不可思议的剑技绝处逢生。 马戏团的杂技师拜恩趴在栏杆上,继承自精灵一族的翠色眼睛里盛满疑惑。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剑术?根本不符合发力的规律,不应该是这样啊……” 淹没在呐喊声中的话语还未说完,场中的决斗出现重大转折。 决斗双方在缠斗中不知不觉地靠近了马戏团与女王所在的位置,在雄狮新一轮的进攻下,角斗士手里的铁剑脱手而出,朝着看台飞去。 直直地对准赫里斯! 赫里斯只是稳稳坐着,碧色的眼睛里一片沉静。 坐在他身边的薇奥拉霍然站起,拔剑,利落一挥,“叮当”一声,把飞来的铁剑击开。 那柄铁剑倒飞过半个角斗场,落下,斜插在沙地上,剑柄微微晃动。 看台上喧哗起来,乱作一团。 女王的卫兵冲入角斗场,将角斗士和狮子控制起来。 “只是一个意外,不必审问。”女王将手里的剑收回鞘中,“这场角斗就到此为止吧,不错的表演,给予他们应有的嘉奖吧。” 作者有话要说:告诉大家一些好消息和坏消息。 首先,第一个坏消息是,我的存稿箱空了,本文从此进入缘更时代。 于之对应的好消息是,我申请了榜单,所以再缘也不会缘到隔壁《魔王》那篇的程度。 但既然是一些好消息和坏消息嘛……不幸的是,我这周轮空了,不需要填榜单字数。 不过我申请了下周榜单。 但是按收益和竞争程度来看,下周大概率还是轮空。 并且我现在产生了一种恍惚感,反正扑成这样,哪怕填不完榜单字数,被编辑关进小黑屋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就提前感受到了一种属于咸鱼的快乐,不过能浪完足足十万字存稿,其实咸了也不止一天两天了。_(:3」∠)_ 咳,那什么……不劳诸君动手,基友已经打过了。 第39章 奴隶的处境 莱耶角斗场的比斗, 向来以某一方的死亡来宣告结束。 像这样因为意外而中断角斗的情况, 不说前所未有, 也是屈指可数。 而这场对决的精彩程度, 本也十分罕见。 有幸观看了这场角斗的人们热烈地讨论着刚才的一切,哪怕夕阳将要落下,天色变得昏黄,也未能削减他们的热情。 今日之后, 决斗的两名主角,必将身价倍增。 不过, 这些都与马戏团无关了, 角斗结束后, 他们便离开了角斗场, 回到来处。 “莱耶的角斗场里是不允许作弊的。” 马戏团帐篷前,将要分别时,女王薇奥拉忽然没头没尾地对赫里斯说了这样一句。 此时, 其他人已经离开,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帐篷门口只有他们两个。 “我有过其他的提议。”赫里斯答。 在角斗士陷入危境时, 他曾提出过,让角斗终止。 但莱耶的角斗总以参与的某一方死亡为告终。 薇奥拉:“那只是奴隶。” 不是贵族,也不是自由民。 他们的生命卑贱如草芥。 “如果当年没有人来到莱耶,或许你也已经沦为奴隶,我以为你会因此而对他们心怀宽仁。” 赫里斯的语气有些重,可女王却只是轻笑, 道:“不,再往前些,假如没有养母,或许我已经死了。” 薇奥拉并非生于王室。 她是旧王之姊的养女,一个拥有利莱亚之姓氏,却无利莱亚之血脉的女人。 这是她能够在那场针对利莱亚家族的阴谋中活下来的原因,同样也是她在继位之时难以服众的因由。 薇奥拉的唇角翘着,看向赫里斯的灰蓝色眼眸中却一派沉静:“猜猜看,我是怎么被收养的?” 没等赫里斯回应,她继续道:“在我原本的母邦被敌军攻破时,城邦里居住的人遭到屠||杀与俘虏,我站在跪倒的人群之中……” 那时候的薇奥拉年仅六岁,还十分幼小,她站在跪倒的成人边上,比他们还要矮一些。 她的手里抓着木棍,仍想反抗到最后。 这些恶魔杀死了她的父母,踩坏了妈妈为她缝制的玩偶,放火烧毁了她的家。 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再恐惧也无法跪伏。 小小的薇奥拉已抱了必死的决心。 看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朝她走来,这些敌人对她轻慢到连刀剑都收起,甚至露出了嘲笑的神情。 还差一步的距离,与她最近的那个士兵已经伸出了手,要抓她的衣领——连她手里的木棍都不屑夺取。 沾染血渍的手指将要碰到她的衣角。 忽然,那个人的动作停滞了。 血液从他脖子的位置喷出,头颅滚落,接着,身体也倒下。 薇奥拉茫然地看着这一幕,直到所有敌人倒下,周围的人发出欢呼,她的全部视线被一个骑着马的飒爽女人挤占。 【这么英勇的女孩,理应是我们利莱亚家的孩子。】 这是养母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利莱亚家族的人,每一个都是强大的战士,亦不乏优秀的将领。 那天,正是莱耶王的姊妹率军,驰援这座莱耶的附属城邦。 “莱耶的奴隶大多是战俘,你能明白吗?战俘。 “对于莱耶而言,他们的精神已死,□□是否存活已经不重要了。在角落里腐烂,和在角斗场中被野兽或敌人撕碎,有什么区别吗?” 赫里斯摇头,并不认同:“我也参加过城邦战争,有些事不是个人勇武可以决定的。” 说完,他单方面结束了这场对话,走进帐篷。 “回来了?”帐篷里,帕德罗抬头看向赫里斯,带着温和的笑意问,“角斗精彩吗?” 除了海妖因为行动不便,所以没有和他们一起前往角斗场外,帕德罗也选择留在马戏团中。 此时,他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左臂架着神鹰盖文,右手拿着一页莎草纸。 看起来又收到了什么新的消息。 “精彩。”赫里斯回答他的问题。 先知看着他:“但你不喜欢。” “我找不到喜欢它的理由,用性命来取乐,看着同类在危境中挣扎是件很值得欢呼雀跃的事吗?” 帕德罗将手里的莎草纸沿折痕对折起来,收入袖中,然后轻拍了拍神鹰的翅膀,令它离开。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看向赫里斯。 “自古如此。”先知的语气平淡,“在人类最蒙昧的蛮荒时代,血祭活人、虐杀仪典都是很平常的事。” 比神娼出现的时代更遥远一些的时候,祭祀常常伴随着大量祭品的死亡。 这些祭品有的是从敌对氏族获取的俘虏,有的是本氏族内牺牲的孤弱,但无一例外,这些祭品都是人类。 再没有什么能比献上同类,更能向诸神表达敬意的了。 赫里斯怔了一下,又很快回道:“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野蛮的时代了。” “确实,”先知微微点头,“血祭活人已经随着神殿的出现而逐渐绝迹,但你无法否认,奴隶角斗依旧存在。 “既然存在,为什么不去理解他存在的原因呢?它或许是合理的。” “诡辩,”赫里斯皱眉,“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点,我从来没有在这种争论中赢过您,但我知道,您是在诡辩。” 帕德罗:“为什么不听完我的理由,就断定这是诡辩?” “显然是因为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 “假如你认为我在诡辩,就指出我错误的地方。” 先知的语气依然平静,只是棕褐色的眼底有波澜泛起,不易察觉。 他补充:“我不介意被你指正错误。” 但不要将疑惑和不满压在心底,那是嫌隙产生的开始。 赫里斯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道: “我曾见过贵族踩着奴隶的脊背上马,也曾见过主人用家仆的长发来擦手,奴隶主可以随意处置他们的奴隶,一如他们处置自己的任意一件所有物。 “但我从未见过哪位奴隶主会像莱耶角斗场这样,肆意挥霍奴隶的性命,仅仅为了娱乐。” 帕德罗语气冷静:“奴隶是奴隶主的资产,就如同奴隶主财产中的其他任何东西。 “你可以珍藏你的陶罐,可以使用你的陶罐,也可以摔碎你的陶罐。只要你愿意,并且不在乎财富的减少,如何处置当然是任你心意。 “踩着奴隶的脊背上马,用奴隶的头发擦手,和用奴隶的性命取乐,都没有区别。” 因为无论哪一种,都昭示着同一个道理——奴隶与奴隶主、与自由民之间是不平等的。 赫里斯认同这点:“从本质而言,确实没有区别。” 帕德罗:“假如要消灭你所愤恨的,必然要先废除这不平等的制度。 “不妨谈谈问题的开始。卡路德拉诸城邦的奴隶,来源主要有四种,战俘、劫掠、拐卖和无力偿还欠债的自由民。 “你能够阻止城邦间战争的爆发,还是能够杜绝劫掠与拐卖的事件,亦或是能够制止借贷的产生?”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 “都不能。”赫里斯最终还是妥协地说出答案。 哪怕在他还是圣地使者的时候,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让这些事在卡路德拉消失。 “但您有一点说得不对,”赫里斯很快又反驳道:“改变奴隶的处境,并不一定非要截断奴隶产生的源头。 “或许我们只是需要一部法典,一部能够保障奴隶权益的法典。” 帕德罗:“那么,如何修订法典,并让诸城邦的上层、奴隶制的受益者们接受它呢?” 赫里斯哑然。 他皱眉想了很久,没有得出任何有效的方法。 “您总有理由让我接受这糟糕的现实。” 帕德罗:“不是理由,只是规律。” 赫里斯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挫败,语气里隐含抱怨: “不知道您自己有否察觉,您总是消极的。您作为人类的先导者,对人类却抱以失望的态度。难道在您看来,人类本身就是无可救药的吗?” “只是规律罢了,赫里斯。” 帕德罗的语气依旧温和,棕褐色的眼睛依旧沉静,似乎没有包含任何情绪,既无悲哀,亦无感慨。 有的只是平静。 曾经的圣地使者看着他过去的雇主:“先知,我反驳不了您,但我并不认同您的看法。 “我坚持认为这仅仅是学识上的差距,而不是观念上的错误,终有一天我会驳倒您。不仅仅是关于奴隶的事,还有其他的。” 帕德罗棕褐色的眼睛里盛起笑意:“我很乐于看到那一天。” 赫里斯补充:“包括刻洛罗斯。” 帕德罗眼中的笑意微微收敛,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赫里斯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过了一会儿,帕德罗轻声唤道:“温蒂斯。” 白裙的英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去一趟雅达尔森林,为我调查一件事。” “先知,这次跟随在您身边的只有我,您将我派去别处,发生意外怎么办?” 温蒂斯神色间有些担忧。 “无事,我现在正身处欧菲尼亚的马戏团。 “而且……”先知的目光微空,仿佛正看着某个十分渺远的方向,“赫里斯也在这里。 “无需担忧,去吧,盖文将为你引路。” 作者有话要说:只是日更变缘更而已啦,不会跑路哒,我怎么会找个借口就随随便便氵 第40章 遥远的噩梦 “最好不要乱跑, 今晚会有不得了的大事发生。” 赫里斯刚走出帐篷, 就听到有人对他说话。 回头看, 是小丑团长站在门口, 手里还拿彩球玩着花样,眼睛里印着翻上翻下的彩色圆点,也不看向他,可话却是对他说的。 “占卜师?还是预言家?”赫里斯心情不好, 耐性就格外差,“无论是哪个, 你将我们聚集到这里, 想要做什么?” 他、先知, 至少还有一名大德鲁伊, 城外遇到的那个剑圣说不定也隐藏在马戏团里。 这位团长想做什么? 统一卡路德拉吗? “不是我将你们聚集在这里,而是命运早已将我们的命运捆缚在一起,我只是加快了这个进程。” 小丑把目光移到赫里斯身上, 手上的动作仍未停歇:“因为我也很好奇,命运究竟想要做些什么?我也好奇,和我命运相连的, 究竟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赫里斯:“所以你才一边招募,一边试探?” “怎么能叫试探呢?”小丑夸张地叫喊,“我们可是世上最亲密的同伴,我这是了解,外加培养感情。没有什么比打闹更能增进感情,融洽氛围的了。” ……鬼扯。 在小丑坑害之下, 被同伴追杀过半座奥林城的赫里斯表示,诡辩亦不足以形容此人所言之虚。 “你得多扛揍才能活到今天?” 冷眼甩下这句话,赫里斯本想转头离开,忽然想起些什么,他顿住动作,问:“你知道……帕德罗的身份吗?” 小丑挑起眉,涂满油彩的脸上,表情显得格外夸张:“他不是你的情人吗?” “……” 赫里斯沉默了好一阵:“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小丑扬着声调:“命运,当然是命运。” “你看错了。”赫里斯甩袖离开。 身后传来笑声,仿佛刚才发生的对话真有多么好笑,赫里斯甚至能从那声音中听出一丝癫狂。 “疯子一样。”他自言自语,下了评判。 而且肯定是个扛揍的疯子。 在他身后,马戏团门口,小丑笑得几乎站不稳,更无暇去接那些被他抛起的小球,任由它们掉落在地上,滚入草丛与沙土间。 . 赫里斯往城心角斗场走去。 城心角斗场顾名思义,在整座莱耶城的中心。 它是莱耶精神的象征,是铁血之城的标识。 莱耶是一座典型的军||事城邦,它为战争而生。 战火是它的华袍,鲜血是它的养料。 城中的建筑都是最朴实无华的砖房,街道也是最简单普通的沙路。 朴素,却坚固、实用。 在城中几乎看不到任何可以称得上装饰的物品,连宝石这种天然带着装饰意味的东西,在这里也仅仅作为魔法的能源石使用。 夜晚的莱耶城很安静,只有路边的火把在燃烧,偶尔能听到巡逻队在巷陌间走过的声音。 步伐整齐划一,铿锵有力。 莱耶被誉为西方边境的战争堡垒,不仅仅是城邦本身如堡垒般坚固,更是因为这城邦里的每一座建筑都是碉堡,每一个公民都是士兵。 “如果是在莱耶,恐怕有些困难。”赫里斯自言自语,话中意有所指。 低沉的话语声刚刚飘散在夜风中,骚乱的声音就从远处响起。 野兽的嘶吼、凌乱的脚步、金属砖石碰撞的声音、警报的哨声、卫兵们呼喊着集队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难分彼此。 大地在震动,假如从城邦的上空往下看,会发现细碎的火光以角斗场为中心,迅速向外扩散。 是摆放在街边的火把被点燃,是警示,也是照明。 街边砖房的门被打开,成年男人们在奴隶的簇拥下走出门,查看异状。 城邦卫兵很快弄清楚了状况,大声呼喊,传递着讯息:“是角斗场的野兽逃出来了!”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迅速集结起来,准备对抗出逃的猛兽。 兽群与士兵即将交锋之时,夜空忽然暗下来,双月与星辰消失不见,莱耶的上空充斥着凌乱的“扑棱”声,以及……不祥的鸦叫。 人们茫然抬头,直至那浓密庞大的乌云降下,成群的乌鸦遮蔽了他们的视线,连街边燃起的火光都被扑灭。 结队的鸦群给兽群提供了绝佳的掩护,没有人能透过鸦群看清敌人的踪迹。 “别让它们去西方,那里的沼泽潜伏着一头黑龙。” 坐在角斗场高墙之顶上,卡娜尔听到身边有人说话。 她回过头,看到了那个发声的人,正站在距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 魔术师的黑斗篷被风扬起,在空中猎猎作响。 是赫里斯。 今天下午和她在角斗场中争斗的施法者,大概就是他。 不算意外,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卡娜尔回道:“听说黑龙已经被圣地的使者杀死。” 一边提出疑问,她一边指挥着兽群调换方向。 “死的不是黑龙,而是沼泽巫婆。” 黑龙很可怜的,不要总盼它死。 “沼泽巫婆是谁?” “一个……”赫里斯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笃定接道:“神经病。” 一段极其糟糕的回忆被勾起。 单是提到“沼泽巫婆”这个词,就让他感到头皮发麻,耳畔隐约间还回荡着那神经质的笑声。 丑陋、疯癫、矛盾,却强大棘手。 就噩梦程度而言,他宁愿再来十次克罗西屠城战,也不愿意再和那个女人打一次照面——哪怕是记忆里都不愿意。 这么一想就更同情黑龙了,赫里斯只是和沼泽巫婆打过几场,黑龙可是在魔法的蛊惑下,迷恋了她上百年…… 算了,往事如风,愿沼泽再无巫婆。 赫里斯把思绪放回眼前:“你把野兽都放跑了,恐怕角斗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有奴隶间的决斗了。” 卡娜尔扬眉:“我们要不然把奴隶也一起放了?” “这可不行。”赫里斯还未回应,一个女声插了进来。 莱耶的女王薇奥拉从卡娜尔另一侧翻上墙头,动作利落,身手矫健。 她坐在角斗场高墙之上,拍掉手上沾染的灰尘,眼神淡漠地看向下方的混乱。 野兽们已经开始攻击莱耶的城门了。 “莱耶的战士、术士和祭司们可还没动手呢,能让你们放跑这些猛兽,不代表我会无底线纵容你们所有的肆意妄为。” 蓝灰色的眼睛瞥向赫里斯,眼神里似乎含着一点抱怨:“快,帮我想个合适的理由,莱耶被一群野兽从内部攻破,很损害威严的,那些附属城邦得到消息,多半要生出不臣之心。” . 奥林城,独||裁官哈莱帕特的府邸。 奴隶们侍立在主人的书房外,并有意远离了几步,不敢偷听里面的谈话。 极受独||裁官信重的市政官尼恩深夜来访,两位大人像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商议。 书房内,独||裁官与市政官对面而坐。 摆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魔法灯散发着明亮柔和的光芒。 “……所以,我怀疑那位想要扶持罗伽门的末裔。” 一通长篇大论后,市政官得出了结论,到最后他还补充道:“在城门口拦截罗伽门的逃犯时,我还不知道那位的真实身份,如果当时就能认出他,或许现在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独||裁官回应道:“你就算认出他,又能怎么样,先知想要做什么,难道是你能够干涉的吗?” “这可不像您说的话,”执政官低低地笑了两声,“能在奥林扳倒烈日神裔罗伽门家族,夺取这座太阳之城的权力,几乎冒犯了神明的威仪,您难道还会惧怕一个‘凡人’吗?” 哈莱帕特神色间颇不赞同:“自炼金之神陨落之后,诸神渐次离开凡间,回归了天上,神明对人间的干预也越来越少。 “可先知不同,他是圣地诸英灵的领袖,卡路德拉的引导者,他手握实实在在的权力,在卡路德拉的威信远超任何一位君主。” 市政官脸上仍是笑吟吟的,声音却压低了:“恰是因此,我们和他有着天然的对立。想想十多年前那场战争吧,战火烧过了大半个卡路德拉,若非先知从中斡旋……” 哈莱帕特接道:“卡麦迦人恐怕就此走向衰落。” “但是独||裁官大人,您的野心不会止步于一个小小的奥林吧?” 魔法灯的光芒闪动一下,似乎不太稳定。 哈莱帕特没有接话,于是市政官继续道:“奥林不是一个善战的城邦,假如要征服邻邦,不仅仅要依靠武力,或许……还需要一些机遇。” 哈莱帕特:“这些还太遥远了,尼恩。再者,我只是奥林的战时独||裁官,未来奥林是否要扩张土地,决定权在于公民,而不在于我。” “那是当然……假如您归还了权力,决定这些的依旧会是公民,不管怎么样,也不该是一位国王。” 市政官话中意有所指。 灯光又闪烁两下,像是能源即将耗尽,魔法灯的光芒变得有些暗弱。 “当年莱耶王室利莱亚家族遭受针对血脉的恶咒,所有成员一夕之间死于非命,只剩下一个养女。 “莱耶城本该易主,那座铁血城邦可不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能够掌控的。可偏偏因为他们的先祖是利莱亚,战神之子,登上圣山的英灵,于是那个唯一的姓着利莱亚的孩子,就在圣地的帮助下坐稳了王位。” 市政官的身体微微前倾,魔法灯的光芒照在他脸上,竟显出几分诡谲。 他的声音又压低几分:“独||裁官大人,罗伽门家族的先祖同样是神明之子、登上圣山的英灵……” 哈莱帕特看着他:“你似乎有什么提议。” 市政官低笑几声,他的瞳孔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针状,褐色的眸子仿佛猫眼一般,还隐约泛着昏黄的颜色。 诡异到了极点,可坐在他对面的人却浑然不觉。 执政官的声音低沉飘忽:“先知已经半隐退了,他手上所握的实际力量,无非就是圣山上的英灵。现下有个绝好的机会,我们不妨冒一点风险……” 魔法灯的映照下,市政官的身后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上半身的投影打在后方的墙面上,那黑影扭曲、狰狞,头顶甚至长出了怪异的犄角。 这并不是人类的影子,它属于某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邪恶存在。 第41章 刺杀 一夜过去, 角斗场高墙上的三人穷尽智慧也没能想出合适的理由, 白白吹了一整晚的冷风。 最后, 女王决定直接发动一场对外战争, 用最强硬的姿态告诉整个西境,莱耶还是那个莱耶。 没有仁慈,也不存在软弱。 “不用太有罪恶感,也不全是因为你们放跑了角斗场里的猛兽才导致的战争。 “我看那个城邦不顺眼很久了, 正好建城五百年的庆典也将要开始,还有什么能比增添新的版图更适合的献礼呢?” 说完, 薇奥拉仿佛得到了什么启发, 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一砸。 “啊对, 还可以借此机会给它罗织个罪名, 不是我莱耶肆意征伐,是那座城邦暗算莱耶,昨晚的暴||动就是佐证。” 赫里斯:…… 你好熟练。 你到底用这种莫须有罪名讨伐过多少无辜城邦? “好了, 就这样吧。”女王在高墙上站起身,慢慢伸了个懒腰,然后打着哈欠, “我们各自回去吧,天都亮了。” 底下的骚乱早已平息,只剩下一地狼藉,莱耶的奴隶们正沉默地打扫着。 密集的巡逻小队在街巷中来回穿梭。 赫里斯与卡娜尔两人避开巡逻队,一路顺畅地回到马戏团。 默契地什么都没有问,也什么都没有说。 “嘿, 你们终于回来了,快准备准备,我们该开始表演了。” 小丑看见他们从门外走进来,伸手招呼道。 “表演?”赫里斯看了眼空荡荡的观众台,又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街道,“有人看吗?” 事实证明,没有。 而且是连着好几天都没有。 哪怕角斗场的猛兽们都跑光了,莱耶城的公民们也懒得看软绵绵的马戏团表演。 更何况莱耶目前正在备战,要赶在建城庆典之前,把锁定好的敌邦攻克下来——根本不考虑输赢的问题。 因为莱耶是战无不胜的,女王是未尝一败的。 “我们得想点对策,”小丑敲着用储物箱拼出来的会议桌,“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吃不上饭啦。” 后勤卡邱比提醒:“我们有一千金奥拉的委托。” 吃不上饭什么的,远不至于。 小丑:“可又有谁会嫌弃钱太多呢?” 卡邱比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我们可以去当雇佣兵,”拜恩再次提议,“我看到莱耶征召外邦人做雇佣兵的公告了,六铜斐勒一天,虽然比奥林执政官开出来的薪资低,但比其他地方高多了。” ……你真的对雇佣兵这个职业好执着。 赫里斯默默想。 在奥林的时候是提议过,到了莱耶还是念念不忘。 “驳回。”小丑抬起右手,往下一按,“当初两银卡尔都没能买我转行,区区六铜斐勒休想洗掉我的妆容!” 赫里斯:“你可以带妆上阵。” 反正雇佣兵里头什么奇葩都有,带着小丑妆上前线也就是显眼点。 小丑婉拒:“马戏团才是我的战场。” 赫里斯指指空荡的看台:“无人供你收割。” “这就是会议的意义嘛,快捡起你们的事业心,好好想想怎么让马戏团起死回生。” 帕德罗坐在会议桌边,微笑着看他们嬉闹,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皱起眉。 本就苍白的脸愈加苍白几分,他用手捂住嘴,硬生生将喉间咳嗽压下。 桌边围坐的人还在争执,画面异常热闹。 帕德罗安静地起身,独自离开。 正在和小丑斗嘴的赫里斯余光瞥到先知离坐,回头看了一眼,只扫到一个背影。 “要不然娜娜你再牺牲一下……”小丑的声音又冒出来。 赫里斯回头:“想都别想!” . 正是夜晚,外面很安静,深秋的季节连虫鸣声都日渐微弱。 周围没有人的时候,压抑的咳嗽声才从指缝间流出。 捂在胸口的手抓住衣料,慢慢攥紧,指节因为过分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这样的动作能够消减几分痛苦。 一阵沉闷的咳嗽终于结束,帕德罗放下掩唇的手,大口喘||息,苍白的嘴唇上沾染一抹猩红,鲜艳得令人心惊。 他盯住自己的掌心,看了一会儿,然后取出一块布帕,仔细地将血迹擦去,然后再擦净嘴唇。 胸前的衣料被攥出深刻的褶皱,他用手轻抚两下,褶皱浅淡了一些,但依旧留存。 难得体会到一种精力有限的感觉。 帕德罗自嘲地笑笑,从怀中取出一只药剂瓶,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慢慢打开。 手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连同瓶中淡金色的液体也微微晃动。 仰头将药剂喝下,喉结暴露在双月银蓝交织的月光下,显得分外脆弱。 最后一滴药液落入口中,帕德罗垂下手,眉毛却依然紧蹙,似乎是在忍耐药剂格外恶劣的味道。 他讨厌苦味,也不喜欢酸涩和辛辣,唯有甘甜才是他所喜爱的。 只是早在半年前,他就被医者劝告不得进食过于甜腻的东西,诸如糖果、蜂蜜,这些都对他的身体有害无益。 或许偶尔也可以放纵一下。 帕德罗看着手上的瓶子,想道。 只是一粒糖而已,对乏味和痛苦的一点调剂,难道他连这点奖励都不配拥有吗? 帕德罗动了动手指,忽又想到,他身边常带的杏仁糖早被英灵们搜走,哪怕离开了圣地,也有温蒂斯时刻盯着,贩卖甜食的小铺与他无缘。 帕德罗抬头望向深空,漫天繁星间,大陆的两轮月亮悬挂天际。 银月皎洁,蓝月幽寂。 传说中,月之女神是一双孪生姊妹,祂们相伴而生,共享同一片夜空。 曾有感性的吟游诗人这样唱道:“双月的光芒是孤寂的颜色,但月之女神从不孤寂。” 姊妹相依,群星为伴,这片夜空大概是热闹的。 帕德罗陷入难得的沉郁之中,望向双月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焦。 就是这一瞬间,一股凛冽杀意在他身边爆发! 杀意升起的那一刻,帐篷里围坐在会议桌边的所有人动作都齐齐顿了一下。 赫里斯反应最快,猛然站起身,转身时带倒了椅子也无暇去扶,只朝着门外冲去。 先知! 帐篷外,月光下。 一柄短匕从空气中探出,刺向帕德罗。 受袭的人抬起右手,伸出食指,一个华丽繁复的淡金色魔法阵出现在他的指尖,阵心恰好与来袭的匕首相碰。 魔法阵碎成光点,短匕也消失在空气中。 施法的手因力竭而落下,本就苍白的面颊越发惨白,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一座白石雕像,而非活人。 赫里斯在下一次袭击到来前赶到先知身边,冰霜结成的圆盾挡住了第二轮||攻势。 空气中传出一声轻嗤,仿佛对刺杀被打断这件事极其不满,手上的攻势愈发凌厉。 赫里斯赶到时匆忙确认了先知的状态,看到他身上没有伤口,便抓住他的衣袖,将他护到自己身后。 刺杀者的攻击仍未止歇,那柄匕首如幽灵般环绕着他们时隐时现,每一次出现,都是一次致命的袭杀。 风从树上吹落一片叶子。 就在这落叶的片刻时间里,双方便交手了数十次。 匕刃与魔法碰撞,散碎出蓬蓬绚丽的光华。 短暂的交锋中,赫里斯碧眸里早已浸满怒火,理智不断提醒他,克制、克制。 莱耶的天空阴沉下来,厚重的乌云翻卷凝聚,金色的雷电在云层间闪烁。 刺杀者隐迹于空气,但他的行动依然有迹可循。 像一抹浅淡的灰雾,伴随着一点空间上的扭曲感,还有微不可查的空气流动。 找到你了! 赫里斯眼睛微眯,目光比刀尖还要锋锐,眼神比孤狼还要狠厉。 他扬手一挥,云层中翻滚的闪电便顷刻落下,仿佛是被他用手从天空之上生生拽下。 耀眼的电光几乎将黑夜映成白昼,雷电击打在土地上,焦黑的土壤被翻掘出来,留下一个个黑色的坑洼。 瞬间爆发的密集雷电交织成一张金色巨网,封||锁了潜行者所有的路径,硬生生将他逼迫出来。 “咳、呵……” 刺杀者从潜行中现迹,吐出一口鲜血。 他歪来倒去地踏了几步,勉强稳住身形,大剌剌地伸手抹了把嘴,蹭了一手背的鲜红。 “最讨厌你们这种施法者,简直不给别人留活路。盗贼精修几十年的潜行,术士扔个范围攻击就给糟践没了。” 每个单词的尾音声调都懒洋洋地拖着,语调间透着一股吊儿郎当的气息。 明明在打斗中落败,却还有闲心说废话。 这个人看起来身材高瘦,一块姑且能称为斗篷的灰色破布披在身上,兜帽将将挂在头上,正好遮住眼睛。 赫里斯眉毛紧皱,面色阴郁,进攻的姿态仍未放松。 扬起手,金色的电弧在指间跳跃,隐隐与天上的雷云达成一种微妙的联络,彼此呼应着。 俊美无俦的面容在电光的映衬下,多了几分危险的攻击性。 他开口想问对方的身份,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阿道夫?”疑惑的问句。 那名刺杀者颇为意外地仰头,用右手挑开一点兜帽,露出一只深灰色的眼睛:“拜恩?” “你怎么在这儿?”半精灵杂技师三两步赶上来。 “接了个新活,”阿道夫指了指先知,“来杀个人。” 旁边听着的赫里斯当场就要发作,先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听。 赫里斯身上的气场沉得都快凝出实质,头顶阴云一阵翻滚,声声闷雷若隐若现,势头仿佛那个刺杀者再有一句没说对,他立马就要劈死对方。 “杀帕德罗先生?为什么呀?”拜恩很迷惑。 阿道夫“啧”了一声,放下挑着兜帽的手指,灰布又盖了回去,把他的眼睛遮住。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拿钱办事罢了。” “谁派你来的?”赫里斯语气冷硬地开口。 胆子真大。 阿道夫回头瞥了他一眼:“你谁啊?我像是那种出卖雇主的……” “他是我现在的同伴。”拜恩察觉到赫里斯的气场越来越不对劲,在一旁抢话道。 “奥林独||裁官。”一听到是拜恩的同伴,阿道夫的话立马拐了个弯,爽快地卖了自己的雇主。 “奥林独||裁官?”赫里斯低声重复一遍,嘴角竟然流露出一丝笑意,显然是怒极了。 “很好。” 他伸出手,前方的空间慢慢扭曲起来,通往奥林的界门即将打开。 【第一件事。】 不同于任何声音,这句话语毫无征兆地在脑海中响起。 或许是响起,也或许仅仅只是一道可以使人理解的意念。 这个声音出现的那一刻,被未成形界门扭曲的空间静止下来——保持着扭曲状态的静止,这意味着施法的停滞。 【你和你的同伴,不可返回奥林。】 灵魂深处,有一页薄纸翻动。 密密麻麻的契约条款间留有三行空白的地方,此时一行字迹缓慢浮现。 这行字用详尽、精准、严谨的语言复写了那句话语的含义。 随后,契约上所有的字迹亮起,包括右下角赫里斯的签名。 只除了那个签名上方的一小块区域,那里被黑雾遮盖,是契约另一方的签名。 光芒逐渐黯淡,契约落回原位。 条款生效。 这一切都发生在灵魂的层面,在场的其他人一概不知。 他们只看见赫里斯面前空间的扭曲突然静止,然后慢慢平复下来。 还未弄清变化的原因,就见赫里斯冷笑一声,看向刚才企图刺杀先知的大盗贼阿道夫。 眼神如刀。 阿道夫警惕地后退半步,随时准备进入潜行状态。 赫里斯却开口了,干脆利落:“刺杀奥林独||裁官,开价多少?” 阿道夫:“……” 作者有话要说:你只需答应我三件事,我便将黑玉断续膏给你。 只要是不违侠义之道,而我又做得到,我张无忌依你也无妨。 守序邪恶·魔鬼:你在做梦吗? 混乱善良·赫里斯:既然你不仁不义,那我也就不讲什么基本法了。 第42章 阿道夫 “我不接这么大的单子, ”阿道夫谦逊推脱, “我只是混口饭吃, 怎么敢惹大城邦的独||裁官呢?” 一个独||裁官而已。 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刺杀的是谁? 年轻的术士刚想说什么, 先知按住了他的肩膀:“赫里斯。” 赫里斯回头看他,碧眸里怒意未消,显得格外明亮。 “您要阻拦我吗?” “赫里斯,”先知的声音依旧温和平静, “独||裁官知道我的身份。” “恐怕正是因为知道,这才动的手。”赫里斯冷笑, “简直荒谬。” 他停顿一下, 重复:“简直荒谬!” 语气更加沉重, 甚至带上了一丝气急败坏。 找不出更加切合的词语来形容他的心情。 刺杀先知?刺杀先知?! 疯了吗?! “区区一个城邦的战时独||裁官, 哪怕他在战后不归还权力,想当个永久的君王,他也只是统治了一个城邦。” 赫里斯越说越生气, 几乎要有火星从他的话里蹦出来。 “居然敢向您下手,简直就是、简直就是……荒谬。” 说到最后,又回到了这个词汇上。 先知的目光触及那双饱含怒火的眼睛, 不由轻顿一下。 一种蓬勃的、旺盛的、激烈的情绪,丰沛饱满、肆意张扬。 是他已经许久未能体味到的感情。 如此鲜活,像熊熊燃烧的烈火,像汹涌澎湃的海啸。 按住对方肩膀的手,能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到那炽热滚烫的皮肤,和肤下奔腾翻涌的气血。 仿佛有什么被打破了。 在目光交汇的那一刻, 他与人世间的某种隔阂被轰然击溃。 耳边的风声、草间微弱的虫鸣、树叶滚落的声音。 还有面前的孩子因为愤怒而变得粗重的吐息,带着略微烫热的温度擦过他的面颊。 如此真实,触手可及。 那孩子皱紧了眉,俊美到堪称惊艳的脸因为暴怒的情绪而显得格外富有攻击性。 “难道不是吗?”眼前的孩子问道,暗含怒意的语气稍显强硬。 先知回过神,稍稍错开目光,按在对方肩膀上的手安抚性地下压一些。 他的声音温和轻缓,像是能抚平世间一切冲||动:“确实荒谬,在此之前,假如有哪位预言家言中了这件事,恐怕无人敢信。” “但是它发生了。” “对,它发生了。”先知放下手,“哈莱帕特知道我的身份,以他的头脑,也一定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赫里斯,你认为他愚蠢吗?” 赫里斯嗤笑:“显而易见的。” 能做出这种决定,显然愚蠢至极。 “这样愚蠢的人,能够以平民之身当选奥林执政官,又在最后一个任期的最后几天里,走上独||裁官的位置吗?” “我理解您的意思,”赫里斯语气生硬,“可是……” 先知抬手打断他的话,看向那位前来刺杀自己的大盗贼。 这名刺杀者此时正在和拜恩叙旧,歪歪斜斜地站着,稍稍弯腰,迁就着半精灵稍显低矮的身高。 “你这位新同伴实力不错呀,”阿道夫对着先前还剑拔弩张的对手不吝夸赞,“看来我离开小队之后,你们发展的挺好,现在小队里有多少人了?” 他扫视一圈:“这些都是吗?” 马戏团的成员们,除了海妖行动不便外,此时都已经来到这里。 拜恩欢快地道:“啊不,你误会啦,不是他们加入了我们的小队,是我加入了他们。” 阿道夫隐隐察觉,事情恐怕并不简单。 “哪支游侠队伍能招揽你?是哪个成名已久的佣兵团吗?” “不是佣兵团,”拜恩脸上的表情一派天真无邪,“我们是一个马戏团。” 阿道夫:“……” 良久,大盗贼幽幽地道:“拜恩,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剑圣吗?” 剑圣啊!剑技磨炼到至高境界的巅峰剑者! 无论在卡路德拉的哪一个城邦,甚至在精灵矮人侏儒这些异族的领地上,都是当权者的座上宾。 马戏团?马戏团??? 你在开玩笑吗? “可是团长说我特别有杂技天赋。” 拜恩试图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废话,你的剑技都臻入化境了,精灵一脉的剑术又是以灵巧见长的,玩个杂技轻轻松松不是很正常吗?! “我还觉得你特别有暗杀天赋呢,要来加入我们盗贼兄弟会吗?” “唉?”拜恩很意外,“盗贼兄弟听起来像是专门偷盗打劫的呀,怎么还讲暗杀天赋?” “哦,这个啊,其实我们本来还只是个普通的盗贼同好会而已。平时也确实都是干偷盗打劫的活儿,偶尔接点单子,帮穷小子实现一下英雄救美梦,出个风头打动打动贵族小姐什么的。 “后来有人接了两个暗杀任务,结果完成得出奇漂亮,慢慢的,这种暗杀任务莫名其妙地就多起来了…… “嗨呀,现在钱难赚嘛,当然就有什么接什么,我们也不太挑的,给钱就行。” 大盗贼用吊儿郎当的语调说了一串信息量巨大、且道德极其沦丧的话。 抬头看到对面那个暗杀对象正在看着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有事?”他挑眉。 先知目光温和,仿佛自己看着的并不是一个刚刚还准备刺杀他的人,而是某位关系亲近的故友。 他语气平缓,声音清润:“你和拜恩认识,是旧交吗?” 阿道夫:“曾经是同一个游侠小队的伙伴。” “是朋友。”先知了然点头。 “事实上,我们后来闹掰了。” 先知失笑:“但你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并不紧张。” “这倒也没错,”阿道夫伸手,把半精灵的一头短发揉乱,“毕竟当初和我有矛盾的也不是他,还能见到这家伙,我还是挺开心的。” 先知:“不妨进来坐坐吧,我们的帐篷里有新酿的麦酒。” 能扫地、能腌橄榄、擦桌椅、搭帐篷、热牛奶的全能机械管家小五出品。 大盗贼欣然接受进去坐坐的提议,但他拒绝了麦酒。 理由是这样的—— “酒精会麻痹神智,一个合格的盗贼应该时时保持清醒。” “他的酒量只有一小口。”拜恩在边上比着手指小声揭他老底,然后收获了一击爆栗。 . 走进帐篷,阿道夫习惯性地扫了眼里头的陈设。 “你们还真是个马戏……”最后一个音节还没从嘴里吐出,他很快发现了亮点,“那个水箱里的是海妖?” “是啊,是罗德捡回来的。”拜恩特别骄傲地说。 阿道夫陷入短暂的迷惑。 这玩意儿还能捡? 哪儿捡的啊? 他也想给兄弟会弄一条,到时候卖出去,偷回来,卖出去,偷回来……要不了多久就发达了。 沉浸在黄金梦里的大盗贼忽然感到腰上一热,低头一看,一头雄狮正凑近了嗅闻他的腰际。 阿道夫:…… 盗贼的匕首比思维更快。 然而比思维还快的匕首却被狮子咬住了。 ……今日份的挫败比以往加起来的还要多。 卡娜尔在一旁解释:“别紧张,它不太会咬人的。” 不太会咬人,也就是偶尔也可能会咬人? 阿道夫并不怎么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卡娜尔思索一会儿,迟疑地点头。 是……吧,毕竟虽然频率比较低,但作为德鲁伊的伙伴,凯撒偶尔还是需要战斗的。 阿道夫:…… 那你们就这么散养?! 大盗贼诚恳道:“你们待在马戏团里是不是有些太屈才了?” 一个剑圣、一名顶阶术士、一只海妖,还有他的暗杀对象也是施法者吧? 狮子的雄狮当普通宠物一样养在身边,还全员不当回事。 这么狠为什么不占领一座无政权的自由城邦,开辟一番事业呢? 小丑团长开口了,语气里隐隐透着一股神棍与人贩子相糅合的味道:“每一个行业都值得被钻研和热爱,我看你也很有杂技天赋,和拜恩正好互补,有兴趣……” “没兴趣。”大盗贼斩钉截铁地拒绝。 一场失败的招揽后,众人终于在桌边坐下。 “你的雇主是如何找上||你的?”先知问。 阿道夫坐在椅子上,双手环抱在胸前,两脚毫不客气地架到了桌子上,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他们找到了盗贼兄弟会,点名要最顶阶的刺客,我们老大正好不在,于是就由我接了。” 听起来……充斥着一股随便的气息。 “当然,他们也不是直接自称是奥林独||裁官的,事实上他们宣称的身份是郫多芬的商人,用来支付定金的也是郫多芬发行的钱币。” 阿道夫轻嗤一声:“真是蠢货,郫多芬虽然自己也发行货币,但他们靠近繁荣强大的东方帝国波络,市面上流通的也是波络的货币。 “能拿出这么大笔郫多芬的钱币,简直就像是赤||身裸||体站在大街上喊——我有问题!” “虽然看出有问题,可你还是接下了单子。”赫里斯凉凉地道。 阿道夫还是翘着椅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是啊,我通过兄弟会的渠道,得知真实的雇主是奥林独||裁官。 “听说奥林刚刚发生一起政||变,假使他想要某个政敌的命,倒也说得过去。 “再者说,人为什么要跟钱过不去呢?为了你们,我可是放弃了整整一万金币的赏金呢。” 赫里斯冷笑:“杀了独||裁官,你就可以得到三万。” 大盗贼用手指挑开一点兜帽,露出一只深灰色眼睛:“金币?” “不然呢?” “那可是独||裁官啊,奥林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城邦——”阿道夫拖长了声音。 讨价还价? 魔法的光芒在赫里斯指尖跃动。 大盗贼:“……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娜娜,你哪儿来的钱? 赫里斯:看见外面那片魔化森林了吗? 作者:嗯啊。 赫里斯:多好的宝库和埋尸场。 作者:嗯……等下,埋尸场?埋什么尸? 赫里斯:再喊我一声娜娜,你就会明白了。 作者:…… 第43章 意外 盗贼阿道夫离开了。 马戏团的会议被这样的意外打断, 之前的话题自然也进行不下去。 一片尴尬的寂静中, 拜恩的声音轻松依旧, 欢快的语调和周遭有些格格不入, 突兀到略显诡异。 “赫里斯,原来你是术士啊,我还以为马戏团里只有我一个是业余的呢!” 真是奇怪的重点。 赫里斯:“我也没想到你会是剑圣。” 拜恩显得有些苦恼:“很多人都这么说。” 赫里斯:……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毫不意外。 快乐的半精灵即便苦恼也只有一瞬, 他很快就抛下忧思,提出了新的问题:“那天在奥林城外的术士是你吗?” 卡娜尔迷惑地插话:“那天是哪天?” “就是名年执政官遇刺那天晚上, 我们出城去找了那个有嫌疑的马戏团。” 赫里斯解释着, 忽然停顿一下, 像是想起了什么:“冲散他们营地的狼群是你派的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回应他的是卡娜尔的一串干笑。 拜恩:“狼群?” 赫里斯:“就是我们对峙时, 突然冲入小队营地的狼群,还有一只鹦鹉。” “哦——”拜恩想起来了,“卡娜尔你还养了狼啊, 怎么不带过来呢?” 赫里斯面无表情:“德鲁伊的动物伙伴要是全带过来,我们也不用开马戏团了,直接找一座荒废的城邦, 建个动物展馆就好了。” 拜恩惊讶地睁大眼睛:“德鲁伊?” “很意外吗?马戏团里三个负责表演的人,居然没有一个是正经的马戏演员。” 赫里斯把不善的目光投向小丑:“不妨来问问我们的团长。” 小丑装傻充愣:“哈——哈——,其实都是巧合,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 “对了娜娜,付给阿道夫的三万金币你得自己出,不属于员工福利, 马戏团不报销的。” “本来就不指望你。”赫里斯回完一句,想想好像还有哪里不太对。 “……我不叫娜娜!” 马戏团众人就在一串无甚意义的对话中,结束了今天的话题。 此时,赫里斯与先知正在延续之前的谈话。 “那名盗贼,他在说谎。” 先知下了定论。 “为什么这么说?”赫里斯问。 “他试图让这件事变得合理,但他恐怕并不知道自己刺杀的是谁,否则绝对不会编出这样粗糙的故事,让本该显得精明的独||裁官在他的描述中变得更加……” 先知说到一半,声音忽然弱下去。 赫里斯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怎么了”,就见先知的身体微微晃了晃,缓缓倒下。 赫里斯猝不及防,脑海中一片空白,心跳停滞了一刹,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他。 怀里的身躯轻得像一片云,手掌贴住衣料,却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热度渗透出来。 冰凉得仿佛…… 极度糟糕的回忆被再次唤醒,怀里的人与过去的人有一瞬间的重合,此时的自己,也与过去那个无助的自己重叠。 寒意浸透身体,无限的彷徨与无措几乎要将他淹没。 赫里斯抬起头想要寻找谁,却在转念间想起,那位无所不能的智者正躺在他怀里。 他又低下头,有些愣怔。 “先知……”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何其干哑,口舌间的水分仿佛被激烈的心跳一并带走。 喉结滚动,他干咽一下,愈发焦急地轻喊:“先知?先知!” 赫里斯不敢晃动他的身体,生怕这点摇晃让情况变得更糟。 先知面色苍白,睫毛微微颤动两下,眼睛却并未睁开。 赫里斯忽然想起什么:“温蒂斯……温蒂斯呢?” 刚才先知遇刺时,英灵没有现身,现在先知失去了意识,英灵还是没有现身。 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身为先知的护卫却这样玩忽职守。 无论承担多么严重的责罚都不为过! 碧色的眼睛像是结了一层寒冰,呼吸因为愤怒与焦急而变得微微粗重。 帐篷里的其他人注意到异常,往这里聚来。 连水箱中的海妖都投来目光。 拜恩:“发生什么事了?” 卡邱比:“需要帮助吗?比如说,一杯热水?” 小丑:“热水?假如帕德罗先生喝得下去,或许需要吧。” 随后,他在赫里斯的瞪视下缩了缩头:“只是对建议的一点补充。” “赫里斯,怎么了?帕德罗先生这是……”卡娜尔疑惑地问。 赫里斯深吸一口气,看向卡娜尔:“忽然晕倒了,你过来看一下。” 德鲁伊往往会掌握一些治愈的方法,虽然在专精上不及牧师与祭司,但初步的诊断和急救还是可以办到的。 卡娜尔:“其实我的专精领域是审……”判来着。 赫里斯看着她。 一言不发。 德鲁伊大仲裁妥协改口:“好吧好吧,耳濡目染下,多少也学到了一些。” 虽然她只救助过动物,但人类和动物在病理上应该是互通的……吧? 十分钟后。 赫里斯:“有看出什么吗?” 卡娜尔坐在床沿:“病因不明,但可以看出生命力严重衰竭。” “有办法吗?” “嗯……”只治疗过动物的德鲁伊大仲裁沉吟一阵,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治,不过用个‘万物苏生’提升一下生命力应该不会出错。” ……大概? 卡娜尔忧心忡忡。 这辈子第一次治疗人类,应该不会治死吧? 赫里斯:……听这个语气,总感觉不是很放心。 “发生了什么?”一道女声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看向声源。 莱耶的女王从月色下走出,踏进帐篷里的烛光中。 她一边走一边解释:“我见到这边动静很大,所以过来看看。” 先前赫里斯逼迫盗贼阿道夫现身时,用了一个大范围的魔法,闪烁电光的雷云覆盖了整座莱耶城的上空。 作为城邦的掌管者,她当然不能装作没看见,哪怕心知肚明是熟人弄出来的,也要专程过来问问。 更何况,能师出有名地来看望看望赫里斯,对于薇奥拉而言,也是件令她心情愉悦的事。 赫里斯看见她,倒是想起了除德鲁伊外,救治其他的渠道。 他开门见山地问:“莱耶的圣殿在哪里?我们需要一位祭司。” “祭司?”薇奥拉挑眉,“我就是莱耶的最高女祭司。” 在卡路德拉,城邦是国家的单位,同时也是一个祭祀单位。 不少城邦的最高祭司,都是由国王兼任,或者索性选举出一位专职祭祀的国王,与负责执政的国王并列,各司其职。 莱耶的最高祭司,就是由国王兼任。 “那么正好。”赫里斯点头,侧过身,露出身后躺着的人。 薇奥拉看着帕德罗的病容,微愣一下,接着有些为难地道:“虽然我是祭司没错,但是……莱耶的圣殿供奉的是战争之主,所以……” 是什么让你觉得战争圣殿会有专职治疗的祭司的呢? 赫里斯:“……战场不需要军医吗?” 就算是战争圣殿,也不至于所有祭司都专精战斗吧? “当然需要,以前的莱耶也确实拥有负责治疗的祭司,但是近几年越来越少了。直至去年,我们最后一位治疗专精的祭司转职了战斗牧师……” 女王摊摊手:“我们就再也没有可以抚平信徒伤痛的神职者了,不过好在莱耶足够强大,完全可以让治下的公民在非战争时期远离伤痛。” 赫里斯:“据我所知,一年十二个自然月里,莱耶起码有八个月在打仗。” 剩下四个月在准备打仗。 有战争就有伤员。 “咳,所以……莱耶其实还是有随军医疗师的,我可以帮你把服务王室的医师找来,别着急。” 女王对他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 “安心,帕德罗先生不会有事的。” 二十分钟后。 “生命力严重衰竭,但病因不明。”莱耶王室医疗官严肃地道。 很好。 除了语序变化了一下,其他结论和卡娜尔得出的没什么两样。 可卡娜尔是个专精审判领域的德鲁伊,而你是为王室服务的专业医师啊! 赫里斯陷入暴躁的情绪中。 他按了按额心,勉强按捺狂暴。 “有救治建议吗?”他问。 医疗官皱着眉,表情从严肃变得更加严肃,脸上每一条褶子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的专业和权威:“目前无法确定病因,只能先用提升生命力的药剂或者神术暂时缓和病情。” 很好,再一次,得出了和专精审判领域的德鲁伊同样的结论。 “能确保他醒来吗?” 还不如让先知醒了以后自己治自己。 医疗官保守地道:“或许,这个目前还无法肯定。” 但绝对治不死。 赫里斯摆摆手:“行吧。” 反正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医疗官从随身的医药箱中取出一支淡绿色的药剂,轻轻扶起帕德罗,将打开的瓶口凑到他嘴边,熟练地灌了下去。 帕德罗是被口中弥漫的苦涩味道惊醒的。 费力睁开眼睛。 烛光昏暗,他床边围绕了一圈人,每一个都满面担忧地看着他。 见到他睁眼,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赫里斯俯下||身,眉宇间的忧虑仍未扫净,他轻声问:“您还好吗?” 好吗? 当然是不好的。 但他不能这么答。 先知想要安抚几句,可一开口就是一连串咳嗽。 摸索着想要拿取药剂,却因为身体过于虚软而提不起力气。 手从身侧滑落。 赫里斯却已经会意。 将先知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胸前,依照这位年长者的习惯,从他的某个衣袋中拿出一支淡金色的药剂。 站在人群外的医师瞥见了这支药剂,眼睛一下子睁圆了。 这、这……这是顶阶的治疗药剂,你们都有这个了,还把他喊来干什么?!涮他玩儿?! 无人理会这位王室御医心底的凌乱,在场的其他人都看着帕德罗就着赫里斯的手,慢慢喝下那支药剂。 症状似乎是缓和过来了,帕德罗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人气。 也有了力气说话:“别担心,只是一些小毛病。” “我从来没见过发作起来这么激烈的小毛病。”赫里斯的语气有些冲。 “病因不明,生命力严重衰竭,我期望能在您口中听到更详细、更准确的诊断。不要告诉我,智慧博学如您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只是一些小问题,”帕德罗笑了笑,因为过于苍白虚弱,使得他笑容略显疲惫勉强,“因为某些突发的意外,而稍有点超出控制,不必担心。” 赫里斯目光晦暗,但他没有追根究底,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温蒂斯呢?她为什么没有随行?” “几天前,我将她派出去了。” “为什么不和我说?” 如果早点知道先知身边无人保护,他的种种考虑还会更加周密一些,至少不会有让先知单独暴露在敌人面前的时候。 “赫里斯,我不希望你有这么多追问。” 先知微微垂下眼帘,他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刻进了那双棕褐色的眼睛里。 对于先知而言,这是少有的重话了。 赫里斯滞了滞,冷然道:“我也不指望从你这里听到什么隐秘。” 他转过话锋:“既然您说只是小问题,那么至少给我一个解决的办法,否则您无法说服我。” “赤色妖精薤。”先知说出一个名字,“传说中由巨蟒守护的神秘草药,可以用于心脏疾病的治疗。” 第44章 沼泽森林 “先知, 您确定要和我一起去吗?” 站在魔化森林的边缘, 赫里斯最后一次向先知确认。 谢绝了其他人的帮助, 婉拒了女王派遣卫兵的好意, 此刻来到森林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先知解释道:“赤色妖精薤被摘下后,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丧失药效。而且,如果没有指引,你恐怕找不到它的所在。” “我可以在这片沼泽里找一个向导。” 赫里斯对先知质疑他的能力这件事十分不满。 “那条黑龙吗?”先知笑意柔和, “可是想要在一片湿地里找到黑龙,难度并不比找到赤色妖精薤更低。” 赫里斯哽了一会儿, 妥协了。 “好吧, 假如您认为魔化森林对于您而言毫无威胁的话。” 或许也不是那么心服口服。 先知笑了笑:“没有人能在这种事情上打包票, 名为法师之手的法术只能在物体上施加5磅的力量, 看似微弱,但如果敌人站在悬崖旁,结果就很难定论了。” 赫里斯:“所以您不该走到悬崖边上。” 如果是平地, 就安全许多。 城邦之内,也远比城邦之外安全。 更何况,他们现在所身处的并不是卡路德拉境内的森林。 莱耶是一座边缘之城, 位于卡路德拉西方的边境。这座城邦再往西边走,就出了人类领地的范围。 这里的森林远比城邦之间的森林更加危险,并且西境有着丰富的湿地,遍布水沼,地形更加复杂。 除了要防范沼泽地,以免意外陷入泥潭中, 还要额外提防藏身于沼泽中的怪物。 譬如群聚的水鬼,还有…… 某些堪称恐怖的回忆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带着腐臭的气味和湿黏的触感,还夹杂着神经质的呢喃。 赫里斯抬手屈起食指,用指节敲敲自己的额头,想要驱散那些记忆。 先知看着他极其苦恼的样子,笑着问:“怎么了?” “没什么。”赫里斯从回忆里挣脱出来,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上水面,深吸一口气。 然后转向先知:“为防意外,请允许我对您做些事。” 先知示意无妨。 魔法的光芒从赫里斯指间亮起,他往先知身上一连施加了十几个防护系法术,最后用一个隔断魔法,将所有法术波动连同对方的气息一同隔断。 “这样应该就没有问题了。”赫里斯自言自语。 先知看着他的阵仗,不禁失笑:“赫里斯,我也是一名施法者。” 只是看起来文弱,并不是真的弱小。 “我对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信任。”赫里斯直白道。 先知笑了笑,没有反驳,而是转移了话题:“我们该进去了。” 这是一片森林沼泽。 适宜湿润环境的乔木长得高大粗壮,它们的根结扭曲缠绕着,扎根极深,上方的枝桠也十分繁茂,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 森林里光线昏暗,只有石块与树根上攀附的苔藓和偶尔飞过的几只萤虫亮着碧莹莹的光。 森林里的路很难走,不仅仅因为光线昏暗,也因为湿地的环境,一不留神就会踏入水潭泥沼。 还有暴露在土壤外的大块树根,以及散落的石块,有时候还会出现几块白森森的骨头。 一团火焰在赫里斯身边燃起,橙红色的火光顷刻间照亮周围。 水鬼悄悄收回自己探出的手。 双头的毒蛇吐吐蛇信,盘回树杈。 碗口大小的蜘蛛收起蛛丝,从人类的头顶把自己吊回蛛网上。 赫里斯回身,确认了先知的安全。 然后问道:“赤色妖精薤通常生长在哪里?” “沼泽森林的深处。”先知答道,跃动的火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看上去越发柔和可亲。 他的音色沉稳平静:“赤色妖精薤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常与蛇类伴生。它的周围往往长满蛇类喜爱的毒草,腐质甚至带有毒性的土壤是它们生长的温床。” 赫里斯听完,有些费解:“您确定它是可以治疗心脏疾病的草药,而不是什么要人性命的毒草吗?” 先知讲解道:“和它的生长环境正相反,赤色妖精薤可食用的部分不含任何毒素,并且它的性质十分燥热,因此可以催发血液的流动,以及心脏的搏动。假如过量摄入,容易使得心跳过快,导致猝死。” 赫里斯更加不解:“阴冷的环境能生长出燥热的草药,这就仿佛是在说,两头黑色的山羊,能够生出一只白色的绵羊。” 这不符合常理。 先知淡笑着:“哲人们常认为,四大元素之间是可以彼此转化的。炼金术也认为,人们可以通过催化,将贱金属转变为贵金属。 “很多东西的变化不是简单的加减,哪怕一枚不起眼的种子里,都蕴含着维持整个世界运转的道理。” 赫里斯微微分神,烧死一只企图近身的蝙蝠。 “这些太复杂了。” 或许法师们会感兴趣,但他并不好奇。 先知笑了笑:“继续前行吧,我会为你指点方向。” 越到深处,光线越加昏暗,生长在这里的植物也越发古怪扭曲。 泥泞中散发着难闻的腐臭味,甚至汇聚起毒瘴。 火光照耀的范围之外,被火焰与生人气味吸引过来的东西越来越多。 它们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等待着包围中的人类露出破绽。 无数到视线的中央,赫里斯照常前行,偶尔扶住在糟糕地形中没有走稳的先知。 他并不关心这些虎视眈眈的敌人——哪怕围拢过来的异物一拥而上,也绝对破不开他施下的防护。 而沼泽森林中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异化的生物,清理一批,很快就会再次聚拢一批,攻击行为毫无必要。 直到他们踏上一块更加湿软的土地,周围聚拢的奇异生物们忽而散去。 “看来我们踏足了大家伙的领地。”赫里斯轻声道。 上一次碰到这种待遇,还是他…… 算了,还是不要回忆了,即便当时那个人塑造的幻象尚算美丽,也改变不了幻象下掩盖的本质,反而加剧了看到实相时的冲击。 “大概盘踞着哪条巨蚺吧。”先知观察了周边的环境,然后伸手向左前方指了指,“我们还算顺利,不是吗?” 赫里斯顺着先知手指的方向看去,堆积的淤泥间长着大片的矮草。幽碧色或深蓝色的毒草间,有一株与周围草色截然不同的赤色草药。 “那就是赤色妖精薤?” “对。”先知点头,又提醒道:“草药上方凝聚的雾气应当是毒瘴,这里的沼泽水也含有大量的负面能量,尽量不要沾染。” 即使先知不提,赫里斯也感受到了。 前方的沼泽不断向外逸散着负面能量,宛如一个庞大的污染源,要给一切接近它的生灵打上污秽的标记。 “熄灭火焰。”先知提醒道。 悬浮在赫里斯身边的火焰应声消失,温暖的橙红色光芒敛去,只剩下森林里诡谲幽暗的星点绿光。 先知继续道:“守护草药的蚺蛇不会轻易离开,它很可能藏在前面的泥潭里,沼泽会帮助它隐藏气息。 “普通蚺蛇因为体型巨大,通常不会有毒。但守护赤色妖精薤的巨蚺不同,它们往往是魔法生物,至少具备喷溅毒液的能力,并且会有一定的魔法抗性。” “我知道了。”赫里斯点头,“稍等。” 他看着前方的沼泽,估算了一下时间:“大约……五分钟。” . “亚利,莱耶在征召雇佣兵,你不参加吗?” 亚斯特坐在一块石头上,正在擦拭自己的剑。 此时的他,用染料遮盖了发色,让耀眼的金黄变成最普通的深棕。 眼睛也用了一些技巧来修饰,让它看起来更接近浅棕,而非本来的金色。 罗伽门家族的末裔隐去自己荣耀的姓氏,化名亚利,在一座自由城邦中混迹。 日子不算好也不算坏。 年轻的体魄很容易为他赢得报酬,但作为雇佣兵的报酬并不会很高,往日穷奢极侈的贵族,如今也要数着铜币过日子。 英俊的面容没有多大改变,身上的气质却沉静不少。 他需要思虑的事情太多了。 面包、屋檐、仇恨、前途…… 还有一个……他已经没有、或者说从来没有资格惦念的人。 假如珍惜过去…… 悔恨是最无用的情绪,可如果人类能够控制自己停止悔恨,世间就不会有这么多叹息。 “亚利?亚利!” 沉陷思绪中的人终于被喊醒。 “怎么了?”亚斯特看向自己新结交的友人。 “莱耶在征召雇佣兵,日薪有六铜币!快去快去!晚了可就没有名额了!” 那人一把将亚斯特拉起来,拖着他往征兵处赶。 六铜币…… 亚斯特开口道:“真是慷慨的雇主。” 按照市价,一名普通雇佣兵在战时,一天五通常赚取五铜币的报酬。 六铜币的日薪确实称得上慷慨了。 金奥拉,银卡尔,铜斐勒。 曾经一掷千金的贵族,甚至连这三种货币间一比十比一百的汇率都懒得换算,由奴隶为自己打理财富。 一枚金奥拉能换到什么呢? 大概……是一杯泼到娈童身上取乐的酒吧。 而现在,他要为六枚铜斐勒卖命了。 这样想着,嘴角却扬起笑,脚下的步子加紧:“那可得赶快啊,别让其他人抢了先。” 第45章 草药与杏仁糖 “超时了一些。” 赫里斯站在冻实的沼泽上, 打了一个指响, 一顶魔术礼帽出现在他手上。 此时的他并没有作魔术师的打扮, 而是穿了一身普通的素色衣袍。 这顶魔术礼帽是凭空变出来的。 随手一抛, 礼帽斜斜地飞出,在空中划开一道优雅的弧线,最后落到堆叠在一起、被冻得僵硬的巨蚺尸块上。 小山般的尸体转瞬间消失,原本搭在尸块上的礼帽从半空中跌落。 赫里斯朝那个方向摊开手, 清风就将礼帽送到了他的手上。 “本来想直接把它封冻在泥潭里,但是又想起要付给盗贼三万赏金。” 礼帽在双手间转了转, 消失无踪。 火焰重新出现在他的身旁, 照亮周围的景象。 暖色的橙光驱散少许阴森幽冷的氛围。 光芒照在他俊美的面庞上, 深邃立体的五官投下阴影, 显得越发深刻。 先知从树影下走出,沼泽地已经被寒冰的魔法冻结成实地,虽然因为刚才的战斗变得狼藉一片, 不复平整,但并不妨碍行走。 “娴熟得令我感到意外。”青年外表的长者说道。 “因为您很久没有支付我作为雇佣兵的报酬了,而在圣山之下行走, 是需要钱的。” 赫里斯随口解释。 先知愣了一下,随后回想起来,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确实谈过四铜币一天的报酬。 他失笑:“你该问问萨维,圣城中一切关于财务的事,都由他全权掌管。” 英灵萨维是财富女神最忠诚的信徒,当他还是一介凡人的时候, 就是闻名卡路德拉的大商人。 与圣城中大部分英灵不同,他生前既不是战士,也不是施法者,几乎没有任何超出常人的武斗能力。 但他御使财富的能力,在整座圣山上无人能出其右。 ——没错,是御使财富。 既非聚敛,也非使用,而是完完全全的驾驭。 财富即是他最强大的力量。 【财富的最终意义是价值。对于庸人而言,财富的极致仅仅是一串数字,但对我而言,财富的极致是手握世界。】 那位大商人曾经笑吟吟地对赫里斯这样说道。 在萨维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赫里斯的金钱观也变得有些微妙,间接导致他为买下“黑夜女神之纱”而花光身上所有的钱,以致于因为屠城之战身受重伤后没钱医治,迫不得已加入马戏团…… 这样想来,原来根源在他? 赫里斯摇摇头,把一连串推导从脑海中驱逐出去:“雇主没有按月主动发放薪水,还需要雇佣兵自己催债,传出去很损害信誉的。” 先知:“雇佣兵擅离职守,难道不会损害信誉吗?” 赫里斯挑眉:“是您先拖欠薪水,我单方面解除雇佣关系是没有问题的。” 先知笑了笑:“我会让萨维补偿给你的。” 赫里斯瞥开目光,转移了话题:“赤色妖精薤应该怎么摘?” “先清理掉周围的毒草,然后从它的根部向下挖掘,取出鳞茎。 “它的叶片和花都含有毒素,通常用于制取毒剂,不可以直接接触。鳞茎的外皮同样含有毒素,但剥除外皮后的部分无毒,可以用于治疗心脏类的疾病。” 火苗从矮草间燃起,悄无声息地蔓延,很快将赤色妖精薤周围的毒草清除干净,将中央那株草药暴露出来。 形如其名,草药通体都是赤红色的,草叶细长,呈中空圆柱状。 草叶中央拱卫着伞状花序,花的颜色比草叶稍亮一些,像是用红色晶石仔细雕琢出来的。 赫里斯没有直接动手,而是询问先知:“您说过赤色妖精薤被摘下后,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丧失药效,所以摘下之后呢?立刻炼制成药剂吗?” “不用,生食即可。”先知的回答很简短。 赫里斯点点头,走上前,半跪下。 左手贴上草叶的那一刻,冰层从掌心蔓延,隔绝了手和草叶的接触。 右掌握住一把冰刃,刃尖向下,扎进土中。 赤色妖精薤的鳞茎也是暗红色的,五枚橘瓣状鳞茎围拢成一个球形。 剥除外皮,里面的茎肉是乳白色的,晶莹剔透。 赫里斯将这五枚橘瓣状的鳞茎放到先知手中。 先知没有多看,将草药放进口中。 赤色妖精薤鳞茎的味道并不好,既酸且苦,带着涩味,随着咀嚼还会泛起辛辣感,几乎集合了帕德罗所有讨厌的味道。 生长在湿润的沼泽地里,使得鳞茎中饱含丰富的水分,随着咀嚼,酸苦的汁液浸满口腔。 帕德罗皱着眉将草药咽下。 强劲的药效像火一样从腹部灼烧上来,向外渗透,冰凉的手脚慢慢回温。 口中残留的恶劣味道依旧无法摆脱,和未经处理的赤色妖精薤鳞茎相比,炼制好的疗愈药剂实在太过友好了。 帕德罗饱受困扰之时,眼前递过来一只手,手心里放了两枚杏仁糖。 他抬头,是赫里斯。 那孩子脸上没什么表情,见到他看过来,微微别过目光:“不需要吗?” 帕德罗接过杏仁糖,笑道:“雪中送炭。” 蜜糖甘甜的味道从舌尖扩散,很快扫去了草药留下的酸苦辛辣,杏仁的香气也冲淡了草本的气味。 “该回去了,”赫里斯说,“原路返回吗?” 先知摇摇头:“刚才是在寻找,所以路途曲折,回去的时候可以走一条更短的路。” “您对这片森林熟悉得仿佛原住民。” 沼泽森林地形复杂,普通人不要说比较路程的远近,能记住来时的路就已经很不容易。 加上魔化森林异常的能量波动,难以开启界门,探查的魔法也常常失效,即便是施法者也很容易迷失其中。 “我只是活得很久,很多东西看得多了,自然可以总结出规律。” 先知一边说着,一边判别好了方向:“走吧。” “您太钟爱‘规律’这个词了。”赫里斯道,“每次一提起,我都会觉得在您人生中简直没有任何惊喜。” 先知想了想,却少有地没能领会到话中的含义:“是吗?” 赫里斯点头:“您没有发现吗?远到卡路德拉的战事,近到英灵们每日的嬉闹,没有哪件事让你脱离这副冷静的样子。” 他回忆了一下,补充:“您因为黑夜女神殿被亵渎而发怒的故事,是我听说过的唯一一件让您有鲜明的情绪波动的事。” 也仅仅是听说罢了,先知在他面前从来没有显露过任何强烈的情绪。 温和、平淡,仅此而已。 哪怕是争执的时候,他也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所以我有时候在想,”他的脚步停顿下来,“当我愤怒地和您争论时,您是不是根本无法理解我的愤怒。作为一名近乎全知的‘先知’,凡人的感情在您眼中是否也只是一种‘规律’。” “赫里斯,”先知的声音略微低沉,细听起来似乎有些沙哑,“你这么认为吗?” “只是我的一点感受,或许事实并非如此,但……” 事实究竟是怎样,似乎也没什么探究的必要。 先知的脚步慢下来,赫里斯注意到了,也稍稍放慢前行的速度。 “恐怕有失偏颇,”帕德罗换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你首先将我看做先知,才有了之后的认识。” “或许有这样的影响,”赫里斯想了想,然后说道:“但您给我的感觉确实很不一样。 “英灵拥有永恒的生命,他们同样经历了无数岁月,可英灵们每日吵闹欢笑,依旧无比鲜活。唯有您,总是疏离淡漠的。” 先知突然停下脚步,扶住一根扭曲怪畸的树干,低下头微微喘||息。 “先知?” 赫里斯察觉出几分不同寻常,想要扶住他:“您怎么了?” 青年模样的长者避开了赫里斯的手,然后抬起头,看向他。 先知的额头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细汗,棕褐色的眼睛浸润了水光,使得目光稍显迷离,面颊与眼尾染上红晕,素来文质的面庞竟显得有些暧||昧昳丽。 音色带上一线沙哑,可他的语调依旧沉静:“赤色妖精薤的鳞茎,也可以作为催||情||药剂的主材。” . “独||裁官阁下,你让我刺杀的究竟是什么人?” 盗贼从阴影中走出。 奥林独||裁官的书房里点着几盏魔法灯,光线还算明亮,但并没有覆盖到每一处。 就像太阳的光芒,本是一视同仁地洒下,苍穹之下却常有遮挡,使得大地上不可避免地存在阴影。 独||裁官从堆积如山的公文间抬起头,看清来人之后,他放下手中的羽毛笔。 “你应当看到了,他只是一个马戏团的随行商人。” 灰色的兜帽从上方遮住盗贼的半张脸,他的声音懒洋洋的,透着股吊儿郎当的意味:“这个商人拿出三万金币买你的命,我觉得这笔交易得来的收益更高一些。” “这个交易不是他自己提出的。” “猜的没错,但这很重要吗?”他的语气和姿态共同透露出不在乎的意味。 独||裁官双手松松交握,放在桌上:“比起拿着我的人头换取赏金,你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其实选择不在我,他们已经知道站在幕后的人是你了。三万金币换取独||裁官的性命,动心的不会只有我一个。” 当盗贼提到“他们”时,独||裁官眼神微动,他听完阿道夫的话,却并不意外,仍是冷静地坐在原位。 “三万金币会是你的,除此之外还会有一笔来自我的赏金。” 说完,他摇了摇墙边的铃铛,唤来侍立门外的奴隶。 奥林的独||裁官吩咐道:“去把秘术团的法师格纳请来,再叫上我最忠诚的市政官……尼恩。”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榜单字数填完了。(咸鱼瘫.jpg) 第46章 水之境 “赤色妖精薤的鳞茎, 也可以作为催||情||药剂的主材。” 先知的话音落下, 没有再开口, 周遭静谧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一个略微凝滞, 一个稍显粗重。 先知的语调无比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一条药剂配方——事实也的确如此,但这条配方所代表的含义实在过于复杂。 它向唯一的听众传达了极其庞大的信息量,并且从这些信息在实践中反馈出的效果来看, 现实没有给这位无辜的听众留出多么充足的反应时间。 赫里斯喉结滚动一下,往后退了半步, 移开目光, 看着悬浮在身边跳动的火团, 有些尴尬地问:“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他的声音有些滞涩, 不知道是出于紧张,还是因为无措。 先知摇头,转过身, 倚靠在树干上:“不用,休息一会儿就好。” 他的嗓音越发沙哑,与他冷静的语调形成强烈对比, 反而有种独特的靡丽。 靡丽…… 心底一跳,赫里斯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到。 他不自在地偏过头,把奇怪的念头逐出脑海。 这是先知,这是先知…… 周围似乎更加安静了,法术点燃的火焰连“噼啪”的爆响声都没有,只是静默地提供照明。 沉默使得氛围变得越发古怪。 四下环顾, 赫里斯看到几块岩石。 “先去那里坐一坐吧。”他提议。 先知迟缓地朝赫里斯指出的方向看去,然后点头,赞同了这个提议。 沼泽森林里的石块潮湿冰凉,触碰到的那一刻,寒意渗进衣料,向着全身蔓延开来,仿佛浸入了冰水之中。 阴冷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对现在的帕德罗来说,反倒减缓了火焰烧灼般的不适感。 逐渐走向混沌的意识骤然一醒,迷蒙的双眼也清明少许。 “先知。”有人喊他。 帕德罗抬起头。 俊美异常的青年站在他面前,向他递过一杯水。 神情隐含关切,动作却刻意疏离。 帕德罗伸手去接,手指碰到杯壁,是粗糙的木质,触感并不精细,或许是刚用魔法塑造出来的。 杯子不大,接过时帕德罗的手指不可避免地与赫里斯的手指相碰。 是不同于木材和岩石的触感。 光滑、柔软,温度比他的手稍低一些,所以触碰时可以感受到一种温和的凉意。 很温柔。 脑海中无端地出现这样的评价。 赤色妖精薤的药效像一簇火苗般灼烧着他的理智,令他的反应变得有些迟钝。可同时,草药的作用也将他的知觉放大,使他的感知变得敏锐乃至于敏感。 这温柔的触感从指尖一直向上传递,仿佛细微的电流从身上窜过,撞击心湖,令那银镜般平滑的湖面上泛起圈圈波纹。 帕德罗的指尖微颤一下。 “先知?”那孩子疑惑地道。 属于青年的声音低沉悦耳,富有磁性,像夏日傍晚的暖风般钻入耳中。 帕德罗忽然抬起另一只手,虚捂住自己一边的耳朵。 “我没事。”他说道,语气少有得急促。 右手微微用力,握紧木杯,将水从赫里斯手中接过。 帕德罗闭上眼,将混乱的思绪从脑海中驱逐,可有些事情越是想要忽略,在脑中的印象反而越发深刻。 他用手捂了捂眼睛,随后放开,目光落向手里的水杯,想要借此转移一些注意力。 木杯的做工确如感知所呈现的,十分粗糙。杯子里盛装着洁净的清水,水面上漂浮着两粒冰块。 端到嘴边喝一口,冰凉的水混合原木的香气顺着食道滑落,寒气冲刷过身体里的火热,将难以忍耐的热度压下一二。 然而很快,属于赤色妖精薤的药效重新烧了上来。 这种粗暴的方式效果并不太好,但也聊胜于无。 先知轻轻摇晃手中的杯子,冰块与杯壁碰撞着,发出轻微的声响。 “先知,您事先是知道草药效果的。”此时的氛围让赫里斯感到有些不自在,他想找个话题打破现在的沉默。 “为什么……” 赫里斯说到一半,有些后悔自己选了这样一个话题,于是刹住了话。 “这就是出乎意料的地方,或许你更喜欢称之为惊喜。” 先知在说话时,常常会注视对话者的眼睛以示尊重。 此刻,他也看向赫里斯,那个由他带大的孩子站在火光里,暖色的光芒柔和了他的面庞,显得有些朦胧。 那双碧眸在昏暗的光线下衬得格外明亮,当他专注地凝望着谁的时候,这双幽潭般的眼睛就仿佛盛满深情。 深情…… 先知的目光晃动几下,像是被无形的尖刺扎中,难得在对话时移开视线。 他口中的话还在继续,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虽然事先知道有这样的副作用,但我没有预料到它的效果会这么强大。 “赤色妖精薤的鳞茎最初用于治疗疾病,我原以为,即使有催||情的效果,在未经炼制的情况下,应该也远逊于治疗的效力。” 冰水浸润的嗓子,音色不再那么沙哑,只是气息不太稳,夹杂了轻微的喘||息。 赫里斯努力忽略这些小小的细节,想把气氛维持在平常的状态,却在弄清先知话里的含义后,忍不住道: “听说求知的先驱者们会用自己作为试验品,来换取真理的一个瞥视,您不愧是先驱者的先驱者。” 这段话说得颇有火气,似乎对年长者的所作所为极为不满。 先知笑了笑,没有反驳。 他端起木杯喝了一口,指缝间那些温柔的触感似乎还在。 他换了一只手拿住杯子,交接时状似不经意地让手指相互擦过,像是要把那些触感从手上抹去。 抹不掉,好像还在。 越是在意,越是清晰。 甚至开始不自觉地发散。 欲||望的火焰焚烧理智,帕德罗竟开始想念起赫里斯的亲吻。 在过去未生嫌隙的时候,柔软微凉的嘴唇曾经无数次贴上他的,落下一个像飘落的花瓣一样轻盈柔和的吻。 和缓的呼吸会擦过他的面颊,那两片嘴唇离开时,嘴角还挂着明朗的笑意。 回忆美好得如同幻觉。 不,不对。 这是不正确的。 即便是这样亲密的触碰,两人心中也绝无狎昵之意。 那个孩子以亲吻献上敬爱时,对他是如此的信赖,假如他用这样单纯美好的回忆来应对此时的困局,对赫里斯是何等辜负。 他又喝了一口冰水,用牙齿咬住一块冰,含进嘴里。 强烈的寒意在口腔中蔓延,和身上的燥热感相比却是杯水车薪。 帕德罗望向前方,温暖的火光之外,那里有一片积水凝聚的湖泊。 湖水隐在黑暗中,不知深浅的湖泊像是潜藏了许多未知的恐怖,萤虫与苔藓幽微的绿光将它衬得格外||阴冷。 假如浸入水中,会不会好受一些…… 脑海中翻过纷繁思绪,勉强凝聚起来的意识渐渐模糊,陷入昏沉之境。 神思迷离间,一道空灵的声音响起。 【你是……谁?】 先知睁开眼睛,眼底带着空茫。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梦幻般的雾蓝之中。 没有天空,没有地面,没有任何实物,只有他与雾蓝的颜色。 混沌中,本能引导着他低喃回答:“帕德罗。” 【你身上有赤色妖精薤的气息,你杀死了沼泽中的巨蚺?】 “不是我,是我的同伴。” 先知眨了一下眼睛,朦胧意识聚起一丝清明,“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发现,当他说话时,他的嘴唇并没有动,似乎只是想要说了,话音便响起。 【这里是水之境,父亲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思维迟缓地转动,从记忆深处挖掘出和语句对应的传说。 “你是水泽之神的女儿,水中仙子弗娅。” 【是的。】 更多的印象浮现出来。 “仙子弗娅掌控负面之水,原来栖身在西境的沼泽森林中吗?” 【我原本确实栖身西境,但并不在这片沼泽之中,我是被人困缚在此。】 “所以,你向我求助?” 【是的。】 水蓝色的半透明影子从无到有,慢慢出现在先知面前。 弗娅展现所的是一个少女形象,浑身赤||裸,不着寸缕。她的长发一直拖到了地上,几束头发遮在身前,恰好挡住私|密。 她的容貌清丽姣好,她的身躯洁净无瑕。 自静谧之水中诞生的仙子,水泽之神的女儿,弗娅。 水中仙子靠近他,伸出白净的手臂,将指尖贴上先知的额头。 【你看起来不太妙……我会帮助你,也请你帮帮我。】 圈圈波纹从弗娅触碰的地方散开,先知感到自己的意识不断凝聚,周围雾蓝色的景象则逐渐模糊远去。 在某一个节点,豁然脱离。 沼泽森林中,帕德罗睁开眼睛,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身上的燥热也尽数褪去,只有微微汗湿的衣衫提醒着他,刚才的并不是幻梦。 林间阴冷的风从身边吹过,寒意渗入骨髓,令人分外清醒。 帕德罗唤道:“赫里斯。” 声音清朗,一如平常。 “先知?” 青年朝他看去,对他突然的转变有些意外。 先知站起身,上前两步,指向前方。 “探查这片湖泊。” 第47章 噩梦重临 深湖的恐怖从不逊于深海。 赫里斯走近那片湖泊, 身边悬浮的火焰也跟着飘近。 墨绿色的湖水像一团浓到化不开的颜料, 暖色的火光照在湖面上, 只能照透一个指节的深度。 再往下, 就是一片浓黑,什么都看不到。 湖面上飘荡着枯败的树枝、腐烂的草叶,一段浮起的木桩上还镶嵌着一枚物种不明的颅骨。 肮脏的水体隐约向外散发阵阵恶臭。 “为什么要探查这里?”他问。 “水泽之神的女儿,掌控负面之水的仙子弗娅被人困在此处, 是她替我解除了赤色妖精薤的催||情作用,并且向我求助。” 先知在他身后解释道。 赫里斯点头:“我明白了。” 没有再多问, 他缓缓抬起双手, 朝着湖泊的方向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当他闭上眼时, 头顶上方的空气波动了一下, 一只马车轮||大小的虚幻眼睛悄然睁开。 无形的精神力量从幻瞳中扩散,向湖水下方渗透。 一入水中,无形的精神力量受到未名的阻碍, 仿佛跳入泥潭,处处都是黏腻滞涩、充满阻力的不适感。 浑浊的污水下掩藏着不知名的生物,精神的触丝滑过它们的身体, 轮廓不像是任何一种已知的常见物种。 往下不知多少米,是厚厚一层水草,里面缠绕着各种杂物,还栖息了不少奇怪的东西。它们在幽暗隐秘的环境中静静驻守,等待猎物的降临。 寒意悄然爬上脊背,赫里斯不自觉后退半步。 他垂下手, 睁开眼睛。 “先知……” “发现了什么?” 赫里斯摇头:“很多有趣的东西,但恐怕都和仙子弗娅无关。” 先知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道:“没有察觉吗?” “什么?” 赫里斯满眼茫然,随即顺着帕德罗的视线向下看。 一根手腕粗的墨绿色藤蔓缠上了他的脚踝。 什么时候?! 赫里斯来不及反应,藤蔓传来不可抗拒的力量,一把将他拖入水中。 哗啦! 湖面上的水溅起一人多高,湖水搅起一片浑浊。 先知抬袖擦去溅到脸上的水。 “好像提醒得有些晚了。” 落水过于突然,从看见脚踝上的藤蔓,到天地倒转,再到掉入水中,一系列变化在转瞬间完成。 在赫里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坠入湖中。 冰凉的液体顷刻间将他包围,向口鼻和耳朵里挤||压,赫里斯灌进一口水后才想起来闭气。 身体周围有更多的藤蔓缠绕上来,有时可以感觉到有滑腻的东西从身上擦过,不知道是藤蔓还是游鱼,或者其他不可知的存在。 藤蔓纠缠着他,不断将他往湖底拖。 赫里斯在湖下睁开双眼,所见之处一片漆黑,只有湖水带来的阵阵刺痛提醒着他,自己的确已经睁开眼睛。 喉咙一紧,窒息感随之降临,是藤蔓绕过了他的脖颈,死死缠绕。 赫里斯微微挣扎,身上的束缚纹丝不动。 黑暗的笼罩下,他绽开一个无声的笑。 凭借这个,就想杀死一名术士吗? 寒霜的力量悄然释放,柔韧滑腻的藤蔓被转瞬冻结,如同磐石一般坚硬。 坚冰仅仅维持了瞬息,随即化为粉末,赫里斯的身姿宛如一尾灵动的游鱼,从化碎的藤蔓间脱离。 藤蔓粉末跟随水波流淌,自有形的实体化入无形的水流。 一切都悄无声息,一如这寂静的湖水。 赫里斯却从刚才的交锋中发现端倪。 用于探查的精神力量追逐着极速回缩的半截藤蔓,扎入厚厚的水草中。 在这里? 肉眼在水下看不见任何东西,赫里斯缓缓抬手,指向斜下方更浓深的黑暗处。 先知站在湖岸边等待。 他抬起右手,指尖亮着一缕淡黄色的光芒。 这缕光芒看似微弱,散发出来的辉芒却照亮了半径三丈的范围。 沼泽森林中幽暗恐怖的气息在这光芒的照耀下消散,潜藏的虫蚁鸟兽皆不敢踏入光所笼罩的地方。 俊雅的面庞沐浴在淡黄的微光中,增添了几分神圣的气息。 面前的湖泊一反先前的宁静,原本平滑如镜的水面出现丝丝波纹,这些波纹的痕迹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明显。 湖水在晃动,仿佛下方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即将破水而出。 忽然,湖心传出轻微的“咔啦”声。 先知指尖的光芒亮度变得更加强盛,照亮了大半片湖泊。 在光明的笼罩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有冰面从湖心自内向外扩散,迅速地将波动着的湖面冻结。 几乎是顷刻间,冰层由远及近,一直封冻到了湖岸,肆虐的寒冰之力给岸边的土地蒙上一层寒霜。 先知看着鞋尖染上的薄霜,指尖的光芒轻轻摇曳一下,那层薄霜无声无息地消退了。 湖中传来激烈的碰撞声音,虬结成木桶粗细的藤蔓击破冰面,宛如一条墨绿色的巨蛇,带着水珠和碎冰冒出头来。 随后,湖面剧烈震荡,上方覆盖的冰层寸寸碎裂。 原本寂静的湖水,在此时波涛汹涌如同风暴中的海洋。 水中仙子弗娅,是水泽之神的次女,具备掌控负面之水的权柄。 能将她囚禁在负面力量与水元素极其强盛的沼泽森林之中,这个未知的敌人必定强大异常。 赫里斯心里早有准备,但他显然低估了敌人的难缠程度。 从水中跃出,足尖重新落到水面上时,寒霜之力以他为圆心,封冻出一片坚实的冰面,将周围激荡的湖水定格。 伸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再用手指将湿||漉漉的头发向后梳了一把,碧色的眼睛盯住前方的湖面。 湖面上微微鼓起,水波向着外围流动。 有什么庞然大物即将浮现。 “又是谁在打扰我?”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低低沉沉,带了点厌恶和不耐烦。 赫里斯皱起眉。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湖水终于被破开,伴随“哗啦”水声,一团由藤蔓纠结盘绕而成的不规则球体从湖中浮现。 形状怪畸的球体并不是独||立出现,它的四周蔓延出粗壮的藤条,藤条彼此间也有缠绕,看上去宛如一只巨大的蜘蛛匍匐在蛛网上。 藤蔓球上腾起黑雾,慢慢拼凑出一张属于人类的脸。 “哦——原来是你。” 认识他? 有水珠从鬓角滑落,赫里斯又抬手擦了擦面颊,眯着眼睛,辨认眼前这团黑雾。 似乎是一个女人,容貌还算秀丽,只不过…… 这个表情…… 从眼角眉梢透出古怪的笑意,嘴角欲扬不扬,就这么似笑非笑地、像打量某个物件一样打量着他。 神态间带着点赞赏和贪欲,像红龙看着珠宝一样的神情,却又比龙更多了一点歇斯底里的疯狂。 让他不禁想起某个不愿记起的…… 赫里斯还想挣扎一下:“你是谁?” “呵呵呵呵呵……” 笑声很压抑,还有几个扭曲的变调,仿佛是从胸腔里一点一点挤出来,阴恻恻的,同周边幽暗阴森的环境相得益彰,让人想起毒蛇嘶嘶吐出的红信,带着冰冷黏腻的触感从耳廓向耳洞中舔||舐。 有寒意慢慢从背后升起,令人毛骨悚然。 好了,不必再问了。 这绝对就是那个神经病本人! 这副秀美的模样虽然模糊,但还是可以依稀辨认出来,这就是他几年前第一次见到沼泽巫婆时,她所幻化出来的虚假容貌。 “你还活着?”赫里斯咬着牙,有些难以置信道。 当时明明已经确认将她杀死,连尸体都被黑龙吞吃掉了。 难道是黑龙反悔,又将巫婆复活? 不,不对。 黑龙被魔法惑控心智,迷恋了她数百年,在清醒时分,对这个丑陋的女人就只剩下刻骨的憎恨。 它绝不会复活自己痛苦的源泉和耻辱的印记。 “巫妖永生之秘,也不难参透。” 语调诡异地上扬,含着丝丝愉悦,像是得意,也是炫耀。 炫耀她的强大与智慧。 巫妖,是至强的不死族。 他们凭借魔法将自己转化为亡灵的形态,用魂匣承载自己的灵魂,只要魂匣不毁,巫妖就无法被真正杀死。 哪怕躯体湮灭,他们也可以不断地重塑□□,将自己复活。 以沼泽巫婆的作风而言,她说参透巫妖永生之秘,多半是抓了一只巫妖然后拆了对方的魂匣做研究。 当然,也可能不止一只。 最后取得了相当惊人的成果。 就好像当初的利莱亚家族,仅仅因为她想要试验一个血脉诅咒。 于是,承载战神荣耀的神裔血脉一夕凋零,只剩下一个拥有利莱亚之姓氏却无利莱亚之血统的养女。 “本来是想夺取她的身份,完成最终的复活。”藤蔓紧紧缠住一个水蓝色的身影,将她带出水面。 那痛苦挣扎着的,正是水中仙子弗娅。 “但既然你来了,那就远无必要了。”捆绑仙子的藤蔓骤然收紧,水蓝色的光芒从藤蔓的缝隙间亮起。 弗娅的面庞显露出更深刻的痛苦,她仰着头,发出无声的叫喊。 黑雾组成的影像骤然清晰起来,只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却越发扭曲。 “毕竟……”沼泽巫婆发出的低喃,如同疯人在梦中的呓语,“你可是苹果啊,和苹果相比,树叶当然只能做养料了。” 她说完,竟无法自抑地低笑起来,从神态到言语,都透着一股神经质的味道。 岸边,一直旁观着两人对峙的先知听到巫婆的话,慢慢将视线集中到她的身上,棕褐色的眼睛眸光微深。 第48章 苹果 就噩梦程度而言, 赫里斯宁愿再来十次克罗西屠城战, 也不愿再和那个女人打上一次照面——哪怕是记忆里都不愿意。 但不幸的是, 那个女人就在他的面前。 一句“苹果”的呓语一下揭开他心底埋藏的回忆。 那时, 他被巫婆俘虏,绑在一根木桩上。 身上的绳子用抗魔药剂浸泡过,地上刻着抑制力量的魔法阵,灌过毒||药的身体虚软得连手指都难以抬动。 沼泽巫婆长满疥疮、腐烂溃脓的脸凑近了他, 黑洞洞的眼睛眯起来打量着这只猎物。 污黑干瘪的手指抚摸着那张俊美的脸庞,赫里斯嫌恶地想要避开, 却因为毒||药的作用无力挣扎。 “真是我见过最合心意的身体了, 可惜是个男人, 呵, 男人……” 语气颇为不屑,但很快,她的语调重新染上愉悦:“不过没关系, 完全可以用魔法做个小小的改造——等我夺取这具身体之后。” 她又满意起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用低沉沉的声音自言自语:“魔法是为女人而生的, 这是真理,至少是真理的一部分……” 她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大堆的话,末了,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赫里斯的脸,然后才微微挺起佝偻的腰,慢吞吞地走到一口坩埚旁。 锅里熬着绿幽幽的浓稠液体, 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巫婆用一只大勺在里面搅了搅,舀起一勺,慢慢倒下,浓稠的绿色连出一条线。 她满意地点点头,从破破烂烂的衣袖里摸出一把碎土,撒进锅里。 口中低喃着咒语:“腐朽的身躯终将在墓土里长眠。” 锅里沸腾的液体反照绿光,映在那张丑陋的脸上,配上语调幽微的呢喃声,显得诡谲异常。 干枯黑瘦、布满皱纹的手伸进一只罐子,捞了两下,从罐中捞出两颗眼球,眼球上的瞳仁是狭窄的竖瞳。 淡黄色液体从眼球和巫婆的手上滴滴答答地挂下来,黏腻得能拉出丝。 似在诅咒,亦是陈述:“猫眼摄走亡者的幽魂。” 裹着淡黄色黏液的眼球跌入绿汤。 长柄的勺子又开始搅动,稀奇古怪的材料被一样一样地扔进去。巫婆口中的咒语不再是人类通用的语言,而是一种古老的秘语。 像是传自下位面的语言,尾音常常夹杂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转调如同石块刻划琉璃发出的声音般尖锐,听起来让人浑身发毛。 赫里斯在重复的小节里依稀辨认出几个词汇。 “死亡”、“复生”、“献祭”、“灵魂”…… 长勺搅拌着、搅拌着,锅中映出的绿光越来越盛大。巫婆诵念咒语的声音时高时低,映这绿光的丑脸诡异非常。 听起来像是结语的段落念完,巫婆的情绪却似高涨起来。 她将长勺一扔,大跨步走到赫里斯面前,蹲下||身,掰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淤泥、鱼腥和沼气混合的臭味扑面而来,眼睛都被刺激得疼痛发涩。 “生与死是个轮回,是吗?”黑洞洞的双眼里透着疯狂。 赫里斯没有回答,毒||药的效果还未退去,他浑身上下能动的只有眼神,连话都无法出口。 再者,他也无从回答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巫婆也没想要他的回答,兀自笑起来,脸上的疥疮和皱纹挤在一起,脓疮里渗出黄白的□□,丑得令人作呕。 “多有意思,多有意思啊!那群愚蠢的蝙蝠怎么会觉得永生无趣?明明有无尽的奥秘可以探索。” 巫婆松开了钳制赫里斯的手,她从瓶瓶罐罐和不知名的材料中翻检一会儿,一枚鲜红欲滴的果实从杂物间滚出。 巫婆用枯瘦的手指接住它,慢慢托举起来,脸上还残存疯癫的笑意,眼神宛若朝圣一般,口中犹自唱道: “苹果啊,苹果。假如世界是棵树,那一定是棵苹果树。” 赫里斯冷眼看着他,脑中极力搜罗着信息。 女人、墓土、猫眼、永生、轮回,还有……苹果。 最至关重要的,一定是苹果。 为什么是苹果? “把一粒苹果切开,看看,里面藏着两个五芒星。” 沼泽巫婆将手里的苹果横着切开,底下还有一点果皮相连,两半苹果一上一下,其中的果核恰好组成一个正五芒星和一个倒五芒星。 是了,先知也曾说过。 苹果中藏着两个五芒星,分别象征着神圣与亵渎,神圣指代秩序诸神的上位面,而亵渎则意指下方世界的深渊。 因此,苹果即……世界。 不对,仍然不对。 倘若苹果即是世界,为什么巫婆会说“假如世界是棵树,那一定是棵苹果树”? 头上传来剧烈的疼痛,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嘶吼着让他不要继续深想。 紧接着,便是眼前一黑,赫里斯失去了意识。 那一段记忆戛然而止。 此时此刻的赫里斯仍与沼泽巫婆遥遥对峙。 巫婆已经失去了身躯,灵魂依附在盘结的藤蔓上。 其中一束藤条紧紧捆缚着水中仙子弗娅,象征水之力的蒙蒙蓝光从仙子身上散发出来,不断吸入墨绿色的藤蔓中。 随着蓝光的没入,黑雾凝成的影像越来越清晰,甚至开始褪去单一的黑色,呈现真人应有的颜色。 巫婆在夺取弗娅的力量。 又有藤蔓蠕动着,朝赫里斯卷来。 “苹果啊苹果,再一次撞到我面前,你注定是我的苹果。” 赫里斯嗤笑:“想得多美啊,世界是你的围猎场吗?” 视野所见皆为猎物。 赫里斯抬手,朝前虚划,湛蓝色的光芒闪现,捆缚着仙子弗娅的那根藤条从中间断开,切面平滑如镜。 弗娅被藤蔓包裹着,自半空中掉下,落入水中,激起高高的水花。 这溅起的水花仿佛一个信号,两人间的战斗正式打响。 魔法的光芒伴随冰火雷电闪成一片,将整片幽暗的湖泊照亮。 湖水翻腾着,大片波浪扬起,又被击碎成水雾。 水汽弥漫间,已看不清波涛中央的两人。 先知站在岸旁,周围的泥土已被浸湿,本就含水量极高的黑色土壤变得泥泞起来。 唯有他所站立的一小片土地,像是被无形的力场保护着,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指尖点亮的淡黄色辉光也无法穿透层层水雾,温和的光照在各类魔法绽放的强烈光芒下显得毫不起眼。 先知仍平静地观望着,仿佛山岳崩塌在眼前,也可以安然面对。 忽然,大地剧烈震动一下,连带着先知的身体也稍有不稳地晃动。 前方湖泊的水逆而向上,朝着天空的方向冲刷而去。强劲的风朝四周吹拂,周遭的树木被刮得弯曲起来,地面上的杂物叮叮当当得朝外滚去。 整片湖泊空荡下来,露出泥泞肮脏的湖底。 对抗的两人现出身形,都带了些狼狈。 沼泽巫婆栖身的藤蔓团缩小了三分之二,灵魂的形象变得模糊不清。 赫里斯身上的衣物有些破损,他喘了两口气,抬起头,用手缓缓将湿||漉漉的短发向后一梳,露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有水珠从睫毛上滴落,掠过鼻翼,点在嘴唇上。淡红色的薄唇微微抿了抿,水珠在瞬息中化散开来,消失在唇畔间。 他的眼睛格外明亮,璀璨得像是夜空中的群星。刚才的打斗似乎极为快意,他的嘴角绽开一抹笑,仿若宝剑亮出锋芒,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属于术士的魅力,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先知望向那个仿佛浑身都散发着光的青年,神色微怔。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养大的孩子外貌极其出众,但也仅限于此。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赫里斯。 无声的张扬,一举一动都带着难言的魅力,像是有什么无形的隔膜被撕扯开,甩去了所有的束缚和伪装。 这才是真实的赫里斯,先知与帕德罗所不知道的赫里斯。 空中的水终于承载不起过分强大的力量,在上方炸开。 水雾遵循自然规则重新落下,纷纷扬扬,仿佛一场细雨。 上空树枝形成的遮挡被爆裂的能量撕开,暖黄色的阳光第一次照进这片森林,正好落在赫里斯所在的这一边。 湖泊之上,一半明亮,一半阴暗。 水雾飘散在阳光下,一道彩虹悄然出现,横亘在两人之间。 “比以前强了,”巫婆说,“稍微有些棘手。” 她的语气却毫无遇到困扰的意思。 . 莱耶对城邦托列发动的对外战争,于今日正式打响。 莱耶将官驱赶着奴隶,与托列的军队完成第一场交锋。 紧接着,莱耶的重装步兵方阵在雇佣兵的拱卫下,向着托列军队碾压过去。 术士的魔法落在步兵的盾牌与盔甲上,如同火球落在水中一般,悄然无声地消失,间或炸出一道响声,在魔免重盾上砸出一个小坑。 魔免重装步兵,近代以来各大城邦在战争中真正的主力军。 阶位不足的术士难以奈何他,贵族骑兵在结为方阵的步兵面前,也只能望洋兴叹。 他们的长矛是城邦最锋利的武器,他们的盔甲是城邦最坚固的防护。 这是战术革新的奇迹,是平民阶层的崛起。 重装步兵在战场上的推|进,就如同时代的洪流,浩浩汤汤,势不可挡。 这是亚斯特参与的第一次大型战争,也是他第一次直观地看到重装步兵的战力。 无论是个人的勇武,还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属于贵族的荣耀,在重装步兵的方阵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属于敌人的公民兵被击溃,他们聘请的雇佣兵在公民兵溃退之后,也开始大量逃散——无所属的雇佣兵没有必要为了雇主拼上性命,他们身后并没有需要保护的故土。 一场战役就如同闪电一般结束。 莱耶的女王骑在一匹白马之上,手握长||枪,那银枪的枪尖上还染着敌人的血液。 她用手中的长||枪向前一挥,那一抹猩红便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继续前进,目标,托列主城!” 第49章 国王的罪名 赫里斯向前方走去。 四周冲刷的层层水幕依次分开, 如同布帛被人从中撕裂。 水声滔天, 不绝于耳。 水雾弥漫在每一方空气中, 填补了所有空隙。 俊美有若天赐之颜的青年抬起手, 向着前方张开五指。 属于寒冰的力量悄然弥散,水雾冻结成冰珠,过于细小的颗粒依然凭借紊乱的气流飘散在空气中。 七支冰枪从水幕中缓缓推出,悬于半空。晶莹剔透的枪尖散发着凛冽的寒意, 仿佛带着最极致的霜寒奥义,哪怕是无形的目光落于其上, 都会被顷刻冻结。 赫里斯朝着敌人的方向, 遥遥一点。 七支冰枪消失在原地, 瞬息之间将前方藤蔓虬结成的球团刺穿。 寒冰的力量从藤蔓球上蔓延, 向着由它联结的每一根藤蔓进发,直至浸透每一条纤维,将它们牢牢冻结。 连沼泽巫婆黑雾凝成的影像都罩上了一层寒霜。 “哒”。 赫里斯打了一个清脆的指响。 巨大的爆鸣声响起, 体积庞大的藤蔓丛随着爆鸣化为齑粉。 那团黑雾也缓缓消散,只是在巫婆面容模糊之前,赫里斯分明看到, 她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暧||昧的笑。 有问题! 赫里斯刚想做出反应,却发现自己竟身处一个牢笼之中。 巫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天真的苹果啊,世界就是我的围猎场。” 这声音低低沉沉,带着深浓的恶意。 赫里斯想说什么,却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莱耶的铁蹄碾过战场, 托列的军队在铁血之城的长||枪前不堪一击,前线一退再退,直到兵临城下。 这是对于托列而言最糟糕的处境,守城之战。 对于莱耶的军队来说,攻城战纵然艰苦,却已是胜利在即。 女王薇奥拉骑着白色的战马,手持长||枪,回身看向她的军队。 “第一个攻破城门的人,可以得到一万金奥拉的赏赐。若是公民,记一等战功,若是奴隶,即刻恢复自由之身,若是佣兵,可得莱耶公民身份,获赐土地与公民的权利。” 亚斯特看着那位女王,阳光照射在她银色的盔甲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芒,直令人不可直视。 这便是莱耶的君主。 仅仅看了一眼,他就收回目光,转而望向托列牢牢闭锁的城门。 想到女王刚刚许下的诺言,亚斯特脸上流露出思索的神情。 或许是一个机会…… 攻守战争正式打响的那一刻,无人注意到,天边那轮烈日照下的光似乎更热辣了几分。 . 赫里斯被关押在一个牢笼里,四周黑漆漆的。 他沉睡着,双眼紧闭,神情很不安稳,像是陷入了梦魇。 失去对周围的感知,意识沉入虚幻的过往。 大约是在八、九年前,利莱亚家族一夕覆灭的消息传到了圣山上。 圣地鲜少插手卡路德拉各个城邦的纷争,但这次不同,利莱亚家族并不是作为莱耶王室,在政||治上被推翻而覆灭的。 他是被一股强大的神秘力量从旁介入,遭受了无妄之灾。 那时候利莱亚家族的先祖,战神之子利莱亚本人因故无法抽身,所以拜托赫里斯替他前往莱耶处理此事。 赫里斯便来到西方之境,寻着蛛丝马迹一路追查到沼泽森林深处,在那里见到了沼泽巫婆。 其实初见时印象并不坏,当时的沼泽巫婆幻化了虚假的容颜,看起来十分清丽秀美。 她坐在浅湖中央一块浮于水面的巨石上,赤||裸的双足将将点在水里。黑龙守卫在她身旁,看向她的眼神专注痴迷。 那女人仿若油画上的宁芙,美丽神秘。 幽暗的沼泽森林中||出现这样一幕,或许称得上唯美。可直觉却在脑中拉响警报,不断告诫着赫里斯——危险,危险,有危险。 得益于这野兽般的直觉,当沼泽巫婆露出丑陋本相的时候,早有准备的赫里斯不至于吓晕过去——虽然还是被震得不轻。 沼泽巫婆轻易地认下了咒杀利莱亚家族的罪名,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可告人的恶事,反倒认为是个相当不错的战绩,值得炫耀。 双方间的战斗理所当然的爆发了。 少年时期的赫里斯对抗全盛时期的沼泽巫婆,对方还有一条黑龙从旁协助,过分年轻的术士毫不意外地败了。 他被巫婆捆绑起来,关押在她建立于沼泽间的木屋里。 巫婆熬着浓绿的汤药,口中说着些颠三倒四的奇怪话语,赫里斯在精神上不断遭受冲击,直至一阵剧烈的头疼使他昏死过去。 再睁眼时…… 牢笼中的赫里斯睫毛颤动几下,眼睛睁开一条缝。 意识仍然有些混沌,现在与过去相仿的场景让他一时间分不清是在梦境里,还是在现实中。 眼皮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得往下掉,费尽浑身的力气,才能睁开一点点。 周围的光线很昏暗,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 眼睛又闭上了,视线回归一片黑暗。 赫里斯强撑着睁开眼,不远处好像有人影向他走来。 那一刻,回忆与现实重叠。 浑浑噩噩间,赫里斯喃喃地说出那个记忆里的名字:“刻洛罗斯?” 不远处的人影动作似乎顿了一下,赫里斯没有看得太清,沉重的眼皮将他拉回黑暗中。 那个人的气息近了,赫里斯感到手中一凉,好像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木质的触感,像是那柄白橡木手杖,他曾经的武器。 赫里斯越发确定是在梦境里,于是重复道:“刻洛罗斯。” 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笑意,他仍然闭着眼睛,脸上的神情是如此信赖。 身前的人叹了一口气,抚上他的头:“赫里斯,听好我接下来所说的话。” 声音轻柔温和,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像清风一样流入耳朵,有些熟悉。 说不好是催眠还是引人清醒,或许两者皆有,虽然看起来很矛盾,但赫里斯的感受确实如此奇异。 熟悉的声音述说着陌生的知识,赫里斯遵循话中的指引,握紧了手中的物品。 . 莱耶与托列的战场上。 第一个打开城门的人是一名佣兵,沾染了血迹与尘土的英俊面孔迎向太阳,阳光为他镀上金辉,恍惚间宛如天神降世般耀眼。 女王骑着白马一骑当先冲入城中,经过城门时朝着那名佣兵深深地看了一眼,记下了这个有待嘉奖的功臣。 随即夹紧马腹,朝着托列王宫所在的地方疾驰而去。 女王身后,莱耶的军队紧跟着冲入城门,托列的阵线溃不成军,士兵四散而逃。 铁蹄踏碎草叶,扬起尘灰。 反抗者的鲜血滚入尘土,余下之人皆跪地臣服。 士兵在暗巷里抓到了逃亡的君主,将他带到女王面前。 托列国王瘫坐在地上,华美的服饰沾满灰迹,凌乱不堪。王冠歪斜地挂在头上,灰白色的头发半披半束。 “薇奥拉。”战败的国王咬着牙,用诅咒的语气念出女王的名字。 银白的枪尖指向他,女王冰冷的声音从头盔下传出:“准许你说出遗言。” “托列做错了什么,要被选为莱耶庆典的祭品!” 老国王不甘心道:“罪名根本是编造之辞,莱耶凭什么肆意征伐!这有违卡路德拉的美德,有违诸神与先知的教诲!” 女王嘲讽一笑:“托列当然没错,可惜他们的国王做错了事。” 他做错了事…… 老国王目光晃动,像是想起了什么,可他仍想掩饰:“无论我做错了什么,都轮不到莱耶人来审判。” “别的事我确实不该、也没兴趣管,”女王语气镇静,“但你不该和裘德里安元老通信。” 裘德里安…… 老国王听到这个名字,面色煞白,眼睛骤然圆睁,眼中写满了恐惧。 她知道了,她果然知道了…… 女王的银枪向前递了几分,还未触碰到,锋锐的气息就已经激得皮肤刺痛冰凉。 国王慌忙辩白:“是裘德里安要挟我,谁能拒绝六年前莱耶的元老?比起我做的那点事……” 国王突然卡壳,他想举证其他城邦或者莱耶本城贵族在女王年少时做下的更过分的事,可忽然想起,那些人似乎都已经长眠地下了。 寒意顷刻间浸透身体,连灵魂都是一片冰冷。 “嗯?怎么不说了?”女王歪过头,颇有些戏谑地看着他。 国王张张嘴,突然扑到女王的马下,再出口的不是辩解,而是求饶:“托列将会效忠于您,往后我就是您最忠实的属臣,只要今日能够放过我,只要你能放过……” 银□□穿国王的心脏。 求饶的话戛然而止,那张嘴里只能吐出痛苦的“嗬嗬”声,浓稠到发黑的血液从口中缓慢涌出,在身前挂出一道红线。 女王拔||出银枪,老国王的尸体软软倒下。 鲜血染红华服,王冠滚落尘土。 “托列的国王已死,替他找位继承人吧。” 一句话,宣告了战争的结束,也是一座城邦主权独||立的结束。 士兵从王室成员中推出一个怯懦的男孩,女王静静地看着他,直到男孩浑身发抖,眼中泛起泪光。 女王笑道:“不错,以后你就是托列新的国王。” 有将官拿出一张羊皮卷,往男孩的手上塞了一支笔,示意他在下方签名。 这是托列宣誓成为莱耶附属城邦的文书。 男孩在众人的注视下,手抖得厉害,几乎捏不住笔。 几位将官互视一眼,然后向女王请示。 女王点点头,于是将官夺下了男孩手中的笔,用匕首划开他的拇指,强硬地捏着他,在羊皮卷上按出一个指印。 这是托列新国王在上任后签署的第一份文书,交出了城邦的主权与自由。 这一日,莱耶的版图再次扩张,繁盛的国度越发繁荣。 西方边境的战争堡垒仍然屹立,战火与鲜血染就的赤红旗帜依旧飘扬。 作者有话要说:角色观点不代表作者本人立场。 第50章 灾厄的真名 莱耶击败了托列, 毫无悬念地、如闪电一般地。 凯旋归来后, 女王亲自接见那位攻破城门的雇佣兵。 “你叫什么名字?”女王问。 面容英俊的青年看着她, 握紧了手,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亚斯特,”落难的贵族说出自己真实的姓名,“亚斯特·罗伽门。” “罗伽门……”女王的手指轻轻敲打座椅的扶手,低声重复了一遍。 在卡路德拉, 姓氏并不常见,通常只有贵族才拥有代表出身的姓氏。 譬如薇奥拉本人, 在被利莱亚家族收养之前, 也是只有名而没有姓的。对于大多数平民而言, 城邦的名称加上自己的名字就足够用以称呼了。 “是烈日的后裔, 奥林曾经的王室,现在的王者执政官家族。” 女王身边的文臣说道。 “执政官家族?”女王嘴角弯起,“真是奇怪的说法, 民||主城邦常常标榜自己的执政者来自于竞选,而非继承。” 虽然这么说,但薇奥拉还是想起了罗伽门这个姓氏在卡路德拉所代表的事情。 “听说罗伽门在与独||裁官的斗争中落败, 你就是那个逃脱了城邦搜捕的末裔?” “是我。”亚斯特点头承认。 “逃犯常常通过隐姓埋名来躲避城邦的搜捕。” 薇奥拉的目光在对方修饰过的头发和眼睛上停留一下,继续道:“以前的你也是这么做的,为什么现在却选择向我坦露身份,不怕受到逮捕吗?” “风险总和机遇并存,一个雇佣兵只能代表他自己,而一名神裔家族的末裔, 却可能代表着一座未来的盟邦。” 被特殊技巧修饰成浅棕的眼睛清亮镇定,毫不避讳地看向女王。 薇奥拉不为所动:“同样是盟邦,我为什么不选择将你交给奥林的独||裁官?不需要投入更多的成本和风险,结果却是一样的。” 亚斯特答:“奥林的战时独||裁官只有一年的任期。假如任期过去,他交还了权力,奥林与莱耶的同盟可能就此结束。 “假如任期结束时他拒绝交还权力,说明此人背信弃义,不值得结盟。” 女王:“那么你又为什么值得结盟?凭你罗伽门的姓氏,还是身体里流淌的高贵神血?这些在我这里可走不通。” 所有人都知道,莱耶这一任的女王是利莱亚家族的养女,身体里流淌的是贱民的血。 亚斯特:“我的兄长曾是最卓越的青年将领,连奥林的名将耶利维尔都未能在他的年纪取得那样出色的成就。” “那也是你的兄长,不是你。” 亚斯特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羊皮纸,向前递去。 “兄弟之间总有些相似的地方。” 薇奥拉身边的女官走下来,接过羊皮纸,再呈给女王。 薇奥拉展开羊皮纸,看了两眼,终于露出一点玩味的笑意:“说说你的打算,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等到亚斯特离开女王那里,走到无人的地方,他才慢慢靠到墙边,长长呼出一口气。 夕阳将要落下,橙红色的光芒洒在地上,让他恍惚间想起战场上的血。 刚才的样子多能唬人啊,所有人都以为,他过去的浪荡是为防政敌忌惮,有意隐藏,韬光养晦。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的只是一个废物,过去是,现在也是。 莱耶接受了他,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以后该怎么办? 在女王面前他要装作计划长远,但实际上,所谓的计划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交出去的羊皮纸上所绘的东西——那个仅存在于构想中的步兵方阵——是否确实可行。 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个人,想要求助,想要问问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莱耶,莱耶…… 亚斯特忽然想起,他们离开奥林后的目的地正是莱耶。 他在这座城邦里吗? 亚斯特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猛地抬起手,重重捶在自己头上。 怎么能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还是这样无所改变的废物模样。 说不好是羞愧,还是不甘心,亚斯特将这个念头竭力从自己脑海中驱逐。 心情缓慢平复,冷静下来的头脑变得清醒,所遭遇的、所面对的事情一件件地从脑中滤过。 条理逐渐分明,想法渐次清晰。 当双月交织的银蓝色光辉镀上莱耶民居的白墙,亚斯特终于松开紧皱的眉毛,呼出一口气。 可以,还可以继续往下走。 . 赫里斯睁开眼睛,碧眸中是一片无机质的空茫,没有任何感情和波动。 冷漠到了极致,仿若一座雕塑。 这种死寂只维持短短一瞬,随着意识回笼,他缓缓眨眼,目光聚焦起来。 年轻的术士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位年长者的怀里。 又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愣神。 “……先知?” 即使光线昏暗,也很容易认出那个无比熟悉的轮廓。 “你醒了。”长者的声音清润温和。 帕德罗松开环住赫里斯的双臂,看着他慢慢坐起。 赫里斯皱着眉,按了按额心。 总觉得身上有哪里不太一样了,可他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 背后还残留着一点余热,是来自年长者的温度,手里的触感微凉,握着的是一柄制作粗糙的木质权杖。 借着微弱的光,勉强可以看清,手里的不是曾经陪伴他十多年的白橡木手杖,而是另一柄稍显陌生的…… “灾厄之杖?”赫里斯十分讶异,他没有想到这柄权杖还会回到他的手上。 和以往不同,此时的灾厄之杖在他手中显得极为服帖。 尽管当感知探入其中时,仍可以感受到那强大的力量如同浪潮般涌来,将脆弱的意识层层淹没,却不再有那种强烈的侵蚀感。 “我将它的真名告知了你,所以你可以初步掌控它。”先知说道。 无论灾厄之木,还是灾厄之杖,皆非其所指代之物的本名。 名字是特殊的词汇。它可以被书写成文字,也可以作为一种发音,甚至可以被绘作图案。 但无论以哪种形式表达,最终都指向某个确定的个体。 以逻辑学可以知,当一个表达所代表的范围越小,这个表达的强度也就越高。因此,在咒法中,直接确定到某个个体的名字便拥有着极强的力量。 因此,掌握了事物的真名,就意味着掌握了开启他力量的钥匙。 当先知提及灾厄之杖的真名时,赫里斯脑海中相应地浮现出一个发音。 仿佛集合了世间一切的声音,有风吹过天空,有叶飘落大地,有水波掀起,有海浪拍打在巨石上,有百兽齐哮、雨打雷鸣…… 又不像是世界上任何一种声音,没有哪种存在能在灵魂之外发出这样的振动。哪怕仅仅是一点效仿,都足够惊世骇俗,以至于掀起狂浪。 这便是灾厄的真名。 当赫里斯回想起这个名字,手中的权杖便发出共鸣,响应来自灵魂的呼唤。 仅仅是这一下浅浅的共鸣,就让赫里斯陷入短暂的失神,灵魂如一叶扁舟,在暴雨中的海浪里飘摇。 这就是【祂】的力量。 “先知,它不该在我手上。”赫里斯道。 这是连诸神都无法拒绝的力量,强大却也危险。 帕德罗:“但这是你自己向魔鬼交易来的,我已经替你保管很久了。无论是承担责任,还是脱离目前的困局,你都该拿起它。” 虽然确实是这样,但…… “您应该知道它失控后的危害,倘若波及卡路德拉、不,假如它失控了,必定会殃及整个卡路德拉。” 赫里斯对此毫不怀疑,他曾亲身领略过那股力量的强大。 仅仅泄露一丝,就毁灭了一座堕落城邦。这样充斥毁灭气息的暴虐力量,甚至不该出现在人世间,更不该由一介凡人来掌握。 帕德罗语气温淡:“放心,倘若它的力量失控,我会及时约束,不必担心卡路德拉。” “这样……真的稳妥吗?”赫里斯看着先知,有些迟疑地问。 帕德罗脸上的笑意依然温和,但不知道为什么,赫里斯总觉得背后有点发凉。 “宝剑总是双刃的,力量带来的益处与危险也总是彼此相伴,但我可以保证卡路德拉不会遭受波及。” 执剑之人就不一定了。 赫里斯:…… 过于现实。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先知火气有点大,是赤色妖精薤燥热的药效还没退吗? 帕德罗从地上站起,拍净身上沾染的尘土:“你该关注一下周围的状况。” 赫里斯跟着站起,借着昏暗的光线环视四周。 “这是哪里?” “巫婆的牢房。” 赫里斯看着先知处变不惊的样子,不禁怀疑:“先知,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水底的状况?” 帕德罗:“不知道,尤其不知道你们还是旧识。” ……快别提了,他也不想的。 赫里斯转移重点,问:“您是怎么进来的?” “见过捕鼠笼吗?”先知找了一个相仿的例子,“这里是牢笼,也是陷阱,巫婆希望有猎物掉进来,所以找到你并不困难。 “但相对的,想要出去就不那么容易了——或许你可以试试直接用暴力毁掉这个鼠笼。” 赫里斯摇头:“根据我对她的了解,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那个疯子肯定在这里留了不少惊喜。” 他对此感触颇深。 帕德罗点头,深以为然:“你对你接触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深有了解,唯独不了解我。” 赫里斯:“……” 年轻的术士没有跟上年长者的思路。 先知究竟是怎么了? 他是不是在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和巫婆交锋过,在精神上受到了点负面影响?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谁让你喊错名字了? 赫里斯:喊错名字?什么时候? 作者:你断片的时候。 赫里斯:……? 基友问我,你真的要这么月更下去吗? 我激情反驳,我明明是周更,按平均来算,频率比月更高了好几倍好么! 然后基友呵呵了我。 第51章 质疑 赫里斯查看着周围的环境, 光线依旧昏暗, 只能依稀看清事物的轮廓。 某些不太愉快的记忆提醒他, 身处巫婆的牢笼中, 是绝对不能用魔法点亮火焰照明的。 会炸。 现实意义上的,会炸。 这里似乎是一个狭长的密闭场所,空间形状很不规则,墙壁坑坑洼洼, 像是随性搭建起来的玩笑之作。 赫里斯戴上表演魔术时所用的手套,谨慎地触碰墙壁。 触感很粗糙, 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来自沙石的粗砺。 “我们在湖底。”先知道:“整座湖泊都是她的法域, 起码经过了上百年的布置。” 赫里斯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复活地。” 脚底不知道踩到了什么, 软绵绵的, 踩下去时突然“噗叽”一声,爆出浆液。 赫里斯退后半步,借着微弱的光看了一阵, 只能看出黑黑红红的一片,无法分辨事物的原型。 先知:“我们最好尽快脱身,巫婆在汲取仙子弗娅的力量, 拖得越久,她恢复得越多,直到把弗娅完全吞噬。 “无论对弗娅而言,还是对我们来说,这都是最坏的结果。” 沼泽巫婆本想夺取水中仙子的位格,因此没有直接用粗暴的方式侵吞她的力量, 但当赫里斯出现后,巫婆显然改换了主意。 先知:“我进入地牢时,巫婆必定有所感知,她曾向这里投来关注,但很快又收回了,可能是弗娅的反扑过于强烈,让她不得不集中精力。 “这是个好机会,提前布置好的魔法阵在无人主持的情况下,威力会削减不少。我还是建议你暴力破局。” 赫里斯表示拒绝:“真的要这么做吗?密闭空间里承受多次剧烈爆炸,就算提前做好防护,也是很考验运气的。” 上次进巫婆地牢的经验之谈。 先知问:“爆炸?上回你是怎么做的?说得具体些。” 赫里斯理所当然答道:“用攻击魔法破坏地牢的四壁。” 还有其他办法吗? 先知听完,罕见地沉默了。 “有什么错吗?”赫里斯问。 “没什么错,”先知语气依旧温和,宽慰他道:“对于术士而言,没什么错。” 赫里斯:“……” 虽然知道您很欣赏秘术团的法师,但也不能这么嫌弃我吧? 我可是您自己亲手带出来的。 赫里斯感觉有点心梗,他咬咬牙:“都是先知教导的好。” 先知闻言,没说什么,只是极为忧愁地叹了口气。 赫里斯:“……” 心梗的感觉更强烈了。 “那么,记住我接下来所说的话。”先知说道。 破坏牢笼的方法并不需要太长时间的讲解,重中之重在于执行。 “放松些。” “我已经很放松了。” “你拿权杖的手连骨节都泛白了。”先知严谨地指出。 赫里斯抿了下嘴唇,给自己辩解:“这不是我的问题,是它的力量太强了,我总要抑制一下。” “这是你的工具,不是你的束缚。”先知道。 “我知道。”赫里斯低声回。 这样显而易见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只是这件道具确实难以驾驭,就像不是每个剑士都能用起笨重的双手剑。 他将权杖微微向前倾,酝酿一会儿,念起了咒语。 不祥的力量悄然扩散。 虽然过程略有波折——悲观来讲或许称得上险象环生,但这些都不算重点,最终赫里斯还是打破了牢笼。 湖水在牢房瓦解的瞬间,就朝着下方的空洞席卷而来。 握住灾厄之杖的手微微一紧,汹涌的湖水顷刻凝结成冰,定格在原位。 细小的藻类群聚在一起,被封冻在冰块中,散发着幽微的光。 年轻的术士身边燃起一团火焰,照亮了湖底。 他前方的冰面忽然发生轻微的爆裂,凹凸不平的表面被剥下一层,冰面如镜子一般光滑。 巫婆的身影出现在冰镜里。 展现的是初见时,她所幻化出来的那个虚假的模样。 窈窕的身形包裹在黑色长袍中,面容秀美清丽,神情看起来也颇为正常。 但赫里斯十分清楚地记得,这个疯子曾经的真实样貌。 腐烂溃脓的脸上皱纹深得能够夹死蝇虫,常常还带着癫狂的神情。 脊背佝偻着,四肢的关节被改造过,可以做出角度奇怪的扭曲——据观察,这仅仅是为了在实验的时候,方便拿取塞在各个角落里的材料。 当她凑近时,可以闻到一股浓烈的、由淤泥、鱼腥和沼气混合的臭味,令人几欲作呕。 “哎呀,居然出来了,真是恭喜。”秀美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带着讥讽和玩味,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她的目光落向赫里斯身后:“那是你的新同伴吗?原来的那个是落入了地狱,还是进入了冥河?” “……你说什么?”巫婆的声音落下,赫里斯的声音响起。 地狱是魔鬼的居所,一般人的归宿都不会是那里。 “看来是落入了地狱?”巫婆怪笑起来,笑声扭曲快意,“那真是太好了!胆敢擅闯我的静室,就该落到这样的下场。” “你……”赫里斯刚刚发出一点声音,立刻就刹住,半晌,他声音有些沙哑道:“他没有。” 顿了一下,加重语气:“他没有!你怎么敢这么说?” “看看,你多着急啊,他是你的情人吗?”巫婆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恶意。 “他没有……”赫里斯有些魔怔地喃喃自语,甚至没去反驳那不实的关系。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他的下场?” “在仓促之下与魔鬼交易怎么会有好结果?他既然放出那个意志,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 巫婆恶意地笑着:“你不会到今天都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座木屋的吧?” 赫里斯愣住了。 当年他追查利莱亚家族一案至沼泽森林,却落入敌手。 巫婆企图夺取他的身体,在她熬制魔药时,赫里斯因为不明原因引发了剧烈的头痛,继而陷入昏迷之中。 当他醒来时,已经身处那片沼泽之外,背靠在一根树干上。刻洛罗斯从不远处向他走来,递给他一壶净水。 再之后,他摆脱了毒||药的药性,重新恢复力量,再次筹划之后,和刻洛罗斯一起将沼泽巫婆杀死。 一直以来,赫里斯都只知道自己是被刻洛罗斯救下的,具体如何救下,他却不太清楚。 如果是因为魔鬼的介入…… 当初刻洛罗斯就是以勾结魔鬼的名义被定罪,连死亡都没能挽回先知的信任。 连死亡都没能挽回先知的信任。 死亡…… 思绪忽然就飘回了一年多前,眼泪穿过虚化的灵体落在衣服上,晕开一层水渍,怀中的英灵虚弱到极致,溃散成光点消失。 “赫里斯。”肩膀被人碰触,赫里斯猛然侧过身,下意识地挥开落到肩膀上的手。 先知举着那只被挥开的手,看着他:“你要将后背留给敌人吗?” 赫里斯顿住身形,在先知与巫婆的影像之间站定,同时侧对着两人。 帕德罗仍看着他,神情晦涩难明,话语却条理清晰:“假如巫婆所说为真,为什么刻洛罗斯在举证辩驳的时候,没有说出实情。 “既然我原谅过你,在这样相仿的境况下,我应当也会原谅他。刻洛罗斯没有任何隐瞒的理由。” 赫里斯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您说的对。”他哑着嗓音说。 先知又望向巫婆:“以阁下的眼光,应该不会看不出那位乃是英灵。英灵会堕落、会消亡,但即便消亡,他也不会落入冥河。” “只是一点艺术上的引申,”巫婆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让它听起来更像是诗歌。” “您怎么能指望她说实话呢?”赫里斯道。 他朝巫婆举起手中的权杖:“反正都是敌人。” 所以杀了她吧,没什么可探讨的。 “你远不如以前了。”巫婆点评道。 “稀奇的评价。”赫里斯冷声道。 现在的赫里斯怎么会弱于少年时期的赫里斯? “你在自我怀疑,你在自我逃避。”巫婆又道。 赫里斯并不和她多话,谁知道对方的言语里会埋藏多少陷阱。 映着巫婆身影的冰面上出现裂纹。 那裂纹迅速扩大,冰镜碎成了粉末。 冰晶粉尘落下,巫婆的身影却仍然站在前方,没有托于任何依凭之物。 “看看,就是这么色厉内荏。”巫婆回忆了一下,继续道:“只有在阳光和彩虹落下时,才有那么点以前的味道。” 声音停顿一下,复道:“你难道是怕黑吗?” 说到这里,她神经质地笑了声:“也是,苹果就是要晒到太阳才能长大的。” 赫里斯一步一步走到那个污秽的灵魂面前。 碧色的眼眸里一片深沉:“恐怕你错了。” . 寒霜在深秋之时覆盖了整座沼泽森林。 泥潭成为冻土,湖水结成坚冰,黑暗中所隐藏的一切生灵与亡灵都化为冰雕,在惨白的世界里站成了永恒。 冰花从空中落下,每一片都带着不祥的死寂,如同掩埋亡者的墓土,一片一片地将森林埋葬。 仿佛陷入了冰河的世纪,哪怕是北境的冰原都不似此地严寒。 像是连时间都静止下来,定格在此时。 不祥啊,不祥。 是灾厄将那短暂的推向终结,让那不死的走向消亡。 作者有话要说:别呵了,别呵了,我认错,我反省。 各位读者老爷,对不起,我错了,下次还敢。【Σ(°Д°;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划掉划掉!】 各位读者老爷,对不起,我错了。(√) 第52章 下一位勇者 “赫里斯, 够了。”先知出声道。 术士回过身, 俊美的面容上仿佛笼罩着寒霜, 碧色的眼眸里结了一层坚冰, 冰层之下却翻涌着烈火。 “我做错了,是吗?”赫里斯开口,语气镇静到冰冷,“我不该这么快动手, 明明真相已经触手可及。” 赫里斯在离开圣地最初的半年里,走过了很多地方。他寻找着刻洛罗斯留下的痕迹, 期望能为他翻案。 但在刻洛罗斯生前, 两人已经为此努力了很久, 所有能关于他无罪的证据都被陈列过, 可这一次次的据理力争都被先知不咸不淡地打回。 赫里斯在那孤独的半年里所能做的,无非只是些无意义的、重复的事情。 哪怕将这件事委托给妖精一族,也迟迟未能得到答复。 几乎是无望的抗争。 没有人能够驳倒先知, 哪怕他是错的。 【先知,你是错的。】 纯白的宫殿里,又一次失败的证明后, 赫里斯忍不住道。 你是错的,我只是无法辩赢你。 “拿出证据。”当时的先知很平静。 “疑罪从无,事情仍有疑点,您不能就这么草率地下定结论。” 先知:“不,罪证已经足够充分,灵魂的印记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个理由无法说服我, ”赫里斯言辞激烈起来,“他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先知:“塑造谎言并不是难事。” “没有谎言能够骗过真实之主的眼眸,神术的光芒就是最好的证明!” 先知:“我修正我不严谨的说辞——规避谎言却令事情的结果达到说谎的效果,这并不是难事,尤其对于魔鬼及其信徒而言。” 争吵自此开始,无有终结。 你是错的,你是错的,你是错的! 两人各执一词,谁也不能说服谁。 直至刻洛罗斯死去,争执依旧没有得到结论。 没有人能够驳倒先知。 赫里斯也认为,自己只是无法驳倒先知。 他是对的,只要能够找到证据。 可当真相近在咫尺时,他忽然动摇了。 先知揉揉眉心,颇为头疼样子:“你都很清楚,为什么依旧放纵自己?” 赫里斯握紧了手中的权杖。 先知叹气道:“先离开这里,弗娅的水之境恐怕支撑不了太久,我们需要快些找到她。” 以免这位水中仙子也被恐怖的寒冰之力冻结。 “还要探查这片法域,阻止巫婆再度复活。”先知又道。 对于一个洞悉了巫妖永生之秘的法师而言,死亡并非终结。 “但是你要明白,”先知最后补充了一句,“任何逃避都只是暂时的。” . 冻结的湖泊被破开,下方的通道被魔法塑造成阶梯,赫里斯右手持杖,左手捧着一本厚重的书一步步走上来。 这本书是巫婆的秘法书,里面记录了她所有的研究成果,是最具价值的战利品。 先知在他之后从湖底走出,手中托着一个光球。 “弗娅受了很重的损伤,暂时还无法恢复,我会赋予她一个新的形态作为过渡。” 光球从先知手中飘下,落在湖泊冻结的冰面上,光芒从球体变得不规则起来,直到光华散去,留在冰上的是…… 赫里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小家伙。 道理他都懂,可是—— “为什么又是猫?”术士提出意见。 又是猫,又是猫! 好不容易送走了来自地狱的黑猫,他现在对这种生物有些过敏。 毛发丰盈的白猫瞪着一双圆溜溜的蓝眼睛看着他,张口喵了一声,转身走去先知身边,在年长者的小腿上蹭了蹭。 “猫是富有灵性的动物。”先知弯腰,将白猫抱起来,用手揉揉猫咪的头。 名为弗娅的白猫便乖顺地蹭着他的手。 “……鹿也是富有灵性的动物。”赫里斯提出其他方案。 “会被马戏团长剥削的,”先知不认同,“假如她去跳火圈,鹿的角很容易勾到铁环,处理不好可能会造成火灾。” 您考虑得倒是长远,但是…… “母鹿没有角吧?” 就算先知也不能违反自然定律。 先知很认真地道:“仙子其实没有性别之分,只是水中仙子偏向阴性,所以常常呈现女性的形象。我完全可以赋予她一个公鹿的形象。” 赫里斯:“……” 行吧,反正没人能够驳倒先知。 先知看着赫里斯的反应,眼睛笑弯起来:“其实是弗娅自己的意愿。” . 北境,冻土之上。 结队的男人从更北方的冰原上走来。 他们身上裹着厚厚的熊皮大衣,本就魁梧的身躯显得越发壮实,沉重的毡帽压在头上,遮不住枯草般的灰色头发。 他们的相貌和卡路德拉的卡麦迦人很不相同,最显著的特点,是那普遍浅色的头发和眼睛。 每个男人身上都扛了猎物,似乎是一种黑白相间的、圆滚滚的鸟类。 它们身上挂着冻成冰碴的血渍,被绳子捆绑着穿起来,吊在男人们的肩上,随着步子一晃一晃地摇。 这是一种生活在极北之地的动物,它们笨拙、迟钝,且常常群聚,非常好捕捉。 只不过它们生活的地方过于寒冷,因此少有人去抓捕。但只要去了,便是丰收。 男人们沉默地在冰原上行走着,呼吸间喷吐出片片白气。 没有人说话,开口会让热气散失,这是不必要的。 阵阵寒风如同刀锋一般,割过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偶尔夹杂着几粒远方吹来的雪花。 “你们在这里。”空气中传出说话的声音。 男人们整齐的队伍出现一些紊乱,领头的人却镇定依旧。 “阿道夫?” 大盗贼的身影出现在冰原上,松散的破烂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 狂风吹下他的兜帽,露出一双深灰色的眼睛,和一头灰白色的短发。 “是我,”他抱着手臂道:“祭司说,首领外出未归,我猜你们是去狩猎了,所以就找了过来。” “冬天快到了。”空卢人的首领道。 北境是苦寒之地,这里的夏天极其短暂,冬天却极为漫长。 卡路德拉的冬季仅仅是下雪的季节,可北境的冬季,却是仿若末日般的长夜。 “是啊,又是冬天。”大盗贼颇为感慨地望向天空,“我都不记得上一次北境的极光是什么时候了。” “去年。”首领答。 “唔……真没情调。” “你有什么事?往年不会来这么早。”首领继续朝前走,和阿道夫并肩,往空卢人聚居的地方行去。 “给你带个东西。”阿道夫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筒递给他。 北境糙汉子把小巧的木筒接过来,皱着眉翻看:“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让空卢人不必再过苦日子的东西。”阿道夫的声音懒懒散散,吊儿郎当,“一名僭主的诚意。” “这是卡麦迦人的东西?”首领警惕起来。 “嗯啊,”阿道夫随口一应,“你可当心别被人卖了。” 首领气笑了:“臭小子。” 阿道夫懒洋洋地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顺手把兜帽一戴:“好了,我该走了,今年……大概不会来了。” 说完,这道灰色的身影便消失在风雪中。 . 为寻找赤色妖精薤而牵扯出来的是是非非终于告一段落——在沼泽森林变成冰霜森林之后。 赫里斯带着先知回到莱耶,然后在自家马戏团门口被震住。 “这是什么东西?”他问。 此时的马戏团门前,摆放着一座体积庞大的木制机械造物,周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大群人。 那座木制机械造物呈狭长布局,最开头是一个圆柱形滚筒,正在缓缓转动,滚筒之后是一列交错移动的木桩,木桩后面站着一只狮子,狮子身后是一连串吊环,吊环往后是一个巨大的□□,□□后面是一只拜恩…… 一列长长长长的机关末尾,放着一个水箱,海妖握着鼓锤在水中浮浮沉沉,这只鼓锤大概是用于敲击水箱后面的大鼓的。 小丑团长在一旁上蹿下跳、激情解说:“请下一位参与的勇者站上起||点! “勇者你有什么话要说吗?带着奖励回家?不错的愿望,你的妻子也在鼓励你,现在开始吗?好的,让我们来看看他的表现。 “勇者开始闯关了,他来到了第一个关卡,爱的滚轮!” 赫里斯:“……” 这是什么关卡名? 小丑:“诶诶诶!勇者身形不是很稳,好像要掉下来了,嗯?决胜一跳!不错,顺利过关! “好的,他来到了第二个环节,左右横跳!” 赫里斯:“……” 关卡名越来越奇怪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丑手一挥:“他到底能不能来到我们的第一位守关者——凯撒面前呢?” 众人跟随小丑所指,看向关卡。 那只名为凯撒的狮子正横卧在木台上,慵懒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又趴了回去,眯着眼睛似乎快要睡着了。 “哎呀哎呀,我们的勇者,你还好吗?看起来好像要摔倒——唉!呀!摔下沙坑了,实在太可惜了,只差一点点。 “只要能拿到凯撒尾巴上绑着的红花,哪怕没有闯完全关,也能得到三十金币的奖励呢! “这对于英勇的莱耶人来说,应该是很简单的。可惜啊,没能达成目标,还损失了三金币的报名费。” 赫里斯:“……” 三金币?谁来管管这个诈骗犯? “勇者有什么想说的吗?嗯?竟然不遗憾吗?明天再接再厉?当然可以!请去我们那位侏儒成员那里登记,然后缴纳一下报名费。 “让我们有请下一位勇者!” 赫里斯在心里默默替他纠正:是下一位受害者。 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卡娜尔,终于在这空档里注意到了他。 “赫里斯,帕德罗,你们回来啦!还带回来了一只新的小猫咪?真是漂亮的小宝贝儿。” 先知含笑朝她点头,怀里的白猫羞涩地朝德鲁伊喵了一声。 “刚回来。”赫里斯回答完,转而指着自家门口的机械造物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卡娜尔:“这个啊,是团长想出来的新模式,算是一种游戏吧。我们称它为——傲慢与偏见。” 赫里斯:“……” 可真是个好名字,乍一听好像和那堆木头机械毫无关系,可在游戏参与和观看过程中好像又处处有所体现。 那种若即若离、似有似无的感觉,不就是吟游诗人最爱的吗? 卡娜尔继续讲解:“每一个参与游戏的勇者都要独自闯过这些关卡,成功通关就可以拿到奖励,而一旦掉进沙坑就意味着失败。 “凯撒、拜恩,还有海妖是三名守关者,击败凯撒可以得到三十金奥拉的奖励,之后每击败一名守关者,奖励翻十倍。到最后,可以获得三千金奥拉的奖励。 “可惜,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够拿到最终奖励,第一关奖励只有五个人拿到了,而闯过第二关的只有一个人。” 懂了,报名费赚饱之后,适时放点水,便于激发参与者的热情。 为什么你们总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展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天赋? 卡娜尔:“你回来以后,我们又可以增设新的关卡和守关人啦,这次最高奖励就能提高到三万金奥拉了,让罗德再做一轮新的宣传,我们的名气一定会水涨船高的!” 水涨船高有什么用,有人能拿到吗?! 赫里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反复几次,终于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索性再开个赌盘呢?” 甚至还可以暗箱操作。 卡娜尔听完,眼睛一亮:“有道理诶,晚上就跟大家说。赫里斯,你真是太聪明了!” 一点小小的建议而已。 过奖了,真的过奖了。 赫里斯满心疲惫。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为什么不称它为“韭菜收割机”呢? 这个其实就是在遥远的零几年,曾经风靡过各大卫视的水上闯关游戏啦。 在今天断更的点家作者都是英勇的斗士,向他们致敬。 第53章 意料之外 日子在嬉闹中一天||一天地过去, 莱耶建城五百年的庆典终于到来。 莱耶的国王亦是祭司, 女王穿上银色的战甲, 头盔将她的面容遮去。 最高祭司装扮成神明模样, 在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时,登上四马齐驱的战车,驱赶着四匹一模一样的白色战马踏入城门。 战车环城而行,车轮碾过莱耶的每一条道路。 莱耶的公民们拥挤在道路两旁, 向战车上上的王与祭司投掷鲜花。 欢呼声响彻城墙内外。 待巡游结束,女王换下战甲, 身着祭袍站在战神殿前的空地上。 十头红色的公牛被杀死。 木柴架出高高的火堆, 炙烤着献与神明的牺牲。 百名战士举着木做的剑和盾, 模拟着战争彼此厮杀, 直到这位女祭司将蜂蜜酒泼入火中,一瞬间窜高的熊熊火焰宣告仪典的结束。 薇奥拉手持银匕,将牛肉分割成等重的肉块, 这些曾献给战神的祭品将被送到莱耶的每一个公民家庭,由全城共同分享。 盛大的庆典将持续十天十夜,从斗兽场到歌剧院, 从演武场到王宫门口的露天盛宴,在庆典结束前,皆无休止之时。 “你们要是觉得全天营业太辛苦,我可以派点人帮忙。” 女王陛下轻装简从,站在马戏团门口对团员们道。 正在解说的小丑抽空回头:“那可太好了,不瞒你说, 这几天我的嗓子都快喊哑了呢。” 赫里斯沉默看他。 是吗?总觉得你兴致高昂,一天二十四个自然时,你可以连着营业二十五个。 女王:“不过有个条件,我想把你们的魔术师借走一天。” 小丑毫不犹豫地把赫里斯卖了:“当然没问题!借十天都没问题,娜娜,你快去吧!” 赫里斯:“不要替我做决定。” 自从薇奥拉同意为马戏团的赌盘(见鬼,他就随口一说,居然还真的开了)背书之后,小丑每次见到她,都跟看见成堆的金币似的,笑得格外真诚。 他对小丑说完,又问女王:“这种重要的时候你还能到处乱走吗?不需要主持庆典?” 薇奥拉笑道:“必须要我完成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其他的都可以交给大臣,大权在握的意义不就在于可以随心所欲吗?” 你这暴君言论听起来很完蛋啊,和卡路德拉的美德相去甚远,就算是僭主都会扯个正义的旗帜,向公民和哲人卖卖惨,你这样真的不会有人反对吗? “上一个反对我的人,如今早已长眠地下了。”女王感慨。 ……你到底是感慨还是威胁? “赫里斯,”先知笑着出声,“这可是女士的邀约。” 你要拒绝吗? 您不说我都忘了,这位据说可止小儿夜啼的国王是位女王。 “您觉得我应该去吗?”赫里斯问。 对于这件事,赫里斯并没有很大的意愿倾向,毕竟他既不是很想走动,又不是很想在马戏团里看赌盘。 所以索性征询一下年长者的意见。 先知笑着道:“你可以自己做决定,但我认为多和朋友往来是件好事,至少也没有坏处。” 赫里斯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点点头。 他来到女王身边:想去哪里?” “不用问,跟我走就好。” 赫里斯和女王的背影渐渐消失,先知垂下目光,脸上的笑意微微淡下,有些怅然的样子。 卡娜尔见状,凑过来:“我以为你们是恋人。” “不是,”温和的笑容重新挂上嘴角,俊雅的青年解释道:“我们从来都不是恋人,他将我当做师长来尊敬,我将他当做孩子来疼爱,仅此而已。” 卡娜尔意外地扬眉:“你们看起来年龄相差并不大……” 说到一半,她又想起些什么:“不过帕德罗先生也是施法者,维持年轻的外貌好像确实不难。 “但是说到底啊,卡路德拉男人间的师生之谊,本就是掺杂爱慕的吧?就像圣山上那位先知,和曾经的使者。” 在卡路德拉的贵族间,常常流行着这样一种关系。 当一个男孩完成了最基础的教育,成长为少年,便会有一位品德高尚、学识广博的年长者将少年置于羽翼之下保护和教导。少年则向年长者奉献身体作为回报,直到他长成青年,才会离开长者。* “这样说起来,”卡娜尔陷入思索,“使者离开先知,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过了少年的年纪。 “可我又觉得,他们两位应该不至于被世俗的习惯所牵制,曾经他们之间的感情是那么深厚,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几乎无法离开彼此……” ……等一下。 先知少有地打断了别人的话:“卡娜尔,你为什么不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和我与赫里斯之间的关系相仿呢?” 卡娜尔很讶异:“你刚刚才说你们不是情人的。” 先知:……算了,当我没说。 谁都无法澄清流传于卡路德拉诸城邦间的谣言,哪怕当事人都不能。 . “帕德罗先生就是先知吗?”走在莱耶繁闹的大街上,薇奥拉突然问道。 “嗯。”既然猜到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薇奥拉笑起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恋人间的情趣吗?一人出走,另一人来挽回?” 赫里斯:“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他是我的教导者,是长辈。” 辟谣辟得他都累了。 薇奥拉:“在卡路德拉,教导者和情人不是同一回事吗?” ……谁说的? 赫里斯:“你就当我们是例外好了。” 薇奥拉目光闪动两下,笑容明媚起来:“哦,好。”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喧闹吸引了注意力。 依稀可以听到几个含义激烈的词汇,诸如“决斗”、“死而无憾”等等。 女王挑眉:“居然有人在今天闹||事。” 她看向赫里斯:“去看看?” 赫里斯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挤入人群,看到的是两方人正在对峙。 一方是两个成年男人带着一名少女,男人一个年长些,一个年轻些。 三人衣着光鲜华丽,长相都有些肖似,像是哪个贵族家庭的父亲与兄长带着家中的小女儿外出。 另一方则是一个小伙子,衣着朴素,样貌倒是有几分英俊,此时正堵着那三人,脸上带着明显的红晕。 “哟,这不是议政大臣安格鲁和他的儿女们吗?”女王一眼认出了自己的臣下,“安格鲁出了名的疼爱女儿,今天应该是带她出来游玩的。” 那名小伙子看起来只是一位平民,可他站在贵族大臣的面前,却丝毫不显得胆怯。 “安格鲁大人,我与您的女儿是真心相爱的,如果您不愿意将她嫁给我,便让您的儿子与我决斗吧! “今日,要么让我死在这里,要么让我带走我的爱人。” 安格鲁怒不可遏:“你以为这是爱吗?她是贵族,她的一条发带,就能抵过你一年的收入。你这贱民若是带走了她,只能让她吃上一辈子的苦,你竟然称之为爱?简直可笑!” “不,你不懂。”小伙子摇头,“她说过,‘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只要倾慕的人在身边,都是幸福的’。 “哪怕您是贵族,你也不会懂得爱情的美好。如果我不带走她,她将会受一辈子的相思之苦,身为父亲的您忍心吗?” 安格鲁像一头愤怒的公牛,他咆哮道:“你才是什么都不懂,你知道贵族中有多少优秀的男人?他们可以给她爱情,还可以给她优越的生活。而你,你什么都没有,却要破坏这一切,葬送她本该美好的未来!” “安格鲁大人!”小伙子满面哀切,“我会用我的勇武告诉您,我可以给她幸福!” “父亲。”安格鲁的儿子,姑娘的兄长道:“既然他要决斗,那便决斗吧,我会告诉他,他的勇武不值一提!” “等一下,哥哥……” 那位兄长回身,按住妹妹的肩膀:“不要被这个男人的巧言令色欺骗了,只有家人会真心实意地为你好。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杀死他的。” “不是的,哥哥,其实……” 兄长松开了手,准备应战时却看到了薇奥拉的身影。 “吾王?” 焦急的贵女听到兄长的话,“唰”一下回过头,像是没想到自己的事会被女王撞上,脸一下子红了。 这名兄长没有注意妹妹的变化,他对女王道:“正好,既然吾王在这里,我想请求您做个见证。” “决斗的见证吗?”薇奥拉问。 “对,”青年眼里燃烧斗志,“如果我将这个男人击败了,他就不能再纠缠我的妹妹。” 小伙子替自己接:“而你要是败了,就不能阻止我带走她。” 女王点头:“可以。” “不……”贵女这才反应过来,急得快哭了,“我反对!” 可惜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理会她,决斗的两个男人已经各自拔||出了剑。 出乎意料的,平民小伙的剑技竟然不错,虽然在贵族青年激烈的攻势下稍显狼狈,但也能打得有来有回。 剑光一闪,平民的衣袖上多出一条裂口,有血珠顺着剑势甩出。 平民小伙忍不住痛呼出声。 贵族青年停下动作:“如果现在认输,我可以饶过你。” “不要这样轻视平民,傲慢的贵族!” 小伙子眼中露出坚定狠厉的神色,抬起剑冲上去,带着一股不要命的气势,疯狂刺砍。 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贵族少女神色越发焦急。 结果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贵族输给了平民。 女王宣布决斗结束后,少女跑进场中,把兄长扶起来,查看他的伤势。 “你输了,”小伙子喘着粗气,“你不能阻止我。” 青年神色阴翳,却没有说什么。 这是女王所见证的决斗,既然输了,那就是输了。 小伙子朝贵族少女伸出手:“跟我走吧,没有人能够再阻拦我们。” 贵女却没有握上去,在周围的一片起哄声中,她红着眼眶突然爆发:“你有病啊!” 少女的声音高亢尖亮,仿佛要划破天空。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怎么回事?是因为情人把自己的哥哥弄伤了,所以生气了? 贵女抹了一下眼睛,手背上沾了泪渍:“我都不认识你,莫名其妙跑出来要把我带走,无论我说什么都不听。” 围观的莱耶人和另外三名当事人都蒙了。 安格鲁皱眉,拳头握得咯吱响:“你不认识他?” 贵女委委屈屈地点头。 “不可能,”平民小伙瞪大眼睛,“你明明……” 他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勉强平复心情:“你明明向我念过情诗,你忘了吗?就在你房间的窗口,窗前的玫瑰花开得很美。” 贵女愣了一下:“情诗?” 她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想起对方说的是什么,姑娘涨红了脸:“那又不是写给你的!” 小伙子根本不信:“如果不是给我的,那又是给谁的?” “那是、那是……”贵女迎着父兄和一众围观的目光,窘迫得快要钻到地下。 最终,在所有人催促的目光下,她捂住自己的脸,豁出去一般大声道:“那是写给吾王的!” 薇奥拉:嗯? 其他人:……哈? 小伙子:…… 赫里斯:真是出乎意料的发展。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参考古希腊少年之爱,仅适用于这种特殊的文化背景下。 坚决反对现实中师生关系存续期间的师生恋,尤其是未成年学生,如果师长流露出这种意向,请务必及时告诉家长。 第54章 爱莫能助 人群围聚, 却又极其安静,在莱耶喧闹的街市上显得格外突兀。 贵女捂着脸,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偷偷把手指打开两条缝,往外瞄了瞄,正巧撞上女王的视线,飞快地把那两条指缝合拢。 寂静中,女王轻咳一声, 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笑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吾王, ”大臣安格鲁上前两步,把女儿挡在身后, “小女年幼……” 女王双手环抱起来, 嘴角的笑意变得锋锐起来:“安格鲁,护得这么严做什么?难道我会因为这个而定她的罪?在你眼里,我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安格鲁额角出现汗珠, 可他还是同女王僵持着。 片刻后, 薇奥拉扫兴地摆摆手:“算啦,也不是很好奇。” 她看向赫里斯:“我们走吧。” “等一下,女王陛下!”贵女从安格鲁身后探出头, 顶住父亲严厉的眼神, 红着脸喊住薇奥拉。 “嗯?”女王微微顿足。 贵女的眼睛亮闪闪的,盛满倾慕,还带着一点羞怯:“女王陛下, 两年前,您骑着白马从我窗前走过,朝着窗边的我笑了笑,我就爱上了您。 “我每天都为您写诗,每天都在窗前念诗,也每天都盼望您能再次从窗前走过。我期盼着能有一天,可以将那些情诗交给您。” “叮当”一声响,是铁剑掉落在地的声音。 那位发起决斗的小伙满脸灰败,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原来那些诗不是为我写的,原来不是因为我在窗外你才念诗,原来你在看着别人……” 安格鲁黑着脸,高喝女儿的名字。 可贵女不为所动,只专注地看着女王,眼睛里全是深情: “吾王,我想将那些情诗献给您,我对您的倾慕是那样深浓,唯有对诸神的爱可与此相比。无法见到您的每一日,我的心都被思念所浸透。 “我是那样的爱您,哪怕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我也要说,我爱慕您,就像男子爱慕着少年,丈夫爱慕着妻子那样,我爱慕着吾王。” “嗯……”薇奥拉沉吟一下,“我知道了,感谢你的爱,不过你的情诗我还是要拒绝。” “为什么?”少女满面心碎,连周围观看的人们都生出不忍。 “因为我也已经有了爱慕的人。” “我不信!”贵女痛苦地道:“谁都知道,您不会为任何人心动,您一定是在搪塞我,除非您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女王的手往赫里斯肩膀上一拍:“他。” 不只是贵族少女,在场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赫里斯。 赫里斯:…… 战火突然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女王一语激起千层浪,周围一片哗然。 当然,受到冲击最严重的,还是那位刚刚才告白过的贵女。 少女捂住胸口看向他,仿佛看着一只祸国殃民的魅妖。赫里斯猜测她或许会优雅地昏死过去,就像很多听闻噩耗的贵族女人所做的那样。 可没想到,贵女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唰”地拔||出兄长刚刚归鞘的剑,遥遥指向赫里斯。 “我要与你决斗,竞争吾王的爱!” 赫里斯:…… 很好,很莱耶,武德相当充沛。 可为什么又是比剑呢? 他在圣山上要被英灵罗伽门拖着比剑,来到卡路德拉又要被贵族少女拉着决斗,他是术士啊!是施法者! “请容许我拒绝。”赫里斯道:“她是开玩笑的,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异邦人,不参与竞争,祝你们幸福。” 薇奥拉:“你在说什么呢?你可是吻过我的。” 吻过? 赫里斯真实迷惑:“什么时候?” 他怎么不知道。 “八年零九个月前,我将要登上莱耶王位的时候。你忘了吗?还是想要抵赖?” 赫里斯非常努力地回忆了,然后想起……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但是—— “当时的情景根本没有任何暧||昧之处。” 赫里斯压低声音,试图和女王讲道理,“而且,在我亲吻你额头的时候,我手里拿着白橡木手杖,那时候不是我在亲吻你,而是我在代替先知亲吻你。” “可我被你一吻生情了。”女王不为所动。 赫里斯哽了一下,决定走向道德沦丧,开脱责任道:“我觉得这是你的问题。” 先知吻过他额头那么多次,他也吻过先知那么多次,两个人还是那样纯洁的关系。 可见无论亲吻的行为,还是亲吻的发出者都是没有错的,有问题的是那个唯一的变量——当时还是公主的莱耶女王。 “赫里斯金娜,你可真行。”薇奥拉鄙夷道。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帮赌盘背书的时候,你们团长告诉我的。” “好的,知道了,回去就揍。” 赫里斯一锤定音,然后转向那位依旧举着剑向他邀战的贵女。 那位贵族小姐咬着嘴唇,愤怒到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这个男人,居然亲吻过女王! “我们的女王是不可能嫁给一名异邦人的!” 赫里斯真的很迷惑,虽然他确实没有这个想法,但…… “难道她就可以嫁给你吗?” 尽管在卡路德拉的文化背景下,人们对于男人和男人、男人和女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爱情看法差不多,但在城邦法令里,只有异性夫妻才可以步入婚姻。 同性的情人可以、但也只可以作为情人存在。 贵族小姐很生气:“我至少是莱耶的贵族,哪怕作为情人,也比你更加合适。” 赫里斯想了想,觉得好像确实是这样,他看向女王:“你考虑一下吗?” 薇奥拉一摆手:“我不考虑除你以外的任何人。” 赫里斯只能遗憾地看向贵女:“我为你的爱情感动,但爱莫能助。” 只能帮到这里了。 贵女:“……” 可怜的姑娘把剑一扔,拨开人群哭着跑掉了。 贵女的父兄向女王告罪,随后朝她离开的方向追去。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了,只剩下那个大胆求爱惨遭打击的平民小伙子还留在原位,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着什么。 女王对自己的侍从说:“他的剑技不错,可以招进王室护卫队。” 她的侍从立刻去同那平民交谈,女王则与赫里斯继续顺着原来的路向前走。 赫里斯问:“那名贵女为什么会说,‘谁都知道,你不会为任何人动心’?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人对自家君主的感情生活这么笃定?” 薇奥拉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以讹传讹吧,好像最初源于一件事,你听说过裘德里安元老吗?” 裘德里安? 赫里斯摇头,没有印象。 薇奥拉:“没听过很正常,这个名字已经被很多人遗忘了,不过你可能听说过有一位元老曾被刺死在斗兽场的看台上。” “那位元老就是裘德里安?他做了什么?” 薇奥拉:“他做的事情很多,勾结异邦、拉拢贵族,在我根基未稳的时候,企图坐大元老院,将我架空。 “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给我安排了一队名誉骑士。” 她顿下脚步,看着赫里斯:“就是专为女性贵族设置的,既是守护者,又是秘密情人的那种——名誉骑士。” 她回忆了一下:“好像一共八名,都是奴隶出身、脸蛋漂亮的男人。” 对于一位女王而言,这是何等样的羞辱? 薇奥拉重新迈步,边走边继续道:“我告诉裘德里安,既然是骑士,总要有保护女主人的能力。于是,我向这些名誉骑士们提出决斗,能够击败我的人,才配成为我的骑士。” 薇奥拉微微仰头,迎着阳光,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然后,我就在莱耶角斗场里,将他们一个一个地击败了。” 赫里斯听着她的话,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薇奥拉:“那天刺出的最后一剑,我送给了裘德里安。” 果然如此。 薇奥拉:“这件事之后,就出现了一些流言,起初说还比较正常,说裘德里安的举动是羞辱,所以才被我杀死。 “后来,说我不喜欢裘德里安送上来的骑士,再后来,说我不喜欢男人,最后莫名其妙地传成了我极端不解风情,不会爱上任何人。” 赫里斯对卡路德拉人民传谣的能力深有体会:“这倒是不意外。” 薇奥拉:“所以啊,还是要怪裘德里安。” 两人间静默了一会儿,周围的环境逐渐变得喧闹起来。 前面就是莱耶最大的奴隶买卖市场。 在不久前,莱耶征服了托列,得到了大批战争奴隶,此时正是买卖奴隶最热火朝天的时候。 赫里斯忽然问:“这也是你厌恶奴隶的原因吗?” 裘德里安为她选择的骑士,都是奴隶出身。 “厌恶奴隶?”薇奥拉否认道:“我从不厌恶奴隶。他们可爱着呢,就像拉磨的骡子、犁地的公牛、铸币的模具一样可爱。” 赫里斯听着她的一列比喻,微微皱眉。 露天的奴隶市场中,人来人往,十分拥挤。 衣着单薄的奴隶们有的站成一排、有的跪在路边,有的关在笼中、有的带着镣铐。 挂在胸前的木牌上写着他们的来源地、健康状况、逃跑次数和民事指控的记录。 奴隶们如同牲畜一样,在市场中等待着买主将他们带走。 奴隶主们放声吆喝,招揽主顾,看到女王过来,都笑容满面地朝她致礼。 “女王陛下。” “尊敬的女王。” “吾王。” 薇奥拉随意地朝他们点头。 赫里斯跟在她的身边,朝四下看着。 这种嘈杂的环境,让他回想起自己曾经待过的自由城邦,混乱、肮脏,充斥着利益交换的原始味道。 有个奴隶主愁眉苦脸地向女王道:“吾王,我这里砸了个棘手的。” “哦?”薇奥拉兴致盎然,“在哪儿?让我看看。” 奴隶主指向一只笼子,里面关着一个男人。 他赤||裸着上半身,饱满的肌肉令他看起来十分健壮,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鞭痕,沉重的镣铐将他的手脚锁上,明明该是落魄的模样,可他身上却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来源地,托列,逃跑次数,七次。”女王念着铁笼边告示牌上写的字,笑起来,“托列陷落了有半个月吗?居然逃跑了七次,确实是个不叫人省心的奴隶。” 她将手伸入铁笼,捏着男人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男人的眼神像野兽一般凶戾,就这么恶狠狠地看过来,好像随时都要扑上前,从敌人身上撕咬下一块肉。 饶是莱耶的女王,也被这双眼睛看得一愣。 “啧,”她道:“或许能放到斗兽场里。” “我也这么想。”奴隶卖主应和道:“除了那种地方,哪儿也不合适了。” 女王松开钳制奴隶的手,示意身后的侍从将他买下。 “角斗场里的奴隶,都是这样选出来的吗?”赫里斯问。 薇奥拉回道:“不一定。他们有的被莱耶政厅买下,直接投入角斗场,有的是犯了错,被主人扔进去,还有一小部分,是自愿的。” “还有自愿的?”赫里斯有些不解。 女王笑了笑,说出一句话:“好和坏总是比较出来的,不是吗?” 第55章 偷窃与偷听 莱耶是一座典型的军事城邦。 对于莱耶贵族与大部分平民而言, 他们只需要参与城邦的各种军事活动,保持高水平的战斗能力就可以了。 而像农业、手工业这些工作,全都有赖于奴隶的劳动。 强大的军事力量为他们征服邻邦, 战争的胜利与版图的扩张为他们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和奴隶,奴隶本身又为他们提供生活的便利与资产的增长。 就如同一个雪球,从雪山之巅飞快滚落,在前行的过程中越滚越大,越来越势不可挡。 赫里斯从中窥见了一丝令人心悸的疯狂。 “薇奥拉。”他唤起女王的名字。 “怎么了?”女王灰蓝色的眼睛看向他。 两人已经离开了奴隶市场, 周围嘈杂的声音渐渐褪去, 节庆中的街市仍是热闹的,却不再像市场中那么引人窒闷。 “莱耶对待奴隶的法令和态度似乎格外严苛。” “是吗?”薇奥拉一边思索着, 一边道:“先王在位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不算特别严苛吧,譬如刚才的奴隶,半个月逃跑了七次,主人也没将他处死。” 赫里斯:“这就是莱耶的宽容了吗?” 薇奥拉:“在你看来或许并不是宽容, 但对于莱耶而言, 自古如此。” 赫里斯静默了。 他们走在莱耶喧闹的街市上,安静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一个衣衫破烂的孩子从人群中钻过,他跑得很快, 灵活得像一尾游鱼, 直到撞在赫里斯身上。 “对不起,先生。”孩子飞快地道了声歉,头也未抬就要跑开。 赫里斯拎住他的衣领, 一把将他从身后拖到自己面前。 女王看他一眼,仿佛不经意地抬了抬手,身着便装的侍从便将已经拔||出了一半的剑,重新插回剑鞘。 赫里斯:“自己交出来,还是由我搜查?” 孩子看看他,又看看他身边的女王,乖乖把手里的钱袋交出来。 “偷窃?奴隶所受的民事指控由奴隶主承担,你的主人是谁?”女王问。 孩子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这不是我偷的,只是我撞到他的时候,它自己就掉到我怀里啦。” 薇奥拉笑了:“居然还会狡辩。” 赫里斯问:“为什么偷我的东西?” “我没……”他的余光瞥见女王颇具威慑力的眼神,立马改口,“因为整条大街上就你最显眼啦!和其他人比起来,简直像在发光一样,所以我一下子就选中了你。” 薇奥拉在一旁笑:“不愧是马戏团的门面。” 赫里斯没理她,他心知这是术士远超常人的魅力所致,他关心的也不是这个。 他道:“我的意思是,你偷窃的理由。” “这个啊……因为妈妈病重了,主人把她赶去了羊圈,再不医治可能会死的。”孩子低着头,有些难过地说。 赫里斯看向女王。 莱耶的宽容? 薇奥拉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她摸了摸鼻子:“看我做什么?这只能说明奴隶的价格低于看病的价钱,我总不能硬逼着买卖市场提价吧?” 赫里斯:“在太阳之城奥林,有平价的医疗场所,他们受市政与神殿的补贴,为平民与奴隶提供基础的治疗。 “我还听说在东方帝国波维亚,假如主人不愿医治重病的奴隶,就会把他扔在医药之神的圣域中。假如奴隶侥幸活下来,就可以重获自由之身。 “还有……” 女王比了个“打住”的手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对于莱耶而言,奴隶实在是廉价的劳力。即使我愿意善待他们,贵族和奴隶主也会有意见的。” 赫里斯:“廉价是因为奴隶的数量很多,我在卡路德拉的其他城邦里,从未见过数量如此庞大的奴隶群体。 “假如有一天,他们无法忍受压迫,开始反抗,哪怕是对于莱耶而言,也十分棘手。” 薇奥拉:“不用担心,只要莱耶的军队还存在一天,奴隶的起||义都不会成功。” 赫里斯便没有继续劝说,他对面前的小奴隶说:“你带着这些钱走吧,下次别再这么做了。” 女王看着小奴隶跑走的背影,调侃:“真是好心啊,可惜你纵容了一个小偷。” 自由城邦出身的前圣地使者整理着衣袖:“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奉公守法的人。” 甚至也不是什么富有同情心的人。 赫里斯陪着女王走了一下午,听过剧院新出的歌剧,看过演武场的武斗,在王宫前的宴会上喝了蜂蜜酒,直到傍晚才回到马戏团。 年轻的术士准备和女王告别。 “赫里斯。”女王少有的喊了他的名字。 “什么事?”他问。 先知抱着白猫从帐篷里走出来,看到了他们两人,于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口。 恰好位于赫里斯身后。 “我是真的喜欢你,对情人的那种喜欢。”薇奥拉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认真地对他道。 不是为了摆脱别人随口一说,是真的很喜欢。 赫里斯道:“谢谢。但除此以外,我无法给你任何回应,因为我对你……” “我知道。”薇奥拉打断他,扬着眉毛,笑得很洒脱。 “没关系,只是告知你一声,我会自己追求你的。” 先知站在赫里斯身后,听到这句话像是觉得很有趣,低下头无声地笑起来。 赫里斯皱着眉,沉吟一会儿:“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薇奥拉失笑:“这又不是件吃亏的事,我乐意啊。 “‘喜欢’是很美好的,就像过往的日子里,无论多么艰难,多么黑暗,只要想起你,想起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就会感到自己又充满了力量。” 赫里斯的眼睛注视着她,脑中却回忆起别的东西。 薇奥拉直视着那双碧潭般的眼眸:“我对你产生爱慕之情,也不全是因为那个亲吻。你当时说的一句话,令我深受触动。” 赫里斯已经记不清了:“哪一句?” “在登上莱耶王位前,我曾丧气地对你说,我不是利莱亚家的亲生女儿,身上没有任何高贵的血脉,我只有名义上的继承权,实际上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继承人。” 薇奥拉目露追忆:“那时候你告诉我,‘贵族的骄傲源于伟大的先祖,你可以让自己成为英雄,从此,你的后代将以身负你的血脉为荣’。” 赫里斯依旧没有想起来:“这是我说的吗?” “是啊,你不记得没关系,我还记得。像这把龙牙匕首,我还带着。” 说完,她看了一眼西斜的太阳:“我该回去了,王宫中的篝火还等着我去点燃。和你一起相处时间过得太快了,期待下次再见。” 赫里斯目送女王离开,回过身时看到了一个人。 “先知?” “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的对话。”先知抱着白猫,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赫里斯并不在意:“薇奥拉肯定看到您了,他们都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所以是她故意这么做,而不是先知偷听了什么。 他走上前,来到先知面前。 服用过赤色妖精薤的鳞茎,先知的面色看起来好多了,不再那么苍白,只是身形依旧单薄,像是能被一阵风吹倒。 “喵——”白猫朝他伸出爪子,赫里斯用指尖轻轻握住,捏了捏。 猫咪的脚垫很柔软。 弗娅此前受到的损伤太重,以至于变幻为白猫的形态之后,连人类的语言都无法说出,所以很多时候双方的交流都要依靠意会。 “女王说的亲吻是怎么回事?”先知笑着问起,“你对一名姑娘做了这么亲密的事情,却没有为此负责吗?” 赫里斯松开弗娅的爪子,为自己辩解道:“那时候我握着橡木手杖,我是在替您亲吻她的额头。” 先知觉得很奇怪:“你为什么要替我亲吻别人。” 赫里斯:“……这难道不是您的习惯吗?亲吻对方的额头,作为一种祝福或者亲近。” “我什么时候有的这种习惯?”先知很讶异,“我记得我只对你做过。” 赫里斯:“我明明看到你吻过盖文。” 先知失笑:“你在想什么?盖文是一只鹰啊,这也要等同吗?” 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你应该没有乱做这些事吧?亲吻额头还算好,要是随便亲吻别人的面颊或者嘴唇……” “没有。”赫里斯果断地回答,“我哪有这么离谱?” “你终于认识到这是一件多么离谱的事了,”先知叹息,“我一直担心自己会把你养歪,毕竟在卡路德拉,哪怕是亲生子,也不会像这样亲吻他的父亲。可要是拒绝的话,又不是非常忍心。” 赫里斯当年第一次亲吻先知时,这位年长者是十分错愕的。 他看着眼前孩子那张过分漂亮、引人犯错的脸,慢慢皱起了眉。 “这是谁教给你的?”先知的语气难得严厉。 少年赫里斯愣了一下:“没有谁教给我,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 先知告诉他:“这是只有情人之间才会做的事。” “可您是不同的。”赫里斯认真地看着他,嘴里说着糟糕的话语,神情却是一派天真纯净。 “我亲吻您的嘴唇,就如我亲吻您的手背和脸颊。但亲吻手背与脸颊还不足够表达我对您的敬爱,所以我情不自禁地亲吻您的嘴唇。您不喜欢吗?” 不得不说,美貌是一种杀伤性极强的武器。 看着少年原本该是锋锐狠戾,此刻却柔软湿|漉、满是崇敬的眼神,帕德罗实在狠不下心来说不喜欢,而且他也确实不讨厌这个孩子的亲近。 于是,他叹了口气:“以后不要对其他人做这种事。” 当时的赫里斯欢喜地凑近,又亲了先知一口:“我记住了。” 不能对其他人做这种事,但先知不是其他人。 帕德罗至今仍在感慨:“你当年究竟是怎么想的?” “……有什么问题吗?我到现在也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赫里斯特别倔强。 “难道我在亲吻你的时候,你会想些别的吗?” 本该是很好回答的问题,可帕德罗忽然想起,在沼泽森林里,他在赤色妖精薤的影响下,脑中跳出的种种杂念。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揉了揉怀里的白猫,帕德罗笑了笑,引开话题:“温蒂斯传来消息,她快回来了。” 赫里斯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走了:“她去了哪里?” “雅达尔森林。”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这么gay,被误会不是活该么? 第56章 好久不见 雅达尔森林是德鲁伊集会所在的地方。 只不过这早已不像从前那样繁荣。 或者说, 这里已经过分繁荣。 树木花草繁茂到极致,动物昆虫在其间穿梭都稍显困难。 不少动植物都呈现出巨大化的趋势。 马车轮那么大的蘑菇投下一大片阴影,拳头大小的蚂蚁结成小队, 各自举着和自己体型差不多大的樱桃,依次从阴影下爬过。 一只巨禽从参天古木上飞下,恶劣地将蚂蚁所带的樱桃啄走,然后再叼起地上的蚂蚁,三两口吞下。 一只、两只、三只……乌溜溜的眼睛微微眯起, 露出满足的神情。 这是一只云雀, 翼展如成人臂展般大小的云雀。 仿佛来到一个异度的世界,超越了常识与想象。 行走其间, 就如拇指小人闯入了原始森林。 白裙的英灵隐去行迹, 在森林中找寻着什么。 “怎么会毫无踪迹?明明应该就在这里……” 树梢上,正常大小的寒鸦睁开了一只眼睛,睨视着下方,黑色的豆豆眼里是一派冷漠无情。 而在另一边, 在那遥远的西境, 战争堡垒、铁血之城莱耶的城墙外,一只松鼠站在树梢上,两只小爪子在眼睛上方搭了个小帐篷, 正在张望着什么。 一只翠鸟远远地从城中飞出, 来到松鼠面前。 松鼠说话了,用的是人类的语言:“打探得怎么样?” 翠鸟:“不知道怎么回事,斗兽场里已经没有野兽啦, 但是我在他们的市场里发现了一个马戏团,他们奴役了一只大狮子。” “马戏团?哦——又是马戏团!他们虐||待动物,鞭打着本来属于自然的野兽们,只为了让那些孩子向人类献媚,在恐惧与饥饿的驱使下取悦他们。实在太可恨了,我们一定要解救那个不幸的小可怜!” 翠鸟:“那得好好计划计划,这里可是莱耶。要是大仲裁在这里就好了,她一定会开启自然法庭惩戒这些罪人的!” “对对对,你说的没错。”小松鼠用两只爪子做捧心状,“我真的好想念她,我们的大仲裁,公正法槌的持有者,正义天平的守护者,自然之法的诠释者,一切自然信徒的规训者……” 翠鸟:“呃……你稍微克制一下,再往前倾就要掉下去了呢。” “什么?”小松鼠愣了一下,随后感受到了来自大地母亲的召唤。 “啊啊啊啊啊——” 挥舞的小短手没能阻止下坠的趋势。 嘭。 “哦,真是令人悲伤。”目睹惨剧的翠鸟说。 . “阿嚏!”卡娜尔掩着口鼻,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嘟囔:“谁在议论我?” 在她面前,“不幸的小可怜”凯撒抬起自己的狮爪,又一次将挑战它的勇者拍进了沙地,然后懒洋洋地趴了回去,眯着眼睛晒太阳。 这段时间,马戏团门口格外热闹,不仅仅是因为“傲慢与偏见”的游戏有多流行,也是因为…… 莱耶城的人民都想见识一下,能够迷倒女王陛下的男人,究竟长什么样? 而当他们实际见过赫里斯后,又都惊喜地发现这个男人确实长得相当好看,要不是女王在过去给民众们所留下的印象实在太凶残,甚至想和他们王竞争一把。 不过嘛……虽然有女王在前面挡着,他们不能追求,但看过既拥有,看看又不违法的! 于是,在卡路德拉文化影响下,爱美之心格外强烈的人们呼朋唤友、拖家带口地过来围观这位美貌青年。 人一天天地增多,一度将马戏团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赫里斯被看得烦不胜烦:“团长,你该管管。” 小丑:“怎么不喊女王管?” “保护团员的安全和隐私不是你的分内事吗?” 小丑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不过怎么管呢? 小丑拿着一只小球一抛一接,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他打了个指响:“啊,不如这样好了,卡邱比、卡邱比——” 马戏团的侏儒族后勤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团长,有什么事吗?” “麻烦你做一个密闭的箱子,一人高就行,材料要不透明的,然后在箱子的一面上开个小窗。” “哦哦。”卡邱比记下了。 要求不高,制作起来很简单,只不过—— “团长,我们要这个箱子做什么?” 小丑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指了指周围的人:“看见他们了没有?都是为了娜娜来的。我们可不能让他们白看,做个木箱把娜娜关进去,然后让这些人付费参观,一个人……唔,不能太黑,就定收费五银卡尔好了。” 赫里斯勃然大怒,抄起手边的东西就砸了过去:“滚!” “有事好商量嘛,”小丑一边躲,还一边接着往火里浇油,“你对哪一环不满意,我们可以改,是嫌收费太低了吗?” 赫里斯挽了挽袖子,一言不发地朝小丑走去。 十秒钟后,小丑破音的高叫声刺破天际:“啊啊啊,杀人啦!!!” . 莱耶盛典落幕之后,大盗贼阿道夫再次来到了马戏团。 当时赫里斯正替先知抱着白猫,手里捏着一只小鱼干给她喂食,本来是挺安详和乐的画面,直到一团灰扑扑的人影“啪”得一声扑倒在他面前。 是的,扑倒。 阿道夫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肩膀膝盖,抱怨道:“谁啊?突然在背后推了我一把?” 本来还想搞个帅气点的出场,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硬是打断了他的潜行术,迫使他显出身形 。 灰袍的盗贼撩开一点兜帽,露出自己深灰色的眼睛,目光在后方不断逡巡,最后终于—— 在距离自己不到半米远的地方发现了真凶。 阿道夫:……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瞎了。 随后,他嗅到了一丝属于高手的气息。 大盗贼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面前一袭黑袍的人。 此时此刻,他们正身处灯光之下,黑袍没有任何隐踪的效果,甚至还会让人变得更加醒目。 但眼前这个人则违反了颜色的定律,存在感稀薄到让人不自觉地忽视。 身为大盗贼的阿道夫认出来了,这是一种比潜行术更加高明的技巧,一种几乎是存在于传说中的境界。 真正的潜行大师,从不隐去形体。 而是——融于万物! “你想多了吧,罗德只是有点怕生,好啦,你不要盯着他看了,他会害羞的。” 小丑挤到他和黑袍人之间,像是掩护着那人。 就这么一晃眼的时间,阿道夫发现自己又找不到那位黑袍人了。 卧槽,大师呢? 他才刚找到没多久、一直死死盯住的大师呢? 走开!你这个满面油彩,满口胡言的小丑!你妨碍到我瞻仰大师的英姿了! 阿道夫还想绕开小丑再找找那位潜行大师、他辈楷模,就听到赫里斯在他身后道:“任务完成了?” 大盗贼咳嗽一声,拍拍衣服,转过身来:“出现了一点计划之外的变故。” 赫里斯看着他:“既然已经想好了该怎么狡辩,就把腹稿念出来吧。” “啊哈哈哈……老板你可真会开玩笑。” 阿道夫干笑着,不知从哪里捞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朝赫里斯一抛。 赫里斯下意识伸出手准备接。 直到他看清半空中的究竟是什么。 赫里斯收回了手。 甚至还退后了一步。 于是那个被扔过来的东西就这么“啪叽”一下掉在他面前,将将擦着他的鞋尖。 “喵噫——” 阿道夫沉默了一下,有些看不过眼:“你也不怕把它摔死。” 赫里斯:“摔死了不是更好?” 阿道夫:“……”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赫里斯用脚尖给黑猫翻了个面,让它露出柔软的小肚皮,端详两眼,然后趁着它还没翻过身来,毫不客气地一脚踩住。 “喵呜……” 黑猫四只爪子抱着赫里斯的脚,飞快地扒啊扒,就是没办法脱身。 赫里斯冷哼一声:“这就是独||裁官给出的交待?把过错都推到恶魔身上,便觉得万事大吉了吗?” “谁知道他怎么想呢?我只是个传话筒而已。” 阿道夫从灰袍里拿出一卷羊皮纸:“还有一封信,独||裁官点名让我交给帕德罗先生。” 卡娜尔:“帕德罗先生好像在门外,我去把他找过来吧。” 说着,她朝帐篷外走去。 赫里斯怀里的白猫弗娅吃完嘴里的小鱼干,有些好奇地探出头,向下看去,正好对上一双金色的猫眼。 “喵——”弗娅友好地和它打招呼。 底下的黑猫却一下子警觉起来。 它从赫里斯脚下一扭一扭地挣扎出来,抖掉身上的灰尘,抬头往上看。 那是一只漂亮的白猫,一身毛发光滑又柔软,一双蓝眼睛水汪汪的,像在白色软垫上嵌了两颗蓝宝石。 叫声娇滴滴、怯生生,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撒娇,一张嘴就露出一点粉||嫩嫩的小舌头。 看起来特别招人怜爱。 莫名的危机感笼罩全身,黑猫浑身上下的毛都炸起来,像一只蓬松的黑色毛团。 它充满敌意地盯住弗娅,磨了磨牙齿,喉咙里发出一阵阵胡噜声。 弗娅被那双来自深渊的黄昏色眼睛吓了一跳,慌忙钻进赫里斯怀中。 “咪——” 赫里斯看她一眼,安抚性地用手梳了梳她的软毛。 黑猫一下子瞪大眼睛,彻底炸了。 它跳起来扒住术士的衣服,用爪子勾着布料,把自己挂在上面,还不住地往上爬。 “赫里喵你这个混蛋! “这只白色的小妖精是谁?什么品种?哪里勾搭来的?” 赫里斯努力想要摆脱身上这只无理取闹的恶猫:“关你什么事?” 可惜黑猫爪子太尖利,扒在身上根本甩不下来。 黑猫悲愤欲绝:“赫里喵你这只花||心大萝卜!难怪一见面就这么对我!才分别了几天,你又有新的喵了!” 赫里斯特别嫌弃:“几天?最好永不相见好么?” 黑猫不可思议地道:“你为了一只野猫就忘了我们只有彼此的过去了喵?” 赫里斯也很不可置信:“你吃错药了吧?你还记得你家瑟辛大人吗?” 黑猫:“喵不管!当初陪你一起在森林里摸爬滚打的喵是我,陪你疗伤的喵是我,陪你一起被鱼贩追赶的喵是我,为什么最后陪着你的却是它?” 赫里斯:“你还有脸提鱼贩?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下地狱去见瑟辛?” 它扒拉着爪子,不管不顾地控诉:“你根本不在乎我们的契约喵!” 赫里斯提醒它:“想要摆脱彼此是我们的共识吧?” “赫里喵你没有心!”黑猫嚎得超大声。 就在此时,一只手从它背后伸来,抓住了它的后颈,慢慢地将它从赫里斯身上撕下来。 熟悉的触觉,熟悉的手法,以及……熟悉的气息。 黑猫整只猫都僵住了,甚至不敢回头看。 “小黑,是这个名字吗?好久不见了。” 温和清润的嗓音,还带着明显的笑意,却让黑猫忍不住浑身一抖,默默地在空气中蜷成一团。 嘤——好可怕。 赫里斯松了一口气:“您来了。” 先知把黑猫抱进怀里:“是阿道夫把它带回来的吗?” “是的。” 赫里斯从先知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他愣了愣,靠近一步想确认一下,可那股药味转瞬间便消散了。 是他错觉吗?这几天已经很少闻到这股略带苦涩的味道了。 赫里斯摇摇头,把思绪抛诸脑后,继续说道:“据说还有一封信要给您。” 先知看向阿道夫,脸上带着些微笑意,温和道:“是什么信?” 灰色的兜帽遮住大盗贼的眼睛,阿道夫嘴角勾出一抹略带邪气的笑,他将指尖夹着的那卷羊皮纸递过去。 “独||裁官的亲笔信。” 第57章 话术 先知接过了羊皮卷。 构成信件的羊皮纸有好几页, 先知一一翻阅,直至最后一张。 帕德罗垂下眼帘,发出一声轻笑。 他对阿道夫说:“告诉哈莱帕特, 我知道了。” 赫里斯:“知道了什么?他在信上写了什么?” 先知将羊皮纸递给赫里斯。 微卷的羊皮纸在手上展开,暗红色的墨迹在微黄纸张上留下漂亮的花体,异常文艺典雅,令人想起哲人的手稿。 赫里斯翻出信件的第一页,目光飞快扫过第一段文字。 【权力是最能腐蚀人心的毒||药, 哪怕是圣人也无法与之抗衡。唯有直面过这样的诱惑, 方能体味将它弃置之人的伟大之处,那是何等的高尚与自制。】 赫里斯冷笑:“所以他觉得是权力的错?” 无人应答, 赫里斯继续看下去。 【身为奥林的终身执政官——智慧如您, 或许更愿意舍去这虚伪的头衔,直称我为僭主——我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至高权力,可在此同时,我也时刻沉浸在痛苦之中。这是我在过去所无法想象的。】 赫里斯:“原来已经是终身执政官了, 该恭喜他吗?比我想象的更快一些, 甚至连独||裁官的任期都还未结束。” 【作为不名誉的夺权者,卡路德拉的美德与我再无关联,奥林的精神亦同我背道而驰。我灵魂中高尚的部分已经死去, 只余下卑劣的那一半苟且于世间。我的精神便是这样饱受煎熬, 永无宁日。】 赫里斯评价道:“伪装出来的高尚不该称为高尚,你只是抛去了虚伪。” 他顿了一下,补充:“然后变得更加虚伪。” 手上的羊皮纸翻过一页。 【这样的焦灼时刻折磨着我, 我却无法与任何人共同分担。 我猜忌着所有人,无论平民还是官员,因为他们都是潜在的篡权者。 我提防着所有人,无论女人还是少年,因为他们都是潜藏的背叛者。 我疏远着所有人,无论朋友还是亲人,因为他们都是蛰伏的竞争者。】 赫里斯:“这一串排比用得倒是漂亮,直白来讲,不就是强盗守着抢来的财宝,看谁都像是和自己一样的盗贼吗?” 【僭主的权力不仅让我丧失了身为城邦公民的幸福,就连我身为自然人的幸福也一并剥夺,只留下无尽的苦闷。】 赫里斯:“也不见你把权力还给公民。” 再翻过一页。 【但我又不可放下权力,那痛苦的源泉。一旦我放开这荆棘所铸的盔甲,来自敌人的枪矛必要刺穿我的心脏。】 赫里斯:“挺会找借口,话都被你说完了。” 【嫉恨蒙蔽了我的心智,令我如此轻易地便相信了深渊的低语。 我有多么仰慕您,便有多么嫉妒您。 您是贤士,您是智者,您的名望无人可及,您的美德万人颂扬。 即便是我这样卑劣的人,也向往着您,就如同草木向往着太阳。 亦然,我妒恨着您,一如……】 “一如游鱼妒恨着飞鸟?”赫里斯念出那句话,冷笑,“你又不是游鱼,怎么知道鱼会妒恨飞鸟?说不定比起天空,鱼更愿意待在水里。” 先知笑着插话:“或许你可以问问诺拉。” 海妖大概会知道答案。 于是赫里斯看向帐篷里摆放的水箱。 突然被点到名的海妖从水中浮起来,手臂搭在水箱的边缘。 她的人类语学的不错了,已经可以和其他人完成基本的交流,被问及这个问题,她想了想,答道:“还是有点羡慕的吧,毕竟谁都想离传说中的幽冥世界远一些。” 传闻,死亡与告祭之主掌管的冥河流淌于深海之下,那是联结现世与幽冥的关口。 “……勉强算有道理。” 赫里斯把剩下的几页羊皮纸翻完,随手卷起:“他想做什么?凭着几句漂亮话就像推脱罪责吗?” 阿道夫:“其实还有他的半副身家。” 赫里斯:“才一半?” “别嫌少啊,”阿道夫瞥着先知,提醒赫里斯道:“哪怕只是几句漂亮话,当事人好像也已经接受了。” 赫里斯看向先知:“您要放过他吗?” 帕德罗抚着怀里的黑猫:“既然此事因恶魔而起,当他将罪恶源头交出时,事情就应当了结。” “我不这么认为。”赫里斯反驳,“他既然能识破恶魔的引诱,当初也不该被蛊惑。这是一次恶意的试探,假邪恶的名义行凶。” 先知:“那么,他试探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赫里斯答不上来:“也许他疯了,疯子没有逻辑。” 但他们都知道,没有逻辑的疯子是无法走上僭主的位置的。 先知:“既然无法证明,那就只能视他所言为真。” 确实应该放过他。 赫里斯想了一会儿,对先知说道:“你已经不再是我的直接雇主了。” 先知抚在黑猫身上的手顿了一下。 赫里斯继续道:“所以我也不用继续守着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譬如不得干涉城邦的内政。” 先知:“所以?” 赫里斯:“所以,我打算帮帮亚斯特。别误会,我只是在参加城邦的政||治活动,和暗杀报复有本质区别。 “而且,那个贵族虽然废了点,但总好过某个两头得利的盗贼。” “两头得利的盗贼”阿道夫干咳一声:“也不能这么说,你看,我这不是也没拿到你许诺的三万金币吗?” 赫里斯:“哈莱帕特死了吗?” 阿道夫望着帐篷顶:“……如他所言,他灵魂中高尚那一部分已经死去,他的精神已经死了,活在世上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赫里斯:“需要我在你身上示范一下,我所预期的那种‘死去’吗?” 阿道夫:“……不用了,我能会意,我很专业的,我只是……打不过他的雇佣兵团和秘术团而已。” . “先知。”女性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已经到了傍晚,帕德罗独自站在树下,听到这个声音,他放下手里的书卷,笑道:“温蒂斯,你回来了,还顺利吗?” “……不顺利。” 白裙的英灵在他身前显迹,神情有些沮丧。 她简要地说了说自己的所见,最后道:“森林里的生机过于蓬勃,可德鲁伊的集会却消失了,半点踪迹都没有。” 先知点了点头,向她示意自己知道了。 温蒂斯的目光落在先知脸上,她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一些违和的地方,似乎有哪里和她离开前不太一样。 眼睛好像更加有神了,气色也更好些,面色不像以往那样苍白,而是添上了几分暖色。 “先知。” “怎么了?”帕德罗问。 温蒂斯上前一步:“冒犯了。” 英灵握住了先知的手。 是温暖的。 一切征兆都是往好的方向变化,可温蒂斯却焦急起来:“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为什么先知会变成这样? 先知抽出手:“没有发生什么。” “如果您不说,我就去问赫里克洛斯。” 英灵退开一步,作势离去。 “温蒂斯,”先知喊住她,“别去。” “您还不打算告诉他?” 先知:“他已经察觉到了。” 温蒂斯有些奇怪,先知明明还是一副隐瞒的态度,却说赫里斯已经察觉:“所以您是怎么和他解释的?” 先知回忆了一下:“我好像……没和他解释。” 温蒂斯:“……哈?” 她有些难以置信:“赫里斯会允许您糊弄过去吗?” “我告诉他,赤色妖精薤可以用于心脏疾病的治疗。” 温蒂斯:“……” 英灵哽了半天,道:“您的话术可真是……高明,所以他现在以为您是患了心脏上的疾病?” 先知:“或许吧。” “等等,”温蒂斯按住自己的额头,把事情理了一下,“所以您吃了赤色妖精薤?” “鳞茎。”先知审慎地替她补充完全。 温蒂斯神情崩溃,一副快疯了的样子:“您这是彻底自暴自弃了吗?药都敢乱吃!” 她拉起先知的衣袖:“不行,您现在必须和我回圣山,要不然就把埃米及里找来。” “为什么要回圣山?”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因为他很可能会……”温蒂斯答到一半,忽然分辨出刚才那个声音熟悉的音色。 “会怎么样?”赫里斯从角落里走出来。 温蒂斯看看先知,再看看赫里斯,表情变得十分纠结为难。 赫里斯一边走,一边问:“你们在向我隐瞒什么?” 他的神情镇静得可怕。 先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温蒂斯:…… 这话说出来您自己信吗? 赫里斯:“您不告诉我,是因为我选择了刻洛罗斯,甚或是因为我自己都和魔鬼有了联系,所以你已经不再信任我。” 温蒂斯:“不,其实……” 傻孩子别瞎想。 “对。”先知道:“你说的没错。” 温蒂斯:??? 她看了眼赫里斯的表情。 嗯,果然更加阴沉了。 这就很恐怖了。 先知您为什么要玩得这么刺激?! 不是的啊!不是这样的!!! 赫里斯终于走到先知身前,他向年长者伸出了手。 “你要做什么?” 温蒂斯抢上一步拦在他面前。 赫里斯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那双碧眸如幽潭般深邃,散发着彻骨的寒意,仅仅一瞥,就像是要将人的灵魂冻结。 “我会做什么?”语气很平静,可在这平静之下,似乎蛰藏着可怕的暗流。 “我很冷静。” 温蒂斯被他的声音激得头皮发麻,她回头看了一眼先知。 先知……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温蒂斯甚至怀疑他还想拿出之前那卷书接着看。 这就很气人了。 英灵默默地退后半步,隐去了行迹。 算了算了,你们自己造作去吧。 劝架救不了卡路德拉,世界毁灭才是一切的终结。 英灵在虚空中叹息,猜测着今天这场争执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场。 随后,她看见赫里斯伸出手,抱住了先知。 作者有话要说:温蒂斯:身为一个不需要呼吸的英灵,我却时常感到窒息。在这里,我想送给自己上司一张图—— 您不觉得您有点叛逆吗?.jpg 第58章 意外的亲吻 “为什么向我隐瞒?”赫里斯在年长者的耳边轻声问。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吐息扫过颈项,略微灼烫。 他们离得太近了,就连质问都显得像是情人间的低语呢喃。 先知很平静地道:“你已经说出了原因。” “那是假的。”赫里斯十分笃定, “你总说我不了解你,但事实并非如此。” 帕德罗没有应答。 赫里斯:“你不愿意说也没有关系,我可以猜。你不想让我知道,无非三种原因。 “第一种,你不信任我, 怀疑我会泄露隐秘。 “第二种, 你怕我出于某种原因,破坏你的打算。 “第三种, 你不希望我担心你。” 赫里斯轻嗤一声, 然后才继续道:“首先,排除最后一个可能,因为你是一个无情的人。然后排除第一种可能,因为你承认得太迫切, 必然是有意让我这么误解。 “那么只剩下第二种, 先知,你有什么样的打算,是我必须要破坏, 而你一定要维护的呢? “总不会是像牺牲自己, 拯救卡路德拉这样的蠢事吧?” 先知:“赫里斯,这不是蠢事。” 赫里斯:“看来确实如此了,过去一年里你都做了些什么?是不是连我的离开也在你的预期之中? “所以你选择了争执与隔阂, 宁可伤害彼此的感情也要确保排除一切不稳定的因素。” 帕德罗:“这也是你的选择,赫里斯,如果你当时选择相信我,而不是被你与刻洛罗斯之间的感情牵制……”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唇畔间。 是赫里斯吻住了他。 帕德罗的眼睛因为深感意外而微微睁大,想要后退一些,却被赫里斯按住。 不像以往那样触之即分,如同花瓣落下那样轻柔,这次的亲吻重重落下,堵住了他已到嘴边的话。 触感是柔软的,可姿态却异常强硬。 帕德罗鲜少在赫里斯身上感受到这种强硬。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路边的花开了又落,四季来了又走,帕德罗在这一刻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直到赫里斯松开他。 赫里斯向他解释道:“抱歉,我不太想听这些话,又不是很想用手来捂住您的嘴,所以使用了这样僭越的方式。您不会介意吧?” 语调平和,用词谦敬。 仿佛是冷静理智的。 那双碧色的眼睛含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光芒,他的嘴角勾着,似乎是在笑,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俊美的脸庞上,独属于术士的异族风情越发浓郁,配上那头金褐色的短发,就如同已经艳丽到极致的罂||粟花上,又镀上了一层奢华靡丽金边。 美到罪恶,惊心动魄。 帕德罗听到心跳鼓荡的声音,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又重又快,一下一下,几乎要破出胸膛。 这种奇异的魅力,连他都无法抵御。 毫无知觉地陷落,等到回神时,早已无力逃脱。 无法自控地被吸引,恨不能溺毙在那两汪深潭里,就这样放纵自己沉迷,即可坠入极乐的云海。 “先知。”那个人在低声唤他。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有着吸引的魔力,寻着耳眼钻入,然后在脑中荡开,最后撞在心上,浑身都泛起酥麻。 仿佛饮下一杯酿造千年的纯酒,晕眩着沉醉。 再喊一次,只要你能再喊一次,甘愿为你奉上性命。 先知对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心知肚明,可帕德罗却无法阻止这些疯狂的想法在自己的思想中蔓延。 或许不是无法阻止,而是不愿阻止。 哪怕知道真相又怎么样? 就像是大漠中渴极了的人,宁愿喝下那杯带毒的水。 还是那样满含蛊惑的声音,赫里斯问他: “温蒂斯所说的两个选择,回到圣山,或者找来埃米及里,你想选哪个?” 帕德罗看着他,嗓音有些沙哑:“后者。” 赫里斯笑了笑,他刚想开口,温蒂斯便抢先答道:“我去找盖文,让它传信。” 赫里斯敛去笑意,颇为扫兴似的,遗憾道:“辛苦你了。” 帕德罗毫不怀疑,假使温蒂斯晚开口一秒,眼前的人一定会说出“那就选第一个”。 现在抱住他的这个人,让他感到熟悉又陌生。 这是赫里斯吗? 这是赫里斯。 帕德罗有些恍惚,他感觉到赫里斯最后亲吻了他的眼睛,然后松开抱住他的双手,转身离开。 人类的先知独自站在原地,紧紧抿着嘴唇。 直到赫里斯的衣摆从拐角消失,他一只手撑住了身旁的树,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嘴,面颊上浮起一丝绯红。 “先知?”白裙的英灵从虚空中走出,扶住了他。 帕德罗闭着眼睛,剧烈呼吸着,他不敢将手拿开,因为一旦松开手,必然会有无法克制的呻||吟从口齿间泄露。 扶着树干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温蒂斯焦急道:“他对您做了什么?” 帕德罗没有回应,他也无暇回应。 颤抖的睫毛上甚至挂上了湿意。 过于激烈的喘||息令他阵阵晕眩,哪怕睁开眼,也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额头不知何时沁出细汗,汇聚成汗珠慢慢滑下,滑过绯红的面颊,从鼻尖、下巴滴落到地上,洇湿一小片土壤。 直到这剧烈的喘||息稍稍平和,才有轻微的气音从指间流泄,像是吟咏,像是叹息:“苹果,苹果……” “您说什么?”温蒂斯问道。 帕德罗垂下那只掩着嘴的手,俊雅的脸上仍带着一抹不自然的绯红。 他摇摇头,有些疲惫地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 . “你找亚利啊,”一个年轻人说,“他现在不在这里啦,之前的莱托战争中,他成了首个攻破托列城门的人,现在应该接受了女王的嘉奖,待在莱耶城里吧。” 赫里斯有些意外,他朝那个人点点头,支付了赏金:“谢谢。” 赫里斯正身处一座自由城邦,正是初到西境时,亚斯特离队的地方。 只要这个贵族还不傻,最标志性的金发金瞳必然已经做过修饰,名字也一定更改过,寻找的难度一下子升高。 正在为难时,赫里斯回忆起马戏团里的罗德似乎会描画人像,以前为海妖画的那副画就很得神||韵。 于是他花了小半天的时间,从马戏团的角落里找到了身穿黑袍的罗德,并顺利得到了亚斯特的画像。 这幅画像用炭笔描绘,省略了发瞳色彩不明的苦恼,线条轮廓与本人十分相像,手法细腻,却带着古典的朦胧感。 赫里斯依旧觉得这幅画的风格很熟悉,可他说不出究竟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画。 把问题抛诸脑后,他将画像张贴在自由城邦里,并且许诺了高额的酬金,没过多久便得知了亚斯特的下落。 对方的近况有些出乎意料,毕竟赫里斯对他的认识还停留在那个依靠家族蒙荫、不学无术的纨绔形象。 没想到已经参与过战争,还获得了不小的功勋。 赫里斯收起画像,思考一会儿,决定去找女王。 “你的意思是,在你来到西境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来找我,却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王宫里,女王双臂环抱,看着他道。 赫里斯:“客观来讲,你说的没错。” 女王耸了耸肩:“你真没趣。” 她喊来侍从:“去把亚斯特找来。” 赫里斯:“他没有对你隐瞒身份吗?” “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就主动自曝了。”薇奥拉嘴角的笑意带上些兴味,“不愧是科尔温的兄弟,他拿出的步兵方阵挺有意思的,我这几天想要找人来试试。” 赫里斯觉得奇怪:“步兵方阵要怎么试,没有进攻目标,仅仅摆出阵列是看不出效果的吧?” “有死囚的时候就用死囚,死囚不够的时候就用奴隶充数。” 赫里斯皱起眉:“压迫太过,反抗会变得异常猛烈。” “他们只是奴隶。”薇奥拉不以为意。 赫里斯道:“也曾有凡人弑神。” 这片大陆上曾陨落过一位神明,也仅陨落过一位神明,祂被祂的信徒、一名凡人杀死。 赫里斯继续道:“假如不知收敛,未来某天莱耶亡于奴隶起义,我完全不会感到意外。” 薇奥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些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 最后站定道:“既然是圣地使者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女王话音落下,亚斯特也被带到了。 “娜……咳。” 看到思念已久的人,某个熟稔的称呼就要脱口而出,好在亚斯特尚算清醒,及时刹住了自己的话。 他先朝女王行礼,然后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他要找你。”女王朝赫里斯示意,还不忘打趣,“看来确实是老熟人了,连这个称呼都知道。” 赫里斯眼皮一跳,在心里又给小丑记上一笔。 他开门见山道:“计划得怎么样了?大概多久能推翻僭主哈莱帕特的政权?一年时间够吗?” 亚斯特被他问懵了:“一年?” 你知道哈莱帕特为了夺权,筹谋了多少年吗? “看来不够,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你‘足够’的。” . 离开王宫,赫里斯走在莱耶的街道上,准备回马戏团。 路上看到了一个贩卖糖果蜂蜜的小摊。 赫里斯的目光落到那一小堆杏仁糖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的质问太过火了,这几天先知一直有意无意地避着他。 要去道歉吗? 可这不是他的错吧? 是先知隐瞒在前,要生气也该是他生气。 而且他根本也什么都没问出来啊。 温蒂斯也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他的神情里透着古怪,令他深感迷惑。 赫里斯沉思良久,最后还是买了一小包杏仁糖。 如果先知不收,就当做“傲慢与偏见”游戏的安慰奖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dnd3r规则书:魅力决定术士法术的强度、每日施法数量,以及对方抵抗其法术的难易度。 翻译:这个职业靠脸吃饭(bushi)。 第59章 无法接受 赫里斯回到马戏团, 先是拒绝了小丑的团队建设活动邀请,走了一圈之后,才在帐篷外找到了帕德罗。 那位贤者抱着白猫弗娅, 正坐在树下,翻阅一本厚重的书。 赫里斯走近了才认出来,那是沼泽巫婆留下的秘法书。 “先知。”他在长者面前停下脚步。 “赫里斯。” 帕德罗抬起头,视线与他交汇时,目光微微闪动一下, 随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镇定自若地笑着问道:“有什么事吗?” 赫里斯坐到先知身旁,一言不发地递上一个纸包。 “这是什么?”先知问。 “杏仁糖。” “给我的吗?”先知合上手里的书, 从赫里斯手上接过, 笑着道:“很感谢。” 年长者的指尖不小心擦到对方的掌心,像是触碰到什么灼烫的东西,明显地缩了缩。 赫里斯眼帘微垂,纤长的睫毛在他眼中投下一小团阴影。 “您厌恶我吗?” “没有。”先知否认道。 “您嘴上宽慰我, 但我感觉得出来, 您现在不愿意和我有半点碰触。” 帕德罗望着他。 美貌是一种武器,在见到赫里斯的第一眼时他就该知道。 这件武器随着年龄的增长,杀伤的力量没有丝毫减弱, 反而越来越强大。 过去他会因为少年赫里斯的一点低落, 而无法拒绝他的亲吻,现在的他也依旧不忍心看着青年赫里斯难过。 可要是告诉他,自己不想与他接触的真实原因, 似乎也不大妥当。 身为一名长者,公然告诉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他对他抱有绮念,当他们彼此碰触时,这些绮念就会不受控制地翻涌——这样未免不合适。 他曾苦恼地向温蒂斯倾诉,那时,白裙的英灵表情极其复杂。 她提醒道:“先知,在卡路德拉、尤其是现在的卡路德拉,少年之恋是合乎道德,甚至被视为十分高尚的一件事,您大可不必如此顾虑。” 帕德罗温和地同她讲道理:“首先,赫里斯已经不再是少年了,不符合少年之爱的前提。 “其次,我认为我对他所抱有的感情并不是高尚的爱情,而只是凡俗的肉||欲。假使我以这样的心思去接近他,反倒会玷污我们之间近似亲情的纯粹感情。” 温蒂斯:“……” 她就奇了怪了,谁家亲情跟你们似的,除非您说的亲情是属于夫妻的那种。 凡俗的肉||欲又怎么了?难道服侍爱神是一件多么令人羞于启齿的事情吗?* 先知依旧温和却不失严肃地表示:“侍奉爱神当然不是一件需要觉得羞愧的事,无论人类还是任何一种动物的繁衍与兴旺,都离不开性的结合。 “但我现在所说的这件事却与此不同,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恰是因为我们拥有理智,这会帮助我们区分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 “就像男人不该向他人的妻子求||欢,父亲不应与子女乱||伦,我也不该因为自己的私欲而迈过那条界限。” 温蒂斯还是无法理解:“可你们既没有各自的伴侣,又不是真实的父子,你们之中的任何一方去追求另一方,都无碍于理智的界限。” 先知沉吟一阵:“你说的对。” 然后他笑了笑,道:“可是我快要死了,所以不想再给他增添困扰和遗憾。” 英灵听完,缄默了很久,最后问道:“您现在陪伴着他却又疏远他,难道这样就不会给他留下更多遗憾了吗?” 先知从回忆中醒觉,听到赫里斯问他:“先知,是我做的过分了吗?” 帕德罗没有回答。 赫里斯继续道:“那天我确实太生气了,所以难以自持地做出了一些很越界的事情,您可能无法原谅我,但……” “打扰一下,”温蒂斯自虚空中走出,从先知怀里抱走了弗娅,离开时道:“请继续吧。” 虽然明知道他们在实质上只发生了一点彼此间早就习以为常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就是有本事把话说得非常不适合小孩子听。 赫里斯被温蒂斯打断,还有些回不过神。 先知笑了笑,道:“你是因为我向你隐瞒了重要的事,所以才这么生气的吗?” “也不全是,”赫里斯答:“更让我感到生气的是您隐瞒的这件事背后所代表的东西,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其实也算是生我自己的气。” 先知问:“为什么这么想?这不是你的责任。” 为什么会生自己的气? 赫里斯沉思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说起的却是一件看起来与当前无关的往事。 “六岁的时候,我的母邦在战争中覆灭了,母亲带着我向南方逃亡。” 这一段先知曾经听他讲过,此时再度提起,帕德罗也没有打断他,而是静静倾听。 逃亡的路途十分艰险,人多的地方陷入战乱,人少的地方野兽横行。 幼童和妇女这样的搭配,哪怕与同邦逃亡的人结伴,也会因为弱势而受到欺侮。 食物难以获取,争夺无处不在。 母亲把几乎所有能够得到的吃食都让给了孩子,自己却粒米未沾。当赫里斯终于察觉异样时,她已经十分虚弱了。 那时候,他们的手上已经没有任何吃的,周围是光秃秃的沙石地,连草根树皮都没有。 城邦之外混乱无序的地方,年仅六岁的孩子,几乎拼上性命才从欺侮他们的人手里抢回一点食物。 “当我带着那点麦饼回来时,阿姆已经死了。 “我抱着她的尸体,感受到她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流逝,最后变得冰凉,直到那个时候,我才不得不接受我已经失去她的事实。 “那时的我,内心被无力与哀伤充满。” 现在,赫里斯已经能够平静地讲起这段记忆,但当年的悲痛和绝望早已烙进心底。 “后来,刻洛罗斯死在我怀中的时候,我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无力。 “当我还是普通人的时候,我面对生死无能为力,而当我成为术士之后,也依旧无能为力。 “我无法接受这件事情的发生,更加无法接受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所以我很生气,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生气。” 他那双碧色的眼睛里满是孺慕与担忧。 “究竟发生了什么?请告诉我吧,我并不是想阻碍您做重要的事,我只是想阻止不幸的降临。” 帕德罗望着那双饱含感情的眼眸,忽然觉得把眼睛比作湖泊或者宝石都是不对的,是不确切的。 因为无论湖泊还是宝石,它们都冰冷而无机质,就如同再精密的机械造物也比不上真正的人类,再美丽的湖泊和宝石也不及面前这双眼睛动人。 尤其是……当这双眸中所含的感情,都为他而存在的时候。 没有人可以拒绝这双眼睛里的深情,哪怕这深情与爱情没有丝毫关系。 “对不起,赫里斯,”帕德罗棕褐色的眼睛里带着歉意的笑,“这次恐怕你依旧无能为力。” . 马戏团的门口探出两颗小脑袋。 松鼠谨慎地在帐篷里看了一圈,边边角角都没放过。 “你确定不会有人来吧?” 翠鸟站在松鼠的背上,同样抻着脖子往里看:“放心叭,他们都在做什么奇怪的团队建设活动呢,连两只猫猫都带出去了。” “猫猫?”松鼠的声音一下子拔高。 翠鸟着急地在它身上踩了几下:“你干什么啦,小心把别人引过来。” 松鼠重新压低声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两只猫猫,我们应该把他们一起救出去的!” “对哦!” “唉,算了,这次还是先把狮子救出来吧。” 松鼠复述一遍行动计划:“我们进去找到他,然后用变形术把他变成一颗松果,等到把他带出城之后再变回来。” “完美!”翠鸟说。 “那我们快行动,你先飞进去侦测一下地形,然后告诉我怎么走。” “好。”翠鸟扑扇着翅膀飞进去。 十分钟后,翠鸟停在帐篷中央的大水箱上,用翅膀招呼松鼠过来。 松鼠极具专业性地在几个障碍物间挪移,最后背靠在水箱上。 翠鸟飞下来,停在地上,叽叽喳喳地跟它说接下来的走法。 “……狮子好像在那两排座位后面,在睡觉呢。真可怜,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只能在他离开的时候补一补觉。” 松鼠宽慰它:“没关系,等我们把他救出去,一切就都变好啦。” 翠鸟:“嗯嗯,你说得对,那我们接下来……” 翠鸟的话突然停下,它用翅膀颤巍巍地指着松鼠身后,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它嘴里爆发出一阵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松鼠的两只小爪子拼命去捂它的鸟喙:“你干什么,要把人都引来吗?” 一边说着,它看向身后:“到底是什么,把你吓成……” 一张美丽到妖异的人脸贴在水箱透明的箱壁旁,蓝金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它们。 松鼠呆滞了片刻,然后和翠鸟一块儿叫喊起来:“啊啊啊啊啊,水鬼啊!” 海妖公主不悦地皱起眉,道:“闭嘴。” 松鼠、翠鸟:“啊啊啊啊啊,她还会说话啊啊啊!” “刚才我就在看着你们,真是吵死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松鼠僵硬地回头,果然看到了熟人的身影:“阿、阿道夫?” 灰袍的大盗贼撩开一点挡在眼前的兜帽,仔细看了两眼:“哟,玛希,你以前不是雄鹰吗,怎么变成松鼠了?” 他蹲下||身来,用手指戳了戳松鼠的小脑袋:“还挺可爱的。” 松鼠的小爪子挥啊挥的,要打开他的手:“走开走开,德鲁伊的变形术本来就可以更替形态的!不要干扰我做事。” 阿道夫:“你要做啥?” 松鼠小爪子一握:“我要解救马戏团里的狮子。” 阿道夫:“狮子?你是说它吗?” 一片阴影投下来,异常雄壮魁伟的狮子站在它面前,低下头,铜铃大小的眼睛打量它片刻,然后慢慢抬起了爪子—— 松鼠:“……啊啊啊啊啊狮皇凯撒!为什么是狮皇凯撒?!” 它抱着翠鸟快哭出来了:“为什么同为大仲裁狂热的追随者你却连凯撒都认不出来?!” 翠鸟被它勒得直翻白眼:“我没见过她嘛!你先别计较这个了,我们快被它拍死啦啊啊啊!” 松鼠:“啊啊啊住手住手!是同盟!我们不是大贤士的人!住手啊!阿道夫你个混蛋别看热闹了,快拉住它!!!” 作者有话要说:*:引自《理想国》。凯发卢斯对苏格拉底说:“我听到其中一个人特别跑去问诗人索福克勒斯:‘你服侍阿佛洛狄忒的情形怎样了?’”,这里以服侍爱神指代性||生活。 这个说法过于浪漫,以至于我都把书中的智慧忘得差不多了,却还记得这个隐喻。(字里行间透露着完蛋的气息) 第60章 大仲裁 “大仲裁!我好想你啊!你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大贤士好像疯了一样地搞事情, 雅达尔森林变得好可怕的!呜呜呜……” 松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卡娜尔扯着自己的裙摆:“有话好好说,别抱着我的大腿,眼泪鼻涕也不要擦在我裙子上啊!” “呜呜呜……” 半精灵剑士拜恩蹲在一旁, 看着松鼠,满脸困惑:“这真的是玛希吗?” 阿道夫“啧”了一声:“有什么难认的,不是蠢得一如既往吗?” 拜恩:“可他的动物形态不是雄鹰吗?” 松鼠在抹泪间隙解释了一句:“德鲁伊的动物形态本来就可以改变的嘛。” 然后接着哭:“呜呜呜,大仲裁……” 卡娜尔:“别哭了,别哭了……不许哭!” 松鼠哽咽一下, 没忍住:“嘤——” 卡娜尔:“……” 算了, 她放弃了。 赫里斯从门外进来,怀里抱着白猫弗娅, 他看了看里面乱糟糟的场景, 问:“发生了什么事?” 半精灵拜恩向他解释:“这只松鼠是我以前的同伴,游侠小队里的德鲁伊,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们刚从外面回来, 他就抱着卡娜尔哭起来了。” 赫里斯若有所思地点头。 黑猫看见他进来, 怀中竟然抱着别的猫,黄昏色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从角落里跑到他面前, 对着窝在他怀里白猫呲牙。 给喵下来!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妖精! 那个位置是我的! “喵?” 弗娅看看它, 水汪汪的蓝眼睛里浮起不解,随后踮着爪子从赫里斯怀中钻出来,姿态优雅地跳到地上。 黑猫呲着牙, 凶凶地看着她,喉咙里发出“胡噜胡噜”的声音,尾巴在身后慢慢地摆啊摆。 对峙片刻后,突然如闪电般出爪,袭向弗娅。 白猫也伸出爪子,“叭”一下精准地按在黑猫头上。 黑猫的两只小短爪在半空中捞一下,没打到。 捞两下,还是没打到。 比白猫矮了一个头的前前深渊贵族:“……” 赫里斯旁观完,有些无法理解:“你们就不能好好相处吗?” 白猫放下爪子,回过头,朝着赫里斯甜甜地“喵”了一声。 赫里斯俯下||身揉揉弗娅的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条小鱼干递给她。 黑猫见状,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不可能!有她没喵,有喵没她!” 好好相处不可能的! 这只心机猫!太讨厌了! 赫里斯:“那太好了,再见。” 黑猫:“……” 翠鸟停在他们面前,发出没眼色的惊叹:“哇,这只猫猫会说话欸!” 赫里斯:“……你和那只松鼠不也会说话吗?” 翠鸟:“不一样啦,这个只是我们的动物形态,我们是德鲁伊,本来就会说话的啦。” 赫里斯:……真巧,其实它们两个也不是真猫。 翠鸟跳了两下,离赫里斯更近些:“可以跟我介绍一下他们吗?” 赫里斯随意指了两下,道:“她叫弗娅,它叫小黑。” 黑猫瞬间不平衡,再次炸毛:“为什么它可以叫弗娅,喵就叫小黑?它不该叫小白吗?” 赫里斯:“人家本来就叫弗娅。” 黑猫伸出自己的白爪子,往赫里斯身上挠:“喵也有本名的,为什么不叫喵的真名?” 赫里斯后退一步躲避它的抓挠:“你名字又长又拗口,谁记得住?” “你可以记短名!短名!图尔克!” 赫里斯:“短名的音节也比弗娅的长。” 翠鸟在一旁安慰它:“小黑也好听啦,而且特别好记。” “……”黑猫扭过头盯住它,黄昏色的竖瞳里盛满阴森森的恶意,“吃掉你哦。” 翠鸟:……嘤。 这只猫猫好凶哦,一点也不像其他小动物那样亲近德鲁伊。 “说起来,”阿道夫戳了一下松鼠脑袋,“你怎么变得这么弱了?明明在我离开小队的时候,你就已经是大德鲁伊了。” 松鼠挥开盗贼的手指:“还不是因为大贤士?所有不服从他的人都被抽取了力量,还说什么,‘既然不愿把身心全部奉献给母神,那么就将自然的馈赠归还给祂’。” 拜恩问:“大贤士是谁?” “德鲁伊的集会分为三个主要部分,分别由三人领导。其中,负责一切教化事宜的圣堂,便由大贤士掌管。” 清润温和的声音响起,是先知从门外走入,替拜恩解答了疑问。 赫里斯问:“另外两个呢?” “圣林负责一切祭祀、牺牲等与信仰相关的事宜,由大祭师掌管。 “而主管审判、惩戒的自然法庭,则由大仲裁掌管。” 先知言简意赅道。 说完,他问松鼠:“雅达尔森林里发生了什么?负责教化的大贤士为什么需要别人服从他?” 松鼠征询地看向卡娜尔。 “说说吧。”德鲁伊的大仲裁,也是马戏团驯兽师的卡娜尔道。 松鼠揣起两只小爪子,愁眉苦脸地叹口气,开始说起来。 大贤士的野心很早就已显露端倪。 圣堂是传播知识的地方,承担教化之责,亦是集会的喉舌。 大祭师隐居圣林,最先和圣堂发生冲突的,就是掌管审判与惩戒的自然法庭。 自然法庭一方认为自己秉公执法,而圣堂则认为法庭已经遗忘了自然之母的教诲。 冲突的最后结果,就是大仲裁失去踪迹。 公正法槌落下之处,即为自然法庭开庭之所。 持有公正法槌的大仲裁失踪,自然法庭也就封闭了。 “其实是被追杀了。”卡娜尔坐在储物柜充当的会议桌前,用手托着脸道。 “应该就是拉克辛的人,现在我只要一开启自然法庭,就会被他察觉,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刺杀。” 拉克辛是这一代德鲁伊圣堂大贤士的名字。 “离开集会、消极应对,我承认我有逃避的因素,但……”卡娜尔秀美的脸庞上忽然流露出一丝崩溃。 “但作为一个正常人,和神经病争执是永远都赢不了的! “谁要成天和他们争论人类豢养家畜是不是违背了自然法,松鼠还在树洞里囤松果呢!” 在场的松鼠:“……” 突然被拿来举例。 “自己喜欢吃素就吃素,干嘛要求所有人都吃素,要不然就要筹划着毁灭人家的城邦。狮子还吃肉呢!当然,凯撒属于例外。” 一旁打盹的凯撒抬了抬头,发现并没有人给它胡萝卜,于是又睡了回去。 “再说了,动物可怜,蔬菜水果不可怜吗?身为德鲁伊明明就能听到植物受伤时的悲鸣吧?!” 先知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杏仁糖。 “还有啊,什么村民打死了野兽不可原谅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动物是德鲁伊的伙伴,但你朋友威胁了别人的生命安全,还不许人家正当防卫了?” 白猫弗娅又挡下一次来自黑猫的袭击,听到这段话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非常赞同。 卡娜尔扯着自己的头发:“真想让他们滚去抄自然法典,起码抄上一万遍,好好体会母神的教导。” 德鲁伊的母神,即是自然之母。 在场的人都同情地望着她。 卡娜尔疲惫地摆摆手:“算了,都过去了。” 她看向松鼠:“后来呢?” 后来…… 在大仲裁消失之后,自然法庭一派不敌圣堂的声势,节节退败,最终溃不成军。 不愿听信圣堂主张的人,处境越来越危急,直到大贤士提出一句话—— 【吾等乃自然之子,若不愿把身心全部奉献给母神,那么便将自然的馈赠归还于祂。】 随后,反对他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雅达尔森林却一日比一日繁荣。 赫里斯听着松鼠的叙述,陷入深思。 这一切太过反常,就连讨论其中是否有问题都是不必要的废话,完全可以直接跳去探究其中究竟有什么问题。 他习惯性地看向先知,想要问问他的想法,可他却发现那位长者似乎在走神。 眼中流露的思绪并非是沉思,而是……回忆? 赫里斯碰了碰先知的手。 帕德罗回神,看向他。 年轻的术士脸上带着询问的神色,似乎在问他怎么了。 帕德罗的手指微微一动,却并没有马上抽回。 他摇摇头,笑着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他并没有说明自己究竟想起了什么,大概和眼前的事情关联不大。 于是赫里斯收回手,问道:“您认为可能是什么情况?” 帕德罗垂眼看着自己刚刚被触碰过的手,答道:“可能性太多了,仅靠着这些信息是无法推断出结果的。” 他慢慢将那只手握起来,从桌上放下,询问松鼠:“大祭师呢?是否参与了这场冲突?” 松鼠:“啊,要是不提起,我都快记他了。 “自从冲突开始以来,大祭师几乎没有露过面,就连每年的祭祀仪典,他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些斗争。 “可能是觉得圣林之外的事与他无关吧,相比起凡俗间的纷争,守护好圣树才更为重要。” 先知:“大贤士打着母神||的||名号掀起纷争,大祭师作为自然之母在凡间的伴侣和祭司,却对此不闻不问吗?” 松鼠愣了一下:“啊……这……” 先知又开口了:“德鲁伊的集会虽然将教化、信仰和司法划分为三个部分,可无论在理论,还是在实际上,这三个部分都是不可分割的。 “譬如司法,虽然自然法庭拥有依照自然法典审判的权力,以及法典法条的解释权,但自然法典本身承自神明的教诲,由德鲁伊先贤从自然之母的教义、教典和圣言中归纳引申出来。 “而集会成员若要知悉法典中的法条,并且明白它们的含义,又需要圣堂进行讲解和教导。 “圣林、圣堂与自然法庭,这三者没有谁可以脱离彼此存在。因此,也不存在其中两方出现冲突,而第三方可以置之事外的情况。” 他的嗓音清润温和,听起来就像潺潺流淌的泉水,在溪谷里碰撞卵石所发出的轻鸣。 他的语调舒缓,在讲起一件扑朔迷离又危急险要的事情时,却能让人定下心神,平静地审视每一个疑点。 “究竟是什么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第61章 私心 德鲁伊的圣林里, 立着一颗高大挺拔的杉树。 一个衣袍华贵的男人举着一杯酒,单手拥抱这棵杉树。 他虔诚又深情地亲吻它,温柔地爱抚着它, 最后将杯中的纯酒浇在它的树干上。 身后传来落叶被踏碎的清脆响声,身着华袍的男人头也未回,依旧凝望着眼前的杉树,口中却对来人道: “未经准许,便擅自前来觐见女神, 拉克辛, 你越来越放肆了。” 德鲁伊的圣树,是自然之母在人间的化身。 赤足的大贤士浑不在意地笑了:“是母神想要见见祂最虔敬的孩子。” “都学会假传神谕了, 拉克辛, 你不怕女神降下惩戒吗?” “那便让母神惩罚我吧,能受这鞭挞亦是我的荣耀。” 大贤士张开双臂,向着圣树的方向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华袍男人猛然回头,英俊的面容上满是怒意, 他低喝道:“滚出去!” 整座圣林都在相应他的话。 狂风卷着枯枝落叶从林间刮过, 除了神圣杉树外每一棵树都在摇摆枝叶。 林中的每一根草、每一片叶子、每一块石头都在怒吼: 滚出去!滚出去!!! 强大的力量从圣林中掀起,将闯入者驱逐出境。 德鲁伊的大贤士稍显狼狈地撑住权杖,勉强在地上站稳, 望着圣林的方向冷笑。 “外强中干, 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能永远待在圣林里。” . “圣林就在雅达尔森林附近,我怀疑拉克辛在那周围也安插了眼线, 贸然前往肯定会惊动他的。” 卡娜尔有些愁苦地道。 阿道夫在一旁,用一种有气无力的声音道:“其实吧,我觉得依照你们的实力,往里面递个信还是绰绰有余的。” “嗯?怎么做?由你去递吗?”卡娜尔疑惑地问。 她提醒了一句:“圣林对于非德鲁伊的超凡者,可是有天然排斥的。” “当然不是我。”阿道夫把灰色的兜帽扯下一点,“你们不是还有一位潜行大师吗?就是穿着黑袍,裹得比我还严实的那位,叫什么来着?罗什么……” 小丑坐在椅子上,手里玩着几只小球:“你是说罗德吗?”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下意识在帐篷里四处寻找,半晌后终于在储物柜充当的会议桌旁、小丑团长的身边找到了他。 众人:…… 新的一天,新的眼瞎。 卡娜尔:“……好像确实挺合适。” 小丑接住一个从半空中落下的红色小球,转头问道:“罗德,你愿意帮忙吗?” 浑身裹在黑袍里的人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稍显愣怔,然后有些迟缓地点点头。 马戏团众人当即铺开羊皮纸,由大仲裁亲自执笔,先知从旁提点,使者另附建议,剑圣偶尔插话,深渊贵族间歇捣乱…… 终于写完一封措辞严谨又不失亲切,明示身份又不会暴露信息,进可结盟、退可自守,形似问候、实做试探的书信。 卡娜尔把羊皮纸装好,交到罗德手中,顺带叮嘱了潜入圣林的九条基本守则,十八例行为规范,以及三十六个注意事项。 并且劝告他,见势不好,立刻回撤,信不要紧,平安就行。 其他人也围拢在他身边。 先知拿出地图,为他指明雅达尔森林和德鲁伊圣林的位置,替他分析出最好的突破口。 侏儒卡邱比给他递上一只满满当当的行囊。 拜恩拿着精灵细剑,提议和他一起出发,自己在森林外替他接应。 气氛一时热火朝天,只有罗德站在中央有些局促。 “晚上好,诸位,你们这是在……讨论什么事吗?” 女王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向她看去。 “哦,这不是我们亲爱的金z……敬爱的女王吗?”小丑神态夸张地道。 “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 “我来找赫里斯。”薇奥拉道。 赫里斯看看其他人,点头示意一下便出列:“你们继续吧。” “啊,好。”拜恩想要接着劝说罗德和他一起走,结果一回头却发现众人的包围圈里已经空荡荡了。 拜恩惊到了:“罗德呢?” 才一转头的功夫,他就不见了! “唔……可能出发了吧。”小丑道。 拜恩:“这么快?” 他还想和他一起去呢! “愿他顺利。”先知收起手中的地图。 余光有意无意地追逐赫里斯的身影,青年和女王的会面令他有些在意。 薇奥拉是个漂亮的女人,还有一种普通贵族女子身上少见的飒爽气质,这赋予了她独特的魅力。 除此以外,她对赫里斯怀有爱慕之情,并且从不吝于表达。 女王追求马戏团魔术师的风流韵事,甚至传遍了整座莱耶城。 帕德罗感到矛盾。 作为年长者,他希望赫里斯拥有更多的、更完整的感情生活。 但作为一个怀有私心的人,他又不希望赫里斯亲吻别人。 只要想到那青年和恋人相处的样子,他就会感到胸口酸涩窒闷,仿佛一口青涩的果实不上不下地卡在喉间。 帕德罗按了按眉心,将稍稍失控的情绪收敛。 罕见的体验,冷静伴随了他太多年月,以至于他一时分辨不出这情绪的本质。 不是愤怒,也不是伤心,是……嫉妒吗? 对话声从不远处传来。 “北境边线的空卢人向南侵略,北方的几座城邦请求莱耶支援,我决定亲自出征,大概要离开几个月。” “莱耶城内不要紧吗?” “没事,他们已经习惯了,只要你们别乱来,出不了什么岔子的。所以我专程过来和你说一声,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不要折腾得太过分了。” 赫里斯笑了笑,刚想说不会,转念想起自己身边都是群不让人省心的危险分子,话到嘴边硬生生改口:“……尽量。” 薇奥拉不禁笑起来,笑完又道:“有事可以找我的女官,我把她留在这儿了。” 赫里斯点头:“麻烦带上亚斯特。” 既然是外出征战,让那个贵族跟去历练一下也好。 薇奥拉挑眉:“当然会了,我还想试试新的步兵方阵呢。不能用在城邦的奴隶身上,用在敌人身上总可以了吧?” 赫里斯只是笑了一下。 他长得实在太过俊美了,几乎超越了常理,哪怕如同木偶一般安静站立,都会引来阵阵惊叹。 当他微笑时,就仿佛所有的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耀眼到让人目眩神迷。 薇奥拉愣怔了一下。 面前的青年,似乎越来越引人瞩目了。 那双碧色的眼睛里流露出问询之色,薇奥拉回过神来,笑着道: “你能抱抱我吗?你知道的,出战总免不了意外,所以在此之前能先抱抱我吗?这样无论如何都不会留有遗憾了。” 先知听到这句话,朝他们两人投去注视。 赫里斯看着自己面前的人。 薇奥拉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笑容明媚,蓝灰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点期待。 可以震慑住所有元老与贵族的女王,统领着西境铁血之城的女王,此刻像个小女孩一样,向他讨要一个拥抱。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很难拒绝。 赫里斯沉默片刻,道:“抱歉,我会拥抱我的亲人、爱人和朋友,但我不会拥抱一个对我存有暧||昧的人。” 薇奥拉故作遗憾地叹气:“这么多天了,居然没有半点打动,只好等我回来以后,再继续争取了。” 随后,她笑着道:“再见,赫里斯,等我凯旋。” “再见。” 赫里斯目送女王离开,随后转身向内走。 罗德消失后,原本围在一起的马戏团成员们便各自散开了。 此时,赫里斯身后只有先知还站在原位。 “赫里斯。”帕德罗叫住了他。 赫里斯原地顿足,看向他时神情略带疑惑。 帕德罗问:“对于你而言,我是什么人?”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赫里斯笑起来,他思考一会儿,“应当是亲人吧。” 帕德罗看着他,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赫里斯感到有些奇怪,他走近两步,扶住帕德罗的肩膀。手上的触感有些单薄,赫里斯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放轻。 太病弱了,太脆弱了,配上那苍白的面色,让他感到心惊。 他低声问:“先知,怎么了?” 帕德罗摇头:“只是想确认一下。” 赫里斯很困惑。 这有什么好确认的? 他犹豫一会儿,然后轻轻抱住先知,在他耳边道:“我敬爱您、仰慕您,将您视如父亲与师长,无人可以代替您在我心中的位置。我便是如此的爱您。 “所以您无需有任何顾忌或担忧,如果您认为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那就尽管说出来。” 有什么是需要他知道的? 赫里斯刚刚才说过的话在他脑中回荡。 【我不会拥抱一个对我存有暧||昧的人。】 倘若赫里斯知道了,是否也会远离他? 甚至比起其他追求者,可能还会更多出一份厌恶。 毕竟他是“亲人”,是如父,是师长。 帕德罗想起独||裁官信上所写的语句。 【您的名望无人可及,您的美德万人颂扬。】 帕德罗被赫里斯抱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自嘲的笑了笑。 不,他并没有那么高尚。 再多的赞美也无法更改事实,他怀有私心,并非完人。 他是时日无多的人。 唯有这个借口可以让他说服自己,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稍稍违背原则,放下那些道德的约束,为自己偷来一些慰藉。 两人亲密地拥抱着,赫里斯柔软的短发扎着他的脖颈,有些痒。 “赫里斯,”先知轻声说道:“你能这样陪伴我,就已经足够了。” “他们两个关系真不错。”不远处,阿道夫捏着兜帽边缘,意有所指道。 卡娜尔不以为意:“习惯就好,你是没见过更亲密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不承认情人的关系。” 她颇为忧愁地叹口气:“希望他们不要像先知和使者那样,最终是以遗憾收尾。” 阿道夫轻“啧”一声,不是很走心地说了句:“祝福他们。” 然后他起身对拜恩道:“我也该走了。” 半精灵剑圣意外地问:“去哪里?” “回盗贼兄弟会。” “不等天亮了再走吗?” “我是盗贼嘛,晚上才是属于我的时间。” 他抖了抖身上破破烂烂的灰色斗篷,后退一步,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一句话随风散开:“下次再见了。” 第62章 妖精的耳语 “温蒂斯。” “……我什么都不知道。”白裙的英灵十分警觉。 “我还什么都没问呢。” “废话, 我会不知道自己不该知道什么吗?” “……难为你舌头没打结。” 赫里斯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你觉得罗伽门和利莱亚他们两个之间,谁的口风比较紧?” 温蒂斯:“……” 忘了他还能去套路其他人了。 而那帮男人,没有一个是靠谱的。 她妥协道:“你还是问我吧。” 赫里斯开门见山:“先知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温蒂斯坐到树下, 露出了苦恼的神色:“他快要死了。你那天猜得其实没错,先知他确实有牺牲自己,拯救卡路德拉的打算。” 赫里斯问:“现在的卡路德拉有哪里需要拯救吗?” “虽然现在看起来很安定平和,但有些事已经开始慢慢改变了。” 温蒂斯犹豫一会儿,才问道:“你还记得克罗西吗?” 赫里斯点头。 他当然记得, 这座堕落的恶魔之城就是毁在他手上的。 “它是深渊的前哨。” 温蒂斯的手指在空中滑过, 牵引起一缕游离在风中的能量。 “不知道你是否有所察觉,这些年来, 负面属性的力量越来越强大, 而正向的力量则不断衰减,各类事物也从有序逐渐走向混乱。” 赫里斯道:“是黑暗潮汐将要降临吗?圣战即将开启?” 在这片大陆上,混沌与秩序之间的阻隔并不牢固。每隔一段时间,邪恶的力量就会如同潮水一样上涨, 冲击着位面之间的阻碍。 属于深渊的黑暗存在伺机而动, 大陆上的生灵们,就要陷入一个艰苦的抵抗时期,直到这股上涨的邪恶力量自然回落。 这个亘古存在的规律, 被称作“黑暗潮汐”, 而大陆生灵抵御邪恶的过程,则被称为“圣战”。 温蒂斯看着他,回复了一个肯定的音节:“是。” 赫里斯:“他经历过多少次圣战?十几次?几十次?假如不看着文献一一数下来, 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 “他带领着人类赢下了这么多场战役,为什么唯独这一次,他要在圣战初露端倪、一切都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毅然决然地选择牺牲?” 温蒂斯有些惆怅:“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只不过这次的理由实在太充足,充足到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拦他。” 赫里斯皱紧眉:“什么意思?” “这次的圣战和过去不太一样。你也别问我哪里不一样,这是不能在圣城之外讨论的事情。” 温蒂斯揉着眉心,含含糊糊地说:“反正你只要知道,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先知做下了这样那样的布置,并且要以自身为代价,达到这样那样的目的。” 赫里斯:“……你这样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温蒂斯:“至少你知道了圣战将启啊,而且要不是你选择在一年前出走,现在肯定不是像这样一无所知。” 赫里斯理了理思绪:“他为什么离开圣城?从你们先前的对话来看,他更适合待在圣山上。” “当然为了来找你。”温蒂斯有些漫不经心地答。 赫里斯很奇怪:“找我?” 不知道为什么,白裙英灵变得有些焦躁,她用手指胡乱梳了两下头发,语气略冲地说: “有什么可意外的,你们可是全卡路德拉民众口中的模范情人,你们之间的爱情感天动地,他来找你有什么可奇怪的?” “别敷衍我,你知道那只是流言。” “嗯嗯,是啊——只是流言。问完了吗?我要回先知那里了。”说着,温蒂斯站起身,拍拍衣裙,便要步入虚空。 “等一下,”赫里斯喊住她,“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吗?” 温蒂斯想了一下:“据我所知没有,先知或许有办法,但……你可以问问他。” . 莱耶城心角斗场。 两个奴隶正在持剑对峙。 两个人身上都带着伤痕,头发脏污凌乱,十分落魄狼狈的样子。 只是其中一人的气势格外强硬,能让人忽略他作为奴仆的身份,野性与危险的气息,配上肌肉健美却布满伤痕的身躯,甚至能品味出几分独特的美感。 看台上两名贵族正在交谈。 “怎么还没开始,今天可比以往慢太多了。” “听说这两个奴隶都来自托列,说不定是旧识呢?” 之前抱怨的那名贵族脸上露出些兴味:“这才有点意思,自从角斗场里的野兽出逃之后,已经很久没看到斗兽的场合了,每天看奴隶们决斗,实在有些乏味。” 另一名贵族消息更为灵通一些,他低笑几声:“据说,再过两天,会有一批新的野兽运送过来,到那时候就能重开斗兽的场次啦。” “嗯?”那位贵人微微后仰,颇为愉悦地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可以建议角斗场开局大点的,让几十个奴隶面对好几只野兽。 “这项古老的娱乐沉寂太久,莱耶需要更多一点的激情了。” 另一位贵族点头赞同。 角斗场中央的沙地上,主管决斗的人拿出皮鞭抽打他们,驱使他们赶快开始厮杀。 身具野性的男人一动不动地挨了两鞭,身上浮起两道新的红痕。 第三鞭将要落下时,他突然出手,抓住了皮鞭的鞭尾,一把将鞭子从那主管的手上抽了出来。 然后,满是戾气的眼睛瞪向了他。 主管者口中的叫骂声卡在了喉咙里。 角斗场里的气氛骤然凝滞,随后,莱耶人们发出喧哗,他们的热情一下子被调动起来,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个胆大包天的奴隶将会怎么做,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奴隶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施暴者,一言不发,亦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看台前排的元老发话了。 “今天的角斗场上,不会有高于一个奴隶存活,要么,你们其中之一杀死对方,要么,就一起被处死。” 于是,那奴隶便看向了发话的元老。 野兽般凶戾的眼神,仿佛随时都要扑上前,从对方身上撕咬下一块肉。 在这双眼睛的盯视下,连莱耶都元老都不由得愣怔。 莱耶的卫兵进入角斗场,将奴隶决斗的场地控制起来。 那名奴隶看着周围,举起了剑。 可就在这时,他身旁的同胞——或者,应该说是这场决斗的对手——忽然抬剑向他刺来。 看台上沸腾起来,他们呐喊着、鄙夷着、兴奋着。 一场决斗终于步入了正轨。 狂欢开始! 直到那曾向莱耶卫兵举起剑的奴隶,用他的武器把自己过去的同胞钉死在沙地上,角斗场里的氛围瞬间抵达高||潮。 人们高喊着自己都不知道内容的话语,无所顾忌地发||泄着胸腔中的暴戾。 他们神情迷醉,状若癫狂。 上等人的看台上,满是荒唐的景象。 就在这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奴隶看见地上的同胞眼角有泪流下,慢慢没入鬓角。 决斗的失败者蠕动嘴唇,口型在说:活下去。 眼中神光涣散,带走了最后一丝生机。 . “先知。”赫里斯坐到年长者的面前,那双迷人的碧色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帕德罗却避开了和他的对视。 “什么事?” “温蒂斯告诉我了。” “所以呢?” 赫里斯双手搭上先知的肩膀,不让他逃避:“先知,温蒂斯说……您快要……” 那个词就在舌尖,可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帕德罗却没有忌讳:“我快要死了。” “先知!”赫里斯有些焦急。 “这是真的。” “有办法挽回吗?” 帕德罗垂着眼帘,笑了笑:“这并非是凡人可以扭转的,除非炼金之神复活,否则无人能够挽回。” 赫里斯愣了愣,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先知打断:“该吃饭了。” 马戏团的伙食向来普通,面包配上各种蔬菜和一些腌肉,再加上两颗黑橄榄就是全部了。 赫里斯看了看手里的两个餐盘,一边想着怎么再次开口,一边把其中一个盘子递给先知,然后熟门熟路地把对方盘中的黑橄榄挑进自己盘里。 卡娜尔好奇地问:“你们以前也是这么分食的么?” 好熟练啊。 赫里斯回想一下,应了声:“嗯。” 毕竟先知不喜欢黑橄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听说先知和使者也是这样的欸,他们在餐桌上表现出来的亲密无间被许多人称扬。” ……你们怎么什么都能称扬? 而且,赫里斯一直都很奇怪—— “这些事情,你们究竟是从哪儿听说的?” 先知很少离开圣山,哪怕偶尔外出也常常隐匿身份,照理来说,不该有那么多人知道自己和他相处时的事情。 像黑橄榄、杏仁糖这些小事,没道理传得全卡路德拉都知道。 卡娜尔拿出一本小册子:“《妖精的耳语》,全卡路德拉内容最丰富、来源最可靠,也是最受欢迎的八……咳,情报集。” 赫里斯接过来,随手翻了两页:“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说明你平常不关注这个,其实各个城邦的地下市场都有出售的。” 卡娜尔兴致高昂地向他推荐:“由消息灵通的妖精一族编纂,可信度高,信息又全面,连使者小时候惧怕雷雨的夜晚,需要先知陪伴这种事都有写呢!” 使者本人:…… 赫里斯黑着脸:“这绝对是谣传!” 你看他掌控雷电的时候有怕吗?!有怕吗?! 卡娜尔:“你怎么知道?当时你又不在场。” 显然是妖精们的可信度更高。 马戏团的魔术师,普通术士赫里斯:“……圣山上有云没有雨,连雷都不打,他怕什么打雷?” “不一定要是圣山上的事啊,使者进入圣山前不是在卡路德拉和先知相遇的吗?说不定就是那个时候发生的事呢?” 旁边的帕德罗忽然轻笑起来。 赫里斯:…… 时间是对上了,事件……也差不多,但真的不是他害怕打雷,是先知觉得他怕打雷,所以非要陪着他的好么?! 时隔多年,已经是青年的赫里斯再一次感受到了曾经的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赫里斯版“我妈觉得我冷”——先知觉得我怕打雷。 第63章 绯闻的源头 “关于这个,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赫里斯拿着那本名为《妖精的耳语》的小册子,在面前的小家伙面前扬了扬。 巴掌大小的妖精扑扇着两对蜻蜓一样的透明翅膀,飞舞在半空中, 袖珍的小脸上带着尴尬的笑意:“要吃饭的嘛……” 赫里斯冷笑一声:“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过去一年里,圣山在做什么?” “这我哪知道啊!” “你们连先知随身带着杏仁糖都能编成册子到处流传,还打听不到这个?” “消息再灵通也不可能知道圣山的秘辛嘛,哪个笨蛋会把这种事情往外说哦。” 赫里斯反应敏锐:“所以先知和使者的一千零一夜这种东西, 是圣山上的英灵抖出去的?” 小妖精忽地飞远一些, 带出一串稀碎的金芒:“……咳,八卦之心, 人皆有之。” 赫里斯冷哼一声:“圣山的事就算难度太高, 暂且不提,我上上次委托你的事呢?” 关于他自己身世的委托。 小妖精张口就道:“有线索了,有线索了。” 一边说一边点头,一副特别可信的样子。 赫里斯面无表情, 语气平直地念道:“在查了, 有线索了,线索中断了,已经开始重新调查了…… “你以为我还会信吗?!” “这次是真的有线索了!”妖精高声辩驳。 赫里斯神情冷淡:“我等着线索中断的那一天。” 小妖精:……气懵。 这个人真的好讨厌!她要回去找姐妹们出新的特刊。 哼! 小妖精自觉可以扳回一城, 于是重新愉悦起来:“不跟你计较, 还有事吗?” 赫里斯沉默一会儿,才又说起:“大概八年零九个月前,英灵刻洛罗斯曾到过莱耶附近的沼泽森林, 那时候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小妖精诧异:“你这时间怎么这么精准?” “有人不久前提醒过我。” 虽然对方的重点不在这里。 小妖精思考一会儿,用手指在半空中一划,带出一串金色碎光,几片树叶从虚空中飘下,悬浮在她周围。 她把几片叶子挨个拿来看过一遍,最后望向赫里斯:“他不是专程来找你的吗?” “不可能,”赫里斯矢口否认,“当时他还不知道我的行踪,是意外撞见的。” “那就不知道了,我这里没有任何记录。” 赫里斯沉思一阵:“那你知道西境沼泽里的巫婆吗?” 小妖精在半空中飞出一个圈:“沼泽巫婆萨琳娜,利用魔法蛊惑黑龙为她效忠,曾经使用针对血脉的诅咒覆灭了利莱亚家族。” “说点我不知道的。” 小妖精想了想:“她为了利益犯下过很多罪孽,譬如她曾经杀死过自己所有的同伴,还包括骗取了一名巫妖的魂匣。” 赫里斯:“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刻洛罗斯的凡人之躯是被巫婆所杀,他原本就是去找她复仇的。” 小妖精思考了一下:“倒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按照萨琳娜的能躲程度,找了几百年才找到她好像也挺合理的。” 赫里斯陷入沉思。 “不过啊,”小妖精又补充,“你总是下意识地为刻洛罗斯开脱,这样很不好。 “就算你潜意识里将他和自己的母亲联系起来,从而不希望他身上有任何的污点,在这种时候也应该客观地正视事实啊。 “要不然,在你心中几乎等同于父亲的先知不是太可怜了吗?在这件事上,你显然不够公正。” 赫里斯凉凉地看向她:“原来你知道我们的真实关系。” 小妖精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激灵,以为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可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有啊。 于是战战兢兢地问:“怎、怎么了?” “麻烦你给我解释一下,《记那‘隐忍而克制的爱’:英灵刻洛罗斯与使者间的隐秘纠葛》特刊是个什么东西?” “哎呀,三年多前的旧刊居然都被你翻出来啦!” “呵。”都是卡娜尔科普得好。 要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一面爱慕着先知,一面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刻洛罗斯。 “说不定”他一年前还是因为刻洛罗斯的死亡,不愿留在处处都是回忆的圣城里,这才离开的圣地。 而这件事之后,先知也终于察觉使者的真爱是谁,决定放下过去的感情,选择和这一代的圣人展开一段新的恋情。 逻辑看上去还挺通顺。 可惜论据错了,结论当然也正确不了。 小妖精望着天:“你放心啦,刻洛罗斯的支持率比先知低多了,在这种事情上大家还是很长情的。” “谁担心这个了!” 麻烦早日辟谣好么!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谣言这么盛行了,原来是这帮人一直在推波助澜。 . 德鲁伊的圣林。 身穿华袍的大祭师坐在圣杉树下,品尝杯中的酒液。 来自圣堂的逼迫越来越紧了,圣林之外安插的岗哨将这里包围得密不透风,连一只蜜蜂都飞不出去。 德鲁伊的大祭师孤立无援,只能向女神化身的圣杉树倾诉苦闷。 “孩子们终究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们用自己的话解释您的律法,他们用自己的行动阐释您的圣言。 “他们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渴求母神的关注,像我这等因循守旧的人,是否到了应该退位的时候?” 华袍的男人似乎有些醉了,他将脸颊贴在杉树的树干上,抬手把剩余的半杯酒浇在圣树前的土地里。 有风从他身前吹过,周围的野草纷纷低伏。 大祭师不经意间一瞥,却看见自己的腿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封信件。 他环顾四周,却怎么都找不出异样。 或许是神启,他想。 可神启从来都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它们或许是树枝上砸下的一个苹果,或许是夜晚里的一个梦境,也或许是鸟儿在天空中飞过的轨迹。 可从来不会有哪个神启,是用人类的语言书写在人类所造的纸张上的。 他打开信件,目光从一行行的字迹上扫过。 这是卡娜尔写下的信。 可又是谁越过圣堂的阻隔,避开拉克辛的监视,把信交给他的呢? “阁下还在这里吗?”他沉声问道。 风吹起落叶,身裹黑袍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 “温蒂斯。”先知坐在树下,唤起英灵的名字。 “那天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不是十分机密的事……” “正面回答。” 温蒂斯面色一紧:“关于您的身体情况,以及克罗西城与圣战,还有……您是为了他才离开圣山的。” 先知翻了翻手里那本厚重的秘法书,纸张翻动的声音清脆细微,可听在温蒂斯耳中,却像是处刑前镣铐碰撞的声音那样让人紧张。 片刻后,先知忽然轻笑一声:“他要是深究起来怎么办?难道我要学习那些妖精,把真相隐藏在绯闻中吗? “告诉他,我其实对他怀有情人间的那种爱意,所以才会离开圣山来寻找他?” 温蒂斯:“……” 不瞒您说,其实她采取的就是这个策略。 奈何他作为当事人根本不相信。 先知:“假如这个办法不可行,你告诉我应该怎么满足他的好奇心?” “……不能直接告诉他真相吗?” 先知翻过一页纸:“你很希望世界毁灭、万物终焉?” “您看,他就是这么一个极度不安定的因素。既然您当年没有把他扼杀,现在就不该将他扔下,我其实不太能想象到他失去您之后,会做出什么来。” 先知抬头看了她一眼:“他失去母亲的时候,世界一片安好,失去我的时候,也不会发生特别糟糕的事。” “并不安好!”温蒂斯提醒他,“本来只是两个城邦间的冲突,就因为他,战火一路蔓延,直到大半个卡路德拉都陷入战乱之中。 “假如这样的灾难重演,我们还能找出第二个您来阻止这一切吗?” 先知:“或许你们可以去地狱找找刻洛罗斯。” “……真是个好主意。” 世界还是毁灭吧。 温蒂斯有些沮丧:“我们所有人都希望您能活下来,继续带领我们,再一次赢得圣战。” 先知平静地道:“除非炼金之神能够复生,否则没有任何办法能让我活下去。 “但若非上方神位有缺,我们也不至于要用这样的方法来抵御下位面的侵袭。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回旋的办法,哪怕是我也没有。” . 莱耶城门口停驻着几只大木笼,里面都关押着猛兽。 狮子、老虎、黑熊、野狼…… 驻守在城门口的卫兵笑着道:“这批野兽总算运送过来啦,大家都等着看斗兽表演呢。” 负责押送野兽的人笑了笑:“路上遇到了点意外,有些耽搁了。” 他的衣着和大部分商人不太相同。 身上穿着极其简单的粗麻布衣,腰带由藤条编成,脚上鞋的也是草叶编制的,比起商人,他似乎更像一个流浪人。 卫兵们例行检查之后,便爽快放行了。 “快进去吧,大家都期待着呢,直接送到城心角斗场就行。愿战争之主保佑你。” 穿着草鞋状似流浪人的商人朝他笑道:“谢谢,也愿祂保佑你。” 森林般苍翠的眼睛里,似乎蕴满深意,令和他对视的卫兵不由地打了一个激灵,可仔细探究一下,又找不到任何异样,于是归结于自己的幻觉。 可能是最近太过劳累了,等换岗之后,一定要去角斗场好好看一场表演,犒劳一下自己。 第64章 开庭 “你送来的这批野兽比以往那些都要强壮。” 角斗场主管者看着几只兽笼, 露出满意的神情,交付给商人的货款也额外增添了一些。 那位穿草鞋的商人笑了笑,十分谦逊地道:“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运气, 把野兽喂养得太过强壮不便于控制,长途运输中容易出现差池。 “我最初装运的野兽也都用药物压制过,只是临近莱耶时,忽然遭遇了一波从西方奔来的兽群,和护送的佣兵协商后, 决定捕捉这批野兽做替换。” 角斗场主管想起了莱耶先前出逃的那批野兽, 又仔细看了看兽笼里关押的几头,觉得不太像, 哪怕是莱耶喂养过的兽类, 也远比不上眼前这批凶猛强悍。 于是他问:“这批猛兽是从哪个方向逃来的?” 商人答:“莱耶的西南方,我让人去探查过,那里的一片沼泽森林莫名其妙地被冰霜封冻,这些野兽大概是逃难的吧。” 角斗场主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想着要不要向上级反馈一下, 又听面前的商人问: “我对莱耶的斗兽表演向往已久,这次过来也想要见识一下角斗场里的盛况 ,可以问问近期的安排吗?” 角斗场主管想了想, 回道:“城里的人们对斗兽表演都期待已久啦, 明天下午应该就会安排一场,到时候你可以来角斗场找我,我会给你免票, 作为你为角斗场提供野兽的感谢。” 商人那双森林般苍翠的眼睛里盛满真诚的笑意,他对面前的人说:“那可太好了,真是万分感激。” . 女王亲征带走了大批士兵,留在莱耶的公民数量不多,但这一个多月来第一场斗兽表演还是吸引了大批的观众,角斗场的看台变得分外拥挤。 角斗场应某些贵族的要求,特地开设了一场大型的斗兽活动,让七名奴隶对抗群狼。 城邦开设的赌盘押满了筹码,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异样的亢||奋。 他们热切地讨论着,幻想这场斗兽将会如何展开。 斗兽尚未开始,气氛就已经空前热烈,几乎万人空巷。 因为这场表演而空落下来的马戏团里,松鼠和翠鸟围着卡娜尔焦急地团团转。 “大仲裁、大仲裁!我们怎么办啊?” 松鼠用两只小爪子挠着头,快要把自己的毛揪秃了。 “难道要看着他们厮杀吗?可恶!太可恶了!” 翠鸟扇着两只翅膀,在地上一蹦一蹦的。 卡娜尔也很苦恼,她叹着气:“我在想办法。” 从昨天得到消息,一直想到了今天。 赫里斯道:“我可以去找女王的贴身女官,请她制止这场斗兽表演。” 卡娜尔摇头:“角斗场不废弃,这样的事永远都无法杜绝,制止这一次,还有下一次。” 可要废弃角斗场,就等同于要和整个莱耶城作对。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拥有女王的偏袒,也很难和整座城邦的意志对抗。 “我也不能偏激到未经定罪就屠灭这整座城,否则和那些疯子也没有区别了。” 卡娜尔十分苦恼地翻着自然法典:“但是自然法的适用范围除了雅达尔森林之内的所有生灵外,就只有全体德鲁伊了。除非有德鲁伊卷入这件事,不然我无法开启自然法庭。” 现在的问题都不是开启法庭会不会被大贤士察觉了,而是法庭都无法开启,哪怕有心也无力。 松鼠跑到她面前:“大仲裁,要不然我去角斗场里闹||事,把所有人都牵连进去,这样就可以顺利审判了吧!” 卡娜尔抬手在松鼠的小脑袋上敲了一下:“知法犯法,违背了法律存在的初衷,你这是讼棍行为你知道吗?” 居然还敢正大光明地跑到法官面前说。 “唔……”松鼠抱着自己的脑袋,沮丧地低下头。 “怎么办,怎么办……”卡娜尔自言自语着。 . 角斗场上,七名奴隶聚集在一起,站在椭圆形沙地的一端上。 而在他们对面,沙地的另一端上,则盘踞了一群野狼。 慌乱的奴隶间,有一个人格外显眼。 他的身姿极其挺拔,脊背像是不会弯曲一样,哪怕身上遍布创痕,也不曾佝偻分毫。 他的眼睛蕴含着暴戾的气息,哪怕是对面的头狼,眼中的凶戾也不如他的浓郁。 这个人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形式,一边暗中蓄力。 他低声告诉同伴们,切莫慌乱,驯化过的狼就是家养的狗。 他们这里共有七个人,对面的狼也有七匹,彼此间的数量相当,而他们手上还握着武器。 他们是优势方。 可无论他怎么述说,身边的同伴们依旧慌乱无措。 对面的狼看起来实在太健壮了,远远超过他们曾见过或听说过的任何一头狼。 当头狼幽绿的眼睛朝他们看来时,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心中都浮起一个念头——“这群狼是不可战胜的”。 头狼与奴隶间为首的人相互对视,倏然间带着狼群向奴隶们发起冲锋! 呐喊声在看台上轰然爆发,如同雷霆般震响,裹挟着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四面八方席卷。 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亢||奋,热血涌上脸颊,汗液都不自觉地泌出,明明是初冬的时节,场中却似盛夏般火热。 狼群撕咬着奴隶的身躯,奴隶又划伤了野狼的前腿。 鲜血滚落在地,染红大片沙土,刺激着每一名看客的观感。 所有人都越发癫狂起来。 正在此时,角斗场的建筑中传来一些机械转动与金属碰撞的声音。 这些声音并不大,完全地淹没在人们的呐喊中,直到—— “啊——野兽为什么出现在看台上!” 高亢的尖叫声响起,并不断地在看台上的各处响起,逐渐将那疯狂的呐喊声取代,变成一片尖锐的哀嚎。 这些属于人上人的看台,在转瞬间由极乐之地变为血腥地狱。 贵族呼喊着护卫,平民呼唤着士兵。 神术和法术的光芒渐次亮起,却没能阻止野兽的暴行。 混乱、哀叫、绝望,这些负面到极致的情绪弥漫了整个角斗场。 穿着草鞋的商人漫步在中央的沙地上,嘴角扬起畅快的笑意,森林般苍翠的眼睛里满是愉悦。 “呵,享受吧,这就是你们期待已久的盛宴,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精彩的表演。 “请你们记住,这是来自自然的报复!” 马戏团中,卡娜尔忽然看向城心的方向。 “大仲裁,怎么了?”翠鸟扑扇着翅膀,飞到她身侧,问。 “有人动手了,施法波动像是德鲁伊。” 她猛地站起身:“走,去城心角斗场!” 翠鸟和松鼠赶忙跟上。 马戏团里的其他人互视一眼,也跟着离开。 . 莱耶城中已是一片混乱。 留在城内的卫兵们紧急调度起来,赶往角斗场。 战争神殿里的祭司和贞女们也被惊动,在庙中求得神示后,各自拿上武器应对外敌。 角斗场中肆虐的野兽已不满足于小小的看台,它们朝外发起冲击,奔向莱耶的大小街道,见到人类的身影便发动攻击。 不分男女,不忌老少。 这是报复,这是暴||动。 复仇从来都不是温和的,甚至在过程中可以是不正义的。 从莱耶上空看,仿佛有一朵血色的花从城心绽放,华丽的花瓣慢慢铺展,带着血腥的气味和堕落的美感。 尖叫与哭喊声中,一柄法槌的巨大虚影缓缓升起,带着镇静的力量,敲在一尊底座上。 古朴庄重的声音响起,回荡在莱耶城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暴行都被定格了,庄严肃穆的氛围笼罩此地。 “开庭。”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莱耶城被封闭了。 像一个密闭的大厅,被关上了最后一扇门,没有人能够离开这里,也没有人能够闯入这里。 “所有犯案者、参与者与受害者,请各自入席。”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声音落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无论原本是否观看决斗,此时此刻他们都身处角斗场中。 这座椭圆形的环状建筑容量似乎变得无限大,城中余下的几乎所有人都置身于其中,内部的空间却显得绰绰有余。 此时,被野兽撕咬的受害者们坐在看台上,而施暴的野兽们则匍匐在中央的沙地上。 专属于王室和贵族的看台上,坐着一个女人。 她神情庄严沉静,左手托着一架天平,右手边漂浮的一枚法槌,面前摆放着一本厚重的书典。 一头异常英武的雄狮侧卧在她的身前,做拱卫的姿态。 她的右手向自己左边一指。 “请陪审员入席。” 一只松鼠和一只翠鸟便在她左边的看台上落座。 女人的手又向自己右边一指。 “请旁听者入席。” 跟在她身边的另一众人便在她右边的看台上落座。 这些人有的带着魔术师的礼帽,有的抱着白猫,有的画着小丑的妆容,还有半精灵与侏儒这样的异族,以及一只黑猫。 这样的画面看起来异常滑稽,在这样的场合下显得极不庄重。 有人认出来,这是极受女王青睐的那支马戏团的成员。 疑惑刚从心底浮起,就听到那女人再次开口。 “肃静。” 于是一切杂念都消失无踪,只剩下无边的敬畏与肃穆。 安安静静的角斗场里,只有那女人的声音回响。 “请当事人陈述案情。” 作者有话要说:庭审的参与人员和流程会有调整和改变,并不是严格按照标准来写的。问原因的话……作者不专业和架空背景之间选一个吧。 不过陪审团只有两个人这件事,纯属出场角色太少(?),凑不齐。_(:3」∠)_ 第65章 审判 场中依然是一片寂静。 所有人突遭一连串的变故, 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传递着彼此的困惑。 那个女人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无人阐述?” 下方沙地上匍匐的野兽们纷纷抬头, 有一头棕熊低低地嚎了一声,仿佛一个信号般,不同种类的兽吼此起彼伏,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卡娜尔拿起法槌重重敲在底座上:“肃静。” 她点出狼群的头狼:“你为代表,陈述案情。” 头狼低下狼首, 作臣服的姿态, 嚎声从喉间传出,高低起伏, 片刻后止歇。 “汝等对以上陈词是否认同?”卡娜尔问。 群兽皆出声表示赞同。 卡娜尔点点头, 又朝看台上的莱耶人们看去:“请受害人陈述案情。” 一名身穿白裙的女祭司从人群中走出:“无名的法官大人,请允许我作为代表人,替莱耶城的公民们申诉冤屈。” 卡娜尔点头许可。 这位女祭司大约是负责誊写赞颂诗的,她的声音婉转动听, 她的陈词字字泣血, 将这桩野兽袭人的案子讲得如同史诗般苍凉又动人。 看台上的众人听着女祭司的话,纷纷落下泪来。方才惨烈的情状还历历在目,强大繁荣的莱耶从未遭受过这样的创痛。 “汝等对以上陈词是否认同?”卡娜尔问。 莱耶的人们纷纷表示赞同, 更有人七嘴八舌地述说自己的看法, 添油加醋地将本就矫饰过的事实更加夸大几分。 卡娜尔再次落锤:“肃静。” 场中再次安静下来。 “请双方出示证据,并进行质证。” 旁观席上,赫里斯朝身边的年长者靠近。 “先知, ”他压低声音,有些不解地问:“刚才不是说这件事有德鲁伊参与,所以才能开启自然法庭的吗?为什么审判已经开始,那名德鲁伊却没有被押到庭前。” 帕德罗感觉到属于青年的气息从身边侵略过来,牢牢地包裹住他,呼吸间都是浅淡而暧||昧的味道,周围空气的热度似乎都比刚才更高一些。 卡路德拉人常认为,每个人都会自然散发一种独特的气味,就像个体独有的标识一样。 这些气味在常人的感官中并不明显,只有在对某个人怀有恋慕之情的时候,才能轻易察觉到这种独属于对方的味道。 当帕德罗想起这则传闻时,周围的温度好像变得更高了些,他感到自己后背和鼻尖都冒出了细微的潮意。 他迫使自己去思考其他事,不要过分在意那些气息,可越是这么想,他的注意力就越是固执地跑偏。 “先知,先知?” 帕德罗朝身边看去时,目光撞入一双饱含担忧的眼睛,那双碧色的眼眸如同一汪深潭,几乎要把他的灵魂卷入其中。 “您怎么了?不舒服吗?您的脸好红。”赫里斯关切地问。 青年说话时,轻微的气流朝他吹拂过来,滑过下颔,拂在脖颈上。 帕德罗喉结微动,他撇开视线,掩饰般的用一只手微微遮挡自己的脸:“不,我没事。” 赫里斯以为他又隐瞒自己,有些着急地握住他的手:“不要总说没事,先知,你看起来很不好。” 帕德罗的手忽然被他握住,不由地轻轻一颤。 青年的体温比他高一些,手上也是温暖的,帕德罗像是被这温度烫到了,有些匆忙地抽出自己的手。 “我真的没事,”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自己过快的心跳,决定转移话题,“你刚才想问什么?” 赫里斯看着他的侧脸,沉默一会儿,敛去眼中的焦躁,他望向场中,复述自己的疑问:“这件事有德鲁伊参与,可为什么那名德鲁伊却……” 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那名疑似主谋的德鲁伊已经站在了场中。 他深绿色的眼睛像森林一样苍翠,身上穿着极其简单的粗麻布衣,腰带由藤条编成,脚上鞋的也是草叶编制的,浑身上下处处透露着古朴自然的气息。 什么时候的事? 赫里斯很诧异。 “在你们调情的时候喵。” 黑猫攀上赫里斯的肩膀,顺带隔着他,向先知怀中的白猫瞪视一眼。 白猫弗娅有些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睛,圆溜溜的水蓝色眼珠转向先知,小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 黑猫对这种示好行为十分不齿,还没等它做出什么反应,就被赫里斯拂下肩膀。 “别乱说,我们刚才只是在做正常的交流。” 黑猫落在地上,非常不爽。 嘁,这话说出去,全卡路德拉会有人信喵? 可惜赫里斯没有理会它,而是继续关注庭审的进展。 卡娜尔问:“你被指控为幕后主使,是否认罪?准你辩驳。” 那名罪人脸上带着冷笑,他的语气咄咄逼人。 “为什么不提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呢?”那双苍翠如林海般的眼睛里满是怒火,“德鲁伊的大仲裁,坐在人类的斗兽场中审判自然的伙伴,你就不觉得可耻吗?” “我知道你在抱怨什么,”卡娜尔没有理会对方话语里的攻击,只是继续完成自己的工作,“你预备将莱耶角斗场的杀戮行为作为自己作案的动机,向自然法庭陈述吗?” “是。”他咬着牙,字句清晰,“我认为这是完全合理的报复。” 自然法是一部原始法典,其中的内容实际并不温和文明,许多条款都隐藏着血腥野蛮的痕迹。 适度合理的报复,确实也在许可的范围之内。 卡娜尔却指向看台上的一名幼童,那名幼童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年纪,身上却被野兽咬得鲜血淋漓,此时此刻正昏迷在母亲的怀里。 “是这个孩子杀死了角斗场里的野兽吗?” 德鲁伊愣怔一下,十分不情愿地答道:“不是。” “那么,是他要求角斗场的奴隶杀死野兽的吗?” “也不是。” “为什么他要承担你的报复?” 德鲁伊的神色阴晴不定,他说:“大仲裁,但凡要毁灭什么根深蒂固的东西,就不能使用温和的手段。 “尤其当我一个人面对一整座城邦的时候,更不要说整座城邦还是西境的战争堡垒莱耶。只有让他们感到足够恐惧了,才能取缔那些不利于我们的东西。” 卡娜尔向他确认:“你刚才是自己的动机是报复,而此时,你所说的却是抗争。”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我报复的同时也抗争,抗争的同时也报复!” “逻辑应当分明,概念应当清晰,模糊的边界会歪曲正义,消弭公正。” “你永远都是这样,追求着无谓的公正,为此不惜去牺牲你身后之人的利益。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是德鲁伊,是自然之子,是母神的追随者,你手上那本法典的名字,叫做自然法!” 卡娜尔抬起右手,自然之母赐予的公正法槌缓缓浮起。 “你在质疑母神吗?”她问。 那名德鲁伊咬咬牙:“退一万步讲,你知道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公正吗?” “秩序即正义,法律即公正。” “那么就用你的正义、你的公正去保护你该保护的东西!” 卡娜尔不为所动:“自然法的使用范围,只有雅达尔森林境内,与所有德鲁伊涉及之事。 “它确实是保护,但同时也是约束,是规训。” 帕德罗感到赫里斯又凑了过来,在他身边问:“先知,您认为他们谁说得对?” 帕德罗:“你该自己判断。” 他在说这句话时,少有的没有转头看向提问的人,年长的智者发现自己有些畏于见到那双碧色的眼眸。 因为无论是过快的心跳,还是片刻的失神,对于他而言都是极不习惯的失控,而恰是这双眼睛以及眼睛的主人可以给他带来这样的不习惯。 赫里斯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问题上,没有注意到这小小的不寻常。 他思考一会儿:“我其实可以理解自然法只约束德鲁伊,但对于卡娜尔来说,她需要承担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而且从个人感情上来说,卡娜尔其实也是偏向自然的。 她同样会因为斗兽表演的存在而感到焦灼,并期望能够制止这些无谓的杀戮出现。 但作为仲裁者,作为一名法官,在她所偏爱与她所厌恶的双方发生冲突时,她首要捍卫的却是自然法的公正性。 “赫里斯,”先知忽然喊了他的短名,“你知道自然法与城邦法律的区别在于哪里吗?” 赫里斯想了想:“适用范围不同?” 说完后,他又很快否定自己:“它们都限定了地域,适用对象则一者是德鲁伊,一者是城邦公民,应当是相仿的。” 先知说出了答案:“自然法是神定下的法律,而城邦法则是人定下的法律。” “您是说神永远不会错,所以自然法也是绝对正确的?” “不,”先知摇头,“我是想说,城邦法会因为人的博弈而更改,但自然法不会。” 他感觉到赫里斯向自己看来,两人间的距离在对方无意识间拉得更近了一些。 独属于赫里斯的气息也更加浓郁,几乎包围了他。 他不禁再次想起那则传闻,“只有在对某人怀有爱慕之情时,才能轻易察觉这种独属于对方的气息”。 帕德罗常常认为,自己对赫里斯所产生的只是一种不当的、凡俗的肉||欲,可实际上,或许、也可能是一种……爱慕? “先知,您真的没事吗?” 赫里斯本来想要问问那句话的含义,却发现年长者的状况似乎不太好。 他伸出手,指腹贴近帕德罗的脸颊,却没有直接碰上去。 赫里斯低声问:“您的脸很红,还有耳尖也是,你确定没有发热吗?” “无事。”帕德罗向旁侧躲开一些,顺手将怀里的白猫递给赫里斯,“只是抱着弗娅有些热,可能是她的毛发太茂密了。” 赫里斯接过白猫,将疑惑压进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人家在庭审,你们在调情,这合适吗? 停一停,能不能停一停,严肃点儿? 第66章 不平 赫里斯抱住了弗娅, 脚边那只黑猫的不爽程度明显上升。 小恶魔在原地转了两圈,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黄昏色的竖瞳里盛满恶意。 它先跳上旁边的座椅, 又借力往上一跳,扒在赫里斯的衣服上,趁着还没被甩下去,凑近了术士的耳朵。 “你知道为什么他的脸这么红喵?”它神神秘秘地问。 赫里斯看向它,示意它说。 属于恶魔的眼睛里, 恶意越发深浓, 它伸出舌头舔舔嘴巴,然后故意拉长声音:“因为——” 帕德罗朝它投来目光。 先知的神情总是温和的, 此时也带着浅淡的笑意。 黑猫看到他的表情, 却明显瑟缩了一下,眼中的恶意一下子收得干干净净,神情乖巧无比。 “因……唔,大概是受寒了喵。” 说完, 也没等赫里斯赶它, 就慌忙地跳下去跑远了。 赫里斯感到莫名其妙,他朝另一侧看去,视线恰好与先知的交汇。 先知的眼神微微怔忡一下, 很快移开了目光。 赫里斯觉得今天处处透着奇怪, 可他又说不出究竟哪里奇怪。 摇摇头,把这些疑问搁置。 他看着场中的罪人,那德鲁伊还在与仲裁者争执, 无论看台上,还是沙地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赫里斯想起先知所说的人之法与神之律,他说出自己的见解: “假如经历过这件事,莱耶人认识到斗兽的行为会招致自然的报复,大概会收敛一些。但这前提是,自然法庭认定这样的报复行为是符合自然法的。” 先知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 赫里斯又道:“但我认为卡娜尔未必会这样判。 “我不知道自然法典是如何规定的,可如果因为斗兽表演,而对人类城邦发动攻击时复合法条的,那么在此之前,卡娜尔自己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 “她是个温和派。”没有了白猫,怀里有些空荡,先知整理了衣袍,然后将手放在腿上。 “当两方利益发生冲突时,她首要的想法是各退一步,缓和矛盾。” 赫里斯若有所思:“所以她放走了野兽,却没有伤害城中的任何一个人。” “但是没有人领她的情。”先知指出。 赫里斯看向他:“如果是您,会选择怎样的做法?” 先知:“我更欣赏那位正在受审判的德鲁伊。” 赫里斯很意外:“我以为……” 他以为,先知就算不赞成卡娜尔,也应当找出一种更优越的方法。 但没想到对方会直言自己更加认同那种残暴的做法。 帕德罗眼帘微垂,掩盖了其中的神色,他的声音依旧清润温和,述说的话语却十分冷漠。 “解决争议无非要让冲突的双方达成一致,通常而言有两种办法,利益交换,或者暴力制服。 “她、或者说他们,有什么利益可以与莱耶交换的吗?” 赫里斯思索一会儿:“他们个人恐怕没有,假如是德鲁伊的集会,或许还有协商的可能。” 说完,他的话锋一转:“可是先知,受侵害的是他们。斗兽既不是用于维生的捕猎,也不是为求自保的反击,只是完完全全的娱乐,可以是不必要的。” 他想起什么,又补充:“就像奴隶之间的决斗,也是不必要的减损。” “但是莱耶人觉得,以此娱乐是他们的权利,无论道具是野兽还是奴隶。 “赫里斯,不是每个人、在任何一个情景下都是客观公正理智的。能够写在书面上的道理,有时候并不会通行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赫里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先知继续道:“所以只能用莱耶人最信奉的武力将他们制服。” 赫里斯叹气:“我可以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我一直以为,无论什么事您都可以用完美的方式解决,不伤害任何一方,又绝对公平公正。” “这是误解,赫里斯。”先知掀开眼帘,那双棕褐色的眼睛里沉淀着无数岁月带来的智慧。 “实际上我也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就像世界上任何一种事或物、任何一个人那样,平凡普通。” 初冬的阳光稀薄温和,蓝天白云之下照在先知的身上,看起来圣洁又安宁。 他……平凡普通吗? 赫里斯想说什么,一个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 “你们……适可而止啊。”话语里的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赫里斯抬头,发现是卡娜尔。 德鲁伊的大仲裁义正辞严地斥责道:“全法庭庄严肃静,就你们俩在聊天,你们觉得合适吗?” 赫里斯:“……卡娜尔,你不是在庭审吗?怎么突然离席了?” 但凡对旁观席上的聊天声音不满,大可以敲法槌要求“肃静”,何必亲自下场呵斥呢? 他们真的有这么过分吗? 卡娜尔:“当然是因为审判结束了,你没发现已经散场了吗?” 环顾四周,原本满满当当的角斗场里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一行还逗留在看台上。 聊得太起劲,导致错过不少剧情的赫里斯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庭审结果怎么样?” “该判判,该赔赔,该罚罚,结束。”大仲裁的话说得颇有节律。 赫里斯想起先前的话题:“自然法庭承认这次报复行为的初衷合法吗?” 卡娜尔点头:“虽然行为过激,但初衷是被自然法认可的。” 自然法是一部原始法典,一定限度内的报复行为是被允许的。 “那你准备和莱耶谈判吗?既然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不如好好利用一下。” 卡娜尔思索一会儿:“可以,但我的时间很紧,恐怕很难在拉克辛的人找来之前谈判完。” 自然法庭一经开启,她就已经暴露在大贤者的眼前了,很快,来自圣堂阵营的追杀就会到来。 赫里斯忽然道:“像这样的自相残杀,自然法也同样允许吗?” “当然不是,正常情况下,德鲁伊将彼此视为兄弟姐妹,尽管可能会因为立场不同而发生战斗,但这种相互倾轧和残杀的行为还是不允许的。” “那为什么不直接审判他们呢?” “因为圣堂与自然法庭平级,即便是大仲裁也无法审判大贤者,除非有大祭师对他进行弹劾,否则我无法通过这个方法来制裁他。” 卡娜尔颇为苦恼:“希望罗德能早点回来,这样就能得知那家伙的态度了。” 风吹拂她的长发,其中一缕遮到了眼前,卡娜尔抬手想要拨开它,却发现自己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样东西。 “这是……信件?哪里来的?”她十分惊诧。 小丑翘着腿,在一旁颇为悠哉地道:“罗德给你的哟,他刚回来。” 小丑语毕,所有人闻言之后都下意识地在周围找寻那个黑漆漆的身影,最终在小丑身边找到了他。 众人:…… 好的,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瞎了。 不用这么反复提醒。 卡娜尔打开信,浏览一遍。 她抬起头道:“最好今天……最晚明天就能把这里的事情解决,然后我要去一趟圣林。” 赫里斯:“需要帮助吗?” 卡娜尔犹豫了一下。 团长替她说:“你需要帮助。” 小丑脸上的油彩,画出的是一张极灿烂的笑脸。 拜恩接道:“那我们就赶快回去收拾一下吧,等你们谈完,就可以出发啦。” 半精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快。 卡娜尔微怔,然后笑道:“谢谢。” “那就快走吧,现在东西多了,整理起来很麻烦呢。”卡邱比道。 游戏“傲慢与偏见”的道具实在太庞大了,要拆卸存放很不容易。 “啊,这个不着急,”小丑一摆手,“我们完全可以把那些东西委托给女王的贴身女官嘛,把守关者换成雇佣兵,照常运营,这样就完全不耽误赚钱啦。” 赫里斯:“……” 真是个商业鬼才,应该介绍你和圣山上主管财务的英灵萨维认识一下,相信你们的灵魂都将不再孤独。 先知温和地笑着:“既然决定好了,就抓紧去做吧,已经不早了。” 众人看了看天色,斗兽表演是下午开始的,经历一连串的变故,现在虽然还未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但也确实不早了。 赫里斯:“我和卡娜尔一起去跟莱耶谈判,你们先回去?” 大家各自同意,准备动身。 就在此时,有人在下方的沙场向看台处高喊:“法官!” 那人看起来是个奴隶。 现在已经到了初冬的季节,他却仍穿着单薄的短衣,身上溅到了不少血渍,裸露出来的皮肤布满新旧伤痕。 他的身姿极其挺拔,哪怕是仰望着别人,也没有半分弱势。他的目光凌厉锋锐,像一把宝剑,能够轻易割开金石。 他直视着德鲁伊的大仲裁:“请你也为奴隶声张正义。” 卡娜尔因为他的出现而愣怔一下,随后道:“抱歉,我只审判自然法适用范围以内的案子,莱耶的奴隶不归我管。” 那奴隶的眼睛有些红,他压抑着情绪:“为什么连野兽、连那些牲口都有人维护,身为人类的奴隶却只能任由同类摆布?” 卡娜尔:“抱歉,我……” 肩上一重,卡娜尔转头看,发现是赫里斯按住了她的左肩。 术士看向下方的人:“你感到不平吗?” 毫无疑问,是的。 被询问的人点头:“奴隶竟连畜生都不如。” 赫里斯平静地道:“野兽袭击了城邦,人们畏于灾难重临,于是会有所收敛。奴隶在鞭挞下只会越来越听话,于是人们只会更加肆意地压迫。 “我们为野兽谈判,要求莱耶取缔斗兽,同样是对城中人的保护。假使我们走后,他们故态复萌,谁也无法保证不会有下一次的意外。 “但奴隶不同,莱耶人从未见过奴隶的反抗,况且……你是托列人吗?” 他突然问起一件看似与眼前之事无关的问题。 奴隶点头:“是的。” 赫里斯此前在奴隶市场中见过他,也记得那块写着信息的木牌,现在仅仅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话。 “你是战俘,莱耶大部分的奴隶都是,你们是已被征服过一次的人。从你们的城邦,到你们的个体,都已经臣服于莱耶。莱耶人不会畏惧你们,也就不会怜惜你们。” 奴隶问:“那我们只能任由他们欺压了吗?” 赫里斯:“我从没这么说过,范例不是已经给出了吗?你们大可以效仿,直到莱耶人也想同你们谈判。” 说完,他不再看向下方的奴隶,而是转向他的同伴们:“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浅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显得温和且圣洁,碧色的眼睛里像是盛了碎金一样。 他是那样耀眼,让人情不自禁地对他抱有额外的期待,但他从未对那些期待给予更多的回应。 帕德罗看着他。 赫里斯身上有一种抽离感,在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持有倾向的,可他又不会做出过多的行为去推动事物的发展。 年长者不由得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是否是圣山曾加诸在他身上的立场压抑了他的表达。 “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眼前一暗,是赫里斯走到了他面前。 帕德罗回神,向他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这样算不算违反了和女王之间的约定?” 赫里斯:“……” 薇奥拉在离开城邦时,曾经找过他,特地叮嘱“你们别乱来”,结果他却背着女王挑|唆奴隶起|义。 赫里斯为自己辩解:“至少……我们在野兽的袭击下保护了莱耶。” “那明明是卡娜尔做的。” “……大家都是同伴,我们可以不分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诸君,我好想开新文。 离经叛道却忠于光明血猎攻x混乱邪恶又玩世不恭血族受,相爱相杀,特别带感,我连开头和名场面都想好了,可是、为什么、现在手上这本还没完结?! 第67章 下一站 “罗伽门家的末裔跟随莱耶女王去了北境边线。” 大盗贼从窗户翻入奥林终身执政官的书房。 他身上所裹的灰色斗篷破烂依旧, 过大的兜帽遮住了半张脸,让人怀疑他是否能看清眼前的路。 执政官将手中的莎草纸烧去,这才不紧不慢地回道:“不算意外。” “要我杀了他吗?” “不需要。” “战场上的意外谁也说不准。” “但是不需要。” 阿道夫看着他——或许是在看着他, 谁也不知道被兜帽后面的视野究竟怎样——然后嗤笑:“为什么偏偏放过他呢?难道说你也害怕女神降下怒火?” 所以才要为罗伽门家族留下一人。 “假如我害怕这个,就不会坐到现在的位置上。” 终身执政官展开一张新的莎草纸,用一支羽毛做的蘸水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阿道夫低低地笑了几声:“远在神国的烈日吓不到你,近在凡间的术士就未必了。” 执政官将字写完,把羽毛笔插回墨水瓶。 “我可以用漂亮的话语和任何人周旋, 唯独不想用这虚伪来面对你。” “哦?”阿道夫挑开一点兜帽, 露出一只深灰色的眼睛,“是因为你爱上我了吗?这可不太好, 相比起硬邦邦的男人, 我还是更喜欢女人。” “假如你愿意穿得不那么破烂,我也可以试试备受哲人推崇的同性之爱,可惜你对这件破斗篷的爱显然超过了对我的。” 面前的莎草纸上,墨迹已经干涸, 执政官将它折起, 装进信封里。 他看着阿道夫:“替我送封信吧,卡路德拉最出色的盗贼。” “什么信需要‘卡路德拉最出色的盗贼’去送?” “这是给幽暗地穴的信。” “血族的领地,”大盗贼嘴角的笑意变得玩味, “自从跟你合作, 要办的事也是越来越难了。” “你可以办到,我也只能交给你去做。” 魔法灯昏暗的灯光照在双方的脸上,执政官最后补上一句: “奥林与空卢人的结盟牢不可破。” . 当双月挂上天际时, 卡娜尔与赫里斯从外面归来。 “顺利吗?”先知问。 卡娜尔的面色看起来不太好:“元老院的人很难缠。” 看来是不顺利了。 他又望向赫里斯。 年轻的术士扼要地道:“大概是怕招致民众和贵族的不满,他们推说女王不在城中,谁也不敢做主修改角斗场里的规则。” 先知语气平和:“不敢越过女王做决定,他们就敢让莱耶城的公民暴露在野兽的威胁下吗?” 赫里斯:“元老们坚持认为,这次的意外是检查不够严密、防护不够到位导致的。 “他们认为这件事情发生得太快,城中留守的施法者与战士还未来得及出手,否则就算没有自然法庭,他们也能自行解决。” 站在他身边的卡娜尔有些愤然:“那是怪我插手得太及时了吗?” 赫里斯摊手。 “最后呢?”先知问。 “我们勉强达成一致,在女王归城之前暂停斗兽的表演。”赫里斯停顿一下,补充道:“不过就算他们想要继续,短时间里也抓不到足够多的野兽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有的让步。 卡娜尔叹气:“贵族的傲慢真是令人讨厌,他们有什么可骄傲的呢? “贵族骑兵被重装步兵压制,血脉术士也有秘术团的法师可以压制,只余下一些旧有的特权,和不断减少的财富。” 先知温和地笑着:“改变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它总会发生。” 卡娜尔揉揉眉心:“但愿吧,我先去帮忙整理东西了,时间紧迫,最好能早点进入圣林。” 先知点头。 看着卡娜尔走远,他听到还留在身边的赫里斯说道:“先知,我记得之前温蒂斯就是去了雅达尔森林,是因为您早就预料了德鲁伊的事情吗?” “不,”先知摇头,“是因为另一件事。我听妖精们说,炼金之神遗留的圣物曾在德鲁伊的集会中||出现。” 炼金之神遗留的圣物? 赫里斯想起之前的谈话,他问:“当时您为什么说‘除非炼金之神复活,否则无人能够挽回’?寻找圣遗物也是为了这件事吗?” “之所以提到炼金之主,是与空缺神位和贤者之石有关。”先知答,“寻找圣遗物,则是与神庙遗迹相关。” 赫里斯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半知半解的茫然。 “贤者之石又被称作万灵药,只有这种可以治愈世间一切病痛的药物才能医治您吗?” 先知思考了一会儿才答道:“确实是这样,但并不仅限于此。” 看到先知似乎无意解释,赫里斯又问起了另一件事。 “神位有缺又是怎么回事?” 那双棕褐色的眼睛看过来,眼中盛着温和的光芒,像一泓清泉。 “一个苹果横切为两半,就会出现两个五芒星,正位五芒星代表秩序,而逆位五芒星则代表混乱。 “炼金之主是秩序诸神之一,当他陨落之时,那枚正位的五芒星便残缺了,苹果不再完整,与逆位相对应的一小块缺失了。” 自凡人的匕首捅入神明心脏那一刻起,大地开始摇晃,天空在转瞬间从白天变作黄昏,再从黄昏转至黑夜。 浓郁深沉的夜色笼罩了整片大陆,群星在夜幕间亮起。 象征着炼金之神的星辰从天空中坠落。 所有的神像都在哀泣。 人类被诸神所厌弃,从富饶的神眷之所被驱逐到贫瘠的荒芜之地。 直到先知带领人类来到卡路德拉。 赫里斯仍然不解:“可是,即便是炼金之神陨落以后,圣战也曾打响过那么多次,为什么唯独这次那么特殊?” 甚至于人类之所以能够重新赢得诸神眷顾,依靠的也是一次圣战中所展现出来的英勇与虔诚。 上方的神位早已缺失,为什么只有这次不同? 他听到先知答:“你是否想过,黑暗潮汐可能并不只是‘潮汐’?” 赫里斯不自觉地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问:“什么意思?” 棕褐眼眸中的那泓清泉微微晃动一下,它的主人瞥开视线。 年长的贤者微微退后一些,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你可以猜测。” 赫里斯叹口气,话语里带了点抱怨:“您又不告诉我。” 帕德罗看着他,青年的神情像极了少年时候。 那时他总喜欢跟在自己身边,用一种向父亲撒娇般的语气,向他抱怨利莱亚又在圣山下抢了他的烤肉,抱怨罗伽门又拖着他比剑,抱怨温蒂斯或是另外哪个女性英灵又在捉弄他。 那样亲近的对话已经很久没有发生了。 就像雏鸟离开巢穴,赫里斯已经离开他。 又像是长大的儿子终于拔||出剑,开始挑战父亲的威严,赫里斯也不再对他一味听从。 但父亲依旧是父亲。 帕德罗不知道自己心底对于这样的关系究竟抱有怎样的期待,是希望改变,还是不希望改变。 孩子是不会爱上父亲的,但至少孩子爱着父亲。 “先知?” 那孩子轻声唤他,皱着眉有些担忧地问:“您怎么了?” 帕德罗只是摇摇头。 “您最近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了。”青年担忧不减,“真的没事吗?” 先知垂下眼帘,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我没事,至少现在没事。” . 小丑团长背靠海妖的大水箱,展开一张地图,所有人围聚在他身旁,海妖也从水中探头,越过他的肩膀看地图。 “我们现在位于西境莱耶,雅达尔森林和圣林在东南方向。” 小丑在地图上指出了它们的位置,在两个地点各放了一颗坚果。 “接下来我们要规划一下路线,看看那条路相对安全,能够尽可能地避开圣堂的搜捕,又能快些到达目的地。” 马戏团里对路线规划最了解的,除了先知就是曾当过游侠的拜恩,他当即举手,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们可以从这片丛林旁绕过去,德鲁伊是自然之子,森林会增强他们的战力。而且丛林里的路很不好走,不如绕个远路。” 卡娜尔指了指自己,以及边上的松鼠和翠鸟:“我们也有三个德鲁伊,还有你这个半精灵,丛林不算太劣势的战场。” 卡邱比插话:“可是丛林里推车很难过啊,到处都是石块树根,太不平稳了。” 卡娜尔:“我可以帮你改造地形。” “那我没有问题了。” 拜恩:“可是玛希好像没什么战斗力啊,他现在好弱的,也可以算作一个单位吗?” 松鼠当即炸了:“当年我重伤的时候都能让你们用藤桥平安渡过岩浆河,怎么不能算作一个单位?” “虽然是有这么回事,可是轮到我过桥的时候明明只剩下一根藤条了啊。” 松鼠和拜恩便开始争吵起来,也或许只是松鼠单方面的跳脚,半精灵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气人,一直心平气和地……拆同伴的台。 “那个,打断一下。” 赫里斯从人群间插||入一只手,横在地图上,他的声音有些不解:“我们为什么要规划路线呢?” 众人静默看向他。 赫里斯有些莫名地道:“咒法系有一个名为【界域之门】的传送魔法,我们可以通过它直接抵达目的地附近。” 你们是待久了马戏团,忘了施法者的解决方式了吗? 真情实感、万分投入地讨论了许久的众人:…… 为什么不早说呢? . 界域之门是一个便捷的魔法,只要确定两个传送点,在其间建立联系,就可以开启传送。 马戏团将落点定在圣林之外,不易引起圣堂注意的安全地点。 临走前,赫里斯隐约想起些什么遗漏的事情,可思考一阵却没能想起究竟是那件事。 然后,他就像前往莱耶之前那样,摇摇头,把这种“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事情”的糟糕感觉抛诸脑后。 于是,当收到消息后,从圣地赶往莱耶的圣人埃米及里终于踏上西境的土地时,他要找的人已经离开了。 完美错过目标的圣埃米及里,孤独地站在陌生的城邦里。 初冬的风吹过,掀动了他的衣摆,显得有些萧索。 沉默片刻后,他招来神鹰,极其郑重地问:“盖文,你确定你传来的消息没有错吗?” 神鹰盖文也很懵。 毕竟它只是个送信的。 先知什么时候走的,它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看得我脖子有点凉……(别骂了别骂了,再骂就把人骂傻了.jpg)放下刀,有话好好说。 我只是一条咸鱼而已,为什么要承受这样跨越品种界限的花刀?qaq 第68章 奇迹与亵渎 “现在的问题是, 我们应该怎么潜入圣林?” 小丑摩||挲着下巴,说道。 “‘界域之门’就别指望了,德鲁伊的圣林不允许任何魔法扭曲现实。”赫里斯回道。 卡娜尔附和:“对, 无论是圣林还是雅达尔森林,唯一不受影响的只有神术,并且其中只有母神脉络下的自然系神术可以得到增益。 “所以不管是单纯的使用魔法,还是和德鲁伊进行对抗,都是很受限的。” 听完卡娜尔的话, 赫里斯沉思一会儿, 问:“审判大贤士,除了需要大祭师的弹劾外, 还需要哪些条件?” 卡娜尔答:“审判开启时, 需要作为弹劾发出者的大祭师、受审判的大贤士和主持审判的大仲裁同时在场。 “除此之外,还需要至少十二分之七的集会成员作为陪审到场,庭审结果要陪审团三分之二的成员通过才能成立,当有陪审团三分之一但不满三分之二成员通过时, 大仲裁有权暂时看押受审者。” “也就是说, 我们还要等凑齐十二分之七德鲁伊集会成员,才能开启自然法庭?”赫里斯问。 没有【绝对肃静】的自然法庭作为依靠,单凭他们很难在雅达尔森林附近抵挡来自圣堂的力量。 ……如果可以对森林进行破坏, 倒是能另当别论, 但卡娜尔一定不会愿意见到这样的场景。 卡娜尔摇头:“只要我们三个在场就可以开启法庭,在开庭之后,圣堂、圣林和自然法庭会同时向游历在外的德鲁伊发出召令。 “这个时候, 庭内的时间会进入一种‘既静止又流动’的特殊状态,我们将在那里等候陪审团的到来。” 赫里斯点头,这样的话,情况还不算很糟。 卡娜尔却并不放松:“主要的困难不在这里,最重要的是,如何争取陪审团的立场。” 她有些忧心地望向圣林的方向:“支持拉克辛的人太多了,我很怀疑,最后到场的十二分之七会不会都是他的人。” 松鼠和翠鸟在一旁宽慰她:“大仲裁,您至少还有我们呢。” 赫里斯睨向他们:“德鲁伊集会大概有多少人?” 松鼠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估摸着道:“大概……两千多?” 抹去零头算两千人,十二分之七大约就是一千一百多人。 “你们两个……有和没有真的有很大差别吗?”赫里斯发出灵魂拷问。 松鼠和翠鸟:“……” 听到赫里斯的话,卡娜尔忍着笑宽慰两个德鲁伊同伴:“有你们支持我,也很好了。” 随后,她听到帕德罗问:“假如是弹劾,必然需要缘由,假如庭审需要判处刑罚,也必然需要罪名和罪证。 “你与大祭师,你们将以什么理由发起庭审?” 卡娜尔的面色重新凝重下来:“我原本预想的理由是煽动舆||论,以及迫||害同胞,但这两项罪名稍显单薄,并且拉克辛会有狡辩的余地。 “后来,亚岱尔的信里提到了另一件事。” 亚岱尔即是德鲁伊大祭师的名字。 “那是一件……触碰了神之权柄,又极端堕落的亵渎之事。” . 圣人埃米及里穿着纯白的衣袍,站在莱耶稍显萧条的街市上。 市场里的摊位比其他城邦少了许多,出摊和来往交易的大多是妇女,一些衣衫破烂些人身上带着严重的伤口,但还是在进行繁重的工作。 城邦内的地上、墙上常常能看到一些血迹,角落里还堆着些被破坏过的杂物。 “这里发生了什么?” 圣人问。 站在他手臂上的神鹰眨眨眼睛,茫然摆头。 他也不知道啊。 埃米及里:“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黑鹰盖文:“……” 他是加利特伦克的神鹰,宣告上一次圣战结束的胜利之鹰,虽然最近是在送信,但也是先知的信使,不是那群八卦的妖精! 他要知道那么多,是能飞得更快点,还是能长得更神俊点? 是你要求太多了吧! 盖文有些生气地拍拍翅膀。 忽然,埃米及里看向街市的角落。 那里隐约有哭泣声传来。 . 小奴隶蹲坐在墙角下哭。 他低着头,看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土地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印迹,嘴巴咬着自己的胳膊,不让自己哭得太响。 前些天他从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那里拿到了很多钱,本来是要给阿姆治病的,他找了好多医师,终于找到一个愿意给奴隶治病,也保证可以治好的人。 那位医师说治好阿姆要开很多很贵的药,还要花大力气,让他把钱都给他。自己怕钱都给掉之后医师又反悔,所以只给了他一半的钱,剩下的一半要阿姆病好了才给他。 后来阿姆好了一些,医师又拿走了一半的一半,然后是一半的一半的一半…… 直到野兽攻击城邦那天,他在街上被人推搡,仅剩的一点钱不知道掉去了哪里。之后医师要不到钱,就一直不肯来治病了。 阿姆的药一断掉,刚有起色的身体立刻就垮下去,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医师一直以来都没有好好治病…… 怎么办?怎么办? 他只是个奴隶,哪怕拿着钱也只能被欺负的奴隶。 可能只有奇迹才能救他,世界上真的有奇迹吗? “你怎么了?是受伤了吗?”一个声音从身前响起,很轻柔,好像怕惊扰到他。 小奴隶抬起脏兮兮的脸,泪眼朦胧间看到一个背着光的人。 那个人的轮廓镀着一层金色的光芒,充斥着神圣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阳光下的神像。 没有任何一名祭司或者贞女能给他带来这样的感觉,如此高雅,如此圣洁,用尽一切美好的词汇也无法形容他万分之一的高贵。 可就是这样一个圣洁到不该沾染尘俗的人,此时却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好让自己的视线与他齐平。 洁白无瑕的袍子落在地上,顷刻间沾染了灰迹。 那人取出一块白帕,动作轻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痕,用着哄婴儿入睡般温柔的声音问他: “是遇上什么困难的事了吗?介意说给我听听吗?或许我能帮助你。” 小奴隶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对待,所有的委屈焦急都涌上心头,刚刚止住一些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呜呜,救救、救救阿姆……” . 圣林之外,德鲁伊的大仲裁皱着眉,缓缓地说出了那件罪无可恕之事。 “他企图……创造一个新的种族。”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 赫里斯优先反应过来,却是反驳她的话:“创造的种族确实是触碰到了神明的领域,但还不至于称作亵渎。” 在大陆初生,万物寂然之时。 海洋之主用海浪创造了海族,炼金与锻造之神用星火创造了矮人,双月之主用月辉创造了精灵,自然女神用树枝创造了木族。 万众生灵蒙神恩而生,造物确实是属于神明的领域。 但这并不代表这个领域是凡人必然不可窥视的禁区。 就如身为次神的【诗人】阿托尼斯,虽无真神之权柄,但也窥探到了造物的奥秘,以他的乐符创造了妖精一族。 想到这里,赫里斯看向先知,想要寻找认同,却发现那位年长的智者已经陷入了思索。 接着,他听到卡娜尔继续道:“如果单纯是创造种族,当然称不上亵渎,但是拉克辛并没有那样的能力。 “他所做的,是将两个种族的血脉强行融合。” 听到这里,赫里斯心里预感不妙,他看着卡娜尔,等待她说出最后的结果。 “他企图将人||与||兽的血脉融合起来。” 果然…… .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一个女人在床上睁开眼睛。 入目是一张俊美的脸庞,那张脸上带着一种神性的光,像是神殿中的神像一般圣洁神圣,令人光是看着便感到自惭形秽。 可偏偏是这样圣性到让人不敢轻易注视的脸上,却带着一种温柔的神色。 就是这种温柔,一下子打破了凡俗与神国的距离感,使人油然而生出一种感动,那是一种将要得到救赎的感动。 她动动嘴唇,干燥的嗓子里发出沙石磨砺般嘶哑的声音:“你是谁?” 难听到几乎像是一种冒犯,让她恨不得捂住自己的嘴。 那个男人却不在意地微笑着,手上拿过一只碗,用洁净的棉布沾着碗中的水,在她干枯起皮的嘴唇上轻轻擦拭。 “我叫埃米及里,一名代光明与至善之主播撒荣光的祭司。” 埃米及里……好熟悉的名字,她似乎在主人和城邦中的贵人们口中听到过。 记忆从混沌的脑海中缓慢苏醒,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您是……圣人埃米及里?” 这一代的圣人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但这位女士的回忆显然还没有结束,昏睡太久、尚且浑噩的脑子也没能阻止她将稍显冒犯的话语说出。 “圣埃米及里……”,好像还是,“先知大人的那位新情人。” 埃米及里:“……” 他语气温和地对病床上的女人道:“我不是,另外,很抱歉,我现在有些急事,需要暂时离开一下。” 随后,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喊来小奴隶照顾自己的母亲。然后走出屋子,掩上那扇破破烂烂、好像随时会掉下来的门。 圣人唤来神鹰,脸上仍带着那仿佛的要救渡世人般圣光普照的温柔笑意: “盖文,麻烦你帮我找一下妖精族的那位主笔女士,我有件事情非常的急迫,很想见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评论区关于六一儿童节的提议了,但是我左思右想…… 发糖吧,这个剧情阶段不太允许,整个小剧场吧,脑洞枯竭,放一段《妖精的耳语》特刊吧,赫里斯不让我看。 所以……要不然咱们朴素一点,就发个红包吧。截止6.3.二十四点前在本章留言,会有红包掉落。(这是咸鱼最后的挣扎了……_(:3」∠)_ 第69章 他们好弱 “有证据吗?关于大贤士做下这件亵渎之事的证据。”赫里斯问。 在他面前, 卡娜尔面色凝重的摇头:“亚岱尔说,他仅仅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因为拉克辛一直以来的监视和禁锢, 限||制了他的行动,所以迟迟没有搜集到足够的线索。” “也就是说,”赫里斯皱眉,“我们还要先找到充足的证据,然后才能对他进行审判?” 卡娜尔点头:“否则将遵循无罪推定的原则。” “不能直接用神术或者魔法来鉴定吗?” 在审判领域, 不乏专门用于断罪的法术。 “可以, 但只能用作辅助,最终审判还是需要陈列罪证。这是为了避免人为干预, 致使神术失效, 产生误判。” 听完,赫里斯颇为头疼地叹口气,想了一会儿,他继续问:“大祭师有提过他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吗?” “他的仆侍在雅达尔森林深处发现了异常的魔法波动, 然后看到一只丑陋怪畸的生物不知从哪里闯出, 紧接着,这名仆侍便被人从背后袭击,临死前向他传递了消息。” “雅达尔森林深处……”赫里斯沉吟一会儿, “没有更具体一点的位置了吗?” 卡娜尔摇头。 先知开口了:“假使我们进入雅达尔森林, 是否会引起大贤士的注意?” “会,”卡娜尔肯定地道:“现在的雅达尔森林,应该已经变成他的私人领域了。” 如果不能控制住大贤士, 他们很难进入雅达尔森林进行调查,如果不进行调查,他们又没有证据对大贤士进行审判。 而开启自然法庭审判大贤士,又需要三名德鲁伊集会的主管者同时到场。大祭师被软禁在圣林,因此,法庭开启的地点也不能随意更改。 情况变得极为棘手。 众人皆沉默下来,思考对策。 突然,拜恩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一亮,右手握拳,击打在左掌心上。 “啊,我们不如这样吧。” 众人的注视下,半精灵有些激动地拉起松鼠的两只小爪子:“玛希,你还记得我们小队以前支援城邦战时用的办法吗?” 松鼠懵懵地眨了两下眼睛:“城邦战?哪一次啊?” “就是一个城邦国王拐走了另一个城邦的王后,还抹黑王后原配的国王和亲妹妹乱||伦,结果王后却为了她的地下情人窃取了他们的至宝,然后逃回了原来的城邦,还生下了一个父不详的孩子,而在两个城邦的国王得知王后的地下情人就是原配国王的亲妹妹后,都奇妙地原谅了她,但他们都坚持认为那个孩子是自己的,于是爆发了一场城邦战役想要争夺继承人,最后两个城邦都变成了民||主制的那次啊。” 众人听完:“……” 就很离谱。 “玛希,你还记得吗?”拜恩问。 松鼠有些愣愣地点头:“大、大概吧,我们那次接的是什么任务来着?帮助那个拐走王后的城邦取回至宝吗?” 拜恩:“啊——你果然忘记了,这么辉煌的战绩怎么能忘呢?那次我们可是帮王后取回了落在敌国的耳饰呢。” 众人:“……” 这可太辉煌了。 赫里斯:“那个耳饰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至于在城邦战役的时候特地要求取回么? 拜恩:“当然有啊,它本来是一对的,遗落掉一只就不完整了。” “还有呢?” “没了。” “……” 在推行民||主制以前,两座城邦的公民们一定已经忍耐很久了吧。 赫里斯感到胸口有些闷,额角的血管突突地跳,他深呼吸一下,决定轻拿轻放:“我们本来在谈论什么来着?” 一打岔都忘了。 “啊,对哦。”拜恩也终于回想起主题,“我是想说,我们可以用当年小队完成任务时采用的办法。” . 圣林外围突然遭受了攻击。 大贤士接到消息时笑了:“一定是卡娜尔,她想要进入圣林去见亚岱尔。” 他下达了命令:“拦住她。” 命令刚下完,新的消息又传了过来。 乌鸦拍着翅膀,声音有些聒噪:“大贤士,我们的封||锁快要被打破了!” 盘坐在草地上的大贤士豁然站起身:“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德鲁伊的圣林外。 赫里斯也很想不通:“我感觉我们好像要突围了,为什么会这么轻松?” 拜恩拿着精灵细剑,和他背对背地站着,也有些奇怪地回道:“不知道诶,他们好弱。” 围攻的德鲁伊们:“……” 这种不自知的嘲讽真是够了! 赫里斯低声对拜恩说:“我忽然觉得不用这么麻烦,直接把目标抓进去不就好了吗?” 何必费事地用战斗分散守卫的力量,再曲折地把大贤士引入圣林,然后复杂地开启自然法庭困住他,最后还要兵分两路地一边维持法庭,一边去找线索? 拜恩用剑刺穿一只棕熊的熊掌,抽空点头:“好像是哦。” 点完头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正背对背,赫里斯看不到他的肢体语言,下意识回头时,正好看到一只猎豹从旁边突袭过来。 猎豹身姿矫健地跃起,一口咬向赫里斯。 术士用魔法迎击,将猎豹的头打偏过去,却仍被撕下一节袖口。 拜恩反手持剑,顺着猎豹飞扑的余力,在它身上留下一道狭长的伤口。 猎豹落地,吐掉口中破碎的布料,低吼一声。 身上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没入草中。 猎豹形态的德鲁伊张开口,吐出一串低沉的咒语。 周围的草木忽然发出微光。 细细碎碎的绿色光点脱离草木的本体,缓慢汇集起来,融入他的伤口,狭长的剑伤顷刻痊愈,只留下一道血痕。 伤口已经愈合,可草木发出的蒙蒙绿光却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盛大。 德鲁伊们所化的群兽发出各自的吼声,高低错落,此起彼伏,汇合成一支无名的乐曲。 气势磅礴,节奏激昂! 这一刻,群兽身上散发的气息改变了,变得更为神秘强大,隐约间仿佛与森林相呼应,力量在他们彼此间流淌、共享。 拜恩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属于半精灵对自然的知觉告诉他,对手们获得了新的馈赠。 而属于战士的直觉则告诉他,他的对手已经变得极其危险。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敌人们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只能握紧剑,决心拼尽全力对抗。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脖子一紧,抬眼一瞄,是赫里斯揪住了他的后领。 术士低声:“你在干嘛?现在不是正好遵循原计划吗?” 打什么打?跑啊! 拜恩醍醐灌顶:对哦! 魔法的光芒如同一柄利刃,从钢铁般牢固的包围中破开一个突破口。 两人带着身后的兽群,浩浩荡荡地绕着圣林,朝着既定地点撤离。 “大贤士!”一只画眉扑扇着翅膀飞过来,“攻击圣林的人朝别的方向撤走了。” “卡娜尔呢?”拉克辛问。 “我们没有发现大仲裁的身影。” 没有她的身影? 拉克辛察觉到不寻常,皱起了眉。 他问:“驻扎在那里的守卫怎么样了?” “呃……他们跟着那些闯入者走了。” “什么?!” “没关系,那、那什么,我们还是留了一两、呃……两三四个人驻守的。大贤士,您走慢点!等等我们!” . 赫里斯和拜恩离开战斗地点后不久,确认过周边的情况,卡娜尔在凯撒的掩护下,稍费功夫就闯进了圣林。 大祭师手里拿着一封信,听到声响抬头看向她:“好久不见,卡娜尔……怎么来圣林觐见女神还拖家带口呢?” 手上缠着一条蓝色的小蛇,肩上站着一只雪白的小雀,怀里抱着一只白猫,身边还跟着一头雄狮,拖家带口的卡娜尔:“……” 蓝色的小蛇是海妖变成的,因为她长着鱼尾,行动不便,所以没有跟着其他人到处跑,而是用神术变幻了动物形态,和她一起进入圣林。 小雀是帕德罗,据赫里斯说,帕德罗先生身体不是很好,不适宜过度奔波。 但是他的学识非常渊博,如果跟她一起,可以顺带帮她吵架——是的,吵架,赫里斯坚持认为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所以也用德鲁伊的变形神术变成了动物的形态,由她带在身边。 白猫……当然就是受伤过重,导致战斗力基本可以忽略的弗娅。 不过卡娜尔并不清楚这点,她以为只是一只普通的猫咪,于是就一起带上了。毕竟比起其他人要做的事,她所负责的显然要安全不少。 至于凯撒……身为她的动物伙伴,自然是她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来不及多解释什么,身后传来落叶被踏碎的声音,又有人进来了。 卡娜尔回头,看见了赤足的德鲁伊大贤士。 拉克辛脸上带着危险的笑容:“卡娜尔……” 被点名的人理都没理会他,立刻催促大祭师:“愣着干什么?你不是看到信了吗?” 大祭师闻言,下意识看向手中的信。 这封信是刚才突然出现在他手里的,像上次一样突然,出现得了无痕迹。 信件上的字迹潦草、格式随意,看起来像是匆匆写就。 里面的内容也很简单,省略一切寒暄,言简意赅地告诉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以及需要他做什么。 于是,德鲁伊大祭师在大仲裁的催促之下,按照信中所写的内容,十分公式化地看向大贤士: “我以德鲁伊圣林大祭师的名义,以残害同胞的罪名,向圣堂大贤士拉克辛发起弹劾。” 话说得毫无起伏波动,没有半点激情,不像是在弹劾一名和自己同等地位的大人物,而像是在念一篇诸如“今日无事”这样内容平淡的卜辞。 卡娜尔紧随其后,语速比他快了不少,十分迫不及待:“自然法庭接受审理,即刻准备开庭。” 她的双手向下微微一按,一张深棕色的法桌出现在她的掌下。厚重的桌面上依次摆放着一架天平、一本法典和一柄法槌。 与此同时,整个圣林发生了奇妙的变动,仿佛分割出了一个新的、与原本场所交叠的时空。 这个崭新的空间依托外景,却又独||立存在,它的时间已然静止,却又依旧流淌。 开启法庭的德鲁伊大仲裁在法桌后方的椅子上落座,拿起法槌轻敲一下,驾轻就熟:“请被告、原告与旁听者各自入席。” 特殊的木质座椅将大贤士与大祭师各自圈住。 进入圣林后,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完的赤足大贤士冷哼一声,在椅子上坐下。 刚刚向同僚发起弹劾的华袍大祭师叠起手中的信件,仿佛真的无事发生一般,平静地在另一边坐下。 被告原告的座位后方,出现几排座椅,蓝色的小蛇、雪白的小雀和白猫弗娅也各自落座。 翠色的光芒闪耀,小雀身上的神术效果解除,帕德罗坐在座椅上,弗娅见状立刻往他怀里钻。 雄狮凯撒以侍卫的姿态蹲坐在法桌旁。 不远处,由大祭师守卫的圣树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是女神在沉默注视着这场审判。 此时此刻,德鲁伊的圣林亦是自然法庭。 于自然女神所化身的圣杉树旁开启,规格最高的一场庭审。 这里的空间无限大而有边界,这里的时间既静止又流淌。 这是自然之母赐下的神迹,是神之律展现的最高殿堂。 “现在,该向陪审团发出邀约了。”卡娜尔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神术的光芒闪过,先知原本所站的地方出现一只雪白色的小雀。 毛茸茸、圆滚滚的。 赫里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起来。 帕德罗站在他的手心里,脚下的触觉温暖柔软。 他看着面前放大的俊美脸庞,轻柔的呼吸微微拂动着他的软羽,整个人都被对方的气息包裹。 他有些不自在,脸上可能已经红了,好在有羽毛掩盖,看不出异样。 赫里斯用双手捧着他,语气柔软地小声叮嘱:“您和卡娜尔一起,进去的时候要小心一点。” 小雀轻点一下头:“啾。” 捧着先知雀的赫里斯:…… 莫名击中。 这么可爱还真有点不太适应。 第70章 欲加之罪 豹的速度, 熊的力量,狐的灵巧…… 德鲁伊是自然的宠儿,是森林的眷属。 “明明精灵也是!”拜恩很不平。 此时此刻, 他跟赫里斯一起在圣林外狂奔,身后浩浩荡荡追着一大群鸟兽。 这群老虎狮子狐狸黑熊灰狼……在森林里跑着远比他们俩一个人类、一个半精灵顺畅多了。 要不是赫里斯边跑边往身后设置魔法障碍,两个人早被包围了。 “精灵也是自然的宠儿没错,但这片森林明显不想认你。”赫里斯接道。 属于德鲁伊的森林不仅没有回应半精灵的呼唤,反而时不时地拉出藤条阻拦他, 伸出树根牵绊他。 唯一还算优待的, 大概就是树根伸出去绊赫里斯时远比绊他的狠。 拜恩很郁闷,“要是在东方森林, 肯定就不是现在这样。” 东方森林顾名思义, 长于全大陆的最东方,据说这片森林从生灵可认知之地一直延展到了世界的边缘。 身为诸神宠儿的精灵们便定居在那里。 “可惜这里不是。”赫里斯一边说,一边抬手向后方设置了几道屏障,因为长时间奔跑, 他的喘||息有些急促, “约定的地点怎么还没到?” 拜恩凭借继承自精灵的卓越视力,远远地眺望到了站在树枝上朝他们挥翅膀的翠鸟。 “我看见他们了,快到了!” 群兽踏上一方草地, 忽然脚下一软, 没来得及反应,就随着薄土的塌陷落入深坑。 一张巨网从天而降,罩住上方的飞禽, 同样落入坑洞,盖在摔成一堆的兽群身上。 随后,大量土壤落下,瞬间将深坑填埋。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当负责引敌的赫里斯与拜恩听到动静回过身时,早已经尘埃落定了。 拜恩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填平的深坑,“居然是活埋吗?” 这么残暴? 其余伙伴从树林中绕出来,小丑团长随口解释:“啊——其实也没这么狠,陷阱虽然深了点,但我们有提前把土壤挖松的。 “虽然他们一时半会儿肯定上不来,不过我相信一群超凡者、尤其是一群德鲁伊,不会就这么死于窒息的。” 实在不行,就用变形术改变动物形态嘛,蚯蚓、穿山甲什么的都可以。 小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刚埋好的土坑上,在上面东踩踩、西跳跳,像在检查,又像是在补刀。 “这个土坑大概能困住他们多久?”赫里斯问。 卡邱比回答他:“没多久吧?毕竟只是物理手段,这里困住的可是一群施法者呢。” 赫里斯闻言,立刻着手往上面施加固化魔法,并道:“那就抓紧时间。” “其实也不用着急啦,”卡邱比又补充,“我在周围还布置了一些机关,他们要从这里离开也不容易的。” “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布置了机关?”赫里斯很意外。 “随身带着一些魔动力装置啦,改装一下很快的。” 为了增强说服力,卡邱比还举例道:“想当年克罗西城的守城机械可是我独自布置的呢,可惜这座城邦后来堕落了,也不知道留下的那些机械有没有伤害到无辜的人。” 被误伤过的赫里斯:“……” 有,当然有,差点就死在那里了。 恶魔会用机械造物是他有生以来遇见过最大的惊喜,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随心所欲的恶魔,是不是跟喜好阴谋的魔鬼对调了。 卡邱比还在感慨:“要是在离城的时候就把它们都拆了,那该多好。” 不屠城就会被城屠掉的赫里斯:“……” 是啊,那该多好。 卡邱比没有注意到赫里斯血都快吐出来的表情,轻快地道:“算啦,都过去了,我们快进雅达尔森林吧。” . 此时此刻,法庭尚未正式开庭,陪审席上只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人。 他们大多是大贤士的手下,本就跟随他来到这里,因此也是最先入场的一批陪审员。 “卡娜尔,既然是德鲁伊集会内部的事情,就没必要让外人知晓了吧?” 自然法庭中,坐在被告席上的大贤士拉克辛最先开口,打破了平静。 原告与被告、陪审员以及法官,这些人都是德鲁伊集会的成员,当然称不上外人,因此,大贤士意中所指自然就是坐在旁听席上的先知。 卡娜尔:“一场公正的审理从不畏于公开。” “但这事关集会之内的决议,无论审判结果认定我有罪或是无辜,都牵扯到最顶层的变动,这样重大的事情难道应该向外透露吗?” 卡娜尔沉声道:“自然法庭践行神之律法,既然帕德罗先生能够坐在这里,那么就说明他的旁听是受母神允可的。” 大贤士扬声:“法庭受大仲裁调度,谁知道你是否徇私枉法,借母神所授之权柄混淆视听,故意——” “放肆!”大主祭厉声呵斥,华袍的宽袖挥向圣树的方向,“拉克辛,你是在质疑女神吗?” 大贤士却笑起来,“为什么这么说呢,亚岱尔?从头到尾我所质疑的,难道不是身为大仲裁的卡娜尔吗?” 这段话说完,抱着白猫一直安静坐在旁听席上的先知抬起眼,深深地看向这位大贤士。 随后,大主祭回应他的话:“自然法庭的规则由女神确定,自然法庭的权柄由女神授予。 “卡娜尔既为仲裁,那么她就有资格依照规则决定法庭内的事务。质疑她的决定,便是质疑女神将权力授予德不配位之人。” 被扣上这样的罪名,大贤士却笑得更轻松了,“那就很奇怪了,既然我在法庭中质疑大仲裁是对女神的不敬,那么你向我——圣堂的大贤士——提出弹劾,难道就不是质疑女神的决定,就不是僭越了吗?” 大主祭面色冷下来,“我向你提出弹劾,同样依照女神所定下的律令,从未僭越。” “我明明看到你遵照的是卡娜尔的指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立下的新规矩,圣林的大主祭竟需要听从大仲裁的命令。” 卡娜尔插话:“我只是给了他一点建议。” 大贤士:“但他没有做出自己的判别,而是选择了盲从,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他身为主祭的失格了。” 这个罪名可以说是相当严重的了。 大主祭怒道:“欲加之罪!” “你说我给你安罪名是欲加之罪,那么你们给我安的罪名呢?说我残害同胞,有证据和证人吗?我残害了谁?在哪里、什么时候?谁看到了、谁作证?” 卡娜尔被他的无耻所震惊,她冷声质问:“是你派人追杀我,现在坐在法庭上当着我的面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你不会心虚吗?” 大贤士笑出声来,“所以,现在是自称受害者的人坐在庭审的法官椅上吗?那我可真是……输定了啊!哈哈哈。” 卡娜尔面色不虞,却无力反驳。 这时候,一个温雅的声音插||入了这场争执。 “三位,我有些想法希望能与你们交流。” 大贤士看向旁听席上的人,脸上带着轻慢的笑意:“你既不是案件的当事者,也不是法官和陪审员,而仅仅是一个能否待在这里都有待商榷的旁听者,有什么资格发表看法呢?” 先知看着大贤士,还额外分出心神,替趴在自己腿上的白猫梳理纤长柔软的毛发。 他的语调温和,语气镇静:“庭审还未开始,我发表的看法仅针对此时争议之事,并不会影响法庭的审判。 “一件事既然已经发生了,且被人所看到了,评议的发生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谁也无法制止,哪怕当事人也不能。你是否认同这一点?大贤士阁下。” “但你未见全貌,虽然评议,但未必公正,评议欠缺公正则无意义。” “至少我看完了你们争执的起止,若要严苛至窥尽事件的全貌,世上恐怕无人再能评判任何事情。因为除去诸神,没有人胆敢自称全知。” 大贤士冷哼一声,终于没能辩论下去。 “愿闻其详。” . “你们能不能讲讲道理,我什么时候插足先知和使者的感情了?” 莱耶城的一个角落里,埃米及里皱着眉,有些气愤地问。 巴掌大的小妖精飞在半空中,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极其袖珍的眼睛,看起来充满了书卷气。 “哦,其实大家的逻辑是这样的,当年使者以凡人之躯进入圣城,破了自古以来的先例,所以大家都猜测他与先知之间有特殊的关系。 “后来,使者离开了圣地,先知却又亲自将你接回圣城,同样是特别待遇,这就不能怪其他人多想了嘛。” 埃米及里觉得荒谬,他辩称:“可是他们两个曾做过的那些亲密的事,诸如亲吻、拥抱,在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怎么可以将两件事混为一谈?” 小妖精耸肩摊手,“卡路德拉人又不知道。” “别人不知道,你们总是清楚的吧?怎么可以在刊物里胡编乱造呢?” “你自己以前编的还少吗?纵观稿件箱,所有投稿人里就你最积极了好么!先知使者对视一眼你都能扯出七八篇长文,还好意思说我们!” “这不一样,”埃米及里极其认真地和她掰扯,“我和先知的传言是假的,但先知和使者一定是真的,艺术加工和凭空捏造有本质上的区别。 “先知和使者之间的感情绝对不一般,至少在我和先知相处的时候,每每提及使者,他所流露出来的感情全然不似作伪,触景生情时片刻的失神和叹息也将这些情绪表露分明。 “假如连这样的羁绊都不是爱,世上恐怕就没有哪对情人能称得上爱侣了。” 你就……不考虑一下那也许、可能是伟大的父爱吗? 小妖精看他一副真情实感的样子,还是没忍心告诉他真相,“算了……你高兴就好。” 他要是知道先知和使者也是假的,估计连信念都会动摇吧。 撼动一位圣人的信念,这罪过也太大了,她会被打入地狱吗? 她转而问起:“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记得自从一年前你上了圣山后,好像就没下来过了。” 圣人答:“我是来找先知的。” “那真不巧,他们刚离开。” 埃米及里显然早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当然知道,他们去了雅达尔森林,不过不建议你去找他。” 小妖精扶起袖珍精致的镜片,“毕竟你赶路速度实在太慢了,我怀疑等你赶到那边,他们早就回来了。” 埃米及里:“……” 这能怪他吗?他只是个治疗领域的祭司啊!赶路慢点不是很正常的吗? “所以还是原地待命,等他们自己回来吧。反正先知的情况你也清楚,一次两次治疗就是杯水车薪,他缺的根本就是半条命啊。” 小妖精说着说着,十分唏嘘。 埃米及里叹息:“我知道,但……” 总还是抱有期待。 第71章 轨迹(作话彩蛋) “我们该怎么寻找线索?德鲁伊的大贤士想要在一片森林里藏匿些什么, 实在太容易了。” 赫里斯说。 黑猫趴在他的肩头,舔了舔自己白色的小爪子,然后道:“这还不简单喵?只要森林没了, 一切都好办了喵。” “不行不行!”翠鸟急了,扑扇着翅膀,“不能破坏这里。” 黑猫“嘁”了一声。 “找个线索不是很容易吗?”小丑拿着一只红色的小球,抛起、接住、再抛起。 “你有办法?”赫里斯看向他,然后发现了一点不和谐的地方, “为什么你还是一身小丑打扮?现在已经不在马戏团了。” “优秀的马戏团成员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 “可你不觉得自己五颜六色的很显眼吗?” “或许你听说过一种名叫迷彩的东西, ”小丑一如既往地开始胡扯,“就比如有些偏僻地方的猎人, 在进入丛林的时候也爱往脸上抹两笔油彩, 可以有效地起到迷惑猎物的作用。” ……你确定?那几笔油彩不是原始图腾吗? 赫里斯有那么一瞬间开始怀疑自己过往所学,但是一想到那些知识都是先知所传授的,立刻就坚定了信念——小丑又在瞎说。 “你看老虎,颜色不也很亮眼吗?橙黄色和绿色对比多明显啊, 可它们……” 小丑还在滔滔不绝, 直到他瞥见赫里斯不善的目光,嘴里的话猛然拐弯。 “唔……世间万物都是彼此关联的,就好比我们在奥林的时候, 邻邦爆发的战役会影响城中的食物的价格。 “既然他们在雅达尔森林里施行邪术, 必然会在周围留下痕迹。 “我们只要找到那些痕迹,顺着反推就可以了。” 赫里斯:“有没有不是废话的内容?” “啊……唔、你说这个啊,嗯, 这当然是有的……” 小丑仰着头,便在此时,一只鸟儿从上方飞过,在天空上掠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你看——”小丑指着天空,“这不就是你要的线索吗?我们应当往北边走。” 所有人都没能跟上他的思路。 拜恩问:“为什么要往北走?” “鸟儿不是告诉你了吗?”小丑的话语里满是理所当然,“飞鸟是沟通天空与大地的使者……” “也有可能是正在赶去法庭的德鲁伊。”赫里斯插话道。 “唔呃……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是变化成飞鸟的德鲁伊也可以勉强充当这个角色嘛。 “但凡是可以翱翔于天空,又能落于地上的,都可以作为神意的依托。我们还是挺走运的不是吗?那只鸟儿恰巧从上方飞过,说明诸神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他一边说,一边向着北边走,对自己得出的结论毫无怀疑,不一会儿就与其他人拉开一段距离。 “可是,”拜恩提高音量说出疑问,“那只鸟儿也没往北边飞啊。” 小丑头也没回,嘟嘟囔囔道:“谁告诉你鸟儿往哪边飞就预示着哪个方向了,就不能是它来的方向隐藏着答案吗?就不能是它飞翔的痕迹留下提示吗?” 看着小丑远去的背影,赫里斯问其他人:“你们认为呢?如果不同意,我就去把他拉回来,如果同意,我们就跟上去。” 卡邱比:“我觉得……反正我们也没有方向呀,就算往东方走是错误的,我们至少也能排除一个选项。” 翠鸟飞上侏儒的肩膀,连连点头:“我赞同。” 拜恩和松鼠也没有提出异议,黑猫的想法被赫里斯自动忽略,于是众人向北方进发。 . “阁下认为,既然大仲裁自称受害者,就该在这场庭审中避嫌。我可以理解你提出要求的缘由,但假如要践行你的提议,势必有这样几个问题需要解决。” 先知抚摸着白猫的后背,手从猫咪的头顶一直滑到尾尖,然后重新放到她的头顶。 弗娅趴在他的腿上,舒服地眯起眼睛。 先知望着被告席上的人,眼中含笑,娓娓道来:“第一个问题,除了大仲裁以外,还有谁有资格审判圣堂的大贤士。” 大贤士冷声道:“我们可以在圣树前向母神祷告,请祂降下指引,为法庭选出一位临时的法官。” 先知的笑容不变,“这样就有了第二个问题,既然你认为连大仲裁都会徇私,那么选出的临时法官也不应与当事双方有任何关联。 “他既不该是自然法庭的人,也不该是圣堂的人,甚至你还应该怀疑向你发出弹劾的圣林是否也与自然法庭相勾结。 “为了确保仲裁者立场的纯洁性,这位临时法官不该出自德鲁伊三大分会的任何一个,这样的情况下,你认为他该从哪里选出呢?” 反正不该是你! 大贤士心底猛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回神后他发现自己竟有些失控了。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平复心底的躁郁,然后用一种深沉的语气道:“我相信母神的判别,祂一定会为庭审选出一名合格的、也最合适的法官。” 先知抚着白猫,眼中的笑意如同星光一般,清润、明亮、温和。 “据我所知,德鲁伊的大仲裁本就由自然女神任命,祂已经为法庭选出了最合适的法官,为什么你声称自己相信母神,却质疑着大仲裁的公正?” 大贤士一阵哑然,半晌,他道:“德鲁伊三分会的领头者都由母神任命,亚岱尔可以质疑我已失格,我当然也可以质疑卡娜尔不再拥有过去的公正。” 一旁的卡娜尔冷笑:“这个时候你倒是挺会以己度人。” 弗娅在先知的腿上翻了个身,把自己毛茸茸的小肚皮露出来。 先知垂眸看了眼她,用手指轻挠她的下巴,再抬起头时,眼中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些。 大贤士不在意卡娜尔的嘲讽,却在看到先知的表情时,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妙。 先知开口了,他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温和到让人想起暖阳下的清风。 “大祭师以‘残害同胞’的罪名向你发起质疑,你又准备以什么样的罪名来控诉大仲裁的失职?” 听到这个问题,大贤士微松了口气,他轻笑一声,“过去一年里,她身为大仲裁却擅离职守,未能履行身为法官的义务,这是第一点。” 先知也微笑,“听说正是因为大贤士对她的迫||害,才使得自然法庭迟迟无法开庭。这件事若要算作失职,造成的后果理应由阁下来承担。” 大贤士冷哼,说回了先前所说的话,“证据和证人呢?说我迫||害卡娜尔,在哪里、什么时候?谁看到了、谁作证?” 先知温和地道:“这就是在庭审时需要呈现和甄别的内容了,阁下不必如此急切。” 卡娜尔十分配合地在一旁轻笑出声。 大贤士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言辞有些激烈,毫无风度,仿佛地痞流民一样。 他面色阴沉地揭过上一点,“第二个理由,是她身为仲裁者,在审判时有所偏颇,失之公允。” “请例证。”先知一边揉着手边的那只毛团,一边道。 大贤士阴翳地笑了笑,颇有些自信满满地开始他的演讲。 . “飞鸟的轨迹,树叶的脉络,走兽的足迹。 “花开的弧度,流云的形状,水滴的痕迹。 “野兽的脏腑,抛落的树枝,公羊的颤栗。” 小丑像是在念一首诗,又像在说些毫无联系的呓语。 他一边念着、唱着,一边行走不停,仿佛预知了目标的方位,所以无需辨别道路。 赫里斯观察着周围。 这片森林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繁荣,越是深入,越是能够发现它的异常。 树木越来越高大,草叶越来越粗壮。 在森林的边缘,天空中飞过的鸟雀还只有拳头大小,可到了森林深处,却连蘑菇都有了马车轮那么大。 他们行走在这里,就如同拇指小人闯入了原始森林,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神秘恐怖的气氛。 拜恩小声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松鼠回答他:“还不是大贤士搞的鬼,所谓的‘将自然的馈赠归还给母神’。” 不服从于大贤士的德鲁伊力量衰弱了,而这片森林却越来越繁荣。 此时,松鼠已经被半精灵抱在怀里,翠鸟也站到了拜恩的肩膀上。 以目前万物的体型和草木密集的程度,这里的地面已经完全不适合他们穿行了。 赫里斯碧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深思。 这位大贤士究竟想要做什么? 是统一德鲁伊集会的声音吗? 他的野心不该止步于此,否则为什么不惜渎神也要创造新的种族? 也不对,他为什么要渎神? 从他对那些德鲁伊所做的事来看,这个人分明就是自然之母的狂信徒,而狂信与亵渎常常是冲突的。 除非他并不认为自己所做的是亵渎之事。 还有,先知说过,炼金之神的圣遗物曾经出现在德鲁伊的集会。 亵渎之事是否与这件圣遗物有关?毕竟……传说在远古时期,炼金术尚且盛行之时,也有人研究过这样的禁术。 至少就他所知的,沼泽巫婆萨琳娜必然使用过。 或出于对力量的追求,也或出于提升在实验中的便利,她将自己的身体改造成了怪物,且并不忌讳向人展示这点。 关于这样的禁术,不知道在那本秘法之书里是否有所记录…… 想到这里,还未能得出什么结论,就见前方的小丑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对他们。 油彩所画的笑脸夸张滑稽,笑脸的主人向同伴提出问题:“假如你是主谋,你会把一个秘密的实验室掩藏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彩蛋,可以看做番外。 先知的一千零一夜 从前有一位国王,他喜怒无常、乖戾暴虐,每当他心情恶劣时,都会下达一些恐怖的命令。 那些命令总会让王国陷入一片血风腥雨,任何人求情都毫无用处。 这天,国王餐桌上的杏仁糖被一只黑猫吃掉了。 女仆们看到国王皱起眉,纷纷害怕地低下头,想要把自己隐藏起来,免于遭受国王暴风般的怒火。 国王站起身,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人们都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就在这时,一名卫兵冲了进来:“报告国王,有位贤者求见。” 国王按压怒火:“他有什么事?” “他说他有一个美妙的故事想要献给您。” 国王喜欢听故事,这是王国里人人都知道的。 唯有故事,才能让国王暂时遗忘他的怒火。 果然,国王听到这个消息,便让侍卫们放行了。 “假如说的不好,我就最先赐死他。” 贤者被带到国王面前,他穿着朴素的长袍,身形稍显单薄。 棕褐色眼睛清润明亮,在那柔光的更深处,仿佛沉淀着亘古恒久的奥秘。俊雅的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亲和的神情,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国王感到自己的决定还是对的,不管等下听到的故事是好是坏,至少在看到这个人时,自己的心情变得愉悦许多。 “听说你有一个故事想要献给我。” 贤者带着温和的微笑,“是的,陛下。” 他讲了一个关于海的故事。 人鱼公主受到迫||害,经过一场惊险刺激的逃亡,终于从海底游到了海岸,最后被一名王子救下。 “她一定爱上了王子。”国王有些意兴阑珊地道。 “不,”贤者脸上的笑容没有分毫变化,仍是浅淡的、温和的,他就这样温柔地注视着国王的碧眸,“她没有爱上王子,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 国王这才有了些兴味:“后来呢?” “后来的故事就该明天再说了,已经很晚了,陛下,我该回去了。” 国王看了看天色,确实已经暗下来,于是只好道:“好吧,明天记得早点来。” “感谢您的宽仁,倘若能让这宽仁惠及您所有的子民,我愿意为您奉献最好的一切,包括这个世界上最精彩的故事。” “知道了,在我重新感到无趣前,我不会再下达那些政令。” 毕竟相比起杀人,还是故事更能令他感到愉悦。 第二天,贤者如约而至,为国王讲完了那个关于复仇的童话。 “陛下,我还有一个新的故事。”智者看着国王意犹未尽的表情,笑着说道。 “说来听听。”国王兴致盎然。 于是贤者为他讲了精灵和他的同伴一起冒险的故事、狮王与狒狒争夺森林之王王位的故事、白雪王子与一个小侏儒的故事、贵族与平民生下的私生子反抗权贵的故事…… 国王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或轻快、或温柔、或感动、或惊险的故事。 他日复一日地沉浸在贤者为他描绘的童话世界里。 就这样,一千零一夜过去,贤者对国王说:“陛下,我的故事讲完了。” 只是国王早已不在意故事本身,他爱上这位智者,愿以王后的位置换来永远的陪伴。 “不是为了故事,是为了你。” 贤者含笑答允了。 于是,他们举行了一场无比盛大的婚礼,在臣子与国民的祝福下亲吻对方。 恍惚间,国王从这亲吻中察觉到一丝熟悉,可他没有深想。 大概是命中注定吧,他笑着摇摇头。 又到了夜晚,这次,贤者不必再赶回住处。 布置好的寝殿里,国王抑制不住满腔爱意,坐在铺满花瓣的床边,低下头,嘴唇轻柔地碰上爱人的…… 赫里斯从梦境中醒来,唇上依稀残留着温柔的触感,他的双手仿佛还拥抱着那个人。 意识慢慢回笼,彻底清醒过来的青年回忆起梦境里的画面,不由得陷入了深沉的反思。 ————————————————————————————————— 年纪轻轻,脑子里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得起你的老父亲吗?给我一个人好好反省一下。 第72章 思念 假如你是主谋, 你会把一个秘密的实验室掩藏在哪里? “搭建一个半位面。”赫里斯终结话题。 小丑难得沉默了一下,才道:“我是说正常人。” “这个选择难道不正常吗?他们做的可是渎神之举,既然无论躲藏在哪一个角落都无法避开诸神的注视, 不如直接开辟一个半位面。” 安全、高效、妥善。 都到创造种族的层面了,大多数施法者都会这么选吧。 “那我换个说法,假如你是主谋,会把这个半位面的入口放在哪里呢?” 答案是—— “越普通越好,最忌讳的是标志性的地点, 最好找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 然后闭着眼睛随便挑一个。” “……这可就难办了。”小丑摩||挲下巴。 赫里斯:“你不是说很容易吗?” “唔——是很容易啊,我敢打包票, 那个目的地就在附近, 至少就在这个方向,但我现在找不到它的踪迹了。” 赫里斯满是质疑地看着他,“你究竟是依照什么来寻找的?没道理一条线索在遥远的地方可以被发现,到了近处却了无踪影。” 小丑一摊手, “有时候事情就是和你的直觉相反。 “既然是亵渎之地, 那么必定会有人遮掩它的命运,所以要寻找的位置越是精确,搜寻就越是困难。 “本来我是打算先找到大致的位置, 然后通过那只出逃的实验品留下的痕迹找到确切地点的。可惜我没有在周围发现任何遗留的痕迹, 无论是物理的层面,还是灵性的层面。 “这很少见,出现这种情况无非两种可能, 第一,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第二,有人进行了相当妥善的处理。” 拜恩若有所思,“他们好谨慎啊。” 废话,干这种事,换了你你也谨慎。 赫里斯又问了一次:“所以你的依据到底是什么?” 小丑难得认真的语调又重新飞扬了起来:“不是说了吗?飞鸟的轨迹,树叶的脉络,走兽的足迹……” “能不能说得……等一下,”赫里斯想起小丑之前念叨的话语,“鸟卜、脏腑卜、公羊的战栗……是波维亚的占卜?” 小丑打了个指响,“识货。” ……也不对啊。 “波维亚的占卜官在占卜时,条件不是很严苛吗?” 要进行一次占卜,需要先祭祀神明,献上牺牲,祈愿神意降临,得到神的允可后,才能正式开始。 除此之外,这些步骤还需要在特定的圣域进行,甚至连时间都有限定。 哪有边走边占,随口就得出结果的。 “我是改革派嘛。” “所以被保守派追杀得脸都不敢露?” 赫里斯感到自己察觉了真相。 “其实也不全是……主要是我不小心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赫里斯有些疑惑。 占卜官都出身贵族,且波维亚帝国无论政||治还是军事,一切大小事宜都需要提前问卜,只要占卜官说一句“今日不宜”,哪怕是国王的议政都要推迟。 占卜官们无疑是手握大权,最受人敬畏的一批人。 什么样的秘密,能让一位占卜官受到这样的威胁? 小丑打了个哈哈,“和最高女祭司有关,你也知道的,占卜官地位再高,也是在最高祭司手下做事的嘛。 “这个不重要,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卡娜尔还等着我们呢。” 赫里斯满腹狐疑,但还是没有追问下去。 他扫视周围,目露沉思,“德鲁伊的森林排斥一切扭曲自然的魔法,将森林异化难道不也是扭曲自然吗?” 拜恩怀里的松鼠说道:“大贤士用的应该是神术,但不清楚是源于母神的力量,还是来源于自然的力量。照理来说,应该是符合自然规律的,否则他无法达到目的。” “是吗?”赫里斯想到了什么,但是为了避免惊扰到目标,他没有释放魔法直接验证自己的想法。 走到一棵树旁,捏了捏树下蘑菇肥厚的伞叶。 触感柔软,指腹有些潮湿。 仅仅是放大吗? . “人类一刻不停地向自然索取,他们圈养牛羊、猎杀狮豹,将自然的孩子从母亲的怀中夺去…… “卡娜尔——我们的大仲裁——成为了他们的帮凶,当我们将罪人带至法庭时,她从不履行自己审判的义务,反倒为他们辩驳。 “她将剥夺自由的圈养视为施暴者的权利,残暴的猎杀归咎于生存所需。她遗忘了她的同伴是谁,任由人类挥舞屠刀伤害她的朋友……” 大贤士一通陈词激昂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陪审席上零零落落坐着的几位陪审员热情地为他叫好。 场面有点像奥林城公民大会前,执政官候选者在路边发表演说的模样。 又有些像马戏团里演出到精彩的地方,观众们纷纷起哄赞扬。 先知把弗娅抱进怀里,揉着猫头。 “这就是全部了吗?” 大贤士:“足以说明卡娜尔的偏颇。” 先知笑着望向卡娜尔,“大仲裁是否想要为自己辩驳一下?” “我没做错,为什么要辩驳。”卡娜尔按住身前的书典,“我倒是很想让这些人、拉克辛还有陪审席上为他叫好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把自然法典好好地抄上一万遍!” 大贤士冷哼一声,“你总是歪曲法条的含义,为罪人狡辩,从来不听同胞们的争辩。” “歪曲你个胡萝卜!”卡娜尔拍着桌子,“我向来客观公正!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颠倒黑白? “自然法典的解释权本来就归自然法庭所有,针对法条的理解出现分歧,不以我这个大仲裁的判断为准,难道还以你为准吗?” 大贤士:“你依仗着大仲裁的身份,认为这样就无人可以质疑你了吗?” 就在这时,先知插话打断了两人的争执,“我有一个疑问。” 他带着柔和的笑意,配上稍显苍白的脸色的单薄的身体,看起来没有任何的攻击性,仿佛只是单纯的感到不解。 拉克辛却反而提高了警惕,“什么疑问?” “请问在成为德鲁伊之前,你是一名人类吗?” 先知的神色十分认真。 这个问题显然在大贤士的预期范围以外,听起来甚至有些像是侮辱。但提问的人神色实在太过认真,完全不像在故意暗讽。 而且……就算这个问题真的有辱骂的含义,大贤士也不太会放在心上。 毕竟他常常认为人类与自然是对立的,在他看来,人类的身份也并没有多么光荣。 于是,大贤士心态平和地答:“我是。” “那就好,”先知弯起眼睛,“我还担忧你可能会是位精灵,或者其他智慧种族。 “虽然从外表来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情况,这样我就要将说辞稍作改变了。” 精灵是自然的宠儿,森林的眷属,成为德鲁伊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种常见的选择。 听到这段话,大贤士皱眉,“你想说什么?” “一点微不足道的见解,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阁下究竟是依照什么来认定卡娜尔歪曲了法条的含义?” “当然是自然法典的最高准则,你身为外人无需明白。”大贤士神情倨傲。 先知仍然笑得温和,“自然法典的最高准则,是【守护自然】吧。” 集会的隐秘被一语道破,大贤士有些猝不及防。他愣怔一下,还未来得及开口质问什么,又听他继续道: “依照自然法的条款,【万物平等】,一切生灵享有同样的天赋权利。但又遵循【弱肉强食】的规则,就如狮子可以捕猎野兔,野兔又可以嚼食青草。” 先知的语调不急不缓,声音清润温和,像溪涧的流水,从峡谷间慢慢淌过。 “守护自然不仅仅是守护一方森林、一片草地,同样也是守护自然的法则。既然如此,维护强大的人类猎杀弱小动物的权利,不也是你们的职责吗? “并且身为人类的一员,在人类与其他生灵相冲突时,依照自然法【同类袒护】的条款,优先维护人类的利益,似乎更加贴合自然法的精神。” 大贤士听完,愣怔一下,而后猛然看向法官桌前的人,“卡娜尔,你把法典泄露给外人了吗?” “她没有泄露。”先知在卡娜尔开口之前说道。 大贤士便又看向他,目光和语气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如果她没有泄露,你又是怎么知道法典内容的?” 先知抚着怀里的白猫,语气平静,“想要得知自然法的内容,途径远不止一条。人类在俗世中的第一部法典,就是参照自然法修订的。” 德鲁伊集会的创立者曾在女神传下法典之后找过他,向他请教那些法条的含义。 他也从中获益良多,借此启发,修订了人类世俗中第一部成文法典。 后来,那位初代的森林之王,亦即初代的大祭师、也是初代的大贤士和大仲裁在人间的躯体死去后,他的英魂便升入了圣山。 直至今日,这位创始人也时常会拿出自然法典与他一同探讨。 可以说,在场没有一个人比他更懂自然法。 大贤士一时没有说话,坐在陪审席上,以他为首的那些德鲁伊同样无人出声,法庭里一时间静悄悄的。 便是在这样一种奇妙的氛围里,帕德罗稍稍有些走神。 这是很难得的一件事,平日里即便眼前的事再枯燥乏味,他也很少主动想起其他的事,并放任自己沉浸在思绪中。 只是这次不太相同,因为…… 不知道赫里斯那边进展怎么样了,是否顺利,虽然分开还没有多久,但帕德罗有些想念他。 帕德罗思念过友人,更早些的时候还思念过亲人,但他从未思念过爱人——或许也并不能称为爱人,仅仅只是他单方面抱有爱慕的想法——这种体验令他感到有些新奇。 像是想起一块杏仁糖,当那形象出现在脑海中时,也能唤醒一丝甜香的记忆。 只是除了纯粹的美好外,还额外生出一点焦灼,似有若无地煎熬着内心。 他想见到赫里斯,就像渴极了的人想要痛饮一杯凉水。 或许转移一下注意力会是件好事,能让他暂时忘掉这种磨人的焦灼,可是那种仿若记起糖果一般的甜蜜又让他有些不愿割舍。 真是……奇异的感受。 难怪古往今来会有那么多的诗篇和歌剧,将爱情当做永不过时的主题来传扬,连诸神与英雄都无法抗拒它的魅力。 不知道该说遗憾还是幸运,再早一些的时候,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最后一段时间体会到不曾有过的感情。 或许是赫里斯所说的,“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思想开小差的先知:有些想他。 专注攻坚的赫里斯:这里一定有问题,需要再调查一下,让我想想究竟是哪里违和,奥术魔法与神术的区别在于…… 第73章 朴素的愿望 无限广大的法庭内, 陆陆续续有个形各色的虫蛇鸟兽从无形的壁障外闯入。 他们有的化为人类的本来形象,有的依旧维持着动物形态,在自然法庭的陪审席上各自落座。 后续到场的陪审员们或多或少察觉到氛围的古怪, 他们向先来的同伴询问了这里所发生的事。 细细碎碎的议论汇成一种恼人的“嗡嗡”声,时刻提醒着某人,此时的风向恐怕不太利于他。 大贤士还是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就当做你得来法典内容的途径是正当的好了,实际我们也无从得知你说的是否是真话, 但你所说的观点我是必须反驳的。” 听到这段话, 先知从思念中回过神来,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 “倘若存有异议, 可以直说。真理愈辩愈明,我不会为了虚假的胜利而封堵反方的嘴。” 坐在法官位上的卡娜尔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笑起来,还替他补充, “对, 帕德罗先生是个讲道理的人,你完全不必担心自己会因为几句辩驳而遭到暗杀。” 大贤士冷哼,“还未开庭, 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给我定罪了吗?” 卡娜尔颇为惊讶的样子, “我有提到谁吗?只是在给帕德罗先生做担保吧,大贤士为什么急着替自己认罪呢?” 大贤士怒视了卡娜尔一眼,却明智的没有和她纠缠, 转而看向先知。 “这位……帕德罗先生?” 先知点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是。” “我认为你在歪曲事实。” “请指明我的观点哪里有问题。” “你也说了,【万物平等】,一切生灵享有同样的天赋权利。 “但人类根本没有把自然万物视为平等的存在。杀人会被判处刑罚,可杀死一只鸡、一只羊却不会,甚至还可以因此得到好处。” 先知露出一个稍显困惑的表情,似乎无法理解这种思路。 “身为德鲁伊,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除了择偶与争夺王位,动物们同样不会伤害自己的部族。 “狼群要依靠协作获得食物,自相残杀只会徒劳内耗。为什么同样的道理放到人类身上就要区别对待?只因为人类格外强大吗?” 大贤士卡滞一下,坚定反驳,“我们说的实际上是两回事,人类的确格外强大,他们明白如何制造工具、利用工具,向自然求索得也就更加频繁无度。 “但他们的贡献却远不及他们索取的多。草木吸收泥土中的养分,却能给羊提供食物,最后羊的粪便又能反哺给草地。人类又做了什么?他们不过是肆意索求,一味掠夺而已!” “‘他们’?”先知叹了口气,颇为无奈似的。 “没有人会做无意义的事,对吗?” 大贤士不明白先知为什么提到这个,但他还是点头,“理性上来讲,是的。” “人做一件事,最终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目的。捕猎,制造更好的武器捕猎,是为了满足食欲,剥下动物的毛皮是为了御寒与舒适,我认为这是没有错的。 “至于你说的过度索取,这恐怕是个错误的论点,既然一切都出于满足自然赋予的欲||望,那就该是合理的举动。” 大贤士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人类不惜抓捕成千上万的羽雀,只为了集取它们头顶上的最漂亮的一根羽毛,来织就一件既不御寒、也不牢固的衣服,这也是合理的吗?” “当然……合理。”先知抚着怀里的猫,说出了大贤士意料之外的答案。 大贤士显然不认同,“那不如说说它能满足什么实际的需要吧。” “为了美丽,”先知看着他,平静地道:“而美丽则是为了求偶,最终是为了满足性||欲,为了繁衍。这是一个种族最朴素的愿望了。” 大贤士掌握圣堂话语权多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独特的发言,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倒是坐在陪审席上的德鲁伊们,已经被这场辩论激起了情绪,七嘴八舌地帮腔。 有人对帕德罗高喊,“这明明是虚荣!” “虚荣……”先知棕褐色的眼睛里难得出现一丝迷茫,但很快,这种迷茫便被敛藏起来,双眸重归清明。 他朝向那位发言的德鲁伊,语气和缓道:“人有虚荣,是因为他认为某方面的优势可以为他得来好处,譬如美貌,譬如财富。 “所以他会展现这些他或许并未拥有的东西,用来换取假想中的利益。 “你可以说这样的人值得怜悯的,但并不能说这种想法的存在是不合理的。” 陪审席上又开始嚷嚷,“即使这种虚荣,让一个种族灭亡也没有问题吗?即便这种虚荣,给自然造成了灾难也没有关系吗?” “各位女士、先生们,请冷静一些。” 先知抱着白猫,面对着数百名群情激愤的德鲁伊,显得势单力孤,他的神情没有半分为难或怯畏,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缓缓开口,“古籍上记录了无数中奇异的生灵,但如今我们却无缘得见。造成这副局面的大多数原因并不是人类做了什么,而是因为自然的变化,诸如气候的变迁、突发的灾难、食物的消失或者天敌的崛起,乃至神战的牵连。 “不起眼的老鼠曾经造成过怎样的瘟疫,小小的蛀虫如何毁灭一片森林……这些你们都不在意,却只着眼于自然和人类的对立。 “既将人类特殊化,又苛求人类与动物受到同等待遇,使用着双重的标准来要求同一件事,不觉得很矛盾吗? “事实上只有把人类排除于自然之外的你们,才是违背规律的异端。” 陪审席上静默一息,继而一片哗然,争论声轰然响起,所有人各说各的,用自己的声音把彼此的话语掩盖下去。 混乱之下,什么都听不清楚,唯有那些愤怒的神情标示着他们的反对。 卡娜尔举起法槌,重重敲下。 沉闷的声音响起,带着戒律的威严。 “肃静!”卡娜尔提醒道:“尽管还未开庭,但在法庭之内也该维持秩序,请诸位陪审员注意自己的言行,不准喧哗。” 陪审团上的德鲁伊彼此互视,敢怒不敢言。 交换一阵视线后,有人站了出来,“我反对你的说法。” 先知温和地看着他,仿佛感受不到那尖锐的针对,又或是感受到了,却选择包容。 他道:“既然如此,请说说你的想法吧。” 卡娜尔此刻十分庆幸,有帕德罗和她一起守在自然法庭,避免了她被拉克辛单方面压制的局面。 她扫视过陪审席,到场者大概有五百多人,数量已经接近开庭标准的一半。 其中大多数人都明确支持拉克辛,小部分人选择中立或对圣堂有轻微的偏向,只有寥寥几人旗帜鲜明地人对圣堂的立场持有不赞同的观点。 即便将可争取的票数全部争取,恐怕也很难达到三分之一的数量。加上残害同胞这个罪名本身不够出格,作为大贤士,拉克辛很容易脱身。 唯有挑战底线的亵渎之罪,才有可能将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 自然法庭之内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这里的时间既流淌又停滞,因此无法估算到底过去了多久。 不知道赫里斯他们进展如何。 卡娜尔有些忧心。 另一边,雅达尔森林深处。 小丑和卡邱比带着翠鸟去了别处探查,轮换下来的赫里斯和拜恩留在原地。 此时,半精灵正在火堆旁烤蘑菇。 撕成小块的蘑菇穿在树枝上,挨着跳跃的火焰,看蘑菇表面的水分一点点蒸发,变得有些焦黄,烧烤的香味便一点一点地散发出来。 拜恩娴熟地拿出几只小罐子,往烤蘑菇上面撒调料。 赫里斯:“……为什么你还带着调味品?” 经验丰富的前雇佣兵兼游侠拜恩语气欢快,“因为说要来森林啊,我想着可能需要野炊,所以就带上啦!” 同为前雇佣兵,但由于作风粗糙从来不考虑食物味道的赫里斯:“……真周到。” 拜恩把手里的烤蘑菇递过来,赫里斯倾身去接,随后感觉到肩膀上一轻—— “喵噫!” 是黑猫从他肩上滚下来,在主人的冷眼旁观下,“骨碌碌”滚进柴火堆里。 一旁的松鼠连怀里的松果都被它吓掉了,“啊啊啊啊啊,猫猫!猫猫怎么掉火里了啊啊啊啊啊!” 小松鼠扑到火堆前,想要把黑猫拖出来,可是火势对它来说实在太大了,而且这还是用魔法升起来的火焰,它无法扑灭。 于是它回过身去扒拉赫里斯,“快救救猫猫啊啊啊啊啊!” 赫里斯平静地咬了一口烤蘑菇,不为所动,“烧死了更好。”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它!它是你的猫猫吧?!” 赫里斯咽下嘴里的食物,“算是吧。” 加了调味品的蘑菇好像确实要好吃一点。 “什么叫算是吧,你怎么这么冷血啊啊啊啊啊!” “你好吵,怎么不自己去捞。” 火堆都不愿意为它闯,还好意思说爱它? 松鼠气鼓鼓转身,准备冲进火堆,却看到黑猫自己从火堆里滚了出来,带着满身火苗,在地上翻来滚去地灭火。 等到身上的火苗被扑腾灭了,黑猫才抖抖毛,一身狼狈地站起来。 四只雪白的小爪子被染得黑乎乎,本来油光水滑的毛皮也被烧得惨不忍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焦糊味儿。 “喵呜——”黑猫发出一声蔫答答又委屈巴巴的猫叫。 这副小模样可把松鼠给心疼坏了,“猫猫过来,我帮你治疗一下。” 黑猫一听这话立马炸毛了,“不准碰喵!” 松鼠委屈又纳闷,“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赫里斯一边咬着蘑菇,一边默默地想。 这只黑猫本体可是恶魔,你用德鲁伊的神术治疗它,不是想让它死么? 黑猫没理会好心的德鲁伊,它跑到赫里斯身边,“啪”地一下往他衣服上按了个黑爪印。 “赫里喵你这个混蛋!是不是故意的喵!” 赫里斯咽下最后一口烤蘑菇,慢悠悠地道:“虽然我很想这么做,但刚才确实是没有预料到。你刚才是怎么了?饿晕了吗?” 一听这话,呲着牙的黑猫一下子泄了劲,耷拉着耳朵,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不知道喵,我进了这里就晕乎乎的。” “被神术压制了?” “可能吧,这里有一股非常讨厌的力量,喵呜……” 说着说着就趴了下来,迷迷糊糊地即将昏睡过去。 意识即将消失前,它突然感觉后脖一紧,整只猫悬空起来。 勉强睁开眼,入目的是赫里斯那张放大的、过分俊美的脸,晃得它一阵眼花缭乱。 赫里斯拎着猫,薅起它的小耳朵,轻声细语,带了点欣慰,“当初的烈日女神殿都没能镇住你,这里倒是挺合适的。” 黑猫:…… 突然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美丽是为了求偶、为了满足情||欲、为了繁衍。就像赫里斯,他多美啊,不知有多少人为他痴迷、为他疯狂。 赫里斯:……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感觉背后发凉。 第74章 虚假的真实 “这里有没有让你更难受一点?那里呢?有变化吗?” 赫里斯举着黑猫走来走去, 忽上忽下地试探着什么。 黑猫被他摇得头晕眼花,“赫里喵,你这个混蛋, 唔……” 半精灵拜恩拿着烤蘑菇串,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赫里斯,你在干什么呀?” “确认一个猜想。”赫里斯十分慎重地答。 “哦……”拜恩似懂非懂,一边吃着烤蘑菇, 一边看赫里斯折腾。 赫里斯端着猫继续走, “这里呢?这里?” “一样一样都一样!!!!!赫里喵你他喵的快放开喵!!!”黑猫崩溃地大喊。 “稳定性这么高吗?”赫里斯自言自语,随手把黑猫挂到了树上。 好在巨大化的树木连树枝都足够粗壮, 黑猫趴在树枝上还不至于滚下来。 只不过离开契约者的支持, 使得它身上的不适感越发强烈了。 黑猫晕晕乎乎地,被熏黑的小爪子绵软无力地扒了扒树皮,看起来凄惨又狼狈。 拜恩看到赫里斯放下了猫,好像暂告一段落, 便问他:“有什么新发现吗?” “有。”赫里斯向他走来, “还记得我们点火的时候吗?” 拜恩点头,“记得。” 用来烤蘑菇的火堆是依靠魔法点燃的,但是过程并不顺利。 以往连一个指响都不需要的火球术, 此时此刻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出一个火星。 赫里斯不信邪地用了很多办法, 咒语、铭文、手势……所有奥术魔法的手段好像全都失去了效果,曾经无比熟悉的力量都难以唤醒。 最后,他拿出了黑夜女神之纱, 用这件神器极为强大的幻化能力升起虚幻的火焰,然后再用这火焰幻化出来的高温引燃木柴。 “我原本以为是强度的问题,但没想到竟然是层级的压制。” 德鲁伊的圣地排斥奥术魔法对现实的扭曲,赫里斯一直以为仅仅是因为这一点,才导致魔法失效。 直到黑猫的存在受到排斥,他才想到另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 “这里的‘真实’过于强大了。” 拜恩睁大了眼睛,他指着周围的一切,失语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这是真实?” 童话里才会出现的景象,奇异到能让人感觉到一丝荒谬,说是幻景或许有人会信,但如果说是真实…… 拜恩的表情有些惊恐,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过去的几十年来搭建的认知是否出了错,其实这片森林里看见的才是世界的真相。 “……不必自我怀疑,我说的‘真实’不是这个含义。” 看着拜恩一副认知崩塌的样子,赫里斯补充了一句。 “那、那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把‘真实’看做一种染料,‘真实’越强大,染料的颜色就越深沉,更深色的染料可以改变、甚至覆盖浅色的染料,也就是扭曲现实。 “而最浓稠的颜色,即是来自神圣的力量,你可以将他们看做纯黑。 “与此相对的,来自深渊的力量,你可以看做纯白,他们会消除颜色、抹杀‘真实’,同时也会被颜色浸染,被‘真实’抹杀。” 这就是为什么黑猫待在这片森林里会感到极度不适,因为它正在“被抹杀”。 拜恩听完,用自己的小脑瓜费劲地思考了一阵,“听起来像是秩序与混乱的另一种说法。” “相似不相同,你暂时这么理解也可以。” 拜恩懵懂点头,“哦……所以,这又代表什么呢?” 赫里斯平静地道:“代表我们被虚假的‘真实’所迷惑,甚至可能已经被它所扭曲。 “我们寻找的目标或许就在身边,说不定正有人在你身后画着炼成阵,又或是拿着仪式剑在你眼前比划,但你对此都一无所知。” 拜恩听完,整个半精灵都呈现出一种石雕般的僵硬,翠色的眼睛里写满惊恐。 松鼠已经缩进了他的怀里,身上的毛都炸起来,身体抖啊抖,嘴里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好可怕……” “那、那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啊?”拜恩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问。 “两种办法,用更深色的染料覆盖它,或者用相反的纯白抹消它。” 拜恩抱住松鼠,“我们可以用哪种?” “虽然我很想用第二种……” 赫里斯转头看看黑猫,被无情地挂在树上的猫咪感受到某种特殊的关怀,在半昏半醒间“唰”地竖起耳朵。 赫里斯转回来,颇为嫌弃,“但这个白色实在太弱了,就算全填进去也收效甚微。” 等一下……如果不考虑预期效果,而只看实际结果,不就意味着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杀死黑猫了? 还有这种好事? 他不由得再次看向黑猫。 灵魂深处,那页契约微微飘荡了一下,像是在用自己的存在提醒契约者。 赫里斯不无遗憾地收回目光。 魔鬼的关注,可真是讨厌。 他继续道:“所以只能用第一种方法,但难度就在于如何寻找一种足够深色的染料,来覆盖现在的颜色。” 森林中的异相恐怕和那件圣遗物有关,否则不至于只有同为神器的黑夜女神之纱可以免于压制。 假如要用更深色的染料来覆盖原本的颜色,来自黑夜女神的力量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从位阶上来看,身为最初的创||世神,黑夜女神的地位显然高过其余诸神,不会有比黑夜更加深浓的黑色了。 但……也正因祂是最初的创||世神,再加上黑夜女神之纱的特殊性,如果使用这件神器,大概只能在现有异象的基础上继续扭曲,而不是打破它。 要不然……就只能剑走偏锋了。 “算了,无论如何都试试吧。”赫里斯叹口气,“先把团长他们找回来。” . 自然法庭。 卡娜尔神色有些古怪,她看看陪审席,又看看旁听席。 哪怕依照她最好的预期,在没有亵渎之罪证据的前提下,也仅仅是拉到中立派和少量圣堂一派的票数,加上法庭和圣林的人,凑够陪审团三分之一的投||票,将大贤士看押起来。 拉克辛的追随者实在过于狂热,靠着一套“守护自然”的说辞,几乎无人可以反驳他们,高举大义的旗帜,便无人可敌。 但在面对帕德罗先生时,拉克辛显然棋逢对手……不,不对,这位大贤士在帕德罗面前根本不够看。 哪怕是陪审员们的车轮战,对他来讲都好像只是一点闲聊的消遣,轻轻松松就能将他们驳倒,让他们承认自己的错误,更改自己的立场。 任凭对手如何崩溃,帕德罗都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连怀里的猫都快睡着了。 卡娜尔不由地想,假如帕德罗是位德鲁伊该多好,他们自然法庭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不过可惜的是,虽然表面上情势一片大好,可一旦开庭,风向或许就会转变了。 圣堂无法承受失去大贤士的代价,假如她是圣堂的人,哪怕不再支持他的理念,也会拼尽全力地降低大贤士的罪责。 卡娜尔看向法庭的外围,凝固又流动的时间中,一成不变的光线下,根本分辨不出究竟过去了多久。 她又数了数到场的陪审员,已经将近一千人,快要开庭了,不知道赫里斯他们的进展怎么样。 . “娜娜,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不叫娜娜!” 小丑摊手,“好的,娜娜,你有把握吗?” 赫里斯黑着脸,“结果怎么样,试了才知道。再喊我娜娜,就拿你一块儿毁灭。” 小丑比了一个封口的手势。 拜恩:“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 赫里斯想了想,“躲开点吧,顺便留意周围的变化。” 卡邱比:“大概多远呢?” “越远越好,因为我也不知道会造成多大影响……喂!你们这是要退到世界边缘吗?这样能看得清什么变化?!给我回来!” . 什么是真实? 【所见未必为真,所听未必为真,所触未必为真。】 【唯有神主为至善至真。】 【圣言所成之域,即为真实之所。】 当象征灾厄的权杖出现在世间,不祥的气息悄然蔓延。 持杖的人睁开眼睛,碧眸中是一片无机质的空茫,没有任何感情和波动。 冷漠到了极致,以至于生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仿若目空一切。 卡路德拉的所有神像都不曾雕刻神明的容貌,没有任何人知道神主真实的模样,只能从神的子裔身上窥见一丝残影。 但假如有人见到此时的赫里斯,大概就会将他错认为心中的神明。 他是那样完美,且神圣。 一切凡俗的赞美都无法形容他万分之一的高贵,所有华丽的词藻都只显得空洞。 穷尽语言和想象都无法描绘他所带来的震撼。 可这位“神明”所带来的并不是爱与光明,而是——毁灭! 火焰不知从何处开始烧起,点燃了灌木与草地,蔓延至高大得不可思议的巨木。 空气在火光中扭曲,却奇异得感受不到一丝灼烫。周围的一切在萎缩、崩塌,树枝被火焰吞噬,连灰烬都未有残余。 像一幅油画在焚烧,画中景物都随着载体的毁灭而消失。 自然法庭。 坐在被告席上的大贤士猛然站起身,瞪大了眼睛盯住某个方向,牙关紧咬,脸色黑沉沉的。 正吵闹的审判席上,因为他的动作骤然安静。 所有人心里都不住地冒出疑问,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大贤士才看向法官席,咬牙切齿地问: “卡娜尔,你在搞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好孩子不要跟着学。 另外澄清一件事_(:_」∠)_,赫里斯不是神,也不会成神,也不是魔鬼,也不会堕落。 赫里斯:……那我是什么? 作者:你就不能好好当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