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思新录》 第1章 祸兮福兮 一个年近三十,家庭事业双双滑铁卢,没有男朋友,科研搞得毫无起色,以至于毕业遥遥无期的工科女博士,应该是怎样的呢? 头发被鸟妈妈废物利用产了卵,眼镜镜片可以直接用来进行污水微生物检测,隔壁张大妈淘宝热销的同款胖妹妹花格子衬衫,美国街头黑人青年最爱的宽松牛仔裤(大粗金项链当然没钱买),加上那独特的由于长期不运动而在室内修炼出的自带哥特风属性的脸色,江湖故老相传的一代高手,人送外号灭绝师太,还是? “额,小同学,我b只让postgraduate进呢。你是不是来找人的?请先去前面reception那里register一下哈!” 一个新来的中国男生恰好经过实验室的大门,好心的对眼前这个眼睛眨眨的,脸颊红扑扑的小姑娘说道。 上身t-shirt是萌萌哒哆啦a梦,下身短裤上的镶钻米奇颇为抢眼。粉红蝴蝶结的人字拖套在脚上,小脚趾还得意的晃动着,角度的变换高达九十度,堪称江湖独门秘笈。 “哼!你丫才新来的的!师姐都不认识,你丫还想不想混了?” 小姑娘摘下亮黄色的耳机,对着那个男生抬了抬下巴,挑衅一笑,现场的气氛顿时进入凝固状态。下一秒成就了古龙大侠的至理名言:他败了。 他败了。败的人毫无还手之力,心服口服,气场真空化。胜的人睥睨天下,无风之地,气压足以托起760cm高的水银柱。 那个男生瞬间无师自通,领悟了凌波微步的精髓:低头,弯腰,快闪,一气呵成,堪称完美。除去艺术性的方面稍欠火候,动作的衔接和流畅足以被冠以满分的荣誉载入史册。 长话短说,各位看官,精彩的地儿来了: 我们的女主角,王近思同学闪亮登场! 常言道,平生不做白求恩,便称英雄也枉然。且看咱们王大侠是如何的白求恩: 一个高尚的人。那确实,她是个子不高,只是尚可见人。 一个纯粹的人。人是纯粹的人,那绝对纯粹是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有道德的人。从小学评小红花,到大学发奖学金,从不与人争执,次次都是主动让贤,只把潇洒转身的背影留给大家,背景音乐响起:好大一棵树,绿色的祝福…… 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既不参与黄赌毒,也不欺负幼儿园小朋友及花花草草,“宅”神死忠粉,绝对的高级趣味。 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何止有益于中国人民,简直有益于全世界,包括动植物在内。若是评估她的碳排放量,光是考虑到没车这一项,就已经胜了。 (此处省略若干万字的内心独白:你以为我不想买车吗?没钱你让我怎么买!……) 王近思五行缺书,因而投胎找了个书香门第。小时候她就喜欢看除了教科书以外的所有类型的书籍。《世界名著连环画》,《上下+世界五千年》,《十万个为什么》,杂以各种蔡志忠的漫画,还得计入天文、恐龙和军事(或地理)三大儿童绝对领域之涉猎,绝对的分分钟秒杀身边所有性别的小朋友,绝对的尸骨荡然无存。 然而,但是,可惜的是,结果却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她响应国家号召,那个什么口号来着?:“为中国的集成电路产业做贡献。” 你知道吗?每年我国进口芯片的花费已经超过石油排名第一了。你知道吗?那些万恶的帝国主义国家,居然对我国实行高端芯片的禁运……此处略去一万字。 简而言之,原本一个文史哲的好苗子,被活生生扭成了一个不成功的工科生直至一错到底,成了工科女博士。 王近思念研究生的时候开始觉得自己已经有修道的心了,弄不好过几年自己就结丹成功了呢?谁又说得准了?是吧? 钱?天生少根筋,不太care。食物一般般好吃就可以了呢。衣服,化妆品,包包?额,好像能随便穿穿就行。当然,一定要卡哇伊哦! 谈恋爱嘛?好像还是二次元美男比较好看,三次元的妖魔们速速散去。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有个挥之不去的麻烦,却是家里却时不时催婚。 她想着找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躲起来应该比较实际。 于是在硕士毕业之后,她就毅然决然的一个人远去海外“深造”。 海外嘛,说白了就等于两字:“孤独”。 好在她天生宅的这方面天赋满满,独孤的日子也能过得风生水起。 至于科研嘛?howisyourresearchprogress? 啊?问你妹啊!绝交!(当然如果是prof这样问就另当别论了) 言归正传,这个周末恰好赶上下周一是个publicholiday,王近思已经打定主意宅修三天。 在充分享受了两天宅的乐趣之后(比如刷刷动画片,看看《老子》……),连吃两天水煮菜的她(为什么吃水煮菜?减肥的精髓你懂不懂?额)在不经意间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真的是面有菜色了,cosy真人版的《植物大战僵尸》不用化妆。 经过大概五秒的大脑皮层神经细胞间的反馈,反馈的结果是这是一个稳定的系统,输入激励是可靠的,她决心出门觅食。 学校附近有个市场,没啥钱的王近思自然熟知什么时间去能够买到最便宜的食物。于是在大约掐着时间快到九点的时候,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身边不停的有肤色自带隐身属性的印度人飘过,在一个相熟的水果摊上,她买到了这辈子买过的最便宜的西瓜:一块钱! 哈哈哈,心里的得意劲还没有缓过来,路边土耳其卷饼的香味又立刻吸引了她。虽然刚刚吃了饭,虽然说好要减肥,虽然这两天的战斗成果会毁于一旦,不过,那些都不重要!既然佛主说这个世界都是虚幻的,那为啥还要拒绝眼前的美食呢? 于是,我们的王近思同学一手提着一个七八斤重的西瓜,一手拿着土耳其卷饼,意气风发的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在经过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心急的她只顾着吃卷饼,随手就把装西瓜的塑料袋放在了地上。 这才好不容易撕开卷饼外层的包装纸,刚大口咬了一下,王近思的眼角撇过地面:啊!西瓜不见了! 肾上腺激素分泌量暴增——连汗毛都立起来了。 西瓜呢? 她左顾右盼,那个硕大的圆鼓鼓的西瓜居然躺在几米外的马路中间。 吃货的智商往往远低于一般智力值水平,特别是王近思这样的吃货,脑子短路(完全来不及进行反馈判断)的她立马冲了过去。 然后,一阵耀眼的白光和刺耳的刹车声,当然还有不知道是血花四溅还是西瓜汁四溅的压迫感,这就是我们的王近思同学(不能叫王博士,因为还没有答辩拿到毕业证……)在我们熟知的这个三次元世界的最后记忆。 四周黑乎乎的,这是等着她效法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吗? “喂喂喂,有没有人啊?”王近思居然还能大声嚷嚷。 “那个,”几声窘迫的咳嗽,成年中国大陆男性温和的声音,“不好意思啊!小鬼们弄错了。阎王大人说,您阳寿未尽,我们得把您送回去!” “什么!”一声暴喝犹如平地惊雷,“你们抓个人都能抓错?这么大的目标怎么会搞错!你们有没有一点科学精神,懂不懂什么叫准确性!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被抓错人的感受,你们有没有同情心?……” 王近思终于累得说不动了,四周的黑暗里她的斥责声依然还在回荡着。 “那个,”清了清嗓子,“您看这么着行不?虽然我们抓错了人,可您确实是没法回到原来的世界里了” “什么!不行,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技能点瞬间满血。 “不好意思啊!这个真的没办法了。您行行好,就多多谅解我们这些小虾米吧?”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回家”…… 相同的对话内容周期性的重复了n次,王近思终于不闹了。 “我给您开个后门,先斩后奏,挑个最好的,回头再去向阎王大人请罪,您看行吗?”满怀期待的语气,“当女皇,应该很不错吧?” “你妹的不错,还不如让我去出家!勾心斗角的,一点也不喜欢!”斩钉截铁的态度,鬼差顿时愣住了,好一会都没出声。 “可是现在我手上没有出家的名额啊!您就体谅体谅我吧?大家都不容易啊!”近乎哀求的语气。 “怎么搞的,引渡专用室一直被占着。里面的人别磨磨蹭蹭的,赶紧干完事滚蛋!”暴戾的粗嗓子声似乎是从门外传来的。 “马面大人在外面!大事不好!”那个声音嘟噜了一句,“得罪了!” 刹那间,光明和黑暗交织着,时空扭曲,童年的自行车,昨天的西瓜,杂乱无章的一幕幕场景朝着王近思扑面而来。 大海中的浪花虽小,好歹人家的老家就是大海。 一个连浪花也比不上的王近思,究竟将被送到何方呢? 王近思知道(至少从民科看来),可能有很多和我们这个世界平行的世界。比如要是项羽战胜了刘邦,就不会有汉朝。又比如如果希特勒他妈若是难产没有生下他,二战或许不会有……此处省略一百万字,少说可以有效的避免掐架的几率,有助于保持良好的心态。深谙此道,多年游走于各大论坛的王近思及时止住了自己的思考。 对了,自己怎么没有被reset?思维能力,记忆力全都还在呢!甚至你现在让她给你讲讲模拟集成电路运算放大器怎么工作的,全部毫无问题呢! 王近思试着睁眼。眼皮好重,很难睁开。 那耳朵呢?耳朵还能用吧? 怎么四周这么安静?是不是还在虚空里? 过了好一会,王近思隐隐感觉到自己腹部那里有一股越来越强烈的疼痛感——是被汽车撞的吗? 虽然已经没有机会后悔自己脑子短路的行径,王近思还是依稀能够判断出自己没有只有腹部受伤的可能——那姿势得多奇怪才能只有肚子被汽车撞到? “近思,求你了,你一定不能有事啊!”耳边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而且好像还是年轻的男性。 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定得睁眼瞧瞧。 王近思也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眼皮只不过勉强睁开了一道缝。 眼前的环境信息量太大,她得好好反馈一下。 按照那个鬼差的说法,她这下是来当女皇的。 “女皇”两字,没有任何形容词定义,谁知道是不是被坑了呢? 但见现在的她躺在一张雕龙秀凤的华丽木床上,一帘薄纱挡住了大部分床外的灯光。暖暖的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香味,百花盛开的春日情形一时跃入了脑海。 帘外,一个锦衣少年跪坐在她的床脚边,他将脸深深埋在双臂之间。双臂不时的微微起伏,想必刚刚就是他在呜咽。 让她想想,屋内好像还没有椅子,那应该是宋代以前? 不过话说回来,哪有皇帝姓王的嘛?王莽不算正统吧?要是真变成他的女儿,岂不是没有几天可以活了? 想到这里,王近思不由得重重呼出一口气。 那个锦衣少年顿时警觉的抬起头,拉开帘子,将头探了进来。 唉呀妈呀,光线不是很亮,却丝毫未降低她的花痴的敏感度。 王近思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少年是二次元穿越过来的吧?脸如刀削,剑眉星目。气色虽然看起来有些憔悴,但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是生命力旺盛,英气勃勃的。 王近思真想拿出纸笔,写上“男二号”三个字贴在他的额头上。这不就是专业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击败霸道腹黑男一号,瞎眼的女主角连备胎名额都不发放的,深受广大读者喜爱以至于天天骂作者是后妈的”标准男二号吗? 他小心翼翼的俯身向前,布满血丝的两眼满是欣喜。 这人到底是真心还是演技过人?王近思纳闷了。 “近思妹妹,你能够醒过来实在太好了。你稍等,我这就去叫太医。”锦衣少年转身大步流星出了门。 一大轮的望闻问切,古代版的三甲医院专家会诊,整个房间简直可以用川流不息来形容了。 身穿不同品阶服饰的太医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王近思被宫女扶起,勉勉强强靠在枕头上,嘴里被喂了几口白粥后,就稀里糊涂被灌下了各种苦的想哭的药。根本就没有人向她好好解释这一切!摔!要求人权!要抗议! 上半场的太医们吹哨停球,下半场的比赛换上了宫女们。 一个个樱红柳绿的女官们鱼贯而入。她们围着王近思,又是脱她的衣服又是擦洗她的身体,忙乎了起来。 天啊!到底有没有王法啊!自己怎么这就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呢!王近思接近三十年的清白毁于一旦,这打击太大没脸活下去了…… 而后又有女医官过来帮她换药,她这才意识到被自己忽视了好久的肚子好像有点门道。 王近思用力的抬头,身边的宫女连忙把枕头塞到她的背后。 她这下才看清楚自己的肚子:平坦洁白的肚子上赫然有道十多厘米长的伤口。伤口还没有愈合,猩红的肉翻了出来,历历在目。本来已经疼得有些麻木的她忍不住哼了哼。 这一通折腾下来,只不过被灌了几口白粥的她已经累得头晕眼花了。 眼看众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之前一直避嫌守在门外的锦衣少年进门径直走向她。 “你是谁?”声音软绵绵的,又有些少女的稚气,完全不同于原声。 王近思还不习惯这声音。 她想好了失忆的桥段。反正受伤这么严重,失个把忆应该还是可以得到大家的谅解的,她心里盘算着。 抢占主动权乃是杀敌致胜一大法宝。王近思接着使用全身的残余力气,扔出一股脑的问题:“我是谁?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朝代?” 正欲俯身前倾的锦衣青年不禁怔住了,微笑凝固在脸上。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近思妹妹,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我又不是你妹妹,我不用想都知道自己啥都不知道,王近思心中嘀咕着,脸上却努力假装露出迷茫的表情。 她嘟着嘴:“对不起,我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漆黑的双眸中,悲痛的神色一闪而过,锦衣青年起身答道:“今日你先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明日我再来与你细说吧。” 说罢,他长身玉立,弯腰一揖,悄声大步走了出去。 大哥你姓单,名田芳吧?大哥你天桥下练过摊吧?请听下回分解!我晕! 王近思一口老血喷到了显示器上。错了,不好意思啊。这里没显示器。她躺着都没力气,想喷也喷不出来。 脑子越转越慢,王近思没力气思考了。 算了,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堂堂一代“王博士”,没什么好害怕的。睡觉拉倒! 哼,谁怕谁! 第2章 大周王朝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王近思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她微微睁开眼,那个锦衣少年已经走到了她的床边。如今天色大亮,王近思这才好好打量起了这个昨晚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评书表演艺术家”。 他大约十五六岁,眉目如画拿来形容他的脸绝对不算夸张。说得通俗点,那就是,那些coser靠着photoshop修图能够修成他那样,也早已是网络红人了。更何况人家是纯天然的,加上自带一股风华正茂的英气,比那些雌雄莫辨的coser强多了。 要不是王近思如今躺在床上,恐怕她的口水早就落到地上去了吧? 连连吞了好几口口水,王近思微微稳定住了情绪。 “近思,你感觉些了吧?”他眼中那真诚的关切神色让人不由得想要与之亲近。 我靠,王近思恨不得揍自己了:人家才十五六岁呢!就tfboys那种初中生,你都可以当人家阿姨了,脑子里都在想些啥呢?冷静,冷静! “嗯,好了点。”王近思赶紧张大了嘴答道,还接着用力点了下头,强化语言的说服力。 “不要这么用力,扯到伤口就不好了。”锦衣少年伸出手指轻轻的把她额前的碎发拨到一侧。王近思简直要被这温柔甜蜜到腻死了——她差点翻了白眼…… “近思,你先沐浴更衣吧?我出去回避一下”杀伤力超高的笑容,王近思觉得自己血槽已经空了,分分钟就能挂掉了。 “翕如,皦如,你们俩进来给公主沐浴更衣吧!”锦衣少年对着身后两个漂亮的小宫女说道。 王近思居然没有发现他后面有人……她脑子得缺氧到什么程度才能对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花痴到这种地步?难道是太久没有见过好看的雄性生物了?不行,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这是病,得治!请给楼主一颗脑残药吧! 一边严重鄙视自己居然有老牛吃嫩草的情节,一边却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王近思简直受够了自己!待会拿块豆腐撞一下!两下才解恨! 于是浑身无力的王近思第二次变成了任人鱼肉的对象。哼!想当年,自己堂堂一个group的大师姐,手下那么多小弟小妹的,如今却……往事不堪回首啊!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噗嗤的笑声,王近思睁开闭紧的左眼,眼珠子咕噜顺时针转了转,接着换右眼,眼珠子逆时针转了转。她一肚子的疑惑,却找不出自己让小宫女“讥笑”的理由。 “喂,我说你们两个,干嘛讥笑我?”王近思本想使用“严厉”的语气加强气场,结果这嗓子发出的声音却是软绵绵的,跟个害羞的小姑娘差不多。 王近思越想越气,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干嘛讥笑我!” 还在给她擦洗身体的两个小宫女立刻跪在了地上,看起来机灵点的翕如战战兢兢的答道:“奴婢该死,奴婢没有讥笑公主。奴婢就是看到公主表情还是和以前一样紧张,觉得公主一直没有变。奴婢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是啊,是啊。我们真的是无心的,请公主不要怪罪我们!”皦如结结巴巴的附和着。 “哼!”王近思其实也没太在意这种小事情,小姑娘嘛,爱玩爱笑挺好的嘛,干嘛整的这么紧张。没有嘲笑自己就好,嗯,不能露出破绽来,“你们起来吧!下不为例!知道了吗?” “奴婢们知道了。”重重的磕头声,王近思的心脏都跟着噗通撞了一下。都是肉长的啊!磕头磕这么重,疼不疼啊? 小宫女们更加谨慎的轻轻擦洗着王近思,直接的后果就是速度越来越慢。 王近思百无聊赖,然后就又呼呼睡着了。 “近思?近思?”咦,老爸的声音?老爸我好想你啊!我都两年没有回家了。去年一个人在国外孤单单过年的时候,我给你们打完电话之后躲在房间里哭了半个小时,没敢告诉你们。呜呜呜呜,老爸老妈,我想你们! “思儿,思儿?”王近思眨了眨眼睛,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看不清前面坐着的是谁,只觉得声音好熟悉的样子啊。 上身被人轻轻抬了起来,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带着久违的父亲的味道。 她身后被塞进了枕头,泪水被人用手绢轻轻的擦拭掉。 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靠着床沿坐着,面对着王近思,正拿着手绢擦着她的泪水。 他身着黄袍,脊背挺得笔直,却难掩眼中的忧伤和疲惫之色。 “思儿,父皇知道你难受。你的心思父皇都明白,父皇也很伤心。”他哑着嗓子,说得断断续续的,“但是,”停顿了一会,他才接着说下去,“你的母后已经不在了,你必须坚强起来!你知道吗?你一定要让天上的母后看到你开开心心的样子,这样她才会开心,你懂吗?” 他满怀期待的注视着王近思,一个刚刚失去妻子的丈夫,还要照顾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儿,怎么想想都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即使王近思刚刚还在考虑怎么逃出皇宫来着,现在的情形也让她不得不心甘情愿的照顾一下他的感情。 她很配合的用力点了点头,嘴角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的好孩子,”皇帝爹爹再度把她拥入怀中。 不过说实话,王近思感觉有点怪怪的哈!这个男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自己一个年近三十的老女青年,被人这样抱来抱去的,是不是很别扭很奇怪啊? “对了,昀儿,这几天辛苦你了,”他对着身后立着的那位小帅哥点点头,接着说道,“接下来的这几日,朕还会很忙,朕就把思儿交给你了。你好好照顾一下她吧!” “儿臣明白!儿臣定然不辱使命!”小帅哥弯腰拱手道。 “好了,朕还有事情要处理,朕改日再来陪思儿。思儿好好养伤,一定要给朕快快好起来!”他轻轻捏了下王近思的小脸蛋,拍了拍小帅哥的肩,便起身出了门。 王近思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为什么脑子里忽然就想起了小学时学过的那篇课文呢?朱自清的《背影》。虽然这个皇帝爹爹的背挺得直直的,她却依然能够感觉到他心中的苦涩和哀伤,这就是所谓的亲人间的默契吗? 那自己在以前那个世界的父母呢?他们要是知道了自己挂掉的消息,得多么难过啊?他们肯定比眼前这个皇帝爹爹还要难过的!…… 想着想着,她的泪水又忍不住汩汩的溢出了眼眶。 “近思妹妹,你不要伤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好好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小帅哥冲过来用力的抱住王近思,感觉好像要把王近思嵌入他的身体里一样。 话说,这位帅哥,你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了。还有,你,你扯到我的伤口了,疼,疼啊! 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从额头上冒出来。王近思真扛不住这生龙活虎的少年人了,“你扯到我的伤口了,疼!”她断断续续的说道。 “咦?近思你刚刚说什么?”少年松开了坏在王近思身侧的手臂。 “大哥你弄痛我了!”王近思疼得呲牙咧嘴的。 “啊?不好意思啊!你有没有事?”少年很紧张的咬着下唇。 “没,没啥事。”她顿了顿,“那个,我能吃点东西吗?我饿了。”王近思有点不好意思。人家刚刚感情那么投入,那么入戏,她一说话就破坏气氛,是不是有些太不够意思了? 那个,她也没啥不对啊!从昨天到今天,就喝了几口白粥,之前疯狂减肥的时候也没这么干过啊。虽然她是一直想试试辟谷的,但是实在身体扛不住嘛!饿晕了还怎么搞research嘛! 少年马上招呼小宫女端来好几样精致的小菜,王近思顿时眼冒绿光,眼睛瞪得圆圆的:这是啥?数数看,炖乳鸽?燕窝吗?哎呀妈呀,真丢人,其他的不认识了!不管怎么说,看起来都好好吃的样子啊! 现在她只恨自己手臂不够长,够不着那边的桌子了。 小帅哥很体贴的盛了一碗燕窝,端到王近思身边,一勺勺的喂着她。 话说,这造型是不是有些太暧昧了?算了,谁管得着呢?姐姐我也乐意啊!王近思非常配合的咕噜噜吞着燕窝,嘴里一刻也不停。 她刚刚喝完了燕窝,小帅哥又端来一碗里面不知道有些啥肉的白粥。王近思越吃越起劲,牙齿几乎都在碗边磕了一下。小帅哥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背,“别着急,慢慢吃。” 他不拍还没啥,这一拍直接就把王近思给呛到了。咳嗽了半天,才见到一颗米粒从她鼻孔飞出,落到了小帅哥的袖子上。 囧!王近思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别急,别急。我给你讲讲事情吧!”他接过翕如递过来的手绢,擦去了袖子上的米粒。接着,他转头让两个小宫女出去关了门。 咦?他这是要讲什么要紧的事情吗?王近思皱着眉毛,咬着嘴唇盯着他。 “近思,”他一改之前的温柔模样,一脸严肃的说道,“昨晚我回去之后想了很久,关于你失忆的事情,我们暂时不要告诉别人好吗?”他顿了顿,“如今乃是多事之秋,京城里的形势非常复杂,我担心要是你失忆的事情被某些人知道了以后会用来煽风点火,大做文章。你答应我,好不好?” 其实嘛,王近思也是觉得自己很冒失的就告诉别人自己失忆,好像确实不是件很安全的事情。于是在小帅哥期待的眼神中,她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真乖!”他碰了碰王近思的额头,“我们俩一起努力,不要让别人发现这件事。我会尽量帮你的。”又是可以杀死人的灿烂微笑,“现在我就跟你讲讲你应该知道的事情吧。” 原来正如王近思所想,这里是一个和她熟知的世界平行的世界:周太宗柴荣没有英年早逝,于是就没有了宋□□赵匡胤什么事情。周太宗文韬武略,收复了燕云十六州,打通了西域走廊,一统华夏。如今的皇帝,已经是柴荣的孙子了。所以王近思其实应该叫做“柴近思”,而眼前的这位英俊少年,则是她的表哥“谢昀”。谢昀双亲早逝,从小被当皇后的姨母抚养,因而跟王近思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沿袭唐代的开放风气,如今的文化繁荣昌盛,各国商旅来往不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女子地位颇高,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参加科举,考试做官。 目前的皇宫情况,估计也只有明孝宗时代能够相提并论了:皇帝只有皇后一个老婆。两人琴瑟相和,伉俪情深。皇族的子嗣也只有王近思一个。不过存在变数的是皇后时隔十一年后,如今又怀上了龙种。 至于王近思遇刺的事情,那就说来话长了。 前面提到女子地位提高,此话不假。可再怎么个“高”法,也还没有高到人人都心甘情愿接受一个“皇太女”的地步。今年年初的时候,如今的皇帝下令敕封王近思为皇太女,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么多年来皇后一直未能产下龙子,请求皇帝添置后宫嫔妃的奏折经年不断。皇帝起初还有些恼怒,后来就直接弃之不理了。如今敕封了皇太女之后,便传来皇后怀孕的消息。有些大臣便上书建议若是皇后诞下龙子,请撤回对皇太女的敕封。 也不知道这些大臣是真傻还是假傻,特别是带头上书的是如今德高望重的文坛领袖顾元贞。皇帝一怒之下将顾元贞打入天牢听候发落。皇帝本想着是关他几天杀杀他的风头。谁知道顾元贞年纪大经不起折腾,没过一两日就稀里糊涂死在了天牢里。 顾元贞死后的第三日,就出现了有人在宫中行刺王近思的事情。更加令人感到痛心的是,当时皇后正在王近思附近。生死关头,皇后不顾自己身怀七甲,毅然替王近思挡了刺客一剑。所以王近思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这个新来的老爸第一天都没有出现,原来是老妈为了救自己居然…… “皇后陛下真的已经……?”王近思面露愧色。 “皇后娘娘昨夜已经薨了”谢昀忍不住泪水,转身对着王近思答道。 “对不起,对不起……”王近思喃喃着。虽然这个母亲从未谋面,但是自从知道了她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自己,王近思就已经在内心深处把她视为自己真正的母亲了。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谢昀用袖口抹去了泪水,转头直直的盯着王近思。“近思妹妹,要是你也……”话还没有说完,他便一把将王近思拥入怀中。 不是吧,大哥,你又来了!王近思第二次被他扯到了肚子上的伤口。 谢昀小帅哥又花了好一会才抒发完了心中的澎湃激情。王近思真的是已经苦不堪言了。 “那个,”她使劲推开他,“所以说,我现在是十一岁?!!!”我靠,十一岁!疯掉了!初中生?不对,小学刚毕业!王近思忍不住把手放在自己的胸上,居然是纯平的……原来真的只有十一岁! 谢昀连忙转过头去,“近思,你在做什么?” “啊?哦!”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好像有些不堪入目了,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然后,你呢?你多大了”这个疑问已经藏在她心里好久了,大哥你是不是还不到我一半的年龄啊?我会按照你的具体年龄,参照一定的比例对自己老牛吃嫩草的行为进行深刻的反省的。 “呵呵,我今年十五岁了。”谢昀笑得那么自信,要是他知道了王近思心里在想什么,肯定要郁闷坏了。 王近思很想假装出一副“帅哥你好厉害啊”的花痴状,可惜这种技能属于高阶版本的演技,她这种连《论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都没有学习过的路人甲,实在演不出来嘛! 她“嘿嘿”了两声,傻乎乎的笑道:“表哥老兄,谢谢你啊!你真是个好人啊!” 那个,下一句是不是就应该紧紧的握住谢昀小帅哥的双手,用力的上下运动,用着饱含热泪的双眼说道:“党和人民感谢你了!” 王近思肚子里的小算盘打得哗啦啦的,可在谢昀看起来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又是傻乎乎的笑着又是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对了,你的其他伴读们今日本来说是要来看看望你的,我刚刚见到陛下来了,便叫他们明日再来。明天早上我再来吧!”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你既然已经失忆了,想必也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了。我明日早些过来,先仔细跟你说说他们的名字和特点吧。你今天还是多休息一下,好不好?” 额,谢昀表哥老兄要走了?那好吧!反正他不是单田芳的徒弟就是刘兰芳的徒弟,我算是懂了。得了,您慢走吧! 王近思连忙点了点头,“好的!辛苦表哥了!”接着,应该干嘛?甜甜一笑?额,好恶心啊!算了,你走吧,走吧。她用力提了提嘴角,勉强露出一个有些怪异的笑容。 谢昀眼中的失望神色转瞬即逝,便拱手转身出了门。 第3章 原形毕露 “《山海经》,《水经注》,《齐民要术》,《周髀算经》,《墨经》,记下了吗?”王近思躺在床沿,一手托着腮帮子,一只手指着小宫女翕如说道。 “嗯,奴婢记下了。”翕如端端正正的跪坐在桌前,小小的拿着毛笔写着。皦如在一旁安静的给她磨着墨。 “还有啊,我想想啊!对了,《梦溪笔谈》,《天工开物》,还有……” “近思,《梦溪笔谈》和《天工开物》是什么?”谢昀不动声色的从门外“飘”了进来,吓得王近思拖着腮帮子的手肘一滑,差点从床上滚了下来。 “嗯嗯,”她强作镇定,咳嗽了两声,“那个嘛,都是一些讲科学的书。《梦溪笔谈》是北宋科学家沈括写的……” 什么!北宋科学家!你丫脑子进水了吗?王近思慢了半拍,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大乌龙了。 “近思?”谢昀走近床边,神色凝重的问道,“科学是什么?北宋是一个朝代吗?科学家是一个人吗?沈括是?……” “哎呀!我肚子上的伤口好像又开裂了啊!”王近思裹着被子掉到了地上。她一边嚷嚷着,一边还缩成一团滚来滚去的。 “公主殿下,您怎么了?”两个小宫女连忙手忙脚乱的叫了起来。两人想要把王近思抬起来,却被她看上去异常痛苦的举动惊吓住了。她们只是呆呆的站在她身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谢昀叹了口气,俯身隔着被子抱起了王近思,轻轻把她放回到床上。 “还呆站着干嘛?赶紧去叫太医啊!”不耐烦的语气一出,两个小宫女连忙回过神来,小跑着冲了出去。 王近思还在被子里不停的滚来滚去的。她额头上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乱糟糟的贴在额头上。她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牙齿紧紧的咬住下唇,简直都要咬出血来了。 “够了!”谢昀一把掐住她的下颚,厉声道。“不要再演戏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哥,你真的是演艺圈的元老啊!姐姐我演得如此入戏,您还能一眼看出来?那个,相煎何太急啊!您就放过小的一马吧! 王近思心中苦不堪言。脑子习惯性的短路,居然忘记这里根本没有北宋了……还科学家,古代有科学家这种职业吗?你丫猪脑子吗?…… 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啊?这位大哥不好忽悠,怎么办啊!不行不行,难道真的要上绝招了吗?老天爷啊!我好怕疼的啊! 我靠!都什么时候了,还怕疼!待会再多几个人来一起质问,看你丫的怎么蒙混过关! “嘭”的一下,闷闷的响声,就在谢昀的目瞪口呆中,王近思的头径直撞上了床角的柱子。 晕,晕,晕……而且,为啥柱子上还有讨厌的凸起呢?好像真的流血了啊…… 这一撞之后,王近思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文华殿的青砖上,照亮了整个空荡荡的大殿。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背对着窗户,一动不动的站在讲桌旁,讲桌后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清癯老者。 “老师,请问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神?” “谢昀!”老先生语气严厉的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的圣贤之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学生知道,”谢昀垂着头,心有不甘的答道,“夫子不语鬼神,但是他并没有否认鬼神的存在,是吗?所以说,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鬼神的,对不对?《中庸》里提到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所以鬼神也是会随着国家的兴亡而警醒世人的,对吗?……” “够了!”老先生打断了谢昀的话,叹了口气,“你平日里的表现,老夫自然是一清二楚的。说吧,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谢昀的头垂得更低了,“我想知道……,”他停顿了一会,“这个世界上会有占据别人身体的妖孽吗?我的意思是,身体还是原来的那具,但是记忆,或者说是除了身体以外的所有东西,都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了……” 老先生一手支着头,一手轻抚着全白的胡须,似乎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会,他才好像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说道,“前朝有本叫做《酉阳杂俎》的志怪小说,似乎记载过一个很奇怪的失忆故事。故事里面相隔千里的两个人不知道什么原因,交换了记忆。因而那二人各自对自己的身体和环境一无所知。至于结局嘛,老夫也不太记得了。你若是有兴趣,不妨去找找看吧!” 谢昀低垂的头猛地抬了起来,两眼中满是惊喜,他连连作揖,“多谢老师,多谢老师!” “慢着!”老先生皱起了白眉,“切切不可花太多经历在这类书上面,记住了吗?” “学生知道了!”谢昀规规矩矩的应和着。 说罢他拱手行礼,退了出去。 门边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一闪而过,远远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德英殿门前的守卫远远的看到谢昀走近,连忙跪下行礼,轻声说道:“昭明公子,公主还没醒。” 谢昀点了点头,轻轻打开殿门,悄声走了进去。 大殿后侧正中有一张雕刻精美的紫檀木大床,床上粉黄的被子包裹着一个正在沉睡的少女,她只露出了一张平和安静的脸。 她的巴掌小脸上方缠着绷带,整个额头都被紧紧包了起来。 谢昀走近她的床边,靠着床沿坐了下来。 少女平静的面容忽然变得异常扭曲,额头上的绷带渐渐被打湿。她口子喃喃的说着:“不要!不要!我不要去做女王!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的声调越来越高,门外的侍卫忍不住探头向内张望。谢昀连忙挥手示意他们关上门。 过了好一会,少女的呼吸才变得稍稍平稳了下来。谢昀一直绷着的眉毛团得更紧了。他的双臂环在胸前,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少女的一举一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啊!”少女忽然间睁大了紧闭的双眼,伸手就把被子往上扯,想要把脸盖住。 谢昀猛地一手抓住了被沿,另一只手托起了少女的后脑勺。他俯身低头凑近少女,恶狠狠的说道:“你到底是谁!”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啊!鸵鸟政策已经不管用了,那就不退缩了! “你又是谁!”少女一手支起了上身,一手掐住了谢昀抓着被沿的手,“你以为我想来这乱七八糟的破地方啊!老娘phd念得好好的,谁没事吃饱了撑着穿越!穿越你妹啊!” 谢昀一下子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忽然间画风陡变的少女,好一会都没说话。 “你这个神经病!”少女一把甩开谢昀拖着她后脑勺的手,“你是谁?你来自哪里?你要干什么?你丫以为你是哲学家啊!你丫一上来就问这么深刻的问题,你丫有病吧?!” 谢昀眼睛瞪得圆鼓鼓的,眉毛已经皱成了一团。 少女见着更加生气了,她的音调越来越高,“你这个混蛋,没事就喜欢捏我掐我!要不是我现在没有力气,我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姑奶奶好好的做着女博士,天天搞搞research,调电路写代码,画板子焊板子,折腾我的oscilloscope,logic□□yzer,没事还可以上个网看看动画片打打游戏,日子过得那么滋润,谁脑子有病把姐姐我送到这个破地方!什么都没有!没有电灯,没有冰箱,没有空调,没有网络,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汽车,没有飞机,就连抽水马桶都没有!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一个能够交流的人!你们谁知道地球是圆的,谁知道太阳只是一个普通的恒星,月亮不过是地球的卫星。你们不会知道已经有人到达过月球了。你们的世界,就是不过地球上很小的一部分。我去过的地方比你所知道的地方都要多得多!我见过雪山草原,见过大海沙漠,见过热带雨林,见过北极光。你们根本不能想象得到相隔千里的人可以通过电磁波面对面的说话,你们不知道人可以在天上飞可以在海底穿梭,千里对于我们那个时代来说,坐高铁都是朝发夕至,更不用提坐飞机可以在24小时内到达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了。” 忽然,她把头埋在臂弯里,嚎啕大哭了起来,“我都两年没有回家了!我想我的爸妈!我想我的发小们!呜呜,呜呜呜!……” 谢昀惊呆了,他的手悬在半空中,半晌都没放下来。 “喂,我说你!”一个身穿墨色长袍的英俊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拍了拍王近思的手臂,“你在这天天好吃好喝的,万事都不用你动手,人人都把你供得跟神祗一样,难道不是这里的好处吗?” 王近思抬头起来,两手揉揉哭得通红的眼眶盯着眼前的少年,“谁稀罕了!我以前也不洗衣服啊!扔进洗衣机就好了。我想吃东西,去餐厅就好了。虽然,”她的音调忽然微弱了一些,“我并没有经常吃燕窝乳鸽这些东西。但是,”她眼中自信的光芒闪烁着,“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圣人也自得其乐啊!你说的这些,对我根本没有吸引力!” “哦?是吗?”少年的眼角上挑,一双迷死人不偿命的桃花眼微微眯着,薄唇似有似无的张开,“有意思!有意思啊!” “秦宪!你跑过来搀和什么!刚刚偷听我跟老师说话的人,想必就是你吧!”谢昀这才回过神来,对着这叫“秦宪”的少年呵斥道。 “哎呀,昭明公子真厉害啊!”少年歪着嘴,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欠揍样。“我说,”他随意的把手搭在谢昀的肩上,“现在这个公主,可比原来那个有意思多了。原来那个啊!呵呵,”他抬了抬下巴,凑到谢昀面前,“原来那个成天就知道跟在我们昭明公子屁股后面,‘昀哥哥’长,‘昀哥哥’短,忒没劲了!” 谢昀的脸颊刷的一下就红了,秦宪说得更起劲了,“看来我没说错吧!我们昀哥哥还挺享受那种感觉的嘛!” “住口!”谢昀挥手打掉了秦宪放在他肩上的手,“别说了!” “唉呀,对不起哦,我们的昀哥哥。”秦宪弯腰靠近了王近思,“以前那个公主,是你喜欢的。哈哈,现在这个,我喜欢!” 秦宪伸出手,眼看就要摸到王近思的脸了,谢昀忽然硬生生的掐住了他的手臂,“不可放肆!” “哈哈!明知道是假货还要保护,昀哥哥对公主殿下还是真心的好嘛!” “啪”的一声脆响,王近思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巴掌扇到了秦宪的脸上。他的半边脸颊迅速变红的同时,王近思也裹着被子掉在了地上。 “你有没有教养啊!我看你丫就是欠抽!”她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嘴里还在不饶人。 “不带这么玩的啊!”秦宪双手捂着脸,呲牙咧嘴的嘟噜着。 谢昀强忍着随时要爆发的笑容,半跪着蹲了下来。 “你别过来!”王近思吼道,“你们都是混蛋!你们给我滚出去!” “你!你不能躺着地上啊!”谢昀有些着急了,“我把你抱到床上去,我们就离开,可以吗?” “去你妹的!”王近思一边喘着气,一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叫道,“全都滚出去!” 秦宪拉着谢昀的手臂,生拉硬拽的把他拖出了门。 第4章 孺子可教 “喂!你放手!”秦谢两人刚出门,谢昀就迫不及待的使劲甩开秦宪拽着他的手。 “好了好了!昭明大公子!”秦宪一手捂着脸,连忙转了过去。“气死我了!这小丫头太野蛮了!下手忒狠了!” “哈哈哈!”谢昀忽然回过神来,放肆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刚刚憋死我了!”他伸手指着秦宪的后背,“你这家伙,就是欠揍!活该!” “你能不能积点德?”秦宪揉着微红的脸颊,“少爷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打我!要不是看在她是个小丫头的份上,我早就一拳揍过去了!” 门口的两个侍卫非常知趣的没有盯着他们俩,双眼都只是直直呆呆的望着远方。 “皇上驾到!”一个尖锐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吓得秦谢两人连忙跪了下来。 “都起来吧!”浑厚的男中音里,一双明黄的登云履出现在秦宪的眼前。他一手捂着脸,一口气也不敢喘的依然低着头跪在地上。 “今天是怎么了?学堂放假吗?怎么你们俩都跑到思儿这里来了?”皇帝打趣道。 “启禀陛下,秦宪牵挂近思妹妹的身体,所以儿臣就带着他过来探望妹妹。我们一会就去上课。”谢昀长身而立,依然垂着头答道。他伸手拉了拉秦宪的臂膀,后者这才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 “秦宪,你为什么一直用袖子遮着脸?你的脸怎么了?” “启禀陛下,我刚刚过来的时候被马蜂蜇了,所以半边脸有些肿……那个,陛下还是不要见着的好,免得惊扰了圣驾。”秦宪结结巴巴的答道。 “怎么会如此不小心?要不要去找太医看看?” “别!别!”秦宪连忙摇头道,“我回家就好了!那个,陛下,我先走一步啊!” “唉!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倔。算了,随你吧!去吧!”皇帝挥挥手,秦宪如释重负一般呼出一口气,规规矩矩的拱手告辞了。临走之前,他还对着谢昀眨了眨眼,嘴巴对着门内努了努,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昀儿,思儿最近怎么样了?”皇帝一脸焦虑的问道,“朕前几日看到她额头上的伤口,朕心里也在滴血啊!这个傻孩子,唉!也不枉她母后疼爱她这么多年!她的心思啊,朕都明白!”皇帝说着说着就叹了口气,心中的担忧溢于言表。 “陛下请放心,近思妹妹这几日好多了。她吃得也多了不少,脸色明显红润了许多。”谢昀不慌不忙的回答着。 “那就好!”皇帝拍了拍谢昀的肩,“辛苦你这孩子了!这几日你都消瘦了,回头让御膳房给你弄点人参好好补补!” “陛下,儿臣和近思妹妹一同长大亲如兄妹,这些都是儿臣分内之事,请陛下放心,儿臣一定竭尽所能好好照顾近思妹妹!”谢昀语气坚定的答道。 “好孩子!真是朕的好孩子啊!”皇帝若有所思的顿了顿,“你们俩刚刚才从里面出来吗?思儿是不是还在休息?” “启禀陛下,近思妹妹刚刚睡下。”谢昀低垂着头,没有人能够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不如儿臣叫宫女先进去把她唤醒?” “不用了!”皇帝大手一挥,他轻轻拍了拍谢昀的臂膀,“思儿难得睡着。让她好好休息吧!朕改日再来看她!朕就把宝贝女儿托付给你照顾了!你可要不要辜负了朕的嘱托啊!” “儿臣一定尽力照看好近思妹妹!请陛下放心。” “好了!走了!你也先去上课吧!” 身边的太监正欲尖着嗓子叫“起驾”,皇帝连忙摆手示意,一行人就这样静悄悄的离开了。 谢昀连连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抬起头来。临走前,他回头望了望殿门,嘴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喂!我说你!胆儿也忒小了吧!连个小丫头片子都害怕,你以后还怎么上战场杀敌啊!”秦宪跟在谢昀身后,手上还玩弄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立方体。 “行,你厉害,行了吧?那天也不知道是谁□□脆利落的扇了一巴掌,那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啊!”谢昀头也不回,冷笑着说道。 “喂!你也太毒舌了吧!说好了不提那事了,你怎么还提!”秦宪连忙贴近谢昀,“大哥,算是我求你了,别提了啊!否则,”他顿了顿,漂亮的桃花眼挑了起来,“否则少爷我就不跟你去见那个野蛮丫头了!” “不见就不见,有种你现在就走!”谢昀丝毫不为所动。 “哼!记住,这次是你求少爷我去的,少爷不去的话,岂不是太不给昭明公子面子了吗?回头杜若杜衡那两小丫头又要怪罪我了。唉呀,昭明公子的女人缘实在太好了!唉!我简直白瞎了长了双没用的桃花眼。” “你说够了没有?”谢昀转身对秦宪比划着,“我们待会先从窗户那边探探风,看看那丫头在里头干嘛!” “嗯,这个主意不错,那个丫头怪怪的,咱们先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说着说着,两人走到了德英殿的侧面,透过敞开着的窗户,两人趴在边缘向里张望了起来。 此刻的大殿侧面一个矮塌上,王近思正在很享受的看着书。她趴在矮塌上的一张小木桌前,上身下方垫着好几个软绵绵的大枕头,而她的小腿则是高高立了起来,露出一截白得发亮的腿肚子。她身前的木桌上摆着一碗剥好的荔枝,一个古朴的砚台,还有几张白净的宣纸。她一边看着书,右手拿着一根长长的鹅毛不时的沾沾墨水,左手还一刻不停的往嘴里塞着荔枝。 谢昀见到如此情形,连忙扭过头,还伸手遮住了秦宪的眼睛,“非礼勿视!” “老古董!”秦宪一把打掉谢昀捂着他眼睛的手,一边恨恨的说道,“她才多小啊!你才是心中有龌蹉吧!” “修得胡言!”谢昀不由自主的提高了音量,引得王近思转过头,望向他俩这边。 “喂!我说你们两小屁孩,你们有没有教养啊!这么小就知道偷窥,你们以后长大了岂不都要成为采花大盗吗?”王近思翻身下了矮塌,用力的朝着他们扔出一颗荔枝核。 两人连忙侧身避让,荔枝核不偏不倚的从两人正中飞了过去。 “说谁小屁孩呢!”秦宪高声抗议道,“你十一岁,我十四岁,谁是小屁孩啊!” “去你妹的,你丫才十一岁!”王近思走近了窗前,对着窗户伸出手,秦宪吓得一个激灵赶紧闪开,谢昀则是拉住了王近思的手,借力跳了进去。 “走开!”王近思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她小跑着冲到矮塌前面,抱起一个枕头就对着谢昀扔了过去。 谢昀身手敏捷的接住了枕头,而后一步步的逼近了王近思的矮塌。 王近思跳上了矮塌,又陆续扔出了剩下的枕头,“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叫人了!”她慌慌张张的威胁道。 “没用的!你知道的,对吗?”谢昀微笑着。可在王近思看来,他的笑容那简直奸诈极了。 “咦?你在纸上写些什么鬼画符呢?”秦宪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拿起了一张王近思写过的纸,一脸疑惑的看了起来。 “哼!文盲,姑奶奶在做算数题呢!”王近思扭过头,一脸鄙夷的神色,“姑奶奶就欺负你看不懂了,怎么着了!” “哎呦,厉害啊!居然欺负少爷我,说我是文盲。给少爷讲讲,你这是啥算术题?”秦宪饶有兴致的对着王近思抬了抬下巴。 “你看,这是《孙子算经》上面一个著名的余数题,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王近思对着秦宪笑道。 “哼,这种雕虫小技,少爷我不稀罕!”秦宪抬起了下巴,一脸不屑的说道。 “那好啊,你这学贯古今的少爷,总知道韩信这个人吧?” “那当然!淮阴侯乃是一等一的名将,少爷我以后也要跟他一样纵横沙场,无坚不摧!” “那韩信点兵的故事,你听说过没有?” “韩信点兵?” “是啊,韩信不知道手下士兵的数量,于是他让士兵们列队站好,站3人一排,多出2人;站5人一排,多出4人;站7人一排,多出6人,你能告诉我还韩信到底有多少士兵呢?” “这!……”秦宪顿时卡住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谢昀问道;“那你知道怎么算吗?” “哈哈!”这真是正中下怀啊!王近思牛气哄哄的答道,“姐姐我可是搞过一段时间余数算法的人啊!余数才是未来dsp的希望啊!”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鸡同鸭讲,王近思连忙改口解释了起来。 一顿激情洋溢的数学教学之后,她瞪大了双眼,满怀期颐的看着眼前两个一脸疑惑的少年。 秦谢两人过了半响都没吭声。 “那个,你们懂了吗?”王近思对自己的教学水平还是很担忧的,她以前做ta的时候就特别不耐烦,总觉得那些孩子问的问题太弱智,简直埋没了她的能力。 “好像,”秦宪结结巴巴的,“好像确实是这样的。那个,谢昀,你说是不是1049?” “嗯,好像是的。”谢昀忽然语气坚定的答道。 “呼呼,哈哈,孺子可教也!”王近思一高兴就原形毕露了。她兴奋的打了个翻叉,乐得手舞足蹈的。 “对了,你们还想学数学吗?我教你们?”她一脸期待的望着两人。 “啊!都是这些伤脑子的问题吗?好难啊!”秦宪连忙摆手拒绝。 “笨蛋!脑子是越用越活的!你越偷懒就越笨,最后就真的变成了笨蛋!”王近思对着秦宪的额头就是一个爆栗。秦宪一个不留神,又被她敲到了额头。 “野蛮的丫头!”他一脸恨恨的揉着额头。 “你呢!你也要跟他一样变成笨蛋吗?”她指着谢昀说道,“姐姐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博士,平时你们求我教都求不到的。现在姐姐每天闷着无聊,教你们两个小笨蛋调节一下。等那天姐姐知道怎么回去了,姐姐我就立马闪人。我才不要呆在这个鬼地方,闷都闷死了。” “你要走?”两人忽然很紧张的异口同声道。 “对啊,难不成还当什么劳什子的女皇?”她哼了哼,“姐姐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我的志向,才不是这小小的皇宫和京城能够容下的!” “不行!你走了我们去哪里找真正的公主!”谢昀一把抓住王近思的手臂,“你不能走!” “我靠,你有完没完啊!别动手动脚的啊!”王近思用力打掉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你们古人最讲究这个的啊!” “那个,近思小姐姐啊!我想学算术,可以吗?”秦宪忽然一脸谄媚的笑道,“我不想变成笨蛋,你就教教我好吗?你别急着走啊!” “咦?你真的想学?”王近思的双眼中透出精光,一脸兴奋的模样,她拍着手笑道,“真是爱学习的好孩子啊!对了,除了算数,我还可以教你们物理,还有一点点基础的化学。嗯,”她皱着眉,“要是我可以把发电机弄出来,我还可以搭电路呢!”她忽然神色一暗,“那才是我的老本行,其实我还是蛮喜欢电路的……” 她的音量越来越小,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那个,我们俩先告辞了啊!我们明天再来请教小姐姐吧?”秦宪对着谢昀使了使眼色,后者会意的点了点头。 接着,两人一同从窗户按照原路跳了出去。 第5章 迷雾重重 “你们俩来了啊!”王近思依然舒舒服服的趴在矮塌上看着书。她听到脚步声靠近,头也不回的说道。 “公主姐姐!你好些了吗?”一个陌生的稚□□声忽然在王近思耳畔响起。 王近思心里念叨着,怎么不是那两臭小子了!小姑娘,还叫我公主姐姐,恐怕不是一般的小宫女吧?坏了,我又不认识她们,这可怎么蒙混过去呢?惨啦惨啦! 她一边心里数落着那两少爷不好好指导她基本的人际关系,一边迅速换上了明媚的笑容,满面春风的转过了头。 两个衣着华丽的漂亮小姑娘正端端正正的站在她的矮塌边上。 右边的一个小姑娘大约十二三岁。她穿着翠绿色齐胸儒裙,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脸,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挂在嘴边,看样子就是文静端庄的官家小姐。 左边的一个小姑娘看起来年纪比王近思此时的模样还小。她的肤色稍微有些暗,亮黄色的襦裙倒是和她的肤色相得益彰。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抿着嘴唇,盯着王近思桌上的草稿纸入了迷。 “你们俩总算来了啊!”王近思一手迅速的把草稿纸翻了个面,一手伸出去,轻轻的戳了戳左边小姑娘的脸颊。“好久没有看到你们,我真的好想你们啊!你们有没有想我呢?”反客为主,嗯,这个方法应该比较好用,王近思心中念叨着。 “当然有!当然有!小衡一直都想着公主姐姐呢!前几天听说你出事了,小衡还在家里哭了好久呢!”小姑娘指了指自己的眼眶,“公主姐姐你看看,小衡的眼睛现在都还是红红的呢!” 王近思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眼眶周围果然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红色印记。 “小衡不要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她拾起碗里的一刻荔枝,伸手塞到了这个叫“小衡”的小姑娘嘴里,笑呵呵的说道,“奖励你的!” 小衡一边嚼着荔枝,一边嘟噜着,“好吃好吃!小衡还要吃!” “小衡,不要放肆!”绿衣少女轻声呵斥道。 “嗯嗯,不吃就不吃了嘛!姐姐不要生气嘛!”她拽了拽绿衣少女的袖口,撒娇道。 “没事的,你也吃点吧!”王近思拿起盛满荔枝的碗,递给了绿衣少女。 “公主,不用的!你自己留着吃吧?”绿衣少女不卑不亢的伸手把碗推了推。 “公主姐姐,你看看,我姐姐她每次都是这样!太不好玩了!”小衡眨了眨眼睛,转眼间就拾起一刻荔枝塞到了嘴里。 “小衡!你!”绿衣少女微微有些发怒了。 她迅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问道,“公主身体好一些了吗?自从知道你出事的消息,家父家母都非常的担忧,他们一直想让我们代替他们来探望您。只是最近几天我们来过几次都不太凑巧,昭明公子说你身体还很弱,需要静养休息,所以我们都没能有机会见到你。今天看到你气色红润了许多,我们也就放心了。回头我们会转告家父母,也让他们安心。” 她把手中提着的一个精致的红色漆器盒子放在矮塌的桌上,“宫中的各类补品都很齐全,不是我们家比得上的。这是家母亲手做的一些小糕点,是家母的一点小小心意,希望公主能够喜欢。” “喜欢的!近思一直都喜欢令堂做的糕点呢!多谢你们全家了哈!”王近思故作大气的拍了拍绿衣少女的肩。 少女顿时脸色大变,后退了几步。 “公主姐姐,我娘亲没有给你做过糕点呢!”小衡歪着脑袋,嘟着嘴说道。 “啊!”王近思心中叫苦不迭,你个二货,马屁都不会拍!“哈哈哈!那个……你不知道的嘛……”她结结巴巴的说道。 “公主,上次还是我偷偷把杜若给谢昀的糕点拿给你吃的呢!”秦宪还是老样子,神出鬼没的。不过也是幸好他的及时出现,化解了王近思当前的困境。 “什么!”小衡大叫道,“秦宪你这个坏蛋,你居然偷吃我姐姐给昭明哥哥的糕点!”小姑娘好像很是为她姐姐的糕点忿忿不平。 “那个,什么……”秦宪挠着头,“谁不知道你娘亲的桂花糕是京城一绝啊!我当然想吃了嘛!”他对着王近思抬了抬下巴,“哈哈,公主也吃了的!哈哈!你也要怪罪公主偷吃你姐姐的糕点?” “我!”小姑娘嘟着嘴,眉毛皱着,没接着说下去。 “既然糕点已经送到了,我们就先行告辞了。公主,请安心养伤吧!你若喜欢我娘亲的糕点,下次我再多拿一些过来给你。”杜若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波澜。 她的语气神态,都是那么的得体。真是涵养杠杠的好啊!王近思不禁在心里为杜若点了个赞。 不过,听上去感觉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呢!明明人人都知道公主喜欢谢昀,她还敢偷偷给谢昀送糕点。呵呵,这个女人,不简单啊! 得贴个“危险!dangerous!”的标签贴在她头上,王近思盘算着目前的敌我势力情况。 “啊!你们这就要走!”秦宪干笑两声,伸出手做了个“请”。 杜若屈膝做了个万福,便拉着一脸不甘心的杜衡出了德英殿。 一直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消失,王近思才长吁一口气。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对着秦宪又是一刻爆栗,“你们俩居然不告诉我这些人的事情!明摆着想看到我出丑嘛!气死我了!” “别打人啊!”秦宪一跃就是一丈开外,满脸委屈的模样,“我怎么知道她们俩要来的!谢昀跟我说他告诉过她们啊,让她们过几天再来的!她们忽然冒出来关我什么事情啊!你得去怪谢昀那小子啊!” “对了,那家伙人呢?今天怎么不来?不是说好了给你们俩一起上课的吗?”王近思这才发觉到今天就秦宪来了。 “呵呵,”秦宪冷笑两声,“说起来你还应该感谢一下那小子呢!要不是他去替你当孝子贤孙,你今天可就真的完蛋了!” “为什么?”王近思不解的追问道。 “今天是先皇后出殡的日子。要不是他帮你顶上了,你自己过去不得完完全全的露陷啊?” “额,是吗?”王近思神色一暗,“是那个为了救我而牺牲了自己的皇后吗?她今天出殡?” “嗯,是的。”秦宪歪着头,“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良心的!即使你不认识她,不过看上去你也挺难过的嘛!话说回来,先皇后确实是个好人,待人真诚,和蔼可亲,例行节俭,日后定当以贤后之称名垂青史。” “人啊!还是活着的好!死后的那些虚名,对于她本人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两人半响都没有说话。 “对了,忘记跟你说了。”秦宪打破了稍微有些尴尬的平静,“你昨天的那些鬼画符,我拿回去给我家一个新买的大秦奴仆看过了,他居然说他认识上面的数字。” “什么!你居然偷了我的演算纸!”王近思大叫道,“你太过分了!” “喂!我这不是为你好吗?你那些鬼画符要是被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看到了,岂不是要闹出更大的动静!”秦宪忿忿不平道。 “好了,好了!多谢你的关心啦!”王近思挥挥手,示意他接着说。 “那个大秦奴仆据说以前在他们国内是很有学识的大学者。前年大秦国破,他才辗转来到了大周。估计是遇人不淑,最后居然被当作了奴仆卖到了我家。当然了,我爷爷一眼就看出来他是个人才,于是就专门给他一个书房让他捣鼓他的小玩意们。” “对了,你看!这个”他的手掌心上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立方体。 “咦?玻璃?”王近思皱了皱眉,“中国古代好像不是很擅长做玻璃,这个东西应该不是很常见吧?” “哼!岂止是不常见!”秦宪一脸的不屑,“大多数人根本没有见过这玩意!”他接着神采飞扬的说道,“我就知道你见过这玩意。你果然一点都不吃惊!说说吧,这东西可以干嘛?应该不只是透明的装饰品吧?” “那当然,”王近思又开始自信心爆棚的演说了,“玻璃的用途,那可大着呢!它可以拿来做镜子,可以做天文望远镜观测天体,可以做显微镜观测微生物……” 秦宪抓耳挠腮的杵着。一旁就是早已进入忘我的演讲境界的王近思了。 “那个,你说的那些东西,你都能做出来吗?”他小心翼翼的打断了王近思。 “可以啊!如果你能让我跟那个大秦人谈谈,我会带给你更多的惊喜的!”王近思眨了眨眼,这单生意似乎做得不错啊!大秦人,那就是罗马人啊!妙哉,真是妙哉啊! “喂,你懂得的东西那么多,你跟我讲讲有趣的故事呗!你的故事若是有趣,我就想法子让你见那个大秦人,你看怎么样?”秦宪也依葫芦画瓢的眨了眨眼。 “额,臭小子居然跟我谈条件,厉害啊!”王近思鼻子一哼,“算了,姐姐我今天也没心情给你上课。那我就给你讲故事吧!说说吧,你想听什么故事?” “传奇的!越是传奇的越好!最好是那些做成了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情的那些人的故事!” “传奇的?那好吧!我就古今中外随便讲了吧!” 说罢,王近思开始了她滔滔不绝的故事会。 “正当所有的水手都要放弃的时候,哥伦布坚持说道:‘三天,就给我三天的时间。三天内若是还没有找到大陆,我们就回程!’水手们想了想,变同意了他的建议。”王近思在矮塌前面踱来踱去的讲着。 “我知道!”秦宪趴在王近思的矮塌上。他高高举起右手,“他肯定在三天内找到了新大陆!” “哈哈,就是这样的!”王近思停住了脚步,“传奇就这样诞生了!” “咕咕!”谁的肚子如此不合时宜的叫了?两人一起扭头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谢昀静静从矮塌旁的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的眼眶红红的,尴尬的抬了抬嘴角,“不好意思,打断了你们的谈话!你们继续。” 夕阳斜斜的从窗外照了进来,谢昀的身体被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孤零零的落在白色的地砖上,好像他也一直就是那样孤零零的。 “那个,”王近思按了按自己的前额,“今天多谢你了啊!回头我再想办法好好感谢你哈!”她接着干笑了两声。 谢昀摇了摇手,“没事,这些事情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不用感谢我。” “那个,嘿嘿,我明天再来哈!天色已晚,我得回家了。”秦宪的声音还没落下,人影就已经消失在窗外了。 “近思,”谢昀深深的叹了口气,“虽然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近思,但是,但,请你不要离开,好吗?”他直直的盯着王近思,完全没有了前几日的霸道气场。 “那个,哈哈,”王近思又是两声干笑。姐姐我最怕别人玩深情了的!况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小帅哥!你这刚刚一叹气,姐姐的小心肝都扑通跳了一下,唉!这又是何苦呢! “那个,我现在这么小,哪里都去不了。我先不走啦!你放心好了!”她竖起了大拇指,“我说话算数的!你放心好了!”她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对着谢昀眨了眨眼。 “好的。谢谢你!”谢昀努力的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时候不早了,我叫人把晚餐给你送过来。我先走了!” 说罢,他拱了拱手,转身朝着殿门走了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他看起来好像特别难过呢?是为先皇后,还是为了他那挂掉的真的公主妹妹? 唉呀,想不出来。王近思使劲的摇了摇头,不想了,比数学题难多了,还是不想了。我得吃点好东西,补补脑子。最近脑子真的不够用了呢!王近思嘀咕着。 第6章 何谓君子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天色尚早,德英殿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稚嫩的女童声清脆而响亮,宛如玉珠落入白瓷碗中一般。 “昭明公子,秦宪公子!”翕如和曒如的声音打断了女童的读书声。 “你们吃过早饭了吗?桌上还有些食物。”王近思放下书,跳下了矮塌。“你们俩出去一下,把门关上。”她对着两个小宫女说道。 秦谢两人同时摇了摇头,“吃过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去文华殿等候傅先生和温先生了。”谢昀微笑着。 待到小宫女们出了门,他变迫不及待的问道,“不知道前几日给你的人物画像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没问题的!”王近思骄傲的昂起了下巴,“姐姐我看人的本事那是杠杠的。放心好了!” “哼!就知道吹牛。”秦宪不屑的勾起了嘴角,“算了,反正待会我们俩会帮你的。再说,”他指着桌上的书,“之前公主学的也不怎么样。你背熟《论语》和《孟子》就差不多了。” “嗯,是的。”谢昀赞同的点了点头,“不要太过紧张就好。” “知道啦!知道啦!”王近思抬了抬手,“反正以后都是要学的,早学总是比晚学好点的。我是看书不嫌多的。” 她转身抱起桌上的几本书,对着秦谢两人说道,“走吧!开学第一天还是不要迟到的好。” 三人一同朝着文华殿走了过去。 “喂!你们看,公主来了!” 三人尚未走到文华殿门口,门内便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几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家伙们团团挤在文华殿的门口,一起从内向外张望着。 “那两小女孩,你之前见过的,杜若和杜衡。”秦宪一边对着那群小家伙们挥着手,一边在王近思耳边悄声说道,“那个弱不禁风,看起来随时会被风刮走的,就是书呆子崔晏。他是名门清河崔氏之后,世代都是以读书为业。那个红鼻子的傻大个,就是我的跟班谷其濬,平西大将军谷峰之子。这家伙武功高强,必定是帝国未来的将星。哈哈!”他忍不住得意的笑了起来。 “多话!”谢昀接着说道,“那个一直对着我们这边微笑的少年,乃是吏部尚书之子,荀茂正。此人举止得体,待人温和可亲,是个可塑之才。” “得了吧!还可亲!”秦宪不服气的顶道,“我看是虚伪吧!哼!” “你别认为荀尚书和你爷爷不合,人家荀茂正就是虚伪之人。”谢昀不屑的瞥了眼秦宪,“做人还是心胸宽广的好。你这样的小肚鸡肠,怎么能够以后继承你家的家业?你爷爷可是肚子里能够撑船的大宰相啊!” “要你管!”秦宪嘟噜着。 “呵呵,你厉害!”谢昀干笑一声,接着说道,“还有最后一个。那个头特别大,面无表情的家伙,就是有点不合群,喜欢自己捣鼓奇奇怪怪的小东西的苏振理。他爹就是工部侍郎苏括。” “这样说起来,”秦宪插话说道,“苏振理这小子说不定跟我们这公主小姐姐能合得来呢?你说是吧?” “好了。别说了。傅先生和温先生来了。” 两个身着青色长袍的人影出现在了文华殿门口。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清癯老者,乃是两朝太师傅齐礼。另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就是前朝状元郎,少保温时行。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随着先生们的出现嘎然而止。小家伙们皆是恭恭敬敬的低头拱手对着先生们行礼。 王近思立刻会心的依葫芦画瓢的行起了礼。 “都杵在门口做什么?进去吧!”傅先生的语气略微有些严厉。这个老师傅看来是个严师啊!听说古人经常搞体罚的,王近思开始担心起了自己的手掌心。 “公主,进去吧!”笑容可亲的温先生走向王近思,“公主,你的伤好些了吗?” “回温先生,我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多谢先生的关心!”王近思天生就对温文儒雅的人很有好感。这位温先生一派君子之风,真是观之可亲啊! 所以说,虽然傅先生可能有些严厉,这个温先生应该还是蛮好相处的吧? 想到这里,王近思不禁稍稍松了口气。自己的手掌心应该不会跟之前想象的一样多灾多难了吧? 九个小孩依次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王近思身份最高贵,因而坐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上。 她右边是杜若,左边是杜衡。第二行从右到左依次是谢昀,秦宪,崔晏。第三排是谷其濬,荀茂正,苏振理。 前面的矮塌上跪坐着的是傅先生。他左侧的席子是温先生的位置。 我靠!居然真的得跪着上课!王近思对这种惨无人道的教学模式生出了一肚子的不满。 这一跪就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自己的腿还不得麻木到失去知觉吗? 不行,得想想办法,改变这些人的生活习惯才行!王近思暗暗的下定决心,一定要大力普及椅子才行! “公主,这几日你没有来,落下了好几节课。”傅先生的声音响起,“崔晏,你来讲讲这几日学过的内容吧!” “是,学生遵命。”瘦弱的崔晏从席子上站了起来,字正腔圆的说道,“这几日,先生主要教导了《中庸》里面的内容。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也就是说,君子之道,重要的是要做到‘慎独’。如果一个人能够在没有旁人监督的情况下依然以君子之道要求自己,那他就是做到了‘慎独’……” 崔晏清朗的声音回荡在文华殿中。 王近思不禁想起了那些童年的夏日午后。窗外的蝉鸣喧嚣着,教室内是朗朗的读书声。那时的她,不喜欢上课,却喜欢看自己喜欢的书。浓密的法国梧桐树下,一个小姑娘靠着树干,歪着脑袋,聚精会神的看着《十万个为什么》,那就是童年的王近思。 想着想着,王近思走了神。 “公主!崔晏的解释,你听懂了吗?”傅先生问道。 王近思连忙打了一个激灵,迅速把自己的思绪从漫无目的中拉了回来。 “回先生的话,学生明白了!”王近思立刻站了起来,低头拱手答道。 “那么,请公主给我们讲讲你的见解吧!”傅先生的要求犹如晴天霹雳,王近思顿时傻了眼。 “这个,”她结结巴巴的说道,“学生以为,……”她顿了一会,“一个真正的君子,就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 “啊?”四周传来一片惊叹之声。 “学生以为,”王近思抬头看了看瞪大了眼的傅先生,接着说道,“人的原始追求就是善,只要不受外在的影响,人就能弃恶趋善。也就是说,在绝对自由中,人摆脱了一切外在权威的压力,拥有了独立的判断权。即便在一开始他可能错误地选择了恶,但在原始向善需求的驱动下,他最终会从恶中走出来,通过不断的去恶向善来优化自己。按照《中庸》来说,最后变达到了真正的‘中’。……” 王近思另辟蹊径,从康德哲学的绝对自由来解释《中庸》,实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知道公主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傅先生点了点头,“角度倒是非常新颖独特,值得鼓励。” “其实,我们每个人心中都存有良知。只是很多时候良知被外界的物欲所蒙蔽,很难发现罢了。……”王近思这得意忘形的脾气又发作了。 嘿嘿,反正王阳明王圣人还没出世,盗版一下也没人知道。 “《大学》中讲到‘格物致知’。如果人人心中即有良知,即有真理,那我们就应当知行合一,反求诸己……” 整整一个时辰的演讲发挥,从康德讲到王阳明,古今中外任意发挥,王近思好久没有感觉这么爽快了! 哈哈!心中的得意悉数写在了脸上。 “所以说,我们才要学习,而且是为己之学。格物致知,就是格自己内心的良知,从而践行君子之道!” 王近思以一个自认为很完美的总结句为自己的演讲画上了句号。 然后呢?此处是不是应该有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咦?怎么过了半响,一点反应都没有? 两个师傅正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她回过头去,剩下的小家伙们不是也眼睛瞪得大大的,就是秦宪那样早已跑去跟周公幽会的了。 王近思挠了挠头发,吐了吐舌头,一层红晕在她的脸上泛了起来。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因为养伤闷了好久没有说话,请大家海涵哈!”她迅速低下头,连口气都不敢喘,一动不动的杵着。 “傅先生,你看?”温先生柔和的声音响起,“公主说了许久,大约也累了。不如让学生们休息一下吧?你看这样可好?” “嗯,”傅先生点了点头,“好吧。你们都休息一下吧。半炷香之后再回来上课吧!”说罢,他扭头对温先生说道,“孟谦,你随我到后花园中走走吧!” “是的。”说罢,两个先生便一同出了门。 “公主姐姐!你好厉害啊!你懂得的东西真多啊!”急性子的杜衡连忙凑到王近思身边。 王近思尴尬的笑了笑,“哪里哪里!” 她回过了头,对着谢昀打了个响指,“那个,我想喝水。还有,”她指着还在私会周公的秦宪,对谢昀说,“把这家伙叫上!上课睡觉,成何体统!” “我先去喝水了哈!”她揉了揉杜衡的发髻,微微一笑,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怎么回事?公主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也是觉得奇怪。难道这几日她不是在养伤,而是在苦读圣人之言吗?” “她说的那些,好像没有哪个圣人那样说过呢!难道她是自己想出来的吗?” “不可能吧!她不像有那么聪明啊!” …… 王近思前脚刚刚出了门,文华殿内的小家伙们立刻议论纷纷,吵作一团。 “你们不要议论了!”秦宪揉着惺忪的睡眼,“你们妄加议论公主,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他忽然提高了音量,“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真的啊!大哥你知道?”谷其濬立刻凑到秦宪身边,“大哥你就告诉我吧?” “哈哈!”秦宪眨了眨眼,“抱歉啊!无可奉告!” 说罢,他跟着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的谢昀走了出去。 “大哥居然这样对我,太叫人难过了!”谷其濬愤愤的说道。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背后议论皇家公主,怕死难逃死罪。”荀茂正应和着说道。 “我还是觉得公主姐姐怪怪的呢!”杜衡小声嘟噜着,“她变了好多。” “小衡,够了!”一直沉默着的杜若忽然发声,“你跟我出去一下。” “唉呀!散了散了!喝点水吃点东西去吧!” 几个小家伙纷纷散开,各自去找自己的家仆们了。 第7章 首富之路 文华殿后的花园里有一个小巧的池塘,池塘的出口连着后宫的太液池。 如今正是烟花三月,烟波浩渺的太液池两岸,鳞次散落的垂柳在微风中轻轻的舒展着翠绿的嫩枝。天空中不时的飞过一排排从南方归来的大雁。岸边不时的有穿红戴绿的婀娜宫女们时隐时现。四处皆是一派春日盎然的愉悦情形。 三个衣着华贵的少年人依靠在太液池边的栏杆上。 三人之中,一个身穿鹅黄色齐胸襦裙,个子娇小的少女正背对着栏杆低着头,好像做错事有些害羞一样。 “我的万能无敌公主小姐姐,你能不能长点心啊?”说话的正是宰相府的小少爷秦宪。只见他干净利落的从旁边的树上拽下一根柳枝,接着就把玩了起来。“这次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你说怎么办吧?” 旁边长身玉立的谢昀一身淡青色长袍。他两眼直直的望着远方的蓬莱阁,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 “唉呀!人家知道了嘛!人家回去给大家解释一下好了!”王近思还是低着头,说话的声调明显底气不足。 “解释啊!你打算怎么解释?”秦宪鼻子一哼,“我看你还不如现在就跳湖,直接回去休息好了。这样也省的白费唇舌了。” “跳你妹啊!”王近思猛地抬起头,跳起来对着秦宪就是一颗爆栗,“姐姐才不做缩头乌龟!姐姐我是顶天立地的女中豪杰,我才不会一遇到问题就想着逃跑呢!” “我靠!”秦宪已经学会了王近思的口头禅之一,他一边摸着头顶,一边抱怨道,“你别以为我不打女人就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我啊!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你再敢打我,我一定……” “你一定什么?”王近思抬起了下巴,示威道,“敢打公主?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好了!”一直闷不做声的谢昀打断了两人的拌嘴,“你们说说吧!到底怎么解释?” 此问一出,三人又陷入了沉寂之中。 过了一会,王近思忽然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嘿嘿笑了两声,接着说道,“不如就托梦吧?” “如何托梦?”谢昀疑惑的问道。 “汉明帝夜梦金人,然后有了佛教传入中土。不如我就借着托梦之名,说是我在重伤之下得到圣人的传授。所以说,”她得意的眨了眨眼,“我说的那些其实都是圣人之言。不过是圣人来不及传授给弟子们而已。圣人一直想着有人能够悉数得到他的真传,所以就找到了皇家的公主托梦。哈哈!这个主意怎么样?厉害吧?” 秦谢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接着,两人都皱紧了眉头,一声不吭的望着王近思。 “喂!我说你们俩,被姐姐的智慧震傻了吗?”她把两手分别搭在两人的肩上拍了拍,“不用感激涕零的,姐姐就是这么厉害!哈哈!” “那个,”秦宪打破了沉默,“谢昀,我好像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你还有更好的提议吗?”王近思立刻打断他,摇头晃脑的想了想,忽然大叫道,“对了!上次让那个大秦人做的镜子拿到没有?” “啊?”秦宪顿时懵了,“这话题转移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你怎么忽然想到镜子了?” “笨蛋!”王近思正欲又送上一刻爆栗,秦宪机警的往身后调了一步,“你别再动手动脚的啊!” “哼!”王近思鼻子一哼,吐了吐舌头,“我们可以进行市场推广嘛!公主被圣人托梦,圣人告诉公主以后再想获得智慧和美貌,就必须找到一张洁净无痕的玻璃镜子!然后呢,公主就派人出去寻找这种镜子,后来就找到了一家经营西域商品的饰品店。只有那个饰品店才有玻璃镜子!哈哈!” 她忍不住拍起了手,“我要成为京城首富啦!哈哈哈!” “她怎么这么财迷啊?”秦宪用胳膊顶了顶谢昀,“不过话说回来,好像确实有点意思呢!” “嗯,好像挺不错的!”谢昀赞许道。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我要求技术入股,我要做第一大股东,给我五成的利润!”王近思得意的指着秦宪说道。 “小姐姐,你能用我们听得明白的词语说话吗?”秦宪不满的抗议道。 “好了,就是这样的……”她哗啦啦的解释了一顿,秦谢两人这才稍微明白了点。 “你和大秦人一起想出来的,凭什么你要五成的利润!我还得去给你们跑腿找饰品店,凭什么我不能多分点?再说了,”秦宪扭过头对着谢昀说道,“谢昀他也是知情人,你怎么就不考虑他了?你也太不够义气了吧?” “喂!技术才是关键,你懂不懂?”王近思伸出一根手指,“没有我告诉那个大秦人在玻璃后面镀银,他肯定做不成镜子来。所以我的镀银技术算作专利,是镜子生产中最重要的一环。而你们,不过是从事的简单的跑腿之类的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这种工作,叫谁来做都可以,并不是没有了你们就不行的。所以说,我是大股东,而你们,只是小股东。而且你,”她转向谢昀,“好吧!我承认你把我照顾得很周到,但是这跟实现镜子的生产和销售完全没有关系,对不对?我可以雇佣你当我的秘书,但是,你不是股东!” 她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说完,自以为很得意的抬眼看着天空中一朵朵懒洋洋的白云。 秦谢两人却同时很不屑的哼了哼,“不讲义气!” “我再不帮你跟大秦人联系了。你自己去折腾你的厉害技术去吧!”秦宪火上加油的添了一句。 不是吧,这些人怎么这么拧不清啊?关系亲密跟做生意赚钱完全不是一回事啊!亲兄弟明算账的嘛!他们到底有没有一点经济头脑嘛!这完全是土匪绑架勒索的态度啊!到底还玩不玩嘛?姐姐我还想着多赚钱以后跑路也方便呢! 唉呀,气死人了!算了算了,以后还有别的赚钱门路,这次算是初出茅庐,花钱买教训了! 行了,就依照他们说的办好了。 “好了好了!别这样嘛!”王近思伸出两手拽住两人的袖口,撒娇似的说道,“好哥哥们,就依你们说的,我拿三成好了,行吗?我们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不要伤了和气嘛!完事和为贵嘛!” 小女生娇滴滴的声音果然杀伤力极高。这甚为罕见的语气一出,秦谢两人顿时收起了强硬的态度。 “喂,昭明公子觉得怎么样?”秦宪对着谢昀挤眉弄眼说道,“我哈!我觉得还可以呢。” “我也赞同这个提议!”谢昀非常干脆的回答道。 “哦也!”王近思兴奋的跳了起来,“就让滔滔不绝的金钱全部砸向我吧!京城首富的养成模式开启了!” “又是些奇奇怪怪的词汇,”秦宪嘟噜道,“公主居然是个财迷,真是讽刺!” 于是三人回到文华殿之后,便按照之前商定的说辞,讲诉了一个听起来甚为离奇的故事。 可能是古人还是比较迷信,或者是他们对圣人显灵托梦这种事情很愿意相信,因此,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两位先生还有那些伴读小家伙们好像真的相信了呢! 哈哈!搞定了!王近思在心中给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楼主真是英明神武啊! 放学后,秦宪拿着王近思让他转送给大秦人的手稿离开了文华殿。谢昀则跟着王近思先去了她的德英殿。 两人尚未走到德英殿门口,便有太监传话,说是皇上晚上要跟他们俩一起用餐。 王近思顿时紧张了起来,“完了!忘记想怎么在皇上圆谎了!”她用大拇指揉着太阳穴,一副头疼难忍的模样。 “没事的!”谢昀安慰道,“你要记得,你是个天真烂漫的十一岁小姑娘。你无论说什么话,大家都会相信的!还有,”他顿了顿,“记得要常常使用你的撒娇技能,以前的近思经常在皇上面前撒娇的。而且,这个技能对我也是很有用的……”他说话的音调越来越低,后面的话王近思也懒得听了。 “哦哦!知道了!”说罢,两人便跟着传话的太监来到了皇帝起居的紫宸殿里。 雄伟壮丽的紫宸殿坐落在一个巨大的高台上。虽然此时已经天黑,殿内密布的蜡烛把整个大殿照射得宛如白昼。 令人应接不暇的菜肴已经摆满了殿中一个宽大的长桌。两人还未走近桌子,身着龙袍的大周皇帝便开怀的笑道,“思儿,昀儿,坐到朕的身边来。朕好久都没有跟朕的宝贝孩子们一起用膳了。” 两人听话的走了过去,分别跪坐到了皇帝的两旁。 旁边守候着的太监宫女连忙张罗着开始给他们夹菜。 “父皇今天怎么有空跟思儿一起吃饭?”王近思正在试图模仿一个正常的十一岁小女孩的神态。她略带娇憨的语气果然引得皇帝一声长笑。 “哈哈!”皇帝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发髻,“朕今天的国事都处理完了,所以就有空了。”他忽然对着王近思眨了下眼,“朕今天听说了一个有趣的事情。思儿是否应该好好跟父皇解释一下呢?” “呵呵,”王近思一边在心里冷笑着呵呵,一边还得装出一脸娇羞的表情,“思儿让父皇担心了。思儿早就想跟父皇好好解释清楚这件事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所以,请父皇不要怪罪思儿……。” “哈哈!思儿是朕的宝贝女儿,朕疼你都还来不及呢,何来怪罪之说。好吧,朕就仔细的听听思儿的解释吧!” “谢谢父皇!”王近思装作娇羞似的低垂下了头,其实是感觉撒谎有些不好意思呢。“其实,那几天思儿遇险,生命垂危之时,就隐约感觉到有个长得像太庙中的至圣先师一样的人一直在跟思儿说话。他一直在鼓励思儿要坚持住……” 王近思又搬出了下午在文华殿里的那套说辞,“只是,这几日思儿的脑袋时常晕乎乎的,所以也不太记得那些事情了。今日是思儿伤好之后第一次上学,因为听到傅先生讲《中庸》的君子之道,所以思儿就忽然想起来了这段经历。还请父皇不要怪罪思儿!思儿真的不是有意瞒着父皇的!” “何来怪罪!”皇帝一把将王近思拉入怀中,“思儿,你不知道,朕当时真的是担心极了。朕差点以为你也要跟你母后一样……”皇帝的胸口起伏着,他似乎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激动。 “对了,你所说的玻璃镜子,到底有何不同之处?” “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王近思对着皇帝微笑着说道,“那位圣人说有一种来自西域的玻璃镜子,比我们中土的铜镜要明亮很多。如果经常对着玻璃镜子思考,我们就可以获得更多的智慧。” “真的有这种东西吗?为何朕从未听说过呢?”皇帝疑惑的摇了摇头。“不过,没关系的。朕明日就派人去帮思儿寻找这种所谓的玻璃镜子!” “谢谢父皇!”王近思高兴的拉了拉皇帝的胳膊,引得皇帝又是一声长笑。 “还有,父皇!”王近思又垂下了头,“您能不能奖赏一下昭明哥哥和秦宪哥哥?要不是他们俩,近思的伤都不会好得这么快呢!昭明哥哥特别特别的好!”嘿嘿,反正一句话的事情,完全能够抵消三人因为股份分配出现的不快,何乐而不为呢?哈哈!这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啊! “好好好!朕也正有此意!昀儿,你也十五岁了,过两年,朕就给你封忠义侯!” 这真是一个其乐融融的美好夜晚啊!王近思第一次感觉到了些许家的温暖。或许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就是人间至高无上的幸福了吧!这样真好啊! 第8章 宰相秦通 在同一轮明月的照耀下的京城城东,一处占地宽广的宅子,正是当朝宰相秦通的府邸。 二十五年前,年仅二十六岁的秦通以状元郎的身份入仕。他一路平步青云,顺风顺水,如今在宰相的位置上,已经做了三年了。 这三年来,大周国内一副海清河晏,国泰民安的盛世之相。当今圣上年富力强,知人善任,宰相秦通也堪称一代名相。特别是他举贤不避仇的容忍之量,折服了许多开始还对他有所不满的老臣们。 宰相府前端正中的主厅里,一个看起来一脸精明强干的官员坐在侧席上,正对着坐在矮塌上的秦通吐着苦水。 秦通是个清瘦文雅的中年人。虽然时光已经用一道道浅浅的皱纹在他的脸上写下了岁月的故事,但是他那微微隆起的额头却表明出他也没有输给了时间——因为他收获了更加价值连城的智慧。 此时的他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用保养得体的食指有意无意间敲打着矮塌上的小方桌。一旁站立的是宰相府长史邵渊。他也是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和秦通那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模样不同,邵渊的脸上一般不会有除了面无表情以外的表情。 邵渊瞥了瞥秦通敲打桌面的食指,轻轻咳嗽了两声。 身体几乎要倒向秦通的中年人警觉的抬头看了眼邵渊,会意的拱手说道,“抱歉!卑职刚刚太失态了!但是,”他顿了顿,“还请宰相大人指出一条明路!皇后遇刺的案子到底要怎么审,我们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都是一头雾水啊!” “嗯,季深,你说说吧!你怎么看?”秦通不答反问道。 “属下以为,大理寺寺丞申继明这个人向来喜欢见风使舵,想必察言观色的本事必然不低。不如就让他先出头吧!这样一来,刑部顶多背负上一个办案不力的名声,倒不会因为牵扯进了京城权贵角逐的漩涡之中。不知大人意下如何?”邵渊与秦通对视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景行,你觉得季深这个提议怎么样?”秦通望着面前这个一脸无奈的刑部侍郎魏进,嘴角含笑说道。“夫唯不争,顾天下莫能与之争。季深的主意,向来都是不错的。” “是的,卑职这就依照邵大人的主意吩咐刑部的人……”魏进客气的拱了拱手。 此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个恭敬的声音说道:“启禀大人,大理寺寺丞申大人求见。” “哈哈!说曹操曹操到!”他大声回答道,“快请申大人进来。”他转头低声对魏进说道,“景行,你暂且去侧屋回避一下。也好听听这个申继明到底要怎么审案。” “是的,大人!”说罢,魏进便转身进了侧屋。 “秦相大人,救命啊!”邵渊刚刚打开了房门,门外就传来迫不及待的声音。 大理寺寺丞申继明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年人。他身穿一件有些肥大的靛蓝色长袍,常年满脸堆笑的习惯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格外的小,而薄薄的嘴唇则显现出他的口才不容小觑。 申继明大步流星走进了主厅。他连连对着秦通拱手道:“宰相大人!您可要救救下官了!下官这次真的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一进屋,就环顾了一周,瞥到站在一旁的邵渊,立刻客气的点了点头。 邵渊微微颔首回礼。 “不急不急!”秦通笑呵呵的对申继明说道,“仲亮,先坐下再说话。来人啊!上茶!” 申继明顺从的在之前魏进坐过的侧席上跪坐了下来。一个仆役进来把一个瓷杯放在了他旁边的小方桌上。 申继明拿起瓷杯吹了吹,喝下了一大口水,“宰相大人!下官真的不知道皇后遇刺的案子应该怎么查,求大人指出一条明路啊!”他又对着秦通一顿拱手哀求道。 “呵呵,”秦通捋了捋整齐的胡须,微笑道,“仲亮,其实你心中早有了打算,只是不知道如何去执行,是吗?” “唉呀!”申继明一拍大腿,大声说道,“大人真是再世诸葛啊!下官佩服!下官佩服啊!” 几句客套话过后,他一脸郁闷的说道,“凶手已经自尽,死无对证了!要查清凶手的身份,恐怕还得一番时日。可是,要想找到背后的主谋,这个才是难度大的地方啊!” 秦通对着他抬了抬手,示意他接着说。 “大人!一个小小的刺客,到底是如何通过了禁军严密把守的宫门,进入到了后宫去行刺公主和皇后的呢?禁军那些人之内,是不是有刺客的内应呢?” 秦通赞许的点了点头。 申继明获得了鼓励,更加理直气壮的接着说道,“可是,”他一脸无奈,“禁军那些大爷们,哪个不是权贵之后!我一小小的大理寺寺丞,怎么敢动那些大爷们呢!” “哼!”一直默不吭声的邵渊忽然哼了哼。 “季深,你有什么建议吗?”秦通扭头看着邵渊说道。 “属下以为,这件案子既然是皇上严令要彻查的,就不需要顾虑到那些权贵们。否则皇上若是对案子的审问进展不满意,想必最后的结果不会只是得罪了权贵那样简单。”邵渊冷静的表情,平添了不少震慑效果。 申继明连忙打了个哆嗦,“下官,下官可不敢忤逆了皇上的旨意。” “既然如此,仲亮也该知道怎么办了吧?权贵是皇上封的,大理寺查案也是皇上下令查的。到底孰轻孰重,仲亮心中应该知道如何权衡取舍了吧?”秦通朝着申继明含笑点头说道。 “下官明白了!多谢大人!下官一定严查此案,找到幕后真凶,替皇后娘娘报仇!”说罢,他客客气气的拱手告辞而去。 “大人!”申继明刚刚离开,魏进便从侧屋中走了出来,“卑职已经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打扰了大人休息,卑职这就告辞!”说罢,他也拱手告辞而去。 “大人,您也早些歇息吧!”邵渊正欲离开,一个杂役突然来报,“老爷,小少爷回来了。” “宪儿?他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他问道,“他现在何处?” “回老爷的话,小少爷现在去那个大秦人那里了。” “咦?这小子最近怎么改了习性,不去舞刀弄枪的了,倒是跟那个大秦人天天腻在一起。”他转头对邵渊说道,“季深若是无事,不如陪我去看看那小子到底在搞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两人便在杂役的引领下走到了后花园西边一处专门划拨给大秦人居住的偏房外。 “哇!你一下子做了这么多镜子,你太厉害了!”屋里传出了秦宪的赞叹声。 “聪明的小主人,多亏了你那个智慧的朋友,他的镀银法实在是太好了。”大秦人用不太流利的汉语答道。 “对了,你一天大概能做多少个镜子?” “玻璃必须先做好,之后再镀银。我一个人一天也就能做五面镜子吧!如果还有帮手的话,应该会多很多。” “帮手?”不过那个奇怪的公主叮嘱过,一定不能把秘方外泄的。要不还是先找个饰品店卖几面镜子再说?秦宪心里盘算着。 “这样啊!我先想想啊!”秦宪迟疑道,“你这个秘方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否则我就不让我那个聪明的朋友帮你计算了。喂,你看”他从袖子内衬里拿出来好几张演算纸,“这是我朋友帮你算的,你仔细看看吧!” 屋里只有沙沙的摩擦纸张发出的声音。 “我的上帝啊!你的朋友简直是有史以来最聪明的数学家!他居然能够计算出切线的斜率!我的上帝啊!真希望我能当面向他请教!我的小主人,我能够见到他吗?” “这个嘛!”秦宪干笑两声,“那个我们先把镜子的事情做了,然后再讨论见面的事情,好不好?”他扭头,隐约看到窗外有人影晃动,“今天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睡觉了哈!我明天再来找你!” 说完,他就飞身跳出了窗口,扬长而去。 窗外的秦通等人看到秦宪远去的背影,也跟着离开了。 “密切监视小少爷这几日的行踪,”秦通对着杂役吩咐道,“对了,听说那小子最近跟公主走得很近?” “回老爷的话,自从公主遇刺之后,少爷似乎就经常去找公主。现在少爷一边都跟公主还有谢昀少爷在一起。今天早上公主在文华殿说了很长时间,之后他们三人就一起到太液池旁边说了很久的话。回来之后公主就说道了圣人托梦的故事。” “呵呵,这些小家伙们,还真能想得出啊!这种骗人的把戏,估计也只有傅齐礼那样的老古董才会相信吧?”秦通喃喃的自言自语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为什么公主会忽然性情大变,知道这么多东西呢?好像以前宪儿很少跟公主来往吧?我记得上次他还在我面前抱怨公主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花瓶来着。怎么这就天天腻在一起了?奇怪,奇怪了。” “大人,不如属下让暗卫跟着小少爷探查一下情况?”邵渊说道。 “罢了!”秦通挥了挥手,“小孩子的把戏,弄不起什么惊涛骇浪来。我们还是把精力放在国事上面吧!”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告辞了!”说完,邵渊便转身离去。 秦通回头望了望大秦人的房间。清冷的月光照在房外的青石板上,反射出的光线像一层薄雾把房间笼罩在其中。 恍然间,秦通觉得分外的不真实,那个人,那个房间,好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第9章 第一桶金 春日下午的阳光暖暖的,晒在人身上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秦宪哼着小曲进了宰相府的大门。他袖子里拽着王近思写给她的商业营销秘籍,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那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让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怕是接下来要干点什么大事。 经过主厅的时候,秦宪恰好遇到长史邵渊推门出来。邵渊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身穿一件藏青色的长袍,手里还拿着几卷文书。他那常年不苟言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一般来说,这种面瘫类型的人即使本事很大,也很难得到大家的喜欢。和气才会生出亲近感,而冷漠只会增加疏远感。 秦宪也不例外。 虽然他平日里时常听说这个表情冷淡的叔叔料事如神,但在他看来,那张冷漠的脸上好像分明写着“欠债还钱”几个大字。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该有的礼数可是不能少的。秦宪这种出身高贵的少爷,从小受到的良好教育中,自然是少不了“礼”这一项的。 他连忙恭恭敬敬的低下头,抬手作揖,说道:“邵先生好!” 邵渊轻轻的关上门,快步走到秦宪身边,低声说道:“这几天宰相大人的心情非常不好。若是无事的话,你最好待在府里不要出去惹事。” 秦宪抬头打量了一下邵渊。今天他居然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话,真是难得! 不过他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随机脱口而出:“爷爷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邵渊凝视着秦宪,过了一小会,他才放佛是打定了主意一般,还是压低了音量说道:“近日黄河上游的凌汛冲毁了河堤,陇西郡受灾严重。西北的党项人又伺机趁火打劫,抢掠了不少边境城镇。南边的交趾郡也不安生。当地的土著趁着朝廷官员更替的间隙,举兵造反,已经攻占了都督府。西边的吐蕃人最近也在蠢蠢欲动,据说他们正在暗中联系西域的回鹘人,不知道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秦宪满肚子的疑惑:这些事情你们大人操心就可以了,你也不用跟我讲得这么细致吧?他的眉毛紧紧的缩成一团,半晌都没有吭声。 邵渊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秦宪的肩膀,便转身大步离去了。 秦宪一边嘟噜着“怪哉,怪哉”,一边走到了大秦人的屋外。 金发碧眼的大秦人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头卷曲的长发整齐的束在脑后。他额头突出,两眼深陷,五官极其富有立体感。秦宪之前旁听他祖父宰相大人跟大秦人的交谈,知道了他以前在他们国内就是著名的学者。前年大秦国被突厥人所灭,他们听说东方的大周繁荣昌盛,于是便随着西域的商队辗转数千里来到了大周。结果他们路上遇人不淑,来到京城的时候,竟然被当做奴隶在人□□易市场出售。幸亏遇上了慧眼识人的宰相大人,这才得以在宰相府安顿了下来。只是他的其他几个同伴目前到底流落何方,他也不甚了解。 此时,这个名叫德里斯的大秦人已经他的屋外指挥着杂役们搬东西了。 三个杂役们小心翼翼的把几块已经镶嵌在木板里的镜子抬入一辆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马车上。为了不引人瞩目,每一块镜子外面都罩上了灰色的粗布。 秦宪一见到这个情景,刚刚的疑惑瞬间被甩到了九霄云外。他笑逐颜开的感谢了大秦人,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带着贴身小厮和三个杂役们从后门出了府。 秦宪的马车经过后门的时候,恰好还有一辆淡灰色的马车停在了宰相府的后门门口。 一双指如削葱根的瓷白色手伸了出来,搭在车外等候的丫鬟手上,一个戴着面纱的妙龄女子踩着石凳,缓缓走下了马车。 她的脸虽然被面纱遮住了,但那曼妙的身段无不显示出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一阵似有似无的兰花香味飘过,坐在马车中的秦宪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丫鬟对着后门的守卫递上了名帖,那位小姐也静静的站在门边等候着守卫的回复。 秦宪的马车开动之时,他还拉着车帘望着那位小姐。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那个小姐也转过头瞥了一眼秦宪。 那小姐的眼神完全不似她看上去那样柔弱。秦宪甚至在其中感受到了一丝粉身碎骨浑不怕的坚毅。 马车渐渐远离宰相府,秦宪这才悻悻的放下了车帘。 “少爷,你有所不知,”车内一个抱着镜子的杂役兴奋的说道,“最近因为三司会审皇后遇刺的案子,京城里好多达官贵人都受到了牵连。这几天往咱们府里跑的权贵们都快挤破头了。嗤嗤,”他舔了舔嘴唇,“刚刚那个漂亮的小姐,说不定又是哪家权贵府里的。怕是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女儿送到咱们府里了。可惜啊!咱们老爷自从老夫人病逝之后,也就纳了两个妾。最近这十多年来,老爷天天忙于公务,更加没时间去想这些事情了。” “对啊,对啊!”旁边一个杂役也掺和道,“咱们老爷一向清廉,从来不受贿,这种送女儿上门的更是没戏。” “是啊!娇滴滴的小姐,就自甘堕落的去投怀送抱。平时一个个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一到这种时候,不也跟勾栏瓦舍的□□一样了吗?”另外一个杂役酸溜溜的说道。 “注意点!”一直没有说话的是秦宪的贴身小厮秦明。他跟秦宪差不多年纪,十五六岁的样子。秦明的模样长得白白净净的,稍嫌秀气过头了点。他厉声呵斥道,“在少爷面前嚼舌根,回头我就告诉管家伯伯去!” “别介啊!”三个杂役连忙求饶,“咱们再也不多嘴了,秦明小兄弟别告诉管家啊!” 于是,马车中又重新恢复到了安静的状态。 秦宪靠着一个大枕头,舒舒服服的打着盹,忽然听到秦明在他耳边说道,“少爷,聚宝阁到了。” 他连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出了马车。 聚宝阁位于繁华的城西珍宝坊街头,是个非常显目的三层高的八角楼。时不时有各类穿金戴银的富家家眷们出入其中。 秦宪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满意的点了点头,便带着四个跟班,和五面蒙着粗布的镜子走了进去。 胖乎乎的掌柜正拿着一颗夜明珠,对着一个满头金钗的富太太吹嘘得口沫横飞。一看到秦宪几人进了门,他连忙叫伙计招呼他们坐下。 秦宪大喇喇的挥挥手,对着掌柜的说道:“叫你们老板出来,我有一桩大生意要跟他谈。” 掌柜的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秦宪,连忙把夜明珠交给了身旁的伙计,领着秦宪几人上了三楼。 琳琅满目的各式金银珠宝摆满了三面墙边的柜子。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多打量几眼。 秦宪自持身份尊贵,见惯了各类珍宝,再加上他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跟老板好好谈生意,因而他便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 三楼靠窗的矮榻上,坐着一个精瘦的老头。他大约五十岁上下,整个人瘦瘦小小的。一件特别宽大的褐色长衫穿在身上,更加显得他犹如一只套在麻袋中的老鼠。 此时,他正拿着一颗通体莹白的玉石对着阳光仔细端详着。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引得他一脸不快的转过了头。 一身布料上等的墨绿长袍上,隐隐可以看出绣入的金线,这是御供的牡丹坊家惯用的织法。脚上的登云履是一年仅仅供应一百双的李记鞋坊家的。头顶上羊脂白玉束发冠隐约还能感受到散发出的寒气。身上写满了“钱”字的大少爷秦宪负手慢慢的踱到了窗边。 那个老头立刻站起,一边用袖口掸了掸矮榻上的灰,一边客客气气的请秦宪坐下。 “今天我来,是跟你谈一桩大买卖的。”他对着杂役们挥了挥手,杂役们小心翼翼的扯开包着镜子的粗布,几面书卷大小,光洁明亮的镜子赫然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耳边传来一阵惊叹之声。这声音在秦宪听来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老头和掌柜目瞪口呆的盯着镜子,半晌都没有出声。 “这位公子,请问这是何物?”老头满脸堆笑的问道。 “哈哈!此物名叫‘玻璃镜子’,乃是西域才有的稀罕货。”秦宪得意的说道,“少爷我想跟你们合作。我提供镜子,你们帮我出售,我要求提五成的利润。你们觉得怎么样?” 老头走到镜子旁边,仔细的打量了起来。站在一旁的掌柜也走上前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接着便附耳在老头边上耳语了起来。 “行!老夫做生意,就是图个信用。”老头转过头看着秦宪,笑逐颜开的脸上,千沟万壑的皱纹挤成了一团。他两眼冒着精光,情不自禁的拍手道,“老夫就喜欢跟少爷这种爽快人做生意。来人啊!” 旁边的掌柜的立马应和答道。 “准备合同文书,我们这就拟定一下合同。” 秦宪得意的勾了勾嘴角。 掌柜讨好的笑着,对着他指了指镜子,他连忙会意,挥手示意杂役们抬着镜子跟着掌柜的下楼。 “哈哈,”老头捋了捋下颚上稀稀疏疏的几根胡须,笑着说道,“不知道这位少爷怎么称呼?” “那个,哈哈!”秦宪转了转眼珠,也笑着回道,“我叫谢思。” “哈哈,谢少爷,”老头拱了拱手,“不知您是怎么得到这些镜子的呢?” “这个嘛!”秦宪捏了捏下巴,面露惭色,“抱歉!这个不能告诉你。” “哈哈!无妨,无妨!”老头心领神会的笑了笑。 两人七拉八扯的闲聊了一会,掌柜的便拿着准备好的合同文书过来了。 掌柜恭恭敬敬的把文书递给秦宪,秦宪拿过已经裱好的合同随意一扫,“得了!就这样吧!” “谢少爷真爽快!”老板一边赞叹道,一边把大拇指在印泥上按了按,接着就在合同上按下了手印。 秦宪照着老头的动作,有模有样的也按了手印签了名。“谢思”两个漂亮的欧体大字写在了合同文书上。 “说好了,过两日我便来收我的五成利润哈!”他有些不放心的仔细折好了合同,小心翼翼的放入了袖口的夹层之中。 忽然摸到了什么,他从夹层中拿出了一张雪白的信笺纸,笑逐颜开的递给老头,“那个,你们按照这个法子做,肯定一天内就能卖出所有的镜子。” 老头接过信笺纸,跟掌柜的凑在一起读了起来。 “厉害,真是后生可畏啊!”两人一同忍不住的赞叹道。 “哈哈!”秦宪微微颔首,摇头晃脑的转身就要走,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明日午时,我来你们店门口看戏哈!记得找几个可靠的人演,别演砸了啊!” “一定一定!”老头和掌柜的连忙答应道。 秦宪便得意洋洋的领着几个跟班的回了宰相府。 第二日午时,聚宝阁外的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一辆挂着聚宝阁旗子的运货马车缓缓的从对街驶过来。 忽然间,一阵喧嚣声响起,一匹飞奔而过的骏马踢到了马车,马车后半车厢里的东西哗啦啦全滚了下来,散落了一地。 聚宝阁的掌柜连忙从门内赶出来,招呼伙计们收拾东西。 过了一会,一个伙计突然大叫了起来,“掌柜的,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地上散落着不少亮晶晶的碎片,特别是在正午的阳光下,碎片亮闪闪的,晃得过路的行人们眼睛都睁不开。昨日秦宪拿过来的一块镜子俨然已经破碎了。 旁边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众人对着这些散落的碎片充满了好奇。 掌柜的蹲在地上,抱头痛哭道,“我的老天啊!这是老板刚刚从西域买进的玻璃镜子啊!价值连城的镜子啊!” 聚宝阁有西域玻璃镜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当天就传到了皇帝的耳中。皇帝听闻,便连忙叫人购入了一面镜子送给王近思,还让她确认一下这是不是就是她梦中得到圣人指点的那面镜子。 王近思得到了镜子之后,肯定的答复道,这就是她梦中见过的西域玻璃镜子。于是一时间,京城的权贵们纷纷竞价抢购聚宝阁的镜子。 第10章 一念之间 两日之后,秦宪带着小厮,趾高气昂的走进了聚宝阁。 老板笑呵呵的接待了秦宪,感激涕零的谢谢他这个大财神,而后他又面露难色的让秦宪多宽宥几日。老板还告诉他,最近镜子行情太好,如果他还能再拿过来一些,利润会翻好几倍。 于是之后的几天内,秦宪又陆陆续续叫人送了好几批镜子给了聚宝阁。后来看到那个大秦人实在是忙得已经形容憔悴了,秦宪才派人通知聚宝阁的老板,说自己这边已经没有存货了。 “喂!你到底卖了多少镜子啊?赚到了钱不能独吞啊!”傅先生刚刚走出文华殿,王近思便迫不及待的走到秦宪身边,凑到他耳边嘀咕道。 “哈哈!”秦宪不屑的拍拍胸膛,“少爷我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吗?”他鼻子一哼,“过几天你就知道少爷我多么厉害了!哈哈!”他又忍不住得意的笑了笑。 又过了十日,秦宪一如既往的得意洋洋走进了聚宝阁。掌柜的一见了他,连忙抽身上了楼。 秦宪二人跟着掌柜的正欲上楼,一个伙计忽然拦住了他们,大声说道,“这位小爷,上面是贵宾才能进的,请止步!” 秦宪瞪眼打量了一下这个虎背熊腰的伙计,一脸不耐烦的说道,“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滚到一边去!叫你们老板出来见我!” 伙计环臂抱胸,粗着嗓子答道,“我们老板不在!你若再前进一步,休怪我不客气了!”说罢,他捋起袖子,亮出了比秦宪大腿还粗的胳膊,耀武扬威似的在秦宪眼前晃了晃。 秦宪歪着脑袋,忍住怒火,“叫掌柜的出来见我!” “掌柜的刚刚吩咐下来,他不认识你!”伙计浑浊的呼气已经快要喷到秦宪脸上了。 “所以这生意就不准备再做了,是吧?”他冷笑道,“咱们走着瞧!” 说罢,怒不可遏的他便带着秦明扬长而去。 第二日清晨,秦宪便起了个大早赶去文华殿。 “喂,你们知道吗?最近京城里已经被大理寺的人闹得天翻地覆了!”谷其濬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夸张表情。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荀茂正小声附和着,“宁国侯,安国侯,好多公侯府都被查抄了呢!” “姐姐,怎么办啊?我们家会不会也有危险?”杜衡一脸担忧的对着杜若说道。 “清者自清,我们家没有做过坏事,怎么会有危险!”杜若温婉的微笑道。 …… 而此时的王近思,正趴在苏振理的桌前,津津有味的看着他做好的一个水车模型。 她一边小心的转动着水车的轮子,一边点头说道,“你做的这个模型真不错。待会我有个好东西给你,你帮忙加点东西上去,行不?” 苏振理头也不抬的回答道,“你要是能把你那玻璃镜子给我瞧瞧,我就帮你!” “行啊!就这么说定了!”王近思干脆的说道。 …… “谢昀,你跟我出来一下。”秦宪尚未走进文华殿,便看谢昀的身影从殿内走了出来。他便连忙叫住了谢昀,两人一起朝着文华殿后的小花园走过去。 秦宪难得的严肃模样,惹得谢昀都忍不住打趣道,“今天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秦大少爷这是怎么了?” 两人刚刚走到后院的假山边上,秦宪就大声吼道:“这些混蛋!奸商!” 秦宪猛地出手,一掌拍在旁边的树干上,震落了一地的树叶。他恨恨的把自己被聚宝阁的掌柜坑了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说吧!我们要怎么办?要告诉那个怪丫头吗?” “千万别告诉她!否则又要惹出一堆事端了。”谢昀摇了摇头,咬着嘴唇,盯着地上的落叶,一动不动的。 “那你说吧!我们要怎么办?”秦宪重重的呼着气,抬脚踢飞了地上的一块碎石。 “这样吧!……”接着,谢昀便凑在秦宪耳边说了起来。 “这样会不会太狠了点?”秦宪面带犹豫之色。 “是吗?”谢昀冷笑道,“他如今能够如此娴熟的坑你,想必早就深谙此道了。你不妨去仔细查查,他到底干过多少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秦宪“嗯”了一声,两人便又回到了文华殿。 当天晚上。 “如此说来,这个聚宝阁的老板对朕真是忠心耿耿啊!”紫宸殿里,正在用晚膳的皇帝微笑着说道,“昀儿,那个老板真的大肆宣传他要把镜子的秘方献给朕?” “是啊!今天在文华殿里,他们都说起来这件事了。”谢昀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答道。 “好啊!即然这样,朕就明日抽空见见这个聚宝阁的老板吧!”皇帝放下筷子,侧过脸对王近思笑道,“思儿,以后就让内府局给你打造镜子吧!” “好啊!好啊!”王近思一边努力露出娇羞的神色,一边在心里把谢昀问候了一万遍。 晚膳之后,两人一同离开了紫宸殿。 “谢昀,你在搞什么鬼?”还未走到德英殿门口,王近思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谢昀神秘的眨了眨眼,“近思妹妹,不要心急,过几天你就知道了。”接着,他抬手摸了摸王近思的发髻,宠溺的一笑,便转身离去了。 王近思嘟着嘴,无可奈何的瞪着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第二天下午。 “什么!他说他不知道!”宣政殿里传来皇帝怒气冲冲的呵斥,“他有没有说是如何拿到这些镜子的?不要告诉朕,他也不知道!” “启禀皇上,那个老板确实也说不出他是如何拿到镜子的。”一个瑟瑟发抖的官员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答道。 “混账!”皇帝怒吼道,“速令刑部的人去审问聚宝阁所有的人!他们居然敢戏弄朕!” “是!下官马上去办!”跪着的官员立刻起身退了出去。 三日之后,紫宸殿内。 “皇上,这就是刑部审问的结案文书,请陛下过目。” 皇帝身边的太监接过官员递过来的文书,恭敬地呈给了皇帝。 皇帝拿着文书,眉头越看越紧锁。最后,他合上了文书,重重的把文书拍在桌上,“居然敢对胡商做出谋财害命的事,按照大周律该如何处理?” “启禀皇上,这个聚宝阁多次强买强卖,如今又干出此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实在罪无可恕,按律当斩。” “准了!”皇帝挥挥手,官员连忙退了出去。 当天晚上。紫宸殿内,王近思,谢昀,秦宪三人一同老老实实的跪在皇帝面前。 “说吧!你们这几个小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皇帝微愠的问道。“聚宝阁的合同上写着‘谢思’,刑部的人查到当时出面谈生意的是秦宪。你们自己说说。三个衣食无忧的天之骄子,怎么会想出这个坏点子去赚钱呢?你们还会缺钱花吗?”皇帝顿了顿,“特别是思儿,居然敢欺骗朕!朕实在是太失望了!”他接着又叹了叹气。 “启禀父皇!”王近思抢先开了口,“其实这一切都是女儿的私心作祟。跟他们两人没有关系得,请父皇责罚女儿一人就好!” “不是这样的!”秦谢二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行了,行了。”皇帝打断了他们,指着王近思说道,“思儿,你先说。” “谢父皇!”王近思低垂着头,“事情是这样的:思儿得知秦宪家中来了一个大秦人,会做镜子这些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思儿每次找他要,秦宪总是不愿意给。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皇帝问道。 “所以思儿就想,如果能够把那个大秦人弄到内府局里,秦宪就再也得意不起来了……”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经吞到肚子里去了。 “你!你居然是!”秦宪毫无预兆的听到这些话,顿时激动得叫了起来。 “行了。所以你就打着赚钱的幌子,想让秦宪家的大秦人会做镜子的消息散播出去,是吗?”皇帝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父皇英明!女儿的这点小心思,完全瞒不住父皇!”王近思连忙恭维道。 “哎!气死我了!”秦宪嘀咕着。 “好吧,就当你们本以为可以赚钱,其实是被思儿算计了,”皇帝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边缘,“那聚宝阁的老板谋害胡商的事情,你们俩又作何解释呢?” “皇上!这是儿臣的主意!请父皇责罚!”一直默不吭声的谢昀忽然率先答道。 “不!这是我的主意!”秦宪连忙抢着说道。 “哎呀!你们俩就不要臭美了!”王近思摇了摇头,“明明是我们三个人一起想出来的,你们居然要抢占功劳!我可不答应!” 接着,在旁边两人的目瞪口呆中,王近思大大方方的说道:“父皇,后来秦宪派人调查过,那个老板经常干这种坑人钱财的坏事,甚至还有几次把人害得家破人亡。所以,我们就想着要为民除害,惩罚一下聚宝阁的老板。”她顿了一下,“那具尸体据说真的是大秦来的胡商。听说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被聚宝阁的老板骗走了所有的钱财,走投无路之下一时想不开就自尽了。”她叹了口气,“那个胡商无权无势的,在京城又没有相熟的人,所以刑部的人也没有太在意这件事。这次要不是镜子的事情,恐怕那个掌柜的还会继续干坏事的……” 皇帝沉默了一会,“你们都起来吧!” 三人起身之后,皇帝看着他们摇了摇头,“心思倒是缜密,可惜忘记了国法。你们大可以去刑部投案,让刑部的人插手调查。而你们……你们竟然利用朕来达到你们的目的,你们觉得自己对得起朕对你们的真心吗?” “父皇!女儿知道自己错了!女儿再也不会做这种事情了。父皇,父皇你不要生气,好不好?”王近思带着哭腔说道,“女儿跟父皇母后保证,女儿以后一定乖乖的,听父皇母后的话!” “母后……”皇帝的脸上顿时挂上了忧郁的神色。“罢了,罢了!说说你们,也就够了。今后做事的时候,多想想吧!去吧!都回去歇着吧!”他指着秦宪说道,“这件事我还尚未跟你祖父讲起。今晚你回去的晚,就说是朕留你一起用膳了吧!” “多谢皇上!”秦宪连忙感激的磕了个头。 三人恭恭敬敬的告辞了皇帝,秦宪便与王近思和谢昀分道扬镳。 八个宫女太监跟着王谢二人,朝着德英殿缓步走去。 今晚的月色正好。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清冷的月光照在太液池的水面上。一阵微风吹过,好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王近思此时却没有心情赏景。她回头对着领头的翕如说道,“我们俩在前面,你们在十丈以外跟着就行。” 宫女太监们连忙应和了。 “近思妹妹,你怎么了?”王近思忍着怒气,用力的拽着谢昀的袖口,把他往前拉了几步。谢昀一头雾水的问道。 “哼!你们俩干的好事,你们也太心黑了吧!”王近思觉得他们俩的对话应该不会被听到了,便怒气冲冲的低声呵斥道,“别以为我刚刚蒙骗了父皇,就当我是个白痴,不知道你们干的好事!什么胡商!你们到底哪里弄来的尸体?再说了,那个老板也就坑你钱了,至于下手这么狠把人家弄死吗?你们也太狠心了吧?你们俩才多大啊!就敢干这样的事情。以后长大了还得变成什么样!” “近思!”谢昀低着头,盯着她的眼睛。 明亮的月光下,谢昀的眼睛却显得那样的黑,黑得如同一潭看不到底的深渊。 他缓缓的说道,“若是没有见过最黑的黑暗,怎知道珍惜最明媚的阳光。在我这十五年的人生中,我看过了各种尔虞我诈的算计,所以,我想把一切的黑暗都藏在心底,只把美好的阳光呈现在你面前。” 王近思呆呆的看着他,这位小帅哥这是怎么了?深情告白吗?不过话说回来,此时的他,看起来真的有种从地狱中浴血而生的骇人气场呢。 “先皇太后在世的时候,一直不待见只是一个小小淑妃的你娘亲。后宫中以废后为首的妃嫔们便处处刁难你母后。那时我跟着你母后住在宫中。你父皇当时尚无子嗣,便对我青睐有加,想把我封做义子。你的母后为了谨慎起见,坚持拒绝了你父皇的册封。之后的日子,你父皇更加宠爱你母后,而后宫妃嫔们却日益把你母后视为眼中钉。我五岁那年的冬天,你父皇带着百官去祭祀先帝陵,不在宫中。乳母抱着我在御花园中赏梅,却恰好遇到了废后经过。乳母忽然抱着我撞倒了废后。其实,那个乳母当时已经被废后收买了,她的家人得到了不少的钱财,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就在五岁的我面前,废后令人活生生的杖毙了乳母。而后,他们又把我关到掖庭的一个柴房中,整整三天,我就靠着喝雪水挺了过来。三天后,我被放了出来。好心的太监偷偷告诉我,为了救我,当时已经怀孕的你的母后,在先皇太后殿前的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晕倒了又醒,醒了又接着跪,这才说服了太后叫人把我放了出来。那次的事情之后,我便暗暗发誓,一定要用尽我的生命去保护你的母亲和你。” 王近思一直安静的听着。谢昀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波澜,王近思却更觉得心疼。这个小小的少年,居然有过这么多不忍回忆的往事。五岁的他,看着活生生的乳母在仗下,撕心裂肺的尖叫着,慢慢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该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近思!现在你的母后已经不在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会好好保护你的,我会让你永远只生活在阳光之中的。”谢昀缓慢而坚定的说道。 小哥,你是不是又忘记了我是冒牌货了?别时不时真情告白一下啊?我真的扛不住啊!王近思在心中无奈的想着。可人家现在这种情况,你这话说出来也太煞风景了吧?算了,算了,随他吧。想说就说好了。以后等遇到真的公主,我就好心转达一下小帅哥的意思吧! 王近思轻轻拉起谢昀的双手,微笑着说道,“经历过黑暗的人,越能懂得阳光的珍贵。不过,我希望你能够把过去的经历当做财富,而不是负担。你必须从过去的经历中走出来,而不是沉溺其中。你懂吗?” 谢昀疑惑的看着她。 “用更加明媚的心态去迎接未来吧!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那就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美好的未来吧!”王近思摇了摇他的手,“走出黑暗,走进光明,希望你会慢慢懂得这个道理的。” 月亮已经升起,超过了身边的树梢。王近思拉着谢昀的手,指着明月说道,“月亮从黑暗中出现,却带给人们光明。你也可以的!” 谢昀转头看着她的侧脸,心中似有所感的点了点头。 当夜。城东。 宰相府内的主厅里,邵渊详细诉说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秦通轻轻捋着胡须,面带微笑的听着邵渊的讲诉。 “只是……”邵渊欲言又止。秦通抬手示意他接着说。 “聚宝阁的老板似乎是齐王侧妃的远亲。少爷如此一来,怕是要得罪了齐王。” “无妨,”秦通勾起了嘴角,“今年给山东修缮黄河河堤的拨款,提高两成。” “大人!这样恐怕……” “没事,这些银子终归还是会回来的。就当暂时借给他们好了。” 第11章 希望曙光 第二天清晨,文华殿内,傅先生和温先生还未出现,几个小家伙们就已经到了。 王近思凑到苏振理的位置边上,从随身的绣花锦袋里拿出了一块只有书卷大小的镜子,直直的递给了苏振理。 窗外的朝阳恰好照射在镜子上,天花板上的金色壁画被镜子反射的阳光照亮,惹得殿内的小家伙们都凑了过去。 “公主姐姐,这个就是秦宪哥哥做生意卖的镜子吗?看起来好亮好亮啊!”杜衡甜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近思转过头对她肯定的点了点头。 “公主,这个能给我瞅瞅吗?”谷其濬伸出他那略微有些粗糙的宽大手掌,正欲从王近思手中把镜子拿过去。 “喂!你毛手毛脚的,别把好东西弄坏了啊!”秦宪的声音适时的出现,苏振理连忙从王近思手里接过了镜子。 谷其濬刚回头向秦宪打了个招呼,一转头就发现镜子已经在苏振理手中了。他顿时鼻子一哼,“怪人!小气!待会小爷去找秦宪大哥要一块!不跟你这小气鬼争了。” 说罢,他便两臂环胸,大喇喇的朝着秦宪走了过去。 前一秒还在围着苏振理的小家伙们一看到正主来了,连忙都凑上前去,叽叽喳喳的开始问东问西。 王近思却只是微微跟秦宪点了个头,接着继续跟苏振理说着话。 “你看!”她又从布袋里掏出一块手掌大小、圆圆的玻璃。接着,她把玻璃放在射入的阳光下。玻璃的棱角处,折射出了漂亮的彩色光线。 “其实呢,我是想让你帮忙打磨一下这块玻璃!”她神秘的眨了眨眼,“就是这样的……”说着,她便拿起桌上的毛笔,在宣纸上画出了一个漂亮的弧线。 “就是这样的啦!”她看了看自己画的圆弧,满意的点了点头,“我想要一面中间厚,边缘薄的玻璃,不是现在这样,几乎是一样厚的。你懂吗?” 她一脸期待的瞪大了眼睛盯着苏振理。苏振理接过圆形的玻璃,放在手掌心里端详着。 他缓缓的问道:“为什么要打磨?如何打磨?” “那个!哈哈!其实很容易的,就是……”王近思言简意赅的说了说打磨方法。 “至于为什么嘛!你帮我做好了就知道了。对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个,你能再帮忙加个木制的把手在上面吗?就是这样的……”她又开始在纸上画了起来。 画好了一个自己觉得还不错的放大镜外框,王近思得意的点了点头。 接着,她抬起了头,转向苏振理。 此时苏振理却没有看她,而是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王近思有些纳闷。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杜若正跪坐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谢昀桌边,小声的跟他说着些什么。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有些太近了。杜若的身体侧倾着。她还有意无意间,碰了碰谢昀的袖口。 杜若的音量很低,王近思在苏振理这边完全听不见。只是桌上那个精致的锦盒十分的显目,她也多看了一眼。 这两人在搞什么鬼?王近思的脑子里立马冒出来这个念头。 算了,他们搞什么关我什么事?王近思转念一想,便干脆利落的掐断了自己的思路,重新回到了如何实现自己的第一个放大镜上。 看过他们一眼之后,她便伸手在苏振理眼前晃了晃,打断了他的视线。 “喂喂!认真听我说!”她皱着鼻子,有些不耐烦。 “我说,你还真淡定啊!”苏振理勾着嘴角,把视线转到了王近思这边,“以前你要是看到这样的情景,早就冲上去了。现在怎么完全不担心昭明公子被杜若抢了?女人啊,真是奇怪!” “啊?啥?”王近思沉浸在她的放大镜设想中,忽然听到苏振理毫无头绪的说了几句,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锁起了眉头,一脸不快的说道:“什么跟什么嘛!这,就是这样了,”她拿起了画好的放大镜图纸,重重的拍在苏振理面前,“就这样做,明天拿给我!” 说罢,她便赌气似的大步朝着文华殿的大门走去。 王近思出门的时候,步子迈得太大,一不留神,一脚踢到了门槛上。她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惹得殿内的小家伙们都看了过来。 我晕!太丢人了。王近思恨恨的想到。接着,她忍着脚趾传来的剧痛,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喂!你至于这么生气吗?”王近思支走了跟班的宫女们,刚刚在后花园的池塘边找了个石凳坐下,耳边便传来秦宪那熟悉的吊儿郎当的声音。 “生气你妹啊!”王近思没好气的说道。 她其实生气的是苏振理好吧!他不好好的听她讲放大镜,还阴阳怪气的嘲笑她,真是气死她了!你们这些小家伙,都在想些什么啊?以为我吃醋吗?搞笑啊!谢昀才多大,我完全不感兴趣好吧! 王近思一边揉着脚趾,一边气呼呼的转头对秦宪说道:“我昨天帮了你那么大的忙,你还没感谢我呢!现在还特意跑过来看我的笑话。你觉得现在这样很有趣是吧?给我走开!” “哎呀,我这不是专程过来感谢你的嘛!”秦宪大大方方的做了个揖,又弯起了他的桃花眼,笑眯眯的说道,“看不出来啊!我们的公主小姐姐,居然心思这么深沉。为了把我家的大秦人弄到身边,给少爷我下了这么大一个圈套。厉害啊,厉害啊!” “去你的!”王近思不快的吼道,“姐姐我为了帮你们圆场,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你这中山狼!” “哎呦,哎呦,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秦宪连忙又作揖道。“你不知道,我这次真的是真心感谢你的。我昨晚已经去跟我爷爷说了,让他主动去跟皇上提议,把我家那个大秦人送到内务府去……” “什么什么!”王近思兴奋的一拳打在秦宪的胳膊上,“太好了!” “我的公主姐姐啊!您能不能不这样粗鲁啊?”秦宪揉着胳膊,呲牙咧嘴的嘟噜着。“反正啊,过几天你就能见到他了。少爷我这次够义气吧?” “嗯嗯嗯!”王近思连忙点头说道,“秦宪真是大好人啊!好人一生平安!” 秦宪一脸的黑线,“你这反应也太夸张了点吧?我就帮了这点忙,至于都一生平安了?真搞不懂!” 他站起身,抖了抖身后的灰尘,“走吧,该上课了。两位先生应该快到了。要不要我扶一下?”他朝着王近思递出了右手,王近思却一把打掉了他的手,“走开!我能行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到了文华殿。 进门的时候,王近思看到杜若已经回到她自己的位置上去了。可是,其他那些小家伙们的眼中,怎么都是怪怪的呢?傻大个谷其濬居然还偷偷冲着王近思吐了吐舌头。 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王近思在心里冷笑道,你们自己瞎想去吧!姐姐我可没那闲工夫跟你们解释。你们自己愿意,那就吃饱了撑着,没事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去吧! 整个早课期间,王近思都没有说话。除了两位先生偶尔点她回答问题,她都一个人端端正正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连课间下课的时间,她也一直在纸上写写画画的,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在捣鼓些什么。 中午午休的时候,谢昀走到她身边想和她说话。她却挥了挥手,让他不要打扰她。谢昀只好悻悻的走开了。 下午一放学,王近思便大步出了门。她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大秦人。于是她便兴奋的跑去紫宸殿找皇帝,想着跟他谈谈那个大秦人进内务府的事情。 她刚走到殿门,门口的侍卫还来不及通报,一个年约五十出头的官员恰好从殿内走了出来。只见他头戴通天冠,紫色团花的绫罗官服中间系着玉带钩。举手投足之间,风流儒雅的气质挥洒自如,浑然天成的名士气质一览无余。 王近思注意到他那保养得当的脸上,皱纹也不算多,分明的五官,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英俊模样。特别是那双精气内敛的眼睛略微上翘,好像跟秦宪的桃花眼有些相似。只是他微笑起来的时候,王近思无端的生出一丝胆战心惊的感觉。 王近思立刻意识到,这位大人,应该就是秦宪的爷爷,当朝宰相秦通。 她连忙恭敬的拱手说道:“近思见过宰相大人!” 秦通也立刻拱手回礼道:“老臣见过公主殿下!” 两人客气的寒暄了几句之后,便有侍卫过来告诉王近思,皇帝召见他。秦通会意的笑着点点头,接着便拱手告辞了。 王近思小心翼翼的走进了紫宸殿。她环顾了一周,却没有看到皇帝的身影。 忽然间,一个声音从窗边传来:“思儿,你还真是心急啊!” 原来皇帝一直站在靠窗的屏风背后,王近思这才一直没有瞧见他。 王近思雀跃着小步跑了过去,她笑呵呵的,带着有些腼腆的语气说道,“父皇又在打趣女儿了!女儿心里的小算盘,在父皇面前完全藏不住。” 看到女儿娇羞的表情,皇帝也展开了一直皱着的眉头,勉强笑着说道,“刚刚宰相大人出去的时候,你见到他了?” 王近思肯定的点了点头。 “你应该听秦宪那小子说起过了吧,秦大人愿意把他家的那个大秦人送到内务府来,帮你做你喜欢的小玩意。你可高兴?” “高兴高兴!女儿高兴极了!”王近思兴奋的跳了起来,却不小心又踩到了早上踢到门槛的脚趾,顿时又呲牙咧嘴的哼了哼。 皇帝连忙关切的问道:“思儿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传太医?” 王近思连忙摇头,“不用,不用,就是太高兴了,跳起来的时候踩到了脚趾,不碍事的。” 接着,她拉着皇帝的胳膊摇晃了几下,“父皇最疼女儿了!思儿以后一定好好的,努力报答父皇!” “哈哈!这么容易就满足了?思儿还真是个单纯的孩子啊!”皇帝抬起胳膊,温柔的把她搂在怀里,“走,父皇考考思儿,看看思儿最近学的怎么样了?” “啊?”王近思满肚子的无奈:不是吧?当公主还要考试啊?这世界对她这个公主也太不友好了吧? 第12章 如愿以偿 结结巴巴的勉强背诵出了两位先生最近教授的内容,王近思的学习成果还算令皇帝满意。当天晚上,皇帝还留她在紫宸殿用膳。 她和皇帝一起其乐融融的用过晚膳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德英殿。 本来早早的就躺下了,可王近思一想到可以见到她期待已久的大秦人(或者按照现代历史书的说法,东罗马人?),她那不淡定的小孩子心性又占据了主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悄悄的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一轮弯弯的新月,心中无端生出“何人千里共婵娟”的感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自己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的曾经,便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 值夜的徼如警觉的走到她身边,恭敬的问道:“公主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王近思的脸上,没有了平时的欢脱模样,只挂着淡淡的忧郁神色。 “公主,你还好吗?”徼如担忧的问道。 “你思念自己的家人朋友吗?”王近思反问道。 “奴婢五岁就被送进了宫,对家人的印象已经不深了。”一脸倦色的徼如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公主,不早了,你早点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上学呢!” 王近思幽幽的叹气,低声自言自语道,“我可是非常想念他们啊!……” 第二天清晨,文华殿。 “喏,这个就是按照你说的,把玻璃打磨好了,再加上木制手柄,……”苏振理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了王近思嘱托他做的放大镜,将其平放在自己的桌上。 王近思立刻拿起放大镜,眯着眼睛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起来。 她用指腹轻轻摩擦着镜面,“好像还不错!”她面露惭色,“谢谢你了!昨天我不应该对你发那么大火,我向你道歉。不过,你以后也不要那么说话哈!我真的不喜欢!” “哦!”苏振理应了一声。接着,他又疑惑的问道,“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处?”他把放大镜拿到眼前,转了转眼珠,只觉得面前的世界有些变形。 “这个嘛!叫做放大镜……”王近思一边说着,一边还将其放在书本上示范。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拉住苏振理的胳膊,“还有个特别有意思的用处,你跟我出去一下。” 说罢,她又拿起一页宣纸,拽着还在研究放大镜功能的苏振理出了文华殿。 两人出门的时候,恰好见到谢昀正要进门。王近思得意的对着谢昀说道,“喂!你跟我来一下,我有好东西给你看看!” 谢昀“哦”了一声,瞥了一眼王近思拽着苏振理的手,便跟着两人来到了殿后的一处空地上。 王近思抬头看了看太阳,天色尚早,阳光还不是很强烈。这火能不能点着?她心里嘀咕着。 只见王近思拿着放大镜的手柄,小心的调整着位置,直到透过的阳光在宣纸上凝聚成了一个小小的亮点。 过了一会,还是什么变化都没有。苏振理不耐烦的说道,“你到底想给我们看什么?” “嘿嘿!”王近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个,现在日照不够强,我们中午再来实验。那个,该回去上课了……” 三个人各自心怀疑惑的回到了文华殿中。 中午午休的时候,王近思又神秘兮兮的叫住了苏振理和谢昀两人,她要再次验证太阳能的威力。 于是,三个人,再加上闻讯而来的其他小家伙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又来到了殿后的空地上。 此时已经临近正午,初夏的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照得地上的人影都已经非常小了。 王近思故伎重演。这次的她,总算是如愿以偿,成功的点燃了宣纸。 “哇!”耳边传来一阵阵惊叹之声,“公主好厉害啊!” “你是怎么办到的?”一根筋的苏振理不像其他人一样惊讶,他皱着眉头,冷冷的打断了其他人的议论声。 “这个嘛!就是利用了放大镜的光学特性,还有太阳能!”王近思得意的说道。 “放大镜?光学?太阳能?”耳边又是此起彼伏的疑问声。 “哈哈,那个,……”王近思言简意赅的稍微解释了一下。她自以为自己的解释已经足够深入浅出了,却发现小伙伴们的回报只是久久的沉默。 “公主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一脸天真的杜衡用手指绞着耳边垂下的小辫,打破了沉静。 “哈哈!那个嘛!”王近思不好意思的咬着手指甲。 她忽然转向秦宪,“就是他家那个大秦人了!”她指着秦宪挤眉弄眼的说道,“他们家那个大秦人特别厉害!这些都是他写好了,让秦宪拿给我看的。对不对?” 秦宪连忙会意的点点头。 “哇!那个大秦人这么厉害,我们有没有机会见到他?”苏振理的疑惑总算有些眉目了,他也面露期颐之色,瞪大了眼睛,看着秦宪。 “这个嘛!哈哈”秦宪得意的打了个响指。话说起来,这响指的技能还是王近思教给他的呢。他接着说道,“据可靠的消息,那个大秦人今天一早就去内务府报道了。所以,我们下午放学之后就可以见到他了!” 小家伙们顿时兴奋得一个个手舞足蹈的,除了杜若和崔晏。 杜若一向都是端庄贤淑的模样。此时的她,不过是静静的站着角落,微微笑着。 只有书呆子崔晏最是不识时务的打断了大家的兴奋,冷冷的说道,“奇淫巧计罢了!” “谁让你跟着了?自作多情!”谷其濬冲着崔晏皱了皱鼻子,“你回去做你的好学生吧!” “行了,大家都回去吧!两位先生应该也午休完回去了。”谢昀的大哥风范一出,及时的制止了可能进一步升级的争端。 下午放学后,除了崔晏,其他的小家伙们都一起浩浩荡荡的朝着宫中西北角的内务府走去。 王近思性子最急,她大步走在前方。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过身,对着秦宪一股脑的问道:“那个大秦人叫什么名字?长得是什么模样?会不会说大周的话?……” “哈哈!没看出来,公主还会紧张啊!”秦宪打趣道,“你待会就都知道了,别着急嘛!” “哎呀!”王近思不好意思的回过头,“好了好了,不说就不说。你们快点走嘛!” 门口一个看门的太监正要拦下这群不知道忽然哪里冒出来的小家伙们,荀茂正大声呵斥道:“公主殿下驾临,还不快叫管事的出来迎接!” 看门的太监连忙先把他们引进了大厅内,“请公主殿下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请赵管事出来!”说罢,他便一溜烟的闪了。 内务府是宫中制作金银首饰的地方。走过一个明亮的天井,小家伙们刚进大厅,就被大厅里琳琅满目的各种奇珍异宝所吸引,大家都好奇的四处张望着。 哇!古代珍宝展!王近思也东张西望了起来。 两人合抱的柱子撑起了一丈多高的房梁。高大的厅内,数不清的珍宝规整的摆放在一排排的木柜子上。身边不停的有进进出出的工匠们经过。他们对这群陌生的孩子熟视无睹,继续着或是搬运或是清点的工作。 “公主殿下驾到!有失远迎!”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面带倦色的官员大步从内堂走了出来。他看上去一脸憨厚的模样,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平添了不少喜感。 “古代工程师!”王近思在心中对他评头论足道,“黑眼圈,怕是经常熬夜加班!苦逼的工程师,真是古今一样啊!” “下官赵路,见过公主殿下。殿下是否是来见那个大秦人的?” 王近思捣蒜似的点点头。赵路便带着小家伙们径直朝着大秦人的房间走去。 一路上经过不少冶炼的房间,敲敲打打的金属撞击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大秦人的待遇看起来不错。一个单独的两进小院子,除去主厅,左右四个厢房。院内还种了几盆茉莉花和栀子花。淡淡的花香在初夏的暖空气中飘荡,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德里斯!你在里面吗?” “在的!请进!” 声音从右厢房开着的门里传出,大伙一窝蜂似的挤了进去。 屋外的阳光被一面放在窗台的玻璃镜子反射,照亮了整个房间。房间内的陈设很简单,不过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然后就是数不清的演算纸摊了一地。 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身着灰色长袍,坐在桌前,正在用鹅毛笔写写停停。他写的东西,正是王近思熟悉的阿拉伯数字和罗马数字,还有经常用来表示参数的古希腊字母。 抬头看到进来了一大群小孩,大秦人疑惑的放下手中的鹅毛笔,走到赵路面前:“赵大人,下午好!请问你这是?” “哦,公主他们想见见你。”赵路转头看向王近思。王近思会意的点点头。 “你还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王近思笑眯眯的问道。 “哦!有的!”大秦人恭敬的带着大家走到了左厢房。房门一打开,四周顿时传来一片惊叹之声。满屋子的各式玻璃镜子,大大小小的摆放了一地,小家伙们纷纷拿起了自己手边的镜子,摆弄了起来。 “赵大人,你先去忙你的吧!我在这里待一会,走的时候再通知你。”王近思转头对赵路说道。 “下官明白!下官先行告辞!”说罢,他便拱手出了门。 “你们先在这里待会吧!我跟德里斯说说话。”王近思对着德里斯抬手请道,“先生请跟我单独谈谈。” 德里斯连忙恭敬的跟了出去。 “喂!你们俩跟着干嘛?”王近思正准备关上右厢房的门,却发现秦谢两人如影随形的跟了过来。 两人相视一笑,“我们这是担心你的安全。” 我靠,又不是见网友,至于搞得这么紧张吗?王近思心里嘀咕道。算了,反正他们两人都知道我是冒牌货了,让他们听听好了。 待到两人进门,关上了门窗,王近思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先生是从东罗马帝国来的吗?先生身上可否还有古希腊的书籍?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托勒密的《天文学》……” 一肚子的问题在心里憋了太久,王近思说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才说完了她的问题。 且不说旁边那俩小少爷已经早就听得云里雾里了,就连那个大秦人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没有说话。 “喂!”王近思抬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是不是问题太多了?”她脸颊微红,面露惭色,“那个,你别着急,一个个的回答好了。那个,不如,我们从数学开始谈起吧……” 中间有那群跟着的小家伙们过来告别,王近思也只是打开窗露了个脸,“哦”了一声。接着,她又重新投入到她的科学世界中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屋内的两个科学狂人还在兴高采烈的争辩着。 “地球是圆的,我们的地球只是银河系边缘的猎户座旋臂上,一个小小的太阳系中的一颗普通的行星!”王近思大声说道。 “怎么可能?我们生活的地面才是宇宙的中心!日月星辰都是围绕着大地在旋转。”大秦人不甘示弱的回答道。旁边两位连忙赞同的点点头。 “地球是圆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你如果仔细观察过海上远处的船只,就能发现桅杆才是最先能够被看到的……”王近思高声辩解着。 …… “对了,我的公主,请问上次我请你帮忙计算的切线斜率,你能再稍微解释一下吗?你真是个伟大的数学天才!”两人刚刚才谁也不能说服对方的争辩中跳出来,德里斯又新加了一个问题。 “喂!我说你们俩,来日方长啊!今天说够了吧!”秦宪打着呵欠,拍了拍肚子,“饿死我了!散了,散了!” “近思,我们改日再来拜访,好吗?”谢昀也揉着发红的眼眶附和道。 “哈哈!不好意思啊!”王近思对着他俩吐了吐舌头,“我们明天再来吧?”说罢,她便跟德里斯约定好,明日再来教他基本的微积分知识。 出门的时候,王近思脚步一停,转头问道:“你还有亲人朋友也流落在大周的吗?” 德里斯面露不忍,“我们罗马科学院的五个人一起来的。其他四个人现在在哪里,我也不清楚了……” “啊!还有四个!”王近思兴奋的拍了拍胸膛,“没关系,包在我们身上,肯定能够找到他们的!你放心!你就在这里先好好住下吧!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 说罢,他们仨一同出了内务府,在府门分开后,便各自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 第13章 迂回战术 这个初夏的午后,文华殿的小家伙们吃过了自己家中带来的午饭,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去旁边偏殿里自己的小房间内午休,而是纷纷聚到了殿后五层高的“北辰楼”下,叽叽喳喳的等待着什么。 只见个子娇小的近思公主出现在了第五层。她肩膀的高度不过刚刚超过了阑干扶手,一颗小脑袋只有用力向外张望才能看到下面的人群。她看着楼下聚集的小家伙们,得意的转了转眼珠,接着,她一边朝着楼下挥动着手中的一面小红旗,一边大声喊道:“秦宪,赌注下好了没有?” 楼下一个锦衣少年面前,已经高高低低的摆放好了两堆东西。这两堆东西大抵都是些儿童随身的香囊、玉坠子等物。甚至还有不知道是谁故意在上面摆放了几本《论语》和《周易》。简直是来拆台子的,王近思刚刚上楼之前瞥了一眼,心中愤愤的想到。 两堆东西前面,分别用纸写好了标志:一堆前面写的字是“同”,一堆前面是“异”。明显可见,“异”字后面的东西堆比“同”字堆高出了许多。话说回来,肯对“同”字堆下注的不过是谢昀和秦宪两人。而他们俩,都是被王近思各种明示暗示、威逼利诱之后,才勉勉强强的同意压“同”字堆的。 此时楼下的小家伙们已经下注完毕,秦宪拿起事先跟王近思约好的一面同色小红旗,朝着楼上的王近思摇了摇,表示可以开始了。 哈哈,王近思舔了舔嘴唇,从身侧的翕如手中拿过了一颗鸡蛋大小的银色珠子。哇塞!真的是纯银的,居然还有点重!真心实在啊!王近思暗自感慨道。然后,她又把这个珠子重新塞到了翕如手中。 另外一个银球已经快有盛汤的海碗大了。王近思从太监的手中拿起,试了试,发现自己如今这小身板居然不怎么举得起这么大个银球。她懊恼的把银球又还给了身边的太监。 “你们过来!”她示意翕如和太监走到阑干旁边,“我数三二一,然后你们就一起松手,让这两个银球自己落下去。记住啊!切切不可用力,只是松开手就可以了!”她还有些不放心的又叮嘱了几句。 接着,翕如和太监两人并排站到了阑干边,一起举着银球,在王近思的“三二一”倒数声中,两颗银球同时从北辰楼上落下。楼下的惊叹声还未响起,两个银球便同时落在了北辰楼下的草坪上,丝毫没有先后之分。 楼下的众人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亲眼目睹了这令他们不可思议的一幕。 等到王近思兴奋的跑下楼,楼下的小家伙们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怎么可能!一个球重,一个球轻,怎么会同时落地!你肯定是看错了!”崔晏气呼呼的说道。 “你才是睁眼瞎!大家都看到了,两个球就是同时落地的,你居然不承认。我看你才是伪君子,下注下错了不敢承认吧?”秦宪不屑的横了他一眼。 “但是,为什么是这样的呢?”苏振理不解的挠头嘀咕道。 “会不会是公主会巫术,她在这两个球上做了法术?”荀茂正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 “去你妹的巫术!”秦宪又学会了一句王近思的口头禅,“你居然敢怀疑公主,你嫌命长了是吧?”他怒气冲冲的狠狠推了一下荀茂正,后者踉跄着退后了好几步。 …… 你们到底说完了没有,急性子的王近思早就忍不住了,她高声喊道:“你们全都给我住嘴!你们要是不信,自己上去扔,看看结果是不是一样的!”接着,她面露委屈的两手分别抓住荀茂正和崔晏的胳膊,将两人拽着往北辰楼走去。 “男女授受不亲!”崔晏被王近思拽着,连忙用力挣脱着。谢昀大步赶了过来,接着,他肯定的对王近思点了点头。王近思正疑惑着,谢昀的两手已经松开了她拽着另外两人的手。接着,谢昀便轻轻拍了拍两人的胳膊,两人就老老实实的跟着他上了楼。 “喂,知道要点了吧?”重新站在阑干边,王近思有些不放心,“你们俩千万不要用力啊!” 站得端端正正的崔晏和荀茂正相隔一米,分别拿着之前的两个银球。大球的重量对于小孩来说确实有点重,在午后的阳光中,拿着大球的荀茂正,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不耐烦的嚷嚷,“好了,好了!开始吧!” 于是,在王近思的倒数声中,两个银球又一次被松开,接着,它们同时落在了草坪上。 四个孩子一同下了楼。 他们刚刚出现在楼梯口,楼下的孩子们便团团围了上来,叽叽喳喳的又问了起来。 “崔晏,你是不是刚刚用力把小球往下扔了?”谷其濬皱着眉头,有些不太相信的问道。 “胡扯!我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出尔反尔。公主说过了不要用力,松手就可以了……”崔晏愤怒的辩解着。 “荀茂正,你刚刚到底是怎么做的?是不是对着大球做了什么手脚?” “瞎说!我什么都没做!……” “我说你们!够了!”王近思大声打断了他们的议论,“所谓科学,就是实验一万次,基本上至少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次都是成功的论证了同样的结论。你们再换几个人上去扔,结果还是一样的!球就是同时落地的!” “那么,这是为什么呢?”苏振理又疑惑的问道。 “这个其实很简单了,”王近思笑眯眯的说道,“两个物体,如果受到的空气阻力差别不大,由于同样的重力加速度,他们的速度就是一样的……” “喂!你能不能收敛一点?”秦宪冷冷的打断了她,“你觉得大家能够听懂吗?” “啊?”王近思打量了一下周围除了瞪大眼睛、就没有其他的表情的孩子们,“好吧!改天我让那个大秦人给你们上课,解释一下这个现象。那个,”她挥挥手,“散了吧!散了吧!” 眼睛瞥到那两堆东西,她略感无语,“算了,你们的赌注都拿回去吧!反正我也用不着。” “谁说的?少爷我是赢家,公主你不过是坐庄的,我说要,他们就不能拿回去!你说是吧,昭明公子?”秦宪得意洋洋的摸着下巴,对着谢昀抬了抬下巴,后者无奈的摇头苦笑着,伸手示意他随便处理。 “你们这些破烂玩意,就暂且寄存在少爷我这里吧!”说罢,在众人的一片哀鸿声中,秦宪叫上秦明,拿走了那堆高一些的东西。 第二日,王近思故技重施,又做了昨日的实验。 只是有些不同的是,这日她拿来了两个不同的球。一个是小孩子们经常玩耍用的、中间塞了不少杂物的绣花布球,另一个还是昨天那个小银球。为了公正起见,王近思还令人在他们面前称了称两个球的重量。两个球的重量几乎分毫不差。只是放在一起的时候,两个球的大小千差万别。布球已经有普通的篮球大了,而那个小银球不过还是那么个鸡蛋大小。 同样的,小家伙们又对这两个球的落地时间开始下注。 昨日的惨痛经历仿佛让他们受挫很深,此时他们一个个都非常慎重,没有人愿意当第一个下注的人。 秦宪挤到王近思身边,挤眉弄眼的看着她,悄声说道,“公主,给点提示呗?” “哼!”王近思不屑的把头一昂,“自己判断!” 有人先是下注在了“同”的一边,过了一会,又移到了“异”的一边。一群人磨磨蹭蹭的,过了大半柱香的功夫,他们才犹犹豫豫的下完了注。 这次,依然是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明显的,小银球比布球先落地。 “哇!这是怎么一回事?” “公主,你是不是提前都知道结果了?这是为什么呢?” …… 小家伙们又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空气阻力!”王近思做了个鬼脸,“昨天跟你们说过了,两个物体只有在空气阻力相当的情况下才能具备同样的速度!……” “你到底有完没完啊?”秦宪又嘟噜道,“成天不知道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公主,我可以问问,你是哪里学来的这些知识吗?”苏振理一改平日的“高冷”模样,一脸兴奋的问道。 “哈哈!”王近思笑着说,“那个大秦人,他特别厉害的。他有好多知识,都是我们大周人不知道的。”接着,她狡黠一笑,“怎么样?你想学吗?这些都是天地间最基本的道理呢!”她转向崔晏,“圣人说,我们要格物穷理,这些就是啊!如果我们掌握了万事万物的道理,是不是就离圣人更近了呢?” “好的!我想学!”苏振理非常给面子的第一个回答道。 “我也想学!” …… 王近思心中说不出有多得意了。现在花了两个中午,重复了伽利略的比萨斜塔实验,果然成功的吸引到了小家伙们对科学的兴趣,实在是太划算了。好了,接下来就要看大秦人的表现了。不过没关系,我还能帮他,只要不露馅就好。王近思得意的笑了笑,我的科学兴趣班成立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内,这些小家伙们一放学就跟着王近思去内务府找那个大秦人。在王近思的精心安排下,“小孔成像”,“摩擦起电”等等实验,很好的激发了小家伙们对科学的兴趣。如此一来,王近思也跃跃欲试的,想着要开始给他们上自然课了。 说起来,王近思自己都还觉得很讽刺的呢。前世的她,在念博士的时候,给那些本科生当助教,带他们模拟电路的实验课,还觉得那些学生笨死了,怎么什么都不会。如今她的教学对象已经变成了小学生,她居然还每天开开心心的给他们讲授科学知识,难道自己真的心态也变年轻了吗? 这样一想,也未必不是好事。王近思依然肯定的在心中给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 第14章 数字时代 这个初夏的午后,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微醺的淡淡花香。傅先生正端坐在前面靠右的矮榻上。 文华殿殿内,温先生儒雅的声音回荡着:“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人不可以为道……” 忽然间,一阵刺眼的光线晃得温先生睁不开眼。一直低头看书的傅先生察觉到温先生的声音停了下来,疑惑的抬起了头,这才看到了温先生脸上的亮光。 他转头顺着光线往下看去,靠窗的两位,谷其濬和荀茂正此时正玩得不亦乐乎:他们俩手上各自拿着一块亮晶晶的小镜子。 窗外的光线首先射到了谷其濬的镜子上,而后被反射到了荀茂正的镜子上。荀茂正本想再用镜子将谷其濬照过来的光线重新反射回去,却因为角度有所偏差,恰好晃到了温先生,因而才出现了刚刚的一幕。 “放肆!”傅先生严厉的声音响起,两个始作俑者连忙心虚的把镜子藏了起来。 “谷其濬,荀茂正!你们俩给我站起来!” 两个干了坏事的小家伙紧张的对望了一眼,这才扭扭捏捏的站了起来。 “你们自己说,上课的时候,不好好听先生的教诲,却拿着这些小玩意玩耍,应该如何惩罚?”傅先生走到了荀茂正身边,伸出右手,荀茂正不情愿的从袖口里拿出了他那面小巧的玻璃镜子,交到了傅先生手上。 文华殿里的小家伙们全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的看着惹事的这两人。 见到他们俩都不回答,傅先生怒火中烧,他严厉的问道:“这是何物?” “回先生的话,此物唤作玻璃镜子。”荀茂正骑虎难下,只好不情愿的低声答道。 “是否是公主前些时日叫人找寻的那个东西?” “正是。此物正是公主给我的。”荀茂正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应道。 “此物被我没收了。你把手心打开!” “啊!”荀茂正一声惨叫,“先生!弟子知错了!弟子再也不敢了!请先生不要打我手心!” 傅先生一把抓住荀茂正的左手,接着从自己的袖袋里拿出了一把戒尺,毫不留情的重重打了下去。 荀茂正的惨叫声回荡在文华殿内,接下来的是谷其濬的惨叫声。其他的小家伙们一个个吓得心惊胆战的,大气也不敢喘的低着头。 王近思也被吓得不轻。古代的体罚还真的是实打实的啊!太没有人性了!这要放在西方国家,老师早就会因为虐待儿童的罪名被起诉了吧?太残忍了! 这天下午放学后,被打的两人第一时间就冲出了文华殿。 好吧!任谁被这样当着大家的面责罚,都会很没面子的。王近思暗自叹了叹气,怕是傅先生早就对自己编造的那个圣人的谎言很不满了,这次逮着机会,可能就是杀鸡给猴看的意思。没法责罚公主,就拿这两小虾米开刀。这下自己算是得罪了这两人了。估计今后的小摩擦是少不了了的。 今天放学后,大家的兴致都有些低落。随着那两人的离开,其他人也纷纷过来跟王近思道别:“今天我们就不跟你去找那个大秦人了哈!明日再见!” 于是偌大的文华殿内,就只剩下了王近思和谢昀两人。王近思单手托腮,一脸无奈的对着桌上摊开的书卷发着呆。当然了,现在的她,可是一个大字都看不进去的。 “近思妹妹,你不要担心。他们上课玩闹被先生责罚,不过咎由自取罢了!跟你没有关系的!”谢昀关切的说道。 “表哥啊!我也知道是这样的。但是他们不会这么想啊!他们肯定觉得是我害了他们的……”王近思失落的答道。 两人说了一会话,王近思还是觉得心情不佳,便叫身边的小太监去内务府通知德里斯,告诉他,自己今天不过去找他了。 又过了一会,两人结伴回了王近思的德英殿。 一起用过了晚膳,谢昀正要告辞,一个传话的小太监过来,告诉他们,皇帝召见。 两人相视着苦笑了一下,便跟着太监赶去皇帝所在的紫宸殿。 紫宸殿内亮如白昼,王谢二人进去的时候,勤勉的皇帝还在聚精会神的批改奏章。待到身边的主管太监冯文小声的提醒,皇帝这才从奏章堆里抬起了头,望向桌前跪下的两人。 皇帝不动声色的问道:“今日朕召见你二人前来,你们可知是何事?” “儿臣知道!”谢昀抢先回答道。“沉迷于奇淫巧计,不务正业!” “那些科学知识不是奇淫巧计!”王近思不识时务的抗议道。皇帝和谢昀均是一脸失望的看向她。 王近思大胆的站了起来,“请父皇恕我无罪!”见到皇帝疑惑的点了点头,王近思大步走到了皇帝桌前,随意拿起了一本奏章,快速的瞥了几眼。 “父皇!这个奏章是宰相大人上书的,要求给山东今年的黄河河堤修缮款增加两成。”王近思抬头看着皇帝,皇帝皱着眉头,却依然肯定的点了点头。 “父皇,思儿敢问,为何今年的修缮款需要增加?”王近思忽然问道。 “宰相大人在奏章里说道,今年春季,黄河上游的凌汛灾害严重,因而夏秋两季,下游的水患可能会加大。所以他这才请求增加修缮款。” “父皇!”王近思咄咄逼人的问道,“敢问可有量化的指标?” “量化?何为量化?”皇帝疑惑的反问道。 “所谓量化,就是万事万物都有数字化的对照表。比如黄河水患经年不断,到底需要把河堤修到何种程度,才能抵抗住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或是一百年的洪水呢?修筑相对应的河堤,又需要多少的人力物力,比如多少的修缮款呢?还有,根据往年的经验,下一年出现大洪水的概率有没有一定的规律呢?还有,朝廷每年下拨的修缮款,具体到每一分每一厘,都被如何使用了呢?当地官员就地购买修筑河堤的砂石,有没有奸商趁机抬价或是官商勾结在其中呢?……” 王近思侃侃而谈,一直讲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把她心中关于黄河水患的各个要点说了一遍。其实,由于她前世从小生长在长江边,记忆中,童年的夏天总是父亲最忙的时候。那时候每个相关单位的职工都需要去江堤边上轮流站岗,她的父亲也不可避免的要去值夜班。特别是1998年那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整整一个夏天,她的故乡都笼罩在江堤决口的危险中。长江对岸的分洪区被炸开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幸亏军民一心,这才勉强扛过了那场洪水。 …… 王近思结束了她的数字化演讲之后,半晌的功夫,紫宸殿内的其他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冯文尖锐的声音打破了这异样的平静:“恭喜皇上!天佑大周!公主殿下如此才思敏捷,必定是帝国之福啊!” 欣慰的笑容也慢慢浮现在了皇帝的脸上,他缓缓的问道:“思儿,你说的这些,都是从哪里知道的?” 王近思连忙跪下,“启禀父皇!思儿的这些知识,都是那个大秦人教授的。”她转头瞥向谢昀,“对吧?昭明哥哥?” 谢昀连忙会意的点头应和道。 “是吗?他真的如此博学?”皇帝犹豫的问道,“看来朕应该抽空见见他了?” “父皇!”王近思不失时机的说道,“德里斯是罗马科学院,哦,就是我们说的大秦国的科学院院士。大秦被突厥人灭国之后,他们一共有五个人逃到了大周。据德里斯说,其他几个人比他还要博学呢!父皇,”王近思吐了吐舌头,“您可以帮忙叫人找找另外的那四个科学家吗?” “哦?是吗?”皇帝慢慢的捋着胡须,闭上了眼,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接着,他睁开了眼,肯定的答道,“好的,就依了你,父皇派人去找寻其他的大秦人。”他迟疑着顿了顿,“可是,不知思儿想要让他们做什么?” “科学院!”王近思脱口而出。差点儿,她就直接顺口说出了“技术强国,教育先行”。 “我想学到和圣人之学不太一样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可以让我更好的了解这个世界,更好的掌握天地间的规律,更好的量化所有的行政部门,……”王近思憋在心里好久的话,此时总算可以悉数吐出了。 “我们大周地大物博,物阜民丰,乃是天赐之□□上国。但是我们也不能故步自封,夜郎自大。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的国家和人们,他们掌握着我们所不知道的知识。我希望大周的臣民都能学习到他国的先进知识,继续提高我国民众的生活水平。我希望有一天,黄河水患能够得到彻底的治理,我希望天下的百姓都能够读书写字,我希望帝国的官僚们都能清正廉洁,我希望帝国的国祚能够真正的长长久久,跳出朝代更替的诅咒。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人民真正的安居乐业之上的。只有人民,才是真正创造历史的主角。只有保障人民的利益,才能维系帝国的万世不朽!” 王近思忽然感觉自己犹如马丁路德金附体,一大段的“我希望”下来,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感觉那么的舒畅。其实,开始的时候,她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过客,没有这么多的雄心壮志。可是她这种人,实在是闲不住,她的理想一旦遇到了适合的土壤,便迅速膨大了起来。这些天,教授小家伙们的同时,她也思考了很多。如果目前暂时真的回不去了,她决心好好扮演好目前的角色,那就是当一个称职的储君以及未来的皇帝。 中国近代史一直是她不忍阅读的部分。每次想到神州大地从堂堂的千年大国变成任人鱼肉的半殖民地国家,她心中的愤慨便难以自持。若是有机会,她定要风风火火的开展一个改变历史进程的大改革。她要避免日后重现晚清的历史,她要让中国一直走在世界的前列! 第15章 王道霸道 王近思的高谈阔论之后,紫宸殿内又陷入了久久的宁静。皇帝闭着眼睛,一直捋着胡须没有说话。 王近思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妥,连忙转向谢昀。 谢昀的脸上,挂满了无奈。连站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冯文,也略微对着王近思苦笑了下。 完啦完啦!王近思又想撞墙了。自己这些想法是不是太直白了?是不是不应该这么直接?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老爸的殷殷教诲顿时跳入了脑海。哎呀!自己这急性子的脾气,总是不长记性,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讨厌,讨厌!真是笨死了! “思儿,你的想法很特别,也很有趣。朕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这些话。朕猜想,这些话应该也是那个大秦人教授你的吧?”皇帝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睛,缓缓的开口说道。 王近思连忙点了点头。 “想法不错,可是,怕是很难。”皇帝接着说道。“思儿,你可知为什么你们要学圣人之言吗?” “额,应该是学习如何做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吧?”王近思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这样回答应该还凑合吧?她犹犹豫豫的回答道。 “是啊!学习如何做圣王。从君子,到圣王,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皇家的子弟都需要从小学习如何做君子,然后才是如何做圣王。”皇帝停顿了一下,“你知道汉宣帝那句至理名言吗?” 王近思心中嘀咕着,汉宣帝?刘病已?那个身世传奇,给人感觉像是个小混混的家伙?各类汉代电视剧的常客?他很厉害吗?王近思摇了摇头。 “﹝太子﹞尝侍燕,从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宣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皇帝接着说道,“汉代以孝武帝开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汉元帝做太子的时候,喜好儒术,却被汉宣帝斥责。两人对儒术的态度截然不同,而两人的结果,却是迥然不同。汉宣帝乃是一代中兴明主,汉元帝却因为儒生误国,最后不得已而重用外戚和宦官,直接导致了西汉的灭亡。从这件事中,你能够想到什么吗?” 王近思皱起了眉,脑子开始飞速的旋转了起来:皇帝说这个故事的目的,和我刚刚的高谈阔论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吗?皇帝应该是想否定我的想法,所以才会说这个故事…… “启禀父皇,”王近思结结巴巴的答道,“我想,父皇的意思,应该是让我有选择性的去学习各种知识吧?即使学习圣人之言,也应该带着批判性的思维去吸取其中的精髓……” “批判性的思维?” “那个,就是说,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即使相信,也应该是经过了自己谨慎的考量之后的,融入自己血液的信仰。对于书中的内容,我们应该与时俱进的对待,而不是毫不怀疑的一股脑的全盘接受。因为圣人毕竟是千年之前的人了,现在的情况和环境都和圣人当时的情形不太一样了,所以我们学习的时候,也不能迷信圣人之言。嗯,您问的,是这个意思吗?”王近思有些心虚的反问道。 “话确实不错,但是跟朕想说的也不太一样。”皇帝微微一笑,“思儿现在不过十一岁,就志向如此远大,已经想到了这么多的道理,朕着实已经很欣慰了。想必待到朕百年之后,思儿必定不会辜负朕和天下人的托付,成为一代明君。” 王近思一听到“百年之后”,连忙胆战心惊的跪在地上说道:“父皇春秋鼎盛,请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无妨!”皇帝示意谢昀搀扶起王近思,“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态,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只是,”皇帝起身走到王近思身边,“人至察则无徒,思儿的数字化想法很好,却是很难执行的。现在你还小,不太懂得权术之道。等到你再长大一些,朕会亲自教导你的。你到时候可不要让父皇失望啊!” “谢谢父皇!”王近思又欲跪下,皇帝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别跪了。今天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吧!回去早点休息,寻找大秦人的事情,我明日就着人去办理,你不用担心。” 于是,王谢两人千恩万谢的辞别了皇帝之后,便各自回到各自的住处歇息去了。 当天晚上,秦宪又是天黑之后才偷偷的从后门溜进宰相府。 下午放学后,他见自己的跟班谷其濬心情不佳,便连忙辞过了王近思,接着就追上了谷其濬。 两人带着各自的小厮,一起奔赴城西的醉仙楼。秦宪花费了不少银子,全都点的是醉仙楼的招牌菜,心中说不出有多肉疼呢!一顿大鱼大肉的山珍海味下来,这才勉勉强强的稳住了谷其濬的情绪。他心中盘算着,这顿饭钱,一定得找公主要回来! 秦宪经过后门的时候,隐约看到一个人影从宰相府的后花园往后门这边走。天色已暗,他看不太清那个人的模样,只是觉得依稀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婀娜的身影从他身边一闪而过。而此时他,正在担心自己晚回家被发觉,也就无心去管那个人是谁。 而后,秦宪便接着偷偷摸摸的穿过了后花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当夜。 城南的吏部尚书府中,荀茂正的母亲正在给他敷药。 荀茂正的母亲是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妇人。 她出生官宦之家,少时便嫁给了当时名噪一时的才子荀桓为妻。只是她多年未诞下子嗣,荀桓因而又娶了两房小妾。荀茂正是她中年以后才生下的,因而平时看得比较娇贵。好在这孩子也算比较省心,平日里还算听话。 她的五官都很平淡,眉眼间却时时透出精明厉害。薄薄的嘴唇不停的嘀咕着些什么:“叫你跟着谷家那个傻小子胡闹!这不活该吗?他皮糙肉厚的经得起打,你这细皮嫩肉的,自己找罪受吗?……” 荀茂正一声不吭,忍着手上的疼痛,任由他母亲教育着。 忽然,一个丫鬟从门外走了进来,凑到他母亲耳边嘀咕了几句:“三房那个小狐狸精回来了……好像老爷最近对她们娘俩特别好……” 荀茂正也想凑上去听听。他身子前倾,还没等他靠上前去,便被他母亲发觉,一把推了回去,“小孩子家的,别掺和这些事情。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瞎听。” 荀茂正悻悻的缩了回去。 待到敷完了药,他便被打发回屋睡觉去了。 当夜。 吏部尚书府的隔壁是御史中丞杜皓赟的宅邸。杜皓赟正是王近思两个小伴读——杜若和杜衡的父亲。 此时,在杜府的一个偏房里,杜皓赟正在跟杜若说话。 “如此说来,这个公主天天沉迷于奇淫巧计之中?”杜皓赟捋了捋稀疏的胡须,有些不太相信杜若的话。 杜皓赟身材瘦弱,五官端正,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他出身贫寒,十多年前才凭借着科举中第得以进入官场。这些年来,他的仕途也算是顺风顺水。当然了,在旁人看来,那都是他的运气好。可是其中的酸楚,他却是很难和外人言道的。 常年的谨言慎行,让他的脸上永远挂着小心翼翼的克制感。不像宰相府长史邵渊那样的面无表情,他的神态,却是一种刻意在隐藏和压抑自己内心想法的谨慎。只是他这样的人,在官场却是很普遍的。因而他这个人,也就不怎么引人注目了。 前年,皇帝挑选公主伴读的时候,没有人会相信他家的两个女儿居然全部都会被选中。京城中多的是达官贵人家的子嗣,平素里,他这样无权无势的官员家眷,很难和皇亲国戚扯上关系。可不知道皇帝是听说了什么,还是有什么特殊的考虑,居然选中了他家的两个女儿,着实震惊了京城里大大小小的权贵们。 好在他一贯低调做人,挑选伴读的事情之后,他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谨言慎行。因而这才将一场轩然大波压制了下去。 “千真万确,其他人都可以作证。”此时的杜若,除去了平日里的端庄淑女模样,隐约泛出了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天真少女神态。 “这样一来,倒也不用再辛苦若儿你去接近谢昀了。”杜皓赟闭着眼,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我担心如此一来,倒是过犹不及了。特别是,”他转头看着杜若,担忧的说道:“为父担心若儿你还太小,入戏太深,要是真的喜欢上了谢昀,怕是会很麻烦!” “不会的!若儿自有分寸。”杜若连忙摇了摇头。“若儿有自知之明,昭明公子肯定不会喜欢我的。”她神色一暗,“我早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毫无意义,但因为我知道父亲让我这么做,肯定是有极深的考量的,所以我不会迷失了自己的。” “若儿,真是辛苦你了!”杜皓赟面露不忍,“待到事情结束,为父一定给你找一个如意郎君,必定不会亏待你的!” “若儿只要留在爹娘身边就好!若儿哪儿也不去!”杜若撒娇道。 “好好好!”杜皓赟拍手笑道,“若儿就一直跟着爹娘吧!” 此时天空中的一弯新月,恰好被飘过的浮云遮住。广袤的大地,重新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第16章 一生之约 第二日下午,两位先生刚刚离去,王近思便采用了各种威逼利诱,拽着兴致不高的几个小家伙们赶去内务府。谁知前脚刚迈出文华殿的大门,就有小太监前来通报,皇帝召见谢昀。 于是,谢昀不得不对着王近思抱歉的笑了笑,接着就跟着小太监前往紫宸殿。 谢昀到达紫宸殿的时候,门口的侍卫告诉他,刑部尚书和大理寺丞正在里面向皇帝汇报先皇后遇刺一案的调查情况,请他在门外稍等片刻。不料谢昀刚刚在门边站好,太监总管冯文便从紫宸殿中出来,通知他立刻进去面圣。 谢昀跟着冯文进入紫宸殿的时候,大理寺丞申继明正在滔滔不绝的说着:“据大理寺和刑部的调查,这次先皇后遇刺案的主谋正是去年病死在天牢里的顾元贞的弟子们。他们中有人污蔑陛下,说顾元贞是被陛下暗中令人加害的,因而对陛下和公主怀恨在心,这才聚众商议出了刺杀公主此等大逆不道的阴谋。可怜先皇后一代贤后,克己躬行,厉行节俭,却为了保护公主而英年早逝,实在是陛下之不幸,大周之不幸啊!……” 皇帝一脸严肃的盯着申继明,冷冷的打断了他的恭维之词:“这些顾元贞的弟子不过是些身无功名的学生罢了,他们怎么会有机会进入后宫前来行刺皇后和公主?” “启禀陛下,”申继明迫不及待的回答道,“禁军副大统领杨庆云乃是宁国侯世子。据我们的审问,他手下的数名禁军都尉均指认,事发当天,杨庆云以各种理由将他们支开,这才导致禁军的防卫出现了漏洞,使得刺客得以顺利进入后宫之中……” “昀儿,”皇帝瞥到了站在一旁的谢昀,“你站到朕的边上吧!皇后是你的姑母,你从小在她身边长大,也算是她的半子了。她的案子,你理应了解审理的过程和细节。过来吧!” “是!”谢昀顺从的站到了皇帝的左侧。 “朕自问待宁国侯府不薄,他们为何要勾结那些逆贼,一同加害公主和皇后?”皇帝忽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紫宸殿内所有的人都连忙跪在了地上。 “陛下!”申继明接着说道,“据宁国侯府的管家招认,宁国侯一直想把他的长女送进宫中,意欲争夺皇后之位。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当年那个张废后的父亲张瑜,正是宁国侯的至交。自从张废后暴毙,张瑜一族声名大损。宁国侯一直想着要帮助张瑜,因而希望能够让自己的长女夺得皇后之位,以期望日后能够诞下皇子,为张废后翻案。因此……” “混账!这些贪得无厌的蛀虫!实在令朕太失望了!”皇帝勃然大怒道。他一把打翻了桌上一沓垒的整整齐齐的奏章,吓得跪着的诸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陛下!”一直没有说话的刑部尚书罗汝文战战兢兢的说道,“此时确实如此,大理寺审问宁国侯诸人之时,刑部的大小官员也均在场。下官当时有令人做好笔录,事后宁国侯诸人也有签字画押……” “够了!今天就到此为止!”皇帝冷冷的打断了罗汝文的话,“此案没有这么简单,你们接着查,一定要把所有的元凶都缉拿归案,以报皇后的在天之灵!下去吧!” “是!下官遵旨。”紫宸殿内的数个官员同时战战兢兢的答道。 临走的时候,申继明一直磨磨蹭蹭的走在最后。直到其他官员都已经出了紫宸殿,他忽然转过头,对着皇帝说道:“下官还有秘事启奏,请单独面圣!” 皇帝招了招手,示意身边的宫人们悉数退下。谢昀也正欲跟着宫人们一同避开,却不料皇帝转头对他点头道:“昀儿留下!” “这……”申继明欲言又止。 “昀儿就如同朕的亲生孩子一般,没有什么他不能知道的。”皇帝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顿时让谢昀打了个寒颤。其中的深意,他竟一时完全没有了头绪。 “是!”申继明神秘的走进皇帝的桌前,“陛下,大理寺还查到了一个线索,微臣尚未跟刑部提及,因为此事牵涉太广,微臣担心……” “哦?”皇帝配合的应了一声。 “陛下,刚刚微臣只提到了禁军副大统领杨庆云和宁国侯之间的联系,却没有说及禁军统领向俊龙身后的关系网。”他那堆满肥肉的脸忽然皱了皱,“向俊龙其实是燕王的连襟,微臣担心皇后遇刺一案,和燕王也有联系。” 皇帝捋着胡须没有说话,似是正在沉思,“接着说。” “是!请皇上先恕微臣妄言之罪!”申继明脸上的肥肉团了起来。 “说吧!”皇帝抬了抬手。 “是!微臣妄言:陛下如今只有公主一个子嗣,而燕王却子嗣众多,仅仅嫡子就有五名之多,更不论其他庶子了。因而,微臣觉得,皇后遇刺之事,向俊龙和燕王恐怕也有插手。还有,”他注意到皇帝皱起了眉,顿时心下一横,接着说道,“微臣听说,近年来,燕王屡屡上奏,夸大其词,提及契丹人侵扰幽州的严重程度,希望能够被允许在当地募兵以加强防守。燕王作为帝国的北面屏障,不思进取,尽力保卫帝国的北疆,却只想着趁机扩大兵力,实乃帝国的一大隐患啊!陛下不得不防啊!……” “住口!”皇帝勃然大怒道,“你一个大理寺丞,不好好的查案,却在这里用一些捕风捉影的谣言离间朕和皇弟之间的感情,你是不想活了吗?” “陛下恕罪!”申继明立刻跪在地上,就像一滩颤抖着的肉。“微臣绝无此意啊!陛下明鉴!陛下明鉴!” “滚!”皇帝咆哮道,“下次再让朕听到你胡乱散播谣言,朕绝不轻饶!” “是是是!”申继明连忙手脚并用的冲出了紫宸殿。 他走后,皇帝单手支着腮,半晌也没有说话。紫宸殿内宁静得有些可怕。 谢昀刚刚目睹了这一切,心中的波澜不可谓不大。可是,皇帝为什么要单单今天召见他呢?他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 “昀儿,”皇帝对着他招了招手,谢昀连忙走到皇帝身边。 刚刚连着发了好几次怒的皇帝,此时看起来特别的憔悴。他不过三十多岁,可鬓间却已经依稀可见花白的头发了。他拉起了谢昀的手,眼中尽是倦意。 “昀儿,朕今日让你过来,除了让你听听你姑母的案子进展,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你也插手这个案子的调查。” “我?”谢昀疑惑的摇了摇头,“孩儿自小身处深宫,从未与外界接触过,怕是很难胜任陛下的托付……” “别急,你先听朕说完。”皇帝微微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这么多年来,你是个怎样的孩子,朕心里自然清楚。你姑母把你视为己出,你也甚是孝顺。特别是你姑母去世之后,你帮助朕照顾思儿,这么多日日夜夜,你是怎样的尽心尽力,朕明白得很。” 谢昀面露惭色,“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陛下不用放在心上……” “说到底,这全天下的人,除了思儿,朕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就是你这个孩子了。其实,”皇帝忽然顿了顿,他皱着眉头,接着说道,“你姑母在世的时候,朕就曾经跟她打趣说,我们养你还真是一桩划算的买卖。反正你跟思儿自小青梅竹马,你们俩的情谊,朕和你姑母都看在眼里,今后也不用操心思儿的终身大事了……” “陛下……”谢昀连忙跪下,“我其实……” “好孩子,起来说话。”皇帝伸出手臂,谢昀借力站了起来。 “其实,朕也知道,思儿作为一个女孩,以后若是做了皇帝,必定会很辛苦。所以朕曾经认真的考虑过,如果以后大周的江山改姓谢,结果会怎么样……” “陛下!我从未有过如此想法……”谢昀被吓得立刻跪倒在地,他斩钉截铁的答道:“我对近思妹妹的心意是真的,但是我真的从未想过跟她争夺皇位。请陛下明鉴!” “呵呵,朕是说如果出现了这个情况,其实呢,”皇帝又一把扶起了谢昀,“朕觉得你这个孩子,也能把大周治理得很好。不过呢,昨晚思儿的一番言论,倒是打消了朕的这个顾虑……” “近思妹妹天生就是帝王之才,请陛下不要看低了她的能力。我觉得以她的才能,日后必定会成为一代明君!”谢昀抬头看着皇帝,目光坚毅的答道。 “是啊!不知道为何,朕隐约感觉到,这孩子自从她母后遇刺之后,变得不太一样了。”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或许真的是她母后在天之灵保佑,这孩子忽然变得特别积极上进了呢!朕真是欣慰啊!” 听到这些话,谢昀的心中犹如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虽然他明明白白的知道,现在的这个公主,绝不是他的近思妹妹,但他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她的知识面极端的丰富,性格也异常的开朗大方,当然了,有的时候实在有些大大咧咧的。不过总体来说,她是个令人喜欢的女孩子。只是……只是……,她确实不是他的表妹啊!可事情到了现在,他该如何跟皇帝提起呢?皇帝又怎么会相信,明明长得一模一样的,怎么就不是他的女儿了呢?再说了,真正的公主在哪里,他现在也毫无头绪啊! “昀儿!”皇帝的声音把谢昀的思绪拉了回去。 “陛下!公主殿下确实有些不一样了。但她的不一样,却是是帝国之福!”谢昀恭敬的说道。 “是啊!朕想着,柴家的江山,也不会那么容易改姓的了!”皇帝拉住了又要跪下的谢昀,他严肃的问道:“昀儿,你真的会一生一世都好好对待思儿吗?” “谢昀此生,一定会尽我的全力好好保护和爱惜近思妹妹,请陛下放心!”谢昀回答的异常干脆。“自从姑母遇害的那天起,谢昀在心中就已暗自发誓,此生只为近思妹妹而活!” “好孩子!”皇帝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朕就信你了!你可不要辜负了朕的信任啊!” “请陛下放心!”谢昀拱手答道。 “好好好!朕放心了!”皇帝站起来,抬着谢昀的手,“接下来,朕将会把一柄利器交到你的手中。至于应该如何使用,你需要自己好好的琢磨。你听明白了吗?” “谢昀明白!”谢昀的心中,充满了对皇帝的感激。一个可以不计较自己江山改姓的皇帝,实在是一个可以值得用生命去报道知遇之恩的明君! 第17章 利剑在手 紫宸殿内,依然只有皇帝和谢昀两人。 皇帝缓缓的从袖袋里拿出四块虎符模样的玉牌:“皇家有一只隐秘的组织,名作‘四方局’,其名下一共有四部,对应着四大神兽:青龙孟章部,主要负责谋略;白虎监兵部,负责刺杀行动;朱雀陵光部,负责情报的采集;玄武执明部,主要是保护和防御方面。朕手上的这四块虎符,则是调动这四部的令牌。” 说着,皇帝将这四块晶莹剔透的翠绿色虎符悉数摆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即使隔着有些距离,谢昀依然能够感受到它们散发出的逼人寒气。 “目前这四部直接处于朕的管辖之下。”皇帝忽然神色一暗,“想必你也有些猜到了,既然除了禁军,还有玄武执明部负责皇家的安全,为什么还会出现刺客进入后宫害死了你姑母的事情。其中,怕是已经有了内奸!” 皇帝用力的将对应玄武执明部的那块令牌握在掌心,隐然已经捏得关节有些发白了。 “这四部理应百分之百的效忠于皇家。从一开始,所属人员都是经过了层层的精挑细选,最后才被选中,分配到各部之中的。没想到,却还是防不胜防,竟然出现了这么大的漏洞,朕着实非常痛心!”皇帝低下了头,盯着自己握着令牌的手,久久都没有说话。 “陛下!”谢昀关切的声音响起,“谢昀愿意为陛下分忧解难!” “好的!”皇帝猛地抬起了头,眼中精光暴涨,“朕等的就是昀儿这句话!” 他放下了玄武部的虎符,拿起了对应朱雀陵光部的那块虎符,一把塞到了谢昀的手中,“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朱雀陵光!朱雀部的所有人员,将全部向你直接报道!” “谢陛下!”谢昀立刻跪了下去,斩钉截铁的答道:“谢昀定当不负所托,尽全力找出真凶,为姑母报仇!” 接着,皇帝便仔细向谢昀讲解了朱雀部虎符的使用方法。 原来,“四方局”的下属人员,并不是全都直接隶属于皇家某个机构的。一般情况下,他们都有自己明面上的身份和职业,以防止身份泄露。“四方局”的人员除了统领以外,其他人都是层层单线联系的。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朱雀部的某个成员有可能和玄武部的某个下属是朝廷的同僚,但是他们互相之间是不会知道对方身份的。 每部的统领直接向皇帝报道。而四部统领之下,则又分为“天”“地”“人”三级。每一级人员管理的下一级人员数目,分别为五人,四人,和三人。因而,每一部除了统领,一共有八十五人。每部所有人员的名单,则只有皇帝才掌握着。因此,即使是四部的统领,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属下究竟是哪些人。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最大程度上保护每一个成员身份的隐秘性。 此时,皇帝将主管侦查和情报工作的朱雀陵光部交给了谢昀,正是将八十五个身份各异的绝世高手交到了他的手中。因此,之前才有了“利器”一说。 至于如何联系上朱雀部“天”级的五个下属,皇帝则没有细说。他只是神秘的一笑,“昀儿放心,过几日,自然会有五个人去找你的!你也别太刻意留心身边的异样了,他们出现的方式,你是绝对想不到的!” 走出紫宸殿的时候,谢昀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刚才短短的一个时辰内,他经历的这一切,足以让他心潮澎湃许久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得到皇帝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皇帝在他出门前的殷殷期望仿佛还在耳边萦绕:“昀儿,好好表现,让朕看看你的真实能力吧!” 如此沉重的任务陡然搁在了他的双肩,谢昀的心中,除了略微有些不太自信的担忧,更多的却是一种跃跃欲试的激动。一想到自己可以大展身手了,他的步伐便开始变得轻快了许多。这么多年的隐忍藏拙,让他的性格早就拥有了不同于同龄人的稳重和谨慎。如今的他,所欠缺的大概就是一个试炼的机会了。 利剑出鞘,可以伤人,也容易伤己。谢昀认真的记住了皇帝的这句话。 而后,他则如同往常一样,赶去内务府和其他小伙伴们汇合。其实,若是他不去,恐怕也不会太有人在意吧。唯一的区别,恐怕就是没有了他的劝说,他的近思妹妹可能会忘记吃晚饭,甚至忘记回去睡觉吧? 果然,除了客气的寒暄、礼貌的打招呼以外,其他小伙伴们完全没有对他的被召见产生任何疑问。大家还是如往常一样,待在德里斯的院子里,听他教授着基本的数学和物理学知识。 倒是在傍晚陪伴王近思回德英殿的路上,习惯性低着头慢吞吞的走在后面,一步步踱着的王近思却忽然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表哥,今天父皇为什么要叫你单独过去啊?” 谢昀的脑子里还在想着今天下午的事情。王近思的突然发问,让他措手不及,脑袋一片空白。 平日里的谢昀,都是那么的沉默稳重,今天却毫无理由的有些失神落魄,王近思感觉有些怪怪的。她略带腼腆的吐了吐舌头,“表哥,是不是昨晚的事情?是不是我太狂妄自大了?父皇不便教育我,便只好拿你出气?然后又叫你好好管教我?那个……”她揉了揉鼻尖,“好啦!不要担心啦!我以后会注意的啦!你不要放在心里啦!走!我们一起去吃饭啦!” 说罢,王近思便拽起了谢昀的袖口,用力拉着他,大步往德英殿走去。 当晚,宰相府书房。 “大人,据景行的密报,今天下午,在刑部和大理寺一同面圣、禀报皇后遇刺一案的调查进展之后,申继明突然很怪异的单独留在了紫宸殿,说是要单独面圣。”长史邵渊跪坐在秦通旁边的位置上,面前是一大摞尚未批改的文书。他说话的时候,还是习惯性的面无表情。 “哦?他又有什么新发现?”秦通斜靠在矮榻上,一手拿着一本奏章,一手捋着胡须。 “景行暂时还没有打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只是,”他鼻头一哼,“据说后来申继明是连滚带爬出的紫宸殿。想必是自以为能够揣摩圣意,不料却弄巧成拙,惹怒了陛下。” “呵呵!他这个人,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秦通不动声色的答道。 过了一会,秦通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奏章,转头对正在低头批改文书的邵渊说道:“季深,为何我们上个月递上去的奏章,要求增加山东黄河修缮款两成的那本,被陛下修改成了一成?”他微微皱眉,“我记得前几日廷议的时候,陛下已经亲口答应了增加两成,为何又忽然减少了一半?” “属下不知。”邵渊摇了摇头,“我也的确记得陛下答应过此事。” “嗯,想必是有什么人从中作梗吧!”秦通淡淡的说道。“无妨,反正该来的总会来的,不用在乎这些细微的差别。” 过了一个多时辰,邵渊改完了他面前的文书,便起身告辞了。 “老爷!”管家秦大浑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少爷刚刚回来,我已经让他简单洗漱之后就过来见您了!” “好的,知道了!”秦通漠然的答道。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门外传来秦宪略微紧张的声音:“爷爷,您是要见我吗?” “进来吧!” 接着,战战兢兢的秦宪出现在了房中。秦通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矮榻旁边的位置上。秦宪便规规矩矩的坐了下来。 “宪儿,爷爷似乎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见过你了。你每天早出晚归的在忙些什么啊?”秦通捋着胡须,微笑着说道。 “哈哈!”秦宪挠了挠后颈窝,“我嘛,不就是天天去宫中的学堂上课嘛。没有干别的啊!我最近特别老实呢!” “哦?是吗?”秦通又笑了起来。 秦通的笑容越是显得温和可亲,秦宪就越是觉得毛骨悚然。他的直觉告诉他,他这位精明至极的祖父,肯定是已经下好了套,等着他这个笨蛋往里面钻了。 “那个,爷爷,你知道的,自从我们家那个德里斯进了内务府,公主就天天拉着我们去听他讲课。对了,你要不要听听今天数学课的一个题目?”秦宪眨着眼睛,一脸期待的说道。 “哦?你说说?” “那个,就是有甲乙两个人,从相隔十六里的地方面对面的走,他们每个人半个时辰可以走八里地。其中甲牵了条狗,狗走的比人快,半个时辰可以走十二里地。狗遇到乙之后就回头朝着着甲走,见到甲再回头朝着乙走。问题就是,两人相遇的时候,狗走了多少里路?”秦宪得意的笑着,“哈哈!爷爷你知道吗?” “呵呵!有点意思!”秦通捋着胡须,赞叹道,“那个大秦人有点意思!” “说吧,说吧!您知道答案不?”秦宪挤眉弄眼的问道。 “宪儿,你既然如此急于展示今天学到的知识,爷爷自然不能拂了你的意。说吧!答案是什么?” “哈哈!答案就是:狗走了十二里路。”秦宪得意洋洋的说道。接着,他滔滔不绝的详细解释了一遍。秦通非常配合的一直点头称赞着。 “怎么样?怎么样?”秦宪一解释完,便迫不及待的问道。“爷爷,你觉得那个德里斯是不是很厉害?” “呵呵!是啊!直接从千头万绪中抓住了关键点,他还真是个人才呢!” “对啊,对啊!”秦宪赞同的连声附和着,“据德里斯说,其实这个问题还是公主先教他的呢……” “哦?公主教德里斯?”秦通微微蹙眉道。 “不是不是!”秦宪连忙捂住了嘴,“刚刚大舌头了,我的意思是,这个题目是德里斯先教给了公主,然后公主才先于我们知道了答案。因为德里斯上课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如何解答,只有公主知道,所以说,公主是提前找德里斯问好了答案,才能够上数学课的时候第一个就答出来了的。所以,其实是公主作弊了,是吧?……”秦宪尽力解释着。 可是,怎么感觉越解释越牵强呢?他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汩汩的冒汗了。果然,在爷爷面前撒谎,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他暗地里嘀咕着,这个假公主的身份,可千万不能让爷爷知道啊!否则谁知道会导致什么惊天动地的后果呢? 第18章 有高楼兮 一轮清冷的新月俯视着大地,夏夜的清风格外的凉爽。已是万家灯火将息的时候了。 宰相府内,秦宪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凉快。 刚才结结巴巴的答复了祖父的提问。他自以为成功的转移了话题,却没料到,秦通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对着他问道:“如果爷爷记的不错,宪儿以前倒是跟公主不算要好,对吗?”他捋着胡须,“似乎宪儿还曾经跟爷爷抱怨,说公主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特别没意思。宪儿,是这样的吗?” “哈哈!”秦宪摸着后脑勺,眼珠子哗啦的转了一圈,“那个,宪儿还是小孩子嘛!喜好变来变去的,很正常的嘛!” “也对。”秦通接着问道,“那你可以解释一下德里斯的事情吗?为什么公主会忽然对他产生兴趣呢?爷爷记得他在我们家也住了好一段时日了,似乎你以前也没有提起公主喜欢他做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吧?如果爷爷没有猜错的话,这一切的改变,似乎都是从公主遇刺之后出现的,是吗?”他微微蹙眉,看着秦宪的眼神陡然一变,似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向秦宪逼近。 “那个,哈哈!”秦宪嘻嘻哈哈的笑着,“爷爷好厉害啊!这都能猜出来!那个,就是这样的!其实,我跟谢昀都发现这点了。我们俩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谢昀说公主是因为受了极大的刺激,才导致性格爱好全都改变了。那个,”他的眼中似有同病相怜的不忍,“搁在谁身上,忽然失去了娘亲,想必都是会受到很大刺激的。对了,爷爷,我娘亲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啊?她上次来信说,今年一定会抽空回来看我的,到底算不算数啊?” 秦宪忽然提到了他的娘亲,这让秦通有些措手不及。自从他的长子秦旷三年前因病去世之后,他的长媳盛楠就心灰意冷的一个人回了幽州。盛楠出生将门,长信侯盛家一直世代镇守幽州,协助燕王拱卫帝国的北疆。考虑到幽州乃是苦寒之地,疼惜儿子的盛楠便将秦宪留在了京城。 本来说好了,只是回娘家散散心,过一年待她解开心结之后,盛楠便回京城秦家照顾儿子。结果等到她回去的第二年,盛楠的父亲,也就是长信侯盛勇便去世了。 盛家这代也真是人丁单薄。盛楠的几个兄弟均是幼年就夭折了。因而如今盛家便只剩下了盛楠一个后人。无奈之下,盛楠便接任了长信侯的爵位,并出任幽州刺史一职,带领她父亲的部属们继续守卫幽州。 说起来也是不容易,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接连着失去了丈夫和父亲,而后还要担起家族的责任,远离唯一的儿子,带领部属驻守在常年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想想都觉得辛苦。 因而当秦宪说到他母亲的时候,秦通便不忍继续追问下去了。他面露怜惜之色,“快了吧!你母亲既然说好了今年会回来,她就一定会回来的。将门虎女,一言九鼎!”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秦宪的肩膀,“时候不早了,你也回房歇息吧!高兴点,过些时日便能见到你娘亲了!” “嗯!”秦宪的眼中似有泪花翻滚着。 而后,秦宪辞别了祖父,便回房休息去了。 咱们再来说说许久没有露脸的王近思同学吧! 自从那天在皇帝面前夸夸而谈,王近思便记住了黄河水患治理的事情。她分别找两位先生和德里斯询问其中相关的事宜,却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这几天,她吃完晚饭之后,常常去文华殿后面的北辰楼查阅相关的治水书籍。 北辰楼是皇宫内部最大的藏书楼。三层阁楼里的每一层,都有排列整齐的高大书架,以及摆放有序的各类书籍。王近思要查阅的书籍属于“农”或是“术”。搁在平时,基本上不会有人会来借读此类书籍。因而当王近思找到北辰楼的书籍总管太监,让他领着自己去找此类书籍的时候,那个太监眼睛瞪得老大,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王近思潇洒的摆了摆手,尽量表现得很自然的说道:“我有些疑问需要此类书籍解答。你带我去找找吧!” 于是,那个管事的太监查询了书籍位置的信息后,便带着王近思一顿七弯八拐的,最后才在顶楼一个落满了灰尘的角落里找到了这些书。 王近思以前在学校图书馆的时候,就喜欢在书架附近随意的找个座位坐下,以方便接着阅读别的相关书籍。有的时候一下子找不到座位,大大咧咧的她便会一屁股直接就坐在地上。 这时的她,又瞬间脑子短路:管事的太监刚刚离开,她便一把拿起了摆在最外面的《水经注》,然后唰的一下提起了裙尾,直挺挺的坐了下去。旁边立着的翕如瞠目结舌的看着她,好一会都没说话。 此情此景,正是谢昀后来上楼来的时候所看到的。书架的角落里亮着几盏灯,王近思盘着腿坐在地上,聚精会神的捧着一册书卷,已经看得入了迷。翕如愣愣的站在旁边,傻傻的瞪着王近思,也看得出了神。 谢昀轻轻的咳嗽了两声,翕如连忙转过头来,正欲向他行礼。 谢昀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打扰了王近思。接着,他用手指指向楼梯的方向,翕如会意的点点头,便顺从的悄声离开了。 夏夜干爽的凉风透过窗棂,吹进了三楼的角落里。烛光跟着轻风有节奏的微微晃动着。烛光中的少女自然而然的伸出右手,揉了揉疲惫的眼眶。 时光就在这悄无声息之间,慢慢的划过每个人的脸庞,留下心中的一丝丝或深或浅的印记。 多少年以后,谢昀依然还会记得那个凉爽的夏夜,和那个夏天里最美丽的风景——那个身材娇小的,却又似乎拥有着无限能量的小姑娘。她那专注的神情落在谢昀的眼中,恍然间,谢昀觉得那微黄的烛光光晕似乎已经和她的身体融为一体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风速越来越快,远方隐隐传来了低沉的雷声。 谢昀蹙着眉,正在考虑要不要叫王近思回去休息。 轰的一声巨响,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离他们不远处的窗外。警觉的谢昀忽然闻到了一丝木材燃烧产生的糊味。 他猛地冲到窗边,这才发现窗外的阑干已经被闪电劈中,此时已经开始燃烧起来了。 按照宫中的惯例,每层楼都应该备有防火的大水缸,以方便随时就地取材。 可如今已是盛夏,气温颇高,火势蔓延的速度极快。谢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火挡住了他前往水缸的路线。 更加严重的问题,则是楼梯口已经完全被大火笼罩了,他们俩完全没有办法使用楼梯。 “近思!”谢昀转回楼内,一把握住王近思的胳膊,后者此时还在书海中遨游呢。 王近思一脸茫然的抬起了头,傻乎乎的对着谢昀笑道:“表哥!你来了啊!” “近思!”谢昀猛地拉起了王近思,“外面起火了,我们现在出不去!” “啊!”王近思此时才察觉到窗外的异样。“我靠!没这么衰吧?”她一边捧着脸嘟噜着,一边被窗外的浓烟呛到,咳嗽了起来。 楼下传来一阵喧嚣,两人同时把头探出另外一侧的窗外,见到楼下的宫人们已经将北辰楼团团围了起来。一缸缸的水正从四面八方朝着北辰楼运过来。 刹那间,两个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闪现在了两人的身边。 王近思眼睛一花,便见到了两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男人。他们全身上下除了两只眼睛,其他地方都被黑布紧紧包裹着。 对方是敌是友?穿得这么夸张,不是刺客就是忍者!王近思来不及思考,第一时间的反应便是躲到了谢昀的身后。 “请公主和昭明公子不要害怕!”左边黑衣人的声音厚实而充满了力量。“属下二人隶属于四方局玄武部。我们是来救你们下楼的!请恕我们无礼!” 说罢,左边的黑衣人便一把扶住了谢昀,右边的黑衣人接着就将王近思扛在了肩头。 几个起落,四人便已来到了还未着火的另一侧窗外。 王近思才瞥到窗上挂着绳索的钢爪,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在空中飞了起来。 我靠!这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吗?王近思激动得心脏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啊!这辈子居然有机会见识真正的武林高手!想我看了一辈子的武侠小说,没想到居然真的可以见到活的大侠! 王近思的感慨才刚开了个头,脚下便传来踏实的感觉。原来,她已经落地了。 啊?不是吧?这就下来了?兄台,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有空多联系啊?没有微信□□,留个名字呗?免得以后要报恩也不知道找谁啊? 王近思这一肚子话还没说出一个字,那两位大侠便嗖的一下没了踪影。 王近思懊恼的看着围上来的宫人们,怔怔的没有说话。 “近思!”谢昀晃了晃她的肩头,“别害怕!都过去了!你有没有受伤?” 王近思木然的摇了摇头。 “近思!”熊熊的火光映射中,王近思白净小脸上,黑乎乎的印记显得特别明显。谢昀顿时心头一紧,他温柔的说道,“别想了,我送你回去吧?” 王近思不置可否的看着他,谢昀简直有些要发狂了。 当然,谢昀不知道的是,王近思此时还在回味着刚刚那两位大侠的飒爽英姿呢!她想着既然他们都这么厉害,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她一定能够找到合适的师傅,让自己也变得这么厉害。对啊!来了这么久,怎么就忘记了这茬了呢?能够把自己变成一代大侠,想想都是一件威风八面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王近思忽然诡异的弯起了嘴角。 还没等她回过神,这位表哥老兄又一把将她搂入了怀中。“近思,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害怕!” 喂喂!大哥,我只是有点习惯性的走神而已吧!您不要又动不动抱得我喘不过气来吧?王近思有些懊恼。 第19章 朱雀陵光 “我要学武!”熊熊大火的背景下,王近思还正被谢昀小帅哥抱着呢,她便无厘头的说了这么一句。估计在场的所有人都想“呵呵”了吧? 总之,王近思倒是没事。 回去的路上,谢昀寸步不离,时时刻刻都处于极度的担忧中。一直到皇帝亲自到了德英殿,并让他回去休息,他这才离开了王近思。 于是,自从那天开始,王近思便天天念叨着“我要学武”。那可真不止“早中晚三炷香”那么简单。她这个人,还是小孩子脾气,想到了什么,就一定要做。别人不同意,那也没什么。那就继续闹腾呗!就看谁能够扛到最后呗! 如此这样重复了三天之后,皇帝终于松了口,答应给王近思找个武术教官,教授她武功。 过了两天,一言九鼎的皇帝果然派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教官过来德英殿。 女教官名叫谷其轩。 原来,她就是王近思的伴读,傻大个谷其濬的亲姐。谷家乃是世代将门。家族里的晚辈,无论男女,都是从小练武的。谷其轩今年刚满二十岁。今年年初的时候,她跟燕王世子柴近寰刚刚订婚。两人的婚期定在了明年四月。因而目前她还待在京城里,只等到明年四月,便去幽州和燕王世子完婚。 谷其轩身形挺拔,按照王近思的观察,这身高足有一米七五了吧?王近思不禁在心里感慨道:这健美的身材,比那些骨瘦嶙峋的模特强多了。要是搁在她那个时代,怕是直接就可以去当“维多利亚的秘密”的内衣模特了吧? 更加特别的是,她还长了双剑眉。眉尾斜飞入鬓,看起来说不出的器宇轩昂。 要是我能长成这样就好了!王近思默念道。自己现在这小身板,也太拿不出手了吧?一定要跟着这位大姐好好练武!王近思暗自下定了决心。 “公主!”德英殿背后的空地上,谷其轩潇洒的抱拳说道,“恕我直言,您这般年纪已经有些晚了。因此,若是想要小有所成,就必须比一般人下更多的功夫。不知您的决心如何?” 王近思身穿短打的裤装,目光坚定的看着谷其轩,有模有样的学着谷其轩的动作,抱拳答道:“谷教习!本人已经下定决心了,一定会努力练武的!” “如此甚好!”说罢,谷其轩便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她家祖传的谷家枪法。谷家的枪法都是从真刀真枪的实战中淬炼出来的,上阵杀敌的威力不可谓不小。可一柄□□的重量就有几十斤,这让王近思心中不由得暗自担忧了起来。 王近思这点小心思,人家谷其轩早就考虑到了。谷其轩介绍完了枪法之后,便从最开始的蹲马步站梅花桩开始教起。 王近思蹲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累的想直接趴在地上了。 想我二十多年寒窗苦读,小学念到博士,不都熬过来了吗?王近思咬咬牙,心下一横,便又按照谷其轩的教授,继续蹲起了马步。 这天清晨,陆陆续续蹲了大约一个时辰,天才大亮。谢昀照例来德英殿叫王近思去上学,恰好看到她满头大汗蹲马步的样子。谢昀见状,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了王近思一块雪白的手绢。 王近思临走前跟谷其轩约定好了,以后每天早晨和傍晚的时候,谷其轩都会过来教授她武术。 哈哈!这就是所谓的“虽然身体很累,但是心情很好”吧? 王近思已经没法蹦蹦跳跳的走路了。她拖着已经微微打颤的双腿,跟在谢昀后面,慢吞吞的向着文华殿走去。 过了几日的一个清晨,谢昀又照例来找王近思上学。 他安静的站在空地边上,看着正在交谈中的王近思和谷其轩。一个谷其轩的随身小厮端着黄铜水盆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放慢了脚步,低声对他说道:“朱雀部天字一号谷无咎,见过新任陵光大人。” 谢昀不动声色的望着那个毫不起眼的青年杂役,慢慢的端着水盆走到王近思的身边。接着,他将水盆轻轻的放在王近思身边的架子上,然后又折返了过来。 “今夜子时,请大人在住处等候。属下自当前往!”他再次经过谢昀身边的时候,悄声说道。 “好!”谢昀连忙回复道。 两人一动一静,一来一回,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甚至,连不小心的目光交流都不曾有。 此时,在谢昀看来,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地了。自从那天皇帝给了他那块朱雀部的虎符,他就天天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他属下的五位天字级高手会什么时候来找他。如今终于有一个人出现了,他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而在那位谷无咎看来,这位年纪轻轻的新任陵光大人,居然如此沉稳,这也让他放心不少。想必其他几个人见到他之后,也会改变之前对谢昀过于年轻的顾虑吧! 毫无波澜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月已上中天。天地间除了偶尔的蝉鸣声,就是辽阔无边的寂静。 谢昀静静地站在窗前,心中的激动之情毫无半分显露。 “见过陵光大人!”一个黑色的人影闪过,白天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和那日在北辰楼救下他和王近思的两人一样,这位谷无咎也是全身黑色的夜行衣,只露出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他递给谢昀一个黑色的包袱。谢昀拆开一看,原来里面是一套一模一样的夜行衣。 谷无咎点点头:“请大人换上夜行衣!我带大人出宫!” 谢昀依他所言,快速换上了夜行衣。 “大人!得罪了!”话音刚落,谷无咎便将谢昀一把驮在背上,飞身出了屋。 和那日在北辰楼的经历不同,现在谷无咎背着他,一路都在各个大殿顶上起起落落的。为了避开巡视的禁军,他们往往还经常需要在一些角落里稍稍等待。 若是王近思现在在这里,怕是早就乐得不行了吧?谢昀一想到王近思,就有些走神。此人如此熟悉宫中的情形。若是有一天,他被人策反了呢?谢昀蹙眉想到。 花了大约半个时辰,两人这才出了宫门。 宫门东南角的庆云门外不远处一座石桥边,一匹黑色的骏马正安静的立在树下吃着草。 谷无咎唿哨一声,那匹骏马立刻警觉的抬起了头。接着,那匹颇通人性的骏马便大步朝着石桥的这一侧奔了过来。 “大人,得罪了!请同属下共骑一匹马。”谷无咎摸着骏马的鬓毛,马儿也亲热的舔着他的手掌。 “无妨!”谢昀淡淡的答道。 说罢,谷无咎翻身上马,然后一把拉起了谢昀,两人一同骑着骏马朝着城南飞奔而去。 本朝从太宗皇帝开始,便撤去了前朝的宵禁令。此刻城南的十二坊中,依然是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谷无咎的马衔着枚,蹄上裹了消音的粗布,一路都挑着人迹罕至的后街行走,疾行之下却丝毫未惊动巡夜的更夫。两人在城中拐弯抹角,最终停在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谢昀暗自勾勒着行走的路线和脑中京城的地图,此处大约是在锦绣坊和春花坊之间。 “大人!请下马!”谷无咎翻身跳下马背,伸手扶着谢昀下马。 正在此时,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影从谷无咎的身后出现:“啊!你们俩是谁?”一个粗嗓子的壮汉大声嚷道。 壮汉的声音,顿时惊醒了附近住户家的狗们。几声犬吠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响起。 “哈哈!莫非你们也是来找上林苑的香儿姑娘的?……”壮汉的话尚未说完,谷无咎就已经转身到了他的身后,一个手刀挥出,壮汉便直直的倒下了。 “大人,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赶快离开!”谷无咎将马背上的包袱拿下,递给谢昀一套锦袍,而他自己则快速的换上了一套杂役的粗布衣裳。 两人立刻摇身一变,成了一对普通的主仆。 “得罪!”谷无咎不知道哪里拿出了一对山羊胡,熟练的贴在了谢昀的下巴上。他伸手在袖口摸了摸,把一些□□均匀的抹在了谢昀的脸上。谢昀被他妙笔生花的稍稍打扮,如今活脱脱就像是一个纵欲过度的二世祖。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谢昀疑惑的打量着前面灯火通明的长街。随着他们走向锦绣坊的主街,一股浓重的脂粉气扑面而来。 “大人,哦,不对,少爷!咱们这是要去锦绣坊最大的青楼,上林苑!”谷无咎略带歉意的答道。“抱歉!今日实在是委屈了大人,属下日后定当更改会面地址。事情有些仓促,属下安排不周,还请大人,不,少爷见谅!” 说着说着,两人便来到了五层高的上林苑门前。 上林苑坐落在锦绣坊的主街旁。高大的红色阁楼在附近其他青楼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鹤立鸡群。 楼上的每一层门廊上,都装饰着五颜六色的彩缎。高高挂起的明亮灯笼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无处不在彰显着其城南第一楼的气派。 两人刚刚出现,便有热情的龟公迎了上来。谷无咎熟稔的将手上的马缰交给了跟着龟公的杂役。谢昀也恰到好处的展开手中的折扇,微笑着跟随着龟公进了楼。 “哎呦!哪里来的这么俊俏的小少爷啊!”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出现在了谢昀的身边。她们均穿着轻纱质地的齐胸襦裙,白白的胸膛隐约可见。 谢昀微微蹙眉,脚步不停的跟着龟公向楼梯口走去。 “哎呦!还是个雏儿呢!”一名女子拿着团扇掩口笑道。“不如让姐姐来教导你一番吧?”说着说着,她便贴上了谢昀的胳膊。 谢昀正想抽出被那名女子抱住的胳膊,一个满脸涂满□□的半老徐娘从楼梯口走了出来。 “春华,秋华,你们离这个少爷远点!”老鸨的语气异常严肃,“这位少爷是咱们的贵客,今晚已经摘了香儿的头牌。你们别打小心思!” 话音刚落,那两名女子便悻悻的放开了谢昀。其中一个临走的时候,还不住的回头打量着谢昀。 “哎呦!真是不好意思啊!”老鸨连忙一脸堆笑的对着谢昀连声道歉,“香儿已经在五楼等待小少爷多时了。请小少爷跟奴家上楼!” 老鸨先谢昀一步上了楼梯。 几人进到楼梯内的时候,谢昀看到老鸨和谷无咎视线相交,两人会意的点了点头。 第20章 群英荟萃 谢昀两人随着老鸨到了五层。 但见五层不同于楼下的熙熙攘攘,整层楼都被划分成为了小小的隔间,大抵还是比较安静的。隔间靠着走廊的门窗均是紧闭着。偶尔从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香艳之声,倒也算不上完全不堪入耳。 谢昀不动声色的跟着老鸨一路前行。几个人沿着走廊七弯八拐的,最终来到了里面一处特别僻静的房间门外。 “香儿姑娘,你等的王少爷已经到了!”老鸨的语气十分恭敬。 “谢谢了!请进!”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从房间内响起。 接着,一个年纪尚幼的红衣丫鬟打开了们,内部的陈设顿时显现在了众人眼前。 房内的家具非常简单。正中的一张矮榻上,一位长发如瀑的白衣女子拿着一卷书册,正在安静的阅读。 矮榻旁边分别依次摆放了几张矮席,每个位置前的矮桌上,还各有一个酒杯,似乎什么人刚刚还在这里喝过酒。 三人一跨过门槛,丫鬟便连忙关上了门。 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谢昀不禁暗自叹道。这里丝毫没有沾染上青楼的脂粉气,反而像是一个出生书香门第的小姐的闺房。这里好像一个小小的孤岛,和外面的世界毫无关联。 待到丫鬟关上了门,白衣女子这才缓缓转过头来,一张精妙绝伦的脸顿时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纵使谢昀从小见惯了宫中的佳丽们,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白衣女子的相貌足可以担当“倾国倾城”的赞誉。 “公子!”白衣女子扶着丫鬟的手,慢慢的从矮榻上走了下来。她那纤细的腰肢,婀娜的身段,一举一动,皆是入画的好素材。 “小女子香儿,见过王公子!公子这厢有礼了。”白衣女子吐气如兰,对着谢昀低身做了一个万福。 “见过香儿姑娘!”谢昀客气的拱手回礼道。 “公子请坐!”香儿指了指左边第一个位置,谢昀便客随主便坐了下来。 旁边的谷无咎瞥了一眼谢昀,接着也安静的站在了谢昀的身后。 “哎呦!这些不长记性的丫鬟,怎么还不上茶呢?”老鸨连声抱怨着。她转向开门的那个红衣丫鬟,“快去上茶!” 那个丫鬟听及,立刻进了右边的厢房。 “王公子,你知道香儿在读的是什么书吗?”香儿掩着嘴,轻声笑着问道。 谢昀微微蹙眉,接着温和的笑道:“姑娘如此人才,想必定是一代才女。在下猜想,姑娘所读的,应当是诗词歌赋一类的书籍吧?” 香儿又轻笑了两声,媚态顿生,“公子猜错了!该罚酒才好!” “我家公子不胜酒力,还望姑娘恕罪!”谢昀尚未开口,他身后的谷无咎便抢先替他答道。 谢昀会意的补充道:“在下不才!望姑娘开恩!” “那我就再给你一个机会,再猜一猜,好吗?”香儿莞尔一笑,“若是还猜不出来,而又不愿意饮酒,那香儿就只好下逐客令了哦!” 谢昀心中暗道:这位香儿姑娘莫非是来戏弄本人的吗?为何丝毫不见她表露出任何隶属于朱雀部的迹象呢?之前谷无咎说今夜五位天字级高手都会在这里出现,难道他也被人欺骗了吗?不对!谷无咎此时如此的淡定,想必是早已得知这位香儿姑娘的性情,这才有恃无恐的静静立在身后。 既然是朱雀部的人,那么见面的暗号想必应该和朱雀有关。谢昀思量着,眼珠也随之四处打量了起来。 主厅的左右两侧,分别有一个厢房。侧厅的门此刻都是紧闭着的。比较特别的地方,恐怕是侧厅的门上和大厅的柱子上,均有佛教的人物装饰其上。仔细一看,右边是音乐鸟迦陵频伽,左边的则是一只明艳的孔雀明王。而香儿的矮榻之后,还有一个高大的屏风。之前进来的时候,屏风隐藏在黑暗之中,谢昀来不及看清。这时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屏风上绘制的竟然是一只浴火重生的金翅鸟迦楼罗! 思及此处,谢昀有些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那只迦楼罗的图样,和他此时藏在袖袋里的那枚朱雀部的虎符如出一辙。 “公子,你想清楚了吗?”香儿软软的声音打断了谢昀的思绪。 现在可以肯定,这个香儿应该是朱雀部的人。可目前的问题是,她看的书又和朱雀部有什么关联呢?谢昀真的有些头疼了。 本朝以降,有关于朱雀的书吗?前朝呢?再之前呢?…… 谢昀虽是毫无头绪,但此刻他心下一横,脱口而出道:“姑娘看的书恐怕是《涅盘无名论》吧?” “妙哉!”左边厢房里居然有人拍起了掌。“此书书名正是取自‘凤凰涅槃’之意!” 接着,两侧的房门同时打开,走出了三个形状各异的人。 其中一个边走边鼓掌的人,大约三十多岁。他一脸白净的模样,身着月白色儒衫,看起来就像是个满腹诗书的读书人。只是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锐利神色,让谢昀不禁否认了自己的判断:想必此人绝非普通书生! 另外一侧厢房走出的两人中,一人完全是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中年仆役,而另外一个人则让谢昀暗自心惊不已:这个人居然是个光头的和尚! 三教九流中,高手如云,谢昀如今才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意。 “属下朱雀部天字二号,大理寺少卿冯炳毅!”那个书生模样的人大步走到谢昀身前,单膝跪下,声音干脆有力:“见过新任陵光大人!” “属下朱雀部天字三号,鸿胪寺驿馆杂役李季,见过新任陵光大人!”那个杂役也随之单膝跪下。 “属下朱雀部天字四号,大相国寺挂单,云游僧释静,见过新任陵光大人!”那个年约四十,肥头大耳的和尚也跪在了谢昀面前。 “呵呵!”耳边传来两声香儿的娇笑声,她轻轻的走到谢昀面前,干脆利落的跪下,“属下朱雀部天字五号,上林苑香儿,见过新任陵光大人!请大人恕属下无礼之罪!” 此时,一直站在谢昀身后的谷无咎也走到了他的面前:“平北大将军府杂役谷无咎,见过新任陵光大人!” 谢昀低着头,盯着眼前这五个身份背景各异的属下,果断的答道:“诸位请起!免礼!” “对了,”香儿站起来后,忽然打破了平静,“属下的两位手下,大人也刚刚见过了吧!” 话音刚落,老鸨和丫鬟便走了过来:“朱雀部天字五号地字十七号!十八号!见过新任陵光大人!” “诸位请起!”谢昀温和的说道,“在下不才,被陛下委以重任,还望各位鼎力协助!” “是!”身边七个人异口同声道。 “要不是这次大人新任,奴家都不知道冯大人居然是自己人呢!”老鸨嗤嗤的笑了起来。 “是啊!”冯炳毅也哈哈大笑道,“这次还是咱们几个人第一次见面呢!说起来,还是托大人的福啊!” 几个人便接着七嘴八舌的互相打趣了起来。 谢昀默默的看着他们,忽然不合时宜的问道:“请问诸位,前任陵光大人是?” 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谷无咎才打破了异样的寂静:“前任陵光大人正是皇后娘娘!” 谢昀难以置信的环顾着他们,但见众人均是面露不忍,肯定的点了点头。 谢昀深吸了几口气,勉勉强强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 “目前,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调查皇后娘娘遇刺一案!为前任陵光大人报仇!”谢昀挥手示意大家坐下,接着,他自己也坐上了中间的矮榻。“皇后娘娘遇刺一案,疑点颇多,不知目前大家有没有什么头绪?” “启禀大人!”大理寺少卿冯炳毅首先开口,“属下隶属大理寺,这件案子,属下也有参与其中。目前大致有顾元贞的学生,以及宁国侯府上上下下一干人等,悉数被关押在刑部的天牢内。按照本人的估计,这两拨人恐怕都不是真正的主谋!” “何以见得?”谢昀急忙问道。 “顾元贞的十多个学生里,目前不过一两个承认了自己参与刺杀皇后的计划。而按照本人的观察,怕是屈打成招的可能性比较大!” 谢昀点点头,示意冯炳毅接着说。 “宁国侯的情况就更加可疑了。除了管家和几个相关的仆役非常干脆的承认知情,其他人均是一口否认知道此事。而宁国侯本人则是天天嚷嚷着自己被冤枉了,要求面圣!” “如此说来,”谢昀咬着下唇,“确实可疑。想必宁国侯也不会蠢到将如此隐秘之事不告知亲信,反而先告知了管家和无关的杂役吧?想必管家已经被人收买了?” “唉!”冯炳毅无由的叹了叹气,“可问题是,这些人不用上刑就什么都说出来了。现在想好好审问他们都不行。更何况我那位见风使舵的上司,本着宁杀三千,不放一个的原则,简直是涉案人员多多益善!” “嗯!目前你知道的消息就这些吗?”谢昀问道。 “嗯,属下知道的就这些了!” “还有其他人掌握着相关信息吗?” “启禀大人!”那个看似不起眼的鸿胪寺杂役说道,“皇后娘娘出事的前几天,鸿胪寺的驿站里来了几个契丹人。两国如今年年交战,那几个契丹人虽然刻意装扮成西域胡人的模样,但还是被属下一眼认出了。同时陪伴他们的,还有来自燕国的几个杂役。”他顿了顿,“皇后出事当天,那些人便全部消失了。” 谢昀“嗯”了一声。 “如此一说,我们也有点印象。”老鸨接着说道,“那几个契丹人明显长得不像胡人。奴家也记得他们是在皇后娘娘遇刺前一天来过上林苑的!” “这样一说,他们确实有些可疑!”谢昀赞同的点了点头。 “贫僧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一直沉默不语的释静问道。 谢昀抬手示意他接着说。 “贫僧常年浪迹天涯,见过不少江湖人物。按照目前官府贴出的告示,贫僧大胆断言,那个刺客应当是人称‘鬼影杀手’的隗影!” 释静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你居然已经猜到了刺客的身份!”冯炳毅惊讶的说道,“官府查了这么久,尚且毫无头绪,你居然知道!” “哪里哪里!”释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此人杀业太重,贫僧一直在关注他的行踪,直到皇后娘娘出事的那个月,此人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如此说来,”谢昀迫不及待的问道,“释静大师能够继续查到和此人相关的线索吗?” “贫僧不才,尚未弄清此人的背景。请大人宽宥一月,贫僧将尽力查询与此人相关的信息!” 几个人又接着商量了一会。 临走的时候,谢昀告诉大理寺少卿冯炳毅,自己将帮助他审问目前关押在天牢里面的那些人。冯炳毅疑惑的点了点头,不知道谢昀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昀微微一笑,买了个关子:“过几日,我会让谷无咎将一个物事送给你。你见到之后便会清楚了!” 说罢,辞别了手下的诸人之后,谢昀便和谷无咎沿着原路返回了宫中。 第21章 真假难辨 时间退回到两天前。 这日即是所谓的“一旬一假”,因而其他小伙伴们都没有来宫中。王近思一大早就泡在了国子监旁边的“研究室”里面。 自从前些时日,皇帝派人悉数找回了其他四个大秦人,王近思便央求皇帝为他们四人在内务府旁边另拨了一处宅邸,重新修葺了这个被王近思命名为“研究室”的四进大院。 如此一来,王近思的科学研究工作进展得如鱼得水。她大力发掘其他四人的特长。对数学特别精通的迪基乌斯,被王近思请去默写了《几何学原本》。还有精通物理学的尤里乌斯,与之前的德里斯,被王近思当做了她的发明家预备役部队,主力攻克各项技术难关。另有擅长人体生理学和生物学的马尔克斯,则是王近思的医学和农学指导。最后一位,则是天文学和地理学专家安东尼斯,这位的特长十分有利于王近思优化目前大周的历法以及地图学的革新。 对于这样一个人才济济的班底,王近思非常开心。虽然目前他们的行动还被限制在皇宫之类,但比起之前在京城各个权贵家中做普通杂役的工作还是改善了特别多。特别是面对一个博学又礼贤下士的公主殿下,他们享受到了在罗马科学院都不曾经历过的高级待遇。 因而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他们陆陆续续默写出了大量的古希腊和罗马书籍。当然了,相关的翻译人员也是必不可少的。德里斯本人就是其中之一。他因为进宫的时间比较早,汉语掌握的也比较好,目前俨然成为了他们这个小团体的头目。王近思暗地里已经封德里斯为“研究室副主任”了。 除此之外,王近思的科技创新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自从上次差点被烧死在北辰楼内,她便通知大内总管在宫中的各个高楼上安装“避雷针”。大内总管将此事禀报给皇帝之后,皇帝未置异议,因而此时宫中的各个高楼上全部都突兀的立起了一根根尖尖的细铁丝。 还有德里斯在王近思的指导下,为安东尼斯打造的天文望远镜,被王近思建议稍加装饰之后,献给了皇帝。王近思在一个月圆之夜将天文望远镜在皇帝面前展示了一番。众人对月球上的环形山惊叹不已。王近思嘿嘿一笑,谦虚的把功劳悉数算在了两个罗马人的身上。…… 这日快到中午的时候,谢昀过来找王近思吃饭。 他进入研究室大门的时候,王近思正拿着一只长长的黄铜棒子翻来覆去的打量着。 谢昀走到她身边,轻轻说道:“近思,你又捣鼓出什么新东西了吗?” “是啊!”王近思低着头,摩挲着手上那个新玩具。 谢昀站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忽然问道:“如果一个人在撒谎,你可以用什么东西检测出来吗?” “测谎仪!”王近思毫不犹豫的答道。 “测谎仪是何物?”谢昀追问道。 “啊?”王近思意识到自己又在卖弄知识了。她腼腆的答道:“就是一种根据人体的激素水平来检测有没有撒谎的仪器。这个需要有电流才可以工作。现在没有这些设备,恐怕是很难。不好意思啊……” “你可以详细说说它的具体工作原理吗?我们可以想想,能不能用别的什么方法改变一下它的运作条件,从而在目前的条件下实现同样的功能吗?”谢昀不甘心的追问道。 “那个,其实是这样的……”王近思耐心的开始讲解测谎仪的工作原理。谢昀跪坐在她身边,一直蹙着眉。 “兵者诡道也。我们可以换个思路吗?”谢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实这个东西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奇,似乎不是很重要。只要能够成功的让被审问的那个人觉得它能够测谎,这就足够了。” “咦?好像有些道理啊!”王近思赞同的点点头。“据说有些经过特训的情报人员,完全可以让测谎仪失灵。” 接着,两人便激烈的讨论起了隐藏在测谎仪之下的心理学话题。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王近思的肚子咕咕作响,两人这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讨论。 这天晚上回去之后,王近思便连夜画好了图纸令人转交给尤里乌斯,请他参照图纸做出一个古代版的“测谎仪”。 谢昀从上林苑回去的第二天下午。王近思神神秘秘的把他拉到了研究室的一个厢房内,递给他一个小巧的木箱子:“喏!里面就是你要的测谎仪了!说明书我已经放在里面了。”她眨了眨眼睛,“话说我一直都忘记问你了。你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嗯,我有个朋友托付我做一个这样的装置,以方便他查案。”谢昀不是太想在王近思面前隐瞒自己查案的事情。但就目前的情形而言,王近思知道的事情越少,她就越安全。 “哦,知道了!没事!”她大大咧咧的拍着谢昀的肩膀,“下次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尽管跟我提!” 谢昀千恩万谢之后,便令人转交给了大理寺少卿冯炳毅。 当夜,刑部天牢内。 潮湿阴暗的牢房内,一个中年男人斜靠着一张矮几,正打着盹。他虽身着囚衣,却看起来不怎么邋遢。 “把人带出来!”冯炳毅干脆的声音在牢房外响起。 “是!”两个牢头打开了铁门,架着那个中年男人出了牢房。 “带到审讯室去!” “大人!小人什么都招了,为何还要审问小人!”中年男人一脸阿谀之色。 “例行公务!”冯炳毅冷冷的答道。 “大人!审讯不是应该在白天吗?这都大半夜了……”中年男人还想再说下去,冯炳毅下令道:“堵住他的嘴!” 两个牢头连忙拿起准备好的粗布塞进了中年男人的嘴里。 审讯室里,四角的烛光把屋内照得亮如白昼。屋里正中有一张矮桌,桌上放置了一个奇怪的装置。 这个装置有些像一个天平。天平的一侧,是一个圆圆的玻璃球。天平的另一侧,是个实心的砝码,下面挂着一根细长的钢针。钢针之下,有个圆环,不知道是何用处。此时的天平倾向玻璃球的一侧,看起来似乎玻璃球比较重。 “坐下!”冯炳毅指了指桌前的软垫,中年男人一脸狐疑的跪坐了下来。 “把他的手指放在那个圆环里!”一个牢头拽起了中年男人的食指,将其卡在了那个铁环之中。 “接下来,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能答错,也不能答得犹犹豫豫的。否则……”冯炳毅指了指那个玻璃球,“此乃西域之神珠,能辨真伪。若是你说假话,神珠就会变轻,你的手指便会被钢针扎到。若是你一直说假话,钢针就会把你的手指戳成蜂窝。”他冷笑道,“清楚了吧?” 中年男人面露惧色,犹豫的点了点头。 “开始吧!”冯炳毅跪坐在矮桌的另一侧,将双手隐藏在桌下的袖口之中。 “名字?” “小人刘大!” “年龄?” “虚岁四十二。” “籍贯?” “剑南西道。” “做什么的?” “小人是宁国侯府的管家。” “何年进的宁国侯府?” “小人……”刘大顿了顿。“哎呦!”一声惨叫响起,那个玻璃珠忽然抬起,钢针直直的扎入了他的食指,接着又翘了起来。 “说了不要犹豫!”冯炳毅不耐烦的说道。“再来!” “小人是正泰五年进的宁国侯府。” “当管家多少年了?” “小人是三年前才升任的。” …… “什么时候发现宁国侯有刺杀皇后娘娘的计划的?” “就是皇后娘娘遇刺前一天。” “为何不来刑部和大理寺举报?” “官爷,我若是那时过来说我家老爷要谋害皇后娘娘,没人相信啊!”刘大一脸委屈道。 “有没有在那段时间见过其他的人出现在宁国侯府?” “有的!我见过那个刺客。” “刺客是何模样?” “那天夜里没有月光,刺客和老爷在书房中议论着谋害皇后娘娘一事,屋内没有点灯,我没有看不清刺客的相貌。” “你怎么知道那人就是刺客?” “他们说的话被我听到了,所以我敢说那人就是刺客。” “当时只有宁国侯和刺客两人吗?有没有其他人在场?” “没有!哦,好像还有……”又是一声惨叫。“还有世子和大小姐!” “他们都没有发觉你?” “小人隐藏得很隐蔽,他们没有发觉。” “如此说来,你早已怀疑你家老爷居心不良,因而时常偷听他们的谈话?” “没有啊!”刘大连忙摇头,“我以前不知道的。” “能够熟悉书房外面的隐秘之处,你也真是个人才!”冯炳毅冷笑道,“回去后你有没有讲此时告知其他人?” “有!”刘大立刻答道,“我回去之后便告诉了我的两个亲信,刘富和刘发。” “你就不担心他们向宁国侯告发你?” “小人不怕。小人自问待他们俩不薄。”刘大神气的说道。 “哦?”冯炳毅从袖袋里拿出来一张写满了字的白纸,上面还有红红的手印。“这是刘富的审讯书。自己看!”他将白纸递给刘大。 刘大连忙摇头:“小人不识字!” “要不要我念给你听听?”冯炳毅冷哼一声,“刘富说,为了让他们俩保守秘密,你事后给了他们俩一些银子。只是你给了刘富十两银子,却给了刘安二十两。他因而一直耿耿于怀,这才举报了你。” “胡扯!”刘大立刻说道,“小人待他们俩一直都是一视同仁,绝对没有这种事。” “是没有给他们银子封口呢?还是给了他们俩相同的银子?你说的‘没有这种事’到底是什么?” “小人……”又是一声惨叫。 “接着说……”冯炳毅又问了许多问题。 “皇后娘娘遇刺之前,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你?” “没有!”刘大干脆的回答道。又是一声惨喝。 “你说谎了!”冯炳毅冷冷的看着他,“明明有人来找过你!对不对?” “没有这种事!”刘大一口回绝道。又是一声惨喝。 “不愿意说?好吧!接着问别的……”冯炳毅便转向了别的问题。 “皇后娘娘遇刺之前,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你?” “啊?”刘大有点懵了,怎么又是这个问题。他稍稍一迟疑,手指尖上又传来钻心的刺痛感。 “说了不要迟疑!” …… “皇后娘娘遇刺之前,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你?” “有!”刘大话音刚落,便觉察到不妥。 冯炳毅嘴角勾起,“说吧,是什么人?” “没有人啊!”又是一声惨叫。 …… “皇后娘娘遇刺之前,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你?” “有!” “什么人?” “一个幽州来的人!”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刘大神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 “跟你说什么?” “让我举报我家老爷谋反!” “为什么照做?” “他给了我一千两银子!”刘大的食指已经俨然被扎成了蜂窝了。此时的他,完全放弃了编造谎言。 “你不怕被宁国侯牵连一起被斩吗?” “那人说燕王会派人来救我!” “如何救你?” “他说五月十五那天晚上会来劫狱……”刘大忽然神色一暗,“那天晚上,没有人出现……” “好!够了!”冯炳毅叹了口气。“像你这种卖主求荣之辈,自然会有你应得的报应!” 他抬头对两个牢头拱手说道:“今夜辛苦二位了。改日必定请二位去醉仙楼!” “大人客气了!”两个牢头连忙拱手答道。 接着,他们便架起已经瘫在矮桌上的刘大,把他送回了牢房。 冯炳毅解开了挂在圆环之下的一根穿过矮桌缝隙的细绳,将那个测谎仪小心的放回木盒之中,然后便离开了天牢。 他走出天牢大门之时,抬头望了望天空。满天云朵之中,月亮一举突出重围,重新将柔和的光线洒向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一定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冯炳毅暗暗对自己说道。 第22章 皇后谢铭 第二日清晨,王近思依照自己跟谷其轩的约定,早起来到德英殿后面的空地上练武。 谢昀这日也来得很早。他见到谷无咎在场,便亲切的跟谷其轩打了个招呼。接着,他说自己有些东西要送给谷其轩。谷其轩先是客气的推辞了一番。眼见谢昀盛情难却,她便吩咐自己的杂役谷无咎跟着谢昀去取东西。 谷无咎不动声色的应了。接着,他便跟着谢昀回了他的住处云来殿。 “昨夜的审讯进行得怎么样?”刚刚关上门窗,谢昀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回大人的话,”谷无咎半跪着答道,“属下等不辱使命,冯炳毅已经从宁国侯府的管家口中,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不必多礼!起来说话!”谢昀微笑着抬手说道。 “是!”谷无咎站了起来,接着答道,“根据宁国侯府的管家供认,皇后遇刺之前的数日,有个幽州口音的人来找过他,并给了他一千两银子,让他栽赃给宁国侯!” “如此说来……”谢昀咬着下唇,“燕王果然跟皇后遇刺一案脱不了干系!”他蹙着眉,“接下来你们还有什么计划?什么时候去案发现场勘探?” “是!”谷无咎点头说道,“不知属下请求您帮忙准备的太监服……?” “都准备好了!”谢昀转头走到内室,接着拿出了一个蓝布包袱,递给谷无咎,“你去换上吧!什么时候去?” “属下准备现在过去!” “现在?”谢昀点了点头,“现在也好!天色尚早,不太会引人注意。”他指了指屏风后面,“你去换上吧!” 接着,谢昀便将案发现场青云殿的路线详细告知了谷无咎。谷无咎复述了一遍路线,接着便出了门。 清晨的宫中,众人都尚未起床。偶尔见到巡逻的禁军,谷无咎只是一直低着头,便匆匆而过。 “什么人!”谷无咎刚见到青云殿的牌匾呈现在眼前,耳边便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 一个落单的禁军士兵,不知道为何忽然挡在了他的前方。 “回军爷的话!”谷无咎战战兢兢的答道,并将手上的锦盒呈到了士兵面前:“奴才是太医院的杂役。公主最近身体有些不适,奴才奉命送些滋补的药丸去德英殿!” “德英殿在东边,太医院在北面,这里是西边,你脑子有问题吗?”那个满脸虬髯的大个子士兵一脸鄙视的神情。 “啊!奴才走错了方向!”谷无咎用前额磕了一下锦盒,“奴才是新来的!昨天刚犯错被管事的责罚了一顿,今天又要完蛋了!怎么办?怎么办?” “嘿!小心点!”士兵指了指谷无咎手上的锦盒,“别乱撞!碰坏了你更倒霉!”他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同情的对谷无咎说道:“算了!你跟军爷一样,都是新来的。被人欺负是很正常的,熬几天就过去了!你走吧!我去下茅房!” 说罢,士兵便转身扬长而去。 谷无咎抬起袖口,抹去了额头上细微的汗珠,将锦盒塞进了自己怀里。 他来到青云殿门口,转头四处打量了一下,便悄悄推门走了进去。 清晨的青云殿里,一片寂静。朝阳从窗户的缝隙中照了进来,因而殿内不是很黑。 大殿的陈设非常简单。 正中靠后的一张软榻,应当是皇后当年的位置。矮榻后方是一张绘着软榻前方一张矮桌,上面空无一物。矮桌前方各有放着四个软席的位置,大殿两边分别有一个紧闭房门的侧厅。 地板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了。此处完全没有了任何残存的痕迹。 谷无咎慢慢的沿着大殿的四角走着。他试图在脑海里勾勒出当天皇后遇刺的情形。 一个冬日的傍晚,皇帝令人送来了不少各地进贡的珍宝。满屋子的宫女太监端着贡品。他们将贡品一个个的拿出来在皇后面前展示。皇后一边跟公主说着话,一边慈爱的拿起一颗漂亮的夜明珠放在公主的发髻上笔划着。 一个毫不起眼的太监抱着一张雪白的白狐皮,不慌不忙的走到皇后面前,将狐皮慢慢撑开。 正在此时,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刺客从狐皮下抽出一把匕首,直直的朝着公主刺去。爱女心切的皇后一把推开公主,自己用身体替公主挡住了刺客的一刀。 这一刀正中皇后的胸口。皇后不多时便没了气。 青云殿里顿时乱作一团。宫女太监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刺客随之奔向公主。当他正欲再次刺向公主的时候,一个勇敢的宫女抱着他的腿,不让他靠近公主。刺客接着便杀死了这个宫女。 待到禁军大批人马赶到之时,刺客已经把刀插在了公主的腹部。公主的性命,危在旦夕。 …… 谷无咎正想的入神,不觉大门被人轻轻推开。 他连忙跪在大殿正中。 接着,一个深浅不一的脚步声从他身后响起。 “你是什么人?”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此人的眼力恐怕不太好,进来了之后才看到自己,谷无咎想到。 谷无咎起身转了过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杵着扫把看着他。 “回公公的话!”谷无咎客客气气的答道,“今日是小人的生辰,小人想来祭拜一下皇后娘娘!” “咦?”老太监疑惑的问道,“你的生辰跟皇后娘娘有什么关联?” “回公公,”谷无咎带着哭腔说道,“皇后娘娘对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他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说道:“去年小人刚来宫中,许多规矩都不懂,数次得罪管事的大公公。……有一次,小人做错了事,大公公叫人杖罚小人。恰好那几个人平日里觉得小人孝敬得不够,因而怀恨在心,打小人的时候特别用力。……当小人已经奄奄一息之时,恰好皇后娘娘经过,小人这才捡回来一条性命……” 说着说着,他抬起了袖口,遮住了脸。 “唉!”老太监坐在了旁边的位置上,“是啊!皇后娘娘其实还是个很不错的主子!” “是啊是啊!”谷无咎应和着,“皇后娘娘宅心仁厚,贤良淑德,真是个大善人!” “大善人?”老太监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皇后娘娘是个好人,但是不能称为善人吧?” “咦?”谷无咎问道,“为何?” “老身在宫中已经五十多年了,从太皇太后的时候就在宫中。在老身看来,皇后娘娘其实是个很特别的人。” “特别?” “是啊!”老太监叹了口气,“一般来说,宫中的主子,不是飞扬跋扈,类似张废后那样的,就是隐忍克制,比如皇太后年轻时候那样的。但是……”他顿了顿,“皇后娘娘既不能称为隐忍,也更谈不上跋扈。她赏罚分明,从不任人唯亲,管理起后宫非常有手段。前几年的时候,我还听说……” “听说什么?”谷无咎不失时机的问道。 “听说……”老太监压低了音量,“你可不要出去乱说!” “一定不会的!”谷无咎坚定的点点头。 “皇上还让皇后娘娘帮着改奏章呢!”老太监低声说道,“皇后娘娘不是一般的女人,皇上肯定也是心知肚明的!” “是啊!”谷无咎赞同的点头说道,“我也听说他们伉俪情深,不同一般。这次皇后娘娘遇害之后,皇上好久都没有去过后宫了。唉!” “是啊!”老太监叹气道,“老身也瞧着皇上还来过几次青云殿,亲自悼念皇后娘娘。皇上不过三十八岁,鬓角的白发却是一天天的多了起来。他也是不容易啊……” “不知皇后娘娘是什么出身,为何如此不一般?” “这个……老身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皇后娘娘的娘家是个一般的小户,不像张废后那样是权贵家的嫡女。老身依稀记得,有人说过皇后娘娘是并州人,家中只有一个长兄。只是她的父母和长兄都已不在人世,嫂子也早早的改嫁,因而她才带着自己长兄的儿子住在宫中。她的侄子,你也是知道的,就是那位住在云来殿里的昭明公子了,一个很不错的孩子。” 两人絮絮叨叨的又说了一会话。 谷无咎瞥了眼窗外,忽然一拍大腿,跳了起来,“不好了!我还要去送东西呢!晚了又要被责罚了!” “去吧!”老太监杵着扫把,谷无咎连忙过去扶起了他。“年轻人,在宫里做事,还是留个心眼的好!” 谷无咎觉察到老太监还有言外之意,便虚心的问道:“公公能教教我吗?” “唉!”老太监倚靠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如今后宫无主,大小事务的管理都很混乱。怕是有些居心叵测的人会趁机结党营私,铲除异己。你还是做事的时候留个心眼,也算是自求多福吧!” “谢谢公公的教诲!小人一定把公公的话铭记在心!”谷无咎恭敬的做了个揖,便辞别了老太监,转身向谢昀的云来殿赶去。 “怎么样?”谷无咎从开着的窗外跳进了屋内,谢昀便连忙起身走了过来。 “启禀大人!”谷无咎低头答道,“属下在青云殿查证了一番,现场已经被处理干净,并未找到什么特别的线索。属下和一个扫地的老太监聊了聊,只是打探到了一些不算新鲜的信息。” “嗯!不用着急!”谢昀安慰道,“你先去换衣服吧!” “属下遵命!”说罢,谷无咎便走到了屏风后面。 当他换好了衣服出现在谢昀面前的时候,他忽然问道,“在您的心里,皇后娘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在我心里?”谢昀神色一暗,“恐怕放眼天下,也再难找出和她一样能力出众的女子了吧?时候不早了,等有机会我再与你详说!” 接着,两人便一起回到了德英殿后的空地上。 当夜子时。 紫宸殿。 “皇上!时候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早朝呢!”太监总管冯文关切的说道。 “这么多奏章还没有批完,朕也没法睡觉啊!”皇帝揉了揉发红的双眼,接着继续伏案批改奏章。 “唉!”冯文叹了口气,“要是皇后娘娘还在世,您也不必如此辛苦了吧?” “铭儿……”皇帝恍然间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他才猛地的缓过神来,眼中一丝阴鹜转瞬即逝。他叹着气说道:“不是说了,不要再提铭儿了吗?” “是!奴才下次一定记得!”冯文恭敬的答道。 窗外无月。大地一片漆黑。 第23章 算术奇遇 “喂!你们知道吗?”清晨的文华殿里,两位先生尚未出现,几个刚来的小家伙们便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急性子的谷其濬抢先说道。“京城南市东华门外面,最近来了一个号称天下第一神算的老头,你们知道吗?” “知道知道!”荀茂正凑上前,连声点头应和着。 “我也听说了!”难得的是,苏振理居然也加入了讨论之中。 “哈哈!”谷其濬神秘的说道,“那个老头说,他的算术题,若是别人能够解出,他就给十金。要是别人出的题他解不出,他就要给那个人十金。要是别人解不出他的题,或是出的题被他解出了,就给他一百贯铜钱。” “这个人也太不会算账了吧?”杜衡也凑了过来。她咂舌道:“这明显是他比较亏本啊!” “哼!你不知道详情,就别乱说了!”荀茂正斜着眼睛瞥了一眼杜衡,“他出的题,几乎没有人能够解出,你说他是不是坐着收钱?” “啊?这么厉害?”杜衡吐了吐舌头。她眨着眼睛问道:“他和公主比起来,谁比较厉害呢?” “你们这些人,天天就知道沉迷于这些奇淫巧计之中,却不好好研读圣人之学!”崔晏冷冷的打断了他们的议论。 “哼!”秦宪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我看你才是食古不化,没有好好学圣人之学呢!” 秦宪玩弄着手上的细长黄铜管,大步走了进来。 “请问亚圣怎么教育我们的?请问,你能清楚的讲出为何要把税率定为十分之一吗?为何亚圣说‘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你作为未来的帝国官员,如果连这个都搞不清楚,岂不是很容易就被那些贪赃枉法的宵小之徒给蒙蔽了?又何谈保持政治清明呢?”秦宪紧紧盯着崔晏,“一个杰出的官员,绝对不是书呆子。他一定是博学多闻,百术都有所涉猎的。否则又怎么能领导一个庞大的帝国呢?” “这……”在秦宪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崔晏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反驳之词了。 “所以在我看来,公主绝对不是一个不学无术,沉迷于奇淫巧计之中的人。你看她学习圣人之言的时候,往往不仅仅是机械的记忆先生们的解释,而是时常有个人的独到见解。她那样的学习效果,才是真正的将圣人之言变成了自己心灵的一部分。她那样的学习,才是真正领悟了圣人之言。你觉得呢?”秦宪轻蔑的勾起了嘴角。“当你看不起别人之前,请先拿自己跟别人比较一下吧?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做到了‘格物致知’?” “精彩!”门外赫然响起了鼓掌声。 王近思正拿着一块雪白的手帕,抹着额头的汗珠,同谢昀一起大步走了进来。 鼓掌的人,原来是谢昀。 他看着秦宪,两人相视一笑。谢昀接着说道:“原来你才是公主的知己啊!” “谬赞!”秦宪夸张的作了个揖。“都是公主平时教导有功,我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得了吧!”王近思白了他一眼,“你们说啥呢?这么热闹?” “我们在说有个人号称天下第一神算!”谷其濬又迫不及待的抢道。 一群小家伙们七嘴八舌的一顿添油加醋之后,王近思有点心动了。 “我说,”王近思转头对谢昀眨眼说道,“我想去见见这个家伙呢!感觉还挺有挑战性的嘛!” “公主!你就别想了!”秦宪一脸苦相,“你啊!就一辈子待在皇宫的命!不过呢,”他挑着眼角,“我们可以把那个老头的题说给你听,然后你解答出来了把答案告诉我们,得了钱我们平分,你看怎么样?” “哼!没意思!”王近思不屑的答道。 “别说了!两位先生来了!”文华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下午放学后,照例是对科学感兴趣的几个小家伙们直直的奔着王近思的“研究室”而去。 王近思磨磨唧唧的跟在大伙后面。她一直贴着秦宪叽里咕噜的小声说着些什么。只见秦宪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王近思一脸懊恼的拽着他的袖口,“把我的望远镜还给我!我再不给你这些好玩的东西了!” “不给不给!”秦宪连忙把那个黄铜棒子藏在胸前,“给人家的礼物还有要回去的吗?没见过你这种人!” “哼!那就有这次没下次了!”王近思恶狠狠的瞪着他。 “我的公主小姐姐,我算是服了你了。你这是要把我的头往断头台上送啊!” “不管不管!” ……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研究室的后门处,秦宪带着秦明守在一旁。 一个小脑袋先于身体探了出来。一身小仆打扮的王近思眨了眨眼,接着便恭敬的对着秦宪行了个礼:“小少爷有礼了!” “呵呵!还有点相似!”秦宪打量了一下王近思的新装扮。接着,他转头向秦明说道:“这件事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否则我们俩都会没命!记住了吗?” 秦明连忙点头应和道。 “过两个时辰,你先回府吧!我待会自己回去!”说罢,秦宪便带着小仆打扮的王近思偷偷溜出了宫。 如今的帝都是开封,即所谓的东京。唐末战乱后,长安地区已经变得残破不堪了。因而世宗皇帝便将都城定在了这“天下之枢”,“万国咸通”的汴京。 王近思前世的时候,每每读到《东京梦华录》,恍然如同“华胥之梦”,心中的向往之情难以言表。现如今这真实的一幕幕图景悉数跃入眼中,她一下子快要哭出来了。 “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 “殿前东西大街,东出东华门,西出西华门。近里又两门相对,左右嘉肃门也。南去左右银台门。自东华门里皇太子宫入嘉肃门,街南大庆殿后门、东西上门;街北宣祐门。” 秦宪带她去的东华门,正是离皇宫不远的一处热闹集市。一路上,坊巷御街,遍植莲荷,近岸植桃李梨杏,杂花相间,望之如绣。御街两侧的商铺林立,勾栏瓦肆众多。操着不同方言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做泥人儿的,穿糖果儿的,卖蜜水儿的,变戏法的,摩肩接踵。 汴河繁忙的河道上,舟楫连樯,来往的各地船只络绎不绝。汴河两岸的垂柳如云,叠翠成行。 东华门边的丰乐楼乃是两座五楼高楼,楼间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彩楼欢门”耀其门面,“飞桥栏槛”通其内室。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堆人团团围在了东华门的牌匾下。秦宪带着王近思奋力的穿过层层人群,这才挤了进去。 一个年约六十左右的老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坐在一张草席上。他须发皆白,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此刻,他正在跟面前的一个青衣少女说着话。围观的人群皆是安静不已。 “怎么样?能答出来吗?从一加到一百!”老头的声音中气十足,显然是对自己的问题很有信心。 “这个我知道!”那个年约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女背对着围观的人群。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人群中忽然响起了叫好声。 “嗯,”那个老头微微蹙眉,“你说吧!” “五千零五十!”青衣少女干脆利落的答道。 “给钱!”王近思忍不住鼓噪了起来。 “额?你怎么知道答案?”有人问道。 “这个容易,找到规律就行。”那个青衣少女没有回头。 众目睽睽之下,那个老头忍痛从兜里掏了十金交给了那个少女。 少女正欲立刻,“且慢!”那个老头忽然说道。 “愿赌服输!切!”有人打抱不平道。 “如果姑娘能够答出下面这个问题,老朽愿意再出十金!”老头表情凝重的说道。 “嗯,你说吧!”青衣少女爽快的答应了。 “某个养马的农户临终前,将十七匹马分给儿子们。大儿子分得二分之一,三分之一归给二儿子,其余给小儿子,他可得到九分之一。你知道是怎么分的吗?” “这个……”青衣少女迟疑了一会,接着,她便干脆的答道:“我不会。” “哈哈!一百贯!”老头摊开了手掌。 “无耻!明明是你强行拉人家解答的!”秦宪愤愤不平道。 “我可以解答吗?”王近思忽然开口说道。 众人的眼光,顿时集中在了这个个子矮小的仆役身上。 “一个小孩?” “他能行吗?” …… “先从邻居家借1匹马,这样凑够十八匹马后,大儿子得九匹马;二儿子得六匹马;三儿子得两匹马,又因为三人所得之和为十七,最后剩下的一匹马再还给邻居就可以了。你说,对吗?”王近思徐徐道出了答案。 “好像真的是这样呢!”有人窃窃私语道。 老头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那个青衣少女也忍不住转头看着她。 一个相貌平凡,却双目有神的小姑娘,王近思在心中评价了起来。 “给钱!”秦宪大喇喇的摊开手,“连我的跟班都答得出来你的问题,我看你这天下第一的招牌还是早点扔汴河里为妙!”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笑声。 “给钱就给钱!”老头不甘心的掏出金子,接着,他又故伎重演,“你们别走啊!我还有问题!” “随便问!”王近思骄傲的昂着头。 …… 五个问题下来,老头怕是这几天赚的钱已经悉数进了秦宪的口袋。 秦宪意犹未尽的笑着:“怎么样?还有没有钱?” “老朽……老朽有事,先走一步了!”说罢,老头便卷起了草席,匆忙离开。 “没意思!”人群接着便散开了。 “小兄弟,可以问问你是在哪里学到的这些算术知识吗?”王近思正欲离开,那个青衣少女忽然拦住了她。 “额?”王近思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们家有个大秦人,他教的!”秦宪得意的说道。 “是吗?”青衣少女神色一暗,“你真幸运!” 说罢,她低声做了个万福,便随着人群离开了。 王近思和秦宪两人一起哼着小曲,得意洋洋的走在回宫的路上。 “哎呦!不好!”秦宪忽然嘀咕道,“小爷我内急!” 说罢,他便朝着旁边一条背街的小巷冲了过去。王近思万般无奈,也只好跟着他走。 小巷深处有个公共的厕所,远远就能闻到刺鼻的臭味。王近思不愿站在厕所旁边等秦宪,便站得靠外街较近。她朝向着外街站立,正看着外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发呆。 几个鬼头鬼脑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巷内侧。 三个一身横肉的地痞从王近思的背后朝着她悄悄的走了过来。而此时的王近思,尚且还沉浸在刚刚睥睨天下数学才子的兴奋中,丝毫没有觉察到地痞们的接近。 第24章 求贤若渴 秦宪从厕所出来时,浑身舒爽。他满意的摸着肚子,转身回了小巷。 此时在他眼前,呈现的是这样一幕:三个鬼鬼祟祟的地痞正在王近思身后,一步步朝着她靠近。完全不长心眼的公主殿下正呆呆的望着外面的主街。 话头已经冒出嗓子眼了,秦宪却忽然没了声音。 一个身着灰布短打的身影从天而降,三个地痞瞬间躺在了地上。整个过程就在转瞬间完成,以至于王近思那个二货毫不知情。 接着,那个灰布身影敏捷的飞身越过秦宪,秦宪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喂!”秦宪大步跑到王近思身后,猛地叫了一声。 “你干嘛呢!吓死人了!”王近思受了惊吓,一脸不爽的转过了头。 接着,顺着秦宪的手指方向,她这才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三个陌生人。 “算你好运!”秦宪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刚刚那三人走到你背后,不知道要干什么。结果从天而降一个侠客,一招之间就解决了他们。”他露出一脸艳羡之色:“我要是有那么厉害就好了!” “额,”王近思的脑海中忽然跃入了那晚在北辰楼的遭遇,估计就是那个什么“玄武部”的人。她不便与秦宪细说,便支支吾吾的含混说道:“这么厉害啊……要是能够亲眼见到就好了……” “快看!”秦宪指着巷子深处出现的一个人影。那个灰布的身影的左臂,还拽着一个蓝布长袍的人。 “大爷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旁边那个人断断续续的哭诉着。 “那不就是刚刚那个老头吗?”秦宪皱着眉。 王近思赞同的点了点头。 “启禀小主人!”那个身着灰布短打的人大约三十多岁,四方脸,五官平凡,放在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不留神就找不到了。他拽着那个之前号称“神算子”的老头,大步走到王近思面前,半跪着说道。“就是此人,雇了地上的三个地痞,欲对小主人不利。请问小主人,应该如何处理?” “这还不简单!”秦宪恨恨的说道:“这种招摇撞骗,还雇凶害人的垃圾,就应该痛痛快快的打一顿!”他转头对着王近思,“你说是吧?小主人?” “嗯!”王近思点头说道:“把他痛扁一顿吧!免得不长记性!” 说罢,她便拽起秦宪的袖口,正欲转身离开。 “不要啊!不要啊!饶命!小爷饶命!”那个老头杀猪般的嚎叫了起来,他旁边的“大侠”立刻在他嘴里塞了块粗布。 那个老头顺势倒在地上,抱住秦宪的小腿,挣扎着不让他离开。 “我说你有完没完啊?”秦宪使劲推他,老头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秦宪有些不忍心用脚踹,便只好跟老头僵持着。 “说好了,不许乱叫的啊!好好说话,听清了吗?”王近思一脸严肃。 老头点头的幅度太大,眼眶里的泪水也被晃了出来。 秦宪拿出了老头嘴里的粗布,老头这才松开了手臂。 “你要说什么?”王近思问道。 “两位小爷!”老头哭丧着脸,“小的实在是一时猪油蒙了心,这才想出此等卑劣之事,还请两位高抬贵手,饶了小的!” “凭什么?”秦宪环着手臂,一脸不屑。 “就是,你做错了事情,理应受到惩罚。我们滥用私刑确实有些不对,”王近思偏着头,“不如我们把你送到京兆尹那里去吧?让官府按照《大周律》处理好了。你看怎么样?” “不要啊!”老头的脸色刚刚稍有好转,瞬间又变回了丧家之犬的模样。“这样,你们看行不行?”老头忽然低声说道,“不瞒你们,老朽还有一个江湖上的外号,名叫‘百晓生’。若是各位有什么江湖上的疑问,尽可放心的问。老朽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百晓生’?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啊?”王近思嘴上说着反讽的话,心里却在嘀咕着:你这是从《多情剑客无情剑》里面穿越过来的吗?之前还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神算”,现在又多了一个外号,明显就是假的嘛! 王近思转头对着秦宪说道:“百晓生是个什么东西?你听说过吗?” “没有!明显是乱编的!”秦宪一脸鄙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头。 “那好,那就打吧!”说罢,她便挥手示意那位“大侠”开始动手。 正在此时,熟悉的声音响起:“近思!”谢昀带着两个城防司的校尉出现在了巷子口。“不要滥用私刑!”谢昀的语气里透出不同寻常的严厉。 “额!”王近思咂舌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别说了,赶快回去吧!你再不回去就真的大事不好了!”谢昀满脸焦虑的说道。 “好了好了!马上回去啦!”王近思对着秦宪使了个眼色,“走吧!你跟我一起回去!” “表哥,这里就拜托你了!谢谢你!”说罢,她便拉着秦宪朝着主街奔去。 看着王近思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口,那位“大侠”拱手对谢昀行了个礼后,便松开了老头,接着便离开了。 谢昀的眼中波澜不惊。 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惊魂未定的老头:“带走!” 身边的两位校尉再次用粗布塞住了老头的嘴,接着从两边架住了他。四人便朝着小巷深处而去。 王近思和秦宪两人快到宫门外的石桥边上时,路边一个糖人摊子飘出的香味停住了王近思的脚步。好几个路人围在那个柳树下的摊子旁边。技艺高超的艺人手下,不久便出现了各种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 “这个好好玩!”王近思拉着秦宪的袖口不让他走。“我们就看一会嘛!” “小姐姐啊!再不回去真的要出人命的!”秦宪用力拽回自己的袖子,拖着王近思往前。 王近思一把松开了他的袖子,大步朝着那个摊子跑去。 秦宪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紧紧跟了上去。 两人看了一会糖人。“喂,要不要给你买一个?”秦宪凑到王近思耳边嘀咕着,“上次卖镜子,我还是有些积蓄的!”他得意的眨了眨眼。 “对哦!”王近思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去记得把利润按照我的股份分给我!”她拍着秦宪的肩,一脸狡诈的勾着嘴角笑道,“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哈哈!” “两碗混沌,三份阳春面,四碟凉菜,五个猪肉包子,一共是九文八厘!”耳边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两人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之前在“神算子”那里见过的青衣少女正在隔壁的熟食铺里收钱。这心算的速度,还真不赖。王近思暗暗想到。 正在此时,青衣少女拿着顾客递过来的铜板,一个满脸抹着□□、头上还插着朵红花的白衣青年走到了熟食铺里。 “小兰啊!你怎么又不理我了呢?”他挤到少女身边,把脸凑到了低着头数钱的少女面前。 “你走开!”少女不耐烦的说道。 “哎呦!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你未来的相公呢?”青年表情夸张,“大家评评理啊!小兰的父母都已经答应了我们的亲事,小兰却迟迟不愿意成婚,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熟食铺里来往的顾客纷纷止住了脚步,围着他们俩窃窃私语了起来。 “这小丫头也太不像话了!” “是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居然还不愿意!” “估计是还有相好的!看着就不像个正经人!” “以后还是不要来这家店买东西了,不干净!” …… “小兰,你以后就别在我们店里做事了!生意都被你搅黄了!”柜台上的掌柜怒道,“待会给你结了这个月的薪水,你就走吧!” 少女咬着嘴唇,用力的忍住眼眶里的泪水,然后便大步走了出去。 那个青年连忙跟了上去。 “走!”王近思戳了下秦宪,“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小姐姐!我的小命快完蛋了……”秦宪哭丧着脸跟在后面。 前面两人先后走进了一个小巷里,王秦两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青衣少女呵斥道。“这已经是第五家了!你到底还让不让我活!” “哼!”那个青年吊儿郎当的说道,“你还真以为你貌若天仙了!要不是我家那个老不死的认准了你当儿媳才把药铺传给我,我他妈的犯贱才会死皮赖脸的跟着你!”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嫁给你!”面对步步逼近的青年,少女已经快退到巷子里住户的墙边了。“你走开!” “哼!看来少爷今天要下狠手了!看看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你还嫁不嫁!” “住手!”王近思大步跑上前。“你这个无赖!人家姑娘不愿意嫁给你,你居然要非礼!你这个人渣!”说着说着,王近思便开始了她的第一次实战。 学了一个多月的武术基本功,她来来回回也就会一两招拳法。再加上她人小力气也小,那个青年只不过开始被她的忽然出现惊吓住了。等到他看清了面前不过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便立刻壮起了胆,伸手便接住了王近思挥过来的拳头。 “放开她!”秦宪飞身一脚而去,青年随之便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哭天喊地。 “快走!”秦宪招呼着王近思。王近思拉着小兰的手。三人一起跑了出去。 直到又过了几个巷子口,三个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一起躲在了一个柴火垛后面。 “谢谢你们!”小兰一脸感激的说道,“你不是那个……” “对的,就是我们!”王近思兴奋的点着头,“真是有缘啊!” “是啊!”小兰用力的点头。接着,她又打量了一下王近思,“你是个女孩子吧?” “嗯!是啊!你真厉害!居然看出来了。”王近思有些不好意思。 “刚刚你呵斥那个淫贼的声音,明显就是个小姑娘家!”小兰随即神色一暗,“这下我真的没法回家了……” 接着,她便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她叫俞兰自小生长在一个杂货铺里。亲娘去世之后,父亲又娶了一个后妈。起初后妈对她还不错,后来家中又添了个弟弟,后妈对她的态度便日益恶劣。直到去年她的亲爹又去世了,因为贪图丰厚的彩礼钱,后妈便私自给她和刚刚那个药铺的少爷订了亲。 说起来,那个药铺就挨着她家的杂货铺。从她小时候起,药铺的老板就很喜欢她,因此才有了刚刚那个青年“为了得到药铺才会娶她”的说法。 “哼!”王近思猛地一拍墙壁,“我最憎恨这种不尊重人身自由的婚姻!他们只把女儿当做了可以用来投资和交易的商品,完全不顾及女性的人格尊严!” “轻点!轻点!”秦宪迅速用手掌挡住了王近思再次拍向墙壁的一掌。 “作为一个女性,一定要独立!要想从根本上独立,就一定要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只有拥有了经济上的自主权,才能真正不依附男人而存活!女性才能获得跟男性平等的权利和地位!……” “演说结束了吗?”秦宪小心翼翼的打断了王近思的又一次高谈阔论。 “嗯!就是这样的!”王近思满意的看着俞兰。后者的眼里,疑惑和欣赏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对了?那个熟食铺不能回去了,你准备怎么办?”王近思回过了神,对着俞兰问道。 后者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管我去哪里,他都会跟着。京城这么大,却已经没有了我的立锥之地。” “这确实是个问题!”王近思歪着头,“这种民事纠纷,官府也很难明断。不如……”似乎有光芒从她的眼中射出,“对了,你一般在那些店都做什么工作?会计吗?” “会计?”俞兰疑惑道。 “就是跟算账的差不多的意思啦!”王近思腼腆的揉了揉下巴,“这种工作很容易找吗?” “对啊!”俞兰的情绪好了不少,“京城商业很繁忙,对算账之类的工作需求量很大,幸好,”她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自信,“幸好我还算比较擅长算术,因此这一年来我都是赚钱自己养活自己的。” “这样啊!”王近思的眼珠子咕噜一转,秦宪顿时就感觉到自己又要背什么黑锅了。 “我已经有个主意了,不过现在还不是很方便告诉你。你看能不能这样?我旁边这个少年,”她指着秦宪说道,“过两日,申时三刻的时候,这个少年在之前那个东华门那里等你。到时候他会把我的想法转述给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就一起做点不同寻常的事情。你看怎么样?” “这个……”俞兰迟疑着说道。 “你看你!”秦宪连忙摇头。接着,他笑呵呵的对着俞兰说:“我的这个妹妹有很多很好的点子,每次都会很好用。再说了,我们看着也不像坏人,你说是吧?” 俞兰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 “她说有主意,那肯定不错!”秦宪拍着胸膛,“我可以担保,肯定错不了!你要是不放心,两日后我们见了面,你再决定也不晚。你看怎么样?” “好的!”俞兰爽快的答应了。 接着,三人便相互告了辞。王秦两人飞奔着向皇宫而去。 第25章 燕齐之交 当晚,王近思回宫之后,便老老实实地待在德英殿等着即将到来的责罚。 起初,她在软榻上看着迪基乌斯帮她编写的数学教材。结果已经到了子时,也没有被皇上召见,靠着枕头的她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与此同时,紫宸殿内。 皇帝屏蔽了左右,殿内只余下他和谢昀两人。 谢昀跪在地上,声音平稳:“陛下,在朱雀部各位同僚的鼎力协作之下,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儿臣已将相关的资料悉数记录在案。请陛下过目!” “不错!”皇帝捋着胡须,赞赏道。“站起来说话。递过来吧!” 接着,谢昀便将早已准备好的奏章呈给了皇帝。 皇帝接过奏章开始仔细阅读。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皇帝依然未发一言。 谢昀轻轻咳嗽了一声,接着,他小心的问道:“陛下,您如何看待我们的调查结果?” 皇帝抬头注视着谢昀,目光深邃,似有起伏不定的波澜。 “每条线索都指向燕王……”他微微眯起了眼,“昀儿怎么看?” 谢昀摇了摇头,“儿臣不敢断言,只是这些线索着实有些刻意为之……”他稍稍蹙眉,“此时关系到陛下的亲兄弟,儿臣不便早下定论……” “是啊!”皇帝叹了口气,“此时牵涉太广,实在叫人难以定夺。” “陛下,还有那日在青云殿里的玄武部数人,不知可否方便让朱雀部审问一番?” “昀儿,此事……”皇帝摇了摇头,“那日之后,玄武部的所有人员已经被全部替换过了。而且,你身为朱雀陵光,不方便过问玄武部之事。此事,你暂且放在一边吧!” 谢昀表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诸多疑惑扎堆在了一起,“儿臣遵旨!” “昀儿,你也辛苦了。对了,”皇帝忽然面色转阴,“思儿怎么会偷偷出宫的?她之前没有告知过你吗?” 谢昀连忙跪下:“此事实乃儿臣的疏忽,请陛下责罚!” “罢了!”皇帝招了招手,“有人告诉朕,是宰相家那小子跟着思儿一起出去的?宪儿这小子,不管哪里犯事的地方都能找到他。真是不给宰相省心!” “陛下,请您从轻发落秦宪吧!他怕是也是被公主强行拉着去的。公主最近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我也是有些管不住她了……”谢昀小心翼翼的答复着。 “罢了!”皇帝忽然神秘的笑道:“听说思儿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这孩子,还真有些血性方刚!” 谢昀尴尬的陪着笑。 “对了,据说她还跟一个姑娘约好了二日后见面?” “应该不是她亲自去见吧?”谢昀暗地里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的盯紧王近思。“可能是让秦宪代为传话?” “应该就是这样!”皇帝笑眯眯的说道:“朕的日子每天过得都差不多,倒是思儿经常给朕一些惊喜。这次朕就饶过她吧!回头昀儿你替朕好好管着她,免得哪天她又溜出去了!” “儿臣遵旨!”谢昀立刻答应。 “二日后,思儿会做些什么呢?有意思,有意思!”皇帝捋着胡须,不禁笑出了声。 当夜,千里之外的齐国国都青州府。 时人言:齐国之富,富甲天下。青州之富,富甲齐国。 齐国依仗着靠海的优势,尽收鱼盐之利,青州府的繁盛和齐国皇宫的奢华自然不在话下。兼以曲阜至圣先师之门徒的世代教化,齐人尽以礼仪服饰之美为荣。因而与东京开封府的商贾云集盛世气象相比,此地倒是更多了一份从容的君子之气。 时人又言:齐鲁之君子,江南之美人。号称当世双璧。 齐王柴汭乃是当今皇帝的庶长兄。因为他的母亲身份卑微,即使他比皇帝大了有十岁之多,却也毫无继承大统的可能。也许是皇帝心中还是有些愧疚,因而他便将自己这位长兄封到了这富庶的齐地。好在齐王向来乐天知命,来到齐地之后便“乐不思蜀”,日益享乐了起来。 如今太平已久,加之齐国的新王妃裴蔚之才能出众,齐王便索性将国内大小事务均交给了王妃处置,自己也乐得清闲。 除去王妃裴蔚之的儿子柴近文,齐王还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以从小由齐鲁名儒卢永裼亲自教授的长子柴近祉最为出色。这位公子如今已过弱冠之年,前年就因“贤孝仁德”被册封为世子。今年年初齐王下令,世子柴近祉协助王妃处理政务。因而,世子便时常在宫中帮助王妃处理奏章到深夜。 齐王后宫的主宫东海殿前有一座规模稍小的稷下宫,平时王妃退朝后,就在此处处理政务。 “母妃!”跪坐在侧面位置上的柴近祉相貌儒雅端庄,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君子之风。他拿着手中的诏书,朝着王妃裴蔚之拱了拱手,接着说道:“母妃!儿臣刚刚仔细读过了今年朝廷下拨黄河修缮款的诏书,今年的拨款似乎多了一成,您可知缘由?” “本宫不知。”裴蔚之年约三十出头。她一身淡青色长衫,墨色的青丝简单的用一根玉钗盘在了脑后,朴素至极,却又是令人难以忘怀。且不说她的五官是何等的惊艳夺目,单论她微笑的风姿,便已经称得上是气质超凡,令人如沐春风了。 裴蔚之出身河东裴氏,“重教守训,崇文尚武,德业并举,廉洁自律”乃是裴氏保持千年名门的不二法门。有唐一代,裴氏族中出宰相三十三人,各部尚书三十八人,侍郎二十七人,三品以上将军三十一人,还有十八人人与皇室联姻,权势之盛可谓空前绝后。五代之后,河东裴氏的地位虽有起伏之不定,但历经本朝数十年的耕耘,如今也隐然开始重现往日的辉煌。 “母妃!”柴近祉面露犹豫之色,“过几日便是我生母十年的忌日,我想请父王陪同我一起去王陵祭拜,不知……” “祉儿的心情,本宫明白。来人!”裴蔚之轻轻抬了抬手,“去看看殿下现在忙不忙?” 一个小太监连忙应了,然后便出了门。 “谢谢母妃!”柴近祉站起了身,深深做了个揖。“卢先生对我说,母妃知书明理,乃是女中豪杰,此话果然不错!” “坐下吧!”裴蔚之挥手示意宫人端了几盘点心过去。她微笑着说道:“一家人,就不要说这些奉承之言了。怕是祉儿看了一宿的折子,这会也饿了,吃点东西吧!本宫陪着你等等,看看你父王要不要召见你。” 过了一会,那个小太监便匆匆赶了回来:“启禀王妃和世子,大王现在不忙。大王下令召见世子。” “祉儿,去吧!”裴蔚之一脸宠溺的看着柴近祉。“本宫也乏了,明日再见吧!” “恭送王妃!” 在众人的迎送中,裴蔚之款款走出了稷下宫。 齐宫东海殿富丽堂皇,三人合抱的大柱子撑起了九丈高的穹顶。且不说雕梁画栋,光是那金碧辉煌的穹顶,就有些“僭越”的嫌疑了。 东海殿中,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耽于享乐的齐王现在正在欣赏着新进宫的吴姬陈氏的舞姿。不同于齐鲁女子的豪迈大气,唱着软若无骨的吴地歌曲,陈氏的轻歌曼舞更有一番欲擒故纵的风味。 “她跳的那叫什么舞嘛?跟没有吃饱饭一样!”一个异族打扮的妃嫔站在齐王不远处小声嘀咕着。 齐王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启禀大王!世子求见!”一个侍卫的通报声打断了陈氏的歌声。 “扫兴!”齐王大约四十五六岁。长期沉湎于声色犬马的他,大腹便便,脸色苍白而无血色。“罢了!叫他进来吧!” 身边的妃嫔们悉数避让而去。 一脸期待的柴近祉大步走了进来。他庄重的跪在大殿正中,“过几日是我生母十年的忌日,我想请父王陪同我一起去王陵祭拜,不知……” “晦气!”齐王嘀咕着。“好吧!你过几日记得提醒父王就行!”他轻轻的哼了哼,“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情,你就回去吧!” “多谢父王!”说罢,柴近祉便恭敬的行了礼,接着便大步出了东海殿。 望着柴近祉远去的背影,齐王面无表情,眼中却似有不悦之色。 与此同时,王妃裴蔚之的淑芳殿中,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让准备就寝的她也微愠了起来。 “王妃!此事确实难办,但是没有了齐国的资助,燕国百姓连这个即将到来的冬天都很难熬过去啊!”一个年约四十,面貌忠厚老实的官员恭敬的拱手说道。他就是时任燕国内府令的于启光。而站在他旁边那个脸色阴鹜、一言不发的锦衣青年,便是燕王世子柴近寰。 “本宫真的没有办法再借钱给燕国了。你们也知道,今年夏天黄河大水,齐国的财政也已经入不敷出了。本宫真的无钱可借!”裴蔚之摇头说道,“你们要是不信,就直接去找大王借钱吧!” “真的可以让我们见到齐王吗?”于启光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们想见就去吧!” 说罢,裴蔚之便叫了个小太监带着那两位燕国贵使前去东海殿面见齐王。 “什么!又要借钱!”刚刚召回了吴姬陈氏和丝竹管弦乐人,心情尚未平复的齐王又被燕国来的这两位惹怒了。 “启禀大王!”于启光瞥了眼旁边的乐伎们,心中顿时暗道不妙。“燕国上下实在没有办法了,朝廷的拨款又迟迟没有下来,因而我们大王这才走投无路之下,想到兄弟情深的大王您,因此……” “够了!”齐王吼道,“去年的钱,你们还了没有?你们只知道借钱,从来不还钱!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兄弟情深就是这样拿来糟蹋的吗!……” “哼!”柴近寰不屑的哼了哼。 于启光连忙拽了拽他的袖子。 “什么!”齐王也察觉到了柴近寰的不屑神情,他说得更大声了,“你们燕国那么厉害,怎么不去抢契丹人的钱!天天想着抢自己人的钱,算什么燕赵豪杰!……” “不借就不借,谁稀罕了!”柴近寰一把甩开被于启光拽着的袖子,“我们走着瞧!” 说罢,他连礼也未行,便大步走出了东海殿。 “世子殿下!”于启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对着齐王匆匆行了个礼,便紧随柴近寰而去。 “没见过这样的!借钱的比债主还嚣张!真是气死本王了!”齐王重重地拍着身前的案几。 “大王!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旁边的管事太监小心翼翼的问道,“您还要不要再召见吴姬陈氏?” “滚!都给本王滚!”齐王怒气冲冲的挥了挥手,殿中诸人瞬间散去了大半。 淑芳殿。 “王妃,夜深了,您也早些歇息吧!”一个小宫女恭敬的提醒着裴蔚之。 裴蔚之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文儿已经睡下了吗?” “启禀王妃,小公子早已熟睡了。” “嗯!”裴蔚之应了一声。 窗外的一轮明月被云朵环绕,显现出五彩的月晕之光。 裴蔚之暗地里叹了口气,心中默念:“希望文儿能够体谅为母的苦心!” 第26章 草创书院 第二日下午,德英殿。 “两位公子!”这日放学后,王近思出人意料地没有去找那几个大秦人。她神秘兮兮地叫住了谢昀和秦宪,接着便领着两人回到了德英殿,一进门便把左右都赶了出去。待到宫人们悉数出殿,她正了正衣冠,对着秦谢两人深深地做了个揖。 “别介!”秦宪一看情形不对,连忙闪开。 他挑着眼角,“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王近思依然抬着手鞠着躬。她的动作如此之夸张,以至于上身都几乎跟地面平行了。 “近思?”谢昀伸手扶住了王近思的手臂,接着便顺势让她的上身直立了起来。他疑惑的问道,“近思,你到底遇到了何事?” 王近思难得一改往日里的嬉皮笑脸。她面色肃然,目光坚定的看着谢昀,“表哥,我想做一件古往今来都没有人做过的事情,希望你们可以鼎力协助我!” “不是吧?”秦宪咂舌道,“就为了昨天那个平民女子?你又要干什么大事?”他靠着殿内的柱子,抱臂环胸,一脸的不解。 “近思,你能说清楚点吗?”谢昀温和的笑着问道。 “嗯,”王近思点头说道,“我想开办一个书院,教授除了圣人之学以外的学问。因为我觉得,圣人之言离寻常百姓的生活太遥远了,它们都只属于庙堂之上的精英,很难走入寻常百姓的日常生活之中。” “那你觉得,什么学问能够融入百姓的生活?”秦宪歪着脑袋,看着她。 “与柴米油盐有关的,百姓可以拿来安身立命的东西。” “比如?” “比如教导农民如何提高耕种技术,比如帮助工匠研制更新更好的工具,比如教授没有一技之长的人一些特殊的谋生手段……”王近思以出人意外的认真态度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帝国没有了人民的支持,那么即使有再多的官僚和士子都是没有用的。无根之木无源之水,都是注定不会长久的。而且,”她顿了顿,转向秦宪说道,“如果昨天我们没有遇到俞兰,也许她现在就已经不得不去嫁给那个烂人了。” 秦宪点了点头,“昨天我们的出现确实很及时,我们做了件好事。” “是的!”王近思赞许的笑道,“秦少爷的功夫了得!” “哪里哪里!”秦宪很受用的眯着眼笑道。 “不过,你们想想看,俞兰还算是幸运的,毕竟她擅长算术,还能勉强自己养活自己。放眼全天下,跟她命运类似的女子又何止她一人!如果那些女子没有一技之长,那她们最终的命运,将会是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的压力,被人当做可以出售的商品,嫁给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然后一辈子生活在痛苦之中。” “现实中的情况,确实大抵如此。”谢昀叹了口气,“女子独自谋生,确实不易。” “所以说,我才说,我要做的是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人做过的,甚至连想都没想过的大事!”王近思的目光望向了殿门外如洗的碧空,闪闪发亮的眼眸中似乎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独特魅力,“我想要开办书院,特别是要接收女子学生。我想教导她们一些可以安身立命的技能,这样她们便不用依附于男人而生存了!” “那个,”秦宪打断了她的话,“我猜,这其中怕是有你自己的私心吧?”他假装憨憨的笑着说,“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啊!别生气!不过你作为女子,有这些想法也是正常的。应该是这样的吧?” “非也非也!”王近思得意的摇了摇头,“其中的深谋远虑,不是你可以看出来的!”她对着谢昀眨了眨眼,“作为未来的储君,我可是在为帝国的前途打算啊!” “不是吧?假话也可以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秦宪一脸不屑。 “你想想看,帝国的财力是不是按照劳动力计算的?” “是啊!那又怎么样呢?” “现在的劳动力数量,大致等于男性壮丁的数量。大多数女性都被限制在家里,生孩子养孩子,对社会的生产力,对帝国的税收,没有什么显著的贡献,对吧?” “嗯,确实如此。” “设想一下,如果越来越多的女性拥有了自己的技能,可以自己养活自己,那么她们便会走出家庭的桎梏,进入社会,为社会的生产和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那样帝国的劳动力便会翻倍。这么简单的帐,应该还是很容易算出来的吧?” “劳动力翻倍,那可真是不得了啊!”秦宪咂舌道。 “近思,你忽略了一个问题,”一直沉思不语的谢昀问道,“男子天生在身体方面就比女子要有优势。成年男子可以耕种,可以搬运货物,可以打铁,诸如此类。可是成年女子可以做些什么呢?” “表哥,你忽略了一个事实。”王近思微笑着,“你说的职业都是对身体素质要求比较高的。没错,男子是要比女子强壮许多。可是,这世上还有多得多的职业是对脑力有要求的。比如我准备开设的第一门课程,就是算术学。只要掌握了简单的数学基础知识,无论男女,都可以胜任寻常商铺的账房先生一职。对于一个算账的人来说,脑子灵光比力气大要重要得多吧?” “你这样一说,好像确实如此!”谢昀思索着点头道。 “好吧,假设少爷我被公主您说服了吧!”秦宪抬了抬下巴,“你找我们俩到底是要干什么?” “我想请二位担任我们书院的校董,负责财政、公关,以及宣传方面的事务。”王近思低着头,“万事开头难,希望两位可以鼎力协助我!” “校董是什么职位?” “就是出钱的,然后拥有决策权,可以……” “什么嘛!拐了这么大个弯,你原来是想坑我们的钱啊?”秦宪望着谢昀,一脸的哭笑不得。“你不能直接说吗?” “不是这样的啦!”王近思连忙摇手解释道,“我真的是非常需要你们的帮助。我没什么积蓄,又不能经常出宫,还没有社会经验,不认识权贵,我一个人真的没法打开局面嘛……” “权贵……你自己就是最大的权贵!”秦宪嘀咕着。 “表哥!请你务必要帮助我!”王近思意识到秦宪不容易搞定,便转向性格温和的谢昀。 “其实,我觉得确实可以一试。”谢昀赞许的笑着说道,“近思,你这几年的例银都寄存在我名下,你可不是没钱的穷人呢!再说,我也还有一些自己的积蓄,可以拿出来帮助你开办这个女子书院。” “昭明公子愿意,我可不愿意呢!”秦宪嘟着嘴,“昭明公子可以把老婆本拿出来,反正他的老婆都已经预定好了,老婆本以后也用不上。我可不一样啊!我还得攒钱娶老婆的呢!” “又在乱说!”谢昀摇了摇头,“上次卖镜子的钱,我可是一文都没有拿到呢!” “好好好,我出钱,我出钱,可以了吧?”秦宪连连拱手说道。 于是,三人便凑在了一起,开始详细拟定书院的规划和各项章程。 第二日申时,秦宪拿着三人商量出的计划书,径直奔着东华门而去。 秦宪和秦明两人望着面前的人来人往,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却还未见俞兰出现。百无聊赖的秦宪只好在旁边的糖水铺外找了个位置,买了碗冰糖杏仁露。 “少爷,天色都要黑了,咱们要不先回去吧?” 秦宪单臂托着腮,强撑着眼皮,努力延迟自己见到周公的时间。 “啊?”秦宪使劲晃了晃脑袋,“不行!我还有重任在身,不可以半途而废!” “可是,少爷,咱们都等了一个时辰了,那人到底今天来不来啊?”秦明哭丧着脸,“每次回去挨骂的都是我……” 忽然间,前面的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一个青衣女子使劲推开身边的行人,拼命的朝着东华门这边奔跑着。紧随着她的是两个体型魁梧的壮汉。那两个壮汉一边跑,一边大叫着:“小娘们别跑!居然敢悔婚!打断你的腿!” “少爷!那个女子难道就是我们要等的人?”秦明指着青衣女子问道。 “嗯!”秦宪皱着眉,心中盘算着应该如何救下俞兰。 正在此时,一队城防司的宪兵列队而过,挡住了那两个壮汉的视线。 “这不是秦相家的小公子吗?”与此同时,一顶官轿和俞兰擦肩而过。官轿旁边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他正是新任礼部给事中施恺悌。他瞥到了还在喝糖水的秦宪,便叫人停住了轿子。 “少爷,那个女子刚好过来了!”秦明扯了扯秦宪的衣袖,小声说道。 那对城防司的宪兵恰好隔开了俞兰和那两个壮汉。而这一侧,则依次是贴着轿子的俞兰,礼部的官轿,然后是停下了马的施恺悌,最后才是糖水铺这边的秦宪。 秦宪忽然朝着施恺悌问道:“轿子里面有人吗?” 施恺悌疑惑的摇了摇头。秦宪便连忙朝着俞兰冲了过去,接着把她拉进了那顶官轿之中。 正当众人目瞪口呆之时,在官轿靠近施恺悌的一侧,布帘被拉开了一道缝隙。秦宪的小脑袋露出了一半。他坏坏的笑道:“麻烦您把我送回府!多谢了!” 也许是就对这个时常惹是生非的宰相小公子早有耳闻,施恺悌无奈的勾着嘴角笑了笑,便令人起轿改道宰相府。 又过了一会,城防司的宪兵才悉数通过。等到那两个壮汉走到了糖水铺这边,礼部的官轿早已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了。 “喂,你们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青色衣服的女子经过?”其中一个壮汉一把拽住一个路人的衣襟,恶狠狠的问道。 “不……不知道……”那个路人吓得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呢?”另外一个壮汉重重拍着糖水铺掌柜的柜台问道,“那个小娘们去了哪里?” “大爷饶命啊!”瘦小的掌柜哆嗦着说道,“好像是上了那顶官轿……老朽目力不佳,壮士饶命啊!” “哼!今日算她走运!改天再让我们撞见,非打断她的腿不可!”壮汉对着柜台前面的地砖,用力地吐了口浓痰,接着便叉腰扬长而去。 第27章 装神弄鬼 “小少爷,到家了!”轿子徐徐停了下来。秦宪的跟班秦明匆匆走到轿前,正欲拉开轿帘。 “不是吧?”秦宪从窗帘处露出半张脸,“从前面进去?我又不是猪脑子……”他小声嘀咕着。 接着,他从内拉开轿帘,旋即跳了出来。而后,俞兰缓缓出了轿子。 秦宪对着高头大马上的施恺悌拱手道:“多谢大人相送!” “不必客气!”施恺悌稍稍抬了抬手。 “那个……”秦宪慢吞吞的说道,“今天我家有些不便,怕是……来日我再亲自去答谢大人……” 施恺悌的嘴角不动声色的挑起,“举手之劳,秦小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告辞!”说罢,他便调转马头,带着自己的仆役们向着城东方向而去。 “宰相府!”施恺悌尚未走远,俞兰就惊讶的叫出了声。 “嘘!小声点!”秦宪赶紧对着她打了个噤声。 “不要从正门进去,我们去后门……”秦宪的话音还未落下,宰相府的大门蓦然的被打开了一丝缝隙。 管家秦大那张老实憨厚的脸露了出来,“小少爷,您可总算回来了!老爷已经等你多时了!” “啊!”秦宪和秦明面面相觑,“怎么又这么倒霉啊!”秦宪侧着头瞥了眼身后眼神呆滞的俞兰,心里早已把公主埋怨了一顿。 “小少爷,这位姑娘是……”秦大推开大门,大步走了出来。 天色渐暗,秦大看得不十分真切。待到他走近定身,这才看清俞兰那张平凡的脸。 “哈哈!”秦宪捏了捏鼻尖,“那个,我回头再跟你解释啊!我先进去找爷爷了!” 说罢,他转身对俞兰柔声道,“我爷爷是当朝宰相,我不是坏人,有些事情总是要说明白的,不如你跟我进去见见我爷爷?他应该能够帮助你的。” 眼前的这一切对于俞兰来说,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面对秦宪真挚的笑容,她迟疑了片刻,接着缓缓点了点头。 “进去吧!”秦宪对着大门摊开右手,客气的做了个“请”。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门。 尚未走近,远远就能看到书房里漏出的明亮光线。 秦宪走得很慢,俞兰走得更慢。两个人各自怀着心思,一路上,默然不语。 “宪儿,进来吧!”秦宪龟速的刚刚挪到书房门口,房中便传来秦通那温和的声音。 秦宪对着俞兰尴尬的笑了笑,接着便抬腿进了书房。 “爷爷!”秦宪恭敬的做了个揖。 书房正中的矮榻上,秦通正低头批改着案几上的奏折。听到秦宪的声音响起,他才徐徐放下手中的朱砂笔,抬起了头。 “这位姑娘是……”秦通皱眉问道。 “爷爷,我还是……我还是把事情都告诉你吧!”接着,秦宪便一五一十的把前几天发生的事情悉数告诉了秦通。 当他说到“公主”两个字的时候,脑子受到一连串的刺激之后,又骤然来了剂猛药,俞兰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 秦宪略带歉意的朝着她一笑,便又接着说了下去。 “宪儿,把你们的策划书给爷爷看看吧?”秦宪立即从怀里掏出了汇聚三人智慧的策划书,大步走到了秦通面前,将书册递给了秦通。 秦通读着他们的策划书,沉默了良久。 “爷爷?”秦宪摸着后脑勺,谄媚的笑着说道,“您觉得我们这个计划怎么样?” “嗯,有意思!”秦通右手拿着策划书,左手慢慢捋着胡须,笑眯眯的抬起了头。 “这位俞兰姑娘,你愿意跟他们一起办起这个书院吗?”秦通望着俞兰问道。 “这……”想必是平素里从未见过这样地位尊贵的大人物,俞兰结结巴巴的说道,“民女……民女见过宰相大人……民女觉得公主的提议很好。我愿意加入……”话还未说完,她眼中的泪水便如溃堤一般涌了出来。 “别哭啊!”秦宪马上掏出一块白色的方巾递给了俞兰。后者的情感实在太过强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止住了泪水。 “俞兰姑娘,小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心倒是挺大的。老夫也觉得你可以跟着他们放手一试,最差也不过书院没有办好而已。到时候如果真的结果如此,老夫再令人帮你找个合适的职务。不知你意下如何?” “谢谢宰相大人……” “管家,带这位俞兰姑娘先去东厢客房休息吧!对了,你还没有吃东西吧?” 俞兰连忙点头,又接着摇头。 “唉!你这孩子,不用客气!”秦通吩咐道,“一并送些饭菜过去。” 于是,秦大便领着俞兰出了书房。 “宪儿,你们还忘记了一件事。” “啊?什么事情?” “俞兰姑娘的婚约怎么处理?” “哈哈!这个事情我已经想好了对策,就等着爷爷同意我的方案,然后我就能大展身手了!”秦宪得意的扬起了眉。 接着,他凑到秦通面前,低声道出了自己的方案。 “怎么样?能行吗?”秦宪眉飞色舞的问道。 “大致上不错,不如稍稍修改一下。比如……”秦通压低了声量。 “爷爷真厉害啊!”秦宪嬉皮笑脸的奉承道。 “够了!你去忙你的吧!”秦宪笑容满面,“爷爷还有些奏章没有处理完。你早些休息!” “得令!”秦宪恭敬的做了个揖,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当夜。 城南一个普通的民居内。 “叫你吃饭慢点,跟抢一样!”一个微胖的中年妇人正指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大声呵斥道。 小男孩吃得很快,筷子不停的往嘴里塞着菜。忽然,一大块肉从碗里飞了出来,落在了地上。小男孩低下了头,正欲把肉捡起来。 “住手!”中年妇人一把拉住了小男孩的左手。“注意身份!” 接着,中年妇人对着站在一旁的老仆人大声说道:“把肉捡起来!” 白发苍苍的老仆人颤悠悠的低下了腰,半跪在地上,伸出右手去捡那块掉在矮桌下的肉。 “哎呦!你压到我的衣服了!”妇人大声叫了起来。她猛地抽出了被老仆人压住的衣角。老仆人一下子没保持好平衡,顺势朝着小男孩倒了过去。 “讨厌!”小男孩立刻抱起了碗,飞快的站到了一旁。老仆人扑通一声,直直的倒在了桌前的地板上。 “真是麻烦!”妇人大声斥责道,“快走开!今天晚上没你的饭!” 老仆人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暗地里叹息着出了门。 过了一个时辰,妇人照顾着小男孩睡下,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房间内朝着门的一侧有一个佛龛,妇人虔诚的跪在佛龛面前,口中念念有词“佛祖保佑……” 又过了半晌,她便熄灯上了床。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夜她似乎特别不顺。白日里,隔壁药铺的大儿子又来找她要人,可她怎么知道俞兰那丫头去了哪里。这都快一年了,那丫头从来没有回来过。那小子带着两个流氓模样的人在她的杂货铺前吵吵嚷嚷闹了大半天,害得她今天都没卖出去几件东西。 刚刚那个看着就晦气的老丁又笨手笨脚的,害得她吃饭都没怎么吃好。这样下去,早晚都要被气死了。 说到底,不就是欺负她是个寡妇吗?真是的,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下贱货色!以后要好好收拾他!李氏在心中暗自下了决心。 迷迷糊糊间,一股奇怪的香味飘了进来。李氏顿时觉得困意十足,便昏昏睡了过去。 “啊!”第二天清晨,尖叫声划破了寂静。李氏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只死掉的怪鸟。这只怪鸟恰好被一根从房梁上垂下的细线悬挂在她的床头。因而她一睁开眼,便看到了这只怪鸟。 李氏诚惶诚恐的饶过了怪鸟起了床。她环顾了房间内各处的门窗,均未找到强行进入的痕迹。接着,她又看到了毛骨悚然的一幕:佛龛前面的地板上有一滩血字。李氏识字不多,但那几个“兰儿”、“丁”、“杀”、“地狱”,她还是认得的。 正在此时,老丁低沉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夫人,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没出事!……别进来!”李氏宛如惊弓之鸟。等到她通过老丁的脚步声确认了他已走远,李氏这才拿着木盆急匆匆的出了门。 整个早上,李氏都待在房中没有出去。可是,一想到昨天的生意不好,心急的李氏还是决定去杂货铺看看。 她来到自家杂货铺门前的时候,听到隔壁药铺里隐约传来哭泣声。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李氏转身进了药铺。 药铺的里屋,昨天来威胁她的那个小子正赫然躺在床榻上。他浑身血污,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 李氏连忙关切的问道,“你家大小子这是怎么了?” 头发花白的药铺贾老板哽咽道,“昨天夜里,忽然来了两位神人。他们说自己是受俞老板的命令,前来教训强欺负兰儿的人。接着,那两位神人只是挥了挥手,俊儿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不是吧!”李氏惊骇的叫道,“你说的两位神人,真的不是人吗?” “怎么可能是人呢?他们从天而降,根本就没有动手,就把俊儿打成了这幅模样。怎么可能是人!” 李氏退后几步。接着,她匆匆辞别了贾老板,回到了自己的杂货铺中。 “这位夫人,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杂货铺刚开张,一个身穿藏青色道袍的人径直走了进来。此人走起路来步伐飘逸,似乎腿部根本就没有动。他一头银白色长发,手持一把雪白的拂尘,看上去宛若仙人下凡。 “大师!”李氏带着哭腔,“我真的没有害人啊……” “夫人,”那个道士捋着胡须,掐指一算,正声道,“夫人怕是惹怒了天帝吧?” “不会吧!我平时日日念佛,怎么会得罪了天帝?”李氏惶惶不安道。 “一对夫妻向天帝告状,说你虐待他的女儿。”道士又掐指算道,“现在天帝派阴兵下凡拘捕你的魂魄,房中的怪鸟,就是阴兵的化身!” “大师,你怎么知道……”李氏心惊胆战道。 “天命亦可知也……”说罢,一道亮光闪过。李氏连忙抬手遮眼。待到她睁开眼睛之时,那个道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天下午,李氏便退回了之前贾老板让媒婆交给她的彩礼钱。贾老板因为儿子被打,心中也对这桩婚事颇有微词。两方心意相通,便迅速解除了俞兰和贾俊的婚约。 消息传到秦宪耳中的时候,他正在内务府中。 下午放学后,王近思愉快的将迪基乌斯介绍给了俞兰。然后,王近思便将自己改写的算术教材递给了迪基乌斯。 迪基乌斯随手翻了翻。他蹙眉说道,“公主殿下,您的这本书太过粗略了,很多知识点都没有顾及到……” “我知道。”王近思认真的点头说道,“我希望这本书越薄越好,因为我希望俞兰能够在一个月时间内掌握上面所有的知识点。” “一个月?”旁边围观的秦宪和谢昀瞠目结舌道。 “是啊!”王近思挑眉道,“俞兰有很好的数学天赋。如果她能够一个月掌握,一般资质的人才有机会三个月学会。我们学院的第一批学员,需要速成。否则培训时间太长,难以体现我们的优势……” 俞兰表情凝重的点头道,“谢谢公主的信任!俞兰一定尽力!”说罢,她起身做了个万福。 王近思一把托住了她的双手,“谢谢你的加入!让我们一起为着我们的书院努力!” 夕阳透过窗棂,照在了王近思的身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笼罩在她的身上。 一时间,俞兰看得微微怔住了。这个小小的公主,居然会有如此惊人的想法。若干年后,她又会变成一个怎样的人呢? 第28章 英雄少年 青州东莱郡。 黄河河堤上。 连绵的阴雨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月。上流来的水量逐日增多。眼见着水面的高度越来越接近河堤,当地的县令召集了附近的村民,连日来,不断的将砂石麻袋扛上河堤。 大雨中,肩挑手扛的民工昼夜不息的在跟河水抢时间。工地上,监工们催促的呵斥声此起彼伏。 河堤上,一把破旧的墨色雨伞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平静的并排而立。 “父亲,今年的水量为何这么大?”那个矮小的身影原来是一个还梳着双髻的小姑娘。她年约十三四岁,面貌清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汹涌的河水,面色凝重。 身着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大约三十多岁。他整个人看起来清瘦而单薄,皮肤却因常年的日晒而显得格外黝黑。雨水不断的溅到他的长衫上,衣服的颜色渐渐变深。“今年上游的降水量特别大,而且,这几年边疆战事频繁,中游州郡的林木砍伐也比较严重。你看!”他伸手指向河道中间,“你有没有发现,今年的河水颜色都要比往年更深?” 小姑娘仔细的望着中间湍急的水流,沉默了一会,接着便“嗯”了一声。 “自古以来,治理黄河的主要方法就是‘宽河、分流’。从大禹至今,黄河流向北方入渤海,入海流路周边人口稀少、土地辽阔,因而东汉的王景千里黄河大堤,耗时一年多就取得了成功。王景设计的两岸大堤间的河道相当宽,堤距间有足够的面积可以容纳洪水和泥沙淤积,因而至今还有‘王景治河千年无河患’的说法。”中年人微微一顿,“掐指算来,时间也差不多过去了快一千年了吧!” “父亲,如果经过了一千年的河沙积累,河道底部越来越高,是不是最终还是会出现洪水溢出的情况?”小姑娘歪着脑袋望着她的父亲。 “是啊!”中年人叹了口气,“‘宽河滞沙’的方法不是亘古不变的法则。如今人事物事都不相同了,治理黄河水患的方法也需要更正。可惜啊……” “父亲,可惜什么?”小姑娘一脸稚气。 “可惜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话还未说完,他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咳嗽得如此痛苦,以至于整个上身都弓了起来。小姑娘把一块手绢递了过去,又轻轻拍着她父亲的背部。 “父亲,你不用担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泪水在小姑娘的眼眶里打转。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好了,好了!莫要哭!好孩子!”过了片刻,中年人止住了咳嗽,伸手轻轻拍打着小姑娘的肩膀。 “你想想看,若是能够将河水束缚在一个狭长的河道里,是不是能够利用水流,将河堤下面的沉沙一并冲走?” 此时,小姑娘的脸上还有泪痕。当她听到父亲说出这句她从未听说过的治水法时,她蹙起了眉,半晌都没有说话。 “简而言之,就是‘筑堤束水,以水攻沙’。”中年人接着说道。“不过,至于这种办法到底能不能从根本上起作用,我应该是看不到了……” “父亲!”小姑娘摇了摇头,“你不许这么说!” 一匹快马朝着河堤方向而来。 接近河堤的时候,马背上的骑士飞身跃下。他拿出一卷帛书,高声道,“青州府东莱郡司马潘辅听旨!” 中年人连忙大步走下了河堤,跪倒在骑士面前:“臣青州府东莱郡司马潘辅接旨!” “……治水不利……即日前往开封府吏部,听候发落!钦此!” “臣领旨谢恩!”潘辅颤抖着瘦弱的身躯,战战兢兢的接过了那卷帛书。 “父亲!”在小姑娘的惊叫声中,潘辅拿着帛书的身躯直直的朝着泥地倒去。 “唉!潘大人这么好的官,竟然最后还是这样的下场……” “是啊!大人这几年一直和我们一起天天待在河堤上,这年头,这样的好官真的不多了!” “潘大人昨天还刚刚吐了血,唉……” …… 旁边的民工们纷纷凑上来,两个壮汉把潘辅抬到了一个担架上,送进了一辆停在一旁的马车里。周围的民工忍不住纷纷议论了起来。 小姑娘紧紧跟了上去。她的双眼里,早已没有了泪水。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潘辅的身躯,一言不发的走过了议论着的人群。 清晨的黄浦江边,一艘挂起了帆的商船正欲起航。 船老大觉察到了船舱里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他连忙叫人暂缓起锚,亲自走下了甲板,去船舱里一探究竟。 昏暗的船舱里,在一盏油灯的光线下,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女子正跪在中间,一个孔武有力的水手拽住了她的头发。想必刚刚的尖叫声就是她发出的。 “出了什么事?”船老大浑厚的嗓音止住了议论纷纷的众水手们。他指着那个拽着女子头发的水手说道,“放开她!有事好好说!” 那个水手顺从的站到了一旁。 那个女子连忙转身跪向船老大,不停的磕头求救。 “起来吧!好好说话!” 透过乱蓬蓬的头发,女子秀气的瓜子脸隐约可见。她起身站了起来,哽咽着说起了自己的悲惨遭遇。 原来她本是苏州府人士。因为家贫,从小便被卖到别人家里做了童养媳。白天要去下地干活,晚上还要纺纱织布到深夜。不仅如此,公婆和丈夫时常虐待她。前几日,她刚刚从地里回来,婆婆便责骂她好吃懒做。接着,婆婆和丈夫两人便合力毒打了她一顿。之后她又被关在柴房里整整一天,没有吃到任何东西。 这一天里,公婆二人还不停的过来辱骂她,连一个时辰的安静都没有。她实在忍受不了这种非人的折磨,决心要逃出来远离这个只有痛苦的地方。半夜里,趁着婆婆刚刚离开回去睡觉,她爬上了房顶,从顶上一个破旧的缝隙中逃了出来。 这几天,她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婆家派人把她捉回去。白天都不敢走大路,只能在夜里偷偷的赶路。她身上的几个铜板也早已花光,因而这几日都是在饭馆外捡人家倒掉的剩菜剩饭吃,才支撑到了现在。 她担心船老大不相信她的话,还撸起了早已千疮百孔的袖子。当她将自己手臂呈现在众人面前之时,人群中不禁传来了“嗤嗤”、抽着冷气的声音。 在她黝黑的双臂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鞭打留下的疤痕。那些弯弯曲曲的丑陋疤痕上,还有不少新痂。 旁边几个水手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便连忙用袖口擦拭起了脸。 “唉!”船老大一声长叹,半晌都没有说话。 “那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呢?”船老大问道。 “我想去闽南或是崖州。”女子的声音异常的坚定。 “为什么?” “我从小便喜欢纺织技艺。有一次,我看到了从闽广运来的棉布,色泽美观,质地紧密,后来又看到崖州的‘慢吉贝’,便不由得对那些地方心生向往。我那时便想,若是能学到那里的纺织技术该多好啊!”她徐徐的说道,嘴角不禁微微勾起。“若是这辈子能够让我亲眼见到那些棉布是如何纺织出来的,我就是立刻死掉也觉得很值得了。” “这……”船老大缓缓的点了点头,“好吧!你就安心的在这里留下吧!我们这艘船正是要去崖州的,你就跟着我们船一起过去吧。” “至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我的弟兄们都是好人,他们不会将你的事情到处乱说的。对吧?” “是!”众人们异口同声的答道。 “谢谢船老大!谢谢大家!”那个女子激动的跪在地上,不停的对着四周的人群磕头。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船老大笑呵呵的问道,“妹子怎么称呼?” “我叫黄巧姐!”女子清亮的声音响起,这个平凡的名字从此深深的刻入了船里众人的心中。 渝州。 日落时分,一个面色匆忙的小厮一头钻进了城南的铁器铺中。他尚未进门,便大喊道,“少爷少爷!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什么事情?这么慌慌张张的!”一个满头大汗的青年从里面的锻造室慢慢走了出来。他身形高大健壮,穿着粗布短打,挽着袖子,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的,看起来跟个普通劳役没什么分别。他那淡定从容的笑容出卖了他的真实身份——渝州刺史府的二公子。 他手中拿着一把崭新的长剑。剑身异常轻薄,被他拿在手里仿若无物。 “怎么样!今天的作品不错吧!”他轻轻的用食指弹了弹剑身,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 “少爷,你就别成天待在这里瞎混了!老爷得知你没有上京赶考,现在正在大发雷霆呢!”小厮的声音颤抖着。 “这有什么嘛!”青年不以为然的说道,“不是还有我大哥嘛!他去年就中了进士,老头子也得让我缓几年吧!干嘛这么着急!” “少爷,少爷!我求你了!赶快换衣服跟我回去吧!要是又被老爷知道你待在这里……” “好了,好了!”青年将手中的剑递给了小厮,“别聒噪了。我这就去换衣服!” 说罢,他便转头进了里屋。 当夜,渝州刺史府。 那个铁器铺里的少爷跪在院子正中。 此时,他一身月白长衫纤毫不染,白净清朗的脸上满是倔强。 “我的儿啊!你就好好跟你爹爹认个错不行吗?”一个富态的中年贵妇站在他身边,不住的用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我本来就不想当官,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考取功名呢!”青年直直的盯着地面,看也不看旁边哭泣的贵妇。 “我的儿啊!你怎么……” 贵妇的话还没说完,紧闭着的书房大门乍然开了。一个年约五十的微胖中年男子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他怒气冲冲的对着青年吼道:“不想念书就给我滚!我没你这么个混账儿子!” “不要啊!”贵妇连忙拽着青年衣襟,“快向你爹爹认错!” “不用!”青年蓦地站了起来。他拱手向着目瞪口呆的贵妇行了行礼,然后抬头看了眼怒目横眉的中年男子。 “从今晚后,我跟这个家恩断义绝!”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 在他身后,贵妇的哭泣声和中年男子的呵斥声交杂在一起。这些声音,他都不想再听到了。 第29章 尘埃落定 “不错,不错!”看着眼前那份俞兰的考试卷,王近思满意的点着头。 这才过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俞兰已经基本掌握了小学到初中的数学知识。即使是在开始时,她对阿拉伯字母非常的不习惯,好在她毅力够强大,天赋也不差,迪基乌斯和王近思的辅导也足够耐心,因而现在她已经能够熟练的运用阿拉伯字母进行计算了。 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呢?王近思准备教授她一些基本的统计学知识。毕竟她将来是要去教授会计班的,基本的统计和概率论知识那也是必不可少的了。 咦?不对啊,怎么卷子上出现了卷积公式?话说我没有设置这部分属于高等数学微积分的内容吧?王近思皱起了眉。 “公主殿下!”大太监冯文尖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王近思被硬生生的从睡梦中拉回了现实世界。 “唔!怎么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喃喃问道。“冯公公怎么亲自来了?” 翕如赶忙上前服侍王近思穿衣。 冯文微微弯曲的身影出现在了屏风的另一侧。他手持拂尘,恭敬的做了个揖。 接着,他清了清嗓子,“公主殿下,叨扰了!老奴奉旨前来,陛下现在在太极殿召见您!请您务必速速梳妆打扮,跟随老奴前去太极殿候旨!” “这么早,父皇就要见我?”王近思一边讲两手放进袖子里,一边问道。“这个时候,父皇不是应该在早朝吗?” “正是!陛下此时正在太极殿中面见群臣,请公主殿下快点更衣!”冯文一顿,“徼如,赶紧拿几件公主平常不太穿的礼服出来!今天可是公主第一次见群臣,切切不可草率!” 几个小宫女连忙围在王近思身边,上下左右分工有序,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王近思便被整整齐齐的包裹在了一件亮黄色的礼服中。加上头上密密麻麻的发簪,王近思已然忘记如何行走了。 幸好冯文早有准备。一顶四人抬着的华丽轿子早已停在了德英殿门口。在翕如和徼如的搀扶下,王近思颤颤悠悠的走进了轿子。她的屁股刚刚坐稳,轿夫们便在冯文的催促之下朝着太极殿急速前进。 “奇怪啊!”王近思拉开轿帘,面向旁边跟着一路小跑的冯文,“父皇从未跟我提及今日早朝要见我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冯文已经四十多岁了,两鬓花白,额间的皱纹中不停的渗出豆大的汗珠。他气喘吁吁的答道,“老奴也不清楚。今日上朝前,陛下还未进太极殿,他便下旨令我前来召见您。想必是有什么很慎重的事情吧!您去了就自然知道了。” 王近思满腹狐疑的“嗯”了一声。 轿子平稳的停在了金碧辉煌的太极殿门口。 王近思走出轿门的时候,远方的地平线上,一缕阳光刺破了这黑暗的天空,正在奋力的冲出层层包围。王近思心中似有所动。 “公主殿下,请您随老奴来!”冯文小声的提醒着。 接着,王近思便跟着冯文走向太极殿。 巍峨的太极殿建立在一座方圆百丈的高台上。从下到上,九十九层台阶被三个宽阔的平台分成了三段。汉白玉雕刻的精美地砖踩在脚下,清晨的凉风吹起了她的裙裾,耳边是殿内隐约传来的人声,王近思仿佛有了登上天宫的飘然之感。 庄严肃穆的斗拱下,“太极殿”三个篆体大字金光闪闪。敞开的大门分为左中右三部分。视线可及的范围内,皇帝正平静的坐在殿中的金色龙椅上。大殿两侧,文武百官整齐有序的分列两旁。百官队伍的最前面,一个笔挺的身影端正的盘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门口的一个禁军校尉大步走过来,对着王近思拱手行了个军礼,“殿下请稍等片刻,待属下先行禀报!” 说罢,他便从右门进入了大殿。 “公主殿下,陛下请您直接进去!”那个校尉不多时便出来了。 王近思站在殿门前,迟疑了片刻。冯文会意的小声提醒道,“公主,您请走中间的门!” 王近思点点头。接着,她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朝着大殿中央的大门走了过去。 她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提起裙裾的下沿,抬腿跨过了一尺高的门槛。 当她出现在大殿门口的那一瞬间,殿内霍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她。 生平极少见过如此之多的人,王近思顿时愣住了一下。 “思儿,过来!”皇帝微笑着朝她招手。王近思再次深吸了一口气,骄傲的挺起了胸膛,平稳的朝着大殿前方走去。 当她走到皇帝的龙椅前方之时,她恭敬的跪在地上,朗声道,“父皇万岁万万岁!” “思儿,平身!”皇帝的声音里充满了让她平静的力量。 王近思一边说着“谢父皇”,一边站了起来。 “思儿,最近一段时间,朕听说京城中有人散播谣言,说你不务正业,整日里沉浸在奇淫巧计之中,你可有什么说辞?”皇帝骤然扔出了这么一个让王近思毫无准备的问题。 “父皇!”王近思深深吸气,缓了缓,高声说道,“儿臣不认为自己所为乃是奇淫巧计!” “哦?”皇帝捋了捋胡须,微微笑着说道,“思儿,你就跟众位爱卿们讲讲你的想法吧!” “啊?”王近思有点愣住了。 “哈哈!今日宣你过来,确实是有些突然。你就随心而讲吧!父皇恕你无罪!” “谢父皇!”王近思抬头望着皇帝,后者肯定的点了点头。 她便缓缓转身转向群臣,高声说道,“大周以农桑为本,国库的收入,政府的各项支出,皆是以春秋两税为主。而这其中的税收标准,乃是因循前朝制定下来的上中下三等来划分田地,并因此决定各地的税收数额。形势变迁之后,各地的田地数量和人口数量都出现了很大的不同。由于人口的迁徙和土地的更改,税收的数额也应该出现相应的调整。可是,目前却依然沿袭着世宗朝定下来的税收数额,造成了富地之民的集中,和贫困地区人民的破产和逃亡。土地兼并之风屡禁不改,各地富户豪强侵占土地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诸位大臣,若是帝国的州郡一级官吏,乃至乡县一级的官吏,人人皆是只懂得修身养性的圣人之言,而不去深究圣人对于国家治理的具体措施和方法的细节,请问你们要怎样去管理这么一个庞大的帝国呢?”王近思清了清嗓子,“帝国的每一项决策,都需要经过慎重的考虑,拿出可靠的证据和方法进行验证,然后再逐步推广到全国范围。试问,一个只是拍脑袋而不深思熟虑,随便在古籍中断章取义找到一句话就说可行的决策,到底是能够对帝国的发展有益还是有害呢?” “因此,算术之学应该被普及,应该被提升到和圣人之学同等的高度上。只有严格精确的方法,才能实现圣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宏大志愿!” 王近思的“论数学和帝国治理”讲完之后,过了许久,殿内依然是一片异样的寂静。 此时,她正背对着皇帝。看不到皇帝的脸,她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 “殿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臣打破了长久的平静,“算术之学乃是商贾之人才会去学习的技艺。所谓‘君子不器’,治理国家的帝国官僚们只需要手下有能够帮他计算的人就可以了……” “非也!”王近思摇了摇头,“算术之学的根本目的,在于提供了一种精确的方法,一种精确的思维模式。这种方法有助于优化我们的思考方式,让我们做决策的时候能够更加的睿智……” …… 几个回合下来,王近思便将那个老臣辩得哑口无言。 “公主殿下小小年纪便如此了得,实乃帝国之福,陛下之福!”盘坐在高椅上的宰相秦通不失时机的赞叹道。 百官也都纷纷称赞起了王近思。 王近思连忙低头拱手道,“谬赞!” “思儿,还有一事!”皇帝久久未发一言,王近思收敛了心中的得意之情,徐徐转过了身。 皇帝看着她,赞叹的点了点头。接着,他抬了抬手,身边的冯文将一卷帛书从金匮中取出,拿在手里,走到了王近思身边。 “思儿,念吧!”皇帝微微颔首道。 “嗯!”王近思展开了手中的帛书,高声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后遇刺一案,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现有顾元贞学生十二人,宁国侯府,定国公府,工部尚书韦琪,山南东道刺史叶林勋……” 王近思念着念着,心中的波澜却澎湃了起来。这个案子为何会牵涉到如此多的人?她的声音隐约开始发颤。 皇帝不失时机的咳嗽了一声。王近思这才平稳了心绪,接着念了下去。 这个诏书中涉及到的勋旧大臣共有三十五人之多。连坐之人超过了万余。更为令人惊叹的是,除了直接参与刺杀策划的诸人,还有一些人的罪名居然是“本预谋,见事不成,始上变告,不可不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官员的小妾被查证是一个被籍没入官的知县之女。因为按照《大周律》,籍没者的子女只可以被赏赐给有爵位之人而不给一般官员。在严刑拷打之下,又有一批与此相关的官员被牵涉了进来。 王近思整整念了小半个时辰,才战战兢兢的念完了这卷诏书。 她慢慢抬头看向眼前的大臣,不少人都正在用袖口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思儿!”皇帝随即说道,“父皇让你来念这卷诏书的目的,你可知晓?” 王近思立刻转身,跪倒在皇帝面前,“母后之仇,不可不报!儿臣谢谢父皇的恩典!” “嗯,知道就好!”皇帝深深的叹了口气,“朕昨夜看到三司会审的奏章时,心中也是在滴血啊!想想我大周自世宗皇帝开国以来,筚路蓝缕,励精图治,才有了今天的盛世。这一切都是在普通民众和诸多官员的鼎力协助下才能完成的。可惜啊!居然有些人心怀不轨,各怀私心,犯上作乱。放着好好的世袭爵位不要,贪得无厌……” 殿中诸人悉数低着头,寂静得可怕。 “先皇后一案,就查到这里吧!今后切勿再提此事!”说罢,他在冯文的搀扶下走到了王近思面前,伸出了右手。王近思借力站了起来。 皇帝疼爱的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思儿,你母后虽然不在了,父皇还是会好好疼你的。你切莫太过忧伤,免得伤了身子,知道吗?” 王近思双眼含泪,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好了!”皇帝手上稍稍使力,王近思跟着转了过来。“公主聪明睿智,乃是天赐之福。请诸位爱卿日后鼎力帮助公主!” “臣等遵旨!”大殿内的诸人异口同声道。 “退朝!”冯文尖锐的声音响起,皇帝牵着王近思缓缓走出了太极殿。 “呼……”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呼气声。 秦通不露声色的环视了一眼众位大臣,便也走出了太极殿。 第30章 余波未平 一个凉爽的仲夏清晨,天刚蒙蒙亮,正是日出时的卯正一刻,京城的四角,阁楼上的钟声同时响起。浑厚质朴的钟声跋涉过了无数条历史长河,带着来自洪荒时代的记忆碎片,唤醒了一代又一代勤劳的华夏子民们。 京城东边的启夏门东西广二十丈,南北长八丈,每个门道宽两丈。远远望去,巍峨高耸的台阁式门楼在无声的彰显着盛世的帝国威严。 启夏门外,邻近郊县的农民们或是推着自家的独轮车,或是拉着牛车,满载着新鲜的时令瓜果蔬菜,一群群的聚集在一起聊着天。农民们谈论的内容,无非是今年的收成、昨天的收益、或是今天的新鲜名堂。 远方的旅人们或是手牵着马匹的缰绳静静站立守候,或是站在马车车厢外面透风。他们的衣裳或许还算齐整,却难掩盖脸上的风尘之色。 在这些等候进城的人群中间,有四个很不起眼的身影并排站在一起。两个身着外地衙役服装的官差,一个瘦弱不堪的病人,还有一个年未及笄的小姑娘。 那个病人套在一件并不宽松的灰色长袍里,微风拂过的时候,袍子显得空荡荡的。 他时不时咳嗽着。 咳嗽的时候,他的整个上身都弓了起来,好像连肺都要被咳出来了一样。旁边的小姑娘不停的轻轻捶打着他的后背,面色凝重。 旁边两个衙役一脸嫌弃的模样。 “开门了!” 成千上万的人们一起涌向左右两个门道。这四个人也跟着人群走进了京城。 他们来不及仔细观赏宽阔的街道、汴河边的垂柳、琳琅满目的商店,而是径直朝着右掖门的西边而去。 他们四人来到吏部大门的时候,上完早朝的官员们刚刚从皇宫回来。官员们三五成群的走在一起议论着。看上去,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 一个身着六品官服的中年人经过这四人身边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这个看上去面色有些不安的员外郎疑惑的对那个病人问道,“不知你们是来找谁的?” “属下奉命将青州府东莱郡司马潘辅押解到吏部听候发落!”其中一个衙役大声说道。 旁边经过的官员们不禁都朝着他们看了过来。 “来吏部听候发落?我还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是啊!出了问题不去都察院,来吏部算什么……” …… 那个员外郎蹙眉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为什么把低级地方官押解到京城的吏部?青州当地的太守刺史怎么不先处理?” “大人!”另外一个衙役答道,“我们是按照公文来执行任务的,您请过目!”说着,他便从怀里拿出了一卷帛书。 员外郎拿过帛书,皱着眉看了起来。 “我看你们还是先去工部吧!”他摇头道,“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但唯独不管处分的事宜。他既然是因为治水不利而被撤职,那么你们还是先到工部去问清楚了再说吧!” 说罢,他稍稍拱手,便大步走进了吏部的正门。 剩下的四个人面面相觑的望着对方。 那个病人又咳嗽了起来。 “你说怎么办吧?”一个衙役对着另外一个衙役说道。 “我能知道怎么办?太守大人让我们把人送到吏部,我们也送来了。吏部不收,这也不算我们失责吧!” “我觉得也是。我们既然已经完成了任务,那就得了。” 两个衙役一同转向那对父女,“潘大人!小的们已经按照上头的指示,把您送到了吏部,剩下的事情,就不是小的们可以操心的了!” “是啊是啊!潘大人,如果您要去工部的话,就请自个过去吧!小的们还得早点回去交差!” 说完,两个衙役便客气的拱手告辞了。 “你有没有听说,京城的牡丹坊非常不错?” “哥早就猜到你小子肯定惦记京城的青楼了!” “你难道敢说你就一丁点都没想?” “哈哈!” …… 剩下的这对父女面无表情的望着两个衙役远去的背影。直到他们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京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们俩才各自收回了视线。 “爹爹,我们要怎么办?”小姑娘嘟着嘴,“路上的开销都是用的咱们卖宅子的钱,现在我手上的盘缠已经不多了,怎么办?” “好孩子!”潘辅拍着小姑娘的肩膀,“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爹爹,女儿不辛苦!”小姑娘坚定的答道。 “瑜儿,我们还是先去工部看看吧?” “爹爹!”小姑娘用力的摇着头,“你这么就这么执着呢!人家都不管你了,你还要自己去送上门!” “瑜儿,爹爹一身清白,到死也不能被人污蔑啊!你懂吗?” “我……”泪珠在潘瑜的眼眶里打转,“我……我懂……” “好孩子!”潘辅艰难的直起了一直斜靠在门柱上的身体,“我们走吧!” “嗯!” 父女俩转身一起离开了吏部,朝着工部而去。 “什么?自投罗网?”工部的门口,门可罗雀。一个门卫无精打采的抱着双臂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打着盹。听完了潘辅的自述,他目瞪口呆的盯着潘辅,好像在看一个怪物一样。 “走吧!走吧!”门卫回过了神,连忙招手说道,“尚书大人,侍郎大人,全都没了,你觉得现在还会有人来管你的事情吗?趁早回去吧!说不定啊,过几天又有新的公文下来,指不定还让你升官呢!” “这位官差,请问为何诸位大人们都没了?”潘辅客气的问道。 “你是外地来的?”门卫转了转脖子,接着低声说道,“难怪你不知道。今年京城最轰动的事情,就是皇后遇刺的案子,你听说了吗?” 潘辅连忙点了点头。 “就在昨天,皇后案子的最后结果公布了下来,我们尚书大人,侍郎大人,全都被卷进去了,如今都在刑部大牢里蹲着呢。照我说啊,您现在就算是自己奔着刑部大牢去,人家还指不定不收呢!” 潘辅瞪大了眼睛。 “哼!”门卫鼻子一吸,哼了哼,说道,“刑部现在连空余的牢房都没有了,哪里轮得到您嘛!” “这……”潘辅又咳嗽了起来。 门卫一脸同情的对着潘瑜问道,“这位是你的爹爹吧?” 潘瑜一边拍着潘辅的后背,一边对着门卫点了点头。 “这都病得这么厉害了,你还是找个大夫给你爹看看吧!” 好心的门卫告诉了潘瑜城中比较便宜的客栈地址,以及他所知道的诊金便宜的“名医”。潘瑜千恩万谢之后,便和她父亲一起离开了工部。 当天晚上。 城南御史中丞杜皓赟的宅邸。 书房中,杜皓赟端坐在床榻上。他左手拿着一本书卷,右手食指却时不时的轻轻敲打着案几的桌面。 门外蓦然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声,“快快请进!”杜皓赟连忙应道。 两个一高一矮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径直走了进来。 他们进门之后,便迅速关上了门。 接着,两人脱下了身上的斗篷。 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年约四十的中年人拱了拱手,“梓琛,让你久等了!” “哪里哪里!”杜皓赟接过他的斗篷,“英国公亲自来访,属下蓬荜生辉!” “孟川,你看看!”这位英国公转身对着旁边一个身材浑圆的、满脸堆笑的、年约三十出头的人说道,“梓琛每次都是这么客气!说了不要叫什么英国公,他每次都这样……” “旭光!你就别打趣梓琛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二位,你们饶了我吧!”杜皓赟连连拱手道。 “好吧!”英国公曹耀灵正色道,“昨天的事情,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陛下这招实在太狠!”杜皓赟摇头道,“几乎之前所有曾经反对将公主立为太女的人全都被一次性处理掉了!陛下果真是毫不心慈手软啊!” “你也发现了这点!”曹耀灵点头道,“幸好之前王爷派人提醒我们不要强出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还有,你们有没有发觉?”何之洲插了进来,“今年关中和山东的收成都不好,怕是国库的开销有些吃紧。我看陛下这是一石二鸟,抄了这么多家显贵,怕是明年的国库开销都够用了吧?” “孟川,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曹耀灵接着说道,“之前我接到消息,燕王世子去了山东,大王把他骂了一顿,一个铜板都没有借给他们。我猜今年幽州又要兵变了!” “什么!”另外两人同时震惊道,“兵变可是大事啊!” “是啊!所以,”曹耀灵勾起了嘴角,“陛下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等着那些兵油子闹事的。到了最后,他还不是要忍痛拿点钱出来平息?” “嗯,”杜皓赟点了点头,“燕齐交恶也不能算是件很坏的事情。燕王就是个无底洞,他那宝贝儿子也是个惹事的主。我看还是早点除掉他们比较好!” “莫急!莫急!”曹耀灵摇手说道,“目前看来,燕王的势力还不够强,还不足以……而且,”他皱起了鼻子,“现在公主那边的情况越来越不清晰了。我真搞不懂那个公主怎么会一下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忽然就能说会道的,大道理一筐一筐的,真是奇怪……” “对了,说到公主,我还有个事情要跟诸位讲讲!”杜皓赟蹙眉道,“我的两个女儿是公主的伴读,她们说最近公主天天跟一个平民女子混在一起,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哈哈!”何之洲忽然拍手道,“这个我倒是清楚得很!” “别卖关子!快说!” “今天下午,宰相家那个小少爷找到了我的店里……”何之洲神神秘秘的笑道。 “去你餐馆里?” “是啊!”何之洲脸上的肥肉堆了起来,“他说要给我提供几个账房先生,为期一年,按照低于市价的一成给薪水……” “这孩子到底要干嘛?” “我看,十有八九跟公主还有那个平民女子有关。”何之洲点头道,“我便问他,为何我一定要录用他提供给我的账房先生呢?他说,过几天你就知道了。说起来,我还真的有些小期待呢!” “罢了,小孩子的把戏,闹不成什么名堂!”曹耀灵挥了挥手,“总之,我们可以肯定的是,现在的公主越发不是世子的对手了。对了,”他郑重的转身对着余下的两人,“还有一个多月,世子就要跟着秋贡入京了,务必要保证他的安全。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是!属下遵命!”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接着,曹耀灵和何之洲便重新穿起了黑色斗篷,趁着夜色匆匆离去。 在一个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两双黑色的眼睛默默的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在这个漆黑的夜里,黄雀隐藏起了身体,螳螂却毫不知情。 第31章 大相国寺 从宫城的正南宣德门往南,便是宽逾百丈的御街。 御街两旁砌有荷花渠。当下正是仲夏,粉嫩的荷花密密麻麻的开放着,连沟渠的水面都被悉数遮了起来。荷花渠旁绿柳成荫。微风拂过,夹着荷花和柳叶的淡淡香味沁人心脾。 柳树旁有一排一眼望不到头的凉廊。凉廊的顶棚皆是由茅草覆盖着。无论是天晴还是下雨,凉廊下总是有数不清的小摊小贩在叫卖着。 御街的东侧,大录事巷以北,即是著名的大相国寺。 此时的大相国寺,并非一个纯粹的佛门清净地,而是一个有着多重功能的场所。寺门两旁便有旅店,比如出门的廉价旅馆“兴国寺浴室老僧德香院”,供外地的香客或是上京赶考的学子们住宿。再比如作为交易的集散地:大相国寺乃是东京最大的瓦市。 据《燕翼诒谋录》一书记录:“东京相国寺乃瓦市也,僧房散处,而中庭两庑可容万人,凡商旅交易,皆萃其中。四方趋京师以货物求售、转售他物者,必由于此。” 和其他只在节假日开放的庙会不同,大相国寺的瓦市每月五次开放,供百姓交易。 《东京梦华录》有言:珍禽奇兽,无所不有。第三门皆动用什物,庭中设彩幕露屋义铺,卖蒲合、簟席、屏帏、洗漱、鞍辔、弓剑、时果、脯腊之类。近佛殿,孟家道冠、王道人蜜煎,赵文秀笔及潘谷墨,占定两廊,皆诸寺师姑卖绣作、领抹、花朵、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特髻冠子、绦线之类。殿后资圣门前,皆书籍、玩好、图画及诸路罢任官员土物香药之类。后廊皆日者货术传神之类。 到这里来做买卖的不但有大小商贾、普通市民,而且还有小手工业者、官吏、寺观的道土、尼姑等等。寺东门面对大街,有卖幞头、腰带、书籍、冠朵等物品商铺,丁家素茶。寺南即录事巷妓馆。绣巷里有尼姑的刺绣作坊和居处。北面即小甜水巷,巷内南方口味的餐馆极多,妓馆亦多。 这天恰逢十五,除了来往的善男信女们,大相国寺门口的瓦市也是人山人海。苍翠古朴的高大松柏树下,皆是卖着各式商品的小贩们:飞禽走兽、弓箭果脯、碑帖书籍、绣品首饰、凉席杂药……似乎只要能够在大相国寺的瓦市里找到一块空地摆摊,摊主就不会为销售问题而烦恼。 大相国寺的第一高楼资圣阁前,在一棵树干被来往行人摸得光溜溜的柏树下,三个身着藏青色太学学生长衫的青年正站在一个古书书摊前。 “明成,你看看,那里那本是不是你要找的《春秋繁露》?”一个脸色微黑的高个青年指着书摊上一本边角有些皱起来的书卷兴奋的说道。 “显荣,让我看看!”这个叫“明成”的青年大约十七八岁,脸色白净,五官俊朗,气度不凡。他慢慢蹲在书摊前,拿起了那本《春秋繁露》。 “明成,我看这次有希望!”一个方脸的青年也蹲了下来。他年约二十,却对这个明成的态度十分恭敬。 “象先,你过去点,让我也瞧瞧!”说着,那个显荣也蹲了下来,凑到那两人边上看了起来。 过了半晌,明成忽然仰天大笑起来,惹得旁边的行人纷纷驻足。 “哈哈哈!”明成兴奋的拍了拍两个同伴,“你们看!这本《春秋繁露》居然有第九十页和第九十一页!” “对啊!总算找到了!” “是啊!上次去国子监的崇文馆都没有找到,居然被我们在此处找到了!” “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走!我请大家喝糖水去!” “明成!你也太小气了吧?就喝糖水?我们俩陪了你大半天了,牺牲了十天才有的一天假期陪你,你都不好好意思一下?” …… 说着说着,三人付过了钱,便朝着大相国寺东门对面的糖水铺走去。 三人在李记糖水铺中刚刚坐定。一个小二打扮的小姑娘便拿着一本点菜单放到了他们三人的桌前。 “冰雪凉水、荔枝膏,沙糖甘草绿豆冰雪凉水、柿膏、梅汁、生淹水木瓜、梅花酒……”象先拿起了点菜单,接着念了起来。念着念着,他渐渐皱起了眉,“梅花酒?这个也算甜水?” “哈哈!”显荣和明成相视而笑。 显荣抢着答道,“梅花酒虽名为酒,实际上是冷饮,因售卖时需盛入银酒盏中,且鼓乐吹奏《梅花引》助售而得名。象先初来京师不久,要不要点一个尝尝?” “算了吧!”象先连忙摇头,“喝个甜水也要吹吹打打的,还真麻烦。我口渴得要命,你们还是赶快帮我点个解渴的甜水吧!” “行!”明成对着旁边一个跑堂的小二招呼道,“过来点单!” “好勒!”一个年约十四五岁、长相秀气的小姑娘跑了过来。 接着,三人分别点了砂糖冰雪冷圆子、冰酪、杏仁茶等几样糖水,还有雪花酥、洒孛你、油夹儿、酥儿印、五香糕等点心。 “我说,怎么这个店里的小二都是小姑娘家的?”象先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看看四周,是不是大部分都是来大相国寺上香的女眷?”显荣使了个眼色。 象先斜着眼睛瞥了一眼,接着点了点头。 “我现在才明白明成这家伙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象先夸张的呲牙低声说道,“难怪他连樊楼都不去,原来是想来这里看上香的小娘子们!” “呵!没个正经!”明成似笑非笑的横了他一眼。 一个跑堂的小姑娘端着个四四方方的托盘,上面放着他们点的三碗糖水,利落的走到了他们桌前。 正在此时,明成侧脸过来,客气的微笑道,“谢谢姑娘了!” 小姑娘瞪着他,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斜斜的端着托盘倒向了桌子一侧。 明成连忙起身托住了她的手臂。可不巧的是,托盘上的杏仁茶还是直直的掉在了地上,溅了一地。 茶碗落地的清脆声音惊动了掌柜的。胖胖的掌柜连忙大步迎了过来,呵斥着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低着头,一声不吭。 “不碍事!”明成连忙止住了掌柜的责骂,“不用她赔,刚刚我也是不小心撞到了她。对吗?”说着,他温和的朝着小姑娘点了点头。 小姑娘抬起了头,一双发红的眼睛盯着明成。接着,她也点了点头。 “还不快进去!换个人出来!笨手笨脚的家伙!”掌柜骂骂叨叨的跟在小姑娘身后进了厨房。 “好小子!英雄救美!是个人才!”显荣拍着明成的肩膀笑道。 厨房里,一个蹲在角落里洗碗的小丫头见到掌柜出了厨房,这才转身对刚刚那个小姑娘说道,“小翠,你刚刚怎么了?” 小翠嘟着嘴,又是难过又是有些开心的白了洗碗的小丫头一眼,“潘瑜,你是没看到,外面有个公子长得特别俊!嘻嘻!” 潘瑜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你这个小花痴,什么时候才能改改性子?” “哼!”小翠仰着头,不服气的说道,“你是没看见,他们穿的衣服,可是太学上舍的!太学的学生分为三个等级,”她伸出手指一根根的数着,“最低的外舍三千人,中等的内舍六百人,最厉害的上舍才一百人呢!要是说太学学生是全国学子中的精英,那上舍就是精英中的精英!像是现在的开封府尹范大人,就是从太学上舍中被直接选出来去做官的,都不用经过科举考试呢!所以说,我们要是哪天能够嫁给上舍的学生,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说着说着,她对着潘瑜做了个鬼脸,“我才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又脏又破的厨房里面呢!” 潘瑜笑着摇了摇头。 …… 原来,那日从工部离开之后,潘瑜便和她的父亲一起住在了一个廉价旅馆里。可惜天不遂人愿,虽然找了不少大夫,但潘辅的病情依然一天天加重。还没到第五日,潘瑜便去世了。 拿着剩下的钱,潘瑜勉勉强强买了口薄棺材安葬了父亲,然后,她便全身上下身无分文了。旅馆里的大娘见她一个小姑娘可怜,便介绍她来这个糖水铺做帮工。虽说薪水微薄,好歹也算有个落脚的地了。潘瑜盘算着,大约再攒一年的钱,她便能凑够返乡的路费。可是她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父亲的家族中人丁凋落,就算可以返乡,回去又能倚靠谁呢?一想到这里,潘瑜便忍不住心里发酸。 幸运的是,这个糖水铺里的帮工们大部分都是跟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虽然掌柜的有时候对她们态度不好,老板也有些刻薄,可是天天和一群年龄相差无几的小姑娘们在一起吵吵闹闹,她的心情也算好转了很多。从初来时的不苟言笑,到现在的偶尔微笑,连她自己都很惊叹自己的转变呢! 此时的糖水铺大堂里,一个蒙着面纱的妙龄少女带着一个撑着纸伞的绿衣丫鬟款款走了进来。少女一袭淡紫色纱衣,纤毫不染,气质脱俗。她的面容虽不可见,可那我见犹怜的身姿却是吸引了大堂里每个人的目光。 “小姐!您一大早就来为大夫人祈福,连佛祖都会保佑你的!”丫鬟一边折着手中的纸伞,一边对着那位少女说道。 “嗯!”小姐淡淡的应了声,“这些都是做女儿的应该做的。” “哼!”丫鬟有些忿忿不平,“我看大夫人就未必对你这么真心……” “娟儿,不要乱说话!”小姐打断了丫鬟的唠叨。 接着,一个跑堂的小二递上了点菜单,小姐低头看了起来。 “喂!我说啊!”显荣哑着嗓子,低声说道,“旁边那个小娘子,恐怕是绝色吧?这么大热天的还遮着脸,是不是怕被人明目张胆的抢了?” “我看说不定是太丑了,怕吓着人了吧?”象先皱起了鼻子。 明成一直没有说话。他一直盯着丫鬟手边的那个紫色的包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旁边两人一脸奸笑着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结果发现他的目光驻足在那个包袱上,顿时泄了气。 “明成,你怎么发呆了?”显荣推了推明成的胳膊,后者这才回过神来。 “想啥呢?被迷住了?”显荣眯着眼笑道。 “没有,”明成摇了摇头,“那个小娘子是吏部尚书旬大人的千金。” “啊!”旁边两人异口同声道。 旁边几桌的客人顿时全都朝着他们看了过来。 象先连忙憨厚的摸着后脑勺,拱手笑了笑。 “明成,你也太厉害了吧?” “是啊!你怎么猜到的?” “仔细看那个包袱,右下角有个篆体的‘荀’字。荀大人是书法大家,特别是他的古体字,足以以假乱真,让人以为是秦汉时的人所写。我听说他曾经花数年的时间临摹李斯的《秦泰山刻石》。你们仔细看,那个字是不是颇有李斯的风范?” 旁边两人一边赞叹着点了点头,一边同时朝着那个小姐的包袱望了过去。 就在此时,那位荀小姐似乎心有所感。她也缓缓将头转了过来。面对三双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睛,荀小姐镇定自若的回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她的脸颊虽然被盖住了大半,但那微微勾起的眼角,已经足以让这三人疯癫好一阵子了。 第32章 诸子书院 “快走!”两位先生刚刚出门,王近思便迫不及待的拽着谢昀和秦宪冲了出去。 三人到了文华殿的后院里,谢昀和秦宪各自进了一个偏房。 瞅着他们俩的身影进了门,王近思连忙从翕如手中拿过一个包袱,走进了一个偏房,立刻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她一身小厮的模样,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 她出门的时候,恰好遇到过来拿东西的荀茂正。 “喂!你跟不跟我们去啊?”王近思抬了抬下巴,“你不去可以,但是你那个大美人姐姐得过去!” “我说,”荀茂正一脸哭笑不得,“你开办一个女子书院,让昭明公子和秦宪这俩大帅哥过去不就可以吸引一大群小女生了吗?你怎么就惦记上我二姐了呢?” “哼!你自己说你那姐姐美若天仙,美得不得了,不得了,谁知道是真是假?按照我的观察力,”王近思歪着脖子,“就你那竹竿一样的身形,扔在人堆里就找不到的样貌,你的大美人姐姐十有八九,就是你自己吹嘘的!” “喂!我说公主殿下啊!”荀茂正皱着眉,“伤人不带你这样的……” “近思!你怎么穿成这样?不是说好了,我们俩去就成,你老老实实地待在你的研究室里吗?”谢昀已经换做仆役打扮。他身着栗色短打,却难掩一身贵气。王近思左看右看,还真有点不习惯。 “这……哈哈哈!”荀茂正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啥事?啥事?”谷其濬的身影突然从墙脚冒了出来。“那个,秦大哥,你这也太不像了吧……”他指着身着谢昀同款短打的秦宪,“你这完全没有那个气质嘛……” “啥?”秦宪跳起来就是一个爆栗,“你居然说你大哥没有气质……” “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谷其濬揉着被秦宪打过的前额,皱着鼻子辩解道。 “近思,你还是换回去吧?”谢昀表情严肃的对王近思说道。 “不嘛!不嘛!好表哥,好好表哥,最好最好的表哥……” 王近思扯着谢昀的衣角开始耍赖……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这一大群年轻的皇亲国戚们浩浩荡荡的奔赴大相国寺了。 大相国寺。 “过来看,过来瞧!”两个提着铜锣的大汉站在大相国寺门口的大街上,扯着嗓子喊着。“诸子书院开学大促销啦!” “诸子书院?奇怪的名字!” “什么?书院开学促销?” …… 街边临时搭起的一个高约两尺的木板台子上,两边各数着一个竹竿。竹竿中间拉着一条红色的绸带,中间四个白色的大字“诸子书院”清晰可见。 台子左边放着一张不常见的高腿桌子和一把高脚椅子。右边是一个传统的凉席和案几。此时,桌子和案几上都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和一把算盘。 两个杂役旁边,俞兰穿着一袭淡蓝色的襦裙,镇定自若的站在台子边上。她时不时用两只手互相搓着,原来,这淡定的表情其实也是她努力克制的结果。公主那群人还没有来,礼部的人也没有来,白矾楼的大老板也没有带人过来,俞兰简直快要急死了。 “来了来了!”眼看着一大群小孩从御街北面蜂拥而至。人还未到,声音却传了过来。 “俞兰!我们来了!”领头的自然是万事争先的公主殿下了。她个子虽小,嗓门却很大。隔着十丈的距离,她便兴奋的跳起来,对着俞兰挥舞着双手。 俞兰一见到公主,悬着的心便踏实了下来。她也连忙对着公主招着手。 “怎么样?”王近思几个箭步就冲了过来。她兴奋的拍了拍俞兰的肩,“不用紧张,待会主要说话的人不是你。你就负责好好表现就行,知道了吗?” 俞兰笑着点了点头。 眼看周围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王近思也开始紧张了起来。她挤在谢昀和秦宪中间,双眼不停的在人群中瞟来瞟去的。 一把淡粉色的纸伞下,一个蒙着面纱的少女从对街的糖水铺里缓缓走了过来。那三个太学生也挤在聚过来的人流中,一起朝着这边过来。 “咦?我姐还真来了?”荀茂正嘟噜着,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姐?”几个小伙伴们齐齐转过了头。 “二姐!”荀茂正举起了手臂,对着蒙面少女挥了挥手。少女微微抬起了手肘,也对着他挥了挥。 “大夏天的干嘛蒙着脸?不怕热吗?”谷其濬呲着牙。“还是丑得不敢见人?” “你乱说!”荀茂正推了他一把,“我姐可是超级大美人,她要是不戴面纱,这里所有的男人都会给她跪下的!哼!”说罢,他得意的哼了哼鼻子。 “吹牛!”谷其濬不服气的白了他一眼。 “姐!过来过来!这里有树荫!”荀茂正招呼少女来这堆小伙伴中间。少女弯起了眼角,微微颔首,款款走了过来。 “姐,你热不热?我给你扇风!”荀茂正拿着折扇扇了起来。 “嗤!”绿衣丫鬟笑道,“大少爷难得对您这么贴心,我看啊,八成是有什么事情要求您!” “茂正,别扇了!”被荀茂正这么一扇,少女的面纱随即飘了起来。少女侧过脸,抬手摘掉了面纱。 一张无懈可击的脸庞就这样毫无掩饰的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王近思站在秦谢两人中间,起初被两人的身影挡着,没看到荀小姐的脸。她忽然发觉到身边两人都一动不动的盯着一处,这才看到了摘去面纱的荀小姐。 这……王近思表示词穷…… 准确来说,她感觉自己被那个小姐的美貌闪瞎了。 秦宪的表情,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眯着眼睛,似乎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 等等,怎么身边那个偶尔冒出来一句“不离不弃”的表哥同学也发呆了?不可以这样吧?说话不算话嘛!等等,我在吃醋?王近思抬起右手对着自己脸颊就是一下。居然吃醋!你太没出息了!你真的要残害祖国的花朵吗?你这个坏阿姨!王近思咬着嘴唇,恨恨的想着。 那个,等等,谁在拉我的手?一只温暖的手伸到了王近思的袖子里面,轻轻的和她的左手十指交叉了起来。 王近思的眼珠朝着左边一滑,谢昀正勾起了嘴角,心不在焉的瞥了她一眼。 那个……我被小屁孩吃豆腐了?王近思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她感觉脸颊的温度在逐渐上升,越来越烫,越来越烫…… “礼部侍郎施大人到!”高亢的声音穿透吵杂的人群,几个官差跟随着高头大马上丰神俊朗的施恺悌徐徐而来。 众人纷纷转过头,朝着施恺悌的方向望了过去。 秦宪转头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王近思。 王近思立刻心虚的甩开谢昀的手,将双手环在胸前。 施恺悌在马上对着人堆里的秦宪微微颔首。接着,他看到了那天在太极殿里侃侃而谈的公主殿下。旁边一个俊秀少年紧紧贴着公主殿下。施恺悌稍稍蹙眉。然后,他看到了站在最后的荀小姐。 “大人!”牵马的杂役停下了马。“大人!大人!” 一直紧紧盯着荀小姐的施恺悌一惊,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 他勉强在地上站稳,连忙抬手扶正了自己的远游冠。 接着,他大步走上了临时搭起的台子。 “各位,请安静!”施恺悌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力度。吵吵闹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本宫受诸子书院的院长委托,今天特地来这里为书院的招生做一下宣传!”他顿了顿,“诸子书院乃是一所女校,目前只招收女学子。因为院长是一名女子,因而她希望这个书院能够教育出许多优秀的女学生来!与其他书院不太一样的是,这个书院目前只开授算术一科。一个学期的时间乃是半年。在这半年内,学生的食宿费全免,每人每个月的零花钱是一百贯!” 台下的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 “天啊!一百贯!这比一般的帮工都要多一倍了吧?” “是啊!要是我是女孩子就好了……” “得了吧,你这榆木脑袋还能学算术?” …… “肃静!”一个壮汉敲了敲铜锣。 施恺悌清了清嗓子,“当然,这零花钱也不是白给的。学生跟书院之间将有一年的合同。在这一年内,学生将被分配到京城的各大酒楼里去当账房先生。学院称之为‘实习’。学生需要交两成的薪水给书院,作为之前培养的费用。按照书院和各大酒楼的协议,学生的薪水将不少于一千贯!” “一千贯!这么多!要我符合条件我就去了!” “是啊!不仅上学不花钱,连工作都一起包了,这学院真不错啊!” “不过,这学院到底靠不靠谱呢?” …… 施恺悌又咳嗽了几声,铜锣随即又被敲打了几下。 “如果有意,可以现场到台下报名!”说着,施恺悌指了指保持着微笑状态的俞兰。 现场忽然安静了。 接着,围观的人们纷纷低头窃窃私语,议论了起来。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却还是没有一个人来到俞兰面前。她的笑容也有些不太自然了。 “来了,来了!”胖乎乎的何之洲从一顶花花绿绿的大轿子里钻了出来。他一手拿着块白布方巾擦汗,一手挥舞着朝着台子这边大步走了过来。一个精瘦的中年人紧随其后。 “施大人!抱歉!抱歉啊!让您久等了!”何之洲讨好般的笑着说道。“待会您务必要去白矾楼,让小的给您赔罪!一定,一定啊!” 施恺悌笑着摇了摇头,挥手道,“何老板,您快上来吧!” “好好好!”几个杂役搀扶着何之洲,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他推了上来。 “肃静!”施恺悌重新站到了台子中间,“现在,将会举办一个算术比赛。由诸子学院的俞兰先生,对白矾楼的账房李先生!” 王近思挤到俞兰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加油!别紧张!” 俞兰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随即转身上了台。接着,她便坐到了那个高脚椅子的座位上。 与此同时,谢昀和秦宪也一起跳了上去。两人分立在俞兰和李先生旁边,为他们研磨和跟换白纸。 “不是吧?这个学院也太阔气了吧?这两个少年简直是我这辈子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了。他们比画上观音娘娘的仙童还要好看呢!就冲他们俩,我都要去报名!”小翠拉着潘瑜,挤到了人群最前方。 “这么漂亮的少年,居然只是杂役,简直太浪费了……”小翠摇着头。 “不,他们俩非富即贵!”冷不防,后面有个人插了一句。小翠转头一看,刚刚在糖水铺里让她打碎了杏仁茶的太学生帅哥正站在她身后。她打量了一眼李德甫,便将头转回了台上。嗯,他远远没有台上那两个少年漂亮。 “这场比试,由本官主持。比试的工具,分为手算和珠算两种。比试的题目分别是加法,减法,乘法,除法,开方……” 接着,比试的题目被分别交到了两人的面前。俞兰和李先生立刻趴在桌上算了起来。 第一轮是珠算。 只见两人的双手在算盘上,上下翻飞,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珠子。台下众人纷纷屏住了呼吸,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盯着两人一动也不动。 “496795562134加23479469578等于520275031712!”李先生的声音先响起。 接着,俞兰也交出了她的答卷。 “第一局,白矾楼李先生胜出!”王近思的手心隐隐冒汗。 “2598767825减去1673267985等于925499840”李先生的声音再次提前响起。王近思握紧了拳头。 “47293乘以97634等于4617404762”期待已久的声音终于响起。俞兰抢先答道。 “24984除以456等于54.79!”俞兰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一轮四局,平!”施恺悌宣布了第一轮的结果。 接着,第二轮是手算。 “第一题:今有人共买物,人出八钱,盈余三钱;人出七钱,不足四钱,问人数、物价各几何” “七人,物价53钱!”施恺悌的声音还未落下,俞兰便抢先答道。 “今有甲持钱五百六十,乙持钱三百五十,丙持钱一百八十,凡三人俱出关,关税百钱。欲以钱数多少衰出之,问各几何?” 过了一会,俞兰的声音响起,“甲出五十一钱、一百九分钱之四十一。乙出三十二钱、一百九分钱之一十二。丙出一十六钱、一百九分钱之五十六。” “今有田一亩,收粟六升、太半升。今有田一顷二十六亩一百五十九步,问收粟几何?” “八斛四斗四升、一十二分升之五。”还是俞兰的声音。 …… 王近思的表情已经越来越放松了。她得意的对着台上不停帮俞兰磨墨的谢昀做了个鬼脸。可惜,人家一直低着头,害得她白白浪费了表情。 咚咚咚的铜锣声再次响起。 此时,台上,俞兰抬起了头,报以王近思一个自信的笑容。她旁边的李先生则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他一直低着头。 “本官宣布:诸子学院的俞兰先生获胜!”施恺悌的声音还未落下,王近思这边的小伙伴们便纷纷跳了起来。 “大人!这场比试,真的令小人大开眼界啊!……”何之洲连忙低头凑到了施恺悌旁边,低声说了起来。 “如果有想要报名的,现在就可以过来找我!”俞兰用力的喊道。 “走啊!去吧!”小翠推着潘瑜。后者还在犹豫。 “你看,比做帮工钱多,还有包工作,先生的水平也厉害,”她眯着眼睛,“连杂役都那么帅!” “这……”潘瑜还在蹙着眉,便被小翠一把推到了人群的最前端。 “我们报名!”小翠的尖嗓子响起,她高举着潘瑜的手挥舞着。场内的众人纷纷朝着她们俩看了过来。 “好啊!”王近思兴奋的跳了起来。 旁边的杂役把台上的桌椅搬了下来,俞兰便在桌上摊开了花名册,坐在高脚椅子上开始写了起来。 “名字?” “我吗?”潘瑜指着自己,疑惑的看着俞兰。后者点了点头。 “潘瑜。” “年龄?” …… 这日下来,一共有九个女孩在现场就报名了。 王近思他们还贴心的将早已准备好的学院宣传单发放给了现场的观众。 “朱雀门内大街,诸子书院”的名字,一日之内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第33章 江陵木头 傍晚,渝州太守府正厅。 “二少爷回来了没有?”大厅正中的位置上,满脸怒容的渝州太守夏时彦对着一个仆役问道。夏时彦年约五十,身材微胖,保养得体。 “回老爷的话,二少爷不肯回来……” “混账!”夏时彦猛地一扫桌子,桌面上的茶杯随即掉在地上,碎瓷和茶水溅了一地。 “启禀老爷!”管家夏达站在门口,瞅了一眼屋内的情形,便将正要落下的右脚从门槛上方收了回去。他低着头,拱手说道,“老爷!山南西道运转副使叶锋大人求见!” “速速请进!”夏时彦连忙敛起了怒容,侧头对旁边的仆役呵斥道,“还不赶快收拾一下!” 两个立在一旁扇扇子的仆役连忙将地面打扫干净。 “苏俊兄!”叶锋人还未到,声音却已经飘了进来。 “其锐兄!”夏时彦立刻站起来迎接。 一身墨绿色长衫的身影出现在了主厅门口。叶锋年约四十五六,身材比夏时彦更胖一些。他满面红光,一脸乐呵呵的笑容让人忍不住产生亲近之感。 “请坐!”夏时彦对着左边的位置做了个请,“上茶!” “苏俊兄!”叶锋拱手道,“我是来给您道贺的!” “道贺?”夏时彦摇着头,轻轻吹了吹茶碗里的泡沫,“你先喝茶,喝了再说!” “是啊!”叶锋还未吞下第一口茶水,便迫不及待的说道,“这次秋贡,转运使李大人点名要你家二公子锻造的青铜短剑!而且啊……”他眯着眼睛,“大人还特许你家二公子一起进京!” “哦?”夏时彦垂下了眼睑,捋着胡须问道,“不知李大人是如何得知犬子锻造青铜短剑一事的?” “那个……”叶锋打了个哈哈,“自然是在下推荐的了。苏俊兄的大公子去年刚进翰林院,想必二公子也是要去太学的。想到此处,在下便自作主张,告知了李大人……” 夏时彦叹了口气,“也难为其锐兄处处为犬子考虑了……可惜那个不争气的家伙,实在不像话,这都有半个月没有回家了!” “此事交给在下,在下保证把二公子劝回来,乖乖的跟着李大人一起上京!”叶锋拍着胸膛保证道。 “咦?”夏时彦微微蹙眉,“其锐兄这次不跟着李大人一同进京吗?你的妻儿不是都在京城吗?不去顺便看看他们吗?” “唉!”叶锋摇着头叹气道,“目前手头上又出了点纰漏,需要在下去处理。唉,我都快一整年没有见到我的妻儿了……” “其锐兄,你也确实是不容易啊!” “是啊!要是我的连襟也如同苏俊兄一般位高权重,事情便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夏时彦眼珠一滑,心下顿时明朗,“其锐兄,既然这次犬子有机会去京城,那就让他帮你带封信给休穆吧!” “真的?”叶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真是太好了!”他连连拱手道,“拜托苏俊兄了!要是荀尚书能够帮忙在皇上面前稍稍提一下在下,想必在下返京之时指日可待了!” “好说,好说!”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叶锋便心满意足的告辞了。 三日后。 清晨。江上的雾气还未散尽。 渝州江边的码头上,一艘长达四十丈,高逾十丈的漕运船停靠在岸边。旁边还有几艘稍小的漕运船。 “我的儿啊,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到了京城记得写封家书报平安,记住了吗?”太守妇人拉着二公子夏元朗的手,念念叨叨的说道。“这些东西,都是带给你大哥元靖的。他离家快一年,京城里啥都有,可这些家乡的蜜饯应该不常见到……” “娘!你就别啰嗦了!我跟着官府的人一起上京,肯定很安全的。你就别操心了!你回去吧!”夏元朗一脸不耐烦。他翻了个白眼,“大哥指不定在京城过得多自在呢,你让我带这些东西,完全就是多此一举嘛!” “怎么跟你娘说话的!”太守夏时彦恰好赶到。“行了,快开船了,你上去吧!记得到了京城主动去尚书府拜访你姨父和你二姨。记得这一路上对李大人态度恭敬一点,别显得我们家没有教养一样!还说……”夏元朗又翻了个白眼,夏时彦怒道,“你再这样,就跟我回去!” “别!”夏元朗一个箭步冲到了船上搭下的浮桥上,“爹,娘,你们回去吧!”说着,他冲着自己的两个跟班小厮挥了挥手。两人会意的点了点头,挑着他的行李走上了浮桥。 “走吧!”夏时彦拍了拍夫人的肩,后者此时正拿着绣花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孩子长大了,总会有这么一天的,走吧!” 因为身份尊贵,夏元朗被分配了一间幽静的上房。沾了他的光,隔壁上房便是他的两个小厮的房间。 “少爷,这地方真不赖啊!”穿着青色短打的夏吉年约十七八,面色黝黑,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夏吉一直在忙里忙外的。他小心的将夏元朗平时常用的东西在房间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 “确实不错!”夏元朗托着腮靠在窗前。他瞥了瞥门外,“夏利!你干嘛呢?又在偷懒睡觉?” 对面的门半掩着,眼睛细长的夏利打着呵欠推开了门。“少爷,今天起那么早,你就让我睡睡吧!” “是啊,少爷,我一个人能行!”夏吉憨厚的笑道。 夏元朗无可奈何的抬了抬嘴角,便接着望向窗外。 有道是“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第二日一早,昨日看够了“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夏元朗推开门,便闻到了似有似无的桂花香。 屈原《九歌》有言,“援北斗兮酌桂浆,辛夷车兮结桂旗”。江陵的桂花从春秋战国时便扬名天下。 此时正是八月桂花开放的时节,甜到有些发腻的桂花香味飘散在空气中,熏得人都有些醉了。 过了不到两个时辰,漕运船便稳稳的停靠在了江陵城的码头边。 江陵,古称“郢”,乃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国都。荆州之地,沃野千里,士民殷富,实为乐土。兼有长江和洞庭湖的水路便利,南郡江陵乃是长江中游的重镇。 天刚亮,城南的市集上便已经有了不少商贩开始售卖商品。一个背着包袱,操着外地口音的中年男子时不时挤入各个摊位前打量着。在一个出售古董玉石的小摊前,这个男子跟摊主交谈了起来。 “这个玉圭一千贯,少了一厘都不卖!” “我看你简直就是在抢钱!”中年男子不甘心的放下手中把玩着的玉圭,悻悻而去。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个瘦小的身影紧跟在他身后。那个小孩大约十四五岁。对于一个小男孩来说,他的模样略嫌秀气过了头。他那一双眼角上挑的桃花眼更是让人过目不忘。他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褐色粗布短打,挤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注意到那个中年男子连续问了好几家古董摊,那个小孩眯起了眼,招呼了两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同伴。三个人挤在人流中,低声说起了话。 接着,那个中年男子拐进了一个背街的小巷,朝着尽头的一个脚店走了过去。 正在此时,刚刚那个小孩急急忙忙的从他身边跑过。小孩不知道怎么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子,一个踉跄,兜里掉出来一个黄纸包着的东西。小孩似乎很着急,没有注意到自己掉下的东西,便大步跑开了。 那个中年人回头四望了一圈,见到四下无人,便快速走到黄纸包前面,低头拾起了那个东西。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纸包,一尊小小的莹白色的玉佛呈现在他的手上。 “在哪?在哪?”几个小孩忽然出现在巷子口,刚刚那个小孩又转了回来。 “把东西给我!”那个小孩大步走到中年男子面前,伸出了右手。 “谁说这东西是你的!”中年男子连忙将玉佛揣进了袖子里。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我这块祖传的玉佛,乃是正宗的上好和田玉——羊脂白。”小孩仰着下巴,“羊脂玉白若羊脂,不但极白而且绝不反青。它的油脂度特高,不是一般的山料或子玉可匹敌的。再说了,”小孩鼻子一哼,“我家祖传的玉佛,背面还有一个‘楚’字!你翻过来看看,是不是?” 中年男子做贼心虚的从袖口里拿出了玉佛,将其翻了过来。 “怎么样?是不是有?” “有是有,你怎么证明这个就是你的!”中年男子还在狡辩。 三四个同龄的小孩围了上来。他脸色微变。 “笑话!我亲自去盗的墓……”小孩忽然捂着嘴,“不,本小爷祖传的……” “给我吧!我还得拿到当铺去换银子呢!去晚了就卖不出好价钱了……”小孩伸手就要取走那个玉佛。 中年男人连忙将玉佛捂在胸前,“你说说,你准备当多少钱?” “凭什么告诉你!”小孩哼了哼,“就怕你根本给不起!” “你说!” “一万贯!” “这……” “吓着了吧?” “一千,一千贯我就买了!” “你以为我脑子进水了?好好的当铺一万贯不要,却要一千贯卖给你?” “你这是盗墓偷来的,当铺的人肯定不会收。要是被官府的知道了,嘿嘿!”中年人奸诈的笑道,“你根本就很难出手,对不对?” “这……”轮到小孩结巴了。 “行了,就这么说定了!”说着,那个中年人从腰间的钱袋里拿出了一张交子纸钞,一把塞到了小孩的手上。“给!万利钱庄的交子,绝对没有假!” 说罢,那个中年人便转身想要离开。 “你!……”小孩还想说些什么,他身边的几个小孩便纷纷劝了起来。 “行了,能出手就不错了!” “是啊!走吧!” …… 几个小孩转身出了小巷。他们赶紧在对街的万利钱庄将交子换成了铜板,平均分了好几份,每个人兜里都揣得满满的。 “好勒!木头你真厉害啊!你怎么看出来那个人好骗的?” 几个小孩跑进了一处破败的土地庙里。那个跟中年男子交易玉佛的小孩被团团围住,墙角下,又有几个黑乎乎的小脑袋冒了出来。 “没什么!这种喜欢占小便宜的人,就是得给他点教训!”说着,他将所有人兜里的铜板汇集在了一起,然后按照破庙里的小孩人数平均分成了十份。 “给!每人一百贯!大家拿好藏起来,别被外面的人看见了。” 小孩们都围上来,拿走了自己的一份铜板。 “对了,你们出去买点吃的吧!”那个叫“木头”的小孩挥了挥手,转身走出了破庙的大门,“我有点事情,先出去一下!” “哈,木头肯定又是去找吴姐姐了!” “这小子!哼!” …… 街角的一个包子铺。一个年纪不到三十、白净秀气的少妇正在忙碌着。 看到她门口的好几个客人都离开了,木头的脑袋才慢慢的从柜台下冒了出来。他笑呵呵的说道,“吴姐姐,我来看你了!” 少妇见到他,神色紧张的四顾。见到没有旁人,她回了木头一个慈爱的笑容。 “吴姐姐,这个玉镯子给你的!”木头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用白布包裹着的玉镯子,摊开放在包子铺的柜台上。 “唔唔……”少妇使劲摇着头,伸手将玉镯子推向木头这边。原来,这个漂亮的少妇居然是个哑巴。 “好小子!又来偷包子是吧?”一个拄着拐杖的中年男人骂骂叨叨的从里屋慢慢踱了出来。他又黑又矮,满脸皱纹,看起来跟这个少妇实在是不搭。每次看到他,木头都想把老天爷骂一顿。这么好的吴姐姐,居然是哑巴,居然因为家里穷只能嫁给这么个丑八怪,真是岂有此理! “谁又来偷包子了!你可得把话说清楚啊!别血口喷人啊!”木头叉着腰,一脸鄙夷之色。 “瞧,小爷今天有钱!”说着,木头从怀中拿出了一贯铜板,“啪”的一下放在了柜台上。 少妇见状,连忙从蒸屉里拿出了两个大肉包子,用纸包好递到了木头面前。 “说不定又是从哪里偷来的!”中年男人的嘀咕道。 “哼!不理你!”木头转头对着一脸愁容的吴姐姐说道,“这个玉镯子,真的是我攒钱给你买的,我还特意拿到庙里去大和尚开了光的,你可一定要收下!” 少妇还在摇头。 “老包,不许你动我给吴姐姐的玉镯子!”木头伸手打掉了中年男人靠近玉镯子的手。“大和尚说了,开光的时候,心里念叨的名字,就一定能够得到佛祖保佑的!以后吴姐姐戴着它,你们店的生意都会变好的!” “是吗?”老包疑惑的问道,“你小子别又拿死人的东西忽悠老子!” “别介啊!这次真的是大和尚开光的,你可以去庙里问的!”说着,他白了老包一眼,转头对着一直摇头的少妇说道,“吴姐姐,我还有点事情,我先走了哈!” 说罢,木头拿起了包好的包子,得意的笑着离开了包子铺。 第34章 人间惨剧 这日下午。 靠近码头的市集角落,木头摆了个小摊,将一些小巧的古董玩意儿整整齐齐的摆在他面前的粗布上。 漕运船搭下的浮桥上,夏元朗手持折扇,朝着集市缓缓走了过来。他的两个小厮紧随其后。四个被李大人暗中安排保护他的军士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 “喂!这位客官!”木头的摊前来了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书生,他立刻满脸堆笑,指着一个红黑色的漆器笔筒说道,“您看看!这可是楚国的漆器,我家祖传的宝贝!唉,”他皱着眉头,“要不是我爹生病急着用钱,我也不会把它拿出来卖了……唉……”说着说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个真的是春秋战国时候的楚国漆器吗?”书生蹙眉道,“你怎么能证明它是楚国的?” “这位大才子,一看您就是满腹诗书,马上能够进士登科的,”木头拱了拱手,“小人不才,在您面前献丑了,请您多多包涵!” 对方很受用的笑了起来,“岂敢,岂敢!” “漆器向来讲究‘百里千刀一两漆’。也就是说,要走一百里路,在漆树上割一千刀,才能得到一两生漆。漆器的制,须经历制胎、水裱、推光、生漆调细等上百道工序。其中稍有疏忽,就会前功尽弃。制成一个文杯,要经百人之手;制成一张屏风,要费万人之功。漆器制作的工艺,从选料、塑胎、髹饰至成品,大的工序就有二十几道。而制作和阴干更是十分费时。因此,一器之成往往需要数月,而成品还需要密闭在阴室里,花费更长的时间。” 木头侃侃而谈。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战国时期,漆的色调以红、黑两色为主,其特点是‘朱画其内,墨染其外’。器内涂朱红,明快热烈;外髹黑漆,沉寂凝重。红黑对比,感觉显得器物稳健端庄。” “其中,楚国的制胎、涂漆、描绘、打磨工艺非常成熟,特别是竹编织物的竹胎漆器最为精致。客官您请看……”他的右手拿起了那个漆器笔筒,“楚国漆器的装饰大量运用漆画,并使用金银描绘技法和针刻。您请仔细看看,这个笔筒上是不是有金色的云纹和凤纹?” “嗯……”那个书生瞪大了眼,凑到木头手上的笔筒边仔细打量了起来。 “这个小子,居然说起来头头是道,肚子里还真有点货呢!”旁边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唉!”木头摇了摇头,“不瞒你们说啊,小人家里其实也是书香门第。只是……唉,不说了,家道中落,才会沦落至此啊!”他抬起左手假装抹了抹眼角。 “你这小人,还真有点学问。说吧,这个笔筒多少钱?少爷我买了!”那个书生接过笔筒,爱不释手的上下翻转着。 “这位才子真是个爽快人!”木头举起了大拇指,“就凭您这气势,小人斗胆断言,您明年一定可以高中!”他顿了顿,“看在跟您这么投缘的份上,我也就便宜点卖给您了!” 他伸出一根食指,讨好的笑道,“您看这个数目怎么样?” “一千贯?” “哦,不是!一万贯!” “什么!你也太黑心了吧!我不买了!” “才子少爷,您这就不对了吧?书中自有黄金屋,您若是得到楚国的漆器,就是获得了屈原老夫子的庇佑,那岂不是文思泉涌,写起文章来简直是信手拈来嘛!” “这……” “您想想,跟您高中进士相比,这点钱其实就不算个什么,对吧?买东西,价格倒是其次,缘分才是最难求的。您看您跟这笔筒一见如故,它简直就是为您量身定做的……” 一顿好话说下来,木头满意的以一万贯卖出了他的“楚国漆器笔筒”。 几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小孩来到他身后。木头将刚刚卖出漆器得到的交子递给了他们。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几个地痞正恶狠狠的盯着他们的背影。 “嗨,少爷,您过来瞧瞧,这里有青铜剑呢!”二公子夏元朗的跟班夏利瞅见了木头的摊子,便轻轻拉了拉夏元朗的袖口。 三个人一起走到了木头的摊子面前。 此时,木头正在口沫横飞的,对着一个虬髯大汉吹嘘着自己手中这把青铜剑,“兄台,您看看!‘越王勾践自用!’这几个字是春秋时候楚国的鸟虫文,现在已经没人用了。” 他在地上铺开几张黄纸,青铜剑的剑刃从黄纸上轻轻划过,马上就将数层纸划破了。周围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惊叹之声。 夏元朗挤在围观人群的最前方。他一脸严肃,紧紧盯着木头手上的青铜剑。 “可以给我看看吗?”他忽然伸手问道。 “这位公子!”木头眼珠一转,迅速将夏元朗上下打量了一遍,顿时满脸堆笑,“小人第一眼看到您,就觉得您是非富即贵的名门少爷,肯定是行家!小人这把剑能够得到您的赏识,小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夏元朗不动声色的从木头手里取过了剑。 接着,夏吉递给了他一个灰色的精致木头盒子。夏元朗从木头盒子里面拿出了一把细细的小刀。他用小刀轻轻的在青铜剑上刮了刮。 木头的脸色越来越差,“这位公子,小人这把剑还需要卖掉补贴家用,请您务必不要弄坏了!” “无妨,弄坏了的话,我自然会原价赔偿给你,你无需多虑。”夏元朗低着头,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好了!还给你!”过了半晌,夏元朗将青铜剑递给木头。 “不知……”木头谄媚的笑道。 “你这把剑是假的!”夏元朗皱起了眉头,“顶多是前朝仿造的。” “公子,您可千万不要血口喷人啊!小人做生意还要讲信誉的!”木头着急的摇着头。 “你仔细看看我刚刚刮掉的那块铜锈。下面露出的皮壳,是不是铜色的?”夏元朗抬了抬下巴。“真正的古铜锈,下面都是黑褐色或者银白色的膜。” “那又怎样!说不定刚好你刮掉的这一块被补过!”木头不服气的说道。 “还有,真正的古铜锈非常坚硬。我刚刚只是用小刀轻轻一刮,就刮起了一块铜锈,你认为这样也算坚硬吗?还有,如果你用火烤一下这些铜锈……” 夏元朗话还未说完,木头便冷冷的打断了他。 “算你狠!”说罢,木头便卷起了摆放古董的粗布,麻利的打了个结,转身大步走开了。 “呵!少爷,您看看,这都什么人!”夏利呲着牙,“卖假货的居然还脾气这么大,真是岂有此理!” 夏元朗望着木头的背影,没有说话。 “木头,你准备怎么办?”木头转身进了背街的小巷,两个同龄的小孩围了上来。 “给!你们先拿回去!我待会把他们弄回去,咱们一起给他点颜色瞧瞧!”木头把包裹递给其中一个小孩。 “木头,这样真的好吗?”一个小孩有些担忧的说道。 “今天赚的钱是够我们花上好一阵子了,但是,”木头面色一沉,“小宋的病耽误不起,我还得赚钱给他请大夫。还有你们,有钱的话,你们就可以去上几天私塾,学着认字了!”他咬牙说道,“总之,我还是要拼命赚钱才行!” “但是,真的要揍刚刚那个人吗?” “到时候见机行事吧!”木头咬着下嘴唇,“我是这咽不下这口气!要不是他,今天估计可以把手上这些老道士留下的东西全部出手……哼!算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去找他!” 说罢,他便转身出了小巷。 “少爷!怎么我老是觉得后面有人在跟着我们啊?”夏元朗三人还在集市上逛着,夏利一转头,便看到了不远处跟着的木头。 “走!我们看看他到底要干嘛!”夏元朗拐进了一个小巷中。 “公子啊!”他们三人刚转过身,木头便一下子跪在夏元朗脚边,“请您收我为徒吧!我真心想跟着您学辨别古董啊!其实,这次我也是被人坑了!我老爹如今还卧床不起,家里都断了好几天炊了,您就行行好,教教我吧!”木头的表情神色都非常到位,加上他本来就是个相貌俊秀的小孩,这一哭一喊的,顿时让夏元朗有些心软。 “少爷,这小孩看起来还真的蛮可怜的呢。”一脸憨厚老实的夏吉哑着嗓子说道。 “这个小兄弟,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夏元朗低身想要扶起木头。木头却把头深深埋在自己的双臂之中,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那个!我先答应你行吗?”夏元朗此话一出,木头立刻抬起了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闪发亮的望着夏元朗。 “不过,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教你呢?如果只是说说的话,怕是你也很难记住呢!” “没事没事!”木头连忙站起来,迅速用袖口擦掉了眼眶里的泪水,“师傅在上,小人家中还有好几件青铜器呢。您可以跟着小人去看看吗?” 夏元朗微微蹙眉。 “少爷,”夏利抬头看了看天,“天色有些暗了,咱们还得早点回去吧?否则李大人要不高兴了。” “师傅,师傅!很快的,一会儿就到的!”木头着急的说道。 “这……”夏元朗有些犹豫。 “去吧!”木头扯着他的袖子,满脸期待的睁着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好吧!我们就去看看,一会就回去!” 说着,四个人便朝着木头的破庙走去。 “哎呦”木头一个踉跄,踢到了一个小石子。小石子“唰”的飞向前方,恰好击中了远处一个破旧的大水缸,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奇怪了”,木头走在最前方,心中嘀咕着。“怎么过了这么久,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天色已经差不多暗了下来,前方的破庙里面完全没有人声。 “小兄弟,你家到了没有?”憨憨的夏吉和气的问道。 “快了!马上就到了!”木头转头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最后,四个人停在了破庙门口。 庙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小兄弟,这里就是你家吗?”夏元朗蹙着眉,“你就住在这个破庙里面?” “啊!是啊!”木头转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少爷,我怎么闻到一股血腥味呢?”夏利吸了吸鼻子。“你们闻到了没有?” “好像是哦!”夏吉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火折子,拿在手中摩擦了几下,火折子顿时亮了起来。 破庙的地上,血水已经从里面漫到了门槛边。几个穿得像小叫花子的孩子,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他们的身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口。有的看起来是被刀剑之类的利器划开的,有的皮肤下面隐隐发紫,似乎是被棍棒一类钝器所伤。 木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墙脚忽然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木头连忙跑了过去,一个躺在血水里的小孩似乎还没有断气。 “木头!是周老大他们!……他们刚刚来抢钱,我们不给,所以……所以他们就把我们往死里打。你,你快走!”小孩断断续续的说着。 “他们现在在哪里?”木头的语气,冷静得不正常。 “他们要找你,应该是去找吴姐姐了……你别……别傻了……快点……”最后一个“逃”字还未说出口,那个小孩便断了气。 木头将他的尸体轻轻的平放在地上,接着便转身冲了出去。 “少爷!”夏利刚开口,夏元朗也跟在木头身后,大步跑出了破庙。 第35章 一言难尽 “吴姐姐!” 包子铺的两扇木门门板,一块倒在了地上,另外一块斜挂在一边。黑漆漆的店里,桌椅陈设东倒西歪的摊了一地。 “吴姐姐!”木头一脚踢开地上的板凳,冲了进去。 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在一个柜子旁边的角落里,木头找到了正在瑟瑟发抖的老包。 “吴姐姐呢?”木头揪着老包的衣襟。 “哎呦!都是你这个混蛋!”老包伸出双手,使劲掐住木头拽着他衣襟的手臂,“你这个挨千刀的!刚刚来了一群地痞,说要找你。他们没有找到你,就把我的店砸了,把钱都抢走了,还把秀秀也……” 他泣不成声。 “说,他们把吴姐姐抢到哪里去了?” “他们说是要去城西的纪南城……” “纪南城?!” 说罢,木头松开了老包,飞快的冲了出去。 “少爷,我们还跟不跟?”夏利面露惧色,“这小子八成是去送命的!” “你去找官府的人,我跟夏吉跟着他!”夏元朗飞也似的紧紧跟在木头身后。 黑暗中,四个漕运船上跟来的军士也紧紧的跟在他们身后。 纪南城是郢都的旧址。白起拔郢之后,这里就被荒废了千年。 此时,纪南城边缘的一间废弃的民房里。 “老大!那小子到底会不会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地痞正在给一个虬髯大汉倒酒。 “肯定会!”周老大一手端起碗,一手拿着肥大的鸡腿。他一边嚼着肉,一边大声的说道,“这小子怕是从那个老道士那里偷了不少好东西。我们今天就让他把东西全部吐出来!” “老大!您是怎么知道这小子最近发了横财的?您简直是诸葛亮再世,料事如神啊!”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地痞恭维道。 “哼!我周老大在江陵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出云观里,也是有我的眼线的!”周老大转头望向站在墙脚的一个瘦弱的青衣青年,“张道长,你给他们说说吧!” “这……”那个青衣人挽着道士髻,一直紧紧的盯着地上被捆起来的吴秀秀,没有说话。 吴秀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算了,你就别说了!”周老大挥了挥手,“这个小娘们俊得很,难怪你一直记着……” “老大,您就这么便宜了这小子?”另外一个满脸麻子的地痞一脸□□道,“要不要先让您爽爽,再让哥们几个爽爽……” “哈哈!”周老大大声笑了起来,“就知道你小子满脑子□□!” 说着,周老大放下了手里的碗和鸡腿,手指在衣角上蹭了两下,慢慢的朝着吴秀秀所在的墙脚走去。 “周老大,你……”青衣人挡在了吴秀秀面前,“我们说好了的,钱财和木头归你,秀秀归我!” “去你妈的!”麻子脸地痞一把推开了青衣人,“你小子滚到一边去!” 周老大弯下了腰,一伸手就扯开秀秀的衣襟。 吴秀秀一脸悲愤之色。 “怎么,不服气吗?”周老□□利的拽开了吴秀秀的上衣。少妇雪白的锁骨露了出来。 “周老大,你不能这样!”青衣人还想过来,却被那个满脸横肉的地痞一脚踢在地上。接着,他又被狠狠打了几下。 “吵死了,拖到外面去打!” 两个地痞架着青衣人出了门。 “你看看,你何必呢?”周老大摸起了吴秀秀光滑的锁骨,“你家那个残废,看着就不行。今儿就让老大我给你露一手,让你知道怎么做一个真正的女人……”说罢,他一把拉开了吴秀秀胸前最后的肚兜,少妇圆润的胸脯就这样直直的暴露了出来。 吴秀秀死死的盯着周老大。 周老大还未将她推到在地,便察觉到了她嘴角流出的血。 “混账!”周老大一把掐住吴秀秀的下巴,掰开了她的嘴。吴秀秀的嘴里,空荡荡的,已经少了大半截舌头。 “真他妈的扫兴!”周老大一把推开她。他站起身,后退了几步。 “吴姐姐!”木头冲了进来。 他狂奔向吴秀秀身边,立刻合上了她的衣襟。 “吴姐姐,你不要有事啊!”他抱着吴秀秀,泣不成声。此时,后者已经气若游丝了。 “我带你去找大夫!”木头用力的想抱起吴秀秀,却因为力气太小,一下子没有抱起来。 吴秀秀嘴角溢出的血越来越多。她用力摇了摇头,使劲挤出一个微笑。 “好好活下去!”她的嘴微微的一张一合。没有声音,木头却听懂了她的话。 “我会的!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木头用力的点了点头。 忽然间,吴秀秀的头歪向一侧,断了气。 “吴姐姐!”木头抱着吴秀秀,拼命的叫喊着。 “臭小子,赶紧把东西都交出来。”一直站在旁边围观的周老大和麻子脸地痞走到木头背后,正要把他拎起来。 “住手!”站在门口的夏元朗一脚踢出,踹到了麻子脸地痞的腹部。 “哎哟!”那个地痞捂着肚子,“狗娘养的混账!哎哟……” 听到他的叫声,屋后两个地痞赶了过来。 “就你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还想跟老大我叫板?”周老大捋起了袖子,“老子今天就教你做人!” 说着,周老大提起了桌上一把短刀,恶狠狠的朝着夏元朗刺了过去。 夏元朗灵巧的侧身避开。他的身后立刻闪出四个身穿便服的军士。他们三下两下,便制服了这四个地痞。 夏利带着官府的衙役赶到之时,恰好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 一个领头的捕快迅速打量了一眼屋内的情形。接着,他客气的对夏元朗抱拳道,“多谢公子派人相告,卑职这就将这几个恶人抓回去审问!” “有劳了!”夏元朗拱了拱手。 几个衙役押着周老大他们出了门。 两个衙役走上前,想要抬起吴秀秀的尸体。木头却死死的抱着她,不让别人触碰。 “这个小兄弟……”捕快走到木头身边,弯腰蹲了下来。“小兄弟,人死不能复生,你请节哀!我们官府一定会秉公办理,还你这位……一个公道!” 木头摇着头,还是不肯松手。 “小兄弟,你还是放手吧!你这样子,他们也很难做……”夏元朗拍了拍木头的肩。木头犹如被雷击一般抖了抖。 他缓缓转过头,双眼满是血丝,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 夏元朗怜惜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木头松开了抱着吴秀秀的双臂。旁边的衙役连忙抬走了吴秀秀的尸体。 “不好意思,还请几位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我们需要录一下口供!”捕快客气的做了个请。 夏元朗和木头几人便跟着捕快身后去了衙门。 在衙门录完口供以后,他们一起出了门。 “小兄弟,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几人站在衙门口,夏元朗三人正要离开。他忽然转过了头,看到木头正愣愣的靠着柱子,眼中完全没有了白日里的精明神色。 木头摇了摇头。 他缓缓的抬起右手,摸着脖子上挂着的一个不太起眼的玉坠子。 “我想去京城!”他抬起了头,两眼无神的看着夏元朗,“我有个伯父在京城……” “那正好啊!”夏元朗笑着拍手说道,“我们正好也要上京,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少爷,这……”夏利还想说什么,便被夏元朗打断了。 “李大人那边,我自会去向他解释,你无须多虑。这个小兄弟惨遭变故,正好被我们撞见,稍微帮衬一下,也是应该的。” “哦,那好吧!谢谢了!”木头垂着头,“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明早就走!”夏元朗想要拍木头的肩,却被后者迅速闪开。 “明早,哦!”木头应了一声。 “不如,你现在就跟我们去船上住下吧?”夏元朗一脸期待。 “嗯,好!”木头垂着头,跟着他们,慢慢的朝着漕运船走了过去。 回去之后,夏元朗让夏吉在旁边的杂物室收拾出了一张床铺的位置。接着,他让夏利拿出了一套崭新的亮蓝色蜀绣锦缎长袍。 “少爷,这是夫人让你送给你表弟荀少爷的,你怎么就……” “不要紧,到了京城再买点东西应付好了。”夏元朗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 “好了,你去稍微洗漱一下,早点休息吧!”他对着木头微笑着说道。“你们招呼一下他!我去找李大人!” 说完,他便转身出了门。 夏吉夏利两人忙里忙外的给木头准备洗澡的木桶,换洗的毛巾之类的。 “我说,这小子也太没眼色了吧?都不过来搭把手!”夏利有些不高兴了。 “算了吧!你看看他多可怜啊!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亲人,他还能这样不哭不闹的,已经很不容易了!”夏吉叹着气,“太可怜了!” 夏元朗过了很久才回来。 “那个小兄弟住下了吗?” “回少爷,他已经睡下了。”一脸倦色的夏吉拿着毛巾,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少爷,李大人那边还能通融过去吗?” “嗯,我跟李大人说他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一个小孩而已,李大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夏元朗伸了伸懒腰,“你给我准备一下,我也累坏了。” 夏元朗低头看了看脚上的血渍,“我也要好好洗个澡。呼!”他长吁一口,“今天这一天,可真是……一言难尽啊!” 第36章 世事无常 当夜。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漕运船上偷偷溜了下来。浮桥边,值夜的军士揉了揉眼睛,以为是个小猫小狗之类的东西,便不以为意的继续靠着木桩打着盹。 衙门旁边的停尸房里,一个年老的仵作正在妆奁今日那些孩子和吴秀秀的尸体。 “陈伯伯!”一个小小的脑袋冒了出来。木头站在仵作身边,一脸悲戚的看着吴秀秀的尸体。 “木头,你来了?”仵作停下了手里的活,转头看向身边的木头,满脸的皱眉挤在一起。 “嗯!”木头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 “咦?你怎么穿成这样了?”仵作看着木头身上崭新的宝蓝色长衫,皱起了眉。 “刚刚那个少爷送给我的。”木头没有抬头,还是直直的盯着吴秀秀。 “好吧!”仵作叹了口气,“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跟刚刚那个少爷进京城。” “进京?你认识京城的人?” “嗯,那个老道士说,拿这个就可以找到我大伯!”木头掏出了脖子上的玉坠子。 “你爹他确实有个大哥,不过他们应该很多年都没有联系了,你能找到他吗?” “试试吧!”木头摇了摇头,“反正我不想再留在江陵了……” “对了,你爹还有些东西在我那里,你去我房里拿一下吧!”说着,两人便离开了停尸房。 停尸房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仵作将一个包袱放在房间正中的矮桌上。 木头上前打开了那个包袱:三本书。 “哼,这个老道士,什么值钱的东西都不留给我!”木头呲着鼻子。 “你看看这本书,好像是他的炼丹心得,”仵作将最上面的一本书拿起,递给了木头。 “没意思,”木头放下了书。 “等等!”木头压低了声音,“有人来了!” 仵作皱着眉。木头悄悄的溜出了门。 黑乎乎的停尸房里,一个瘦长的黑影靠近了吴秀秀的尸体。那个黑影忽然跪了下来,口中喃喃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谁!”木头突然出现,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 “啊!”之前那个张道士满脸惊恐之色。“你!你是木头!” “你!你是张冲和!你来这里干什么!”木头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难道你!你好几次鬼鬼祟祟的出现在吴姐姐的包子铺,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张冲和忽然流下了泪水,“我是混蛋!我是混蛋!……”他伸手对着自己的脸颊用力的扇着。 “是你带周老大去找的吴姐姐!是不是你!”木头瞪圆了眼睛。 “不……不……我不想这样的……”张冲和已经泣不成声。 “你简直是良心被狗吃了!”木头对着他狠狠的揍了一拳。当他要打第二拳的时候,仵作拉住了他。 “别打了,免得脏了你的手。”老仵作叹了口气,“你跟秀秀虽说是青梅竹马,可你当初执意要出门赚钱,害得她白白等了你好几年。现在她也已经嫁给老包好几年了,你也早该死心了。结果你却被猪油蒙了心,居然去找周老大这样的人绑架秀秀来威胁木头,你还是个人吗?” “我……我不是人……我是畜生……”张冲和继续扇着自己的耳光。 “木头,你走吧!”老仵作将那个包袱递给了木头,“孩子,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到了京城以后记得来封信,免得我老是记挂你……” “陈伯伯!”木头突然跪了下来,“求求你,让我把吴姐姐和小宋他们埋了吧?否则我走得不安心啊!” 张冲和立刻附和着点了点头。 “木头,这样不行的。明天捕快大人过来发现这里的人都没了,我会很难交差的!”老仵作摇着头,“你放心的走吧!我一定会好好安葬他们的!” “这……”木头犹豫着,“我明天早上就走了,你真的不能让我亲手安葬他们吗?” “走吧!”老仵作拉起跪在地上的木头,“去吧!” “还有你!你也走!”他拽了拽张冲和的领子,“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木头和张冲和两人出了停尸房。 “对了,你想不想给吴姐姐报仇?”木头盯着一直垂着头的张冲和,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 “可以吗?”张冲和连忙抬起了头,瞪圆了眼睛。 “你过来!”两人走到墙脚,“你有没有什么□□之类的东西?”木头摊开手问道。 “这……”张冲和犹犹豫豫的,“我只有蒙汗药……”说着,他便从怀里拿出了一包叠的四四方方的纸包。 “你居然……居然随身带着蒙汗药!”木头伸手扇了张冲和一巴掌。 张冲和捂着脸颊,“其实,我是准备用来对付周老大他们的,结果……”他又哭了起来。 “行了!”木头抢过那包蒙汗药,朝着牢房大步走去。 “喂!干什么的!”木头的身影刚刚出现在牢房门口,里面两个打着瞌睡的牢头顿时惊醒。 他们打量了一下衣着华丽的木头,便迅速切换了语气,“这位小爷!请问您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 木头强作镇定。他客气的拱了拱手,“两位大人,在下受上面的贵人所托,想找今晚抓回来的那几个人问几句话,不知您们可否通融一下?” 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了几贯铜钱,轻轻摆在了桌上。 后面进来的张冲和提着一坛酒和一只香喷喷的烧鸡,利落的将酒菜放到了牢头的桌上。 牢头们见状,立刻笑容满面,“好说好说!” “水!要喝水!”牢房里传来周老大的声音。 “吵死了!”一个牢头不耐烦的说道,“这些地痞,平时蛮横惯了,就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不烦大人!”木头瞥见了桌脚的一个装满水的木桶,以及旁边几个空碗。“大人,不如让在下顺便将这几碗水送过去吧?” “这个……这个不太好意思啊!”牢房皱了皱鼻子。接着,他故作推辞,“小爷您实在是太客气了!” “没事!”木头拱了拱手。后面的张冲和连忙将几个空碗盛满了水,平放在一个托盘上,跟着木头走了进去。 里面的牢房黑漆漆的。常年不见阳光,空气中满是一股霉味。 周老大几个还在骂骂叨叨的。 “水来了!”木头哑着嗓子说道。 张冲和透过铁栅栏之间的缝隙,将那个放着水碗的托盘递了过去。 木头和张冲和在门口等了一会。里面已经没了声音。 “你跟我过去。”木头小声说道。 他们悄悄的回到了门口。两个吃过酒菜的牢头已经伏在了桌上。 木头指了指木桶,张冲和会意的点了点头。接着,他便从怀中拿出了几块粗布,浸到了水里。 木头轻轻的从墙上取下了牢房的钥匙。 两人做好了准备,便回到了周老大的牢房门口。 铁栅栏的门被打开。 透过微微照进来的月光,木头仔细的打量了一圈。此时,那四个地痞全部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 “给我!”木头从张冲和手里拿过了几块湿漉漉的粗布。他手脚麻利的将粗布蒙在了周老大的脸上。张冲和也学着他的动作,给另外几个地痞贴上了湿布。 “要等多久?”张冲和哆嗦着问道。 “我也不知道。”木头冷冰冰的说道。“再加点水!”说着,他便拿起了摆在地上的一个碗,将剩下的水全部都倒在了周老大的脸上。 张冲和拿着四个空碗出了门。过了一会,他分别往周老大他们脸上的湿布上加了些水。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木头提起了周老大脸上的粗布,伸出手指在周老大鼻子前试了试。 “嗯,没气了!”他低声说道。 接着,他们俩仔细检查了四个地痞的呼吸。在确认了他们全部断气之后,两人稍稍收拾了一下,便离开了牢房。 “记住!你今夜就离开江陵!”在街角的一个隐秘处,木头对着张冲和冷冷的说道,“反正你这辈子都逃不出自己良心的谴责,我也就放过你了。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 说完,木头便朝着漕运船走去。 木头刚刚到自己的小房间,就听到隔壁夏元朗的房门打开的声音。他连忙将包袱藏在身后,客气的点了点头,“您起夜吗?我也刚去了才回来。” 接着,他便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漕运船便准时启程了。 一整天,木头都没有出门。只是在夏吉给他送饭的时候,他才打开房门,说了句“谢谢”。 “这小子!还真是少爷的性子!”夏利看着正在擦拭着青铜剑的夏元朗,不服气的说道。 “行了,昨天真是难为他了。”夏元朗抬头看了眼窗外,江水东流,不舍昼夜。 两岸的平原风光很容易让人看腻。夏元朗昨夜折腾了好久,今日白天便睡了许多。 半夜。 夏元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起了身,想着去甲板上吹吹风。 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微凉的江风吹在身上,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夏元朗转身走回房间,拎着一壶酒回到了甲板上。 他一边慢慢踱着,一边欣赏着江面上起伏的粼粼波光。 不经意间,他的眼角瞥到了一个纤瘦的背影。一个长发少女坐在桅杆下的台阶上,背靠着桅杆,正平静的望着远处的江面。 冷冷的月光下,江风吹起了她的长发。乌黑的长发泛起了淡淡的白光,好像有一圈光晕笼罩着她。 恍惚间,夏元朗觉得自己见到了月宫里的嫦娥仙子。 等等!那个长发少女穿着一件有些面熟的宝蓝色长衫。夏元朗满肚子疑惑的走了过去。 少女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了头。 居然是那个木头!夏元朗浑身犹如雷击一般。他顿时停住了脚步。 “有酒吗?给我点吧!”木头对他的惊讶表情毫不在意,只是直直的看着他手里提着的那个酒壶。 “木头,你居然是个姑娘!”夏元朗走到木头脚下的台阶上,把手中的酒递了过去。 夏元朗呆呆的盯着木头的脸。白日里,他其实从未仔细打量过木头。如今仔仔细细的看起来,木头长得真心不赖。 不得不说,木头确实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虽然她年纪还小,还没有及笄,但是模样已经长得差不多了。巴掌大的小脸,尖尖的下巴,小巧玲珑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还有那双让人过目不忘的漂亮桃花眼,怎么看都是一个大美人胚子。 “看什么?要不要一起喝?”木头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她稍稍有点呛到了。 “好!”夏元朗一想到自己是个男儿,便不甘人后的接过酒壶,也饮了一大口。 “木头,你还好吗?”夏元朗坐在木头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 “有什么不好的?”木头又喝了一大口酒,“世事无常,人生就是这么回事。”她喝得太急,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慢点!慢点!”夏元朗伸手想要拍木头的后背,却忽然意识到她是个女孩,便连忙将手缩了回去。 “天地不仁,万事万物的生灭自有天数。我又何苦自求烦恼?”她哼了哼,“眼前这滔滔江水,现在看起来平静安详,可若是洪水暴涨,便会摧毁岸边的一切。人生在世,就如同行走在江边的人。纵然你万般小心,也不可能永远是风平浪静的。” 夏元朗心中一震,这个木头,小小年纪,便看透了人世,她怎么会成为这样一个人! “木头,你的真名叫什么?” “我嘛?”木头勾了勾嘴角,“好像很久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我跟我娘姓,叫‘沈牧之’。如果跟那个老道士姓的话,应该是‘秦牧之’。不过我身边的人都没念过多少书,还不如叫‘木头’方便。” “沈牧之,真是个好名字啊!想必你娘亲一定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姐。” “是啊!我娘就是!可是……”木头哼道,“明明可以平平安安的嫁给门当户对的公子,然后一辈子当个养尊处优的富太太。可谁知道我娘怎么想的,居然喜欢上一个比她大了快二十岁的老道士!真是瞎了眼了!” “那个……老道士是你爹?” “是啊!出云观的希夷老道士,就是我爹。《老子》说,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他没聋没瞎,又聋又瞎的倒是我娘。一个成天醉心炼丹的道士,谁知道怎么骗到我娘这么个大小姐的!” “这样说你爹,恐怕有些不妥……”夏元朗微微蹙眉。 “有什么不妥!当着他的面,我也是这么说的。”木头白了他一眼,“我娘的娘家因为这件事,把还在怀孕的娘赶了出来。我娘生我的时候,又饥又寒,落下了病根。我五岁那年,我娘就病逝了。可这期间,那老道士根本就只来看过我们娘俩四五次而已。我没说他是个禽兽,算是够客气的了!” “这……” “当然,后来不知道怎么,应该是娘病逝之后,他良心未泯,这才把我接到道观里住着,管我三餐,教我读书写字。然后到了去年初,那老道士炼丹出了问题,他却没有发现。谁知道他是不是自己有毛病,还乱吃丹药,结果把自己给毒死了。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木头顿了顿,“对了,他留给我几本书。我看你对青铜剑什么的很懂,要不要看看老道士留下的一些笔记。好像里面也有金属冶炼方面的。”她随手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扔到了夏元朗面前。 “多谢!”夏元朗拱了拱手,拿起书看了起来。 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聊了许久,这才迷迷糊糊的各自回了房间。 第37章 岭南女将 千里之外的岭南道首府广州。 傍晚,广州市舶副使黄继平府邸。 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朝着黄府大门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 “大小姐,这是咱们府里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了。你拿好了。见了你舅父黄大人,务必要客客气气的啊!”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唉!也不知道黄大人看不看得上这些东西……” “李二伯,你就放心吧!我一定能拿到明年的公凭的!”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女,身着红黑相间的劲装,双手接过老伯递过来的包袱。“你放心!我一定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的。如果拿不到明年的公凭,我们全家都活不下去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拿到的!” “好的!大小姐,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以前你爹娘在世的时候,黄大人就看我不顺眼。我就不跟你进去了吧!”老伯叹了叹气,“黄大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嗯,好好说……” “好啦!李二伯,你就在对面街口等我吧!我进去了哈!”说完,少女一把将包袱搭在背上,向着黄府的大门大步走去。 “请问,您是?”少女敲了敲门,黄府的大门被打开,一个杂役开了门。 “我是李华梅。今天是来找舅父的,可以帮忙通报一下吗?”少女的语气十分的客气。 杂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哦!您是黄大人的外甥女!李家大小姐!您请稍等!黄大人正在主厅跟刺史大人和运转使大人说话,您请到偏厅等一下!我马上去通报!” 接着,李华梅便跟着杂役去了偏厅。 主厅门口。 一个富态的中年太太刚从大厅中出来,似有不悦之色。见到正欲进门的那个杂役,她连忙叫住了他。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没看到老爷正在跟两位大人说话吗?” “启禀夫人,李大小姐求见!现在她正在偏厅中等候……” “哪个李大小姐?” “就是老爷妹妹的女儿,嫁到李将军府的那个……” “行了,就那家子穷光蛋啊!”富太太挥了挥手,“得了!你待在这里等两位大人走了再进去吧!我先去看看。哼!肯定又是来借钱的!……” 说着,富太太在两个丫鬟的拥簇下朝着旁边的偏厅走了过去。 “舅母!”富太太出现在偏厅的门口,李华梅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碗,恭敬的做了个万福。 “哎呦!李大小姐,您可是稀客啊!”富太太拖长了尾音,“不知道你今天造访,是不是可以把上半年借的钱还上了呢?” “这……舅母,我今天确实带了一些东西来……”她连忙将放在桌上的包袱打开,一些略微陈旧的珠宝玉器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哼!”富太太白了她一眼,“你就那这些‘贵重’的东西来应付我们啊?这年头,你拿这些东西打发叫花子都嫌不够呢!” “这……舅母,我们家没有拿到今年的公凭,真的已经入不敷出了……”李华梅的声音越来越低。 “公凭!公凭是你想拿就能拿到的吗?你怎么不说,人家能够拿到公凭的,都是压了一万两本金的大人物。就你家那几艘破船,你筹得到一万两本金吗?”富太太越说越大声,“你爹娘在世的时候,你二舅万般照顾你们。结果呢?谁知道你们家接连着弄丢了好几船货,害得你二舅被市舶使大人骂了整整一年。你说说,我们家怎么对不起你们了?年年来要公凭,年年弄丢货,你们好意思吗?!……” “舅母,其实……其实这真的不是我们的错……我爹爹也是跟船遇到了台风,后来又遇到了海盗,所以才……我娘也是觉得对不起你们,所以……”李华梅的声音越来越低。 “好好好!我知道,你爹遇到了海盗,你娘愧疚所以郁郁而终……但是,这跟你还我们的钱有什么关系呢?”富太太又呲了一下,“你说说,这几年,你二舅帮了你多少?你数数!” 说着,富太太伸出了手指,一根根的数着,“年年给你弄公凭!去年帮你伪造年龄,让你靠着恩荫当上了水军统制!今年又借了你们一千两!……” “舅母……”李华梅低着头,一声不吭。 “哼!每次来都没有好事。算了,我要说的都说了。如果你还要脸的话,就赶紧走,否则……” “舅母……”李华梅努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平时在兵营里英姿飒爽的女将军,现在却跟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被人数落。李二伯的嘱托,还有家里老老少少几十口人的期盼,我不能发火,一定不能发火! 李华梅的手缩成了一团。大拇指的指甲已经深深的陷到了肉里。 “夫人!老爷要见李大小姐!”之前的那个杂役忽然出现。 犹如一个将要溺水身亡的人突然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李华梅连着猛吸了几口气。 “哼!老爷要见你,你就去见吧!要我说啊,还是老爷心肠好,要是放在别人家……”李华梅匆忙做了个万福,便紧紧跟在杂役后面出了门。出门的时候,富太太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 一个身着暗红色长衫的中年人坐在大厅正中的矮榻上。他约莫四十多岁,身材微微发福,脸上挂着非常职业的笑容。“华梅!” “舅父!”李华梅刚刚走到门口,便客客气气的拱了拱手。 “你是来要明年的公凭的吗?”黄继平把玩着手上的玉如意,眼角瞥了瞥一直拱着手站在大厅中间,略显局促的李华梅。 “嗯,是的!”李华梅低着头,仍然拱着手。 “好啊!我倒是可以答应你……” “是吗?”李华梅连忙抬起了头,一脸兴奋的望着黄继平。“多谢舅父,多谢……” “等等,你可别高兴的太早了!”黄继平拿着玉如意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下再说。” 李华梅顺从的坐在了黄继平左边的位置上。 “舅父,不知您如何才能帮我们拿到明年的公凭……” “哈哈,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做生意就是图个爽快。我就不跟你绕圈圈了,”黄继平清了清嗓子,“目前,我手头上有一件比较棘手的事情。如果你帮我做到了,我保证你能拿到明年的公凭。可是,如果你不能做到的话……” “舅父请讲!”李华梅立刻回答道。“无论是什么事情,华梅一定会尽力做到的!” “好!舅父就是欣赏你这点!那我就说了啊!”黄继平放下了手中的玉如意,一脸严肃的说道,“今年秋贡,按照惯例,合浦的大珠需要十颗。可是现在只采到了五颗。刚刚刺史大人和转运使大人一起过来,就是来说这个事情的。如果今年的份额没有达到,不仅仅是转运使大人,就连刺史大人和我们市舶司的上上下下,都会受到牵连。其中的厉害关系,你清楚了吗?” “嗯,华梅明白!” “所以,我需要你亲自去合浦走一趟。带几个得力的人,务必在十日之内采到五颗,你能够办到吗?” “这……”李华梅低着头,顿了顿,“采珠的危险,华梅是知道的。只是,这大珠极其难得,十天之内要采到五颗,实在是很难……” “怎么?你不愿意?”黄继平用玉如意敲了敲桌面,“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明年的公凭,我也是很难弄到的。每次都是舅父帮你们家,现在舅父第一次请你帮忙,你就不愿意。那日后,舅父也很难再帮你了……” “这……”李华梅蹙着眉。一想到家里白发苍苍的祖母,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她顿时敛起了犹豫之色,“舅父!华梅愿意试试!” “好!就这么说定了!”黄继平立刻笑逐颜开,“明日我就派人跟着你一起去合浦。记住,一定要竭尽全力,务必采到五颗大珠!” “是!”李华梅坚定的答道。 “哈哈!”黄继平大笑道,“如果你真的办到了,明年你舅父说不定就能当上市舶使了!哈哈!到时候,肯定能年年保证你家的公凭!” “谢谢舅父!” 说完,李华梅便离开了黄府。 “大小姐!”李华梅的身影刚刚出现在街角,一直在外等候她的李二伯便叫住了她。 “怎么样?拿到公凭了吗?”李二伯一脸期待。 “嗯,”李华梅顿了顿,“只是,舅父需要我帮他在十日之内采到五颗大珠……” “什么!这简直是开玩笑啊!”李二伯摇了摇头,“一颗大珠就已经可遇不可求了,十日之内要采到五颗……大小姐,这个任务真的太难了……” “我知道!”李华梅皱着眉,“可是,家里人明年还能不能活下去,就全看这次了。我那点微薄的薪水,实在不够养家糊口的。没有公凭出海,真的不行!” 说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坚毅之色,“我想好了,明日一早,我就带着水性最好的几个人一起去合浦。不管怎样,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嗯……”李二伯深深的叹了口气,“九死一生的活,任谁都得掂量掂量。大小姐啊,你真是……” “走吧!明日还得早起呢!” 说着,两人一起朝着城南的李家府邸走去。 一轮明月高悬空中,或许,那就是天地间最大的一颗大珠了吧? 第38章 沧海月明 第二日清晨。广州港。 “大小姐!你这一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千万要平安回来!大珠采不到就算了,可是,若是人没了,拿到了公凭也没有用啊!全家老小都还指望着你主持呢!”一艘高大的多桅船停靠在码头。浮桥边,李二伯对李华梅嘱咐道。 “姐姐……”一个年约十岁的小姑娘正在用手背擦拭泪水,“我一定要快点长大。等我长大了,我就可以帮姐姐分担一些了……” “乖!不哭。姐姐只是去监督别人,不是自己下水,别担心哈!”李华梅温柔的抚摸着小姑娘的鬓发,“回去吧!好好听话,别惹李二伯生气。照顾好弟弟妹妹,记住了吗?” “嗯!”小姑娘用力的点了点头,“我会的!姐姐放心!” “大小姐!”四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来到了李华梅身边,“大小姐,我们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他们身材都不高,却看上去很结实。特别是那强壮的上臂,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都是浪里的好手。 “开船了!”一个衙役不耐烦的冲着他们嚷嚷道,“再不走,误了时间,我们可担当不起!” “我走了!李二伯,家里的事情,就全都拜托您了!”李华梅对着李二伯和大妹妹招了招手,便头也不回的走上了浮桥。 次日,合浦县白龙尾至西村约六十里的海域。 大大小小的各类船舶停泊在海面上,宛如繁星点缀着天空。 从秦汉时期开始,合浦的珍珠便天下闻名。汉代时,合浦的采珠业就已经相当发达。万震《南州异物志》记载:“郡不出谷实,而海出珠宝,与交趾比境,常通商贩,贸易来粮食。”合浦民,善游采珠,几年十余岁便教入水。官禁民采珠,巧盗者,蹲水底,刮蚌得好珠,吞而出。 到了唐代,合浦珍珠便成为了贡品。唐刘恂著《岭表录异·池珠》:廉州边海中有洲岛,岛上有大池,谓之珠池。每年刺史修贡,自监珠户入池采以充贡。 合浦南珠又被称为“走盘珠”,即放在盘中稍动,就能滚动自如,合浦南珠圆度好,粒粒放光,颗颗走盘。 只是这珍珠虽好,采珠却是一件非常危险的工作。 因为缺乏基本的保护装备,疍民采珠的时候,只是以一根长绳系在腰上。然后,他们便携带这装满石块的竹篮,还有换气用的猪尿泡,一起潜入海底。到了海底之后,若是遇到小蚌,则拾到竹篮内,摇动长绳,船上的人便将长绳提上去。若是遇到巨蚌,他们便将上臂甚至上身探进去采珠。 采珠人若是在水下停留的时间太短了,则采不到珠贝。但若是时间过长,采珠人则常常会因为窒息或寒栗而死。而更加不幸的,则是被巨蚌夹到,或是遇到鲨鱼和其他凶猛的海洋动物,采珠人往往性命不保。 因而到了最后,船上的人若是看到的是一缕缕浮上水面的鲜血,则可以推断,水下的人已经葬身鱼腹之中了。这样的情况下,采珠人的尸骨都往往很难收回来。 《采珠行》云:“哀哀呼天天不闻,十万壮丁半生死,死者常葬鱼腹间。”合浦珠民为采珍珠死于珠池者不可胜计,世人评之为“以人易珠”。然而珠民的性命,却又怎及得上世间蠹虫的炫耀和贪婪。 李华梅一行人到达合浦珠池的时候,恰好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一个采珠人被官府的衙役在脚上绑上了几块大石头之后,便被扔到了海中。 “这……”李华梅脱口而出,“这简直是在杀人!” “不这样做,怎么能逼迫那些贱民好好干活呢?”站在她身边的是同她一起来合浦的、隶属于广州市舶司的一个官员。“这些贱民,天生的贱骨头,就喜欢偷懒……” 李华梅的眉头紧缩,如此草菅人命的行为,如何让她看的下去! “住手!”李华梅大声呵斥道,“快把人拉上来!” 她挥了挥手,身边两个水性好的壮丁便一起跳入了水中。 接着,她对着对面的衙役大声说道,“本官乃是广州水军统制李华梅,受命前来监督采珠。现在,本官宣布,全权接管此地采珠有关的各项事宜!” “李将军,你还准备完成黄大人的任务吗?”旁边那个官员哼了哼,“得了!您厉害,行,我们也就不打扰您了!走!”说着,他便叫上了对面船上刚刚把疍民扔下水的那几个衙役,“李将军英明神武,咱们就一边呆着去吧!” 一行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大小姐,这样恐怕不是很好……”跟着李华梅一起来的一个水手结结巴巴的说道,“他们毕竟比较有经验,您这样……” “阿武,别担心。还有十天时间,我们不用太着急。至于……”她对着对面那个刚刚才被捞起来的疍民抬了抬下巴,“草菅人命这种事,我看不下去。” “阿武,阿俊,我们一起过去找疍民问问,采珠到底要如何做?如果可以的话,你们俩先下去试试,行吗?” “是!大小姐!” 说罢,三人招呼了几个旁边渔船上的疍民到他们的船上,仔细询问起了采珠的具体操作流程。 时间过去了三天,李华梅这边却毫无所获。她也不禁有些着急了。 “王伯,你看,今天你能不能带着阿武他们几个下水看看呢?”李华梅客气的问道。王伯正是前日被衙役往脚上绑石头的那个疍民。自从李华梅救下了他以后,他便主动带着几个儿子一起轮流下水,说是一定要采到珍珠报答李华梅的救命之恩。 “李将军,我看今天海上风浪太大,怕是不适合下水。阿武他们不是本地人,对这下面的珠池不熟悉,恐怕危险会很大……” “王伯,没事的!”阿武拍了拍胸膛,“我们几个都是广州出了名的水性好,你放心,只要您能指给我们路,我们肯定会找到珍珠的!” “这……”王伯有些犹豫。他皱着眉头,似乎很难抉择。 “爹,你别下去了,让我去吧!”王伯的三子王海大声说道,“你们放心!我去年就采到过大珠。妈祖保佑,这次也肯定还能采到的!” 看到王海略显稚嫩的脸庞,李华梅也不禁有些犹豫了。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孩子,跟成人一样潜入几十米深的海中,她有些不忍。其实,她也忘记了一件事情——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女。 “大小姐!我看行!”阿武拍了拍王海的肩膀,“王海小兄弟是个老手,我们跟着他就好!你就放心吧!” 李华梅艰难的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将长绳绑在腰上,提着装满石块的竹篮正要跳入海水中,李华梅忽然心中一阵莫名的紧张,“等等!” 她又叫人多绑了一条长绳在他们的腰间。接着,她取下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刀,递给了王海,“孩子,拿着它!如果遇到了恶鱼,记得保命要紧!”她转向阿武他们,“你们也是!珍珠采不到没有关系,一定要安全上来!” “好勒!”阿武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随机便“噗通”一声,第一个跳入了海中。 接着,剩下的几个人也跟在他身后,依次跳了下去。 “王伯,一般来说,他们最长会在下面呆多久?”李华梅一直坐在船沿上,焦急的注视着水面的动静。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采珠不是一般的水下憋气。越是往下,海上越冷。时间长短,因人而异。若是真的遇到了巨蚌,想要撬开也是很耗时的。剩下的,就完全是靠运气了。”王伯也蹙着眉,一动不动的盯着水面。 “王伯,他们怎么还没有拉动绳子?”李华梅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再等等。”王伯毕竟还是经验老道,一边估计着下水的时间,喃喃地说道。 话音刚落,缆绳猛地抖动了一下,船上众人急忙收回绳索。 王海等人疲惫地爬上船,一张张脸庞因为长时间憋气而涨成了紫红色,而绳索尽头的竹篮里,却只有三五只干瘪的珠蚌。 王伯箭步上前,抄起一枚珠蚌,右手薄薄的刀片□□蚌壳中间,轻轻一划便撬开了蚌壳。李华梅扶着阿武等人躺在甲板上后,便探头来看。 鲜嫩的蚌肉中,只有几颗米粒般大小的珠子。 “呸,”王海吐了口吐沫,喘着粗气说,“今年真是邪门,这附近的蚌都采光了,还是不见几颗好珠。我们在水下转了一大圈,也只找到这几个。等一会我再下去……” “不急不急,再多休息一会。”李华梅无力地安慰着,但原本就愁云密布的眉头,又更加紧锁了。 接下来的几天,众人陆续下水采珠,就连李华梅自己也下去了几次。 那种压迫窒息的感觉,让她经常深夜在噩梦中惊醒。拖着沉重的竹篮在水底幽暗中摸索前行,让她不由得想起了父亲殉殁后,自己辛苦拉扯一大家人的情形。 连续几天的一无所获,李华梅虽嘴上不说,却是早已心如火燎。 阿武和阿俊看在眼里,暗自心急,私下里抱着王伯苦苦哀求,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王伯一家,恳求他们能指个采珠的明路。 第六天一早,李华梅又要下海,却被王伯拦住了。“李将军,这附近方圆几十里我们都找过了,实在是没有啊。” 李华梅身子一僵,眼眶不由得红了。 王伯接着絮叨着:“我看,这些珠池是不行了,不如换一个地方碰碰运气。” “还请老丈多多指教。” “根据我们渔家的传言,珍珠是蚌在月圆之时,浮于海面,吸取月华夜露而成。我年轻时跟着老爹他们一起出海采珠的时候,有一次遇到了旋风,误入了海棠暗沙。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海底突然光华浮动,很可能是有巨蚌在吸华饮露。” “海棠暗沙?”李华梅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是啊。李将军,你别看这个名字挺好听。”王伯哑着嗓子道:“那水下暗礁密布,漩涡众多,还有凶猛的海鱼,平时谁到那地方去。只听说几个人不小心被风吹了进去,都没有出来。我们渔家人暗地里又叫龙王眼,进去的人,都被海龙王请去做客了。我年轻的时候不小心闯了进去,三艘船只剩一艘,我爹爹也被鲨鱼咬废了右腿……我看这几天正好是满月涨大潮时候,不容易碰到暗礁。不如我们就趁这个机会,去那附近碰碰运气。” 听到这些,李华梅消沉的精神为之一振,连忙一揖到地:“多谢老丈救我,如此大德,华梅永世不忘。” 第39章 海棠暗沙 微咸的海风吹开厚重的白云,阳光变得明媚起来。一只洁白的海鸟乘着风在半空中盘旋,忽地俯冲掠过水面,衔着一尾银鱼落在小船的桅杆上大快朵颐。 “爹,快看啊,是白鸥!”少年似乎有无穷的精力,休息过后已经忘记了这几日的劳累,站在船头大呼小叫起来,“白鸥是妈祖的使者,我们这次有好运了!” 李华梅看着站在桅杆顶端的海鸟,紧皱的眉头稍微有所舒展,“父亲,母亲,如果您们在天上看着的话,请保佑我们家平安撑过这一次!”她默默地想着,拳头不由得握的更紧了。 在王伯的指挥下,正午时分,一行人便到了海棠暗沙。李华梅谨慎地打量着这王伯口中的龙王眼,不多时便发现了几块刚刚露出水面的礁石。王伯解释道:“本来这几块礁石围成一个圈,就像一朵花一样。但由于现在潮水正高,只能看到那几块露出水面了,而且暗流也减弱了许多,我们就趁这次机会赶快进去,赶在退潮之前离开。” 李华梅指挥大伙找了一个稍微平坦的地方下锚,然后便开始准备下水采珠。 “我来!”王海跃跃欲试。 “胡闹!一边呆着去!”王伯吼了自己儿子一嗓子,然后转身对大家说,“各位兄弟,大家也看到这里的情况了,说句实在话,我也没在这里采过珠,至于有没有大珠,只有老天爷知道。有哪位兄弟水性好,无牵无挂的,先跟我下去一探。” 李华梅原本想自己也跟着下海,但被阿武阿俊死命拦住了。众人换好衣服,系了绳索。只见水面波光一晃,便消失不见了。她站在船舷边上出神望着水面,努力让自己的脊背挺得笔直。 不多时,绳子有节奏地晃了几下,阿武等人陆续浮出水面,吐出一口浊气:“大小姐,这地方也是古怪,别看上面就这么几块石头,下面深的很,而且有好多洞穴,我们怕绳子挂在石头上,就没仔细搜索。等一下我们再下去找找珍珠。” 李华梅扶着阿武上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不用急,先休息一下再说。” “对了,大小姐。”阿武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我们在下面还看到了好几条沉船,有一条还挺大的,比我们家的那条最大的货船还大。” “哎?有沉船?”却是在一边早就按捺不住的王海,“爹,我听赵叔他们说过,船里面可能有古董呢。我们去找找吧。” “先找珍珠,别净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王伯数落着王海。 疍民们陆续下水,但由于海底地形过于纷乱复杂,也只找到了几枚珠蚌。 不多时就入了夜,船上点起了灯,李华梅一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向船舱准备休息。“光,快看,水底有光!”突然有人叫了起来。 今天正是十五,一轮圆月就如同天地间最大的一颗珍珠。在皎洁的月光下,平静的海面上似乎被镀上了一层银。而原本幽暗沉静的水底,仿佛突然间活了过来。一粒微小的火光摇曳着,它是那么的微弱,让人怀疑那是否真的存在着。接着又是一粒,越来越多的光亮浮现出来,聚集在一起,仿佛地表下汹涌的烈火,要把这海底如铁般的黑暗燃烧殆尽。 “王伯,那是不是巨蚌在吞吐月亮的精华!”李华梅眼睛湿润了,顾不上其他,纵身跃进了水里。 “妈祖啊……”王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也去!”王海麻利地带好装备,也跟着几个人跳了下去。 虽然已经入夜,但凭借着十五的月光和海底的光芒,清澈的海水依旧足可视物。李华梅用力划着水,瞪大了眼睛尽力追逐着这黑暗中的光明。 空气越来越少了,她感到自己的心砰砰的仿佛要跳出腔子。转过那块礁石就是了,让我看一眼,我们家里有救了,小妹,二伯,等我回去! 转过礁石,那片璀璨的光芒就在眼前,那是?鱼? 李华梅胸口一窒,眼前发黑,呛了一口水,再也坚持不住。在她坠入无边的黑暗之时,最后感觉到的,是鱼群受到惊吓后四散的轨迹,就像是小时候她在海边看到的漫天散落的烟花。她感觉到自己也像烟花一样,燃烧殆尽之后就要消失在这黑暗里。这时,一双稚嫩的臂膀拽住了她的水靠,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李华梅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大小姐,你终于醒了!”阿武哽咽着说,“要是你不在了,我们家该怎么办啊!” “这是?船舱里?我怎么了?”李华梅虚弱地问道。 “大小姐您太过激动,溺了水,幸好王海和几个弟兄发现的及时,把您救了回来。您昏迷了一个晚上,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已经第二天了?”李华梅喃喃地说,“那就是离舅父所说的期限只剩下三天了……” “先别管那些混账的珍珠了,养好身体要紧啊。” “我已经没事了。”李华梅镇静了下来,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先慌。走出船舱,发现王伯父子二人正坐在甲板上。 “姐姐,你没事了?”王海叫道。 李华梅正了正衣服,做了个长揖,“多谢昨晚救命之恩,华梅无以为报。” “李将军,万万不可啊。”王伯急忙上前。 “是啊,李姐姐,你好好休息。采珠的事就交给我吧。”王海拍着胸脯说。 “王伯……”李华梅犹豫着,“昨晚那些是……?” “唉,那是一群灯笼鱼。都怪我,当年没有看清楚啊……” “没事的,我们继续采珠……”李华梅勉强按捺住心中的失落,“难道真的是天意……?” 接下来的两天,一股消沉的情绪一直笼罩在一行人心上,海棠暗沙地形复杂,海底怪石嶙峋,能发现珠蚌都不容易,更别提有价值的珍珠了。 这天申时,王伯找到了李华梅,“李将军。我这几天一直在观察水位,大潮已经开始退了,暗流也逐渐变多,我们再待下去,恐怕回程会更加凶险。不如我们今天就走吧。” 李华梅沉吟半响,“您说的对,找不到珠的责任由我来承担,我们能平安地回去才重要。”她犹豫了一会,说道:“王伯,我再下去一趟。倘若再什么都找不到,我们就启程回去。” “唉,造化弄人啊。”王伯叹道:“不过这些天水流变急了,一定要小心啊!” 最后一次组织了些还有体力的伙计,李华梅系了绳子率先跳入了水中。 已经记不清是这些天来第几次下水了,附近的海底已经被翻了个遍,却还是采不到大珠。李华梅机械地划水、搜索缝隙、翻开石块,内心中还固执地抱有一丝奢望。 这时,王海游过她身边,手指了指那艘水底最大的沉船。李华梅摇了摇头,还是先找珍珠吧。王海手舞足蹈地比划了半天,好像是在央求的样子。她内心一阵苦笑,也罢,估计珍珠是没有希望了,让他去玩吧,便朝王海做了一个“快去快回”的手势。 看着王海鱼一般飞快地朝着沉船游过去,李华梅不禁莞尔,还是个孩子啊。 突然,她感觉周围一阵水流的波动,扭头去看,却正好发现王海速度突然加快,紧接着直直地砸在了沉船上。 暗流!李华梅心中一紧,居然会遇到海底暗流! 那艘船不知道在这里静静地躺了多久,木板也早已被海水浸泡的腐朽不堪。王海这一撞,直接撞进了船舱里,激起一片浑浊泥沙。紧接着只见拉着他的绳子一阵摇晃,随之绷紧,估计是上面的人感觉到有异动,开始向上拉绳子了。谁知道王海被海流卷着偏离了路线,系在他腰间的绳子在沉船附近的礁石上别住了! 海底的异动惊动了其他人,大家纷纷靠过来想看个究竟。李华梅一边做着暗流的手势,一边小心地游过去。只见王海在船舱里朝她比划着,好像没什么事。有几个疍民看得好奇,也朝那艘沉船周围游去。李华梅舒了口气,指指挂在礁石上的缆绳,一点点地游过去想解开绳子。 水下的时间似乎变得特别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华梅终于解开了王海的绳索。扭头去看时,王海正在船舱中四处翻检。突然,一个黑影迅速地朝他扑过去,霎那间,一丝猩红夹杂在浑浊的海水中升腾起来。 李华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刚想大声呼喊就呛了口水。那是什么? 纷腾的泥沙落下,黑影的模样逐渐清晰。是鲨鱼!那只将近有一人长的鲨鱼又扑向了其余几个疍民。一时间,血水染红了海底。 李华梅拼命游上海面,朝着船上的人大喊:“快,快拉绳子!有鲨鱼!”留守的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拉动绳索,有几条异常的轻,下面的人已经不知去向。 留在船上的阿俊突然大吼:“大小姐,当心。”抄起一柄鱼叉就跳了下来,拼命向她游去。 李华梅回头望去,只见一团黑影如鬼魅一般朝自己游来。她清醒地知道,自己是游不过这畜生的,反手拔出佩刀,心里却镇定地连自己都不可思议。 “夫鲨者,其弱在腹。”想起了水军教习的话。机会只有一次,她默念着,握刀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一支鱼叉从船上射向鲨鱼,船上的王伯投出的鱼叉情急之下没有命中,只是逼得它又绕了个圈子。李华梅握着刀,慢慢倒退着向小船靠过去。阿俊已经从后面赶了过来,手持鱼叉护卫在她身边。 这时阿武带着一丝血水从附近浮了上来,他的大腿上被咬掉了一块肉,还在坚持向着李华梅游去。 突如其来的血腥味刺激到了鲨鱼,它放弃了手持利刃的李华梅等人,转头朝着阿武扑了过去。“阿武!”李华梅大喊,急忙向前想接应阿武。 “大小姐!”阿俊一时没有拉住李华梅,只见那条鲨鱼狡猾地引诱李华梅上前,从水底悄悄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李华梅感到自己被用力地推开了。她转过头,几乎就在紧贴着自己的脸庞,看到鲨鱼那白森森的利齿刺进了阿俊的胸膛。而阿俊手中的鱼叉,用尽最后的力气刺向了鲨鱼的头部。 这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了,在漫天的血腥气里,李华梅眼中只剩下了布满细密白鳞的鱼肚,她右手紧握刀柄,左手抵在刀柄底部,用全身的力气朝那个方向送出了一道切刃。 当李华梅爬上船的时候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她瘫在甲板上,手捂住嘴巴,无声地痛哭起来。 王海也被拉了起来,腰间一片血肉模糊,已经没有了气息,却还紧紧地抓着一个长满了海藻的盒子。 第40章 闽南海战 王伯双手哆嗦着,打开了王海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宝盒:七颗圆润光滑的大珠在黑夜里熠熠发光。原来,这些大珠还不是普通的合浦珍珠,而是珍贵异常的夜明珠! 王伯老泪纵横。他哽咽着将这个宝盒递到了李华梅面前,“李将军,请全部收下吧!” “王伯!我不能全部拿走这些珍珠!”李华梅一把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这里面还有王海的一份!” 两人互相推辞再三,王伯收下了其中的一颗,算作王海的报酬。 “有朝一日,若是我能见到皇上,必定上奏请求取消采珠的命令!”临走时,李华梅对着王伯他们,郑重起誓道。 数日后,泉州港。 一艘巨大的木兰舟停泊在港口。“舟如巨室,帆若垂天之云,柂长数丈,一舟数百人,中积一年粮,豢豕酿酒其中”。 前朝末年,黄巢民变,广州港几乎被夷为一片废墟。为了躲避战乱,当时来往于帝国和南洋之间的中外商人纷纷迁移到了泉州。五代时,闽国政府积极发展泉州的海外贸易。等到大周统一天下之时,泉州已然超越广州,成为了帝国最大的港口。 “泉州城内画坊八十,生齿无虑五十万”。泉州所产绫罗绸缎和绢伞绢扇与青白瓷器、生铁、铜鼎、铁针、铜瓦以及糖、酒、茶叶、桂元干、桂林干、纸张等,都是远销海外的著名商品。据《诸蕃志》记载,泉州其时已与海外五十八个国家和地区有通商往来。“涨海声中万国商”,更有很多外籍商贾巨富与皇族绅贵择居泉州,繁衍生息。 广州的岭南道秋贡船五羊号到达泉州港的时候,恰好遇到一队江南东道的官兵护送一大群僧侣们登上那艘巨大的木兰舟。 在丝竹班子的吹奏声中,一群身着黄色袈裟的和尚簇拥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法师朝着木兰舟走去。那位老和尚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的四周镶嵌着宝石,看起来异常的珍贵。 整个码头被围观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当老和尚快要登上浮桥的时候,他缓缓转过身,将宝石盒子高高举过头顶,高声吟诵着经文:“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围观的众人纷纷跪倒在地,附和起了老和尚的吟诵声。 放眼望去,此时还直愣愣的杵着没有下跪的,正是刚刚从岭南道运转使的船上下来的几个人:运转使林书炜,市舶副使黄继平,广州水军统制李华梅,以及他们身边的几个官兵。 “何人如此嚣张,见到佛祖舍利居然不跪!”人群尽头走过来一个官兵簇拥着的当地官员,“你们瞎了眼吗?还不下跪!”他一脸的厌恶之色,语气十分傲慢。 “笑话!本官乃是朝廷命官,岂能轻易下跪!”林书炜双手朝天拱了拱,“跪天跪地跪皇上,你又算什么东西!” “放肆!”旁边一个幕僚模样的人立刻大声呵斥道,“见到泉州知府郭大人,竟然敢如此嚣张,来人啊!……” “慢!”林书炜摇了摇手,“不劳你们费心,我们的船补给之后便立刻离开!” “你们的船?……”泉州知府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岭南道的那几艘规模稍小的多桅船。“我说呢,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家伙!原来是广州来的!没有佛性的地方,难怪出来的人都是这么愚蠢!” “你……”黄继平抢在林书炜前面,大声呵斥道,“广州人怎么没有佛性了!” “哼!当年达摩祖师在广州滞留了一个多月,便看出来广州人只知蝇营狗苟,完全没有佛性,因而这才一路北上,创立了禅宗。哪像我们泉州,乃是东南佛国,人杰地灵……” 林书炜和黄继平的脸上越来越差。 “哼!你们厉害!我们走着瞧!”林书炜尽力忍住了怒火,接着转身扬长而去。 黄继平狠狠的瞪了一眼泉州知府那几人,便紧紧跟在林书炜的身后。最后离开的,是满脸无奈的李华梅。她平时就不太爱说话,这种斗嘴的场合,实在不怎么适合她。 第二日一早,他们的船补给完成,这一行人便继续起航北上。 当天深夜。 五羊号上的警报铃声忽然响起。船舱中已经准备休息的众人们纷纷聚到甲板上。 远处一艘巨大的木兰舟上隐约可见火光。在火光的映射下,围着木兰舟的数十条小型海船也模模糊糊的可以看到。它们以三艘为一个单位,不断的朝着木兰舟靠近。 “怎么办!怎么办!”黄继平抱着头,满脸的惊慌失措。 “那边是些什么人?”林书炜将双手搭在船舷上,眉头紧锁。 “启禀大人!那边似乎是昨日在泉州见到的那艘木兰舟!”旁边一个士兵恭敬的答道。 “哼!那些人吗?就让他们的佛祖去保佑他们吧!”黄继平顿时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昨天一个个那么嚣张,今天就遇到海盗了吧!这个怎么说来着的?对!现世报!哼!” “大人,那些船挡在前面,我们的船队也很难通过,所以……” “你们怎么就这么笨啊!绕远一点不行吗?”黄继平一脸的不耐烦。 “这……”一个水军军官小声说道,“再往外海走的话,那边暗礁很多,怕是有沉船的危险……” “孟安,我看前面那里,我们是不能袖手旁观了。”林书炜捋着胡须,一脸严肃的望着远处的火光。随着船队的前进,短兵相接的打斗声也渐渐传入众人的耳中。 “大人!我们这次只是去秋贡的,并无充足的海战准备啊!如果冒然前进,怕是自身难保啊!大人!”黄继平哀求道。 “这样的话,不如……”林书炜沉思片刻,“有没有毛遂自荐的勇士?本官许他五艘副舰前去破敌!” “这……”四周议论纷纷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闽南这边的海域,向来都不太平静。最近更是有大海盗王智集聚了周围方圆百里的势力,隐然有与官兵抗衡之势。前面这些海盗,似乎只是一小股的杂牌军,但若是无法一次性全歼,怕是会引来王智的主力军,反而更会后患无穷。想到这些,平日里一个个趾高气昂的广州水军老爷们一个个都默不作声的低着头。 “大人!我愿意前去破敌!”李华梅忽然打破了现场的平静。 黄继平连忙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却不以为然的继续说道,“属下还有两艘亲自训练的战船,现在正好可以拿来实战之用!” “好!本官早就知道李将军不是池中之物!来人!赐金鼓旗幡!” 李华梅恭敬的接过了指挥调度用的旗幡,身先士卒的跳到了旁边一艘稍大的副舰上。 “全军列成纵队,全速前进!”她一声令下,五艘船首尾相继,犹如一把刺刀直插海盗的包围圈。 对面的海盗见到李华梅的舰队,顿时便乱了阵型。 有的海盗船还在围攻泉州的木兰舟,有的却反向朝着李华梅这边扑了过来。 海盗船上射过来一些零星的箭枝。船只中间的距离还太远,海盗射过来的箭枝也没什么力度。训练有素的广州水军们纷纷拿出盾牌,挡住了第一轮箭雨。 随着舰队的前进,第二轮箭雨又开始了。 “怎么回事!她怎么还不反击!”黄继平环臂抱胸,一脸焦虑的望着这边的局势。 对面的木兰舟见到有友军支援,便纷纷从背后袭击驶向李华梅这边的海盗船。如此一来,海盗船的围攻之势顿时被破解。中间夹在木兰舟和李华梅这边的十几艘海盗船则落入了腹背受敌的下场。 木兰舟的围攻压力顿时减小了不少。 木兰舟左右两侧的海盗船见状,便纷纷放弃了进攻木兰舟,气势汹汹的从两翼夹击李华梅的舰队,企图挽回溃败之势。 “轰隆!轰隆!”几声巨响。当海盗船的位置已经落入了李华梅舰队的火炮射程之时,李华梅立刻令人挥动令旗,击鼓,下令纵向的舰队朝着两翼包抄而来的敌人开火。 一时间,毫无准备的海盗船们纷纷中弹。海面上顿时火光四起。 “下令,打散阵型!全歼敌人!”李华梅一声令下,纵向的舰队立刻散开,呈弯月型扑向对面已经毫无阵型可言的海盗船们。 “前进支援!”这边的五羊号船上,林书炜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早已摩拳擦掌的众官兵们纷纷各就各位,五羊号旗舰率领着剩下的几艘副舰,顿时以风雷之势扑向了乱作一团的海盗船们。 此役,李华梅率军全歼海盗船二十二只,抓获海盗一百六十七人。至于为什么平摊到每艘船上的海盗的人数那么少,那是因为剩下的大部分都是被海盗抓获的普通商船和跟船的水手们。 李华梅登上了一艘一直待在角落里,没有参战的小型商船。 原来,这艘船的船主和水手们在李华梅的舰队出现之时,便趁着海盗们注意力转移的空档,成功的制服了守在船上的四五个海盗。 “干得不错!”李华梅对着船主点了点头。接着,她忽然瞥到了船舱角落里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蹙眉道,“怎么船上还带着女人?是家属吗?” 一张秀气的脸庞从角落里抬了起来,“我不是家属,只是跟船的商旅。” “孤身一个女子跟船,多有不便,你前往何处?”李华梅关切的问道。 “多谢将军的关心!小女子准备去崖州!” “你说话带江南口音,为何要去崖州?” “说出来不怕将军笑话,小女子准备去学习纺织的技巧。”黄巧姐不卑不亢的答道。 “真有志气!”李华梅赞许的点了点头,“那我祝你早日学成归来!”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第41章 直指人心 恰逢中秋节。 宫中举办了盛大的晚宴。琼楼玉宇,火树银花。珍馐满盘,美人如云。宫中的宴会,大抵如此。 晚宴过后,还有传统的猜灯谜之类的活动。 几个月前,王近思曾经将一台由德里斯制作的天文望远镜敬献给皇帝,因而在这次的中秋晚宴上,便多了一个项目:用天文望远镜观察月球表面的环形山。 宫中一堆莺莺燕燕的后妃们围着那台天文望远镜,叽叽喳喳的像是一群喜鹊。 皇帝白日里忙于政务,想必已经够辛苦的了。于是按照惯例发表了一番节日祝福之后,他便早早的离开了晚宴所在的福宁殿。临走的时候,他仔细嘱咐安贵妃要好好照顾王近思和谢昀两个小家伙。之后,他仍然回到了紫宸殿,处理还未批改完的奏章。 一脸端庄贤淑模样的安贵妃目前是后宫内地位最高的妃嫔。自从皇后遇刺身亡后,皇帝便将后宫的管理大权悉数托付给了她。安贵妃出身平民之家,她的父亲是并州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因而她颇通文墨。她的家族人丁不旺,除了她以外,家中只有一个已经娶妻的弟弟。因而从皇帝的角度看来,安贵妃属于比较“本分”的一类后妃。 “咦?公主人呢?”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王近思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安贵妃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谢昀也不知去向。她便连忙问旁边的宫女。宫女回答说公主先走了一会,然后昭明公子也离开了。 考虑到这两个小家伙平日里都是形影不离的,安贵妃便只是差了一个太监去德英殿看看情况。若是公主他们已经先回去了,则只需回来通报一下便可。 此时,王近思的研究室里。 平日里热热闹闹的研究室非常的安静。王近思仔细的查看着那几个大秦人帮她起稿的古代版《十万个为什么》物理卷。 最近,她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依托各个酒楼的资源,将这些小册子免费赠送出去,等于是展开第二轮的广告宣传攻势。接下来,她的诸子书院就会开办除了目前的算术科以外的其他科目课程。 书院迅速扩张的同时,她将会遇到严重的经济危机。按照目前的财政情况来看,书院的房租和每日的学生日常开销就已经让她有些入不敷出了。还好之前秦宪买镜子赚了一些钱,再加上她和谢昀的一点积蓄,勉勉强强应该可以撑到第一届学生毕业。至于接下来的资金来源,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王近思不禁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轻轻叹了口气。 “近思为何叹气?”谢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 王近思转头看着谢昀。昏黄的烛光中,谢昀的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他的笑容是那么温暖,好像可以融化掉世间所有的烦恼。一时间,王近思有些恍惚了。 “近思,在想什么呢?”谢昀坐到了她旁边的位置上。他宠溺的轻轻拍了拍王近思的头顶,依然温柔的对她笑着。 “表哥,你笑起来真好看!”王近思舒展开了一直紧蹙着的眉头,嘴角微微勾起。 “是吗?那我就一直笑给你看好了。”谢昀瞥了一眼桌上的书,“还在用功啊?” “嗯,是啊!”王近思点了点头,“我想尽快把这些书改好,然后推广到市面上去……” “近思!”谢昀忽然握住了王近思的手。他眉头紧锁,“答应我,不要让自己太辛苦,好不好?你其实真的没有必要做这些的,对不对?作为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公主,你的生活应该是无忧无虑的,你为什么总是好像在赶时间一样,如果你想做一些事情,也是可以一件一件慢慢做的,对吗?” “嗯……可是……”王近思好像很久没有考虑过“为什么”这个问题了。似乎一直用力的追赶时间,早已经成为了她生命的一种惯性。 她低着头,沉默了许久。 “我想,我不能再浪费我的第二次生命了!”王近思猛然抬头,目光坚定的望着谢昀,“我已经失去过第一次生命。而且,在第一次生命里,我总是被迫按照别人的想法去生活。我从小喜欢历史地理天文这些科目,可是所有人都跟我说,学这些东西以后找不到工作,养活自己都很困难。于是,我就去学了可以很容易的找到工作,却不是我非常喜欢的科目。然后,因为不愿意很早就结婚,我就去了离家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念博士。说到底,我试图跟习俗抗争,试图不按照约定俗成的方式生活。于是到了最后,我其实是在逃避,逃避责任罢了,对吧?” 谢昀一声不吭的倾听着。 “现在,老天待我不薄,居然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而且,这次我居然成为了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这真是让前世的我完全料想不到的奇遇。既然如此,我便觉得我应该好好的利用这次生命,做一些我比较擅长,并且能够造福黎民百姓的事情。我确实不知道这次的生命会持续多久。若是跟前世一样,我不过还剩下十几年时间。所以,我才想努力的做所有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近思!不会的!你一定可以健康长寿的!”谢昀用力的摇着头。 “没事的!”王近思豪爽的一笑,“活两次,算总和的话,其实我活的也不短嘛!” “近思!不许胡说!”谢昀将手轻轻捂在王近思的嘴上。“你一定要给我好好的活着,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活着!” “唔……”王近思掰开谢昀的手掌,嘿嘿一笑,“我其实没想自杀的,你别多心啊!” 谢昀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对了,表哥,我觉得你好像对这些理科的东西不是很感兴趣,是不是啊?”王近思眨着大眼睛,让人不知道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嗯,算是吧!”谢昀非常爽快的承认了。“我从小学习圣人之言,还是从内心深处有些抵触这些东西。毕竟,‘君子不器’。你不要生气?近思?……”他的音量逐渐低了下去。 “嗯,没有啦!”王近思莞尔一笑,“人各有志。你本来就是被当做帝国未来的管理者而培养的,这样其实也蛮正常的啦!” “谢谢你的理解!”谢昀微微一笑,“其实我觉得你也很有管理者的天赋呢!” “我?不是吧?”王近思吐了吐舌头,“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一天还在看《老子》呢,出家这条路曾经被我非常严肃的考虑过……” “不,我不认为你是方外之人。你仔细想想,其实你比任何人都要入世,对吗?” “额?”王近思歪着头,眼珠子转了转,“难道是因为上辈子没有机会实现我的治国理想,所以我最后选择了逃避。逃避久了,便自以为自己适合那种生活?” “有可能。”谢昀赞许的点了点头。 “对了,”王近思忽然瞪大了眼睛,“表哥,你有没有自己的人生理想?” “我?”谢昀慢慢抬起了王近思的双手,“我想一辈子都好好的保护你,不让别人伤害你。让你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没有烦恼……” 王近思可以肯定,这些话真的是谢昀的肺腑之言。但是!但是这孩子实在是视野太不开阔了吧?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成天拘泥于这些小情小爱之中呢?不行,得好好劝说他,让他能够“胸怀祖国放眼世界”! “表哥,你这辈子去过多少地方?”王近思粗暴的打断了谢昀的真情告白。 谢昀摇了摇头,“从我记事起,我便生活在这个宫中。也只是偶尔能够出宫在京城里走动一下罢了。我并未出过京城。” “哎呦!那简直是太遗憾了!”王近思同情的看着他,“天地之大,千奇百怪,让人眼花缭乱。我小学的时候,哦,不对,就现在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去过大半个中国……哦,不对,中原了。你还记不记得?我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曾经告诉你和秦宪,我去过大漠看过雪山见过大海?” 谢昀点了点头。 “是啊!如果你不去看看,那些景色便只是停留在书本上的描述而已。但是,若你亲自去看过了,便会有自己的感悟。你便会理解为何北方的游牧民族会时不时的侵扰中原。那是因为他们的生存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游牧不像农耕,可以保证每年或多或少都有收成。若是遇到气候异常寒冷,他们的牲畜大量死亡,他们便很难活下去。反正都是一死,若是抢掠中原能够成功,抢回去的东西说不定倒还能让他们活下去。当然,这也是为什么环境恶劣的地方,普遍民风彪悍的原因……” 王近思谈着自己因为从小四处旅游而体会出的一些感受。 谢昀听得很认真。 “所以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万里路’的感悟增加了对‘万卷书’的体会,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还有,所谓的‘知行合一’,也大抵如此,也是让人可以将书本上冷冰冰的句子,变成自己日常生活中潜移默化的习惯。先从书本上知道了一些知识,然后再运用它们,然后再反复的体会,再运用,到了最后,你便会发现,万事万物的道理,其实早已经在你的心中了。通过不断的反思和洗净心灵的尘埃,你便会发现自己越来越接近圣人的标准了。” “近思,你说的有些像禅宗的‘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是吗?” “有些相似,但在本质上是不同的。释家的目的是‘出世’,是‘成佛’。儒家的目的是‘入世’,是‘做圣人’。出发点不同,即使有些相似,也只不过是方法层面的。” “不过,这样只关注自己的内心的儒法,会不会让一些投机取巧或是心术不正之徒误导世人,空守自己的内心,而不做踏实工夫?” 厉害!一下子就能看出心学的流弊,这个表哥确实是个人才!王近思不禁暗地里赞叹道。 “所以说,我觉得‘格物致知’的功夫也是必须的。若是空谈本心,怕是最后真的会误入歧途,与圣人的教导南辕北辙……” “格物致知之于科学研究和学习,知行合一之于自身的修养和提高,两者应该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 …… 两人又谈了许久。 这次交谈之后,谢昀的注意力被王近思成功的吸引到了心学和理学的异同之上。临走的时候,他还跟王近思约定好了下一次的“哲学交流”的时间。 王近思也非常满意这次交谈的成果。谢昀这个孩子果然是聪明过人。和聪明人交谈,还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啊! 第42章 千山万水 下午申时左右,州桥的市场一片繁忙的景象。汴河上,首尾相继的漕运船不断的从东方驶入。 码头边,一高一矮两个人相对而立。 “夏公子,多谢你一路上的照顾!我该走了!”一身宝蓝色绸缎长衫的木头客气的鞠了个躬。 “木头,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不跟着我们一起吗?”一表人才的夏元朗蹙着眉。 “不了。”木头摇了摇头。她长长的睫毛搭在了下眼睑上,“已经麻烦你这么久了,剩下的路,我还是自己走吧!” “这……”夏元朗叹了口气,“那好吧!对了,若是你遇到了什么麻烦,请务必去太学找我。过几天,等我拜访过我大哥之后,便会住进太学。还有,”他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锦囊,伸手递给木头,“一点碎银,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嗯,”木头点了点头,“多谢!”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的朝着御街的方向而去。 “你们几个,去对面的酒楼发小册子,我去这边的樊楼吧!”文华殿里的课程刚刚结束,谢昀他们几个便拿着王近思编撰的古代版《十万个为什么》小册子来到了繁忙的御街边。 “好勒!”一眨眼的功夫,秦宪谷其濬他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昀理了理衣角,便抱着一大卷书册进了樊楼。 樊楼共有五座分开的楼宇,每座楼宇都有五层。不同的楼宇之间均有空中走廊相连。特别是到了晚上,所有的楼宇灯火通明,犹如仙境一般。“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哎呦,这位小爷,请问您几位?”每日进出樊楼的达官贵人不计其数,这里的小二也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来不及更换衣服的谢昀依然穿着一身墨绿色锦袍,加上他本就气度不凡,那个小二的嘴角已经快要咧到耳根了。 “我是来找你们何老板的!”谢昀微微笑道,“麻烦你通报一声!” “您请上楼!老板正在楼上!”说着,小二便恭敬的低头领着谢昀上了楼。 “这位公子,请问你是?”顶楼的房间里,金碧辉煌,雕龙画凤的阑干,精致华丽的室内陈设,无不彰显着樊楼主人的财大气粗。胖胖的何之洲正在低头看着账本,见到谢昀进了房间,他便起身迎接。 “何老板,您好!”谢昀将那些书卷放在了脚边,“本人乃是秦宪的朋友,此次是特地来送一些东西给何老板的。” “秦小少爷的朋友?”何之洲笑呵呵的说道,“那肯定就是贵人了。请坐下说话!”他转头对着旁边的杂役吩咐道,“上茶!” “多谢!”谢昀端端正正的坐在了主座靠左的位置上。“何老板,这些书卷,还得麻烦你,将它们分发出去!” “咦?这是些什么书?”何之洲蹙眉问道,“你们为何会选择樊楼分发书卷?” “这些书都是由诸子书院的印刷社出版的。它们的内容,都是讲格物穷理的。比如,”谢昀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本书,“这本书名叫《物理》,乃是穷举一些世间的基本规律。为了增加书卷的可读性,这些书都是图文并茂的。您看看。” 他将手中的那本《物理》分册递给了何之洲。 何之洲草草的翻阅了几页,便将书又还给了谢昀。 “只是,你们为何要出版这些书,又为何要在樊楼分发呢?”何之洲疑惑的问道。 谢昀笑了笑,“我们可以打个赌,这些书日后必定会增加樊楼的营业额,何老板信吗?” “哦,是吗?”何之洲捋着胡须,不置可否。 “何老板,您可以这样做:消费满一百贯,随机赠送一本书。若是读者喜欢这些书,他们便会为了拿到更多的书,而回来消费。如此一来,您的营业额便会上升了。您认为呢?” 何之洲微微颔首笑道,“想法确实不错,可是你又为何能够肯定,这本书一定会吸引到很多人呢?” “哈哈!”谢昀笑了笑,“接下来的事情,您就不用操心了。总之,这件事对您来说,绝对是有利无弊的。分发书卷这件事,就麻烦您了!” 说完,他又跟何之洲稍稍客气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喂,小二哥,请问京城里最大的官是谁?”一楼大堂里,木头孤零零的坐在一张案几前。她点了碗面,见到小二送面过来,便叫住了小二。 “这位小爷,京城里最大的是皇帝,接下来就是宰相大人,不知道您要问的是哪位?”小二笑嘻嘻的答道。 “皇帝和宰相?嗯……”木头顿了顿,“多谢了!” “您有事再叫我!”说完,小二便客客气气的离开了。 “我那个大哥,绝对不是池中之物。若是你有朝一日去了京城,记得找最大的官就行。他肯定能当上最大的官!”老道士的话不知道是戏言还是真的,木头皱着眉头,拨弄着手中的筷子,却迟迟没有开始吃面。 “哎呦!这个小爷模样真是俊俏啊!”木头正漫不经心的挑着碗里的面条,耳边却响起了这样一句十分轻浮的话音。 她厌恶的抬起了头,一个油头粉面的阔少被两个跟班簇拥着,正拿着一把折扇刻意摆出一副风流的姿态。 木头见状,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个阔少,便垂下了头,接着思考自己日后的去处。 “哎呦!脾气还挺倔的!少爷我喜欢啊!”那个阔少靠近了木头,伸手便要摸木头的脸。 “曹少爷,使不得啊!”一个小二连忙上前劝阻。 “滚!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们英国公的二少爷说话!”一个跟班一把推开了挡在木头身前的小二。 “英国公?就是最近很得宠的那位曹大人吗?” “好像就是啊!曹二少爷号称京城四少之一,你不会这都不知道吧?” “这四人都是这样嚣张跋扈的吗?” “可不是嘛?这个曹二少爷是出了名的有龙阳之好,今天这个小兄弟算是倒霉了。” …… 四周位置上的食客们纷纷避让开了。众人远远的看着这边,没有人敢上前阻止曹彬。 “走开!”木头大声呵斥道,“你不要欺人太甚!”她一下子站了起来,狠狠的瞪着曹彬。曹彬一下子有点愣住了,右手悬在空中停了一会。 “哈哈哈!”曹彬忽然大笑道,“你还真以为少爷我被你吓到了吗?”他步步紧逼,一直将木头逼到了大堂内的柱子边。 接着,他伸手就要摸木头的脸,却被木头反手掐住了胳膊。他身边的两个跟班见状,立刻按住了木头的双臂。 就在此时,从楼梯口传来一声响亮的呵斥声,“住手!” 被何之洲陪伴着下楼的谢昀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几个手刀起落,瞬间边将曹彬的两个跟班击倒在地,抱着肚子在地上打着滚。他掐住了曹彬的脖子,眯起了眼,“什么人?居然敢在皇城脚下撒野!” “哎呦!使不得啊!”何之洲连忙上前劝阻。“这位是英国公家的二公子,您可千万手下留情啊!” “哦?英国公曹耀灵?”谢昀哼了哼,“我记住这个名字了!至于你,”他盯着曹彬,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若是再被我看到你欺男霸女,我绝不轻饶!” “是是是!”曹彬结结巴巴的答道,“松开手,松开手!” 谢昀慢慢收回了掐住曹彬脖子的右手。他厌恶喝道,“还不快滚!” “是是是!”曹彬连忙喘了几口粗气。他拽了拽还在地上打滚的两个跟班,“走!” 说罢,曹彬便头也不回的疾步离开了樊楼。 “唉,这个小少爷怕是以后要遇到麻烦了。” “是啊,听说这个曹彬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不能轻易得罪的。” ……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的散开了。 “这位谢公子,我还得去处理一下善后的事情,我先告辞了。”何之洲一脸紧张的离开了。 “这个小兄弟,你还好吗?”谢昀走向一脸镇定神色的木头。这个小子,似乎看起来有些不一般,谢昀暗地里思量着。 “嗯,谢谢你出手相救!”面对着谢昀温柔的笑容,木头一时间有些恍惚。她直直的盯着谢昀的脸,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这样晴朗的笑容,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呢。好像三月里拂过脸颊的春风,带着清新的花草香味。又好像冬日里那温暖的阳光,似乎可以融化寒冷的冰雪。 “小兄弟,你是外地人吗?”谢昀蹙起了眉头。“听你的口音,似乎不是京城人士。” “嗯,我是江陵人。”木头神色一暗,“我来京城找我的大伯……” “喂!谢……谢思,你这边怎么样了?”秦宪的大嗓门远远便响了起来。 “咦,这位是?”秦宪走到谢昀身边,抬手拍着他的肩,一脸疑惑的看着旁边的木头。 “大哥,我怎么觉得这个小兄弟有点像你?”跟着过来的谷其濬将嘴凑近秦宪的耳朵,低声说道。 “额?”秦宪皱起了眉头,靠着柱子抱臂环胸,仔细打量起了木头。 木头顺着秦宪的声音看了过来,顿时也皱起了眉。 两人对视了一会,旁边的几个小家伙也是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说,你们俩是不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啊?”荀茂正忍不住插嘴道。“怎么看起来这么相像?” “喂!你是谁啊?”秦宪抬了抬下巴。 木头皱着的眉头,有些厌恶的白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哎呦!话说还没有人敢跟我这么说话呢!你是外地来的吧?”秦宪哼了哼,“小爷我是宰相府的大少爷,你是什么人?” “宰相府?”木头低头不语。 “吓傻了吧?哼!”秦宪拍了拍谷其濬的肩,“不好玩,走了!”说罢,他便转身想要离开。 “等等!”谢昀忽然叫住了他,“刚刚这个小兄弟说他来京城找他的大伯,不知……” “我家没有外地的亲戚,你们别乱说!”秦宪挥了挥手,便大步走出了樊楼。 “小兄弟……”谢昀本来还打算说些什么,却不料木头飞快的朝他点了点头,便抓起手上的包袱出了门。 “他们俩还真是蛮像的啊!”荀茂正看着木头的背影,忍不住感慨道。 “你就别瞎说了,没看到我大哥不高兴吗?”谷其濬横了荀茂正一眼,便跟着秦宪出了门。 “这都什么人嘛……”荀茂正有些无奈的对谢昀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樊楼。 “少爷!刚刚那小子好像一直跟着咱们呢!”秦明小跑着跟在秦宪身后。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木头紧紧的跟着他们俩。 “不担心,咱们绕路甩开他!”秦宪迅速拐进了一个背街的小巷,熟练的藏到了一个高高的木桶背后。 木头跟着他进了这个小巷。她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秦宪和秦明的身影。接着,她便头也不回的走向了之前的大路。 “少爷,您真是厉害!”看到木头的离开,秦明连忙走了出来,对着秦宪竖起了大拇指。 “哼!小爷我英明神武,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说着,他抖了抖身上蹭到的灰尘,接着朝宰相府走去。 街角边的一处小摊旁,木头眯起了眼,用眼角的余光瞥向秦宪的背影。想甩开我?没那么容易!她继续远远跟在秦宪身后。 第43章 明月千里 “咚咚咚!”天色渐暗,宰相府的大门外响起了轻轻叩门声。 “来啦!来啦!”门房的秦大不耐烦的应了两声。“谁啊!吃个饭都不让人安心!”他嘀咕着走到了门口,将大门打开了一道缝隙。 门外,一身宝蓝色长衫的木头紧张的挤出一个笑容。 “请问您找谁?”看到木头那身不菲的长衫,秦大很识趣的将不快的语气切换成了恭维。 “我找你们家老爷……”木头还是有点紧张,“请问他是南郡江陵人吗?” “咦?你搞错了吧?京城里谁不知道我们老爷是长安人啊!”秦大皱着眉头,“听你的口音,似乎不是京城人吧?你确定是来找我们老爷,也就是当朝的宰相大人?” “额,他不是江陵人……”木头也有些犹豫了。她垂着头,结结巴巴的,“那么请问他是姓秦吗?” “这不是废话吗?我家老爷姓秦,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啊!”秦大想到自己碗里的那个鸡腿,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了。 “这位小爷,你若不是来找我们老爷的,就请回吧!我还有事!”说着,秦大便要关门。 “别!”木头用力的撑着门沿,“你等等!” “这位小爷,请问您还想干什么?”秦大一脸不快。 “我还是想见见你家老爷,可以吗?”木头有些胆怯的说道。 “我家老爷乃是当朝宰相大人,日理万机,不是你随便说说就可以见到的。”秦大摇了摇头,音调越来越高,“那些达官贵人们想见我家老爷,都是要提前几天递上名帖约好时间的,你这……” “什么事?”宰相府长史邵渊恰好从门内走了出来。 “邵大人……”秦大压低了音量。 这个冷若冰霜的邵大人,确实看起来挺吓人的。木头见到了他那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也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个小兄弟是?”邵渊仔细打量着木头。 木头微微笑了笑,“我叫秦牧之,是江陵人。” “秦牧之……”邵渊重复着这个名字。木头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上挑,神似秦通和秦宪祖孙俩。邵渊愈发看得仔细了。 “你是来找谁的?” “宰相大人!”这下木头学聪明了,回答的时候毫不犹豫。 “那你跟我来吧!我带你进去!”说完,邵渊对秦大点了点头,转身便向着府内走去。 木头连忙大步跟了上去。 看着她的背影,秦大有些疑惑的咂了咂舌,接着便关上了门。 “季深,你怎么又回来了?”邵渊进书房的时候,木头还有些害怕的杵在门外。因而当秦通抬头的时候,木头便恰好被邵渊挡住了。 “大人,我在门外见到一个小兄弟,我想,你或许认识他?”说着,他回过头对着木头挥了挥手,木头便顺从的走进了书房。 木头进去书房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直到她站到邵渊身边的时候,才鼓起勇气抬起了头。 木头和秦通两人对视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邵渊轻轻咳嗽了两声,秦通才回过神来。 他忽然叹了口气,“季深,谢谢你了!请你先离开吧!” “是,大人!”说罢,邵渊拱手告辞。 “秦宫还好吗?”秦通站了起来,脸色丝毫看不出任何改变。他缓缓走到木头身边。 木头手足无措的低着头,不敢再看这个跟那个老道士长得特别相像的大人物。虽然对宰相这个官衔没什么概念,但从他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强大气场看来,他绝对不是一般人。 “秦宫是谁?我……我不认识……”木头结结巴巴的反问道。 “哦?”秦通捋着胡须,“你脖子上那个坠子,可以给我看看吗?” “哦!好!”木头利落的摘下了那个玉石的坠子,伸手递给了秦通。接着,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秦通,后者拿着她的坠子,退到了墙边的一个书柜边上。 秦通抽出了几本毫不起眼的书,然后将手探了进去,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像变戏法一样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他放下了那个木头盒子,打开它,一个一模一样的玉石坠子正平躺在里面。 他将两个玉石坠子合在了一起,正好一黑一白两个阴阳鱼聚成了一个太极的图案。 “应该就是了!”他抬头对着木头笑了笑。 木头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那个玉石坠子。那个老道士从来没有告诉她,还有另外一个同样的坠子啊! “其实,这个坠子本来应该是在稹儿手上的,只是……”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惆怅之色,“他英年早逝,因而我便收回了之前给他的这个坠子。对了,你还没有吃饭吧?” 木头摇了摇头。 秦通便吩咐下人准备饭菜送过来。接着,他还让人通知秦宪过来。 “爷爷!您今天怎么有空见我?”秦宪还没进书房,便大声的嚷着。 “咦?”他收起了手上玩弄着的一个彩色玻璃珠,“你不是今天下午在樊楼的那个小子吗?”他气着说道,“你居然跟踪我,还到我家里来了!” “宪儿,不得无礼!”秦通少有的严厉语气,“他是你姑姑!” “什么!”秦宪张着嘴,“这个小子是我姑姑?爷爷你没有搞错吧?” “关上门,我有话要跟你们讲!” “哦!”秦宪转身关了门,然后坐在了秦通右边的位置上。 “什么事情,这么神秘?”他嬉笑道。 “我从未跟你提及过我的出身背景,是想到你还小,有些事情不用知道的太多。现在既然你姑姑找上门来了,我便一起告诉你们吧!”秦通望着木头,“你爹没有跟你提过他的家世吧?” 木头摇了摇头。 “好吧!我就一起说了。” 原来,秦通祖籍长安。前朝末年天下大乱之时,他们兄弟俩的父辈从长安一路南下,来到了江陵。于是,秦家便在江陵落地生根了下来。秦通十二岁那年,长江发大水,他们的父母双双遇难。走投无路的兄弟俩便一起出了家,到出云观做了道士。 第二年的时候,道观里来了一个云游四方的道士。那个道士看起来十分之普通,可观主却对他异常的客气,还告诉他们那个道士是位得道高人,十分了得。 那个道士在观中盘桓了数日,临走的前一天,告诉观主,说是出云观里有紫云出没,必定是有高人藏身于此。于是,观主便叫出了观中所有的人,一个个的让那个道士查看。最后的结果,便是秦通被那个道士相中,说是要收入门下。 起初秦通并不乐意,毕竟他的弟弟秦宫还在观中,而且他从小就一直在江陵,并不愿意离开生养自己的土地。可是,那个道士只用了一句话便打动了他:“身负不世出的才华却不好好使用,如何对得起辛苦栽培你的父母!”念及自己从小受到的殷殷教诲,秦通便下定决心,跟着这个道士离开了江陵。 后来,他跟着那个道士云游了数年,最后到了长安附近的终南山下。前朝的时候,在终南山做隐士也算快速入仕的一种捷径。不过,那个道士却还是让他规规矩矩的去参加科举考试。 之后的事情,差不多就是世人皆知了。秦通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接下来一路官运亨通,现在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了。 “爷爷,为什么你不说那个道士,也就是你师父的名字呢?”秦宪歪着脑袋,蹙着眉。 “师父曾经让我务必隐去他的名字,所以我不能说。” “大伯,你师傅究竟教了你什么呢?”木头对这个称呼还有些不习惯,以至于她说的时候稍稍顿了顿。 “诸子百家,阴阳术数,无所不通,无所不晓。”秦通忽然笑了起来,“除了炼丹修仙那些道士该做的事情,其他的我都学了不少。” “啊?怎么会这样?”秦宪咂了咂舌,满脸疑惑。 “是啊!我师父不过是个挂着道士头衔的杂家罢了。道士只是个比较方便的身份而已。他让我不必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 “那你离开终南山之后,还有没有再跟你师父联系呢?” “没有了……”秦通叹了叹气,“师父乃是世外高人,想必也不会长留山中。大隐隐于市,怕是如今他身居京城也有可能。” “哇,那是不是你们还有机会再见面?” “不必了。”秦通摇了摇头,“我下山前,师父便仔细叮嘱我,今后务必不要再见面了。” “那岂不是很……”秦宪还未说完,却被木头打断了。 “那你有没有再回江陵看你弟弟?”木头还是不习惯忽然多出来的一个大伯。 “没有,”秦通顿了顿,“跟着我师父的那几年,我对什么事情都看开了,便也不再拘泥于人间的羁绊。” “哇,难怪爷爷永远都看起来是那么冷静自若,想必这些经历真的很重要呢。”秦宪不失时机的拍了拍马屁。 “好吧!那个老道士估计也是这样想的,你们还真是亲兄弟!”木头似乎有些不快。 “喂,我说你怎么说话的!”秦宪昂着下巴望向木头,“面对长辈要懂规矩,知道吗!” “那我还是你的长辈呢,怎么不见你尊重我?”木头鼻头一哼,秦宪顿时哑口无言。 “好了!你们这些孩子,刚见面就拌嘴,以后怎么好好相处!”秦通站了起来,走到了木头的位置前。 “从今往后,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吧!想到你这一年在市井之间的摸爬滚打,我早就应该派人去江陵把你接过来的。唉……” “没事,我觉得还行。虽然不是每天都能吃饱饭,不过也算凑合……” 听到这里,秦宪看着木头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了很多。 “行了,早点休息去吧!走了这么远的路,也真辛苦你了!” 接着,秦通便叫下人安排了木头的房间。之后,他也让秦宪回房早点歇息了。 秦通走出书房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那轮皎洁的圆月。月常圆,人也才能常团圆吧! 第44章 大名翠云 胡天八月即飞雪,这句话,也适用于幽州。 今年的第一场鹅毛大雪刚刚落下,满城尽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之间,几乎没有了分别。城中的街道和屋顶上都被厚厚的大雪覆盖着,好像穿上了一件件厚实的冬衣。唯一可以辨析出来的,大概只有那些井口了。黝黑的井口如同□□的大地的肌肤,连接着地面和地下的另一个世界。 一队人马此时正矗立在城外。几辆马车边,飘扬的红旗在北风中烈烈展开着。 一名浑身银甲的高大女将正在对着一个穿着雪白色貂皮大氅的中年人说着话。女将银色的铠甲被雪色环绕,好像被这寒冷的天气冻住了一样。中年人浑身上下都裹得紧紧的,几乎只露出了眼睛和鼻子的部分。 女将恭敬的拱了拱手,“燕王殿下,天冷风大,请回吧!下官必定保证世子和郡主的安全!” “多谢盛大人!本王恭祝你们早日顺利到达京城,”中年人的顿了顿,“还有,麻烦您跟皇上提一下今年幽州赈灾粮款的事情。今年异常寒冷,怕是契丹人又要南下抢掠了……” “哥,他们怎么还没说完!啰里啰嗦的,烦死了!”宽大的马车车厢内,四角点着的香炉正冒出丝丝的热气。混着龙涎香气味的暖意充溢了整个车厢。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正单手托腮,一脸不耐烦的拨弄着手中的香囊穗子。她大约十四岁,容貌甚美,蹙眉的额头明明白白写出了她那不耐烦的心情。她便是燕王的三女儿,范阳郡主柴近妍。 “好了!我怎么知道!”燕王世子柴近寰此时正将两粒骰子扔到他面前的矮几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盛大妈就知道跟父王告状。前几天我还因为去兵营迟到被她告诉了父王,害得我又被一顿骂!真是讨厌!” “哎,那你现在还在玩骰子,待会她看到了小心你掉层皮!”柴近妍勾着嘴角,幸灾乐祸的说道。 “好了好了!我不玩了!再说,你这家伙不说,她也不会主动进来嘛!”柴近寰收起了手中的骰子,站起身,理了理衣角的皱褶,便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快点关门!冷死了!”柴近妍小声嘀咕着。 “父王!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启程了!盛大人?”柴近寰恭敬的拱手说道。 “好了!盛将军,这一路就辛苦你了!请上路吧!”燕王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寰儿,记得去了京城,务必要去你舅父家拜访,不要忘了!还有,妍儿明年就要及笄了。妍儿的婚事,你还需跟皇上提一下!” “是!父王!”柴近寰收敛起了私下里的嚣张跋扈,心里却想着等到了京城的花花世界,先去好好玩玩才是关键。至于自己那个宝贝妹妹,要是没有她看得上的人,至于这么早就急着把她嫁出去吗?哼! 于是一行人在幽州刺史盛楠的率领下,浩浩荡荡的朝着涿郡的大运河渡口而去。到了大运河边,他们便换乘漕运船,一路南下。 盛楠已经三年没有回过京城了。自从丈夫去世以后,她便忙于幽州事务,实在无暇顾及自己的独子秦宪。不知道这小家伙现在长成什么样了呢?上次离开京城的时候,他的身高还不到盛楠的肩部,不知道现在长高了多少。一路上,盛楠时不时拿出秦宪写给她的信件反复阅读着。看这些信笺的时候,她的唇角都是微微上翘着的。喜悦之情,难以自控。 当幽州这一行人的漕运船到达大名府的时候,天色渐暗,于是漕运船便停靠在了码头边上。 “哥!我第一次出门,我们下去看看吧?”柴近寰向来对齐王那一家子非常不满。特别是之前他被燕王派来借钱的时候,那种低三下四的遭遇实在让他记忆犹新。而后因为没有借到钱,他回到幽州之后又被燕王数落了很久。如此说来,简直是新仇旧恨叠加在了一起。 “要去你去!我才不去!”柴近寰白了柴近妍一眼,后者一脸雀跃的表情立刻转变成了沮丧。 “走嘛!走嘛!”到了最后,柴近寰还是拗不过自己这个淘气的妹妹,两人在一队侍卫的护卫下走下了漕运船。 “哥!咱们没有跟那个盛大妈打个招呼就跑下来,会不会待会又被她说?”柴近妍心有余悸的问道。 “怕什么!”柴近寰不屑的摆了摆手,“刚刚让人过去看了,说是盛大妈在休息!再说了,这里又不是幽州,她就算要跟父王打小报告,也没那么快!大不了天塌下来,有你哥顶着!” “大哥最好了!”柴近妍娇笑道,一行人朝着运河边热闹的夜市走去。 “世子,听说那边的翠云楼乃是大名府内最出名的酒楼。其中还有一个说书人叫刘百晓的,据说古往今来的历史典故,无所不知,说起评书来也是眉飞色舞,让人犹如身临其境一般……”说话的乃是燕王府主簿薛仲谦。他约莫四十岁上下,身形消瘦,平日里负责打理燕王府中来往的文书,看上去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文人。 “好啊!我们去听听!”柴近妍迫不及待的拉着柴近寰的袖口,大步朝着远远可见的翠云楼走去。 翠云楼高四层,每层房梁均由合抱粗的大柱支撑着。高高翘起的飞檐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红灯笼。四周分布着数个翼角,远远望去,“如鸟斯革,如翼斯飞”。每层的顶部都结扎出山形的花架,其上装点有花形、鸟状等各类饰物,檐下垂挂着流苏。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乾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来来往往的食客和杂役们从走廊间穿梭而过,果真是一副大酒楼的富贵气儿。 燕王府一行人刚到翠云楼门前,便有识相的伙计迎了上来。两个伙计头戴方顶样头巾,身穿紫衫,脚下丝鞋净袜,拱手齐胸、俯首躬腰的一副殷勤模样。 “这几位客官,请问您今晚订了座吗?”伙计眼珠一转,便直直的冲着衣着最为华丽的柴近寰问道。 “哦?在你这吃饭还要提前订座?”柴近寰眯起了眼,皱着鼻子。 “是啊!今晚是刘百晓先生的专场,三日之前,本楼的位置便已经开始预订了……” “哥,我们先进去看看再说!”柴近妍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她身后的侍卫一把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伙计。 “客官,真的没有座位了……”伙计跟在他们后面一路喊着。 一楼大厅内,散铺着七八十副桌凳,全部都已经座无虚席。此时刘晓生还未出现,大厅内正中的一处高台上,布置上了红色的绸布和一副桌椅。 柴近寰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大厅,顿时便吸引了厅内所有人的目光。他站在正中,环顾四周,二楼和三楼的雅座倒是不似这一楼大厅如此吵杂。 一脸堆笑的掌柜连忙来到他身边,不停的念叨着,“这位客官,今儿真是不巧了,所有的位置昨天都已经订满了,您还请改日再来吧!” “哦?”柴近寰瞥了眼三楼的几个雅座,“那里不是还空着吗?”他伸手指了指三楼。 “就是,明明没有人,居然骗我们说满了!”柴近妍怒气冲冲的应和道。 “这几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三楼已经被一位贵人全部包下了……” 此时,翠云楼门口。 “世子,您真是太客气了,不过是路过而已,不用这么麻烦……”一个身着儒衫的中年人对着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人连连拱手道。 “无妨!”这个年轻人正是齐王世子柴近祉。他举止从容大方,真不愧是齐鲁大儒门下的高徒。 “哥哥!今天刘百晓是不是会来?”一个年约十岁左右的垂髻童子笑嘻嘻的拉着柴近祉的手,蹦蹦跳跳的问道。 “文弟,在先生面前,一定要守礼,知道吗?”柴近祉敛起了笑容,“走路也要平稳,不要这样举止轻浮,记住了吗?” “哦,好的。”柴近文垂下了头,松开了拉着柴近祉的手。 “世子,其实小公子还小,不必……”那个中年人还想说些什么。 “我像他这般大的时候,卢先生便是如此教导我的,”柴近祉转头对柴近文微笑道,“只有谨言慎行才能做君子,记住了吗?” “嗯!我听哥哥的!”柴近文笑着回答道。 “真是兄友弟恭啊!”那个中年人不禁感慨道,“家父能有世子您这样的学生,也是他的幸运啊!” 说着,几个人一起走进了翠云楼。 “你到底给不给我们世子安排座位?”柴近祉进入大厅的时候,柴近寰那群人还在跟掌柜僵持着。 掌柜的眼角瞥到了柴近祉,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连忙大声朝着门口的柴近祉说道,“世子殿下,这位世子殿下一定要占用您前天订好的位置,你看如何是好啊?” “哦?世子?”柴近寰一行人纷纷转过头来,柴近寰眯起了眼睛,打量着一身青色普通长衫的柴近祉。柴近祉平日里厉行节俭,此时也不过是在腰带上挂了个别致的玉坠,才显得他的身份与众不同。 “哥,那个就是齐王世子?”柴近妍凑到柴近寰耳边小声问道。 柴近寰缓缓的点了点头。 “近寰弟,别来无恙!”柴近祉大步向前,客气的拱手说道。 柴近寰侧着身,微微抬了抬手,算是回了礼。 “哥哥,这个人怎么如此无礼!”柴近文童言无忌,一张嘴便击中了要害。燕王府一行的人纷纷变了脸色。 “你是什么东西!敢胡乱点评我哥!”柴近妍扬起了头,一脸不快。 “近文还是小孩,请诸位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柴近祉微微颔首,“诸位这是要跟在下一起听刘百晓的评书吗?” “是啊!谁知道你‘财大气粗’,霸占了两个包间!”柴近妍拖长了尾音。 柴近祉微微笑了起来,“这个好办。掌柜,将左边那个醉花阴让给燕王世子他们!” “是是是!”掌柜的连忙吩咐伙计去重新布置左边的包间。 “哼!这还差不多!”柴近妍白了柴近祉一眼,“哥,我们上去吧!” “走!”柴近寰甩了甩袖子,便转身朝着楼梯口而去。 “世子殿下!”门口一个军士模样的人忽然出现,高声对着柴近寰说道,“刺史大人令您速速返回!” “扫兴!”柴近妍嘟噜着,噘着嘴望向柴近寰。 “告诉盛大人,本世子用过晚膳之后自然会回去……”柴近寰阴沉着脸。盛楠的人故意在此时出现,明摆了是想让他难堪。一怒之下,他便壮起了胆,想直接打发盛楠的人离开。 “世子!恕卑职无礼,请现在务必回去。出发之前,燕王殿下再三交代过,世子在到达京城之前,不可晚于酉时回到漕运船上……” “住嘴!”柴近寰大声呵斥道,“还轮不到你教训我!”他看了一眼柴近祉,便转身拂袖而去。 “讨厌死了!”柴近妍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个军士,连忙跟在柴近寰的身后出了翠云楼。 他们走后,翠云楼的掌柜抬起袖口擦去了额头的汗珠,“世子殿下,您请上楼。刘先生一会就到!” “多谢了!”柴近祉稍稍拱了拱手,便跟在伙计身后上了三楼的包厢。 第45章 大漠诡谲 漫天黄沙中,三个行人正急匆匆的向东而去。他们身上各自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商旅。 天色开始慢慢暗下来了。远处雪山的轮廓已经渐渐不太清晰了。 一阵北风席卷着地上的黄沙吹过,掀起漫天的扬尘。 “老师!今天怕是赶不到凉州城了!如果我们往南走十里,应该能够到达最近的驿站。您以为如何?”三人中稍微年轻一些的一个抬起袖子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却不料袖子立刻变黄了。 “不!”年长的那位须发皆白,身着青色的道袍,身上却不似旁边两位一样沾满了灰尘。他稍稍驻足抬头望向东方,语气坚定的答道,“继续往前!明早一定能够到凉州!” 说完,三人便又低下了头,继续朝东方赶路。 第二天清晨,凉州城门缓缓打开。附近郊县的农民们纷纷赶着牛车装着自己种的新鲜水果蔬菜进城。 在这些人之中,有三个不太起眼的身影,正是昨日还在祁连山下赶路的三个人。 “道长,马上就到了!”一个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年轻人望着东南方向的一座高楼,双眼熠熠发光。 那位老道士“嗯”了一声,脚步却没有放缓。 凉州刺史府门口,守夜的军士刚刚被换下。新换上的两个军士还在揉着惺忪的睡眼,却不料一转眼的功夫,本来空无一人的门口多了三个不速之客。 “喂!大清早的来干什么的?刺史大人还没有起床!”一个军士扶着手中的□□,歪着脖子,使劲睁开搭着的眼睑说道。 其中一人摘下了套在头上的黑色兜帽,一脸疲惫之色,“我是刺史府参军戴方平,有急事需要面见刺史大人!请速速禀报!” “戴大人!小的有眼无珠,小的马上去找刺史大人!您请进!”说着,军士连忙引着三人进了刺史府。 刺史府大厅。 “大人!”一身戎装的凉州刺史吕御寇大步走进了大堂,三人连忙起身相迎。 “文远,辛苦你了!”吕御寇拱手对着戴方平回礼。他转头指向另外一侧,“请问两位是?” “抱歉,我来介绍!”戴方平指着须发皆白的那位道士说道,“太虚真人,乃是一位云游四海的得道高人。”接着,他转向另外一位年轻人,“广明道长,太虚真人的高徒!” “此次卑职授命前往党项和回鹘打探情报,正是得到他们两位的协助才能死里逃生,否则……”戴方平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否则我早就死在回鹘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出去这么多人,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吕御寇皱起了眉头,“文远,坐下再说!” 戴方平点了点头,便坐在主座右边的位置,简要的说了说自己的经历。 原来,这次戴方平率领着一支百人的队伍,授命前往西边的回鹘,商讨两面合击契丹人和党项人的事宜。谁料到契丹人不知道怎么听到了风声,抢先达到回鹘,一顿威逼利诱之下,回鹘人答应了契丹人和党项人的和亲以及联盟。因此,戴方平的人马刚一到回鹘王城,便被回鹘王关押了起来。 为了向契丹人试好,回鹘人居然每天当着契丹人的面杀十个汉人。差不多等到契丹使者将要离开之时,回鹘王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当他们酒足饭饱准备杀掉最后一个戴方平之时,所有人却莫名其妙的倒在了地上。原来,一度被回鹘王封为国师的太虚真人和他的徒弟广明道长在当夜的酒菜中下了一定量的特制药物,这才使得他们三人有机会得以脱身。 临走之时,戴方平杀掉了契丹和党项的使者,却没有动回鹘人分毫。原因便是太虚真人建议以此打乱契丹和党项的计划,在回鹘和另外两国之间制造纷争,以缓和他们对大周西部的压力。 听到最后,吕御寇忍不住长吁一口气,“真是难为文远了……” “对了,属下还有一事禀报!”戴方平忽然站起身,对着吕御寇拱手说道,“请大人准许属下率领三千人直捣党项王庭!这次我们已经从党项人口中得知了他们王庭的具体地点,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定能够大胜而归!” 吕御寇捋着胡须,皱起了眉头。 “大人!此事必须马上动手,否则被党项人得知了这个消息,他们势必会立刻迁走,大人!”戴方平激动的说道,“属下愿意以此役为牺牲在回鹘的弟兄们报仇!” “文远,你们先休息半天,待我与诸位将军们商量之后,再通知你吧!”吕御寇顿了顿,“如今兵力不足,一部分用来守卫凉州和附近的几个县,以防党项人忽然来袭。还有一部分已经跟着平西大将军进京换防了……我还得再考虑考虑……”他抬头看着戴方平三人,“你们先去歇息吧!” 当天下午。 “大人!”休息了半天的戴方平被叫到了刺史府的书房。一见到吕御寇,他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不知我出兵的建议有没有得到批准?” “文远,”吕御寇垂着头,似乎有些不忍面对戴方平,“平西大将军麾下的诸位将军都反对你的建议。所以,我想……” “大人,此次机会难得,若是错过,怕是将会纵虎归山啊!这些游牧民族来去如风,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重要的线索,若是这次……”戴方平连连拱手说道。 “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 “大人!” “唉!”吕御寇忽然抬起头,两眼精光暴起,“如果你真的心意已决,那就带上凉州刺史府两千私军,今晚就动手!” “谢大人!属下这就去准备!”说完,戴方平便匆匆离开了书房。 当夜,根据之前的有效情报,党项王庭最近被驻扎在凉州城北一百里外的戈壁深处。 正是秋高马肥之时,因而党项人将王庭设置得如此靠近大周边疆,正是有南下抢掠的打算。 戴方平一行趁着月黑风高,长驱百里,直达贺兰山脚下的党项王庭,将正在美梦之中的党项大军杀得措手不及。 也是因为天黑,戴方平令人在大营周围四处放火。党项人不知道究竟来了多少敌人,一时间军心打乱,整个大营里,四处都是来不及穿起铠甲拿起武器的党项人。 因而这次突袭,也变成了一次一边倒的大屠杀。大营里杀声震天,夹杂着不同的语言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顿时把这个契丹大营变成了一个人间地狱。 此役,戴方平率领的刺史府私军两千人,伤亡不到二十人。他们一共杀敌超过三千,更是活捉了契丹王族数人。更有用的战利品,则是吕御寇一直心心挂念的党项“高炉风箱”。 党项人因为有了独特的“高炉风箱”,使得他们的冶炼技术异常高超。党项人锻造出的武器之锋利和坚韧,天下闻名。在几十年以来和党项的战争中,大周一直因为武器的劣势而备受党项人的压制。本朝皇帝上位之后发动的数次针对党项的战争,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无数来自帝国四面八方的年轻勇士们,都将他们的英魂长留在了这漫漫戈壁大漠之中。 “文远!辛苦你了!”大军刚刚到达凉州城外,早已守候在城楼瞭望台上的刺史吕御寇连忙下楼迎接。 “大人!属下不辱使命!直捣党项王庭!”戴方平半跪着行礼。 “文远快快请起!”吕御寇马上扶起了戴方平。 “那个便是他们的高炉风箱吗?”吕御寇难掩激动之色,立刻走到后面的几辆巨大的马车前。几辆马车合起来装载着一个高大的烟囱模样的物品。 “大人,正是此物!” “太好了!文远此次真是收获巨大啊!”戴方平令人将抓获的党项贵族收押起来。接着,他与戴方平一起率领着大军朝着城内纵马而去。 “大人,请问今日与我一同前来的两位道长现在何处?”戴方平忽然问道。 “咦?你不提,我都快忘记了。”吕御寇转头对着身边的侍卫问道,“今日同戴大人一起来的两位道长在哪里?” “大人!戴大人率军出发后,他们便离开了。”一个侍卫恭敬的回答道。 “他们可有留下书信或是话语?”戴方平连忙追问道。 “没有,他们只是说有急事要先走,并未留下书信……” “他们往哪个方向离开的?” “据说是向东而去……” “向东?难道是回中原?……”戴方平边走边皱着眉思虑着。 “文远,到底那二人有何过人之处?除了那位真人看起来模样比较仙风道骨之外,其实我并没有看出他们与一般的道士有何不同。而且,为何信佛的回鹘王会将他尊为国师,我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人,这也正是我一直疑惑的地方。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直隐隐觉得他们绝非凡人。他们此去中原,说不定会做出一些不同凡响的事情来……”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下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一曲芦笛声起,正在前行中的军士们纷纷抬头。一轮新月即将落下,大地即将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不经历这亘古一般长久的黑暗,怎会有资格拥有那无边的光芒呢? 第46章 荀门宴会 中午,樊楼四层的包间中。 吏部尚书荀桓一家为夏元朗以及山南西道运转使李济勋接风洗尘。参加此次聚会的人除了荀桓一家,荀夫人的外甥夏元朗、夏元靖,还有李济勋和他的儿子李德甫。 夏元靖去年已经一举中第,目前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一职,朝廷的安排算是行政实习之意。 因为入学手续稍有延迟,夏元朗尚未正式成为太学学生,因而目前他还住在他的大哥夏元靖家里。等到夏元靖从翰林院回家之后,两人便一同赶往樊楼。 包间内,荀家的人已经悉数到齐了。除了荀桓和荀夫人,还有王近思的小伴读荀茂正,以及堪称国色的二小姐荀姝薇。 荀桓和他的夫人在断断续续的聊着天。 荀茂正一人拿着王近思最近新研究出来的一个小玩意捣鼓着。 荀姝薇则是看着刚刚小二送过来的一本名为《物理》的画本。这本书非常特别,图文并茂。尤其有趣的是,书里面还有大量的思考题。她读着这本奇怪的书,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夏家两兄弟走进装饰华丽的包间,看到的便是这样举止各异的四人。环顾一周之后,两人的眼珠便被荀家二小姐荀姝薇吸引住了。 “海清,风臻!”荀夫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两人这才缓过神来,忙朝着荀桓恭恭敬敬的作揖道,“见过舅父!”接着转向荀夫人,“见过姨母!” “见过两位表兄!”荀茂正规规矩矩的也朝着他们作揖道。 “姝薇见过两位表兄!”荀姝薇放下了手中的画本,微微侧身,低头做了个万福。 “姨母,两年不见,姝薇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夏元靖敛起了自己刚刚的窘迫模样,朝着荀夫人笑道。 “是啊!女大十八变啊!谁让你不多来我们家走动走动呢!”荀夫人打趣道,“见了书跟着了魔似的,你这脾气真是改不过来啊!” “哈哈!这样不是很好吗?”荀桓也笑呵呵的接道,“不用功念书,海清怎么能年纪轻轻就中第了呢!不过你姨母说的也对,不能念成书呆子了……” “哈!大哥你也有今天!”夏元朗捏着下巴,一脸坏笑道,“在家的时候,每次被骂的都是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咱们俩也风水轮流转了!” 旁边几个人顿时笑了起来。 “风臻,你这……”夏元靖脸颊微红,“你还趁机欺负你大哥……” “好了好了!”夏元朗将手中的一大包东西工整的放在了主座的矮几前,“家父家母的一点心意,东西不算贵重,请姨父姨母笑纳……” “哎哟!”荀桓和夫人连忙说了几句客套话。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小二的声音,“李大人来了!” “快请进!” 身材高大威猛的李济勋和他的长子李德甫出现在了门口。 李济勋年约四十五六岁,曾经在西北军任职数年,饱经风霜,因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一些。他前年才被调到内地,担任山南西道运转使,主要负责四川一代的漕运事宜。 李德甫便是如今太学中声名鹊起的“国学第一人”。据说观摩过他作文的人,无不被他的思维敏捷所震惊。从打腹稿到完成一篇千字文,他甚至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擅长辞藻华丽、引经据典、对仗工整、词语艰涩的“太学体”,被认为是明年状元之不二人选。一个多月前,他在大相国寺与好友一起找寻《春秋繁露》,从而亲眼目睹了王近思的诸子学院开学一幕。 出生武将家庭,李德甫并不像一般的太学学生一样文弱。他从小在西北长大,骑射功夫均是十分了得。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以在太学的六艺课程“射”中次次独占鳌头,成为众人的焦点。 一身月白长衫的李德甫跟着李济勋进了房间,眼光四顾,便看到了那日在大相国寺见到的荀茂正和荀姝薇两人。他心中一阵窃喜,却依然按捺住了激动的心情,规规矩矩的跟着他的父亲和荀桓以及荀夫人寒暄了起来。 “表弟,你手中的玩具可否让我看看?”杵在一旁的夏元朗有些尴尬,他恰好看到荀茂正手中的“魔方”,便好奇的要了过来。 “表哥,这个呢,是我们公主跟她手下那几个大秦人弄出来的。现在市面上可是没有的呢!”荀茂正得意的眨了眨眼睛,“不过呢,如果你想买一个,也是可以的!秦宪开的‘神机阁’,我可是股东之一呢!”他低声说道,“别告诉我爹娘啊!我把最近几年攒下来的银子都投进去了,要是被他们知道可就要完蛋了……” “放心放心!”夏元朗拍了拍荀茂正的肩,“公主?居然喜欢这种东西!”他拨弄着那个木制的‘魔方’,一下子没有弄明白其中的诀窍。 “表哥,我来教你……”荀茂正自告奋勇的当起了老师,“你看,这样转……” “海清兄!自从你去年及第搬出太学后,我们都有快一年没有见过面了!”荀桓体贴的让李德甫去跟年轻人们聊聊天,他便如释重负一般转向了夏元靖。 “是啊!去年一别,已经差不多一年了。不知明成最近怎么样?” 于是这边,夏元靖和李德甫攀谈了起来。 算来算去,如今这个包间里面,倒是只有荀姝薇一人孤零零的被遗忘在了角落里。不过,几道时不时滑到她身边的目光倒是否定了这个事实。 “咦?不知荀二小姐在看什么书?”李德甫忽然转向荀姝薇那边问道。 夏元靖也识趣的转过了身,两人一同走向荀姝薇所在的角落里。 “表哥,李公子!”荀姝薇微微起身正欲行礼,李德甫连忙大笑着摇了摇手,“二小姐不用如此多礼!”他伸出右手,“可否把你手上的书借给我们看看?” 荀姝薇垂下了头,轻轻的将书卷递了过去。 “海清兄,我看此书甚为有趣啊!”李德甫凑到夏元靖身边,将那本书摊开在两人中间。 “对了,二小姐,这本书的印刷社便是诸子书院。若是在下所记不错,那日在大相国寺门口的糖水铺,在下曾经见到过二小姐。之后,便是这个书院在大相国寺门口举办了一场所谓的‘开学促销’?”李德甫微笑着望向荀姝薇。 荀姝薇抬起了袖口捂着嘴,娇笑道,“李公子好记性。你这样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日他们还有一场算术比试,甚为有趣!” “那是,公主想的点子,能不有趣嘛!”荀茂正也探头过来,插了一句。 “这个公主,到底多大?”夏元朗也凑了过来。主座那边,荀尚书不动声色的将目光瞥向了这一侧,接着,他又继续跟李济勋谈论着渝州那边的情况。 “公主嘛,比我还小一些!”荀茂正骄傲的答道,“她今年十一岁,却满脑子的好点子,特别厉害!” “哦?”夏元朗被挑起了兴趣,“她还做过什么好玩的东西?” “那简直多得去了。如今京城的太太小姐们人人都有的玻璃镜子,表哥你知道吧?” “额,我刚来,还不清楚……”夏元朗面露尴尬之色。 “二姐,你告诉表哥,是不是你也有一面玻璃镜子?”荀茂正求助似的转向荀姝薇。 “嗯!”荀姝薇唇角勾起,“那种玻璃镜子比之前的黄铜镜子清楚多了,大家都很喜欢……” “是啊!是啊!”荀茂正连忙接道,“还有这个诸子书院,你们知道吗?这些书都是公主亲自编撰的呢!”说着,他拿起了李德甫手中的《物理》。“你们看,里面还有好多题目呢?” 忽然间,荀茂正嘿嘿一笑,“不过有些题目可是没有答案的哦!想知道答案的话,需要去诸子书院购买答案书,哈哈!不过,全部答案我都已经记在脑海里了……” “臭小子,居然在这里抖机灵!还不老实交代!”说着,夏元朗一把抓起了荀茂正的胳膊。 “表哥,君子动口不动手!”荀茂正咯咯地笑了起来。 “几位客官,上菜了!”小二打开了门,几个伙计端着漂亮的青瓷盘子鱼贯而入。 “酒醋白腰子、三鲜笋炒鹌子、烙润鸠子、石首鱼、土步辣羹、海盐蛇鲊、煎三色鲜、煎卧鸟、湖鱼、糊炒田鸡、鸡人字焙腰子、糊燠鲇鱼、蝤蛑签、麂膊及浮助河蟹、江、青虾辣羹、燕鱼、干鲻鱼、酒醋蹄酥片生豆腐、百宜羹、燥子、炸白腰子、酒煎羊二牲醋脑子、汁清杂胡鱼、肚儿辣羹、酒炊淮白鱼……” 小二一一报着菜名。 “今日还有两样本店的特色菜:蟹酿橙和黄雀鲊。” 接着,小二便介绍了起来。 “将黄熟带枝的大橙子,截顶,去瓤,只留下少许汁液,再将蟹黄、蟹油、蟹肉放在橙子里,仍用截去的带枝的橙顶盖住原截处,放入小甑内,用酒、醋、水蒸熟后,用醋和盐拌着吃。这就叫做橙酿蟹。它不仅闻着香,而且味道鲜,更主要的是它混合了新酒、菊花、香橙、螃蟹的精华……” “将黄雀收拾干净后,用汤洗,拭干,再用麦黄、红曲、盐椒、葱丝调和,在扁罐内铺一层黄雀,上一层料,装实。用篾片将笋叶盖固定住,等到罐中腌出卤,便倒掉,再加酒浸泡,密封好,才可食用。……” “几位客官,请慢用!” 说完,小二和伙计们便出了门。 “来来来!大家都饿了吧!赶紧吃吧!”荀桓连忙招呼众人坐下。 于是大家便其乐融融的开始用膳了。 “爹!我今天下午能不能带表哥他们去金明池?”饭后,荀茂正一脸期待的问道。 “你不是还要赶回文华殿上课吗?怎么成天想着玩?”荀夫人板着脸反问道。 “娘,今日下午不上课,我前几日就跟你说过了的!”荀茂正嘟着嘴,“表哥好不容易来一次京城,我正好带他去逛逛嘛!再说了,公主他们今天下午也去金明池的……” “哦,是你说的那个很厉害的小公主?”夏元朗瞪大了眼睛。 “是啊!当今这世上,公主就只有一个。表哥,我听说你铸剑水平一流,待会我把你引荐给公主,她肯定会很欣赏你的!”荀茂正眨了眨眼,“公主求贤若渴,你见到她就知道了!哈哈!” “也好!”荀桓捋着胡须,“正好让茂正把你们都引荐给公主殿下,不知华光兄意下如何?” “如果能得到公主的赏识,那就再好不过了!”李济勋连忙应和道。“明成,记得路上照顾他们!你年纪最大……” “爹,夫人,我……”荀姝薇小声问道。 “姝薇,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比较聊得开。你就跟着你弟弟他们一起去金明池看看吧!” “谢谢爹爹!” “茂正,你小心点啊……” “好勒!爹!娘!我带他们先走一步啦!”说完,荀茂正便从夏元朗手中一把拿回了自己的‘魔方’,带着几个年轻人浩浩荡荡的朝着金明池而去。 第47章 金明池上 “喂!秦宪,谷其濬,你们跑这么快干嘛!”王近思刚刚去文华殿的偏房里换上一件普通的翠绿色襦裙出来,便发现自己的这些小伙伴们居然全部提前开溜了。看着这些家伙们的背影几乎快要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王近思忍不住大叫了起来,“不讲义气的家伙!哼!” “近思!”谢昀换上了一件普通的墨色长衫,刚从另外一间偏房中出来,就看到了王近思嘟着嘴气呼呼的样子。他转头顺着王近思的视线看到了那些已经快要走到宫门的小家伙们,微微一笑,“他们着急都是有理由的,近思不要生气。” “哼!刚刚说了一起走,真是的……”王近思翻了个白眼,随即对谢昀笑道,“还是表哥最好了!” “好了!近思,我们也走吧!”谢昀轻轻拢了拢王近思的鬓发,“去晚了就占不到好的位置了!今天怕是全城人都会去金明池迎佛骨的!” “走啦!”王近思拍着手,“又可以出去逛逛啦!” 说着,两人带着几个小太监出了南边的宣德门,顺着御街向西,朝着金明池而去。 “谷大个子,你走得太慢了!我先走一步了哈!”西大街上,秦宪一马当先的冲在了最前面。他身后是气喘吁吁的谷其濬,接着,还有平日里文文弱弱的崔晏和不太爱说话的苏振理。至于荀茂正和那两位小姐,昨日便请假了,今日压根就没有在文华殿出现。 金明池周围九里三十步,中有仙桥,桥面三虹,朱漆阑楯,下排雁柱,中央隆兴,谓之骆驼峰,若飞虹之状。桥头有五殿相连的宝津楼,位于水中央,重殿玉宇,雄楼杰阁,奇花异石,珍禽怪兽,船坞码头、战船龙舟,样样齐全。 每年三月,金明池春意盎然,桃红似锦,柳绿如烟,花间粉蝶,树上黄鹂,京城居民倾城而出,到金明池郊游。金明池内还遍植莲藕,每逢阴雨绵绵之夜,人们多爱到此地听雨打荷叶的声音。雨过天晴万物清新,更有一番新气象,故有“金池夜雨”之称。 桥尽处,建有一组殿堂,称为五殿,是皇帝游乐期间的起居处。北岸遥对五殿,建有一“奥屋”,又名龙奥,是停放大龙舟处。仙桥以北近东岸处,有面北的临水殿,是赐宴群臣的地方。每年三月初一至四月初八开放,允许百姓进入游览。沿岸“垂杨蘸水,烟草铺堤”,东岸临时搭盖彩棚,百姓在此看水戏。西岸环境幽静,游人多临岸垂钓。 今日来自江南东道泉州的高僧明空将从金明池内的漕运船中上岸,手持佛祖舍利,将佛祖舍利送入大相国寺内供奉。因而城内的善男信女们蜂拥而出,纷纷挤到了金明池,想要亲眼目睹这千载难逢的盛事。 传说中,佛祖舍利具有安邦定国,消灾进财,延年益寿,平安吉祥等诸多功效。前朝时,这枚佛祖舍利本来是藏在法门寺里的一座佛塔之上的。到了五代时期,战乱不断,有几位法门寺的僧人为了躲避战火,带着舍利一路南下,因而便将这枚舍利存放在了泉州的开元寺内供养。据说自从舍利落户泉州之后,泉州境内海清河宴,百姓安居乐业,成就了其‘东南佛国’的美名。 所以这次舍利从新回到中原,不管平时信不信佛,也无论每日有无茹素斋戒,京城内的老老少少们,单凭这些关于舍利的神奇传说,便都赶到了金明池,想着沾点彩头。 王近思和谢昀到达金明池的时候,池东岸道路临水一侧的帷幕里,坐满了已经早早预订好了位置的市民们。道路东侧则被各式酒店、赌场、勾栏所占领。看到如此情景,便也只好用“水泄不通”来形容了。 “表哥,我们去前面的仙桥看看吧!”王近思从东侧的岸边望去,烟波浩渺的金明池正中的水心殿南面,正好有一座造型古朴端庄的汉白玉石桥。 “近思!抓紧我,别被人挤散了!”恰好几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经过,王近思小小的个子完全不顶用,差点就被人流挤到了远离谢昀的一边。谢昀转头一看,这才发现王近思已经跟他隔了快一丈的距离了。他连忙推开周围的人群,挤到了王近思身边,紧紧的拉着她的手。 一起出来的几个小太监见状,立刻将这两个尊贵的小家伙围在了中间,一起朝着金明池南边走去。 此时,金明池北面的汴河渡口处。 几艘小型的漕运船刚刚抵达。岸边,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着的秦宪一脸急切激动的样子。他身边的谷其濬也同样左顾右盼,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 “姐,你来了啊!”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身材高大的谷其轩依然穿着平常的宽松裤装。一看到她,谷其濬便连忙跳了起来,挥舞着双手。 谷其轩也举起了手臂,挥动着应和道,“弟弟,看见你了!” “船到了!”谷其轩刚走到他们俩的身边,岸边的帮工们接过船上抛下的粗大缆绳,将它们系在了岸边凸起的石质船墩上。 过了一会,待到船已经挺稳,漕运船上伸出了一座木质的浮桥,几个人从桥上走了下来。 秦宪一声高呼,一阵风似的飞奔而去。 “娘亲!”第一个走下漕运船的,正是秦宪的母亲,幽州刺史盛楠。秦宪猛地扑倒了盛楠的怀里,“娘亲,我想死你了!娘亲!……” 母子数年未见,一朝相逢,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心中的激动之情。盛楠搂着秦宪,慢慢走向岸边。 “让娘亲好好看看,宪儿都长这么大了!小家伙有没有每天练习娘亲教给你的枪法?……” “有的,有的!待会回去了我便耍给娘亲看!” “学业进展怎么样了?祖父有没有经常考考你?” “当然不错啦!娘亲你自己去问爷爷好了!” …… 母子俩站在岸边,盛楠一脸慈爱的看着秦宪,后者叽叽喳喳的诉说着自己这几年来的各种“巨大进步”,两人已经快要忘记周围的世界了。 “哥,这里比咱家热闹多了!”柴近妍跟在柴近寰身后,小心翼翼的提着裙角走下了浮桥。当她看到岸边的盛楠和秦宪时,忍不住轻轻哼了哼,“终于要摆脱这个讨厌的盛大妈了!” “妹妹,说话小点声,人家离得不远!”柴近寰眼角一瞥,便注意到了岸边一脸期待神色的谷家姐弟俩。 “哥,你那个男人婆未婚妻在那边呢!”柴近妍凑到柴近寰的耳边,小声说道。 “我知道!”柴近寰皱着眉,转了转眼珠,随即敛起了心中的不快。 “世子殿下!”谷家的姐弟俩一看到柴近寰出现,便连忙走过来,恭敬的拱手行礼。 “有劳你们了!”柴近寰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知大将军为何今日没有来?” “我爹上个月回了凉州,如今率领他麾下的军士们回京城回防,目前尚在路上。几日后便会到达……”谷其轩客气的解释着。 “哥,你的未来老丈人架子还是蛮大的嘛!”柴近妍的讥讽犹如平地惊雷,谷家姐弟俩的脸色顿时变阴了。 “妹妹,你怎么说话的!人家是平西大将军,你怎么能如此无礼!”柴近寰勾了勾嘴角,“你哥只是幽州那种穷酸地方出来的,哪比得上京城里家财万贯的公子哥们……” “世子,你怎么可以这样!”谷其濬忽然大声说道,“你明年就要成为我的姐夫了,你怎么可以讥讽我爹爹!他明明是有要务在身,不是故意不来接你们的!” 谷其濬这大嗓子一嚷嚷,顿时吸引了身边无数道目光。连一直沉浸在重逢喜悦中的盛楠和秦宪也转过了头,齐齐的望向他们这边。 “哎呦!我哥不是跟你们开玩笑嘛!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开开玩笑有助于增进感情嘛!”柴近妍察觉到了附近人的注目,便连忙打了个圆场。 “想必世子和郡主也已经很累了,我们先送你们回幽州馆吧!”一直沉默着的谷其轩抬起了眼睑,恭敬的做了个“请”。柴近寰和柴近妍想着还是不要惹出多的事端,便同时点了点头。 “哎呦!哪里来的一阵妖风!”一艘比幽州的漕运船还要大上数倍的巨型多桅船正慢慢驶向这边的汴河渡口。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高声喊道,“泉州的高僧带着佛祖舍利到了!”一直散乱无序的游人们纷纷朝着码头的方向疾奔而来。 “世子,郡主,小心!今日有城内百姓前来迎接佛祖舍利,你们紧跟在我身后,我们快点离开此处!”谷其轩一把推开身前一个被人群挤到她面前的男子,转身对着旁边的几个杂役说道,“保护世子和郡主!” “这么难得的盛事,你干嘛这么着急?我们不如找个僻静的地方看看?”柴近寰对着柴近妍笑了笑,“妹妹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好啊!”柴近妍拍着手,“娘亲也是信佛的,我去帮她和父王求个平安长寿!” “世子,这恐怕……”谷其轩的话还未说完,燕王家的两位便带着自己的侍卫,浩浩荡荡的朝着那艘多桅船走去了。 “姐,我们怎么办?”谷其濬愤愤的嘀咕着,“你还没有嫁过去,他们就开始欺负你了。要是等到你嫁过去,不知道还会受怎样的委屈!爹娘怎么能把你嫁给这样的人呢!……” “弟弟,够了!父母亲的决定,不是你我能够更改的……” “谷大个子,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说出来,哥帮你去揍他!”秦宪忽然一巴掌拍到谷其濬的肩上,把他吓了一跳。 “我说大哥,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这样吓唬人!”谷其濬白了秦宪一眼。 “这位应该就是幽州刺史盛将军吧!民女见过盛将军!”谷其轩恭敬的行了个礼。 “英姿飒爽,气度不凡,果然是三代将门家的虎女啊!”盛楠点了点头,扶起了鞠着躬的谷其轩。 “谷大个,我刚刚都听到了,”秦宪眨着眼睛,“唉,要是公主在这里,估计早就上去痛扁那小子了!” “宪儿,不得胡言乱语!”盛楠脸色一变,皱着眉呵斥道。 “娘亲,我真的说的是实话。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吧!你问问,”秦宪转头对着谷其濬,“大个,你说是不是?公主肯定看不下去,她那种人,成天满脑子想的都是女儿当自强,怎么可以容忍别人欺负自己的授业恩师,你说对不对?” “嗯!”谷其濬肯定的点了点头,“姐姐,我回头就去跟公主说,让她求皇上取消你的婚事!” “弟弟,胡闹!”谷其轩连忙摇了摇头,“你再乱说话,我就带你先回去了!” “姐姐,不要啊!我还想看看广州的火炮呢!前几日听公主说,岭南道的海船用火炮击退了海盗,不知道多威风呢!我要看火炮!我不回去!……” “好了!”盛楠笑着说道,“谷大小姐,你就别难为这些孩子们了。他们也难得出来逛逛,我们也一起去看看吧!说不定这火炮过几年就能在幽州和西北普及了呢。走,我们去看看吧!” 说着,一行人朝着后面到来的岭南道的几艘船走去。 第48章 金明池中 “表哥,怎么看起来那么近,走了这么久都还没有走到啊?”王近思拿着手中的一块绣花手绢擦拭着额头的汗珠。虽然已经是秋天了,可是今天的天气却是异常的炎热。顶头的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阳光直直的照射着大地。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连接成了密不透风的人墙,连一丝风都吹不进来。本来想着出来可以好好逛逛的王近思这才发现,事实完全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美好。 “近思,你再忍忍,马上就到了。你看,”谢昀拉起了王近思的小手,指着看上去只有几丈距离的仙桥,“前面就要到了,别担心!” “嗯,表哥,我没事,就是有点热。”王近思笑道。“倒是辛苦你了,要不是你一路上都在帮我挡着,我怕是早就被人挤扁了,哈哈!” 两人说笑着,便走到了金明池南边的仙桥边上。 今日,金明池中央的水心殿将会用于举办明空大师主持的佛祖舍利展览之用。因而当两人到底仙桥之时,便被门口的两个守卫拦了下来。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一个侍卫拿着手中的□□晃了晃,一脸严肃的说道。 “这是公……”王近思身后的一个小太监忍不住呵斥道。谢昀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别声张,注意安全。这里只有谢小姐和谢公子,记住了吗?”谢昀凑到那个小太监耳边低声说道。 小太监连忙点了点头。 “表哥,人家不让我们进去怎么办啊?”王近思愁眉苦脸的问道。 “近思,过几日这枚佛祖舍利将会被送到宫中供奉,不如今天我们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吧?”谢昀靠着王近思的耳边,小声问道。 “哦,那样也行。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看这个东西。我倒是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王近思眨了眨眼睛,“我听说上个月在闽南海域,广州水师的火炮击退了海盗。听说正是他们保护了泉州的佛祖舍利呢。所以,”王近思瞪大了眼睛,双手交叉,一脸期待的对谢昀问道,“我们去看看广州水师的海船好不好?他们今天应该是和泉州的海船一起来京城的。” “嗯,”谢昀沉思了片刻,便笑着答应了王近思的请求。“好的!” “那他们的船会在哪里呢?”王近思歪着头嘀咕道。 谢昀转头对着仙桥边上的侍卫客气问道,“请问这位大哥,与泉州的明空大师一同前来的广州水师现在停靠在哪里?” “广州水师?”侍卫皱着眉,“如果我记的不错,他们的船应该停靠在北面的汴河渡口。” “多谢!”谢昀微微颔首道。 “表哥,不是吧?现在还要从最南边走到最北边去?”王近思一脸沮丧的模样。 “哈哈,近思,我们刚刚是从东边的御街过来的。那边正是最挤的地方。我们现在去北边,从西边绕过去,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了!”谢昀仔细的安慰道。 金明池的西边,有个不太显目的后门。因为金明池本身就在京城西边郊外,因而这个后门的位置算是特别偏僻了。平时这边游人就比较稀少,即使遇到类似今日一般的特别日子,也不会有摩肩接踵的情况出现。 在后门边上的一个小房间内,游人可以花钱购买一种方方正正的钓鱼令牌。只有拥有令牌的人,才被允许在此处钓鱼。据说钓上来的鱼还需要按照重量另行购买,而附近的酒楼也相应的承接烧鱼的生意。因而虽然此地的游人不多,但从那个照看鱼池的人一副心宽体胖的乐呵模样看来,想必他也是赚得也不算少吧! 王谢二人经过这个后门的时候,进去看了一会人家钓鱼。 三三两两的垂钓者散落在金明池岸边的垂柳下。除了正在垂钓的人,还有几个人铺了几幅围棋在树下安静的搏杀。微风吹着树叶还未落尽的柳枝,发出簌簌的轻响。对岸的人声恍然如隔世一般,倒是听得不那么真切了。 闹中取静,大隐隐于市,说的或许就是这样的场景吧! 王谢二人站在柳树的树荫下吹着风,享受着这难得的浮生半日闲。 “鱼钩动了!”王近思轻声指着最近的一个鱼竿尽头说道。 旁边的一个白发垂钓者听到她的话,忍不住转头瞪了王近思一眼。 “近思,小点声!别把鱼儿吓走了!”谢昀凑到王近思耳边悄声叮嘱着。 正当身边的垂钓者提起了鱼竿,眼看着鱼钩下已经挂着的一条金灿灿的黄鲤鱼时,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男孩忽然来到了他们身披。 “请问哪位是谢昭明公子?”小男孩吸了吸鼻子,有些紧张的拽着衣角,挤到了他们中间问道。 “我是。请问……”谢昀蹙着眉答道。 “有个大叔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说着,那个小男孩从衣襟内拿出一封挤得皱巴巴的信笺,直直的递到了谢昀的面前。 “多谢!”谢昀正要接过信笺,那个小男孩却死死的拽着信笺的另外一段不松手。 “大叔说你会给我几个铜板买糖葫芦的!”小男孩吐着舌头笑呵呵的说道。 “滑头!”谢昀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接着,他便从腰间的钱袋里拿出了几个铜板递给了小男孩。 “谢谢大哥哥了!”小男孩一把接过了铜板,立刻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咦,什么事情这么神秘?”王近思凑到谢昀身边,看着他打开那封信笺。 “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请速来西北边的一座凉亭内相商。切勿带公主!释静。” “那个,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啊!”王近思瞥了一眼,知道人家不愿意让她知道,便连忙装傻的呵呵笑道。“表哥你先去见你的朋友,我跟后面那几个跟班一起先去汴河渡口。待会你再过去找我们吧!” “近思,你真的可以自己过去吗?”谢昀皱着眉,“我不太放心你。若是你有个什么闪失,我该如何……” “表哥你忘记了啊!”王近思凑到谢昀的耳边,小声说道,“不是还有好几个玄武部的人吗?我都感觉到他们就在身边了,你怎么就忘记了呢?” “哦,对呀!”谢昀略带窘迫的笑了笑,“果然是关心则乱。如此一来,我便放心了。近思,我先行一步!” 说完,谢昀便转身大步朝着西北边而去。 望着谢昀那孤单单的背影,王近思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担忧。要事,还不可以让公主知道,到底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呢?那个释静,又是个什么人呢?…… 想着想着,王近思便对眼前那些垂钓的没了兴趣。算了,还是先去汴河渡口吧!说不定还能在那里遇到秦宪他们呢!想到这些,王近思心中的忧虑稍微减轻了一些。于是,她便带着身后的几个小太监朝着北面的渡口而去。 “表弟,你说的公主殿下会在哪里出现啊?”此时,在金明池东面的西大街上,荀茂正带着刚刚一起在樊楼吃饭的那几位哥哥姐姐们朝着金明池的方向走来。 “表哥,你别使用这个称呼,这样不□□全。你就说谢小姐吧!”荀茂正挤眉弄眼的朝着夏元朗说道。“她表哥姓谢,所以每次出来我们都叫她谢小姐。再说了,哈哈,他们俩迟早要完婚的,反正是一家人……” “哦,你说谢小姐和她表哥的关系已经订下来了?”李德甫凑上前问道。 “那是,她父皇……哦,不,柴老爷早就有这个心思了,我们都看出来了……” …… 一行人边走边八卦着王近思和谢昀的事情。 “唉!怎么这么多人啊!愁死我了!这让我去哪里找谢小姐啊!”还没进入金明池的东大门,荀茂正便被眼前这密密麻麻的人群吓得停住了脚步。他垂头丧气的嘀咕着。 “弟弟,别着急!你先想想看!”戴着面纱的荀姝薇安慰道。 “是啊!你想想看,谢小姐平时的爱好什么的……” “我知道了!”荀茂正忽然间灵光一闪,“你们听说了广州水师用火炮击退闽南海盗的事情吗?” 众人纷纷摇头。 “哦,”荀茂正有些失落,接着,他摇了摇头,“对了,这个事情我也是听公……谢小姐说的。她平日里就喜欢捣鼓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猜她今天一定会去看广州水师的海船!” 随即,他找了几个门口的侍卫打听了一下,便带着自己那些哥哥姐姐们朝着北面的汴河渡口而去。 金明池西北处,有一个人迹罕至的简陋茅草凉亭。若不是信笺的背面有一副粗略的地图,谢昀觉得自己肯定是找不到这个地方的。 更为奇特的是,这个简陋的凉亭居然是双层的。远远望去,一般人很难发现那被层层茅草覆盖着的第二层。当他沿着搭在一侧的木梯爬上凉亭之后,谢昀这才看到了隶属于朱雀部的那个云游僧释静。 “释静大师,不知你今日邀我前来是什么缘由?”谢昀拱了拱手,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厚实的干茅草挡住了大半的阳光,几缕漏过来的光线透过茅草的缝隙射了进来。释静的脸被断断续续的光线照射着,忽明忽暗的,让人看得不是很清楚。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在空气中凝固着。谢昀的额头上,隐隐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释静?”谢昀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属下拜见朱雀大人!”释静双膝跪地,额头也碰到了地面。“请恕属下无礼之罪!” 说着,释静忽然抬起里头,双目直视谢昀,一脸严肃的说道,“属下有一个秘密,今日无论如何都必须告诉大人!” 第49章 金明池下 一艘高大的多桅船缓缓驶入金明池内,停靠在了金明池正中的水心殿旁。一时间,水心殿外的鼓乐班子同时开始奏乐。古朴典雅,庄重肃穆的佛乐响彻在金明池上空。 仙桥两侧的童子们挽着花篮,不断的将花篮中的花瓣抛向空中。 人群中不知为何出现了一阵骚动,接着,围观的人群纷纷跪倒在地。 一队手持法器的和尚率先从水心殿中走出,接着便是那个手持佛祖舍利的高僧明空。 大相国寺的住持率领着众多的僧人恭敬的双手合十着鞠躬。然后,住持和明空相对而立,两人嘴里均是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念些什么经文。 …… 王近思站在金明池北面看了看对面的交接仪式,顿感无趣。 正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谢小姐!” 王近思一转头,便看到了她的小伴读荀茂正站在离她不到十丈的距离开外使劲挥舞着双手。 王近思也立刻抬起了右手朝他挥了挥。 “谢小姐!”荀茂正几个箭步便冲到了王近思身边,“总算找到你了!”他气喘吁吁地说道。“这里这么多人,想找到你真是太不容易了!” “咦?”王近思蹙着眉问道,“你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找我吗?” “嗯嗯!”荀茂正连忙点了点头。 “表弟,你能不能慢点啊!”荀茂正身后,赶过来几个年轻人。除了那个带着面纱的美女之外,其他人对于王近思来说都很陌生。 “谢小姐,我的表哥们想认识一下你,可以吗?”荀茂正摆出一副得意的神态,勾起了半边嘴角,挑了挑眼角,故作大度的问道。 “嗯,好啊!”王近思客气的笑道。“不知几位怎么称呼?” “在下太学生李德甫,见过谢小姐!”一个高大英气的青年恭敬的做了个揖。 “在下翰林院编修夏元靖,见过公……谢小姐!”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也同样客气的做了个揖。 “在下草民夏元朗,见过谢小姐!”一个看起来有些潇洒不羁的青年恭敬的鞠了个躬。 “还有这个是我姐姐,你见过的!”荀茂正拉了拉荀姝薇的袖子,后者缓缓走到王近思身边,婀娜的做了个万福,“民女荀姝薇,见过谢小姐!” “哈哈!不用这么客气!”王近思笑着挥了挥手。说实话,一开始穿越过来的时候,她还真不太习惯别人动不动就给她跪下。在她生活的那个时代,人人平等,人与人之间并无等级上的差别。不过现在经过了快半年的练习,她也从一开始的不自信进化到了现在的神态自若。 “对了,谢小姐,我表哥是个铸剑大师呢!”荀茂正一脸得意的指了指夏元朗,“过几天我把表哥的青铜剑拿给你看看!” “哦?是吗?”王近思顿时就被提起了兴趣,“不知道你为何要选择青铜来锻造?为什么不是铁剑呢?” “昔日秦军横行天下,屡战屡胜,靠的便是他们制作的坚硬青铜剑。至于其他六国,楚国的铁剑当时就以锋利无比而举世闻名了。所以,我想试试看,为何秦军使用青铜剑会轻易战胜楚国?难道是青铜剑比铁剑还要锋利吗?……”夏元朗滔滔不绝的说着。 “那么,你铸造青铜剑的材料比例是如何选定的呢?据我所知,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再铸造青铜器了。”王近思的一个好习惯便是遇到不懂的东西就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有关先秦时期青铜合金配置技术的记载,以《周礼·考工记》最为显著。据考证,《考工记》一书是春秋年间齐国的官书。《考工记》有言,‘金有六齐,六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斤之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戈戟之齐;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二,谓之削杀矢之齐;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我便是按照此书中的铜锡比例来锻造的……” 荀茂正轻轻咳嗽了两声,“表哥,谢小姐……” “哦!不好意思!”王近思连忙拱了拱手,“我最近也对金属锻造的技艺有所涉猎,若是公子有空,不妨改天我们约个时间详谈一番?对了,若是可能的话,公子还可以帮忙审一下《化学》篇的稿件。” “《化学》?” “就是现在酒楼里面都有免费赠送的《物理》的姊妹篇。主要是讲冶金,炼丹,制药一类的学问。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读过《物理》?”王近思满怀期待的问道。 “有啊!”李德甫从袖口中掏出了那本在樊楼得到的《物理》,“谢小姐所说的是这本书吗?” “嗯,是啊!就是这个!”王近思得意的笑道。“大家觉得怎么样?是不是……” “谢小姐,你还要不要去看广州水师?”荀茂正打断了王近思的话。 “哦,对哦!我差点忘记了!”王近思拍了拍额头,“我们一边走一边聊吧!” 说着,一行人朝着东北角的汴河渡口走去。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间,传来一声巨响,几十枚大炮同时发射,打得那些海盗顿时纷纷落水……”秦宪正绘声绘色的演说着个人版本的闽南海战。 说着,他还偷偷对着谷其濬眨了眨眼睛。后者见到经过他们身边的燕王世子,会意的点了点头。 “大哥,后来怎么样了?那些海盗都被抓住了吗?”谷其濬添油加醋的说道。“火炮达到船上,是不是船都起火了?这些火炮如此厉害,要是能亲眼看看该多好啊!” “那可不行啊!”秦宪故作老陈的摇了摇头,“此乃帝国机密,岂是你我这般小人物可以见到的!” “那到底谁能见到呢?”谷其濬连忙问道。 “火炮重量大,野战不太适用,倒是比较适合水战和守城。我猜,下一步应该会有相当数量的火炮被送到幽州和西北前线一带。”说着,他转头对着盛楠笑道,“过几个月,娘亲应该就能亲眼见到火炮的真实面目了!” “唉!真是太遗憾了。明明近在眼前,居然不让我们看,广州水师真是小气!”谷其濬故意垂头丧气的说着离开了。 接着,他们几个人便一起离开了汴河码头。 “娘亲,你先行一步,我还有点事情要找公主。她应该马上就过来了。我一跟她说完话便马上回家,好不好?”秦宪拽着盛楠的袖口,一脸神秘的说道。 “好!”盛楠爽快的答应了。“早点回家!” “姐!我也要找公主,你能不能先把盛将军送回去?”谷其濬一脸期待的望着谷其轩。 “嗯,好的!”谷其轩也立刻答应了。 “谢谢大姐了!”秦宪连忙客气的对着谷其轩做了个揖。 随即,盛楠便和谷其轩一起离开了。 “快快!躲到那边的大树后面去!”秦宪凑到谷其濬耳边,低声吩咐道。 接着,两人急急忙忙的跑到了码头边上一颗粗壮的大树背后。 “大哥,刚刚那招到底好不好用?他们能上当吗?”谷其濬有些担忧。 “不管好不好用,先待在这里看看情况!”秦宪抱臂环胸道。“那几个家伙嚣张得很,我猜他们会上当的!我们静观其变!” 广州的一艘小型海船上,一块巨大的粗布盖住了整个甲板。粗布的起伏可以明显勾勒出火炮的模样。 “我说,你们广州水师架子还真大啊!连燕王世子都敢拦下!”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正站在浮桥边,气势汹汹的对着一个身着水师字样制服的军士说道。 “抱歉!火炮乃是朝廷机密,不可让闲杂人等随意参观!”那个军士双手抱拳,“诸位请回!” “你们的顶头上司是谁?叫他出来见我!我是燕王世子!”柴近寰大步走上前,站在自己的侍卫身边高声说道。 “世子殿下,请稍等!”说罢,那个军士转头走回了海船仓内。 过了一会,一身戎装的李华梅大步走了出来。她的视线在四周扫了扫,便客气的走到柴近寰面前,恭敬的抱拳说道,“在下广州水军统制李华梅,见过燕王世子殿下!” “哎呦!居然是个女人!”柴近寰一脸鄙夷之色,“我就想看看你们的火炮,至于这么小气嘛?” “启禀世子,这些火炮是内务府铸造监打造的第一批火炮。为了安全起见,目前不可以对外人开放。抱歉!世子请回!”李华梅恭敬的抱拳说道。 “我说你们怎么都这么死脑筋啊!过几天,新的火炮就会送到幽州去了,我迟早都是会看到的。现在提前几天看看,算是给你面子了,你怎么给脸不要脸啊!”柴近寰有些被激怒了。 “世子小心!”又有漕运船停靠在了码头边。水面被晃动着,柴近寰和李华梅站立着的浮桥也微微晃了晃。 “谁?”柴近寰扭过头看了看新驶来的漕运船,一个大大的“齐”字红旗矗立在桅杆的顶端。 “讨厌,又是那个讨厌的齐王世子!”柴近妍走到柴近寰身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哥,咱们就别跟人过不去了吧?待会被那个讨厌的人看到我们又被人拒绝,会下不了台的!” 柴近寰皱了皱眉,心中的不快更加强烈了。“谁怕谁啊!那个弱不禁风的书生,有什么好害怕的!你哥一拳就能把他揍得爬不起来……” “荀茂正,这艘船是不是就是有火炮的广州海船?”王近思恰好跟荀茂正一行走到了码头附近。她远远的指着李华梅的海船问道。 “好像就是呢!”荀茂正点了点头,“你看,那盖住甲板的粗布,想必是不愿意让人看到火炮的真实面目吧!” “奇怪了,那边好像有人在争执!”李德甫身高腿长,走得比这些小萝卜头快了不少。 “大哥,你看,公主来了呢!”谷其濬正要从大树背后朝着王近思招手,便迅速被秦宪阻止了。 “你脑子进水了啊?”秦宪白了他一眼,“说了我们是躲在这里,不想让人看见。你……” “咦?出了什么事情?”王近思一行走到李华梅的船边之时,柴近寰已经在步步紧逼着李华梅了。 “怎么样?到底让不让我上船?”柴近寰将腰间的佩剑抽出了一半多,跟李华梅相隔不到两尺的距离。 “抱歉!请恕下官不能从命!”李华梅不卑不亢的答道。 “那人是谁啊?这么嚣张?”王近思皱起了眉。 “若是我所料不错,应该是燕王世子柴近寰殿下!”眼光老辣的李德甫一眼便认出了那个跋扈公子哥的身份。 “这样啊!我去劝劝他!”说着,王近思便走向了柴近寰和李华梅。 “这位公子,你为何在京城随意出示佩剑?《大周律》规定,京城中除了城防司,其他人不得随意携带兵器。你不仅随意佩剑,而且威胁这位女将军,你不认为你的所作所为有些过分了吗?”王近思大义凛然的说道。“我劝你不要将争执进一步升级,否则……” “混账!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哥说话!”柴近妍伸手就要扇王近思一个耳光,王近思连忙机敏的躲开了。 “我劝你们不要随便动手!”李德甫和夏家的两个兄弟见状,连忙走到了王近思身边。 “哟呵,还有几个帮手啊?”柴近寰一把抽出了佩剑,恶狠狠的指着王近思说道,“识相点的给我滚!否则别怪世子我不客气!” “别冲动啊!”王近思飞快的调到柴近妍身后,抓住了她的胳膊。柴近妍一脸厌恶的推开了王近思。 王近思的大脑飞速旋转了半秒钟,便顺势一个踉跄,滑过了浮桥的边缘,“扑通一声”,直直的掉到了水中。 “出大事了!”秦宪高声呼喊着冲了过来。 正在此时,隔壁齐王家的漕运船上闪出了一个修长的身影,迅速跳到了汴河里,死死的抓住了正在上下起伏着的王近思。 “给!世子!接住绳子!”齐王的船上,一个高大健硕的壮汉将一根长绳扔到了水中,接着将绳索的这一段利落的绑在了自己的腰间。 “我来帮你!”李德甫和夏家两兄弟纷纷赶到了齐王的船上。 在众人的齐心合力之下,王近思和跳水救人的齐王世子柴近祉一起被拉上了齐王的船。 “公主,你怎么样?”几个小家伙们立刻围在了王近思身边。此时,王近思浑身都湿透了。她呛了好几口水,被人平躺着放在甲板上,看起来有些虚弱。 “我来!”李华梅也赶了过去。她熟练的将王近思的衣襟稍微解开,然后便用力按在她的肺部。 “难受!”王近思喷出了好几口水,稍稍缓过来一点气。 “你是公主?”柴近祉一边拎着衣服上的水,一边关心的问道,“近思妹妹好些了吗?” “嗯!”李华梅扶着王近思的上身,使她坐了起来。“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不知道如何称呼?” “无妨!”柴近祉微笑着挥了挥手,“其实我便是你的堂兄,齐王世子柴近祉。没想到几年不见,近思妹妹都长这么大了呢?” 就在王近思跟柴近祉说话之时,得知了王近思便是公主的燕王家那两位正要悄声离开,却不料眼前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走了过去,差点撞到了柴近寰。 “走路不长眼睛的东西!”柴近寰正欲发作。 “哥,这小子是不是柴近祉那个弟弟?”柴近妍眼尖,一下子便看到了谢昀的脸。 “好像还真是很像啊!不过前几日在大名府见到的时候,那个柴近文没这么大啊!”柴近寰一脸疑惑的说道。 “我们先看看情况,不着急离开!”柴近妍拉着柴近寰走到了一处凉棚边上藏了起来。 “近思!”刚刚还失魂落魄的谢昀忽然看到了浑身是水的王近思,立刻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冲了过去。他从李华梅手中抢过了王近思,用袖子擦拭着王近思额头上的水珠。 “近思,你怎么了?我们快点回家!”谢昀的眼中,完全没有看到身边的其他人。只有他的表妹王近思才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他一把打横抱起了王近思,便急匆匆的走下了齐王家的船。 众人不解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特别是柴近祉,这个少年,为什么跟自己的文弟长得如此相似呢? 就连跟谢昀很熟的秦宪也甚是疑惑,这小子平时见人那么客气和蔼,怎么今天跟变了个人似的呢?一声不吭的就把公主抢走了,好像有人要抢他的公主一样呢! 第50章 暗潮涌动 第二日深夜,两个身披斗篷的身影出现在了监察御史姜景瑷府邸的后门前。 “苏州学生陆航求见!”后门刚刚打开一条缝隙,其中一个人便迫不及待的说道。 “大人请进!”门口的杂役连忙打开了门,鞠了个躬,“我家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书房中。 姜景瑷正在一张平铺的雪白宣纸上笔走龙蛇。他大约四十七八岁,模样清瘦俊逸,一缕精心剪裁过的胡须垂到胸前,令人过目不忘。 “钟毓兄!”两个访客刚进书房,杂役便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门。 姜景瑷闻声立刻抬起了头。 两个访客一起摘下了兜帽,拱了拱手。 其中一人,便是王近思的文华殿师傅,太子少保温时行。而另外一位年约三十出头的人,身形有些瘦小,双眼却看起来炯炯有神。 “孟谦,维昱,你们终于来了!”姜景瑷走到两人身边,接过他们脱下的斗篷,随即放在了旁边雕工华丽的木制衣桁上。 “维昱,这一路辛苦你了!麻烦你绕了远路,实在是令我过意不去!”姜景瑷拱了拱手,笑着说道,“过几日,待你京察过后,为兄再来为你接风洗尘!” “钟毓兄客气了!”苏州知州陆懋德恭敬的回了个礼。“从扬州走其实也是顺路,不算绕了远路。” “哈哈!”温时行爽朗的笑道,“维昱,你初来乍到,就不要跟钟毓客气了,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不过是找个理由请你吃饭,你何必推脱呢?” “还是孟谦了解我!”姜景瑷对着主座左右的两个位置做了个“请”。两个位置旁边的矮几上,早已分别放置着一个精致的青花瓷杯。 “坐下说话吧!” “钟毓,维昱的这次京察,有结果了吗?”温时行刚刚坐下,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你看你,平时一副端方君子的淡定样子,每次一涉及到维昱的事情,你就着急了!”姜景瑷捋着胡须笑道,“我已经私下里跟吏部尚书荀桓说好了,秋贡之后,维昱兄便会担任户部给事中一职。别看官职不太起眼,只要能成功打入户部,对我们可是大有裨益的。” “嗯,多谢!”陆懋德站起了身,拱手说道,“维昱必定不辱使命!” “孟谦,你知道为何我要宴请维昱了吧?他这一见面就一直客气,我也得客气客气嘛!”姜景瑷打趣道,随即,他正色说道,“不知维昱这次去扬州,那边的情况如何?” 陆懋德微微蹙眉,“目前的情况不是太好。”他顿了顿,“如今朝廷的赋税,十之七八来源于东南。东南的赋税,又以扬州、苏州、杭州三地的负担最重。如今承平已久,百姓人数激增,可东南的耕地数量却一直很有限。加上朝廷一直实行重农抑商的政策,多出来的那些没有土地的人口又难以找到维持生计的手段。我担心,若是这样下去,流民的数量会越来越多,最终若是酿成民变,后果则不堪设想!” 其他两人均皱着眉头,久久没有说话。 “当今皇上乃是一位守成之主,若是指望他能全面修改先帝制定下来的政策,想必是很难。”姜景瑷捋着胡须,“不过,若是过几年公主上位,说不定会有些不同?”他转向温时行,“孟谦应该对公主非常的了解,不如孟谦说说吧?” “好的。”温时行点了点头,“以在下对公主的了解,想必全面放开商业的管制一事,她应该会去做。” “是吗?”另外两人齐声问道。 “是的。”温时行笑着答道,“我们需要一些时间,让公主长大,然后顺利继承大统。想必你们也听说过一些传言,诸如,公主不务正业,醉心于奇淫巧计之中。不过在我看来,她却是一个天赋异禀,拥有超乎常人的大局观和预测能力的奇女子。” “我觉得确实如此,”姜景瑷赞同道,“那日在太极殿中,公主对国家治理侃侃而谈,条理清晰,视角独特,分析也非常到位。若是真如同皇上所言,她毫无准备,那这位年幼的公主殿下,必定可以全面开放商业管制的。如果我所记不错,她最近私下里似乎有同秦相的孙子开书院和店铺吧?” 温时行点了点头。“在下也同意。若是只是沉迷于奇淫巧计之中,她也不必如此用功发奋。我听她身边的宫女和太监闲聊过,公主每日的生活极其规律。清晨早起练功,然后预习功课。下午放学后便一直在她的那个‘研究室’里跟她的那几位大秦人讨论。之后她还会亲自撰写和校订书籍。据说她时常到了深夜才回德英殿休息。一个自律至此的人,想必一定有极大的志向吧!” “如此说来,我们是可以将希望寄托于公主身上了?”陆懋德有些犹豫的问道。“只是,我听说朝中和燕王以及齐王暗地里有来往的官员并不在少数,我担心,若是支持公主的官员太少,会不会……” “这个问题,我们无需多虑。”温时行笑了笑,“皇上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你们看,这次利用皇后遇刺一案,京城里的权贵已经差不多凋零了一半。除去那些似乎真的能够跟行刺扯上关系的人,其余大部分人的罪名都有些牵强附会。皇上此举,不过是在利用此事大做文章,为他的女儿扫清前面的障碍罢了。” “不过,我今日听说,前日公主在金明池被燕王郡主推下水一事,皇上并未追究。似乎燕王郡主连基本的斥责都被皇上免了。如此看来,皇上是不是还是相当倚重燕王?”陆懋德蹙着眉。 “将欲取之,必姑与之。皇上这是在欲擒故纵啊!”姜景瑷哼了哼,“如今契丹外患不断,燕王手握重兵,皇上应该还不会轻易动他。不过假以时日,我猜皇上动起手来一定不会心软。” “正是如此!”温时行拍掌笑道,“燕王这边其实不足为惧,皇上早就想着要拔掉这颗眼中钉了。不过,”他清了清嗓子,“齐王那边倒是很难办啊!齐王世子素来有贤名,京城中早已有很多权贵与齐王暗通曲款了,这件事,我倒有些担忧……” “我听闻前日公主落水,正是齐王世子所救,不知此事的余波会如何?”陆懋德一脸疑惑之色。 “所以我猜,皇上为了一下子扳倒公主的两个对手,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对燕王动手。若是燕王和齐王对立,对于皇上倒是非常有利的。”姜景瑷捋着胡须,“至于皇上究竟会怎么做,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为今之计,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我们最好的策略!” “说到这里,我倒是很好奇秦相的态度,”温时行拿起茶杯,浅浅的啜了一口茶水,“秦相至始至终都游离于这些事务之外。他从未明明白白的支持公主,也没有跟燕王或是齐王的人有过任何交集。若是我说,他只效忠于皇上,怕是你们也不会相信吧?” “是啊!”陆懋德摇了摇头,“没有人会不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这是人之常情。秦相再怎么大公无私,我猜他也早已想好了下一任皇上上位之后自己的位置。” “从不与任何官员深交,独子早逝,孙子看起来整日游手好闲,一副不成器的二世祖形象,秦相这为了表忠心,也够下得了血本的啊!”姜景瑷叹了口气,“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想不得到皇上的全部信任,怕是也很难。古人为了避免功高震主之祸,自污之人数不胜数。前朝汾阳王郭子仪,也算是自污以至于成功自保的例子了!可秦相这样一边享受着清廉之名,举贤不避仇之名,以牺牲后人作为筹码的人,当真是少之又少!” 随即,书房中陷入了久久的寂静之中。 房中三人都低着头,沉思着没有说话。 “不管怎样,从目前的形势来看,皇上和秦相的立场还是比较相近的。秦相一心为了皇上,皇上又一心为了自己的女儿。只要孟谦能够直接影响到公主对商业管制的态度,我们就拥有了很大的胜算。”姜景瑷率先打破了平静,“全力支持公主,便是我们苏浙党今后的主要策略!” “钟毓所言极是!”温时行赞许的点了点头。 “同意!”陆懋德也赞同道。“对了,”他顿了顿,“此次我经过扬州,见了不少当地的盐商,他们纷纷向我诉苦。” “为何?”温时行追问道。 “为了抵御幽州和西北的游牧民族,太宗皇帝设立了‘盐引’法。内地的商人若是想成功获得可以合法经营盐业的盐引,必须先把粮食运到边疆,才能从边疆守将的手中获得盐引。期间路途遥远,耗费巨大。而秦晋商人依仗地利之便,从秦晋之地将粮食转运到西北,路程不及从东南到西北的十分之一。再加上有些边将刻意压低粮食价格,最近几年,扬州盐商获得的盐引数量已经大为下降了。那些盐商们担心,长此以往,扬州的盐商行业便会消失!” “此事我也略有耳闻,”姜景瑷依然捋着胡须,“若是没有了这些大盐商的支持,我们苏浙党怕是日后的资金来源会是个大问题。因此,此事决不能置之不理……” “若是北疆战事一起,是不是对我们反倒有好处?”温时行用食指轻轻敲打着他身前的案几桌面,“若是赋税入不敷出,皇上会不会提前放开对商业的管制?” “若是朝廷依然不放开商业管制,只是简单的增加东南的赋税,又该如何呢?”陆懋德一脸担忧的说道。 “哈哈!那就要看维昱兄在户部的升迁速度了!”姜景瑷忽然哈哈一笑,“若是户部变成了维昱兄在主事,怕是孟谦的预测倒是会成真了!” “嗯!”陆懋德简单的答道,“在下必定尽全力为东南百姓争取福祉!” “有这个志向便好!”姜景瑷赞许的点了点头。“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一步步慢慢来,我与孟谦兄也会大力支持你的!” …… 温时行和陆懋德辞别了姜景瑷,便从监察御史府邸的后门匆匆离开了。 姜景瑷站在书房的门外。清凉的月色如洗。 “苏浙党,齐党,川楚党……”姜景瑷的心中,飞快的闪过一个个官员的名字。谋定而后动,便是自己的最好策略!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第51章 深明大义 当夜,牡丹坊,上林苑。 一辆黑漆色的马车从上林苑的后门特殊通道驶入。 守门的刘大知道,这是来了地位异常尊贵的客人。一般的公子哥们,巴不得大张旗鼓的在上林苑门口故意驻足片刻,以显示他们口袋里的银子够多,进得起上林苑。可若是真正的达官贵人,因为身份使然,行事往往极其低调,绝不愿意被人抓住行为不检的把柄。即使是对于那些平时不那么爱惜羽毛的贵人们来讲,明目张胆的进妓院也不是件说得出口的事情。 今日的这辆马车车厢,模样极其普通,若是驶在外面的大街上,绝对没有人会想要看第二眼。不过以刘大的眼力,他一眼就注意到了这辆马车的车辕上有一枚小小的暗灰色双环花纹。 今夜居然是大掌柜亲自来了。想必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将要发生。刘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接着挺直了背,在马车完全进入后院之后,立刻关上了后门。 马车车厢停靠的位置恰好正对着楼梯伸出来的一个密封的走廊。两个身影从马车车厢中走出,进入了那个封闭的走廊。 与此同时,上林苑当家花旦香儿的房间内,香儿恰好合上了一个厢房隔间的门。 接着,她如同往常一样斜靠在屋里仅有的那张巨大的软榻上,拿起了随手放在矮几上的《维摩诘经》。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香儿的丫鬟立刻跑去打开了门。 两个身着黑色长斗篷,头上还套着兜帽的高大身影走了进来。丫鬟连忙识趣的走出了房间,从门外关上了门。 “哎呦!今天是吹了什么风,把大掌柜给吹来了?”香儿一脸娇笑道。 她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婀娜的走到两人身后,接过了他们脱下的斗篷。 原来,这两人正是禁军大统领向俊龙和燕王世子柴近寰。 “这位英俊的公子,不知如何称呼?”香儿有意无意的让发梢掠过柴近寰的手臂,一阵清幽的檀香味道随即飘入了柴近寰的鼻中。 “香儿,别看到英俊后生就着急了啊!”向俊龙伸出右臂将香儿一把拉入怀中,一脸□□道,“你的好相公我可是会吃醋的哦!” 两人拉拉扯扯的并排坐到了那张软榻上。 柴近寰眯着眼,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我的好外甥殿下,过来坐!”向俊龙对着柴近寰挥了挥手,后者嘴角一勾,随即大步走到了软榻边上。 当柴近寰在软榻上坐定之后,向俊龙便将怀中的香儿推到了柴近寰身前。柴近寰双眼一眨,接着便将香儿搂在了怀中,两手开始不安分的在香儿身上游走了起来。 “姨父,你可真是厉害啊!居然暗地里有这么大的产业!外甥真是羡慕你啊!”柴近寰将脸颊凑到了香儿的脖子边上,“这个外面传闻卖艺不卖身的京城第一名妓,竟然是姨父你的禁脔,外甥实在是佩服你啊!” “哪里哪里,我也是运气好。”向俊龙哈哈一笑,“其实上林苑是皇室的产业,之前是长公主在打理。前几年长公主病逝之后,皇上无人可以托付,日理万机的他自然是顾不过来的。他权衡再三之后,便让我全权管理此处了。话说回来,我也是沾了你们燕王府的光,这才被勉强算上了皇亲。” “那这个大美人也是你一手□□出来的吗?” “哈哈!香儿还真是我手把手□□的。近寰你若是喜欢,姨父这几天便将这个大美人让给你了,”向俊龙靠着矮几随意的翻了翻桌上的佛经,“只要你别偷偷向你姨母告密就行!” “姨父当近寰是傻子吗?咱们男人之间的事情,何必让女人们知道呢!我自然是不会说的!”柴近寰瞥到了向俊龙手中的佛经,一脸鄙夷之色,“这个小娘们还真有意思,一个青楼的□□,居然看佛经!” “哈哈!近寰你可小看我们香儿了,若是只比相貌,她未必能够在牡丹坊的众多青楼名妓中独占鳌头。如今这世道,连□□也要文采风流,音律兼修了!”向俊龙哈哈笑道,“香儿可别跟我们近寰生气啊!” 香儿白了向俊龙一眼,“香儿岂敢!香儿的全部身家性命都是大掌柜的,大掌柜难道还不清楚香儿的忠心吗?”她嘟着嘴,“香儿真要生气了!” “好好好!我的大美人,待会让这小子好好疼你,你就不会生气了!”向俊龙拍了拍柴近寰的肩,“这小身板,我还担心大美人这几日走路都会腿软呢!” 屋内一片□□。 “姨父,你说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父王给他背了刺杀皇后的黑锅,他却不分青红皂白的把跟咱们有关系的人一起做掉了,难道他是准备等着咱们……?”柴近寰犹豫了一下。 “没事,香儿是自己人,但说无妨。”向俊龙抬了抬下巴说道。 “今年夏天大旱,秋天又早早的开始下雪,河北全境的收成都不太好。我父王担心,若是到时候契丹人南下抢掠和幽州的流民作乱同时出现,他也没有把握能够镇得住……” “近寰,不是我说你们。朝廷今年拨给你们的赈灾款其实不少了,你们稍微挪一点没事,挪得太多了可真是会出人命的。凡事适可而止就好了吧……” “姨父,”柴近寰忽然手上用力,死死的握住了香儿的大腿,香儿忍不住叫出了声。“姨父,你不是不知道,我家那么多人,这点钱一平均摊下去,每个人其实也拿不到多少钱……再说了,齐王那一家子成天在青州吃香的喝辣的,凭什么我们全家就一直只能待在那个冷得要命的穷乡僻壤,多用点钱烧点银丝煤也无可厚非啊!你说是不是?” “唉!”向俊龙叹了口气,“幽州那地方也确实不是人呆的,又干又冷,真是委屈你们了!只是……我觉得还是谨慎低调一些比较好……前日公主落水,你们俩也实在是……” “姨父,”柴近寰皱起了眉头,“我们确实不知道她是公主,而且据我妹妹说,她其实根本没有用那么大的力气。她只是稍微甩了甩胳膊,按理来说,公主根本不可能落水的!我相信近妍,她不会对我撒谎的!” “哦!”向俊龙捋着稀疏的几根胡须,沉吟道,“如此说来,有可能是公主故意落水,然后嫁祸于近妍?” “我看就是这样。那个小丫头,怕是精明厉害得很!”柴近寰愤愤的抬起一根手指说道,“要不是看在她是公主的份上,我必定不会轻饶她!” “好了好了!”向俊龙压下了柴近寰竖着的右手食指,“公主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你还是早点死了心吧!对了,晚膳的时候,近妍说起来一件事情,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她说抱走公主的那个少年,长得和齐王家的嫡子柴近文极其相似,你还记得吗?” “这是真的!”柴近寰肯定的点头道,“上个月末,我们在大名府的翠云楼,见过那个柴近文,前日的那小子长得跟柴近文确实相似。姨父,那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谢昀,昭明公子,公主未来的夫婿。”向俊龙蹙眉道,“谢昀是公主的表哥,父母双亡,为何会跟齐王的儿子扯上关系,此事大有蹊跷!” “姨父,你看,你外甥我有没有一丁点的机会?”柴近寰突然神秘的挑了挑眼角笑道,“公主不过是个屁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大周的万里河山就这么交给一个小丫头,皇上也实在太偏心了吧!其实……其实按照继承人的顺序,我也是很有机会的,是吧?” 向俊龙大笑了起来,“外甥,你的野心还真不小啊!若是真的有机会,你姨父自然是会帮你的,只是……只是目前那个齐王世子贤名远播,我担心你不是他的对手啊!”他顿了顿,“姨父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事情,若是你能一举夺得皇位,姨父自然是也跟着你升官发财,只是……” “有没有办法先把那个柴近祉的名声搞臭?”柴近寰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鹜,“公主那个小丫头片子估计不足为惧,我早就听说了关于她的一些传闻,什么不学无术,沉迷于奇淫巧计。只是那个伪君子柴近祉,姨父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的好外甥,事情一步步来嘛!前日他刚刚救了公主,风头正盛呢,你现在想搞臭他,怕是难得很。这件事情,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随即,向俊龙站起了身,“今夜咱们不能在这里呆太久,你要办事就快点,我先到隔壁房间去等你。”说完,他对着柴近寰笑了笑,便转身出了门。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叩门声响起。 “外甥,咱们得走了!回去晚了你姨母可就要发现咱们俩的秘密了!”向俊龙的声音传到了屋里。 柴近寰衣衫不整,一脸不快的从香儿身上爬起,不耐烦的应道,“知道了!” 过了片晌,向俊龙推开了门,连连拱手道,“外甥,实在对不住啊!你姨母那个醋坛子又派人来催了,再不回去就要人命了!” “姨父,你这实在是……”香儿站在柴近寰面前,仔细的将他皱起的衣襟理了理。柴近寰用指尖划过香儿的下巴,“你确实很美,不过……前日,我倒是在金明池见过一个比你更漂亮的美人儿!” “哦?是吗?”向俊龙被挑起了兴趣,“走,咱们边走边说,京城里居然还有你姨父没有见过的大美人,这可太不像话了……” 随即,两人并肩走出了香儿的房间。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之后,香儿打开了厢房的门。两个男子从狭小的隔间中陆续走了出来。 “香儿污了世子殿下的耳,请世子责罚!”香儿立刻对着柴近祉恭敬的盈盈下拜。 “香儿姑娘请起!”柴近祉虚托了一下,“多谢姑娘今夜的帮助,若是没有姑娘,我怎会知道燕王一党的险恶居心!” “是啊!真是多谢姑娘了!”旁边胖胖的何之洲也应和道,“姑娘深明大义,世子今后必定不会忘记姑娘的恩情!” 香儿缓缓摇了摇头,“香儿一介残花败柳之身,哪里图什么回报。香儿出身贫贱,深知世间百姓的辛苦。若是那个狼子野心的柴近寰当了皇帝,必定是天下百姓的灾难。齐王世子是端方君子,举世闻名,香儿只希望世子殿下若是有早一日继承大统,能够多念及生民疾苦,爱惜民力,切勿好大喜功!” “香儿姑娘的教诲,柴近祉必定会终身铭记!”说着,柴近祉深深的鞠了个躬,“姑娘胆识过人,能够遇到姑娘这样的奇女子,也是柴近祉的福气!” 香儿点了点头,“多谢世子的承诺!”她转头对着何之洲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点离开吧。我已经叫人安排好了另一辆马车,不是你们之前进来所乘的那一辆。来人!” 一个精瘦的杂役走了进来,“小姐,可以动身了吗?” “是的,你送这两位先生离开!”香儿吩咐道。 “今夜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请您务必记住您的承诺!”香儿郑重的对柴近祉拱手说道。 “告辞!”柴近祉点了点头,随即与何之洲一起离开了上林苑。 第52章 明暗难知 《周礼·秋官·小行人》云:“令诸侯春入贡,秋献功,王亲受之,各以籍礼之。” 本朝开国之后,每年秋天,各地特产的采集由州郡长官和转运使负责。一般来说,转运使往往还会亲自押送特产上京。因而每年的秋天,大运河上的漕运船首尾相连,络绎不绝。相邻的船只上,船帆连城了一道看不见尽头的长龙。此情此景,无不彰显着帝国的强大与物资的丰饶。 秋贡当日。高大雄伟的崇政殿内。 百官朝服依品阶班立,各路进京的地方官员亦随同冠服位列,各执方物入献。 此起彼伏的各地方言不绝于耳:“岭南道,外罗港群翅,德庆蜜柑,合浦大珠五颗,南海珊瑚十株,……”,“江南东道,苏绣《万里江山图》,端砚,泉州哥窑瓷器,鲥鱼,化州橘红,东阳木雕……”“剑南道,普洱,安靖绣品,象牙,大方漆器,玉屏箫笛,茯苓、党参,川贝母、玉京、附子、……”,“山南东道,江陵莲藕,酃酒,石盘米,天麻,……”“辽东道,野山参,雪蛤膏,熊胆,鹿茸,云芝,麝香,玳瑁甲,紫貂皮……”,“陇右道,冬虫夏草,和田玉,夜光杯,雪莲,枸杞……”,…… 一时间,琳琅满目,珍奇异宝充溢着整个大殿。 除了帝国疆域内各地的入贡人员,还有大量的来自藩国的使节。 《东京梦华录》记载了来自异国的风情:“契丹大使顶金冠,后檐尖长,如大莲叶,服紫窄袍,金蹀躞;副使展裹金带,如汉服。大使拜则立左足,跪右足,以两手着右肩为一拜。副使拜如汉仪。党项使副,皆金冠,短小样制服,绯窄袍,金蹀躞,吊敦背,叉手展拜。高丽与南番交州使人,并如汉仪。回纥皆长髯高鼻,以匹帛缠头,散披其服。于阗皆小金花毡笠、金丝战袍、束带,并妻男同来,乘骆驼,毡兜铜铎入贡。” 朝廷对于外邦的贡品,不仅给予免税的优待,而且一般都要‘估价回答’,也就是将这些礼物,由市舶司作价,然后回赠一定数量的物品。而回赠的物品一般来说都要高于原物的价值。此外,一般还要对朝贡使节封官授爵。即所谓“厚其委积而不计其贡输,假之荣名而不责以烦缛;来则不拒,去则不追;边圉相接,时有侵轶,命将致讨,服则舍之,不黩以武。”在这种政策的鼓励下,各国贡使纷至沓来,“朝贡不绝”。庞大的贡使队伍中,不乏借朝贡之名来华贸易的商人,以期牟取巨大的商业利润,和朝廷优厚的赏赐。 一些有识之士便开始撰文对此种铺张浪费的所谓“面子工程”予以抨击。去年秋贡,就有一名太学生上书《论秋贡》后,因“妄议朝纲”而获罪下狱。除此之外,有些地方官员接着征收贡品之机,大肆敛财。譬如朝廷的指标是五颗合浦大珠,而岭南道层层摊派下去之后,居然翻倍变成了十颗大珠。一级级的官员纷纷在贡品上累加,靠着秋贡而发财的人,比比皆是。 当今天子,想必也对这些事情有所耳闻。至于他的考量,更多的是维持一个庞大帝国所必须的脸面吧!汉初的相国萧何说过:“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劳民伤财的另一面,也是绝对权威的需要吧! 秋贡朝会之后,便是盛大的宴会。来自五湖四海的珍馐令人应接不暇。外邦的使节们一个接一个走到皇帝面前,表达着对帝国的仰慕和忠心。 皇帝陛下和群臣们其乐融融的观赏着各式的舞蹈:剑舞,水袖舞、长绸舞、琵琶舞、胡旋舞、柘枝舞、狮子舞、马舞、乞寒舞…… 来自西域的舞女们一个个高鼻深目,她们跳起了动作轻盈、急速旋转、节奏鲜明的胡旋舞。此舞的得名,正是因为跳舞时须快速不停地旋转。舞女们身着宽摆长裙,头戴五彩的饰品,长袖摆,旋舞起来时,身如飘雪飞如, 有诗为证: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曲终再拜谢天子,天子为之微启齿。胡旋女,出康居,徒劳东来万里余。…… 更有英武豪迈的汉家男儿,手持短剑,在《剑器曲破》和《霜天晓角》的配乐下,动作连绵不断,如长虹游龙,舞姿矫健轻捷,如同群仙驾龙飞翔一般;首尾相继,又如行云流水。台上剑光闪闪,如日落大地。当真是“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王近思在崇政殿内看着歌舞,脑子里却还想着自己编写的科学书。一直端坐在她身边的谢昀虽然看起来目光直视大殿中央,面色平静,王近思却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于是,她便推脱说自己落水后身体尚未复原,恭敬的向皇帝辞别之后,匆匆带着谢昀离开了崇政殿。 “表哥,你这几天怎么了?怎么感觉你成天失魂落魄的?自从那天你把我从金明池抱回来,就一直这样,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忍了好几天,没好意思问你,今天真是忍不了了,你说说吧?”两个刚进德英殿,王近思便支走了身边的宫女太监们,拽着谢昀的袖子,两人并排坐到了软榻上。 “真的没什么,”谢昀笑着摇了摇头,“就是那日见你落水,我有点后怕……” “骗人!”王近思翻了个白眼,“我有不是傻子,你那日在金明池见了你的朋友,这才是关键的原因吧!”她又扯了扯谢昀的袖口,“你说吧,只要有我能帮得上的忙,我一定帮你!再说,我没有告诉其他人,你当日去见了一个朋友。父皇那日问我,我落水的时候,你为何不在我身边,我说我们俩被人群挤散了。你说,我都这么够意思了,你却遮遮掩掩的,什么都不告诉我,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的亲人啊!我都有点生气了……”她嘟着嘴,一脸的不快。 “近思妹妹,谢谢你了!”谢昀勉强的笑了笑,“我的事情,不是你能够帮的。你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你快快乐乐的就好了,别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这不是越说越撩起了自己的兴趣吗?王近思把头瞥向一侧,鼓着腮帮子,脑子里越想越觉得蹊跷。 两人沉默了许久。 “近思妹妹,你知道谷家的事情吗?”谢昀率先打破了平静,“谷其濬私底下来找过我,他想请你帮忙求求皇上,他希望皇上能够下令取消他姐姐和燕王世子的婚约。这件事情,怕是有些难办。”他蹙起了眉,“皇上目前对燕王家的人非常客气,我看请他出面,怕是不太可能的……” “那由我出面呢?”王近思反问道,“谷其轩姐姐是我的师傅,我才跟着她学了几个月的武术,身体就强健了许多。你看,这次我落水,一点事都没有,连感冒都没有。明显就是练习武术起到了强身健体的功效嘛!你说,我去跟父皇说,他会不会同意?” “嗯,应该可以试试。”谢昀点了点头。 “表哥,你能不能稍微出去一下?”王近思忽然皱着眉,伸手虚推了谢昀一下。 谢昀疑惑的点了点头,接着便转身出门。正当他将要踏过门槛的时候,他有点不放心的转过头看了一眼:王近思正抱着一个大枕头,全身缩成了一团,还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近思,你怎么了?”谢昀察觉到了王近思的异样,连忙大步跑到了软榻边上。 谢昀想要拿走王近思手中的枕头,她却拼命的拽着枕头的另外一端。他用力的扯开王近思手中死死抓住的枕头,这才看到了王近思惨白的脸。王近思的眉毛缩在一起。她用力的咬着下唇。嘴唇都快要渗出血来了。 “你到底怎么了?你等等,我去叫太医!”谢昀转身便要出门。却不料王近思拉住了他的手,虚弱的说道,“别,别惊动别人……” “这怎么行!你别逞强!”谢昀一脸的担忧。他一把将自己的手腕伸到了王近思的嘴边,“别咬自己了,要咬就咬我吧!” 王近思抬头看了一眼,便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让我忍忍,一会就好了!”她有气无力的说道。 “好好好,你抱着我吧!想抱多久都可以!”谢昀的眼中,已经快要溢出泪水了。 王近思的上身被谢昀的双臂环绕着。两人就这样一直的抱着,德英殿里一片寂静。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近思的剧烈头痛慢慢散去。不知不觉之间,她慢慢睡着了。 谢昀就这样一直盯着王近思头上的发簪,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手臂被王近思压得有些发麻。不过一想到自己会惊动好不容易才睡着的王近思,他便忍住了自己更换姿势的念头。 傍晚时分,皇帝悄悄打开德英殿大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窗外的光线有些暗了。两人的身影看得不那么清楚。只是那紧紧抱着的姿势,让皇帝有些心动。他不动声色的合上了门,转身离开了。 又过了许久,王近思隐约感觉到了窗外灯笼的光线,这才迷迷糊糊的醒了。 “唔,表哥,不好意思啊,我睡着了!”王近思吐了吐舌头,“是不是把你压得发麻了?”她注意到谢昀稍稍甩了甩手臂,便连忙帮他揉了起来。 “表哥,我待会让御膳房的多做几样好吃的犒劳你吧!”王近思笑呵呵的说道,“得给你补一下,免得哪天我真的着急了咬你。你还是多长点肉,免得我咬得……” “近思,你刚刚到底怎么了?”谢昀一脸严肃。 “那个,哈哈,其实嘛……”王近思的脑袋飞速旋转着,随即她便下定决心,“只是普通的头疼,没什么大问题……” “脸色发白成那样了,你还说没有问题?”谢昀用力的捏住了她的双肩,“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一无所知!” “那个,其实早就有了嘛……前世的时候,我就有偏头痛,都痛了十几年了,早习惯了,忍忍就过去了……”王近思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边是上个月开始的。次数也不多,这才第二次嘛!再说,……” “近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个……”我以为是来大姨妈造成的,这话我也不好意思说吧?王近思的心里嘀咕着,嘴上说的却是,“可能有一晚修改书稿忘了睡觉,所以……” “什么!你竟然彻夜未眠,第二天还照常去上课?”谢昀的音量越来越高。 “一个通宵而已嘛……”王近思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垂着头不敢正视谢昀,“好了,表哥,下次我不这样了。你别告诉别人好不好?好不好嘛?” “近思,你为何不让别人知道?让太医来看看你不好吗?” “因为……” 因为偏头痛这种病根本没法治疗好不好!现代医学都对此没有办法,我实在没法说嘛!用脑过度导致头痛,似乎也很正常。再说了,又不是没有见过那几个堂哥,想想都知道自己地位不怎么稳。要是又被冠上了一个什么“体弱多病”的头衔,那就真不用去跟人掐架了。主动一点,直接把储君的位置让给别人,还能落个好名声吧! “表哥,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有疾病,你能明白吗?”王近思将谢昀箍在她肩头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齐王世子和燕王世子,这几天我都见过了。跟他们相比,除了是父皇的孩子,在其他方面,我毫无任何优势可言,对吗?” 谢昀缓缓点了点头。 “所以,就让这个事情成为我们俩之间的小秘密好不好?”王近思撒娇道,“表哥最好了的!表哥最好!” “好吧!下次再头痛,告诉我好吗?”谢昀抬手理了理王近思的鬓发,“我们去用晚膳吧!” “好的!”王近思一下子跳下了软榻,拉起了谢昀的手腕蹦蹦跳跳的出了德英殿。 殿门外,天空已经全黑了。没有污染的古代天空中,一条璀璨的银河如同玉带一般铺在繁星之中。 前方的道路,是黑暗,还是光明,似乎很难说清。即使光明微弱得如同这头顶的星光,也能够照亮人们心中那一条崎岖而艰难的道路吧! 第53章 平地惊雷 当夜,紫宸殿内。 一个黑衣人跪在大殿正中。 “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皇帝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冷酷。 “启禀陛下,朱雀部天字四号已经死亡。据仵作反馈的信息,应该是自杀。他那日究竟跟昭明公子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混账!”皇帝猛地一拍身前的桌面,“之前就没有蛛丝马迹吗?怎么会一点异样都没有!” “陛下息怒!”黑衣人的声音平稳的回答道,“四号身份特殊,平时接触的三教九流众多,属下并未发现他有任何异样……” “够了!吸取这次的教训!彻底清查四方局内每一个人的底细!决不能让此类事情再次发生!”皇上阴沉着脸,“若是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第一个被处理的就是你!” “属下遵命!” “还有什么进展?燕王齐王那几个怎么样了?” “启禀陛下,朱雀部天字五号返回的信息,确认了两位藩王都有谋反的征兆。除此之外,她也确认了之前陛下对昭明公子的怀疑。据两方的证实,齐王嫡子柴近文确实和昭明公子极其相似,其中的关联,属下尚未调查清楚……” “柴近文是现在那个王妃裴蔚之所出。裴氏乃是河东大族,而谢昀的爹娘应该没有那么显赫的身份……”皇帝沉吟片刻,“这件事情,你接着调查,最好是派人去青州和裴家查查,至于谢昀这边,你就不用管了!” “属下遵命!” “没有别的事情,你就先退下吧!”皇帝正欲起身,他忽然蹙眉道,“谷家的事情,朕还是有点担心……” “陛下,需要您亲自出面取消谷家和燕王的联姻吗?”黑衣人依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投鼠忌器,朕不能冒这个险。”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阴鹜,“牺牲一个女儿,谷家也算是成功表了忠心……就这样吧,朕不插手此事……” “只是,公主那边,您可能需要花一点时间解释。” “嗯,这个无需你过问。无事的话,你先退下!”皇帝抬了抬手。黑衣人如同鬼魅一般,只听得一扇窗户微微晃了晃,黑衣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黑衣人走后,皇帝又坐了下来。他盯着桌上的一块玉珏,陷入了沉思之中。 “来人!去坤宁宫!”皇帝的声音刚刚响起,一直守候在紫宸殿外的内务总管冯文便开门走了进来。 “陛下,不用叫安贵妃过来吗?”冯文恭敬的低着头问道。 “罢了,朕也许久没有过去了。走吧!”皇帝坐上了殿外备好的御撵,朝着后宫正中的坤宁宫而去。 “臣妾恭迎陛下!”坤宁宫内务,宫人们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 “平身!”皇帝接着挥了挥手,“安贵妃留下,其他人全部出去!” “陛下请坐!”安贵妃展示着她那恰到好处的微笑角度,“臣妾刚刚冲泡了前几日江南东道进贡的花茶,陛下尝尝鲜!”她弯腰端起了一个鎏金瓷杯,婀娜多姿的走到皇帝的主位旁边,手腕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将瓷杯递给了皇帝。 “爱妃,朕今日过来,除了来看看你,还有一件事情要请你帮忙……”皇帝勾起了嘴角。 “哎呦,陛下怎么会使用‘帮忙’这样的字眼,臣妾可真担当不起啊!”安贵妃有意无意的碰到了皇帝端着瓷杯的右手手背。 “明日下午,你在太液池的蓬莱阁举办一个赏菊宴,差人去请燕王郡主、近思、昀儿三个人参加。” “就三个人吗?”安贵妃略带疑惑的问道,“若是只请三人,会不会有些不妥?” “就这三人。”皇帝放下了瓷杯,双眼直视安贵妃,“让燕王郡主先过来,然后是昀儿,然后是近思。通知他们的时候,顺序一定不要弄错。” “陛下,”安贵妃虽然心中疑惑难解,却识趣的按捺下了自己的好奇心,“具体的步骤,您可否告知臣妾?臣妾愚笨,怕是到时候办不好此事,会坏了陛下的大事……” “好吧,你需要这样做……” 两个时辰之后,皇帝起驾离开了坤宁宫。 “陛下,不知此次……”皇帝即将进入御撵之时,冯文拉住了御撵的锦帘。 “照例,不留!”皇帝面无表情的答道。 “奴才遵旨!”冯文恭敬的低头说道。 当夜,宰相府书房内。 秦通,盛楠,秦宪三人关着门,跪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宪儿,接下来的话,你只需要听就可以了,不要插嘴!”秦宪难得的敛起了温和的气质,一脸严肃的对秦宪吩咐道。 秦宪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祖父和母亲要说些什么。 “父亲,多谢您今日当面回绝了皇上的赐婚!”盛楠利落的站起,朝着秦通深深的鞠了个躬。“燕王郡主齐大非偶,我们宪儿高攀不起!” 秦宪一听到赐婚,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燕王郡主,他光想想就头疼了…… “楠儿,你坐下再说,”秦通对着盛楠抬了抬手,“这件事即使你不说,我也会拒绝的。”他捋着修剪整齐的胡须,“宪儿是我们秦家唯一的孩子,我不能把他往火坑里推。至于燕王,我看他们家也撑不了多久了……” “父亲,您的意思,是指皇上要对燕王动手了吗?”盛楠皱起了眉头,“幽州方面,燕王麾下的兵力和我不相上下。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我并没有一举瓦解燕王势力的把握……”她叹了口气,“契丹人年年南下抢掠,燕王的防御作用依然相当重要……” “楠儿,这件事情,我猜皇上没有那么快动手,你跟他们家的人相处时,还是如同往常一般。若是我这边有了新消息,我会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你……” “嗯,好的!麻烦父亲了!”盛楠拱了拱手。 “对了,不知楠儿有没有中意的人选?依我之见,我们还是早些把宪儿的婚事订下来,以免再出现被皇上赐婚的被动局面。若是可以的话,我看可以在两年后给宪儿完婚,以免夜长梦多……” “爷爷,不要啊!我还小,不想结婚啊!”秦宪苦着脸,忍不住嚷嚷了起来。 “难道你想娶燕王郡主?”盛楠立刻反问道。 “不……”秦宪顿时没了脾气,闭上了嘴。 “哈哈!这下找到宪儿的软肋了!”秦通哈哈一笑,“宪儿别担心,爷爷和娘亲不会给你乱点鸳鸯的。如果你不喜欢,我们绝不会强求你的!” “哦!”秦宪顿时松了口气。 “楠儿,你有中意的人选吗?”秦通望着盛楠问道。 “暂时还没有……”盛楠顿了顿,“我的大哥英年早逝,留下了一个孤女。这两年,那个孩子一直寄养在我的府邸。若是有机会,我想让宪儿见见她。两人先熟悉一下……” “娘亲,你要带我去幽州吗?”秦宪一脸兴奋。 “是啊!娘亲早有这个想法了,不知父亲……”盛楠转头对着秦通问道,“父亲,我准备这次回去就把宪儿一起带走。这几天事情有点多,我一直忘了跟您说。您看……” “不行!”秦通冷冷的打断了盛楠,“宪儿不能离开京城!”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幽州!”秦宪忿忿不平的说道。 “父亲,您为何不同意我带走宪儿?”盛楠的语气有些不快。 “幽州不安全,宪儿待在我身边最好!”秦通面无表情的答道,“幽州苦寒,生活不易。京城有锦衣玉食,为何让宪儿去幽州受苦。再说,宪儿现在是公主的伴读,身份尊贵,不能随便离开京城……” “我不怕吃苦!”秦宪昂起了头,信心满满,“娘亲都受得了苦,为何我一个男子汉怕吃苦!” “父亲,您是想让宪儿娶公主吗?”盛楠冷冷的说道,“我的儿子,不能送到那暗无天日的后宫去蹉跎一生!” “不,我没有这个打算!”秦通摇了摇头,“我也舍不得让宪儿进宫……” “吓死我了……”秦宪长吁一口气。他抬起袖口抹去了额头上的汗珠。 “父亲您到底是怎么想的?”盛楠板着脸,“这次我回来,看到宪儿成天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一直忍着没有跟您抱怨!我看我若现在不说,您就真不知道您错在哪里了!” 秦通面不改色的盯着盛楠。 盛楠接着说道,“这三年,我把宪儿托付给您。我本以为这次回京,看到的会是一个一身正气的好儿郎。结果,您看看,宪儿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我这次来京的路上,便听说了宪儿的一些劣迹。不好好念书,不好好习武,成天想一些歪点子骗人,您说说……” “娘亲,你真的错怪我了!我明明是个好少年,哪里有骗人嘛!”秦宪嘟着嘴嘀咕道。 “镜子和聚宝阁的事情,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盛楠瞪了秦宪一眼,后者立刻哑口无言。 “宪儿都已经被冠上了京城四霸这样的头衔。说起他来,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才多大啊!十四岁!若是假以时日,到时候还真变成个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恶少,您让我如何跟天上的秦稹交代!这次,不管用什么方式,我都一定要带走宪儿!”盛楠的语气,斩钉截铁,容不得任何余地。 “楠儿,你这是何苦呢!”秦通叹了口气,“不如你请求调回京城吧。幽州那苦寒之地,也不是你一个女儿家该呆的。你不如回到京城,咱们全家住在一起,不是很好吗?再说,最近我那个失联许久的侄女到了家中,一家人高高兴兴的聚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是啊,是啊!”秦宪插嘴道,“那个小姑姑还挺聪明的,我还挺喜欢跟她说话的……” “不行!”盛楠冷冷的打断了秦宪,“我们盛家多年来深受国恩,无以为报,唯有我一人独活,我一定不能离开幽州,否则我的父兄泉下有知,也会怪罪于我!” “娘亲,你怎么……”秦宪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有点……死心眼……” “父亲,恰好那位牧之姑娘可以陪陪您。您就不要跟我再争夺宪儿了吧?”盛楠的语气软了下来,“三年来,我们母子相隔千里,我日日思念着宪儿,您……” 书房内,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好吧!让宪儿跟你走吧!四年后,公主及笄的时候,让宪儿回京!”秦通忽然打破了沉静。 “多谢父亲!”盛楠立刻站起,深深的鞠了个躬,“谢父亲的成全!” “走吧!”盛楠拉起了心里还在七上八下的秦宪,“宪儿,娘亲还有些话要跟你说,走吧……” 说着,两人离开了书房。 秦通直直的盯着敞开的书房大门。门外的青石板上,月光洒了一地。 一个娇小灵活的身影闪过。秦通微微摇了摇头,便起身走去关门了。 第54章 请君入瓮 时值深秋,蔚蓝色的天空中万里无云。一排排南飞的大雁鸣叫着划过天际。 柔和的秋日阳光照射在烟波浩渺的太液池水面上。 三三两两的白色鹭鸟优雅的滑过水面,惊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岸边的芦苇顶部挂着白色的穗子,在秋风中微微摇晃着,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太液池正中的蓬莱阁是个端庄雅致的阁楼群。几座水榭被九曲石桥首尾衔接了起来。 此时,蓬莱阁正中的瀛洲亭,四周都被薄如蝉翼的轻纱笼罩着。一阵微风拂过,轻纱纷纷飘荡在空中,仿若人间仙境。 几盆盛开的菊花被摆放在了亭内的四角上。随着阵阵清风,清幽淡雅的菊花香丝丝沁人心脾。 一张案几边,略施粉黛的安贵妃穿着朴素的淡青色襦裙,头上挽着简单的堆云髻。发髻的右侧插着一根金凤朝阳的金镶玉簪子。她指着桌上的几盘精致点心,笑着说道,“今年秋贡各地进献的特产,近妍试试看?若是有喜欢的,过几日我便差人送到你们府上。” “嗯!”一身盛装的柴近妍连忙客气的回答,“贵妇娘娘实在是太客气了。您今日单独宴请近妍,近妍就已经受宠若惊了。您还特地用贡品款待近妍,近妍真的,……” 安贵妃不动声色的听着,微笑的表情一直挂在脸上。 “近妍,前几日陛下跟我提起,你父王希望陛下能够帮你指定一个如意郎君。按照陛下的意思,婚姻大事还是需要经过你同意了才好的。我们长辈指定的若是你不喜欢,便也是不妙。”安贵妃正欲伸手接过一旁宫人递过来的瓷杯。可她却不知为何忽然将手缩了回去,还对着那个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连忙收走了那套沏茶的器具。 柴近妍察觉到了安贵妃的异样。她心中不禁升起了一阵疑惑。 “近妍?”安贵妃娇笑道,“是不是有了心上人,却不好意思告诉本宫?” “没有没有!”柴近妍连忙挥手说道,“近妍年纪还小,不想这么着急就嫁人,近妍还想多几年留在爹娘身边……” “看你这孩子着急的!”安贵妃按下了她的手,“本宫知道你的想法,只是女孩子家,早点定亲,父母也比较放心。你看,近思从小跟昀儿在一起,两人成天甜甜蜜蜜的黏在一起。陛下和本宫完全无需为近思的婚事操心,也真是省心。若是你父王也收养一个英俊少年放在王府内,与你一同长大,怕是你也不会为这件事而烦恼了吧?” 柴近妍的表情有些奇怪:她一面按捺住自己想要讥讽公主和她表哥的念头,一面还得在安贵妃面前遵守礼数。因而在安贵妃看来,柴近妍的微笑实在是有些勉强。 “是啊!我哪有公主殿下那样的好福气呢!我真是羡慕她,有个那么英俊体贴的好表哥!”柴近妍的语气果然有些带刺了。 安贵妃笑道,“近思福泽深厚,确实是个有福之人。昀儿也是个好孩子,一心就为了近思。他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她忽然顿了顿,“对了,那次近思落水之后,她跟我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滑倒的,跟你这孩子没有关系。可是,当时跟在她身边的宪儿,就是宰相大人的孙子,还有谷家那个大个,他们都说是近妍稍微推了一下近思,本宫……” “娘娘,我当时真的没有推公主,您可一定要相信我啊!”柴近妍打断了安贵妃,急忙辩解道。 “好好好!我相信你……”安贵妃安慰道。 正在这时,一个宫人急急忙忙的走到安贵妃身边,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起了话。 安贵妃听完,对着那个宫人挥了挥手。接着,她转头朝着柴近妍说道,“本宫暂时离开一下,你别客气,喜欢什么就多吃点!” 说完,她便匆匆离开了。 过了一会,几个宫人端着好几盘样子更精准的点心摆到了柴近妍面前的矮几上。还有一个宫人将刚刚撤走的茶具又重新端了回来。 柴近妍一头雾水的看着他们忙里忙外,进进出出。她正想捏起一块刚摆上的菊花糕,旁边一个壮硕的宫女冷冷说道,“郡主,这些点心不是给您吃的。给您的是之前那几盘。刚刚摆上的是给昭明公子准备的!” 柴近妍缩回了手指,脸色甚是难看。 又过了半晌,安贵妃随同谢昀一起走了进来。 此时,安贵妃一身靛蓝色锦缎的垂地长衫,头上插满了金灿灿的各式簪子。 她亲热的跟谢昀边走边说,一路上不停的抬起袖口遮住笑起的嘴角。 谢昀的墨色长袍上,隐约可见埋下的金丝纹路。他与安贵妃并肩而行,说说笑笑,神态自若。 “哎呦,近妍可要饶恕本宫哦!”安贵妃带着谢昀坐了下来,“其实,本宫这次是想来化解你们之间的误解。所以一开始,本宫没有告诉近妍,昀儿和近思都会来。都是一家人,当面说清楚,误解就全都消失了。” “娘娘有心了!”谢昀恭敬的做了个揖,“谢昀替近思妹妹多谢娘娘的好意!” “谢谢娘娘!”柴近妍不甘示弱的也抢着说道。 “好好!都是孩子,哪里有什么化解不了的呢?待会等近思过来了,你们好好说!”安贵妃亲热的拉起了柴近妍的手,“想吃什么就随便吃。待会等近思那个馋丫头过来了,你就得跟她抢吃的了!” 此时,还是同样的瓷杯,安贵妃毫不犹豫的接过,直直的递给了谢昀,“据说是南洋的果茶,昀儿尝尝!” 宫人递给了安贵妃第二个瓷杯,安贵妃似乎这才想起了她面前的柴近妍,“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本宫怎么忘了近妍才是客人呢?”说着,她将第二个瓷杯递给了柴近妍。 三个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会话。 一个宫人又过来凑到安贵妃耳边嘀咕了起来。 安贵妃便叫上谢昀离开了瀛洲亭。 “你吃完没有?吃完了我就把这些都收走了。”还是那个宫女,恶狠狠的盯着柴近妍手中的半块雪花糕,一脸的不耐烦。 “你收走吧!”柴近妍忿忿的一把将那半块雪花糕扔向矮几。 那个宫女又瞪了她一眼,便收走了桌上所有的糕点,口中还念念有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昭明公子看都不看的便宜货,居然还吃得津津有味,真是乡巴佬……” 柴近妍的胸脯开始剧烈的起伏着。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一个皇宫内的普通宫人,就敢这样欺负她。甚至连那个安贵妃,也是对她一套,对谢昀又是另一套。他们全都瞧不起她!真是岂有此理! “郡主,您也别太跟刚刚那个嬷嬷生气了!她是公主的乳母,自然不待见把公主推下水的你。你就让她说几句,发发牢骚就过去了。”另外一个瘦小的太监低着头,擦拭着被雪花糕弄脏的桌面。“公主的地位,您是知道的。您看,即使尊贵如贵妃娘娘,也是对昭明公子客客气气的。您刚刚对昭明公子的态度,实在是远不如贵妃娘娘……昭明公子是未来的皇夫,从小就被指定好了的……就是被当做皇夫养大的……” 又过了半晌,谢昀一个人回到了瀛洲亭,安贵妃却不见了踪迹。此时,桌面上又重新摆放了另外一套更加精致的糕点。 谢昀礼貌的对柴近祉拱了拱手,“娘娘与近思一会便到。郡主若是有什么吩咐,跟我说就可以了。至于近思落水的事情,我也想问问你,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够了!”柴近妍忽然猛地站起,扬起手,挥掉了矮几上的好几个瓷盘,“你以为你很了不起,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她狠狠的瞪着脸色严肃的谢昀,“我是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被养在深宫里的童养夫。说白了,以后若是公主继位,你也不过是她的众多夫婿中的一个。每日的生活,不过是站在宫门如同怨妇一般等着她的临幸!一个下贱的禁脔,凭什么在我面前耍威风……”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顿时抽到了柴近妍的脸上。 柴近妍捂着发烫的脸颊,狠狠的抬起了头,却发现打她的不是谢昀,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王近思。 “混账!你是什么东西!敢欺负我表哥!”王近思一把抓起了谢昀的手,“表哥,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无论她是谁,她都不可以这样说你!你不方便抽她,那就让我来!” 说着,王近思一脚踹到了柴近妍的肚子上。后者躺在地上,痛苦的缩起了身体。 “那天故意把我推下水,我还没跟你算账。你今天倒是有志气。那咱们就新仇旧恨一起来吧!”王近思下手绝不犹豫。紧接着,她一把拽起柴近妍的胳膊,对着她的脸又狠狠的抽了两下。 “近思,别打了!她毕竟身份不一般,你不要……”谢昀拉着王近思的胳膊,想要阻止她的暴力升级。 “哦,表哥说的对!”王近思忽然会意的点了点头,“那咱们就不打脸了!换个地方!” 接着,王近思又是一脚腾空而起,踹到了柴近妍的身上,手也不停的打得“啪啪”作响。 “近思!够了!”谢昀见势不妙,连忙拉住了王近思。 “表哥,你放手,我要报仇!”王近思呲牙咧嘴的嚷嚷道。 谢昀顿时心下一横,架着王近思走出了瀛洲亭。 整个亭中,唯有柴近妍一人。她被王近思打得浑身是伤,却没有一个宫人前来帮助她。这辈子,柴近妍第一次感觉到了寒彻入骨的委屈和孤独。 第55章 画饼充饥 当夜,灯火通明的紫宸殿门外。 两个小小的身影并排跪在石阶上。 “表哥,你不用跟着我受罚,回去吧!”王近思脸上的泪痕还依稀可见。 “傻丫头,你就不能对你父皇语气软一些吗?明明知道他也很为难,你还要跟他顶嘴,这是何苦呢?”谢昀无奈的对着王近思笑了笑,“你这家伙,脾气真是太倔了!” “不管她是什么人,欺负你,就是她的不对!”王近思眼珠往上翻着,“她那样骄纵,不知道这样欺负过多少人!我这是在为民除害!哼!” “好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把自己搭进来了?”谢昀小心的拿着手帕擦拭着王近思脸上的泪痕。“刚刚不知道是谁,说得那么激动,还哭得稀里哗啦的,不知道是谁呢……” “表哥!”王近思抗议道,“人家一激动就容易落泪嘛!不是哭,真的不是哭嘛!” “好了,好了!”谢昀摇着头,“还要跪一宿呢!省点力气吧!对了,饿了没有?我去叫人拿点吃的给你?” “还好啦!”王近思眨着眼笑道,“来之前我吃了很多点心,你忘记了?我早料到会这样了,提前补充了能量。倒是你……” “我没事,少吃一点没关系的!”谢昀连忙摇了摇手。 “唉,就是今天晚上不能按期把那卷《地理》的初稿写完了,又要推后计划了,太遗憾了!”王近思叹着气说道。 “近思,你真的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别太累着自己了,好吗?” “嗯,”王近思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要是早点写完,就能让更多的人了解大周以外的世界,说不定会有人看到这本书之后,和西汉的博望侯张骞一样,勇敢的朝着未知的世界前进。只要一万个读者里面有一个能够这样做,我就很开心了!” “近思,为何外面的世界让你如此的着迷?”谢昀蹙着眉。“大周物埠民丰,百姓安居乐业,不是已经很好了吗?为什么还要跋山涉水去万里之外的异邦呢?” “表哥,你没有见过那些异邦的风物,就很难想象出他们的文明也如同大周一样伟大!在德里斯的家乡大秦,按照他们的叫法,应该叫做‘罗马’。罗马的市中心,有着巨大的岩石砌起的斗兽场,高达几十丈,直径数百丈。你若亲身站在斗兽场里,便会切切实实的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建筑的雄伟壮丽。在罗马的东方,一个叫做希腊的国家,有无数的宏伟至极的神庙。还有南方的埃及,古老的金字塔高上百丈,历经千年的风雨,依然矗立在尼罗河畔……” 听着王近思的描述,谢昀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了一些模糊的图案,应该就是那些震撼人心的宏伟建筑。只是,那些建筑具体而清晰的形状,他却很难在脑中勾画出来。 “近思,若是有机会,我真想能够亲自去那里看看。”谢昀抬起了头,望向漫天的繁星。 “好啊!我们说好了,等到我们把江山治理得不错了,我们便一起西行,一起去拜访那些古老而伟大的建筑!”王近思高兴的用手指指向东南方的天空中一颗异常明亮的星星,“看!那就是天狼星!每当天狼星升起的时候,古老的尼罗河河水便会四处泛滥。聪明的埃及人四千年前便发现了天狼星和尼罗河的关系。等到尼罗河水退去的时候,河水带来的淤泥沉积在河边的土地上,他们便开始在富含着养料的河岸边种植小麦。伟大的埃及文明,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文明。他们的文明,比我们的三皇五帝还要早一千多年。他们是杰出的天文学家。……” “如此智慧的国度,不知现在如何了?” “额,他们的文明消亡了……”王近思遗憾的说道,“不只是埃及,还有两河文明,波斯,希腊,甚至罗马,他们的文明最后都消失了……在我之前所处的那个时代,举世公认的古老文明中,只有华夏是唯一延绵不绝的文明……” “近思,为什么?” “这个,原因有很多,”王近思心道,我只是一个业余的历史学爱好者,真说不出很多理由啊!“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地理的相对封闭□□!你想想,若是外国人想来到大周,从东方和南方,只有海陆可以进来。海上天气变幻莫测,时常有触礁沉船的危险。北方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千年间,游牧民族走马灯似的换了一拨又一拨,匈奴,鲜卑,突厥。这些游牧民族自身的原始文明,很抵御强大的中原文明的同化。因此,几百年后,他们的后代往往变成了汉人。西南方是连绵起伏的雪山,只有西北方有河西走廊通向西域。因此,从博望侯打通西域之后,西方的人们一般都选择从西域进入中原。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到处都是漫天的黄沙。因此,西方的帝国,即使在最强大的时候,也很难打入中原。前朝天宝年间,大将军高仙芝在怛罗斯败给了黑衣大食。从此,唐帝国失去了对西域的管控。那些古老的佛国,纷纷被回教同化……” “近思,你知道的真多!”谢昀赞许的笑道。“听你说来,我们大周实乃天赐之福地,注定的国祚绵长!” “表哥,千万不要这样想!一旦夜郎自大,不求革新,千年之后的后人,将尝到自大酿成的苦果!”王近思皱起了眉,“故步自封,以□□上国自居,便是自求毁灭!” “近思,有那么严重吗?”谢昀笑着摇了摇头,“千年之前,至圣先师给我们规划好了国家治理和君子的修养方法,我们今天不是还在用得好好的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无论是什么时候的读书人,无不以此作为自己的座右铭……” “表哥,至圣先师的年代,有没有纸张?” “没有。不过这个……” “至圣先师的时代,有没有铁器?” “没有,这些……” “至圣先师知不知道天下除了中原,还有西域,还有南洋?” “他不用知道这些……” “至圣先师的时代,所有的人口数量加起来,有没有现在多?人民吃的食物有没有现在丰富?” “没有……” …… “表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些吗?”王近思看着垂头丧气的谢昀,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表哥,我不是要跟你抬竿,故意让你难堪。我的意思是,既然君子的责任是让天下人过得更好,那么,我们能不能想出一些办法,让百姓的生活不要那么辛苦,让百姓桌上的食物更多更丰富,让每个孩子都能够得到平等接受教育的机会?这些东西,是不是君子也想做的?” 谢昀缓缓的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可不可以更快的改善大家的生活?比如,”王近思摊开了手掌,抬起了一根手指,“比如,从商代末期开始使用竹简,一直到东汉,纸张才被发明出来。大家用了近千年的竹简。秦始皇每天要看数千斤的竹简,真是太辛苦了!要是我们可以提前纸张的发明速度,是不是稷下学宫里那些伟大的思想家可能会留下更多的杰作?” 谢昀安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还有,古代的农夫没有铁器,耕地都是用石器。效率不高,人也辛苦。而且,那时没有现在这么多人,到处都是荒地。一块地方的土壤养分不够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耕种就行。现在就不能这样,好多地方已经开始出现人多地少的情况了。农夫们知道了土地也需要休养生息,要轮种不同的作物,积蓄土地的肥力。这些知识,都是人们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得出的,并不是学习圣人之言就能够得到的,对吗?” 谢昀点了点头。 “我并不是说圣人之言全部不对。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开拓自己的眼界,多学习不同的知识,向别的伟大文明学习,不断的发展我们的文明。而这一切的最终目的,都是让我们的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王近思抬头仰望着星空,“在我的那个时代,农民不用交税,种地时政府还有补贴。田地里都是各类的大型机械,很少还有农民需要弯着腰在田地里辛勤的劳作。大家驾驶着比父皇的御撵还要大很多倍的农业机械,机器自己就可以完成插秧,收割这些事情。那样的生活,难道不也是圣人所向往的吗?” “近思,你的那个时代真令人向往!”谢昀抿着嘴笑道。他忽然神色一暗,“可惜在我有生之年,应该看不到了吧?” “不!”王近思一把握住他的手,“即使不能完全达到,但是只要我们在努力,就有机会。若是从未努力过,怎么知道能不能做到呢?一定要有梦想!一定要为了梦想而奋斗!” “近思,你真是个天生就会蛊惑人心的领袖!” “啊?是吗?我没觉得啊……”王近思有点害羞的呵呵了几声。“哎呦,腿麻了!” “你稍微活动一下!”谢昀托着她的手臂,王近思挪了挪自己已经发麻的两条腿。 “对了,表哥,我忘记说一个事情了。”王近思忽然瞪大了眼睛,“除了一般意义上的文明成果,还有譬如思想和政治这些东西。比如我说的希腊,大多是一个个的小城邦国家。他们的国民有着至高无上的平等和自由。每一项政府的决策,都需要得到大部分国民的同意。也就是说,只有大部分人都认为这项法律或是政策对国家有利,这个决策才能够被执行。因此,和他们的思想接近的罗马人,曾经拥有一支天下无敌的军队。他们的军队,跟我们的军队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们有主人公的精神。因为每个人都是国家的一份子,军队的战斗力便格外的强大……” “近思,你说的这些实在是太超出我的想象了……”谢昀皱着眉,“无父无君,如何保障江山的万古长存?” “哪朝哪代不是盛极而衰?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官僚腐败,土地兼并,外族入侵,似乎不外乎这几个原因?”谢昀迟疑着答道。 “是啊!”王近思肯定的点了点头,“那有没有办法避免这些呢?” “有!”谢昀坚定的答道,“君主圣明,官员廉洁,便可以延长国祚!” “要是君主不贤明呢?若是官场已经是乌烟瘴气的了,一个或者几个清官真的有那么大的作用?” “这……”谢昀答不上来了,“重教化,教化可以……” “不如试试别的方法吧?”王近思神秘的眨了眨眼,“君主不行,就赶下台,换一个。亚圣不是说过嘛,这种坏君主,不过是个‘独夫’。把他赶下台不算犯上作乱,对吧?官员贪污,就用严格的法律来惩罚他们!土地兼并,一方面可以打击豪强,一方面可以让农夫们改变谋生的手段,让他们进城做小生意……” 不知不觉间,月已西沉。 一直说得手舞足蹈的王近思也渐渐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靠着谢昀的肩睡着了。 已经准备早朝的皇帝轻轻的推开了紫宸殿的大门,在他眼中,看到的依然是那样相互依靠着,似乎什么力量都无法隔开他们的两个单薄身影。 皇帝缓缓的叹了口气。当他垂下的眼睑抬起之时,决绝的阴鹜一闪而过。 “过去把两个孩子叫醒,让他们回去歇着吧!”皇帝面无表情的说道。 “奴才遵旨!”冯文连忙走到了王谢二人面前,叫醒了他们。 “多谢父皇!”两人远远的朝着皇帝做了个揖,便互相搀扶着一起离开了。 第56章 胆战心惊 “好困啊!”一路上,王近思被谢昀搀扶着,总算是摇摇晃晃的走回了德英殿。一屁股坐在自己那舒服的软榻上,王近思便立刻将上身倒了下去。 “那个,表哥,辛苦你了!”王近思有气无力的抬了抬手腕,“你也回去休息吧!” “小懒虫,起来洗漱一下再睡觉!”谢昀一把提起王近思的肩,顺势把她立了起来。 “哦,好的!”王近思揉着发红的双眼。早已准备好洗漱用品的翕如连忙将温热的毛巾递给了王近思。 “我来吧!你们先退下!”谢昀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翕如应了一声,便转身而去,接着,她关上了门。 谢昀拿着毛巾,仔仔细细的擦拭着王近思的脸。他转头去身边的铜盆里拿另外一块毛巾。不到半秒的时间,当他回头过来,王近思又倒在了软榻上。 “小懒虫!”谢昀低声说道。“这次有没有犯头痛?”他凑到王近思的耳边问道。 “没有……还好……”王近思迷迷糊糊的答道。 “那就好!”谢昀放下手中的毛巾,转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桌上,摆放整齐的一套茶具。 他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了青花茶壶将一个小巧的茶杯盛满茶水。接着,他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鼻烟壶大小的瓷瓶。他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打开那个瓷瓶。之后,他便将瓷瓶重新放回到了自己的袖中。 “翕如!”谢昀转头看了眼已经进入梦乡的王近思,便轻声推开了门,“进去帮公主宽衣,让她去床上睡吧!” “是!”翕如和徼如连忙应道。 两人跨过门槛,转身关上了门。 谢昀在德英殿外等了一会,两个小宫女这才满头大汗的出来了。 “昭明公子,你还没有走?”翕如疑惑的问道。 “公主已经睡下了吗?” “嗯!是的。奴婢们已经服侍公主歇息了……” “好的。我进去一下。你们俩守在门口,不要让别人进来。”谢昀忽然又推开了门,大步走了进去。 殿后正中的大床上,王近思安详的睡着了。她的身体朝着外侧缩了起来,小巧的鼻子微微起伏着,长长的睫毛柔顺的搭在眼睑上,看上去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婴儿。 “近思,我真想就这样永远的看着你,一直到时间的尽头,”谢昀靠着王近思的床沿,坐在了靠床的地毯上。他的脸离王近思的脸是那么的近,以至于王近思鼻子中呼出的热气都能感觉到。 他小心翼翼的用指尖勾勒着王近思的面部线条,好像在欣赏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在那张美丽的小脸背后,她的脑子里有那么多数也数不清的想法。她似乎拥有无穷无尽的热情,她有着真正高尚的灵魂…… 谢昀紧紧的盯着王近思的脸,似乎片刻的功夫都不愿意错过。是啊!错过了一刹那,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弥补的机会。释静说的不错,皇上果然派安贵妃来挑拨燕王郡主和近思了。皇上的意图,想必就是想看清自己和近思的情谊究竟深到了怎样的地步吧?所以说,昨夜两人一同跪在紫宸殿外,其实是坐实了皇帝对两人情比金坚的猜测。皇上斥责近思时瞥向自己的眼神,绝对与几天前的大不相同。就在这短短的几天内,谢昀已经越来越感觉到了皇上眼神中的杀气。 或者可以这样说,近思对自己越依赖越信任,自己就越被皇上猜忌。想到这里,谢昀忍不住无奈的笑了起来。为了近思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皇上不惜出尔反尔,想要加害自己。不过,与这些猜忌和将要面对的危险相比,近思的依赖和信任才是真正无价之宝啊!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色开始渐渐变暗。一阵微凉的秋风刮起了窗外的落叶,一片枯黄的梧桐叶落在了殿内的地砖上。 谢昀站起了身,正准备去关窗。他的眼角恰好瞟到了王近思床边的那本《地理》。他顿时心下一动,“只要一万个读者里面有一个愿意走出大周到外面的世界看看,我就很欣慰了!”王近思昨夜的话犹然在谢昀的耳边想起。 他迟疑了片刻,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接着便将那本《地理》塞到了自己的怀中。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王近思小巧的嘴唇上,谢昀瞪大了眼睛,最后看了王近思一眼,便飞身从敞开的窗户跳了出去。 正当他想要关上窗户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小主人,您的住处已经被包围了。禁军正在朝着这边赶来,请您跟我一同出宫!” 黄昏的光线实在太暗,谢昀看得不真切,只觉得跟他说话的这个人,看起来似乎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太监。 “我为什么可以相信你?”谢昀的话音刚落,便被那个人一把拉进了旁边的几棵大树背后。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军急匆匆的擦着那个人的衣角跑过。 “走路不长眼吗?大爷们是去执行任务的!挡了大爷的道,小心你的脑袋!”走在最后的一个禁军士兵冲着那个太监骂骂咧咧道。 “昭明公子在里面吗?”那队禁军走到了德英殿的门口,禁军都尉的声音响起。 “是!”回答的人是翕如。 “陛下的口谕,带走昭明公子!进去拿人!”说罢,门口传来“吱呀”一声。 “人员分散,把德英殿包围起来!” “不好!赶紧离开!”那个太监用后背挡住了谢昀,两人迅速离开了德英殿。 “小主人,今夜我们去公主的研究室。那边离宫门近,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皇宫。事出紧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两人一路上躲躲藏藏的,总算快要走到研究室门口了。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今天的云层格外的厚重,月亮被云层阻隔,星光也暗淡得几乎完全不可见。 往常的这个时候,王近思一般都还会待在里面跟那几个大秦人讨论她钟爱的科学。最近这一两个月,皇帝终于批准了恢复大秦人的自由身份。因此,他们便一起在京城里另外买一处宅子,四个人居住在那里。所以到了这个月,他们离开的时间反而比王近思还要早了。有时,若不是谢昀亲自来叫王近思用晚膳,她估计多半会忘记用餐。 谢昀和那个太监躲在两堵高墙之间的窄巷中,望着不到十丈之遥的研究室。研究室里一片漆黑,他们正欲大步飞奔而去。 那个太监的一只脚刚刚抬出,便听到外侧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斥责声:“谁他妈有病啊!”一个禁军士兵踉跄着将手撑到了墙壁边缘。接着,他一把揪住了那个太监的衣襟,“你他妈的是嫌命长吗?没看到老子正在赶路?想让老子摔跤!” 又有一个禁军士兵将头探了过来,朝着这个窄巷张望着,“一个鬼鬼祟祟的太监,没事躲在这里干嘛?” 谢昀连忙蹲在地上,将自己的身体完全隐藏在了黑暗中。 “那个,奴才尿急,所以……”那个太监支支吾吾的尖着嗓子答道,“奴才不像大爷,奴才身上少了续命的家伙,每次撒尿都要找个僻静的场所,否则……不好意思啊!” “哈哈哈!”两个禁军士兵顿时便哈哈大笑起来。“连命根子都没有的可怜虫!” “是是是!奴才实在是太惨了!”那个太监连忙弯腰应和道。 “你们俩快点走!都尉大人吩咐了去研究室找人,你们别磨磨蹭蹭的。人跑了你们可担当不起!”窄巷外,另一个禁军士兵的声音响起。 “得了!走吧!”其中一位禁军士兵松开了拽着太监衣襟的手,“大爷们还有正事要办。今天就放过你小子!下次若是再绊倒大爷,大爷一定给你点颜色瞧瞧!” “是是是!奴才今后一定小心!诸位大爷请慢走!”太监垂着头,一直等到那俩禁军士兵的脚步声几乎听不到了,才缓缓抬起了头。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研究室里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那些禁军士兵应该是在里面找人。 又过了一会,“他妈的!真邪门,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刚刚那队禁军士兵又转身经过了这个窄巷。 “怎么还没走?”之前差点被绊倒的那个士兵问道。 “奴才有点尿不尽……”太监支支吾吾的答道,“奴才自从被除了命根子,就有些……” “哈哈哈!”在一阵哄笑声中,那队禁军走远了。 “大哥,待会回去复命,都尉大人又要骂咱们了吧?” “他妈的,人又不是我们弄丢的,找不到关我们什么事!” “话说皇上怎么忽然这么着急要找昭明公子?” “是啊?怎么昭明公子一下子就不见了呢?昨夜不是还好端端的跟公主一起跪在紫宸殿外面吗?” “上面的事情,哪是我们这些虾兵蟹将操心的,走快点!” …… 那个太监和谢昀总算到达了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研究室。 谢昀找到了王近思的那把形状特殊的椅子,小心的坐在了上面。上面早已没有了温度,谢昀却依然能够闻到近思那熟悉的檀香味道。 “小主人,属下道号广明,乃是太虚真人的门徒。上个月,真人接到关中分部的飞鸽传书,于是日夜兼程从回鹘赶到了京城。关于天泉会的一些信息,想必释静已经跟你解释清楚了吧?”那个“太监”小声的说道。 “嗯。”谢昀应了一声。 “会中出现了内奸,联络的消息败露,以至于皇后陛下惨死,大家都很心痛。对了,为了向你传达信息,释静也……”广明顿了顿,“释静已经投缳自尽了……” “是吗?”谢昀叹了口气,“我一开始还不相信他……实在是……” “小主人不用自责,从他加入天泉会的那一刻起,就早已将身死置之度外了!对了,明日一早,我们便从这里出宫,您看可以吗?” “皇宫守卫森严,我们要如何出去?” “明日一早,您跟着我做就可以了。您昨夜已经彻夜未眠了,今夜还是早些歇息,养精蓄锐吧!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将马不停蹄地西行,请您也做好吃苦的准备!” “多谢!”谢昀靠着王近思时常抱着的一个大枕头。王近思喜欢抱东西,不管哪里,只要有她的座位,她都会在那里放置一个用来抱或靠的枕头。 丝丝檀香的味道隐约飘进了谢昀的鼻中。他实在太累了,没过多久便沉沉的睡去了。 第57章 逃之夭夭 第二天清晨,天色还未大亮,两个农夫赶着牛车进了宫门。每隔十丈的距离,路边挂着一盏风灯。此时长夜将尽,风灯里的火油燃烧掉了大半,光线较为暗淡。 两辆牛车的两侧,均有一个高约三尺的木板。车板上的蔬菜被堆成了一个小山包的形状。拉车的黄牛在车夫时不时甩过来的鞭子下,依然走得慢吞吞的。 “唉,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让咱们寅时就过来送菜,平时不用这么早啊!”一个头发花白的农夫捋起袖口,拿着一块灰不溜秋的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汗珠。刚刚进入宫门那段是个上坡,他费了半天的力气,亲自走到车后推了一会,才勉勉强强将车推进了宫门。 “是啊!今儿可真早!”另外一个瘦骨嶙峋的农夫应和道。 就在此时,一队步伐整齐的禁军士兵擦着他们的牛车走了过去。 “喂,王老汉,早啊!”走在最后一个与他们相熟的士兵冲着那个头发花白的农夫挥了挥手。 “李大人,你们这是出去办事?”王老汉连忙大步跟在那个士兵边上问道。 “是啊!”那个士兵脚下不停,“据说皇宫内有个大人物不见了,大统领让我们去配合城防司的人在京城中挨家挨户的找人。” “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宫中的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我也不知道啊!”那个士兵转头瞥了眼他们的牛车,“你们今天怎么这么早来送菜?” “我听说是那个带着佛祖舍利的高僧今天要在宫中做法事,御膳房的大人们昨天就吩咐了我们,让我们今天早点来……” “小李,你还在后面磨磨唧唧的干什么!赶紧跟上!”队伍前方的那个校尉忽然转过头,冲着队尾的两人呵斥道。“王老汉,没事别瞎打听宫里的事情,听多了小心没命!” “是是是!”王老汉和小李连忙应和道。 “我先走啦!回头再去你家买点新鲜的豆苗!”小李冲着王老汉挥了挥手,便大步跟上了队伍。 “老王,你还真喜欢管闲事啊!”那个瘦农夫打趣道,“赶紧走吧!去晚了那些御膳房的大爷们又要骂咱们了!” “走走走!”王老汉坐上了牛车,手中一挥鞭子,老黄牛便拉着一车的蔬菜朝着宫内走去。 此时,依然漆黑一片的研究室内。谢昀刚刚睁开眼,抬了抬压着发麻的手臂,广明低沉的声音立刻响起,“小主人,你醒了吗?” 谢昀心下一惊,此人好厉害的功夫。自己并未发出任何声音,他居然觉察到了! “嗯,”谢昀应了一声。 “休息好了吗?” “嗯。” “那咱们便开始动身吧!” 说完,广明忽然将一个小布包塞到了谢昀的怀中,“打开布包,里面有一个渔网状的东西,罩在你的背部。这个时间点,会有给御膳房送菜的车经过门外,我们俩见机行事,好吗?” “嗯,好的!” 两人穿上了各自的网衣,便悄悄的来到了研究室的门口。 此时,天色依然有些暗。刚刚去御膳房卸下车中蔬菜的两位农夫正沿着原路,朝着宫城西边的西华门慢悠悠的赶着牛车。 “老张,你说今天是怎么回事?刚刚咱过来的时候,这边还有好几个官老爷在执勤,怎么就一转眼的功夫,人都不见了?”王老汉身体虽然有些疲劳,可那颗管闲事的心却没累着。 “我刚刚听到御膳房的几个公公在议论,说是据说那个从宫中消失的大人物在城东出现了,这会那些禁军大老爷们都被调过去了呢!”瘦车夫说道。 王老汉喘了口气,“你说说,这都什么事情啊!一个宫中的大人物,好端端的,吃香的喝辣的过腻了吗?没事逃到宫外去干什么?” “大人物的心思,咱们小老百姓怎么清楚!” …… “哎呦!”那个瘦车夫忽然叫嚷道,“地上是什么东西?硌着怪难受的!” 说着,他停下了车,走到车前。光线还太暗,他便蹲了下来,凑到地面上仔细打量了起来。 “老张,出了啥事?”王老汉也停下了车,走到了老张的身边。 “老王,过来!”老张忽然压低了音量,招手示意王老汉蹲下身子。“你看,这是什么?” 此时,老张的手掌正中,出现了两粒鹌鹑蛋大小的银子。 “嘘!”王老汉连忙紧张的回头看了看,他凑到老张的耳边,“现在这里没人,要不咱们俩一起分了?” “真没人看到?”老张也连忙回头四处张望着,“老王,这样行吗?被人发现了会不会掉脑袋?” “没事吧?宫中的那些大爷们都富得流油,没人会在意这点钱,再说了,”王老汉咽了口口水,“咱们俩起早摸黑的干一年,也未必能攒下这点钱。你家儿媳妇不是要生娃了吗?回头买点好东西给她补补身子!” “唉,好吧!我儿媳妇大肚子这么久,都没吃上几口肉,好吧!”老张艰难的点了点头。 “走吧!”王老汉拍了拍老张的肩,“赶紧走吧!” 两人各自走回了自己的牛车上。 正在此时,两个鬼魅般的身影忽然从研究室里飘了出来。他们各自钻进了牛车车板的下方。谢昀的动作稍稍慢了一步。他还未将自己身后网衣两侧的线头系在车板下,王老汉的牛车便已经开动了。 王老汉察觉到车板稍微晃了晃。他摇了摇头,晃动的感觉消失了。一定是自己刚刚捡到了银子太兴奋,出现幻觉了。他抬起手腕,拍了拍自己的前额,便接着挥动起了手中的鞭子。 “送完货了?”门口的守卫冲他们挥了挥手,“走好!” “好勒!明早再给您捎咱家自己种的大枣!”王老汉朝着守卫笑呵呵的答道。 西华门外不远处便是一座石桥。和来时的上坡相对应,现在走的是下坡。 “老王,我怎么觉得今天下坡走得特别快呢?”老张揉了揉眼睛,“平时没这么快吧?今天感觉都要飞起来了……” “老张,你肯定是没睡够,脑子犯浑。待会回家补个觉就好了!” 靠近西北万胜门的城墙边上,有一片茂密的松树林。这个时节,阔叶的树木大多已经落叶将近,可这松树林内却依然如春夏时节一般的茂密。 一个须发皆白的年长道人抱着一根竹竿站在路旁。竹竿上面的一面红旗上,写着“神机妙算”四个大字。 “两位老丈,要不要贫道为你们占卜一卦?”老道士对着两个农夫微微弯腰作揖道。 “这个……”王老汉有些犹豫。他心中还想着自己刚刚的飞来横财,现在却遇到了个神仙般的道士。这到底是福是祸? “要钱吗?”老张结结巴巴的说道,“要钱的话……就不算了,……不要钱的话……” “两位请放心,我也正好要出城。不如你们捎我一程,我便不收你们的钱,如何?”老道士捋着雪白的胡须,笑吟吟的问道。 “好啊!”王老汉连忙答道,“您要是不嫌脏,就在我这车上凑合一下吧!”他连忙爬到后面的车板上,拿起一根扫把草草的扫去了上面残余的菜叶子。接着,他又把自己座位下的一张草席铺到了车板上。“大仙,您请凑合着坐一会!” “有劳了!”老道士看上去年纪不小了,身手却异常的矫捷。他将一只手支在车沿上,顺势便跳到了车板上。他稍稍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便盘着腿坐定了。 “驾!”王老汉挥起了鞭子。 “不知两位想算些什么呢?” “算运程吧?”王老汉憨厚的笑道,“算算今天的运气!” “不知老丈是否能给个方位?” “东方!”王老汉立刻想起了刚刚在宫中的飞来横财。 老道士闭上了眼,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震卦五行木,方位东方。得此卦者,奋发振作,大可有为,但表面风光,内恐有难,宜谨言慎行,以免损失。震。亨。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象曰: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他猛地睁开了眼,“我们此时有三人。震卦六三:震苏苏,震行无眚。象曰:震苏苏,位不当也。” “大仙,这是什么意思?”老张忽然紧张的问道。 “表面风光,实则有危险。”老道士凌厉的眼神在他们俩身上扫过,“震卦不错,但六三这一爻实在不妙。得此爻者,多忧愁,多灾难,宜谨慎,可免祸。” “大仙,您是说我们会有灾难?”王老汉拿着鞭子的手举在半空中,着急的转头问道。 “飞来横财,莫名其妙的运气,都有可能带来灾祸!”老道士的语气异常的严肃。 “大仙,求您指条明路啊!”两人连连作揖道。 “谨言慎行,才能消灾得福。”老道士叹了口气,“否则祸从口生。待到灾祸来临之时,便会追悔莫及。切记,切记啊!” 两人相视了半晌,相对着点了点头。 “大仙,您真是神算啊!”王老汉恭维的说道,“不知您这是要去哪?” “西方。西方自有极乐世界。”老道士高深莫测的笑了笑,“佛祖在西方,昆仑山也在西方,无论是求佛还是成仙,都是要向西行的啊!” “高人,高人啊!那个……”老张支支吾吾的说道,“消灾的方法,除了不乱说话,还有……还有别的法子吗?” “待我再算一算!”说着,老道士又闭上了眼,“六三爻动变得雷火丰。丰。亨。王假之,勿忧,宜日中。 象曰:雷电皆至,丰。君子以折狱致刑。盛大丰满,进财获利;谋望克遂,必有喜庆。得此卦者,运势正强,谋事可成,名利双收。但不宜过贪,要知足常乐,谨防乐极生悲,损财甚至火险。” “大仙,您是说……我们还能扭转运势?”老张挠着后脑勺,稍有喜色浮现。 “是啊!人的运势不是固定的。只要多积德,福报自然会落到积德之人的身上。切记,切记啊!”老道士又闭上了眼,“少说话,少露财,……” “到了!”城西的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的通向一个不远处的村落。早起的人们,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一缕缕的炊烟从村落的各处房顶飘起。 “多谢二位!”老道士利索的跳下了车,“今日之事,切勿跟外人提及啊!” “是是是!”两个农夫也下了车,作了个揖,连声应道。 接着,他们便赶着车朝着村口而去。 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谢昀和广明两人又鬼魅般的从车下飘了出来。 “师父!”广明对着那位老道士恭敬的做了个揖。 老道士对着他和谢昀点了点头,“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说罢,三人沿着小路朝西大步走去。 第58章 惊天赌局 “表哥,你回来了吗?”整整三天,王近思不眠不休的坐在德英殿里。她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许久没有整理过的头发上,似乎已经落上了灰尘。 在这三天里,皇帝每日都来看她,还亲自劝她吃饭。王近思非常听话。让她吃饭她就吃,不管喂到她嘴边的是什么,她都顺从的咽下去。只是整个人完全没有了往日里的机灵模样。呆板木讷的表情,让人忍不住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以至于变傻了? 没有人知道,她一直在仔仔细细的回忆秦宪那日从金明池回来之后的一举一动。她的脑海中,反复播放着那几日的各种场景。谢昀就这样死掉了?她在心里冷笑着。这种玩笑,别人选择相信,她可半个字都不会信!谢昀遇到极大的刺激,然后似乎对父皇的态度有些隔阂,然后就出了燕王郡主的事情,然后……然后他就活生生的人间蒸发了!至今都不见尸骨!想从守卫森严的皇宫中逃出,谢昀必定还有帮手,他必定还有一股皇宫之外的势力相助……若是自己是皇帝,会不会对这种强大势力令人感到寝食难安?还有,他为何要拿走自己的那本《地理》手稿?难道是那晚跪在紫宸殿外,被自己给忽悠到了吗?那本手稿里到底有何特异之处?是自己大胆的写到了“地球是圆的”吗?…… 王近思一直在想,一直在想…… 此时已是深夜,窗外的一轮残月已经西斜,星光暗淡,殿中的烛火也被熄灭了大半。就着仅有的两盏油灯发出的微弱灯光,王近思隐约感觉到有人走到了她的身边,挡去了一部分的光线。 一个高大的影子落在了她的面前。黑衣人小心翼翼的跪在地上,恭敬的说道:“公主殿下,请你务必好好照顾自己!否则……否则昭明公子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哦……”王近思呆呆的应了一声,眼睛却依然直直的望着一扇打开的窗户。透过窗棂,她直视着窗外的天空,一动不动的。 “昭明公子的落水身亡,想必也跟燕王一党的人有关系。他们与此事肯定脱不了干系,”黑衣人没有抬头,语气异常的肯定,“前几日燕王郡主顶撞了昭明公子,公主殿下又出手打了郡主,接着第二天昭明公子就莫名其妙的溺水而亡。而且,公子的遗体目前都尚未找到,只有他当天穿着的长袍在城东的汴河河边被人发现了,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王近思的眼中忽然精光暴起,冷冰冰的呵斥道,“不要支支吾吾的。想到什么说什么!” “是的!”黑衣人接着答道,“此事非同寻常,属下担心,这是燕王一党在试探皇上!” “此话怎讲?” “当日,公主您在殿中休息,昭明公子去而后返。您的宫人们都可以作证,”他顿了顿,“然后就出现了一队禁军前来您的殿中找昭明公子。后来禁军统领便上报皇上昭明公子失踪一事。公主,您请仔细想想,这件事其中的先后顺序,是不是有很多疑点?” “接着说,别停下!”王近思眼中精光迸发。 “是!其一,皇上并未下令召见昭明公子,为何禁军胆敢直接冲进您的殿中抓人?其二,禁军到底在您的殿中有没有找到昭明公子,并没有人可以作证!当日来您的殿中抓人的那队禁军,乃是禁军统领向俊龙的嫡系。他们的众口一词,并不是完全可信的!其三,即使如同向俊龙的说辞,昭明公子乃是当日日落后,神志恍惚之下,在太液池溺水而亡。那为何昭明公子身边的贴身宫人均恰好拥有不在场的证明?而昭明公子为何又会独自前往太液池?此事大为可疑!除非是有人相约,否则绝无可能!其四,太液池的水连着汴河不假,可在皇宫的水门处,一直设有栅栏。除非在特定的时间,宫人们会移走栅栏,以便打捞汴河飘过来的垃圾。否则,连太液池里大点的锦鲤都出不去。更何况是个人呢!这个特定的打捞垃圾的时间,只有对宫中情况极为清楚的人才会知道。所以……” “所以你觉得是燕王郡主指使向俊龙干的,目的是帮她报仇?”王近思冷冷的问道。“你要是向俊龙,你也不会那么傻吧!” “公主,您的意思是……” “向俊龙虽说是燕王的连襟,可他毕竟是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当差。利弊权衡一下,就应该知道是给郡主报仇重要,还是为了全家老小的荣华富贵讨好陛下比较重要!”王近思冷哼一声,“说吧,你今天特地跑到我这里来挑拨我和向俊龙,到底是什么目的!” “公主饶命啊!”黑衣人忽然抬起了头,脸部仅仅露出的两眼中充满了慌张,“卑职不是有意来挑拨的……只是……”他结结巴巴的,“是向大统领派卑职过来,让卑职这样说的……” “哦?为何向俊龙要你这样说?”王近思眯起了眼,“你这么快就招认了?岂不是太假了?向俊龙不过是禁军统领,他应该管不住你们玄武部吧?” “玄武部?卑职不是……”他的话还未说完,人却直直的朝着一边倒了下去。 两个黑衣人鬼魅般的飘了进来,齐齐的跪在王近思面前,“属下救驾来迟,请公主殿下责罚!” “你们总该是玄武部的人了吧?”王近思叹了口气,“别又是个李鬼!” “属下正是隶属玄武部!天字四号,五号!”两个黑衣人齐声答道。 “好吧!”王近思趴在矮桌上,单手支起了下巴,“那刚刚那个人又是什么人?” “属下已经将他打晕了。待属下仔细审问后,会立刻将结果禀报公主殿下!” “好吧!你们可以走了!”王近思精神恍惚了三天,刚刚这一下子脑袋剧烈的运转,她的头疼病又开始发作了。必须让他们赶紧走!她暗自说道,“你们赶快离开!把门窗都关上。我困得不行了。我得好好睡个觉。出去跟门口的宫人说,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能进来!” “是!”两个黑衣人立刻架起了躺在地上的李鬼,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 王近思又抱起了软榻上的枕头。三天来的不眠不休,最终又导致了头痛的发作,简直就是自找罪受。可能是真的太困了,这次,她居然疼得有些恍惚,最后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近思,我拿走了你的《地理》。我知道你为了写这本手稿耗费了很多心血,对不起!但是,你告诉我,只要一万个读者里面有一个会像博望侯张骞一样大胆的西行,你就会很欣慰。那么,就让我去做那一万人中的那一个吧!请相信我,我会按照你的地图走到大陆的另一端,我一定会认真的欣赏和学习不同的文化。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回来的。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为何谢昀的声音是如此的真切?王近思虽然很确定自己是在做梦,但是她怎么就有一种异样的真实感呢?好像谢昀就在她的耳边说话一样。 此时,一个离萧关不远处的边陲小镇。小镇里的一间毫不起眼的砖瓦民房内,一个英俊的少年人正独自站在窗前。西北的深秋,凛冽的寒意阵阵袭人。少年人却毫不在意。他望着窗外的漫天繁星,口中念念有词。若是老天爷可以听到自己的话,请把它们带给自己日思夜想的近思妹妹吧!愿她快乐健康!若是有生之年,我还能重回中原,希望那时我们还能相见! “公主醒了吗?”迷迷糊糊之间,王近思听到殿外有人声。 “回秦小少爷的话,公主昨夜总算睡觉了。她连着三天都没有休息,奴婢们急都急死了……”徼如哽咽的答道,“您若是早点来看望公主殿下,开导开导她,说不定还能让她早点休息……” “那个……”秦宪结结巴巴的说道,“我确实应该早点来的,只是我家里出了点事,我脱不了身……所以……所以今天一有空,我就过来了。对了,”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个漂亮小姑娘,“我带我的姑姑来看公主,你能不能帮忙进去看看?看下公主有没有醒?” “好的!” 殿门被轻轻的推开了。 徼如蹑手蹑脚的走到了王近思的身边,探头探脑的望了过来。 王近思猛地睁开了眼,徼如被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公主殿下,奴婢不是有意要吵醒你的!是秦小少爷……” “嗯……”王近思清了清嗓子,“帮我端水进来吧,我梳洗一下,就见他们。” “奴婢遵旨!” 一炷香之后。 秦宪带着秦牧之走进了德英殿。 “公主,你还好吗?”秦宪一脸悲戚的神色。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嗯,好吧!不碍事,你们也一起吃点!”王近思招了招手,早已准备好了的早点被端了进来。 “你后面这位姑娘是?”王近思眯着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秦牧之。 此时,秦牧之却也毫不胆颤。她的双眼也直直的望着王近思,颇有些不客气。 “小姑姑,见到公主殿下还是要先行礼吧?”秦宪扯了扯秦牧之的袖子。后者这才堪堪的收回了直视的目光,弯腰做了个揖。 “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姑姑?”王近思咽下了一口清淡的白粥,“以前都没有听你提起过……” “公主,”秦宪将头左右望了望。王近思连忙会意,“你们先都退下,把门关上!” 殿内的宫人立刻行了礼,接着便鱼贯而出。 “说吧!”王近思放下了手中的瓷碗,“我没事,还能扛得住。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击倒我了……” “那是,自己的鲁莽害死了自己的表哥,自然是问心无愧了!”秦牧之突然发声。 “姑姑,你说什么啊!”秦宪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他着急的说道,“你可别乱冤枉公主啊!” “哼!我说的难道不对吗?你问问她,她心里明白得很呢!”秦牧之白了秦宪一眼。 “公主,我今天带她来不是来跟你为难的……”秦宪一脸无奈。怎么这俩小丫头一见面就杠上了?从没见过面的两人,居然会跟仇人一样?这都什么事嘛! “是啊!你厉害,竟然都知道,佩服佩服啊!”王近思冷哼一声,“那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怎样做?每日以泪洗面,痛哭流涕,什么事都不干,只求速死?还是毅然决然的落发出家?” 秦牧之不置可否的哼了哼。 “公主,你说什么呢?”秦宪的脸色更加焦虑了。 “做那些事情,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我既然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不是我要推脱自己的鲁莽,只是,你觉得有人拿刀捅了你,你是去怨恨那个人呢?还是去怨恨那把刀?”王近思咬着嘴唇,“我既然被人利用,做了借刀杀人的那把刀,我就必定不会在报仇之前自暴自弃!我要让所有的凶手都付出沉痛的代价!” “公主,你……”秦宪皱起了眉,“你别又冲动啊!” “放心吧!吃一堑长一智,我没有那么笨,同样的当上第二次!”王近思双眼直视秦牧之,“你见过我表哥?” 秦牧之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眼角挑起。她没有回答。 “是啊!”秦宪急忙答道,“她来到京城的第一天,在樊楼被英国公家那个混蛋欺负,是谢昀救了她……谢昀……”秦宪的声音依稀有些哽咽了。 “好了!知道了!”王近思挥了挥手,“表哥是个真君子,无论是谁遇到困难,他都会尽可能的帮助他们的。不过,你也别太自作多情了!”王近思挑衅似的扫过秦牧之的脸颊。 “啊?公主,你这说的也太离谱了点吧……”秦宪张大了嘴,这些丫头片子都才多大啊!现在就为了一个少年人开始争风吃醋了?他顿时感到头大! “好吧!你还真是个人物!”秦牧之冷冷的说道。“这笔账,咱们以后再算!” “好了好了!两位姑奶奶,我求求你们,别一见面就拌嘴了。咱们先说说正事吧?”秦宪夸张的做了个揖。“公主殿下,我有要事禀报!” “等等!”两个小姑娘同时说道。 “我们打个赌!”秦牧之勾起嘴角说道,“五年之内,谁做掉害死昭明公子的那个人,谁就赢,赢的那个人可以向输的那个人提一个要求,输的那个人必须答应。你看怎么样?” “你要是让我把皇位让给你,这个赌我不会打!” “这个要求必定是符合道义的。你看如何?” “可以。只是,我是公主,天然就比你有身份的优势,这种会令我感到胜之不武的赌局,我不会参与。”王近思不屑的瞥了一眼。 “没事,”秦牧之扬了扬手,“我现在也是宰相府的大小姐了,资源也不少!再说了,我比你年长了两三岁,也算一些优势。不如这样,对于你,赌局是五年,对于我,赌局是七年,你看如何?” “那最后到底如何分辨是谁起了关键的作用呢?”秦宪挠了挠耳垂。 “参与之人定然是心知肚明!”秦牧之哼了哼,“如何?” “行!成交!”王近思伸出了右手,秦牧之也将右手递出。两个小姑娘的右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一言为定!” 第59章 永不言弃 “好吧!你说你的事情。”王近思对秦宪抬了抬手。 “哦,”秦宪低着头,“那个,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我……” “你要去哪里?去多久?”王近思追问道。 “我娘亲这次来了京城,她要带我去幽州。她说等四年后,你及笄的时候,我再回来……”秦宪迅速的抬头瞥了眼王近思的脸,接着,他又低下了头,“我娘亲觉得我吊儿郎当的,她要亲自教育我……我,我三日后就离京。所以,今天是来跟你辞行的……” “表哥不在了,你也要走……”王近思一脸的失落,“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我知道,唉,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快就走的,我们那个神机阁才营业了两个月,刚刚走上正轨,我还得努力赚钱支持你的书院了。这一下子都得交给你亲自打理,我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嗯,没事,我再找人吧,”王近思安慰道,“你去幽州历练一下也好。燕赵之地,多是慷慨悲歌之士。如今承平已久,京城里那些男人越来越没有血性。你去幽州跟着磨练一下,骑射武艺都多学学。要是有机会,真刀真枪的去跟契丹人干架,也不错。到时候等我登基了,我封你做大将军!” “公主,真的?”秦宪满脸喜色。 “哈哈,”王近思笑道,“那还得你有那个本事啊!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古往今来,那些名将都是从无数的实战中逐步成长起来的。你别最后学成了赵括,只会纸上谈兵啊!” “一定不会的!”秦宪坚定的说道,“我会跟着娘亲,好好学的!” “嗯,那就好!”王近思赞许的点了点头,“明早我给你几本书,你去幽州之后,有空多读读吧?” “嗯,好的!”秦宪点了点头。他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前额,“对了,我这次带我姑姑来见你,就是让她来代替我,做你的伴读的!我爷爷已经跟皇上说过了,过几日她便来文华殿上课。” “哦,是吗?”王近思斜视着秦牧之,“之前学过什么吗?四书念完了没有?《春秋》看的是公羊,谷梁传还是左传?别家的书有没有看过?” 木头不置可否的哼了哼,“四书五经全都看过了。《春秋》读的是‘左传’。其他家的,道家读的比较多,老庄都有读过。法家读了《管子》。” “嗯,不错!”王近思赞许道,“‘左传’工于记事,长于记人,内容详实,确实是研读《春秋》的入门之选。至于法家,为何你独独挑了齐法家的《管子》,却不读三晋法家的巅峰《韩非子》或是《商君书》?” “《管子》乃是正途,商君尚可一观,韩非就有些走歪路了,”秦牧之冷哼道,“一直只想着用‘术’和‘势’去玩手腕治理国家的君主,如何能够长久?秦二代而亡,不正好验证了这一点吗?管仲治理齐国,强调了用‘法’的重要,齐国因而富庶了数百年,这才是正途!” 秦牧之说到这里,秦宪已经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了。没想过自己这个吃过不少苦的小姑姑,居然是个学识渊博的人,自己当初真是看走眼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有点意思,改日再跟你详谈!”王近思勾了勾嘴角。 “对了,刚刚你们说的那个神机阁,不如交给我来打理吧?”秦牧之忽然神秘的笑了笑,“囤积居奇,抬高价格,我颇为拿手。保证能够让你的书院后备资金充足,你看如何?” “哦?如何证明?” “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让你们神机阁的交易量翻倍,如何?”秦牧之自信的笑道,“我跟秦宪去过几次神机阁,你们招牌也不够响亮,价钱也不吸引人,可以改进的空间还很大。给我一个月,保证你心服口服!” “行啊!”王近思笑道,“虽然刚刚开始的时候跟你说话不愉快,不过从现在开始,我倒是有点喜欢你了呢!自信,嚣张,不错!若是干得好,我给你股份,可以用来分红。” “那就好!”秦宪长吁一口气。“小姑姑,那我待会回去就跟你交接一下吧!” “好!” “那我们先告辞了!你多休息一下吧。我听说你三天没有睡觉,你真是……”秦宪叹了口气,“总之,保重!希望等我四年后回来,看到的是一个快乐的你!” “放心吧!”王近思故作大度的挥了挥手,“你们走吧!我早想开了。走的那天记得差人给我个口信。给你的东西,我明天一早就派人送到你府上。” “告辞!”说罢,秦宪和秦牧之两人离开了德英殿。 三日后的清晨,城东的新曹门边,秦宪拿着手中那支崭新的黄铜杆望远镜,转身望了望皇宫的方向。他在心里说道,“公主,请千万珍重!”接着,他便大步走上了浮桥,乘坐幽州的漕运船,一路北上。 这年的年末,诸子书院的第一届学员已经成功毕业了。由于之前的成功宣传,学院的毕业生们尚未毕业,便已经被城中的各大酒楼、绸缎庄、当铺预定好了。如此一来,王近思便对自己的职业教育信心大增。只是已经接近年关,各家各户都开始忙着准备过年。王近思跟俞兰商量了一下,决定年后再招收新的生源。 除夕前一日,王近思和秦牧之两人在书院内的“院长办公室”听俞兰汇报这半年来的学院工作总结。 “一共十五个女孩子,在这半年的时间内,全部掌握了您的《基础数学一》那本书的内容。考试成绩,优等的占了七成。不过,《基础数学二》似乎有些难。考试成绩,优等的不到两成。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调整一下课程设置?将其中的内容进行适当的删减。毕竟,她们只是学着去做账房先生,有些几何学的内容其实作用不大……” “让我想想……”王近思皱起了眉。 “俞老师!”一个清秀的小姑娘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我可以进来吗?”她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屋内的其他两人。接着,她客气的朝着王近思和秦牧之笑了笑。 “潘瑜,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俞兰一脸疑惑的问道。 “嗯,俞老师,我想跟您说个事。”潘瑜用手指关节碰了碰冻得有些发白的鼻尖,“我想辞去工作,回到书院继续跟您学习,可以吗?”她低下了头。 “哦,为什么呢?”俞兰蹙眉问道,“你在出云楼工作不开心吗?” “不是,”潘瑜摇了摇头,“那边工钱给的多,人也很好,只是……只是我志不在此!” “有意思,你想学什么?”王近思越俎代庖的问道,“应该是,你想做什么,所以想学什么?” 潘瑜猛地抬起了头,双眼透出自信的光芒,“我想学几何学。因为我要治水!” “哦?为何要治水?去哪里治水?”俞兰接着问道。 “先父生前是青州府东莱郡司马。先父治水未成,反倒遭人陷害。几个月前,我陪同先父上京到工部听候发落。可父亲本就早已积劳成疾,再加上车马劳顿,便……”她哽咽着说道,“便撒手人寰了……” “唉!”俞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难怪你一直不告诉大家你的身世,原来如此……节哀吧!治水之道,我却是不太清楚,你若是有心,不如……”她看了看王近思,后者点了点头。“好吧,你暂且留在出云楼。待我亲自去跟那里的掌柜说说,便招你回来吧!” “多谢俞老师!”潘瑜擦去眼角的泪珠,立刻恭敬的做了个揖。 “好吧!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这几天酒楼的生意多,你也先忍忍吧!” “谢谢老师!我先走了!”说完,潘瑜又客气的朝着王近思和秦牧之点了点头,便转身出了办公室。 “公主,你似乎还没有编写《水利学》的书稿吧?难道这个你也会?”这几个月的相处,秦牧之对王近思的态度也大为改观。她从未想过一个人的脑子里会有那么多无穷无尽的知识。那些浩如烟海的知识,很多都让她觉得完全不可思议。还有她的用心和坚持,无不让她为之折服。 “哈哈,是啊!”王近思吐了吐舌头,“我其实不会呢!不过,似乎那个小姑娘懂一些。那就给她提供场所让她专研一下嘛!反正供养一个吃不了多少米的小姑娘,对于我们家财万贯的秦老板来说,完全不值一提嘛!” “公主,你……”秦牧之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你可真胆大!好吧,我这自从接手了神机阁之后,算是掉入了贼窝了。你这黑心老板!” “哈哈,”俞兰也笑了起来,“牧之,也就你敢这样跟公主殿下说话!” “那是,殿下的银子都在我手上,管钱财的自然是地位不一般!”秦牧之得意的笑道。 “砰砰砰!”墙外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吓得王近思赶紧钻到了桌子底下。 “公主,不是火炮,是鞭炮!”秦牧之连忙拉出了王近思。 “不是火炮啊!这么响,是贴着墙放的吗?”王近思心有余悸的问道。 “是啊!”俞兰笑道,“今日有‘大傩仪’的□□,从皇城正南的宣德门一直到外城的南熏门,您难道不记得了吗?” “对哦!”王近思心中暗道,我自然不记得嘛,第一次在古代过年。“要不我们去看看?” “好吧!”俞兰朝着秦牧之说道,“牧之是第一次在京城过年吧?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好的!” 说罢,三人一同出了书院,走到了朱雀门边的御街上。 此时,站在御街边的王近思,被迎面而来的□□队伍所吸引。由皇城司、禁卫诸人装扮的各路神仙们纷纷登场。判官、门神、土地神、灶王爷、财神老爷等等,都是由佩戴面具的士兵们装装扮的。一路上,鞭炮声响个不停,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有些呛人。据俞兰介绍,这是每个岁末的时候,皇宫必须举行的仪式,目的在于驱邪迎新。“神仙”们络绎不绝,需要一路将妖魔赶出京城,直到外城的南熏门外转个龙弯,然后将鬼怪埋起来(埋祟),这套仪式才算结束。 这估计pm2.5要爆表了吧?王近思心里嘀咕着。原来古代也是有空气污染的?她不禁笑了起来。 “小姐,想什么呢?这么开心?”秦牧之凑到王近思的耳边问道。 “对了,木头,你的家乡有没有类似的习俗?” “你说江陵?”木头笑道,“你去翻阅《荆楚岁时记》就清楚了!” “懒人!”王近思转头对着俞兰问道,“你孤零零的一个人,明天要不要去我家或者木头家守岁?” “还是不要打扰了,”俞兰摇了摇头,“大相国寺有招呼宾客的‘浴残年’,我明天跟刚刚那个潘瑜一起去。我们之前就说好了的。” “寺庙的宴席想必定然没什么油水,”秦牧之叹道,“去年的除夕,我也是在一个破庙里过的。真是人世无常啊!” “你看,今年你是不是立刻就转运了?”王近思拍了拍她的肩,“只要向前看,不放弃努力,生活总会越来越好的,不是吗?” “嗯!”俞兰和秦牧之赞同的应道。 “马行街的关扑开了!”围观的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众人纷纷朝着京城东北方的马行街赶去。 三人一同望着潮水般涌去的众人,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对生活不放弃的人,生活也不会放弃他们。难道不是吗? 王近思抬头望着宣德门的方向。 宣德门被一片浓烟掩盖着,如同这迷茫的前途。但是,只要在努力,前方的道路一定会越来越清晰的!虽千万人吾往矣!表哥,秦宪,你们等着瞧,看看我能够治理出一个怎样富强昌平的盛世! 第60章 故地重游 四年后。 三月初十。 辰时。 正是烟柳如云的时节。汴河两岸遍植垂柳。婀娜多姿的柳条在春风中舒展着柔软的身躯。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花香。各个店铺的门前,都或多或少的摆放着一盆盆争奇斗艳的牡丹、芍药、山茶花、杜鹃。更不用提街角上那些自由自在的、嫩黄喜人的迎春花了。 繁忙的汴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络绎不绝。一艘不起眼的帆船从东南方朝着京城而来。帆船驶过宜春苑,穿过了外城的东水门,一路顺着汴河朝着内城而来。临近内城东南角的角门子之时,岸边的一处高大宅邸前传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站在甲板上的一个清秀的青年人被一阵硝烟味呛到,咳嗽了起来。 “请问船家,今日这岸上是有什么喜事吗?”过了一会,那个青年人走到了船尾,对着一个正坐在桅杆下嗑瓜子的老汉问道。“我三年前离开京城的时候,这边似乎都还只是荒地。” “哈哈,这就难怪了。”老汉哈哈一笑,“这两年啊,京城的变化那可真是翻天覆地!待会你上了岸,自己走走看看就知道了。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老汉也不知道啊!” “我知道!”旁边一个也站在甲板上看热闹的旅客凑了过来。这个中年人神秘兮兮的说道,“今儿正是‘皇家科学院’的开幕典礼。据说连公主殿下都会亲自到场剪彩呢!” “是吗?是吗?”又有几个旅客凑了上来。 “据说这位公主特别神通广大,聪明得跟神仙一样!她发明了好多东西。你看,现在这汴河河岸的地面。看清楚了吗?”他指了指那颜色发白、一整面丝毫不见缝隙的地面,“据说那玩意叫水泥,是公主发明的。现在京城里各条街道都在改造,据说要把石板的地面全部改成这种水泥的地面呢!” “这玩意有什么好的地方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个旅客得意的说道,“跟泥地比,水泥地面下雨不会踩得脚上黏糊糊的。跟石板地面比,这水泥成本特别低,便宜好用。据说啊,这几年,朝廷准备在全国各地都推广这种水泥。过不了几年,下雨的时候,咱们就不用再在泥地里一脚深一脚浅的踩泥了!” “听起来真不错啊!就是不知道这笔改造的费用是哪里出?是不是又要加税?”一个旅客忧心忡忡的问道。 “不会!”中年人挥了挥手,“我听说朝廷会在各个主要的交通汇集之地设置收费点,按照你的实际距离收取一定的所谓‘过路费’。也就是说,若是你天天待在家中不出门,你便不用付钱。不过若是你成天在外奔波,怕是要出不少过路费。” “具体会是多少钱呢?”又有一个旅客急忙问道,“会不会很贵?我是专门帮人跑腿送货的,若是路费很贵,我就完全赚不到钱了!” “应该不会太贵,”那个中年人摇了摇头,“具体的数字我不清楚。不过,你想想看,以前每到下雨的时候,土路泥泞,官道便会特别难走。平时一天可以走上两百里,下雨差不多能走到一半就不错了吧?如此一来,平时五天就能到的地方,你得花上一倍的时间。若是以后的路面都改成水泥的,无论晴天还是雨天,速度都一样,省下的时间,你不就可以多接一单活了吗?这样算算,朝廷收一点过路费,也不算很让人为难吧?” “是啊,是啊!”围观的人们纷纷赞同道。 “好勒!到了!”船头的水手忽然叫唤了起来。 只见一只粗大的纤绳被扔到了岸上。早已等候在岸边的壮汉麻利的将纤绳绕在了凸起的石质船墩上。 接着,船上的旅客们便纷纷提起了行李,走上了浮桥,向着各自的目的地而去。 刚刚那个清秀的年轻人走在平坦的水泥路面上,感觉异样的舒适。他兴奋的迈着大步,朝着朱雀门内大街走去。 三年的时间过去了,当年那个略显寒碜的“诸子书院”已经大不一样了。高大的朱红色牌坊隔着老远就能看见。校舍的数量翻了好几倍。书院附近开满了文具店、书肆、小吃店、杂货铺等等跟学生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店铺。 诸子书院刚开始的两届学员都是女孩子。等到了第三届学员招收的时候,院长俞兰收到了大量由男孩子递交的申请书。他们见识到了书院毕业生们超群的计算能力和书院包分配工作的好处,即使书院修改了规定,由免费教育和发放奖学金改成了收费的教育,申请入学的人数却丝毫不见减少。更让人惊讶的是,即使诸子书院遭到了有些失业的前账房先生们的诋毁,譬如,他们陆续向官府举报书院教授的内容有悖常理、书院的学生男女一同上课等等,书院却丝毫没有受到官府的任何责难。京城的百姓们纷纷猜测,书院的幕后老板一定是个极其位高权重的贵人。一时间,书院的名气反而变得更响了。 这位年轻人走到书院的门前,轻轻敲了敲朱红色的大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仆慢悠悠的打开了门,将头探了出来。 “老刘,你还认识我吗?”那个青年人激动的看着老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老仆揉了揉眼睛,仔细的上下打量着年轻人,“冯旭,你都长这么大了!我一下子都认不出来了!”老仆乐呵呵的拍了拍青年人的肩,“这一晃都好几年没有看到你了呢!” “是啊!”冯旭的眼中泛着泪光,“时间过得真快,我都毕业有三年了呢。您还好吗?” “好得很啊!怎么会不好呢?”老刘侧身让冯旭进了书院,“俞院长是什么样的人,你能不清楚?对谁都慈眉善目的,从不克扣工钱,逢年过节还给红包,我能不好吗?” 两人并肩走进了书院的中庭,在两个石凳上坐了下来。 “你呢?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了?当年你真是奇怪,明明说好了去樊楼工作的,你却干了一个月就辞了工作,说是回江南去了?”老刘将手中的扫把搁在一边,“你等等啊!我去给你倒杯水!” “老刘,不麻烦你了,我待会还要去找俞院长,你就坐下来,咱们说说话吧!”冯旭笑道,“几年没见你,感觉你越活越年轻了呢!我这几年在湖州,跟着家里人做生意,还小赚了些钱。书院教的那些知识,真是太有用了。我真感激当年在书院学习的机会,否则,我现在说不定还只是个普通的书肆学徒工呢!” “哈哈,那就好!”老刘捋了捋稀疏的几根胡须,“我就知道,俞院长厉害得很呢!她教的那些数字,我一个都不认识。可那些学生们都对她佩服得紧,我就知道错不了。对了,你这次是专程回来找俞院长的吗?” 冯旭点了点头,“俞院长在吗?怎么感觉今天书院特别安静?” “是啊,你来的时候有些不巧啊!现在书院的人都不在呢!”老刘指了指城东的方向,“城东那边,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一个叫‘皇家科学院’的衙门开张。俞院长带着学生们都过去了。怕是下午才能回来呢!” “‘皇家科学院’?”冯旭重复着这个奇怪的名字。他皱着眉头问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我刚刚从汴河过来的时候,岸边有人在放鞭炮。我听同行的人说,便是这个衙门在开幕。这是个什么衙门?” 老刘摇了摇头,“俞院长前几日跟我聊过几句,说是一个比咱们书院教的东西还要厉害很多倍的地方。俞院长说里面干得好的人,说是可以被选为‘院士’,给的俸禄比宰相大人都不会少多少呢!” “这么厉害?”冯旭咂舌道,“那这个机构是官府办的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老刘摇了摇头,“官府不知道有没有掺和进去。只是,”他神秘的眨了眨眼睛,“我听说啊,今天公主会去呢!唉,”他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我可没那个运气去亲眼见见公主的模样。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公主的事情,她简直是个神一样的人物啊!我还真想见识一下,这个公主是不是三头六臂,还是长了两个脑袋?” 冯旭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老刘,哪有那样的人!公主想必只是特别聪明罢了。大家把她越传越神秘,就把她描绘得不像一般人了。我记得,公主似乎上个月刚刚及笄吧?皇上因此还大赦天下,放了不少监狱里的犯人。我在湖州都听说了呢。” “也对。”老刘点了点头,“公主才十五岁。只是,这一十五岁的小丫头,怎么会这么厉害?我这榆木脑子真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呢!对了,你要不要也去那个科学院看看?现在过去,应该还能赶得上见到公主呢!” “也对啊!”冯旭应道,“反正俞院长也要到下午才回来,不如我直接过去找她。顺便还能见识一下那个传说中无所不能的公主呢!” “去吧,去吧!”老刘抬了抬手,“去看看吧!回来记得跟我讲讲,那个公主到底长得啥样,也好让我了却一个心愿!” “好勒!”冯旭站了起来。他指了指脚边的行李,“老刘,我的行李,你能不能帮忙先收起来?” “没问题!你就安心的去吧!” “好的!我下午再回来!”说罢,冯旭便微微拱了拱手,转身出了书院的大门。 第61章 启明之光 “爹爹,我要看那个会跑的小车!高一点,小宝看不见!” 冯旭刚刚走到这个气派程度不输六部衙门的“科学院”门口,便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住了。 一个长宽数十丈的大棚内,被前来参观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冯旭垫起了脚尖,顺着耳边那个被父亲高高举起的孩子的视线望去,人群正中有一个椭圆形的木制小道。小道上,有一个一边冒着烟、一边不停前进的四轮小车。小车大约高一尺半。凹下去的车厢内部有一个密封的铁箱子。一根连杆从铁箱子的顶端伸了出来。通过几个锯齿状的圆盘,那个不停的缩进伸出的连杆带动了小车的四个轮子,使得小车能够不停的向前行驶。 “太神奇了!”围观的人群中传来咂舌声。 “是啊!没有人和牲畜推动,小车居然能够自己动!会不会是巫术啊?”一个少妇满脸惊恐之色。 “妇人之见!看到那个牌子上的说明没有!这个小车里面有个蒸汽机!”少妇身边一个年轻人鄙夷的说道。 “蒸汽机是什么?”少妇接着问道。 “蒸汽机里面有个炉子,炉子烧炭产生的水蒸气推动活塞做功,产生了动力,驱动小车行驶……”年轻人满脸的得意。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说的?”站在年轻人另一侧的一个老汉眯着眼,冷不防的问道。 “这……多看看不就知道了嘛!”年轻人脸色顿时变红,结结巴巴的说道。 “自己也是个半吊子,还大言不惭的吹牛!” “你!……” …… 冯旭挤在这几人身边,陆陆续续听到了这个小车的一些情况。只是,那个年轻人所指的示意牌隔得太远,他看得不太清楚。心中一盘算,冯旭决定还是换个地方再看看。 蒸汽车后面是好几间用黑布罩着的小屋。小屋前方的牌子上写着“光的衍射”,“光的折射”,“可见光的散射”。牌子下方密密麻麻的写着所谓的“科学原理”,还有着非常奇怪的所谓“示意图”。 冯旭在牌子前面站着看了一会,感觉还是一头雾水。再加上小屋门前排队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再走走看看。 冯旭顺着摩肩接踵的人流,总算是走出了那个被人墙堵得密不透风的大棚。站在大棚的出口,不用抬头便能看到眼前那高大的斗拱大殿。大殿上方的牌匾上,“皇家科学院”五个鎏金大字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尽显皇家气派。 “我听人说,这五个字是当今圣上的御笔呢!”冯旭身边一个身着儒衫的中年书生拉着他的同伴激动的说道。 “真的啊!难怪看起来这么大气威风!早就听说当今圣上专攻前朝书法大家颜真卿的楷书。”他的同伴眯着眼仔细观赏着牌匾上的题字,一脸的艳羡之色。“唉,都是这个公主,喜欢一些奇淫巧计的东西。皇上给这个地方题字,却没有给教授圣贤之道的几所著名书院题过字呢!” “是啊!我听说湖州那位大儒钱希夷所办的太湖书院,号称学生人数都过万了呢!皇上不去给太湖书院题字,却给这个什么宣扬奇淫巧计的‘研究院’题字,真是令天下学子寒心啊!” “唉,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孩子。天下哪有不疼惜自己孩子的爹娘呢?我看,依照公主的喜好,圣人之道算是要变成隐学了。反倒是这些奇淫巧计,怕是会变成显学!” “心痛啊!真是令人心痛!”两个儒生叹息着走远了。 “湖州?”冯旭心下一动,居然还是自己的同乡。只是这眼界实在令他汗颜。明明外面的水泥地面就是现成的好例子,他们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圣人不也是要生活的吗?你们可以成天修身养性,那是因为有人养着你们。要不是你们家中有些积蓄,父辈有些人脉关系,你们不也得去田地里干活,或是去当学徒工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自然可以高谈阔论,天天只学习圣人之道。可一般人没那个条件,不就得多学学这些有用的手艺吗?冯旭一想到这些地方,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兄台难道也是跟刚刚那几个人一样觉得这些东西是奇淫巧计,公主做这些是不务正业吗?”冷不防,一个声音在冯旭的耳边响起。冯旭偏过头,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正表情玩味的看着他。 “没有,我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见识浅薄之人。”冯旭心下一横,便说了出来。说完之后,他都感到有些奇怪了。这几年在商场的摸爬滚打,他已经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练得差不多了,怎么今天自己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直截了当的说出了心里话呢? “看来,兄台倒也是与在下志同道合之人。若是有空,不如随在下进去看看今日的‘院士评选会’吧?不知兄台意下如何?”那个年轻人把玩着手中一个亮晶晶的九色方块。冯旭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方块正是只有“神机阁”才售卖的“魔方”。当年他在京城求学之时,曾经见过同学中的富家子弟拿出来显摆过。只是当时没有一个人能够将颜色悉数还原,这让他印象颇深。 “不知这个‘院士评选会’是个什么地方?”冯旭客气的问道。 “不是个什么地方,是为了审核院士资格而举办的一个会议。你跟着我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如何?”青年人和气的笑着。 “好的!多谢兄台的邀请!”冯旭微微拱了拱手,便跟着青年人走进了那座大殿。 此时,大殿里面座无虚席,却异常的安静。正中有一块立起的木板,木板上方挂着几张足有半丈大小的白纸。白纸上密密麻麻的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冯旭是在诸子书院学习过算术的。而眼前些白纸上的奇怪图案,他也只认识那些数字罢了。其他的图案,他简直从未见过。 “风臻,你怎么才来!大家都等了你好一会了!你太不像样子了!”一个身材略微瘦弱的女青年一看到两人进了门,便连忙走了过来。 “哈哈,好心的兰姐姐,我这不是来了吗?”青年哈哈一笑,将手中的魔方递给了女青年,接着便昂首阔步的走到了正中的那块木板前。 “你居然做出来了!”女青年拿着手中那沉甸甸的魔方,眼中似有泪花。 “俞院长?”冯旭小心的打断了女青年的沉思。俞兰猛地一抬头,连忙用袖口拭去了眼角的泪水。“你是……冯旭!” “是啊!俞院长,你上个月写信通知我,让我来一趟京城。我准备了几日便出发了。今日早上刚到。刚刚我去了书院,老刘说你带着学生们来了这里。我便想着过来看看,说不定运气好还能遇到你。没想到,运气真不赖!”冯旭笑着说道。 “是啊!走!去前排坐!”俞兰指了指最前面的一排椅子。在书院呆了半年多,冯旭也习惯了坐椅子而不是盘腿坐在草席或是软垫上。以至于当他回乡之后,在湖州开始顺便做起了椅子的生意。起初没人习惯这种高脚的椅子。好在他身体力行,还找人做了些推广。这两年来,生意倒是越来越好了。 走到前排,冯旭这才发现了殿内正中的木板前大约一丈的距离,摆着几张高脚桌子和椅子。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先生,两个金发碧眼的洋人,还有一个面容秀美的盛装少女,并排坐在椅子前。 刚刚领着冯旭进门的那个青年站在木板前,朝着殿内四个方向的观众鞠了鞠躬。四周的观众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几位评审委员会的先生,大家早上好!在下是诸子书院冶金学部的授课教师夏元朗,此次演讲的目的,乃是竞选皇家科学院冶金部的研究员一职。今天,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个人关于冶金,特别是铁矿石提纯方面的一些个人见解……” “慢!”那个少女忽然打断了夏元朗的发言。后者一脸紧张的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少女的脸。 “几位院士,按照之前商议的流程,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考察一下夏元朗先生的基本知识水平?”她转头看了看两侧的四位先生。 那四位先生均赞同的点了点头,“公主所言极是!” 原来这位就是公主!冯旭刚刚看到这位少女的时候,就觉得她的模样有些面熟。如今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三年前在书院曾经数次见过她来找俞院长。若是他猜的不错,书院的幕后大老板恐怕就是公主了!这样一想,之前的那些传闻倒是全部解释得通了。有了这样一个幕后老板,官府怎么会随意查封书院呢! “我不擅长冶金方面的知识,不如这基础知识考察一项,由两位院士来轮流出题,不知你们意下如何?”公主对着身边最近的两位先生客气的问道。 “老朽不才,请德里斯院士先出题吧!”公主身边的一位白发老者将出第一题的机会让给了德里斯。 “谢谢您的谦让!”德里斯将右手放在胸前,低了低头。接着,他站了起来,“尊敬的夏元朗先生,请你先简单的论述一下从古至今的炼铁工业发展历史!” “中原的炼铁始于春秋时代。那时候的炼铁方法是块炼铁,即在较低的冶炼温度下,将铁矿石固态还原获得海绵铁,再经锻打成的铁块。冶炼块炼铁,一般采用地炉、平地筑炉和竖炉3种。我国在掌握块炼铁技术的不久,就炼出了含碳2%以上的液态生铁,并用以铸成工具。战国初期,先民便已掌握了脱碳、热处理技术方法,发明了韧性铸铁。战国后期,又发明了可重复使用的“铁范”(用铁制成的铸造金属器物的空腹器)。” “西汉时期,出现坩埚炼铁法。同时,炼铁竖炉规模进一步扩大。西汉时期还发明了“炒钢法”,即利用生铁“炒”成熟铁或钢的新工艺,产品称为炒钢。同时,还兴起“百炼钢”技术。东汉光武帝时,出现了水力鼓风炉,即“水排”。汉代以后,发明了灌钢方法。《北齐书·綦母怀文传》称为“宿钢”,后世称为灌钢,又称为团钢。这是古代炼钢技术的又一重大成就。” …… 夏元朗侃侃而谈。 周围的观众席中不时的发出赞叹声。 “夏元朗的第一轮面试结果,诸位认为可以通过吗?”王近思微笑着看了看旁边的四位先生。 “通过!”四个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人群中顿时发出了一阵热烈的鼓掌声。 “下面,我们开始第二项考核:个人对于冶金,或者说是炼铁科技的贡献。请夏元朗先生开始演讲!” “谢谢公主殿下,谢谢四位评审院士!”夏元朗低了低头,接着便站在那块木板前开始陈述了起来。 “这是一个高炉的示意图,”他指了指木板上挂着的那张大纸中央,“这是之前的炼钢炉示意图:傍坡崖建造,使炉体坚稳,并可以从坡上平台进料,而从下平台出铁、鼓风。炉内用高岭土、黄泥、谷壳或瓶砂、白瞻、炭民、麦穗混合制成的耐火材料。……这是经过我的改造之后的:我将历来的圆柱体改为瓶状,以及火口镶水石,机车装料,都是重要的革新。并加高炉体,其容积远远超过之前的高炉了。” “除此之外,”他将第一页纸翻过去,另一个示意图呈现在了众人眼前,“掌握炼铁温度主要靠鼓风。古代鼓风用皮囊。而后使用风扇,是一大改进。即建密室,其一面为门扇,开合门扇即成巨风,从鼓风口导之入炉。之后,又有活塞式风箱,可以提供连续鼓风。而我的改进,则是加上了蒸汽机作为动力,取代了人力拉动风箱。大家可以在外面看到蒸汽机车的模型。” …… “在下认为,夏先生的贡献还未达到院士的水平……”德里斯的话刚说出口,满座哗然。 第62章 太湖书院 “请问夏先生,您所陈述的这两项重大改进中,对于第一项的突出贡献,本人表示肯定和感谢。但是第二项贡献,您应该尚且处于试验阶段吧?”德里斯双目精光迸发,侃侃而谈,“早在公元第一世纪,古希腊数学家,来自亚历山大港的希罗发明的汽转球,便是利用蒸汽来作为动力驱动的一种模型。汽转球主要是由一个空心的球和一个装有水的密闭锅子以两个空心管子连接在一起,而在锅底加热使水沸腾,锅中的蒸气就通过管子进入球中,最后蒸气会由球体的两旁喷出并使得球体转动。详细建构图在希罗的《气体力学》中有描述。当然,”他顿了顿,“您能从他的玩具模型中获得灵感,想到设计出使用蒸汽驱动的风箱,确实是非常的天才。可是,您至今尚未做出任何实物来,这不能不说是……” “且慢!”夏元朗冲着俞兰招了招手,后者立刻会意的大步走到他身边,将那块亮晶晶的魔方递给了他。 “您请看!”夏元朗将那个全金属的魔方摊在手掌上,“这个魔方的所有小方块,便是在下使用新研制的蒸汽机动力驱动的风箱铸造的。无论是表面的硬度还是质地的均匀,都远远超出了之前的技术水平所能达到的……” “嗯,不错!”德里斯将那个魔方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赞叹道,“不过,我还想请教您一个问题,请问您的蒸汽机是否可以大量生产,然后将您的炼钢方法推广至各地吗?” “这……”夏元朗犹豫道,“这台蒸汽机来之不易,公主殿下和在下研究了大半年,才造出这样一台蒸汽机来,而且……” “风臻,我来说吧!”王近思扬了扬手,“蒸汽机的核心是一个密封的汽缸,需要承受很高压力的真空。我们目前的蒸汽机,既不能保证足够的真空密封,也不能有限的解决效率低下的问题,所以大家可以认为,夏元朗先生的第二个方案其实依然还在实验室阶段,尚且未到大规模推广的程度。”她叹了口气,“作为一个科学研究者,我必须实话实说!” 夏元朗的脸色顿时由红转白,他微微摇了摇头,垂下了眼睑。 “其实,本人觉得这个方向未尝不能称为一个大有前途的突破口,”王近思身边那位一直默不作声的老者忽然发言,“德里斯院士,本人认为,若是夏先生能够和机械设计部的同僚一同解决蒸汽机的问题,想必更能促进炼钢技术的发展,不知您意下如何呢?”他笑着望向德里斯。 “尊敬的郑院士,在下也是这样想的。”德里斯点了点头,“蒸汽机的研究和冶金技术的发展,应该是相互促进共同进步的。若是夏先生有心继续这方面的研究,在下也对此研究的前景非常看好!” …… 几位德高望重的院士和尊贵的公主殿下商量再三,他们决定先授予夏元朗“高级研究员”的职务。等到他和机械设计部一同攻克了蒸汽机的各项技术难题之后,在酌情考虑他的升迁。 这样一个折中又很激励人的决定,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一致赞同。 散会之后,这场令人耳目一新的辩论会,便在京城内传开了。经此一役,越来越多的有着一技之长的手工艺者纷纷踏进了科学院的大门,科学院的队伍开始逐渐壮大了起来。 当日,湖州。 风景秀丽的太湖边,坐落着一个占地百亩的建筑群。这就是如今全天下最为出名的书院——太湖书院。书院的建筑风格古朴雄厚,五层高的藏书阁远远就能看见。书院的主厅上,高大的重檐歇山顶,隐然有秦汉时期的古风。 与其他只教授圣人之言的书院相比,太湖书院在主办人钱希夷的独特教学理念下,另外开设了武术、骑马和算术。先秦时代,周王朝的贵族教学系统包括了“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按照六艺培养出来的君子,大多文武双全,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不似后代的儒生越来越文弱。 除了课程设置上的复古,钱希夷还大胆的将以训诂为主的教学,按照经传细分,《春秋》《易经》《尚书》等等,皆有专攻的教师和学生。除此之外,钱希夷始终保持师生平等,常与学生切磋交流,在校园里形成了一种“沈潜、笃实、醇厚、和易”的学风。每旬一次的院长会谈,每一次的题目都不同,任何学生和教习都可以依照自己的兴趣爱好选择参加。 书院的课程设置,虽然减少了学生们用于学习四书的时间,却因为开阔了学生的知识面和技能,使得书院的中举比例远高于一般的书院。一时间,前来求学的学子们来自五湖四海,总的学生人数已经过万了。湖州太守亲笔题字“东南儒林圣地”的牌匾,高高的悬挂在书院门前三丈高的牌坊之上,成为了众书院艳羡的对象。更有“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教化之所本者在学校”的至理名言,被刻在了书院门口的石碑上,供来往之人体悟。 东南角的钟声响起,下午的课程准时结束。 三五成群的学子们陆陆续续的从书院的各间教室中走出。 夕阳透过窗棂,教室内的陈设都铺上了一层金黄色。讲桌前,一个中年人正在收拾书卷和学生们的答卷。这个中年人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青色的长衫,头上戴着一个简单儒巾。他身形颀长,面容清癯,脸庞略微有些消瘦。常年的思考习惯,使得他的眉间隐隐可见指痕。 “文先生,请问我还能请教你几个问题吗?”教室中的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两个收拾得慢的尚未离开。一个圆脸的青年学生快步走到了讲桌前,恭敬的低着头问道。 “子循,今日我还要赴朋友之约,不如我明日再来给你答疑,你看可好?”中年人微笑道。“有了疑惑,自己先仔细思考。若是还无答案,再来请教师长。如此则体会才会更加深刻。你们这些孩子,有的时候就是太着急了点。自己先体会,多想想,自然会理出一个头绪来的!” “嗯,好的!多谢文先生!”青年客气的拱了拱手,“先生告辞!” 说罢,那个青年腋下夹着几卷书册,大步出了门。 青年走后,那位先生也跟着出了门。 “文先生,您今日可是要进城?”书院门口,几辆待客的马车停在牌坊边上。一个精瘦的马车夫看到中年人从书院中大步走出,便挥手招呼着。 “是啊!”中年人脚下不停,径直上了车厢,“小张,麻烦你快点。德胜门,锦华楼。我与朋友有约,此时怕是有些晚了。” “好勒!您请坐稳了!”车夫麻利的挥起了马鞭,马车快速的行驶了起来,带起了一阵尘土。 “文先生,您上次帮我写的家书寄出之后,前日我已经收到了家里人的回信。真是太感谢您了!”车夫一边赶车,一边感激的说道,“真是谢谢您。书院上下这么多学生和先生,也就您每个月都会专门抽空来帮我们这些不识字的车夫写家书,而且您还不收我们的钱。您真是个大善人!” “呵呵,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在略微颠簸的车厢中闭目养神的文谖答道,“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你们的意义却是很重大。你们每日辛勤劳作,收入也不多,我若收钱,倒是有些侮辱了圣人的教诲。” “唉,都是受过圣人教诲的,为什么差距就这么大呢?”小张叹了口气,“就不说有些富家的学生平时趾高气昂的,看不起我们这些车夫,就连那些科举出身的官老爷们,也是雁过拔毛一般的对待我们……” “这几日,湖州知府属下的衙役又找你们收税了?”文谖微微睁开了眼睛。 “是啊!”小张苦笑着,“前日是说我们是外地来的车夫,占用了湖州本地的资源,抢了湖州车夫的生意,所以要多收一倍的税。今日下午,他们又来了。说是书院的学生举报我们在书院门前强行拉客,败坏了书院的形象,逼迫我们明日就必须离开。我们几个车夫商量了一下,若是被赶走了,我们再想找到一个这样客源稳定的地方,也是不容易,所以我们几个合计了下,还是花了点钱,交给那个胥吏,请他帮忙打点一下上面的大人物……” “如此一来,你们的退让只会让那些胥吏得寸进尺,你们意识到了吗?”文谖冷冷的说道。 “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啊!”小张摇头道,“可是目前在书院门口接活,毕竟还能勉强糊口。您不知道我家乡淮北那边,今年发大水,田里基本上是颗粒无收。要不是我在湖州当车夫,我那一家老小怕是早就饿死了。您怕是不能想象,我们村的人已经逃掉了一大半,剩下的基本上都是走不了的老弱病残了。” “那些逃走的人都去了哪里?” “前几个月,有人到我们村招壮丁,说是包吃住还给不少钱,村里不少年轻人都跟着一起走了。我要不是出来的早,估计也跟他们一起了。” “他们到底去做什么了,你可知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小张皱着眉头,“我娘说来的那个人看起来浑身横肉,不像个好人。我寻思着,我娘年轻的时候也是走南闯北过的,她的眼光,我还是挺信任的。” “淮北,水灾,流民……越来越不对劲了……”文谖的左手两只手指掐着眉间,喃喃着自言自语道。“淮北……黄河改道……齐王……怕是有些大事要发生了……” 湖州城内,白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逐渐安静了下来。车水马龙的德胜门前,绸缎庄、当铺、书肆等等商铺,悉数关门了。此时,唯有灯火通明的锦华楼是个例外。高大的五层阁楼傲然矗立。三层以上,从窗内向外望去,烟波浩渺的太湖风光尽收眼底。 天色渐暗,进进出出的食客数量有增无减。特别是这个时节,正是吃鱼的佳日。好些外地的老餮们都专门赶到湖州,为的便是吃上新鲜打捞的太湖水产。 马车在锦华楼门前停住。文谖付了五个铜板的车费,便跳下了马车,大步走进了锦华楼。 “文先生,请上楼!老板已经等候多时了!”中年人刚将右脚抬起,还未迈过门槛,一个面容可亲的伙计便迎了上来。 “有劳!”中年人微微一笑,便跟着伙计径直上了楼梯。 第63章 天泉之会 五楼靠里的一间宽敞的套间,乃是锦华楼大老板胡有财的私人办公室。三长两短的叩门声响起。 “亲爱精诚!”一个浑厚的男声从房间内传出。 “天下大同!”文谖毫不迟疑的答道。 厚重的红木大门便被人从内打开了。 “老板!文先生带到!”伙计恭敬的低着头说道。 “好!你下去吧!”一个浑厚的男声说道。 “是!”那个伙计便头也不回的转身下了楼。 中年人迅速走进了房间,接着关上了门。 房间内,并无其他家具,只是整齐的摆放了五把高脚椅子。每一把椅子上,都已坐着装扮各异的男女。 “青篁,你又迟到了!待会得罚三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手持一把玉如意,指着刚刚进门的那个中年人,嗤嗤的笑着。 “胡老板,你就放过我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中年人一边挥了挥手,一边略带歉意的说道。 “好了!”房间正中的主座上,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一脸威严,“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就开始吧!先说说各部目前的情况。”她指了指左边第一个位置上一个满脸精干之色的中年妇人。那个妇人头顶包着一块常见的布斤,皮肤黝黑瘦弱,双眼却炯炯有神。 “李部长,根据去年三月情报科探查到的消息,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个叫做黄巧姐的姑娘。她曾经只身前往崖州学习黎人的纺纱技术,两年前回到松江之后,她便开设了一个小作坊织布,并且还将比较先进的纺纱技术教授给了乡民。在她的帮助下,我们已经在松江邬泥泾开设了三十六个以家庭为单位的手工作坊。按照先会长的遗稿,我们经济部还在当地成立了一个农村信用合作社,本着自觉自愿的原则,大力吸收农村的闲散资金,帮助急需用钱的乡民。不过一年的时间,我们的信用合作社已经成功吸引到了接近一千两银子的存款。在今年青黄不接的几个月,成功的帮助了几十户当地的农民……”那个中年妇人的语速很快。在她的描述下,一个生气勃勃的邬泥泾村隐然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不错!”老妇点了点头。“邝芸,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嗯!”这位名叫邝芸的中年妇人飞快的回答道,“我们的信用合作社引起了当地放高利贷的土豪的主意。一个土豪曾经上报到县令处,说我们是非法收罗村民的钱,图谋不轨。之后,在政治部同僚的协作下,我们成功的贿赂了县令以及他上一级的知县,并且被迫答应了他们入股的要求,这才化解了这场纠纷。” “松江棉布如今已经买到了湖州城里,想必那些贪官也跟着你们赚了不少。哼!这些社会的寄生虫!”胡老板忍不住哼了哼。 “现阶段我们没有政治权利,每一步的成功都伴随着巨大的经济利益损失,实在是令人心痛!”左边第二个位置上的一个年轻人叹了口气。他面色苍白,看上去似乎弱不禁风。 “现实如此,你们不必在这里怨天尤人,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定然能够看到革命成功的那一天!”老妇语气坚定的说道,“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咨尔多士,为民前锋;夙夜匪懈,主义是从;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贯彻始终!” 在场的四人也同时跟着念了起来。那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的脸上,出现了一层隐约可见的红晕。他连忙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鼻子前猛吸了几口气。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五个人同时举起了紧握拳头的右手。 “对了,你们在乡村从事革命工作的时候,也一定要有计划的普及三民主义,发展党员,以壮大我们在乡间的后备军。还有,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头脑发热,莽撞行事!” “是!”邝芸低下了头,“乡村是官府管制比较薄弱的地方,我们确实也比较小心。比较困难的是市镇。比如湖州这样的商业城市,市民富庶,即使官府一再欺压市民,市民也一般会选择出钱了事。这方面的情况,胡老板应该比较清楚。”她抬头看了看胖乎乎的胡有财,后者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是的。仅仅这个月,官府就来收过五次钱。各种名目繁多的税,太守的寿诞,太守妇人的寿诞,知县家的红白喜事,驿站的草料钱,漕运的份子钱,帮渔民交的上岸费……数量太多了,举不胜举!”胡有财叹了口气。 “你们不是有商会吗?商会不会联合受压榨的商家联合反抗?”那个年轻人忽然问道。 “大家都还能活下去,没人真的想跟官府为敌。而且,商会会长是官府指定的,你觉得商会能够替我们商家做主吗?”胡有财摇了摇头,“现在的所谓商会,完全就是一个翻版的衙门。即使官府出于平衡各方势力的考虑,让我当了这个湖州总商会的副会长,我也根本只是挂着个头衔,什么都做不了。无论大小事宜,都是那个身兼商会会长一职的湖州知府之子在管理。这个所谓的商会,不过是他们父子俩亦官亦商勾结,用来敛财的工具。完全不是我们先会长遗稿里说的那种力量足以跟官府抗衡的民间组织。唉!” “现在不是叹气的时候!”老妇面色凝重,“先会长曾经教导过我们,在没有完全取得政权的情况下,所有的革命果实都是不能完全被保证的。在目前的条件下,我们没有一支独立的革命军,大家做事情都不得不畏首畏尾,确实是很艰难。可越是在艰难的环境下坚持奋斗,才越能显示出我们天泉会的先进性。在现阶段,大家都要做好长期革命的思想准备。革命一天尚未成功,大家就需要继续艰苦奋斗!”说完,她指了指坐在右边第一个的瘦弱青年,“蒋恺,你来说下你们情报部最近的情况吧!” “好的。”那个青年又赶紧拿着瓷瓶吸了几口气,这才慢慢的说道,“江浙一带的官商勾结现象非常严重。刚刚管理部的胡老板提到了湖州这边的情况。据我从扬州分部获得的信息,扬州的大盐商已经跟京城里的江浙党形成了同盟关系。前几年由地方选调入京的陆懋德,现在已经官至户部尚书。据说他们正在酝酿一个很大的经济改革计划,以期通过以温时行为首的公主派的影响力,扩大扬州盐商的利益。改革的具体内容,我们还没有打探到。扬州盐商都是顽固的利己主义者,我们的渗透和策反活动进展很慢。请会长责罚!” “有进展就很不错了。事情的进展往往不是线性的,你们现在的坚持已经很难得了!”老妇指了指一直没有说话的文谖,“青篁,说说你在钱希夷书院的见闻。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你弄清楚了吗?” “嗯!”文谖点了点头,“据我的观察,钱希夷怕是很难拉拢。此人虽然教学方面有所革新,但仍以忠君报国为念。执念已深,不可扭转。只是……”他微微抬了抬嘴角,“党章的内容,倒是比较对学生们的胃口。我猜若是能够争取到不少学生党员,对于我们会的势力壮大,必定会有极大的好处!” “书院的学生多数来自富庶的家庭,若是能够争取到他们,接着再让他们将我们会的影响力扩大,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老妇面色凝重,“朝廷打压我们天泉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你们无论做什么,切记谨慎低调行事!务必不要让官府抓到把柄。” “谨遵教诲!”文谖拱了拱手。 “这次我专程来湖州,除了听取你们的各部进展之外,还有一个重大的消息传达给你们。”老妇顿了顿,瞟了一眼场内的四人,接着说道,“中原总部的消息,小会长的西游已经结束,他大概会在今年年底回到国内。同时,总部据说已经成功策反了一个京城内的隐藏高官,最近应该会有公主的下一步详细动态消息。若是我所料不错,公主应该会在一个月内微服私访江南。你们各部都先做好准备吧!” “李部长,不知我们应该如何准备公主这次的暗访?请您指点一二!”胡有财拱了拱手。 老妇简单说了说,“情报部监视她的动向,管理部承担她的路线指引,经济部尽力展示自己的成果,政治部派人跟她直接接触。我们想让她看到的事情,她便会看到。我们想让她听到的,她便会听到。这里有一本总部交给我的行动指南。你们按照上面的说明,仔细研究讨论。以求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 “是!”四个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我还有要事在身,现在就必须离开。定州的事情,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北部的同僚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个农村教育基地,最近却遭到了大名府知府的查封。这个地方,无数的同僚们为之奋斗了数年,才勉强将一个落后的农村改造了一番。如今革命果实即将遭到掠夺,我们还是要搏上一搏!” “会长,我记得会章里说过,若是民愤还不足以激化到形成民变的程度,只要我们的目的是为人民的福祉,我们便可以利用一些事情,去激化民间和官府的矛盾。或者,干脆引入异族的入侵,顺便从皇帝手中夺取统治权。再说了,如今的皇帝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公主,我看……”邝芸忽然说道。 “不可!”老妇抬了抬手,“公主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不是坏事。若是让齐王世子上位,我们的处境还会更糟。你们千万不要动歪心思,打公主的主意。” “是!”邝芸低下了头,抿着嘴滑了滑眼珠。 “好了!我先离开,你们再讨论一下吧!”说完,老妇便起身离去。 剩下的四人立刻站了起来,“恭送李部长!” 第64章 风流少年 初夏午后的幽州,天空中懒懒的飘着几朵白云。带着青草香的微风拂面,顿时减轻了人们的燥热感。 幽州城南的正门德胜门,三个骑士小心翼翼的驶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为首的那位骑士一身银白色的戎装,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头盔上还插着一根鲜艳的红穗,颇为显目。他身下的高头大马,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 他们身后,几个在路边驻足的少女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你们快看,那个骑士是不是刺史府的秦宪公子?” “你笨啊!除了秦宪公子,还能有谁?” “你们啊!就别在这里花痴了。秦宪公子早就被刺史府那个娇贵的盛小姐预订了,你们别指望自己能……” “你别每次都扫大家的兴嘛!讨厌!” “本来就是嘛!我看啊,还是王大才子有些指望!” “快说说!快说!” “这个嘛……” 幽州刺史府,三个骑士依次在门前停下。为首的那个骑士利落的飞身下马,然后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左边的一个侍从。那个骑士摘下了头盔,瞥见了停在大门一侧的一辆灰色的普通马车。 正当他的侍从走到红木门口,准备敲门之时,厚重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位个子娇小的妙龄少女和一位身材颀长的蒙面女子并肩走了出来。 “表哥,你回来了!”少女有着一双讨人喜欢的弯月形眼睛。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也是弯弯的,好像散发着来自心底的喜悦,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看到身前的青年,她高兴的抬了抬手,冲着青年挥动了两下。 “雪儿,这位是?”青年也客气的勾了勾嘴角,抬了抬眼角。四年过去了,秦宪的个子长高了许多,人也看起来变得成熟稳重多了。只是那标志性的桃花眼,依然自有一股风流少年的气质。 “嗯,待会再告诉你!”雪儿眨了眨眼睛。接着,她身边的蒙面女子稍稍弯腰对秦宪做了个万福,便在雪儿的搀扶下上了那辆灰色的马车。待到女子进了车厢,马车便立刻朝着城东方向驶去。 秦宪眯着眼睛,打量着她们的背影,忽然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待到马车快要从视线里消失,雪儿才依依不舍的转过了头,朝着秦宪的身边迈着小碎步而来。 “表哥,今天去军营累不累?我昨天送给你的扳指还好用吗?……”两个人并肩朝着府内走去,雪儿一路上絮絮叨叨的问个不停。秦宪的态度不算热情,他只是挑着问题答了几个。 “娘亲的腰伤好些了没有?我听说她昨夜忙了半宿的军务,现在有没有睡下?”走到大厅的时候,秦宪打断了雪儿的询问。 “表哥你放心,我亲自照看姑母睡下的。她现在应该睡得正香。我看表哥你先不要去探望她。等到下午我派人去打探一下,你再过去,怎么样?”雪儿微笑道。 “辛苦表妹了!”秦宪利索的拱了拱手。 “表哥怎么又见外了!”雪儿瘪着嘴,“雪儿自小承蒙姑母的养育和教导,这些都是分内之事,表哥再这么说,雪儿可要生气了!” “好吧!”秦宪点了点头,“对了,刚刚那位是燕王世子妃吧?” “表哥好厉害!居然一下子就猜到了!”雪儿拍着手。随即,她眼色一暗,“谷姐姐实在太可怜了。世子又拿她出气了。刚刚她还不告诉我,直到我看到她手臂上的伤痕,这才知道世子又打他了!唉!” “这次又是为何?”秦宪眯着眼,“那个畜生到底想干什么?” “小点声!表哥,别让人听到了!”雪儿紧张的四顾了一番,她低声说道,“上个月,皇上为了庆祝公主及笄,大赦天下之外,还颁布了推恩令。这件事,表哥应该有所耳闻吧?” 秦宪点了点头。 “目前燕王府里,最得宠的是丽妃诞下的三公子。推恩令一出,全燕王府上下,除了世子,其他公子都是拍手叫好。你说,世子的心情能好吗?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可怜了谷姐姐,唉!” 正在此时,精瘦的管家大步走到了大厅的门口。他见到两人正在低声说话,面露犹豫之色。 秦宪的眼角撇到了管家盛威的身影,他便连忙大步走到了门口。 “少爷,公主这个月的来信到了!”管家低着头,小声说道。 “知道了!”秦宪点了点头。随即,他转过头对着雪儿挥了挥手,“我还有事,待会娘亲若是醒了,你就差人来告诉我吧!”说完,他便跟着管家盛威大步朝着自己的书房而去。 在他身后,雪儿死死的盯着他的背影,用力的扯着一块淡紫色的手绢,手指的关节都有些发白。 “哈哈哈!这个小丫头,还挺能折腾的!”秦宪一走进书房,便支走了所有人,还叫人关上了门窗。脱下一身戎装的他,也脱去了跟年龄不符的稳重。坐在书桌前的高背椅子上,手中拿着王近思的信,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一,科学院;第二,工程院;还要搞什么科技化军队,她的脑子还真是个无穷无尽的宝藏啊!”秦宪看着信,跟着念出了声。 三页密密麻麻的信被他飞速的看完了。他小心翼翼的折好了信笺,将双手置于后脑勺上,抬头望着天花板,口中喃喃说道,“不知道过了四年,这小丫头长成什么样子了呢?京城过来的人都说公主又漂亮又聪明,我还真想回京看看她呢!”随即他的眼光黯淡了下来,“可是娘亲恰好年初巡边的时候落马,她的腰伤本来就一直没有好,如今……唉!我也是走不开了……要是,要是……”他忽然转了转眼珠,“要是这小丫头能够自己跑到幽州来,我不就可以看到她了吗?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要如何才能诱使她过来呢?……”秦宪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随手翻阅着随同信笺一起寄到的几本书。王近思的科学普及工作开展得更加有声有色了。如今连幽州城里的书肆,都以出售她的科学读本作为噱头,大肆张贴广告宣传。如今秦宪手中的,正是王近思将要在市面上推行的几本工程类书籍。 王近思每次都会在信笺的最后一行写上“备注:作为你的好哥们,本公主继续以内部抢先版赠送给你。希望秦大少爷能够认真专研,为国家培养出更优秀更有科学头脑的士兵!” 秦宪刚来的时候,看到这句话不过是置之一笑,接着便忘到脑后了。直到去年他看到王近思的书中有一章改良版的大炮模型,他才意识到,自己手下的一个士兵曾经跟他提过类似的构想,却被他忽视了。 “并不是只有公主殿下才能想出武器的改良,很多一线的士兵由于长期接触,其实也能从经验中得到相类似的结论!”秦宪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便恳请他的母亲让他在幽州卫所里选调了数十个对武器设计和制造有一定了解的士兵,组成了“幽州卫武器研究所”,专注于武器的改良工作。不过一年的时间,他的这个研究所居然还在王近思之前找到了火炮瞄准方面的解决之道。这件事让他在那个骄傲的公主殿下面前威风了一回,很是难得。 想着想着,秦宪陷入了沉思之中。 幽州城东最大的酒楼得月楼三层的包间里,两个人正相对而饮。 “世子殿下,您还是稍微克制一些,别再喝了,否则伤身体啊!”一个身着暗青色锦袍,头戴珠冠,丰神俊朗的年轻人虚抬着手,想要拿过柴近寰手中的酒杯。柴近寰将手往回收了收,让那个年轻人虚抬的手落了空。 “不!别挡着我!我没有醉,我还要喝!”柴近寰半睁着眼,口中的酒气直直的喷到了那个年轻人的脸上。 那个年轻人面不改色的笑道,“在下早知世子海量,今日一见,果然令在下折服!” “你少说这些没用的话!你们都是些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天天想着抢走我的世子位置,你们这些混蛋!”柴近寰大声嚷嚷了起来。 “世子殿下,您真的喝醉了!”年轻人飞快的拿走了柴近寰手中的酒杯,“您仔细看看,我是谁?我怎么会对您不忠呢?” “我看看!”柴近寰揉了揉眼睛,凑到年轻人的面前,“你是……”他揪着年轻人的衣襟,“你是我的好友,王玄和。对,别人都可能背叛我,只有你不会!我心里清楚的很!” “世子果真令在下感动!”王玄和抬起袖口,声音哽咽着说道,“世子对玄和的知遇之恩,玄和此生都不会忘记!” “哈哈哈!”柴近寰忽然笑了起来,“你为我日洒千金,我也会记得的!” “对了,”王玄和忽然神秘的眨了眨眼睛,“世子,在下从江湖上的朋友那里买到了关于出云仙子的最新消息,您想不想听听?” “什么?出云的消息!你小子还卖关子,快说!”柴近寰无力的拍了拍王玄和的肩,“快点说!” “是!”王玄和飞快的接道,“据可靠的消息,这个月,出云仙子在大名府的太虚观清修,不日将应齐王世子之邀,前往青州白云观论法……” “什么!又是柴近祉那个混蛋!无论我看上了什么,他都要跟我争!这个混蛋!迟早有一天,我会亲自灭了他的威风!”柴近寰重重的拍了拍身前的案几桌面。 “世子放心!”王玄和微微碰了碰柴近寰的胳膊,语气坚定的说道,“请世子将这件事交给在下处理,在下一定让出云仙子改变主意,不去青州而来幽州!” “哦?你真的可以?”柴近寰有些迟疑。 “世子想想,自从在下跟随您之后,在下办的哪件事让您失望过?”王玄和勾了勾嘴角,“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围在仙子身边的,都是人,不是鬼呢!” “好的!本世子就信你这一次!”柴近寰重重的拍了拍王玄和的肩,“要是你真能让出云仙子来幽州见我,我就答应你之前的那个请求!若是你办不到,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世子放心!在下一定不辱所托!”王玄和低下了头,眼中一抹精光闪过。 第65章 风雨欲来 绿柳如荫的太学内,西北方有个独立的小小庭院。这便是及笄之后的王近思在太学的常驻办公室。 为了逐步培养自己的人才班底,王近思一等到及笄,便迫不及待的请求皇帝让她兼任太学的祭酒副使一职。皇帝自然对王近思心中的小算盘清楚得很。本着迁就女儿的习惯,皇帝便特地叫人专门在太学清出了这样一所幽静的小院,以供王近思在这些帝国未来的精英中挑选出志同道合的人才。 下午临近申时,一男一女两个儒生模样的人立在小院的门外。正待他们准备敲门之时,却听到了从院内传来几声愤怒的呵斥:“这些混蛋,成天就想着让我嫁人!巴不得让我变得庸俗不堪,弄得天怒人怨,然后再去请他们心仪的哪个世子来把我赶走吗?我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那些小心思!齐王派的,燕王派的,一个个只知道上书催我嫁人,催得那么起劲!哼!说不定还准备到时候找个人趁我分娩的时候弄死我,这下就万事大吉了。明成,你说是不是!” “公主殿下,请您不要再生气了。何必和那些小人一番见识呢!微臣知道您心怀天下,有匡时济世的抱负……” “咦?你们俩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冷不防耳边传来一声询问,门口的两人立刻转身,却不小心把头撞到了一起,忍不住同时“哎呦”了起来。 院内的呵斥声顿时停住了。 一扇普通的木门被从里打开了。 满脸挂满了无奈的李德甫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首先看到了那两个分别捂着额头的男女,随即微笑道,“今日应该是公主每旬的对外接待日,你们俩想必就是这次的学生代表吧?” 两人连忙点了点头。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请随我进去吧?”说着,李德甫便欲领着二人进门。 “李大人,几天不见,居然都装做不认识我了?您这架子还挺大的嘛!”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女穿着合身的男式长袍,双臂抱胸,从前面两人的身后走到了李德甫面前。 “哎呀!秦大小姐,微臣眼拙,请您恕罪啊!”李德甫连连拱手道。这个伶牙俐齿的宰相府大小姐,他是真的惹不起。虽说几年前在太学的时候,自己也是以口才见长。可连续几次在这位大小姐面前辩论败北之后,他便认定了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跟这位秦小姐辩论,否则会输的尸骨无存! “牧之,咱们还有正事,你就别打趣明成了!”衣着淡青色长衫的俞兰也走到了门口。她温和的笑着说道,“麻烦明成通报一下,我们有点急事要面见公主!” “这……”李德甫望着面前的四个人,一时间有些为难。 “不如我们改日再来?”那个男学生小心的问道。 “不必了。”李德甫客气的对着俞兰说道,“请院长和秦大小姐在厢房稍稍休息一下吧?微臣建议两位先考虑公主殿下今日的心情,再挑选合适的话来面对公主吧?” “你们二位,请跟我进来吧?”说着,他招呼着杂役将面露不悦之色的秦牧之和俞兰领到了厢房。他自己则带着两个学生走进了主厅。 “公主殿下,本旬的学生代表到了。微臣可以带他们进来吗?”李德甫站在紧闭的主厅门前,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让他们快进来吧!”王近思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和庄重。 李德甫推开了门。屋内的主座上,王近思正拿着一只炭笔在白纸上不停的写写画画。李德甫不禁眯起了眼。公主殿下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将自己的情绪波动全部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符号写在纸上。而且据他观察,公主的笔速是和心情的恶劣程度成正比的。从今天的形势看来,她为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内心的起伏相当之大。 “你们俩是这次的学生代表吗?”王近思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了头,微笑着望向大厅正中略显局促的两人。 “学生黄岩,陆颖,拜见公主殿下!”两人见到王近思直视的目光,连忙跪在地上行礼。 “不是说过了吗?不要下跪!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骨气。我不过是身份比你们尊贵,其他方面,大家并无很大的区别。”王近思微愠道,“明成,是不是你没有叫人把我的话传到学生那边?” “公主殿下,微臣真的亲自去说过啊!”李德甫一脸无奈。他低声对着身边两个跪在地上的学生说道,“快起来吧!” 两人这才匆匆忙忙的站了起来。 “你们俩今日是来向我汇报什么事情,还是提什么建议的吗?”王近思指了指旁边的几张椅子,两人连忙会意的坐了上去。 “启禀公主殿下。自从上次您提议了每隔两日进行以四人小组为单位的辩论活动之后,同学们的论政积极性得到了极大的提高。特别是您保证无论说什么,都不会论罪,即使是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的话,也要大胆的讲出来。辩论活动进行了一个月,我们已经整理和归纳出了三本书册,内容包括制度,经济,军事,科技等诸多方面。请您过目!”说着,他便从身后的一个布兜里拿出了三本厚厚的书册。“这些都是我们组织会仔细挑选出的有代表性的观点。其中可能有些措辞会比较激烈,请您谅解!” “无妨!”王近思接过了黄岩递过来的书册。“越是尖锐越好。若是全部都是歌功颂德的话,岂不是在变相的害我?”她用手掌摩挲着书册封面上“辩论集第一”几个大字,微笑着说道,“话说回来,我还得好好感谢你们呢!你们这么支持我,真是我的幸运!”她转头看着旁边的女生陆颖,“说说吧,你还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的?” “公主,”陆颖顿了顿,抬起了嘴角,“我……其实是有些不好的事情想让公主帮我们做主的!因为……”说着,她低下了头,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陆颖,别支支吾吾的,大点声!拿出你们之前辩论时的自信来!”旁边的黄岩忍不住低声鼓励着。 “嗯!”陆颖抬起了头,“公主殿下!自从您今年建议将男女分开授课改成一起授课之后,我们女学生全都受到了很大的社会舆论压力,不知您有没有耳闻?”她满怀期待的望着王近思,后者缓缓的摇了摇头。 “抱歉,我最近事情有些多,没人告诉我这些。你接着说!”王近思皱起了眉。 “是的!”陆颖提高了音量,“外面一些人诽谤我们女学生行为不端,一些男学生的家眷也纷纷跑到太学门口,见到我们女学生就破口大骂。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了。除此之外,我们很多女孩子还受到了来自自己家庭的压力。这一旬的时间,辍学回家的女学生就有十人,足足占了女学生总人数的一成。很多家庭担心自己家的女儿因为男女同时授课而导致名声被毁,以后难以嫁人,便纷纷强迫自己家的女儿辍学。有些守旧的家庭还以自己家的女儿审时度势为荣,反过来跟外面的人一起诋毁我们……” “混账!”王近思忽然猛地一拍身边的案几,忍不住大声呵斥了起来。 “公主殿下,您今日太累了,要不要让他们俩改日再来?”李德甫不动声色的走到了王近思面前,用自己的背影挡住了两人同时射向王近思的疑惑目光。 王近思皱着眉,两手的大拇指分别按着一侧的太阳穴,豆大的汗珠不断的从额头上汩汩冒出。她长吁一口气,伸手接过了李德甫递过来的一个小瓷瓶,放在鼻尖猛吸了一下,这才睁开了紧闭着的双眼。 “嗯,我是有些累了。抱歉!”王近思拿出袖口里的一块手绢迅速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李德甫也随即收回了那个小瓷瓶,退到了一旁。 王近思望着满脸歉意的两人,“真的对不住。我这几天实在有些忙得焦头烂额的,刚刚真是失礼,请你们见谅!” “哪里哪里!”诚惶诚恐的两人连忙起身,“我们改日再来造访公主殿下吧?” “好的!过几日我让明成找人通知你们!”王近思勾了勾嘴角,“抱歉,我就不送你们了!明成,你帮我送送他们吧?” “好的!”李德甫对着两人抬了抬手,“请!” “麻烦李大人了!”两人连忙恭敬的点了点头,接着便跟着李德甫出了门。 “喂!你还行吗?”三人刚走出主厅,王近思又拿起了瓷瓶,趴在旁边的桌子上不停的吸气。正在此时,秦牧之那标志性的打趣声便在王近思耳边响起。 “你想吓死我啊!”王近思狠狠的瞪着凑在她耳边的秦牧之。“本公主今天心情不好,懒得跟你这闲人计较!” “哎呦,难得啊!今天居然还端着架子,真是稀奇啊!稀奇稀奇!”秦牧之挑着她那双神似秦宪的桃花眼,一脸不屑。 “公主殿下,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个好消息告诉您的!”俞兰轻轻的将秦牧之推了推,“冯旭的信今日到了。经过一个月的准备工作,他已经成功在湖州开办了一个活字印刷社。而且这次他做了充分的市场调查,将印刷社开在了太湖书院的门口。据他的估计,不到两个月,就可以全部收回成本了!” “哼!不去借高利贷的钱,却偏偏跑到我这里哭穷。要不是看在你是他的合伙人的份上,本小姐才懒得理他!”秦牧之忍不住哼了哼。 “牧之,你就别在公主面前得了好处还卖乖!你的那三成股份,可比高利贷要厉害多了!你别以为公主不知道你的小算盘,你这是在跟公主抢大股东的身份。你也太狠心了!”俞兰咂舌道。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你们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告诉我的?”王近思冷冷的打断了她们俩的拌嘴。 “嗯,是的,还有一事……”俞兰忽然停住了。 王近思偏着头,看到了正准备进门的李德甫。他抬起了右脚,正欲跨过门槛,却意识到了屋里三人齐齐射过来的含义不同的目光。 “明成是自己人,但说无妨!”王近思对着俞兰肯定的说道。“明成,过来坐!”她对着门口的李德甫挥了挥手。后者便大步走了进来。 “公主,这……”俞兰还在犹豫。 “算了,我还是不听了!”秦牧之突然起身,对着王近思草草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咦?到底是什么事情?”王近思望着小妮子有些执拗的背影,眯起了眼。 第66章 至善真人 “唉,这丫头,惹了事还不好意思说,真是……”俞兰叹了口气,接着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慢慢道出。 时间退回到大约十天前。 秦牧之拿着神机阁二掌柜马先生给她的季度财报去诸子书院找俞兰重新核对。 虽说这个二掌柜也跟着秦牧之有两年了,可她时常总是感觉那个精瘦的老头有些怪怪的。要说对职业的热爱吧,苏振理或是夏元朗那种有时让人感觉呆呆的模样应该是正常的。毕竟,对某件事太入迷了导致别的地方考虑不周全,疏于人事,也是可以让人理解的。可这位马先生却是对神机阁的各项事务极其上心。自从他来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神机阁上上下下各项事务全都被他打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秦牧之实在无法理解他怎么会有如此惊人的工作热情,工作到深夜那简直是家常便饭。而且,秦牧之还发现了一点独特之处,他数次向自己建言,请秦牧之主动谋求京城商会会长的职务。 秦牧之目前手下的产业,除了当年秦宪临走时转交给她的这个神机阁,主营王近思和她的研究室折腾出的那些新鲜玩意,引领京城富家子弟的审美潮流之外,还有最近两年在城郊新开的玻璃厂,水泥厂和织布坊等几家制造类企业。因为对新技术的保密工作实行得相当到位,她名下的企业暂时还未遇到侵犯专利权的事情。对于专利的维护一事,王近思曾经跟她提过,以后会促使政府下令颁布专利和知识产权保护法。而这个神秘的马先生,居然跟她提过几乎跟公主一样的建议。 开始的时候,秦牧之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马先生有事出门,她突然好奇心使然,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在他的办公桌下面的一个废纸篓里,她看到了几张被撕碎的纸条。纸条的原本形状早就不复存在了,马先生也应该是相当谨慎的反复撕过,以至于每一块碎纸片都不到指尖的大小。秦牧之不经意间的瞥过那些碎纸片,却看到了几个令她心惊胆战的字符。那些奇怪的字符,她这辈子只曾经见到王近思用过。而且还是因为王近思某次的得意忘形,激动之下在纸上写写画画而成的。 事后,秦牧之仔仔细细的回忆着与这个马先生有关的所有细节。 莫名其妙的毛遂自荐:自称曾经是苏州城里最大古董店的掌柜,因为见到了京城人带去的神机阁的小玩意,导致非常仰慕这家店,于是千里迢迢辞去了苏州的职务,主动到神机阁要求谋求一个职务。 按说一般的老板遇到这种人,心里怕是有一万个疑惑。即使是他真的是个人才,可这谁知道他到底可靠不可靠呢?做生意的人,最讲究的是知根知底的熟悉。这世上,多得是只雇佣自家人的老板。像他这样一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小老头,有没有能力倒是其次,最怕的可是上当受骗,否则悔之晚矣。 可秦牧之却不是一般人。她一边留下了马先生,与他详谈了几次。她还找俞兰和几个真正的老板来面试马先生。另外一边,她则动用了王近思这边的隐藏势力,派人千里迢迢亲自赶去苏州调查了马先生的底细。 最后的结果全都令她相当的满意:这是一个真正懂行的生意人。或者,按照事后王近思的说法,“真正的职业经理人”,一个怪怪的名字。况且,京城的官老爷们也差不多都知道她的神机阁真正的幕后大老板是公主殿下。她这种有官府背景的商家,还真不怕被人骗呢。大不了最后跟开封府打个招呼,直接把骗子扔到天牢里去教训一番。 在马先生玩命一样的努力下,神机阁分布在京城里的连锁店已经有七间了。不远的洛阳也已经开了一间。苏州和大名府的分店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秦牧之每个月拿着财报,简直乐得合不拢嘴。去年年底以来,她甚至连做梦都梦到自己抱着大大的金元宝打滚呢。 按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秦牧之感觉自己“天下第一富”的名号指日可待。 可最近这几件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不得不让秦牧之开始暗中调查起了这个马先生。 因而,她又私底下偷偷拿着财报去找了俞兰。 不巧的是,平日里常常以男装低调示人的她,居然在离诸子书院一街之隔的朱雀桥边上,遇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堂哥,你说这个什么书院就是那个公主办的?它有什么稀奇的嘛?看起来很一般嘛!”一个穿着暗红色绸衫的年轻人摇着折扇,不屑的对着诸子书院的抬了抬下巴。 “堂弟,这书院据说很特别。听说是教一些奇怪的鬼画符,开始时,专门培养账房。现在好像更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教。还搞什么男女同校,真是有伤风化!”旁边一个年级稍长的年轻人阴阳怪气的答道。 “这么乱啊!你们京城人可真是开放!哈哈!”年轻的那位忍不住怪笑了起来,“看来,这个公主倒是有些意思。我现在倒觉得自己以后不会很无聊了,至少还可以找几个书院的小妹妹们聊聊天什么的……哈哈!” “你小子就别臭美了。等你真的当了皇夫……”年长的那位忽然紧张的回头四顾。说巧不巧的,他看到了秦牧之。 秦牧之也看到了他。 过了四年,当年那个在樊楼被他调戏的小小少年已经长大,长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帅哥”。这位“京城四霸”却“风姿不减当年”。标志性的满脸□□和猥琐的笑容,顿时就让秦牧之回想起了当年受辱的情形。 “哎呦,这个小帅哥,你怎么看得这么面生啊?”秦牧之还未开口,曹彬便迫不及待的走到了她面前,抛过来一个媚眼。 秦牧之忍住了想吐的心情,脑子却在高速旋转着。 身后的贴身小厮秦云正欲上前骂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秦牧之却抬了抬手,止住了他。 “这位公子,在下乃是外地人士。初来京城,慕名前来这所诸子书院观摩。”秦牧之恭敬客气的做了个揖,接着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两位文采风流,想必也是京城中出名的才子吧?不知如何称呼?” “那个……哈哈!”曹彬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还真是眼光不赖。本人便是京城四少之一,英国公府的二少爷,曹彬。小子,有前途啊!”说着,他便伸出了右手,想要拍秦牧之的肩。 秦牧之顺势将身体扭过一个角度,躲过了他的忽然袭击。她对着年少一些的那个人谄笑道,“这位兄台,隆准凤目,一看就是人中之龙,想必也是非富即贵的吧?”接着,那人尚未回话,秦牧之便故意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一边还发出“嗤嗤嗤”的声音,让两人顿感疑惑不已。 “这个小帅哥,你这是何故?”曹彬忍不住问道。 “在下略通面相之术,”秦牧之还在一边打量着,“曹二少爷,请您恕在下直言。我看这位公子,怕是将来的地位将会远胜于您,贵不可言啊!贵不可言!” “真的?”那个年轻人迫不及待的问道,“你好好的仔细说来。若是有朝一日我真的如你所言,必定不会亏待与你的!” “这个……”秦牧之面露难色,“兄台,我已经将自己能够看出来的都告诉您了,若是还要更加详细的鉴定,我也真的是不会……在下学艺不精,也只是略懂一点点而已。若是在下的师傅在此,他老人家一定能……” “你师傅在哪里?”年轻人忽然伸手想要抓住秦牧之的衣襟,吓得她连忙后退两步,这才堪堪躲过一劫。 “我师傅如今下榻在青云观里。他老人家本是终南山里的得道高人,早已隐居多年。这次是应青云观的长老之邀,前来为皇上炼制丹药的。只是他老人家时常神出鬼没的,在下也难以天天见到他……”秦牧之低着头,一边说一边飞快的转着眼珠子。坑蒙拐骗,也算是她的老本行了。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得想出个万全之策,好好的为民除害! “堂兄,青云观是否就是京城里最大的那个道观? “正是。”曹彬一边打量着瑟瑟发抖的秦牧之,一边摇头晃脑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算你小子识趣!最后一个问题,你师傅叫什么?” “师傅的尊号,是‘至善真人’……” “堂兄,我们过去看看吧。说不定这个什么真人还真能给我指条明路,击败其他几个讨厌的竞争对手呢!”年轻人拽了拽曹彬的袖口说道。“这个书院没啥意思,我也不想进去了。” “堂弟,你还真是心急啊!”曹彬哈哈大笑道,“等等!”他看了看秦牧之,“小帅哥,让哥哥们带你在京城玩耍一番,好不好啊?” 秦牧之强行咽下一口从胃里涌上来的食物残渣,“谢谢二公子的美意。在下……”她忽然紧张的捂住肚子,“肚子疼,哪里有茅厕?书院里面应该有吧?在下告辞了!” 说着,她便头也不回的朝着书院门边的一个茅厕冲了过去。 “真是扫兴!”曹彬哼了哼,他恶狠狠的瞪着秦牧之的背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走!咱们去找那个什么真人,再回来收拾这小子!” 接着,他便领着自己的堂弟离开了诸子书院的大门。 两人到了青云观之后,便派人四处打听这个什么“至善真人”的下落。 原来,这个名号并非秦牧之信口开河胡诌的,而是确确实实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只是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名号其实是秦牧之自己。 秦牧之自幼在道观中生活,本就对道观极其熟悉。再加上她伯父秦相也曾经做过道士,与终南山和青云观的长老们相熟,因而她便偶尔以这个名号在观中走动。只是她身份特殊,观中的普通弟子们虽说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号,却少有人知道秦牧之便是至善真人。因而,当曹彬二人找到青云观长老,让他叫至善真人出来的时候,一时间,长老们却是有苦说不出。 第67章 雾里看花 一个满头大汗的青衣小道士急急忙忙的冲进了青云观的主殿。 “启禀真人!我师傅被珍宝阁的掌柜请去参加他们的义卖活动,却遇到了一个要强买师傅法器的少爷。那个少爷当场耍横,不让我师傅离开。他还又叫了好几个帮手,珍宝阁的掌柜都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师傅让我回来找真人,请真人赶快派人去救我师傅!”说着,小道士声泪俱下的跪在地上,不住的磕着头。“真人,您是知道的。师傅的法器不能离身的。他明年就要渡天劫了,若是没有法器护体,便会……灰飞烟灭……” “这……”白发白须的太清真人是青云观的住持。他是皇上去年亲自册封的“国师”。平日里,他时常给皇上进献自己提炼的丹药,颇得皇上的喜爱。京城内的达官贵人也都已能够得到他的赠药而倍感荣幸。可他那些“灵丹妙药”里,一大部分都是来自这个顶梁柱“至善真人”的赠送。 其实他也搞不清这个小小年纪的宰相府大小姐怎么会懂这些。在分成“内丹”“外丹”两派的道教里,“外丹”的传人其实更少。仅仅那些器皿和操作的复杂程度,就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接受程度。 当然,太清真人也不是没有想过,以这位大小姐的人脉,公主手下的那些奇能异士们或许可以帮助她。可是,他至今也没有听说过公主那边有这样的人才。所以,虽然这个疑问长期困扰着他,他却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疑惑了。 “真人,请您去救救我师傅吧!”小道士拽着他的袖口,使劲的摇晃着。不经意间,他将一个小小的圆环塞到了太清真人的手心里。 紧急求助的暗号。重要级别:高级。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真的派人了。太清真人暗地里咬了咬牙。“冲灵,冲玄!” “弟子在!”两个身强体壮的年轻道士立刻走到了他的面前,拱手齐声答道。 “你们俩速速带上十人,跟着英华前去珍宝阁救人。切记,不可动手。为师自会派人去通报开封府。在开封府的衙役到达之前,一定要稳住形势。记住了吗?” “弟子遵命!” “那就赶紧去吧!务必保证法器不离开至善真人!”太清真人嘱托着。 “弟子必定不辱所托!”两位道士斩钉截铁的答道。 两位道士叫出了十人,正欲离开大殿。 “慢着!我们也去!”曹彬忽然站了出来,“反正是来找人的。正好少爷今天兴致好,就帮你们救人好了!” “是啊,是啊!堂哥,我们也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在皇城根下撒野。还想不想活了!”与曹彬同行的那个年轻人鼻子哼了哼,一副等着看热闹的冷笑着。 “多谢两位的拔刀相助。若是二位有空,不如……”太清真人的话忽然被打断。 “谢谢两位好心的少爷。请你们跟着我吧!有你们出手,我师父一定能被救回!”小道士英华抢着答道。 “那还等什么?走吧走吧!”曹彬抬了抬嘴角,一脸的不屑。他对着同行的年轻人勾了勾手,“孟阳,咱们去瞧瞧!” 说着,十几个人便一同走出了主殿。 “哎呦!”快到山门的时候,曹彬不小心踩到一块小石子,大叫了一声。接着,他又骂骂咧咧的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太清真人冷冷的注视着他的背影,心中忽有所感。 珍宝阁的大门被围观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哼,别以为派个小徒弟去叫人就有用。也不出门打听打听,我边大少爷是什么身份!”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双手叉腰,对着珍宝阁拍卖场正中的一位老道士指手画脚的呵斥道。 “就是!边少爷是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长公主的独子。你这道士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给钱还不卖!我看你是嫌命长吧!” “就是!没脑子的家伙!” 边少爷身边的几个跟班也七嘴八舌的附和着。 “边少爷,这是真的使不得啊!”珍宝阁的掌柜满脸堆笑着,手上还捧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夜明珠,“您看这个行吗?这颗价值千金的夜明珠,你要是不买至善真人的法器,我就把夜明珠白送给您,您看成不?” “滚开!”边少爷恶狠狠的推了掌柜一下,“别拿这些俗气的东西来糊弄本少爷!少爷我今天就是要定他的法器了!” 那个老道士身材颀长。须发皆白,脸庞和身形却看起来毫无苍老之感。他五官端正,眉目清朗,皮肤白皙,宛如吹弹可破一般。 他咳嗽了两声,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先前您请贫道帮您看相,贫道说您贵不可言。您却说贫道是胡言敷衍您。贫道又将法器的辨别之法向您展示,您却要强买贫道的法器。唉……”说着,他又咳嗽了起来。 “住手!”曹彬和青云观的道士们挤开了围观的人群,跟着英华冲进了珍宝阁的主厅。 “哎呦!我说是谁这么嚣张,不就是个破落的皇亲嘛!真皇亲都不在了,你小子还敢在皇城根下撒野?还被某些笨蛋提议去竞选太女夫,真是可笑!也不自己撒泡尿照照,就你那模样,公主看得上吗?”曹彬慢慢的踱着,一步步的走到了那个壮硕的少爷面前。 “哼!你是什么东西,欠揍吗?”那个壮硕少爷的一个跟班突然冲到曹彬面前,抡起胳膊就要朝他的脸挥下。 “哎哟!”一身惨叫,曹彬的一个跟班也冲了过去,出其不意的一个飞脚提到了那个跟班的肚子上。 “曹彬,你不要欺人太甚!”那个壮硕少爷大步走到曹彬面前,“别以为你爹现在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你就敢对本少爷不敬。少爷是货真价实的皇亲,你敢动手!” “哈哈,皇亲!笑死我了!”曹彬捂着肚子夸张的笑道,“别扯你跟长公主的关系了。长公主又不是你亲娘。长公主在世的时候,你爹偷偷在外面搞女人,生出了你这么个私生子。谁知道长公主是不是被你那狐狸精的娘气死的!长公主去世之后,你爹便不要脸的大肆娶妻纳妾的,早被皇室除名了。说起来,你跟皇室有一厘钱的关系吗?”他转头朝着他的跟班们大笑道,“皇亲,他这样都是皇亲,天下还不知有多少人跳出来说自己是皇亲呢!” 曹彬的跟班们顿时笑做一团。 “两位请息怒!”那个老道士忽然开口,吸引住了全部人的眼光。“此事是因贫道的法器而起。贫道适才犯了执念之过。现下贫道心魔已解,贫道愿意将法器中的内丹赠送给边少爷,不知您意下如何?” “别啊!让少爷我看看先!”曹彬凑到了老道士面前,好奇的打量着他手中一个椭圆形的玉石。这块玉石非常奇特。当曹彬靠近的时候,他分明的感应到了玉石正中有一片血红色在隐隐流动不停。 “表哥,这个玉石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孟阳也凑了过来。 一时间,那片血红色忽然飞速的旋转着。一阵耀眼的光线从玉石正中射出,照得满室红光。围观的人群纷纷闭上了眼睛。 “真正的天潢贵胄,天选之人啊!”老道士忽然对着孟阳弯腰长揖,“贫道此生从未见过法器如此。想必您才是真正的通天之人!” “哈哈哈!孟阳,你小子真是厉害啊!” “啊?真的吗?真的……”孟阳脸颊泛红,结结巴巴的问道。 “等等!”边仲倾大叫道,“你们想谋反吗!你说,连皇上也不曾让你的法器发出这样的光?” “边少爷冤枉贫道了,”老道士摇了摇头,“皇上的真龙之气太过充裕,法器若是受到的激荡太大,会最终自爆。因而贫道见皇上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带这个法器的。” “就是!还想栽赃污蔑,真是小人!”曹彬一脸厌恶之色。 “真人,您可以把这个法器让给我吗?您开个价,多少我都买!”孟阳迫不及待的说道。 “这……”老道士面露难色,“贫道的法器,真的不能卖啊……” “你刚刚不还说自己想通了吗?怎么又反悔了……” …… 几个人争执不下,开封府的人马却也迟迟未到。 几个人商量再三,最终的结果,是法器的内丹给了边仲倾,而法器加持过的一枚仙丹给了曹彬他们。老道士再三保证,那枚仙丹确实有延年益寿、永葆青春的效果,曹彬和孟阳才极不情愿的接过了装着仙丹的锦盒。 “孟阳,这个仙丹拿去送给公主不错。待会你堂哥再帮你把那个法器弄过来,你别担心!”曹彬凑到孟阳耳边低声说道。孟阳这才舒展开了紧皱的眉头,脸色稍稍转好。 这便是前一天的故事大概。 到了当天,秦牧之才从门前络绎不绝的城防司军士口中打听到了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边仲倾在昨晚回家的路上遇袭,被人打得奄奄一息,如今连宫中的御医都已经被边家请了过去。 英国公府的二少爷曹彬被列入了重点审查对象。 曹彬以为自己派出去的几个人不过是抢了东西,稍微教训了一下那个边仲倾。直到开封府尹的人找上了门,他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赃物“至善真人的法器”被人轻而易举的在孟阳的房间搜了出来。甚至连昨夜派去教训边仲倾的家奴住所,也被搜出了带血的木棍以及严重违反《大周律》的刀枪等兵器。 《大周律》严禁在京城内私藏兵器,违者以谋反罪处理。曹彬这下子算是把全家人都给搭进去了。不到半天的时间,整个英国公府上上下下,全部被投入了刑部天牢。 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秦牧之真有些始料不及。她只想针对曹彬本人,稍微教训一下他,却不料将许多无关的人也顺带拉了进来。如果英国公无法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说词,私藏兵器的罪名,足可以让整个英国公府的所有人立刻成为刀下亡魂。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为什么会发展到这样?自己是不是被人利用,做了借刀杀人的那把刀?秦牧之惹出来这么大的事情,她也不敢去告诉宰相大人,便只好拉着俞兰来王近思这里请求帮助了。 “这小妮子,还真厉害呢!”王近思摇了摇头,“对了,你刚刚两次提到了他们要竞选太女夫?” “是的!公主,您忘了?前几日早朝的时候,还有人提到这两人的名字:边仲倾,曹乾。”李德甫淡淡的说道。“如今他们原形毕露,倒也堵上了不少人的嘴吧!” “是啊!我还挺喜欢木头干的这事的。只是牵涉进了一些无辜的人,这点确实不好。对了,”王近思转头看着李德甫,“明成,你说,曹彬应该不会笨到下那么重的手吧?还有私藏兵器,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公主,这些事情,您就交给我去处理吧!若是可能,我会尽量保住英国公府其他的人。至于曹彬,我看……”李德甫抬起了低垂的眼睑,看着王近思,“此人品行不端,作恶多端,尤好男色,荒淫无度,手上好几条人命,都是被他爹压下来了的。我觉得……” “嗯,你做主。我信你的!”王近思拍了拍李德甫的肩,后者在不经意间咬了咬下唇。 “这下就好了,李大人出面,我看事情肯定可以妥善解决的!”俞兰高兴的拍了拍手,“那我就先替那个小妮子谢谢公主和李大人了!” “没事!”王近思晃了晃手,“对了,你让冯旭留心一下,他们那边还有什么合适的生意。我想让他尽可能的扩大产业,积累实力,为我的下一步棋做准备。” “好的!”说完,俞兰对着王近思客气的做了个万福,便转身离开了。 第68章 马场风云 太学,俞兰走后,只剩下王近思和李德甫两人。 “公主殿下,您还准备去禁军大营看马球比赛吗?”王近思正在闭目养神,李德甫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 “哦?我都差点忘记了呢!”王近思猛地睁开眼,眼珠哗啦啦的转了转,似乎顿时恢复了活力。“去啊!怎么不去!好不容易才让父皇答应让我去看,怎么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呢!走吧!” 说着,她立刻站了起来,右手却稍稍撑了一下桌子,稳住了快要跌倒的身体。这是因为自己头部供血不足造成的头晕吧?怎么搞的,最近变得这么虚弱?王近思默默的在心里埋怨起了自己。 “公主殿下,您还好吗?”李德甫一脸关切的看着她,“您似乎身体抱恙,今天真的还要去看马球比赛吗?” “走吧!别磨叽了!我又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走啦!”王近思摇了摇手,大步朝着门外而去。 高约一丈的木栅栏,一眼望不到头,围城了一个独立的王国。禁军大营门前,两杆高大的红旗醒目的矗立着。其中一杆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周”,而另外一杆上,则是一个“谷”字。 近年来,平西大将军在西北一代战功卓著。他的部将们将西夏人打得溃不成军,帝国西北的威胁大为减轻。皇帝念及平西大将军年高思归,因而去年便将平西大将军从西北调回了京城,出任禁军大统领一职。 之前的禁军大统领向俊龙则被调去西北历练,据说是三年后再调回,等待重新任命。向俊龙是燕王的连襟,平息大将军的大女儿谷其轩是燕王世子妃。向俊龙和谷大将军都跟燕王有着扯不断的关系。而且,这次的重大人事变动之前,毫无任何征兆。京城的官员之中,各种流言蜚语顿时甚嚣尘上。 王近思和李德甫两人刚从马车上下来,便听到了马球场上传来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隔着几十丈的距离,场内的灰尘却已飘了出来,惹得王近思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公主殿下,您总算来了!”四年后的谷其濬,已经长成了一个虎背熊腰的魁梧大汉。他的皮肤透出健康的小麦色,憨厚的脸庞上,豆大的汗珠不住的汩汩渗出。王近思的马车刚到,他的亲兵便迅速通知了他。此时,想必他也是刚从马球场上下来,手上握着马鞭,骑士也尚未来得及更换。 “衡达,抱歉,我们来晚了!”王近思稍稍拱手,面带歉意的笑了笑。 “公主殿下哪里话!”谷其濬大方的挥了挥手,他又朝着李德甫拱手行了个军礼,“见过李大人!” “谷小将军客气了!”李德甫也回礼道。 “走吧!不耽误你比赛了,我们赶紧进去!”说着,王近思便一马当先的走在了前面。 封闭的马场内,两支队伍正在激烈的争夺着场内的一个拳头大小的彩色球。马车周长约为千步,场地的两端竖着两根木柱,木柱间是一整块的木板,木板正中有一个直径约为两尺的洞,即为球洞。双方的胜负判定,以将彩球打入对方球洞的个数为胜。 每队各五名选手,每名选手身着窄袖骑士服,足蹬黑色马靴,头戴各色头盔。他们的服装,或为红色,或为蓝色,以为区分。他们左手执着缰绳,右手握着一根数尺长的、上端为偃月形的球杖。 但见一个红方的队员灵巧的侧身,躲过了对方队员的冲击。接着,他弯腰挥起了球杆,对着从间隙里飞过来的那个红球猛地一击。那个红球恰好穿过了好几个纠缠在一起的两方队员,落到了球门不远处的另一个红方队员马下。那个红方队员干净利落的将球送入了无人看守的球门内。 一时间,四周的观众席上传来了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红方的支持者们挥舞着红旗,震天的鼓声回荡在马场的上空。王近思感到了似乎是来自大地的震动。 在谷其濬的安排下,王近思和李德甫两人在前排的观众席上就坐。 一个小兵跑到谷其濬身边,在他的耳畔低语了几句。但见谷其濬摇了摇头,那个小兵便恭敬的离开了。 在王近思到达马场的这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内,红队已经连进五球,打得蓝队毫无招架之功。王近思微微转头扫了扫四周的观众席。令她惊讶的是,红队的支持者似乎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手持蓝色旗帜的观众似乎才是大多数。 “红队是平西大将军带来的西北军,蓝队是以前向俊龙手下的禁军。”李德甫连忙会意的凑到王近思耳边说道,“禁军管理松懈,士兵素质日益降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王近思缓缓点了点头。 “想必不用谷其濬出手,红队也是胜券在握了!”王近思低声说道,“这种一边倒的比赛,真有些没劲。” “喂!你来帮我们好不好!”中场休息的时候,一个戴着银白色头盔、身着蓝色服装的骑士忽然大步走到了王近思身前。他直视着李德甫,挥了挥右手。 “秦牧之?”王近思疑惑的问道。 “是啊!是我!”那个骑士脱下了头盔,露出了那张好看的俊俏脸庞。“见过公主。怎么样?李大人,要不要在公主面前一展身手?可别刚过了一年多,当年的太学第一人就不会打马球了吧?”秦牧之挑衅的朝着李德甫眨了眨眼。 “不是吧?居然激将我?”李德甫转头对着王近思,“公主殿下允许我上场吗?” “当然!我也想见识一下本朝第一个文武双全的状元郎真正的身手!”王近思拍着手笑道。 “明成在公主面前献丑了。说好了,待会你们都得听我的,否则我……” “早知道了!”秦牧之打断了李德甫的“约法三章”,“我早就听说过你的霸道。要不是现在局面这么被动,我才不想被你呼来喝去的使唤呢!” “哈哈!那行!走吧!”说着,李德甫转身对着王近思拱了拱手,便跟着秦牧之前去更衣了。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比赛重新开始。 比赛依然呈现一边倒的局势,红队压制着蓝队。 一个红队队员正灵活的在蓝队中穿梭,准备个人突破拿下一分。却不料,正在此时,两个蓝队队员忽然从左右两翼夹击这名红队队员,将他球杆下的彩球抢了下来。 另外一个早已守候在一旁的蓝队队员迅速接过那个彩球。单枪匹马的朝着红队的球门冲去。 刚刚回过神来的红队连忙变化阵型。两个来不及回防的红队队员被蓝队困住,剩下的三个人则同时朝着那个单骑的蓝队队员赶了过来。正在此时,几乎已经将红队队员全部吸引过来的那个蓝队队员忽然猛地击球,彩球高高飞起,越过了红队队员,落在了另外一个刚刚赶到的蓝队队员马下。 面对空门,这个刚刚赶到的蓝队队员冷静的挥出了球杆。彩球径直飞进了红队的球门。 场外的观众席上顿时传来了比之前的欢呼声还要大数倍的喝彩声。 “真是主场和客场的区别!”王近思嘀咕了一句。谷其濬身边的小兵却也忽然哼了哼。 接下来的比赛中,那名擅长单枪匹马吸引对方火力的蓝队队员,东西驱突,风回电激,所向无前。 只是他的这种战术,完全以他个人的突击和另外一名队员的配合为主,使得其他几名队员的作用不甚明显。更为致命的问题,则是因为配合不娴熟,导致好几个队员无法跟上全队突击的节奏,坠马之事频发。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蓝队已经换了三次队员。 “衡达,你不上场吗?”王近思忍不住问旁边的谷其濬。 “哈哈!”谷其濬摸了摸头顶的红色头巾,哈哈一笑,“公主,我看这次就让李大人尽兴好了。若是有机会,改次再邀请李大人来比赛吧!” 王近思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蓝队的好日子没多久就到头了。逐渐摸清了蓝队战术的红队迅速调整,他们一改之前的全队大军压上,采用了稳扎稳打的逐步推进战略。特别重要的一点是,严防蓝队的那名核心队员,全力避免彩球被他所控。 如此一来,蓝队的进攻势头被大大的压制住了。刚刚还兴高采烈的蓝队观众们一时间鸦雀无声。 一声哨响,比赛结束。 下半场内,蓝队进球四个,红队两个。算上上半场红队的六个球,本次比赛,红队八比四,大胜。 “明成,你真厉害啊!”李德甫换过了衣服,满脸失落的回到了王近思身边。王近思笑着说道,“你从来没有跟他们配合过,就能打成这样,真的已经很不错了呢!” “谢谢公主殿下的安慰!”李德甫叹了口气,随即敛容说道,“微臣技艺不精,日后定当勤加练习!” “这就对啦!”王近思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胜败乃兵家常事!成大事者,不要在意一朝一夕的得失。走吧!回去晚了,我又要挨骂了!”她转头对谷其濬说道,“我就不等牧之了。麻烦你待会跟她说,我先回宫了哈!” 说罢,王近思便带着李德甫离开了禁军大营。 “秦公子,我们明日还要再比试吗?”一个蓝队队员抬手擦去了额头的汗珠,气喘吁吁地问道。 “怎么不比?”秦牧之瞪着眼睛,“连续输了三天,你们甘心吗?” “不甘心!”身边的蓝队队员挥舞着拳头,齐声答道。 “那就比!每天练习,每天比赛,总有一天,我们能赢!”秦牧之举起了拳头。 “我们一定会打败那些西北来的土蛮子!” “哼!他们也风光不了几天!等我们赢了,必定让他们跪下来求饶!” “就是!看他们那嚣张样,我早就想揍他们了!” ……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得了,我明天再来!”说着,秦牧之也离开了马场。 “牧之,你这就要走吗?”谷其濬在靠近禁军大营门口遇到了秦牧之。 “是啊!难不成我还要留在这里过夜?”秦牧之双臂抱胸,一脸不快。 “哈哈!那是不行!”谷其濬讨好的笑着,“其实你们今天已经打得很好了,只是……” “算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要不是李德甫来了,我们又要跟昨天输得一样惨,是吧?”秦牧之白了谷其濬一眼,“我说过的,我一定会赢你的!你等着瞧!”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大步流星而去。 谷其濬望着她那颀长的背影,长吁一口气。 第69章 步步为营 傍晚,紫宸殿。 李德甫跪在大殿正中。 “如此说来,昨日那个边家的小子遇袭,原来是宰相家的那个小丫头惹的事?呵呵,还真是有趣啊!”四年后,皇帝的发间又增加了几根青丝,额头上的皱纹也添了几条。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德甫,勾着嘴角,微微抬起了手,“明成,平身!” “谢陛下!”李德甫站起了身,依然低垂着头。 “却不知这件事里,秦相有没有插手?倒是英国公全家上下,着实有些冤枉了……难道是那个小丫头想帮思儿?边家那小子和英国公的侄子,嗯,似乎前几日有人提过……”皇帝自言自语道。 “陛下,他们俩正是分别由大理寺丞和都察院使推荐的太女夫之人选……”李德甫小心翼翼的接道。 “哦,这样倒是说得通了。”皇帝哈哈一笑,“朕猜测这件事,恐怕就是这么一回事!那个小丫头早就看英国公家那个小子不顺眼,又想着帮思儿,这下就新仇旧恨一起上了!有趣!对了,”皇帝顿了顿,“今日还有何事尚未告知朕?” “没有了。”李德甫缓缓摇了摇头。 “是吗?”皇帝的语气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被那小丫头激将了几句就上场,结果还输了,难道不便告诉朕吗?” “陛下恕罪!微臣以为这是小事,因而……”李德甫立刻跪着地上,结结巴巴的答道。 “罢了!起来吧!”皇帝抬了抬手,“下不为例!事无巨细,都要禀报,知道了吗?” “微臣遵旨!”李德甫连忙答道。 “行了!你今天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谢陛下!”李德甫恭敬的行了个大礼,接着慢慢退出了紫宸殿。 李德甫走出紫宸殿的时候,天色渐暗。西边的天空呈现出五彩斑斓的晚霞。层层叠叠的云彩里,一朵云的形状有些异常——好像一只眼睛。李德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脚下不停,大步走出了皇宫。 宰相府,书房内。 刚刚换上常服的秦通看起来一脸倦容。他身边的长史邵渊依然面如深潭一般,丝毫不见任何情绪的波动。 “季深,出云的信到了吗?”秦通将胳膊放在矮几上,单手支着太阳穴,闭上了眼睛,语气平稳的问道。 “是的!”邵渊从面前矮几上的一叠文书中抽出了一张信笺,正欲递给秦通。 “你简要的说说吧!”秦通依然闭着眼。 “好的!”邵渊垂下了眼睑,快速浏览着那封信。“大人,幽州的王玄和请她改道幽州,暂时不要去青州!这是……”说着,他又从那些文书中找出了另外一张封着红泥的信笺,“幽州王玄和来信,他接到大小姐的命令,让他尽快动手!”邵渊接着说道,“出云在大名府,王玄和在幽州。王玄和的信是半个月前的,出云的信是六日前的,想必他们俩对这个命令都有所顾虑……” 秦通猛地呼出了一口气,随即睁开了眼,“牧之这个丫头,又在胡来!时机尚未成熟,现在动手就是把自己人的性命拿去送人!宪儿还在幽州,她也真是狠心!” “大人,这里还有一封小少爷的来信!”邵渊拿着一把小刀,将那封信上的红泥小心翼翼的刮去。他接着打开了信封,将里面的信纸拿出,双手呈到秦通面前。 “好吧,给我看看,宪儿又在跟公主谋划什么小玩意?”秦通接过了秦宪的那封信,飞速的扫了一遍。“这些孩子,都不让人省心!有空就想着骗公主去幽州,唉!”秦通叹了口气,“季深,你去想个主意,让宪儿立刻回来,越快越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好的!”邵渊点头应道。“幽州那边若是现在就动手,是不是需要增派人手?还有定县那件事,大人还准备插手吗?” “你去草拟一个人员名单,明早就拿给我看。既然已经骑虎难下,不如就顺势而为。定县……与妇人孺子共事……麻烦!”秦通的食指轻轻压了压桌面,“裴蔚之那边,你去想个敷衍的办法吧!” “大人,那个马兴利和李德甫,确实要留吗?” “现在我们还没有跟心派正式撕破脸,暂时不要动手,走一步看一步。心派的人到了京城都不跟我们打个招呼,还在我们眼皮下发展下线,真是让人心寒!”秦通用食指敲打着桌面,“留那个李德甫在公主身边,总归不是件好事。让傅齐礼和温时行他们去敲打几下吧!东宫那边几个人,一向都是貌合神离。季深,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好的!”邵渊握着毛笔,在纸上飞速的记录着。 门外传来管家秦大恭敬的声音:“老爷,大小姐回来了!” “知道了!”秦通立刻答道。他转头对邵渊说道,“季深,今天的事情比较多,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 “大人见外了!”邵渊手上忙个不停。不多时,桌上的一大叠文书便被他分类插入了书柜里的各个隔间之中。他拿起了最后的几张信笺,放进了随身的布兜里,起身欲走。 “季深,记得把宪儿的信用红泥封好再送给公主。” “属下知道!大人请放心!”说完,邵渊便拱了拱手,接着匆匆离开了书房。 “大伯!”邵渊离开后不久,秦牧之便被秦通差人叫了过去。 她刚进书房,管家便从门外将门合上了。她心下一惊,暗道大事不妙。 “大伯,您交代的事情,我都办好了……”秦牧之尴尬的杵在书房正中,低垂着头,心里盘算着,应不应该主动坐下。“那个……我没有自己亲自说,我是让俞兰帮我转述的。当时公主和李德甫都在……公主应该现在都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 秦通直直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大伯!”秦牧之忽然提高了音量,“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跟曹彬有仇,您为何把他全家都弄进了天牢?您不觉得这样有些滥杀无辜吗?您……”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窥视着秦通的脸。 可是秦通却毫无表情。 她的音量也越来越小。 “你觉得我滥杀无辜?”秦通冷哼一声,“你胡乱下命令,叫我们幽州的属下去送死,难道不也是滥杀无辜?” “大伯!我其实是……我是觉得您太……太磨叽了……”秦牧之低着头,呲牙咧嘴的挤出几个字。 “部属尚未到位,你就这么心急,以后如何做大事!”秦通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其他人我还可以忍,可宪儿还在幽州,你还真的完全不顾及亲情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大伯,我其实……我真的没想那么多……”秦牧之连忙辩解道,“我知道宪儿在幽州,我压根没有想到加害他啊!” “考虑不周,无心却变成了有意,你懂吗?” “大伯,我知道错了!我马上写信让幽州的人先暂时不要动手……” “牧之,为了一个不过见过几面的谢昀,你就变成这样……”秦通深叹一口气,“儿女私情乃是成大事者所必须摈弃的。你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了,以后如何……” “大伯,下不为例!”秦牧之忽然抬头,双目直视秦通,“待我除掉燕王之后,必定不会再因为这件事而自乱阵脚!请大伯相信我!” “唉,罢了!”秦通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年纪还小,一时沉迷于儿女私情之中,也是人之常情。有空多读读《道德经》和《南华真经》吧!” “是!”秦牧之斩钉截铁的答道。 “幽州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我自会处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做事情千万不能心急!特别是要善于利用其它各方的力量,不要轻易动用自己的力量。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记住了吗?” “牧之记住了!”秦牧之恭敬的答道。 “天色已晚,你早点回去歇息吧!”秦通下了逐客令。 “大伯,英国公府的人,还有边家那个少爷……”秦牧之依然有些不放心。 “事已至此,他们也算死得其所了。对了,多告诉你一件事吧!”秦通看着一脸期待表情的秦牧之,缓缓说道,“英国公是齐王那边的人。不是我心狠要加害他们全家,而是皇上要帮公主除掉身边所有的齐王党和燕王党。你明白了吗?” 秦牧之立刻张开了嘴,瞪大了眼睛,半天没说话。 “皇上的意思,已经很委婉的转达给了我。英国公一家,绝无生还的可能。如今齐王党还想借着挑选太女夫一事,进一步接近权利中枢,蚕食公主的势力,明显就是在挑衅皇上了。”秦通眯起了眼,“这种明显想找死的人,你还想救吗?” 秦牧之慢慢的摇了摇头。 “权力斗争,一步错,满盘皆输。一人头脑发热,全家人都要跟着一起殉葬。其中的厉害,你能够体会到吗?” 秦牧之重重的点了点头。 “还有,别成天往禁军大营那边跑。谷家的人,你最好还是离他们远点。免得到时候皇上想动手,你却被牵涉进去了。你知道吗?” “谷家?皇上想动谷家?难道京城的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京城的传闻什么版本的都有,真真假假,就看你能不能甄别了。”秦通捋着修剪齐整的胡须,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其中方方面面的关联,你自己去仔细琢磨吧!” “这……好吧!”秦牧之咬着下唇,“大伯,我告辞了!” “去吧!早点歇息!” 秦牧之“嗯”了一声,便推门走出了书房。 第70章 情真意切 “我的铁杆小弟秦宪: 展信见好! 你的公主知心大姐最近遇到了一些烦心的事情,心情特别不好。唉,怎么说呢?(此处划去数行字) 我住持开办的皇家科学院最近还算运行得不错。只是,从科学理论到工程实践还是很需要时间的。唉,我这个急躁脾气的家伙真的等得很焦虑啊!你看看,我以为水泥推广起来会很快的,结果却不是那么顺利。很多地方一听说要收过路费,立刻就回绝了把土路改成水泥路的建议。我只好苦口婆心的去劝说,把帐算得明明白白的给他们看。结果还是有些人咬紧牙关就是不松口。真是气死我了! 之前在父皇面前夸下海口,说是要把国民生产总值(就是全国总收入)在三年内翻番的,现在我自己都有些怀疑这个目标是不是太不切实际了。你觉得呢?其实我之前还有请俞兰和迪基乌斯帮我算过的,若是全面开放商品经济,应该真的有希望实现这个目标呢!唉,我又开始烦躁了…… 对了,我今天见到杜若居然和荀茂正约会。这两个家伙居然背着我拍拖还不告诉我,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对了,偷偷告诉你一个八卦小道消息:我听明成说,杜衡的老爹,杜御史,私下里有暗示他,想把女儿嫁给他。我猜,应该指的是杜衡吧!不过,明成那个家伙,(嗯,虽然你没有见过他,但是他大致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从我之前的信里有个粗略的了解吧?心高气傲的太学第一人,去年的状元郎)居然就把人家给拒绝了……你说说,这可多伤人自尊心啊!我都看不下去了! 现在想想看,我们当时的几个小伙伴里面,苏振理和崔晏已经按部就班娶妻了,两个小美女肯定不愁嫁,谷大个子据说也有婚约在身。现在也就你和你那个牛气冲天的小姑姑名花没有主了。你那个小姑姑就算了,我也懒得管她了,我猜你爷爷也放弃劝说她了。这小妮子,居然敢宣称自己是“单身主义”,比我还嚣张,真是厉害! 你怎么样了?哈哈!我可是有眼线的哦!我听说你有个如花似玉的表妹,那是‘藏在闺中人不识’……好像我又用词不当了?嘻嘻,(此处想象我的鬼脸,^_^,请忍受我这渣烂的画技,嘻嘻)咋样?是不是每天都如胶似漆?什么时候能够得到你的那个啥啥好消息呢?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唉。我的生活真是太无聊了,所以就只好跟你八卦一下找找乐子了。请你不要觉得我太八婆了哈! 蒸汽机依然进展缓慢。炼铁的高炉也不行。纺织机是改造了一下,可是棉花的产量不够。…… 你肯定也不想再继续看我的唠叨了。算了,今天就写到这里了。有空的话,你记得给我回信的时候说说契丹那边的风土人情吧?现在虽然我们两国经常交战,但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站在高一点的视角,跳出国家间的仇恨,用欣赏和学习的眼光观察他们,对我们自己的发展也是很好的。你想想看,从古至今那么多北方游牧民族,匈奴、鲜卑什么的,最后都融入了我们华夏的血脉。我们作为后来人,自然能够比当时的人站得高看得远。若是现在我们也以后代人的视角看契丹和党项什么的,是不是也会很不一样呢? 好了。我真的不能再写了。明成来叫我去练习骑术了。哈哈,说不定我再练练,就可以自己亲自上场去跟牧之他们一起打马球了呢!哇!一想到会有那么一天,我就忍不住要激动了!哈哈!我停笔了哈! 秦宪的知心公主大姐姐 ” 此时,这封信平摊在秦通的手中。他微笑着看完了这封信,抬起头对着身边的邵渊说道,“这个公主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只是……”他顿了顿,“这样还不足以让宪儿火速回京。季深,你仔细看看,第一段被公主划掉的那些句子是什么?” 邵渊接过秦通递过来的那封信,仔细辨认起了被墨水划去那些字迹。 “大人,公主似乎划去了她被诸位大人上书逼婚的相关句子。”邵渊皱起了眉头,“属下猜测,公主应该是担心自己在小少爷面前抱怨自己的婚事,会造成对小少爷的不良暗示。您觉得呢?” “呵!”秦通勾起了嘴角,“想必公主其实也是担心宪儿会真的喜欢她了吧!算了,这次事情紧急,就用公主把宪儿吸引回京吧!季深,你把公主划掉的那些字重新誊写一遍。若是实在看不清,就照着你的意思写吧!记得尽量模仿公主的语气,不要弄巧成拙!” “好的,大人!我这就回去了!”邵渊收起了那封信和一些堆在矮几上的文书,微微拱手,接着就转身走出了宰相府的书房。 五日之后,幽州刺史府。 门前,一顶素雅的蓝布碎花轿子缓缓停下,大小姐盛雪儿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出了轿门。 一个驿使恰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也停在了刺史府门前。 风尘仆仆的驿使敏捷的跳下了坐骑,正欲去敲门。盛雪儿稍一打量,连忙叫自己的丫鬟幽蓝前去打听情况。 “请问你是来送信的吗?”幽蓝在门前的石阶上拦住了那个驿使。 “你好!我是从京城来给刺史府的秦将军送信的。请问……”那个驿使客气的问道。 “得了,你的信给我就行了。我们小姐是秦将军的表妹,刺史府的大小姐,就是那边那位,”说着,幽蓝转向盛雪儿的方向。后者立刻会意的点了点头。 “那好吧!”驿使接过了幽蓝悄悄递过来的一块碎银,满脸堆笑的说道,“谢谢小姐了!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他恭敬的对着盛雪儿的方向鞠了个躬,便跳上了马,转身离去。 “小姐,我们进去吧!”幽蓝迅速将那封信藏进了自己的袖袋中,然后大步走向盛雪儿。后者赞许的点了点头,两人便一起走进了刺史府。 “小姐,真的的要拆开看看吗?”幽蓝微微弯腰,小心翼翼的问道。 盛雪儿的闺房大门紧闭。闺房正中,那封信正平整的摊在房中的矮几上。盛雪儿跪坐在矮几旁边的软垫上。自从她进门以后,便一直盯着那封信,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盛雪儿忽然拍了拍桌面,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拆开!” 话音还未落下,幽蓝便立刻动手刮掉了信封上的红泥,将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递给了盛雪儿。 盛雪儿右手微微发颤的接过了信纸。 她双手捧着信纸,仔仔细细的读了起来。 “小姐,你别咬自己啊!”幽蓝突然叫了起来。盛雪儿的下唇已经被她自己咬得渗出了血丝。 “这个该死的狐狸精!”盛雪儿眉头紧锁,口中恨恨的吐出了几个字。 刺史府主厅。 秦宪和几个亲兵正在兴高采烈的讨论着刚刚在校场的箭术比赛。 “老大,你刚刚那箭真是厉害!连环追星箭啊!真是李广再世啊!”一个皮肤黝黑的士兵重重的拍了一下桌面,杯中的茶水顿时溅了出来。 “小杨,你这个糙汉子,在盛大人府上注意点。这里又不是你那臭气熏天的营房!你说你!”旁边一个皮肤白皙瘦弱的士兵打趣着笑道。 “哈哈!”那个黑黑的汉子转了转头,抬了抬下巴,“盛大人最近身体康复,跟几位副将去巡边了。现在这里是老大的天下,你吓不到我!” “哈哈!没事!今天我们队大获全胜,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论功行赏,大家都有份的!”秦宪挥了挥手,“走吧!我请大家去得月楼!小张,你去再叫上今天一起比赛的那几个兄弟。我先去换衣服,咱们待会得月楼见!” “好勒!得令!”那个瘦些的士兵夸张的行了个军礼,便转身走出了主厅。 接着,秦宪也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少爷!”经过花厅走廊的时候,管家忽然叫住了秦宪。 管家一脸紧张的转身打量了一圈,趁着四下无人,便赶紧走到秦宪身边,低声说道,“京城那位的来信今儿下午被小姐扣下了。我看,您要是不去问她要,她怕是不会再给您了……” 接着,管家稍稍点了点头,便赶紧走开了。 秦宪抿起了嘴,便转身朝着盛雪儿的闺房走去。 “小姐,真的要撕了吗?要是被少爷发现了,会不会……”幽蓝紧张兮兮的看着盛雪儿。此时,那封信已经被盛雪儿从中间撕成了两半。她撕得很慢,似乎想要享受其中的过程。 大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 门外,嬷嬷杀猪般的叫声响起,“少爷,使不得啊!小姐还未出阁,你这样乱闯她的闺房,叫人传了出去,让她以后怎么办啊!少爷,少爷……” “滚!”秦宪一脚踹开了拉着他衣角的嬷嬷,大步走进了盛雪儿的闺房。 盛雪儿一时反应不及,瞪大了双眼看着冒然闯入的秦宪,正在撕信的双手悬在了半空中,没有落下。 秦宪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用力掐住了盛雪儿的手腕。盛雪儿吃痛的松开了手中的信纸。秦宪便连忙将信纸夺了过来。“下次再让我发现你私自动我的东西,休怪我不客气!”他双目怒视着盛雪儿,后者已经快要哭出声来了。 “少爷,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小姐!小姐对您的真心,您难道看不出来吗?就为了京城那个狐狸精,您就……”幽蓝还想继续说下去。秦宪却一巴掌挥过去,停在了她的脸前面。 “算了,我不打女人!”说完,他便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秦宪用力的关上了自己的房门,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摊在桌上,按照字迹将信纸重新拼在了一起。接着,他便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读着读着,他的眉头也紧紧缩成了一团。 “公主……近思……”他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你不想嫁给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你是真的在等我吗?是吗?是不是我今年没有参加你的及笄仪式,你其实心里挺不高兴,却不好意思告诉我?……我一想到他们要你去嫁给别人,我的心……我的心好难过……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要是……要是我回京,你愿意嫁给我吗?”秦宪双手扶额,开始重重的吸着气。 “近思,我决定了!为了你,我必须马上回京!否则……否则你就真的被那些恶人随便指派一个夫婿了……不行!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秦宪立刻起身。 他走到书桌前,飞速的写满了一页纸。接着,他出门找到了管家,将信纸递给了管家,“我有急事要回京一趟。你帮我把这封信给我娘。叫人帮我收拾一下,我吃完饭就走!对了,差人拿些银子去得月楼,跟我的弟兄们打个招呼,说我回京了,饭钱还是附上!” 管家一脸狐疑的望着秦宪。 秦宪拍了拍他的肩,“再不去,我就要后悔一辈子了!” 说完,他草草的吃了饭,便拿着小厮准备的包袱,骑上了自己的追云,如同流星般踏破黑夜。朝着京城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