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娱乐圈卖艺的日子[古穿今]》 第1章 第一章 西省边界的某偏僻山路上,一辆白色的面包车趁着暗沉的天色驶入无人的荒山。 正值秋季,低矮的山林遍布红枫,一眼望过去暗红一片,似干涸的血,直叫人心里发憷。 开车的人刚下了车,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左右看看,见没人影,连忙挥手叫来后座的人。 “快快快,动作快点,快把那小少爷丢下来。” 三个青壮年人将后备箱打开,合力将蜷缩在当中的少年人抬起,准备丢到空旷地。 开车的人紧随其后,捡起后备箱的几把铁锹,准备在空地上挖坑。 “快,挖深点埋起来,咱这单就算干完了。” 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人被分到一把铁锹,闻言低头看了眼像破布一样被丢在地上的少年,有些于心不忍。 “他还有气呢,这不是、这不是……活埋吗?” 黄毛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有些气虚,不敢说下去了。 躺在地上的小少年,看身形十来岁的年纪,本该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此刻却是血肉模糊,脸上肿得看不出原貌,一身华贵的衣服早就破破烂烂,只能勉强蔽体。 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少年双眼紧闭着,心跳呼吸都轻微到几近消失,但仍然是在的。 虽然东家没明说,但他们也能猜到这是谁。 “好歹是东家的亲弟弟,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他怎么忍心……” 旁边的胖子搓了搓手,拿起铁锹就开始挖坑,一边嗤笑出声,颇不以为然。 “什么弟弟不弟弟的,那江夫人又不能生了,这弟弟要是没了,这继承人可不就是那江大少爷了吗。” “也就这小少爷是个傻的,天天跟在那假大少爷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叫呢。” “我看就是那有钱人家坏事做多了遭报应,领回去个白眼狼,还生出了个傻子,也是活该。” “可惜了江夫人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要是伤心起来多惹人心疼啊……” 开车的人一巴掌扇上胖子的脑袋:“活活活该你大爷呢,吃了一路了都堵不住你的嘴。这一票干完够我们一辈子吃喝不愁了。干你们的活少说点闲话,心里知道就行,说出来也不怕遭雷劈!” 胖子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低头卖力挖坑,黄毛抓着铁锹,一边看看气息微弱的少年,一边心不在焉地打着酱油。 开车的人局促不安地朝周围张望着,生怕有人来往看到他们做的亏心事。 其实他们本不必惊慌,他们来之前早就探查过地形,知道这地偏僻,又是山上,来往的人本来就少,又赶上阴沉沉的天,眼看着大雨就要来了,周围的村民也不会轻易上山,他们将人埋好,趁雨离开,谁也不会发现他们。 可说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也知道做得这事儿有损阴德。 不过在金钱诱|惑面前,什么阴德报应,都是往后推的事了。 天色愈发暗沉了,几人埋头挖坑,气氛跟着沉闷,压得人心惶惶,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阵阵风吹过,林间枝叶簌簌作响,平平常常的动静惊得开车的人一个激灵,哆嗦了一下抬头,正见到天际闪过一道惊雷。 “啊——” 开车的人被吓得跳起来。 其他人也被吓了一跳,跟着抬头。 天上雨如倾盆,转瞬间就浇了下来,绵延的雷声掩盖在雨声里,震得人脑壳都在颤动。 “下雨了,一会儿山路烂了就不好走了。”黄毛第一个丢开手里的铁锹,“别到时候就为了埋个死人,把我们自己埋在这儿了。” 深秋惊雷少见,落在有心人耳里更是徒添繁乱。 前头话刚说完,转瞬就落了雷,即便是胖子也有些发憷。 几人对视一眼,开车的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少年,一咬牙转身上了车:“我们走!” 一行人跌跌撞撞的上车,仍如来时那样开回去,只是车上少了个只剩一口气的少年。 面包车驶上山路,慢慢化作一个小点,雨势又慢慢减缓。 藏在灌木后面的小孩儿灰头土脸,只一双明亮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那辆车远去。 待车也没了影,小孩儿才一把丢开手里的石头,朝地上躺着的人走去。 * 江雁行在这潇潇雨声里恢复了意识。 冰冷的液体打在脸上,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是在下雨。 雨水中混着泥土的腥气,冲散了血的味道。 这是什么地方? 江雁行有些茫然,记忆的尽头还是盛夏荒原。 他站在战场之上,一眼望去尸横遍野,浓重的血腥气在暑热的天里弥漫着,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皱着眉欲往前,一支箭羽便穿心而过——自身后而来。 战场之上生死无常,他不惧死,只是还未体会到心上的痛楚,再一睁眼却是在清凉的秋雨里。 有些冷过头了。 地狱里,也有这样冰冷的大雨吗? 又或者说,他竟然未死吗? 随着四肢百骸的痛楚一并传递而来的,是脑海里混沌的记忆。 在战场上短暂的一生被挤压到意识的角落,余下的画面则属于另一个与他同名的孩子。 江雁行意识还算清楚,觉得那些走马灯似的画面颇有意思。 明明是不属于他的记忆,看起来好似一个离奇玄幻的画本故事。 故事里的“江雁行”是江家的小儿子,大约是因为先天不足,自幼有些愚钝。 幸好他家境殷实,父母对他颇为宠爱,吃穿不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摆着小少爷的范儿光鲜亮丽地活了十来年。 可惜故事的主人公却不是这个有些痴愚的孩子,而是那孩子的哥哥--江昱瑾。 哥哥江昱瑾,本姓任,与“江雁行”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江母年轻时遇人不淑,嫁了人渣生下了江昱瑾,离婚后遇到真爱江父,又生下了“江雁行”。 因为担心前夫对长子不好,江母征求了江父的同意,将江昱瑾带回了江家一并抚养,还改了姓氏。 江昱瑾表现得温和,对弟弟更是宠爱有加,“江雁行”对这个放纵自己玩乐的哥哥颇有好感,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做着小跟班。 等到成年之后,江昱瑾为表现自己无意抢占弟弟的继承权,主动进了娱乐圈打拼。 有江家在后面支持,江昱瑾一路顺风顺水,还将弟弟的注意力引进了圈子里。 “江雁行”年纪不大,倒是已经被大哥带着见识过了各种“好玩”的玩意儿,性格也被放纵得有些无法无天。 后来江昱瑾在圈内遇到一生挚爱,与某个十八线的女演员谈起了恋爱,也就很少再带着弟弟玩。 “江雁行”不满哥哥的注意力被别人抢走,对那个女演员横竖看不顺眼,开始针对起她。 小少爷虽说脑子有些不好使,但架不住背景深,有的是愿意巴结他的人。 女演员被打压得险些退圈,江昱瑾终于忍无可忍,找人将这个无法无天的弟弟套麻袋打了一顿,丢进了荒山老林,活生生饿死在深山里,最后被野狼叼走了。 “江雁行”已死,江昱瑾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江家,与女演员一道名利双收,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只是故事里的江家父母如何反应,却无处提及。 或许是伤心过,而后又不在意了。 否则怎会连长子对幼子的恶行都毫无所觉呢。 江雁行动弹不得,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完了一出大剧,觉得荒唐,又有些好笑。 或许是梦吧。 否则就又是另一场离奇的事故—— 他正是故事那个下场滑稽又凄凉的小少爷,如今的情节正进行到他预定的终局。 他就要死了。 意识清醒了没一会儿,又控制不住地坠向深渊。 江雁行觉得眼下的事儿荒唐,求生的本能却还在,他慢慢喘着气,默默地记着数,凝神听着周边的动静。 雨声风声之外还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道模糊的人影停在他身边,踌躇了一下,低头问他:“还活着吗?” 声音稚嫩,混着雨声有些含糊不清。 大概是个还年幼的孩子。 他努力睁大了眼,视野里映出一片枫红,指尖微颤了一下,勉强还算是活着的证明。 那人似是看出了他的回应,停顿了片刻之后,又道:“我带你下山,你不要乱叫,免得被人发现。” 江雁行想点头,却动弹不得。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那孩子自顾自说着,抓着江雁行的腿,慢慢往山下拖。 江雁行的心放到一半,又提起来。 山路崎岖,路上有碎石,不说他伤痕累累,就算是健康的人被这么拖动,也难免受伤。 “咚”的一声闷响,江雁行的脑袋撞上了地上石块。 偏偏那孩子还无知无觉,小心看着滑腻的山路慢慢向下走去。 江雁行:“……” 救人不是这么救的啊。 江雁行在心底默默叹气,咽下一声微弱的闷哼,最后祈祷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足够坚硬。 剩下的…… 就听天由命吧。 又一次撞到头之后,江雁行终于昏了过去。 第2章 第二章 雨幕里,浑身泥泞的孩子拖着个半死人下了山。 山林低矮,走过一段平地就到了一个村头。 村口一个石碑,上面写着“裴家村”三个字。 雨天家家户户都缩在家里,一眼望过去都看不到人烟,也就村口一户,瘸腿的老人坐在屋檐下,抓着烟杆吞云吐雾,抬眼见了孩子,又瞥到他身后拖回来的人,眼皮子跳了一跳。 “我这里可不是殡仪馆。”老人哼道。 “他还活着。”孩子将满身伤的人拖到屋檐下,“你能救他吗?” “不能,不救,我哪有钱请大夫。”老人敲了敲烟杆,“不如在后面挖个坑埋了,送他一程,也算仁至义尽了——离远点挖,靠屋子太近了晦气。” “他还活着。”孩子又说了一遍。 “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了,人生苦短,早点解脱了也不算坏事。” “他还活着。”孩子固执地重复道。 “你怎么这么烦!早知道不把你捡回来了。”老人有些生气,“就一张床给你,你不要就自己睡地上好了,我不会出钱给你治一个死人的!” 孩子有些局促地低头,半晌才闷闷地开口:“……我会帮你干活的。” 老人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我养你一个就已经是很大的负担了,又带回来个死人,真死了也就罢了,要是还能喘气,你就得替他还债。” “嗯。”孩子低下头应声,没忍住又反驳了一回,“他还活着。” 老人挪开凳子,给他让开了地方,挺不高兴地摆手:“滚滚滚,别打扰我看雨。” 孩子沉默地朝老人鞠了一躬,费力地拖着昏迷的人进了屋。 老人嫌弃的声音又从屋外传进来:“把脸上泥擦擦,那些找人的外乡人都走了。” 孩子愣了一愣,缓缓的应了一声:“……嗯。谢谢。” * 裴家村是个偏僻的小山村,封闭又排外。 但凡有个什么新鲜事儿,不出半天就能传遍村里村外。 村里最新流传的消息,是住在村口的裴老爷子从村外面野地上捡回来一个孩子,十岁上下,听说是被拐来的,人机灵半路逃了出来。 这消息真实性如何没人去探究,传来传去不过茶余饭后一道谈资。 说起那孩子,多数人又要摆出嫌弃的神情来。 那孩子虽说是个孩子,但到底是外乡人,不与人亲近,闷着不说话,整日里都滚得跟泥猴似的,见了人就远远的躲开。 没礼貌。 养不熟。 村里人不大喜欢那孩子,但也要给裴老爷子几分面子,有些话不会当面说,只在背后看着热闹。 没几日,那孩子果然又闹出事来。 冒着大雨上了趟山,拖回了个活死人来。 村里吴婶曾在镇里卫生院工作过,被裴老爷子请上门照看那孩子拖回来的人。 刚去时她还颇不情愿,跟邻里背后说起来都是抱怨晦气,能拖则拖,有时候到晚才过去看一眼。 没过几次,她却高兴起来,话少了些,跑得也勤快了。 旁人惊奇起来,问起原因,吴婶一改之前的说辞,念起昏迷之人的可怜和种种好处来。 “啊呀,那就是个孩子啊,也就十来岁吧,也不知道哪个这么狠心下得了手,那身上被打的……啧啧,太可怜了。” “你们别瞎说啦,什么死人不死人的,那孩子身体素质不错,伤好得差不多了,再养养就没事了,我看这两天就能醒了。” “那孩子啊……长得真是漂亮,看着也乖乖巧巧的,一定是个好孩子,要是我家媳妇儿的孩子能有他一半我就满足了。” 村里人明白过来,吴婶的儿媳妇怀了孕,去了镇上安胎,吴婶在镇上住不惯,但对孙子的期待却没削减半分,近来更是慈母心肠爆发,尤其喜欢漂亮乖巧的孩子,按习俗说叫沾沾喜气。 吴婶跑了几日,连带着对更小一些的孩子也有了些改观。 “原先以为是城里人娇气,没想到做事儿还挺细致的,整夜整夜的守着,真是难得。” 有了改观,照顾人也就更上心一些。 被带回来的人醒的那天下大雨,裴老爷子前一天就去镇上买东西,要过一夜才能回来,吴婶担心两个孩子在家不便,一大早便冒着雨赶到了裴老爷子家。 小孩儿趴在床边打瞌睡,躺在床上的少年还闭着眼。 少年人也就比小孩儿稍大一些,脸上淤青睡了几天就消了,露出本来的面貌。 天生一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模样,皮肤白皙发黑如墨眉眼清隽,薄唇微抿,透着些许平和的稚气,冲淡了些惑人的昳丽。 少年天生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吴婶站着看了一会儿,惊醒了趴在床边的孩子。 孩子警惕地抬头看向来人,眼神锐利,见是熟人,他才松懈下去,揉着眼睛叫了一声:“……吴婶。” “又守了一夜啊。”吴婶叹了口气,“你先睡会儿吧,我去给你们煮点吃的。” 孩子点了点头,闷闷地道谢,跟着就起了身,要去帮忙。 没等他们走到门口,门外又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年轻男人骂街的声音。 大概是外面突然下了大雨,几人本来要去镇子上玩,没想到被困在半路,这才临时找了个避雨的地方。 在别人家的门口停下来,他们还要嫌弃屋檐不够宽敞,站不开人,说着就要往屋里钻。 吴婶听到那几人的声音脸色当即变了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那是外村几个小痞子,平日里游手好闲,时不时还干些偷鸡摸狗顺手牵羊的事。 家里有男人时,他们不敢上门,但对孤儿寡母的,他们从来不客气。 裴老爷子不在家,屋里一个伤患,一个孩子,吴婶根本挡不住那些人。 进了门,那几个年轻人就笑了。 “哎哟,这不是吴婶吗,听说最近给裴老头带孩子去了?” “原来这是老头子家里啊,我说这地儿怎么这么眼熟呢,老头子不在家吧。” “之前就听裴老头捡回来两个漂亮小娃娃,我倒要看看有多漂亮,正好哥几个还没讨媳妇儿呢……” 流言传到最后总是不像样子,年轻人激动地搓了搓手,贼眉鼠眼地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定到床上。 孩子挡在床前,紧张地看着他们。 “什么嘛,原来是个男孩子。”戴着劣质大金链子的年轻人失望地撇了撇嘴,“还以为能讨个童养媳回去呢。” 大金链子对男孩儿没兴趣,旁边的人捅了捅他的腰,示意他看床上:“那儿不是还有一个么,去看看?” 旁边几个人正在翻箱倒柜找值钱的东西,他们对人没兴趣,只想着能不能顺走点什么。 于是也只两个人走向床边,想看看传说长得漂亮的外乡人长什么模样。 吴婶被人堵在一边不敢动弹,这些人可不懂什么尊老爱幼,她也不想跟村外一个个老太太一样被打到瘫痪。 孩子又急又气,看着人翻东西着急,又不看离开床边,生怕那几个人对伤患下手。 大金链子被同伴怂恿着上前,见着病患的身形估摸着也是少年人的模样了,顿时有了些兴趣。 只是前面挡着的那个孩子太过碍眼,看不清全貌。 大金链子的同伴不耐烦地将那孩子踢到一边,然而他始终固执地不肯避让开。 “他、他也是男的!”那孩子情急之下叫了一声,满脸惊慌,拔高了音量却让颤抖更加明显,“你们别过来,万一他出什么事,你们会被警察抓去坐牢的!” 屋子里的小痞子们一听这话,同时停住动作,对视了一眼,大声嗤笑了起来。 “我好害怕哦,小鬼,你们城里人是不是都这么幼稚啊。我们这地方哪来的警察,就镇上那小猫两三只什么治安巡逻的,我们兄弟动动手指就叫他们跪下来叫爸爸了。” “让开让开,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这么金贵。”大金链子一把挥开小孩儿,越过他去看,“要是女的就正好带回去当媳妇儿,男的么,不如做点好事帮忙埋了算了——” 这一眼正对上床上人的眼。 琥珀色的眼眸澄澈明亮,混着初醒的朦胧水雾,显出别样的温柔。 大金链子被看得一滞,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躺着的确实是个男的。 这少年生得确实是好看,却明显不是女人的脸,偏僻山村里观念传统,他陡然有种被戏耍的恼怒。 恰巧旁边的孩子又过来推他,他恼羞成怒,一抬手就要扇下去。 那孩子下意识闭上了眼。 那一巴掌却没落下去,少年不知何时撑着床沿坐起身,抬手挡住了大金链子的手。 看似轻飘飘的没用什么力气,大金链子的手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这位兄台,随便打人好像不太好吧。” 江雁行眨了眨眼,不见惊慌茫然,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许是这样纯良无害的表象蒙蔽了他人,离得远一些的人呆愣了片刻,随即又嘲讽地笑起来。 “小弟弟,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方圆百里都是谁的地盘。” “我们就是拳头大的说话,就你这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样,哥哥好心劝你,少管点闲事。” “以后见着了记得叫声大哥,说点好听的,要是哥儿几个高兴,说不定就放过你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的笑,仗着自己人多,一点也不担忧。 反倒有人估计搞大了动静,将箱子柜子翻得哐当哐当响。 “反正老头子补助金多得很,就当是上供给我们兄弟吃饭好了,以后出门在外哥几个也好行个方便——对了,那个床底下记得也翻翻,老头子可鸡贼了。” 吴婶气得直瞪眼睛,却敢怒不敢言。 而那孩子却趴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初醒的少年看。 江雁行松了手赤着脚下床,大金链子面带着些许惊惶退了两步。 “乱翻别人家的东西好像也不太好。”江雁行走到正在翻柜子的人身后,轻声劝解道,“你们能不能把东西放下来,然后先回去呢?” “我翻不翻东西关你屁事!老子看到了就是老子的东西了!”翻柜子的人头顶着墨镜,正忙着“工作”,语气暴躁而不耐烦,“再说这些屁话信不信老子抽你!妈的你个娘们唧唧的小白脸竟然也敢——啊——” 墨镜男话没说完就痛苦地叫了一声。 江雁行站在他身后,扣住他的手腕,墨镜男却根本挣脱不开,稍动一下就疼得冷汗直冒,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而他身后的人声音依然温柔,软得像是温顺的小绵羊。 “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思考一下,然后再回答我一遍。” 第3章 第三章 砰砰几声闷响,两三个成年男人被丢出了屋子。 剩下几人也捂着胳膊,一瘸一拐地跑出了门,头也不敢回。 有些良心的还知道架起走不了路的同伴,冒着雨仓惶逃跑。 活像是有一百条恶犬在身后追。 江雁行站在门口,看着那些人的背景在雨里远去,没了踪迹后顺势欣赏了一会儿雨景。 少年人身形清瘦,宽大的衣服下面隐约能看到身上未消的伤痕,更显得纤细易折。 一直照顾他的孩子从后面追上来,翻出双拖鞋给他。 江雁行低头看了他一眼,猜出这是救他的人。 孩子见他没反应,抬头与他对视了片刻,江雁行突然觉得自己的后脑勺开始隐隐作痛。 “穿鞋。”孩子提醒道,“地上凉,你身体还没好。” “没事。”江雁行幽幽地叹气,“我的命好像还挺大的。” 孩子听不懂江雁行的感慨,只是固执地等在他身边。 对视片刻,江雁行妥协了。 “谢谢你救了我。”江雁行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看着江雁行穿上过大的拖鞋,低着头没说话。 屋里的吴婶刚刚反应过来,将自己惊掉的下巴安回去,闻言便接道:“叫小枫。他跟你一样,是被裴老爷子捡回来的,说是不知道名字呢,老爷子叫他小枫。” 吴婶说着,又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打哪里来的?” “江雁行。”江雁行微蹙着眉,“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他记得自己本在战场,也记得死后未死,接收了另一个同名者的记忆。 可那些记忆太过简略,又残缺不全,他不记得家在何处,也不记得父母为何人。 除了自己的名字,和那位害死自己的大哥江昱瑾,他什么也不记得。 吴婶不由流露出了些许同情。 大概是被人打坏了脑子,所以连家在哪儿都不记得了,真是太可怜了。 吴婶选择性遗忘了少年片刻前轻松将几个成年男人丢出门的壮举,看着立于屋檐下的少年瘦弱可怜,又是如沉睡时一般的温顺模样,内心只剩下老母亲一般的慈祥。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先留在这儿吧。裴老爷子无儿无女的,一个人也冷清,你们陪陪他也好,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找吴婶就好。” 吴婶说着脸色又是一变:“还有那群小畜生,现在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们别担心,回头我就跟我男人说一声,我就不信,我们一村子的人还治不了他们了。” 被叫做小枫的孩子拉了拉江雁行的手,让他进屋。 吴婶反应过来:“外面凉,小江你先进来,我去给你们煮点吃的。” 小枫将江雁行拉到床边,让他坐下来,又抱过被子盖在他腿上。 这边是一间偏房,原先被裴老爷子充作仓库,放些杂物,等到捡回了小枫,才收拾出了一间屋子给他住。 屋子不算大,除了装杂物的柜子箱子,就剩一张床一扇窗,床上被子也是打了补丁的,这几日阴雨连绵,没来得及晒,还透着股霉味。 比起城市,这里的环境堪称原始,但在生死关头,有一处避雨之所,已经算是难得了。 江雁行靠在床边,望着外面的雨恍惚了一瞬。 小枫好似闲不下来,跑前跑后,又端来一杯热水,塞到江雁行手里,唤回了他的注意。 江雁行低头,看到那孩子眼巴巴地看他,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奇怪。 他们本是萍水相逢素昧平生,救下他的命还能说他生性善良,可如此细致周到,看着他就紧张得像是护崽的老母鸡,又让人觉得怪异。 就好像是溺水的人,匆匆忙忙间抱着根浮木,怎么也不肯放开。 “小枫。”江雁行试着叫了一声,那孩子的目光立刻转到了他脸上。 江雁行想了想,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叹息道:“脑袋是很脆弱的地方,一定要好好保护,知道吗?” 小枫满脸茫然。 江雁行将形状奇怪的搪瓷杯塞回给小枫,抱着被子半阖着眼:“我再睡一会儿,过两天再叫我,替我跟吴婶打个招呼。” 话音未落,江雁行就倒回了床上。 小枫一惊,手一抖,半杯子水就倒在了手上。 幸好水已经温了,不怎么烫手,他也顾不得洒了的水,匆匆上前。 见江雁行呼吸平缓,眉宇间显出些疲态,像是又睡着了,小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放下了心。 吴婶端着两碗粥进屋的时候,小枫还站在床边盯着江雁行看。 “他怎么了?”吴婶一惊。 “睡着了。”小枫呆呆地答道。 吴婶松了一口气。 “那你怎么怎么呆站在这儿?我还以为他又生病了呢。” “……我就看看他。”小枫答道。 后半句话没说的是,怕他真的出事。 吴婶忍不住笑:“这就是人家说的那什么,什么雏鸟情节啊,诶,也不对啊,这是反过来了。还是看他好看啊?” 小枫看了江雁行的脸片刻,只记得最后一个问题,想了想诚恳地点头,说:“好看。” * 那一场大雨过后就是连着小半个月的晴天,裴老爷子也早就回来了。 虽然一直在昏睡,但江雁行并不是真的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 或许是精神上的疲惫,即便有了意识,也醒不过来。 有时候裴老爷子和小枫在外面说话,村里一些人来看热闹,他也能听到一些。 小枫只比江雁行早来一些,村里人说他是被拐卖了。 但从裴老爷子话里话外来看,也不尽然,小枫更像是是被人追杀之后逃出来的。 有段时间村外头有许多外乡人来回巡视,小枫总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也不敢出现在人前。 江雁行来的那天,外乡人正好进了村,小枫才冒雨进了山。 本意是躲避抓他的人,却意外救回了江雁行。 也不知是因为纯粹的善心,还是因为在江雁行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觉得同命相怜,小枫对自己救回来的人很上心,裴老爷子以此为借口让他干活,他也没有丝毫怨言,通通点头应下。 裴老爷子嘴毒得很,话里话外都是嫌弃,一遍遍扎着孩子脆弱的小心灵。 他也不大喜欢被小枫带回来的江雁行,觉得麻烦,早些时候天天琢磨着找什么地方把人埋了算了。 但他本来也没义务收留小枫,却仍还是给了他一口饭吃,后来江雁行醒过一回,伤也渐渐好了,裴老爷子就没再提过死人的话。 江雁行醒的时候是在一个早上。 屋外是裴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催促着小枫赶紧去山上捡柴,没走两步又叫住他,说要回去拿个筐给他。 裴老爷子进了门,就正对上刚坐起身的江雁行。 老爷子愣了一下,咬着烟杆磕到了牙,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闷响,他取下烟杆,磨了磨牙,朝外面叫了一声。 “小鬼,你带回来的人醒了。”老爷子敲敲门框,让外面的小枫进来,“你、你你你你自己跟他说。” 小枫一阵风似的蹿进了门,把老爷子都挤到了门边上去。 裴老爷子郁闷地皱起眉头,抽着烟转身出去。 “等会儿别忘了拿筐。”他还没忘了让小枫捡柴的事。 小枫没接话茬,这孩子本来就闷,老爷子也没太在意。 江雁行低着头看了小枫好一会儿,才见他结结巴巴地开口,问的第一句就是:“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什么来呢,无非就是自己的过去。 可惜江雁行睡了一觉,除了养了伤,确认了自己并非身处梦境,其他的什么也没多出来。 也就战场的鲜血嘶吼,还有另一个人记忆里大哥笑得宠溺的脸,交织在一处,让他时常有些恍惚。 但更多的关于身份背景的细节,他还是想不起来。 于是他摇了摇头。 小枫露出点失望的神情,又问他:“你身体好点了吗?” 江雁行活动了一下筋骨,温温柔柔地答:“没什么大碍,就是睡得太久,骨头有点酥了。” 小枫说不出话来了,憋了半天,才想起来一句:“那,出去晒晒太阳吧。我,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说完小枫转身就跑出去了。 江雁行慢悠悠地起身,走向门外。 裴老爷子正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晒太阳,半眯着眼睛,扶着烟杆抽烟。 江雁行站在不远处停下,规规矩矩给他鞠了一躬。 老爷子被吓了一跳,勉强压住跳动的眼皮,才将目光转过来。 “干、干干什么啊,又不是我救的你,你要谢就谢小枫去,反正是他帮你还债。”裴老爷子踢过去一个凳子,“别以为我是烂好心收留你们,等你伤好了,一样得跟那小鬼一起干活。” “那也是应该的。” 江雁行接过凳子,在老爷子身边坐下来,目光落在远处。 从他们的方向,可以看到村子里的全貌。 虽然位置偏僻,但也架上了电线,有些人家建了二层小洋楼,屋顶上天线热水器之类一应俱全。 裴老爷子家也有电视,只是不常开,倒是时常开着广播听着新闻戏曲之类的。 对江雁行来说,都是些新奇的事物。 他从另一个人的记忆里见过一些,但也只是囫囵吞了个轮廓。 若非家教甚严,他或许已经忍不住上手去摸。 如今就这么干看着,倒也有点别样的感慨。 偏僻的山村里人口不多,比不上昔日京城的繁华,却有着温吞的平和,江雁行喜欢这样的氛围。 或者倒不如说,除了血腥的战场以外,没有他真正讨厌的地方。 如果真的再也回不去,那么留在这里过完平静的一生,或许也不错。 江雁行这么想着。 裴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身边这少年周身气息陡然柔和了下来。 少年人不知来处,看着像是个性格温吞柔和的人,然而老爷子也听吴婶说起过之前发生的事,总觉得不大对劲。 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也风里来雨里去,很有几分见识。 上过战场的人,表现得再怎么温和,那一身气质都与常人不一样。 裴老爷子觉得少年身上气质违和,然而再怎么天马行空也想不到“穿越”这种事,只能归结于自己对这种人的偏见。 老爷子不喜欢、也不擅长跟这种温和到仿佛没脾气的人打交道。 “别光嘴上说得好听。”老爷子哼了一声,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了少年片刻,“躺这么久也不怕骨头烂掉,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劈柴挑水暂时轮不到你干,也就帮帮倒忙。” 老爷子想了想,又道:“算了,力气活暂时干不了,那你就去烧水煮饭刷锅洗碗吧,菜都在厨房篮子里,我不吃香菜,其他的随你,能入口就行,我们都不挑。” 江雁行点头说“好”。 连句疑问都没有,好像不管老爷子提什么要求,他都会面不改色地答应。 裴老爷子斜了眼江雁行,总觉得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是嘴上不服输的,觉得不得劲,又添了两句。 “那今天午饭你来做好了。”老爷子说道,“你们这些小少爷以前怎么金贵在我这儿都用不上,往后也总该了解一点人间疾苦的。” 江雁行温和地应下:“好。” 裴老爷子哽了一下,扭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 裴老爷子为人固执且自我,就算真的做错了事,也是要先嘴硬不肯承认的。 然而自打江雁行清醒过来,不到半天时间,他就开始后悔了。 小枫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至少煮粥已经很熟练了。 江雁行吃过单独的一餐早饭,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便干脆开始着手准备午饭。 小枫不放心,在一旁看着他。 裴老爷子坐在外面,催促小枫几声,见他不应答,也就懒得在喊了。 许是小枫这个相对成功的例子在前,老爷子觉得做饭不是什么难事儿,他也不挑,就等着看看新来的这个的手艺,说不准还能有什么意外惊喜。 可惜惊喜没来,惊吓先来了。 裴老爷子正抬手跟路过的村民打招呼,就听得厨房里传来轰得一声巨响,下意识一转头,就见厨房上空冒出了漆黑的浓烟。 “……” 第4章 第四章 裴老爷子眼皮子狠狠跳了跳,烟杆都被吓得掉到地上。 他也顾不上捡,匆匆地拖着瘸腿往厨房里跑。 路过的邻居呆了一下,也跟着往里跑,生怕老爷子出什么事。 裴老爷子往厨房门口一站,伸手挥散面前的浓烟,一抬头看见厨房的惨状,当即被气得跳脚,险些破口大骂。 “你、你你你你你们干了什么?!这是跑我这儿来拆房子了吗?!亏我好心收留你们,你们竟然恩将仇报!” 急匆匆跟过来的邻居往里看了一眼,也不由目瞪口呆。 年代悠久的厨房半壁都被熏黑,灶台上的大锅锅盖被炸成两半,刚放进去的菜也溅得到处都是,灶膛还在往外冒着黑烟。 幸好两个孩子机灵,一人一盆水浇熄了草垛上的火星,才避免了整个厨房都被烧着的惨剧。 不过光是这样,裴老爷子也气得够呛了。 干草湿透,黑漆漆的墙壁和满地狼藉收拾起来都要费不少工夫,后面再要做饭也成了个难题。 别说吃午饭了,往后几天的饭都不一定能吃得上。 裴老爷子哆嗦着手指着两个人的鼻子,张嘴想骂,却气得半天也没吐出个字来。 小枫和江雁行乖乖巧巧地站成一排,无比愧疚地低着头。 本来白皙的小脸上沾满了黑灰,手一抹就跟小花猫似的,眼角也被烟熏得通红。 看起来怪可怜的。 邻居先是不忍了,帮着拦了一下裴老爷子,打了个圆场。 “裴叔裴叔,哎呀您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小孩子嘛,才多大年纪,不会做饭很正常,回头慢慢学就是了。哎,这样吧,今儿正好我亲家来吃饭,裴叔你不如上我们吃去吧,您跟我老丈人也挺久没见了,陪着喝两杯呗。” 邻居拍拍老爷子心口,帮他顺了顺气。 裴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江雁行:“你,以后给我离厨房十米远!” “你!”裴老爷子又指向小枫,恶狠狠地说道,“看好他!再有下次,我连你一块儿丢出去!” * 最后午饭当然还是去邻居家吃了。 邻居家的林二叔和林二婶看两个孩子可怜兮兮的,于心不忍,吃完饭也帮着去收拾了一通。 厨房要重新刮大白,家里没漆,得等着去镇子上的时候带回来。 剩下的锅碗瓢盆收拾干净,重新抱了干草和柴火,也还能用。 裴老爷子死活不准让江雁行再进厨房了,小枫也十分积极地接过了做饭的工作。 但等到裴老爷子缓过气来,还是给了江雁行一个机会,跟他聊了一下这场灾难的起因。 “你以前从没进过厨房吗?”裴老爷子问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能把厨房炸了你也真是能耐了。” “没有。”江雁行诚实地摇摇头,“我爹……我爸平时不让我进厨房。” “还真是金贵的小少爷。”裴老爷子讽刺道,“村子里随便拉个小孩子出来都比你有用——倒不如祈祷一下你爸妈早点来把你接回去,继续过那大少爷生活呢,不然我怕你一个在外面饿死。” 江雁行安静地听着裴老爷子训话。 他本来就不是喜欢反驳别人的人,此刻心下愧疚,更是温顺得不像话。 即便老爷子说的话没什么道理。 没怎么进过厨房不假,不过却不仅仅只是因为“身份金贵”。 只不过前世与今生风俗不同,做饭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做。 江雁行前世身份不算低,父亲是大将军,老师官拜丞相,说来也算是出身名门,叫声大少爷不为过。 但事实上,父亲和老师对他的教导都颇为严厉,并未让他染上什么奢靡之风。 到了十来岁的时候,他又随父亲上了战场,什么艰难的环境都熬过来了,就算真有大少爷的架子也早就磨没了。 江雁行能像如今这般随遇而安,飞快地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也得托战场磨砺的福。 战场上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谁还会去计较活在哪里。 而且前世身死之前,胜局已经不可逆转,于是他最后一点执念也没有了。 新生自然有新生的过法。 至于今生的父母—— 他实在想不起来,也只能是有缘无分。 江雁行有些出神,裴老爷子也说累了,最后一挥手:“算了算了,你还是劈柴去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也只能做做没脑子的活计了。” * 自厨房事件过后,江雁行一直老老实实地劈柴,终于没再闹出什么事来。 倒是小枫小小年纪,个子比灶台还高不了多少,就得整日里刷锅做饭,看着挺可怜。 他性子闷,高不高兴都不说,江雁行心里挺愧疚,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转着圈,想要帮帮忙。 但是为了避免整个房子都被炸掉没地方住,小枫还是坚决地将江雁行推出了厨房的门。 裴老爷子慢慢放下心来,心说小枫年纪不大,倒还挺有原则的。 靠谱。 不过很快,老爷子就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小枫确实是个足够靠谱的孩子,但江雁行不是。 江雁行是个彻彻底底的生活白痴。 不会做饭也就罢了,就连电器也不会用,晚上开灯都要摸索半天才记住步骤。 隔壁邻居好心借了电动车让他们去外面,江雁行尝试了一下,险些把车开到河里去。 也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在没有用刹车的情况下把车停住的。 明明看着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沉稳模样,一上起手来就变成了定|时|炸|弹。 裴老爷子连日心惊胆战,烟杆都差点被摔断,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将小枫拎过去给江少爷做了保姆。 “你给我们少爷补补常识。”裴老爷子咬着烟杆,盯着江雁行眉头直抽,叫着少爷也阴阳怪气,透着股讽刺,“就这智商,万一哪天摸插座把自己电死了也不稀奇,哪天早上起来看到屋里多个死人,多晦气。” 江雁行好脾气地听着裴老爷子的教训。 裴老爷子看着他那副软和的样子就觉得一口气憋在心口出不来,索性撇过脸去不再跟他计较,免得那人还没觉出什么,他自己把自己气死了。 这一转头,他就听到江雁行小声问旁边的小枫:“插座是什么东西?” 裴老爷子:“……” 这人到底是从什么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 还是说真的把脑子给摔坏了? 裴老爷子深沉地抽着烟,开始思索起镇上有没有什么善于治脑子的医生。 * 作为向导来说,小枫确实是个很负责的人。 现世的一切对于江雁行来说都是陌生的,小到插头遥控器,大到世界地理,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好奇。 要是问起老爷子,早就不耐烦地将他赶到一边去,但小枫却不厌其烦,凡是懂的会的,都会跟江雁行细细讲来,手把手教他去用。 教完还要转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看,像是想要表扬一样。 后来教得多了,江雁行干脆拜了“师”。 现代社会不兴什么拜师礼,江雁行又有自己的老师,论起来没那么严格,只是问起问题来的时候认认真真叫一声“小先生”。 一来恭敬,二来感激。 叫得多了,旁人听到就笑,觉得一个小孩叫另一个更小的孩子先生有些好笑,但毕竟年纪小,也有几分亲昵可爱。 小枫似乎还挺受用,也不用江雁行主动再问,时常看到什么扯着他的袖子告诉他。 见到江雁行脸上的新奇和恍然,他脸上笑容都多了些。 江雁行觉得很有意思。 最初是觉得现世的一切都有意思,后来了解得多了也能举一反三,又开始觉得小枫很有意思。 小枫比自己还小,无论在哪个时代里,都还只是个孩子,懂的却比村子里好多大人都多。 他是真正见识过外面世界的繁华的,也受过良好的教育。 只是他惯于沉默,时常让人不自觉忽视他的存在,也就没什么人觉察到那点违和。 事实上,无论从哪里看,小枫都与这个偏僻的山村格格不入。 江雁行晚上都与小枫同睡,裴老爷子家就一张空床,容纳两个孩子倒还绰绰有余。 常年的警惕本能让江雁行睡眠极浅,有时他半夜醒来,就听到身旁的小枫在睡梦中叫爸爸妈妈。 那声音惊慌得很,不像是被抛弃的绝望,更像是一种无力的担忧。 自己是因为所谓大哥的暗害,又有父母的忽视,自己并非原主,加上记忆缺失。 重重理由叠加,才让他毫无留恋地留在这座小山村里。 但小枫呢? 这孩子实在不同寻常,明明有父有母,又明显生在富贵人家,却孤身一人,流落山野。 江雁行想起这孩子对于自己的在意紧张,心里起了个念头,或许他是以为自己跟他一样,所以才迫切地想抓住他,好让自己不那么孤独。 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江雁行想着想着,心也软了,纵容地跟在小枫后面跑。 裴老爷子不靠种地吃饭,家里的活其实不算太多,不过就是入秋了,得储备一些过冬的东西。 小枫做完早饭被老爷子赶上山去捡柴,江雁行本来想一起去,却被裴老爷子扔过来的扫把拦住了去路。 “先把院子里扫干净了。”裴老爷子给江雁行分派任务,“还有外面大路上,前两天裴老三就说路上不好走了,趁着天气好,你去清一清,那小鬼个子太矮扫不了地,让他去捡柴就好了。” “先吃完早饭吧。”江雁行抓着扫把,温声劝道,“小枫早上没吃多少东西,会饿的。” “就你们事多。”老爷子哼了一声,“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想偷懒,冬天没柴冻死我可不管你们。” 江雁行拉着小枫进了厨房。 吃饭是他唯一被允许进厨房的时刻,虽然不会做饭,但倒不至于盛点粥都做不来。 江雁行将粥碗推到小枫跟前,又在他对面坐下。 小孩儿明显心不在焉,江雁行想起前一天他夜半惊醒,估计是做了噩梦,到醒来也有些精神恍惚。 “想家了吗?”江雁行问他。 “唔——咳咳……”小枫被呛道了,略有些惊恐地瞪大了眼,对上江雁行那温和的目光,又下意识扭过了头不去看他,“……嗯……没……” 小枫欲盖弥彰地摇头,还是年纪小,不懂得掩饰的技巧,说的话都含糊不清。 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干脆低下头不再说话,几乎将脸埋进粥碗里。 “我叫江雁行。”江雁行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他用指尖沾了些空碗底的水,在老旧的木桌上依次写下那三个字,“江河的江,鸿雁的雁,远行的行。” 小枫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江雁行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第5章 第五章 “我叫裴——” 小枫一张嘴就惊醒过来,立刻闭上了嘴,惊慌地看了江雁行一眼。 “我、我我去山上了。” 小枫将碗筷往桌上一放,跳下凳子,急冲冲出了门。 跑出院子没多远,又想起没拿竹筐,又匆匆折返,拿了筐就又往外跑。 活像是有狗追在后面咬他屁股。 裴老爷子手里烟杆伸到一半,正想叫住人,嘴还没张,小枫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江雁行洗完了碗出来,捡起扫把,从院子的一角开始扫地。 这一个看着还挺平静,裴老爷子拿眼斜了他一眼:“你干什么了?” 江雁行动作微顿,答道:“问了一下他的名字。” “那么关心他的名字干什么?小鬼小枫什么的随便怎么叫不行吗。”裴老爷子敲了敲烟杆,吐了口气,“都在我们这儿了,你还以为还能找到什么少爷公子哥吗,哪个孩子不是打泥地里滚大半辈子的,往后能不能走出镇子都难说。但不也活到那么大了吗。” 裴老爷子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小孩子家家的,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江雁行想了想,认可了裴老爷子的观点:“您说得对。” 谁都有不能说的秘密,既然在这里相逢,也没什么必要问及过往。 就像他自己,也不会轻易说出自己在战场上死过一遭的事。 江雁行很快就放下了这个问题,裴老爷子最烦他这好说话又万事不上心般的佛系性格,没忍住哼了一声。 “扫你的地去!” * 山上 小枫抱着筐进了山林深处,拍着自己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的小心脏,放缓了脚步。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险些真的脱口说出自己的真名。 妈妈送他离开的时候,千叮万嘱让他不要说出自己的来处。 也许江雁行不是坏人,裴老爷子也不是,但是…… 他也不能牵连到他们。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小枫死死抿着唇,一步一步往深山里走。 裴家村外是大片的山,但山势低矮,进出不算困难,时常有附近的村民进山采摘野草,也有些孩子喜欢进来捉迷藏,下水摸鱼上水掏鸟蛋。 小枫并不喜欢与人接触,总是避开人多的地方,独自捡些柴采些野菜野果下山。 在村里待了小几个月,小枫对那一条路线已经烂熟于心。 然而也许是深夜里一场噩梦乱了心神,早上又受了些惊吓,小枫不知不觉间偏离了原本的路线,直到听到不远处的笑闹声的时候,他才惊醒过来。 正逢周末,村里村外的孩子们都不用上学,晴日的山林就是他们天然的游戏场。 听声音似乎就是村里的孩子,小枫蓦地停下脚步,转身就像离开,然而爬到树上的孩子眼尖,看到了他的身影。 “喂!那边的小鬼!站住!” 其他孩子闻言也看过来,他们跟小枫几乎没说过话,不过出村总要经过裴老爷子家,对小枫的脸也不陌生。 他们比小枫大一些,气量却没大到哪儿,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说起话来也没遮没拦,恶意不加掩饰。 “那不是村口裴老头捡回来的小孩儿吗?” “哎我知道我知道,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小乞丐呢。” “上次我跟他说话他都不理我呢,还真当别人多稀罕他呢。” “就是就是,我奶奶说了,外乡来的没一个好东西,也不知道裴爷爷为什么要把他捡回来。” “听我妈说是哪里跑出来的小少爷,我看是太讨人嫌了才被丢掉了吧嘻嘻嘻。” 前面的话小枫只当听不到,可听到最后一句时,他却再也忍不住了,眼眶一热,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像是凶悍的狼崽:“我没有!我才不是被丢掉的!” 孩子们被他凶狠的目光惊到,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只有一个人。 一个个又笑嘻嘻地嘲讽他,有些手快地还捡起了地上的碎石土块朝他砸过去。 “原来会说话啊,我还以为是聋子哑巴呢。” “外地来的干嘛要进我们村子,还不早点滚回去找妈妈。” “没人要的小乞丐,快滚快滚!” 小枫咬着牙瞪着他们,眼眶通红,额头脸蛋上也很快见了红印,却不肯退开。 忍了又忍,还是忍无可忍,小枫将竹筐朝最近的孩子砸了过去。 孩子愣了一下,也恼了,一群人扑了过来,扭打成一团。 * 小枫回来的时候,竹筐里只装了一半的柴。 江雁行在门口等他,一抬头还没叫人,先见他一身的伤,衣服上都是泥块,脸上灰扑扑的肿了半边。 看着惨兮兮的十分可怜。 江雁行脸色变了变,连忙将他拉回到屋里,打了水给他洗脸看伤口。 小枫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手背和脸颊边都有几道划痕,落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好在都是些皮外伤,江雁行久病成良医,知道这点小伤不碍什么事,才放下心来。 但想到小枫这么一个小孩子,生在和平年代里,受这一身伤也让人不得不在意。 江雁行追问了几句,小枫都低着头不肯答。 给他擦脸的时候,强迫他抬起头,江雁行才看到他通红的眼眶。 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回来就变成了这幅惨状,什么原因,他心里大概有数了。 怕是在山上的时候被什么人给欺负了。 小枫不肯说,江雁行也没有再追问,帮他洗了脸,换了身衣服,转身出去准备采些药草帮他敷脸。 刚走到门口,就迎面撞上从外面回来的裴老爷子。 老爷子中午被村里人请去帮忙,刚刚回来,见到门口倒地的竹筐,还有散了一地的柴,有些不高兴。 “人呢人呢?小鬼怎么回事啊,出去这么久才背回来这么一点?干什么吃的?” 小枫跟在江雁行后面出来的,裴老爷子抬头看了他脸上的淤青,更生气了。 “干活不行,出去跟人打架倒是可以了,啊?早说了让你低调点,还真把自己当成呼风唤雨的小少爷谁都得让着你啊。远的不说,你身上衣服都是人家送的呢,说难听点你在这儿就是靠人家施舍,你竟然还给我惹事?刚刚在那儿听人家孩子告状,你知道我多尴尬吗!” 裴老爷子抱怨起来就没完:“我老裴一辈子没求过什么人,就为了你们两个求爷爷拜奶奶的,面子里子都丢尽了!你这个小鬼还不识好歹,早知道不捡你回来让你饿死在外面好了!” 小枫把头低下去,身子微微颤抖着,江雁行眉头微蹙,想要出口制止。 “您应该先问清楚情况。小枫不是喜欢惹事的孩子……” 话没说完,就被裴老爷子打断了:“问什么情况?就算真的是人家打他,他也没资格还手,你们懂吗,啊?大少爷们!” 裴老爷子拔高了音量,手里的烟杆抖个不停,撞到门框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明天、不,今天晚上给我上门道歉去!” 江雁行感觉手上力道一重,小枫用力挣开了他的手,低头朝门外跑去。 “小枫!”江雁行一惊。 正想追出去,裴老爷子气了个仰倒,身子一晃就要往下栽。 江雁行不得不停下脚步,先把裴老爷子扶到躺椅上坐下。 再一抬头,小枫早已没了踪迹,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江雁行给裴老爷子端来一杯热水。 老爷子扶着躺椅扶手,喘了好一会儿气才缓过来,他接过杯子放到一边,抓着烟杆哆哆嗦嗦地点火。 淡淡的白烟在他们之间缭绕开来,老爷子抬眼看了看江雁行,像是气还没消。 “你怎么不跑?”裴老爷子没好气地问道。 “我知道您是担心他得罪村里人,以后被欺负得更厉害。”江雁行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老爷子,“有些话您说的没错,我们是寄住者,没什么资格计较什么。” 十来岁的少年将将到发育期,身形瘦长,看着弱不禁风,却挺拔得像是青松翠竹。 到了此刻,他的语气仍带着淡淡的温柔,如和煦春风,目光里也不带丝毫谴责。 但看过去时,却叫老爷子也有些不敢直视。 “但是小枫还是孩子,他才十岁。”江雁行淡淡说道,“何况人都有不可触及的逆鳞,您不能既要他懂大人的世故,又要因为他年纪小而枉顾他的意愿。您说的也许是一时气话,但小孩子会当真的。” 裴老爷子摩挲着烟杆,头一回因心虚而移开了视线。 “如果您还是觉得有必要,之后我会代他去道歉的,不过仅仅只是因为他打伤了别人这一个理由。” 江雁行站在院门口,将要出门前回头看了老爷子一眼,问他:“我能去把他带回来吗?” 裴老爷子嘴硬道:“找什么,等晚上饿了就知道自己回来了。” 这却也是妥协了。 江雁行看得清楚,小枫也未必不知道。 裴老爷子嘴巴毒,又自我,但他还是收留了两人。 不是裴老爷子离不开这两个孩子,而是这两个孩子需要这个栖身之所。 他们心下都记得这份恩情,若不是真的承受不住,小枫也不会跑掉。 小枫走了也许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只要老爷子一句话,江雁行也会跟着小枫一起走。 老爷子还有邻里照应着,但小枫年纪太小了,一个人在外面,他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但裴老爷子也没有真的想赶他们走。 “谢谢。”江雁行朝外走,“我不放心他。” 等江雁行沿着小枫离去的方向走远,裴老爷子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水喝了一大口。 手抖得没那么厉害了,老爷子才从躺椅上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转了两圈想回房。 没走到门口,他又忍不住转身看回向门口。 来回几次,外头天都黑了,跑出去的人都还没回来。 裴老爷子终于放弃,转身回到了院子的躺椅上坐下,抽着烟望着门外,长叹了一口气。 * 小枫一口气跑出了村子。 满心烦闷委屈之下,他也没看周围是什么环境,只顾着埋头往前跑。 跑着跑着,眼泪终于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十岁大的孩子,在寻常人家还是抱着父母撒娇任性的年纪,他却已经被迫孤身远走他乡。 人生地不熟不说,连一点退路都没有。 成年人都未必能忍耐这样的绝望压抑,更别提被迫成熟的孩子了。 压抑许久的情绪转瞬间爆发出来,小枫委屈的不行,仗着没人看见,一边哭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他只是不想回去承受那些压力,更不想向那些人道歉。 如果裴老爷子也不要他,他也只能走。 至于走到哪里去,他也满心的迷茫与忐忑。 小枫又想到了江雁行。 江雁行没有跟出来,小枫觉得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没牵连他。 小枫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他,伸手抹去眼泪往林子另一边钻。 天色已暗,幸好天上半轮明月皎洁,撒了点光落到地上,勉强能看到前面障碍物的轮廓。 但山路崎岖,小枫年纪又小,早就体力不支,不知何处脚下一绊便控制不住身体,滚进了旁边的坑里。 “砰——” 一声闷响之后,小枫滚到了底。 晕头转向地坐起来,想要抬手都有些困难,更别提爬出那个比成人还高的坑了。 小枫仰头望着月亮,想着刚刚看到的一片无人的荒野,想哭,又想笑。 哭到最后就只剩下荒唐难看的笑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在一场噩梦里,看不到尽头。 如果是噩梦的话,能不能早点醒过来啊…… 小枫觉得有些困,也有些冷,深秋的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夜晚的寒风在荒野上呼啸着,总给人一种冬日凛冽的萧瑟感。 呼啸的冷风夹杂着些熟悉的呼声。 “小枫——” 小枫猛地睁开了眼,抬头朝坑顶上望去,凝神听了许久,才确定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小枫,你在哪儿,听得到吗——” 那是江雁行的声音,小枫眼眶一热,泪又忍不住了。 他连忙抬起酸痛的手,慌乱地抹去眼角的泪,张口就是嘶哑的声音。 那声音太微弱了,好像风一吹就散了。 但江雁行听到了。 “小枫?你是在这儿吗?”他的声音渐渐近了,“这儿是不是有个坑,你掉下去了吗?受伤了吗?” 还没见到人,小枫就摇起了头,过了一会儿想起他看不到,又开了口。 “我没事!”小枫尽力提高音量,掩不住声音里的尴尬与羞耻,“我、我就是不小心、不小心滑下来了,你、你也小心点……” 天上月亮跑到正中,带来一些亮光,江雁行的脑袋很快出现在深坑的上方。 背着光看不清脸,但小枫觉得他大概是在笑的。 他的声音依然温柔得没半点力道,却让人无比安心。 “那你等等,我下去救你。” 小枫被他声音里的温柔蛊惑了,只顾着呆呆地看他,以至于忘了上面那人是个生活残废的事实。 等他反应过来,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雁行从坑顶上跳了下来。 从坑顶,跳下来了。 跳、下、来、了。 两个身高不到深坑一半的孩子站在坑底,大眼瞪小眼。 小枫:“……” 第6章 第六章 “……你可以从上面救我的。”小枫干巴巴地提醒道。 “一时情急。”江雁行轻叹了一声,抬头望了望天,干脆就地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坑深爬不上去,看起来除了在原地等待好心人把他们救上去外,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了。 小枫反应过来,颓然地点点头,在江雁行身边坐下。 还没坐稳,就被江雁行揽着肩按进怀里。 小枫下意识想要挣扎,却听江雁行说:“你不冷吗。” 当然是冷的,小枫手脚早就冻得冰凉,晚饭也没吃,又冷又饿。 幸好旁边还有人陪着,才显得没那么难熬,小枫不再挣扎,趴在江雁行怀里默然不语。 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剩下的意识就是江雁行身上很暖和。 “下次上山,我陪你一起去。”江雁行说道,“你还记得跟你打架的那几个孩子是谁家的吗?” 小枫有些抗拒这个话题,抿着唇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不想跟他们道歉。” “我只是想跟他们的家长聊聊。”江雁行揉了揉小枫的发顶,“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道歉。” 小枫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地问:“你相信我吗?” “当然。”江雁行说道,“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相信你——” “我没有想跟他们打架的。”小枫有些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是他们先拿石头砸我,还说、还说我、我,说妈妈不要我了……” 江雁行动作微顿,略有些讶然地低头。 “妈妈明明是为了保护我。”小枫声音越说越低,“她说等安定下来再联系我,但是,已经好几个月了……我有点害怕,要是妈妈也和大哥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枫伸手抹去眼泪,咬着牙没泄出一点哭腔。 被村里的孩子欺负也好,被老爷子毫不留情地指着鼻子骂也好,都只是个引子。 他的家庭、他的家人才是真正压在他心上的大山,让他日日夜夜都不得安心。 江雁行猜他家里或许是遇到了什么变故,他父母怕牵连到孩子,才将他送到远处。 只是这一别,就是杳无音信,从此断了联系。 难怪小枫会觉得不安。 “你现在回得去吗?”江雁行问他,“如果回不去的话,不要辜负了你妈妈的一番苦心。” 小枫身子微微颤抖着,无声的哭泣着,没有回答。 江雁行拍了拍他的背,仰头望着星空。 天上一轮弯月亮了,周围的星星却有些黯淡,夜晚寒风呼啸着越过坑顶,带走白日里余留的温度。 江雁行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刚随父亲上战场,空有理论和武力,却无对敌经验,误入敌军的陷阱,是他父亲趁着星夜将他救回去,还为此受了伤。 好像也是像这样的苍茫的夜晚,寒风呼啸地吹,他被父亲背在背上,挡住迎面而来的冷风。 他满心懊恼与悔恨,父亲却不在意,拍着他的肩说他年纪还小,还夸奖他给他们争取了个突袭的好机会。 最后他是被老师骂了个狗血喷头,训得惨兮兮的,还是父亲偷偷溜进去吐槽着老师顺带安慰了他一番。 那时候江雁行年纪确实还小,小到须得仰头才能看着父亲,也抛不开对师长的依赖。 因为有人站在他身前,为他挡过风雨,也有人站在他身后,支撑着他前行。 好不容易他也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还没能等到那个让他那样去保护的人出现,眨眼间他就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也为怀中这个孩子遮挡住了冷风。 “我也没有家了。但是,我想活下去。”江雁行说道,“如果回不去的话,就留下来吧,直到你妈妈来接你之前,我陪你。” 江雁行按着小枫的肩,站起身,朝他伸出了手:“回去吧。” 小枫抬头看着他,明明黑夜里看不清神情,却让他内心的躁动无端地散去了许多。 他抓住了江雁行伸来的手。 “但是……我们现在回不去。对不起,都怪我……” 小枫抬头看了看坑,开始后悔自己过于冲动。 明天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能有人路过,小枫并不太相信自己的运气。 江雁行不由失笑:“谁说回不去,我不是来接你了吗。” “你都跳下来了。”小枫终于忍不住控诉,“你应该回去找人来,也许现在我们都能上去了。” 江雁行没过多辩解,在小枫面前背过身,弯下了腰:“上来,我背你。” 小枫回忆起江雁行曾经的壮举——无数次摆着靠谱的神情干出了摧毁人理智的事,不由有些迟疑。 然而江雁行就在他面前等着他,他又不自觉地放下戒备,慢慢爬上了他的背。 少年人身形瘦削,靠上去才知道并不夸张,甚至能感觉到下面的硌人的骨头。 小枫搂着江雁行的脖子,有些不忍心,贴到他耳边问他:“你背得动吗?” 江雁行笑了笑,说:“你抓紧我。” 小枫下意识又搂紧了一些,看着江雁行走向坑的另一侧,不由咽了咽口水。 他很期待江雁行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带他们脱离险境,又担心这个瘦弱的少年撑不住自己的重量,在半路就被压断了腰。 这担忧没什么道理,也没什么用处。 等到小枫反应过来的时候,江雁行已经攀上了坑顶边缘。 小枫试图回忆片刻前发生了什么,却只记得背着自己的少年身姿轻盈,仿佛真如鸿雁一般,轻巧地越过了那仿佛不可逾越的鸿沟深壑。 小枫眨了好几下眼,抑制不住自己的惊诧:“你爬得上来?” 江雁行浅笑着答:“我好像没有说过自己爬不上来吧。” 小枫想了想,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江雁行确实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自己不行的话。 “那怎么还在底下待那么久?”小枫回想起来觉得有些丢人,忍不住把脸埋进江雁行的肩窝,“可以早点出来的。” 如果不是以为他们要在底下空等一晚,乃至几天,他也不至于绷不住情绪哭那么久。 “让你休息一下,我怕你抱不动我。而且……”江雁行顿了顿,掩住声音里那点笑意,“你想去老爷子面前哭吗?” 小枫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些恶寒,抖了一下,不说话了。 江雁行直接背着小枫往回走,找到了人,他节奏就放缓了许多。 冷风吹得小枫也慢慢冷静了下来,期间他也挣扎过想下来自己走,但都被拒绝了。 “还有很远,你走回去,明天腿会疼死的,本来就已经扭伤了吧。”江雁行温声说道,“乖孩子,要听哥哥的话。” “之前还叫我先生呢。”小枫小声嘀咕着,声音卡在喉咙里,含糊不清。 “你说什么?”江雁行没听清。 “没有。”小枫把脸撇到一边,指尖在江雁行肩上绕起了圈圈。 “你在干什么?”江雁行感觉肩颈上有些痒意,“太无聊了吗,前面就快到了——” “我的名字。”小枫收回手指,转而将脸贴上去,埋在他的肩颈处,闷声道,“一部分。” “嗯。”江雁行回忆了片刻,“‘雪’?” 小枫将脸贴得更紧了。 江雁行脸上露出点笑意:“我还是叫你小枫吧。” 小枫说:“好。” * 江雁行背着小枫回去的时候,小枫已经睡着了。 裴老爷子躺在院子里打盹,身上披着件厚外套,听到院子外传来的动静,他猛地惊醒过来,起身带的衣服滑落到地上。 “睡着了。”江雁行小声说了一句,“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辛苦您了。” 裴老爷子嘴硬,还得反驳两句:“我才没有等你们,就是坐这儿赏月不小心睡着了而已,我去睡觉了,没事别来烦我。” 说这么说着,裴老爷子刻意压低了音量却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看着江雁行脸上了然的笑意,裴老爷子觉得脸上挂不住,衣服都顾不上捡,就匆匆进了自己房间。 小枫年纪小,在山上跑了一天,又在外面跑了半夜,是脑子里绷着一根弦才勉强保持清醒,等到发泄完定了心,连半路都撑不到,就趴在江雁行背上睡沉了。 江雁行将小枫背到床边才放下,手刚伸到被子里,就摸到一手暖意。 再往里摸了摸,又摸出个热水袋来。 热水袋的温度已经降了不少,原本阴冷沉重的被子却已被捂得暖和。 江雁行还不太会弄这玩意儿,不过摸到热度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裴老爷子是从哪里翻来的这东西。 江雁行将小枫塞到被子里,坐在床边,借着走廊上没关的灯,盯着热水袋的一角看了许久。 等到外面响起一阵鸡鸣,他才醒过神来,摇摇头,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温柔而明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真实。 * 隔天,两个孩子难得睡到日上三竿,裴老爷子也没叫他们。 等到睡到自然醒,小枫从床上跳下来,匆匆奔进厨房。 江雁行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领袖口,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 进了厨房,两人才发现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裴老爷子抓着那根从不离手的烟杆从外面走进来,胳膊下面还夹了个本子。 见两人神情诧异,裴老爷子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吃早饭!”裴老爷子拖过一张凳子,在桌子一侧坐下,将本子摊在桌上,“吃完我有事跟你们说。” 小枫下意识低头,喝了口粥,眉头又皱起。 江雁行紧随其后,眉头也跟着跳了跳。 “……下次还是我来煮吧。”小枫小声说道。 能把粥都煮得这么难喝的,也是世上少有的。 江雁行神色微妙,他算是知道老爷子为什么执着于让他们两个孩子做饭了。 小枫早就体会过这种复杂的口味,到底还给了裴老爷子几分面子,没直说出来。 裴老爷子挑挑眉头,冷哼了一声:“当然是你煮,难不成你们还想天天赖床吗。” 小枫低头喝粥,一边忍不住用余光扫着身边的人。 前一晚的事情算是过去了,谁也没再提,旁边的人神情也如常。 不过真正让小枫佩服的是,江雁行头一回喝到裴老爷子煮的粥,竟然还能面不改色。 这人难道是神仙吗? 小枫又想起前一晚江雁行将他背出坑的事。 就算不是神仙,也称得上是神人了。 小枫在心里默默想道。 等两个孩子安静地吃完早饭,裴老爷子用烟杆在桌上敲了敲,清了清嗓子,说起正事。 “现在这世道,没文化可不行,就算老爷子我当年也是在学堂里读过几年书的。”裴老爷子抽了口烟,遥想当年,“就因为识了字,村里人还推荐我当了村长,见识总比其他人多一些。” 两个孩子很捧场地听得专注,裴老爷子挺受用,心里有点高兴,却还要板着脸。 “村西头那个二狗家吃饭都没钱了,还要送孩子念书,我也不能比他家还寒碜了去。”裴老爷子接着说道,“你们俩年纪都还小,正是读书的年纪,要是准备留下来,我肯定是要送你们去念书的。” 小枫怔了怔。 江雁行刚来没几个月,对上学还没什么概念,转了头见小枫神情复杂,似乎没什么不情愿,便也没什么反对的意见,安安静静地听了下去。 “看你们年纪,最多也就小学初中什么的,反正都在镇上,你们正好一起去,不过活还是照干的,别想偷懒。” 裴老爷子说着翻起了本子,翻到某一页后,推到两人面前。 “这个是我跟老三家闺女借过来的,听说是什么入学分年级的测试题,你们做做看,到时候直接带你们去那个年级上学。”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看了看本子上的内容。 本子上剪贴着不少试题,分类杂乱,显然本子主人没什么经验。 小枫自小就有家教带着,学习进度远超同龄人,看起这小山村的小学试题根本没什么压力。 当中夹杂着的一些初中的知识点,他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小枫明显看得懂,裴老爷子见他反应不由暗自点头,心说这城里人家的孩子果然都很聪明。 然而再一转头,看到江雁行那满脸的茫然,裴老爷子突然觉得脑仁隐隐作痛。 他收回前言。 江雁行连简单的汉字都认不全。 当然,这是从裴老爷子的角度来看的效果,而真实的原因…… 是因为江雁行看不懂简体字。 虽然半蒙半猜能认出一些,但当中不少都是数学应用题,一些名词让他难以理解。 “字都看不懂?”裴老爷子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一部分。”江雁行老实地点头,“有些看不懂。” “你以前没上过学吗?” 江雁行思考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继承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段,便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裴老爷子眉头跳了跳:“数学会吗?还有那什么文,什么英文会吗?那还有物理化学什么的呢?这些应该是初中学过的东西吧。” 江雁行只能继续摇头:“不会。” 裴老爷子:“……” 这人不会真的把脑子摔坏了吧。 裴老爷子忍不住又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明明长得挺睿智靠谱的,怎么就是没长对脑子呢。 裴老爷子一脸深沉地吸了口烟,慢悠悠地吐气,勉强恢复了冷静:“那你会什么?” 江雁行思考了片刻—— 说排兵布阵、上阵杀敌之类的肯定不行。 裴老爷子问的明显是温和些的理论技能。 江雁行想了整整一分钟,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含蓄地答道:“琴棋书画。略通一二。” 裴老爷子:“……” 且不论这个生活白痴是不是真的懂,就算没上过现在的学校,老爷子也知道,江雁行说的那些,学校通通不考。 裴老爷子连忙又吸了好几口烟,勉强止住出口的嘲讽。 “小枫你呢?”裴老爷子先将目光转向小枫,问道,“那上面的东西你都看得懂吗?” 小枫刚把视线从江雁行身上挪开,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 裴老爷子露出点欣慰的神情:“那就直接去六年级吧,老三闺女说要是都会的话,就可以去考镇上的初中了。” “至于我们少爷——”裴老爷子将转回到江雁行身上,还是没忍住嘲讽,“去一年级。从头开始学。” 裴老爷子顿了顿,又道:“对了,后天我上镇上,你跟我一块去。” 江雁行问:“去做什么?” 裴老爷子幽幽地看了眼他那张漂亮的脸,吐了个沧桑的烟圈:“给你治治脑子。” 第7章 第七章 治脑子的事延后再说,江雁行听了也没生气,点头说好。 小枫转头看他,欲言又止,觉得这人脾气真的是好到过分。 裴老爷子被江雁行气习惯了,这时候也就哼哼一声起身。 “我去问问老三入户入学的事,一会儿碗筷都洗了,还有屋子里被子什么都抱出来晒一晒,我晚上回来吃饭。” 裴老爷子背着手晃出门,看起来心情倒意外的好了一些。 小枫收拾完碗筷,想要回屋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晒的东西,刚转身就被江雁行掐住了脸。 江雁行抬着他的下巴,来回左右看了看。 小枫脸上的伤口还没消,一边侧脸依然有些红肿,不过被长长了的头发挡着看不太出来。 江雁行撩开他的头发,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伤口。 小枫吃痛地“嘶”了一声。 “我去看看有没有药草给你敷一下。”江雁行说道,“不然明天会肿得更厉害,晚上睡觉别压着那边。” 小枫捂着脸点了点头。 村子靠着山脚,一眼望去都是荒草地,并没有过度开发。 江雁行常年在外,对于这样的环境很熟悉,也知道哪些东西可以充作药草止血消肿。 小枫跟在江雁行屁股后面出去,看着杂草丛生的野草地看花了眼。 江雁行熟练地挑了些野草,小枫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区别,只知道那些野草捣碎了放到脸上很清凉舒服,好像疼痛也慢慢减轻了。 “暂时不要乱动。”江雁行扶着他的脸,让他稳住别动,“等晚上睡觉前再敷一次,明天就好了。” 小枫抬头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神仙:“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听着像是一句恭维。 江雁行不由失笑:“考试又不考,我连字都看不懂呢。” 说着他又接道:“你要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万一下次跑丢了也知道自救。” 这话有些挖苦,然而他说得温柔,听起来更像是调侃。 小枫红了耳朵,觉得不好意思,闷闷地点头。 他想了想,也小声说道:“我也可以教你。” 江雁行正擦着手上的草汁,没听清这么一句含糊的话,问道:“你说什么?” 小枫说道:“我也可以教你,认字算数什么的,物理化学也可以。你别去上小学了……” 这么大年纪坐在七八岁的小孩堆里,绝对会被嘲笑死的。 小枫想想那个场面都觉得不能接受,更别提比他还大不少的江雁行了。 “嗯?”江雁行还不太了解现代的规则,并不能体会其中的尴尬之处,“如果真的很有必要,还是听别人的意见比较好吧。” 小枫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为难地应道:“那……那我陪你一起去。” 他不想江雁行一个人这么尴尬。 再说这个人对好多东西都一窍不通,一个人真的摸了不该摸的东西受伤了怎么办。 小枫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反正还可以等补完了前面的课就跳级。 也不知为何,小枫对江雁行的智商充满了迷之自信。 或许是因为江雁行长了一张靠谱的脸吧。 江雁行花了点时间才体会到小枫当时的苦心。 * 裴老爷子是个行动派,雷厉风行地将两个孩子塞进了镇上的学校。 还在送他们上学的第一天带江雁行去镇上看了下医生。 镇上就一间诊所,坐镇的是一位从城里退休回来的老医生,很得周围人的信赖。 老医生给江雁行粗略检查了一遍,又问了一些问题,大多都回答如常。 于是最终得出结论没什么大碍,只是撞到脑子,导致一些记忆不太清楚。 裴老爷子将老医生拉到一边,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他的脑子,呃……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对了,智商,那孩子的智商没有问题吗?” “智商和记忆是两码事。”老医生拍拍裴老爷子的肩,安慰道,“那孩子挺聪明的,你放心。” 说着,老医生看了眼排排坐在长凳上的两个孩子,又道:“看年纪该上初中或者高中了吧,看着挺乖的,过不了两年肯定能考个好大学给你长脸的。” “……” 裴老爷子欲言又止,瞄了眼那边两人,还是将准备送他们进小学的话咽了回去。 丢人。 太丢人了。 但是再怎么丢人,也不能连学都不上。 裴老爷子忧愁地摩挲着烟杆,谢过医生,将两个孩子送到了学校门口。 镇子比村庄繁华些,还能看到几栋高楼,学校就是其中之一。 小初高三个学校相邻,越往上人越少,楼也越少,正当中三栋小高楼连在一处的就是小学。 站在门口的时候,小枫都忍不住把脸埋到江雁行身后。 裴老爷子暗哼了声“活该”,再一看江雁行一脸淡然,甚至还有些新奇,顿时又觉得心底仿佛被什么堵着了似的。 这人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好像没上过学似的,又通透得令人心惊。 裴老爷子想不到那些怪力乱神的事,只能归结于这人运气不好摔坏了脑子。 “我跟校长打过招呼了,你们自己跟老师进去吧,反正路也认识了,放学早点回去干活。” 江雁行点点头,跟老爷子道别,然后牵着小枫的手进去。 班上都是一群小豆丁,看到比自己高的人只剩下好奇,两人身边很快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老师性格软,不怎么训得住人,吼了半天声音还是淹没在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里。 小枫这一天几乎就是把脸埋在书里度过的。 江雁行倒是淡然,一本一本地翻着书,面对着比自己足足小上一轮的孩子们也能面不改色,不耻下问。 等到放学的时候,反倒是当了一回小老师的小豆丁们开始对江雁行依依不舍。 果然是个神人。 小枫内心对江雁行的敬佩之情又上了一层楼。 * 村子里飞快传遍了裴老爷子送两个孩子去上学的事。 还是一年级。 有些人惊诧裴老爷子是真准备收养两个孩子了,有些人则觉得好笑。 两个外乡来的小孩儿,一个个看着细皮嫩肉的像个小少爷,结果还没自家山村孩子有学问。 这点茶余饭后的谈资同样传到了孩子们耳中。 江雁行跟小枫上了一周学之后,在某一天放学的路上就遇到了同村的孩子。 “喂,那边两个小——学——生——站住!” 四五个孩子成群结队,嘻嘻哈哈地一路小跑着追上来。 这几个都是刚上了初中,平时放学要晚一些,这次是趁着周五老师不在,翘了自习课提前跑出来的。 “你们跑什么啊!给我站住!” 江雁行拉着小枫往旁边避了避,一个石头从他们身边飞过去。 见一击未中,紧跟着又有一个飞过来。 显然不能再说是什么意外了。 江雁行停下了脚步,小枫却不肯停,拉了拉他的手,让他往前走。 “别理他们。”小枫低声说道,“一群神经病。” 小枫眉头紧蹙着,很不高兴的样子,江雁行反应过来。 “这是之前跟你打架的那几个人?” “……嗯。” 江雁行拉着小枫停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 都是挺眼熟的孩子,大约是每晚放学的时候路过村口,都能打个照面。 平日里偶然瞥见一眼,都是打打闹闹热情洋溢的模样,然而面对他们两个“外乡人”时,这些孩子又都是另一副嘴脸了。 说多憎恨倒不至于,鄙视嘲讽很明显,还有把他们当做消遣玩具似的轻蔑。 周围没多少合适的石头,他们干脆搓起了纸团。 几个石头扔完了,又一个纸团砸了过来。 江雁行护着小枫侧了身,一伸手接过了那团纸,展开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作业纸。 “随便砸人是不对的。”江雁行抬头看向他们,轻声劝解,“随便撕掉作业,也是对老师的不尊重,这样不好。” “好恶心,我妈都不敢这么训我呢,你算什么东西啊。” “哇我们竟然被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教训要好好学习诶,太好笑了哈哈哈。” “就是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挤教室,也不嫌丢人。” “哎别这么说嘛,说不定是个傻子,能看得懂小学课本就算很厉害啦,不要随便打击他的自信心嘛。” “不会就是因为太白痴了所以才被丢掉的吧,跟那个小鬼真是绝配啊。” 那几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纸团,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小枫拉下嘴角,又用力扯了扯江雁行,让他赶紧走。 江雁行按下他的手,站在原处没有动。 “你们上一次,是不是也是这么跟小枫说的?”江雁行问,“只有你们几个吗?” “是啊是啊,让你们早点滚蛋啦,我们不欢迎外乡人。” “连爹妈都不要就应该自觉找个垃圾桶钻进去嘛,干什么来我们这里碍眼。” “怎么着,你还想给他报仇吗?嘻嘻嘻,有本事你来啊,我怕你风一吹就倒了。” 江雁行揽着小枫的肩,避开砸过来的纸团,眉眼间仍是浅淡的平和。 他没真的生气,也犯不上跟小孩儿生气,就是有些不大高兴。 小枫憋得脸通红,看起来快要气死了:“我们又没招惹你们,你们别太过分了!” 那边孩子笑得更厉害了,有一个小胖子扒拉半天,终于地上扒起一个土块,准备往他们这边扔。 “有本事你就砸回来嘛,我怕你不敢哦,毕竟我还有爸爸妈妈呢——哎呀——” 小胖子跑了没两步,脚下一滑,咕噜咕噜滚进了旁边的水沟里。 水沟里没水,积了一堆野草,滚下去摔不伤,就是有点疼。 而且坑有些深,一个人很难爬出来。 小胖子抱着小腿眼泪汪汪地叫着救命:“你们快来救我啊!” 同伴们一惊,纷纷跑过去围观。 小枫也是一惊,却不是因为那小胖子失足滚下去,他下意识抬头,满脸惊讶地看向江雁行。 “刚刚你——” “嘘。”江雁行捂住了他的嘴,“人家那是不小心,跟我们没关系,懂吗,嗯?” 小枫视线朝下移,眼睁睁看着江雁行将另一只手里什么东西丢了下去。 那边的人根本没发现,正围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把那个小胖子救出来。 小枫默默地点了点头。 江雁行松了手,走到一边,朝小枫招了招手:“小枫,过来。把这些纸捡起来。” 小枫不解,一边照做,一边问:“干什么呀?我们要扔回去吗?” 江雁行眨了眨眼:“扔回去多不礼貌,这些都是他们的作业,当然要送回去啦——唔,这个上面还有名字呢,要是晚上回去找不到作业该有多着急啊。” 书包里只剩下纸团子可以扔,这几个孩子明显不怎么喜欢学习。 仍然在学校里,无非就是家长的压迫。 学习不好撒谎作业丢了是一回事,当着家长的面把作业撕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小枫反应过来,憋了半天,忍不住小声道:“……你好坏啊。” 随即他又更小声地赞美了一句:“不过我喜欢。” 第8章 第八章 江雁行和小枫从李叔家出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裴老爷子留了条子,说晚上去邻村家里帮忙,让他们自己吃完晚饭先睡觉。 晚饭自然是小枫准备的,吃完晚饭洗完碗出来的时候,他却找不到江雁行人了。 “哥——”小枫有些慌。 “我在这里。”江雁行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小枫一抬头,才发现江雁行正坐在围墙上,面朝着村子里的方向。 那围墙比成年人都高,小枫看一眼都怵,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去的。 “要上来看看吗?”江雁行问他。 说着,江雁行已经把手伸下来了。 小枫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左右看了看,搬了一张凳子踩上去。 刚一够着江雁行的手,他就被一阵力带了上去。 小枫下意识闭上眼,感受到夜晚的风吹在自己脸上,他是有些恐高的,本能地伸手就想抓住些什么。 江雁行搂着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感受到身边的温度,小枫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不看看吗?”江雁行说道。 小枫慢慢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月夜,今天的月亮被挡在云雾后面,没有之前的亮,颜色却很温柔。 夜幕之下山村人家的灯火,不似城市里满目的光,山村里的星星点点像黑夜的萤火虫。 没有车马喧嚣,只有虫鸣鸟语,晚风微凉,静谧的夜也有令人静心的魔力。 小枫渐渐地没那么怕了。 江雁行指向某一处,小枫才发现他让自己看的是离得最近的邻居,也就是他们傍晚才去过一回的李叔家。 李叔家的孩子叫李礼,自小被李叔给予了厚望,希望他能读书成才走出山村。 不巧的是,那孩子正是之前欺负小枫的人之一。 晚些时候江雁行和小枫“好心”地把撕烂了的作业送过去,李叔脸色就有些尴尬。 等到江雁行这边吃完晚饭,那边李礼也回了家。 房间灯还没亮起多久,就响起了骂声,还夹杂着巴掌声和孩子的哭闹声。 李叔被气得不轻,就连一贯骄纵孩子的李婶也没敢出声劝,只能看着自家孩子被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江雁行听见动静觉得好笑,才让小枫上来看。 小枫看了两眼,想起白日里那几人说的话做的事,多少有点解气。 不过似乎也仅限于此了,他们毕竟寄人篱下,他也不想给裴老爷子惹什么麻烦。 “从一年级开始上起,很丢人吗?”江雁行忽然问道。 “嗯——嗯?”小枫硬生生半路转了调,但也已将答案泄了底。 “以后等你学会了,可以跳级。”小枫及时补救道,“从一年级开始要十几年呢,太浪费时间了。” “嗯。”江雁行不知从哪里摸来两块小石头,一上一下地抛着,沉吟片刻,“把书上的东西都记下来就可以了吗?” “对。”小枫瞄了眼他的手。 “嗯。”江雁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小枫早就被他手上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白日里当着那些孩子的面不好问,这时候他倒想起来之前的疑问了。 “你之前做了什么?”小枫忍不住好奇,“他怎么突然摔下去了?” “也没做什么,就是扔点东西回去而已,就像这样——” 江雁行将手里的小石头弹出去,只听啪得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小枫下意识抬头去看,江雁行又把剩下的一颗弹了出去。 前面不远处的树枝晃动了一下,一颗野果落了地。 小枫瞪大了眼睛。 少年人手腕苍白纤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裂。 轻轻一抬手,看起来好像不费什么力气,却也更加让人意外。 “一点小伎俩而已。”江雁行转头看向小枫,“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小枫立刻来了精神。 “不过不能被别人看到哦。”江雁行小声提醒道。 “嗯嗯。”小枫用力点头,也小声回道,“我会保密的。” 小孩儿眼睛亮晶晶的,眼见着注意力就被转移开来,露出点笑意。 江雁行看了眼李叔家熄了一半的灯,拍了拍腿上的灰,准备下去。 小枫抓住江雁行的衣角,低头看了眼地面,又露出惊恐的神情来。 江雁行弯弯眉眼笑:“眼睛闭上。” 小枫下意识闭上了眼。 江雁行抱着他从墙上跳下来,轻巧落了地,小枫悬起的心还未回落,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撞上江雁行含笑的眼。 小枫又把眼睛闭上了,搂住了江雁行的脖子,不肯下去。 “多大人了,还撒娇啊。”江雁行调侃他。 “我……”小枫结巴了一下,小声回道,“我、我腿软了……” “……” 江雁行没忍住笑出了声。 * 被送作业的那几个孩子觉得自己最近有点背。 先是自己不好好做作业的事实被拆穿,一人吃了顿竹笋炒肉。 好不容易挨到上学,一看还有人跟自己同命相怜,哪还猜不到是谁捣的鬼。 谁知还没等他们去找到那两个外乡孩子算账,半路就遇到了打劫的了。 这打劫的算是熟人,隔壁村的几个年轻痞子,也就是小混混,仗着镇上没人管,整日游手好闲偷鸡摸狗。 腿被打断好几次,还反过去讹别人的钱,全靠无赖和不要脸。 当然这些混混都有自知之明,不会碰那些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儿,老弱妇残才是他们下手的目标。 这也包括了上学的孩子们。 初中生年纪不大,比小学生有点钱,而且通常不会有家长来接,小混混们也会精打细算总结方法。 之前孩子们大多结伴来去,偶尔遇到了只能认栽把钱给出去,再倒霉点的还要被打一顿。 等到回去告诉家长,那小混混早就跑没影了。 不过前几个月也不知道这群小混混是不是良心发现了,许久没有出现过,他们也就慢慢放松了警惕。 裴家村这几个孩子正凑到一起,商量怎么报复江雁行和小枫,就听到后面传来流里流气的声音。 “小同学们,好久不见了啊,最近学习怎么样啊?” “吃得好吗?手头有没有余钱啊?” 瘦瘦高高的男人跨着步子走过来,一把拉住小胖子的书包,状似亲昵地搂住了他的肩,伸手做了个要钱的手势。 “哥哥们最近手头有点紧,小同学们是不是应该发扬一下乐于助人的精神。” 后面的人更直接一些,已经将拉开了其他人的书包,伸手在里面摸钱了。 “切,怎么才这么点钱!” 矮个的男人将书包一把丢到地上,还不解气地踩了两脚。 一边又伸手去摸那个孩子的口袋。 “说,你把钱藏哪儿了?别逼叔叔动手啊。” “我、我没钱了。”那孩子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昨天没做作业,我爸一怒之下就不给我零花钱了……” 矮个男人脾气暴躁,一听这话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 那孩子下意识抱头蹲下,生怕被揍。 其他几个孩子也是直冒冷汗,内心哀嚎最近真是倒霉到家了。 都是那个江雁行和小枫的错! 他们在心底恨恨地给那两人扣锅。 若说接连被家长揍、被混混打劫之后还有什么事更倒霉的话,大概就是被仇人看到了倒霉现场。 就在几人盼望着这几个混混赶紧拿完钱离开的时候,后面又慢悠悠晃过来两个人。 听声音还很熟悉,正是他们最近最讨厌的江雁行和小枫,正商量着晚上吃什么。 “……明天要买点菜回——咦——” 几个孩子满心绝望,恨不能毁尸灭迹,才不要给仇人看到这么丢人的场景。 江雁行在打劫现场停下了脚步,小枫拉住了他的手。 左右扫视了一圈,江雁行歪了歪脑袋,略带疑惑地问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们?” 小枫在旁边小声提醒:“就是你第一次醒的时候,来家里偷东西的人。” 江雁行反应过来,脸上带了些关切:“上次两位兄台的伤还好吧,当时刚醒,下手没个分寸,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混混们的脸早就绿了,再一听这句,又刷得白了。 上次他们也在场,大金链子和墨镜哥首当其冲,断了胳膊腿回去养了许久,到现在腿还瘸着。 有的人怕,有的人还不信邪,瞪着江雁行就眼露凶光。 “你他娘的竟然敢伤我们兄弟——” “请不要乱说脏话哦。”江雁行拍拍小枫的肩,示意他站到一边去,“这样会带坏小孩子的。文明一点,好吗?” “放你妈的——” 江雁行一脚就将人踹倒在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 “同样的话,我不喜欢讲第二遍。” * 裴老爷子进门的时候,看到了一堆人挤在门口。 扫了一眼,发现都是村里人,似乎都还是上次跟小枫有过恩怨的孩子的父母。 前不久这些人还特地跑过来跟他告状,说他捡回来的小孩儿如何野蛮不懂事。 裴老爷子眼皮跳了一跳,一不留神咬上烟杆,险些把牙都磕掉。 他匆匆上前,那边的人发现他回来,连忙让开位置迎上来。 没等他们说话,裴老爷子就先说道:“我说了,我捡回来的孩子我会自己教!你们不如回去好好问问自己家孩子做了什么事,不能随便诬赖别人——” 李婶连忙道:“哎呀老爷子那事儿不是过去了吗,是我们不对,您就别再提了,臊得慌。” 旁人也连连应和。 裴老爷子呆了一下:“……那你们在这儿干嘛?” “这、这……咳咳,这不是孩子回来路上遇到邻村那几个小痞子吗,被你们家那俩孩子救了。” “听说你家小孩儿还挺厉害,都把那几个小痞子给打跑了,还说以后再也不来了。” 邻居说起这事儿来也有些尴尬,咳了好几声才把这玄幻的事儿讲清楚。 “具体怎么着我们也不清楚,就是来道声谢,之前也是我们不对——至于这孩子,他们非说你们家小江会武功,这不是闹着来拜师吗。我们、我们顺便来看个热闹。” 看热闹是真,大人们不怎么相信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有多厉害,不过是被不好意思的孩子硬拉着上门。 裴老爷子咬着烟杆,也挺纳闷,皱着眉走进去,就见好几个村里的孩子在墙边站成一排,正练马步呢。 再左右看看,也没见两个小孩儿的身影。 裴老爷子想了想,走进了房间里。 江雁行正跟小枫坐在桌子前面看书做作业,两人坐成一排,一个教一个学。 裴老爷子刚走进去,就听小枫问江雁行:“他们在那儿站着真的能变成大侠吗?” “不能。”江雁行答道,“也就回去腿肚子抽筋抽几天。” 小枫不解:“那你怎么还让他们在那儿站着?” 江雁行眨了眨眼,笑得挺和气:“这不是帮你出气吗。” 小枫呆了一下,没一会儿就低下了头,又捂住了脸,哼哧哼哧小声笑了一会儿。 江雁行又小声问:“现在开心了吗?” 小枫点了点头:“嗯。” 听了一耳朵的裴老爷子:“……” 现在这小孩儿,还挺会唬人的。 也挺会哄人的。 第9章 第九章 裴老爷子站在门口,沉默了片刻,抽了口烟,又默默退了出去。 外面有人过来看热闹,顺势就问裴老爷子:“叔,是不是真的啊?就站这儿就有用了吗?” 裴老爷子斜了他一眼,懒洋洋地丢下一句:“有。先站着吧。” 门口站着的一排孩子们顿时目光炯炯,一个个腿肚子都已经开始打颤,却还又挺直了腰板,在原处站住了。 裴老爷子背过身,咬着烟杆轻咳了一声,才把那声笑咽回去。 再透过门看看房间里正在做作业的两人,他摇了摇头,却是一口气舒了出来。 * 村里原先还有不少人不喜欢江雁行和小枫两个孩子。 自从两人救了村里的孩子,加上那几个孩子一个个朝裴老爷子家跑得积极,他们也就慢慢改了观。 那段时间里,裴老爷子走在路上,还会偶遇村里的人,被塞一堆吃的用的,再细问才知道是大人们觉得不好意思,才想通过老爷子略表几分歉意。 大人们还是要脸的,怎么也不可能亲自跟两个小孩子低头认错。 不过自那之后,路上再遇到,他们也会主动打声招呼,甚至还会在裴老爷子不在家的时候上门问候一声有没有饭吃。 两个孩子镇定而安然,平平静静地打招呼,好似已经逐渐融入了这个排外的村庄。 相较于改了偏见的父母们,孩子们倒是更喜怒无常些——更准确些来说,是在发现自己被骗后。 几个孩子正处在精力旺盛的年纪,在课堂上坐不到十分钟就觉得屁股发烫,更遑论扎马步一扎就是半小时一小时起步。 耐性消磨了热情,更何况没得到任何效果—— 在老爷子家门口蹲了大半个月马步,既不会飞檐走壁,也没能觉醒什么内力,倒是把自己累得不轻。 孩子们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好不容易在学校里挨到最后一堂课,村里几个孩子凑到一起嘀嘀咕咕,说起放学后又要去找江雁行和小枫,一个个顿时苦了脸。 “今天能不能不去了啊。”小胖子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我想回家吃鸡腿。” “我也不想去,太累了,也不知道要蹲到什么时候。” “我觉得他一定是故意在耍我们,之前我们不是打过他们吗,肯定是为了报复。” “就是嘛,你们看那个姓江的整天笑眯眯的,一看就是一肚子坏水,这就是那什么来着的——笑面虎!” “他比我们还大呢,欺负人也不嫌害臊。” “但是……他才上小学一年级啊……” “……”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个解释,无法反驳呢。 住在裴老爷子家隔壁的李礼默默听了半晌,这时候才小声插话:“但是本来就是我们先欺负他们的啊。” 旁边的人讶然地看着他,一个个带着怀疑,夹杂着几分惊恐。 “话虽然这么说……”有人说道,“之前不是你带头的吗?你态度为什么改得这么快?你是不是被他们给收买了!” 李礼诡异地沉默了片刻,更小声地说道:“算、算是吧。那个小枫,挺聪明的……” 几人愤怒地瞪了眼“叛变”的李礼,用力切了一声,扭回头去。 “……我不管啦,反正我今天不去了。我才不要再被那两个人耍着玩呢。” “他们本来就是外乡人嘛……就算是我们不对,我们不也被耍了那么久了,也算扯平了吧。” “再说又不是我们让他们去上小学的,十几岁的人了,人家都是上高中的年纪了,哼,本来就是白痴嘛——当然,我以后肯定不会这么说啦。” “就是就是。现在我妈看到他们比看到我还亲呢,还天天夸他们聪明懂事,明明才一年级啊——” 几个人凑在一起小声嘀咕,围绕着“小学生”这个话题讨论了许久,总算感受到了些许安慰。 李礼趴在桌上,没有参与讨论,听到同伴们的话,脸色有些微妙。 “那个……有件事情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们了——” 李礼拉了拉前座小伙伴的衣服,正要说什么,就见下一节课的老师走了进来。 他愣了一下,又闭上了嘴。 “什么事啊?”前座的人等得不耐烦,回头看了一眼。 “同学们,安静一下。” 老师将教案拍在讲台上,啪地一声响之后,教室里安静下来。 老师这才将目光转向门外,朝外面等候的人招了招手。 “进来吧。” 门外一高一矮两个少年安安静静地走进来,在老师身边站定。 高的那个比穿平底鞋的女老师还要高一些,头发略有些长,神态温和,看起来异常乖巧。 他身边那个只能称为小孩子,个头还不到他的肩高,小孩儿扯着身边人的衣角,沉闷地低着头。 对于某几位来说,这两人的脸还挺熟悉—— 不正是他们刚刚讨论的两位“小学生”吗。 “咳咳咳——” 正躲在最后一排偷吃东西的小胖子被呛到了。 “这是我们班上的新同学。”女老师的目光移到墙角,露出点恍然,“裴二狗同学,他们是你们村子里的吧,既然都认识——他们昨天刚考过试转进来,可能还有很多不懂,你们一定要好好关照他们。” 小胖子被噎到说不出话来,前后左右都帮忙拍他的背帮忙顺气。 李礼从旁边递过去一瓶水,随即踊跃举手:“好的老师没问题的老师!” 旁边的人都怒瞪着他——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这不是刚刚想告诉你们吗……”李礼缩了缩脖子,小声应了句就转过头,殷勤地给两位“新同学”拉开了旁边的空位,“坐这里坐这里!” 江雁行在老师的示意下走到后排,小枫拉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趋,对于老师让他坐前排的建议充耳不闻。 “抱歉,小枫有点怕生,坐这里就好,能看得见。”江雁行跟老师致歉。 “没事没事。”老师摆了摆手,“看得见就好,马上最后一节课了,你们先适应一下。” 小胖子这边的人脸都绿了。 自打江雁行缓步走来到坐下的时候,他们脖子都是僵硬到不敢动弹。 唯有李礼贴心地询问了一下他们哪里不习惯。 这个叛徒! 小胖子这边的人怒瞪着李礼。 “啪——” 老师又拍了一下讲台,提高了音量:“另外还有件事再提醒一下大家,下周五期末考试了,这次考试会比较难,希望大家好好复习,这次成绩单会在家长会的时候直接发给各位家长,希望大家回去得到的都是奖励……” 老师还在讲台上说着话,底下早就已经倒了大片。 小胖子像是刚知道这件事似的,整个人都僵硬成了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风化了。 唯有李礼看着旁边低头翻书的小枫,更殷勤了几分。 他压着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讨好:“大佬,求带。” 旁边的江雁行“噗”的一声笑出了声,压低了声音在小枫耳边调侃道:“小先生的业务越来越广了啊,嗯?” 小枫头埋得更低了些,耳朵有些红。 * 小枫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村里的流言风向很快就被掰正了,不少家长厚着脸皮跑上裴老爷子的门,支支吾吾拜托他家小枫帮自家孩子补补课。 裴老爷子着实讶异了一番,看看小枫,又看看正在小枫的指导下做作业的江雁行,心里暗自嘀咕了几声奇怪。 当然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等到没人的时候再一追问,才发现起因还得追溯到两人刚上学的时候。 江雁行不算是真正的文盲,只不过教育体系特殊些,他比裴老爷子更能明白小枫的聪明之处。 上学时候有什么不懂的,小枫教得甚至比老师更仔细,江雁行琢磨的就比单纯的上学多了一些。 邻居李叔离裴老爷子家最近,面子上要过得去,对两个孩子还算温和。 倒是他们儿子李礼正处在叛逆期,时常在同龄孩子里面煽风点火,还刻意针对过小枫。 江雁行上门跟李叔李婶聊过几次,这对夫妻很仰慕读书人,或许是因为远方亲戚里出了个大学生,在大城市里安了家有出息,有了对照,他们也希望自家儿子能走这条路,因而对儿子的学习格外严厉。 李礼脑子灵活,可惜不用在正途,考试成绩全年级倒数,每年李叔都得被气得揍他几回。 揍完了再问,却还是不会。 倒也不是故意考那么差,不过就是没有兴趣又没找到方法,恶性循环之下很快就将结果呈现在了试卷成绩之上。 乡下不兴补习班,小枫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本意是去李叔家看李礼小朋友被揍的热闹,结果捡到地上试卷,江雁行看着试卷上一堆红叉挑了挑眉,笑眯眯地让小枫“乐于助人”一回。 隔天李礼拎着张修改后满分的试卷回来,又被老爹揍了一顿。 隔壁家两个小孩儿偷听了墙角,听到类似“人家一个小学生都会做你怎么不会”的话,捂着嘴噗嗤笑了半天。 这大概就是“小学生”的身份唯一的好处了。 后来没多久,李叔李婶就亲自拎着儿子上门,拜托小枫好好给他儿子补补课。 李礼屈服在父母铁拳的威严之下,憋屈地拜了一年级小学生为师。 脸上挂不住不说,小孩儿出的题他都做不出来,愁得头发都揪秃了一大块。 里子面子都丢得挺彻底。 说到这里,裴老爷子才忽然想起来,有那么一段时间,隔壁李家的小孩儿确实总往他们这边跑。 尤其是休息日的时间里,还会背着书包带着一堆书来,跟小枫一起做作业。 江雁行通常不参与,笑眯眯地抱着茶杯坐在不远处,喝出一种世外高人的悠然气息。 倒是李礼这个年级最高的,整天苦着个脸,活似生啃了好几斤苦瓜似的。 裴老爷子原先还以为李礼是蹲马步被虐出感情来了,节假日也舍不得离开,没想到是补习来了。 “现在我瞧着你们关系还挺好的?”裴老爷子看了小枫一眼,竟有些欣慰,“之前还看李家那小子给你拎包扇风呢,这老师当得还挺神气啊。” 小枫头埋得更低了些。 裴老爷子还挺惊奇:“哟嚯。还害羞了?” 江雁行也在旁边笑:“后来不是考试么,李礼考得还不错,李叔奖励了他一台游戏机。” 虽然那晚因为通宵打游戏,隔天上学迟到,又被李叔抽了一顿。 “现在小枫跳级跳到初中,人家都叫他小天才呢。”江雁行说来有几分与有荣焉,“我们刚回来的时候,林叔还拜托小枫帮忙给他儿子补课。” 裴老爷子还不大习惯夸人,抽了口烟,才道:“你也不差啊。那就好好教,教好了说不准过年能多拿几份压岁钱。” 外面几声喧闹响起,裴老爷子一扭头,就见村里几个孩子正往里探头探脑。 撞上裴老爷子的视线,他们又受惊似的缩了回去。 江雁行几步走出去,笑眯眯地问:“来继续练功吗?” 几个孩子闻言腿肚子立刻颤抖起来,呆滞片刻之后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齐齐摇起了头。 “那个……”被推出来的人摸了摸后脑勺,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们想问问,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们补习啊……” 躲在后面的小胖子立刻接道:“不会让你们白补的!我、我我把每周的鸡腿都让给你们吃!” 其他人也跟着七嘴八舌说起来。 “我、我有一个游戏机,也可以送给你们。” “我家里没好吃的好玩的,但我可以帮你们去捡柴!” “我我我我爸爸会钓鱼,我可以给你们送鱼吃!” …… 江雁行回头看了眼小枫,问他:“你想帮忙吗?” 小枫以为江雁行会直接答应。 然而江雁行只是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温柔可靠的少年面带浅笑,平和中带着些鼓励,像是不管他说什么都会支持他。 小枫躲在江雁行身后,呆愣了片刻,最后探出半边脑袋,小心翼翼地朝外看了一眼。 “我不要那些东西……”小枫小声说道,“帮你们补习可以,但是……” 小枫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从江雁行身后跨出来,提高了音量:“但是、你们——你们要跟我们道歉!” 七嘴八舌添着礼的孩子们霎时噤了声,彼此对视着。 李礼从孩子们后面挤进来,气喘吁吁地停住脚步。 他张了张嘴,注视着对面两人的时候说不出话来,索性一低头一弯腰,大吼了一声。 “对不起!雁哥枫哥!之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拿、拿石头砸你,也不该、不该骂你,你们怎么骂我打我都可以!以后你们就是我们老大,你们说东就绝对不会往西——” “后面的倒不必。”江雁行轻笑了一声,“以后要是骗不到你了,那就少了很多乐趣呢。” 小枫扯了扯江雁行的袖子,小声提醒道:“哥,你都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江雁行眨了眨眼:“啊,是吗?不好意思,后面的话你就当没听到吧,可以的吧。” 李礼:“……” “可、可以。”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江雁行将目光转向其他人:“你们呢?” 前不久还在院子里扎马步的少年们面面相觑了片刻,看了看李礼,又看到小枫微红的眼角。 他们想起之前自己做过的事,又想到先前江雁行救他们的画面,沉默的时间足够他们想清楚。 眼前的人帮过他们,可他们还没有真正道过歉。 几个孩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个个学着李礼的样子,低下了头弯下了腰,参差不齐的声音在他们当中响起,却没少了任何一个人的。 “对不起……” 小枫抓着江雁行的衣角的手收紧了,转过头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江雁行伸手想去摸他的脸,却只蹭到一手湿意,不由一怔。 伸到半空的手转了向,落在小孩儿的脑袋上,江雁行揉了揉小枫的头发:“乖。” 第10章 第十章 补习的事定了下来,放学后例行的蹲马步活动换成了补课。 临近期末考试,就连平日里学习认真的额人也不免慌了神,来找小枫纯属是被李礼怂恿。 少年人口出恶言而不自知,原先因为江雁行的整蛊而暗恨在心,回忆起前因后果,反而愧疚起来。 他们本已打定主意,无论小枫教得多烂,他们也得留下来捧场,以作补偿。 小枫除了讲题都十分寡言,几个孩子抱着被圈出来的试题,坐在桌子边埋头写题。 本意是愧疚,父母长辈们看着倒是十分欣慰,还主动搬来了桌子,给这群同班同级的孩子写作业。 江雁行通常是最早写完作业的那个,小枫要给别人讲题闲不下来来,江雁行也不怎么掺和,收拾好本子便捧着杯子坐在外面望天。 活得跟个老年人似的。 孩子们在私下里吐槽过,在迎来小枫一个瞪视之后默默闭上了嘴。 这群人里江雁行年龄是最大的,性格又最沉稳,颇有点大家长的气势。 待他出了门,其他孩子才不由自主地觉得松了口气。 “啊做作业好无聊啊!我们都做这么久了,能不能休息一下啊。” “我头好昏,我要休息一下。” “我又想吃鸡腿了。” “今天就是那个动画片大结局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赶回去看。” 才升上初中的十来岁少年,谈话的核心永远也绕不开游戏机和动画片,一个起了头,其他人很快就加入进来。 “诶诶,裴老、咳咳,裴爷爷这里有电视诶,我们能不能看一看啊。二狗,你快去问问。” 小胖子被一群人推出去,结结巴巴地跟裴老爷子说明来意。 “你们开得下来就看吧。”裴老爷子没什么意见,“不过我这里收不到几个台。” 孩子们欢呼一声丢掉作业,一拥而上开了电视。 在一旁收被子的江雁行往里看了一眼。 电视这种东西,小枫早就给他介绍过,一开始还挺新奇,可惜裴老爷子家的电视还是老式雪花状的天线电视,很受天气影响。 天气好的时候,勉强看得到几个黑白的人像,还很晃眼,遇到刮风下雨,从头到尾都是灰白雪花也是正常的事。 所以江雁行被小枫带着研究了一阵之后,很快就对电视失去了兴趣。 “小江。”裴老爷子的声音拉回了江雁行的注意,“说起来你今年多大?” “记不太清了。”江雁行想了想,“大约十四、或者十五吧。” “十四五得是初三、高中的年纪了。”裴老爷子沉吟片刻,“看你这脑子也不是不行,什么时候再跳个级?” “嗯?”江雁行听明白后摇了摇头,“小枫才十岁,再往上就太引人注目了,这样不好。” 裴老爷子哽住,好半天吐了点烟出来,盯着江雁行吹胡子瞪眼:“我说你,你又扯到小枫干什么?” 江雁行笑了笑:“我得陪着他。” 裴老爷子还是挺气——准确来说是恨铁不成钢:“他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现在又有人跟他玩了,还不放心,你还陪他一辈子不成?” 江雁行仿佛理所当然般接道:“如果他愿意,为什么不可以?” 裴老爷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用力哼了一声,背着手转身,不耐烦地说道:“随你随你。” 江雁行隐约明白自己哪里又惹到了老爷子,无奈地笑笑,抱着被子往屋里走。 孩子们写作业的地方在中间客厅里,是回房间里的必经之路。 江雁行刚进门,就听到电视机被拍得咚咚闷响,还夹杂着孩子们的抱怨声。 “诶这什么破电视啊,怎么只有声音看不到脸啊。” “哎呀你让开,我来,我家里电视放不出来我爸妈就是这么拍的。” “喂,我说,难道不应该调一下天线吗……” 小枫坐在角落里,专心致志地看着几个孩子修电视机,在江雁行进来的瞬间,又立刻将目光投向了他。 “哥,我帮你拿。”小枫放下笔,从凳子上跳下来,跟到江雁行后面,接过最上面一床小被子,因为胳膊短抱不住,索性顶在头上,慢慢挪进了屋。 外面有孩子见到这一幕,不由捂嘴偷笑。 还有些是羡慕的。 “小枫好乖啊,我家臭弟弟就知道整天跟我抢吃的。” “小枫也太黏雁哥了吧,十岁孩子应该早就断奶了诶——啊,谁偷袭我!” “闭嘴啦,小心被听到,还不赶紧修电视,马上就到时间了。” “啊啊啊有画面了!快调台!我记得是三台——靠靠靠为啥没有三台,怎么全是这个台!” “裴爷爷家里电视就这样嘛,反正现在回去我妈也不会允许我看电视的,随便看看拉倒啦。” “……” “这什么台啊,我之前怎么没看过。” “好像是放电影的?经常有各种明星呢,这是在颁什么奖吗。” 江雁行和小枫铺好被子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人还围在电视跟前研究这是在播放什么东西。 「……本次最佳男主演得主是——」 「江昱瑾!」 「让我们恭喜江影帝,如此年轻就已经……」 电视里男女主持人的声音一唱一和,添上电视机自带的电流噪声,莫名有些扎耳。 江雁行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电视。 黑白电视机屏幕上闪过几道雪花,露出一个青年人的模样来,身姿挺拔,气态怡然。 尚来不及看清他的模样,电视机又陷入了大片的雪花状态,唯有声音通过电路传递过来。 ——与“江雁行”记忆中的那个哥哥分毫不差。 江雁行闭上了眼,凝神听着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 那些什么奖项他听不太懂,但能听出青年极力压抑下的喜意。 大约是个对他来说很有分量的奖项。 怎么这么巧就看到他了呢—— 又或许是不管过去多久,哪怕并非原来那个人,他也依然可以轻易认出电视上那个人。 江雁行在记忆里搜寻片刻,轻而易举的角落的位置找到了这段剧情对应的地方。 故事里的“江雁行”失踪死亡,江昱瑾也步步扶摇直上,先是获得了影帝名号,跟他所爱的女演员顺势公开,继续谈着曲折不已的恋爱。 之后再要不了几年,他就会正式成为江家继承人,女演员也会获得影后之名,跟江昱瑾订婚。 再之后就是继承江家,结婚生子,双双走上人生的巅峰。 那当中的父母,同样仍旧没有丝毫存在感。 明明在节目中,主持人还在调侃江昱瑾的家庭背景,左一声“大少爷”右一声“大少爷”,叫的人耳朵都酥了。 好像谁也不知道这江家的大少爷,跟江家正经当家的江总没有血缘关系似的。 电视上的节目还在继续,江昱瑾的获奖致辞已经临近尾声,感谢完父母之后,便是他深爱的女人—— “哥。”小枫叫了一声,抓住了江雁行的手,“你怎么了?” 江雁行回过神,一低头,就对上小枫担忧的目光。 他一怔,抬手按上眉心,也挡住看向电视的视线。 “……没事。”江雁行拉着小枫的手出门,“这个电视好像挺无聊的。我们还是先去准备晚饭吧。” 走到门口的时候,江雁行停下来回头问了一声:“你们要留下来吃饭吗?” “不用啦,我妈让我晚上回去吃饭。” “现在太早了,我等会儿把作业写完回去吃。” “那个我想吃一点……如果不麻烦你们的话。” …… 江雁行伸手数了数人,小枫眉头微蹙着,看看电视机,又抬头看看那个状似淡然的人。 电视上已经进了广告,再没上个男人的身影。 但小枫注意到了江雁行的反应—— 那一瞬间的目光冷冽如锋刃,仿佛是在看杀父仇人一般。 虽然那点光转瞬间就隐没了下去,只余下一贯温吞柔软的表象。 江昱瑾。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小枫低着头思索,跟江雁行同姓,会有什么关系吗? “你想吃什么?”江雁行问道,“老爷子说想吃酸的,你呢?” 小枫回过神,仰头望了江雁行一会儿,没再看出一点破绽,他想了想,将那些话闷回去,转而嘀咕道:“……反正都是我做嘛。” 江雁行揉了揉他的脑袋,笑得明媚:“那就辛苦你啦,小枫大厨。” 小枫抬手想护住脑袋,伸到一半定住,转而捏住了自己的耳朵,指尖有点烫。 “你好歹也学学嘛,不然以后一个人怎么办呢。” 小枫想说这句话,却没能说出口。 他能想象到这句话之后,得到的回应就是江雁行的笑脸。 “反正不是有你在吗。” 大概会是这样的话吧。 但是……并不惹人讨厌。 * 与山村相隔数千里的a市,江家。 江昱瑾进了家门,将手里的雨伞递给迎上来的保姆,一抬头就见母亲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电视。 电视里回放的正是他获奖的视频,青年人英姿勃发,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年轻俊才。 江昱瑾脸上显露出点笑意,不由走向母亲。 “妈,我回来了。你在——” 江夫人连头也没回,江昱瑾走近了才发现母亲双目无神,眼眶通红,看不出丝毫喜意。 他脸色微沉。 “妈。”江昱瑾又叫了一声。 “啊——”江夫人惊叫一声,下意识转头,见了旁边的大儿子,眼底失落一闪而过,“昱瑾啊,你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说着,江夫人强颜欢笑着起身,叫来保姆,让她准备晚饭。 江昱瑾面带笑意,制止了她们:“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颁完奖正好导演请吃饭,我就一起去了,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江夫人反应过来,脸上笑意更真切了些:“啊,你今天是去领奖了啊,恭喜你了。我就知道我们昱瑾这么聪明,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差的。” “侥幸而已,之后还要继续努力。”江昱瑾笑得不卑不亢,“对了,爸呢,不是说今天休息,怎么没见到他?” “他……”江夫人欲言又止,“他在楼上,刚从警局回来,心情不太好,你……你暂时还是回避一下吧。” 江昱瑾叹了口气:“还是为了雁行的事吧。” 一听到那个名字,江夫人眼眶立刻又红了:“小雁失踪好几个月了,到现在还没找到,他又不懂事,我真怕他……” “妈。”江昱瑾压下声音,“雁行已经失踪三个月了。虽然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是再这么下去,我怕爸的身体受不了,妈,你该劝劝他看开一点。” 江夫人声音哽咽:“小雁是我的儿子,也是他唯一的孩子,又有那样的缺陷,你叫我们怎么放得下啊。” “但是你还有我。”江昱瑾将江夫人揽进怀里,低声劝道,“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但是雁行——” 江昱瑾长叹了一声,似乎压抑着悲痛,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之前我怕你们伤心没跟你们说,这段时间我也有托朋友帮忙找雁行,但是他们说雁行跟人跑到海边去玩,然后就……” 江夫人身子轻颤着,似乎是不敢置信:“你是说……” 江昱瑾沉重地点头:“他已经……死了。” * 江雁行打了个喷嚏。 立刻就有一双手伸过来,摸上他的额头。 小枫紧张兮兮地凑过来看他。 “感冒了吗?冷吗?要不要再加床被子?” 江雁行按住小枫的手腕,将要跳下床的小孩儿拉回来,一边揉了揉鼻子。 “没事儿,估计是有人在背后骂我吧。” 第11章 第十一章 小枫似懂非懂地点头,见江雁行额头热度正常,放下心来,重新缩进被子里。 同村的孩子们早就做完作业回了家,满屋子的喧闹散去,只留下一片静谧。 小枫更喜欢安静的氛围,然而重归于往日平静的夜,躺在床上却反而睡不着觉。 或许是因为心里藏着事儿,便难以入眠。 小枫滚来滚去,滚到了江雁行的怀里。 刚晒过的被子暖融融的,都是阳光的味道,然而似乎都不及江雁行身上的温度。 少年人身形清瘦,身上温度却总是很高,冬日里也暖得像是个小火炉。 江雁行对小枫总是纵容的,难得撒娇一次都能接得牢牢的。 “睡不着吗?”江雁行问。 “嗯。”小枫将脸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有一点。” 江雁行回想着自己小时候失眠时的情景,说道:“那我给你讲故事吧。” 小枫从被子里探出头,一双眼映出窗外的弯月,亮晶晶的闪着光。 江雁行问:“你想听什么?” 小枫答:“都可以。” 江雁行想了想,说道:“那我给你讲兵法吧。” 小枫:“……” “不想听吗?”江雁行感受到了小枫身上传来的抗拒,试探着问,“那就,换成棋经?” “……”小枫没忍住抱怨,“……你是从原始社会里跑出来的吗,谁会在晚上讲这种故事啊。” “我小时候就是听这些睡觉的,嗯——”江雁行低下头,伸手揉了揉小枫的脸颊,微微眯起眼,“你最近好像很活泼啊。” 小枫瑟缩了一下,眨了眨眼,闭上了嘴。 江雁行忍不住笑:“是好事啊。明明长得那么可爱呢,多笑一笑,就更讨人喜欢了。” 小枫抓着被子往下缩了缩,大约是被逗得不好意思了。 用被子捂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探出头来,看了江雁行一眼。 “哥……” “嗯?” “你……” 小枫欲言又止,他很想问白天电视上的事,又觉得这种事涉及隐私。 江雁行从未过多追问他的过往,因而他也觉得该尊重对方的秘密。 “怎么了?”江雁行问。 “……没什么。”小枫又缩了回去,“你还是给我讲兵法吧。” * 期末考试之后没多久就临近春节。 裴老爷子往年都是去别人家过年,他无儿无女孤身独居,又不太擅长做饭,往往早早就有人邀请他去自家过年。 不过今年家里多了两个孩子,老爷子也就婉拒了其他人的邀请,自己准备起年夜饭的食材。 当然做饭这种事,最后还是沦落到小枫的手上,江雁行也就在旁边打打下手,处理一下食材。 几个刚拿到成绩的同学一个个兴冲冲地从家里出来,见到两人在院子里忙碌,也纷纷主动过来帮忙。 不过这几个就算在家里也都是捣蛋的主,没坐下几分钟,又开始打打闹闹,食材糟蹋了一堆。 刚从外面回来的裴老爷子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气死过去。 跟在后面的李叔神情尴尬,连忙厉喝一声,叫来自家儿子。 要不是正要过年了,怕是又直接上手抽一顿了。 “裴叔真不好意思,我们家孩子太皮了,回去我就教训他,等、等会儿我叫我媳妇儿给你们再送点菜过来吧。李礼!你给我过来!还不赶紧给爷爷把院子收拾干净了!” 少年们在家长面前不敢造次,一个个低着头看着院子里的惨状,神情讪讪。 听着李叔训斥一顿,他们连连点头,说一定好好收拾。 裴老爷子也不好意思再多责怪别人家的孩子,转着烟杆左右看了一圈:“小江和小枫他们人呢?” “雁哥和小枫去三叔家借墨水了。”有人举手答道,“说要写春联呢。” 裴老爷子看了眼自家空荡荡的大门,才反应过来。 过年贴春联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习俗,不过今年难得在自己家过,老爷子忙昏了头,就把这茬给忘了。 虽说镇子不算远,但这个点怕是没有什么东西卖了。 裴老爷子点了点头,准备出去看看,才刚出门,就见两个孩子抱着一堆东西回来了。 “你们……这是去打劫了?”裴老爷子眼皮跳了跳,“不是去借墨水了吗?” “是啊,这是五婶塞给我们的。”江雁行怀里抱得满满当当,旁边小枫也不遑多让,甚至还有两个红包,“五婶说她家新宇这次考试考得不错,算是给小枫老师的礼物。” 小枫一本正经地点头:“是别人送的,我们才没有打劫。” 裴老爷子思索一阵,想起来村里裴老五家孩子裴新宇好像确实跟小枫一个班,也是每天放学来报道写作业的人之一。 之前裴新宇跟李礼一样都是班级倒数,考试就没及格过,这次期末考试竟然破天荒的及格了,那对夫妻开完家长会回来后都满面红光的。 难怪给这两个孩子塞这么多东西。 “行了行了,拿你打个趣还这么小气。”裴老爷子斜了眼小枫,“先把东西拿回去吧,红纸跟墨水给我,我去找老三家闺女帮忙写一下。” 说起这事儿,裴老爷子还有些烦恼:“也不知道他家有没有时间……” 江雁行抱着东西进去,一边应下:“我来写吧。” 裴老爷子看了他一眼,不怎么相信:“你会吗?” 江雁行嗯了一声:“以前学过一点。他们家好像挺忙的,这时候去打扰也不太好吧。” 这个理由说服了裴老爷子。 “行吧,那就你来,写出来当个镇邪的也不错。” * 裴老爷子决定收回自己的话。 江雁行往桌边一站,还真像那么回事,一提笔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写的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八个字。 都说字如其人,然而江雁行手下的字却不似他的人那般温和内敛,而是锋芒尽显,苍劲凌厉。 虽说写得一点也不丑,但这气势,用来镇邪或许也足够了。 明显是练过的。 送菜来的邻居在桌边围了一圈,一眼看过去啧啧称奇。 已经混熟了的同学跳得老高,闹着央求江雁行帮自己家再写一副。 江雁行看了眼旁边还没处理的食材,旁人立马举手自告奋勇。 “洗菜的事我来!” “我也要我也要!” 江雁行笑了笑,便又揭了一张纸。 看热闹的人离去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有些人多留了几步,跟站在门口的裴老爷子说了几句吉祥话,又提到了两个孩子。 “裴叔你家这两个孩子,都比我们家小孩听话多了,又聪明,以后一定有出息,您老就等着享福吧。” 裴老爷子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应下,待其他人相继离开,他皱起眉头,回头看了院子里的两个孩子。 一大一小正被村里的孩子们围在中间,一群人早就混熟,这时候吵吵闹闹不见丝毫违和。 然而外来的两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大的温润,如玉如风,稳重又通透,然而就是太通透了,反叫旁人捉摸不透。 小的那个聪明寡言,对过往讳莫如深,只是被追杀至此的人,总归不会是什么平凡的背景。 裴老爷子不由轻叹了一声,喃喃自语:“……只是不知道能留多久啊。” 江雁行刚丢下笔,一抬头,就见裴老爷子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 他习惯性地笑笑,却只见裴老爷子脸色更加复杂了。 江雁行难得有些茫然。 旁边小枫看着他写好的字,小声问他:“哥你好厉害,之前练过吗?” 江雁行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算不上太好,被老师骂过很多次了。” 小枫有些好奇:“哪个老师啊?” 明明学校里的老师都很喜欢江雁行。 江雁行微垂了眉眼,看了看覆了薄茧的手掌,掩去眼底怀念的神色:“……很久、很久以前的老师了。” 他的老师是个严厉的人,所有温柔都藏在冷漠的表象之下。 说话时虽并不能叫人心头熨帖,但往那儿一站,就能叫人自发的跳出“安心”二字。 有父亲和老师在,当然是不必担心自己身死以后之事的。 只是…… 还是会思念啊。 如果老师在的话,大概又要骂自己矫情了吧。 小枫仰着头,见江雁行忽的轻笑起来,有些不解。 “哥,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小枫问道。 “只是不知道家在哪里。也不记得父母是谁。”江雁行摇了摇头,出了会儿神。 “那个老师,对哥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小枫看了江雁行一会儿,忽然说道,“你以后会去找他吗?” 以后会去找自己的家人吗? 会……离开这里吗? 后面的话,小枫没有再问下去,他又想到了曾经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人。 自己是被妈妈送走的,是有家不能回。 江雁行呢,他为什么又不回家呢? “嗯,是很重要的人。”江雁行并未否认,“但是,已经找不到了。” 江雁行说着又低头看了眼小枫:“你是想问我以后会不会离开吗?” 小枫被戳中了心思,眼神飘忽了一瞬。 站在外面的裴老爷子脚步也是一顿,偷偷竖起了耳朵。 “放心吧,在你长大之前,我不会离开的。”江雁行笑了笑,“我不喜欢漂泊的生活,更何况……我已经没有家了,以后,这里大概就是我的家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年后不久就到了开学的时间,裴老爷子跟着孩子们跑了几趟镇上。 两手空空地去,两手空空地回,既不是去卖东西,也不是去买东西。 有时候村子里的孩子们放学,路上与裴老爷子偶遇,来回几次也开始觉得好奇。 李礼背着书包跟在江雁行和小枫身后进了门,见老爷子背着手,神情轻快,夹杂着几分得意,不由生出些好奇。 “裴老、爷爷,你去镇上干什么啊?”李礼往老爷子身后瞧了瞧,“是不是买了什么好东西了啊?” “去去去,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瞎掺和。”裴老爷子挥手赶了赶李礼,“写你们的作业去。” 裴老爷子眼睛一瞪,很有几分威严,李礼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了,转头抱着书包在桌边坐下来写作业。 写了没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回头看看门外,捅捅小枫的胳膊,朝江雁行挤眉弄眼的。 “诶诶你们就不好奇吗?老爷子最近神神叨叨的,不会是……春天到了吧?” 李礼笑得怪模怪样,一看就是想到了什么不太良好的东西。 江雁行思索了片刻:“也许是天气好了,想出去散散步。” 小枫在一旁小声道:“他是去办手续了。” “手续”这种东西对一般小孩儿来说都是遥远又无趣的东西,李礼撇了撇嘴,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没再多问。 江雁行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小枫。 李礼写完作业就与两人道别回家,裴老爷子才哼着小曲从外面晃进来。 走到桌前,裴老爷子拍下两个小本子来,推给两人看。 “给你们把户口办下来了,以后随便你们继续跳级还是考试,都有证明了。” 江雁行对户口之类的意识还不太清楚,小枫在旁边提醒:“以后去城里参加中考高考都要身份证明的。” 实际上是入学的时候就需要,不过镇上的管理不是很严格,找校长说些好话,就被心软放进去了。 但是若是日后想要再去更好的学校读书,入籍时的身份证明是必不可少的。 两个孩子初来乍到,身份不明,裴老爷子已经听老师念过几次,上了心却一直拖着没办。 直到如今两人升上初中,或许是眼见着在这里安稳下来,裴老爷子才把拖了许久的事办了。 小枫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不过他一向寡言沉默,头一低就看不出什么异常。 裴老爷子瞥了他的脑袋一眼,幽幽地吐了口烟,连堵在喉咙里的那一口气也一块吐了出去。 半年时间过去了,小枫的妈妈也没有来接他。 小枫心里自然还是想着的。 “镇上说我条文上只能收一个,但是要上学就得落户,我之前跟村西头裴老太说了一声,小枫就暂时挂在她名字下面。”裴老爷子用烟杆敲了敲桌子,“不过还是归我养。那什么监护人,也是我,现在政策原因嘛,小枫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裴老爷子破天荒地安慰了小枫两句。 两人翻开小本子一看,果然两人的名字落在了不同人的名下。 裴老太是村西头的独居老太太,丈夫儿子早年因意外过世,她近来身体也不大好,由表侄帮忙照看着。 虽然大家没明面说,但也都知道她怕是撑不了多久。 江雁行和小枫刚来的时候,裴老太身体还好,两人还去过她家里帮忙。 到了办户口的时候,村里人虽说已对两个孩子改观,但也不想平白在自家户头上多个麻烦。 裴老爷子问了一圈,也只有裴老太愿意让小枫挂个名。 小枫有些踌躇,低头怔了半天,将小本子推出去。 “……回头你们俩也过去看看她,也算是帮了忙的,对了,屋里那鱼拎两条过去给她炖点汤——你这是什么意思,不高兴吗?” 裴老爷子注意到小枫的动作,眉头皱起来。 “没有。”小枫闷闷地说道,将小本子往老爷子面前又推了推,“你把我名字写错了。” “……”裴老爷子抓着烟杆的手僵在原地。 “噗——” 江雁行低头掩住一声轻笑,凑过去看了一眼。 “这个名字不也挺好的吗。” 本子上姓名那栏与“小枫”这个名字没一个搭得上边的。 他自己没说过真名,裴老爷子给他挂名当然也就用了自己的姓,本来或许是想用“裴枫”之类的名字。 结果不知何处传达错误,名字裂成了两半,还复杂了许多—— 「裴慕风」 “……”裴老爷子眼角抽搐了几下,没一会儿敲着烟杆还挺气,手背用力到青筋都蹦出来,仿佛下一秒就会背过气去,“我说的是木风枫啊,怎么给我写成这个了!” 小枫被吓了一跳,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反正都不是真名,这样也一样的,反正都是风——” “不一样!”裴老爷子倔劲上来,拿眼斜着小枫,恨铁不成钢似的,“这名字那么多笔画,万一以后你被老师罚抄名字,岂不是很吃亏!” “……” “……” 原来老爷子关注的是这种问题吗。 小枫沉默了片刻:“……我不会被老师罚抄的。” 江雁行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勉强维持着声音的稳定:“小枫很聪明啊,又乖,老师很喜欢他,不会随便罚他的。” 裴老爷子哼了一声,转身出门。 没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拎着两条鱼塞到两人怀里。 “还不赶紧去送鱼!快点滚滚滚——” * 学校。 小枫看着作业本上新改的名字有些恍惚。 就像梦一样充满了不真实感。 虽然说出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他似乎是明白裴老爷子为什么一直没真正领养他们两个人的。 就像小枫自己内心的期待一样,裴老爷子也在等着他的父母来接他。 然而他们约定的时限早就过去,“很快”成为了一个跨越度极广的时间范畴。 一天、两天,到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或许是一年两年,更多年。 他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看不到的未来难免让人恐慌,小枫又开始做噩梦。 直到某一天,他从床铺角落滚进江雁行的怀里,才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小枫转过头去看江雁行。 江雁行依然坐在他旁边,靠着窗户,窗缝里穿过的风吹乱了头发。 他随手将过长的刘海拨到耳后,另一只手抓着笔,低头看着题。 小枫早就知道江雁行长得好看——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这么说,然而即便看得再久,偶然间的一瞥便又生出些惊心动魄的震撼来。 江雁行似是觉察到身边人的视线,侧过头去看了一眼:“怎么了?” 小枫一怔,慌乱地避开视线:“我、我我在想题……” 江雁行换了身体重心,支起手肘,撑着下巴,目光落定在小枫身上。 “你最近好像有点不安。是因为名字的事吗?” “只是有点不习惯而已。”小枫辩解道。 “如果习惯不了,也不用勉强自己。”江雁行说道,“名字只是代号而已,你是什么人也不只是取决于你的名字。” “……嗯。” “过段时间就要考试了,还是好好学习吧。”江雁行笑了笑,“小心被老师罚抄名字。” “我才不会呢!”小枫又显出点活泼劲来。 他一转头,正对上江雁行柔软的目光,转瞬间又慌了。 他讪讪地闭上嘴,捏着通红的耳朵低下头去,认认真真地看起题来。 江雁行也不再拿目光戏弄旁边的小孩儿,转头看了眼窗外。 春暖花开的时节,飞鸟从茵茵树冠上跃入天空,带出几片落叶,打着转儿悠悠落到地上。 是个平静的好天气。 如果生活也能永远这么平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只可惜…… 笔在指间绕了一圈,又回归到原处。 江雁行轻叹了一声,低头继续看那些他已经逐渐熟悉起来的文字。 * 上体育课的时候,小枫仍然心不在焉,跑步的时候摔了一跤。 老师帮着敷了一下脚踝,收效甚微,小枫回去上课的时候都一瘸一拐的。 好在江雁行在旁边,干脆俯身弯腰将小孩儿背了回去。 放学的时候也是照旧。 本来轮到小枫值日,同班的几个急着回去有事,打过招呼匆匆离开。 最后就剩下江雁行打扫完卫生,将小枫背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映着夕阳。 小枫搂着江雁行的脖子,想起那个自己跑出去的夜晚。 他还在惶恐不安,却没注意到那个人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哪怕没有在第一时间跟上来,还是会去找他。 江雁行仿佛生来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小枫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自己矫情,将脸埋进江雁行的肩窝,来回蹭了几下。 江雁行还没说什么,他倒是被蹭得鼻子发痒,没忍住伸手揉了揉。 江雁行好似背后长了眼睛:“心情好点了吗?” “嗯。”小枫声音里还带着鼻音,又有些不好意思,“哥,谢谢你。” “不用谢。”江雁行答得一本正经,却仍摆脱不了温柔的尾音,“我比你年长,也比你高,当然应该照顾你。我们现在,也算是相依为命吧。” 小枫小声争辩道:“以后我也会长高的,以后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江雁行浅笑:“嗯,我等着那一天。” 小枫又把脸埋下去,这回一伸手,却先抓住了江雁行的发尾,他愣了愣,有些迟疑。 “哥……” “嗯?怎么了?” “你的头发,是不是该剪了?”小枫抬了头,伸手撩起江雁行的发尾,发现已经过了耳,一部分扎进了衣领下,“长得好长。” “嗯?”江雁行侧过头看了一眼,“扎起来就可以了吧。” “哥不想剪头发吗?”小枫问道。 “不太习惯。”江雁行笑了笑,“一直要剪头发的话,也挺麻烦的吧。” “哥。”小枫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 江雁行微怔,脚下踩过一段枯枝,咔嚓一声轻响之后,他低下头,绕过一个水坑。 小枫没注意到他短暂的停顿。 江雁行不动声色,浅笑着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小枫拧起了眉,思索着合适的形容词:“你说话做事真的很像老爷爷……除了那张脸。” 这基本上就是一句吐槽,他声音压低了些才继续说下去:“我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人,我大哥说他像个从深山里挖出来的古董花瓶。” 现在想想,这个形容词跟江雁行也挺合适的。 长得挺漂亮,可惜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 遗憾的是,小枫的胆量匹配不上他的想象力,他也没真往这个调侃性质的猜测上想。 “在这里还好,不过如果以后出去的话,会被别人排挤的。”小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我不想看到你被别人嘲笑。” “这样不好吗。”江雁行说道,“性格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很难改的。” “说的也是。”小枫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低落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没关系,以后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那时候我也可以保护你了!” 江雁行侧过头,正撞进那一双映着夕阳余晖的眼。 不过是孩童一句戏言,他本不该放在心上,然而那一双眼就那么径直撞了进去。 童言无忌,有时候也真诚得可怕。 江雁行转回了视线,无奈地笑笑,说了一声:“好。” 小枫受到了肯定,便高兴起来,眼底的光都亮了几分。 还是小孩子么。 江雁行在心底笑,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外貌上也没差多少。 回去的路不算太远,聊了一路,仿佛转瞬间就到了家门口。 一抬头,两人都有些意外。 院子里聚了一堆人,挤来挤去抢着一张纸,裴老爷子站在人群外面,用力咳嗽了几声,才勉强让这些人安静下来。 被挡在外面的两个孩子探了探头,不知谁递来了一张纸,恰好叫两人看见上面的内容。 一张招工单。 隔壁的镇子被规划成了什么区,准备建设影视城。 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动工,正在周围的城镇征招普通工人。 山村里条件普遍不算太好,在附近的地方做工已经算是份肥差了,难怪一群中青年男人抢来抢去。 这件事跟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自然是没什么关系的。 那张单子在他们眼前一晃而过,两人也没太在意。 进了门,跟裴老爷子打了声招呼,江雁行就背着小枫进了屋,找来毛巾打来井水,帮他敷脚踝。 “影视城是什么?”江雁行不懂就问。 “就是拍电影电视剧的地方。”小枫险些忘了江雁行是个常识白痴,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是电视里演的那些……嗯,上次你看过的颁奖,就是给演电影的人的。” 江雁行微顿:“所有人都会来吗?还有那些领过奖的人?” “如果拍戏的话有可能会来吧。”小枫摇了摇头,“不过拍戏有好多地方,再说还早呢——哥,你到时候想去看看吗?” “唔,或许吧。”江雁行不置可否。 “那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小枫也有些好奇,“我以前都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嗯。” 江雁行嘴上应着,心里沉思了片刻。 太血腥的场景,给小孩子看到不太合适吧? ——万一那个人真的来的话。 “哥……”小枫又叫了一声。 “怎么了?” “你的表情……有点可怕。” “嗯——”江雁行坐在板凳上,撑着下巴,侧边碎发顺着脸颊滑落,在温柔的笑脸上带出几丝阴影,他眨了眨眼,“有吗?” “……” 有。 但他莫名地不敢开口。 小枫默默闭上了嘴。 第13章 第十三章 a市,某综艺节目化妆间。 江昱瑾打了个喷嚏。 “江老师,你感冒了吗?”助理紧张地问道,“要不要叫医生来?” 江昱瑾眉头紧蹙,伸手摸了摸莫名寒凉刺骨的后颈。 再转头时,又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不要紧,可能是粉末飞到鼻子里了,只是有点痒而已。这样已经很好了,麻烦你们了——” 一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他的声音。 “抱歉,我接个电话。”江昱瑾歉意地朝其他人倾了倾身。 其他人识趣地点头道别,助理走在最后,帮江昱瑾关上了房门。 江昱瑾走到窗边,拉开了窗,才按下接通键。 “喂?”江昱瑾压低了声音,“找到人了吗?” 电话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夹杂着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胖子和瘦的都交代了……下落……一口咬定……死了……黄毛……不见了……” “继续找。”江昱瑾命令道。 “……那是林少……地盘……我们不敢……” “咚咚——” 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江昱瑾心头一跳,立刻挂断了电话。 收拾好表情,走到门口拧开了门把手,却见门外是同节目组的陆影帝。 “……陆老师?”江昱瑾有些诧异。 “你没事吧?”陆老师眉眼生得柔和,这让他看起来平易近人,“刚刚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你脸色好像不太好,不要紧吗?” “不要紧。我只是、只是听到一些关于我弟弟的消息。”江昱瑾勉强扯出一点笑意。 “哦,你弟弟——”陆老师露出点歉意的目光来,“我记得,挺漂亮的孩子。听说他失踪了,现在有消息了吗?” “他……”江昱瑾眼眶微红,几乎要挤出眼泪来,“他怕是已经、已经不在人世了。” * 裴家村。 建设影视城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何况还是在邻镇。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在少年们口口相传中是个基本等于不存在的地方。 江雁行花了点时间搞明白了电影电视剧的区别,也反应过来江昱瑾来这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算那位“大哥”真来了,江雁行也不能当着小孩儿的面做出血腥的事来。 现在是法治社会,凡事讲究证据。 江雁行又学到了新的名词。 拿小本子记下现世的新常识之后,江雁行暂且将影视城和江昱瑾的存在抛之脑后。 现在要紧的人,当然还是小枫和裴老爷子。 至于其他的-- 来日方长么。 * 平静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几年的光阴也如水,转瞬间就从指缝里滑过去了。 倒并非乏善可陈,只是少了些刻骨铭心的痛楚,平和藏于波澜之下便难以轻易分辨。 江雁行偶尔也会梦到过往—— 梦里金戈铁马,有时是保家卫国的豪情,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一望无际的荒野。 满目都是横陈的尸体,腐烂的躯壳上黄沙漫卷,一点点拂去生时的痕迹。 浓重的血腥气经久不散,令人作呕。 战场之上,能留条全尸已经是难得,多的是死后难归故里,便被风沙掩埋的。 自己死后,也会被埋葬于风沙之下吗? 江雁行意识空茫,视线轮转之间,好像自己就躺在了死人堆里,静静地等待着光阴的流逝。 父亲能找到自己的尸体吗? 老师会生气吗,还是会伤心呢? 若是可以,他当然也想随同父亲一道回家。 但在家国天下面前,个人的存在不值一提。 但愿父亲不要自责,也不要伤心,或许有朝一日,也能梦到他在另一个时空里过着安稳的生活。 想着想着,风沙落下来了,视野也渐渐暗下去。 呼啸的风声也远去了,只有血腥气和压抑的黑暗如影随形…… 江雁行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躺在床上,微喘着气,一阵耳鸣般的背气感之后,耳边的声音慢慢清晰起来。 外面有鸟鸣的,还有裴老爷子和邻居说话的声音。 大约是邻居又送了什么东西来。 “……这两个孩子也太能长了,衣服才换了没几个月,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 “那不是裴叔您照顾得好吗,眼看着两个孩子长大就要有出息了,不是喜事吗。” “哼,他们以后出去了还能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就不错了。” 话是这么说着,裴老爷子没两句话又提起小枫拿了什么奖状,江雁行写的字放在镇上展览了之类的话。 “还算有点小聪明。”裴老爷子话里难掩嘚瑟。 屋外邻居跟着恭维了几句,屋里的江雁行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管过去多久,裴老爷子这性子还是改不过来,不过时间久了也能觉出些可爱来。 江雁行翻身起来,看了眼窗外透进来的光。 难得睡过了头,看起来已经临近中午了。 夜里刚下了一场雨,屋檐上还不时有雨滴坠落,不过此刻阳光高悬,雨后就是个明媚的晴日。 雨中未散尽的水汽中混杂了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带着淡淡的清新,轻易覆盖了鼻尖隐隐缭绕着的血腥气。 江雁行揉了揉眉心,将压乱了的头发拨到身后,起身走出去。 小枫早就起了床,正在厨房里做午饭。 几年的光阴足够昔日的小孩儿长高,本来还不到江雁行的肩高,眨眼间那点差距就缩短成了小半个头。 少年人五官慢慢张开,眉宇间夹杂着几分青涩稚嫩,却也掩不住那种天生的精致感。 小枫长相本来也不差,只不过平时闷着不爱说话,又有江雁行这种惊艳的“漂亮”在前,也就没那么引人注目。 江雁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半意识还陷在梦境里。 “哥?”小枫回头看了一眼,“你醒了?午饭还要再等一会儿——你看我干什么?” 小枫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江雁行收回视线,歉意地笑笑,又有些欣慰:“小枫长大了。” 他感叹着,好像这几年的光阴过去了,才发现这一点似的。 小枫看了他一眼,拿目光比了下身高,有些挫败:“还是比你矮。” 江雁行笑:“你才多大啊,往后还会再长呢。” 小枫小声嘀咕了两句,说的大概是长得太慢了赶不上之类的话。 一边又听到开锅的声音,回去关了火,转身垫着脚去拿碗橱里的碗。 江雁行上去帮忙,一抬手就越过了小枫的指尖,将碗拿下来。 小枫的脸颊都鼓起来,怨念地盯着碗橱,生起闷气。 江雁行看着好笑,没忍住戳了戳,小枫背过身去,努力避开他的手。 两人正打闹着,裴老爷子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还跟着邻居。 “咳咳。”裴老爷子给两人投去警告的视线,随即将邻居领进来,“麻烦你跑一趟,就在这儿吃个便饭吧。” 江雁行正掐着小枫的脸,见状连忙放下手,轻咳了两声:“菜要再焖一会儿,你们先坐,我先去洗个脸。” 小枫跟在江雁行后面出了门:“我去洗手。” 洗漱都在院子里的井边,江雁行早上睡得昏昏沉沉,冷水过了脸,才重回了现实。 小枫将旁边的凳子反过来坐着,下巴搁在椅背上,伸手撩了撩江雁行的头发。 江雁行至今还没养成剪头发的习惯,发尾总在肩以下。 在如今这个时代,男人留长发都是稀罕的事,多多少少会让人觉得不习惯。 然而放在江雁行身上却生不出丝毫违和感,仿佛这人生来便是如此模样。 或许是脸长得漂亮,又或者是独特的清隽气质,如松如柏,更像是水墨画里的清贵公子, 至少没人把他错认成过女孩儿。 到后来小枫也不催了,反倒包揽了扎头发的活。 没什么特别的手艺,也就是拿根发带,随手扎成一束。 但小枫一直没好意思说,他很喜欢江雁行那一头墨发的触感。 江雁行早就习以为常。 小枫时常想他应该是知道的,有时他甚至能看到江雁行露出的揶揄的笑意。 不过时间久了,小枫也就没有那么不好意思了。 “哥。”小枫趴在椅背上,用手指理着江雁行的发尾,“你是做噩梦了吗?” “嗯?”江雁行微怔,“很明显吗?” “你睡了好久,我早上起来的时候想叫你的,但你没醒。”小枫想了想,又道,“脸色也不太好看——我早就说不要听李礼他们瞎说去看什么恐怖小说了……” “不是因为那个。”江雁行无奈地笑了笑,“只是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小枫抿起了唇。 很久以前—— 他想到了初见江雁行的时候。 以前的事,一定是很不好的记忆吧,难怪他睡觉的时候眉头一直皱着。 看到小枫的表情,江雁行就知道他误会了。 只是真相不好辩解,他想了想,也就默默认下来。 洗漱完,小枫已经从房间里找来了发带,站到江雁行身后,伸手抓了一把头发。 “我自己来也可以。”江雁行倒不是每次都想麻烦小枫。 “生活残废不要说话。”小枫驳回去,“你自己来哪次不是一扯断一堆。” 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明明看着瘦瘦弱弱的。 对自己更是尤其的狠,仿佛头发不是自己头上长出来似的。 “……”江雁行叹了口气,“谢谢。” 客人还在桌上,虽说都是熟人,但也不好叫人等太久。 两人很快就折回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两人听到裴老爷子还在跟邻居闲聊。 “……一眨眼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说起来,马上就快要到小江生日了吧,他是不是二十了?应该要办几桌了吧,要是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还早呢,哪有那么快,得到明年春天,现在夏天还没过去呢,也就十九岁。” “啊呀我这记性,不过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多大么,说起来马上俩孩子都高三了吧,还要继续上吗?” 后面的话,他们没再听下去。 江雁行在窗外就停住了脚步,神色有些怔忪。 十九岁。 他大概明白自己为何做了久违的梦了—— 前生他死在战场上的时候,同样也是十九岁。 第14章 第十四章 江雁行其实并非他父亲的亲生子。 他大概两三岁的时候被抛弃在荒野,自边境战场回京的父亲和老师捡到了他。 彼时老师两袖清风,又嫌麻烦,便让将军府出身的父亲收养了他,但往后对他关照从未少过。 两人对于江雁行来说皆是意义非凡。 将军府上子嗣单薄,父亲对他又视若己出,在弟弟进府之前,很多人都以为将军府日后要落到江雁行这个养子手上。 虽然父亲确实问过他愿不愿意继承。 然而坦白来说,江雁行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 比起身为武将的父亲,他跟老师更像,喜静不喜动,欲|望较之常人浅淡得很。 若非边境连年战乱不休,逐渐升级至两国交战,威胁到京中,江雁行或许安安分分地当个不那么纨绔的纨绔子弟。 可惜身份和现实都不允许。 旁人说起来,都说他是大将军的儿子,他也不能临阵脱逃辱没了父亲的名声。 十来岁的时候,江雁行就随父亲上了战场,一走就是五六年,少有归家的时候。 去时说不上高兴,总还有几分豪情支撑着,再往后就只剩下无尽的紧张、枯燥与烦闷。 眼前、手下,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胜利并不能抹销那些积攒的压抑。 比起父亲,老师是更不高兴的那个。 老师曾说过,江雁行不适合上战场,因为他总是想得太多。 并非他做得不够好,而是可以做得太好了。 “你太随遇而安了,旁人想得都是怎么才能活下来,你想的却是怎么才能赢。” “如果有一天,你的死能够换来对大局的利处,你怕是连挣扎一下的想法都不会有。” 老师那些话可称不上是夸奖,神情之中都夹杂着一些讽意。 “你不适合上战场,回来之后倒不如随便找个山野隐居,当个教书先生算了,起码也没全浪费了我教你的那点时间。” 当时江雁行已经在战场上待了两年,面对老师的嘲讽习以为常,只知道讪讪地笑。 他并不习惯于去反驳别人,尤其是大魔王一般的毒舌老师,通常多数想法都压在心底,只在需要的时候表达出来。 那次也不例外,不过那时他是想要说些什么的。 习惯性的噤声低头听训之后,他暗自琢磨了一阵,觉得老师说的话不全然对。 当他想要去找老师反驳的时候,前方又传来急报,他只得匆匆离去,将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直到多年之后,老师一语成谶。 江雁行死在了战场上,就在他们即将迎来胜利的前夕。 重生在另一个陌生时空里是意料之外的事。 江雁行尽量不去想自己不可能再完成的事。 比如想象自己回到父亲和老师身边、摸摸弟弟的头看看他长了多高之类的画面。 但是记忆就是如此,总在不经意的时候陡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江雁行又想起曾经老师对自己说过的话,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出来,那时老师大约是想看到他回去的。 可惜他没能做到。 如果老师在自己面前的话,大概又要把自己臭骂一顿了吧。 不过要是那样的话,或许他还能想起来反驳一下老师多年前的言论—— 他当然想活下来。 陪着父亲和老师老去,看着弟弟长大。 最后谋个闲差,安安稳稳地过完平淡的一生。 而不是将生命永远定格在十九岁。 甚至还没有成年。 江雁行竭力地想表现得不那么在意,然而偶尔还是会想着、担忧着亲人因此而受的痛苦。 往事不可追溯,时光不可倒流。 他也回不去了。 “哥?”小枫拉了拉出了神的江雁行的衣袖,面露担忧,“你怎么了——” “啪——” 一声响惊得小枫吓了一跳。 江雁行转过了头,额头上一片被手心拍出的红印,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拍下去的。 从神游中回来,他脸上已经恢复了往常一样的笑意。 “十九岁了啊……”江雁行仰头望了望晴朗的天,视野的下方有郁郁葱葱的树冠,他轻叹了一声,“时间过得还挺快的。十九岁是个好年纪,对吧。” “是啦是啦,雁哥你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绝对不会有人嫌你老的!” 门口冒出来几个少年的脑袋,大概是听到了江雁行的话,一个个笑嘻嘻地回他。 “对对对,我之前还听说隔壁班的班长喜欢你呢,对自己的脸有点自信好吗。” “倒是小枫年纪这么小,要是真考上大学了,估计还以为是你带的挂件呢。” “哈哈哈哈小枫本来就是弟弟啊,今年不是才十五,说出去也是我们村里出了个天才啊。”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在门口吵个不停,厨房里裴老爷子听到动静,出来看了一眼。 “吵什么呢。你们几个跑这儿来干什么?午饭吃了吗?” 小枫拽着江雁行的袖子,回头瞄了一眼门口几人,凉飕飕地开口道:“饭不够他们吃的。” 几人连连摆手,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没有没有,我们吃过了。来找雁哥和小枫玩的。” “对对对,马上就要开学了,我们想抽空去城里玩一趟,过来问问雁哥他们要不要去。” 裴老爷子点了点头:“就这事啊,先等吃完饭再说吧,这个点镇上车还没通呢。” 少年人们对裴老爷子有几分别样的敬畏,听他这么说了,也就连连点着头应下。 再一转头,又眼巴巴地看着小枫和江雁行,无声地催促他们早点吃完饭。 这一打岔,江雁行原先的伤感情绪早就闹没了,噗嗤笑了声。 去吃饭的时候,江雁行最后看了眼门外,透过院门口就能看到远处连绵的山脉,隐隐藏于薄雾之中。 这倒也有几分隐居的意境。 这点上来说,老师好像又说准了。 江雁行忽然反应过来,也许那算不上是个噩梦,不过是在提醒他——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也是他生命的延续。 * 吃完午饭出来的时候,裴老爷子还在跟邻居谈事情。 小枫和江雁行被老爷子赶出来,朝外一看,发现先前那几个还在门口蹲着。 几人腿都蹲麻了,一见他们一起身,一个个龇牙咧嘴地又蹲回去揉着腿。 江雁行扫了他们一眼,就猜出来他们肯定不只是想去城里玩这么简单的事情。 果不其然,几人揉完了腿,左右一看,就一边一个,神神秘秘地将江雁行和小枫拖到了无人的角落。 “雁哥雁哥,我们去那个影视城玩吧。” “影视城?”江雁行想了想,“不是在隔壁镇子上吗?” “是啊就是那个,但是隔壁镇太远了啊,比去城里还远呢,直接说家里人肯定不让去,我们自己偷偷去吧,要是有雁哥和小枫打掩护,家里人一定不会怀疑的……” “你们去那儿干什么?”小枫皱起眉,“那里车少又远,晚上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几人被问住了,彼此对视了一眼,站在最后的裴新宇从背包里翻出来一张传单。 “那边好像有人在拍戏,听说还招兼职的学生呢。” “我对钱倒是无所谓啦,不过拍戏诶!你们不想去看看热闹吗!” “你明明是听隔壁班的人说了觉得没面子,才想去看了炫耀的吧。” “干嘛拆穿我!再说难道你们就不想去看看吗!说不定还能找到工作呢。” “你声音小一点!不怕被你妈听到吗!” …… 几个人你掐我我掐你地闹成一团。 江雁行接过单子瞥了一眼,旁边小枫也扒着他的手腕凑过去扫了一眼。 隔壁镇子条件得天独厚,建了影视城之后就繁华了许多。 但位置上到底也还有些偏僻,加上新开张不久,剧组过来拍戏还算得上是一桩新奇的新闻。 单子上印的是招聘信息,说是某某剧组要来拍戏,需要招募一些群演和工作人员,下面还详细写了要求和薪资。 由于家里电视机没过两年就寿终正寝,江雁行至今也没养成看电视的习惯,此刻对于“某某剧组”毫无意识。 看这几人的反应,大概是挺出名的。 少年们心性跳脱,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也难怪会有兴趣。 江雁行低头看了眼小枫,问他:“你想去看看吗?” 小枫迟疑着点了点头:“去看看也可以——如果晚上能赶回来的话。” 原本还在打闹的人耳朵尖得要命,一听这话架也不吵了,立马扑过来围在两人身边,眼睛亮晶晶得像是blingbling闪的大灯泡。 “去吧去吧去吧一起去吧。” “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江雁行笑了笑,很有大家长风范地点头:“不过晚上要早点回来。” * 邻镇在城市市区的另一侧,一路颠簸过去要花不少时间。 不过对于好奇心旺盛的少年们而言,这趟颠簸不算亏。 邻镇要大得多,本就邻着另一座城市,建了影视城后,也带来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 少年们看花了眼,根本按捺不住激动,眨眼间就跑散了。 好在说好了集合的时间地点,江雁行也不是很担心,慢悠悠地在镇上转了几圈,小枫跟在他身边。 江雁行望着街上比邻而建的商铺,也觉出几分新奇,他想起小枫是大城市出身的人,便转头看了看他。 果不其然,小枫反应平平,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惊叹的地方。 “外面的城市也像这样吗?”江雁行问道,“这么多人,还有这么多店铺?” “比这个更大更繁华。“小枫想了想,伸手比了一下他们脚下走的路,“城里马路比这个宽得多,也平得多,不过路上很多车,还有晚上,路边都是不关灯的,跟白天一样。” 江雁行就像是个真正的没见识的乡下人,仰头想象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惊叹:“真厉害。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去看看。” 小枫沉默了片刻,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其实也没什么厉害的,城里的人都羡慕乡下可以看到星星,呼吸到新鲜空气……不过如果你想看的话,以后我可以带你去看。” 江雁行点了点头:“我们家小先生果然是见多识广,以后出门还得仰仗你多提携。” 一声软语温柔,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调侃,落到旁人耳里却又是泛起几圈涟漪。 小枫红着脸“嗯”了一声。 走过镇上街道,镇子边缘空旷的地方便见了几堵墙和高楼。 不时有挂着相机、穿着戏服的人来回穿梭,乍一眼看去仿佛比布满商铺的街道更热闹些。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影视城了。 江雁行歪着脑袋,越过前面挡住视线的人,朝里看了一眼,发现类似入口的地方正有人拦着不让进去。 “这里是不可以随便参观吗?”江雁行问。 “有的地方也许不可以。”小枫垫着脚看了前面一眼,“可能是在拍戏吧。” “啊,不能看吗。”江雁行有些遗憾,却没那么执着的坚持,“那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小枫点了点头,没什么意见。 他们刚转了身,后面就有人跑了过来。 “哎,那边的小美……小哥——小帅哥,等等!别跑!等等我!” 直到肩上被拍上一只手,江雁行才反过来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好像是在叫他。 江雁行侧过身,不动声色地避开那只手,停下脚步转了身:“你是在叫我吗?” 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直起腰,一抬头一开口,就问他:“你想来拍戏吗?” 第15章 第十五章 男人姓周,是个导演。 周导演本是陪来拍戏的朋友一起来,顺带实地看看情况。 他正在筹备一部历史剧,邀请了朋友一起加入,在休息的时候便会聊起这件事。 两人聊到一个角色,史料记载说是容貌昳丽又清雅如淡竹,属于一眼便可惊艳人眼的人物。 找演员不算太难,难的是在熟悉的演员李找到那种出人意料的惊艳感。 或许可以考虑启用新人。 周导演正愁眉不展,旁边的朋友忽的撞了撞他的胳膊,示意他朝外面看。 “你看那个怎么样?” 周导演一抬头,见到那个正好奇地朝里张望的少年,一时愣怔,连话都忘了回。 少年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姿挺拔,容貌隽秀,眉眼温柔如画。 长发如墨,高高束起却不显累赘,反有几分少年公子的英气潇洒。 纵然身上洗得泛白的短袖牛仔裤再普通不过,也难掩他一身出尘的清雅之气。 少年是个爱笑的人,眉眼一弯便带出浅淡而温柔的笑容。 他生得漂亮,五官精致到近乎凌厉,却因此不至于让人觉得锐利到难以直视。 旁人的目光无意间落到他身上,见他一笑,整个世界的喧嚣都在那瞬间归于寂静,心也跟着那笑软了下去。 漂亮,更难得是漂亮得让人舒服。 见过千千万万人的挑剔的眼,也抵不住那一眼的惊艳。 现实里看到这样特别的人,比找到一个出色的演员更加难得。 等到周导演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追了上去。 * “……我叫周珏,双玉珏,是个导演,之前也拍过几部,像是那个xxx还有其他的xxx——你们可以上网搜一下,网上都有照片。最近我在筹备一部新片,你的形象跟里面一个角色还挺合适的,要不要来试试镜?” 周导演就差没把“我不是骗子”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而除此以外,他却不怎么担心。 他自认还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导演,得过几次大奖,在观众中也极有知名度,说起名字大部分人都有所耳闻。 但凡对娱乐圈抱有一丢丢幻想的,都不会舍得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不过正式试镜要到年后了,我这两天也要先回去,这样吧——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愿意来,到时候提前几天给我打电话——” 周导演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名片,递到江雁行面前。 江雁行没有接。 他好像才刚刚搞明白眼前这人找自己做什么,有些奇怪地问道:“您是想让我去演戏吗?” 周导演点了点头。 江雁行更奇怪了:“但我不是演员。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啊?”这回轮到周导演愣住,他试图顺着江雁行的脑回路思考了一下,“演员对学历专业没那么严格,有时候形象气质合上去了,演技只要不是烂到无可救药,也能出好的效果。” 周导演近距离打量着江雁行的脸,找不出什么足以让人失望的瑕疵。 “你长得很漂……咳,很好看,气质也很好,很适合上镜,有的角色光是站在那里走几步就是锦上添花了,演技也可以慢慢磨练,说不定还可以做主演——” 江雁行仍然仍然摇了摇头:“承蒙您抬爱,不过我还要上学,快要高考了,没有时间来拍戏。” 小枫扒着江雁行的胳膊,警惕地看向周导演。 周导演一愣,这才看到小枫似的,看看矮了一头的少年,又看看了大的那个,有些诧异。 “你多大了?” “十九。” “高三?” “开学就是了。” “……” 周导演没法再纠缠下去了。 虽说作为高中生,这个小美人年纪大了一些,但高三毕竟也是个很关键的时候。 看两个少年的衣着也不像是生在富贵人家,高考是个难得的改变命运的机会,若是因为拍戏而耽误了别人的前程,别说他们自己有没有埋怨,他这个大人也会觉得良心不安。 周导演闭上嘴,目光没能从江雁行身上移开。 他看人极准,见了江雁行第一眼除了惊艳,还有舒服。 真正交流起来的时候,少年人不卑不亢,平和而沉稳,虽是拒绝,却也没有冒进,并不使人难堪。 周导演对他的好感顿时又升了几度,那点遗憾也跟着成倍往上翻。 思来想去,还是不甘心放不下,周导演又将名片往外推了推。 “这次的剧定在明年夏天,虽然不一定赶得上,把我名片拿着吧,以后也许还有其他的机会——对了,能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抱歉,我现在想专心上学,并没有演戏的打算。” 江雁行拒绝得彻底,他不大清楚现世的名片的具体作用,总觉得接过名片就是答应了他的邀请。 明明无意还给对方模棱两可的错觉是不应该的。 他摇了摇头头,跟周导演客套几句道了别,转身与小枫一道转身离去。 小枫看起来比江雁行更急切些,没走几步就主动拉着他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周导演的视线。 周导演伸出的手僵在原地,神情空白,喃喃自语:“我真的不是骗子啊……” 跟在后面过来的朋友亲眼目睹了全程,憋笑憋得很辛苦,一听周导演这话,就再也绷不住,当场笑出了声。 “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谁让你之前对别人拽成那个样,都是报应啊哈哈哈——” 周导演恼羞成怒,一脚踹上好友的屁股:“去你的!” * 另一边。 被小枫推出那条街道的时候,江雁行还有些不解:“你怎么这么着急?” “他看起来像是个骗子。”小枫面不改色地答道,“我怕你被他骗到。” “这样吗。”江雁行不置可否,也不知道信了没。 “哥。”小枫连忙转移了话题,“你想当演员吗?” “不想。”江雁行摇了摇头。 江雁行一点没有犹豫,小枫反而有些意外。 虽说他也不想江雁行进娱乐圈,但正常来说——比如同村的李礼裴新宇那几个人,知道自己有上电视的机会,绝对脑子动都不动就立刻答应。 “为什么?”小枫忍不住问道。 “我为什么要想当演员?”江雁行诧异地反问他。 “呃……”小枫被问住了,“因为有很多钱?会变得有名?或者能上电视?” 这么看起来,当演员似乎是好处更多一些。 小枫陷入了短暂的思维混乱。 他不知道江雁行的真正来历,自然也无从理解他疑问的根源。 在江雁行那个时代,唱曲演戏街头卖艺的,大多是生活所迫,不说王公贵族,即便是普通人家也不会轻易将孩子送去唱戏。 俗世千种百种的挣扎苦楚,江雁行并不轻视那些卖艺者,却也从未想过去自己去当那唱戏演戏的。 换了个时代之后,江雁行从记忆和他人的言行里察觉出了不同。 如今的时代里,演员也好、歌手也罢,哪怕只是长得漂亮的,也能让无数人喜爱尊重。 上台演戏唱歌,甚至成为了一种展示才艺的光荣。 比之旧时,现在的时代更加包容、更加自由。 让人相当欣慰的变化。 然而这也不意味着江雁行会毫无征兆地突然爱上演员这个职业。 “那些都跟我没有关系。”江雁行说,“那也不是我的工作。” 他的答案透着从容,没有半点挣扎动摇。 ——这时候的话是这么说的。 事实上没过多久他就反悔了。 * 从邻镇影视城观摩回来后不久,学校就正式开学了。 村里的几个同年级的同学还在一个班,都在镇上的高中上学。 原本江雁行和小枫是可以考到城里的重点高中去的,不过路途太过遥远,加上升学的时候裴老爷子生了场病,之后身体时好时坏,两人不放心,最后还是留在了镇上读书。 村里还有个考到城里的裴新宇,也因此留了下来,继续跟村里小伙伴当同学。 因为镇上还有个高中,两人才能多留一阵,但上大学却是必须要走出去的。 开学没多久,班主任就找了江雁行谈话。 班主任是个上了年纪的女老师,早年在城里教书,退休后回了镇子上继续发光发热。 高中班上已经不剩下多少人,成绩好的更加难得,因而她对江雁行和小枫两人也一直多有关照。 例行问了一下家里的近况和学习的进度之后,班主任欣慰地点了点头。 “慕风不爱说话,你又是他哥哥,有些话我就直接跟你说了。” “班上就属慕风成绩最好,考上好大学没有问题,还有你和新宇虽然有点偏科,不过好好发挥希望也很大。在家一些杂事暂时别做了,你们家老爷子也是明事理的人,专心复习。” “要是能考出去,未来的人生就不一样了,也不要太纠结学费,这点成本完全是值得的,现在国家都有补助,如果实在困难,老师也会想办法帮你们的。” 前不久裴老爷子才亲自上门找过老师,问起了大学学费的问题。 近来班主任又见小枫有些心不在焉,她以为他是在担心上学的费用,这才有了这一次谈心。 这个问题出乎江雁行的意料。 镇上的小学到高中花费都不多,裴老爷子有些积蓄,平时还有补助拿,供两个孩子念书也不算太吃力。 村里没什么人上过大学,也无人提起费用问题,江雁行便有些想当然地以为差不多,倒是没细想到这一茬。 江雁行沉默了片刻,问道:“老师,上大学要多少钱?” 班主任拿了笔给他粗略算了一笔账。 “也要看你们的专业和学校,我之前托人打听过,现在的话……不算上生活费,两个人至少也得五六万,还有住宿吃饭之类的……不过这是四年的费用,大学的时候学业压力小一些,也可以找些兼职做。” 后面的话,江雁行已经听不到了。 他正在心里比照着五万的数值,平生头一次犯起了愁。 回教室的时候,他还在神游,进门的时候险些撞到人。 正准备出去的小枫伸手拉了他一把,避开了那个同学。 “哥,你怎么了?”小枫有些担心,“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刚刚还准备去找你——是不是老师跟你说什么了?” “……聊了一下考试的事。”江雁行朝小枫笑了笑,慢悠悠地晃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老师夸你聪明,考得很好。” 小枫直觉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江雁行想问他是不是很想上大学,话没问出口又觉得这个问题傻得冒泡。 上课铃声适时地响起,他索性放过了这个问题。 江雁行难得在课上走了神,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解公式,他顺手翻开一页纸,自上而下开始挨个换算五万块的数值。 多养了两个孩子,裴老爷子的积蓄早就被掏空了大半。 就算还有些钱,他自己身体也不好,必须得留下来备着,以防止生病进医院。 这两年两个孩子大了,时不时也会种些菜采些蘑菇野菜之类的,去城里卖了补贴家用,但换回来的钱相较于学费而言,还是杯水车薪。 简而言之,现在的他们没钱上大学。 就算村里人和学校老师善心帮忙,也很难说能不能凑满路费。 更何况,江雁行也不大喜欢欠别人太多人情。 有什么办法可以凑到这些钱又不用太麻烦别人呢? 江雁行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上转着笔,看着窗外的晴空神游,后面传来同学讲小话的声音,恰好提到了李礼,他便下意识分出了点注意力。 后排两人压低了声音,说起李礼满是羡慕。 再一细听,才发现说的是他之前去影视城见到的新奇事。 江雁行指尖一顿,脑海里闪过一线灵光。 下课后,小枫一转头就见江雁行笑意盈盈,正想着他终于恢复正常了,就听他下一句话出了口。 “小枫,我们去村口卖艺吧。” 第16章 第十六章 “……” 果然今天吃错药了吧。 小枫想道。 想是这么想,问还是要问的。 “为什么?” “赚钱养家。”江雁行想了想,决定将问题与小枫分享,“明年就高考了,但是我们没有钱交学费——就算只有你一个人去上学,还要算上路费生活费还有住宿费之类的,总不能一直跟别人借。” 江雁行扒着手指数了一遍,发觉这个问题比一开始想象得还要严重一些。 “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迫在眉睫。” “……那为什么要去村口卖艺?”小枫仍然无法理解。 “上次你不是说,当演员可以赚很多钱吗。”江雁行依次列举了镇上其他的兼职,“……除了打劫,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攒够这么多钱吧。” “……”小枫久违地感到了头痛,仿佛又回到了他哥当年骑车直奔河里的时候,“演员和卖艺是两回事。卖艺那都得是有绝活的,而且当演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嗯,绝活啊。”江雁行想了想,说道,“像是胸口碎大石、吞刀吐火之类的吧,我以前见过。随后后面两个不行,但是胸口碎大石我还是可以试试的。” 小枫瞄了眼江雁行单薄瘦削的身形,眼神里写满了怀疑。 “会把人吓死的吧。”小枫小声吐槽道。 “嗯?你说什么?”江雁行笑眯眯地问。 “没有。”小枫下意识站好,“……你开心就好。” 小枫原以为江雁行只是在跟他开玩笑,毕竟这人总是笑眯眯地说些冷笑话。 朝夕共处了几年,小枫也没办法全部分辨哪些是独属于他的冷幽默。 归根结底,这人本性里还是含着些恶劣因子的,只不过平日里表现得温柔,才被表象遮掩了过去。 就像是回了家之后,江雁行还真的翻出了两条木长凳,一手拎着个盆,大有一副立马去村口卖艺赚钱的架势。 小枫连忙将他拦下,灵机一动想到了理由:“村里人也没有多少钱,要赚钱还是得去城里。” 江雁行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那我们去城里卖艺吧,车站应该有很多人……” 小枫惊叫了一声:“哥!” 就在他考虑是抱住江雁行的腰,还是抱他大腿来阻止他的时候,就见江雁行正看着他笑。 小枫一怔,立刻反应过来,他好像又被耍了。 “哥……”小枫伸手扶住额头,“别吓我了。” “开个玩笑。”江雁行用温柔的声调说着让人不淡定的话,“不过之前我确实考虑过,后来想想,给爷爷看到不太好,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那还真是谢谢爷爷了……” 小枫眼角抽搐了一下,心底倒还真的由衷感激了一下裴老爷子。 裴老爷子嘴巴毒的特色多年不改,日常催促家里俩孩子干活,过得跟反派角色似的。 不过嘴上说归说,实际上并没有分出多少累活来,也从不让他们为钱的事操心。 先前两个孩子去卖菜的时候,裴老爷子还把他们骂了一顿,让他们好好学习,别操心其他的。 去学校找老师的事也是同样,裴老爷子没有告诉任何人,大概是准备私下里自己凑学费。 两人知道了这件事自然不可能不上心,只是若是老爷子知道了,怕是又得担心影响他们学习。 “我们可以去影视城那边。”小枫想了想,提议道,“上次新宇拿的那个单子上有在招人,那边刚起步,也许需要一些杂工,我们可以去试试,总比在村口卖艺靠谱。” “嗯,那边看的人好像多一点。”江雁行表示认同,“而且那边的人应该都挺有钱的吧。” “……”小枫忍不住叹气,“……哥,请你把卖艺的事忘了。” * 等到周末的时候,江雁行和小枫又去了邻镇。 镇上人来人往,比之前热闹许多,有一些打扮明显不同于山村小镇的年轻姑娘,成群结队地往影视城的方向跑。 江雁行和小枫走在路上被撞了好几下,对方道了声歉就匆匆离开,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听那些人谈话的内容,似乎是为了某个拍戏的剧组而来。 “啊啊啊快点,晚了就没有名额了,我要看我们家哥哥啊。” “听说剧组准备在附近招募群演,不枉我大老远跑过来,要是被选上我此生无憾了。” “这可是我们罗哥哥的荧幕首秀,绝对不能错过!” “还有陆老师的真人!这次也可以顺便看到了,这趟真的太值了!” …… 江雁行和小枫被挤到路边,看着疯狂的女孩儿们陷入了沉思。 “他们哥哥都跑来演戏了吗?”江雁行问。 “应该……只是一种称呼吧。”小枫看了眼前面的人山人海,本就没什么兴趣,这时候又打起了退堂鼓,“现在我们还要过去吗?” 江雁行想了想:“那些姑娘应该都是来应聘演员的吧,其他的工作说不定还缺人。” 小枫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镇上的商铺大多是当地人自己开的,开得不温不火,目前看来暂时没有招人的打算。 影视城里倒是挤满了人,但多数都是那种来一日游的女孩子,想要挤到里面去同时需要技巧和脸皮。 江雁行跟着小枫在周围绕了一圈,发现现实很骨感。 “小枫,你说我要是在这里——” 江雁行在人最多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眼神蠢蠢欲动。 他还没说出口,小枫就已经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了,立刻扑上去拦住他。 “不可以!”小枫按住江雁行的手,“哥,你冷静,你要是在这里,那些女孩子会……被吓到的。” 小枫硬生生咽下“被活撕”的真相,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 江雁行有些失望地收回手:“那我们逛一会儿早点回去吧。下次再来。” 小枫松了一口气:“嗯。” 两人上次来时已经把镇子大部分地方逛过,这时候已经没了新鲜感。 出师不利,倒不如早点回家,两人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车站。 车站已经有了人在,等车需要时间,江雁行和小枫规规矩矩地站在车站角落的位置。 期间有人忍不住朝他们这边投来视线,又转回头去窃窃私语。 小枫被那些视线看得头皮发麻,转过头去没忍住露了点不满的警告。 “哇好凶!”那几个女孩子小声说道。 “不过长得好可爱,长大了肯定很帅。” “看旁边那个,也太帅了吧——不去出道真是可惜了。” “啊啊啊长发美人!我可以的!” “不如去要个联系方式啊,说不定能来段艳|遇呢。” “还是算了吧,这种乡下人,最多也就一张脸中用,她爸妈知道非得骂死她不可。” …… “……” 小枫听得眉头直皱,很想说一句“你们声音太大了”,教养和理智阻止了他。 他不希望江雁行进娱乐圈是有原因的,这也是其中之一。 出色的人被喜欢是不可避免的事,然而落到江雁行身上,小枫却觉得怎么都不舒服。 他不喜欢那些人看江雁行的目光。 江雁行似乎觉察到了那便递来的视线,转头看了一眼。 小枫下意识往前一步,挡住了他。 “你们的车来了。”小枫提醒道。 正说得兴起的几个女孩儿一愣,转偷看了一眼,脸色通红地闭上嘴。 再一抬头,却见一辆客车缓缓地停在了她们的面前。 这正是她们要等的车,几人讪讪一笑,一个个推搡着上了车。 “你怎么知道这是她们要等的车?”旁边传到一道男声。 小枫转头,才发现站台等候区的座位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男人,正浅笑着看他们。 男人戴着帽子,抬起头来的时候才看清脸。 大约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生得温文尔雅,看起来与镇上人很不一样,却不会让人觉得太违和。 显然他也目睹了刚刚那一场消弭于无形的闹剧,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小枫。 有些眼熟。 小枫怔了怔,然而思索片刻却想不起来眼前人是谁。 大概是曾经见过的却无关紧要的人。 “这是唯一一班通往城里的车。”小枫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男人稍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又顺势接起了话头,“你们都是本地人吗?这位小——” 江雁行转过头来看他的时候,男人卡了壳。 “你们认识吗?”江雁行问小枫。 “不认识。”小枫摇了摇头。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最近没什么事,正好顺便探访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男人的目光落在江雁行的脸上,忍不住问他,“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江雁行抬头打量了他片刻,无法与记忆中的任何人对上号。 是曾经那个“江雁行”认识的人吗? “我不记得有见过你。”江雁行说,“请问你是?” “唔,也许只是长得像而已。”男人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我叫陆征鸿,你们呢?” 不在记忆之中的名字,应该是跟自己无关紧要的人物。 江雁行脑子转了一圈,依次排除了与自己的相关性。 也许真的只是巧合吧。 旁边的小枫脑海里灵光一闪,忽然反应过来。 “陆征鸿……你就是那个影帝?过来拍戏的剧组里的那个、那个陆老师?” 第17章 第十七章 “小弟弟你听过我的名字吗,我还以为风头都被后辈们抢光了呢。” 陆征鸿笑起来的样子不像是不高兴,但话语里的嘲弄显而易见。 剧组里几个晚生后辈自带流量,带来了一大堆粉丝,虽说对剧组宣传有好处,但真正落到工作的时候还被人到处追着跑,着实是有些恼人的,甚至连正常工作都被影响了。 就算是好脾气如陆征鸿,也没忍住冷了脸色,甩开主动贴上来的后辈,说要出去走走。 还没到正式开拍的时候,剧组也就由着他去了。 在车站遇到挺有趣的两个少年,让他心头的烦躁逐渐散了一些。 再冷静想想,他又觉得自己或许只是迁怒,太情绪化反倒显得小气了。 “小时候看过你的电影。”小枫含糊地解释道,“刚刚听到有人说陆影帝也在剧组拍戏,所以猜了一下。” “陆先生是剧组的演员吗”江雁行问道。 “对。听说这里是萧缘先生的故乡,正好过来看看。”陆征鸿说着又问道,“你们这里有萧先生的纪念馆吗” “萧缘先生”小枫有些茫然。 “纪念馆在城里,不过位置比较偏,在巷子里,可以问问当地人。”江雁行答道,“好像是一位先烈吧,上次去城里的时候,我们还从纪念馆门口路过了。” “你们不知道也正常,萧先生并不是很出名,要不是要拍戏,我或许也记不住他的名字。”陆征鸿笑了笑,“不过没想到竟然不是在这里,看来导演也有犯错的时候。谢谢你,有机会我会去看看的。” “没关系。我也想请问你,你们剧组还招人吗”江雁行还记得这问题。 陆征鸿意外地看了江雁行一眼,以为这只是少年人的心血来潮。 “你也想当演员吗虽然你的形象挺不错的,不过只有脸的话也很难出头。我们剧组现在所有演员都已经到位了,而且不招新人。” “嗯,好。不过,其他方便也不需要吗”江雁行没气恼,继续问道,“像是杂工之类的,我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不过力气挺大的,如果需要做什么体力活,我都可以。” 小枫皱起眉,扯了扯江雁行的袖子“哥” 陆征鸿呆了一下“你是想找工作” 江雁行点了点头“嗯。” 陆征鸿上下打量了江雁行和小枫片刻“你们还是学生吧是不上学了吗抱歉,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能问下为什么吗” 江雁行坦白道“因为需要钱上学。” 少年说得诚恳,目光平和,却无丝毫窘迫卑怯明明旁边的孩子已经皱着眉移开了视线。 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为情的事,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他们没钱,但是想上学,所以就出来找工作。 就是这样普通的坦然,一下子击中了陆征鸿的心,生出点莫名的酸涩来。 “抱歉,我平时关注演员多一些,不太清楚其他岗位缺不缺人。”陆征鸿沉默了片刻,“我回去可以帮你们问问看。不过” 陆征鸿顿了顿,抬头看向两人“不管什么工作都没有你们想象中的轻松,上学没有钱可以申请贷款,但是如果成绩滑下去,就算有钱也没有机会了。” 这话不像是陌生人会说出来的。 江雁行有些意外,但知道对方是好意,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我知道了。” “不过今天肯定是没有机会了,还有好多人小姑娘挤在那儿,工作计划都被打乱了。”陆征鸿叹了口气,看了眼时间,劝道,“你们还是先回去吧,我今天估计也等不到车了,就先走了。” 陆征鸿出来是一时兴起,回去也是看自己心情。 出来一趟应下一桩差事,他反倒觉得心情舒畅不少。 “走之前留个联系方式吧,我回去问问,如果有消息就联系你们。”陆征鸿打开了手机通讯录,“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们家没有电话。”江雁行想了想,“村里有谁家有吗” “隔壁村的李大爷家有。”小枫把江雁行往后拉了拉,但没成功,“你说找裴慕风就可以了。” 陆征鸿记下号码“是你的名字吗另一位呢” “江雁行。” 陆征鸿手一抖,将输了一半的号码拨了出去。 幸好是个空号。 正待陆征鸿想追问时,老旧的汽车慢慢悠悠地晃到了他们面前。 司机拉开门,懒洋洋地催促他们赶紧上车。 一个电话打过来,陆征鸿也只能挥着手目送两个少年上车。 小枫推着江雁行走向后面,步伐有些急切。 坐下来的时候,他主动抢了靠窗的位置。 陆征鸿接了个电话,抬头的时候,正对上小枫怀疑又警惕的目光。 像是守着什么宝藏的小狼崽子。 明明自己看起来还没有多大。 陆征鸿被看得心头一跳 那孩子对自己的排斥和敌意来得莫名其妙,他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孩子。 倒是另一个 难道只是巧合吗 车上。 “你好像不喜欢陆先生。”江雁行说道。 “没有好像。”小枫小声嘀咕,“我就是不喜欢他。” “为什么”江雁行问,“他看起来是个好人。” “我没说他是坏人。”小枫不大高兴地转开视线,“但是他是从a市来” “咚” 小枫指尖一滑,从栏杆砸到玻璃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即刻噤了声,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而且演员之间有圈子,彼此都认识。”小枫临时补救道,“万一他回去跟别人瞎说就不好了。最好还是不要走得太近。” “我觉得他” “觉得他什么”小枫看向江雁行。 觉得他好像认识自己。 但小枫已经紧张得快要眼露凶光了。 江雁行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看着挺面善的。” 演员有圈子吗,还有a市 对了,一眨眼五年已经过去了。 江雁行看着窗外出了神。 剧组。 陆征鸿被导演一个电话叫回去。 本以为是什么紧要的大事,回去之后就发现同组演员罗璿正站在门口等他。 一见了陆征鸿,他便不由自主露出了些得意的笑容。 陆征鸿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罗璿是偶像选秀出身,刚出道没多久,据说跳舞很不错,人气正旺。 公司也足够给力,见势头不错立马把人塞进剧组里镀金,打的还是和影帝同台共演的名号。 陆征鸿对罗璿观感一般。 单纯作为一个明星来说,陆征鸿对这类人并不怎么关注。 但作为一个演员来说,他在陆征鸿这里是不及的。 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都不入,更别提基础为零的演技了。 若这人真如公司所教导的那样,对前辈和工作人员恭恭敬敬安分守己也便罢了。 可惜这人除了跳舞和人气之外就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了,包括人品。 好在这人戏份不多,陆征鸿一直都把他当空气,面对着对方莫名的讨好和挑衅都视若无睹。 导演很快出来,见了陆征鸿就把他叫了过去。 “征鸿啊,咱们商量个事呗。”导演将人拉到无人的角落里,“萧先生年轻时候的戏份我看你就别烦神了,到时候调整一下戏份,换个年轻人来客串一下也是一样的咳咳,当然我不是在说你老啊,这不是气质不合适,也没办法吗” 要拍摄的剧情里,主角萧先生年轻时候的戏份在十七八岁的年纪,戏份不多,但存在却是必要的。 先前本是让陆征鸿自己将两个时代的主角一并演了,然而试戏的时候怎么都差点味道。 陆征鸿今年三十三岁,不算老,但他气质儒雅沉稳,再去演灵动的少年人就有些为难他了。 他正是为这事儿而烦着。 一听导演的话,再想到门口等着的人,陆征鸿立刻反应过来“你说的年轻人,不会就是罗璿吧” “唉,这不是没办法吗,人家公司那边总要给点交代,人年纪现在也正好,到时候戏份压一压,最后效果也不会差太多的。” “他自己提的吧。”陆征鸿轻笑一声,“看来是我低估他了,脑子挺好使的。” “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现在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反正谁来都一样,倒不如直接在剧组里安排了。”导演说道,“到时候你带带他,早点拍完了事。” 陆征鸿转过头,就见不远处一个挑染了灰发的脑袋探出来,正听着这边动静。 再一想到对方画着眼线,皮衣上叮叮当当,永远抬着下巴看人的模样,他就觉得额头一阵抽痛。 让这位现代范儿十足的爱豆去演清贫淡雅的少年先生 还真是 想象不能啊。 不过说到少年先生,倒是 陆征鸿脑海里忽的闪现了某个长发少年的身影。 “之前不是给他安排了其他角色吗”陆征鸿问道。 “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而已,删了也不影响。”导演答道。 “那也能加回去吧。”陆征鸿深吸了一口气,“萧先生的演员,我给你找。” “啊”导演一脸茫然,“你到哪儿找去” “反正都是新人,用哪个都一样吧。”陆征鸿说道,“我给你找个能本色出演的。” 第18章 第十八章 再见到陆征鸿的时候,江雁行刚从镇上回来。 陆征鸿正站在裴老爷子家门口,低头问询着些什么。 他身边还跟着个陌生男人。 老爷子敲着烟杆眉头直皱,满脸的不耐烦。 “不知道不知道,你们去找别人问。” 正说着,一抬头见了江雁行,老爷子又问“怎么就你一个,小鬼呢” 江雁行答“跟新宇他们在学校,老师找他有事,晚点才回来。” 最近市区里有什么竞赛活动,小枫和裴新宇都算是种子选手,老师也鼓励他们参加,留堂开小灶也是常有的事。 裴老爷子点了点头,转头见那两个外乡人正直愣愣地盯着江雁行看,又有些不高兴起来。 “看什么看啊,没事早点回去,我们这儿可没宾馆给你们住。” “老先生,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陆征鸿指着江雁行说道,“原来您认识啊。” “你们找他干什么。”裴老爷子抽了口烟,说话夹枪带棒,“就一山沟里的穷学生,哪值得你们城里人这么费心。” “爷爷,陆先生之前我见过。”江雁行叹道,“不是坏人。” “对,您别担心,上次小江帮了我的忙,我也是想顺带感谢一下他。”陆征鸿赶忙接道,“其他的事,我们先私底下聊聊可以吗” 江雁行征询性地看向裴老爷子。 裴老爷子吐了口烟,朝他挥手“滚滚滚” 跟在陆征鸿身边的男人脸色微黑,似乎难以忍受裴老爷子的粗俗,不过碍于陆征鸿在前面赔着笑脸,他才勉强忍耐下来。 陆征鸿谢过裴老爷子,跟着江雁行走到僻静处。 男人也跟上,眼前只见到赏心悦目的两张脸,脸色才和缓下来。 “这是我们剧组的导演,姓许。”陆征鸿向江雁行介绍道,“听说你想找工作,就跟我一起来看看合不合适。” “许先生。”江雁行叫了一声,“工作是指” 许导演上下打量着江雁行,目光里不由透露出几分惊艳于赞赏。 单就相貌来说,江雁行那张脸在他所见过的人里,也是排得上号的。 更难得是彬彬有礼,生在山沟里,还自带着浑然天成的书卷气。 难怪陆征鸿会说是“本色出演”。 “我们剧组里现在缺一个年轻演员,需要相貌和气质俱佳的,戏份不多,演技欠缺点也不要紧,会有人带你你愿意来吗” “工作是指做演员吗”江雁行有些意外,看向陆征鸿,“不是说,已经不缺演员了吗” “咳咳,总之出现了这样那样的小意外。”陆征鸿说道,“不过要去试一下镜,你愿意的话,这周末就可以来。” 江雁行没问是什么意外,而是先问起报酬“如果去拍戏的话,会有工资吗” 陆征鸿看了许导一眼,点了点头“会有的。” 江雁行继续追问“有多少” 陆征鸿看向许导。 许导眉头皱起来,对江雁行的态度急转直下 看着挺清雅贵气的一个少年,没想到本质也是满身铜臭。 表里不一的势利,反倒叫人更加厌恶。 许导心生反感,再看向他时,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两三万块肯定是有的。”许导忍着厌烦说道,“剩下的要看你自己的表现。” 两三万块对常人来说并不多,但对于生活窘迫的山民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而对江雁行而言,就意味着学费问题被解决了大半。 江雁行琢磨了片刻,觉得不亏,没在意许导压不住的讥讽,点头说了声“好”。 “那个试镜具体是在什么时候”江雁行问道,“我需要做什么准备” “等到时候会通知。”许导瞥了眼江雁行的长发,“还有,头发剪了。” 江雁行怔了怔。 “那个角色是个短发。”陆征鸿帮忙解释道,“所以最好把头发剪了,另外试镜的事,最迟明天会通知你。” 说着,陆征鸿又忍不住抱怨道“不过你能给一个更方便点的联系方式吗我们电话打过去好几次才摸到这里来,要不是正好遇到你,估计又得白跑一趟。” 江雁行有些心不在焉“好。” 回去的路上,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长发的发尾从指缝里滑过,让他有些出神。 现代社会里,他早就看习惯了旁人的短发,也并不对头发有什么执念,甚至不如小枫更在意自己的头发。 只不过加上前世二十来年的习惯,让他难以更改,加上一点隐晦的旧念,便任由头发疯长。 所以其实剪掉也没什么关系吧。 江雁行这么想着。 最终当然还是应下了。 看着江雁行离去的背影,陆征鸿摸摸下巴,还在感慨“其实不剪比较好对吧,其实我觉得他应该很适合古装。” 陆征鸿自言自语半晌,无人应答,他转头一看,就见许导眉头还皱得老高。 “你也别太针对人孩子了。”陆征鸿说道,“他和他弟弟都还在上学,要不是为了赚学费,估计也不会答应你来演戏,考虑一下这边的条件,不是谁都跟你似的生下来家里就有矿。” 不是单纯为了钱。 实在是生活所迫。 许导眉头稍稍舒展,又忍不住怼回去“你怎么不早说” “真是抱歉,我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事你都猜不出来。”陆征鸿面带歉意,然而毫无诚意,“下次我会记得把所有的细节说清楚的。” 许导恨恨地磨了磨牙“要不是你先把人说得跟谪仙似的,我哪会那么期待,天神坠入凡间变成凡人的感觉,你懂吗” “这怎么是变成凡人呢,那相貌那气质,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么。而且你看人家脾气那么好,被你那么挤兑也没生气。”陆征鸿说,“之前罗璿被塞进剧组里,也没见你这么较真。” “气大伤身。”陆征鸿劝解道。 “那能一样吗。”许导反驳道,然而声势到底低了些,“又不是谁跟你似的,生下来就投了个好胎。” “有些人投了好胎也没什么用啊。”陆征鸿叹息道。 许导以为陆征鸿在嘲讽自己,一抬头却见陆征鸿正看着江雁行离去的方向。 他脑海里灵光乍现,忽的意识到了什么。 “他跟你有仇吗”许导问道,“煞费苦心地让我过来招人,如果你真同情他没钱上学,直接资助他不是更好吗堂堂陆影帝,不至于连上大学的钱都拿不出来吧。” 看着倒像是故意要嘲弄挖苦人家似的。 “也没有。”陆征鸿轻笑了一下,摸着下巴露出点兴味的目光,“就是想确认一点事而已。” “什么事” “也许某些人偷来的位置要坐不稳了。” 小枫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幸好还有裴新宇同行,家里人才没有太过担心。 不过两人回来之后面色都有些不对劲,小枫把书包紧紧抱在怀里,一路低着头回了家。 裴新宇也不遑多让,回来的路上一直左右看看,像是担心有人在跟踪他们似的。 进了村,见到了大人,他们才稍稍安下了心。 “新宇,你们干什么去了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被赶出门倒垃圾的李礼一抬头,就见两人慌慌张张地回来,不由有些诧异。 问话的嗓门稍大了些,就见那两人惊慌地蹦起来,一个比一个动作快地冲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嘘”裴新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别把坏人引过来了。” 李礼纳闷地看了两人一眼,觉得裴新宇神神叨叨的,怕不是脑子有病。 然而裴新宇另说,小枫一向寡言沉稳,此刻竟也有些异样的神情,就让人不得不在意了。 “你声音小点,我就放开你。”裴新宇小声提醒道。 李礼点了点头。 裴新宇慢慢放开了手,又慢慢退开半步。 “你们怎么了”李礼同样压低了声音问,“遇到打劫的了那去找雁哥啊,有雁哥在怕什么” “不准告诉他”小枫低喝道。 李礼被吓了一跳,他头一回见到小枫发火 倒也不能说是对他发火,就是有些过分的烦躁,积攒成了无处发泄的怒意。 “你们回来的时候遇到什么人了”李礼小心翼翼地问道。 “遇到了从a市来的” 裴新宇下意识抱紧了书包,又被小枫用力撞了一下胳膊肘。 他突然反应过来,闭上了嘴。 “只是偶遇、偶遇,偶遇了一个怪人,被吓了一跳,这不是赶紧回来了吗我得先回去了,不然我妈得骂死我。明天见” 裴新宇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脚底一抹油,抱着书包跑了个没影。 “小枫”不远处传来江雁行的声音,“你怎么跑那儿去了,不回家吗” 小枫僵着脸,抿着唇,警告地看了一眼李礼“不许说。” 李礼被看得脖颈一凉,除了点头就什么也不会做了,他呆愣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就见小枫已经小跑到江雁行跟前,微仰着头跟他说话。 “a市、a市、a市,怎么这么耳熟” 李礼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摸着后颈转身回家。 拎着垃圾桶跨进家门的时候,他突然脚下一个踉跄,被绊了个底朝天。 垃圾桶飞上天,又哐当一声落下,砸到李礼脑门上。 “哎哟”李礼惊叫一声,却不是为了垃圾桶,“小枫不就是a市来的吗”,,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19章 第十九章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以前裴老爷子说过小枫就是从a市来的,那时候他们还背着人聊呢,我偷听到的,应该不是假的。” 李礼蹲在自家门前打哈欠,面前站着晨练路过的江雁行。 “还有啊,雁哥我跟你说,昨天晚上我去找新宇,跟兔子似的一惊一乍的,叫他一声都差点蹿到房梁上去了。照我说,他们肯定有什么小秘密瞒着我们。” 李礼强撑着精神,记挂着那两人的反常,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雁哥,你说他们不会路上被人打劫了吧说不定还是小枫的仇家。” 江雁行若有所思。 前一晚小枫回来的时候,表现得也确实不太对劲,没多晚就说困了早早去睡觉了。 但深夜凌晨的时候,他还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丝毫睡意,直至天光微亮才睡过去。 所以这一天例行的晨练活动,江雁行也没有把小枫叫起来。 “我知道了。不过我这几天请假了,要是有什么事,放学可以直接去邻镇找我。”江雁行说,“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 “嗯嗯,还是雁哥靠谱。”李礼放了心,胡乱地点着头,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抬头看了江雁行一眼,呆住,“雁哥,你的头发” 李礼被吓醒了,眼睛都瞪得老大。 往头顶看看,又看看那张熟悉的脸,他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嗯,剪了。”江雁行摸了摸剪短了的发尾,“工作要求,不能留太长的头发。” “不能通融一下吗。”李礼小声说道,又看了几眼,“怪不习惯的。” 头发倒也没有剪得太短,刚过耳,还有一小撮戳着后颈。 刘海落下来,看起来比平时还柔软一些,与那张永远带着柔和表情的脸相得益彰。 “以后就不剪了。”江雁行笑了笑,“换个造型也没什么不好的。” “唉唉,又是长得好看的人才有底气说的话。”李礼又打了个哈欠,说话都含糊不清,“不过小枫估计会很不开心” “嗯”江雁行没听清他后半句。 “没什么啦,反正情况都告诉你,我先回去睡觉了。”李礼眯着眼睛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屋里走,一边嘟囔着,“你们起得也太早了,简直反人类” 江雁行停了片刻,思索着什么,慢慢转身往回走。 回去的时候,小枫还在睡觉。 熬了半宿的人眼下一圈青黑,抱着被子睡觉也不太安分。 地上落了一片狼藉,大概是小枫睡觉的时候,无意间把书包踢了下去。 江雁行叹了口气,俯身帮忙把东西收拾起来,轻手轻脚地放回书包里。 正要转身的时候,他一低头,瞥见床下还有纸页的一角。 捡起一看,发现是张信纸。 纸上墨迹氤氲,像是浸了水,大部分字迹已经看不清楚。 江雁行确信家里是没有这种信纸的。 他转头看向小枫,沉眠者眉头紧皱着,像是在梦境里也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 静默半晌,江雁行将信纸折好,一并放进了小枫的书包里。 出了门,老爷子已经坐在了门外,对着好几块木板敲得叮叮当当。 老爷子腿脚不方便,但做木工时的技能留了些,平时没事在家敲敲打打,也能添补些小家具。 他最近在做的是块床板。 “眼看着你们年纪也大了,一个个长得快得要命,一张床也挤不下去了吧。”裴老爷子也有些细心的部分,“不过做起来费事些,你就再将就几天,实在不行我给你把床板敲了,腿放出去好了。” “不要紧。”江雁行拖了张凳子坐在老爷子附近,帮忙递着工具,“我没有那么娇贵。” 裴老爷子抬头看了眼江雁行,略有些诧异“头发剪了” 江雁行伸手摸了摸发尾“刚刚出去请刘大爷帮忙剪了一下。” 裴老爷子对着木板继续敲敲打打“就因为那天那两个让你去演戏的事我可是听说了,那圈子里乱得很,你怕是招架不来。不过你要是真的喜欢演戏,我听说大城市里有什么学校专门教这个的” “嗯。”江雁行淡淡应了一声,“只是去赚点钱而已,以后小枫要是去上大学,搞得太寒酸了也不好。” “那小鬼就是自尊心太强。”裴老爷子哼哼了一声,“倒是你,你以后什么打算” 江雁行正要说什么,老爷子又打断他“你人生里又不是只有一个裴慕风,别整天小枫小枫的挂在嘴上,你是他妈还是他爸啊我看他倒是比你还有志气些,以后要是他出息了,你准备怎么办跑过去给人当一辈子保姆吗” 江雁行哑然失笑“他还是个孩子呢。而且,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总要上心点。” 裴老爷子斜了他一眼“我跟你说正经的啊,别老说那些假惺惺讨骂的话。你要是想上学,我砸锅卖铁也能给你上,你要是准备在山村里孤独终老,那就去学门手艺将就着过。” “我都” 江雁行一张嘴,又被裴老爷子喝止。 “别跟我说什么随便不随便的,听着就来气。现在也才开学,你自个儿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诉我。” 裴老爷子冷哼了一声,一抬眼见了远处的来人,又颇为不耐烦地朝他摆手。 “接你的人来了,赶紧走赶紧走,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远处陆征鸿顺着小路走过来,一见这边的人抬头,便扬起笑脸朝他们招了招手。 裴老爷子对这些演员导演之流的都没什么好印象,撇开脸当做没看到。 “那我就先过去了,等小枫醒了,您跟他说一声。” 江雁行跟裴老爷子道了别,走向陆征鸿,两人碰上头时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即又并肩朝外走去了。 附近邻居路过,见状不由跟裴老爷子打趣了两句“哎哟,老爷子你家小雁行出息了啊,听说要去拍戏了以后当了大明星可不能忘了我们啊,这可是多少年都碰不上的大好事啊。” “咚” 裴老爷子手上一用力,一声闷响,手下板子就断了两块。 他顺势又落下去一锤子,将断掉的那块板子彻底敲落了下来。 邻居被这动静吓得一抖,话都说不全了。 裴老爷子往旁边一丢锤子,捡起烟杆转头瞪了邻居一眼“好个屁” 邻居被吓得讪讪,干笑了两声,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走的时候还不忘嘀咕两声“老顽固”之类的话。 裴老爷子倚在椅背上,抓着烟杆的手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转过头,望着江雁行离去的方向出了神,半晌恨恨地抽了口烟。 “这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名不要利不要,前途也不要,活得跟什么似的” 看着挺通透的孩子,然而却是通透过了头,连正常人的喜怒哀乐都没留下来。 人生里只剩下“小枫”二字,连自己的存在都往后靠了去了。 就跟从来没真正活在这世上似的。 剧组。 陆征鸿拉开副驾的车门,让江雁行下车。 江雁行跟安全带争斗了一番,最后还是陆征鸿看不过去,失笑着俯身帮忙解开。 “你以前没出过镇子吗”陆征鸿问道,“平时怎么上学” “走过去。”江雁行答道,“我不太擅长操控有轮子的东西。” 包括自行车,自从他差点把邻居家的电动车骑到水里之后,他就再也没成功驾驶过任何带轮子的东西。 虽说在现世生活了五年,但很多东西实际操作起来,跟理论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你们一直都跟裴老先生住吗”陆征鸿试探着问,“你爸爸妈妈不在家吗” “我父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江雁行答道,“爷爷养了我很多年。” “你记得你爸爸”陆征鸿问他。 “记得。”江雁行目光和缓下来,怀念与温柔都显而易见。 面对着那样的眼神,陆征鸿问不下去了。 他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在乡下长大的少年理应没有那样稳重的心态和演技。 难道真的是自己猜错了 “你们在门口傻愣着干什么。”许导演站在门口叫他们,“还不赶快进来换衣服。” 江雁行头一回被允许进入剧组内部,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茫然。 剧组的工作人员指引他进去,给他分了个换衣间,教他先把衣服换上。 他虽然不太懂,但胜在听话省心。 导演目送着他安安静静地离去,不由松了一口气,将头转向了陆征鸿。 “你有没有跟他说过陆征鸿” 导演提高了音量又叫了一遍,显然有些气恼了。 陆征鸿这才从手机里抬起了脑袋,疑问地看向导演。 “怎么了”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没有。”陆征鸿答得理直气壮,道歉也没有丝毫诚意,“啊抱歉,我有点事要确认一下,等一下再说可以吗。” “”导演气闷,瞪着陆征鸿,心说白瞎了这一张好脾气的脸,明明恶劣的要死。 索性转了头,专心等着那边的江雁行出来。 在江雁行推门出来的时候,陆征鸿正低头将一条编辑好的短信发出去。 「你有江夫人的照片吗还有,你记不记得江家那个小儿子叫什么名字」 第20章 第二十章 陆征鸿还没收起手机, 就听周围的人倒吸了一口气。 当中的声音以女性居多, 还夹杂着不少意味不明的叹词。 陆征鸿一抬头就明白了这阵动静的来源。 这短短一段时间内,剧组的人都相继到位,还没走进去, 抬头就撞上迎面而来的少年。 乍一眼看过去就是惊艳。 少年人身形修长,挺拔如翠柏,相貌隽秀令人过目不忘, 气质温和令人如沐春风。 一身青色长衫穿在身上, 负手而立,仿佛便是温文尔雅的先生从时光深处走来。 短发其实也很适合江雁行。 陆征鸿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再一转头,旁边的许导演眉头微蹙着,摸着下巴思索着什么。 等到江雁行走到他们跟前,导演灵光一闪,挥手招来附近的工作人员,让她找把扇子来。 纸扇入手, 又是另一种不同的风。 少了几分单薄, 多了几分潇洒俊逸。 江雁行敲了敲扇骨, 看上去还挺顺手的模样,低垂着的眉眼敛了几分笑意, 竟也显出些快意的凌厉凛冽来。 陆征鸿心底一突。 江雁行生得好看, 这点毋庸置疑。 陆征鸿初见他时, 第一眼觉得就觉得熟悉。 熟悉感源于那张脸, 陆征鸿年少时曾见过江夫人, 也听闻过她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见之难忘。 江雁行的脸与年轻时的江夫人是极为相似的,只不过后者的面容要柔和不少,带着女性特有的娇俏感。 更何况那时候江雁行还留了长发。 但是此刻 “不像了。”陆征鸿又忍不住喃喃道,“其实还是长发比较适合” “陆先生你说什么”江雁行侧头去看他。 “我”陆征鸿心头一颤,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提出要求,“你严肃一点,嗯最好再刻薄一点,冷淡一点。” “嗯”江雁行有些茫然,“这算是考试题吗” 话这么说着,他还是照做了。 他本性温和,不喜争斗,因而相由心生,显得柔和。 然而他父亲也好,老师也好,皆是人上之人,平日所见所闻对他都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偶尔敛去笑意,淡下脸色,一个眼神冷如锋刃,就吓得旁人腿脚发软,不敢轻易在他面前造次。 陆征鸿也觉得腿有点软。 倒不单纯只是因为对方身上惊人的气势。 “许哥,你觉不觉得小江有点像一个人” 陆征鸿摸着自己的胳膊抖了抖,被江雁行看了一眼,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旁边被他碰来碰去的许导演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认同。 江雁行淡漠的一双眼看过来。 陆征鸿抱紧了双臂,什么江夫人的脸全丢到了脑后,只剩下了高山一般浓重的阴影。 他觉得自己有点胃疼。 “行了行了,那什么咱们去后面聊吧。”陆征鸿不顾形象地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胃部,“后面有专门的房间。” 江雁行听话地点头。 三人走到尽头一间空房里,陆征鸿拖来几把椅子,让另外两人坐下。 喘息了片刻之后,许导演没忍住踹了陆征鸿一脚。 “你是自虐狂吗,有什么毛病啊。” 江雁行茫然地看了他们一眼“是我出了什么错吗” “不是你的错。”许导演安慰道,“都怪这家伙脑子里有坑。” “我这不是突然想到了”陆征鸿上下打量着江雁行,仿佛才第一次见他似的,“说实话,要不是你已经这么大了,我都要以为你是那个人的私生子了。” 江雁行愣了愣“有人跟我长得很像吗” 陆征鸿想到了江夫人,然而很快就被另一道阴影覆盖了,他眉头微蹙着,下意识撇开了视线。 “就是气质挺像的。不过跟你应该没关系,是我大学时候的老师现在应该是教授了,他是江南人,现在在a市工作,离这里几千米远呢。” “还有长得都很漂好看。”许导演补充道。 “陆先生好像很怕他”江雁行看向陆征鸿,有些意外,“那个人很可怕吗” “是个魔鬼。”陆征鸿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胃部。 “没错。”许导演点头认可陆征鸿的说法。 “而且还是不知道哪里爬出来的老古董,从来不用手机,一到下课就失踪,但每次有事都得当面批评。” “不,已经不能算批评了,根本就是精神攻击吧。” “每次被骂完了,我都觉得自己废物到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但是他说的都是对的,你都没法反驳。” “还有事没事就罚你抄书,说什么修身养性。” 陆征鸿和许导你一言我一语地吐槽了那位不知名的老师,显然那位恐怖的老师给他们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时隔数年依然念念不忘。 江雁行听着好笑,原本对演员这个陌生职业的敬畏转瞬间就散了大半。 说到底,不管是什么职业,也都是凡人而已,倒也没有必要那么紧张。 “所以说,以后万一你不幸考上了a大,千万不要选他的课,否则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会怀疑人生的。”陆征鸿语重心长地劝解道。 “好。”江雁行忍不住笑,还是配合了他,“不知道是哪位老师” “姓李,好像是叫李青木。”陆征鸿想了想,“挺平常的名字,你也不一定记得住,以后可以问问前辈” “啪嗒” 江雁行手里扇子落了地,神情怔忪。 陆征鸿和许导同时抬头去看他“你怎么了” 江雁行回过神,俯身捡起扇子“没什么,只是没抓稳而已,抱歉,应该没摔坏。” 许导摆了摆手“不要紧,就是先让你来试试造型,到时候你只要走几步就行了,过两天开拍会先把你这边拍掉你还要上学吧,下个周末过来就可以了,在那之前可以让征鸿给你讲讲戏。” 话题被拉了回来,他们又说回到戏上。 对于江雁行的形象,许导觉得很满意,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多加几个镜头。 美是不分圈子的,江雁行是属于那种让人看着舒服的好看,在美人遍地的娱乐圈内也算是相当出彩的。 哪怕一句台词也没有,当t在墙上放着,怕是也有不少人愿意买账。 只不过工作内容是一回事,态度又是另一回事,若是能有更好的效果,谁也不喜欢敷衍出来的结果。 导演有一大圈人要忙,确定了人选合适之后,剩下的工作就都交给了陆征鸿。 “人是你找来的,之后的事都由你来负责。” 陆征鸿没意见,他对江雁行兴趣正浓,也乐意跟他多聊几句。 “我带你去转转吧,等会儿吃完午饭我送你回去是直接回家还是回学校” 江雁行有些心不在焉,慢了一拍才接上话“去学校吧。麻烦你了。” “不用那么客气,说起来我该感谢你帮了个大忙才是。”陆征鸿余光瞥见被堵在人堆里的罗璿,脸上笑意深了些,“我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适合这个形象,果然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我还以为是因为我长得像你认识的什么人” “有一部分原因吧,不过天下长得像的多了去了。”陆征鸿下意识回避了这个问题,随即又想起他们先前聊过的人,“你刚刚听到我们说的那些” “放心,我不会随便说出去的。”江雁行显得很善解人意。 “那还是真是多谢。”陆征鸿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不过话说回来你认识李老师吗” “不认识。”江雁行摇了摇头,“a市和江南距离我们这里都有几千米之遥,我就算想认识也没有机会。” 陆征鸿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只不过又顺口多问了一句“那你是认识叫李青木的人吗” 江雁行点头“认识。” 陆征鸿猜测道“是你的朋友还是亲人” 江雁行顿了顿“是亲人。” 更准确的来说,是老师。 他的老师同样叫李青木。 然而他是死后来到这里,活着的人又如何引发这样的奇迹呢 江雁行接着道“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 陆征鸿怔了怔“不好意思” 正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还没走到车旁,就见几个少年行色匆匆,神情慌张地挤进了他们中间。 江雁行刚下意识要躲,看清了人之后,又硬生生停留在原地。 小枫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你们是”陆征鸿对余下的人还有些稀薄的印象,“是跟小江一个村的吧,不是在上学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裴新宇和李礼抱着书包,看着陆征鸿神情讪讪,多少有些不自在。 他们瞄了眼小枫,见他死活不肯撒手,才硬着头皮解释了几句。 “那个我们请过假了,找雁哥有点事,就是、就是家里有点私事,急事,你懂的吧” 李礼试探着看了眼陆征鸿。 陆征鸿挺上道,闻言也没有多问,转头一看江雁行的脸色,就知道他肯定是要回去的。 “那我先送你们回去吧。”陆征鸿说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跟我说。” 后半句话是对江雁行说的。 江雁行抿着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朝陆征鸿挤了个笑容出来“谢谢。” 他感觉到自己肩上一块已经湿透了。 小枫抱着他的腰,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力到自己也毫无所觉。 江雁行感觉到腰被抱得有些疼,却没有推开怀里的人。 一阵微弱的颤音飘进他的耳中,带着惶恐与无措。 “我妈妈不在了,我我没有家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没有家了。 那句话一下子就撞到江雁行心上。 他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顿了片刻, 在其他人的催促声中落下去。 他拍了拍小枫的背,示意他暂且停下。 “我们回去再说。” 李礼明显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路上有些坐立不安, 但倒没有太多忧愁。 相较之下,裴新宇神色却满是惊慌,路边随便的什么动静都能吓得他跳起来。 不算长的一段路程里, 裴新宇已经撞了好几次车顶。 小枫趴在江雁行怀里,微微颤抖着, 始终都不肯抬头。 少年人身形单薄, 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身高还要更矮一些, 一伸手就能将他搂进怀里。 江雁行往日里就很照顾小枫, 或许是已经成为习惯, 反而并不怎么能意识到对方的年纪。 小枫今年十五岁,用“裴慕风”这个大名用了五年,在镇上上了五年学。 乍一眼看去, 好像跟村子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 但是他才十五岁,还没成年,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固执与青涩。 遇到重大的变故时, 仍会觉得惶恐无措,连眼泪都没办法控制住。 于是下意识寻求最熟悉的怀抱, 才敢宣泄出自己的情绪。 江雁行很想安慰他, 却罕见的词穷。 亲人别离他很有经验, 只是他是离的那个,总不能说“只要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之类的话。 更何况他们那个时代,聚散死生皆是寻常事,再怎么难过,实际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那些话若真的说出来,对小枫又未免太过残忍。 不同于他这个孑然一身的外来者,小枫跟他、跟他们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 江雁行忽然反应过来,裴老爷子早上对他说的那番话的意思。 “他没事吧,需要我帮忙送你们回去吗”陆征鸿在停住的车旁问他们。 村里的小路狭窄,车只能开到岔路口,下面回去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小枫还抱着江雁行,看情况不太好,陆征鸿有些担心。 “不要紧,我背他回去就行了。”江雁行摇了摇头,“已经很麻烦你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了。” 江雁行拍了拍小枫的背,俯身示意他爬上来。 小枫低着头不说话,他自己走路自然没有问题,然而他又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哭红了眼睛的窘状。 江雁行在旁边等着他,小枫踌躇片刻,默默爬山他的背,搂住了他们的脖子。 “你们先回去吧。”江雁行对李礼和裴新宇说道,“我跟小枫走得慢,你们先走。” 李礼和裴新宇对视一眼,识趣地点头先走一步,将空间留给了江雁行和小枫两人。 “现在能跟我说说话了吗”江雁行问道。 “嗯。”小枫的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我” “为什么没去上学”江雁行问。 “跟老师请假了。”小枫顿了顿,又小声解释道,“有人来找我,所以我就请假了。” “那个人呢” “走了。” “走了”江雁行重复了一遍,“那他过来干什么特意告诉你一声,你妈妈不在了” “”小枫闷着没说话,收拾着感情,半晌才开口,“我妈妈早就不在了。” “现在可以跟我说吗” 小枫又沉默了许久,久到江雁行都要以为他不想说了。 “我爸爸出车祸了,大哥和妈妈都说有坏人,大哥让妈妈送我走,我刚走,大哥就出事了,妈妈把我送走就回去了,本来说等家里安稳下来就来接我,但是” 但是这一等就是五年。 然而五年后,他好不容易等来的,却是母亲过世的消息。 等着妈妈几乎就是他长久以来的精神支柱,十岁的孩子甚至可以为此噤口不言多年。 那样的支撑乍然间分崩离析,也难怪他控制不住情绪。 江雁行第一次听到这些过往,但不代表他一点也猜不到。 “那个人去哪里了”江雁行又问。 小枫被问住,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不知道。”小枫说话的声音很小,“好像是坐着去城里的车走了。” “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记得。”小枫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只给你一个消息就走了你以前的家,离这里应该很远吧,他是怎么找过来的” “他说是妈妈告诉他的,那是妈妈的遗愿。” “然后他就为了这个遗愿,不远千里,只为了见你一面” “”小枫怔住了,“我” “你该好好休息。”江雁行止住了他的话头,“别的事,暂时不要多想。” 小枫把脸埋进江雁行的肩窝。 他已经比十岁的时候长高很多了,这么大的年纪还要人背回去着实是很让人羞赧的。 可在特别的时候,他又很难说自己没有一点私心,渴望着对方温柔的抚摸与鼓励。 就像多年前的荒野上,不算宽阔的肩膀却让人无比的安心。 小枫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也终于觉察出了一些不对劲。 “哥。”小枫叫了一声。 “嗯” “你为什么把头发剪了”小枫问。 “为了拍戏。”江雁行答。 “我不喜欢。”小枫脱口而出。 “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弟弟能上学。” 裴老爷子用烟杆戳着小枫的脑门,没用多少力,脸上却是肉眼可见的恨铁不成钢,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 “你还跟他闹脾气,他平时照顾你都照顾到狗肚子里去了啊。” “我没有。”小枫捂着脑门小声嘀咕着。 “那他那么急匆匆跑出去干什么”裴老爷子不信任地看了眼小枫,“你不会是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吧” “”小枫沉默了片刻,扭开了脸,“他不会生气的。” 脾气那么好的人,石头砸到脸上都未必会生气。 又怎么会因为他无心之语而生气呢。 小枫心里明白,却还是堵得慌,不止是面对江雁行,还有其他的更遥远的事。 “爷爷,我是不是很没用”小枫沮丧地低下了头,“我好像,什么事都做不到。” 裴老爷子从来不怎么会安慰人,更不知委婉为何物,闻言瞥了眼垂头丧气的少年,直白地点头“是啊。” “不过做饭勉强过关。”裴老爷子接着说道,“以后去饭店做个厨子也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满心郁闷的人是觉察不到刻意的挖苦的。 小枫的头埋得更低了。 “该睡觉睡觉,你明天还要上课呢,我们家江少爷都为了你这么拼命了,你也不能不领情是不是。” 裴老爷子帮小枫关上门,临出门前还不忘提醒一句“晚上记得起来把作业写了。” 现在小枫还是个学生,仿佛天大的事也越不过一个作业。 事实也确实如此,上面总还有更年长的人顶着天。 父母也好,裴老爷子江雁行也好,总是无比自觉地站在他的面前,然后告诉他 你怕什么,有我在呢。 小枫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纹路,听到窗外远处又响起裴老爷子敲木头的声音。 他忽的又想起不久前,裴老爷子在房间里量长度尺寸的时候对他顺口说过的话。 “你都十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该跟别人分开睡了。” 裴新宇家。 送小枫回去之后,江雁行就找到了裴新宇。 显然现实情况比他想象的要严重一些,小枫不肯多说,也未必记得清楚。 裴新宇最近一直跟在小枫跑,或许知道的多一些。 江雁行将笔记本瘫在桌边,一手抓着电话筒,一边跟裴新宇交流着。 “总之一定是有人跟踪我们,我们回来的时候还在路上看到了死猫,还有故意发出各种怪声。还有今天来找慕风的那个人,看起来像是个好人啦,还一直哭呢,总觉得怪怪的。” 裴新宇连说带比划着。 他是亲眼见识过江雁行的武力值的,因而有他在就安定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不过之前的呃,那个雁哥我能不说吗” “是a市来的信吗”江雁行转了一圈笔,猜测道,“你看到内容了,不能说” “说了对你们不好。”裴新宇小声道,“怕你们有危险。” “寄信的和亲自过来的不是同一拨人,甚至不一定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江雁行在本子上画了几道,“信里内容跟小枫家里有关系说不定是财产继承权之类的哦。” 裴新宇被问得冷汗直冒,不敢再开口了。 看他的反应,江雁行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个雁哥,你不是说要找人帮忙找那个跟踪我们的人吗,你、你还记得人家电话吗”裴新宇连忙转移话题,“实在不行我们可以直接去找人的” “大概记得号码。”江雁行按下挂机键,又换了一组号码,“应该就是这个了。” 剧组。 陆征鸿刚下车就接连收到好几条短信轰炸。 点开一看,发现是自己之前发过去的问题有了回音。 「没有。不知道。」 「我又不是人妻癖,没事存人家老婆照片干什么,我也不准备帮人家养儿子」 「你不是在拍戏吗,又要闹什么幺蛾子,还是说你现在这么重口吗」 「就算想报复那个姓江的冒牌货,那也不是他亲弟弟,还是个傻子,亏你下得去嘴」 「唉不对啊,那傻子不是失踪好几年了吗,姓江的冒牌货应该早把他搞死了才对,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发短信来的是陆征鸿的表弟,正经大家族大少爷,同在一个圈内,跟江家多少有点交集。 陆征鸿扫了一眼,目光在“傻子”二字上多停留了片刻。 他突然想起来,江家小少爷是个傻子的传闻确实是存在的,几乎就可以盖章是事实。 据说那位小少爷先天不足,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根本无法根治。 这又跟江雁行对不上号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陆征鸿将几条短信依次翻了一遍,也没看到什么有用的。 正要编辑短信回复过去,他手机又响了起来,打进了一个电话。 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的号码,陆征鸿想了想,先按下了接听键。 “陆先生。”熟悉的声音从电话对面传来。 “小江我记得你家好像没有电话”陆征鸿挑了挑眉, “嗯,是我。”江雁行不温不火地答,“跟朋友借的电话。” “有什么事吗”陆征鸿不再继续逗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我想请你帮个忙,陆先生。”江雁行说道。 “什么忙”陆征鸿想起那几条短信,忽的心头一动,又说道,“可以,不过帮完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陆征鸿是a市人, 又更为年长, 总比常年窝在小山村里的江雁行见多识广些。 江雁行虽说想帮小枫,但真正遇到在镇子范围之外的事,便有些有心无力。 他并不清楚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 也从未真正生起过好奇与探知的渴望。 或许是太过安于现状,又或许是对身处的现实太过淡漠。 归根结底,又何尝不是一种逃避的心态。 江雁行反思了片刻, 一边跟陆征鸿交代了一下情况。 当然他也没有和盘托出,只说有个奇怪的人找上门来, 让他有些在意。 他想去找那个人, 但是去城里来往不太方便, 所以想请陆征鸿帮帮忙。 “如果是比较偏远的地方的人, 还搞得这么神秘, 应该不会自己开车来,如果坐车的话, 去城里班次不多,这时候应该还没走远。” 陆征鸿想了想,应了下来“我会托这边的朋友帮忙找找看, 还有什么比较明显的特征吗” 江雁行抓着电话看了眼裴新宇,在他的比划之下点了点头, 与陆征鸿大概转述了一下。 陆征鸿听着不太清楚“你在路口等我, 我过去找你。” 江雁行点了点头, 挂了电话。 “雁哥, 你现在去找那个人吗”裴新宇问道, “要是找不到怎么办啊” “那就再说。”江雁行随口应道,“你们最近先待在家里,出门记得叫我一声,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 裴新宇最近被吓得不轻,一听这话除了点头同意也没什么其他反应了。 看着江雁行合上笔记本转身出门,他又忍不住叫了一声。 “雁哥。” “嗯” “路上小心。”裴新宇咽了咽口水,“慕风还在等你呢。” 江雁行笑了笑,说“好。” 陆征鸿来得很快。 等到江雁行上了车,陆征鸿跟他聊了两句,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多。 江雁行叫他过来,八成就只是为了找个司机,送他去城里。 在陆征鸿从朋友那里问到消息前,江雁行已经将结果推测得不离十了。 真假暂且不论 这脑子转得就快得有点可怕了。 “陆先生,这个,该怎么操作” 在等红灯的间隙,陆征鸿面前递过来一个手机屏幕,一转头就见江雁行疑问地看向他。 手机是上车的时候,陆征鸿借给江雁行的,他对这里的路线也不熟悉,干脆交给当地人自己来搜索。 江雁行跟着村里的孩子接触过电脑,不过机会少之又少,平时住在山村里也很少接触手机。 为此陆征鸿不得不在路边停了车,教了他一段时间怎么操作。 江雁行安安静静地点头,自己捣鼓了一阵,似乎就能上手了。 偶尔才会有个问题,也会掐着停车等交通灯的时间问陆征鸿。 陆征鸿将手机递回去的时候,看了眼江雁行,就见他低着头,刘海落了些下来,只能看到一半的侧脸。 江雁行神情认真起来的时候,脸上笑意就少了一些,莫名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肃然感。 好像打扰他一点,就是一桩罪恶似的。 “你跟他,真的挺像的。”陆征鸿指尖敲着方向盘,“你家里真的没有什么南方来的亲戚吗。” 江雁行抬起头看他“你是指那位李老师吗” 陆征鸿点了点头“我到不是说你脾气不好,不过气质这种东西还真是挺玄妙的,有时候比血缘都玄乎。” 江雁行随口应道“你说得对。” 路口的红灯闪烁了两下,由黄转到绿,陆征鸿发动了车,开过了路口。 “你看起来像是个有很多秘密的人。”陆征鸿与江雁行闲聊,“听你们老师说你成绩不错,虽然理科稍微弱一点,但考个好大学没有问题,不过为什么不去城里的高中呢,你们成绩那么好,应该都有补助吧。” “爷爷身体不好,一个人在家不太放心。如果去城里的话,一周最多只能回来一次。” “这样啊,那确实是没有办法。很可惜呢,为钱受累不好过吧。” “人活着总会有办法的。”江雁行答道,他瞄了眼车窗外,一个路牌从他面前闪过,“前面路口可以右转吗” “右转是往哪里”陆征鸿已经转了方向盘,“不去车站了吗” “火车站。”江雁行将手机还回去,“陆先生,下周我去剧组的时候,可以把我弟弟他们带着吗” “嗯只要不打扰到拍摄的话,应该没有问题。”陆征鸿答道。 “陆先生。”江雁行接着问道,“你说的那位李老师,是在a大吗” “对。”陆征鸿说,“你也对他很好奇吗” 江雁行笑了笑“听你们说了那么多次,会好奇也是正常的事吧。” “说的也是。”陆征鸿点了点头,“虽然脾气不太好,不过李老师是真的很有才华,或许跟你也能合得来。” 以江雁行这么软的脾气,再暴躁的人在跟前也得吃瘪。 说不定也真的能和那种臭脾气的人好好相处。 陆征鸿想着忍不住笑“这么一说,我突然还挺期待的。” 江雁行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忽的又说“陆先生,你能跟我说说外面的事吗” 陆征鸿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可以。”江雁行说,“关于a市的,随便什么人、什么学校,或许你把我错认为的对象也可以。” 下一个周末。 江雁行赶到剧组的时候,果然带了一串小尾巴。 好在提前跟导演说过,没什么意见,工作人员给这几个家属安排了个空房间,让他们在里面做作业,也算安置稳妥了。 江雁行被工作人员带着去换衣服。 许导演出来的时候,就见换好了衣服的江雁行跟陆征鸿站在一处,低头交谈着。 角色落选的罗璿站在不远处,挺不高兴地瞪着两人的背影,那两人也浑然不觉。 罗璿身边跟着的助理跟他说着些什么,越说他脸色越难看,最后不耐烦地将外套往助理怀里一推,往前走去。 远处的副导演高声叫人,一直叫到第三声的时候,罗璿才懒散地应了一声。 然而他脚步未停,方向都没改,仍是往江雁行那边走。 走过江雁行身边的时候,他故意往里侧了一步,撞了一下江雁行。 江雁行适时地往旁边跨了一步,几乎贴到墙,让他撞了个空。 罗璿不依不饶,非得去撞一下才肯罢休。 江雁行身后是墙,旁边又有人看着,再躲也躲不开。 罗璿撞上去,又得意地朝他笑。 江雁行摸了摸自己被撞到的胳膊,扫了罗璿一眼,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小孩子。 罗璿脸色一僵,直到另一边的人又叫了他两遍,他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继续朝那边走去。 陆征鸿这才发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停下来问“怎么了” 江雁行摇了摇头“不小心撞了一下。他好像有点不高兴,是因为角色的事吗。” “跟你没关系,选角是导演定的,你不用太在意他,他跟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陆征鸿注意到他揉着胳膊,有些担忧,“撞到哪儿了” “不要紧。”江雁行说道,“就碰了一下。” 陆征鸿还是不放心,但见江雁行神态温和,不像是勉强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 “如果不舒服的话直接告诉我。”陆征鸿又提醒了一句,“在剧组里都算是工伤,给你报销。” 江雁行有些哭笑不得“没什么,我只是不太喜欢别人碰到我。” 许导演从远处走过来,正好插话过来“在聊什么呢” 陆征鸿答“给他讲一下戏。” 江雁行点了点头。 “这么久了还没讲完”许导演有些意外地看了陆征鸿一眼,“说起来你这段时间一拍完戏就往外跑,我还以为你是去给小江讲戏了,合着就是跑出去玩了” “没有没有,这不是跟小江联络一下感情么。戏也是带着讲的,现在也就是多说几遍,熟能生巧而已。” 许导演更意外了,看着陆征鸿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你不会是对” 旁人或许不清楚陆影帝温雅表象下的本质,许导演与他多年交情,对他本性一清二楚。 这人说是待人温和有礼,实际上又恶劣又小气,还很记仇,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热闹,唯恐天下不乱。 偶尔剧组里有与他搭戏多的新人,他当然也会碍于前辈身份提点几句,但从来都是点到即止的世外高人范儿。 江雁行的存在,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超出了他对陆征鸿的认知。 也不怪许导演会想歪。 陆征鸿脸色僵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许导心中所想,辩驳道“你想哪儿去了,我不是一直都这么助人为乐吗,提携后辈可是圈内的优良美德,你的思想应该更阳光一点。” 许导演“” “那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许导演扭过了头,无视了陆征鸿,直接问江雁行,“戏份之类的应该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吧。” 江雁行点了点头。 早在第一次定下角色的时候,陆征鸿就已经跟他讲过故事的内容。 这部剧讲的是一个近代史上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名为萧缘。 萧缘出身书香门第,十七八岁恰逢战乱,逃亡到山村后做了个教书先生。 后来投身抗战,明面上依然顶着教书先生的名号,因此也被人叫做萧先生。 拍摄的主线集中在萧先生的青中年时期,在传递情报时被发现,他便将计就计,与敌人同归于尽。 后面的深沉压抑都与江雁行没什么关系,剧情里关于少年期的镜头寥寥无几,只是前情和引子,但也是必不可少的。 而江雁行所要做的,实际也就是在几个场景里换身衣服走几步。 虽说告知了剧情戏份,但他毕竟是毫无经验的新手,导演也没对他抱有什么期望。 能当好一个漂亮的花瓶,他的任务就算完成得很成功了。 “那边场地正好空下来了,再等一会儿群演也能到位,正好征鸿没什么事,你带他先过去走走位,如果顺利的话,今天一天就能拍完了。” 许导演还记得江雁行要上学,又说道“尽量一次性拍好,后面如果再有什么要补拍的,周末再叫人去找你。” 陆征鸿给江雁行带了路“往这边走,我带你过去。。” 说着他又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忘了跟你说了,拍戏的时候许哥很严的,有事没事就喜欢骂人,你别太放在心上,大家都一个待遇” 许导跟在后面不远处,听得额角青筋直跳“我听到了” 陆征鸿轻咳了两声,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对了,你要不要跟你弟弟他们说一声,拍摄的时候也说不准到底要多久,这边人多眼杂,最好不要到处乱跑。” “应该不要紧,小枫很乖的。”江雁行想了想,“不过如果路过的话,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陆征鸿回忆起小枫对自己的敌意和警惕,讪笑了两声,对“乖”这个形容词不置可否。 “好像就是在前面吧。”陆征鸿移了目光,,“从前面拐一下咦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陆征鸿脚步一顿,看着拐角处的人有些诧异。 先前被副导演叫走的罗璿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这里,正在拐角处,恶声恶气地说些什么。 隔着他的背影,隐约还能看到个子稍矮的少年们的身影。 江雁行脚步未停,直接朝那边走了过去。 然而还未等他们走近,就听“噗通”一声响,罗璿脚下一滑,脸朝下滚进了旁边的水沟里。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剧组选的位置偏, 周边屋瓦都是依着原本的山势而建。 有的拐角处就是水坑, 本来是干的,长着一堆野草,充作了软垫, 偶尔也会用作场景拍些戏份。 不幸的是前段时间刚下了雨,岸边湿滑, 水沟里积了小半的泥水,还没没来得及清理。 还不到小腿高的水淹不死人, 罗璿滚下去的时候溅起一片泥水。 被堵在另一边的李礼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步。 一抬头见到远处来了人, 他又连忙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是他自己滚下去的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什么都没干” 旁边的裴新宇也应和道“对对对, 我们被他堵在这儿都没敢动呢。” 两人一边辩解着,一边用胳膊碰着旁边的小枫,示意他也解释两句。 小枫低着头,看着水坑里的人,沉默不语。 摔进坑里的人打了个寒颤。 “不要紧, 这边附近都是有监控的。”陆征鸿说道,“不过你们不是在写作业吗,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 看清来人,李礼和裴新宇同时松了一口气。 李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那个我、我想上厕所, 就出来找厕所了, 没想到一出来就遇到这个人, 莫名其妙骂了我们一顿, 还想动手, 然后他就自己”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还在泥水里挣扎的罗璿。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了。 “不过他掉下去真的跟我们没关系啊。”李礼又说道,“不是说有监控吗,不信的话你们调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附近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聚集过来。 罗璿的助理脸色一变,飞快地挤进了人群。 “小璿你没事吧”助理趴在水坑边上,望着下面污泥却不肯下去,而是左右张望着,“快来人啊,快点帮忙救救小璿” 刚要聚过来的人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哥”小枫惊叫了一声。 江雁行已经走到水沟边,撑着岸边滑下去。 等导演走过来的时候,江雁行已经将摔下去的罗璿拉了上来。 罗璿此刻满身狼狈,刚做好的发型毁了个彻底,身上满是污泥,还隐隐散发着诡异的味道。 他也是被吓傻了,水坑也不深,他却怎么也爬不上来。 好不容易被人拉上来,他腿一软就跪到地上,张着嘴喘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回事”导演过来,听了个大概情况就开始发火,“不是让你去副导演那边了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的” “他是来找厕所的。”助理忍不住辩解道,“我们小璿平时可乖了,之前可没出这样的事,倒是这几个乡下野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知轻重” 助理意有所指,恨不得当场把锅扣到那几个少年身上去。 “跟我们没关系”李礼争辩道,“都说了不信看监控好了,我们离得那么远呢,哪能把他推下去。” “我作证,是罗璿自己脚滑。”陆征鸿举手发言,“这么大人了欺负小孩子也该知道脸红了,再说雁行还救了你家小璿呢,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吧。” “谁知道是不是心虚啊”助理不死心地小声嘀咕道。 “闭嘴”导演冷眼看向助理,“等会儿我会跟你们公司联系的,下午你就可以收拾东西走了。” “许导”助理脸色一白,“我” “我什么我,还不赶紧把你家小璿带回去换衣服,万一要是冻着了你负得起责任吗。”导演嘲讽道,“其他人看什么看,工作不做了还不赶紧回去。” 看热闹的人缩了缩脖子,纷纷转身往回走。 很快聚集的人就散去,原地只剩下了陆征鸿和江雁行几人。 导演发起火来很有几分威严,这边几个少年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不敢出声。 陆征鸿习以为常,并不怵,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许导听得眉头直皱,看着助理扶着罗璿离去的背影,脸色微沉。 “我早就说你少给自己找点麻烦,这种题材的电影本来也不适合那些孩子。”陆征鸿在许导面前说话少有避讳,“回头你还得跟他们公司扯皮,自己憋一肚子火,还不如一开始花点心思拒绝。” “这是我能决定的事吗。”许导怼回去,气闷了半天又一摆手,“行了不说了。小江,这事儿真不好意思,让你受委屈了。不过他的公司” “没关系。”江雁行笑了笑,看起来并不生气,“是我不好,还把他们带过来。” “唉,小江你”许导又添了些愧疚,但又不好明说什么,“你先去换身衣服等会儿好好拍,效果好了报酬也多一点。” “谢谢导演。”江雁行搂过小枫的脖子,“小枫身上也是,让他跟我一起去可以吗” 许导点点头,让人带他们去换衣间。 江雁行已经认识路,谢过带路的人,走上了僻静的走道。 走道上没什么人,这时候大部分人都在外面忙工作,一脚踏上去安静得只剩下脚步声。 “那个罗璿跟你说什么了”江雁行半揽着小枫的肩,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问他,“惹你不高兴了” 小枫一惊,下意识偏了头。 他揉着自己耳朵,觉得有些烫手,一边小声否认道“没有” “放心吧,那边没有监控。”江雁行说,“我刚刚看过了,最多只能拍到他摔下去。” 小枫明显松了一口气,眉头还拧着“没什么事,就是他好像认出来我们是你带过来的,说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李礼嘲了他一句,他生气想动手,我就” 随便捡起了什么暗器砸了过去。 不过东西小,罗璿自己又摔懵了,估计还没有反应过来。 “哥,那个人要是反应过来,会不会对你”小枫有些后悔,“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江雁行伸手捂住了小枫的嘴,一手搂住他的脖子,脸也贴过去,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 “没有证据,就是没做过。”江雁行声音温温柔柔的,“你怕什么。” 小枫一怔,脊背贴在江雁行怀里,只觉得温度滚烫得让他心口直跳。 半晌,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自从摔进泥水里之后,罗璿受了些惊吓,闹了一阵。 江雁行那边的拍摄也推迟了一些,不得不将一部分镜头延迟到隔天拍摄。 这种意外不算是很罕见的事,但江雁行因为自己吃了两次亏虽说他自己未必意识到,许导演对他还是有些愧疚。 许导和陆征鸿站在镜头外,指导江雁行动作的时候,一直都压着性子,显得温和许多。 中场休息的时候,摄影师又去跟江雁行沟通。 许导和陆征鸿也没走,就在附近看着他。 “你觉得他怎么样”陆征鸿问。 “比我想象中的好一点。”许导想了想,说道,“镜头感不错,又听话。” “看着挺舒服的吧。”陆征鸿说起来的时候还带着些微的骄傲。 大致类似于“这是我发现的”的炫耀之情。 许导斜了他一眼,倒也没去打击他的积极性。 “就是性子软而已,乖乖巧巧的,懂礼貌也不闹腾。”许导看着江雁行若有所思,“这种性挺讨长辈喜欢的,不过一直这么闷声不计较,以后出门怕是要吃大亏。” “是啊,不过有人照看着些也会比较好吧。”陆征鸿说,“那孩子一个人在外面,确实很容易让人不放心。” 许导一怔,转过头,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陆征鸿。 “陆征鸿,你不会真的人才十几岁,比你都小一轮多了,做人不能太禽兽啊。” “”陆征鸿眼角一抽,皮笑肉不笑地看了许导一眼,“我看起来有那么弯吗” “那倒没有。”许导接道,“就是看着挺禽兽的。” 陆征鸿“” 误交损友。 那边江雁行聊完回来,等着许导下一步指示。 许导看了眼时间,又瞄了眼蹲在片场角落等着的三个少年。 “今天先到这里吧,一会儿天黑了再回去就太迟了。”许导说道,“明天早上我叫人去接你,辛苦你再跑一趟。” 江雁行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异议。 “你”许导眉头皱起来,想说些什么,叹口气又咽回去,“算了。有事儿跟征鸿说,他最近闲得都快长毛了,多麻烦一点也不要紧。” 江雁行回头看了眼陆征鸿,目光又移到旁边几个少年身上。 “谢谢。今天我们可以自己回去。”江雁行说道,“现在还能赶得上晚班车。” 剧组里的人都有事要忙,帮忙接送只是情分而非本分。 陆征鸿倒是想自动请缨,不过晚上确实有事走不开,只能挥手跟他们告别。 “雁哥雁哥,之前摔沟里的那个人的事不要紧了吗”李礼抱着书包跟上去。 “没事。”江雁行答道,“听说是准备先去城里医院检查一下,明天不会来了。” 江雁行的戏份也就这两天,之后桥归桥路过路,也没什么交集。 李礼没往深处想,就觉得暂且安了心,屁颠屁颠地跟在江雁行身后,又兴奋起来。 “原来拍戏都是这么拍的,雁哥你是不是也算是明星了啊,等拍完放出来,是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你哎哟,裴新宇你踹我干什么” “少说点废话”裴新宇脸色阴沉,有些过度的紧张,“这么大嗓门生怕引不来人吗” “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啊”李礼不满地怼回去,“再说我跟雁哥说话,你插什么嘴” 裴新宇又想踹他了。 两人闹成一团,全然没发现已经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 江雁行的目光从前往后扫了一圈,在某处停留了片刻。 “李礼,你怎么跟着他们跑过来了”江雁行问道。 “啊”李礼顿住,正好被裴新宇又一脚踹上来,他趁机掐住对方的脖子,一边答道,“你们都跑出去玩,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二狗他们都说要去工作了,我还想以后上大学了跟着你们混呢” 李礼说得还挺委屈。 这段时间那边三个人有事没事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却始终把他排斥在外。 习惯了跟在江雁行和小枫屁股后面跑之后,李礼对此还挺不习惯,也有些不高兴。 裴新宇嘴唇哆嗦了几下,看起来像是气到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是白痴吗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情况啊我们现在是被不知道什么人跟踪诶你凑过来干什么不要命啦” 李礼呆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张大嘴“什么啊真的假的” 裴新宇不解气地又踹了李礼一脚“当然是真的要不然你以为我们这两天跟做贼似的是为了什么啊” 他们特地跟着江雁行跑出来,就是怕家里人担心,才想着能不能在远一点的地方引出来,悄无声息地解决问题。 有江雁行在,裴新宇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们的安全问题。 不过傻子都知道人越多越难以顾全,越不安全,尤其是他们几个小一点的压根打不过成年人。 小枫皱了皱眉,提醒道“你们声音太大了。” 江雁行倒不是很在意这边几人的闹腾,他的目光已经转到了某个角落的位置。 他伸手拍了拍小枫的背,朝他做了个手势。 角落里,三个人蹲在角落里,不时探头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现在他们有四个人。要不要等落单时候再下手” “就几个小孩儿而已,怕什么。” “看着也不小了,咱就三个人,还少一个呢,万一把别的人也闹出来群殴怎么办” “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机会我都打听过了,就那个高个的过来打工,这边根本没认识的人” “那再等等到车站的路上有一段没有人,咱们想办法引开两个,剩下的立刻打昏拖走” 几人窃窃私语,商量着怎么把人掳走。 说到最后几乎已经敲定了方案,对外面的关注也就弱了一些。 “快,他们要过马路了,我们跟上去咦,怎么少了一个人” 几人脑袋探出去,来回转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失踪的第四个人。 “那个高个的好像不见了” 话音未落,一道温和的声音就从他们身后响起来。 “你们是在找我吗” 几人一惊,一转头,就见他们正在找着的那个失踪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身后,正扶着膝盖俯身看他们,笑眯眯的,一副温柔无害的模样。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阴暗的角落里。 三个成年人抱着头蹲在地上, 透过巷口的一点光线, 隐约可以看到几人鼻青脸肿的模样。 有一个人的胳膊有些不自然的扭曲,他脸色也是同样的扭曲,却还是拼命抑制住了到嘴边的尖叫声。 包围他们的只是四个高中生, 偏偏他们连还手的想法都不敢有, 恨不得立刻有条缝能让他们钻进去。 江雁行拍了拍手上的灰,朝裴新宇使了个眼色。 裴新宇立刻反应过来,从书包里掏出一团麻绳,将这三个成年人五花大绑起来。 确认这几人没有动弹的力气之后, 他才松了一口气, 擦着额头的虚汗, 跟旁边的李礼一同跌坐到地上。 李礼还张着嘴巴,用敬畏的目光仰望着江雁行。 “可以告诉我们一下, 你们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们吗”江雁行问道。 三个青年咬着牙不肯说。 江雁行按了按指节,一声轻响回荡在凉飕飕的巷子里。 三人哆嗦了一下, 胳膊脱臼的那个冷汗直冒,颤颤巍巍地开了口。 “有、有人让我们把那个姓裴的小孩儿抓住” “姓裴的小孩儿是怎么说的” “就、就就是说姓裴, 说今年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不错, 还有身上有块疤不过我们还没抓到人,不知道哪个有疤。” 裴新宇愣了一下, 与小枫对视了一眼, 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虽说村子叫“裴家村”, 但村里真正姓裴的其实不多。 再说到年纪, 实际也只有小枫一人符合条件,不过裴新宇天生一张娃娃脸,也看不太出年纪。 难怪这段时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感觉被跟踪了。 “抓到人之后呢”江雁行继续问道。 “之后、之后”青年冷汗已经冒了出来,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在江雁行愈发温和的笑容下,硬着头皮回答,“之后就随便找个深山埋了” 话音未落,青年就觉得脊骨一阵凉意窜上来。 他惊恐地闭上了嘴,却因为动作太快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血腥气立刻在嘴巴里弥漫开来。 连着心跳也快了好几个度。 被吓的。 “继续说,什么人、什么时候、怎么联系的你们,又为什么、给了多少报酬” 青年咽了咽口水,越来越惊恐。 眼前的少年人身形单薄,模样漂亮,看着弱不禁风,放在往日都会被他们嘲笑为小白脸。 然而当他真正往自己跟前一站,就仿佛是铺天盖地的大山阴影压迫下来,压得人连气都喘不上来。 那阴影当中,是刀山血海。 他总觉得,下一秒眼前的人就会掏出刀来将自己大卸八块。 本来就不是什么心性坚定的人,一旦涉及到小命问题,稍稍一恐吓,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这几人并非外乡人,而是相隔了数个镇子的无业游民。 那个镇子上有几个小团体,比其他地方乱的多,平时也时常靠捣鼓些非法交易过活。 因而有时候辗转得到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任务,也不算什么意外的事。 委托他们的人外谨慎,没露脸也没留联系方式,每次打来的号码都不一样,全靠暗号交流。 虽说私下吐槽过这桩生意做得太过复杂,但在可观的报酬面前,他们也就忍耐了下来。 原先他们以为处理个小鬼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山村治安不比别处,许多证据明显的案子最后都靠着人情不了了之,甚至不会报到警察跟前。 小孩子就更好解决了,稍稍恐吓一下,受些惊吓落水、摔倒,甚至滚下悬崖,都是正常的事。 几人还没下手,就已经先开始做起了一夜暴富的发财美梦。 然而真正开始着手实施后,他们才发现这个任务困难重重。 雇主联系麻烦,从确认人选开始就绕的他们头晕,最后索性想着干脆一起解决算了。 谁知这两个小鬼头一个比一个警惕,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有人跟踪,之后几乎就没落过单。 蹲守一个多礼拜之后,他们终于决定破罐子破摔,趁着几人去邻镇的时候下手。 谁知道还没真正出手,就被深藏不露的少年按在了墙角摩擦。 听完前因后果,江雁行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几人。 “这么说,你们都没有家人既然没有家人,万一失踪了,应该也不会有人报案的,对吧” 青年眼泪差点被吓出来,此刻对面那张笑脸落在他眼中,几乎就与魔鬼无异。 这时候他全然忘了对方只是个高中生,年纪比他小上许多 他毫不怀疑,眼前人所说之事,他全都能做得出来。 “我我我错了,你、不不不、您、您大人有大量,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我们再也不敢了您、您让我们做什么都行” 江雁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么,听话点会比较讨喜。” 青年连连点头,身旁的人也噤声不敢反驳。 “如果下一次那个人再打电话找你们,知道该怎么说吗” 青年拼命转动着僵硬的大脑,终于灵光一现反应过来。 “知道知道我就说、就说人已经死了” 跟踪事件告一段落。 根据那几个人的说法,他们跟踪了小枫和裴新宇一个多礼拜,除了那个给小枫送信的人,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其他不对劲的人。 等到他们再回复那边的雇主,短时间内理应不会再出什么意外。 裴新宇被吓了好几天,终于卸下一身重担,早早跑回家倒头就睡。 这个事件之中,唯一没有发表什么意见的就是小枫这个当事人。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所有线索实际上都指向小枫本人。 或许是多年前他被追杀至此的事件的后续,涉及性命的问题,总叫人心头难安。 得是深仇大恨的程度,才会让人念念不忘数年,也要取他的性命。 亦或是利益上的诱惑需求,让人愿意铤而走险。 小枫心知肚明,却始终保持沉默。 他不是故意想要瞒着江雁行,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像他并不知道江雁行的过往,同样地,江雁行也从未追问过他的过去。 有时候小枫对这种体贴甚至是厌恶的。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裴老爷子刚敲完木板上最后一颗钉子,一抬头见几人结伴回来,就朝他们招手。 “回来的正好,过来搭把手,把这个搬到房间里去。被子也晒好了,一会儿铺上就行。想睡哪张床你们自己决定。” 裴老爷子做的简易床板比原本的床矮一截,尺寸也更短些,实际留给谁不言而喻。 小枫沉默不言,跟江雁行一同将床板搬进屋里。 被子在外面晒了好几天,铺好之后都是阳光的蓬松味道。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枫把脸埋进被子里,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 另一张床的被子里探出另一个人的脑袋。 “睡不着吗”江雁行轻声问他,“是不是还不习惯” “嗯。”小枫将头转过去,看到窗口透进来的月光,小声嘀咕道,“太暗了” 江雁行掀开被子,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要不要上来允许你再睡最后一晚。” 小枫将被子拱成了一团,滚了几圈,终于还是忸怩地停下来,从被子里钻出来,蹿到了另一张床上,一头撞进江雁行的怀里。 小少年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个头蹿得飞快,几乎一天一个样。 然而比起更年长的江雁行来说,始终差着一头。 江雁行可以轻易将他整个搂进怀里,就像他小时候一样,当做小弟弟一般体贴保护着。 小枫时常偷偷伸手比划着高度,希望能够看到他们之间身形差距缩短的迹象。 心态急切,反而看不出什么效果,然而过往从未有一次让他这样的沮丧。 在江雁行面前,他好像就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 也永远只能被他挡在身后,连见识风雨的机会都没有。 以后他就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被父母兄长推着远离危险,又被江雁行牵着往前走 小枫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月亮一点点偏移着,终于落入他的视野之中,却让他觉得寒凉刺骨。 “冷吗” 江雁行抱着他,将被子裹紧了一些。 小枫能感觉到江雁行的下巴抵在自己的头顶,身后的躯体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他一颗心还是高悬着,却慢慢可以感受到温度了。 身体慢慢暖和起来了。 解决了跟踪者的问题之后,裴新宇和小枫就没有再跟着江雁行去剧组的必要了。 因此江雁行早上也没有叫小枫起床。 等小枫醒过来的时候,床边空荡荡的,连一点余温也没有留下。 江雁行已经走了。 “雁行跟着那个姓陆的走了,说是到晚才回来,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裴老爷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小枫出来,便指挥他去厨房里看看。 “厨房里那个电饭锅好像出问题了,插电按了半天也没反应,你今天要是没事,就带着去镇上修一下吧,那个是在我屋里的柜子,中间那个抽屉里,上次修好还说保修一年呢,这才多久” 裴老爷子没忍住抱怨。 电饭锅是之前镇子上开新店时,江雁行去抽奖抽回来的。 性能一般,也就勉强煮个粥煮个饭,不过这也足够顶替大锅的部分功能了。 裴老爷子用习惯了电饭锅,也总算能够煮出点像样的主食。 可惜用久了之后,就难免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老爷子还挺不高兴的。 “那个锅用了太久了。”小枫说了句公道话,“上次去就说很多零件老旧了,最好换一个。” “哪有钱换啊。“裴老爷子幽幽地抽着烟,“你们两个小的还要上学,家里能将就就将就一下,以后出了门哪儿哪儿不要钱啊。” 小枫抱着锅的动作一顿,低下头没再说什么。 “我先去镇上找人看看。”小枫说道。 他去隔壁林二叔家借了车,骑车来回要方便许多。 好消息是锅还有救,修电器的人对裴老爷子家几人已经熟悉,闲聊几句就帮着修好了锅。 “一眨眼慕风也这么大啦,快要高考了吧,听我家闺女说你们兄弟俩成绩好,以后肯定能考个好大学,老爷子也能享福了。” 哪来的享福呢。 若是没有收养他们两人,裴老爷子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根本不需要为钱操心。 往后若真要供他们读大学,又是一笔沉重的负累。 小枫不好反驳,只是含糊地应了几声。 没江雁行的时候,他的话通常很少,尤其是面对外人。 除了生性沉闷,也是有些不习惯。 即便在这个镇子和村庄度过了五年,他也不太习惯异乡人独特的热情。 “谢谢。”小枫接回修好的锅,规规矩矩道了声谢,随即就匆匆转身离开。 他急着回去做午饭,然而越是着急越容易遇到意外。 还没出镇子,他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一个中年男人风尘仆仆,鬓边已有霜白,身上背着大大的黑色旅行包,一角已经被磨破了皮。 他本是蹲在路边,抬头见了骑车回来的人,又忽然跳出来,挡在路中央。 “小雪” “吱”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之后,小枫勉强停下了车,他一脚踩在地上,车轮距离男人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他惊魂未定地扶着车,抬头看向男人。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小枫问道。 “有人让我回来。”男人盯着车轮,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我被说服了。” 小枫抿着唇,看着男人的目光里满是警惕。 “你到底想干什么”小枫问。 “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男人叹了口气,“你难道真的准备在这里过一辈子吗”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剧组。 陆征鸿和江雁行到的时候,剧组的大部分人都还没开始上班。 两人站在僻静的角落里交流着今天的戏份, 一边等着导演过来。 江雁行从书包里翻出一本书, 递回给陆征鸿。 “这本书昨天忘记带过来了,正好今天来还给你。谢谢。” 陆征鸿接过翻了几眼, 发现是写萧先生的书, 上周他听说江雁行不怎么了解那个人物,就专程找了这本书借给他。 “你都看完了”陆征鸿问道。 “嗯。”江雁行点了点头。 虽说只是个客串的,但江雁行态度却很端正。 上次去城里的时候,他还跟陆征鸿一起去萧先生的纪念馆转了一圈。 当时江雁行还带了笔记, 将里面能看到的东西记了下来。 可惜纪念馆太小,又破旧, 没有太大的研究价值。 想到纪念馆,陆征鸿又想起别的事。 “你上次在车站找到那个人, 跟他说什么”陆征鸿问道, “后来他有来找你吗虽然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不过我听朋友说最近周边挺乱的, 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只是聊了一下。”江雁行笑了笑,“不是坏人, 不要紧。” 陆征鸿不怎么放心“那之后他的人呢是回去了吗万一他想针对你” “江雁行还有陆征鸿, 人呢都跑哪儿去了” 远处忽然传来导演叫人的声音。 “导演在叫我们了。”江雁行提醒道。 陆征鸿还想追问,但在这时候也只能暂且作罢。 两人走出去,迎面就撞上了许导演。 “早上先把你这边的拍完。”许导演沉思了片刻, 朝江雁行招了招手, “小江, 这样吧,我这边还有一场戏,等会儿你先试试,如果效果好就再加两场。” 担心江雁行会因此紧张发挥不好,许导又补充道“不过你是新人没经验,实在不行也不要紧,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江雁行点了点头。 新补的戏份不过就是在原来的场景基础上,填补一下前因。 故事里的萧先生原求安稳,直至战火蔓延他隐居的山村,他的朋友、他的学生就在他面前被炸死。 看着如同地狱一般的人间,他满心怆然,逐渐起了投身战场救国救民的想法。 萧先生文弱,提及他的书里记载他少年时相貌昳丽,为人温和风雅,与后来沉郁而坚毅的形象有所不同。 因为他年少时生活富足安逸,十足是个金贵的小少爷,后来流亡时他年纪还小,只当是一时的变故。 直到惨烈的景象平铺在他面前,无数鲜血与生命换来了他的成长,他教孩子们识字,最终自己也终于慢慢识得那些有关家国有关生死节气的文字的意义。 陆征鸿所饰演的萧先生正处于人生的最后阶段,身上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稳重。 少年时的萧先生是因何故变成日后的模样的,渲染好了便是点睛之笔。 然而考虑到外形因素,符合外貌特征的少年演员少有能演出那种震撼深意的,索性便不再花费太多无用的心思。 江雁行的模样对于导演来说已经是个意外之喜,再添加戏份,也就是临机一动。 也算是另一个惊喜。 十九岁的少年站在旧时代的教室布景之中,来回走动的步伐还有几分轻快,他一手抓着书页,领着学生们诵读。 忽的窗外一道红光乍现,他脚步一停,抬头望去,神情怔然。 像是看到窗外飘摇的风雨,又见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明明是意识到了战争的存在的,却没有想到战争的真实面貌会这样残酷。 对死去的人是痛惜的,对敌人是愤怒的,而对战争本身,又是无比厌恶的。 可战争已来到他的面前,容不得他的理智与良知说“不”。 随之而来的是藏于深处的不甘。 多年前的那位少年先生会想到些什么 江雁行并不知道,他眼中看到的是自己曾挣扎多年的漩涡。 布景外适时地放了些标牌引导,江雁行看着看着,又有些恍惚起来。 自己真正是远离了那个残酷的人间地狱吗 许导和陆征鸿站在场地外,看着摄像头里拍出的效果,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小江还挺有天分的啊。”许导忍不住夸了一句,“情绪还挺到位的,要一直都有这水平,不当演员还真是可惜了。” “那也得看他自己的追求。”陆征鸿一边说着,一边朝刚刚拍完的江雁行招了招手,“到这边来。” 旁边递了水的工作人员拍了下江雁行的肩,他才反应过来,歉意地笑笑,盖好盖子,朝陆征鸿走过去。 “怎么了”陆征鸿注意到江雁行有些心不在焉,“不舒服,还是入戏太深了别想太多,先调整一下心情。” 陆征鸿伸手揉了揉江雁行的头发。 江雁行没躲得开,任由他揉乱了头发,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笑。 旁边许导没忍住一脚朝陆征鸿踹过去“你有病啊,刚做好的头发,这么喜欢给造型师增加负担,有本事你来发工资啊” 周围几个都是比较熟悉的人,纷纷笑出了声。 路过的副导演也顺手摸了把江雁行的脑袋,算是鼓励。 “小孩儿有前途啊,要不要考虑一下以后往这边发展” 许导一眼瞪过去“添什么乱你们那边工作都做完了吗没做完还不赶紧回去” 路过几人讪讪地望天,嘀咕几句跑远了。 剧组里很多人都是熟人,早就合作过很多次,确认好场地磨合了一段时间,彼此也就放开了。 平时里剧组通常也都是热热闹闹的,时不时忙里偷闲,来回窜一窜,也在无形之间减轻了些压力。 “大部分人还是很好相处的。”陆征鸿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不过么,也不能太过交心,别什么事儿都往外漏,圈子里就是乱一些。” “也包括你吗”江雁行抬头看他。 陆征鸿一滞,感觉仿佛拿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 江雁行眉眼弯弯朝他笑。 陆征鸿无形间暗松了一口气,又伸手恶狠狠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学坏了啊,还会挖苦前辈了。” 江雁行还是笑“不敢。” “行了行了别闹了,多大人了还欺负小孩儿要不要脸。”许导白了陆征鸿一眼,“小江你休息一下,准备一下后面的戏。” “好。”江雁行点点头,放下水杯,问导演,“那之前说的那两场” 许导打断了他“一起拍了。” 等到拍完戏,已经到了傍晚。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之后江雁行就不用再来剧组的,因此走之前他跟剧组认识的人一一道了别。 陆征鸿那边也一同收工,自告奋勇挤开工作人员,说要送江雁行回去。 直接导致许导看他的眼神越发诡异了起来。 陆征鸿一点也不在意,潇洒转身就上了车,江雁行跟在他后面上车。 “回去之后别多想了,好好上课。”陆征鸿像是一个普通的长辈一样劝诫着江雁行,“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候还是要用功一些。拍戏的报酬估计会等拍完戏结清防止后面再有什么需要补拍的。” “好。”江雁行乖乖点头。 “虽然应该足够你们念完大学了,不过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也可以打电话给我。”陆征鸿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人,不过资助一个学生上大学也是绰绰有余的,就算你以后想继续读研也可以。” “谢谢。”江雁行有些意外地转过头。 “那么看着我干什么”陆征鸿被看得脊背发凉,“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我还以为陆先生不喜欢我。”江雁行慢悠悠地收回视线,看着窗外熟悉起来的景,“上次也是,麻烦陆先生太多次,结果还是连报酬都没有要。” 陆征鸿一怔,回想起江雁行上次找他帮忙的事。 那次他说让江雁行回答他一个问题,结果到现在也没有问出来。 “你”陆征鸿踩下刹车,险险在红灯时停在白线前,他看着江雁行那张熟悉的脸,很想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然而话到嘴边,一阵急促的短信铃声打断了他。 “绿灯了。”江雁行提醒道。 “啊。”陆征鸿连忙将头转过去,将问题和手机都放到一边。 这是最后一个路口,陆征鸿很快又在村镇交界的位置停下了车。 下面的路就要江雁行自己走回去了。 江雁行下了车跟陆征鸿道谢,也等着他的问题。 看着那张平静的脸,陆征鸿又忽然不是那么想知道曾经一直探究着的问题了。 或许等到真正知道了答案,他就彻底失去了兴趣。 江雁行现在看起来生活得还不错。 “我想问你,你现在”陆征鸿临时换了个问题,“过得开心吗” 江雁行怔了怔,像是没料到这个问题。 不过他还是回答了。 “应该吧。”江雁行想了想,答道,“我喜欢安稳的生活。” “挺好的。”陆征鸿叹道,一抬头又见了远处某个人,“你家弟弟来接你了。” 江雁行转过头,果然见到小枫就站在不远处。 “我该回去了。” “江雁行。”陆征鸿在他转身前又叫了他一声。 “陆先生还有什么事吗”江雁行停下了脚步。 “我认识一个人跟你长得有点像。”陆征鸿斟酌了一下语言,“不过有人不希望他活在这个世上有些人心天生就是黑的,为了利益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很难说会不会不过多几分小心,总是没错的。” “好。谢谢。”江雁行向他道谢。 他看起来很平静,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这件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陆征鸿心底那点怀疑又再度被动摇了。 不过他既然已无意再去探究,到底是不是也无关紧要了。 “哥。”小枫走近了他们,开口叫了一声。 他看着陆征鸿的眼神一如既往有些敌意。 看得陆征鸿有些好笑。 “小弟弟,好好保护你哥哥。”陆征鸿说道。 小枫一怔。 “把自己保护好就行了。”江雁行轻笑了一声,跟陆征鸿道了别,拉着小枫离开。 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远去,陆征鸿一边挥着手,一边掏出了手机翻看短信。 短信是他那位少爷表弟发来的,还是一贯的长篇轰炸风。 「我今儿见到那个江大少了,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讨厌他了,太能装了」 「关键他妈的还装得烂的要死,你是没看到他那副鼻孔朝天的样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要不是他妈会嫁,哪有他什么事儿」 「啧啧,他那弟弟真是太可怜了,刚刚还在那儿拿弟弟卖惨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弟死了」 「不过说起来,你上次说见到个人像江小少爷,之后怎么说来着的」 「如果真是的话,我建议你让他躲起来比较好,要是被他那便宜哥先发现,保不齐得立马发疯搞死」 短信还在源源不断地发过来,后半段就开始吐槽聚会上有多么无聊。 陆征鸿一目十行看下去,落到中间时忽然脸色一变。 呆滞半晌之后,他突然一拍脑门,懊恼地叹了口气。 “遭了” 陆征鸿抹了把脸,连忙按下短信上的号码,直接把电话拨了过去。 没一会儿电话就被接通了,背景是一阵吵闹的摇滚音乐声。 陆征鸿按着眉心,从嘈杂声里搜寻他表弟的声音。 “小谨不是,是我认错人了,跟江家没有关系你能先听我说完吗。” “帮我个忙,帮忙压个人的消息” 另一边,江雁行跟小枫回去的路上。 “哥,你之后应该就不用去那个剧组了吧” “嗯。没有意外的话。” “那个人呢” “什么人” “就是”小枫拧着眉,“就是那个姓陆的,以后他还会来找你吗。” “应该不会了,不过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江雁行看了小枫一眼,发现他神情不大对劲,“你很讨厌他吗” “也没有。”小枫声音越说越小,“我就是觉得那个人很可疑,明明都不认识你,还那么殷勤,我怕” 他怕是有什么阴谋。 就像他身上所发生过的一样。 后面的话小枫没再说下去,他想起自己今天见到的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前面不远处就是家门,小枫突然放缓了脚步。 他伸手拉住了江雁行的衣角。 “陆先生不是坏人,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嗯”江雁行停下脚步,转头看小枫,“怎么了” “哥。”小枫抬头看他,看着看着就脱口而出问他,“你以后,会离开这里吗”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不会。”江雁行答道。 “为什么”小枫追问道。 “我为什么要离开”江雁行反问道。 “因为这里”不是他们的家。 小枫没能把这句话说出来。 “爷爷身体不好,又无儿无女, 总要有人养老送终。”江雁行继续说道, “就算以后真的考上大学,也是要时常回来看看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小枫辩解道。 “我知道, 我只是在说我自己。”江雁行笑了笑, 目光温和而不含丝毫谴责,“我跟你不一样,在这个世界上以前的事我什么都记不清,这里就是我的家, 只要爷爷还在,不管走到多远, 我还是会回来的。” 小枫低下了头,抓着江雁行衣角的手紧了紧。 江雁行伸手牵住他的手, 将他领回家“不过么, 我是心无大志的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也就算了, 老师和爷爷对你期待就大得多了好男儿志在四方,本来也该出去闯荡闯荡。” “当然, 随便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他最后补充道。 小枫没再说话。 裴老爷子正从屋里出来, 一见了门外两人,就瞪了眼。 “怎么拖到这么晚,我还以为你掉到水沟里去了呢, 晚饭吃了没” “还没有。”江雁行无奈地笑笑, “这不是急着赶回来吗。” “那就赶紧去做晚饭。”裴老爷子抓着烟杆摇摇晃晃进了院子, “等晚饭好了再来叫我。” 裴老爷子挥挥手进了房间。 这两年他身体一直不大好,前段时间敲敲打打费了些力气,一到晚上就很容易疲乏。 不过老爷子嘴硬,从来不说一句不舒服,对外都炫耀自己身体如何如何好,再活个一百年也没问题。 旁人都应和他,但也都清楚他身体确实是不如从前了。 小枫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裴老爷子离去的背影,白日里听到的话又在耳边回响起来。 「就算那些人被赶回去,给你造了假又如何呢如果是你,难道不会再找亲信来确认消息么。」 「到时候不只是你,你周围人都得遭殃。」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些人相信了,没有找上门来,那你就要在这个偏僻的地方躲一辈子吗」 他不是不相信那些话,只是不相信那个人。 但那个人又说那是他妈妈的愿望。 「你妈妈希望你断了念想,随便在哪儿安稳地活下去,我受过她的恩惠,当然要帮忙。但是你,实话说,我还是看不下去你自己怎么想,就是另一回事了。」 该不该相信他 小枫茫然了。 “小枫。”江雁行站在门口叫他,“在发什么呆” 连叫了几声,小枫才惊吓似的回神。 抬头望望在不远处等他的江雁行,小枫将无意间握紧的拳头藏到身后,低着头匆匆跟了上去。 “来了。” 裴老爷子睡过一觉之后,精神就好了许多,吃完晚饭还有兴致在院子里看月亮。 小枫精神不好,早早回房睡觉。 分了床也不用担心打扰他,同样睡不着觉的江雁行拖了张凳子在老爷子身边坐下。 “后面不用去了”裴老爷子抬抬眼皮看他。 “嗯。”江雁行点了点头,“可能等到拍完会再去一趟拿钱。” “看你这两天心情好像挺不错的。”裴老爷子哼哼两声,“我改主意了。” “改什么主意” “你以后要真去演戏也挺好的,反正这张脸往电视上一戳也不难看。而且多见点人还能活出点人样。” “什么叫人样”江雁行有些哭笑不得,“我以前难道是妖怪吗。” “像死人。”裴老爷子毫不留情地嘲讽他,“我都怀疑你就是醒了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小枫,才立志去当他爹妈。目光短浅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把自己困到他一个人身上。” 裴老爷子说得不留情面,江雁行沉默着,没反驳什么。 对于裴老爷子所说的那些,他不是没有意识到过,只不过潜意识里就避了开来。 小枫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救了他的人。 往浅了说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往深了说是他与这个世界的第一个联系。 江雁行来到这世上五年,就如同小枫始终未曾真正将这里当做“家”一样,他也同样陷于过往。 不去想不代表不存在。 死过一回降临异世的人,再怎么珍惜生命也很难做到与常人一般。 他确实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未来,甚至是整个人生。 就算真的给小枫当了保姆,他或许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 因为他视野之中也确实只有那么零星几人,他还未真正看过这个世界,也未曾真正承认自己所处的世界。 对他而言,他此刻的“家”、此刻家中的人,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了。 “如果以后小枫不在了,你准备怎么办呢”裴老爷子叹了口气,难得放缓了语气,“你太在意他,最后他也放不下你。你该往远处走走看看,对你们谁都好。我一把老骨头,说难听点要不了多久入土了,你要总这样,我也不放心。” 江雁行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想着久远前相差无几的夜空。 晚风拂面,有些凉,却也会让脑子变得清醒。 “我知道。”江雁行说着,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啊。” 这世上怎么会没有别离。 他想,他还是舍不得把小枫困在这里的,否则也不会给他选择的机会。 安于现状不过是他一己之私,他本也没有权利去决定别人的未来。 只不过 这朝夕共处的五年,总会在他们之间连成一条线,像风筝的牵引绳。 剧组拍戏拍了小半年的时间。 期间陆征鸿有空就会来做客,或许是因为之前说过的“改了主意”,裴老爷子对他态度也和缓了一些。 唯有小枫始终对陆征鸿怀有敌意,担心对方莫名其妙的兴趣和转变是有什么别的阴谋。 陆征鸿对此颇为无奈,一开始还能放宽心逗逗小孩儿,时间久了反而有点委屈。 然而真要他说些所以然来,他又说不太清楚。 就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事,莫名就跟江雁行熟稔起来。 偶尔深入探究,似乎得归结于江雁行本身。 江雁行性太温和,不显山露水,即便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也从不主动表露,反而心平气和地继续与之相处,悄无声息地便能扭转局面。 细想起来其实能叫人冒出一身冷汗,但真正相处起来就跟温水煮青蛙似的,不知不觉就因为那点表象善意沦陷下去,开始当做朋友一样操心。 陆征鸿通常不怎么多想。 “你弟弟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陆征鸿最后还是忍不住问。 “可能只是闹别扭。”江雁行随口找了个借口,“陆先生来是有什么事吗” “啊,是剧组那边的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到时候播放的时候不放你的名字可以吗”陆征鸿找了几个理由,“你现在还是学生,如果不确定进圈的话,往后被人围在身边是很烦的,既然继续读书,还是安静一点比较好吧。” 当然都是次要的借口。 现在陆征鸿担心的反而是被某些人发现江雁行的存在了。 山村偏僻,悄无声息地弄死一个人,可比在大城市里容易多了。 陆征鸿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以后是准备考a大的吧,那边要求很高的,必须要专注才行。” 江雁行没什么意见“当然可以。” 陆征鸿松了口气“对了,还有报酬的事,我跟许哥商量过了,等这周五你有空跟我去一下剧组结一下账,还有点东西要给你。” 江雁行点了点头“好。” 等到拿到报酬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年底了。 手上多了一笔钱,上学的压力就要少上许多,饶是江雁行也感觉放松了一些。 陆征鸿还另外送了江雁行一箱书,听说是特地从a市邮寄过来的,一部分是学习资料,另一部分则是文史地理之类的科普书。 这段时间,江雁行问了陆征鸿很多关于外面的事。 陆征鸿才陡然发现他实际上很无知并非贬义,仿佛才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 然而江雁行接收知识的速度又快得惊人。 陆征鸿拍完戏就要离开,往后几年也不一定有机会再回来,私下的小课堂自然也得终止。 思来想去,他才特地买了一堆书送给江雁行。 “如果以后考上了a市,可以直接来找我,电话你应该还有。”陆征鸿说道,“我家里有两间书房,有很多书,都可以借给你看。不过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千万别被人骗了。” 陆征鸿本想帮忙把书搬回去,但是被江雁行婉拒了。 “太麻烦你了,导演不是说晚上有事让你早点回去吗,我自己来就好了。” 江雁行抱起一个大箱子也轻轻松松,陆征鸿这才相信他力气大的传闻。 两人站在路口处道了别,江雁行抱着箱子目送着陆征鸿开车离去。 直到连车尾气也看不到,他才慢慢往回走。 去剧组耽误了一些时间,等江雁行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暗了。 江雁行将东西放下来,转身去了厨房,一边叫了一声“小枫” 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是裴老爷子,拖着条瘸腿,手里的烟杆换成了锅铲。 他瞄了江雁行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江雁行心里咯棱一下,原本平静无波的深潭泛起了一圈涟漪。 “爷爷,小枫他” “他走了。”裴老爷子说道。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裴老爷子说, 是小枫家里来了人,把他接走了。 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 裴老爷子养了他再久,也不能阻止人家回到自己家。 更何况小枫自己也同意了, 说是他认识的人。 “正好你去隔壁镇上了, 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裴老爷子举着锅铲,神情有些尴尬,“他们赶时间坐车,也不好等太久。” 借口。 若真的有心, 等几天、几个月也等了, 哪还会差这几个小时。 江雁行说不清心下是什么感觉, 像是“啊终于来了”, 又像是“怎么这么突然”。 他站在原地呆愣了许久。 “行了,先把东西收拾一下,等会儿来吃饭哎呦我的锅” 厨房里传来菜烧焦的味道,刺啦刺啦的响, 裴老爷子话说一半,又匆匆忙忙举着锅铲回厨房。 只不过背影怎么看怎么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走到门口的时候还险些撞到门框。 江雁行有些想笑,却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笑。 他缓缓摇了摇头, 慢吞吞地回房,将箱子里的书一本本拿出来收拾好。 压在书下面的是装在信封里的钱。 许导很大方, 并没有走剧组的账上, 而是私人贴了一笔钱。 进组之前江雁行只指望着能赚到给小枫交学费的钱, 现在收到的报酬支撑两人在外生活几年也绰绰有余。 即便是没怎么为钱操过心的江雁行也挺高兴的,走在路上还想着怎么跟小枫说这个好消息。 只可惜一回头,另一个人已经不在了。 江雁行将书放好,就听到外面传来裴老爷子叫他吃饭的声音。 他想了想将信封带上,在桌边坐下的时候一起推过去。 “这是什么玩意儿”裴老爷子诧异地看他。 “拍戏的报酬,比我想象的多一些。”江雁行答道,“上学用不了这么多。” 裴老爷子瞥了他一眼,没有收。 “你自己留着吧,住宿吃饭不要钱啊。”裴老爷子说道,“别把自己搞得太磕碜,既然决定上学,那就好好学习,旁的事就别太操心了。” 江雁行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裴老爷子又从余光里打量了好几眼,见他神情平静,反而有些忐忑不安,摸不准他的心思。 “那什么我做的饭也没有那么难吃吧” “嗯,还好。”江雁行夹了菜,尝了一口,便笑,“毒不死人。” 裴老爷子松了一口气,吃着菜眉头就皱了起来,倒是比江雁行还嫌弃自己做的菜。 他挺想说那小鬼在的话还是有点用处的,然而看到对面的人就闭上了嘴。 往常他们吃饭也不爱说话,然而这一次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闷。 直到吃完了饭,裴老爷子才缓了过来。 “咳咳”裴老爷子清了清嗓子,“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还有一个学期就高考了,你现在就好好学习。” “好。” “要是能考上好大学,去到大城市,留下也没有关系,以后说不定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江雁行没答。 “唉,我是跑不了多远了,不过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往后有机会也代我看一眼那小鬼,看他是不是也出息了” 裴老爷子抽起了烟,淡淡的烟雾缭绕,隔在他们中间,看不清脸色。 “倒是你,之前问你的事,你想好了吗”裴老爷子问道。 江雁行移开了视线,看着窗外绵延的远山,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我再想想” 少了一个人,日子还是照常过。 早起上学,路上跟同行的同学打了招呼,又结伴进学校。 傍晚放学也是同样,只不过少了个身后亦步亦趋的少年。 也有人好奇突然失踪的少年是去了哪里,一个个理所当然般凑到江雁行跟前问。 “他回家了。”江雁行总是这么答,从来没有丝毫不耐烦。 回家,回哪个家 许多人初时茫然,随即又反应过来,回忆起幼年时的外乡人传闻。 当然是回到原本的那个家。 那江雁行怎么没走呢 同样有很多人好奇这个问题,然而少年人也有着独特的体贴,纵然脑洞已经跑到外太空,在江雁行跟前还是嘻嘻哈哈地叫着“雁哥”,好像一点也不觉得他一人落单奇怪似的。 很快在意这个问题的人就更少了。 山村里教学质量不算高,学习风气也不好,愿意读到高中的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等到一脚跨进高三,大部分人都开始考虑起未来的工作问题,等到了下半学期,还留在班上的人已经屈指可数。 班主任担心这些孩子们压力太大,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与他们私下谈心。 江雁行是她重点关照的对象之一。 “你最近精神好像不太好。”班主任翻着近期的测试卷,“是没有睡好吗” “稍微有点。”江雁行老老实实地答道。 “是压力太大了吗” “还好。” “那就是为了别的事”班主任叹了一口气,她想起上次跟裴老爷子聊天时听说的事,“小枫回去也是好事,咱们这个小地方,说实话是会耽误他的。” “嗯。”江雁行迟疑了一下,答道,“我只是,有点不习惯而已。” “也许是最近学习强度太大了,从早自习再到晚自习一直没怎么休息,确实很辛苦。”班主任看了眼试卷上的分数,想了想,继续说道,“其实以你的水准,也不需要绷得太紧,劳逸结合效率会更高这样吧,我放你半天假。” 班主任说着,拉开抽屉找出一把钥匙递给江雁行。 “明天正好是周末,做点喜欢的事,好好休息几天。你不是喜欢看书吗,这是学校图书馆的钥匙,虽然书有点少或者你也可以去城里的图书馆看看这是老师的卡,先借给你。” 江雁行一直都表现得很稳重,不像别的学生那样喜欢玩闹。班主任对他也总是很放心,有时候反而会担心他把自己绷得太紧,最后会吃不消。 因此偶尔她愿意给他开个后门,让他调整好情绪。 “虽说等高考完再选志愿也来得及,不过我觉得你可能太过执着于眼下的事情,有时候往远了看看说不定会有其他的惊喜。没事的话,也可以考虑考虑未来的专业,还有职业规划之类的事。” 未来啊 被班主任推出门的时候江雁行还有些茫然。 他迈着迟缓的脚步往回走,意识在春日的暖风里越发混沌。 小枫走得太突然,连留给他商量讨论的时间也没有。 江雁行甚至不知道,未来还会不会有小枫的存在。 「如果小枫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呢」 他想起裴老爷子时常对他说起的话,那时他抱着得过且过的想法,觉得到了那时候一定会有办法解决问题。 但真正猝不及防地到了这个时刻,他却反而踌躇不敢往前。 线的另一端走得太快,一下子崩断开来,徒留下他一人站在狭窄的圈内,茫然四顾,而不知该往何处踏出那一步。 又或者该不该踏出那一步。 看不见光的地方,一脚踩下去,或许就是深渊。 城里图书馆老旧翻新,最近刚刚重新开放。 不过位置偏僻,又关了一段时间,走进去的时候也没什么人在。 江雁行刷了卡进门,上了楼,见到的人就越来越少,他随意推开一扇门,站到书架前。 一抬头,就是一大排历史书,按照朝代排列得整齐。 江雁行抬起的手一顿。 学校历史老师由班主任兼任,讲的也都是考试时用到的内容,等到考完试也就一把抛开,不再去深入研究。 江雁行也总是跟着老师走,甚至历史成绩不算太好。 他是很喜欢看书,不过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一些历史。 在历史书上,他能看到过往的影子。 江雁行指尖微颤,沉默了片刻,仍是继续抬了手,取下面前的一本书。 一本古代通史,从文名初具雏形,再到如今崭新的时代。 江雁行从头翻过去,很多都是熟悉的东西,熟悉得令他觉得心凉。 不是没曾意识到,只是下意识回避 回避那个早就抛弃了他的时代。 他宁愿相信自己来到了完全陌生的异世,也不愿承认曾经的亲人朋友化为了书页上冰冷的铅字。 那样,就算自己死了,也能幻想着异世的亲友还安安稳稳地活在另一个世界,而非化成史书上残酷的血泪。 在这异世里,他遇到了小枫,遇到了爷爷,有了家,也有了新的支撑。 然而小枫走得突然,他茫然无措,一下子就从虚假的幻象里被拉回了现实。 一个联系断了,就要建立另一个,这次没有人主动出现在他面前,他就得自己摸索着去接触这个世界。 得靠着自己立足于世。 连接未来,就不能忽略过往。 江雁行看着书中的某一页,发了许久的呆,不知哪里的窗户没有关好,风吹进来,将书页吹得哗哗作响。 有轻微的脚步声掩盖在纸页声之下。 江雁行按下飞舞的书页,感觉面前的光被挡住了。 有人站在他身旁不远处,指尖按在书脊之上,滑过一排排书名。 来人身形瘦削修长,比江雁行还高一些,步伐从容而安静。 逆着光,看不清脸,江雁行却觉得莫名有些熟悉。 “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发呆上” 那人转过头,目光落在江雁行的身上,话语里带着几分不满与嘲弄。 “我是这么教你做一个胆小鬼的吗” “啪嗒” 手里的书落地,江雁行陡然瞪大了眼,适应了光线的眼睛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他轻声喃喃着“老师”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这位同学” 有人拍了拍江雁行的肩, 轻声叫了好几遍。 江雁行猛然惊醒过来, 一抬头, 只余窗口处吹来一阵清风。 他呆愣片刻, 缓缓转过头,见到图书馆的管理员正为难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管理员无奈地说道, “如果没事的话, 马上就到我们闭馆的时间了,你可以明天再来。” “啊, 抱歉。”江雁行按了按眉心,目光下意识往书架处移,“请问, 那边有人来过吗” “嗯”管理员困惑地转头看了一眼,不太确信地说道,“不知道, 也许是打扫卫生的阿姨, 我们刚重新开放不久, 今天又通知提前闭馆, 没有什么人来。” “谢谢。” 江雁行起身,觉得一阵晕眩,身子晃了一下,管理员伸手扶了他一把。 “你要是真的不舒服,就先去前台坐着休息一会儿吧。”管理员善意地提醒道, “但是这边要锁门了, 不然会麻烦到其他人。” “不好意思。”江雁行小幅度地晃动了一下脑袋, 慢慢缓过来,“没什么事,可能是起来得太着急了。” “没事就好。”管理员给他引路,“从这边走吧,后门已经关起来了。” 江雁行看到桌上的书,停了停“我先把书放回去吧,麻烦你稍等。” 管理员站在门口等他,江雁行拿着书回到最初的那个书架边。 放回去的书恰好嵌进缝里,他看了眼书名,又转过了头。 窗户已经被关好,窗帘也拉了一半,只剩下室内零星几盏灯,光线有些昏暗。 但仍能看出旁边的书架上并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原来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吗 江雁行愣了片刻神,转身的时候还有些恍惚,走到过道的时候,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刚刚放回去的那本书有些老旧,厚厚的一本之中,书脊上的书名被保存得最为完好。 从江雁行的角度,还能看到“通史”两个字。 那场已经模糊的梦境一下子回到了江雁行的眼前。 老师 难道是老师在天之灵也看不下去自己的消极堕落,所以才进了梦境警示自己吗 江雁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老师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冷笑,仿佛下一秒就要骂他一声“懦弱”。 一阵寒凉顺着脊骨直往上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江雁行一半的童年阴影都来源于他的老师。 他的老师李青木无论是放在哪个时代,都可以称得上一个奇葩。 说是严厉已经是十分温和的形容,他是最擅长戳人心窝子的,常常是一张嘴能说到你别人得自己不配为人。 他长那么大还没被打死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他确实有才。 江雁行父亲效忠的那一任帝王,在江雁行还活着时几乎已经平定四方,当中起码一半有李青木的功劳。 不过随着年岁渐长,年轻时的棱角磨平,他也就愈发温和,只有在生气或者是别有目的时才会无差别攻击。 不巧,江雁行偏就是在他脾气最大的那段时间跟在他的身边。 在李青木跟前,江雁行就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从不反驳从不顶撞。 不管老师说什么,他都乖乖巧巧地应下。 至于听不听从,就是另一回事了。 江雁行性情平顺,不显山露水,大半都是他老师磨练出来的功劳。 然而老师对他又颇为严厉,并不希望单纯养出个应声虫来,平日里也没少激励他。 只不过“激励”的方式有些与众不同。 江雁行年纪尚小时,甚至还被老师两三句话骂哭过,之后多年仍耿耿于怀。 倒不是记恨老师,只是觉得丢人他竟然会当着那么人的面哭。 直至很多年后,这对老师和父亲而言都还算得上是一桩笑谈。 对于江雁行而言,老师的嘲弄则常常都是一道警钟,高悬于他的头顶。 老师的人生信条是不做多余和无用之事,他让江雁行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冷静。 江雁行也做到了,他能在战场紧绷的时刻飞快地适应成长。 然而那时或许是还有亲人在身边,无论如何都还有人支撑着他,不让他倒下。 等到换了个时空,孑然一身站在这世上的时候,他却又将老师的教导抛之脑后,自顾自地把自己关入狭窄的世界里。 也幸好老师并不在这个世界吧。 至少不过真的跑到自己面前来骂自己。 江雁行自嘲地轻笑了一声,跟在管理员背后出了门。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确实颓废了太久了 江雁行跟管理员挥手告别,走出大门的时候天还没黑,大而圆的夕阳在高楼之后也藏不住,看起来仿佛触手可及。 看着夕阳发了会儿呆,江雁行下楼的时候没太注意脚下。 “砰” 一声撞击的闷响之后,低着头走上台阶的女孩儿惊呼了一声,整个人就要往下栽。 江雁行立刻伸了手,将女孩儿拉回来。 两人怀里抱着的东西哗啦啦落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路。”女孩儿连连道歉,随即就俯身去捡地上的东西,“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你是要去还书吗”江雁行提醒了一声,“刚刚图书馆就已经闭馆了,你最好明天再来。” 就在江雁行出门的时候,管理员已经锁上了大门,再抬头去看,只能看到黑漆漆空荡荡的大厅。 女孩儿愣了一下,失望地叹了口气,却没有那么着急了。 “这个、这个是你的吧”女孩儿捡起地上的书,“诶,谢谢。” “是我该说抱歉,下楼的时候在发呆。”江雁行帮忙把东西捡起来,“应该就是这些吧。” 女孩儿抱着的是一摞书,捡起来很方便。 “一共就十本,应该没错了。”女孩儿数了几遍,确定没有问题,低着头却看到地上还有什么东西,“那个本子,是你掉的吗” “嗯,好像是的。”江雁行捡起笔记本,页码里又掉出了几张纸片,他伸手接住,低头看了两眼,“嗯” 那是之前陆征鸿还在的时候,江雁行向他请教的一些外面的事。 有些事物他并不能立刻理解,便顺手在纸条上记录了下来。 当中就有关于a大的信息。 大约是见江雁行难得表现出兴趣,陆征鸿主动跟他说了很多,a大是全国前几的名校,又位处首都,自然是无数学生向往的圣地。 江雁行都当故事一样听了,实际上他对a大倒没有那么大兴趣。 太远了光这一条就足够他排除在第一备选外,他只是不习惯扫别人的兴,并没有明言。 他对其他学校同样没什么兴趣。 那时候还是得过且过的心理,并没有真正考虑过未来。 而现在 江雁行忽然想起陆征鸿说过的那位李老师。 “咦,你也要考a大吗”女孩儿看到江雁行纸条上写的东西,像是碰到什么意外之喜一般,有些雀跃地问,“你是这一届考试的学生吗” 江雁行回过神,看了眼突然兴奋起来的女孩儿,慢慢地点头“嗯。” a市,某高档私人会所内。 场馆里背景声震天,一群男男女女玩得兴起,当中不乏一些令人熟悉的明星脸。 陆征鸿低头看了一会儿手机,随即起身走向外面的吧台,那边要安静许多。 没等他出门,背上又挂上来一个。 年轻的富家公子哥另一只手里抓着酒杯,里面的果汁却没到他嘴里,而是大半贡献给了他的衣服。 价值不菲的西装眨眼间就被糟蹋得不成样,当事人却毫不在意,扭着醉酒一般的步伐挣扎着要出去。 陆征鸿眉头抽搐了一下,一转头见是邀请他来的表弟,才勉强把火气压下去。 “我还以为你说的朋友是正常一点的朋友。“陆征鸿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将人拖到吧台边,“先在这儿坐着吧服务生,来杯温水。” 表弟将酒杯往吧台上一放,用力将下巴搁到吧台上。 或许是周围的吵闹声小了些,他看起来稍微清醒了一点。 “都是一个圈子里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嘛,人生日我不能不给面子。” “那你叫我来干什么”陆征鸿埋怨道,“我刚拍完戏,匆匆忙忙赶回来,休息都没顾得上。” “顺便给你放松一下嘛。”表弟说着又背过身去,小声嘀咕了一句,“反正到时候挨骂我不能一个人挨啊。” 陆征鸿额角青筋跳了跳“我听得到。” 表弟连忙哀嚎着装可怜“哎哟我的哥,我的亲哥,这种小事就别在意了,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你可不能抛下我。” 陆征鸿叹了口气,将表弟贴上来的脸无情地推回去“你先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跟我说话。” 服务员端了一杯温水过来,杯沿上还贴心地挂了半片柠檬。 陆征鸿连忙将杯子推过去,试图堵住他表弟的嘴。 表弟趴到一边玩了会儿杯子,很快又开始骚扰起低头看手机的陆征鸿。 “鸿哥你看啥呢,最近怎么这么沉迷于手机不会是交女朋友了吧,什么时候带回来看看啊。不要害羞嘛,家世差点也不要紧,反正都没我们家有钱,要是听说你人到中间终于有了对象,我家老头子也一定会很欣慰” 陆征鸿被吵得脑仁疼,不得不开口打断他“只是一个朋友而已。”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是个男的。” 表弟眨了眨眼,又要张嘴“男的也” “那还是个高中生的呢”陆征鸿连忙阻止表弟的发散联想,“不对,我不喜欢男的我是直的” 表弟用怀疑的目光瞄了两眼陆征鸿“没赶上趟呢,那谁知道啊。” 陆征鸿叹了口气,决心转移话题“就是上次拍戏碰到的那个小孩儿,看他挺可怜的,也肯上进,才关照了一下。” “哦,就是你让我帮忙的那个”表弟思索了片刻,“叫江、江啥来着的” “江雁行。” “哦对,是不是就是电影里放的那小孩儿我班上好多女同学一直说他长得好看呢,啧,好好打造说不准又是一个明日之星,还非得压消息压热度这是以后不准备在圈子里混了” “人家大概更喜欢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后说不准就是你学弟了。”陆征鸿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高中的笔记还在不在了我的太久远了,估计用处不大,你不是才刚大二” “没了,都撕了,我们那时候不是兴高考解放么。”表弟撇了撇嘴,抿着柠檬水,迟钝地思索着,“什么学弟他想考a大” “对,他对李老师有点兴趣。”陆征鸿说着叹了口气,“好像是什么亲戚同名,不过去世了。他们家里就一个老人两个孩子,确实挺辛苦” “噗” 表弟险些一口水喷到服务员脸上去,他呛了水,咳了半天才揉着喉咙,瞪着眼惊恐地看向陆征鸿。 “啥玩意儿,他对李老师哪个李老师” 陆征鸿默默离远了一些,才答道“就是那个给你上课的李教授。” “勇士,真的是勇士。”表弟慢慢从吧台上爬起来,“快给我看看是哪个勇士,竟然对那个神经病感兴趣。” “只有剧照。”陆征鸿将手机递过去,一边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地提醒道,“你最好放尊重点,万一被听到” “放心啦,这个点他还在上课呢,不可能跑过来听墙角的” “是吗。”清清淡淡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原来你还知道这个点在上课啊,我还以为你的脑容量已经退化到与草履虫为伍了。” “” “” 陆征鸿和表弟脸色同时一僵,只觉得脊骨在那瞬间就冻成了冰锥。 两人僵硬地转头,脸上费力堆出的假笑扭曲地如出一辙。 “李老师” “李教授,你、你怎么来了” 悄然出现在两人身后的男人半倚在吧台边,双手抄在风衣口袋里,神情淡漠,夹杂着几分微妙的讥讽。 “设备故障,临时休课,另外某人家长正好打电话来询问上次罚抄的作业进展。” “啪嗒” 表弟手一抖,没抓稳的手机就落了地,看得陆征鸿心也跟着一抽。 他心痛地低头,看着自己刚买不久的手机。 年轻的李教授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身边,俯身捡起落地的手机。 坚强的手机屏幕未熄,某个少年先生的剧照印了满屏。 短发青衫,望着窗外战火,负手握拳,神态苍茫而隐忍。 更重要的是那张脸 李教授心头一动,将手机还回去的时候多问了一句。 “他叫什么名字”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n市。 夏末九月, 暑热刚过,新生们纷纷与家长道别, 走进大学的校园。 校门口的林荫道里,拖着行李箱的女孩子正低头看手机,就被同伴撞了撞胳膊,示意她朝前看。 “哎哎看前面那个, 是不是有点眼熟”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我真的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女孩子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便见一个男生站在前面不远处的树荫下,低头看着手上的纸条。 从她的角度看不到正脸,只能粗略一打量。 男生身高腿长,一身简单的夏装洗得泛白,却淡然自若, 不会让人觉得窘迫。 头发有些长, 便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刘海也有些长, 顺着脸颊滑下来, 挡住大半张侧脸。 看起来与她们年纪相仿, 却有着不合年龄的稳重。 林间一阵风吹过,扬起男生的头发, 许是听到什么声音, 他恰好转过了头, 朝门口这边看了一眼, 脸上是温和的笑容。 这边正在关注着他的几人同时呼吸一滞, 看得有些晃神。 男生的脸用“漂亮”二字形容也不为过, 眉眼一弯便更显温柔,轻易就击中了人的小心脏。 他看过来的一眼也只是随意的一瞥,很快就移开了目光,拖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 剩下几个女孩子捂着自己脸,小声抒发着自己的激动。 “啊呀真的是男孩子,长发的男孩子啊哇根本就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小美人嘛。” “是不是学长啊” “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是跟前段时间那个陆征鸿电影里那个少年先生长得超像啊。” “啊有吗,我没看那部电影诶,不过我觉得他有点像那个明星,就是江什么来着的” “江昱瑾。” “可能只是长得像吧,真的是演员的话应该去影视学院之类的地方吧,跑到咱们n大来干什么。” “啊呀我忘了拍照片了以后怎么找他啊” 回过神的女孩子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又抬头看看那个已经离去的人的背影。 “那个人是不是这个”女孩子举起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说是今年的新生代表之一,都是长头发,应该是一个人吧。” 旁边人凑过来看了两眼。 “好像是诶,这么厉害吗” “原来是他啊,我听说是一个小山村里考出来的,特别励志,所以才安排上台了。” “咦,山里出来的看着一点也不像啊,说是哪家少爷我都信。” “有没有名字啊,叫什么啊,哪个专业的” “我看看叫江雁行。好像是历史系的。” 江雁行一路问人,终于找到了宿舍楼。 n大校区历史悠久,宿舍楼外爬满了爬山虎,掩盖住了墙上的灰黑裂痕。 楼道有些狭窄,还没有太多人来,江雁行登记完后,一口气爬上了六楼,推开宿舍门,里面还没有人来。 江雁行瞄了两眼室内和阳台,将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又下楼去打电话。 来之前他就买了手机,但考虑到异地问题,还没有办卡。 于是他也只能先在周围转了一圈,准备给裴老爷子打个电话报平安。 学校外面的报刊亭还保留着一部公用电话,有些老旧,但还能用。 “嗯,这边挺好的下车学校有人来接的没有,您多想了,人都挺好心的等会儿再去吃饭,舍友还没到我等会儿去办张卡,明天打电话告诉你号码,您先早点休息吧。” 老板懒洋洋地看了说话不紧不慢的江雁行一眼,又躺回去看报纸。 等到他跟电话那头温声报告完情况,老板一边从盒子里翻找着零钱,一边给他指了个通信公司的方向。 “小伙子还挺有孝心,回头可以教老人家视频聊天,这样天天晚上都能见着了喏,那边就有办卡的,从这儿直走,左拐第二家就是,最近好像新生搞活动。” “谢谢。” 江雁行笑了笑,没辩解,道了谢转身走过去。 裴老爷子在山村里过了一辈子苦日子,平时是连电话都舍不得打的家里甚至连个座机电话都没有。 从前他一个人住,邻里也相互照应着,后来有了两个孩子,也都没有跑得太远,他又觉得没有必要。 直到确定江雁行考上了大学,要出了那个镇子,甚至是那座城市,老爷子才咬咬牙装了电话。 倒也不是真的那么窘迫。 自从小枫离开,自称他家人的人留下了一大笔钱,再加上江雁行客串赚来的钱,供他专心念完四年大学也绰绰有余。 不过裴老爷子是省习惯了,又担心江雁行出远门,在外面钱不够花,平日里买个菜都扣扣搜搜想多省几分钱留给他。 明明头一回出远门的是江雁行,裴老爷子反倒比他还紧张些。 临出门前,裴老爷子眼睛睁了一宿没睡,行礼都摸了四五遍,搞得江雁行哭笑不得。 那点忐忑感也在转瞬间散尽了。 劝了几回也没有用,他索性便作罢,只是临走前拜托邻居多帮忙照看些。 老爷子紧张归紧张,但也更记挂着江雁行的前途,指望他好好读书,活出个人样来。 江雁行心知肚明,也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江雁行给手机开了机,随后摸索进了通讯录。 他打的第一个电话是给陆征鸿 来源于后者的强烈要求。 拍完戏之后,两人也没彻底断了联系,裴老爷子家没有电话,天天跑到别人家接电话也不像样子,陆征鸿绞尽脑汁,另辟蹊径,开始给江雁行写信。 最近的一封信是江雁行确定了开学时间后,陆征鸿强烈要求他去买手机办卡。 要不是江雁行坚决拒绝,他甚至可能在下一次就直接寄一部手机去了。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没想到最后处得跟他老妈子似的。 江雁行想起来也忍不住笑,听到电话里响了两声之后,陆征鸿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喂,请问哪位” “我是江雁行。”江雁行温吞地答道,“刚刚到学校了,买了手机,所以给你打个电话。” “砰” 电话那头传来沉闷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木板的声音。 “嘶你现在在学校吗” “嗯。” “n大” “对。” “n市那个n大” “我记得我上次有跟你说过。” “不是a大吗说好了考a大的呢还有你那个小女朋友,不是也说考a大吗,你就这么丢下她不管了吗我还以为你是在跟我开玩笑” “可薇不是我女朋友,只是好心帮我补过课而已,请陆先生不要随便污蔑别人的清白。”江雁行认真地纠正道,“我不会随便拿这种事开玩笑的。” “”电话那头的陆征鸿摸了摸脑袋,叹了口气,“抱歉。我本来已经” 连招呼都打好了。 陆征鸿默默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他表弟已经为此吐槽过他是养儿子养疯魔了,他可不想说出来再被人鄙视一遍。 “不过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你之前不是说对a大有兴趣吗,是不是因为你爷爷” “因为没考上。”江雁行诚实地回答道。 “” 陆征鸿的手僵在原地。 这个理由 可太真实了。 也太扎心了。 说来也是,江雁行身处山村,往年能考上个大学生就算难得,直接考上顶尖高校的更是绝无仅有。 更别提江雁行还有些偏科,发挥失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陆征鸿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惯性认知。 如果真的是因为高考失利,他那些话不是给人添堵吗。 虽然实际上说起来,大概就是因为江雁行天生长着一张靠谱的脸,直接导致他完全没想到对方可能考不上a大这个问题。 不过 话也确实都是他说出来的。 “对、对不起。”陆征鸿的声音都在颤抖,愧疚得十分真情实感,“我、我还以为咳咳,不过n大也不错了,是你们省最好的高校了吧。” “嗯。以后还有机会。”江雁行答道,“差了三分,不过如果去不了a大,还是希望能离家近一点。” 见江雁行没计较,陆征鸿不由松了一口气。 “好。不过你毕竟是第一次出来,如果有什么问题直接跟我说。假期如果有空的话,可以来a市玩,我给你当导游。” 陆征鸿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带你去a大看看,也是可以的。” 江雁行怔了怔,说“好。” 大学生活要比江雁行想象得有趣一些。 同专业的女生要更多一些,但大多看起来都是温柔腼腆的样子至少表面上相处起来并不难受。 同宿舍里几个男生算是专业里的独苗,为人都很开朗活泼,也不会去歧视山里来的江雁行。 开学没几天,江雁行已经被他们拖着逛遍了整个n大,甚至还被动加入了他们的篮球队。 “对,手要这样放你看我给你示范,丢出去的时候力气稍微用大一点,来试一下哎哟我的妈” 示范的舍友下意识抱住头蹲下,江雁行一手按着舍友的肩轻快地翻了过去,一边抬手挡了一下。 砰砰几声响,圆滚滚的篮球撞到了铁丝网上,又咕噜噜滚下来。 速度快得旁观者都来不及反应。 现场一片寂静,同伴们默默地咽了咽口水。 “抱歉,我可能力气大了一点,你没事吧”江雁行伸手将舍友拉起来,“我第一次接触,可能不太会。” 舍友伸出了手,就感觉手上的力道不重,却让人无法挣脱。 再回忆起江雁行刚刚那仿佛轻飘飘的一抬手 本来看着江雁行身形瘦削,担心他弱不禁风没力气,舍友才会提醒那一句。 万万没想到 人不可貌相。 “我觉得你可以去练举重或者铅球什么的。”舍友感慨了一声,“还有刚刚那一手,你不会练过武术之类的吧。“ 江雁行笑了笑,将球捡起来“算是吧。” 原本还准备教江雁行打球的人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一个个围上来,眼睛亮得像是看到了宝藏。 “真的假的” “是电视剧里那种飞檐走壁吗” “那你是不是很擅长打架” “要不来现场示范一下” 有人忍不住捅了捅同伴的胳膊“哎你把雁行当猴耍呢,让人家表演起码得给点表示是不是。” “是啊是啊,看点应该吃饭了,先去吃饭吧。” “我就说先吃饭嘛,吃完了再来打球,不然哪这么麻烦。” “你们谁请客啊。” “石头剪刀布吧。” 舍友一抬手勾住了江雁行的脖子,将他拖到大部队的后面。 江雁行愣了会儿神,没避开。 一群男生浩浩荡荡,刚刚挥散完汗水的少年人们身上自带一股特别的气场,旁边的路人都忍不住转过视线来看。 还有不少女生红着脸往这边偷瞄。 偶尔那么几个行色匆匆的,神态也是平和的。 校园里是充斥着最多无忧无虑的地方,既有安稳平和,也有他接触不到的肆意活力。 江雁行走在最后,看着周围的人出了神。 前面就是一棵树,舍友伸手拉了他一把。 “发什么呆呢,你是准备上树给人围观吗”舍友瞄了他一眼,啧啧两声,“不过看你这姿色,倒也不亏。” 江雁行没忍住笑。 舍友被他笑得发毛,不由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问他“你笑什么” 江雁行望着蓝天白云,望着周围青春洋溢的年轻人们,想起来过往那么多人让他走出去看看。 “我就是突然觉得”江雁行顿住。 “觉得什么”舍友忍不住追问。 “活着真好。”江雁行笑弯了眉眼。 大学生活比高中轻松很多。 江雁行一开始有些不习惯,偶尔午夜梦回,还是会回到沙场呼啸的冷风中,还有那个清幽的山村寒夜。 不过随着接触的人越多,看到的东西越多,他梦里出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从战场与家乡,也慢慢开始有了篮球场和图书馆。 总而言之,他在现世的生活已经逐渐走进正轨,乍一眼看过去,他仿佛与同伴们也没什么区别了。 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江雁行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亲和力,不止周围的同学,就连一些接触不多的学长学姐偶尔也会找上门来对他倾吐烦恼,再从他这里得到一个安慰。 舍友曾吐槽过他应该很适合去做一个心理老师。 “所以雁哥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来学历史” “简直就是现实版知心弟弟。” “不,肯定有大半都是冲脸来的。” “还有母爱爆棚的。” “” 其他人沉默了片刻,转头看看坐在桌边看书的江雁行侧脸,默默点头表示了认同。 “话说回来,我差点忘了,还有唐学姐让我帮忙带东西的,这是什么东西啊入场券” “雁哥” 有人叫了一声,江雁行转过头来“怎么了” “就是你上次帮唐学姐搬东西,然后她不是说要感谢你吗。”舍友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券,“刚刚路上碰到她,就让我带给你,好像是什么讲座,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原本坐在上铺打游戏的封衡往下瞄了一眼“两张票什么时候的啊” 舍友低头看了两眼“好像这周六下午一点半的场次。” 旁边人吐槽道“这周末是小长假吧,那个开讲座的人脑子有病吗,人都走光了,谁还听他的讲座。” 封衡插话道“那不一定哦,也得看看主讲人是谁。” 江雁行接过那两张券看了一眼,发现是那种极为简陋的纸质券。 背面印着日期场地,翻过来就是讲座名称和主讲人。 看清名字的那一刻,他的眼瞳猛地颤动了一下。 李青木。 第30章 第三十章 旁边人的闲谈还在继续。 “反正我是要回家的, 不过雁哥应该有空吧。” “我就算不回家也不想听讲座,太无聊了封衡你呢” “如果有余票的话。” “哇你竟然也会去听讲座, 我还以为你的人生只有游戏,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也得是看谁开好不好。” “那到底是哪位大人物,说出来让我们瞻仰瞻仰呗。” 封衡彻底放下了手机游戏,目光移向江雁行手上的票。 “a大的教授啊, 我的人生偶像。”封衡叹了口气,“你们可能不太理解,李教授是我们那里的人,人生经历特别传奇,听说他是孤儿院出生,但是从小就是个天才, 别人刚考上大学的年纪, 他已经开始读博了,还是文理双修的大佬, 活得开了挂一样。” 舍友忍不住嘘了一声“看你平时天天打游戏, 没想到还隐藏着一颗学霸心啊。” “那倒没有。”封衡正了脸色, “我崇拜他,主要是因为传闻当年他以一己之力推动了我们省份的高考改革, 不然我发挥失常可能都够不着n大的边, 我爸得抽死我不可。对了, 听说他还是从我们高中出来的, 也算是直系学长了。” 说着, 封衡放下手机, 双手合十朝天花板拜了拜“拜李教授,保我考试不挂科。” 舍友们的嘘声更大了“你就是去拜个学神吧。” “沾沾光沾沾光而已。”封衡含蓄地摆了摆手,随即又目光炯炯地盯着江雁行看,“雁哥雁哥,你去不去啊,要是没人的话,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呗。” 江雁行看着手里的票,缓缓点了点头。 开了挂一样么 会不会真的是那个人 亦或是转世重生,还是仅仅只是相似之人呢。 江雁行有些心不在焉,舍友们再怎么闹,也入不了他的耳。 他满脑子就只剩下“李青木”三个字。 这想法来得莫名其妙。 比之奇思妙想,更像某种玄妙的直觉。 江雁行也说不清楚,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只剩下“一定要去见见那个人的想法”。 周六的上午。 小长假的开端,很多学生已经在前一天下午回了家,除了少部分家离得远的。 江雁行也在这部分人之列,打了电话告诉裴老爷子放寒假的时间后,他就去了图书馆。 闹着要去看讲座的封衡还躺在上铺睡觉,江雁行便没叫他。 假期的图书馆空荡荡的,有些冷清,倒也方便了看书。 江雁行抽了几本书坐到桌边,翻看起那段历史。 他有些心神不宁,书翻了几页,他就再也翻不下去了。 那些文字其实早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从他决定接受身处许多年后的时空的事实开始 这个世界对江雁行而言,根本算不得是“异世”。 而是他所处时代的未来,数千年后的未来。 如果真要说起来,或许用“转世重生”更为恰当。 既然所处是原本世界的未来,那么站在未来,也必然能看到那段过往的结局。 江雁行所在朝代国号为齐,自开国只历经四代帝王。 开国盛世有如昙花一现,化作历史课本上寥寥数笔,只落得几个惨淡的笔画结局。 课本上找不到“江雁行”这个名字,却有他的父亲、他的老师。 书上说,齐末代帝王前明后昏,早年善用人才,平定四方战乱,开疆扩土,很快便重现盛世之兆。 然而随着战乱平定,立下汗马功劳的越大将军功高震主,被帝王设计以谋逆罪处死。 由此为,齐末帝开始展露独断专横、残忍暴虐的一面,先后斩杀数位重臣,并大举进犯周边国家。 国内百姓被强征兵役、苛捐杂税,民不聊生,各地起义层出不穷。 往后不到五年时间,本是兵力强盛的齐朝灭国。 当中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不是起义者或者敌国反抗者,而是齐末代丞相 李青木。 历史上的李相又有其他的称呼,“灭齐者”、“叛臣李相”。 李青木身为齐相,却转投叛军。 在他的帮助之下,起义叛军飞快地攻下都城,劝降齐军。 而后齐前朝太子后裔被推上王座,立国号为“熙”,由此开始历史上数百年的盛世篇章。 那个“叛臣”便是江雁行的老师。 以谋逆罪处死的是收养江雁行的父亲,越府开国大将军之后。 历史读起来总是触目惊心。 曾誓死效忠的国家,在他死后数年便彻底消亡。 他的父亲从小被灌输着忠君爱国的父亲,因帝王猜忌而亡。 老师亲手毁了他们曾拼死守卫过的国家。 多年的奉献付出、浴血奋战,落到一纸铅字上,仿佛都成了笑话。 所以,江雁行总是不太愿意去直面那些历史。 然而事实已经存在,既然他还想要见一见那个与老师有些微妙缘分的同名者,便必然要去面对那些过往。 他纵然满心的不解与疑惑,也想要当面问一问老师。 不是现在,就是百年以后。 他是相信老师的。 他的老师,甚至比他更热爱那个世界,热爱那个世界上生活着的人。 封衡信息发过来的时候,江雁行还坐在桌边发着呆,面前书的页码还停留在一开始的地方。 书旁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自动跳出了封衡的消息。 「雁哥你在哪儿我刚睡醒,你人怎么没了,下午的讲座还去不去啊等会儿到点了,要不要先去吃个午饭,然后去会议厅」 封衡一连发了几条,生怕江雁行看不到似的。 江雁行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瞄了眼时间,一边回复过去。 「图书馆。」 对面的信息立刻回过来「那我去找你吧,然后直接去食堂,你等我一会儿,我到图书馆楼底下告诉你。」 这时候已经十一点了,确实是到了午饭的时间。 江雁行叹了口气,抱着拿过来的几本书回去,一一放回原处。 是他过于高估自己了,没想到在这里还会分神。 可惜心绪不宁难以调解,尤其是想到下午就要见到那个人的时候。 真是奇怪。 明明是想见他,却又忐忑不安,踌躇不敢向前。 明明理智告诉他不会是原本那个人,可他还是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直觉总在关键时刻作祟,令他坐立难安。 早死早超生嘛 江雁行默默安慰着自己。 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拍到一半意识到声音太响不合适,又转而掐了掐自己的脸颊。 门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穿着风衣的男人进了门,在前台管理员面前停了脚步,未问出声,余光一扫,看到穿梭于书架间的年轻人,他目光微顿,转头道了谢,匆匆走过去。 “不用谢” “咦他还什么都没问啊” 两位管理员下意识抬起了头,看着那个离去的男人觉得有些奇怪,小声交谈了几句。 “看起来不像是学生吧,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 “之前好像没见过啊。” “可能是学生家长之类的” “不过说起来,那是个男人吧个子那么高,应该是吧” “听声音应该是吧。” “哎呀,一个男的长成那样是要干什么啊,真是让人嫉妒。” 女青年的感慨里不乏羡慕。 门外又有人进来,同伴捅了捅旁边人的胳膊,暂且收住了这个话题。 不过是走进来的一个普通借阅者而已,并不会让她们放太多的关注。 无人注意到的书架角落,江雁行抬手将书放到最上面一排。 他手里还剩下一本书。 好像是在旁边的书架上拿的 目光转到旁边,恰对上那个刚走来的人的视线,两人同时一愣。 站在外面的男人看着三十来岁的年纪,个高腿长,一身浅色风衣,配着更浅些的围巾,刚好挡住了下巴。 头发有些长,被挡在围巾下面,一双眼淡漠地扫过来,看得人心头一惊。 若是忽视对方锐利的目光,这无疑是一个长得相当漂亮的人 不同于江雁行的处处精致而营造出的美,这个男人的面容更加柔和清丽,若不是有身高打底,稍不留神就会被认作女人。 就如同当年老师在京城定居,不少王孙公子猜测过他的性别,扬言要把这个小美人娶回家。 当然最后都被整到不敢再开口了。 眼前这个人,长得跟老师一模一样。 江雁行一时说不出话来,手上一软,最后一本书便要从怀里滑出去。 旁边伸来一只手,五指修长,轻而易举接住了那本书,左右扫了一眼,那人便准确地将书塞回了原处。 江雁行呆呆地看着他。 外头日光很盛,有一处窗帘忘了拉严实,阳光在同一处皮肤上停留太久,留下一些浅淡的刺痛。 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大约是封衡来了信息。 无一处不是在说明,这是现实,而非梦境。 更何况,哪有人将同一个梦境做两次的。 该搭话吗 他还记得吗 江雁行迟疑着。 与老师长得很像的人就站在不远处,放完了书就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静立一旁,转过来的视线也浅淡得很。 然而或许是阳光的晕染,照出一点被融化一般的清浅笑意。 他们在不远处遥遥相望,就像当年尚且年幼的江雁行被父亲领进书房,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拜师。 那时候老师也是这么看着他,静静地站在远处等着他走向自己。 他还叫了一声 “雁儿。”那人叫着。 声音亦如他充满欺骗性的外表一样,带着几分温柔。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不是预想中的嘲讽责难, 也不是过分感性的拥抱。 平静的一声呼唤,让江雁行有些恍惚, 仿佛在刹那间恍惚回到了前世幼年。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还可以完完全全挂在父亲老师的大腿上,看院子里的大狗都得半仰着头。 不论谁路过他身边,都能随便揉一把他的脑袋虽然大部分人没胆子这么做。 长辈呼唤幼子, 总带着几分习以为常的纵容亲昵。 等到江雁行逐渐长大,他就很少再听到那样的称呼了。 时空流转千年,旧忆来得猝不及防,故人也让他手足无措。 江雁行看着李青木出神,忐忑不敢动弹,唯有手指微蜷, 颤了颤, 背到身后去。 “老师。”江雁行轻唤了一声。 “嗯。” “”江雁行心头一松,手扶上书架, 稳住身形。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得更加明显了。 大约是封衡等不到人直接打了电话来。 “有人找你。”李青木扫了眼江雁行的口袋。 “嗯。”江雁行回神, 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是我舍友,叫我一起去吃饭。” 李青木将目光从书架上收回, 转了身。 “走吧。” “嗯”江雁行愣了一下, 连忙跟上。 李青木个子高腿也长, 几步跨出去已经快走到门口, 江雁行匆匆忙忙跟上, 走到门口迎面遇到进来的人, 他往旁边闪避了一下,险些撞上玻璃门。 旁边伸来一只手,挡住他的额头,避免了一场惨剧。 江雁行及时稳住身形,避让开进门的人,抬头看了眼李青木,低声说了句“谢谢”。 李青木瞥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转身朝外走去。 江雁行摸了摸鼻子,跟在李青木身后,感觉到头顶上方落下一片阴影。 有些熟悉的安心感。 江雁行的意识飘远了些。 在那些变故发生之前,他的人生本也如今生和平的现世一样安稳。 他被捡回去的时候,恰逢老皇帝驾崩,新帝继位,励精图治,四海暂平,是极难得的安稳时光。 老师闲居在家,闭门谢客,江雁行的父亲则忙于军务,并不经常着家,干脆将捡回来的孩子塞给闲暇的好友。 李青木空长了一副温柔的面貌,脾气秉性却都与温柔搭不上边,照顾人倒是面面俱到。 拜师的时候,江雁行还没到李青木腰那么高,总需要仰着头看人。 或许就是被那样的表象所迷惑了,他对老师一向抱有微妙的信赖与好感。 即便后来正经跟着老师学习,看到对方柔美皮相下的魔鬼本质,江雁行也对老师怀着几分本能般的依赖眷恋。 虽无名号,但实际两人也与父子无异。 时隔数千年的时光再见,江雁行满心忐忑不安,等到真正见了人,心反而慢慢降落回原处。 就如同他父亲总说他更像老师,他与老师之间也确实有着一种奇妙的默契。 不问来处,甚至不需要去验证对方的身份。 对面站着的确实就是那个人。 既然老师都来了,那么 父亲呢 江雁行出着神,没预料到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一头撞上他的背。 李青木被撞得踉跄了一下,回头伸手抵着他的额头将他推远。 他的眉头微蹙着,显出几分并不那么明显的嫌弃。 “还是这么蠢” 江雁行听到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江雁行沉默了片刻,“老师” 他听得到。 李青木不以为意,冷笑一声“你的警惕心终于被狗给啃了吗。” 他果然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江雁行干笑了一声,撇过了脸。 转头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图书馆外面。 封衡正在楼梯下面等他,一见了人就连忙挥手叫人“雁哥这边” 两人走近时,封衡才注意到江雁行旁边的男人。 “这位是”封衡左右打量着两人的脸,不由一惊,“难道是你失散多年的哥哥” “不是,是老师。”江雁行叹气,“李老师诶,不对,应该是李教授,对吧” 江雁行转头看向李青木,眼含笑意。 李青木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封衡听着称呼愣了一下,下意识又多看了李青木两眼。 “李教授不会就是今天开讲座那个” 封衡表情从意外同时转到好奇惊恐茫然,眼睛都瞪大了一些,似乎想把这人的模样印在脑海里。 江雁行也看向李青木。 李青木淡淡地“嗯”了一声。 “偶像”封衡果然激动起来,搓着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炯炯地结巴了两句,“你、您、您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吃饭。”江雁行代他答道。 直到在空荡荡的餐厅角落坐下的时候,封衡才从那种鸡血上头的状态中恢复,他望了望对面两人,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雁哥,你怎么会跟李教授在一起” “在图书馆里碰到了。”江雁行答道。 “你运气也太好了吧,早知道我也早点起床了。你们” 封衡小声说着,忽的瞪大了眼,呆滞地看着李教授将盘子里的菜夹进旁边江雁行的盘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更准确点来说,应该是“挑菜”。 “老师,请不要挑食。”江雁行叹了口气,又面不改色地将盘子里的绿叶菜夹回去,“会营养不良的。” 江雁行态度坚决,李青木“啧”了一声,没再坚持,安安静静地开始吃饭。 这可不像是刚认识的关系。 封衡看得目瞪口呆,慢慢琢磨出点味来“你们认识啊” 江雁行点了点头“嗯。” “哇雁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你和李教授认识怎么不早说”封衡遮着嘴巴,小声地跟江雁行说道,“我本来还在想能不能跟李教授要到一个签名呢。” “之前我也不知道。”江雁行说道,“这次正好碰到了,所以认出来了。” 封衡狐疑地打量着他们“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当然是师生关系。 江雁行没来得及答,旁边李青木吃完了饭,抬起头看了封衡一眼。 “你可以把我当做他失散多年的父亲。” “” 江雁行沉默了片刻,在封衡追问之前,将一瓶牛奶塞进了李青木的手里。 “网友。”江雁行编了个合理的理由。 “原来是这样。”封衡点头应着,然而看江雁行和李青木的眼神已经变了。 原来李教授是这样的李教授。 真接地气,还会赶潮流让人叫爸爸。 江雁行“”虽然不知道那目光里到底是什么,但总觉得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李青木淡然自若,像是觉察不到对面人诡异的注视。 他性子冷,鲜少对无关紧要的人投诸太多关注。 接封衡的话,也只是因为他是江雁行的室友。 至于封衡信或不信,就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他本来也没说谎。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更何况他做了江雁行十几年的老师了。 封衡一顿饭吃得恍恍惚惚,另外两人等着他,吃完的时候已经临近讲座开始的时间。 学校负责接待的人匆匆从食堂门口跑进来,本只是不抱希望地随意扫视,见了走向门口的李青木,顿时一惊,随即松了口气。 “李教授,讲座马上就要开始了您吃过饭了吗” 负责人战战兢兢地问了李青木一句。 李青木瞥了眼他们头顶上的“食堂”二字“刚吃完。” 负责人抹了抹头上的汗,有些尴尬。 李教授来时确实说过他要自己逛逛,然而学校方总担心招待不周,又怕误了时间,还没到吃饭的点就开始找人,没想到人竟然自己找到食堂来吃饭了。 还真是个接地气的教授。 负责人在心底感慨了一声,一边在前面引路“李教授,我带你去报告厅先休息准备一下吧。” 李青木点头,没什么意见。 江雁行跟在李青木后面过去,封衡愣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负责人回头又看了眼后面两个学生“两位是一起去听讲座的同学吗等会儿就可以入场了。” 江雁行笑了笑,点头“嗯,谢谢。” 准备讲座的老师有专门的员工通道,两拨人站在报告厅楼下就要分开走。 封衡听到路过的同乡叫他,匆匆忙忙转身离开,江雁行也要跟着离开。 “雁行。” 李青木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身叫了江雁行。 “老师”江雁行停下脚步。 “放假等我跟你一起回去。” “啊” “去拜访一下收养你的人家。”李青木看着江雁行,一字一句地说,“我得好好感谢他把你养大。” 李教授本身还有行程要赶,开完讲座之后就匆匆回了a市。 留给江雁行只有简短的联系方式,还有模棱两可的几句话,他甚至连问问对方是怎么来到这个时代的都没来得及。 等到了放寒假的时候,江雁行开始收拾回去的行礼。 宿舍已经空了一半,只剩下一个舍友等着父母开车来接。 江雁行将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的时候,正在阳台晾衣服的舍友突然惊叫了一声。 “雁行,下面那个人是不是找你的啊” “嗯” “一直在往这边看,但我不认识。”舍友往下看了一眼,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啊呀这么漂亮的大姐姐,真是太幸福了。” 江雁行走到阳台往下一看,笑意僵在嘴角。 “啊大概是找我的。”江雁行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另外,提醒你一下,那是个男人。最好不要当面叫他姐姐,不然” 会被玩死的。 被误认为女人对于李青木来说是逆鳞加死穴,一戳必死无疑。 为免舍友未来某一日落得被卖了还给人数钱的凄惨下场,江雁行拉上行李箱,背着书包,跟舍友道别后匆匆下了楼。 “老师” 一口气从六楼下来,江雁行连口气都没喘。 李青木挑剔的目光敛了几分。 “走吧。”李青木转身就走。 “老师”江雁行追上去,“你真的要跟我回去吗你工作那边不要紧吗” “放假早,今年休息。”李青木说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废话。” 那其实还挺多的。 江雁行在内心腹诽着,面上还带着温和的笑“那老师现在的家人那边” 李青木瞥了他一眼“停止你幼稚的试探。我没有家人,这辈子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出生就是孤儿,没有大过年跑到别人家里去过的道理。” 江雁行沉默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一贯的温和模样“那今年老师可以和我一起过年吧。”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n大放假早, 车上并不怎么挤。 江雁行和李青木坐在角落的空位,旁边和前排的人刚在上一站下车, 还没有填上位置。 李青木坐在外口看着书,江雁行坐在靠窗的位置,昏昏欲睡。 “咚”的一声闷响,江雁行一头撞上玻璃, 他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似乎还有些不太清醒。 “昨天没睡觉”李青木问。 “前天也没怎么睡。”江雁行揉了揉眼睛,勉力维持着清醒,“舍友通宵复习,我帮了点小忙。” 他本来睡眠就浅,临近期末, 底下都是翻书挑灯夜战的声音, 被吵得睡不着觉,索性爬起来帮舍友一起复习。 裴老爷子许久不见他, 催得急, 他考完试也没来得及休息多久, 就着火车时间,收拾了东西回来。 “愚昧的作为。”李青木点评了一句。 “唔, 他们说这就是青春”江雁行眯着眼看了眼前面流动的指示牌, “还剩一站就到了。” 不能再睡了。 江雁行拍了拍自己的脸, 试图清醒一些。 旁边一只手伸过来, 掐了掐他的脸颊。 “老师”江雁行疑惑地转过头。 “摸起来没什么变化。”李青木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低头看书, “说是灵魂附体,会选到这么巧的对象,也不是没有原因吧。” “嗯。”江雁行愣了愣,“我的记忆有限,暂时找不到原因。” 江雁行相信老师,自然也就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交代了清楚。 而老师与他不同,是真正的转世重生,只是不知为何保留了前世的记忆。 “话说回来,老师是怎么找到我的”江雁行问道,“是陆先生跟你说的吗” “陆先生陆征鸿吗”李青木冷哼了一声,“你是转生一回忘了把脑子带上了吗。” “我一直待在那个村子里” 江雁行忽的顿住,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他固然是隐藏于山村多年,联系较深的人也只有一个陆征鸿。 但李青木不是个喜欢搞意外惊喜的人,如果真的通过陆征鸿了解到自己在哪儿,陆征鸿早就告诉他了。 而且穿越重生这种事出现在现实就是一个隐患 他们没法解释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若说网友或笔友,也不至于需要通过旁人来传递位置信息。 除此以外又没有什么更合理的解释。 若被有心人觉察到异样,又是一堆麻烦事,自然要避人耳目,越少人知道越少。 江雁行默默闭上了嘴。 果然在老师面前,掉以轻心可不行。 李青木又翻过了一页书,提起了另一个话题“那部电影我看过了,卖脸还算成功,以后要是往这方面发展也不是不可以。” 江雁行不解地看向老师,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问题。 “我影视圈的朋友说你很上镜,不上大荧幕有点可惜。”李青木继续说道,“你想以什么职业生活下去,我不会干涉你,你要是想拍戏,我也可以给你找资源,不过必须先把学上完” “叮” 火车到站的语音提示打断了李青木的话。 也将江雁行关于自己只是缺钱的背景堵了回去。 “先下车吧。”李青木合上书,吞下了原本的后半句。 火车站。 裴老爷子跟李叔站在出站口不住地朝里张望着。 说来也巧,虽然李礼最后和江雁行上了不同的大学,但两人回来却是在同一天。 李叔许久不见儿子,也有些想念,不过顾忌着脸面,没好意思明说。 听说隔壁裴老爷子想去接江雁行,李叔便借口说担忧老爷子身体,便一块来了。 当然担心也是真担心。 裴老爷子年纪大了,一条瘸腿阴天下雨就疼得厉害,最近天气不好,他本该在家休息,然而还是嘴硬说怕江雁行路痴跑丢了,要把人领回来。 大概是走了一个孩子之后,对另一个就更多些紧张挂念。 村里人私下都这么说着。 然而即便小枫已经走了一年多,谁也不敢杵到裴老爷子面前明说,都是顺着他的意来。 “裴叔您别担心啊,小江好歹也那么大人了,又聪明,不会跑丢的。看看时间也快到了” 李叔看了眼时间,又抬头张望了一圈,眼看着一波人从出站口走出来,顿时眼睛一亮。 “那个是不是小江啊。” “哪儿呢哪儿呢”裴老爷子眯着眼睛去看。 人群里面有个子出挑的,几乎鹤立鸡群,目光被引过去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江雁行拖着行李箱出来,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侧着脸与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余光扫过外面的人,江雁行微怔,转头对上裴老爷子的视线,笑意更深了些。 他朝这边招了招手,加快了脚步。 身边的人也跟上了他。 “怎么还带人回来呢。”裴老爷子小声嘀咕着,“不会又出什么事吧。” “交朋友不是好事吗。”李叔只听到前半句,他看得很开,“小江性那么好,交点朋友活泼一点也不是坏事。” “活泼一点啊” 裴老爷子自言自语着什么,等到那边两人走到近前,才看清模样。 江雁行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变化,仍是离开时那副温吞过头的模样,笑眯眯的好像从来不会生气。 但是好像又有什么变了。 裴老爷子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却无法明言。 旁边的人个子比江雁行还高,模样挺漂亮,只是气质清冷,叫人不敢轻易直视。 是个生面孔。 “这位是”裴老爷子打量着他,“你朋友吗” “不是。他是我”江雁行顿了顿,侧过头看了眼李青木。 要告诉老爷子吗 江雁行在征求李青木的意见。 李青木抬手,揉了一把江雁行的脑袋,看向老爷子时神情淡然。 “我是他爹。” “” “” “” 李叔上下打量了李青木片刻,感觉这人也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江雁行今年都过二十了。 要是这人说的是真的 “天赋异禀啊小老弟。”李叔感慨道。 裴老爷子眉头皱起来,下意识想要伸手摸烟杆,摸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不久前被医生强制戒烟了。 他转而摸了摸衣角,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望了李青木一眼,没有说话。 “开个玩笑。”江雁行勉强挣扎了一下,“算是网友。” 裴老爷子和李叔的目光里满是怀疑,像是不知道该相信谁。 江雁行听到老师轻笑了一声。 李礼在之后不久就到了站。 乍一见到江雁行的时候,李礼难掩内心的激动之情,险些当场扑过去。 不过在发现现场除了江雁行外,还有其他三人的时候,他硬生生的刹住了车。 “爸、爸,老、老爷子。”李礼结结巴巴地叫了人,最后又看向那个陌生人。 “李青木。”李青木朝他微微颔首。 “李、李、李李李哥”李礼脑子里灵光一闪。 “啪”李叔一拍儿子脑袋,“什么李哥,叫李老师” 李礼“哎哟”一声捂住后脑勺,老老实实叫了一声“老师”,又慢慢蹭到江雁行旁边,小声问“你们学校这么可怕吗,竟然还有家访” 裴老爷子和李青木走在最前面,大概是在聊着些官方的客套话。 李叔跟在他们后面,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起学校里的课程规矩。 江雁行跟李礼走在最后面,闻言才收回目光“老师家里没人,我就邀请他一起来过年了。“ 李礼用意外混杂着敬仰的复杂的目光注视着江雁行,良久朝他竖了个大拇指“雁哥,还是你牛。” 旁人请客最多请个朋友同乡,江雁行才厉害,连学校老师都请回来了。 江雁行笑笑没多做解释,跟李礼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视线时不时就移到前面去。 裴老爷子和李青木一副长辈见面的官方模样,让江雁行觉得陌生又新奇。 在裴老爷子面前,李青木甚至称得上是恭敬的,竟然一句怼人的话都没说过。 虽然以前不是没见识过老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不过那时主要是算计敌人,裴老爷子身上无利可图,李青木也愿意压抑本性,实属难得。 他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 也正是因此,他内心才有百般的复杂 老师是为了他。 两拨人在村口分道扬镳,李礼喊着妈一路狂奔回家等着吃肉,李叔恨恨地骂了几句,跟老爷子和老师道了别,也跟着离去了。 裴老爷子将李青木请进家门。 江雁行已经跟老爷子说过老师留下来过年的事,老爷子当然不会拒绝。 “我们家里条件不好,还请您不要见怪。”裴老爷子对老师这类人物总是很客气,“雁行房间里还有一张床,不过可能有点小,你睡着不会舒服,等会儿让雁行把我房间收拾出来,我跟他将就一阵子就好” “不用麻烦,我跟雁行住在一起就好。”李青木说着,接过江雁行手里的行李箱,一边跟老爷子解释道,“他今天刚考完试,好几天没怎么休息了,先让他睡觉吧。” 江雁行摸了摸后颈,觉得看到这么温和的老师有些不习惯。 李青木一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发什么呆。” 江雁行眨了眨眼,伸手捂住额头,回过神来“哦,那晚饭” 裴老爷子看看天色“算了,我请小吴来做吧,客人来了,总不能太寒碜。” 老爷子练习了大半辈子,也没学出个像样的菜式来。 勉强入口可以,拿出来招待客人就不太像样子了。 “不用了。”李青木将东西放好,脱下风衣,卷起了袖子,“我来就好。” 裴老爷子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江雁行。 江雁行给老师指了厨房的方向,又朝裴老爷子笑了笑“没关系,您放心吧。” 李青木不见外地走进厨房,左右转了一圈就开始烧水洗锅。 一套流程熟练不已。 “虽然不是真的爹,不过不是那种需要见外的关系。”江雁行轻声说道,“您不用担心。” 裴老爷子愣了愣,慢慢点了点头。 他突然又开始想念起自己的烟杆。 “你先去睡觉吧。”裴老爷子看了眼江雁行眼睛下面明显的黑眼圈,“等会儿吃饭叫你。” “嗯,好。”江雁行打了个哈欠,觉得困意上涌。 房间里的被子已经晒过,躺上去都是阳光的味道。 江雁行昏昏沉沉地倒下去,临睡前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了说,然而意识很快就陷入了混沌。 或许是回了家,安了心,江雁行一觉睡过了晚饭。 李青木进去叫了他两次,被子掀了一半,也只让昏睡的人下意识往被子深处蠕动了一下。 看起来很蠢。 李青木倒是很想嘲讽一下这个蠢学生,站在原地看着安稳沉眠的人却没了下文。 江雁行很小的时候才会睡得这么沉,因为那时候无忧无虑,对爱护他的长辈又无条件的信任。 等到后来长大些,随他父亲习武,又上了战场,门外轻微的脚步声都能惊醒他。 差不多在江雁行十岁之后,李青木就再也没见过他沉睡的模样。 如今呢。 或许是真的太过疲惫。 又或许,久违的平静才能让他心安。 李青木沉默着将被子盖回去,又多看了两眼,转身出了门。 裴老爷子坐在院子里磕着瓜子,地上瓜皮落了一地,自从医生让他戒烟之后,他便养成了这个新的爱好。 在旁人面前多少有些不雅,见了走出来的李青木,裴老爷子嗑瓜子的速度都慢了些。 “李老师。”裴老爷子踌躇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跟雁行是怎么认识的” “年少一些因缘。我以前代他父亲照顾过他一段时间,给他当过启蒙老师,后来出了一些变故就失散了,没想到如今还有见面的机会。” 李青木站在不远处,简单解释了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老爷子不清楚内情,头一回听到江雁行家人的消息,不由多问了几句“那他的父亲呢” “已经死了。”李青木微顿,“本来雁行也幸好您救了他。” 裴老爷子又摸了一把瓜子,剥了个壳也没往嘴里塞,而是放在手里揉来揉去,下意识否认道“也不是我救的他,是小枫把他带回来的,要不然他早死在山上了,我也就是给口饭吃。” “但不管怎么说,是老先生您收留了他,养大他,供他吃饭读书,要不然我们家那傻孩子,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受罪。” 李青木语气浅淡,却认真而诚恳。 他站到裴老爷子面前,朝他弯了腰。 “我代我自己和他父亲,向您道谢。”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我、我也没做什么。”裴老爷子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对老师这类职业总是敬畏居多, 他又是会看人的,一眼就看出这位李老师气质不凡。 像是久居高位, 看人时不自觉地就有些居高临下的睥睨,那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天然气场。 即便他已经尝试着掩饰了。 这样的人向自己弯腰,裴老爷子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但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好在李青木也没有让他为难太久,正正经经道完谢, 又倒了两杯茶来,坐在老爷子身边陪他赏月。 颇有点彻夜长谈的架势。 裴老爷子也不想在江雁行跟前聊那些事,索性接过了杯子,闷头喝着茶,一边用余光打量着这位老师。 先前回来时,李叔还跟裴老爷子开过玩笑, 说这位李老师说不准真是小江亲爹。 两人相貌上没有半分相似, 只有漂亮如出一辙,真正相似的却是那一身的气质。 江雁行温和, 李青木更冷淡些, 但本质都是波澜不惊, 如一汪深潭叫人看不真切。 这样的态度其实是颇为傲慢的。 要么是对万事万物皆不上心,要么便是有足够的自信这世上没有东西能真正打垮他们, 因为他们的精神就已凌驾于万物之上。 李青木尚且不好说, 江雁行绝不是前者。 两人之间明显关系匪浅, 江雁行自己或许不太清楚, 他在李青木面前, 与他平日里面对其他人时是不一样的。 甚至比与小枫相处的时候, 更加放松自在,还有几分活泼。 无形的信赖一览无余。 裴老爷子并不怀疑李青木是在骗自己,也是源于这个因素。 找到亲友自然是件好事,裴老爷子试图劝自己看开些,却还是觉得心头堵得慌。 他又想起小枫,回忆起小枫离开的时候,自己有没有这般的纠结。 或许有过,但没有这么清晰。 他早就知道自己留不住小枫。 “李老师,你准备”裴老爷子咽了口茶,才将这句话说完,“你准备什么时候带雁行走” 没等李青木开口,老爷子又连忙继续说下去“雁行上学是有点耽误了,不过他人聪明,要是条件好一些继续往下读书也没问题,你又是老师,多教教他应该没问题,我这边也没什么事儿,邻里人都不错,还能相互照应着,实在不行我还有点积蓄,请人来照顾也行” 裴老爷子说着,眼眶已经有些湿了。 幸好乌云遮住了月亮,没照出他窘迫狼狈的模样。 “您为何会这么认为” “我可没见过什么泛泛之交会为别人家的孩子弯腰。”裴老爷子说着又自嘲地笑笑,“我也不是瞎子,雁行对你确实与别人不同,这地方的人对他而言,加起来怕都及不上你的万分之一。” “这没什么好比的。”李青木不置可否,“我不会带他走的。” “我就说,反正我也你说什么”裴老爷子话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如您所说,雁行与我关系匪浅,但他不是三岁稚童,也不是我的跟屁虫,有自己选择的能力的权利。” “若他真的需要我的帮助,只要一句话,我万死不辞。但我不会干涉他的选择。” 换而言之,答案在江雁行手上。 “不过,我觉得他不会走的。”李青木顿了顿,才接着道,“那孩子唯一与他父亲相似的地方,就是责任心强也重情。” 裴老爷子定定地看了李青木片刻“你舍得吗” 李青木淡淡答道“我与他之间,不缺这点时间。” 裴老爷子怔了怔,天上乌云散去了,月亮的光辉洒落下来。 相貌清冷的男人神态平和,竟也真的没有丝毫不满或不舍。 裴老爷子缓缓点了点头“好。” 李青木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气氛慢慢放松下来。 “老先生,我们再聊聊那位救了雁行的人吧。”李青木说道。 隔天。 江雁行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李青木在厨房里忙活午饭,裴老爷子坐在门口喝茶。 看起来都神态如常,不像是起冲突的样子。 江雁行松了一口气。 刚洗漱完,后面的李礼跑过来叫他“雁哥,雁哥,一起去新宇家吗” 江雁行走过去问了一句“怎么了” 李礼答道“新宇打电话说他那边有事被绊住了,本来跟他妈说好今天回来的,现在短时间回不来了,让我们过去跟梁婶说一声。” 江雁行愣了一下“他家里不是有电话吗” 李礼挠了挠下巴,思索了片刻,说道“估计是不敢自己跟他妈说吧,他还特地让我一定要拉上你一起去呢。” 江雁行想了想,转头跟家里两人打个招呼“爷爷,老师,我跟李礼出去一趟,等会儿回来。” 裴老爷子耳朵还算灵光,闻言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去。 走到一半,裴老爷子忽然又叫住了他们。 “哎,等等带点东西过去,小梁一个人在家也不容易。” 裴老爷子从厨房水缸里挑了两尾鱼,又从江雁行带回来的n市特产里拿了两包一起塞给他们。 李礼提着鱼,江雁行抱着特产,被裴老爷子一起推出去。 裴新宇的母亲梁婶有多年慢性病,腿脚不怎么灵活,丈夫在时还有人解解闷,后来儿子上大学出了远门,丈夫又过世,她一个人在家过得确实有些艰难。 虽说邻里都会主动关照些,但毕竟隔了一层,跟亲人是没法比的。 可惜裴新宇又报了外地的大学,几乎横跨了半个国家,不像李礼和江雁行大学都在省内,可以经常回来。 也就在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才赶了几十个小时的路回了趟家。 在离开之前,裴新宇还特地拜托两人有空就帮忙去看望一下他的母亲。 见了江雁行和李礼两人,梁婶挺高兴的,知道他们与儿子平时有联系,连忙将人请进门唠起家常。 “新宇说是今天回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你们一会儿留下来吃饭吧,老同学也好久没见了。” “那个梁婶,新宇说今天有事要忙,暂时回不来了。”李礼吞吞吐吐地说道。 “什么”梁婶愣住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不跟我说呢” “呃,没什么事,他说就是学校那边临时有个实习要做,可能要迟点回来。” 李礼一边说着,一边疯狂地给江雁行使眼色,示意他说些什么。 “可能是太晚了,怕打扰你休息。”江雁行温吞地接道,“回头我们让他有空再给你回一个电话。” 李礼连连点头“对、对,新宇是在大城市呢,治安比我们这儿好多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梁婶表情松动了一些,似乎是信了。 “那就麻烦你们了。”梁婶叹气道,“人老了,号码都看不清楚了,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梁婶眉宇间满是愁绪,李礼活泼,办鬼脸逗人开心一点心理负担没有。 江雁行就在一旁开解几句,他性温和行事沉稳,形象比其他同龄人靠谱得多。 梁婶慢慢放松下来。 在门口道别之后,李礼回头看了眼还站在门边枯守着的梁婶,一转回来,神情就低落下去。 “唉,梁婶真可怜。” “梁婶的病,治不好吗”江雁行问道。 “也不是,但是要花很多钱。”李礼叹了口气,“听说是梁婶自己不想治,当时新宇选择出省,也是希望可以去大城市,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多挣点钱给他妈妈买药,我估计他是又跑去打工了,所以才回不来。” “嗯。”江雁行微微垂眸,似在思索着什么。 李礼定不下性子,也瞒不住事,走到无人的小路上时,左右看看没人,又凑到江雁行跟前晃来晃去。 “哎哎,雁哥雁哥”李礼欲言又止。 江雁行瞥了他一眼,脸色平静得很,声音也温温和和的没什么变化。 “怎么了” 李礼还是藏不住事,来回晃了几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凑到江雁行的耳边,提起了那个离开许久的人的名字。 “就是就是小枫” 李礼故意停了一会儿,拿余光瞅着江雁行的反应,然而江雁行笑得面不改色滴水不漏。 他不由失望地叹气,还是压不住倾诉的欲望。 “新宇的大学不就是在a市隔壁么,他之前去a市打零工,好像看到小枫了。” “嗯。”江雁行答得淡淡。 “嗯嗯就没了”李礼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下文,“你就不想问问他的近况吗听说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哦” “不想。”江雁行不疾不徐地继续往回走。 “为什么”李礼跟上去,百思不得其解,“你就一点也不想他吗” 江雁行脚步微顿,这回话也停了片刻,最后说道“不想。” 谎言。 他在心里默默地评判道。 李礼却看不出来,这个答案着实是出乎他的预料的。 就算不是预想中欢呼雀跃的样子,起码也该多点关注的。 他不依不饶地追问下去“为什么啊” 江雁行停下了脚步,前面不远就是他家,这个点裴老爷子应该还在院子里。 “他不希望我们干涉他的事,我当然要尊重他。”江雁行放低了音量,“最好,就当他死了吧。” 李礼“” 这回李礼终于是看出来了,江雁行大概是在生气。 a市。 某医院楼下。 裴新宇抓紧了身上背着的老旧单肩包,仰头望着医院的高楼,咽了咽口水。 他给自己打了口气,才颤颤巍巍地挪进医院的大厅。 医院大厅里冷冷清清,一眼扫过去根本找不到窗口。 裴新宇慢慢挪到保安旁边,声音细如蚊蝇“那个,你好请问,挂号在哪里” 保安低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地帮他指了个方向“要往西一直走在正门口正对的那栋楼,这里是病房,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他的语气还算温和,没因为这个少年穿着寒酸而露出什么鄙夷轻视。 裴新宇不由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慢慢从惶恐惊吓中慢慢回了神。 “我从小门进来的,我、我不太认识路” 准确的说是从后门绕进来的。 他这人脑子活络,可惜胆子太小。 一受到惊吓就容易脑子犯懵,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 “抱、抱歉,我、我先过去了,谢谢” 裴新宇朝保安鞠了一躬,匆匆忙忙要朝门外跑。 “砰” 门还没出,他就迎面撞上了人。 他紧张得头发丝都要炸开了。 “对、对不” 裴新宇哆哆嗦嗦地连声道歉,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看到旁边站着的人,他顿时一惊“小枫” 长得酷似小枫的少年撇过头去,抿起了唇,没应声,却也没有否认。 被裴新宇撞倒在地的中年男人皱着眉起身,拍了拍外套上的灰尘。 “少爷,是您认识的人”男人问道。 “以前见过一面。”少年闷声应了一句。 裴新宇还没来得及惊讶小枫摇身一变成“少爷”的事,倒是先反应过来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之前听说你回家了,原来是真的。”裴新宇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有些好奇地看他,“真巧,你怎么到医院来了你生病了吗还是受伤了” “没有。”小枫答道,“来看人。” “你家里什么人生病了吗” “我哥。” 裴新宇噗通一下又跌了回去,呆滞地看了眼小枫“雁哥出事了” 小枫“”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是我亲哥。” 小枫神情有些复杂, 大约是没想到时隔一年多没见,裴新宇就把自己脑子搞没了。 “哦哦, 对。”裴新宇也反应过来自己犯了蠢,不由干笑了两声,扶着门把手站起来,尴尬地换了话题, “你现在就住在a市吗” “嗯。”小枫点了点头。 “哎,那正好,我就在隔壁c市上学,以后有机会可以把雁哥他们叫过来一起玩。” “不用。”小枫眉头拧起来,“不要来。” “为什么啊好歹这么多年交情了,不用这么冷漠吧, 我们又不会讹你们的钱。”裴新宇不解, “你也好久没见雁哥了吧,你不想他吗” 小枫目光微闪, 扭过了头, 嘴唇抿得死死的“你们好好上学。我这里” 旁边的中年人低喝了一声“少爷” 男人在警告他不要向外人多说些没有必要的话, 小枫明白他的意思,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也不再去看裴新宇。 “你是少爷以前认识的人吧, 多谢你当时对他的关照, 不过少爷对我们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是不会再回去的, 请你不要为难他, 如果有什么需要,打这个上面的电话,会有人帮助你,无论是钱或者其他什么。” 男人压低了声音“但是,也为了你们自己好,以后不要再来找少爷了。” 一张简陋的名片被强硬地塞到裴新宇手里,等到他反应过来之前,男人已经推着小枫的肩,带着他匆匆走向电梯。 保安在电梯前拦住他们,低头看了证件,刷了卡之后,才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请了进去。 裴新宇茫然地看着他远去,良久才摸了摸后脑勺,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某层病房。 跟在小枫后面的男人站在门口守着,小枫独自进了病房。 病房里只有一张床,病床上躺着个年轻男人,看模样不超过三十岁,眉宇间与小枫有些相似。 只是躺着的男人双眼紧闭,呼吸声微弱平缓到几乎听不见,他根本感知不到外界的情况。 “大哥” 小枫轻唤了一声,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应,他慢慢趴到床边,将脑袋靠在大哥的手边。 确定外面的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尚带着青涩的脸上才显出了几分疲惫。 父母双双过世,大哥沉睡不醒,他自己年少能力轻微,一回来便如陷泥淖。 他不后悔回来,然而面对困境却也难免会有茫然。 接下去他该怎么办呢 如果哥哥在的话 小枫意识昏昏沉沉,才难得泄露几分疲惫退缩的消极,他想到年幼时父母哥哥都站在他面前,给他挡着风雨。 又想到十岁那年突如其来的变故。 死亡的阴影像一座大山带着未知的黑暗压下来,他除了跑,什么也不知道。 跑到精疲力尽,瘫倒在地上,却是那片鸟语花香的山村。 一转头,是江雁行搂着他坐在河边教他打水漂,低着头对他笑。 “哥”小枫不自觉地喃喃了一声。 裴家村。 李礼把江雁行送到家门口,裴老爷子留他吃饭。 “哇老爷子做饭,还是算了吧。”李礼跟江雁行小声嘀咕了两句,“我内急,雁哥你帮我打个掩护。” “最近好像都是老师做饭。”江雁行笑了笑,“比爷爷做饭水准高不少。” 李礼更诧异了“你们请人来做客,竟然让客人做饭” “黑暗料理更不合适。”江雁行无奈地摊了摊手,谁叫他和老爷子都不擅长做饭呢,“而且,老师也不算外人。” 李礼闻言撞了撞江雁行的肩“雁哥,我之前偷偷搜过了,人那不是a大的教授吗,怎么成了你专属老师了” 说着他露出几分狐疑的神色来“不会是雁哥你真跟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吧” 比如失散多年的亲生父子什么的。 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是人就都难免犯错。 再说推算起来,江雁行出生的时候,李教授也有十五六岁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的事嘛。 说不准就是少年风流 李礼的脑洞越开越大,险些跑到宇宙边际。 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的不是什么正经事。 江雁行无意深究,温和地答“是老师啊。” 厨房里的人恰在这时探出了头,叫了声江雁行“在那儿发什么呆,过来帮忙。” 李礼被吓得一缩脖子的,顿生一种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窘迫感。 他摸了摸后颈,默默往江雁行身后挪了几步,矮下了身,避开了李青木投来的视线。 “雁、雁哥,你们吃你们吃,我妈叫我回家吃饭,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李礼一转身,一溜烟就跑远了,活像是有野狗在屁股后面追。 江雁行不由失笑,看了两眼,慢悠悠地转身走进厨房,迎面就被李青木塞了把刀。 李青木一指砧板上的东西,指挥道“切丝。” 江雁行眨了眨眼,“嗯”了一声应下来,随即又闲聊似的开口“你好像吓到他了。” 李青木冷哼一声“关我什么事。” 外头裴老爷子刚被人叫走,李青木眨眼间又恢复了本性。 江雁行习以为常,掂了掂手里的刀,换到了合适的角度。 “老师。”江雁行一心二用,“你跟爷爷聊过了吗。” “了解一下你的情况。”李青木靠在桌边,看着江雁行手上的动作,“顺带讨论了一下你的去留。” “我想留在这里。”江雁行垂眸说道,“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但如果不是他们,我的命就没了,也没有机会再见到老师了。” “我知道。”李青木答。 这是不反对的意思。 “我知道老师能照顾好自己,所以我不会担心。”江雁行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一句,“老师比我厉害得多,比很多人都厉害。” 所以他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 哪怕没有自己也是一样。 “你有那么多废话要说吗。”李青木冷淡地回道。 “怎么能是废话呢。”江雁行忍不住笑,“这是发自肺腑的敬仰。” “我的学生不是死钻牛角尖的愚钝之辈。”李青木淡淡道,“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江雁行把头低下去,将切好的食材装进盘子里,良久才低声回道“谢谢你,老师。” 裴老爷子从门外走进来“午饭好了吗要不要帮忙” 两人之间的话题暂且告一段落。 “再炒个菜就可以了。” 李青木端着盘子走向锅台。 江雁行将裴老爷子推出了门“先收拾一下桌子吧。” 裴老爷子有些诧异地看他“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江雁行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怔了片刻,还是止不住上扬的弧度。 “大概就像是被一个很严厉嘴很毒的人夸奖了的感觉吧。”他轻声说道。 是没人听得到的音量。 吃完午饭,裴老爷子在院子晃了一圈就回房午睡。 在李青木的要求下,江雁行陪他去山上散步。 “这里是我当时醒来的地方。”江雁行指着某一处给老师看,“那些人本来想把我埋了,不过我运气不错,那天下大雨,然后” 就被小枫救回去了。 虽然就这点来说,他其实也算得上是命大。 江雁行说起往事还算平静,他们之前没有特别谈论过彼此之间的今生现状,但老师问起来,他也不会过多隐瞒。 “之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好像还有个叫江昱瑾的哥哥,其他的都没有什么印象。”江雁行摇了摇头。 “江昱瑾”李青木记下这个名字,“那么另一个呢” “什么另一个” “救你的那个人。” 江雁行停顿了片刻,最后才说道“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那时候他并不关心外界的新闻,对于山村以外的一切都毫无兴趣。 后来等到他开始想要探知这个世界,小枫已经离开,还明确表达出了不希望他们插手的意思。 江雁行自然不会拂了他的意。 这是一时意气,也是感情用事,放在老师那里,无论如何都是不合的。 江雁行已经做好了低头挨骂的准备。 李青木说的,却是另一件事“a市有个裴家,祖上至今都是显贵,早些年与官方合作做的是些不能见光的研究和生意,比较低调,后来公司分割开来,一部分独立出去需要转型,势必要放弃很大一部分利益,但是家族内部有不同的意见。” 江雁行听得心里一惊,他知道老师不会说无关的废话,这话一听就已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明争暗斗了两三代人,如今年轻这一代,听说长子车祸成了植物人,幼子早年被拐走,最近才找回来。” 李青木瞥了江雁行一眼,又继续说道“小儿子年纪小,又没什么能力,不过就是个摆在台面上的吉祥物,若是自己撑不住,迟早被家里那些老家伙们玩死。” 江雁行没动声色,只是问他“如果是老师处在那个位置上会怎么办呢” 李青木没答,而是看他“你希望我发挥一下乐于助人的烂好人精神吗” 江雁行顿了顿,避重就轻“偶尔当个好人,也不算坏事吧。” 李青木没接这个话茬,陡然又换了个话题“以后你也是要去a市的,有些事情不能光靠别人主动开口告诉你。” 他对江雁行要去a市这件事笃定无疑。 “另外,我倒是还有件事要告诉你。”李青木看着江雁行,唇角扬起微不可查的一抹笑,有些微凉意,“亏你能一直忍住不问。” “我不是好奇心很旺盛的” “关于你父亲和你弟弟。” “” 江雁行眼瞳一颤,终于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去看李青木,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然而并没有。 “他们也在大概算是在这个时代。”李青木缓缓说道,“不过,他们的样子,大概跟你想象得不一样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 江雁行的目光停在李青木脸上,良久才点了点头,声音有些艰涩“记得。” 李青木来时便说,他父亲已经死了。 既然人还在,如何又能算是“死”了呢 李青木从来不拿生死开玩笑,既然他说死了,那么他们之间的缘分,也确实是断了。 “你若是想见他们,也没什么大碍。”李青木说,“他们也在a市。” “但是,这不能是你去a市的唯一理由。” 李青木顿了顿,抬了手,摸了摸江雁行的脑袋,就像小时候那样。 “无论如何,你是我的学生,今生也是同样。”李青木说道,“我在a大等你。”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江雁行的弟弟是个跟屁虫。 越府没有正经女主人, 越将军忙于边境战事,少有在府中的时候。 小公子自幼被奶娘喂养大, 开始记事之后给他启蒙的是他大哥。 许是尚且年幼,还不懂得外界所期待看到的权利争斗是什么,小公子对异姓的大哥只有全然的信赖与依恋。 但凡江雁行在府中,小公子总要跌跌撞撞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整日拽着他的衣角,仰着脑袋望他。 甚至比见到他们的爹时还要热切几分。 外人遗憾这小的太傻,府中人则庆幸于他们大公子生性温柔宽厚,对突然出现的弟弟也无任何的抵触恶意,无比自觉地承担起做哥哥的责任。 江雁行并不讨厌他的弟弟,哪怕他的弟弟总是有很多的问题 “大哥大哥, 这个是什么字” “大哥, 为什么你姓江而不是越” “我什么时候才能跟大哥一样厉害呀” 江雁行看着他弟弟时还需要低下头,才几岁大的孩子正是最漂亮的时候, 粉雕玉琢得裹在白狐裘里, 像是个毛绒绒的小团子, 眨巴着一双透彻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看他。 很多时候,江雁行都觉得他的弟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 “这是曦, 是阳光的意思。” “因为爹说这是我亲生父母留给我的凭证。” “等到你长大了, 会比大哥还要厉害。” 江雁行总不吝于解答弟弟的各种疑问, 有时弟弟心血来潮, 他也好脾气地让他坐到自己肩上, 去看外面的人群和远山, 或者去摘树上的果子。 弟弟高兴起来的时候,也会搂着大哥的脖子,撒娇不肯下去。 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江雁行心一软,便一路将他背回房间。 老师曾嘲讽过他这是年纪轻轻当了老妈子,江雁行只是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在江雁行的记忆里,关于弟弟的画面永远是鲜亮而明快的。 就连未来的人生,他也未曾想到过“张扬肆意”以外词汇去描摹。 最后一次见到弟弟的时候,江雁行十八岁,奉命回京城复命的同时,短暂地回了趟家。 那时小公子十一二岁,已经不需要太费力地仰头看人。 稚嫩的少年刻意板成小大人的脸,试图摆出严肃认真的表情。 “大哥,我就快长大了,到时候我也可以保护你了。” 江雁行看着他笑,说“好。” 后来他就再也没有回去。 “前方即将到站a市南站,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列车到站的提示音重复了几遍,车厢里陆续传出整理随身行礼的声音,有人开始在车厢里走动。 江雁行从梦境里惊醒过来,抬头看向车厢前排文字提示。 火车即将到站了。 还好没有坐过头。 江雁行松了一口气,按了按眉心,跟着起身收拾东西。 火车平稳停在站台边,江雁行拉着行李箱,顺着人流走出车厢,朝出口处走去。 出站口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来回张望,不时低头看看手里照片,又抬头往人群之中搜索着。 目光落到走道尽头时,他眼睛忽的一亮 他等候的目光特征相当明显,也十分好认,简单来说就是肤白貌美大长腿个子高挑,气质温和,习惯性带笑。 更重要的是,留着长发,扎了个马尾,看起来很精神。 年轻男人连忙朝走近了的人招了招手“江先生江雁行先生” 江雁行刚出了站,目光转过去,有些疑问“请问你是” “我是陆咳咳咳,陆先生让我来接你。”男人朝江雁行挤眉弄眼地暗示了一下,“这里不太方便说话,我先带你出去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有些紧张地朝两边张望了一下,生怕有人注意到他那句转折生硬的话。 然而就算没有他那一句话,不少人的目光已经集中到了这边。 准确的说,集中到了江雁行的脸上。 长得好看的人,无论在哪里都容易变成视线交集的中心。 更何况以他的经验来说,这位江先生的脸还不是一般的好看。 男人顿时紧张起来,像是做贼似的捂住了嘴,更小声地催促道“我们赶紧走吧,不然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说得活像是地下接头似的。 江雁行不由失笑“好。” 他将行礼箱换到另一只手上,跟在这个陌生男人身后出了门,七拐八绕,走到了一条僻静的小道上。 一辆黑色的车正停在那里。 男人确认了一眼车牌,停下了脚步“就是这里。” 后座的车窗降下一半,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陆征鸿朝江雁行招了招手“先上车。” 年轻男人帮着江雁行将行李箱塞进后备箱,又帮他拉开车门,等他坐上去才打开前面副驾的门,跟着上了车。 “这是我的新助理,小沈。”陆征鸿介绍道,“之前好像忘了跟你说了。” 小沈从前排扭过头,摘下帽子之后露出下面一张有点腼腆的硬汉脸,他朝江雁行礼貌地露齿一笑。 陆征鸿又看了眼手机“亏你就这么跟他来了,我还在等你电话呢。” 江雁行歉意地笑笑“抱歉,手机没电了。” 陆征鸿叹气“我猜也是这样,不过你胆子还真大,不认识的人都敢跟着走。” 江雁行扫了小沈两眼,保守地说道“他打不过我。” 小沈“” 光从外表来看,江雁行似乎没什么资说这种话。 “哈哈是吗。”陆征鸿也不怎么相信,但也没当面驳他的面子,“小沈学过散打,也许有机会你们可以切磋一下。” 江雁行还没说话,小沈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我就是一普通助理,陆哥你别折煞我了。” 比试输赢是小事,要是一不小心把人打坏了,那就糟糕了。 小沈内心默默想着,他跟陆征鸿关系不错,知道一些内幕。 陆征鸿请假也要出来接人,显然与这个气质出众的年轻人关系匪浅,再考虑到他最近跟那些导演的联系,八成是要给他铺路的。 这活脱脱就是个明日之星,就算不看陆征鸿的面子,也是得罪不得的。 陆征鸿也没再拿玩笑话为难助理,话头一转果然问起江雁行的近况来。 “上半年不是说已经确定被a大录取了吗,怎么这时候才来”陆征鸿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都十月份了,一般都是九月份开学吧” “跟学校申请了延期入学。暑假的时候爷爷住院要开刀,上周才刚刚出院。” 陆征鸿一惊“老爷子生病了要紧吗现在怎么样了” 江雁行摇了摇头,神态还算平和“暂时没什么大碍,回去之后要慢慢静养。” 陆征鸿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不过他一个人在家不要紧吗” 江雁行答道“请了人在家照顾他,都是邻里,知根知底,不用太担心。” 他倒是想在家再陪老爷子一段时间,可惜老爷子一看时间都过了开学的点,拎着棍子就要把他赶出去上学。 他也无奈,只能掏空家底,请了村里人去照顾他。 陆征鸿彻底放了心,说起来还有些感慨“上次见老爷子,身体还不错呢,没想到一眨眼”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眨眼四五年就过去了啊,时间过得真快。” 他认识江雁行,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江雁行还在上高中,转眼间他已经大学毕业,又考上了a大的研究生。 “我先送你去宿舍把行礼放下来,还是”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陆征鸿的话,他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发现是公司发来的,只能跟江雁行打了个手势,先接起了电话。 江雁行无意偷听陆征鸿的工作内容,转过头看向了窗外。 车刚驶出车站,正向路口靠近。 一回头勉强能看到a市火车站的全貌,比他们那个偏远的城镇要大得多。 这个城市里的一切都有些陌生。 江雁行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在遥远的异乡的时候,不由生出几分恍惚。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一眨眼就十年了。 被裴老爷子收养十年,与老师重逢四年。 重逢也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正如陆征鸿所感慨的,时间过得真快。 有些记忆在时光里褪了色,有些人逐渐疏远。 当然也有一些东西一如既往。 比如陆征鸿对他莫名的热情,比如老师几十年如一日的严。 在老师无声的鞭策之下,他还是来到了a市,再次成为了他名正言顺的学生。 老师最近有事要忙,抽不出身来,倒是得知他要来的陆征鸿自告奋勇,坚持要来接他。 这种感觉倒也不算坏。 不过a市啊 江雁行脑海里忽然闪过小枫的脸,他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像是有些心虚。 随后在脑海里蹦出来的,是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所接受到的“故事”。 这些年他断断续续搜索过一些关于“江昱瑾”的消息,多数是对这个年轻影帝的赞美之声,这些东西落到江雁行眼里皆是过目即忘,唯有一点他还记得些大概。 江昱瑾的资料上标注的常住地便是a市。 他所处的江家,自然也同样在a市。 “吱” 一阵刺耳的急刹声突然响起,车里的人猝不及防,朝前倾了身,陆征鸿一头撞上椅背,手一抖按下了挂断键,他眉头一皱。 “怎么了”陆征鸿问。 “陆老师,前面路口好像出了车祸。”司机胆战心惊地答道,“堵起来了,得绕路走了。” 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黑压压的车流。 附近执勤的交警很快赶过来,帮忙疏散车流。 车祸地独占了三道,剩下几道被分给来往车辆,交警工作得有些艰难。 堵在路口的时候,不少人降下车窗看了眼外面的情况,陆征鸿这边也不例外。 “好像只是撞坏了车,人应该没事,都站在外面吵架呢。” “人没事就好,剩下就是警察的事了。”陆征鸿叹了口气,“幸好今天没什么急事,慢慢绕过去吧,对了,雁行,你报道应该不急雁行” 陆征鸿一转头,就见江雁行盯着刚刚错身过去的一辆车发呆。 “雁行”陆征鸿连着叫了好几声,“你看到什么了” “嗯”江雁行愣了一下,等到车开过这个路口的时候才回过神,“没什么,就是” 好像看到某个熟人了。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他,一转过头,就透过那点缝隙看到了熟悉的脸。 一声埋藏已久的称呼险些脱口而出 小枫。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另一辆车内, 司机升起所有的车窗,将外界可能投来的视线都挡在外面。 “看起来不是什么大事, 跟我们应该没什么关系。” 坐在副驾上的中年男人放了心,又回头看了眼安安静静坐在后座上的年轻人。 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他就已经飞快地成长起来,沉稳得令人心惊。 可惜还是一如既往不爱说话。 男人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一边又说道“少爷,公司那边有人在等你,接人的事交给下属去办就好了,没必要亲自跑这一趟。” “让他们等。”年轻人的声音平稳到几乎没有起伏,“最后一个证人,不亲自接到, 我不放心。” 少年说着, 目光还停留在车后方,像是在搜寻着什么东西。 前排的男人注意到他的视线, 不由问道“少爷, 你在看什么” 年轻人沉默不语, 扭头的角度都没有移动半分,良久才给了一句回应。 “一个熟人。” 另一边。 陆征鸿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下文, 不由追问“就是什么” “没什么。”江雁行摇了摇头, 主动略过了这个话题, “可能是我看岔了。” 陆征鸿没细究, 给被挂了电话的公司发了短信解释了几句, 一边又重新提起之前的问题。 “我直接送你去宿舍吗”陆征鸿问道, “先去报道再把行李箱放下来,安顿好了我带你去吃饭吧。” “不用,先去报道就行了,我没有申请宿舍。” “那你住在哪儿”陆征鸿想了想,又说道,“如果你还没有地方住的话,我可以跟我表弟说一声,他们家空房多,可以先借给你住。也有在a大附近的,来回上课也不远。” “有住的地方。”江雁行简略地答道,“谢谢你,不过暂时不需要太麻烦你。” “那就好。”一句话没说完,陆征鸿又操起心来,“你是跟人合租吗,舍友认识了吗,为人好相处吗,有没有见过房东” a市作为首都,寸土寸金,普通工薪层租房都很有压力,更别提他一个普通学生了。 江雁行家境并不富裕,真要单独租房子,也不知道能找到什么样的暂居之所。 陆征鸿已经想象到网上晒出来的那些阴暗地下室、桌椅床柜挤在一起连落脚地都没有的拥挤单间 “如果住着不习惯,你随时可以来找我”陆征鸿忍不住又绕回一开始的话题。 “有人收留。”江雁行无奈地笑笑,“是学校的老师。” 老师注重隐私,并不喜欢宣扬自己的住所,江雁行知道他的性,也不欲多言。 然而陆征鸿脑洞大开,也是一番好意,他只得多添了两句。 “认识了挺久的。”江雁行补充道。 “老师啊,那还好。”陆征鸿终于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对了,之前你跟我打听a市哪里可以兼职,是因为缺钱了吗” “是有点。”江雁行坦诚道,“之前爷爷手术住院花了不少钱,我担心他之后会复发,所以还是需要攒钱。” 江雁行大学四年一直在做兼职,攒了一笔钱。 可惜病症就是个无底洞,连家底都掏空了大半。 老师主动帮忙垫付了一部分,老爷子却不好意思再收他的钱。 几次坚决让江雁行把钱退回去之后,李青木也就不再打钱了,转而寄了些补品。 幸好在积蓄彻底耗空之前,老爷子终于达到了平安出院的标准。 剩下大部分钱都留在了家,以备着老爷子再生病,但对比治疗和药物费用,仍然是杯水车薪。 幸好暂时没什么大碍,但难说以后会不会突然有什么意外。 有了这样的紧迫感,江雁行的生活倒是再度窘迫且紧张了起来。 让老师养着理论上倒也没什么问题,但是他也没那个脸当那种啃老的。 陆征鸿也猜到了原因,有些感叹“辛苦你了。” “我陆续问了一圈朋友,如果是为了赚钱的话要不要继续来拍戏上次那部电影之后,有很多人来问你的消息,觉得你的形象不错,有些对外形气质要求比较高的配角,应该很适合你。” 陆征鸿说着,又补充道“你还要上学,放假抽点空过去就行,就跟以前一样,只需要露几个脸,虽然报酬肯定没法跟正经演员比,不过肯定比当打杂的实习生性价比高得多。” 江雁行不太了解娱乐圈的情况和规则,但听陆征鸿说得这么轻飘飘的,也分辨得出事实绝不是像他说得这样简单容易。 无非就是对方关照,主动帮他拉了些资源。 人情难还,接不接也要看交情。 江雁行没有拒绝。 “多谢陆哥。”江雁行想了想,自己这辈子一穷二白身无长物,似乎也没什么好还的,思索片刻之后,他认真地说道,“如果以后陆哥遇到什么麻烦需要保镖的话,我可以帮忙。” 还钱不行,人脉也不如陆征鸿。 从前世一直带到今生的也就武力值还勉强过得去。 听说当明星稍有不慎就有生命危险,保护个人的安危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江雁行说得真诚,陆征鸿看了眼他略显单薄的身形,并不怎么信,前面助理都忍不住闷笑了两声。 都当成一个笑话听了。 江雁行好脾气地笑,被误会开玩笑也不生气,跟着一起笑了笑。 从火车站到a大的路程并不远,陆征鸿从这里毕业,对于母校熟悉得很。 熟门熟路地带着江雁行报道签字之后,时间已经过了饭点。 “你那个舍友老师还没有接电话吗”陆征鸿问道。 “还没有。”江雁行将借来的手机递回去,“大概在忙。” “那我们先去吃饭啧,怎么这时候打电话。” 陆征鸿眉头皱起来,也不像是不高兴,接了电话就叫了一声“小谨有什么事吗” 江雁行的目光朝那边移了几分。 陆征鸿应了几声,转头看了江雁行一眼,迟疑了片刻。 “那我问问他。” 陆征鸿挂了电话,主动向江雁行解释道“是我表弟打的电话,估计又惹了什么事儿了,喊我过去吃饭。” 江雁行主动退了一步“那你先忙吧,我可以先在学校转一转。” “呃”陆征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耳朵,“他让我带你一起去吃饭。” 原话是想顺便见见那个他“上心到让人怀疑他性向的小白脸”。 这句话当然不能明说。 “之前拍戏的时候,我请他帮过忙,也聊到过你,估计是好奇。而且,把客人撩在半路可不是我们家的待客之道。” 陆征鸿拉开了车门,对江雁行道“他也是a大的,刚毕业没几年,说不定你们更有话题一点。如果不介意的话,就上车吧。” 江雁行想了想,点了点头,上了车。 “陆哥你跟你表弟好像关系很好。” “嗯,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其实亲缘关系有点远”陆征鸿笑了笑,“我们家关系比较复杂,小谨就是我表弟,是正经富二代,不过小时候就被过继给我大表舅。我父母过世早,表舅就把我接过去照顾了。” “你表弟也是演员吗” “不,现在是个二世祖。”陆征鸿叹了口气,“他亲生父母希望他回去继承家业,他在闹别扭呢。” “他的父母还在,为什么要过继” “因为小时候一些渊源吧,那时候他爹妈工作太忙了没空管他,他发高烧差点死掉,是表舅连夜把他送到医院救回来的。正好表舅无儿无女,他们家里人也担心他以后没人养老送终,干脆把小谨过继给表舅当儿子养了。” 陆征鸿顿了顿,又道“小谨还有个亲哥哥,不过不太成器,他爹妈不太会教育孩子,前段时间刚大义灭亲送进去坐牢,算是养废了,所以又想着把家业交给小谨。” “”江雁行沉默了片刻,斟酌了一下语言,“你们家的关系,还挺复杂的。” “其实还好,也就是他父母比较神经大条,以及大儿子有点飙车酗酒调戏良家妇女之类的恶习。”陆征鸿含蓄地说道,“起码没什么兄弟相争家族内斗追杀陷害之类的戏码。”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 全靠同行衬托。 见多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家族明争暗斗的戏码,对比下来,陆征鸿表弟家已经算得上是温和到普通的程度了。 “这些事就这么告诉我一个外人,真的好吗”江雁行问道。 “也不算什么秘密,有心打听的话也都能知道。”陆征鸿不怎么在意,“而且你要是跟小谨熟悉了,他那个大嘴巴指不定透的底比我更多。” “嗯为什么这么说” “那小子说好听点叫讲义气,说直白点对熟人就是个傻白甜,一旦混熟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什么话都往外掏。不过” 想跟那小子混熟也不容易就是了。 “嗯” “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会喜欢你。”陆征鸿说,“他亲哥跟他关系一般,我也不是很温柔的性,小时候还会跟他打架,他做梦都想要个温柔的哥哥,生日的时候还许了三年的生日愿望。” “那时候拍戏,我看到你和你弟弟在一起,就觉得你应该会是他喜欢的那类人。他很喜欢温柔的人。” 很难说自己有没有受到日日夜夜念叨着的表弟的影响,天然就对温柔的人多几分好感。 即便认识了江雁行,他也没想过主动介绍给他表弟,似乎又不全是这个因素。 也许一开始只是好奇。 好奇温柔到没脾气的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之后么 大概是得出了一个结论,温柔像是无色无味的毒药。 悄无声息就中了招,却还不自知。 车吱呀一声停在了某个酒店门口,车上两人的谈论暂且告一段落。 酒店看上去富丽堂皇,每一个角落都写满了“我很贵”三个字。 江雁行仰头看了片刻,觉得自己这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有些不入。 他不在意其他人投来的或鄙夷或惊艳或惊奇的目光,但想到即将见到的人,却突然觉得有些忐忑起来。 与见到老师时的感觉有些像。 江雁行神态还算平静,陆征鸿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当他是好奇。 走到江雁行另一侧,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后,陆征鸿熟门熟路地领着身边的人直奔走廊尽头的房间。 “这是他朋友家开的酒店,厨师还不错,小谨经常会过来蹭饭。” 陆征鸿说着,敲了敲尽头的房门。 刚敲到第一声,里面的人就哗得一下拉开了门,像是贴在门后面守了许久。 一见了陆征鸿的面,里面人嘴一张,就开始叭叭叭说个没完。 “鸿哥你怎么这么慢啊,我都等你好久了,你骑的是蜗牛慢慢从地上爬过来的吗,你要是再晚来一步,就只能通知老头子来给我收尸了,死因是饥饿过度。诶你后面这谁,是不是你之前提过那个小美人快让开让我看看是何方神圣” 陆征鸿额角青筋跳了几下,终于没忍住,一巴掌拍开表弟的脸。 “能不能先让我们进去再说,你想在这儿被人当猴耍了围观吗。” “哦哦。”里面的人这才让开了位置,让门外两人先进来,还忍不住抱怨,“你怎么不早说。” “呵呵。”陆征鸿冷笑了一声。 进了门,房门在身后悄然闭合,陆征鸿恢复了理智和冷静。 “我把人带过来了,你克制点。”陆征鸿提醒道。 他让开一步,跟在后面的江雁行终于露了全脸。 还是一贯笑意温和的模样。 隔着照片已经见识过足以惊艳人的相貌,然而见了真人时,冲击力却又不一样了。 还夹杂着某种莫名的熟悉感。 退到桌边的人愣了愣,脚下没注意险些被椅子绊倒。 陆征鸿指着他给江雁行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表弟大名林谨行。”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小谨啊”江雁行缓缓笑了一下, “我有个弟弟,也叫小谨。” 陆征鸿也愣了一下“不是叫小枫吗” 虽然当时跟小枫接触不多, 但江雁行对他那个弟弟宠得很,几乎形影不离,陆征鸿还记得他对自己莫名的敌视。 他确定自己没记错名字。 再说,就算有什么其他兄弟姐妹, 最有可能的也就是江家那大儿子吧,那也是哥哥而不是弟弟。 咦江家那好像也是“瑾”啊。 那江雁行和江家他到底知不知道 陆征鸿忽然觉得有些晕。 “小枫跟我”江雁行顿了顿,“萍水相逢而已。” 严来说,根本算不上兄弟。 不过就是自己更年长些,才出于尊重叫了声“哥”。 陆征鸿明白过来“啊,我记得当时有人说你们都是被老爷子收养的。”就连户口也不是挂在一处的。 再说看外貌那两人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气质性更是相去甚远。 陆征鸿转头看了眼他表弟, 又试探着问道“那你叫小谨的弟弟跟他长得很像吗。” 江雁行盯着林谨行看了片刻, 慢慢摇了摇头“不像,一点也不像。” 林谨行一张娃娃脸, 头发倔强得到处支棱着, 还挑染了几根绿毛, 从上到下都写满了“桀骜不驯”四个字。 透过花里胡哨的表象,也能看出他底子不差, 绝对是符合时下审美的帅气。 然而单从相貌来说, 与江雁行记忆中的弟弟并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他的弟弟生得一双杏眼, 脸蛋肉嘟嘟的, 摸起来手感很好。 虽说年幼, 但眉宇间的精致灵动却是后天难以培养起来的。 可惜, 他还是没看到弟弟长大成人的模样。 一定也是不输于任何人的帅气吧。 江雁行看着林谨行的脸,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林谨行扶着椅背,呆愣地盯着江雁行看,无意识时,五指已经抓紧了椅背。 陆征鸿碰了碰表弟的胳膊“你发什么呆不是见过照片吗” 林谨行下意识反驳道“照片和真人那能一样吗。” 陆征鸿“啧”了一声“亏你之前还说我,我觉得你应该对着镜子照一照你那张花痴脸,也不嫌丢人。” “我才没有我喜欢的是小姐姐好吗”林谨行色厉内荏,瞄着江雁行的脸还有些心虚,“我就是、就是觉得他有点眼熟而已。我在想我们之前有没有见过。” “人家之前一直在山里,你到哪儿去偶遇啊。搭讪也编个像样点的理由。” 陆征鸿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瞄着江雁行的反应。 总是波澜不惊的人这时候也面不改色。 “也许是梦里见过吧。”江雁行温声说道,“又或者是前世的缘分。” 林谨行还在看着他晃神。 就像江雁行初见他时,也觉得恍如隔世,仿佛转瞬间时光倒流一样。 有些人就算是化成了灰,也能被一眼认出来。 江雁行忽然意识到这句话说的是个真理。 也许人世间真的有冥冥之中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曾经重要的、愿以全部生命去守护的、深爱的人,即便换了时空、换了模样,也有无形的线连在他们之间。 但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老师提醒他那一句 故人确实存在于这个时代之中,然而与他想象的并不一样。 他们甚至不能算作是以前那个人了。 相貌不同、姓氏不同、性不同,也没有过往的记忆。 他连光明正大地让对方叫声“大哥”的资都没有。 但是 但是啊,他们也确实活在这个世界上。 原来这世上真有转世重生这种事,原来曾经沉默地葬身于历史洪流之中的人也可以在来生得到安稳的人生,原来他们真的好好地活在了这个世上 “你别哭啊。”林谨行惊醒过来,像是被烫到似的移开视线,一边掩饰着叫道,“我先声明我没招惹你啊,你是不是看到我这么个绝世大帅哥感动到无地自容啊,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外面迷恋哥的多了去了” 陆征鸿一惊,转头看江雁行,哪有什么眼泪,还是那张笑脸。 只是一直在看着林谨行。 陆征鸿松了一口气,一边又有些异样的感觉 总觉得那笑容里还有几分纵容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感觉错了吧。 陆征鸿默默安慰了自己一番,一边又有些尴尬地解围道“雁行你别太在意,他就是这种性子,一犯病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往外说,其实就是紧张或者害羞了。” 江雁行只是笑“好。” 林谨行被表哥这么埋汰有些不高兴,想反驳几句,然而一抬头就对上江雁行看着他的视线 如果要评选世界上最漂亮的星星,一定是那个他眼睛里的碎光。 不知怎的,看到江雁行的笑脸,林谨行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得偃旗息鼓,蔫嗒嗒地拉开凳子,就近坐下去开始扯桌布。 “哎呀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吃饭啊,我都快饿死了。”林谨行瘫倒在椅子上,慢慢往下滑,提高了音量,“服务员呢饭菜呢怎么还不上菜” 陆征鸿叹了口气“雁行你先坐吧。” 他转身拉开房门,跟外面的酒店经理招呼了一声。 两人都是这家酒店的常客,经理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快步走来,跟他低声交流了几句。 屋里林谨行还在哼哼。 江雁行在他旁边坐下,目光从他脸上一路往下,看到他扯桌布的手和桌子下面抖来抖去的腿。 林谨行脊背一凉,下意识停住了腿上和手上的动作。 他僵硬地坐直身子,姿势端正得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江雁行轻笑了一下,收回了视线。 “希望不会打扰你们的正事。”江雁行温吞地跟林谨行打招呼,“我对a市不太熟悉,也没有太多认识的人,还麻烦陆哥专门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哪有什么正事不正事的,就找他来帮我挡一下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谨行听着江雁行疏离的客套话,只觉得浑身不舒服,想也没想话就出口了“再说去接你是他自己上赶着去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征鸿正好回来,一听这话瞥了眼表弟,纠正道“什么上赶着不上赶着的,这是朋友之间的友好互助,你是不是没朋友啊” “谁说我没朋友,我朋友多着呢。”林谨行反驳道,“不然你以为我平时忙什么啊,一个个去串门都能累死我。” 陆征鸿对此嗤之以鼻,在江雁行另一边的位置坐下来,就开始说起正事“你这么着急把我喊过来干什么就为了给你买单” “那菜怎么这么慢啊。”林谨行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去看另外两人,“要不我去催一下呗。” 话音未落,服务员便敲了房门,将菜陆续送了上来。 林谨行“” 陆征鸿死盯着林谨行看,江雁行也看了他们两眼,体贴地问“需要我回避吗” “不用了。”林谨行立刻接道,随即又把头低下去,慢吞吞地开口,“就是、就是老头子那边嘛,最近挺生气的,那什么表哥,哥,我的亲哥诶,你能不能帮我打个掩护,不然” 林谨行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他哭丧着脸越过江雁行,朝他表哥扑过去“不然老头子绝对会把我腿打断的” 江雁行往后避了避。 陆征鸿嘴角抽了抽,扫了眼江雁行,见他没生气,才松了口气。 他没好气地推开林谨行的脑袋“他还真能把你腿打断不成,你自己到处乱跑,死活不肯回家,我有什么办法。” 见江雁行看着他们,陆征鸿又解释了两句“老爷子也就是我表舅,想让小谨坐下来跟他爸妈好好谈谈,但这小子跟泥鳅似的,说也不说一声就跑路了,把老爷子气得不行,说要把他抓回去抽一顿。” “不过不用担心,老爷子就是嘴硬心软,这小子皮厚实得很,从小到大不知道被揍过多少回” 林谨行再度扑过去试图捂住陆征鸿的嘴“不许随便揭我的短陆征鸿你没有心” 江雁行伸手将林谨行按回去“小心碗” 被架在小锅炉上的陶瓷碗摇摇欲坠,林谨行再进一步就得打翻碗。 林谨行情绪正上头,下意识挣扎,然而一动就觉得手上压了座山。 动弹不得。 脚下一不留神踹到桌角,桌子又晃了一下。 江雁行瞥了他一眼。 林谨行后颈一凉,不敢再动了。 “好好吃饭,菜要凉了。”江雁行将筷子塞进林谨行手里,又无意识地接了一句,“乖。” 这回别说林谨行,就连陆征鸿也觉得莫名有些压力。 吵闹的人闭上了嘴,避免了桌子被掀翻的尴尬下场。 江雁行行为举止皆如他的相貌气质,隽秀文雅,吃饭也很斯文,旁边两人也就下意识安静下来,规规矩矩地开始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林谨行看到碗里多出的菜,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等等”林谨行如梦初醒,转头看江雁行,“你是不是在跟我套近乎” 江雁行面不改色“嗯。你可以这么认为。” 林谨行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我告诉你啊,我可没我表哥那么好骗,我交朋友可是很挑剔的,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跟我套近乎的,一般人我连话都懒得跟他说。” 江雁行眨了眨眼“哦。” 说完,他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没再夹菜,也没再说什么。 看起来也不像是不高兴,好像听到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的感慨,平静得让人不习惯。 林谨行看了他好几眼,有些茫然。 这就没了 指责呢鄙视呢解释呢 最起码来个正义的眼神吧这么平静是什么意思 陆征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这表弟的脑子怕是出门忘在家里了,不过到底顾忌着他岌岌可危的自尊心没说出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既然没事雁行,等会儿吃完饭我先送你去住的地方吧,早点收拾一下东西,坐了这么久的车应该也累了,晚上早点休息吧。” “好,谢谢陆哥。” 看着江雁行对陆征鸿笑着道谢,林谨行突然觉得嘴里的菜都没了味道。 吃完饭,陆征鸿付完账就带着江雁行离开。 本来说要跟朋友家的酒店生死相随的林谨行也跟在了后面。 上车之前,陆征鸿把手机借给了江雁行,让他再联系一下收留他的人。 等到江雁行走到一边拨号码,林谨行趁机将陆征鸿拖到了一边,朝他搓了搓手指。 陆征鸿睨着他“你一个家财万贯的大少爷,跟我这个平凡的穷人要零花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而且你都这么大人了” “电话”林谨行激动地扯着表哥的衣领,低吼道,“号码快给我一个” “”陆征鸿一瞬间有些茫然,“什么号码” 林谨行偷偷摸摸瞄了眼角落那个正在打电话的人“就是、就是那个江雁行的电话。” 陆征鸿警惕起来“你要他电话干什么” 林谨行摆出羞涩的表情“实不相瞒,我喜欢他的性,我想跟他交朋友。” 陆征鸿“”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不是朋友很多要求很高吗”陆征鸿斜了他一眼,“还缺这一个再说人跟你有交情吗,就要号码,也不怕被当成诈骗的拉黑。” “不要紧。”林谨行根本没听进去,自顾自地畅想未来,他单方面宣布道,“以后他就是我朋友了,我罩着他”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什么朋友”江雁行走过来问了一声, 出于好奇。 林谨行脸色一僵,到了想交朋友的正主面前, 反而不太敢说话了。 他干笑了几声,吹着口哨望天,准备抵死不认。 陆征鸿接过手机,多问了一句“电话打通了吗” 江雁行摇了摇头“还是没人接, 可能是还在忙。” 林谨行耳朵竖起来,假装不在意地问了一句“你不住校吗” 江雁行简单地“嗯”了一声,一边低头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 “没地方住吗,既然你是鸿哥的朋友,我也勉为其难可以帮你” 陆征鸿直接打断了林谨行的话“他住在他老师那边。” 林谨行小声嘀咕了一句“哪个老师啊” 陆征鸿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然而江雁行对这个话题并不热衷, 他也没好意思深问。 “老师不太喜欢别人打扰他, 不然嗯”江雁行欲言又止,“可能会不太高兴。” “真是个怪癖, 跟这种人住不会憋死吗。”林谨行吐槽道。 “还好。”江雁行笑了笑, 看的还是陆征鸿, “陆哥麻烦你送我过去,这个点老师应该快忙完了, 我直接在门口等他就行了。” 或许是因为不熟, 江雁行就真的没再跟林谨行说什么。 简单打了招呼道别之后, 他就上了车, 也没回头再看一眼。 林谨行站在门口发呆, 觉得颇不是滋味, 看着消失在拐角的车,久久不能回神。 路边车辆来往,高峰期堵成了一团,有人忍不住鸣笛提醒,声音近在迟尺,炸得林谨行回过神来。 他摸着后脑勺往回走,一边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真奇怪啊”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那么在意呢 看到照片的时候,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感觉吗 遭了 林谨行忽的一拍后脑勺,啪得一声脆响,惊得路过的人纷纷回眸。 “忘了还没问到联系方式了” 车上。 “他平时不这样的。”陆征鸿试图为表弟挽回颜面,想了想,他又摸着良心补了一句,“最多偶尔才抽一下风。” “嗯。”江雁行淡淡应了一声。 陆征鸿觉得奇怪,转头看了一眼,就见江雁行正撑着下巴看窗外的风景。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半张侧脸,还有轻晃着的发尾。 看起来心情不错。 江雁行确实有点高兴。 偶遇故人当然值得欢喜。 调戏失忆的弟弟也勉强算是调解失忆的烦闷。 “他还是挺喜欢你的。”陆征鸿试探着说道,见江雁行没露出厌恶的神情,又毫不客气地卖了他表弟,“他刚刚还跟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江雁行没忍住,喉咙里泄了一声笑。 “我听到了。”江雁行转回了头,脸上都是明快的笑意,“你表弟,挺可爱的。” “哈。”陆征鸿干笑了一声,“你还是第一个用这种词夸他的人。” 江雁行微垂了眸,忽的又问道“他的名字是谁取的” “名字”陆征鸿回想了片刻,“好像是表舅老爷子改的,好像是有算命的建议让改名,不过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嗯,具体的事儿我也不太清楚。” 陆征鸿说着,又想起江雁行的名字“说起来,他跟你还挺有缘分的,都是行字辈。” 江雁行慢条斯理地接道“这么说的话,我跟陆哥也很有缘分。” 陆征鸿慢了半拍才意识到他是在接着自己的话说名字的事。 鸿雁本为同义,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可以说是缘分。 这一打岔,陆征鸿也忘了追问江雁行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小谨六七岁开始就是老爷子一直带着他了,老爷子是老军人,对他教育很严,虽然偶尔任性叛逆些,但秉性不坏。你要是不想跟他联系,到时候直接挂电话就行,他不会过多纠缠你的”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低头瞄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 “嗯雁行,是不是你的电话” “好像是,可能是忙完了。” 江雁行接起电话,除了第一声“喂”,说的都是“嗯”和“好”。 最后也就在穿过路口的时候,他朝外张望了一眼路牌,给对面的人回复过去。 “在江州路。嗯,是陆哥送我过来的。吃过饭了,需要给你带一份吗” 听他提起自己的时候,陆征鸿瞥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对江雁行老师的印象大概需要更新一下。 看着不像骗子,倒像是事无巨细的保姆老妈子。 以江雁行无意识间流露出来的熟稔,大约是真的认识许久了。 陆征鸿忽然放下了心,觉得自己的胡思乱想有些多余。 “陆哥,能不能在有餐厅的地方停一下车。”江雁行将电话递回去的同时问了一句,“老师说他还没吃饭,我给他顺便带一点回去。” “好。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早在去吃饭之前,陆征鸿就将司机和助理打发走了,自家人见面他们也不好多打扰。 现在陆征鸿自己开车,倒也不必考虑到其他人。 不过他虽偶尔有些小恶劣,但也不喜欢随便给别人添麻烦。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人多的地方我不方便下车,到时候我就在车上等你,你要是不认识地方就问一下路人。” 陆征鸿指了指自己的脸,他好歹是个当红演员,勉强还在可以靠脸吃饭的年纪里,私人会所酒店倒无关紧要,跑到公众场合就是自找麻烦。 江雁行点头表示理解,不由轻叹一声“当明星好辛苦。” 陆征鸿有些不以为然“有得必有失,追求什么就得承受什么。既然得到表面光鲜亮丽的东西,自然也要失去一部分东西。” 比如平静的生活,随意跑动信口开河的权利。 “有些人就是享受众心捧月的感觉,也有些就是单纯为了钱的,当然也有证道者,但不管那种人,决定跨入这行的都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了,也就是一份特殊一些的工作,没什么好抱怨的。” “那陆哥算是哪一类人” “我吗”陆征鸿笑了笑,“一开始为了出名,后来么,就是喜欢演戏了。” 拐过一个路口之后,陆征鸿在一个大商场前停了车。 “到了。”陆征鸿给江雁行指了个方向,“这里的负一二层有很多网红店,楼上应该也有吃的,你可以去看看,我在这里等你。” 商场很大,不过正值工作日,又过了饭点,来往的人流量不是很大。 一楼进去就是各种服装店,有的店员躲在角落里偷偷打瞌睡,绕过去想问人的时候就看到旁边的指示牌。 大商场里找到吃饭的店不是难事,江雁行很快就将饭菜打包好。 然而出门的时候,他绕了几个圈,就彻底迷失了方向。 不远处有家店门口排起长龙,大概是什么网红店,挤满的人群挡住了视野。 江雁行茫然地绕了两圈,最终还是绕回了原地。 有过路人注意他的窘状,好心地上前来询问情况,并给他指了路。 “哎呀这边店总是这样,一开门,路都给挡着了,你从这边穿过去,直走下楼就可以出去了。” 江雁行腼腆地笑了笑,道了谢便要下楼。 可惜就算在帅哥美人面前,美食也是排在第一位的,江雁行说了几声借过,也只是被人群挤得晕头转向,他勉强抓准方向,艰难地护着打包的饭菜向目的地进发。 最后还是被人挤出来的。 “砰” 猝不及防就撞上了旁边的快步走来的人。 年轻小姑娘“啊呀”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也没忘了护住手里的食盒。 一坐下去,她连撞到的人也顾不上看,先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东西是否安好。 “抱歉,是我没看路,你没事吧” 面前伸来一只属于男人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年轻姑娘下意识抬头,见到那个声音温柔的男人的脸,她不由一愣。 有点眼熟。 江雁行将这个摔倒的姑娘拉了起来。 “要紧吗可以自己走吗需不需要帮忙” 年轻姑娘终于回神,连连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掩饰住红了的脸,声音也结结巴巴得有些颤抖。 “对不起啊,明明是我跑太快了,我没事,那个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丢下这一句,她一溜烟就跑远了。 江雁行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见她健步如飞,估摸着应当是真没什么事,也就放下了心,跟在后面下了楼。 陆征鸿还在原处等他。 “久等了。”江雁行上了车,“我们走吧。” 商场外的一辆车上。 捧着食盒的姑娘匆匆拉开车门上了车,还没关上门,就先将食盒往后座上的中年女人手里一放。 “姨,你快尝尝看,我好不容易才排到的” 年轻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女人容貌精致,只是精心修饰的妆容也掩不住眼下的疲态。 她勉力朝年轻姑娘笑了笑,伸手拂去她脸颊上一点灰尘。 “怎么搞得一身灰,是不是碰到哪里了” 女人动作轻柔,声音温柔。 “出来的时候跑得太急,不小心撞了一下,没事的” 年轻姑娘随意擦了擦脸,看着温柔漂亮的女人脸上浮现出点红晕。 追求美是人的本能,漂亮精致的东西谁都喜爱,人也不例外。 看到美人愁眉不展,都恨不得以身代之解她忧愁。 年轻姑娘自认是个颜狗,看到美人就走不动路。 不过要不是担心这个大美人等得太久,之前那 她一抬头,看到女人的脸,还有她眼底的担忧,脑海里闪过一道光,忽的呆住了。 “怎么了,小悦”女人担忧地看她。 “姨,我刚刚看到一个人”年轻姑娘欲言又止,“他跟你长得好像。”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江家。 江昱瑾推开家门, 就见表妹戴诗悦正坐在沙发上,抱着江夫人的胳膊跟她说着话。 戴诗悦是江夫人娘家妹妹的孩子, 江夫人早年与家里闹翻,在嫁给现任丈夫之后关系才有所和缓,不过感情消磨已久,还是减淡了。 直到戴诗悦考上a大, 因为一些私人缘故暂时借住在江家,两边才慢慢恢复了联系。 戴诗悦年纪不大,相貌清秀,但胜在青春活泼,很得江夫人的欢心。 自从这表妹来,母亲对她, 倒是比对自己更亲切些。 江昱瑾有些不满地瞥了戴诗悦一眼, 心里对她横竖看不上眼,觉得她不过是贪图他们家的富贵才巴巴地贴上来。 戴诗悦对此浑然不觉, 余光扫过门口的人, 面上不由一喜。 “大表哥回来啦”戴诗悦朝江昱瑾招了招手, “正好,我们也刚到家呢, 你吃饭了没我们还给你留了一点” 听到她无意间说出来的称呼, 江昱瑾心头不悦, 扫了眼这小城里出来的土丫头。 只见她脚敲在茶几下面, 手指着的是摆在茶几上的纸盒子, 油腻腻的大约是装了什么不干净的垃圾食品。 一看就上不得台面。 江昱瑾更是不喜, 借着低头换鞋的时候皱了皱眉,再抬头时掩去了那点隐晦的厌恶。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看向母亲,关切地问道,“妈,你身体好点了吗” “还好。”江夫人对着谁都很温柔,“刚刚跟小悦出去转了一圈,现在能感觉到累了,晚上应该能睡得着。” “那就好。”江昱瑾说道,“不过你可不能硬撑着,如果不舒服就把医生叫过来看看。对了,你吃过饭了吗” 江夫人摇了摇头“小悦给我买了点吃的。现在还不是很饿。” 江昱瑾瞥了眼桌上的纸盒子,眉头微蹙,提醒道“你身体不好,应该注意饮食。” 江夫人浅笑着“偶尔吃一点不要紧。” 神经大条的戴诗悦连连点头,咋咋呼呼跟着喊“就是啊,又不是天天当饭吃,不能吃零食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你知道什么”江昱瑾没忍住呵斥道,“我妈她身体不好,一年进医院好几趟” “昱瑾”江夫人警告地叫了一声,“对你妹妹温柔一点。” 三十多岁的人了,再跟十岁的小妹妹发火,那也太不像话了。 江昱瑾将火气按捺下去,知道自己太着急了。 也不怪他着急,现在他羽翼未丰,江父还不肯全然放手,还需母亲在当中周旋。 然而自从他那便宜弟弟死了之后,母亲整日茶饭不思,念了十年也没能忘记那个不幸的小儿子,也因此伤了身体,健康状况每日愈下。 江家上下都将江夫人当成易碎的瓷器一般捧着,生怕磕着碰着,江昱瑾更是有十二分的担心,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看顾着母亲,让她好好活下去。 江昱瑾不敢轻易激怒母亲。 “抱歉,是我关心则乱。” 江昱瑾勉力扯出了个笑脸,看着便宜表妹,露出一点和善的表情。 戴诗悦这才知道江夫人身体差到这种地步,连忙一把抱起没吃完的食盒,匆匆丢进垃圾桶,听到江昱瑾的道歉反而有些愧疚,倒也没有多想什么。 “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下次我会注意的。”她低着头道歉。 “不,是我不好,之前没说清楚。”江昱瑾放缓语气,与戴诗悦套起了近乎,“你们已经开学了吧,上课还习惯吗” “早就开学啦,已经一个多月了。” 江昱瑾脸色一僵,有些尴尬。 戴诗悦不太会看空气,自己噼里啪啦丢出来一堆话“上课还好吧,比高中轻松多了,活动也多,我玩得还挺开心的。最重要的是,学校还有好多帅哥美女,真的是太养眼了,我还选了那位传闻中的李教授的课,听说他长得很” 江昱瑾维持着虚假的笑容,淡然自若地岔开了这个话题“你们刚刚去哪里玩了看来妈心情还不错,下次有空我也可以带你去。” “就是江州路上的那个商场。我之前就跟同学去过好几次了,虽然不是在市中心,但是店铺种类还挺齐全的,而且人没有那么挤,我估计姨不喜欢太闹的地方,才特地挑的那里,下面还有个滑冰场,对了对了后面还有个新建的摩天轮,要是姨不恐高的话,下次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啊” 换了个话题,戴诗悦依然可以滔滔不绝。 “对了”戴诗悦眼睛忽的一亮,“下次去说不定还会偶遇今天碰到的那个小哥哥哦。” 江夫人神情微动。 江昱瑾终于找到个话题接上,故作揶揄“什么小哥哥原来诗悦也到这个年纪了啊。” “啊呀不是那个啦,虽然长得确实挺帅的”戴诗悦脸一红,下意识摆摆手,“就是遇到一个小哥哥,长得跟姨好像啊,而且看年纪好像也跟小表哥差不多诶,所以我就在想真的好巧” “昱瑾。”江夫人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是还要拍戏吗工作要紧,小悦陪我转转就好了。对了,你是不是还没吃饭让阿姨给你做点吧。” 显然她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至少不想在江昱瑾面前提起。 江昱瑾面不改色,听话地应了下来“不用了,我晚上还有饭局,你和诗悦先吃吧,不用等我。” 恭恭敬敬地跟江夫人打过招呼,江昱瑾转身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的刹那,他脸色陡然阴沉了起来。 小表哥 又是江雁行。 早就该死的人,怎么到现在还阴魂不散。 江昱瑾险些把牙都咬碎了,他觉得说不准是戴诗悦那个疯丫头听风就是雨,然而心头还是不安。 他脸色明明灭灭,沉思许久,最终走到窗边,拨通了一个号码。 “给我查一下江雁行这个名字在a市。” 另一边车上。 “哈啾” 江雁行打了个喷嚏,他打开车窗,揉了揉鼻子,看了眼小区门口的牌子“应该就是这里了。” 陆征鸿看了他一眼“感冒了” 江雁行摇了摇头“估计是有人在骂我吧。” 陆征鸿笑了一声“你这么人见人爱,也有人会骂你” 江雁行无奈地笑了笑“我又不是万人迷,当然会有讨厌我的人。” 他摸了摸后颈,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像是被什么盯上了似的。 思来想去,他在a市认识的人满打满算也就三个人。 就算加上林谨行,也就四个。 他那转世的傻弟弟应该没有背后诅咒人的恶习。 江雁行没太在意,抬头看着楼号,给陆征鸿指路“前面右拐,在中间那栋楼。” 陆征鸿问“这次应该不会再错了吧” 他第一次来,导航也全靠江雁行。 江雁行也没比他熟练到哪儿去。 看岔了一个路口,就多绕了一大圈的路。 江雁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麻烦你多跑这一趟。” 陆征鸿笑“不用这么客气,开个玩笑而已,既然说送你,当然要负责把你送到家。我是怕你太晚回不去,你那个老师会生气。” 江雁行撇过了脸。 陆征鸿减了车速,慢吞吞地挪向目的地,一边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试探着问“真会生气啊” “有可能。”江雁行沉重地点头,“也有可能就是被骂一顿。” 被骂成什么样,就看老师的心情了。 陆征鸿不由生出了些微妙的同情“听起来这位老师脾气可不怎么好,不会是你导师吧” 江雁行点了点头。 陆征鸿神情几乎已经变成怜悯了“你也太惨了,怎么这么想不开” “什么想不开” 清冷的声音从车窗外飘进来。 陆征鸿一个急刹车,差点撞上方向盘,幸好他本来已经准备停车,顺势停在了原地。 江雁行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 陆征鸿呆滞的目光追着江雁行跑,一点点挪向刚刚说话的那个人,容貌昳丽的男人从仰视的角度看起来更高不可攀,逆着光的脸色凉得让人脊背发寒。 多少年挥之不去的梦魇阴影。 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又听江雁行叫了一声“老师。” 陆征鸿的大脑彻底当机。 车外站着的李青木一身家居服,脚上还趿拉着一双熊猫头棉拖,也就外面披了件风衣看起来稍正式些,一手拎着个垃圾袋。 然而这么温馨居家的装扮也没让他看起来更柔和些,依旧高冷得让人冷汗直冒。 李青木将垃圾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转身听江雁行解释。 “我迷路了。”江雁行老老实实地低头承认错误,“看错了导航,跑错了路口,多绕了一圈。” 李青木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倒不奇怪。”李青木说道,“毕竟是同一条路能踩进陷阱三次的人,至少没跑岔到明天再回来,我该夸你进步了吗。” 江雁行“”那都是他前世年少无知时的旧事了。 但也确实都是他犯过的蠢。 老师的记性还是那么好。 江雁行头埋得更低了一些,乖乖听老师训话。 陆征鸿从驾驶座上下来,背过身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慢慢挪到两人旁边,扬起笑脸给李青木打了个招呼。 “李老师,好久不见了。” 李青木分给他一点视线“陆征鸿是你去接雁行的” 陆征鸿点了点头“对。我们是朋友。” 李青木又问道“接了一整天” 陆征鸿冒起冷汗,江雁行举手抢答“陆哥请我吃饭了。之前跟你打电话没打通,所以” 李青木问“你自己手机呢” 江雁行干笑了一下“没电了,而且充电器丢了。” 李青木冷哼了一声“我看你丢的不止充电器。” 陆征鸿试图帮忙解围“雁行难得来大城市嘛,一时紧张有所疏忽还是可以理解的,而且李老师你今天这么忙,就算手机有电也打不通啊,也省得打扰到你了” 李青木瞥了他一眼“谁说打不通。” 陆征鸿有点懵“呃今天雁行打了好几个电话” 李青木直接转向了江雁行“下次拿你自己的电话打给我。” 江雁行乖巧点头“好。” “辛苦你大老远的跑这么久。”李青木跟陆征鸿客套,“要上去坐一下吗” 话是这么说,看着对方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冷漠脸,陆征鸿哪敢点下头。 就算李青木是真心的,他也不想上去。 “不、不用了。”陆征鸿连背都挺直了几分,“就、就顺路而已,既然人都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我表弟有事儿还在等我呢。” 陆征鸿帮忙将江雁行的行李箱搬下来,打过招呼就上了车,给江雁行做了个有事给他打电话的口型,随即就一溜烟开着车跑远了。 江雁行跟一地汽车尾气挥手告别。 “走了。”李青木拖着行李箱进了楼道。 江雁行连忙跟上去。 出了小区门口,陆征鸿才回过神来。 没想到雁行说的老师竟然就是昔日那位李老师 等等,他是怎么认识李老师的 陆征鸿愣了一下,忽然感到了些许困惑。 开回到酒店门口的时候,陆征鸿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回忆起了当初他们拍戏的时候。 当初他和许导都觉得江雁行的气质很像李青木,江雁行也确实很在意这个名字。 然而熟识以后就很难把他再当成别的人,江雁行自己也没再多提。 眨眼间四年多时间过去,陆征鸿早就把这一茬忘到了脑后。 这时候再想起来,似乎也并不能解惑。 虽说他挺怵那位魔鬼教授的,但实际上他们家跟李青木有些渊源,平时也不是完全没有联系。 对于李青木的秉性,他们不敢说了解,起码也是略知一二的。 这人的人缘如何不好说,但人脉是极广的,接人待物都很有分寸,鲜少对谁显露亲昵的一面。 面对江雁行的时候,李青木的表现却有些颠覆他的认知。 陆征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打电话那段 李青木大约确实是很忙的,所以才在忙完之后给没有记录的陌生号码回了电话。 然而他对江雁行说的意思也很明显,不管再怎么忙,只要是江雁行打电话过来,他都会接。 这可不像是普通师生之间能有的关系。 陆征鸿有些隐晦的失落,也生出了许多好奇,像是鸟羽在心上挠来挠去。 正想着,车侧面冲出来一人,不断挥舞着手臂,试图引起车上人的注意。 陆征鸿被吓了一跳,连忙踩住了刹车。 “小谨”陆征鸿降下车窗一看,都快被气笑了,“你不要命了在路边上晃什么” “哎我这不是正好看到你车了吗。”林谨行不怎么在意地拉开车门,钻进后座,拍着椅背催促陆征鸿快开车,“咱们换个地方,这里也被发现了,不能再待了,快快快” 陆征鸿早就知道林谨行的性,气消得也快,反而有些哭笑不得。 “还是老爷子那事儿”陆征鸿叹了口气,“他又不会逼你回去,你要是真不想回家,就坐下来跟你爸妈好好谈谈,反正他们年纪也不算太大,再努力把说不定还能给你添个弟弟” “你不懂。刚刚江雁行在这儿我都没好意思说。”林谨行伸手捂住脸,已经有些哽咽,“我那天回去竟然听到老头子跟我爸妈说要把我塞回大学回炉重造,让李教授好好教教我为人的道理” 林谨行说到伤心处,忍不住用力一拍椅背“靠,我好不容易才从那个魔鬼那里活着出来,我就决定打死都不继续读书了,就算读也绝不在a大了,老头子他竟然还” 他默默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总结道“所以,鸿哥,你说我要是再不跑不就是傻蛋吗” 陆征鸿嘴角抽搐了一下,在路口停了车,有点嫌弃地将林谨行的脸推远了。 “所以,你叫我来到底干嘛的” “本来是让你帮我打听下老头子那边情况啊。”林谨行叹气,“这不是听说你忙着,好奇想看看你念了这么多年的小笔友是谁嘛。哎鸿哥,说真的,你确定你性向没问题吗” “没有。请你不要用龌龊而猥琐的眼神污蔑我们纯洁的友谊。”陆征鸿斩钉截铁地答道。 “虽然我不太相信,不过这样也好。”林谨行撇了撇嘴,继续说道,“反正就算你真的有想法,我也不会同意的。” 陆征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林谨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以后他就是我罩着的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你吗,就一黑心大尾巴狼装得跟柔弱小白脸似的,要真在一起他不得被你欺负死啊。” 陆征鸿“呵呵。” 有没有意思另说,倒是他表弟对他误解还挺深的么。 陆征鸿冷笑了一声,踩了一脚油门,穿过了路口。 林谨行猝不及防,一头撞上了椅背,捂着额头假模假样地哀嚎了几声。 “你是不是恼羞成怒了”林谨行指责道。 “没有。”陆征鸿灵光一闪,眼睛一弯,露出点温文尔雅的模样来,“你之前不是想要雁行的联系方式吗” “对哦,我差点忘了。”林谨行掏出手里,凑近了问,“电话多少我记一下。” “打电话多没诚意啊,万一把你给举报拉黑了,说出去都不嫌丢人。”陆征鸿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刚刚不是送他回去了吗,回头我跟他说一下,把他地址给你,你亲自上门约他不是显得更真诚,说不定人一感动就跟你做朋友了呢。” 林谨行思索片刻“你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那就听你的。” 陆征鸿笑得很和善“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林谨行摸了摸脖子,总觉得有点凉凉的。 隔天。 李青木带着江雁行一起去学校。 小区距离学校并不远,李青木一般都是走过去,正好带着江雁行认了周围的路。 “我早上要开会,今天后勤处老师都上班了,你先去补办一下手续,之后到一号楼那边等我。” 李青木说着看了眼时间,又补充道“十点之前在那里等。下次再迷路你就不用再回来了。” 江雁行乖巧点头“好。” 这么大个人,也不至于走丢,李青木交代几句指了路就跟江雁行分开。 江雁行顺着林荫道往后勤楼的方向慢慢走去。 他之前来过a大,不过那时候是为了考试,老爷子身体也不好,他心下忧愁,步履匆匆,也没细看过周围的风景。 如今金秋十月,枝叶泛黄,随着风打着旋儿落地,像是金色的花雨一样。 比不得年初的郁郁青葱,也别有一番风味。 今时不同往日。 江雁行想着未来,想到老师,有些许迷茫。 本科四年他大部分精力都耗在的学习上,虽说考试成绩不错,但比起正经现代人,他基础还是有些薄弱,因而便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补课。 那时候他想的只有跟老师的约定,要来a大找他,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做不到。 但到了之后呢 遗憾都已圆满,该想想那之后的事情了。 江雁行正出着神,旁边又窜出来一人。 那人怀里抱着一摞书,也不看路,只顾埋头往前冲。 林荫道旁边就有个小水坑,那人没注意一脚踩下去。 “啊” 那人惊叫了一声就要跌倒下去,手里书落了一地。 江雁行下意识伸了手,将人扶住,一手接了几本书。 那人大约是扭伤了脚,站立不稳,一头撞进江雁行怀里。 江雁行下意识竖起了手,连着手里的书一起举上去,就是没敢碰撞过来的人。 那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大约才大一大二的年纪。 “你没事吧。”江雁行有些尴尬地问道。 “啊啊啊抱歉抱歉” 小姑娘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脚下一软,有些吃痛。 她“嘶”了一声,干脆单脚蹦起来往后退,一退就撞到了后面的柱子。 她又眼泪汪汪地捂住脑袋蹲下去。 这回她总算找到了个不那么难受的姿势。 “是我没看路,对不起对不起”小姑娘低着头继续连声道歉,“都是我的错。” “没关系。”江雁行帮忙捡起剩下的书,听到这个声音觉得有些耳熟,“你是” 小姑娘缓过来,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不由一惊。 “你不是那天商场里那个美咳咳,小哥哥” 第40章 第四十章 “那天是你啊。”江雁行朝她笑了笑, “不要紧吧” 小姑娘红着脸捏着耳朵,有些不好意思“不要紧, 我皮糙肉厚的,而且本来也是我的错” 缓了片刻,她慢慢直起身,伸手捡起附近的书。 江雁行动作一顿, 将最后两本留给她自己。 林间一阵风吹过,吹起封面,露出书页上写着的名字。 戴诗悦。 江雁行瞥了一眼,将之前捡起的书一起还给她。 “需要我送你去医务室吗”江雁行问道。 “啊啊,不用了”戴诗悦站直了身子,试探着将扭伤的脚在地上碰了碰, “好像没有那么疼了我还要去上课, 这个课的老师可凶了” 话音未落,上课铃声便在校园里回响起来。 戴诗悦脸色一变, 如遭雷击“惨了这次肯定又要被骂了” 她匆匆转身往前跑, 走了没两步, 又想起什么,转头跟江雁行说了声“谢谢” 说完她又抱着书一路狂奔向教学楼。 特地折回来一趟就是为了道歉 江雁行不由失笑。 自己的事还没完成, 江雁行看了眼戴诗悦离去的方向, 便要往原本的目的地走去。 走了没两步, 他脚下又踩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 是个小记事本。 小本子第一页上就写着“戴诗悦”三个大字, 大约是她跌倒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的。 窄小的纸页上字迹娟秀, 倒与她过分活泼的模样不太相符上面列的计划也是条理清晰的。 江雁行轻叹了一声,又看了眼戴诗悦离去的方向,将本子暂时收下。 等会儿下课的时候再去还给她吧。 教室内。 戴诗悦进教室时已经开始上课了,不出意外地被老师骂了一顿,她乖乖低头挨训,连连点头,保证不再迟到后才灰溜溜地去了后排的空位上。 好友将用于占座的书挪回来,让她坐下。 “你怎么才来啊,今天又怎么了” 戴诗悦将书放下,将这节课用到的书挑出来,竖在桌面上挡住脸,才敢小声地接话。 “昨天夜里通宵了,早上睡过头,出门不小心撞了人,耽搁了一会儿。” “你还在翻你那小表哥的新闻这都多少年的事了,不是早就说已经死了吗,怎么突然想起来翻那些东西” “我姨和姨夫一直相信小表哥还活着,我也想帮帮忙嘛,而且”也不一定找不到。 戴诗悦回想起江雁行的脸。 谁都说江家那位小少爷早就死了,一个小傻子失踪这么多年,必然是凶多吉少。 曾经戴诗悦也这么以为,然而她心软些,看到江夫人整日怔忪的模样怎么也不敢拆穿,反而去附和着她。 许是这样的态度取悦了江夫人,她时不时也会跟戴诗悦说些她小表哥的旧事,也翻过几次相册。 那位素未谋面的小表哥虽是个傻子,相貌却是很不俗。 年幼时粉雕玉琢的一张脸,处处皆是精致,不难看出日后的风华。 他的模样甚至能让人忽略他的性。 这样漂亮的孩子,要是真就那么死了,那也太可惜了。 说得多了听得多了,戴诗悦也就随之产生了几分动摇 也许那个可怜的孩子真的还活在这个世上呢 之后过了没多久,她就遇到了江雁行。 “哎倾城,你说世界上真的会有毫无关系的人长得特别像吗”戴诗悦碰了碰好友的胳膊问道。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好友点点下巴,一脸神秘地说道,“不过根据基本定律,巧合连续超过三个,就不叫巧合了,那叫奇迹。” 好友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不会真遇到那个奇迹了吧” 戴诗悦叹了口气,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好友灵光一闪,忽的问道“今天早上撞到的人” 戴诗悦早就习惯于好友的敏锐,思来想去还是交代了实情“对,他跟我姨长得特别像,所以我怀疑” “你没问他是从哪儿来的”好友问道,“还有现在的家人在哪里,去确认一下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没来得及。”戴诗悦头低下去,“早上不是要上课嘛,听到铃声我就赶紧跑了” “他叫什么名字我去帮你查查看。”好友说道。 戴诗悦几乎把脑袋埋到桌子底下去,声音也细如蚊蝇“不知道” 好友眉头跳了跳。 “戴诗悦”讲台上老师叫了一声,“给我上来做这道题” “到” “砰” 戴诗悦从桌子下面抬起头,结果因为动作太猛,又撞到了脑袋。 旁边同学哄笑出声,戴诗悦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后脑勺,一一瞪回去。 走向过道的时候,她仿佛又听到了一阵风送进来的轻笑。 更像是幻觉,然而她下意识转头,就见窗外站了一个熟悉的人。 江雁行站在后排的窗户边,见戴诗悦看过来,便抬手晃了晃手里的小本子。 “戴诗悦快点”老师在台上催促道。 戴诗悦收回视线,匆匆上了讲台。 她刚刚没怎么听课,心里算着下课的时间,一目十行扫过黑板上的字,捡起粉笔刷刷地就写了下去。 写下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下课铃声适时地响起。 老师瞪了戴诗悦一眼,没多少意外,郁闷不爽倒是很明显。 聪明学生自然很讨人喜欢,可是太吊儿郎当就叫人恨铁不成钢了。 “下课。”老师拿眼斜着戴诗悦,“下节课戴诗悦来讲解这道题。” 戴诗悦头点得像是乖巧的小鸡仔。 等到老师的视线移开的刹那,她就一阵风似的奔向了门外。 “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江雁行等在门边,将本子递过去,“不知道是什么所以翻了两页,应该是你的东西吧。” 戴诗悦翻开看了一眼,连连点头道谢“对对对是我的东西。之前都是放在口袋里的,就没太注意,太感谢你了,还麻烦你跑一趟,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江雁行不由失笑“不用了,顺路的事。没其他的事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上课了。” 见江雁行要走,戴诗悦下意识叫住他“哎等等那个” 戴诗悦灵机一动,总算想起最要紧的问题“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哪个专业的下次我请你吃饭啊” “江雁行。” 戴诗悦愣在原地。 她那个小表哥叫什么名字来着的 真相近在咫尺。 戴诗悦却突然有点不敢确信了。 上课铃声再度响起,走廊尽头的人拐了个弯,很快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戴诗悦进来讲题”教室里老师喊道。 学校食堂。 还没到下课的点,食堂人不多,江雁行和李青木面对面坐在角落的位置里吃午饭。 江雁行揉了揉鼻子,像是有些不太舒服。 李青木瞄了他一眼“感冒了” 江雁行摇了摇头“总觉得是有人在背后念叨我。” 自从来a市之后,这种感觉几乎没断过。 难道是因为“故人”太多了,产生了什么特殊磁场么。 江雁行天马行空地乱想。 随手摆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的亮起,余光扫过去,显示是陆征鸿发来了消息。 李青木正问他“这周末有安排吗” 江雁行看着陆征鸿的短信,一边下意识接道“可能去拍戏吧。” 李青木眯起眼“你缺零花钱” 江雁行这才回过神,眼神飘忽了一瞬“我比较想自食其力。” 他毫不怀疑他只要说一个“缺”字,他老师能立马给他表演一个现场打钱。 李青木教育他时要求严,但唯独没在银钱上克扣过他,甚至一直主动给他打钱。 江雁行跟老师不会计较太分明,但裴老爷子觉得受之有愧,他也不希望裴老爷子觉得为难。 既然他这么说,李青木也不深究。 “周日时间空出来补课。”李青木提醒道,“另外,不要一个人跑得太远,盯着你的可不止你的那些朋友。” “是。”江雁行点头应下。 “你那个朋友” 李青木正要说什么,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 江雁行瞥了眼手上的电话,来电显示仍是陆征鸿的名字。 李青木冷笑了一下“你先接。” 电话那头的陆征鸿莫名打了个寒颤。 陆征鸿打电话来是跟江雁行约拍戏的事,说的是最近正好有个剧组缺个花瓶演员,他就顺手把江雁行推过去了。 那边人要得急,陆征鸿等着江雁行回复短信没等到,干脆打了电话来。 “就是一出场几次的白月光角色,就跟第一次差不多,过去摆几个造型就行,我跟导演说好了,周末有空直接送你过去吧。” 虽说出场少,但也算贯穿始终的灵魂人物,演技如何是次要的,形象气质合适才是最紧要的。 对江雁行来说倒是正合适。 江雁行当然没什么意见,约好了具体的时间才挂了电话。 李青木站在门口等他。 江雁行朝他走过去“老师,你刚刚想说什么” 李青木问“陆征鸿来接你吗” 江雁行点了点头“陆哥说最近没事,正好去剧组看望一下朋友。” 李青木说道“那就没事了。” 江雁行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李青木没有再解释的打算,低头将编辑到一半的短信删除。 他本来想给江雁行找个“司机” 对方现在不大不小好歹也算个企业老板,跟着江雁行去总有那么点威慑力。 不过现在么,既然陆征鸿送他去了,那倒也一样。 李青木收回手机,最后提醒了一句“晚上早点回家。” 周六早上,陆征鸿来李青木楼下接江雁行。 江雁行一个出来的时候,陆征鸿紧张地盯着他身后看。 “李老师呢”陆征鸿问道。 “还在睡。”江雁行答道。 陆征鸿松了一口气。 “上车吧。”陆征鸿拉开车门,“对了,李老师知道你跟我出去吧” “之前跟他说过了。”江雁行上了车,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陆哥很怕老师吗” “倒也不是怕。”陆征鸿嘴硬道,“就是有点心理阴影。而且他对我和小谨一直都很特殊关照” 看他的表情也知道这里的“特殊关照”绝不是什么好词。 江雁行差点没绷住嘴角的笑,他以手抵唇,轻咳两声,勉强把笑咽回去。 “陆哥最近很闲吗”江雁行换了个话题,“还麻烦你特地来接我。” “最近工作都推了。”陆征鸿答道,“我表舅快要过大寿了,这段时间怎么也要空出来。防止意外最近确实比较空闲。” 话题岔开之后,陆征鸿又恢复了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 随即他又简要跟江雁行说了一会儿拍的剧的大致剧情。 一部大女主的历史剧,是以历史上的一位女帝为原型构造出的架空剧。 故事里女主自幼聪慧,饱读兵书,情投意合的未婚夫进京赶考,意外卷入朝中事变枉死,女主为寻久无音讯的未婚夫,女扮男装入京城,因救了权贵而做了小官,借机追查未婚夫下落。 就在女主步步高升时,又遇歹人诬陷,入狱受刑,好不容易洗清冤屈,又被人发现女儿身,得了个欺君的罪名。 几番起伏跌宕,恰逢边境战乱,百姓起义,女主因亲友爱人枉死心生怨恨,加入起义,最后借着在京中追查未婚夫下落时得知的把柄,在关键性的时候推动了朝代更迭。 最终女主在新朝创立后成为了开国女帝,并为未婚夫立碑纪念。 江雁行的角色便是当中的未婚夫。 未婚夫人物设定是温文尔雅的书生形象,再加上女主的美化滤镜,自然是要找一个模样端正秀丽的人。 虽说未婚夫这个角色贯穿始终,存在感极强,但实际上正面出场并不多。 “我把你之前演的少年萧先生给导演看过,他觉得你形象不错,先过去看看,如果合适的话今天就能拍完了。” 陆征鸿说着,又提醒了一句“对了,这次不比之前,你要是遇到秦月姝,记得避着点走。” 江雁行并不太关心娱乐八卦,闻言有些困惑地问“秦月姝是谁” “算是个小影后,前段时间才刚拿了奖,不过走的是流量路线。你可以上网搜一下照片。”陆征鸿斟酌了一下语言,“这人明面上很体贴,但实际上并不好相处,她背后的公司不是省油的灯,之前欺压新人的事也不是没做过,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陆征鸿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她是江家大少爷的未婚妻。”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江雁行心头微动“所以” “她是未来江太太, 就算她自己不说什么,但其他人都会卖她面子。要是得罪了她就等于得罪江家。” 陆征鸿瞥了眼江雁行, 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自己倒是有些尴尬。 “我不是故意把你往这儿推,就是正好有合适的角色了,过来才知道有她。” “不过你们的对手戏不多, 稍微避着点就行了,你别跟她多说什么,拍完打个招呼就可以走了,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另外江昱瑾也友情客串了这部剧,但是前面已经拍完了,肯定撞不上你, 不用太担心。” 陆征鸿早就放弃探究江雁行的真实身世了。 最早追查江雁行的身世, 只是觉得好奇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热闹。 他跟江昱瑾私下里有些恩怨,自然是看不得对方春风得意的模样。 但对于朋友, 陆征鸿也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去利用。 等到拍摄结束, 他甚至找表弟帮忙把江雁行的消息压了下去, 怕江昱瑾看到之后会对他不利。 好在当时是部小众电影,几个流量明星吸引了大部分关注。 江昱瑾有没有看那部电影不好说, 但至少江雁行至今还平安无事。 没继续追究下去, 不代表陆征鸿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这次倒真是个意外, 他最近都忙着自家的事, 压根没怎么关注圈里的消息, 剧组朋友大概也没想到他真的这么不问世事, 竟也没说清楚。 等到了时间来接人的时候,陆征鸿才想起来去搜一下消息。 显而易见的东西,一时疏忽反倒坑了朋友。 陆征鸿有些不好意思,他倒是希望江雁行真的跟江家一点关系都没有,然而无论是直觉还是理智都在叫嚣着,那种可能性根本微乎其微。 “嗯。我会注意的。” 江雁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陆征鸿还是心头不安。 “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带你去的,我在圈里熟人多,还是略有几分薄面的。” “要是有什么特殊情况,万一我不在,直接打电话告诉我。” “实在不行,回头我把小谨电话也给你。” 陆征鸿忧心地像是看着即将第一次出远门的老父亲。 江雁行翘了翘唇角,看着车窗外出神。 他当然不会怀疑是陆征鸿故意坑他。 陆征鸿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与那位“未来江太太”之间的渊源。 江雁行还记得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所见过的记忆。 秦月姝这个名字他记忆里没什么印象,不过依稀能与江昱瑾身边的人对上号。 当年那个小傻子“江雁行”还是江家小少爷的时候,那个年轻女人刚出道几年,走的是偶像路线,后来不知道怎么转去演戏了。 彼时江昱瑾事业正处上升期,除了出去拍戏应酬外,剩下的全都留给了那个女人。 小傻子不喜欢那个“抢”走哥哥的人,几次三番地针对,让那个寂寂无名的小明星狼狈不堪。 虽说没到闹出人命的地步,但那个女人早就对小少爷怨恨不已。 她自己没能力报仇,却还有个“情根深种”的男朋友。 之后就是现在现在这个江雁行的故事了。 原来是叫秦月姝吗。 还真巧。 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江雁行垂下眼睑,伸手托着侧脸发呆。 她脸上的表情大概会很好看吧。 a市城郊。 剧组在附近的山林里取景,陆征鸿将车停在山下,领着江雁行步行上山。 两人到时,剧组的人已经开始忙碌。 导演站在摄影机后面,举着喇叭喊“那个未婚夫,再往前走两步。月姝往右手边跨半步,一会儿准备走位相遇。好” 陆征鸿脸色变了变。 摄像机的前方,一男一女穿着古装戏服,已经开始拍摄。 陆征鸿提前看过剧本,知道这段正是未婚夫入女主梦中的场景。 也是仅有的三场与女主正面对手戏之一。 未婚夫这个角色,原本就是陆征鸿帮江雁行争取的。 江雁行对此还没有什么意识,他的目光停留在戏中两人身上。 男演员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模样清秀, 众人视线正中的女人应该就是秦月姝与江雁行那稀薄记忆里的女人轮廓大致还对得上。 相貌偏美艳妩媚,五官组合到一起,有种逼人的压迫感。 只不过年纪更大了些,不再像是曾经那个唯唯诺诺总低着头的小明星了。 导演在场外指挥,秦月姝的视线飘忽了一瞬,瞥到站在场外的人,脸色忽的一变。 “卡” 导演夸道“最后这个震惊意外的表情不错。” 秦月姝勉强露了个笑脸,站在场外的助理连忙抓住机会上前,给秦月姝递水,整理衣服。 她心不在焉地往江雁行那里投去目光。 “秦姐你在看什么”助理好奇地问道。 “那边的人,是不是之前导演说要找的人”秦月姝指了指站在场外的两人。 助理顺着秦月姝指的方向看过去,先看到了陆征鸿,而后才去看江雁行。 她琢磨了一会儿,听出了几分意思,却不以为然。 “不知道哪里来的十八线罢了,就算搭上陆影帝的车又怎么样,非亲非故的,还能为了一个野鸡小明星换了我们秦姐的亲弟弟吗。” “我只是觉得我弟弟形象合适,才跟导演推荐了他。”秦月姝温温柔柔地说道,“一切还是看导演的安排。” “都拍了大半了,总不能再中场换人吧。”助理丝毫没掩饰音量,“再说你都跟月色那边约好了明天去拍广告,今天要是这么一耽搁,耽误的可是双方的时间。” 附近的人也听出了几分意思。 无非是秦影后和陆影帝都带了个新人,想要争取一下剧中的小配角。 秦影后毕竟是剧中女主,带的又是自家弟弟,先发制人,抢先一步。 剩下那个就成了笑话。 不少人都停下了脚步,偷偷往这边看着,恨不得两拨人立刻打起来。 陆征鸿脸色有些沉,将江雁行拉到身后,挡住了那些人或同情或嘲讽的视线。 等到一幕戏结束,陆征鸿才趁着休息间隙走向导演。 看过这一场他也明白是什么意思,饶是平日再温和的人,这时候脸色也不大好看。 “导演” “陆老师啊。”导演转头跟陆征鸿打招呼,余光扫到江雁行脸上,觉得有些眼熟,“这位是” “江雁行。” “就是之前我在电话里跟你说过的朋友。” 导演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原来是他啊唉,我不是发信息跟你说让别跑了吗。” 陆征鸿皱着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导演确实给他发了短信,说找到了演员,让他不用带人来了。 收到信息的时候他正在开车,还在去接江雁行的路上。 本来也不是明文敲定的事儿,陆征鸿这边就算生气也没办法指摘什么。 导演倒是自觉理亏,趁着休息的时候将陆征鸿拉到一边,小声说了下前因后果。 “那个是秦月姝堂弟,最近刚出道,今天突然来找姐姐玩也就是想借机提携一下呗。我本来是想等你来,但他们那边说秦月姝刚敲定了月色的代言,要去拍广告,希望剧组这边能加快一下进度。” “她的戏份本来也拍得差不多了,我们总不能把人卡在这儿,正好看她那堂弟气质合适,就” 导演轻咳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之前你说是认识的小朋友合适,我还以为就是带他来见见世面” 退一万步说,这种客串角色全凭运气。 就算是这个出场不多的小配角,也是因为一开始定下的演员出了问题,才空了出来。 那些没入圈的小新人没有名气没有背景不被看好,就算看了真人,否决掉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哪想到陆征鸿亲自送人来了。 导演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江雁行,心下倒还真有点可惜。 虽说秦月姝那个堂弟外形还不错,但跟江雁行绝对是没法比的。 这么个让人一眼惊艳的人物,换上去效果绝对比秦月姝堂弟更好。 然而秦月姝之前催得急,剧组也不好为了个没什么戏份的角色去驳了未来江太太的面子。 若是陆征鸿没来也就罢了,剧组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人打发走了。 但陆征鸿出道多年,什么内情一眼就看得清楚,根本糊弄不过去。 陆征鸿自己背景肯定比不上江家,但他在圈里多年人脉甚广地位稳固,又跟a市权贵沾亲带故,也不好太过得罪。 导演想了想,找了个补救方法“这样吧,要是这位小哥真的想拍戏入圈,回头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角色空出来,可能出场没这么多,不过好歹也露露脸。” 陆征鸿眉头还拧着。 导演咳了两声,瞟了眼身后众星捧月的秦月姝,声音压得更低“征鸿,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了,你就别让我为难了,那江太太什么情况,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事儿说实话我也不好做主。” 他们剧组里还有江氏旗下企业的赞助呢。 真要说起来,也就是秦月姝要面子不爽气,也不提前说一声就把人塞进来。 但这话是不能当众说出来的。 陆征鸿略有松动,转头看了眼江雁行。 还没说什么,秦月姝主动走了过来,跟陆征鸿打了招呼。 “陆老师,好久不见了。”秦月姝看了眼江雁行,神情微动,一边叹着气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要是早知道陆老师带了人来,我就不跟导演推荐我弟弟了,唉,其实我延后一点拍摄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担心耽误到剧组进度。” 她顿了顿,又道“如果不行,我就叫我弟弟回去吧。” 话说到这份上,导演和陆征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不用了。”陆征鸿说道,“也就是个客串的小角色而已,雁行有缘无分,也不缺这一次。” 秦月姝脸上有些挂不住,倒不是因为陆征鸿的话,而是江雁行在看她。 长发的年轻人模样漂亮温柔,连眼神也带着温度,眼底映着碎光如同暗夜星河,熠熠闪光。 看不出丝毫恶意的目光落在秦月姝的身上,却让她觉得浑身汗毛直立。 秦月姝忍下心头的恶心厌烦,摆出和善的表情看向江雁行“麻烦你多跑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姐姐跟你道个歉,不过我们素昧平生的,姐姐也不是有意要抢你角色,我只是不知道” 拙劣的试探。 江雁行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的眉眼一弯,说“我见过你。”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秦月姝对上江雁行含笑的眼, 心头忽的一跳。 眼前这张熟悉的脸逐渐与记忆中的人重合。 先是一个女人的脸,然后是一个少年的脸。 久远前的阴影重新浮现上心头, 她下意识揪紧了宽大的袖子,挤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是吗,原来我们还有这样的缘分啊。不过我好像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你了” 不可能是那个人的。 那个人,明明是个傻子。 就算真的是, 他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昱瑾早就跟她说过,他都处理干净了。 秦月姝稳住心神,还是那个笑容得体的新晋影后。 江雁行顿了顿,答道“梦里。” 周围人一怔,随即发出一阵窃笑, 自觉发现了这年轻人尬聊秦影后的真相。 也有人发出失望的嘘声 原来这还是个秦月姝的粉丝。 看来是看不到他们打起来了。 秦月姝的助理撇了撇嘴, 露出些不屑的神情“油嘴滑舌。” 气氛转瞬间和缓下来,导演松了一口气, 招呼众人赶紧各回各位。 “行了, 休息够了还不赶快继续工作。早点拍完早点收工, 我们别耽误月姝的时间月姝,赶紧就位。” 导演连叫了好几声, 秦月姝才在助理的提醒下回过神。 归了位, 她本该带堂弟对一下词, 然而怎么都进不了状态。 秦月姝在衣袖的遮掩下握紧了拳头, 如芒在背。 旁人都以为江雁行是在调戏她, 只有她自己惶惶不安, 知道对方的话并不是这么简单。 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傻子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跟江夫人长得那么像 如果是,他到底知不知道过去的事 秦月姝心不在焉,被导演提醒了好几次。 江雁行目光温和地看着秦月姝的表现,似乎真的对她很有兴趣。 陆征鸿反应也与常人不同,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江雁行与江家的渊源。 “你认识秦月姝” 当年江家小少爷失踪的时候,江昱瑾开始跟秦月姝交往了吗 陆征鸿从记忆里扒拉起这段记录。 江雁行没答,静默片刻,突然问他“陆哥,你说,如果一个人被欺负了,受害者在什么情况下,会对加害者产生心虚的情绪” “心虚很多种可能吧,不过一般说明理不直气不壮。说不定”陆征鸿忽的顿住,恍惚了片刻,才缓缓接下去后半句,“所谓受害者才是更严重的加害者。” 江雁行笑了笑,没再接话。 陆征鸿沉默了片刻,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既然不用拍了,那我们先回去吧。”陆征鸿说道,“我请你吃饭。” 江雁行点点头。 陆征鸿跟导演打过招呼道了别,转身便带着江雁行离开。 两人刚走到半山腰,后面又有人追上来叫住他们。 “陆老师等等”剧组的副导演喘着气跑过来。 “唐导还有什么事吗”陆征鸿有些意外。 “就是那个角色的事”副导演拍了拍心口,平复了一下呼吸,才继续说下去,“是这样的,我们剧组里有个配角空出来了。之前他是出了场小车祸在医院静养,准备过两天回来拍剩下的,但是他刚刚又突然被曝出轨家暴,估计是回不来的。” “就是戏份比未婚夫那个角色稍微多一点,也多少要有点演技还有” 副导演看了眼江雁行,问道“你运动神经怎么样” 江雁行含蓄地答“尚可。” 副导演来了精神,追问道“练过什么项目吗” 江雁行想了想“练过武算吗” 副导演眼睛一亮“练过什么弓箭接触过吗” 江雁行点了点头“略通一二。” 副导演沉吟片刻“是这样的,本来那个角色是有替身的,之前武戏已经拍完了,现在就剩点的文戏,但是要换人的话,肯定是从头换,导演的意思是干脆找个自己上手的,戏份不多要求也不高,看起来架势过得去就行,要是可以的话,你有空来试个戏。” 陆征鸿在一旁道“不会到时候又有什么亲戚来吧” 副导演尴尬地笑笑“这个角色算是配角,但不需要直接跟女主对戏,后面单独拍也行。” 配角不比群演客串,不说戏份更多些,分量也完全不同。 若以江雁行自己的资历来说,绝不会这么轻易地拿到这个角色。 副导演叹了口气“导演说好歹跟陆老师这么多年交情了,没机会就算了,如果有什么机会,当然要尽力争取,他相信陆老师的眼光。” 陆征鸿看向江雁行“雁行,你想不想拍如果不想直说也不要紧。” 他担心江雁行和秦月姝有什么私人恩怨,不想多见,如果江雁行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他。 江雁行想的却正相反。 “如果不是演戏的话,平时碰到秦月姝的可能性不大吧” “当然。”副导演以为江雁行是对秦月姝有意思,不由失笑,“秦老师可是正当红,不可能随便出现在外面给人偶遇的。不过就算在剧组,秦老师也是只可远观,人家都已经准备结婚了。” 江雁行浅笑着,没辩解,思索片刻,点头说“好。” 暂时说定,送走副导演之后,陆征鸿才困惑地看了眼江雁行。 “我现在都有点怀疑你是不是看上她了。”陆征鸿问道,“你为什么想要见到她” “有点好奇。”江雁行答道。 “好奇什么” “她把我当成谁了。”还有,她曾在那个傻子江少爷的死亡里所扮演的角色。 再退一步来说,就算蹲在剧组里给她添添堵也是好的。 陆征鸿不太能理解江雁行的思路“你不担心她针对你吗” “嗯”江雁行想了想,笑,“那才有意思吧。” “” 陆征鸿盯着江雁行看了片刻,从他脸上根本找不出任何胆怯担忧,反而还有几分兴味。 甚至比往日里那副温吞平和的模样更有活力些。 正常人见到跟伤害自己的凶手关系密切的人,一般都会感到害怕或者厌恶什么的吧。 哪有这么有兴趣的样子,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似的,一下子就变得精神了起来。 其实江雁行才是最不正常的那个吧。 陆征鸿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后知后觉地想道。 江雁行回去的时候,李青木刚刚起床吃饭。 吃的还是早饭。 青年人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翘了几缕,然而神情冷淡,并没有显出多少柔和。 倒是江雁行站在门口,盯着老师乱糟糟的头发,险些没绷住笑。 听到门口的动静,李青木抬头看了一眼“被放鸽子了” 江雁行点点头,将外套挂到衣帽架上“我在那个剧组遇到秦月姝了。” “嗯” “江昱瑾的未婚妻,就是我那个便宜哥哥。” “你不想回江家吗”李青木问他,“比起调查真相这种过家家游戏,倒不如去公司要继承权来得更便捷。” 江雁行苦笑了一下“毕竟不是我的家。” 能让心怀歹念的凶手痛苦难受的方式多的是,并非一定要冒认他人的身份。 说白了,他并不想回到江家。 否则他便可以在来到a市的第一天找上江氏的门。 有了一个江昱瑾,要查出江家的下落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李青木瞥了他一眼,没强求“随便你。” 江雁行点点头,简单交代了一下在剧组里遇到的事。 遇到秦月姝是个意外,但本质还是江雁行没背景没根基。 如果换个人来,江雁行甚至可能不会太过计较,直接抛到脑后。 他觉得这事儿平平无奇,不是什么大事,李青木听着却很不满。 “下次去记得带个保镖。”李青木淡淡地说道,“陆征鸿不行,就带谨行,再不行去找他爹,或者你家的小朋友,别总让人觉得好欺负,丢人。” 江雁行心头一动,剩下的话都没听得进去,只是胡乱附和着。 李青木一眼就看出他根本没听进自己的话,正想着嘲讽几句,见他神情惘然地出神,似乎有几分无措,便又闭上了嘴。 孩子大了。 路总该是自己走。 罢了。 李青木扫了眼桌上的手机,看着新发来的信息回复。 江雁行在某个没课的下午去试了戏。 这回没什么人再横插一脚,导演很快就做出了决定,邀请江雁行来出演那个配角。 等到正式拍摄那天,依然是陆征鸿接送江雁行。 江雁行难得睡过了头,起来的时候陆征鸿已经在楼下等了。 “抱歉抱歉。”江雁行上了车,连连道歉,“我起迟了。” “还好,现在过去还来得及。”陆征鸿看了眼时间,又透过后视镜注意到江雁行眼下一圈青黑,“你没休息好吗” “嗯,昨天熬夜做完了作业。”江雁行按了按眉心,“之后做了噩梦。” 陆征鸿通过余光去看他。 真可怜。 他心底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江雁行走得急,起床后的时间只够刷牙洗脸,下来的时候头发都散着。 他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过了肩,顺着脸颊滑落下去,挡住了大半的侧脸。 如墨的发色衬得他的肤色近乎苍白,他低着头,轻颤的眼睫显得外长。 像是清冷又易碎的完美工艺品。 “跟李老师一起住很辛苦吧。”陆征鸿忍不住露出些同情的目光。 “不是因为老师。”江雁行有些哭笑不得,“只是” 好像梦到了一个故人。 江雁行没再继续说下去,咬着发绳一手抓起头发,准备将头发扎起来。 口袋里的铃声震动总是响得恰如其分。 他停了片刻,翻看起新消息。 “说起来,今天李老师不在吗”陆征鸿又问道,“我看你们关系好像还不错,他都不去看看你拍戏吗” “老师今天开会。”江雁行一边翻消息,一边说道,“他有很多事要忙。不过话说回来,老师让我找个保镖。” “什么保镖”陆征鸿问。 “能帮我撑腰的那种。” “哎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啊。” “虽然老师确实这么说了。”江雁行看着手机,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他说他帮我找了一个。” “谁”陆征鸿挑起眉。 “不知道,不过”江雁行停住了。 “不过什么”陆征鸿追问道。 “” 江雁行盯着窗外看。 前面不远处就是目的地,这里是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 趁着红灯的时候,陆征鸿也随之转头看了一眼。 停车场的路边站了一个年轻人,靠在车边低头看手机。 仿佛是某种心有灵犀,在陆征鸿停车的刹那,那人抬起了头,正对上江雁行的目光。 陆征鸿一愣“这人我怎么觉得长得有点像你家弟弟,我是说那个叫小枫的。”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陆征鸿最后一次见小枫的时候, 他才十五岁。 他还记得十五岁的小枫长什么样子。 少年的五官是与江雁行截然不同的好看,如朗月清辉, 只是那时毕竟还年少,眉宇间还藏着青涩稚嫩,却干净得让人舒心。 完全可以想象,日后长开了无疑也会是很帅气的模样。 平日里沉默寡言, 对自己百般敌视暗藏戒备,在江雁行跟前却又像是总在撒娇要糖吃的小孩子。 更别说江雁行总是那般纵容他。 陆征鸿对小枫印象深刻。 所以见到路边的年轻人时,他很快就将他的脸与昔日那个少年对上了。 个子长高了不少,五官也长开了,是放在人群里都能引起注目的帅气。 但也依稀能辨认出昔日的轮廓,也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那个年轻人直愣愣地朝这边看着。 “果然是他吧。”陆征鸿判断道, “一直在看你呢, 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陆征鸿将车开进停车场,一边看了眼旁边的江雁行。 出乎他意料的是, 江雁行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他不是。”江雁行淡淡道。 “真不是吗”陆征鸿又看了眼那个年轻人, 他还站在原地, 但目光无疑是跟着他们转的,“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像的人吗” “不是。”江雁行的声音凉了好几度。 “你”不会是在跟他闹别扭吧。 陆征鸿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看着江雁行的脸色, 自觉发现了什么。 “到了, 先下车吧。” 陆征鸿把车停好, 低头看了眼刚刚收到的短信, 给江雁行指了个方向“你朝那边走, 门口有人接你,就是上次你见过的那个导演,我有点事给我朋友回个电话。” 盯着他们看的那个人就站在停车场的出口附近,江雁行走过去必然要经过他的面前。 “哥” 那人下意识向前跨了一步,一声轻呼就跟着出了口。 江雁行脚步未停,目不斜视地越过了他。 无视得彻底。 那人脸色一僵,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轻颤了一下。 江雁行走得很快,他抿着唇低下头,迟疑片刻,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副导演正在影视城门口等着江雁行。 “小江,陆老师呢”副导演看了眼江雁行的身后。 “在停车场那边打电话。”江雁行温声答道,“好像是朋友找他有点事。” “他反正认识路。”副导演没太在意,转身领着江雁行进去,给他指了个剧组小助理,“先跟他去换衣服。” 这部剧拍摄已经接近尾声,剩下的都是一些被遗忘的小配角和补拍的戏份,大多都集中在京城朝堂的背景下。 江雁行也在其中之一。 “幸好现在天气凉快了。”助理抱着衣服出来,塞了江雁行满怀,“之前谢知瑜呃我是说之前演这个角色的谢老师,拍那段的时候正好在夏天,差点没没热昏过去,好多戏份都没耐心拍” 小助理喜欢八卦,也善谈,见江雁行面善温和,话就不由多了些。 过来看看情况的副导演警告地叫了她一声“小周” 小周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朝江雁行摆摆手“你先去换衣服吧,要是不会穿再叫我们,我找人给你帮忙。” 江雁行抱着衣服进了换衣间。 无怪乎小助理那样感慨,长袖长衫外面还有一件雪白的狐裘,颈边一圈厚重白毛,看起来就相当热。 新角色是个世家贵公子,父亲位列三公,母亲是当朝长公主,身份尊贵,却体弱多病。 出场之后大多都是穿着厚重的狐裘披风,抱着暖炉,慢悠悠地出入皇宫府邸,数次为女主解围。 虽然出场不多,但也算得上是白月光型的人物。 外貌气质皆是上佳,更难得是品性纯良温驯,他对女主并无男女之情,却欣赏对方的耿直正义,因而在有意无意间便多有回护。 前期女主数次化险为夷都是托了这位小公子的福。 当然,这样风光霁月型的人物,又不是男主,最后是死得很惨的。 皇室内斗,小公子无意间听到某位皇子密谋篡位的阴谋,便被皇子下毒害死,还差点让女主背了锅。 原本的设定中小公子与女主直接同框的场景就不多,似乎这个角色就是用来支撑一下全剧的颜值水平,因此补拍的时候也几乎不需要跟女主直接对戏。 “秦老师秦老师应该还会来吧。”助理蹲在门口跟江雁行闲聊,“不过她今天又说要去参加江氏的什么活动,肯定没时间来,明天可能会来补拍一下镜头吧,说不定导演会让你跟她对戏呢。跟影后一起拍戏,说出去也够吹好久了,对吧。” “小周小江准备好了没”导演在外面又喊了一声。 “快了快了。”助理瞧瞧换衣间的门,催促道,“你好了没有啊,不会的话我找人来帮你吧。” 门刚敲了两下,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好了。”温和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助理仰起头看他,张着的嘴许久没合起来。 眼前站着的就活脱脱是个世家小公子,身材纤细脸色苍白,裹在一圈毛球里脸都显得更小了几分。 眉目温柔带笑,也更精致了。 一头墨色长发恰到好处,发尾落在白毛里,看起来就柔软得戳人心肝。 有那么一瞬间,助理忽然觉得前一位演员翻车退演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比起那位因家暴出轨而退圈的演员,眼前之人更符合“风光霁月”四个字。 导演过来催促,一抬头见到换了衣服的人,也不由怔愣片刻。 娱乐圈里美人遍地走,整成美人也不是难事,真正罕见的不是美在皮相,而在风骨。 更难得的是二者的结合。 这样的人物不火真是可惜。 导演险些忘了这人就是来客串的,压根还没正式入圈。 “咳咳,准备好了吗,好了就赶紧过来吧。”导演回过神来,态度都温和了许多,给江雁行伸手指了方向,“朝这边走,前面拐个弯就到了。” 不远处已经有人开始拍摄。 导演踢了张凳子来坐下,一边低头翻了下剧本。 “我听陆老师说你没什么经验,虽然这个角色出场不多,但还是要点技巧的。”导演问道,“剧本看完了吗台词记住了吗” 江雁行点了点头“陆哥教过我一些。” 导演并没太在意“等会儿上去听我的指示,不要自己乱动,也不用太紧张,如果台词记不住,外面回头提词板。”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副导演,问了一句“陆老师还来不来了” “说是要来的。”副导演答道,“不过我刚刚跟他打电话一直在占线,可能是有什么事。” “那就不等他了。” 不远处的演员下了场,导演敲了敲剧本,示意江雁行上去。 没经验的人就从简单的开始来,从小公子首次出场开始。 第一次出场是在女主刚入京城不久,被人追捕,恰撞上小公子的马车。 官兵凶狠,见了车架上标志也不由偃旗息鼓,恭恭敬敬低头行礼。 小公子问发生何事,听闻前因后果,令随从跟着官兵审案,本欲公报私仇的官兵也不得不歇了心思,女主由此躲过一劫。 这段台词不多,主要是出场循序渐进的镜头,从挑开车帘的一只手,到那张惊艳的脸。 导演在外面指挥江雁行的动作,周围也慢慢围了不少驻足围观的人。 “说实话我很怀疑导演是不是本来就想换人来演。”助理小声跟身边的人吐槽道,“不然扣个脸剪剪戏份就好啦,干嘛还要从头开始拍。” 旁边的人小声应和着。 “我觉得他比谢老师更符合这个角色诶。” “长得好看就是有特权嘛。” “说起来他是不是本来就是长头发的这装扮也太自然了。” “话说难道只有我觉得他好像有点眼熟吗” “听说不是第一次拍戏,很早以前客串过,还是陆影帝带的,那个叫什么来着的” “表现比我想象中的好。”副导演听着周围人的谈论,小声跟导演讨论着,“这是真有天分,还是陆老师真的下功夫了” “比一般新人好,但有时候长得好看,能掩饰很多缺点。”导演说道,“好看到一定境界,就不存在出戏这一说了。” 都只顾着去欣赏美貌了,哪还顾得上去计较演技。 哪怕在剧里插播静态t,也能有一群人闭着眼睛吹他盛世美颜。 “也不全是好事。”导演最终总结道。 比起正经演员,说不定更适合去当个放置型花瓶,或者那种靠脸吃饭的流量偶像。 存在感太强,反而会压制到其他演员的发挥,实际并不怎么受欢迎。 除非本身有什么人脉背景,往后大约也就是这样的发展路子了。 这话没落到其他人耳朵里去。 两位导演也没再继续谈论下去。 至少在他们这部剧当中,江雁行的表现算是合了。 至于他往后的发展,就不是他们要操心的事了。 拍摄到下午的时候,江雁行这一天的工作也差不多就结束了。 天还没黑,江雁行换了衣服,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 助理已经跟他单方面混熟,依依不舍地跟在他身后“你明天是要上课吗还来吗” 她很久没见过能这么耐心地听她说废话的人了。 江雁行不由失笑“可以来半天,跟老师请过假了,补半天课就可以。” “哎真的吗,那真的太好了。”助理送江雁行到门口,“你一会儿怎么回去陆老师好像一天都没来吧,你给他打电话了吗” “收到消息了,他有事在忙,等会儿来接我。” “哎真羡慕啊,影帝给你当司机,要是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我们是朋友么。” “说起来,那边的也是你朋友吗”助理戳了戳江雁行的胳膊,示意他朝门口看,“那个人我注意好久了,好像一直都在盯着你看,还真够有毅力的。” 江雁行视线随之转过去,便见早上那人还站在门口等他。 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然而撞上他目光的瞬间,又羞怯忐忑似的低下了头,移开了视线。 但没一会儿,又偷偷摸摸地飘回来一点。 “还挺帅的诶,不过看起来年纪不大吧,现在帅哥都只跟帅哥交朋友了吗”助理还在自言自语。 “不是。”江雁行收回了视线,朝助理摆了摆手,“我先走了,明天见。” “啊”助理呆呆地跟着招手,“哦,再见。” 助理回过神的时候,江雁行已经走得快没影子了。 门口那人也跟上去。 原来是真的认识的啊。 助理摸了摸脑袋,带着些许困惑转身走回去。 那之前怎么不进来找江雁行呢 江雁行走到僻静的角落,后面的人终于跟了上来。 “哥我送你回去吧。” 他试探着去拉江雁行的袖子。 江雁行明显打算无视他,却没避开他的手,那只迟疑忐忑的手抓住了他袖子的一角。 “哥” 江雁行被迫停下了脚步。 停顿片刻之后,他慢慢转回身,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浅笑。 长大了的小枫站在他身后,曾经会鼓起脸颊撒娇生气的脸上全是担忧忐忑。 更明确点来说,是“心虚”。 他的个子已经比江雁行还要高一些了,却仍旧没什么底气。 他的声音更低了一些“哥” 江雁行打量他良久,才一歪脑袋,脸上堆满了茫然“叫错人了吧,你哪位”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忘记一个人要多久的时间 这个问题江雁行回答不出来, 但他知道习惯于失去一个人需要多久。 半年。 甚至是更快。 几个月的时间,他开始习惯于怀抱里没有另一个人的温度, 转身不会有另一个人的身影,不会有人帮他扎头发摸着他剪短的发尾说可惜。 也不会再有人扯着他的衣摆袖子亦步亦趋地叫哥。 不过就是回归到。 当年小枫刚离开的时候,裴老爷子不曾明言什么,倒是同行的小伙伴和同学们掩饰不住同情的视线。 江雁行猜得出他们在想什么。 原本形影不离的人突然分别离去, 可怜。 出身优渥的小少爷回到了原本的家,独留他一人继续受苦,可怜。 恶言有之,亦有人安慰他,拍着胸脯保证以后他们就是他的亲兄弟。 江雁行从来都是好脾气地笑笑,他好像真的全不在意那个朝夕相处数年的少年的离去一样。 有人提及小枫时, 得来的只有他淡淡的一声。 “我当他死了。” 旁人莫名哆嗦了一下, 便不敢再问了。 江雁行确实不再提及那个突然间失踪的少年。 高考之前,同班同学和同村的小伙伴时常念起小枫的名字, 就连老师也偶尔会突然叫到他, 随后才想起来他已经不在了。 本该最在意小枫的人却从来没有失控过, 整日笑眯眯地看着书本作业,专注得好像人世间只剩下高考这一件事。 再往后, 高考结束, 曾聚于同一个班级的人各奔东西, 小枫也终于从其他人的记忆里淡去。 没人提及, 却不代表忘记。 时隔多年再相遇, 江雁行隔着一条缝都能认出昔日同行的少年。 然而认出来又如何呢。 “我不认识你。你不要跟着我。” 江雁行这样对他说道, 明晃晃的拒绝。 小枫怔住了。 “哥”他忽的冒出了一句,“你在生气吗” 江雁行没答,转身就走。 小枫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对不起。”他说道,“是我错了。” 江雁行走在前面,小枫跟在后面,他想伸手抓住前面人的袖子,跟上去才发现自己已经比江雁行高了。 他没能高兴多久。 这当中相差的不止是那几厘米的身高差,更是数年的光阴。 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他不敢再往前。 “哥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江雁行充耳不闻,转过了弯就到了外面的停车场,脚步停了片刻。 陆征鸿本来说要接他,结果自从早上将人送了来就不见踪影。 片刻前发消息让他在停车场等,然而也看不到人。 没一会儿陆征鸿又发来消息,说半路车出了事,暂时去不了,让他自己打车回去。 刚看完信息,江雁行就听到跟在后面的人叫他。 “哥,我送你回去吧。”小枫说道,“陆先生今天有事来不了了。” “”果然有阴谋。 江雁行动作一顿,瞄了眼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又瞥了眼旁边的小路。 他干脆利落地转身,一脚踏上了小路。 看样子是准备走回去了。 小枫脸色微变,瞄了眼身后的车,抿了抿唇,将车钥匙塞回去,转身跟上了江雁行。 小路曲折弯绕,地上铺着石子,两边都是枝繁叶茂。 几个岔路口一转,眨眼间就不见了前面的人影。 小枫心头一跳,拖着有些沉重的双腿,匆匆跑了两步,伸手拨开碍事的枝叶,只看到空荡荡的石子路。 一阵风吹来,枝叶沙沙作响,掩盖住了远去的脚步声。 他呆愣在原地,良久不知该往何处去,直到有电话打过来。 “二少,你现在在哪儿”电话里的人声音急切。 “外面。”小枫答道。 “哪儿我去接你。” “不用了。”小枫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有私事。” “现在外面很危险,请你不要乱跑,那些人目前最恨的人就是你” 小枫打断了他的话“他们不是已经被通缉了吗。” 对面的人愣了愣“话是这么说没错” “那就没关系了。”小枫垂下眼睑,指尖在两条岔路上点了两下,最后停在其中一处,“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办。” “二少裴” 电话被挂断了。 小枫挑了一条路继续往前走。 另一边。 江雁行一路绕进了某个偏僻的巷子里。 想要直接从影视城走回去不是件容易的事。 江雁行离开的时候天还没黑,路还没走到一半,路边的灯已经亮起了一大串。 他不怎么熟悉这段路,完全是凭着感觉瞎走。 能不能走回去还是个问题。 江雁行停下来看了眼巷子口的标牌,一边思索着要不要给老师打个电话说一声。 正想着,他就接到了李青木的电话。 “老师” “你家那个小孩儿没接到你” “哪个小孩儿” 江雁行说着,愣了一下“老师你让他来的” “嗯。”李青木说道,“不是说了吗,给你找个保镖。” 小枫算是哪门子保镖。 江雁行想这么回过去,然而想到对面是老师,就忍住了。 “裴家一笔子烂账算得差不多了。那小子看着闷,人倒是挺狠的。年少时家破人亡,这种人一辈子都没什么牵挂,倒是落难时的恩惠能让他记一辈子” 李青木对裴家的情况一清二楚。 偶尔江雁行也会听他说起一些关于裴家的事。 比如裴家内部势力分散,由于前身缘故,一斗起来真刀真枪都动上了,上一任当家就是被家族内部的人害死,长子也因人为意外躺在医院多年,再醒来的机会渺茫 江雁行知道老师的意思。 人活在这世上,总难免动用到交情一词,人脉越广人情越多,前路就更平坦些。 不能说过于势利,落在李青木眼里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借力使力,便可为常人不可为之事。 李青木这么教过江雁行,却没强求他一定要遵从。 因而对于那些事,江雁行从来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好像从未听过一般。 “还有,这段时间你最好跟着他,或者让他跟着。”李青木接着说下去,“末路狂徒最后的反扑也不可小觑。” 江雁行听着老师的话没吭声,仰头看了眼天空,触及到灰蒙蒙的一片,才想起来满城灯光亮如白昼,是看不到星星的。 繁华之余,难免失去那份天然的淳朴风景。 夜景还能回到山村欣赏,时光却不能倒流。 失去的时间,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东西。 更何况他们本也不属于彼此。 江雁行无声地叹了口气,放缓了脚步。 “你在听我说话吗”李青木的声音隔着电话传来。 “在。”江雁行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你在闹什么别扭”李青木问道。 “我没有。” 话一出口,江雁行才发现自己答得没什么底气。 “你把他当做什么了”李青木似乎永远理智而冷静,甚至有点冷漠,“你身上的挂件吗” “我没有。”江雁行答道。 “那你气什么” “我气”气他不告而别。 江雁行说不下去了。 扪心自问,他是从未想过让小枫一辈子留在他身边的,他连对方的名字都没有问过。 当初小枫离开,也是他一手推动,他本也舍不得将小枫一辈子困于山野。 他甚至比小枫更消极,从不认为他们能够一同走过太久远的时光。 然而等到小枫真正走的那天,他还是生气的。 气什么呢 不告而别。 在那座偏远的小山村里,他们与世隔绝,本该是最亲密的人,结果到了分别的时候,连一句道别都没有。 江雁行也是从那时候起才知道,原来人的理智和情感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模块。 理智告诉他该担心,该祝福,该心平气和地面对人世间最普通不过的离别。 情感让他心忧,让他愤怒,也让他耿耿于怀。 也许他本来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随遇而安。 听起来太过幼稚,江雁行不敢在老师面前说。 “他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方便插手。”江雁行转了话题,“而且,不是还有老师在吗。我现在手无寸铁,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帮不了他什么,不拖后腿就不错了,还是不要去打扰” 江雁行一脚跨进另一个巷口的时候,脚步忽的一顿。 余光里一道微弱的反光映入,他小幅度地歪了歪脑袋。 “老师,我这边有点事,回头再跟你回电话。” 江雁行挂了电话。 身后的脚步声也变得明显起来,步伐沉重,但脚步匆匆,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了路过来。 听起来已经很疲惫了,但还是没有放弃跟上来。 还真是 江雁行将手机塞进口袋,稍稍活动了一下关节。 “哥” 熟悉的声音传来,江雁行在同时转了身,一脚踹向后面跟上来的人,用胳膊抵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 厚实的草坪上堆积了大片枯草,夹杂着零星的荆棘碎条。 小枫倒下去的刹那,脖子和脸上就划出了几道血痕。 “砰” “闭嘴。” 两道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 小枫陡然瞪大了眼,看向上方的人。 江雁行用膝盖抵在他的胸前,一手按着他的肩,半坐半跪着抬头,看向黑暗深处。 脸颊上一道血痕,滴答滴答缓缓落到小枫的脸上。 小枫盯着江雁行的脸心跳得厉害,说不出话来。 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担心,亦或是惶恐后怕。 但他第一次在江雁行脸上看到笑容以外的表情 冰冷的、凌厉的,像是藏于冰霜下的寒刃。 明晃晃的冷意。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低矮的灌木挡住了视野, 小枫听到枪声,却只能看到江雁行的脸。 自下往上看时, 才惊觉上方之人眉眼凌厉,或许本就是这般充满了侵略性的长相,只不过往日总是带着仿佛面具一般的笑意,才让人无所觉察。 此刻那人眉眼冷冽, 脸颊上的红痕触目惊心。 血一滴滴地从脸颊上滚落,他自己却全然不在意,伸手一抹,看到指尖的一抹红,眉头微蹙了蹙。 “啧。” 竟然没躲开。 最近的警惕性果然下降了很多。 江雁行心情说不上好,抬眼看向暗处, 再也没掩饰身上凛冽杀意。 暗处之人也被吓到了, 动作明显停滞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继续开枪, 还是借机逃跑。 不知哪里来的野猫踢翻了阴暗处的垃圾桶, 藏身阴影中的凶手低咒一声, 匆匆转身离去。 “等等” 小枫脸色一变,挣扎着起身要追上去“不能让他跑了” “咚” 江雁行一脚踹过去, 踩着他的肩膀迫使他躺回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枫, 声音还算温和, 然而眉间凛冽未散, 叫人不敢反驳半句。 “在这儿等着。” 小枫不敢动了。 藏于暗处的男人全副武装, 一边猫着腰匆匆穿过曲折蜿蜒的小巷, 一边气急败坏地冲电话另一头发火。 “不是说就那个小兔崽子一个人吗怎么又多了个人” “什么得手不得手的,妈的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小瘪三,反应竟然那么快” “我哪知道什么人,看起来男不男女不女的小白脸。跑我不跑能怎么办,带不上那小兔崽子当垫背的,还白搭上我自己的命” 巷子口显出些亮光,大路近在咫尺。 男人不由松了一口气,脚步跟着一缓。 他对着角落啐了一口,语气阴狠,恨得几乎咬碎了牙。 “等我先回去,你赶紧来接应我裴雪霁这个小王八蛋,老子就算真跑不了他也别想好过” “你在说谁啊” 陌生的声音微凉,男人陡然一惊,四下扫视着,想要找到声源,最终才想起来抬头。 长发的年轻人刚在上方围墙探了头,对上男人的视线微微一笑。 未等男人反应,他便撑着墙壁翻了过来。 男人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掏枪,手还没碰到口袋,就觉腰上一阵剧痛袭来。 “啊” “咚” 男人不受控制地朝前滚去,一头撞上了尽头的墙壁,霎时间就留下了一道血痕。 他痛苦地蜷起身子,挣扎着拿枪的力气都不剩多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清瘦的年轻人慢条斯理地踱步到他面前。 就在片刻之前,男人还在嘲讽他只是个小白脸。 转瞬之间,他就已经倒在了这个“小白脸”的脚下。 江雁行慢吞吞地在男人面前蹲下。 倒地的男人刚刚稍稍抬头,就被他毫不留情地伸手按下去。 “咚”得一声响,听着就觉得痛。 男人很怀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已经开花了。 “不用担心,我是很有分寸的。”江雁行似是看出了男人的心事,声音变得温柔和缓,“这种事情我也挺有经验的,绝对能保证你在监狱里有足够的忏悔时间。” 听起来更可怕了好吗。 男人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他想怒瞪着眼前的陌生人,最终也只做出一个可怜和讨饶的神情来。 “我们无冤无仇,我也没针对你,何必给自己揽事呢。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对你下手,还有裴家的家产,我也分你一份。” “哈。”江雁行轻笑了一声,“我长得有那么单纯吗。” “你跟那个小王八那个裴二少什么关系我也不想管,我就是一时愤怒想泻火,只要我能出国,我才不管他跟什么人交往。”男人咬着牙改了口,“裴家的家产给不了你那么多,但是绝对可以保你半辈子衣食无忧。” 这话听起来倒是更有说服力一些。 “啊,听起来似乎很有吸引力。”江雁行顿了顿,思索片刻,“这样吧,也不要什么家产了,你告诉我他在裴家什么情况就可以了。” “你们不认识吗” “萍水相逢而已。” 豁出性命去救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你脑子有病吗 男人看起来很想这么骂他,但还是忍住了,用委婉了许多的方式问他“那你为什么要掺和进来” 江雁行将他的脑袋按回到地面上,脸上还是笑眯眯的“见义勇为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 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男人默默将泄愤的话咽了回去。 在江雁行无声的威胁下,男人顶着屈辱的神情讲起裴家的往事。 都是迟早要公之于众的“罪行”,根本也已经称不上秘密。 裴家早年沾过不干净的东西,圈子里提起来都是“不可说”,然而随着旧时代过去,这些家族的再没有过往的荣光与稳定。 当家的目光长远些,宁愿割肉换以新生,奈何既得利益者既不愿承担责任,也不愿放弃到手的利益,两方理念政策相冲突,加上没割干净的部分作祟,动起真刀真枪来。 当年裴家一场变故,惊得圈内人数年内连名字都不敢提及。 嫡系一脉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当家夫人苦苦周旋支撑。 直到裴夫人过世之后,裴家二少爷被带回了家。 二少爷年幼,流落在外多年,无论是根基人脉还是能力技巧都远比不上家族里那些老狐狸。 原先所有人都以为这二少爷回来就是做个吉祥物门面,就连家族里的人都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谁知这位主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狠。 “哼,你以为他就清清白白的小白兔吗,那个小王八蛋不要脸也不要命,连亲叔都能坑进去还害得我爸一大把年纪还要进监狱丢这个人,要不是我当时在外面应酬跑得快,这时候怕是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 男人说得义愤填膺,要不是被江雁行砸了脑袋,说不准下一秒就要爬起来去找仇人拼命了。 江雁行只在意他话里的三个字“不要命” 他紧跟着问道“怎么不要命了” 男人还没答,巷子拐角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哥你没事吧” 男人脸色霎时一变,指尖已经碰到了枪,再一往前就拔出来。 江雁行比他动作更快一些,扣着他的手腕将他胳膊折过去。 他没留什么力气,只听得“咔哒”一声脆响,男人脸色苍白冷汗直冒。 男人压住几声痛呼,脸色冷下来,空着的另一只手从衣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刀。 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自己的拇指,血淋淋地被挥向了压着他的人。 不远处小枫见到这一幕,惊得心险些从喉咙口蹦出来。 “哥小心” 话音里有控制不住的颤抖,他匆匆忙忙地想要跑过去。 江雁行反应比他叫得更快些,一偏头就避开了刀锋,只有几缕断发飘飘荡荡地落地。 然而他一偏头就松了手上力道,男人趁机滚了一圈,抓起地上的枪,指向了小枫。 正如江雁行在等着小枫的反应一般,男人也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 有那么一瞬间,小枫的大脑反应不能,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知道自己应该躲开,然而疲惫与惊慌让他跨出一步都显得困难。 如果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他一定跟哥好好道歉。 这是他脑海里最后的意识。 他的目光下意识追逐着那个好不容易才重新相逢的人,慌乱地等待着枪声响起。 江雁行眸色一冷,来不及跟上,一脚踢起地上的石子。 “砰” 随着枪声响起的,还有巷子外逐渐接近的警笛声。 “不许动把手都举起来” 男人手中的枪不受控制地落地,停滞半晌,他终于跪倒下去,捂着胳膊哀嚎起来。 警察警惕地上前,动作迅速地将他铐起来。 男人挣扎着,一边哀嚎,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小枫。 小枫冷汗直冒,直至警察将男人拖走,他才踉跄了一下,靠着墙滑坐到地上。 “裴先生,你没事吧”警察对他已经很熟悉,见状不由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安慰道,“这应该是最后一个了。” 小枫缓缓地摇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呆滞地看着某个方向。 直至警察询问起另一边的江雁行的情况时,他才慢慢回过神。 原来自己没死。 江雁行救了他一命。 “他是我哥,以前认识的邻居哥哥。”小枫临时补充道,声音有些沙哑,“我来找他有事,正好路上碰到,他救了我一命。” 有了他的佐证,警察很快就放过了江雁行。 记下名字和基本情况之后,他们便匆匆回去准备审讯罪犯。 走之前,他们问过两人要不要将他们送回去,他们都拒绝了。 最后狭窄而阴暗的巷子里恢复平静,就只剩下江雁行和小枫两人。 小枫捂住了嘴,神色晦暗不明。 他想吐,因为过度的惶恐。 更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惶恐并非源于死亡。 他只是在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江雁行了。 但江雁行还没有原谅自己。 想到这里,小枫慢慢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委屈的模样与孩童时别无二致。 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另一边的江雁行不由轻叹了一声。 “上来。”江雁行说道,声音依然温柔。 小枫抬头时,就见江雁行站在了他的面前,微微俯身,要背他回去。 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个午夜里,江雁行背着年幼的他回到山村里的那个家。 那时候他们都无处可去,江雁行对他说“我们回家”。 而这一次 江雁行对长大的他说“我送你回家。”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已经成年的人了, 小枫到底也没好意思再让江雁行背他。 在原处休息了片刻之后, 他起了身,老老实实地跟在江雁行身后。 就像小时候那样。 走出巷子之后, 外面是灯火通明的街道,江雁行停下了脚步。 “往哪边走”江雁行问他。 被问到的人脸色同样茫然。 重回a市后, 小枫步履维艰, 既无往日风光,更无片刻安稳, 压根没什么探索城市的热情。 时至今日, 如非必要, 他鲜少出门,偶尔因为公事出去, 不是司机接送就是依靠导航。 不过当他仰头看向周围时, 也轻易从一栋栋林立的高楼中找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那边最高的那栋楼。”他犹豫了片刻,又补充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走吧。”江雁行转身往前走。 走在前面的人神情太过平静,小枫满心忐忑, 不知该从何揣摩他的心思。 他只知道江雁行生气是真的, 却不知道该如何消解他的怒气。 曾经的江雁行从来没跟他生过气。 小枫不敢说话,只能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江雁行身后。 个高腿长的年轻男人, 委屈巴巴地低着脑袋,像是垂着尾巴的小狗, 又可怜又叫人觉得好笑。 路人频频投来视线, 不时有惊奇与窃笑声传来。 江雁行一把拉住了小枫的手腕, 将他拖离了人群。 “嘶” 小枫挣脱不开江雁行的手,也压不住那下意识的一声痛呼。 江雁行在无人的街角停下脚步,转头去看他的脸色“受伤了” 小枫见躲不过去,硬着头皮含糊其辞“之前不小心撞到树上了。” “嗯。”江雁行淡淡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之后往哪边走” “前面右拐,再走几百米就到了。” 小枫住在商业楼里,更准确地说,是住在公司里。 大楼里有两层修成了公寓层,本是给公司员工应急的,他自己倒是先在这里住了下来。 “家里没人,我不经常回去,没有必要专门找家政收拾。” 小枫用手机打着灯,领着江雁行上了电梯,电梯里灯光明亮,映出彼此的脸。 他盯着电梯的反光发呆,依稀能看出身旁人的反应。 江雁行一直在看着他。 “公司最近还没办完交接,要到下个月才会全部搬过来。“小枫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所以这段时间大楼都没有正式开放。” “那你住在这边不要紧吗” “没事。这栋楼本来就是我们家的,就算全装成公寓也不要紧。” “”土豪还真是了不起啊。 江雁行拉回话题,问他“你一个人住” 小枫莫名有些窘迫,低头看着鞋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还有保安,和公司里几个人。” “既然还有人陪着你,那等会儿我就先回去” “没有”小枫匆匆打断江雁行的话,终于抬起头来看他,“没人陪我” 江雁行静静地看他,目光温和,与往日别无二致。 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小枫终于想起他与江雁行之间的关系,以及如今尴尬的处境。 他伸出去的手碰到了江雁行的手腕,却怎么也收不回来。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小枫低声喃喃道,“我很想你” 时隔多年,他似乎依然清楚该怎样向江雁行讨饶撒娇。 也多了曾经没有的直白的急切与惶然。 “留下来陪我一晚好不好。”他的语气近乎恳切,“我我害怕” 二十来岁的人了,说话还像是年少的孩子一样,说出去是要惹人笑话的。 然而面前的人是江雁行,他便想不到什么丢脸之类的话了。 “叮” 一声轻响之后,电梯门自动打开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江雁行伸出了手,本欲去摸小枫的脑袋,中途转道,拍了拍他的肩。 “好。”江雁行轻叹了一声。 与此同时,李青木家。 林谨行看着手机上的地址,来回比对了好几次门牌号,才僵硬地转回头,尴尬地与李青木对视。 “李教授你好,李教授再见” 丢下这么一句,林谨行匆忙转身就准备跑路。 “林谨行。”李青木站在门口,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你是准备上门来给我报时的吗。” 林谨行脚步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原来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偷偷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疼得眼泪直冒,显然不是什么鬼畜的噩梦。 到这时候,他哪还能不知道自己这是被那无良表哥给坑了。 他刚刚看中的新朋友竟然跟李青木住在一起 果然是个勇士。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林谨行莫名又骄傲起来,然而等他转过身,整个人的气焰立刻又萎靡了下去。 “李、李教授”林谨行气若游丝地叫了一声,“晚上好啊,你吃过了吗如果没有我去帮您叫点外卖” 在李青木冷淡的视线之下,林谨行自觉消音,低头认错,自觉乖巧得像是个小学生。 “你来干什么”李青木问道。 “我、我来找、找找人。”林谨行小声答道。 “找雁行” “对对对。”林谨行连连点头。 “找他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事。”林谨行干咳了两声,眼神乱飘,“就是正好路过这附近,想起来还没吃饭,就想顺便请他一起吃个饭。” “你还没吃饭”李青木让出了一点位置,“要进来吃一点吗,我刚做完饭。” 李青木永远能够把客气话说得充满杀气。 林谨行生怕他想起来把自己拎回家,躲他都来不及,哪还敢进门。 那就是自投罗网瓮中捉鳖了。 他才没那么傻。 林谨行暗自腹诽着,又往后退了一步。 “不不不用了,我等会儿还要去找鸿哥,还是不打扰李教授你了。”林谨行说着又忍不住问,“你知道江雁行去哪儿了吗” “大概约会去了。”李青木面不改色地答。 林谨行一时分辨不清楚李青木这句到底是个玩笑,还是认真的,不由呆滞了半晌。 “去哪儿约会了”林谨行呆呆地问道。 “不知道。”李青木瞥了林谨行一眼,“不过应该是跟裴家人待在一起。” “裴家”林谨行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裴家” “最近正在闹着的那家。” 李青木这么一说,林谨行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一家,脸色当即就变了变。 “跟那群疯子”林谨行惊叫了一声,“不行,他一个人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说着,林谨行匆匆转身要走。 李青木这回没有拦他,只是淡漠地目送着他离去。 林谨行人不傻,只是太过畏惧李青木,才没敢多想。 不过就算他反应过来,大约也未必能放下心来。 李青木不干涉江雁行的生活和选择,却不代表他真的只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学生孤身闯荡。 他是连爱人都能面不改色算计的人物,更遑论自己的学生了。 不管彼此之间有多少恩恩怨怨牵绊着,总不及放在自家人面前看顾着更安心些。 一个不行,那就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人 要毫无犹豫地站在他那一边。 李青木看着林谨行远去的背景,终于舒展了些神情,垂下眼睑,缓缓地叹了口气。 这是他们欠他的。 出了小区大门,林谨行一路狂奔到马路边。 招手打了车,被司机问及去往何处的时候,林谨行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问地址了。 裴家好歹是个大家族,随便一个旁系都是洋房别墅遍地跑车,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拐了江雁行的人,谈何容易。 但林谨行是绝对没胆子再往回跑一趟的。 万一李教授突然想起来,又把自己直接压回家呢。 林谨行捏着手机紧皱眉头,思来想去,在司机再一次催促的时候只听得手机铃声响起。 他眼睛顿时一亮。 低头一看,打来电话的是陆征鸿。 “小谨,雁行到家了吗”陆征鸿问道。 “没有。”林谨行懒洋洋地回道,随即脸色一变,语气怨念,“说起来你竟然坑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江雁行住在李教授家里了你说你是不是诚心的” “没有没有,这不是忘了跟你说吗。”陆征鸿打着哈哈,“这种小事暂时就别提了,有正事儿跟你说。” “什么小事什么小事我差点就回不来了你知道吗”林谨行恨恨地指责道,“陆征鸿你真是没有心” “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陆征鸿敷衍道,“问你正事儿呢,你真的没看到雁行回去” “没有反正李教授是这么说的,你爱信不信。” “今天我朋友那边不是有事儿吗,还有老爷子那边也叫我过去,我就让他自己回来了。”陆征鸿有些头痛,“正好路上遇到熟人说去接他,本来想着应该没什么事,但是晚上听到消息说他回去的路上出了点事故” “事故什么事故” “听说是有人持枪谋杀未遂已经被抓起来了。好像还是裴家那件事闹的” “裴家”林谨行顿时警觉起来,“你那个熟人姓什么” “姓裴啊,不过”是跟着山村里的大姓取的名。 陆征鸿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林谨行一阵哀嚎轰炸了耳朵。 “陆征鸿你有没有脑子啊那么危险的家伙也让他去接触万一出事了呢” 陆征鸿揉着耳朵将电话拿远了一些。 他头一次被表弟骂没脑子,体验还挺稀奇,也有些微妙。 “人都认识多少年了,旧友叙叙旧也是常理之事吧,再说人家私事我怎么好去管。” “私个屁啊”林谨行撕心裂肺地哀嚎,“我们家雁行马上就要被猪拱了你知不知道” 陆征鸿“” 江雁行跟朋友叙旧,林谨行这么激动干什么 还有,江雁行什么时候成“我们”家的了 不对,什么叫要“被猪拱了” 槽点太多,陆征鸿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吐起。 小枫的公寓里。 江雁行陪着他眼中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朋友进了他的房间。 小枫一个人住,公寓相较于他的身份来说有些过分寒酸了,屋里装修也相当简洁,甚至称得上简陋。 不太像是个年轻人住的地方,没什么生活气息。 至少江雁行留宿的话,连个单独的房间都没有。 好在客厅沙发周围铺了一大片软垫,开着空调暖风也还能将就一晚。 小枫主动从房间的衣橱里抱出来一床被子,铺到客厅沙发旁的地上。 “我睡沙发这边。”小枫将干净的换洗衣服递给江雁行,“卧室里有浴室,你先去洗澡吧。” 客厅里暖白的灯光将他的不安映照得更加明显。 或许是被注视得久了,他有些不安地低下了头。 但手还伸着,倔强地不肯缩回来,非要等到江雁行点头接过才肯罢休。 江雁行并没有拒绝。 他白天拍戏,身上沾了不少灰尘,不久前又剧烈运动了一番,洗个澡当然会舒服一些。 既然跟来了,他就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反悔。 见江雁行接过衣服转身的时候,小枫才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不断震动着,显示着电话那头的信息。 电话已经打过来几回,短信也积攒了一堆,都是问晚上的事。 小枫这时候才抽出空闲回复。 短信回到一半,房门又忽然被人敲响。 小枫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浴室的门,还能听到里面哗哗的水声,他心稍稍定下来,起身开了门。 “梁叔,什么事” 门外的人脸色有些暗沉,不难看出几分担忧急切“二少你没事吧听说那边又有人动真家伙了,你有没有受伤可别再自己瞒着不肯进医院了,大少还在医院躺着,如果你再出事,裴家就真的完了” 这是跟着裴家多年的老人,自从小枫父亲那一辈起就跟着他们夫妻做事。 对小枫还算照顾,只是相较之下更在意裴家前途,但凡听到风吹草动就容易一惊一乍。 小枫看在父母的面子上对他多有尊重,简短应了几声敷衍过去。 “没事就好,如果有事一定要跟我说啊。那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送走了一人,小枫还没关上门,就见走道角落里又窜出个年轻男人。 男人模样轻浮,靠着墙边就朝小枫吹了个口哨“看你绷着脸伪装乖宝宝的样子真是太好笑了,如果什么地方设置了精分奖我相信你一定能夺得头筹的。” 小枫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并不准备理会,反手就要关上门。 男人连忙挤进门里,探头朝里看“哎呀好歹合作这么多年,别这么冷漠嘛,说实话我就是有点好奇你带回来的人是谁” “没有。你瞎了。”小枫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刚刚都在门口看到了长头发的小姐姐对不对,嚯,个子还挺高的,得有一米八了吧,不过我不介意” 正说着,男人眼睛一亮,朝里面招手“哟里面的小美人,我是这家伙的邻居,这么巧在这里相遇,不如我们先认识一下,我绝对比这个闷骚有趣多” 江雁行刚洗完澡出来,正用干毛巾擦着头发,一抬头看到门口的陌生人,习惯性一笑。 男人一呆“咦,是男人啊” 随即他又抬手“男人也没关系嘛,长这么漂亮当朋友也是可” 小枫脸色一冷,借机将男人踢出去,隔着门缝阴恻恻一笑,压低了声音威胁“再看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男人脸色微变,揉着隐隐作痛的腿,尴尬地笑笑。 看着狭窄的门缝,到底也没敢再把手伸过去。 他要是敢伸,里面那人绝对有胆子直接夹断他的手。 别惹气头上的裴二少。 这是公司内部流传的真理。 “到底什么人啊这么在意。”男人越发好奇了,“啧,不会是什么暗恋对象吧,这么凶。” 面前的门“砰”得一声关上。 明显短时间内是敲不开了。 男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摸着后脑勺往回走“算了,那件事还是下次再说吧” 房间里。 小枫靠在房门上,乖乖巧巧地低着头。 见江雁行没质问什么,他才回房间找衣服准备去洗澡。 江雁行靠在沙发背上看他“那都是你朋友吗” 小枫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是公司里的合作者,认识了有一段时间了。” 江雁行上下打量了他片刻“我留在这里,本来是想给你守夜万一再遇到晚上那种人,你怕是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小枫小声说道“现在这里检查很严的,而且到处都有监控,一般来说很安全。” 他抱着衣服出来,正要开门进浴室,就听江雁行叫他。 “站住。”江雁行半倚在沙发靠背上,朝他招手,“过来。” 小枫不解其意,本能地不敢上前。 然而江雁行就站在那里,他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江雁行的面前。 “你好像很熟练啊。”江雁行这么说着,忽的又道,“在这儿脱。” 小枫呆了一下,下意识抱紧了衣服,想往后退。 江雁行一伸手就拽住了他衣领,将人拉到近前来。 “我、我不习惯”小枫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哥,你这样、这样挺像流氓的,不太好嘶” 江雁行伸手按在了他腰侧的某个位置,笑得温温柔柔,动作却没表面上那么轻柔了。 小枫脸还没红多久,就刷得变得惨白。 因为疼痛。 “你什么地方我没看过,之前一口一个哥叫得挺亲热,现在倒是知道羞耻了,嗯” 江雁行笑着,却带着几分微凉的怒意。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小枫领口下一道伤口。 早已结痂,但还是留了一大块深色的疤,几乎可以想象原本狰狞的模样。 外面人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再联系到小枫先前迟钝的反应和疲惫的模样,江雁行已经猜到是什么原因了。 眼前这孩子在他眼里姑且还能算作是个孩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时,他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 从来都是他站在小枫的面前,将什么伤痛都挡下来。 然而别离之后,连告别都没有不说,还把自己搞得一身狼狈。 更气人的是,当事人自己毫不在意。 明明带着伤,还一大早就跑到郊区去吹一天的冷风 江雁行看着眼前人一副心虚又抵死不从的模样,怒火逐渐被好笑取代。 他将人按倒在地上,抵着他的肩低头,湿漉漉的长发发尾落到毛绒软垫上,一颗颗水珠顺着头发滚落下去。 语气是与强硬的动作全然不符的温柔与亲昵。 “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小枫将头偏到一边, 沉默了良久, 还是自己慢慢解开了扣子。 不知是腰上痛楚未消,还是因为压在他身上的人的注视, 他的手有些颤抖。 秋日天气转凉,衣服撩开, 冷风窜进来, 刺得他眉头微跳。 还有腰上的伤口重新裂开,精神松懈之后钝钝的痛楚就越发明显。 除了腰上渗血的纱布外, 他心口的位置也有一块疤, 还有零零碎碎的暗色伤痕。 伤口未必有多深, 他本人却必然是未曾上心过,或许连处理都没有, 才留下了那些醒目疤痕。 江雁行看着他身上的伤, 许久没有言语。 小枫先熬不住,撇过头去轻声解释“都是些旧伤, 早就好了。腰上真的是撞到的,昨天忙着追人, 跑到巷子里的时候旁边玻璃碎了, 不小心被擦到了。” 不止腰上,腿上也有些伤口, 不算深,只是行动稍微有些不便。 “有药吗”江雁行问道, “还有纱布。” 小枫用目光示意了一下玄关处的柜子“右手边第二个抽屉里都有。” 江雁行起了身, 走到门口拉开柜子, 就见里面备满了各种伤药纱布。 他的视线停顿了片刻,拿了需要的东西,又将抽屉推回去。 小枫刚刚从地上起身,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从最上面开始系扣子。 系了几个扣子,他又伸手去拿换洗衣服,准备去洗澡。 江雁行带着纱布回来,将他按回地上。 “你平时就是这么糟蹋自己的” 他语气平和,却叫小枫莫名听出了几分谴责的意味。 小枫坐在原地不敢动,乖乖地盯着江雁行看。 江雁行让他抬手,给他重新处理腰上的伤,他咬着下唇,一声也没叫。 见江雁行神情不太好看,小枫自觉地为自己辩解了几句“去医院处理过了,休息几天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伤嘶” 江雁行手一抖,力气蓄到一半,终究还是卸了力,动作变得温柔了许多。 “对不起”小枫乖乖道歉。 “嗯。”江雁行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从腰侧的伤口滑到心口的位置,“这边的伤,是怎么回事” 微凉的指尖触摸到心口的位置,隔着皮肤却叫下面那颗心忽的痉挛了一下。 小枫听到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几年前的事了,路上遇到劫匪,被捅了一刀。”小枫声音低下去,“差一点捅到心脏,运气好才讨回一命。” “劫匪” “明面上说是劫匪。”小枫苦笑了一下,“那些人手上都是沾过人命的,常年跟黑白两道打交道,门路多胆子也大,想要一个人消失什么事都敢做。” 江雁行静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哥,我不是真的想一声不吭地离开你们,我只是害怕害怕牵连到你们。你跟爷爷本来都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应该被我牵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 小枫低声诉说着当年不告而别的真相。 只是担心他们被牵连。 当年离开时,他还只是个没成年的孩子,手无寸铁,羽翼未丰,家族里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轻易把他捏死。 若非母亲还没过世多久,大哥还在医院躺着,他顶着一个二少爷的头衔,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把那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孩子单纯地当做傀儡与吉祥物,是家族的人看走了眼。 但这不代表小枫回归后的日子不凶险。 他没有说自己刚回来的时候,整宿整宿地做噩梦,至今难得睡一个好觉,甚至每天早上起来还要为自己“还活着”这样简单的事实惊讶片刻。 很多次,小枫都以为自己活不到跟江雁行再相逢的那天了。 “后来我找到了人帮忙,这几年上面的打击力度也大,前不久我们才把证据提交上去,让那些主犯上了通缉名单。” 他说着顿了顿,坦诚接道“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去找你。” 比起害得江雁行被人盯上针对受伤,他宁愿一辈子不去见他。 但见不见与想不想,完全是两码事。 “你还真敢说。”江雁行轻讽道,“不怕我生气了” “怕。”小枫老实地点头,紧张踌躇肉眼可见,“但是我也不能骗你。” 江雁行轻笑了一声。 小枫分辨不出来他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但话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其他的选择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扯江雁行的袖子。 “哥,现在已经没事了。”小枫说道,“你留下来好不好以后我来保护你。” 江雁行抬头看他时,总觉得时光还没有过去多久。 小枫看他时,永远带着自己都不曾觉察的信赖,言语神态皆是恳切,却没有多少绝望疏离。 就好像他们之间只是一方的暂别 早晚也要在某一处再度重逢。 江雁行想生气,却气不起来。 说到底,他生气得根本没什么道理。 小枫说的内情,他真的一点都不清楚吗那怎么可能。 明明清楚对方的苦心与难处,却止不住内心的愤怒与不满。 等到真正面对面交流的时候,生气的人反而没有那么足的底气了。 江雁行没答话,只是继续帮小枫处理着伤口。 小枫等得忐忑起来,盯着江雁行低下去的侧脸看得出神,几次想开口问问,又不敢明说,只能期期艾艾地叫他。 “哥。” 江雁行将纱布贴好,在小枫对面坐下,才缓缓开了口。 “我们那里有个习俗,如果出远门,一定要与亲人朋友好好告别。如果没有告别就离去,那就默认那个人死在了外乡。” 上前线战场的人里,即便好好告了别也未必能活着回来。 即便侥幸活下,山高路远,也未必能够归乡。 在通讯不发达的时代里,连道别都没有的话,几乎可以等同于死别。 江雁行说的是前世的习俗。 今生不同于以往,只要想要保持联系,怎样都能再重逢。 然而这也是建立在双方的意愿之上的。 他不知道小枫的生平过往,不知他家在何处,也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 仅有的联系便是在那个小山村里的偶然相逢。 即便共同生活了数年,彼此之间的牵绊联系实际上还是脆弱得可怕。 轻轻一碰就断了。 若非老师同样在这个世界,又生活在a市,或许他们这一辈子就这样重归于末路了。 “如果如果没有事了,你又没有来a市,我会去找你的。”小枫说道。 “但我不会一直在原地等你。”江雁行接道。 小枫沉默了。 他抬头看着江雁行的神情,注意到他似乎有些出神,又注意到他话里的意思。 或许这就是江雁行真正生气的原因。 “哥,你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事吗” “以前啊” 江雁行没有说下去,但他确实是想到了过往。 当年他最后一次离家的时候,是趁着蒙蒙夜色走的。 本来该留在清晨跟老师道别,再嘱咐弟弟好好读书习武,在路上或许还能与熟悉的店家朋友打声招呼。 他什么都没做。 谁也没见,一句告别也没有。 因为他隐约知道自己大概是回不来的。 所以没有告别,也算是他自己的私心,仿佛这样就能继续维持着他们之间不可预知的联系没有结束。 小枫未尝不是同样的心理。 他们本该是最能互相理解的人。 但江雁行还是止不住生气。 想到这里,江雁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告而别是很没有礼貌,但是”江雁行喃喃自语道,“我当时不应该让你一个人走。” 那时候他还那么小,家里又是一团扯不清的乱麻。 除了自己,他怎么还会放心让其他人照顾好他 这一次他不是没有选择的权利和能力。 后天的教养与温驯的性让他习惯于“不干涉”,尊重他人选择固然是良好的美德,却也造就了他维持数年的意难平。 如果不是担忧在意,他怎么会这么生气 真正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从来都是最容易被遗忘的存在。 “哥”小枫没有听清他的话,不由疑惑地追问了一声。 “没事。”江雁行回过神来,起身将东西放回去,一边道,“你去洗漱一下吧,注意伤口别沾到水,早点休息,我陪你一晚。” “好。” 小枫觉察到江雁行周身的气息再度柔和下来。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看起来,他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不管怎么说,都算是个好消息。 小枫盯着江雁行的背影看了半晌,自己都没觉出嘴角往上扬了些许。 精神一时松懈,倦意翻涌席卷而来,他刷牙的时候险些一头撞上镜子。 捂着额头抬眼看,镜子里映出张傻笑的脸。 真是太蠢了。 江雁行还没完全原谅他呢。 小枫暗自唾弃自己,强打着精神匆匆洗漱完,就抱着被子准备去客厅。 “过来。”江雁行叫住他。 “哥” 江雁行朝他招了招手,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床铺,让他过去。 “晚上凉,伤口深不能太浸寒气,那一床小被子顶不了事。”江雁行说道,“将就一晚不要紧吧。” 小枫呆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点了头,爬上了床,躺在了江雁行旁边。 卧室里的床也不大,勉强够两个成年男人躺上去。 小枫缩着手脚不敢动弹,直到旁边的人侧过身,将被子拖过来给他盖上。 “睡觉。”江雁行将身旁人的脑袋按回去,一边把被角压实。 就像他小时候,他们还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一样。 多年不见,小枫也奇异地没有感觉到不习惯。 倒不如说这样拥挤狭窄的状态反而让他感到安心。 身旁温度是真实的,而不是夜夜出现于梦境之中的幻影。 小枫慢慢放松下来,小幅度地动弹了一下,侧过身,脸对向江雁行。 脸枕到枕头上的时候,压到了旁边人的长发,还有些水汽。 “哥,你头发没干。”小枫迷迷糊糊地提醒了一声。 “没事。”江雁行将发尾拢回来,“只有发尾有一点。” 他将脸颊上沾着的头发也拨到脑后,手上力道大了些,碰到脸颊上的伤口,原本已经止血了的伤口顿时又被擦出一道血痕。 小枫听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停顿了片刻。 江雁行轻轻“啧”了一声,他不怎么在意自己身上的小伤,因为他知道伤口其实并不严重。 不过血迹弄脏枕头却是件麻烦事。 他微微抬起头,避开手上沾到的血迹,侧身去够床头柜上的纸巾。 旁边伸来一只手,将他拉了回去。 江雁行没有防备,被一拽就倒回了床铺,脑袋砸进了柔软的枕头里。 透过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月光被遮住,一只手抓住了他染血的指尖。 随即是脸颊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江雁行呆愣地睁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压过来的是旁边的小枫。 他在轻吻他脸颊上的伤口。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他们在昏沉的夜色里对视着。 小枫像是被吓到一般, 呆愣了片刻, 随即又低下头去,轻轻舔了一下伤口。 “消个毒。”小枫闷闷地说道。 江雁行感觉指尖也有一些温热的湿意。 小枫越过他抽了几张纸,帮他擦掉手上的血痕,一边从另一侧下了床,走到玄关处翻出了创口贴。 江雁行有些反应不过来,盯着天花板愣了会儿神。 小枫很快回来,昏黑的夜色看不清楚,他“啪”得一下开了灯, 低头处理江雁行的伤口。 江雁行侧过身,方便他的动作。 背后露出来的长发还有些湿意,脊背处的衣服上也沾着水痕。 小枫迟疑片刻,转身在柜子里翻找了半天, 终于在最里面翻出了一个吹风机。 呜呜风声从身后响起来, 带来阵阵暖风。 江雁行不是很想深想下去,强行放空了大脑昏昏欲睡。 风声歇了, 江雁行也已经闭上了眼睛。 小枫指间绕着他的发尾,在原处站了一会儿。 脚步声的尽头是关灯的声音,一室重归于寂静, 背后贴上一个热源。 小枫试探着抱住了江雁行。 江雁行并没有挣扎。 “晚安。”小枫轻声说道。 许是累极了又放松下来,身后人的呼吸声很快就变得平缓。 半晌之后, 江雁行慢慢转过了身, 正对上天花板, 重新睁开了眼睛。 睡不着。 这孩子在外面到底学了些什么东西 不, 应该说他现在已经长大了,理论上不该再像小孩子一样撒娇耍赖直往人怀里钻了。 是不是有哪里怪怪的 江雁行在某个瞬间突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小枫已经年满二十了。 在现代社会里还算得上是孩子。 很多人在这时候还待在学校里,过着单纯又无忧无虑的生活。 但终归也不再是曾经那个十来岁的孩子了。 更何况小枫的人生也完全不能等同于常人。 他已经比自己前世死去的时候还要大了。 既然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在某些方面果然还是应该保持一点距离的吧。 江雁行默默地想着。 一想就想了一夜。 隔天小枫醒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本来供给一个人睡的床终于有了充足的空间,他却很不习惯。 差不多江雁行起床后不久,他就醒了过来,抱着被子枕头,望着窗帘缝隙里透出来的光,满脸的茫然。 “我等会儿要走了,你可以再睡一会儿,早饭我给你放在厨房里。” 江雁行的声音从房间外面传来。 小枫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在跳下床的同时,瞥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 八点三十一分。 自从离开那座小山村后,他已经很少能一觉睡到天亮了。 “哥” 小枫奔进厨房,就见江雁行正从纸袋子里拿出几个打包盒和袋子,一样样往桌台上放。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不由松了口气。 “放心吧,我没动厨房。”江雁行回头朝他笑笑,“厨房里的东西我也不会用。” “不是因为这个”小枫低喃了一声。 “是你那个朋友送过来的,他说你不怎么吃早饭,你叔叔勒令他给你每天带早饭。”江雁行解释道,“他挺细心的,还给我带了一份。” “朋友”小枫脸色微变,“哪个朋友” “就昨天上门的那个。” “他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 “不是好人你还让他给你当邻居” “我那是迫不得已”小枫低声嘟囔了什么。 江雁行没听清,正低头看着忽然亮起来的手机屏幕。 他连取早餐的动作都停下来,转而专注地回复起短信。 “你是有什么急事吗”小枫问道。 “也没有。”江雁行将手机扣回去,“就是昨天晚上没回家,得跟老师说一声。” 虽然他觉得老师并不会在意这种事。 “你不是一个人住吗”小枫问道。 “不是。只是没申请学校宿舍,又租不起房子,只能暂时借住一下。” 小枫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在a大附近有空房,离这边也不远,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今天就可以找人收拾出来。” 江雁行听他说完才摇了摇头拒绝“不用了。太麻烦了。” 小枫忍不住道“不麻烦的,只要叫” “小枫。”江雁行打断了他,“我姑且还这么叫你吧。”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指尖按住小枫的眉心,将他往后推了推。 没太用力,有几分亲昵的意味,就像小时候与他玩闹一般。 小枫心里有些慌,却不敢错开视线。 “你已经长大了。”江雁行说道,“你朋友说你们家的事情也处理好了,没什么需要我担心的了。” “哥” “承蒙你厚爱叫我一声哥,但你也不必事事顾虑到我。”江雁行继续说道,“你也有你自己的生活,偶尔闲暇来找我叙旧喝茶,或者回去看看爷爷就好。” “我” “不要把你的人生寄托在别人身上。更何况”江雁行顿了顿,“是你救我,你本来也不欠我什么。” 小枫更加慌乱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想辩解,却无从下口。 他也不敢再去拉扯江雁行的手或衣服。 没有防备的时候,像幼时一般撒娇或许有用,然而此刻眼前人前所未有的冷静理智,反倒叫他踌躇不敢上前了。 不安的预感重新成了事实。 小枫不相信江雁行这么容易就消气,前一晚或许是因为他本性温和,并不总是无理取闹。 然而彼此之间终究还是裂了一道缝,随着时间的推移越裂越深,他自己都触不到底。 江雁行一眼就看出小枫在担心什么。 当然并不是那样的原因并不仅仅是。 孩子大了,还是要留点私人空间比较好,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去对待他了。 江雁行也不否认,他现在确实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小枫。 五年的别离,五年的不平,终归还是有影响的。 过往不可追恨,未来却也不可能再完全回到曾经的时光。 “别露出那种像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的表情。”江雁行忍不住笑了笑,“以后有空去我那里坐坐也可以,我想老师不会介意,不过我不会做饭,也请不起你吃很贵的菜,或许还要你自备干粮。” “嗯。”小枫把头低下去,看着地板上的纹路。 “没什么其他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跟剧组的人约好了九点半到,再不走要迟到了。” 江雁行将东西收拾好,转身要走。 小枫送他到门口“我送你吧。” 一句话还没说完,阴魂不散的“朋友”又找了上来。 住在另一边的男人硬生生挤入两人中间。 “小美咳咳,雁行弟弟你要去哪里啊,要不要哥哥送嗷” 男人捂着肚子蹲下去,脸色不大好看。 小枫面不改色地收回胳膊,眼睛都没眨一下,还是那副在江雁行面前可怜又不舍的模样。 “我可以送你。”小枫重复道。 “不行啊老板你今天还要上班呢。”男人拽住了小枫的裤腿,幸灾乐祸地提醒,“说好早上九点开会,你不会忘记了吧” 小枫脸色变了变。 “既然你还有工作,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江雁行朝他挥挥手道别,“我自己下去就可以,不用送了。” 邻居一把抱住小枫的大腿,阻止了他前进的脚步。 小枫只能眼睁睁看着江雁行独自下了楼。 等到走道尽头的电梯门合上,小枫才冷着脸低下头“起来。” 男人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我这不是帮你解围吗,你都不知道感恩的,要是当众被拒绝了你多尴尬啊。” 小枫转身回了房间,拿起手机看了眼信息,男人熟门熟路地跟在后面进来,一边喋喋不休地唠叨着。 “我说二少你是不是不行啊,人都骗进来了还能给跑了要是我来,保准一晚上就” 小枫投来一个带着杀气的视线。 男人一梗,临时转了个弯“变成好朋友了。” “不许接近他。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跟你没什么利益往来。”小枫冷声道,“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会把账算在你身上。” “我好怕哟。”男人故作惶恐的神情,过分浮夸反而显得有些滑稽,“普通人诶,你确定没睁着眼说瞎话从子弹下面救你一条狗命,真当我瞎啊。而且,你都不问问我准备告诉你什么事吗。” 男人故意拖长了语调,见小枫没反应,也不着急,笑嘻嘻地接了半句“关于你家那个小哥哥的哟。” 小枫果然把目光转了过来。 “之前你不是提过江家么,昨天我才听我朋友说起来,江家的大少爷在找一个人。” 男人坐到客厅的桌子上,随手抓过一块饼干塞进嘴里,说起这种事来的时候倒是不紧不慢。 “听说是在调查一个叫江雁行的,还给了明确的特征长头发的年轻男人,跟江夫人长得很像。我顺便还多问了一下,差不多十年前左右,江家失踪了个小儿子,也叫江雁行。” 小枫手一抖,手机没拿稳,“啪”得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眉头微皱着,俯身拿起手机,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有些颤抖。 “继续。”他说道,“还有呢” 男人欣赏够了他脸上变化的神情,才拍了拍手上的饼干碎屑,继续往下说。 “江家那边情况不好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江昱瑾有点问题,至少也是有点嫌疑的,但江家到现在都没动静,外头人都把那冒牌的大少爷当成了正经继承人。要我说这江总还真能忍,没血缘关系的都敢上自己家的户口。” “对了,忘了跟你说了,今天江昱瑾好像跟女朋友一起去剧组了。”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小枫这段时间不怎么关注八卦, 闻言也直觉不对“什么剧组” 男人掏出自己的手机戳了几下, 递到小枫的面前。 “喏,热搜上都挂着呢,什么神仙夫妇踹翻狗粮之类的,哦对,你可能不关注这些那个女的是江昱瑾的未婚妻,是雁行弟弟演的的那部剧的女主角。” 江昱瑾和秦月姝是圈里出了名的模范情侣,据说交往十年以来从来没吵过架。 虽然自从订婚以后至今没结婚,但日常因为秀恩爱操作上热搜的次数也不少。 这次也不例外。 据说秦月姝前段时间拍戏过劳, 身体不太好,江昱瑾这个做未婚夫的便抽空专门去护送她。 上一次他也是以类似的理由在剧组里客串了一下,同样引发了不少的热度。 网上娱乐新闻版块都把这两人当做热点来报道,因此不止粉丝, 就连路人都知道这对“模范情侣”又秀恩爱到剧组里去了。 “虽然说这种事他们经常做, 不过嘛,这么巧是在雁行弟弟在的时候有点耐人寻味啊。”男人意味深长地说道。 小枫心下生出些不安。 “江昱瑾不是江家人, 是吗。”小枫低声问道,“他当初为什么进江家” “就我打听来的消息看,好像是因为他亲爸有暴力倾向和犯罪史, 他妈妈怕他跟着爸爸一起受苦学坏,就拜托新婚丈夫将孩子接回去。那时候江夫人刚怀孕, 舍不得大儿子, 江总也是爱惨了妻子, 就把人接回去了。正好之后不久江昱瑾亲爸就因为酒后杀了人被抓去坐牢了。” “那他亲爸现在” “快出狱了。本来应该是无期, 不过听说表现良好,加上了立了功,所以就减刑了。” 男人顿了顿,又补充道“听说自从他爸入狱之后,江昱瑾和他妈就彻底和那边断绝往来了,开庭的时候都没去。” 这些往事时隔二十多年,早就不为人知。 江总对妻子一腔真情,容不得她的黑历史散布于外,早年也是花了大力气去抹销那些过往痕迹的。 男人能查到这些也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枫沉思片刻,表情终于有所缓和,露出一个感激的神情“多谢。” “还是别了,怪恶心的。”男人不习惯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咱们也就是各取所需。而且看到雁行弟弟真人这么好看,白咳咳咳白干一场我也乐意,你真要感谢我的话,不如让他” 小枫的眼神立刻从零上几度降到了零下三十度“想都别想。” 男人立刻噤了声,伸手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等到背过身去,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敢小声嘀咕几句“真这么在意就早点下手嘛,拖拖拉拉的小心等下定决心的时候人都跑了,我看雁行弟弟还是很受欢迎的,后面男男女女都跟了一堆,你还未必” 小枫耳朵尖听了进去,皱着眉辩解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哈。”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回头瞟了他一眼,“上回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丢下这一句话,男人一溜烟跑出了门,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小枫站在原地发呆。 上回 什么上回 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小枫低头望着地板的纹路,想着江雁行之前的话,又想到刚刚那个男人临行前略带鄙夷的笑,觉得心裂成一块块的碎末,怎么也抓不到,想不清楚。 唯有一点 果然,还是希望继续跟在哥的身后啊。 剧组。 江雁行到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剧组的助理小周。 小周抱着一堆东西往回走,远远看见江雁行的背影,就连忙朝他招手。 等到江雁行走近了,她又连忙将人拉进了旁边无人的小树林里。 “你怎么现在才来啊”小周紧张兮兮地小声问道。 江雁行看了眼手机,显示的时间是九点十分。 不枉他预支了一部分生活费特地打了车,还没到迟到的点。 “我好像没有迟到吧。”江雁行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应该约的九点半” “啊呀你不懂,今天不是秦老师来嘛,她一大早八点不到就到剧组了,其他要跟她对戏的演员也赶紧都过来了,现在就差你了” “啊”江雁行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抱歉耽误到你们时间了吗” “那倒没有啦,就是秦老师的助理一直在那儿阴阳怪气的,不过不用管。” 小周将江雁行往里又拉了拉,左右看了眼确定没人才继续说下去。 “我就是正好碰到你,才给你说一声,圈里不讲什么规矩的,谁红谁背景深就是规则,以后你要是混这行,态度多少放尊重警醒些,也免得万一牵连到陆老师,我想那样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陆老师” “就是陆影帝啦,他虽然演技好又有不少资源,但肯定跟正经豪门少爷太太没法比的,他之前都挺有分寸的,但是他对你这么特别,难保不会有人拿你做文章去对付他” 小周说得振振有词头头是道,仿佛在阐释什么人间大道理。 江雁行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依据她话里的线索猜测道“陆哥出什么事了吗” 小周停住了,表情有些微妙起来,好一会儿才答道“早上你不是没来么,秦老师助理一直在发火,要不到你联系方式,就打了陆老师电话,让你提前来,结果陆老师直接说让她等着。” 陆征鸿对外一向温文尔雅和和气气,电话里一句“等着”说得也很平和,要不是随即就挂了电话的操作,估计谁都会以为他在客客气气地答话。 助理坐等右等不见人来,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当即暴跳如雷地在剧组里指桑骂槐。 秦月姝倒是温温柔柔地劝了几句,可惜完全没劝住助理,反而让她更吵闹了。 “说是公司老总亲戚家的小孩儿她也管不住,不过都好几个助理了都这样,也不知道秦老师这是什么风水。”小周撇了撇嘴,给江雁行看了眼怀里的东西,“我本来工作做得好好的,又被她使唤去跑腿买东西,我这还只是被牵连呢,你过去可要当心点。” 这姑娘话多了些,但也算是好意,江雁行大致了解了情况,点头朝她道了谢。 “那我还是先过去吧,再等一会儿就真的迟到了。” “哎我跟你一起回去吧。”小周抱着东西跟上去,“等会儿我就说在外面路上碰到你让你帮忙一起拎东西过来,反正我也就是兼职啊这是什么东西” 小周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忽然惊呼了一声,被吓得脸色煞白,险些直接蹦到树上去。 手里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有些砸到了灌木丛后面的东西 “我靠哪个这么缺德到处乱丢垃圾啊” 灌木丛后面传来一阵暴躁的男声。 随即一道人影从地上坐起来,揉着脑袋左右看看,一边扯过自己被踩住的衣摆,没好气地冲小周说道“松脚” 小周同手同脚地往后撤了几步,腿一软跌坐到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你你你干干干嘛躺在这里我、我还以为是死人呢” 那人语气有些不爽“睡觉不行吗这儿难道被你家买下来了吗。” 这声音有点耳熟。 江雁行往后退了两步,拨开灌木丛,正对上林谨行那张尚还有些陌生的脸“小谨” 林谨行抬头看他,也结巴到卡壳“江、江江雁行” 江雁行自上朝下打量着他,只见他一身好料子都被压得皱巴巴的,还沾了不少淤泥尘土,有些地方甚至有破洞,八成是真在什么野地里将就了一晚。 看起来真是惨不忍睹。 林谨行跟他弟弟性子不太一样,江雁行一时揣测不出这人的动机,只觉得有些无奈。 “你怎么在这儿睡觉”江雁行问道,“你没有住的地方吗” “我、我”林谨行结巴了半天,一咬牙,说道,“我离家出走了” “你不是早就离家出走了吗” “哦那就是离家出走之后又离家出走了。”林谨行勉强想了个理由,“都怪鸿哥” 要不是他死活不肯告诉自己那只即将要拱了江雁行的猪是谁,自己也不至于担心到半夜就跑出来蹲守。 他本来就跟裴家没什么交情,要找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索性最后灵机一动,干脆跑到了剧组这边来蹲守江雁行。 寒夜冷风没把他吹清醒,倒是把他吹得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就见到了江雁行。 这觉睡得还挺值。 林谨行一边想着,一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没等他打完,迎面就丢过来一件外套。 他一抬头,就见江雁行身上只剩一件单衣,外套丢给了他。 “先披着吧,小心发烧。”江雁行一边说着,一边转身问小周,“剧组里有干净的衣服吗。” 小周刚刚回过神来,闻言点了点头“有倒是有” 江雁行指了指林谨行,说道“他出钱买。不要紧,他有钱。” 林谨行揉了揉鼻子,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喂,后面这句就不用加了吧。显得我跟个白痴一样。” 江雁行屈指敲他脑门,轻笑道“难道不是吗。” 他敲得顺手,却是两人同时愣住。 江雁行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笑容更温和了些“抱歉顺手了,还以为是我弟弟。” 林谨行捂着脑门,怔怔地仰头看着江雁行。 小周不明所以地打断了他们“要不我们先过去再说吧,再等那边就真发飙了,到时候你也为难。” 林谨行还没回过神来,对这种事倒是敏感得很,闻言当即变了脸色“有人为难你” “暂时还没有。”江雁行漫不经心地答道,“你先去换个衣服早点回去休息吧,既然累了就回家好好睡觉,不要到处乱跑。” 两人转身要走,林谨行裹紧外套跟上去,一边辩驳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嗯嗯,大孩子也要听话呀。”江雁行顺手揉了一下凑过来的林谨行的脑袋,“生病很难受的,别自己作践自己,乖一点。” 林谨行一口气憋在喉咙里,险些没上来。 他把重复的话咽回去,思索片刻,在岔路口该分别的时候,又挤到了江雁行身边。 “我跟你一起去。”林谨行说道,“我要看你拍戏。” “以后有机会在电视电脑上也可以看到。这里事很多,何必留在这儿浪费时间。” “那怎么一样”林谨行反驳道。 “怎么不一样”江雁行反问道。 “我在这儿可以给你撑腰啊” 林谨行把小周挤到了一边去,眼巴巴地贴在江雁行旁边,看着不像是来撑腰的,更像是来巴结人的。 “有我在,肯定不会让那些人欺负到你的” 林谨行信誓旦旦地保证,江雁行见到他正经的神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笑就止不住,捂着嘴也藏不住肩膀的轻微颤动。 “有这么好笑吗”林谨行有些郁闷。 “没有。”江雁行眼泪都快笑出来,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眨眨眼还能看到眼角一点湿痕,“只是看你太可爱了。” 二十来岁的大男人了,还被人用“可爱”来形容。 林谨行更郁闷了。 “小孩子才会口是心非。你上次见我好像还很讨厌我” “我没有。”林谨行反驳道。 “嗯,真的吗” “真的。”林谨行瞥见江雁行脸上笑意更深,忽的反应过来,声音更小了些,“我没有讨厌你。” 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到底哪里戳到了江雁行的笑点,一两句话就让他笑得停不下来。 不过他生性内敛,即便笑得厉害也见和煦,如和风一般。 一张漂亮的脸本就因笑而显得温柔,眉眼因欢悦而弯起来的时候更见明亮的神采。 让人移不开眼。 “你应该多笑一笑”林谨行忍不住说道。 一声喃语出口他就止住了话头,觉得这话说得实在是没有道理。 眼前这人是他见过最爱笑的人,无论何时脸上都挂着笑容,鲜少见到波澜。 林谨行没想太多,只觉得他笑起来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自己完全没觉得难堪,反而忍不住想要跟着笑。 没什么特别的道理,就是看着江雁行笑,自己也突然莫名地感到了高兴。 林谨行想了想,暂时先把某裴姓人士的事压在了脑后。 “算了,你想笑就笑吧。”林谨行妥协地叹气。 这种时候,就没必要说什么扫兴的话了。 前方不远处就是拍戏的场地,远远就能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还有吵闹声传来。 不知道谁第一个发现了这边的人,很快其他人的目光也集中到了林谨行这边。 准确的说,是江雁行身上。 有担忧的,有好奇的,有幸灾乐祸的。 也有神情莫测,看不出情绪的。 江雁行一转头,就与人群中那个与自己相貌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江昱瑾。 江雁行认出他来。 与此同时,剧组附近的马路边。 漆黑的轿车在路边停下,坐在后排的年轻姑娘脚步轻快地下了车,随即又转回去俯身,将后座里另一人搀扶下来。 “姨,小心台阶。” 模样精致漂亮的女人从车上下来,挽着外甥女的胳膊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标牌。 “就是这里了吗”女人声音没什么中气,显得格外柔软。 “对,我都打听过了,江学长就是在这里拍戏的,正好今天大表哥和大表嫂也在呢。我们先过去看看就知道啦。”姑娘答道。 “好。”女人自言自语似的重复道,“先去看看。”,,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50章 第五十章 剧组里。 一行人恰好在中场休息的时候, 不少配角小演员正围在秦月姝身边, 借着请教的名义凑近乎。 这些人要么刚入圈没多久, 要么混了多年不见起色, 也只能捞到些不重要的龙套角色, 难得见到影后自然无比热情。 江雁行在这群人里就显得格格不入。 更重要的还是秦月姝助理对他的不满, 这群人一早就开始听到助理抱怨他,一碰了面,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纷纷退避三舍。 霎时间现场寂静一片,唯有助理的声音变得越发清晰。 “某些人架子也太大了吧, 这还没正经出道入圈呢,一个小配角而已就飘成这样我看导演选角的眼光也就这样了,连这种人都能挑上,不知道的还以为用了什么法子呢。” 助理言辞间都透着股轻蔑,斜睨着不远处的江雁行, 不满与傲慢都溢于言表。 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大公司老板亲戚”的架势。 秦月姝在一旁神情有些尴尬, 欲言又止,然而张了张嘴却又没说出什么来, 便转头看向另一边的未婚夫。 江昱瑾看着江雁行没说话。 他站在人群外面,他来时就说想在旁边安静坐一会儿,助理经纪人都在旁边拦着,也没人敢在他周围晃。 等到见了江雁行起身, 便显得鹤立鸡群, 无比醒目。 江雁行在不远处停下脚步, 余光往周围扫了一圈。 导演不在,除了秦月姝也没几个说得上话的人。 剩下的这些不是幸灾乐祸,就是低头沉默不语,明哲保身不参与这些混战中。 “现在都九点二十七了,不知道做什么事都提前来一点吗,蜗牛爬都比你快一点,这么没有时间观念的人放在我们家公司早就被开除八百遍了。” 助理说到尽兴处,干脆直接将炮口对准了江雁行本人。 “你知道我们秦老师耽误一分钟就是浪费多少钱吗后面多少行程早就排满了,要是就因为你一个人打乱了,你赔得起吗” 站在一旁的林谨行终于褪去了些许茫然,有些不确信地看了江雁行一眼“她是在说你吗” 江雁行同样不怎么确信地答道“好像是吧。” 助理怒色更深“你这是什么态度吊儿郎当的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这么多人都在等你一个你是瞎了吗,不道歉就算了,竟然还把闲杂人等带进来,你把这儿当旅游景点了吗” 说得好像她才是剧组的管理人员一样。 林谨行摸了摸后脑勺,思索片刻,问道“你家开公司啊” 看热闹的里面有人小声提醒“听说是晟世唐总堂妹的女儿” 晟世是娱乐圈内也是排的上前列的经纪公司,资源和人脉都很深,那位唐总本身据说也有些背景。 简而言之,对于普通人来说,绝对是不好惹的存在。 江雁行平时不怎么关注娱乐圈,却也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林谨行倒是苦思了片刻。 “哪个唐总”林谨行想了想,干脆说道,“算了,你直接告诉我买你家公司要多少钱吧。” 助理脸色黑了下去“你是哪里来的神经病,这种话都敢说,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江昱瑾脸色同样有些不好看。 在场的人没几个见过林谨行,见他此刻一身狼狈,也就比路边流浪汉稍微好一些,自然不会相信他说的大话。 零星几个给面子笑起来的,也只是看那位嚣张的助理不顺眼,见她被人怼了便忍不住拍手称快。 他们认不出林谨行,江昱瑾却是知道的。 林家小少爷。 “林少” 导演匆匆从远处赶来,还没来得及指挥道具组的人放下东西,一抬头见到林谨行,脸色当即就变了。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导演说着看了看林谨行周围,“陆老师没跟你一起” “鸿哥最近忙得很。”林谨行懒洋洋地摆了摆手,随即一把搂过旁边人的肩,“我是陪他来的。” 江雁行朝导演笑笑,默认了这话“抱歉,我来晚了。” 导演看了眼他们两人的姿势,一时有些语塞。 林谨行比江雁行稍矮一些,够他的肩怎么看都不大协调。 一个是脾气乖张的少爷,一个出身草根的花瓶型小演员,一个敢搂,一个竟然也欣然受之。 看起来关系还真不错。 导演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本来也是约的这个时间,是我们没提前提醒,你还早到了呢。” 那边助理看不清情况,闻言有些不大高兴“我们秦老师在这儿等了这么久呢,就这么算了吗就一个小龙套,让我们影后等,说出去也不怕被粉丝骂死。” 有人看不下去,碰了碰她的胳膊,让她别说了“你疯了吗,拿这种事威胁他们适可而止吧。” 助理不依不饶“怎么能就这么算了是他迟到耽误我们时间在先。” 林谨行指着那个人说道“那边的小哥,你让她说呗,这种仗势欺人的爽感我太懂了,少说一句少体验一秒嘛,以后好歹留个回忆能吹嘘一下自己过去的辉煌。” 他转头看向导演“对了导演,反正她也不是你们剧组演员,我也不为难你们,告诉我名字和公司就行。” 说着顿了顿,他又将手指移向了另一边的江昱瑾“还有这个。” 江昱瑾的脸色调整过来,看起来还算和气。 只是他一直往江雁行所在的方向看,很难让人忽视。 导演看了他一眼,止不住地尴尬“这是江老师。江家大少爷。” 后一句他声音放轻了说的。 林谨行闻言愣了愣“这就是江昱瑾啊,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他也在这儿演戏” 导演无奈答道“他是陪未婚妻来的,之前在剧里客串了一个角色,早就已经拍完了。” “哦。”林谨行点了点头,看看江雁行,又去看看江昱瑾,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来回反复,即便他没说什么,也有人注意到了不对劲。 “只有我觉得那个人跟江老师长得有点像吗”有人小声说道。 “而且都姓江” 当事人还都平静着,秦月姝脸上已经开始挂不住了。 幸好这时候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刚来的那两人身上,没人注意到她泛白的脸色。 眼看着话题就要往某些不可预知的方向滑过去,导演连忙叫停。 “赶紧回自己位置上去,早点拍完早点收工。”导演说着,又跟林谨行打招呼,“不好意思了,林少,我们这里真的很忙,要不你先在外面随意逛逛或者人已经送到了,早点回去也好。” 林谨行左右看看,拖了张空凳子跟在了江雁行身后,态度坚决“我要看他拍戏。” 导演劝不住他,但见他也没再提什么要求,不由松了一口气。 走上前跟江昱瑾打招呼的时候,导演鬼使神差地看了看他的脸,又转头看了眼江雁行的脸。 两人乍一眼看上去并不相似,江昱瑾是走儒雅帅气的气质风格,江雁行则是截然相反的略带凌厉的精致漂亮。 然而看得久了,却会发现这两人的相貌轮廓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我记得你好像还有个弟弟”导演一不留神就问出了声。 “以前有。”江昱瑾神态平和,看起来并不怎么心虚或是激动,“不过过世很久了。就算还在世” 江昱瑾说着,抬头看了眼江雁行的背影,才说笑似的接下去。 “应该也不会像这位这样这么乖。我那个弟弟说来也不怕你笑话,让我们一家人都很头疼,吃喝玩乐不务正业还特别会装可怜,爸妈一看就心软了,要是没人看着,怕是要走了林大少爷的老路了。” 他说得似是有些无奈,也都是对家人的亲昵。 导演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更多的就是他们的家事了。 导演压下心头的好奇,草草打过招呼,越过人群,让秦月姝去做准备。 “来了”秦月姝放下杯子,来不及跟助理打招呼,就匆匆离开。 中心话题人物相继离去,剩下的人群还没散开,窃窃私语谈论着刚刚的事。 助理同样没离开,皱着眉很不满地抱怨了几句。 有人幸灾乐祸看她“还横啊,好日子到头了都不知道。” 旁人附和道“活该,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连林少都敢招惹。” 当然也有刚来a市的新人不解“什么林少刚刚那个吗他很厉害吗,哪家的啊” 旁边的人答道“就是最大的那家林氏集团的小少爷啊。” 助理嘴硬地嘀咕道“林氏也没比江家厉害吧,他能动我做梦吧。” “啧啧啧,你还真当他就是一普通富二代啊,林氏也就是他亲爹亲妈的产业,收养他的本家才是正经八百的百年名门,家族里人物随便说出来一个都能吓死你。” “别说人家多厉害了,就一个不知道表到哪里去的亲戚家的孩子,还真把自己当人物啦。” “就算人家动不了你那老总亲戚,还动不了你一个小员工吗。” 助理脸色慢慢泛白,她下意识转头,追寻着江昱瑾所在的方向,投去一个求助的视线。 江昱瑾冷淡地略过了她的目光,看向了拍摄的场地。 助理脸色变得惨白。 剧组外面。 场地周围设了隔离带,一般是不允许外来人员进入的。 戴诗悦跟江夫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等来一个说得上话的工作人员。 “没有人领着的话,需要在这里登记一下。”工作人员翻找着纸笔,一边问道,“你要找谁来这里有什么事“ “听说我儿子在这里。”江夫人温柔地答道,“我想来看看他。” 工作人员继续询问道“你儿子是谁这边请都填写一下。” 纸笔被推过来,戴诗悦看了江夫人一眼,主动弯腰代为填写。 还没写完,周围就开始有人来来往往,不少人为了看江夫人的脸一眼而悄悄驻足。 附近路过的副导演认出了江夫人,脚步一顿“江太太你怎么来了” 工作人员答道“她说是来看儿子的。” 戴诗悦适时地将表格推回去“填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工作人员看了眼副导演征求意见,见他点头,便给他们指了个方向放行。 副导演抱着东西稍迟一步,看着工作人员收回表格,感慨道“这位江太太脾气还挺好的。” 被人拦在外面这么久竟然也没生气。 工作人员还没认出江夫人,闻言不由困惑地问道“她是哪位的妈妈这相貌不出道真是太可惜了。” 副导演不由失笑“算了吧,人家豪门阔太太做得好好的。应该是来看江昱瑾的吧,听说他准备跟秦月姝结婚了,难得聚在一起,或许是江太太闲着无聊过来看看。” 工作人员愣了愣“江昱瑾” 副导演以为他是在惊讶“没想到吧,看起来这么年轻,明明江老师也已经三十岁了,他妈妈看起来竟然还这么年轻,不过说起来基因的力量还真是强大,江太太跟江老师站在一起,完全就是亲母子的样” 工作人员低头看了好几遍登记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才迟疑着打断了副导演。 “但是这表上登记的名字不是江昱瑾啊。”工作人员满脸茫然,“江老师什么时候改过名字了吗他不是没有艺名吗” 副导演怔住“什么” 工作人员将表格递过去,副导演低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名字 江雁行。,,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你上次说你会用弓箭” 导演领着江雁行走到空地处, 指着旁边堆放的道具弓箭问他“基本的姿势应该会吧。” 地上摆着的是古式的弓箭, 只是弓多雕刻了些花纹, 看起来精致不少。 就是不大中用。 江雁行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会。” 战场上会用到的东西,他基本都有所涉猎。 “这段剧情你还记得吗”导演问道。 “记得。大概是季公子被朋友拉出去游玩, 遇到陷入困境的女主,救了她一命。” 这段剧情是女主刚上京不久,因为对某位权贵的救命之恩留在京中当了个小官。 结果没多久她就因为耿直而得罪了皇子,当场被定了罪, 还被当做取乐的玩物。 皇子让女主站在靶子前,顶着果子充当新靶子, 规定谁要是能射中果子就能免了她的罪, 还邀请了来访的外族参与。 果子只有小半个巴掌大, 众人离得远, 稍有不慎便能要了女主的性命。 即便心下不忍, 也没什么人感轻易驳了皇子的面子, 最多就是推脱旁观。 女主命悬一线,便是那位白月光配角的季公子救了她。 季公子是将门之后,虽然体弱, 但也是随父习过武的。 只是他平日里大多一副孱弱苍白的样子, 穿着厚重的狐裘,抱着暖炉, 旁人以貌取人, 便时常会忘记这一点。 他的身体状况没法支撑他上战场建功立业, 但出手救下女主还是绰绰有余。 季公子同时是长公主之子,皇子也不敢轻易斥责他。 至于女主,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皇子便也就此放过了她。 也是在这个时候,女主第一次遇见了日后助她登上皇位的外族宾客。 但后面那些就跟江雁行所扮演的这个角色没什么关系了。 “你来试试看。”导演将弓递给江雁行,“上一次的演员没接触过,武术老师也不在,效果不是很好,本来我们已经打算把那段剪掉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主要角色,表现好是锦上添花,效果不好多裁掉一些戏份也是正常的事。 虽然江雁行自己说有练过,但导演也没有报以太大的希望。 “不用紧张,能摆出姿势就可以了。”导演安慰道,“等会儿等老师来” 导演话没说得下去。 江雁行接过道具,张弓搭箭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标不标准另说,看起来倒是相当漂亮。 比起上个演员有力度得多。 看来姿势上不需要过多的指导了。 导演灵光一现,伸手指对面的靶子“能射过去吗” 江雁行感受了一下手里的重量,估算了一下之间的距离“有点轻,不过这么远的距离的话,应该可以。” 导演眼睛亮了亮“那你试试。” 一阵破空的轻响之后,简陋的箭羽碰到了靶心的位置。 因为太轻,撞了靶子后就落到了地上。 “力道好像不太对。”江雁行转头看向导演,“我可以再试试吗” 导演还在呆愣中,闻言就只会下意识地点头。 江雁行捡起另一支箭。 下一发,正中靶心。 箭羽轻颤了一下,留在了靶子上。 四下里霎时间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此处。 换上戏服的年轻人活脱脱就是画里走出来的贵公子,脱了厚重的狐裘,剩下单薄轻简的衣衫,气质又截然不同。 眉如远山眼如星辰,姿势干脆凌厉,少年英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漂亮。 好看。 看着舒坦。 人都是视觉动物,被动人心魄的外表吸引住了目光,良久才去关注他动作的含义。 做演员的,尤其是演古装的,多多少少都会接触到一些冷兵器。 正是有所接触,才会知道练起来有多难。 当然也不乏一些十分尽职的演员真正去入了门,但大多数人都是些花架子,只要动作好看,别的都是次要的。 有心无力。 像是江雁行手里那张弓,不少人都玩过,拉出来轻而易举,但要用这种道具弓将箭射出去,还要正中靶心,那就是堪称匪夷所思的事了。 “他为什么不干脆去参加比赛”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牛逼。”旁边的人心直口快地附和道,“这水准去为国争光都够了吧。” “原来还以为就是个花瓶关系户,没想到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大佬。” “这地方厉害有什么用,他现在是演员又不是运动员,演技差演不好一样也是废物。”有人不屑地说道。 “可是这个本来就是花瓶配角啊,拍出来好看不就行了。”旁边人反驳道。 “就是啊。要我说,这部剧要是能播出来,这个江小哥肯定能靠脸火一把。” “啧啧,昨天我就想说,这个小哥要是去隔壁选秀节目,光靠脸就能c位出道了吧。” 一堆人站在外面窃窃私语。 直到这时候,他们才开始正视起这位新人,甚至连站在另一边的江影帝和林少爷的存在都暂时遗忘了。 他们都在看着江雁行。 场上导演正跟江雁行低声交流着什么,看样子是准备改部分计划。 在导演和摄像师的要求下,江雁行换了几个位置,从脱去外衣从侍从手中接过弓箭开始,直到射出那支箭,反复拍了好几条。 肉眼可见是越来越流畅,镜头也比一开始要多了不少。 站在外面的配角龙套演员们有些眼热,但又心知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只能嘀咕几句后憋在了心里。 别的不说,那位跟江雁行一起来的林少还在一边坐着呢。 他们就算背后议论人也都下意识放轻了声音,生怕林少听到。 林谨行却没心思管那些人说了些什么,他看着持着弓箭的江雁行出了神,神情有些恍惚。 那个一身白衣的人似乎与记忆中某一处重合在一起。 像是蒙着一层柔和的光,温暖又心安,只是太过遥远,遥远到伸手也触摸不到。 任凭林谨行怎么回忆,他也没办法看清光中那道影子的真容。 他也没办法从江雁行身上移开视线。 如果大哥还在的话 林谨行脑海里莫名冒出了这样的语句,随即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他那混账大哥不是刚进监狱忏悔了吗,怎么又冒出个“大哥”来 林谨行只当自己是在外面睡昏了头,摇摇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联想从脑子里赶出去。 他抱着江雁行的外套,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大概可能也许是感冒了。 正想问问剧组的人有没有热水和感冒药,林谨行刚转过身,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是从江雁行所在的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林谨行心头一紧,也顾不得热水的事了,揉了揉鼻子就转回了身,匆匆朝那边走过去。 出事的人是秦月姝。 不过转个身的功夫,她就已经跌倒在地上,旁边站着导演和江雁行。 场外的人也急急忙忙冲上场去。 江雁行眉头微皱着,还算是平静,导演脸色已经黑了。 “秦老师你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万一雁行不小心伤到你了怎么办”导演强忍着怒气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秦月姝脸色煞白,眼角含泪,还跌在地上没爬起来,就先连连道歉,“我本来以为马上就要到我上场了,我衣服出了点问题废了点时间,担心让你们等太久,就有点着急,路上想着要拍的戏份,有点发呆,没注意路,真是对不起” 她是直接从江雁行侧边撞过去的。 当时场上就江雁行一个人在,手里还抓着道具,要不是他反应及时,闪避得快,撞上秦月姝可就说不清了。 万一再把秦月姝伤到哪儿那就真是无妄之灾了。 导演不大高兴,然而之前除了那个未婚夫配角的时候,秦月姝表现得还算安分,又是剧里女主背靠大山,他也不好因此斥责什么。 再转头看看,周围确实是挤了不少人,一时看不清路也是正常的事。 说不准就是一个尴尬的巧合。 导演勉强说服了自己。 “还不赶紧把秦老师扶起来。”导演对她周围的人说道,“先请秦老师去休息一下吧,如果确定没什么事了再回来,反正这部分分开拍也没问题。” 明明是秦月姝自己撞上来,这时候倒在地上还有几分可怜的味道。 旁边的人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将人搀扶起来,担忧地追问情况。 就如其他人的反应一样,导演也随之将目光转向了外面的江昱瑾。 秦月姝是江昱瑾的未婚妻。 这两人还是圈内出了名的模范情侣。 既然江昱瑾在,他们也少不得顾虑这种小事了。 “江老师。”剧组的人挤过人群,到江昱瑾跟前叫了一声,“秦老师那边麻烦你照看一下可以吗。” 江昱瑾好一会儿才回神,低头朝传话的人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传话人不得不再度重复了一遍“秦老师好像是扭到脚了,导演说让她先回去休息,江老师是秦老师的未婚夫,我想这种事应该交由你来拿主意比较好。” 江昱瑾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什么,月姝受伤了吗” 传话人有些意外,但还是耐着性子答道“刚刚不小心撞到人了,不过没什么大碍,如果江老师不放心的话可以叫医生再来检查一下。” 江昱瑾点头应下来“好,谢谢你。” 秦月姝被人搀扶着走出来,江昱瑾连忙迎上去,关切地问道“月姝你没事吧要不要紧” 江昱瑾在这边嘘寒问暖,与往日跟未婚妻相处时别无二致。 传话的人还没离开,总觉得江昱瑾的反应有些奇怪,下意识转头追随着他先前的视线看回去。 视线尽头是江雁行。 江昱瑾一直在看着江雁行,却没发现自己未婚妻险些撞到了他。 真是奇怪。 传话的人不由暗自嘀咕几句。 似乎是六神无主,又像是心虚似的。 总归是在意过了头,甚至比对未婚妻还要关注几分。 这两人真的没有关系吗 不过这话她就说不出来,只在心底琢磨几句,就放回了脑后。 江雁行那边的拍摄还没有结束,一个小插曲之后,导演很快让他继续拍下去。 早先约日程的时候,江雁行就跟剧组约好周日只来半天。 下午他还要回去补课,剧组这边收尾进度还要一些时间,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只是中途时间一耽搁,进度一直到中午才勉强赶上来。 江雁行跟导演道别的时候,导演还有些依依不舍。 “早知道你还会这些,上部剧我就邀请你了。”导演说道,“真正会的表现出来肯定很流畅很漂亮。要不是这部剧人设就这样,我都想给你再加点戏份了。” 江雁行委婉谢绝“这段时间要补课,下个月有考试,恐怕暂时没有那么多空闲。” 导演将他们往外送了一点,主要是为了跟林谨行打招呼叙旧。 但在岔路口分别的时候,导演还是额外给了江雁行一点提醒。 “别的人如何我不太清楚,不过秦月姝的助理平时是不会这么针对一个人的,我不太清楚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了江老师,既然是林少的朋友,之后多少也要稍微注意一点。” 秦月姝的助理和江昱瑾有关系,这点倒不算奇怪。 江雁行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江昱瑾早就带着秦月姝回去休息,他跟秦月姝也没什么私下对上的机会,有点可惜。 看秦月姝那惊慌失措的反应,怕是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 不过见到江昱瑾,也算是个余兴节目。 他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 刚见到秦月姝的时候还不确定这一点,但见了江昱瑾之后,江雁行已经笃定了这件事 江昱瑾绝对已经认出他来了。 那么接下去,他是准备先下手为强,还是准备再充个好人角色 “我觉得那个江昱瑾和秦月姝都不是什么好人。”林谨行忽的说道,“那一家子也未必是什么好人。” 江雁行被打断了思绪,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你真的跟他们家有关系,我都能遇见你,为什么他们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你”林谨行说道,“当然,也有可能是骗子,也许你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但江昱瑾和秦月姝这么针对你,未免太过小心眼,这类人都不值得深交。” “哈。”江雁行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未置可否,“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有什么难言之隐连亲儿子都不”林谨行险险止住话头,撇过脸去,“随便你啦,反正你又不是靠他们养大的,李教授都比他们负责任一点,你要是有事还不如去找李教授。” 江雁行瞥着林谨行,神情莫测。 林谨行被看得浑身发毛,不由裹紧外套,下意识问道“你、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知道我很帅,但是我们绝对是没可能的” 江雁行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发“没想到你还挺信任老师的。” 林谨行没听清他说什么,光顾着护住自己的头发了“我告诉你,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随便揉我的头发我不要面子的吗” 江雁行叹了口气“放心吧,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弟弟。” 林谨行“”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是不是到饭点了啊。”林谨行强行转移话题,“等会儿吃什么啊,我请客。” “我要回学校了,下午还要补课,之前老师” 江雁行一语未尽,忽的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某个方向。 林谨行躲闪不及,险些被他绊倒,他揉着鼻子抱怨“你下次急刹能不能提前说一声你在看什么” 他转头看了一眼,剩下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两个女人,一个年轻些看着二十岁上下,另一个更年长些,相貌也更加精致绝尘。 就林谨行看过的那些帅哥美女里,那位漂亮夫人的容貌气质也绝对是排得上号的。 但这不是林谨行愣住的原因。 他看了看那边的女人,又看了看身边的江雁行,良久摸着自己的下巴强行合上去。 “我们是来到了性转版的平行世界吗。”林谨行忍不住吐槽道。 女人漂亮是漂亮,更惊人的在于她的容貌竟与江雁行有七八分相似。 区别似乎只在身高性别,还有脸部线条的柔和度。 真正面对面见了,要说这两人没有任何关系,就是打死他也不会相信的。 林谨行的心莫名往下沉了一些。 直到女人在旁边女孩儿的搀扶下走上近前来,林谨行心头的忐忑不安越发深了。 江雁行认出那个女孩儿“你是学校里那个” “戴诗悦。”女孩儿主动自我介绍道,“我叫戴诗悦。” 江雁行微微颔首,将目光移向了旁边的女人,问道“那这位是” 戴诗悦看了眼身边的女人,似乎有些为难。 女人却没注意到身边女孩儿的迟疑,她的目光全然黏在江雁行的脸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像是怀念遗憾,乃至沉重的痛苦。 江雁行一时都觉得有些难以直视,下意识偏移了视线,看了眼周边的草木。 这里位置已经很偏僻了,几乎没什么人来往。 从片场出来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人在跟着他们。 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或许就是这两人了。 至少在这里免得被人围观看戏。 女人眼里已经有泪花开始闪烁,旁边的戴诗悦感觉自己半边身子上传来的重量,有些担忧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这是我姨是江昱瑾的妈妈,也是” “我是你的妈妈。”女人说道。,,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五十二章 妈妈。 这个词对江雁行来说太陌生了。 前世将军府上并没有女主人, 江雁行从小叫到大的除了“爹”, 也就是老师。 江雁行从来不觉得这是个缺陷或者遗憾, 早在记忆里看到另一个人的过往时,他也没觉得故事里的“妈妈”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以为自己对母亲这样一个角色不会产生任何动摇。 但当江夫人真正站在他的面前时,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想中那样平静。 很奇怪的感觉。 不是全然的漠然, 看清对方模样的时候, 饶是江雁行自己也怔了片刻。 再对上她的眼神,江雁行觉得自己的血也有些烫起来。 常人遇到突然冒出来说“我是你妈”的人,八成会觉得对方有病。 江雁行却知道他还有一个母亲, 跟他长得很像。 虽然是第一次真正见面,但他几乎已经能确定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 认出来是一回事, 认亲又是另一回事了。 江雁行往后退了一步, 神情温和,波澜不惊“抱歉, 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江夫人眼眶湿润, 勉强维持着镇定。 “姨”戴诗悦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要紧。”江夫人拍了拍戴诗悦的手背安慰道,随后才将视线转回到江雁行身上, “是我太唐突了。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可能不认识我, 也不相信这种事” 江夫人伸手抹去眼泪, 苦笑了一下“我本来也在怀疑的, 但是见了你之后” 就好像是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似的,想也没想就把那句话脱口而出了。 见到江雁行的一瞬间,江夫人连先去确定一下的想法都没有了。 满脑子剩下的都是“这是我的儿子”。 模样相似,姓名相同, 年龄一致。 这世上很难再有第二个这样的巧合了。 更重要的是,血脉相连。 人的直觉在某些方面总是精准得可怕。 江雁行的抵触在她预料之中,但真正触及对方那双陌生又戒备的眼睛时,江夫人心头的苦涩怎么也止不住。 “刚刚我们在片场外面看你,怕打扰到你没敢叫你。”江夫人柔声说道,“看到你要走了,我就想跟上来跟你说说话。” 江雁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谨行刚刚反应过来,插入两人中间打了圆场。 “那个江夫人是吧,初次见面,我叫林谨行。”林谨行挡在江雁行面前,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是他的朋友。” 江夫人与他颔首“你好。我听说过你。” 林谨行轻咳了两声,继续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这种事不是光靠一张嘴说出来的,您这突然一上来就换谁都得懵,而且我朋友等会儿还有事” 江夫人哀求地看了他们一眼“我就再耽误你们几分钟,听我说完好吗。” 林谨行转头看了眼江雁行。 江雁行点了点头。 “谢谢。”江夫人轻舒了一口气,“我我不小心把我的儿子弄丢了,过去我一直在想,如果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那个孩子,我一定要好好补偿他。至于其他的我也不敢奢求,只要他还活着,我就” 江夫人几度哽咽,抓紧了戴诗悦的手稳住情绪,才勉强说完“我也安心一点。还好我没真的害死他。” 林谨行忍不住打断她“不好意思江太太,虽然我跟你们家没什么交情,但是我之前也听说过,您小儿子智力上有点问题吧。我朋友虽然不是那种顶尖的天才,但也算是个聪明人。恕我直言,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确定他就是你儿子” 说着,他又想起同在剧组里的江昱瑾“万一认错了人,您大儿子怕是也不会高兴吧。” 江夫人动作一僵,下意识接道“我没有告诉昱瑾。” 这话一出,饶是江雁行也有些意外。 林谨行险些直白地问出来她是不是怀疑江昱瑾。 “有些话我这个当妈的不适合在外人面前说,但是”江夫人声音越说越轻,“我也希望能够确认清楚,不管在哪里也都有底气。” 林谨行一愣“您不是想把他带回去” 江夫人看了眼旁边的戴诗悦,缓缓地摇了摇头“如果他有了重要的家人的话,我不能再让他们感受到亲人离别的痛苦,但是,这里也永远会是他的家。” 她想起戴诗悦跟她提及那个与她模样相似的年轻人时,她不敢置信但也欣喜若狂。 流落在外多年孩子重回自己眼前,第一反应自然是把他带回来。 她甚至想好了小儿子回来之后,她要为他下厨做什么菜,床单的花纹选择什么颜色。 她又开始整宿整宿的失眠,这次却是因为忐忑与期望。 因为疲倦本就虚弱的身体再次受累,她被迫在床上躺了好几日。 时间让她的燥热的大脑逐渐冷却。 戴诗悦与她说的那些话里,终于有别的东西钻进了她的脑海里。 据说江雁行家里条件不好,地处偏僻,因此一整个学期都回不了家。 据说江雁行跟他的老师住在一起,经常在闲暇时候一同出来散步。 据说江雁行人缘很好,在学校很受欢迎,还认识许多了不得的人物 不论那个人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他自己的人生看起来似乎已经足够完整而圆满。 甚至没留下所谓“亲生父母”插手的余地。 十年的光阴,太漫长了。 江夫人也开始胆怯了。 原本的计划期望一退再退,到最后只剩下了“看他一眼就好”的想法。 只是见了面,便不自觉地希求更多。 她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在外受苦,却怯懦到不敢说出一句命令的话,从始至终都是近乎恳求的语气。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跟你去做一下鉴定。”江夫人说道,“还有你父父亲。” 林谨行转头看向江雁行,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他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这事儿由你自己做决定,看我干什么。” 江雁行收回目光,面不改色神态平和,似乎是几番思量之后才做下决定“如果只是做鉴定的话,没有问题,不过今天没空,可能要等到下周。” 江夫人晃了好一会儿神,逐渐才压制不住脸上的欣喜与笑意“你答应了时间、时间不要紧,只要、只要你愿意” 戴诗悦连忙拍了拍江夫人的背,帮她顺了顺气“姨你别激动,慢慢说,慢慢说,人又不会跑了。” 江夫人有些喘不上起来,缓了缓才继续说下去“还有、还有,你身上有没有一块玉,写着\江\字的,是我们雁行小时候算命先生给、给” 一语未尽,她就控制不住地闭上了眼,身子一软就要滑下去。 戴诗悦只觉身上重量一轻,不由惊呼了一声“姨” 江雁行比她反应更快些,在江夫人倒下去之前就伸手扶住了她的肩,帮戴诗悦减轻了些压力。 戴诗悦松了一口气,连忙帮忙撑住江夫人,一边向江雁行道谢“谢谢你。” 江雁行摇了摇头没说话,侧过头朝林谨行投去疑问的一瞥。 林谨行刚放下手机“叫了救护车,等会儿就到了。” 江雁行看了眼时间。 这时候已经过了正午,往一点的方向跑了。 李青木跟他约的补课时间是下午两点。 林谨行想起他要补课的事,便说道“你有事就先回去吧,我送她们去医院,有事再联系你。医院我熟,过去也好说话。” 江雁行看了眼昏迷的江夫人,摇了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医院急救室外。 江雁行和林谨行坐在走廊的长凳上,背一个比一个挺得直。 林谨行先垮下去,揉着头发叹着气,又从指缝里偷偷去瞄江雁行的神情。 江雁行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默。 “学校那边不过去不要紧吗”林谨行问道。 “我跟老师说过了。”江雁行答道,“下次补回来就可以了。” “李教授” “嗯。” “他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林谨行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江雁行没接话,盯着急救室上方的灯发呆。 他们来得急,等到人推进了急救室,戴诗悦才想起来没通知家里其他人。 一番手续办完,她才依次把电话打过去,刚刚又下去买水。 距离江家其他人来还要一段时间。 “你要是不想跟江家牵扯上关系的话,现在走也是可以的。”林谨行捂着嘴小声说道,“虽然江夫人好像很激动,但是要是被江昱瑾知道,难保不会针对你,你回去之后怕是没什么舒心日子过” “嗯。”江雁行淡淡地应了一声。 就只是个单纯的语气词而已。 “其实一开始就说不认识不知道赶时间就好了。”林谨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现在这一搞,万一出什么事我们还得负责啧,你也太好说话了吧。” “你觉得我不该跟江家人扯上关系吗”江雁行忽的问道。 “倒也不是。”林谨行怔了怔,试图理清当中的逻辑,“其实你跟江太太站在一起就没人敢怀疑你们的关系了,不过呢,我觉得你现在生活也挺好的,没必要为了丢了你好几年的家庭浪费心绪啊抱歉,我是不是不该说这话” 林谨行意识到自己有些逾越了。 “没有。谢谢你的建议。”江雁行温声说道,“我也在迟疑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你在迟疑吗”林谨行纳闷地看了眼江雁行,找不出丝毫有关于犹豫迟疑的痕迹。 “当然,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江雁行答道,“她看起来好像很痛苦,丢了儿子对她来说是很受打击折磨的事吧。” 若他是原主,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地指责对方的疏忽大意,甚至选择彻底断绝往来。 可他不是。 如果江家父母不是对原主心怀恶意,如果他们不曾放弃过他,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应该以自身的存在去挟制他们。 “那还真是完全看不出来。”林谨行还在纠结江雁行的反应,“你是不是永远就这一个表情” “当然不是。”江雁行不由失笑。 听着林谨行旁枝末节的困惑,他慢慢出了神。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林谨行在江雁行面前挥了好几下手。 “我在想” “想什么” “想江太太说的那块玉。” “什么玉”林谨行问道,“你真有玉啊” “以前是有的。”江雁行陷入了沉思。 “那现在呢喂你是不是又发呆了发呆的时候能不能别笑得这么无懈可击了”林谨行忍不住吐槽道,“喂喂喂,你手机响了” “谢谢。” 江雁行回了神,低头看手机的时候,戴诗悦从走廊另一边跑过来。 急救室的门几乎在同时打开,里面的医生摘下口罩走了出来。 戴诗悦顾不得跟两人打招呼,将东西往林谨行怀里一塞,就匆匆跑到医生面前询问情况。 “没什么大碍,回去好好静养,情绪不要太过激动。”医生说着,忍不住皱眉提醒了一句,“医院里不要随便奔跑喧哗。” 戴诗悦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自己的马尾,傻笑了两声连连道歉。 等医生走了,戴诗悦才转头慢慢挪到江雁行的跟前。 “那个江学长,麻烦你多跑一趟了,不过既然来了,能麻烦你多待一会儿吗,姨等会儿应该就能醒了,如果能看到你的话,一定很高兴。说不定还能顺带做一下鉴” “抱歉。既然江太太没事了”江雁行收起手机,朝戴诗悦歉意地笑笑,“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旁边林谨行也是一惊“哎怎么就要走了出什么事了” 江雁行跟戴诗悦道完别转身,脚步都没停顿片刻。 林谨行叫也叫不住他,只能匆匆跟上去。 两人在电梯前停了片刻,电梯到达时,旁边的楼梯安全门发出哐当一声响,男人匆匆跑出来。 林谨行转头时也只捕捉到他一点背影“我怎么觉得他有点眼熟。” 江雁行抓着手机微蹙着眉,在电梯门开时就一脚跨进去,视线角度都没有便宜半分。 林谨行再回头的时候,就见电梯门快要关上了,他便不再关注那个路人的背影,连忙挤进电梯“哎你等等我啊” 病房外。 戴诗悦刚要关上门,就感觉到门上传来一阵大力。 她意外地扶着门朝外看,头往上仰时才对上男人的脸。 “姨、姨夫。”戴诗悦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你不是在开会吗,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开完了。”男人眉头紧锁,敷衍了两句,紧跟着又追问道,“你姨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还是老毛病,等醒了之后再做个检查,回去好好静养就行了。”戴诗悦说着又补充道,“哦对了,医生还说她不能再受刺激了。” 男人松了一口气,但眉间褶皱还没完全舒展开。 “怎么回事”男人问道,“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昏倒了” “这”戴诗悦有些犹豫,“姨让我先不要跟你说的” “人都躺进医院了,有什么说不说的。”男人语气严厉了几分,“这种时候还逞强什么。” “其实”戴诗悦一咬牙,“其实姨让我带她去找小表哥了。” 男人愣住“小表哥什么小表哥” “就是那个,你和我姨的儿子我小表哥”戴诗悦吞吞吐吐地说道,“你刚刚没有碰见他们吗才刚走。” 与此同时,医院楼下。 江雁行站在路边抬手拦下出租车,林谨行厚着脸皮跟着挤上后座。 “师傅,去a大。有急事,麻烦快点,谢谢。” 林谨行抱着前排座椅靠背,还晕晕乎乎回不过神来。 “去a大干什么”林谨行问道,“你不是说你跟李教授请过假了吗” 倒不如说江雁行匆匆离开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既然跟着来了医院,总不至于看都不看一眼病人就走。 旁人如何不好说,但江雁行绝对是遇到了什么事,才这么匆忙要走。 “老师好像遇到了点麻烦。”江雁行不避嫌地给林谨行看了眼手机屏幕。 在请假说明的信息下面,隔了一段时间发来的是李青木的新消息。 「a大东门,速来」 简短的几个字看不出什么问题 不过李青木出尔反尔,临时叫江雁行回去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林谨行也不由生出几分忧虑来,他侧头去看江雁行的脸,就见他眉头紧锁着,微抿着唇角,笑意都浅淡许多。 甚至称得上是“焦急”的。 林谨行想起自己之前问江雁行的话,这时候倒是有了答案 原来他也不全是笑着的。 原来他也会担心什么人啊。,,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五十三章 a大校门口。 门卫抬头见到李青木站在门口看手机, 拉开窗户跟他打了个招呼。 “李教授今天这么早就走啦。”门外朝他身后看看, “之前一直跟着你的学生呢” “今天有事, 没来学校。”李青木答道。 “唉,这样啊, 那你一个人回去的时候可要小心一点啊。”门卫提醒道。 “嗯怎么说” “最近一直有闲散人士在门口晃荡, 虽然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不过瞒不过我的眼睛的。”门卫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着就像是来盯人的,昨天还有人装模作样过来跟我打听你。” 门卫在a大工作了几十年, 跟学校里的学生都混了个面熟,更别提工作已久的老师了。 但凡学校附近出现什么陌生面孔, 都能第一时间引起他的警觉。 “我就说不知道给糊弄过去了。今天好像还没看到那些人, 不过既然碰到李教授,还是跟你提个醒。” 门卫说着又朝校园里看了两眼, 颇为可惜“本来还想着说你晚上回去都跟人一起走, 那个小伙子看着瘦弱了点,但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人, 多个人也叫人放心些。” 李青木相貌昳丽柔和, 身形单薄, 不熟悉他本质的人难免会被他表象所迷惑, 生出些不怎么必要的忧虑。 门卫几乎也把他当做普通又柔弱的女老师来担忧了。 李青木不怎么高兴被这样看待,但对认真负责的门卫还是忍住了嘲讽。 “你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吗”李青木脚步一转,又改了主意,“有监控录像吗” “有倒是有。”门卫思索了片刻, “不过李教授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不好说。”准确的来说,是数不清。 李青木又低头看了眼手机,看到屏幕上收到一条回信。 点开一看,是江雁行发过来的一个“好”字。 江雁行到学校的时候,李青木已经不在了。 “你说李教授李教授刚走,朝那边走了,看起来也不像是回家的方向哦。他之前等了你一会儿,不过之后又说有事就先走了。” 门卫给江雁行指了个方向,一边说道。 “说起来你这段时间最好跟李教授一起走比较好,最近校门外面人多眼杂,比较乱,两个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江雁行来不及听他说完,匆匆道了声谢便转了身,眨眼间就没了背影。 “哎江雁行你等等我啊” 林谨行刚从车上下来,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钱出来,从窗口递进驾驶座。 “哎师傅不用找零了我赶时间” 林谨行顾不得再伸手去要小票和找零,连忙拔腿跑向他转弯的路口。 江雁行就是从这里绕过去的,他似乎很清楚李青木会往哪里走。 但等林谨行追上去的时候,那人连个背影都没留下来。 “喂江雁行” 林谨行叫着江雁行的名字追上去,拐过了弯却只见眼前空荡荡的一片,没有半个人影。 他把人追丢了。 “靠”林谨行愤愤不平地锤了一下墙。 正犹豫着是要再往前跑跑找找看,还是直接转身回去,他就听自己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林谨行看也没看名字就接起来,瓮声瓮气地问“喂哪位” 电话那头是陆征鸿。 陆征鸿这两天十分忙碌,打电话来也是匆匆忙忙,没空闲扯太多,直接就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 “你是不是在雁行那儿”陆征鸿问道。 “之前是现在不在了。”林谨行抬头望了眼空荡荡的街道,又恨恨地锤了一下墙,“有什么事吗” “我刚刚接到导演电话说新剧的事这个暂且不提回头等见了雁行再跟他说,导演说他回去了,我还以为你会跟他一起回去。”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他倒是想,可惜那人压根没等他的意思。 到底是真的太着急了,还是故意甩开他 林谨行后一个想法冒出来的同时又被他自己按回去。 江雁行才不是那样的人。 林谨行如此笃定着,一边在心里暗自嘀咕了几句。 不过李青木对江雁行来说是那么重要的人吗 一个意味不明的短信,就足以让他担忧匆忙到失态的地步。 林谨行心下困惑,最终也只能干巴巴地应上一句“他去找李教授了。” 陆征鸿并不怎么意外“说起来他好像是说过今天还要补课的,李老师那么严厉,赶时间也正常。” “不是”林谨行欲言又止,“那你到底是来找他的,还是来找我的” “当然是找你,我又不是没有雁行电话。”陆征鸿理所当然地说道。 有电话还真是了不起啊。 林谨行不满地撇了下嘴。 “那陆老师找我有何贵干啊” “你有空记得去拜访一下李老师。”陆征鸿说道。 林谨行一听那名字就先控制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征鸿你是不是想让我死在外头啊你太没有良心了我跑去拜访李教授之后还有命活着跑回来吗” “跟你说正经的。”陆征鸿叹了口气,“是老爷子的意思。” 林谨行终于止住了话头。 一时间只剩下电话那头陆征鸿的声音。 “虽然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外跑,但是老爷子大寿你不能不到场,实话跟你说了,这两天我其实是在忙老爷子的事。刚刚才从医院出来,怕你担心死活不让我跟你说。” “不过不用担心,没什么大碍,都是些老毛病,毕竟到这个年纪了” 林谨行神情逐渐敛去,慢慢握紧了手机,靠在墙上将原本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陆征鸿完全能猜到他想问什么。 “这个就不说了,你有空自己去看看他吧。打电话找你也是为了寿宴的事,李老师那边还没给个准话,不知道来不来,你作为晚辈也该亲自去邀请一下。” “另外”陆征鸿顿了顿,还是提及了那个名字,“他说也想见雁行一面。如果可以的话,就这两天你回去的时候把他带回去做客吧,你不是也一直想跟他交朋友吗” 陆征鸿后面还说了什么,林谨行已经听不清了。 他拽上外套衣角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披着的还是江雁行的外套。 正好可以找个机会还给他。 林谨行思索着该到哪里去找江雁行,见了面又该怎么开口邀请他。 心下一边泛着嘀咕,不知道老爷子这又是抽了什么风。 意识不知道触及到哪个被埋葬已久的偏僻角落,林谨行忽的一怔。 他忽然想起来,他第一次听到“雁行”这个名字并不是在陆征鸿那里。 而是在久远前,他家老爷子嘴里脱口而出的一声 “啊”林谨行没压住一声惊呼。 “怎么了”陆征鸿担忧地问道。 “没事。”林谨行回过神,下意识掩盖了一句,“我就是在想江雁行跟李教授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看起来好像不太一般。” “这个问题我之前也问过。”陆征鸿轻笑了一下,“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跟李老师和睦的朝夕共处的,李老师看起来可不太像有人情味的样子。” “那答案呢” “他说是亲人。” 与此同时,a大附近的某个巷子里。 李青木背靠着墙,面前围了一堆人,看起来流里流气的,不像什么正经人物。 一对多本来就不占优势,更何况李青木还是个标准的战五渣。 被人围上除了一张嘴能动,剩下的也只有被人堵在墙角的份。 不过他个子高挑,气质出众,神态漠然,往那儿一站,倒是反叫人不太好判断局势了。 拿钱办事的混混们却顾不上那么多。 这里没监控,这群直奔着李青木而来的人就更加没有顾忌了。 他们找上李青木似乎也不是为了劫财,倒更像是劫色,或者只是单纯的羞辱。 几人围在一起就对李青木的外貌开始评头论足。 “看起来还真是跟东家说的一样,长得还真挺漂亮。” “说起来这家伙真的不是谎报了性别吗完全跟女人一样啊,我看夜总会的小姐都不如他好看。” “啧啧啧,这眼神冷冰冰的还挺傲,别怕等哥几个好好教你做人,就知道乖乖叫哥了。” “你说话啊,哑巴了吗,我还想听听你声音是不是跟女人一样呢。” 说话的人突然不满起来,伸手去掐李青木的下巴。 李青木侧过脸避开了他的手,眼神凉得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被看着的人下意识一抖。 反应过来之后他又觉得自己丢了面子。 竟然会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 那人朝地上啐了一口,脸上显出些恼怒来。 “说起来这个人眼睛也挺好看的啊,不知道扣下来还是不是还这样冷飕飕的。” “就是太不听话了,还不如先教训一顿。” “嘿嘿嘿,教训的时候让我们爽一爽也是很” 几人嘿嘿笑起来,从上至下都写满了猥琐二字。 他们搓了搓手,又朝李青木逼近了几分,兴奋地伸出了手。 李青木眸色暗沉如墨,神色却还泰然。 “你来晚了。”李青木将视线转向一边。 “砰” 随着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几声闷响一同传来的,还有一道温柔的声音。 “你、们、准、备、教、训、谁、啊” 声音的主人一字一句地问道。 原本堵人的混混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两个同伴已经倒了地。 放倒他们的却是一个瘦削的年轻人。 剩下的人脸色一变,恼怒地想要冲上去“你就是那个什么什么江的正好一起来了一起解决掉” “砰” 话音未落,冲过来的人都已经被放倒在地。 先前站得最前的混混首当其冲,被看着文弱的年轻人死死按在地上。 随着几声闷响,他的脑门与地面来了好几回亲密接触。 江雁行脸色因奔跑而泛红,汗水沾了头发,贴在脸侧,看起来有些狼狈。 一双眼却亮得惊人,像是逼人的利剑,毫无阻碍地劈斩下去。 他脸上挂着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浅笑,唯有眼底寒凉。 他掐着地上男人的后颈狠狠将他脑袋朝地上撞下去,另一只手折过他的手臂,面不改色地拧下去。 “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江雁行微俯着身凑近男人的耳边,声音温柔得好似在说什么甜言蜜语。 随着鼻尖滚落的汗珠一同落地的,还有男人脸上的血。 “啊啊啊” 男人感受到的是全然的痛苦,全身心都被疼痛和恐惧笼罩着。 除了尖叫和哆嗦,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咚” 江雁行将他的脸按回到地上。 “吵死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五十四章 李青木往旁边侧了一步, 避开了溅过来的血。 看着江雁行难得一见的疯样, 李青木眉头微拧, 警告地叫了一声“雁行。” 江雁行微顿,险险止住手上动作。 躺倒在角落的混混不知何时爬起身, 随手抄起身边的棍子, 抓住那一瞬间的时机, 大吼一声朝江雁行挥了过去。 凌厉风声迎面而来,江雁行低下头避开挥过来的棍子,一手撑着地, 伏身朝那人腿下扫过去。 “啊” 混混惊叫一声倒地,还没反应过来, 就见手里棍子转了个向, 眨眼间就落入那个年轻人手里。 棍子抵着他的后肩,将他敲倒在地。 下一瞬, 一声铮响, 棍子擦着他的脖颈没入砖缝里。 混混蜷缩起身子,原本在哀嚎的人也在霎时噤了声。 他们忍不住开始发抖了。 一片死寂之中, 江雁行的大脑慢慢冷静下来。 随后他抬头看向李青木, 担忧散去之后是无措。 “老师” “那个是领头的。”李青木弯下腰, 用指尖从倒地的男人口袋里掏出手机, “按住他。” “这些人是冲老师来的” “不全是。”李青木瞥了眼旁边那个躺地的人,“是江昱瑾找来的人。” “又是他”江雁行眉头微拧,“他怎么会盯上老师” “你见过江家的人了吧,戴诗悦, 是江夫人的外甥女,现在住在江家,她偷偷跟了你好几天。”李青木点了下混混的手机,切入了锁屏界面,他把屏幕给那个混混看,一边问道,“密码多少” 混混偏过头咬着牙不肯说。 江雁行转了下棍子,两声令人牙酸的撞击声之后,切口不平的废铁棍擦破了混混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撞上了地面。 混混下意识哆嗦了两下,结结巴巴地报出了密码。 江雁行看也没看他一眼,思索片刻反应过来“那个女孩子我确实有点印象,今天也看到她了。” “啧,空号。”李青木退出手机通讯录,转而翻阅起短信来,“他智商比我想象得还高一点,既然戴诗悦已经先见到了你,他也不可能再大张旗鼓地找你麻烦,估计只是报了些模糊的特征。” 更不可能提及他与任务对象之间的关系。 李青木目光偏移了些许,来找麻烦的混混们满脸都是茫然,对“江昱瑾”这个名字没有丝毫反应。 手机里也没有一个正经的名字和称呼,辨不出身份。 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大约几天前他就注意到这些人,一开始只是鬼鬼祟祟地跟踪,后来大约是确定了他确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老师之后,胆子才大了起来。 这些人看起来可也不像是会正经教训人的。 倒更像是变着法来恶心人的。 李青木一目十行地翻看着短信息,大约两分钟之后朝江雁行比了个手势。 “换你来。”李青木说道,“这里没监控。” “好。”江雁行眨了眨眼,伸手活动了一下关节,低下头时面上温柔笑意不减,语气温和,“如果你们还知道什么别的信息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下手轻一点的。” 混混们冒起了冷汗。 这时候他们才后知后觉,先前李青木被他们逼近偏僻的巷子,不是因为恐惧或无力反抗,而是 只是为了这个时刻做准备而已。 江雁行现在的心情很糟糕。 他很久没有正经跟人动过手了,不过即便佛系如他,也不得不承认打架确实是个发泄情绪的好办法。 说是单方面揍人也不为过。 拿钱办事的小混混最善于审时度势,小命面前钱和尊严都成了次要的东西。 被江雁行揍了一顿之后,大多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知道的事。 雇佣他们的人并没有直接露面,给的信息也很模糊,要求也不遑多让。 “他、他就说让、让那个人身败名裂,就算不能弄死他,也要让他丢点丑损失名誉什么的” 混混一边说着一边护着脑袋求饶“大哥、大佬、大侠,你放过我吧,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以后我一定为你做牛做马来报答” “这样啊,好,情况我大概知道了。”江雁行对这个答案倒不是很上心,他脸上笑着,脚下踩中了混混的手腕,一点点用上力,“刚刚这个手碰到他没” 混混呆了一会儿才跟上这个跳跃的话题。 “没没没没没有我刚刚在最后的,我对男人没兴趣”混混结结巴巴地辩解,情急之下不惜出卖同伙,“是他和他,还有那边那个,他们三个说那小白、那个人长得漂亮,就起了啊” “砰” 江雁行折了他的手腕将人踢到一边。 随即慢慢走向那个混混所指的那几人面前。 “他说的是真的吗” 江雁行单膝半蹲下来,一字一句地轻声问着那几个人。 他看起来还算镇定,脸上笑容不减。 可惜往日和煦如春风的笑容落在那几个刚被揍了一顿的混混眼里,与魔鬼无异。 混混们颤抖起来。 李青木早就翻完了手机的内容,安安静静地站在巷口的一边,看了眼巷子里的战况一眼,垂眸等待着江雁行解决完那些人。 他没去阻止江雁行。 哪怕他们想知道的事早就已经问清楚了。 江雁行不常生气。 从小到大,他生气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人确实有着值得被称赞的好脾气。 只是脾气越好的人,发起怒来就越不可小觑。 更何况还是为了李青木,为了他的“亲人”。 亲人。 当然是要用到这样的词。 又或者可以称之为“逆鳞”。 对江雁行而言,老师是不亚于父亲的存在。 有时候甚至是超越父亲的。 前世的时候,江雁行仅有的失去理智和控制力的行为,几乎都是因为李青木。 李青木出身寒微,虽有才华功绩,又有将军好友相护,但在刚入京的那几年也受到了不少的歧视与排挤。 过于出众且昳丽的相貌是原因之一,不乏有将他当做女人来物化鄙视的人。 后来那些人被啪啪打脸,要么弃暗投明成了李青木狗腿小弟,要么就是被利益最大化,被利用到死,乃至从家族鼎盛到没落抄家都被算计得明明白白的。 知道李青木本身能力是一回事,为别人给予的侮辱轻蔑而愤怒又是另一回事。 江雁行记得的最早的历史,是在某个家族宴会上。 同桌的青年鄙夷地批判着被好友拉过去道贺的李青木,言辞间颇有些轻佻风流的意味,又是全然的轻蔑。 等越将军和李青木赶过去的时候,江雁行已经跟人扭打成了一团,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印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然而比他更惨的却是那个比他高了一头的青年,脑袋上都被撞出了血,却拿少年毫无办法。 听闻后来腿上留下了旧伤,走路一直一瘸一拐的。 当然最后江雁行也不出意料地被教育了。 越将军格外生气,担忧他在外面乱来出事。 李青木不轻不重地说了几句,却像是根本没把江雁行失控这件事放在心上。 时隔几千年之后的时代里,同样也不例外。 江雁行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站起身的时候,李青木才抬了抬眼皮,分给他一些视线。 “回家。”李青木说道。 他转了身走出去,江雁行将衣服下摆拉好,跟了上去。 出了巷子,迎面而来就是一阵轻风。 风里夹杂着几分即将来临的冬日寒凉,却叫人脑子清醒不少。 江雁行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又恢复了正常。 “你下午见到江夫人了”李青木问道。 “嗯。”江雁行答道,“不过貌似因为情绪太激动,又进医院了,我过来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江昱瑾呢” “我们走的时候还没到医院,戴诗悦可能不会告诉他现在不好说,有可能在陪未婚妻吧。” “分裂的家庭。”李青木轻哼了一声,“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江雁行思考了许久,才慢吞吞地说道“暂时就先这样吧。” 在并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上,他从来都是随遇而安随机应变的。 “江太太让我去跟她做个亲子鉴定,求个心安。她看起来不像是会丢弃孩子不闻不问的人,她看到我很激动,也很愧疚。” “你答应了。”李青木并不意外,“但事实就是他们十年都没找到你,还让江昱瑾好好待在继承人的位置上。” “或许是有什么隐情。”江雁行猜测道,“江太太并没有那么信任长子,但是好像也并不愿意过多地怀疑他。” “你这烂好人的毛病是随机病发的吗” “我只是觉得失去亲人本身确实是很痛苦的事情,如果他们真的爱那个人的话。”江雁行说道,“而且我并不是他们真正的儿子,说实话只要不是故意伤害他的凶手,我没法代替他去责怪他的亲人。” 这个“他”所指代的,自然是原主。 “但是要让我真的毫无障碍地去叫爸爸妈妈,也是不可能的事。” “这就是你今天失控的原因”李青木瞥了他一眼,“早就跟你说过,控制不住情绪是件相当糟糕的事情,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我知道。”江雁行苦笑了一下,“不过偶尔发泄一下也算有益身心健康吧。有时候有些事确实是难以控制,也不全是坏事吧。” 比如碰不得的底线。 “天真。”李青木评价道。 “或许吧。”江雁行并不反驳。 他们在十字路口停下脚步,对面的红绿灯闪烁着红色的倒计时。 到了马路另一头,人流终于多了些,来来往往的行人从他们身边穿过,男孩儿女孩儿手挽着手,毫不避讳地上街欢笑。 马路上汽车的引擎声变得明晰起来,夹杂着周围店铺叫卖的声音,十分热闹。 这已经是千年后的现代社会了。 一个崭新的世界。 但过往的羁绊还没有彻底消失。 “老师。”江雁行盯着逐渐消失的斑马线,准确无误地越过人群,跟在李青木身边,“对我来说,江家更像是一件未完成的委托,作为一个不属于我的执念的回馈,我并没有那么善良。而且” “什么” “我的亲人,从来不在江家。以前没有,往后也不会。”江雁行语气轻缓,“对我来说,亲人只有陪伴着我长大的人” “只有你们。” 他的亲人,从来都只有父亲、老师、弟弟。 或许还要加上今生的裴老爷子,以及小枫。,,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五十五章 翌日清晨。 江雁行是被电话吵醒的。 “导演那边的意思差不多就是这样, 他让我代为转达一下, 你心里有数就行。” “说起来, 你知道秦月姝那边出事了吗也算是现世报吧,秦月姝那边代言好像要丢了, 我早上去公司还听到他们在谈这件事, 听说闹得挺难看的, 不过这次江昱瑾竟然没去给她撑腰” 江雁行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揉了揉眼睛,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清晨的阳光倾泻进来, 连带着让外面人群的喧嚣和卧室外油烟的声响也明晰起来。 换衣服的时候,电话那头的陆征鸿还在继续说着。 “月色那边态度还挺坚决的, 内部人士说估计这事儿没什么反转了, 也不知道她得罪了什么人,这回终于踢到铁板了。” “月色”江雁行系着衬衫的扣子, 捕捉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名词, “是第一次去的时候说的那家” “对,就是之前秦月姝说忙着拍广告要赶剧组进度, 把表弟还是堂弟来着的塞进去让导演放了我鸽子的那次。”陆征鸿在电话另一头翻了个白眼, “结果刚拍完广告没几天, 那边就说要解约了, 貌似还没有违约金。” 话语里不难听出几分幸灾乐祸。 陆征鸿在圈内从来都是谨言慎行的人设,鲜少跟人聊什么八卦。 不过他跟江雁行交情不浅,倒也没那么过度谨慎。 打电话提及这件事只是顺带的事,但也足以见得他对秦月姝的不满。 或者倒不如说, 他看任何跟江昱瑾关系亲密的人都十分不爽。 更何况先前秦月姝变相给了他和江雁行难堪,陆征鸿可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有君子气。 他是很记仇的人。 看到江昱瑾那边的人倒霉,他没当众拍手称快就算是很有自制力的表现了。 “这要是真解约就是当众打她的脸了。只是不知道江家会不会出面了,不过江总倒是把公事私事分得很开,应该也不至于跟人对上,反正现在还没到江昱瑾掌权的时候呢” 陆征鸿说着,又问道“我听小谨说,你跟江家其他人接触过了” 江雁行正从柜子里翻出风衣外套披上,闻言过了片刻才答道“嗯。见过江太太了。” 陆征鸿没细问他情况,只是说道“你小心点江昱瑾,那家伙明面上不敢对你做什么,但暗地里是最阴险下作的小人。” 江雁行问道“陆哥被他阴过” 陆征鸿被噎了一下,沉默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最后没成功。” 那就是“是”了。 看陆征鸿这记仇多年的样子,怕是这两人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 “算了。”陆征鸿并不是很想提及这个话题,“小谨跟你说过了老爷子的事了吧。” “如果江昱瑾那边有什么情况,你要是应付不了直接找他就行了,那家伙虽然现在游手好闲了一点,但背景硬还算得上是他难得的优点。而且他人脉比我还广,乱七八糟的人认了一堆,有时候说不定比我还有用。” 陆征鸿正说着,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叫他的声音。 “来了,稍等一下。”陆征鸿捂住手机话筒的位置应了一声,随即就匆匆跟江雁行告别,“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江雁行一声“说过什么”压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问出来,就听到手机里传来一阵忙音。 算了,到时候再问问林谨行本人好了。 江雁行拿起手机拉开房门,临出门前他搜索了一下陆征鸿所说的“月色”。 月色是国内一流的老牌珠宝品牌,挑选代言人时并不一味追求流量,而更看综合的素质。 之前的代言人无一不是德艺双馨的优秀艺人,落在大众眼里,这个品牌也就成了踏入某种高端层次的代表。 秦月姝出道十来年,不久前终于获得了一个有分量的最佳女主奖项,从此算是正经迈入“实力派”的大门,公司没少拿这件事做文章,恨不得立刻让她转型成功。 拿到月色代言之后,公司更是大张旗鼓地宣传。 万一要是真的解约了,那还真是挺尴尬的。 而且如果月色不支付违约金,那么就说明过错在秦月姝这方。 网络上新闻里都还一片风平浪静,但之后就不好说了。 圈里的事情错综复杂,江雁行了解不深,不好评价太多,最多心里感慨两声巧合。 说不准就是秦月姝最近得罪了什么人,这才倒了大霉。 江雁行走出房间的时候,李青木正好从他面前路过。 “老师,早。”江雁行眼睁睁地看着李青木端着锅走向阳台,又走回来,“你这是在干什么” “早饭。”李青木言简意赅地答道,“忘记拿葱了。” 李青木下了面,锅里是面汤。 葱花撒下去搅拌两下就倒进了桌上两个碗里。 面碗前面还有两个小碟子,放着两个煎蛋。 “你先吃,我去换个衣服。”李青木将锅放回厨房,转身回了房间。 他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有些翘起来,转身之后映着晨光的背影显出些柔和的轮廓。 江雁行咬着煎蛋瞟了两眼,从上看到脚下的卡通毛绒拖鞋,总觉得重来一世,老师的风格变了许多。 李青木很快回到桌边坐下,正对上江雁行的目光“看什么” “老师你看起来还挺”江雁行思考了一下形容词,“居家的。” 李青木朝他投去冷淡的一瞥,满脸都写着“无聊”二字“快点吃。” “好。”江雁行乖乖点头,吃完才跟李青木说道,“老师,我明天下午出去一趟,晚上回来。” “嗯。”李青木问道,“什么事” “江太太那边给我打了电话,约了明天下午的时间,正好没课。” “让谨行陪你去。”李青木说道。 “不用了,那也太麻烦他了。” “他自己上赶着还来不及。”李青木轻嗤了一声,“而且也不是让他白跑腿,你晚上不回来也是可以的。” 江雁行茫然地看了李青木一眼“我跟他现在好像还没有那么亲” “下次跟我说话把脑子带上。”李青木弹了一下江雁行的脑门,“你不想见他父亲吗” “” 能让李青木特意提起的,自然不是简单的“别人的父亲”这样的身份。 先前他们从来没明说过,但看李青木和林谨行一家的关系,江雁行也早就猜到了一些真相。 说是林谨行的“父亲”,实际也是他们前世的父亲。 江雁行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很快又温温和和地开口“不想。” 李青木难得愣住“为什么” 江雁行偏移了目光,答道“老师不想让我见,我就不见。” 李青木没辩驳这句话。 想不想和该不该,这是两回事。 “这跟我想不想有什么关系,他是你爹又不是我爹。”李青木冷声道,“你想去见就见好了,我倒是很乐意看他向你赎罪。” “老师言重了。”江雁行目光澄澈,并不认同李青木的话。 罕见的反驳之语。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不说了。”李青木移开视线。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江雁行的手机适时地响了两声,屏幕上自动弹出几条消息。 “是小谨。”江雁行看了眼信息,“说是找我有事。” “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解决。” 李青木不再多说什么,将碗筷收拾进厨房,起身的时候他瞥见江雁行屏幕上显示的搜索页面。 “月色” “老师也知道吗好像跟秦月姝有点关系。”江雁行简短地概括了一下陆征鸿告诉他的八卦,“她最近大概是得罪了什么人。” “她欺负你了”李青木脚步顿住。 “只是不太友好。” 江雁行并不以为意,比起他自己,秦月姝倒更像被吓得不轻的那个。 虽说助理蛮横了一些,但也没让他实质上受到什么伤害。 江昱瑾也比助理和秦月姝更惹人注意一些。 “我之前说要给你找个保镖。”李青木说道,“现在看起来还有点用处。” “保镖是前天” “月色是裴家的产业。” “裴” “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小枫。” 小区门外。 林谨行蹲在灌木丛后面,不时探出脑袋张望一下。 许久没来人,他打着哈欠脑袋昏昏沉沉,险些当场睡死过去。 清晨的小区只有遛弯的大爷大妈,脚步飞快地窜出去,林谨行几乎都听不到什么人的动静。 直到太阳往中间偏了一些,附近才传来男人的声音。 有人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短暂的铃声响起之后,他就接起了电话。 林谨行等人等得百无聊赖,本能地竖着耳朵捕捉起不知名人士的八卦。 可惜过路的是个寡言的家伙,除了几声不同音调的语气词“嗯”,就没几句连贯的话了。 “不接受。” “找理由不是你们的事吗。” “下次我只听结果。” 完全听不出来前因后果是什么。 但这绝对是个糟糕的上司。 林谨行默默判断着,神游片刻那边的人就挂了电话,却没走,而是在小区门口徘徊着。 偶尔有出来散步的大爷大妈路过,那位过路人便会上前拦住,轻声询问着什么。 “请问你们知道李青木先生住在哪一栋吗” 林谨行一听到那个名字,就本能性地感到头皮一麻。 还没来得及佩服一下主动来找李青木的勇士的勇气,他先下意识探出头,想看看这位勇士是何方神圣。 站在小区门口的是个生面孔,年纪不算大,看模样称之为“少年”也不为过。 不过他个子高挑,容貌隽秀,站如松竹,便自带了一股沉稳的气场。 就年纪来说,这更像是江雁行的朋友,而不是李教授的。 正想着,林谨行就感觉到手机震动了一下,拿出来一看,发现是江雁行给他回了消息,问他在哪里。 林谨行来时只凭一时鸡血,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在这里。 这时候才回想起来自己意识恍惚时,根本没把具体情况好好发出去。 即便如此,江雁行还是出来找他了。 林谨行莫名有些小感动,回了短信就蹦出了灌木丛,连李青木的阴影都暂时忘到了脑后。 好在这次江雁行是独自出来的。 林谨行刚鼓起勇气走进小区,迎面就撞上了刚出来的江雁行。 “哥” 有人比他更快地叫出了声。 林谨行不满地转头,怒瞪着旁边那个抢了他话头的人。 转过去之后,他才发现叫哥的正是刚刚在小区门口徘徊的年轻人。 原本淡漠的神情在江雁行目光转过来的一瞬间就褪得一干二净,脸色柔软下去,甚至带上几分忐忑与怯懦。 这让他看起来终于与“少年”二字相符。 还是敏感又脆弱的那种。 变脸真快。 林谨行在心底默默腹诽。 江雁行听到声音也愣了一下,视线硬生生转到了年轻人那边“小枫你怎么来了。” 小枫从背后拿出来一个小纸袋,朝江雁行递过去“你昨天走的时候有东西落下了。” 江雁行自然地走向他,接过袋子看了一眼,就是钥匙扣的一个扣环小装饰品。 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要不是小枫亲自送过来,他都不知道自己丢了这个。 “谢谢。”江雁行收下袋子,“难为你上班还要特地来跑一趟,早饭吃过了吗” 他只是客气地随口一问,小枫却摇了摇头。 “走得急,还没来得及吃。”小枫小声回答道。 他半低着头,只抬了眼皮去偷瞟江雁行,好像是不好意思想讨糖吃的小孩子。 从江雁行的角度看过去,年轻人的眼眸清澈湿润,小心翼翼的神态让他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让人忍不住关心的小可怜。 他好像永远知道怎样能让自己对他妥协。 又或许自己就是对他没办法。 毕竟是 这一生重要的“亲人”啊。 江雁行轻叹了一口气,改了脚步的方向。 “我带你去买点早饭吃吧。”江雁行说道,“不过你自己付钱。” “好,麻烦哥了。”小枫乖巧地点头。 “朝这边走吧,我记得拐角那边有卖早餐的面馆” 两人正要朝外走,被无视得彻底的林谨行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江雁行” “小谨”江雁行转头看向声源处,忽然反应过来,“你还在啊,不好意思,差点忘了这回事了。” “” 林谨行说不出话来。 江雁行的表情太无辜了,带着几分歉意的视线投过来几分,林谨行就完全没办法怀疑他是刻意针对自己了。 大概是真的被那个年轻人吸引了全部注意,所以一不小心就忘了他的存在。 这个解释好像更让人不爽了啊。 “小谨,你吃过早饭了吗”江雁行又问道。 小谨。 还真是个亲密的称呼。 小枫眨了眨眼,目光幽幽的,在林谨行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林谨行只觉得后颈一凉,一手揉着后颈,一手摸摸还有些饱胀感的肚子,最后再自以为隐晦地瞪了小枫一眼。 “没有。”林谨行睁着眼说瞎话,“我快饿死了。” “那就先一起去吃早饭吧。”江雁行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两个幼稚园大班小孩子的家长。 一手拎着一个,排排队领去锅灶旁吃饭。 啧。还真是可怕的幻觉。 江雁行默默将那些诡异的想象挤出自己的脑海,领着两个一大早来访的人去吃早饭。 走了没两步,林谨行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等等,你还没说这是谁呢”林谨行问道,“是你朋友吗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他,而且我刚刚明明听到他说他是来找李教授的,让李教授在后面等着你胆子很大嘛哥,我不是在说你啊” “哥,我是来找你的。”小枫辩解道。 被无视的林谨行眉角直跳,打量着小枫良久,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忽略了什么。 “江雁行你前天没回家就是跑他那儿去了那他不就是” 林谨行回忆起李青木当时那一句“约会”的戏言。 他脸色陡然变化,像是突然直面了什么山崩海啸一般。 小枫眼角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他直接眼前这人在想什么不好的事。 “我是裴”小枫试图抢先开口。 说到名字的时候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江雁行。 他还没跟江雁行说过。 林谨行抓住了这瞬间的停顿,一抬手指向小枫,脱口而出一声惊呼“那个猪” 小枫“” 江雁行“”,,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五十六章 小枫满脸茫然, 江雁行也不遑多让。 “什么猪”江雁行十分费解。 “就是”那个拱了自家白菜的猪。 林谨行清醒过来, 默默闭上了嘴, 咽下了后半句话。 “没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昨晚看的动画片里一个人养了猪” 林谨行信口开河。 另外两人都没有计较, 小枫瞥了林谨行一眼, 眼神微妙。 林谨行总觉得这人对自己好像不太友好。 不过论起来他也差不多。 两人跟在江雁行身后, 一边一个,中间隔了一大段距离,刻意撇开了视线不去看对方。 面馆位置并不远, 江雁行很快停了下来。 林谨行和小枫挑了一张桌子的对角坐了下来。 “就是这儿,你们想吃什么自己点吧, 我还要去上课, 就不陪你们了。” 江雁行跟店老板打过招呼,给两人递了份菜单, 就要转身道别离开。 “哥。” “雁行。” 被丢下来的两人同时伸来一只手, 一个抓住了江雁行的手腕,一个抓住了他的袖子。 江雁行被迫停下了脚步, 回头看他们。 “还有什么事吗” “我”小枫对上江雁行平和的目光, 像是被烫到一般, 不由自主地就松开了手, 退了回去,缓缓地摇头,“没、没有。” “我有事啊”林谨行抓着江雁行的手将人拉回来,豁然开朗一般反应过来, “差点忘了,我来找你有正经事的” “我还以为你只是又想体验一下在不同地方睡觉的感觉。” “昨天那个只是个意外”林谨行争辩道,“哎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嗯,你说。” “就是我家”林谨行忽然停住,转头看了眼小枫,说道,“还是在没人的地方说吧,是私事。” 音量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坐在那边的人听到。 小枫低下头,过了片刻就识趣地退让了一步。 “那哥你们先聊吧。”小枫说道。 林谨行将江雁行拖出店门的时候,背后的目光都没有挪开半分。 店外的角落里。 “总之,你有用能跟我回去一趟吗”林谨行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眼神漂移了片刻,“我怕这次我一个人回去他会把我打死,有外人在肯定会收敛一点的。” 林谨行说得可怜兮兮的,倒是让人不怎么想去深究真相了。 江雁行没有立刻回答他。 林谨行看着江雁行思索的神色,心底生出些许忐忑。 如果不是老爷子指名要见江雁行,他或许前一天就直接回去了。 不知为何,听到陆征鸿转达的关于老爷子的意愿,他心底却生出许多的不安来。 就好像平静的湖水被投进一颗石子,荡起一圈圈涟漪之后却没有恢复到往日的平静,而是显现出了湖面之下的波澜。 林谨行无法抗拒这种变化。 正如他没法在见了江雁行之后,选择远离他。 “那什么,也不一定就急在这一时,等你有空的时候去也是可以的。”林谨行说道,“只要你愿意去” 说到最后,林谨行有些词穷,声音低下去。 江雁行回答道“好啊。” 林谨行抬头看他,却见他脸上有几分歉意。 “不过等到下周,我再跟你一起去。”江雁行说道,“我暂时还没做好准备。” 林谨行挠了挠自己的耳朵,总觉得这话里有话。 他不愿意太过深究,闻言也只有点头的份。 “好。”林谨行想起江雁行身上一堆的事,“你最近应该很忙吧,你还是先把自己的事忙好,我这边不着急,反正还有鸿哥在。” “嗯。” “不过等你去医院的时候,我陪你去吧。”林谨行又说道,“我跟那边医生挺熟悉的,有什么事也好说话。” “那就麻烦你了。”江雁行没有拒绝,他偏过头看了眼时间,“快到上课时间了,不能让老师等太久,我该走了,你先去吃早饭吧。” 林谨行脸色一僵,这才想起这一茬似的。 他回头看到面馆里面小枫还规规矩矩坐在原地,服务员正巧踩着时间送上一碗面。 小枫没一直盯着他们这边看,但还不时地抬头看一眼江雁行还在不在。 “我去跟小枫打个招呼。”江雁行往回走。 林谨行连忙跟上去。 “话说回来,那个人到底是谁啊跟你关系很好吗”林谨行忍不住问道,“大早上跑过来找你就送那么个玩意儿,我看他八成是有什么目的” “是以前的弟弟。”江雁行答道,“跟我一样被爷爷收养,不过后来他家人找到他了。” “弟弟”林谨行眉头跳动了一下。 “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江雁行补充道。 林谨行脸色又变了一下,在店门口停住了脚步。 救命恩人,是怎么回事 林谨行很想问这个问题,理智又告诉他这样太过逾越。 按江雁行的意思来说,是对方有恩于他,至少也是帮过他。 林谨行再转头去看小枫时,只觉得他又是另一副面貌了。 江雁行跟小枫打过招呼就先离开,林谨行慢了一步走回到桌前。 小枫低头拨着面碗,没了江雁行在跟前,他连伪装都懒得做。 林谨行在对面坐下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分出一点眼神给对方。 “不好意思,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林谨行主动跟他搭话,“之前我听鸿哥说起过你,没想到人也是在a市,还真是挺有缘分的。” “嗯。”小枫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声。 “听说你帮了雁行很多忙,真是个好人。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话,以后也可以来找我,我可以帮忙。” 不过要回去问问陆征鸿到底是什么情况。 林谨行一边说着,一边在心底盘算着。 小枫抬眼看他“这算是等价交换吗”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毕竟偿还恩情也是正常的事情,不过”林谨行一拍桌子,压着桌角起身俯视着小枫,“别打其他的主意。” “你在跟我说话吗” “当然,这里除了你还有谁。”林谨行说道,“他的未来应该是安安稳稳的,我不知道你家里到底什么情况,但是有多危险麻烦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要真的对他有感情,就别随便拖他下水。” “你家里”自然指的是裴家。 这也是林谨行看小枫不顺眼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两人过去有什么样的渊源,但裴家这么个大烂摊子本身就是“麻烦”的代名词,稍有不慎说不准连小命都不保。 林谨行并不希望江雁行跟这么危险的家伙扯上关系。 这是出于一点私心。 “但是,你有这个资格说这种话吗”小枫看着他。 “”林谨行陷入了沉默。 “我跟他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小枫将碗推到一边,放下零钱,起身走向店门,“但是我可以保证,我永远、永远都不会伤害他。” 小枫推开了店门“我先走了,再见。” 将那个店里的人和物都抛在身后,小枫漫无目的地站在十字路口等着绿灯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握紧了五指。 林谨行所说的,未尝不是他自己担心的事。 只是 就快了。 如果一切都解决掉的话,他应该也不会再有顾虑是否追上那个人吧。 哪怕他讨厌自己了也没有关系。 只是不想再分别一次了。 仅此而已。 红灯的倒计时闪烁了几下,很快切入了绿灯,小枫被人流推着走向马路对面。 等到他回过神时,他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a大的门口。 午后,学校里。 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教室里零零星星坐了几个人,大多趴在桌子上补眠。 少数几个人站在窗口的位置,正凑在一起八卦聊天。 江雁行坐在最后一排看书。 “哪里来的小学弟啊,之前怎么没看过。” “不过长得好帅哦。” “不会是明星什么的吧” 门口的位置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江雁行转过头去,正对上小枫的目光。 小枫躲闪不及,愣在原地,憋得脸都红了。 江雁行无奈地轻叹一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小枫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在江雁行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江雁行问道。 “今天休息。”小枫临时找了个借口。 “那你怎么不在家休息,跑这儿来干什么。”江雁行伸手摸了一下小枫的眼角,下面一圈青黑的阴影格外的明显,“你看起来像好几天没睡觉了。” 眼角处的温度变得滚烫起来。 小枫本能想躲,又舍不得避开,任由江雁行触碰着他的眼角,又顺手帮他将脸颊边的刘海拨到耳后。 完全还是把他当做小孩子一样对待。 但小枫觉得他们还能这样相处,也已经算得上是一种奢侈了。 江雁行收回了手。 小枫还恍惚着,下意识追着他的指尖又蹭了两下。 指腹和脸上传来的力道让两人同时一滞。 小枫清醒过来,抬头对视时有些微妙的尴尬。 “做客。”小枫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小声回复了两个字。 这是江雁行上次离开的时候说的。 欢迎小枫随时去他那里做客。 “那也得等我下课的时候吧。”江雁行有些无奈,却也不能直接将人赶出去,“既然今天休息你要在这儿旁听吗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小枫眼睛亮了一下,答道“好。” 完全就还是小孩子一样嘛。 江雁行在心里想道。 在开始上课之前,他们坐在后排一起看书。 前面不时传来打量的视线,大多集中在小枫这个生面孔上。 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听到那些人口中不断重复着的“帅”、“可爱”、“哪里来的”、“基友”之类的词。 小枫像是被吓到似的,抱着江雁行的胳膊往他身上贴了贴。 江雁行不得不放下书,尝试着减淡那些人的好奇心“这是我弟弟,你们不要吓他。” “难怪之前没看到过。” “原来是弟弟吗长得一点都不像诶。” “江雁行看起来就像是个好哥哥的样子,真让人羡慕啊,为什么我没有哥哥姐姐来宠我呢。” 这些人谈论起来很快就进入忘我状态,连当事人的存在都忘记了。 江雁行也就乐得自在,很快就收回视线,继续安静地看书,直到前排几人的新话题开启。 “说到相貌,其实我觉得江雁行有点像一个电影明星诶,不过我不怎么追星,死活想不起来是谁。” “我也觉得” “江昱瑾” “对对对我就想说这个,江雁行要是把刘海撩上去,侧脸跟江昱瑾特别像,上次我看电视还认错人了,还说怎么有同学去演戏了” 首先提及这个观点的女生说得兴起,一边又忍不住夸赞起同伴。 “你真是天才,我之前还想了好久,现在终于想起来” 同伴被好友晃回神,收回呆滞的视线,扶着好友的肩,忽然狠狠地摇了好几下。 “不是我想起来江昱瑾是江昱瑾啊” 同伴转过好友的身子,扶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视线转向窗外,让她朝下看。 “你看下面是不是就是他还有旁边那个女的,是不是就是秦月姝啊” 教室在二楼,朝下能看到校园里一条主干道。 午休的时间里教学区一般都很安静,唯独这次却是个例外。 窗外黑压压的一大坨人群还在不断扩大,站在最中央的是一男一女,看模样与正当红的江昱瑾和秦月姝这对“模范情侣”有些相似之处。 不少人还拼命往中间递着签名本。 一个人像还能说是巧合,两个人同时出场还姿势亲密,那几乎就可以确认他们的身份了。 “咦”看着楼下的人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问身旁的人,“他们刚刚,是不是进了我们这栋楼”,,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五十七章 江昱瑾是来找江雁行的。 这点甚至出乎江雁行本人的预料。 对方似乎是提前打听好了他上课的时间和教室, 提前掐着点特地跑来找他。 他们找了间空教室, 将那些追在后面的人都挡在外面。 但对于外面那些恨不得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的人来说, 那一扇有些老旧的门根本称不上是什么阻碍。 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我们上次在剧组见过。不过那次月姝受了点小伤,没机会跟你正经打招呼, 希望你不会怪我。” 江昱瑾脸上笑容得体, 略带歉意, 仿佛真的只是没来得及打招呼而已。 秦月姝抱着未婚夫的胳膊,咬着下唇低声说道“是我不好。” “毕竟受伤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江昱瑾安慰性地拍了拍秦月姝的手背, 随即看向江雁行,“不过回去之后, 我们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亲自来见你才更有诚意。” “诚意” 江雁行站在教室第一排的桌前,小枫站在门口的位置, 目光落定在江昱瑾二人的身上,打量中带着些警惕。 光从表面来看,这是个再和谐不过的场面。 两边的人容貌赏心悦目,就连对上的表情也是无比和睦的。 仿佛彼此之间根本没有任何恩怨,反而是相亲相爱的密友。 就是平和过头了, 才更叫人觉得违和。 “我之前就听说了。”江昱瑾握紧了秦月姝的手, 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无奈地说道,“也怪我不好,之前月姝提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巧合, 就没有特地抽出时间来看你。” “不过昨天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能确定了,你就是我的弟弟雁行。这么多年你在外面受苦了,跟我回去吧。” 江雁行略带诧异地看向江昱瑾。 江昱瑾朝他伸出了手,全无先前警惕漠然的神色,温柔和蔼的仿佛是个绝世好哥哥。 只看表象,大概谁都不会怀疑他是真心希望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回家的。 “也许是你们认错人了。”江雁行摇了摇头,“抱歉,我对你没什么印象。” “怎么会呢,你长得这么像妈妈,又是叫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你失踪这么多年发生了什么,但是只要人回来了就好。过去那些事就算不记得了也不要紧,我们都会好好补偿你的。” 江昱瑾脸上难过哀愁的模样更加深了些。 “就算不为了我,你也该体谅一下妈妈,这么多年她因为担心你都把身体拖垮了,还有爸,虽然他不说,但是这几年看着就老了很多,你不喜欢我不要紧,但是他们是生养过你的人,你总该回去看看,至少让他们心安。” “”这话可不太好接。 江雁行怔愣了片刻,像是真的被江昱瑾的话说服了。 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随后就是“咚”的一声巨响。 大约是什么趴在门上听八卦时不小心撞到了什么。 这一声响也惊醒了屋里的人。 “我不是一定要你做什么,不过,妈妈现在还在医院,情绪有点激动,希望你可以至少去陪她说说话,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做个鉴定,这样你也能相信了吧。” 江昱瑾说着看了眼时间,又道“你们快上课了吧,不好意思打扰你这么长时间。” 他朝身边的秦月姝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和一张卡,递给江雁行。 江雁行没伸手接,秦月姝就将两张卡放到他手边的桌上。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另一张是副卡,你有什么需要的话自己买,有什么别的需求也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江昱瑾说道,“当然你如果愿意直接回来的话就更好,我到时候一定亲自来接你。” 丢下这几句话,江昱瑾就伸手拉开了教室的门。 门外聚成一团的学生们纷纷如潮水一般褪去,还有几个抱着教案的老师扶了扶眼镜轻咳几声退开到人群外面,假装自己只是无意间路过。 江昱瑾朝他们笑笑“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上课了。” 午休结束的提醒铃声适时地响起,江昱瑾借此退场,很快就揽着秦月姝走出了教学楼的大门。 留在原处的学生和老师们前一刻还故作矜持,下一秒就有人忍不住追上去要签名,剩下的则都围上了刚刚走出来的江雁行。 “哇江雁行刚刚江影帝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就说长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一定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你真的是那个江家的孩子吗” “咦,原来不是李教授的私生子吗”中间又插入一段格格不入的感慨。 “啪” 旁边人没忍住拍了下他后脑勺“什么私生子,也不看看他们才差了几岁,小心被李教授听到,你还要不要命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就说江雁行长得跟江昱瑾很像嘛,原来真的有关系啊。” “有吗,我反而觉得江雁行和李教授更像诶,我之前还以为是兄弟什么的。” 一群人说着说着又歪了话题,江雁行被堵着出不去,只能越过人群朝离开的两人看了两眼。 江昱瑾伪装得无懈可击。 秦月姝却不及他。 江雁行注意到她转身时瞬间暗沉下来的脸色,她大概是不安或者是愤怒惶恐的,将未婚夫的手腕上都掐出了一道道青紫的痕迹。 上课铃声拯救了江雁行。 走廊尽头一声“上课了”的提醒,大多数人都依依不舍地散去,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教室和位置上。 小枫拿着两张卡走到江雁行身边,一边瞄了眼旁边的垃圾桶。 “哥,这个你还要吗” “江家的东西。”江雁行回过神,从小枫手里接到了那两张卡,“先收着吧。” “哥,那个人”小枫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觉得他不安好心。” “我知道。”江雁行笑了笑,“也是在试探我记不记得失踪之前的事吧。” “那你还” “他都主动找上门来了,再到处乱丢东西岂不是显得我很不懂事。我也答应江太太了,这下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长子主动去将小儿子带回来。 大概率还是在“未被告知实情”的情况下。 寻常人家的父母要是见到这一幕,或许还能期待一下兄友弟恭的完美结局。 江雁行第一次对江昱瑾刮目相看。 “而且,现在我有点好奇了。” 这么能忍且会装的长子,这么心痛于小儿子失踪的母亲,当初到底是如何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境地的。” 江雁行真的认真思考了好几天的时间。 等到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的时候,他又被医院的电话叫了过去。 他在一个没有课的下午赶到了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江夫人的病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来看,似乎只有江夫人和江昱瑾在。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雁行愿意回来的话,你能主动把继承权还给他吗”这是江夫人的声音。 江雁行敲门的手定在半空。 病房里的江昱瑾也停顿了片刻,最终答非所问“妈,你还在怀疑我吗” 江夫人的声音霎时就有些慌乱起来“当然不是,妈怎么会怀疑你,只是、只是雁行毕竟才是江家正经的孩子,以前是因为他性子不适合,但是现在我听说他很聪明,还考上了a大,本来就是我们欠他的,如果他真的有这个愿望的话,试试也不是不可以” “妈,你冷静点医生说你不能再激动了,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江夫人缓了一会儿,大概是呼吸顺畅了一些,江昱瑾才松了一口气。 “你别多想,雁行是我弟弟,这点永远不会变的,你尽管放心好了。这个点了,我还有工作,等明天回来再来看你,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不然我会很难过的。” 江昱瑾拉开门出来的时候,正对上江雁行。 “你来了啊。不好意思我赶时间,不跟你多说了,妈在里面,她身体不好,你多照顾照顾她。” 江雁行点了点头。 等到江雁行进去,病房门即将从他身后关闭的时候,江昱瑾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直到这时候,他原本温文尔雅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阴霾。 “江雁行啊”江昱瑾低声呢喃着,神情扭曲了一瞬。 走道拐角来人时,他的脸色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朝迎面而来的小护士微微一笑,笑得年轻的小姑娘面色通红。 “啊呀,江老师真的是很温柔的人啊,秦月姝真是太幸福了。” 小护士捧着脸犯花痴,旁边同事撞了撞她的胳膊问她“江太太那边的报告单你有没有送过去啊” “早就被江老师拿回去了,说是顺路带给他妈妈。”小护士答道,“江太太还说她下午有客人,让我们尽量不要去打扰她呢。” “什么客人这么神秘啊”同事顺口问道。 “好像是说她儿子吧。” “那不就是江老师吗” “不是,是另一个,听说走失了很多年的小儿子,最近刚巧碰上了,做了亲子鉴定结果刚出来。” “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同事回忆起这个八卦,不由撇了撇嘴,“哪有这么多巧合啊,说不定是处心积虑地要回去,自己主动扒上来欲擒故纵吧,不然江家这么多年没找到的孩子,这么容易就碰巧撞到了” 这位同事一向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然而她资历高些,小护士只能讪讪笑笑,没接话。 “雁行,你来了啊,快来这边坐。” 见到江雁行的时候,江夫人的眼睛都亮了好几度,她撑着床沿坐起身,拍了拍床边的凳子,朝他招手。 江雁行从善如流,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听说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江雁行说着,又问道,“你身体还好吗” “没什么事,老毛病了。”江夫人脊背又挺直了几度,掩着唇轻咳了两声,“之前吓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江雁行摇了摇头。 “这是报告单,你看看。”江夫人从床头柜上翻出了鉴定报告单,指尖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结果结果就是我之前说的那样。你确实就是我们的孩子。”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江雁行的预料。 在江夫人期待的视线之下,他还是接过报告仔细看了两眼。 “嗯。”除了这个字,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江夫人嘴唇轻颤了一下,似乎想针对这个报告、亦或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通通咽了回去。 “我还是之前的态度,如果你愿意回来最好,如果不愿意”江夫人顿了顿,才艰难地说下去,“我们可以等。” “好。谢谢。我会好好考虑的。” 见江雁行没有当场撇清关系,江夫人已经足够欣慰,她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整个人看起来都放松了一些。 “不用这么见外。”江夫人脸上浮现出几分血色与笑意,“你已经见过昱瑾了吧。” “嗯。”江雁行点了点头,一边伸手将口袋里的两张卡掏出来,放在床头柜上,“这是他之前给我的,不过我想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东西,我还没考虑好,这些东西也不该要。” “你在怪他吗”江夫人问道。 江雁行动作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 “为什么这么问” “当时我们将你托付给他照顾,结果他没有照顾好你,害得你流落在外受苦这么多年,你有怨气我们都可以理解。” “以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这样啊。”江夫人呆了片刻,随即忍不住苦笑,“也是,看起来你这些年也遇到了很多事,也不像以前整天跟在昱瑾屁股后面叫哥哥了。” 江雁行的变化显而易见。 原先江家人几乎已经做好了小儿子做一辈子傻子的准备了。 再次见面时,对方却已与常人无异。 这样的变化落在外人眼中或许是个好消息,但对江夫人来说,只会让她心头苦涩更深。 她会忍不住想,她曾经那个连自己穿衣服都困难的小儿子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才会从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变成这样沉稳而温柔的模样。 “我这些年过得很好。”江雁行说道,“遇到了很多很照顾我的人。” “是吗。”江夫人感受到了一点安慰,“那就好,那就好。” 她来回呢喃着,一边按着自己的心口,压抑着起伏的情绪。 看起来也让人止不住跟着生出几分难过的情绪。 江雁行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能告诉我一些以前的事吗我想知道自己的过去。” 应该是“江雁行”的过去。 江雁行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以前啊,以前你就长得特别可爱,乖乖巧巧的讨人喜欢。”江夫人回忆起过去时,脸上笑意加深了一些,“本来我们也没有对你报太大的期望,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长大就好,再找一个可以照顾你的女孩子共度余生,我们也就能安心了,后来” 江夫人神色稍黯“也不能全怪昱瑾。” 许是作为一个母亲的直觉,觉察出了两个儿子之间的暗流涌动,江夫人多谈了一些关于江昱瑾的事。 “昱瑾小时候真的吃了很多苦,但他是个好孩子。你小的时候,经常是他在照顾你,后来有几次你被人欺负,也都是他护着你,还有一次车祸和一次绑架,他都是为了救你,险些连命都丢了,在医院住了很久才痊愈,到现在还有后遗症。” 随着江夫人的叙述,江雁行脑海里的层层白雾逐渐散去,显露出久远前一些记忆碎片的原貌。 从江夫人的角度来看,两个儿子之间就完全是另一个故事了。 江昱瑾刚进江家门时,确实不怎么得江父的喜欢,毕竟是心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的孩子。 但是他又是爱惨了妻子,至少勉强还维持着表面上的一碗水端平。 在这样的情况下,江昱瑾对于自己的新弟弟关怀备至,在发现弟弟是个傻子之后,他不仅没有嘲笑他,还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甚至数次舍命救他。 几次三番之后,不止本就对他有愧的江夫人,就连江父也为之动容。 在“江雁行”长到十岁上下的时候,江家父母带着小儿子四处寻医问药,却都被医生判以死刑,明言治不了这个病之后,他们才逐渐放弃最后一点的希望。 虽然还是会时不时带小儿子去看一些“名医”,但他们已经不再对治愈这件事报以什么希望。 江夫人身体不好,江父担心妻子,怎么也不肯让她再生。 这时候江昱瑾恰好为了救弟弟而进了医院,抢救了许久才转危为安。 江父便将目光集中到了江昱瑾身上。 江昱瑾在医院养伤的时候,江父就许诺,以后要将江家的产业留给这个继子。 当然前提是要照顾好弟弟和母亲。 “我知道外面有一些风言风语,说什么争权之类的,但是昱瑾根本没有这么做的动机。”江夫人轻叹了一声,“雁行你以前本来也是喜欢到处乱跑的性子,这是我们的疏忽,但是不能全怪到昱瑾身上。” “你之前也怀疑过他吗”江雁行直白地问道。 “刚刚他跟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江夫人轻声说道,“我毕竟是他的妈妈,外面的人已经对他有了这么多的恶意,做母亲的怎么能再不信任他。” 这是作为母亲的心声。 也并非完全的感情用事。 可是 “人心易变。” “什么”江夫人呆愣住。 “只是突然想起以前我的老师跟我说过的话。” 江雁行点到即止。 外面天色不知何时慢慢黯淡下去,江夫人下意识随着江雁行的目光看向窗外。 “听说今天有雪。”江雁行说道。 “你要回去了吗”江夫人看向他。 “我听护士说你需要好好休息,我暂时就不打扰你了。” 江雁行起身的时候口袋里手机响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之后,他脚步一转走向窗口朝下看了一眼。 一眼恰对上楼下人抬起的目光。 江夫人看到他嘴角扬起笑,本就带着笑意的脸上更显得温柔。 那是面对她时所没有过的自然流露。 “有人来接你吗”江夫人忍不住问道。 “嗯。”江雁行点了点头,“说是担心雨雪下大了,顺路来给我送个伞。” “是你朋友吗” “嗯。”江雁行想了想,又说道,“也是\亲人\。” 亲人。 江夫人愣住。 直到江雁行道完了别离开,江夫人才回过神来。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床上起了身,扶着柜子站稳身子,慢慢走到窗前,朝下看去。 江雁行还没到楼下,从窗口看下去,只能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符合特征。 年轻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周身冷冷清清的,手中拿着一把伞。 天上逐渐有不明显的雪絮飘落下来,他也不打伞,只挺直了身子枯站着。 像是没知觉的机器人似的。 等到江雁行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的时候,那人才撑起了伞,主动迎了上去。 从楼上的角度看不到伞下人的面容,江夫人也只窥得江雁行进入伞中之前那一抹笑。 那两人之间确实有着无与伦比的自然的亲昵。 在视野的尽头,她看到那个年轻人抓起了江雁行的手,许是不满意他手上的温度,握着他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让他们两人的姿势显得更亲密了一些。 亲人啊。 这么久,也确实有了可以取代血缘的“亲人”了。 江夫人扶着窗沿,从呆愣中慢慢回神,静默地看着伞下两人的背影远去。 江雁行没料到小枫会特意来接他。 话说回来,最近小枫出现在他面前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一点 江雁行默默沉思着,回头数了一下,发现自从重逢之后,他没见到小枫的最高纪录也就是两天。 换句话说,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小枫。 明明两家住得不算近。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江雁行问道。 “已经下班了,正好顺路。”小枫答道,“最近在处理一些事,公司里的事暂时推后了,最近忙完会有一段空闲。” 还好不是旷了工作来找他。 江雁行安了心。 “你顺路的范围还真广。”江雁行说道,“让我很怀疑万一到了外太空也能顺路过去。” “只要你在,就可以。”小枫轻声答道。 江雁行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也是踌躇之余,就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他将视线转移开来。 伞外纷纷扬扬落下的是a市今年的初雪,比往年还要早一点。 因为是小雪,街上行人少有打伞的,路边还有小孩子兴奋地伸出双手,想要去接外面的雪花。 江雁行不常见到雪,更鲜少以“灾害”以外的目光去欣赏它们,今生再见反倒得了几分趣味,很快就被吸引了视线。 “没有下雨,只是小雪,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江雁行将手伸出伞外,细小的雪花落到指尖,停了片刻,就在体温中化为了一点湿意。 旁边伸来一只手,将他的手拉回伞下,拉回来也没松手,而是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江雁行朝身边的人投去疑问的视线。 小枫面不改色地回答“外面冷。” 江雁行“” “也不只是顺路。”小枫抿了抿,有些迟疑,“其实我想带哥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我想带你去见见我大哥。”,,,网址 第五十八章 小枫的大哥叫裴见秋。 裴见秋是小枫唯一还在世的血缘亲人也只能勉强说是“在世”。 自从小枫十年前被迫离开家后不久, 他就因为一场意外进了医院, 至今没有醒过来。 往后几年裴家全靠小枫的妈妈苦苦支撑着,直到裴夫人病逝,小枫才回来。 小枫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医生说大哥醒来的希望很渺茫。” 小枫领着江雁行上了楼, 穿过冷清的走廊, 推开走廊尽头的病房门。 “就是这里。”小枫领着江雁行进了门。 “小裴总, 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一个人来的吗” 正在做例行检查的护士朝他们微微颔首,看到小枫背后的江雁行时, 有些意外“是你朋友吗” “嗯。”小枫没细说, “大哥情况怎么样” “一切如常。”护士叹了口气, “今天的检查已经做完了, 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嗯, 多谢。” 护士出门的时候,轻手轻脚地帮他们关上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个活人,和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病床上的男人模样还年轻,看起来比江雁行也大不了多少。 脸色苍白, 带着股病弱气,双眸紧闭着, 呼吸也微弱到几乎看不到心口的起伏。 从相貌上来看, 他与小枫长得有些像。 “太可惜了。”江雁行轻叹了一声。 “是啊。”小枫拖来两张凳子,在床边坐下, “以前大家都说大哥很聪明,也很能干,小时候我一直觉得世界上没有比大哥更厉害的人了。” “你跟你大哥感情很好。” “嗯。”小枫盯着床上的裴见秋出神, “哥你跟大哥不一样,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 “嗯” “我想让你见大哥,不是消遣或者一时兴起。我只是不想再有什么事瞒着你了。” 这样的过错他已经犯过一次。 虽然江雁行看起来并不怪他,但他们之间那条线还是被明晰地刻了出来。 小枫对此感到不安,无时不刻地想着弥补。 在这一点上,他几乎称得上是笨拙的,思来想去,竟也只有最笨的方法。 “上次你和我遇到的那些人,原本都是裴家的人,但是也是害死我爸爸妈妈、害得大哥至今醒不过来的人,我本来不想把你卷进来的。” “他们有的人在以前也是我的亲戚,但是后来都是我的仇人。我回来的时候,本来都不抱任何活下来的希望。” “但是最后或许是报仇的想法一直支撑着我吧” 还有过往那几年意外的安稳而明快的记忆。 小枫轻声诉说着他身上的故事,从遇到江雁行之前,一直讲到他们分别之后。 “我的运气也还算不错,遇到了愿意帮助我的人,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们犯罪的证据,直到一个多月前,我们终于找到了最后一个证人,警方那边也有上级介入调查,昨天确定了最后一个在逃犯的下落。” “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开庭审判之后,这一切就真正终结了。” 小枫说着有些自责“也是我不好,上一次以为到了最后关头,就放松了警惕。” 江雁行安静地看着他。 小枫遭遇的一切是他无法感同身受的。 曾经他以为这个世界很好,满是由平和二字堆砌。 但也是在小枫身上,他突然明白,原来无论在哪个时代,总有不为人知的痛楚黑暗。 于是再看着小枫对着自己小心翼翼的模样,江雁行就没有办法再去责怪他了。 “很快就可以结束了。”江雁行伸手揉了揉小枫的头发,“这么多年,辛苦了。” 小枫被脑袋上那只手压得低下头,不重的力道却让他觉得力有万钧,他的眼眶有些酸涩。 重量之外,却是一种逐渐涌现出来的轻松。 就好像压在心上多年的石头乍然间就碎成了粉末。 也许,他独自苦撑了这么久,满心的麻木,也只是缺那一声温柔的安慰来唤醒而已。 小枫撇过脸,不想让江雁行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那么,哥呢” “什么” “哥你现在还愿意”小枫欲言又止,终于硬生生把话题转了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江雁行答道,“至于未来怎么办,现在我也还没有头绪。不过” 江雁行目光往下移了些许,看向了床上了人。 是他的错觉吗 他刚刚好像看到那个昏迷不醒的的人指尖轻颤了一下。 也许只是自己看错了。 江雁行没再看到第二次颤动,便收回了视线,将原本到嘴边的提醒咽了回去。 “不过现在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小枫跟在江雁行后面起身,推开门送他出去。 路过前台的时候,小枫跟护士和护工都打了招呼,随后才跟着江雁行下楼。 “他们照顾了大哥很多年,是妈妈的熟人。”小枫见江雁行一直看着自己,以为他是对此有什么疑问,“以前那些人管我管得很严,我能来的次数不多。现在如果有空,我都会来看看他。” “你很喜欢你大哥。” “嗯。”小枫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他对我很好,他比我大很多岁,小时候好多人都开玩笑说他把我当儿子养了,但是大哥比爸爸温柔很多。” 曾经的小枫本来也是个家庭幸福的孩子。 江雁行看着他的时候,小枫惊觉着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歉意地看回去“对不起,哥,我不是有意提到这些事的。” 他怕江雁行触景生情,又想起他那位“哥哥”。 “至少还是说明这世上正常的哥哥是占大多数的,对吧。”江雁行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也希望我是一个好哥哥啊。” 可是两世为人,他似乎都没有真正尽到作为哥哥的责任。 前世是一去不回,今生是袖手旁观,任由小枫一人面对着那些崎岖的道路。 小枫想到却是江家的事。 “哥,你会恨他们吗” “不会哦,不过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他们,所以是不是真的故意抛弃,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我并不在意如果你是在担心这个的话,不要紧的。” “你差点就死了。” “最后你不是救了我么。”江雁行顿了顿,笑道,“而且,实际上是新生也说不定啊。” “新生” 小枫低声喃喃自语着,直到额头上飘落了一片雪花,才回过了神。 他们已经走到了楼下。 雪花大小与之前没什么两样,只是更密集了一些,天色已暗,路边昏黄的灯将飘飞的雪絮分割成了一小团一小团的光圈。 “你家在另一个方向吧,我从对面坐公交回去就行了。”江雁行跟小枫挥了挥手,“你早点回去休息。” 话音未落,小枫伸手拉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吗” “忘了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小枫抓住了江雁行的手腕,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面前,依次拨开他的五指,用指尖在他的掌心写字。 “这个,是我的名字。” 江雁行感觉掌心有些痒,抬头见到小枫认真专注的脸,映着路灯的光,脑海里莫名闪过那个落在伤口上的吻。 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他下意识缩回了手。 “看起来好像还挺复杂的。”江雁行朝看过来的小枫笑了笑,“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我还是叫你小枫吧。” 小枫愣了一下,良久点点头,说“好。” 或许是这一晚的话说得太多,小枫脚步踌躇片刻,没再强行要送江雁行回去。 他站在马路这边,目送着江雁行上了空荡荡的公交车,才转身离开。 在小枫转身的瞬间,坐在车窗边的江雁行也收回了视线。 江雁行低头看着自己被写字的那只手的掌心,不自觉地伸出了另一只手,顺着小枫画下的纹路一点点复刻回去。 掌心仿佛还余留着另一个人指尖的温度。 车窗外的路灯明明灭灭,不时有雪絮的虚影闪过,给掌心的笔画又蒙上了一层雾。 江雁行的指尖从起始的位置滑下去,没多久就在明灭光影中晃花了眼,滑错了方向。 直到下车的时候,江雁行才真正描摹出那个字的模样 “霁”。 小区距离车站有一段路程,江雁行踩着路灯的光走到楼下的时候,才恍然惊觉天上的小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雪霁啊。 江雁行在楼下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笑了起来。 没什么理由,不过就是陡然间心头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又想起自己对小枫说过的话 新生。 新生啊 “咔哒” 楼道口的大门发出一声轻响,被人从里面打开。 “你在这儿傻笑什么”李青木拎着垃圾袋走出来,看着江雁行满脸都是嫌弃,“出去一趟终于把脑子弄丢了” “就是有点高兴。”江雁行收回了视线,摸了摸鼻子。 “高兴什么” “不知道。”江雁行摇了摇头,“有时候开心是没有什么理由的吧。” 李青木轻哼了一声,似乎不屑一顾。 他将垃圾袋扔进路口的垃圾桶就转身往回走。 江雁行跟在了他身后。 “老师。”江雁行又叫了一声。 “怎么” “你觉得我去当演员怎么样”江雁行忽然说道。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嗯,要说理由的话,大概是体验人生之类的吧,在这个时代做米虫似乎是件挺可耻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既然陆哥还有其他相关的人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也许我也可以试试看。” “真正的原因呢” “就是突然想这么做了。”江雁行眨了眨眼,坦白道,“稍微有点好奇,其他人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大多数都是虚构的故事而已。” “某种程度上也是人生百态吧。”江雁行问道,“老师不希望我入行吗。” “没有希望不希望,你想做我永远不会反对你。”李青木说道,“不过,不能因此荒废了学业,至少给我好好毕业,我可不想带出个毕不了业的蠢学生。” “好。”江雁行弯起眉眼笑。 李青木开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又默默咽了回去。 反正自己还在呢。 罢了。 江雁行在一个晴日里拜访了林家。 当然不是林谨行的亲生父母,而是收养他的那个林家。 也是被他们时常提起的林老爷子家。 陆征鸿听说他要去之后就推了手上的事,急匆匆地去接他。 “哪有怠慢客人的道理,而且我本来也是要回来看老爷子的,你要是在的话,我说不定还能蹭一顿饭。” 江雁行便不再跟他多客气。 去林家的路上,陆征鸿才跟他具体说了些关于林老爷子的事情。 “老爷子是军队里出来的,早年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的,所以家里人多多少少有些敬畏他,老人家脾气是有点古怪,不过也是讲道理的人,对小谨其实也很宠,你不用害怕。” “小谨现在是在家吗” “对。”提及这个,陆征鸿差点绷不住笑,“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么,老爷子前段时间进了次医院,小谨虽然看着不靠谱,但是还是很容易心软的,他对老爷子感情最深,隔天就乖乖搬回家了。” “小谨是个好孩子。” “话是这么说,不过其实他比你还大一岁呢。”陆征鸿忍不住笑出来,“你可别在他跟前这么说,不然他又要不高兴了。这么大年纪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陆哥跟小谨关系也很好啊。” “是啊,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嘛,虽然小时候没少打架,不过后来一致对外的时候变多了,这么多年朝夕相处的感情在这里,比亲兄弟也差不了什么了。” 陆征鸿说着,看了眼江雁行的神情“怎么,想到你那个哥哥了” “哎这种事我觉得你放宽心比较好,谁家没几个人渣呢,就小谨那个亲哥哥不也是丢人丢到家了,那又不是你们的错,就算没有哥哥,不是还有朋友么,你有什么事找我或者小谨都没问题哪怕是恋爱咨询也没有问题的,而且我看江太太还是个挺好说话的人,不至于青红皂白,再说,不高兴就不回去好了。” 江雁行没来得及反驳,好不容易等到陆征鸿说完,他无奈地笑笑。 “也不全是这件事。”江雁行说道,“只是有点高兴而已。” “高兴什么”陆征鸿玩笑道,“你终于发现自己其实是有靠山的人了吗” “嗯。”江雁行淡淡地应了一声,心思却不在这个问题上。 他真正高兴的是林谨行这一生也健健康康地长大了,有关爱他的亲人,也有知交朋友。 虽说也有各种各样的小问题,不过总比前世的孑然一身的压力要好上许多。 前生已了,这一生能以朋友的身份再见面,已经是难得的奢侈了。 “小谨给我打电话了。”陆征鸿接了个电话,简短应了几声就挂断了,“他等会儿去门口接我们,有一段路要走过去。” “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提前跟你说一下。” “嗯” “老爷子年纪大了,身体上毛病比较多,有时候精神上也有点。”陆征鸿说道,“万一他对着你说些什么不明所以的话,希望你能多多包涵,稍微附和几声就好了。” 江雁行有些好奇“他会说什么” “老年人嘛,什么话都说,最经常说的也就是那几个,老以为自己什么古代的将军,一边喊着要上场杀敌,一边一回头又在那儿喊我剑呢。有一回犯病,拆了凳子腿当剑在院子里舞,还强迫小谨跟他一起舞。” “有时候还念一些听不太懂的名字,念着念着又跟小孩子似的,有时候还会哭,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他的战友什么的,后来” 说来都是些好笑的事,但是发生在亲近的人身上,陆征鸿也高兴不起来,声音越说越低。 最后他及时刹住车,转而又安慰道“不过也只是偶尔才犯一回病,大部分时候都是正常的,也许你都不会遇到这种情况情况,不过以防万一。” “会叫别人的名字吗”江雁行出神片刻,忽的又问道,“他叫过老师的名字吗” “老师,你说的是是我想的那个吗。” “李青木。” “说倒是说过。”陆征鸿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吧。” 江雁行有些茫然地摸着自己的心口,忽然生出了些忐忑不安来。,,,网址 第五十九章 在江雁行的记忆中, 他的父亲和老师之间的关系算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两人自年少相识,除了后期越将军重上战场时, 几乎都是形影不离。 他们同样都是一生未娶, 早年年少尚可推脱,后来安稳的几年里, 过了适婚年龄,两人也通通将说媒的人挡在门外。 那时候江雁行已经被带回家,懵懵懂懂记了些事。 有人说越将军是为他这个养子着想, 不愿让他吃亏受委屈,所以才坚持不娶妻生子。 江雁行却觉得那并不是一回事。 等到长大些他才反应过来, 为何他父亲总让他对老师好一点, 为何会为了旁人对老师的一句轻视嘲讽而生气 他父亲不是怕他受了委屈, 而是怕老师受了委屈。 然而这两人之间的默契也仅仅维持到小谨出现之后。 “到了。” 陆征鸿的声音拉回了江雁行的思绪。 “先从这边下车吧,里面的路车开不进去,只能走过去了。” 道路的尽头是一栋郊区的大宅,一眼看不到边际,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林木。 若非最外侧一道篱栏和大门伫立着,只会被当成什么适合郊游的风景区。 大门后面是一条小径,确实不足以容纳汽车的进出。 “这是林家祖上的老宅子了,之前已经几十年没住过人了,直到老爷子从医院出来,才重新装修打扫了一下。” 陆征鸿将车停好,在门口按了门铃,很快就有人来开了门。 “小谨还没来吗” “听说是被老爷子叫去谈话了。”开门的人答道。 “算了, 早知道也不能指望他,我们先进去吧,我带你过去。” 陆征鸿叹了口气,领着江雁行进门,穿过小径往里面走去。 “刚搬来的时候我们就提议把门口的树砍了,修一下路,但老爷子说什么不肯,还扯到破坏生态上,他也不怎么高兴闻汽油味。不过这边确实很安静,环境还不错,适合静养。” “万一身体不舒服的话,也不太方便吧。” “这个倒不用担心,这边路口过去就有医院,而且现在照顾他的叔叔阿姨就是医生和护士。而且这两年整体状况还可以” 正说着,远处一人慌慌张张跑过来。 “呜哇哇哇鸿哥救命啊” 刚出了门口的小道,林谨行一溜烟奔过来,见了陆征鸿就像是见了救星一样,跟大猫似的嗖一下蹿到他身上。 林谨行挂在陆征鸿背上就不肯下来了。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紧随其后而来的老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即便手里拄着拐杖,脊背也依然挺得笔直,眼眸明亮如光。 “征鸿你不许护着他,这小兔崽子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不打一顿都不知道好歹。” 陆征鸿眉头抽动了两下。 林谨行抱得用力,陆征鸿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被他勒死。 这种事在过往算不得罕见,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让他觉得有些丢脸。 “小谨。”陆征鸿的声音沉下去,暗含着几分威胁,“下去。” “我不下,下去老头子把我打死了怎么办” “说的哪次真的动真格了似的。”陆征鸿眼角抽动,“这么大人,别人还看着呢,你要不要脸。” “什么别人不别人的,都是自家人,要什么脸。” 林谨行说得理直气壮,然而一转头,余光里扫到另一个人的脸,不由一滞,慢慢从陆征鸿背上滑下来。 陆征鸿趁机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推到一边去,才整理了一下衣服,转头跟江雁行歉意地笑笑。 “让你见笑了。” 江雁行原在陆征鸿身后,隔着一段距离就停下来了脚步,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林家的两人。 还是浅笑的模样,却陷入了神游之中。 被陆征鸿叫了两声,江雁行才回过神,迈开僵硬地腿超前走了两步,对着另外两人笑了笑。 “哎你来了啊,我本来说去接你的,结果这边有事绊住了。” 林谨行讪讪地笑了笑,一边瞄了眼林老爷子,偷偷朝江雁行的方向挪了挪。 走到江雁行身边的时候,他才加快了速度,咻得一下蹿到江雁行背后,将人朝前推了推。 “这个就是你想见的人了,能不能注意点形象。” 林老爷子早在看清江雁行脸的刹那就停住了脚步,听到林谨行咋咋呼呼的叫喊才回了神,朝他瞪了一眼。 “回头再找你算账。” 江雁行被请进主宅的大门。 林家的祖宅几乎占据了一个山头,过了门口的小树林之后就豁然开朗。 几栋大宅子相邻而依,花园荷塘都有明显被翻修过的痕迹,还有几个小孩子在花园里打闹。 看起来不像想象中那样冷清。 陆征鸿注意到江雁行的视线,为他介绍道“那是五叔家孙子孙女。” “虽然老爷子自己没有亲生的孩子,但是林家也算是个大家庭,很多后辈没事都会来看望老爷子。” 直到看不到那几个孩子,江雁行才收回了视线,朝陆征鸿笑了笑“一个人的话,多少会有些寂寞吧。” “是啊。其实老爷子还挺喜欢小孩子的。”陆征鸿叹气道,“但是老爷子就是不肯结婚生孩子,那些叔叔婶婶都不知道劝过多少回了,既然老爷子不愿意,我们做晚辈的也只能多来看看他。” “没有结过婚”江雁行顿了顿,问道,“老爷子今年多大了” “马上快要七十了。”陆征鸿答道。 七十。 大了三十多岁。 “他收养小谨的时候都四十几岁了。”陆征鸿以为他在诧异他们的辈分,“老爷子是他们那一辈最大的,年纪最小的姑姑还不到四十。” “他们都会经常来吗” “他们你是指林家其他人吗会的。”陆征鸿答道,“林家祖上是将门出身,家族风气比较严谨,感情都挺好的,没其他那些人家乱七八糟的事情,而且都忙,彼此帮忙照顾一下孩子也是很常见的事。” “嗯。真好啊。” 林老爷子揪着林谨行的衣领把人拖回去,一边不自觉地竖着耳朵听着后面的动静。 那两人之间的对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江雁行那一声温柔的“真好”,林老爷子心底忽的往下坠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对上江雁行无意间里投来的一瞥。 那双眼里像是藏着什么东西,隐匿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之下,叫人看不真切。 又或许只是他的错觉。 眨眼之间,江雁行便将目光正经地转过来,礼貌地一笑。 林老爷子手上力道一松,叫林谨行抓住机会逃离魔掌,转身就跑到了后面。 前面不远处就是大门,林谨行推了江雁行一把。 “你们先聊,我先去厨房弄点吃的。” 说着,林谨行一把拉走了陆征鸿。 陆征鸿被拽得猝不及防,险些摔下去,不得不跟着他跑过去。 “等等,那边好像不是厨房的方向吧” 直到跑到无人的角落里,林谨行才停了下来,扶着膝盖喘着气。 陆征鸿看着他满脸的不解,眉头皱起来。 “你跑这儿来干什么”陆征鸿说道,“把江雁行一个人留在那里不好吧,他才第一次见老爷子,万一再吓到他怎么办” “不是第一次。”林谨行背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将脸埋到膝盖上,“就让他们单独聊聊吧。” “什么意思” “”林谨行沉默了片刻,轻叹了一声,“其实我们很早以前就听过江雁行这个名字了。” “我猜你应该不是指江家那个小少爷”陆征鸿挑起一边的眉。 “不是。”林谨行按了按眉心,“就是以前老头子刚开始发疯的时候” 陆征鸿怔了怔,反应过来“那次不是李” “对,据说那次他叫的是李教授的名字。后来没多久,李教授就来a市了。” 李青木生在南方,大学之后才来到了a市,不过中途在全国各地辗转了数次。 真正定居在a市,还是在见了林老爷子之后。 那时候林谨行年纪还小,陆征鸿倒是记得更清楚一些。 林老爷子原本有要职在身,就是因为那个玄之又玄的疯病被劝提前退休静养。 虽说他本来也快到退休的年纪了,但这个出了名的工作狂提前退休还是件令人吃惊的事。 而之所以称之为“玄”,那就要追溯到李青木身上。 有一段时间林老爷子嘴里一直念叨着陌生人的名字,不说小的,就连同辈的亲人同事都没有听过那些名字。 一开始其他人只当他是单纯的说胡话,谁知后来没过几个月,他们就在a大遇到了名为李青木的青年。 不单纯只是简单的同名。 林老爷子见到李青木的瞬间,本是铁骨铮铮的男人,话还没说一句,眼泪先流了下来。 他们之间的交集最早便源于此。 但外人对那件事的认知也仅限于此了。 后来林老爷子犯病的时候并不多,清醒过来之后托词李青木是故人之子,长得太像,所以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老爷子对李青木非比寻常,但无人能探得背后的真相,当事人更是三缄其口。 有了陆征鸿这个学生和老师的关系契机之后,李青木才逐渐成为了林家的常客。 再到后来的林谨行,这种奇怪的关系也就这么维持了下去。 陆征鸿和林谨行也慢慢习以为常,以至于淡忘了那个多年未解的谜团。 直到江雁行的出现 “我记得当时他还叫过雁行这个名字。”林谨行呆呆地继续说下去,“而且他还跟李教授关系很好。” 仅凭简短的字音很难判断一个人名,林老爷子又鲜少再将那些陌生的名字挂在嘴边。 然而当一切显在的线索都摆在眼前,将之串联在一起也不是什么难事。 “老爷子之前见过雁行吗”陆征鸿问道,“江家也在a市,说不定雁行小时候跟老爷子真的见过呢。” “但是李教授的怎么解释”林谨行道,“他过去什么情况你也清楚的,家里几代连镇子都没出过,老头子也连那个省份都没去过。” “那”陆征鸿一滞,脑子里不由冒出了个荒谬的想法,“老爷子犯糊涂说的那些话不会都是真的吧” 比如前世今生什么的 也许那些臆想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曾经真实存在的某段历史呢。 那就能解释为何他对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那般在意。 “不知道。”林谨行又默默把头低下去,“我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心好乱,不想再想了。” “哈,哈。”陆征鸿干笑了两声,艰难地把自己之前的话又咽了回去,“我随便乱猜的,现在可是讲究科学的世界,不至于吧。不过说不定还真是前世的缘分什么的呢” 陆征鸿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都听不见。 “所以你才让他们单独聊” “算是原因之一吧。”林谨行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还有就是直觉吧,我觉得老头子应该想私下里跟雁行好好谈谈,回来之后就这么跟我说过了很想见见那孩子之类的话,比李教授那次还要强烈啊。” “你就不好奇真相吗” “现在不是很好奇了。”林谨行瞥了眼陆征鸿,“难道你现在还很好奇吗” “不”陆征鸿思索了片刻,眼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倒不如说不敢好奇了吧,有些事还是保持神秘比较好。” 免得三观碎了粘不回来。 “反正站在这里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吧。”陆征鸿最终总结道,“我们认识的人又不是假的,知道这点就足够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六十章 自从与老师相遇之后, 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提及过关于前世的事。 尤其是在遇到了林谨行之后。 林谨行与前世的小谨乍一看毫无联系, 也没有任何记忆。 江雁行曾经隐晦地试探过几次, 见没有反应便决定彻底将这件事埋藏在心底。 如果非要用什么说法来说的话, 林谨行应该是真正的转世重生。 除了一点可以归结于“缘分”的微妙熟悉感, 他们与前世便再无瓜葛。 然而李青木却不然。 李青木与前世长得分毫不差, 江雁行偶然见过他旧识的照片,发现他直到成为a大的老师之前还留着长发, 喜欢穿长衫。 如果是前世旧识站在那时候的他面前,只会觉得恍惚如时光倒流。 自己尚可称之为穿越或者重生, 那么老师又是怎么回事呢 为什么唯独他是这样的特例呢 “或许是阎王都不愿意收我,没来得及走奈何桥喝孟婆汤就被踢出来转生了吧。” 李青木曾经这样解释自己的异状。 他确实是正儿八经地“转生”,从娘胎里重走了一回。 唯一的特别之处大概也就是自幼跟随他的前世记忆。 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 他们也就不可避免地提及到了前世的那段历史。 自己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江雁行嘴上说着不在意,潜意识里的本能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探究。 在这点上,李青木比他坦然得多。 “你不是看过历史书了么。”李青木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死之后我们赢了,没几年狗皇帝以谋逆罪斩了越家满门, 只留下一个谨行,再后来就是各地起义, 狗皇帝暴虐多年不得人心, 围城之后被推出来当众斩首了。” 从那之后就是新的王朝开启。 李青木对自己在当中的位置只字不提,不过他也没有反驳历史记载的错漏。 或许就正如历史记载的那样,他背叛了原本的国家和君王,在推翻前朝的功绩中占据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为了他父亲报仇吗 江雁行险些问出这样的话。 也幸好没有问出来。 他直觉自己如果这么问了, 大概又要被老师骂一句蠢了。 他自己想想,觉得这个问题也确实透露着一股愚蠢的气息。 “报仇”这样的字眼放在李青木身上太过渺小。 这或许是原因之一,但绝不是驱动他去做这件事的主要原因。 天下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 暴虐到失去理智的帝王,只会给天下人带来困苦和灾厄。 这个理由看起来宏大而虚无缥缈,但放在李青木身上却并非一句虚言。 从年少时跟着越老将军踏上去往京城的路时,他就是这么践行的。 严格来说,李青木甚至并非当时帝王的臣民,他出身于国与国的边界,隐匿于山野之中,本是自给自足与世无争,奈何被战火侵染,家园安定不再。 长到十来岁的时候,他都不知道外面是哪个朝代,当朝的是哪个皇帝。 这样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忠君”思想而言的。 这恰恰是他与好友的分歧之处。 李青木当年会跟着越老将军走的原因也很简单,除了能混口饭吃以外,当时的王朝是彼时最强大的国家。 那时他还尚且稚嫩,由最强大的国家统一周边的小国,往后便不会再有战乱之忧。 在他随军的期间,敌军不战而降的次数也确实是最多的。 然而现实远比想象艰难得多,战火永远不可能真正消弭。 即便没有外来的侵略者,身为统治者的帝王也总是难耐手痒,要搞出一些事来。 直到江雁行死之前,平静表象之下已有暗流涌动。 除了皇帝的警惕敌视以外,还有李青木和越将军之间越发明显的分歧。 “我本来以为至少儿子的死能让他脑子清醒一些,可惜。”李青木语气冷淡,“他竟然还在为自己儿子没被打成谋逆者而庆幸。” “君要臣死”江雁行轻叹了一声。 不该妄议长辈。 但他确实无奈。 或许正如父亲所说,他更像老师,同样对帝王没什么敬畏之心。 只不过他没有老师那样藏于冷淡表象之下的救世之心。 他视野里占据的东西太少了,最大的希求不过就是亲人朋友平安,人世安稳最好,但若是地狱,他也会泰然若之。 他比老师更懂得“量力而为”四个字。 但他同时又能理解父亲的所谓,那个时代“忠君”二字便是排在第一位的铁律。 越家人都是死脑筋的人,认准了一件事便死也不回头。 他父亲认准了老师一人,即便日后分道扬镳,也没有娶妻生子。 越家功高震主,新皇帝本是从夺位之争中厮杀出来的,生性多疑,待得天下太平之际,便是他卸磨杀驴之时。 李青木也曾为好友妥协,为他奔走设局洗刷冤屈,生平第一次去赌不确定的可能性。 最终得来的结果是一败涂地,好友也不肯配合他离去。 至死他也没生出过背叛之心。 “愚忠。”李青木这样评判他。 江雁行却分明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几分苦涩,观念摩擦最让人无可奈何。 即便是以现代人的眼光去看过往,可以说他不是合格的父亲,也不能说他父亲做错了。 最多说一句“愚”。 一个字却也包含着无尽的无可奈何。 “当年你的死也是皇帝的” “我知道。”江雁行打断了老师的话,“我知道。我没怪过他。” 于是李青木便没有再说下去。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了。 见到林老爷子的时候,江雁行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林老爷子在不远处打量着他。 江雁行也平静地回以温和的目光。 就和林谨行一样,江雁行在林老爷子身上也找不到什么熟悉的影子。 或许这世上真的存在着转世重生这种事吧。 可惜光阴的作用也让人无奈。 前世他的父亲与老师年纪相仿,弟弟比自己小上七八岁。 如今弟弟比自己大也便罢了,老师和父亲却已经差了一辈人的年纪了。 林老爷子身体还算硬朗,眉宇间还能看出旧时的英气,然而脸上的细纹也极具存在感,乍一眼看过去与寻常的老人并无什么差别。 而老师呢 江雁行回忆了一下老师那张年轻得仿佛才二三十岁的脸,不由在心底暗叹了一声。 不,更重要的应该还是他们之间的矛盾吧。 两人之间的矛盾早在小谨进门时就初现端倪,也不知道过去那么久他们到底有没有和好。 不过既然李青木愿意跟林家来往,那就说明已经不计较了吧 江雁行思绪乱飘着,林老爷子叫了他一声“雁行。” “是。”江雁行回了神,“冒昧来访,打扰您了。” “你是谨行的朋友吧。”林老爷子说道,“是我打扰你才对,突然把你叫过来。” 两人不远不近地站着,嘴里说的都是客气到极点的话。 江雁行觉得这样的场面多少有些诡异,以至于到了有些滑稽的地步。 然而今生他们已经不再是亲人,对方又似乎并没有真正的前世的记忆,表现得太熟稔反而有些逾越了。 “我之前看到你的照片,总觉你有些面善,所以才想见见你。”林老爷子说道,“希望你不要觉得我这个老头子事太多。” 他不记得。 江雁行有些微妙的失落感,却又不由松了一口气。 “不会。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去朋友家串门也是件正常的事。” 林老爷子似乎被安抚到了,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以后没事也可以来玩,这里离你们学校应该不算太远。说起来,你现在跟李老师住在一起吗” 江雁行点了点头“嗯,我没有申请宿舍,老师就暂时收留我了。” 林老爷子自顾自地感慨着“能让李老师亲自带的学生,一定是很优秀的人了。” 就跟以前一样。 江雁行恍惚觉得仿佛回到了前世幼年的时候。 父亲对他莫名的信任与自豪也似乎皆是源于此。 再一眨眼,眼前是老人真情实意的感慨,江雁行慢慢放松下来,浅笑着应了几声。 前世的事,早就已经过去了。 林谨行和陆征鸿在外面晃悠了半天回去的时候,江雁行正跟林老爷子说着学业上的事。 乍一眼看去画面还挺和谐。 林谨行和陆征鸿趴在门口偷偷听了半天,却根本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倒是那边的林老爷子目光一转,注意到了这边的人。 “谨行征鸿你们俩在那儿干什么呢”林老爷子敲了敲拐杖,训斥道,“客人在这儿就到处跑,像什么样子。” 林谨行望望天,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又不是什么外人。” 林老爷子没听清他的话,看了看他空荡荡的手,问道“你不是说去厨房了吗午饭准备好了吗” 林谨行脸色一僵。 遭了,完全忘了这回事了。 林谨行拿眼神回去瞄陆征鸿求助。 陆征鸿摸摸鼻子,往后退了一步。 “还要再等一会儿。”陆征鸿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们来问问雁行有什么忌口和喜欢吃的东西。” 林谨行趁机把江雁行拉出来“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林老爷子看着几个年轻人离去的背影,有些不大高兴地轻咳了一声,但到底也没好意思喊他们再把人留下来。 另一边林谨行将人拖出去老远,左右看看没人,才神神秘秘地问了一句“你们刚刚聊什么了” 陆征鸿在不远处咳了两声“说好的不好奇了呢。” “我只是奇怪他们怎么突然聊到学习上面去了而已”林谨行反驳道,“我都毕业好久了,万一老头子一时兴起,再让我回炉重造怎么办。” “没什么,就是说到老师刚来a市时候的事。”江雁行答道。 “就这些”林谨行半信半疑。 “还说了些学校里的事,听说学校图书馆要改建了,还谈了学校的数学课。” “没了”林谨行眉毛抽动了一下,“这么长时间,你们就聊了这么点没营养的事” “知识怎么能叫没营养的事呢。”陆征鸿在后面说道。 “毕竟是刚认识,说太多也不太好吧。”江雁行眨了眨眼,意有所指地看向林谨行,“不然你希望我跟他说你在外面” “好了好了你们还是聊数学课吧”林谨行连忙伸手捂住了江雁行的嘴,“知识就是力量,多聊聊也没什么不好的。” 几人吵吵闹闹地远去了。 林老爷子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前恍惚了一瞬,仿佛看到少年一去不会的虚影。 他下意识伸出了手,却只摸到了一片空气。 心下一慌,他往前跨了一步。 原本散去的虚影又凝聚成型,转身朝他笑了笑。 “我回来了。” 缥缈的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 待他回神时,那个虚影里的人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眼前的声音也变得真切了一些。 “您没事吧”江雁行扶住了他的胳膊,“小心点台阶。” 林谨行从他背后探出头来“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啊,怎么在这儿发这么久的呆今天的药吃了吗” 林老爷子好像根本没听到林谨行的话,只顾着盯着江雁行的脸看。 注视良久,他才轻颤着伸手,拍了拍江雁行的胳膊。 “回来就好。”他轻声说道。 李青木家。 江雁行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李青木正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听到门口的响动转过头看了一眼。 “晚饭吃过了吗”李青木问道。 “吃过了。”江雁行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一边说道,“外面天气有些阴,明天可能会下雨,老师别忘了带伞。” “嗯。”李青木淡淡地应了一声,“谨行送你回来的” “是陆哥。”江雁行说道,“林先生好像身体不舒服,谨行在照顾他。” “你没留在那儿吗” “他不想让我知道。而且小谨说他没什么大碍,就是老毛病需要人照看一下。” “那你以后” “还留在这里。”江雁行伸手扶在玄关鞋柜上,看向李青木时,眼睛被墙上的夜灯映得有些亮,“可以吗” “当然。”李青木顿了顿,转回了头,“随便你。” “好。”江雁行忍不住笑,笑着又想起其他的事,“说起来,老师跟林先生应该已经认识很久了吧,那你们” “偶尔会串串门的关系。”李青木说道,“有时候打个电话能帮点忙,朋友、熟人,随便你怎么定义。” 仅限于此。 “是因为前世的” “不是。”李青木飞快地打断了江雁行的话。 “那” “前世事已了,不是以前的那个人就什么都不是。今生是我记得太多,来得太迟了。但是人还要往前看。” 李青木看着电视目不斜视,语气平静到让人无法再深入想下去。 江雁行便不再多问,轻声应了句“好”。 前世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他在心里默念道。 换好了鞋走进客厅的时候,江雁行才发现李青木在看新闻。 电视声音被开到了最小档,走到近前的时候才能听到一些声音。 江雁行瞄了眼电视屏幕上的字,大致看出来这是在播报什么犯罪案件。 许是注意到了江雁行的视线,李青木摸到手边的遥控器,将声音调大了一些。 「目前裴氏犯罪团伙已经全数落网,证据也全部搜集完毕,将于下周开庭审理此案」 “你家那个小朋友的案子。”李青木说道,“虽然障碍都扫清了,但公司也元气大伤,后面还有的他忙。” “嗯。”江雁行的视线还停留在屏幕上。 这条新闻一看就是准备已久,先前是犯罪分子落网的现场画面,之后一转就成了当事人采访。 下面标签打了很长一段,包括“实名举报者之一”和“裴氏新任总裁”之类的关键词。 但上面那张波澜不惊的面瘫脸分明就是小枫。 江雁行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下去,落到名字的那一栏 裴雪霁。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则请假说明 本文分为上下两部分,上为过往前情,下半部分主走感情线虐渣娱乐圈即文案元素 上半部分到此结束,后面除了完成本周榜单的更新以外,将会请一段长假一到两个月,具体原因在下方 关于请假 1昨天没更新是因为写更新的时候睡着了,然后白天要工作没时间,趁中午补全了,晚上回来后思考了很久决定请假,所以干脆等全部写完,两章一起发出来了 2请假最主要的原因是身体吃不消了 追更的朋友应该都知道,我最近这一个月大部分更新时间都在凌晨,不是因为我在凌晨更新的爱好,是真的从晚上回来一直写到了凌晨两三点,甚至写到四点都是有可能的 这一个月以来我平均睡眠时间大概就一天五个小时,包括周末,当然原因并不全在写文 从三月以来三次元突发情况很多,本来以为会是可以安稳写文的两个月,结果就是持续跑医院搬家工作,几乎每天都有事情在忙,再加上写文真的是精力不够 白天的时候都会觉得心跳得很快,精力不够导致效率降低,恶性循环 当然硬写也是没问题的,每天三千怎么样都能写出来,但是写出来的效果呢,最近一周说实话自己都不是很满意 所以, 3需要花时间调整状态和大纲 今天回顾前文大纲,才突然回想起来我这本的初心其实是年下小狼狗盛世美颜闯荡娱乐圈,包括后期大纲主线也是这个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纲就跑偏了,虽说现在这个走向也能写,但太慢了,我的目标并不是百万长篇 精简的话是需要比写更新更长的时间的 而且这本也是我很喜欢的题材和人设,就这么放弃我也不甘心,也对不起读者朋友们 但是要是还是按现在这个情况来写,实话说我没法维持质量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请个长假,调整一下状态修正一下大纲 思考结果 1文暂且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部到此章完结,主要是前世一些往事真相在这里揭示完 下部则是以感情戏虐渣娱乐圈升级为主 当然以这章作为全文完结也没有关系 2请假时间暂定为一到两个月最迟不会超过两个月,下周开始不再申榜,除了补全本周榜单以外中间可能不会更新了,但如果能够提前调整好的话,当然也会提前更新 最后,给追更的朋友们道个歉,对于断更和请假这件事非常非常抱歉 下一次我会确定好可以稳定更新有存稿之后再开文的 最后的最后,给每一个追到这里的朋友说一声谢谢,爱你们 祝大家三次元一切顺利。 晚安,好梦。,,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