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被迫恋爱的恐怖游戏主播》 第1章 入土为安01 “你的身体那么美,为什么要放任岁月将你腐蚀呢,在我的这里,你可以永远保持美丽。” * 乔野是被一连串的声音吵醒的,似乎是两个年轻男人正在她耳朵边商量一些事,尽管声音很低,对方的英语口音也很奇怪,但是她还是能模模糊糊地从这一连串脏话中分辨出“新鲜”、“好价钱”、“还挺漂亮”这几句话来。 脑子还没有从一片混沌之中醒过神来,便先被周身的的寒意给冻得打了一个哆嗦,她嗅到了几丝淡淡的腐臭味,右手无意识地动了动,然后碰到了身侧一个僵硬而冰冷的东西,她的手猛地一顿。 而这时,她的右侧耳边又传来了带着几分喘息的声音:“我听说,越新鲜的尸体,谢尔顿医生给的价钱越高,我们俩真的是好运气,挖到了一具刚死不久的,居然能再发现一个快断气的,什么都不用做,等她死了就可以直接卖掉……” 他们说着,已经走到了乔野身边,其中一个人还伸手拍了拍乔野的脸,说道:“等了好久,可算断气了。” 乔野闭着眼,在她的意识苏醒的那几秒之内,她的脑子里多了许多使她感觉到陌生的回忆,光是接收这些记忆已经使得她有些应接不暇,无从理会这两个人将她当成案板上的货物一般评估价格。 这些回忆断断续续,并且杂乱无章,她只隐约知道自己现在这副身体是属于一个叫做乔安娜的苏格兰高地女孩的,她生活在十九世纪初期,不知道什么原因来到了位于低地区的苏格兰首府爱丁堡。 一阵剧痛如同忽然在天穹炸出的闪电一般,钻进了她的大脑之中,她忍不出呼出了一口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两个正蹲在她身前的中年男人与她双目相对,其中一个人向后跌坐在地,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慌乱,而另一人则是骂骂咧咧着,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正要冲乔野砸过去时,那倒在地上的人立马抱住了他的一条腿,喘着粗气叫到:“别、别,咱们可千万不能杀人,待会儿巡夜的人就要来了,赶、赶紧走。” 那人举着石头,盯着乔野看了半天,才啐了一口,将手中的石头扔到了脚边,拎着同伴的衣领,朝着另一边跑去。 乔野花了一会儿时间,才从令人窒息的头部疼痛中缓过神来,她慢慢地从地上坐起身来,她望向那两个男人落跑的身影,直到那两个狼狈的影子越来越模糊之后,她才使劲晃了晃脑袋,又伸手扶住了额角,稍微清醒了一些之后,斜眼看了看自己的身周。 她置身于一片漆黑之中,只能凭借清冷的月光稍稍能够看清楚她身边的土地里竖着一座扁平的石碑,当视线放得更远一些之后,还能看见大大小小的石碑,以及这个低矮的石碑之间一座高高立起的十字架。 她正扶着自己脑袋的手也顿了顿,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阵树叶摩挲声,夹杂着一串带着些许阴森和凄凉的鸦鸣。 她正坐在一处墓园里,身边躺着一具中年男性的尸体,尸体衣着光鲜,就是款式有些怪异,只不过那些优质布料上沾满了泥土,看来,应该就像刚刚那两个男人说的,这是他们从地里掘出来的,也是她刚醒来的时候碰到的冰冷而又僵硬的物体。 正常人在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墓地并且身边还有一具新鲜的尸体的情况下,大概不是晕倒就是惨叫。 好在她也并不是什么正常人,仅仅用了不到一分钟就将现状消化完毕,然后将那位跟她一样不幸被挖出来的大兄弟又装回棺材,正要推回墓坑时,棺材里忽然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有力地捶着棺材盖,与此同时,还传来一个隔着棺材盖而显得有些沉闷的呼叫声:“救命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乔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思考了一会儿,将棺材盖稍稍推出几厘米的缝隙,正好对上了棺材中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她眨了眨眼睛,还没等棺材内的家伙开口说话,她又一把将棺材盖合上了。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更用力地捶打着棺材盖,连呼喊着的声音都又多了几分痛苦和绝望:“你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无情,快放我出来,我要被憋死了!” 乔野无情地说:“你已经死了。” “屁!”对方开始呸了一声,“你才死了!” 乔野点了点头:“是的,我也死了。” “……”棺材里的家伙又沉默了许久,“我大概是游戏打太久所以睡着了才会梦见鬼吧,你还是不要放我出来了,我怕鬼。” 乔野眉毛抖了抖,伸手一把将棺材盖推到了一边,那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人正双手紧紧捂着眼睛,瑟缩着躺在棺材之中,嘴里还念念有词,乔野稍稍凑近了一些,才能听得出来他是在念叨着各路神仙的名字,大概是因为太过害怕,他并没有拘泥于教派与地域之分,甚至地狱撒旦路西法的名字都念了出来。 “喂。”乔野喊了一声。 他抖了一下,从他嘴里蹦出了一句:“济公救我!” 乔野觉得自己的嘴角大约稍稍抽搐了一下,她再一次在心中感叹人际交流真是一件困难的事,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醒来之前,是不是正在打游戏?” 对方的身体终于抖得不那么厉害了,他微微侧过头,有些小心翼翼地,从指缝之间觑向乔野,见乔野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七窍流血眉目狰狞的女鬼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扶着棺材的边沿,慢慢坐起来,说:“对、对啊,我就记得我明明是鼓起勇气在玩一个恐怖游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观众越来越挑剔了,居然会要求一个美妆博主直播玩恐怖游戏,我觉得真的很打扰……” 乔野在得到了确定的答案之后,便再也没有听他剩下的絮叨,她径直走到这个墓坑边缘,来到墓坑旁的石碑前,蹲下身来,仔细地看上石碑上的字。 墓碑是新刻的,还能看见边缘尚有些锋利的凿痕,而石碑上则是几串英文字体。 罗伯特.布鲁斯,1793~1827,这里埋葬着一个高贵的灵魂。 她扭过头,看向那个正拍着衣服上的灰尘,迈着笨拙的步子从棺材里走出来的中年男人,从他棕褐色的卷发,到鼻梁两边的法令纹,再到唇上两绺八字胡,皱了皱眉。 她想到了自己前一天晚上打开的那个游戏。 “你无法在此入土为安。” * 乔野,女,二十三岁,因为自认为是一个一级社恐,不擅交际,无法成为一个正常而平凡的社畜,所以在大学毕业之后并未像普通人那样步入职场,而是在家蹲了几个月,充分发挥了自己对各类恐怖以及格斗游戏的特长,入驻某直播平台,成为了一名游戏主播,网名春野。 在直播平台的游戏区,单机游戏主播本来就少,玩恐怖类和格斗类的更少,女主播更是凤毛麟角。而乔野却是以一个女主播的身份,在游戏区杀出了一条血路。 首先,她操作极佳,曾经在某款极为要求微操的高难度格斗游戏中创下用时最短通关记录,并且打出了sss评价; 其次,她胆子非常大,曾经一款恐怖解密类风靡直播平台,几乎每一个主播都尝试了,结果留下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只有乔野的直播间从头到尾都在放着安静的维瓦尔第的小提琴音乐,除了boss接近癫狂的笑声,就是她平静到毫无波澜的声音:“啊,这里居然出现了一个小boss,是我失策了,不过xx社的制作看来也并没有他们声称的那么精细嘛,仔细一看,这个性别为男的boss居然没有[哔——]……” …… 最后便是,她成名数年,却从来没有爆过照,直播平台的主播们拍年终祝福视频的时候,她都是让自己养的那只鹦鹉出境,一众期待不已的粉丝们只能一边看着鹦鹉上蹿下跳,一边听着耳朵边传来她毫无起伏的冷淡声音:“大家好,我是春野,祝大家新年发财,没了。” 这种奇妙的违和感倒有一段时间成为了直播平台的观众们争相讨论的热点。 而她不仅线上活动不露面,线下活动也是统统拒绝,就算主办方给她开出了一个对于她这个级别的主播来说也属于天价的出场费,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理由清一色是自己的鹦鹉重病就医,她抽不开身。 因为乔野从不露面,所以有人说她相貌丑陋,有人说她其实是个萌妹,还有人说她其实就是那只鹦鹉。但不管是怎样离谱的猜测,都从未逼得她主动爆照或现身,号称平台最神秘也是最固执的主播。 而自封为一级社恐的她有事没事就是开直播打游戏,导致了躺在她“未通关”名单上的游戏越来越少,当最后一个游戏通关之后,她进入了生无可恋模式,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抽取了一半,每天都在平台上直播你画我猜,同时还要用她冷漠无情且毫无起伏的声音来对自己画出的灵魂画作进行强行解释。 就在她觉得自己的恐怖游戏主播的生涯已经看到头了的时候,她收到了一条神秘的游戏内测试玩邀请。 发送邀请的是一个她听都没听说过的独立游戏工作室,工作室负责人大约用了一千字来向她描述这款游戏是多么的另类多么的独特,直播了整整一个星期你画我猜的乔野打了个呵欠,在工作室负责人的长篇大论之后,接了两个字: “可以。” 这个她从未听说过的独立游戏工作室的效率奇高,第二天下午便将游戏光盘寄到了她家,虽然没有任何游戏设定书,光盘上也没有任何游戏海报的喷绘,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但她还是在当天规定的两个小时内直播完你画我猜之后,用她极为冷淡的声音对着网线之后百万粉丝们说:“我今天要提前下播了,因为我要去玩新游戏了。” 本来正在嘲笑她的灵魂画作的弹幕在一秒钟之后,立马充斥了整个屏幕。 【什么?有新游戏了吗!】 【啊啊野哥有新游戏了!我们不用再看她玩你画我猜了!】 【呜呜呜野哥都有新游戏了,我们的娇妹却还没有回归,羡慕你们这些野哥粉丝。】 【……不过说真的,想到以后少了野哥的灵魂画作对我进行精神污染,我还觉得有点点寂寞……】 【为什么不直播新游戏!我要康康新游戏!】 【我们也要康康!】 乔野无视了吵吵嚷嚷的弹幕,关掉了直播,无情得像是一个把夫人扔到非洲挖矿三年的总裁。她潇洒利落地将游戏光盘插进去了电脑主机的光驱,然后静静地等待着电脑画面从漆黑逐渐变成了绘满了黑色玫瑰的游戏开始界面。 她面无表情地给自己灌下了一整杯没有加任何方糖和炼奶的美式咖啡,然后点下了“游戏开始”按钮。 开局便是一串潦草的英文。 “wee to edinburgh, scond in the 19t save more innocent lives here, as well as yourself.” 欢迎来到十九世纪的苏格兰首府爱丁堡,请在这里,拯救更多无辜的性命,以及,你自己。 第2章 入土为安02 乔野身上只穿了一件麻质长裙,脖颈与手臂完全暴露在深夜之中,虽然清楚自己的躯体属于一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少女,但是她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彻骨的寒冷,而那个原本正碎碎念着的美妆博主似乎看出她此时正在打着寒战,便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浮夸的外套,一边递给乔野,一边小声道:“鬼也会觉得冷吗……” 乔野扭头看了他半天,才抖着手,接过他那件外套,拢在了自己的身上,好歹遮住了透骨的冰凉。 无论是触觉、听觉还是视觉,在在提醒她,这不是梦,这是一个极为真实的世界。 她想起自己在前一晚点开“开始游戏”之后,自己的电脑屏幕忽然变得一片漆黑,只剩下了那么一串潦草的英文,而她养在书房窗台上的鹦鹉野妹忽然拍起了翅膀,用尖锐的嗓音喊了一声“将星陨落!天命难违!”。 她扭过头,盯着野妹看了好几秒,而野妹也暂时安静了起来,用绿豆一般大小的眼睛回望着她。 大概是每天在书房听她玩三国杀学会的吧…… 她又扭头看向电脑,正要点击鼠标跳过这个画面,野妹又扑腾着翅膀喊了一句:“还没完呢!” 乔野直接从书桌前起身,踮起了脚将挂在窗户上的鸟笼给提了下来,朝着客厅处走去,而野妹还在大叫着“我会从黄泉比良坂回来的”。 而之后的记忆便十分模糊了,再醒来时,她就成为了生活在十九世纪,流浪至爱丁堡将死不久的高地少女,还差点被偷尸贼卖掉。 她披着那件浮夸的外套,坐在美妆博主的棺材盖上,想了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 这时,一直在她身前来回踱步低头碎碎念的美妆博主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望向乔野。 深夜的墓地基本上没有什么照明,但乔野还是奇迹般地看清了他眼睛中几点恍然大悟般的光亮。 “我知道了!”美妆博主双手合掌,笃定地说,“我们一定是穿……” “全息游戏。”乔野也坚定地回答道。 美妆博主眨了眨眼睛,歪着头:“哈?” 乔野在阐述了自己观点之后,又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们进入了一个全息游戏,成为了一具尸体。” 说到后面,她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即便全息游戏是几乎每一个资深游戏玩家最大的梦想,但这个群体之中,大约是不会包括恐怖游戏玩家的。 奇幻世界的少年历险,与倒霉蛋的见鬼之旅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一般那个倒霉蛋不仅不会兴奋,甚至会宁愿自己两眼一黑厥过去算了,最好醒来的时候还是躺在自己的床上,还能看见正常的阳光。 只不过乔野也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恐怖游戏玩家,她在将现实情况与此时此景联系起来之后,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内心深处已经生起了些许波澜,她从棺材盖上跳了下来,便朝着旁边那处墓碑走去。 美妆博主原本还在碎碎念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具尸体,见她有了动作,便有些紧张地问道:“你要去哪?” “检查出生地。”乔野头也不回地说,声音中带了几分急切,“看有没有比较有用的线索。” 然而她话音刚落,便先听见远远一声惊呼: “盗尸贼!” “那里是布鲁斯男爵的墓地!有人想要偷窃布鲁斯男爵的遗体!” “我们赶紧抓住这个盗尸贼!” 远处火光攒动,照得她身周都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 爱丁堡,自中世纪开始便是苏格兰首府,这个城市的天气就像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的脾气一样反复无常,阴雨更是常常造访于此,以至于碎石铺就的巷道围墙缝隙滋生了许许多多的幽苔。 不过,大约也是因为这样,造就了独一无二的不列颠岛北部风光。 苏格兰位于不列颠岛北部,历史上曾是一个独立王国,与相邻的英格兰渊源极深且水火不容,双方曾爆发多次战争,但大多数以苏格兰的失败而告终。 十八世纪初,在英格兰经济、政治和财政压力之下,苏格兰最终与英格兰组建了联合王国,并成立大不列颠联合议会。 而合并后的苏格兰虽然放弃了在政治和经济上的独立,但仍保留着宗教,法律和教育方面的民族习俗,比如,在医生们打破宗教禁忌,对人体解剖进行大胆尝试和研究的时候,整个欧洲大陆的保守势力依旧强大,然而苏格兰法律却允许医生解剖尸体,虽然对于尸源有着严格的限制,但还是吸引着全欧洲的医生到此进行解剖学研究,首府爱丁堡被称为解剖学乐土。 只是,随着有解剖需求的医生逐渐增多,爱丁堡的合法尸源越来越紧俏,一些人便在此嗅到了商机,那便是开墓取尸的盗尸贼。 “所以我们俩成了尸体,还被当成了盗尸贼?”那位美妆博主顶着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趴在墓地边缘的灌木丛中,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乔野,眼中满是惊恐,声音还带着些许颤抖,“不光是尸体,还是个臭男人,呜啊,哦多克。” 美妆博主哭丧着脸,扯了扯乔野沾满沙土的衣袖。 此时此刻,乔野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心中波涛翻涌了。 她自认性格古怪不善交际,所以从来不玩网络或者联机对战游戏,没想到玩个恐怖全息游戏,系统都还要硬塞给她一个队友,而偏偏这个队友还躺在棺材里用中年男子的粗犷声线捏着嗓子大叫“我怕鬼啊救救我”。 乔野当时就想把这家伙关回棺材之中,扭头离去,独自解谜,乔洛克乔尔摩斯不需要一个怕鬼的华生。 然而在那群持着火把的人们冲进墓园之前,她还是一把抓住了那个正怪叫着“啊啊你不要离我太远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的美妆博主,朝着墓园边缘的树林跑去。 虽然美妆博主反应缓慢,被其他东西绊了一下,差点连带着乔野也跟着摔上一跟斗,但是乔野还是凭借着过人的反应能力,成功扶住了美妆博主,连脱带拉地将他拉进了树林前的灌木丛中。 乔野透过灌木丛的枝叶之间,看见那些人举着火把分散着四处搜寻,一边尽量稳定住呼吸,不让别人察觉这边的异样,然后又听见了身侧一声压抑到极致非常小声的啜泣。 乔野猛地扭头看向他,眼神凌厉,然而在看见对方一张泫然若泣的中年男人脸后,嘴角不由得微微抽动了几下,然后将即将从喉咙里喷出的“闭嘴”两个字又咽了回去,憋出了三个字“别哭了。” 这年头赚钱养家不容易,连娇滴滴的美妆博主都被迫直播起了恐怖游戏,还穿在了一个中年男人身上,也是有点惨。 乔野不太擅长人际交往,对于爱哭的女生更是没辙,就算此时这位顶着一张皱巴巴的中年男人脸,她在心中翻腾片刻之后,还是耐下心来,干巴巴说道:“别哭,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美妆博主紧紧闭着嘴巴,然而眼泪却一直不停地掉,他又扯了扯乔野的袖子,然后指向了另一个地方,乔野皱了皱眉,朝他指的那个方向看去。 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刻意,那一刹那灌木丛外飘忽的火光在她的视野之中忽然变得明亮到近乎喧闹来,让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离他们不远处,一个仰躺在地的金发女子,她的头颅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向后仰着,一双充血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乔野所在的地方。 而后,便是她洞开的身体里,空空如也的胸腔与腹腔,而她紧紧扣着地面的手上,搭着一条白花花的肠子。 她只瞟了一眼,便又立即回过头去,果然在火光之间,对上了一双带着几分错愕的蓝色眼睛,而在她与对方视线相对之后,那人身后也缓缓走来几人,嘴里说着:“威尔,你有发现那几个盗尸贼吗?” 乔野死死瞪着他,大脑则在飞速运转,盘算着带着美妆博主这个拖油瓶脱身的几率时,那个棕眼青年已经转过头去,对着他的同伴说道:“这边没有,我们去另外一边看看吧。” “可是我们有闻到那边有血腥味……” “我看到了,是一只兔子,估计被什么野兽咬了……” …… 等那几个人走远之后,美妆博主才常常呼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坐在了草地上,双手包住膝盖,虚弱地说:“所、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乔野并没有回答他,而是从灌木丛叶子的缝隙中确定那几个人不会再回来之后,才站了起来,猫着腰,朝着不远处那具女尸走去,只不过她刚迈出一步,美妆博主便立马叫嚷着:“你、你要干嘛……” 乔野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当然是去检查尸体。” “那、那、那可是尸体!”美妆博主的眼神更加惊恐了。 “我知道。”乔野道,“不过你现在不也是尸体吗?” 美妆博主翻了个白眼,看样子是要昏过去了。 好在此时的乔野终于有了一点现在是在组队通关的自觉,为了避免自己背着昏迷的队友逃生的情况发生,她又走回到了美妆博主身边,伸出右手,用拇指对准了对方的鼻子与上唇中央,然后狠狠地掐了下去。 一声惨叫惊飞树林里栖息的乌鸦。 乔野看见队友的眼神从混沌又变得清明,还带了几分委屈,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然后说道:“我救了你。” 对方的脸色十分虚弱:“……谢谢你啊。” 乔野秉承着组队打怪须得与人为善的原则,主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美妆博主一脸“你终于问我这个问题”了的表情,然后呼出了一口气,揉了揉隐隐作痛的人中:“江天天。” “江小姐你好。”乔野珍重地朝他伸出了右手。 他皱着眉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乔野,眨了眨眼睛,然后慢慢地伸出了右手,有些迟疑地握住了乔野伸出来的那只手,而乔野在两手交握的时候重重上下晃动了三下,然后又抽回了自己的手,只留下江天天的手依然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放心,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很快就game over。”乔野给出了一个郑重的承诺。 江天天盯着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看了半天,又慢慢地收了回去,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乔野,说道:“啊……啊?game over?” “是的。”乔野点了点头,“这个游戏的主题是非法解剖。” 江天天上下点了点头,声音里多了几分恐惧:“我、我知道啊,我之前玩了六个小时来着……” 没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姑娘居然还玩了六个小时? 乔野内心给江天天点了个赞,肯定了她的勇气,然后说:“那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其实都是行走的尸体。” 江天天有些无措地点了点头。 “所以一旦游戏失败……”乔野指向他身后,“那就是我们的结局。” 江天天身体忽然颤抖起来,他僵硬地扭过头,又一次看见了那具仰躺在灌木丛之中的残缺女尸。 “所以。”乔野声音更加轻柔,“我会保护你的。” 江天天皱起了眉头,看向她这具身高大概只有一米六的娇小身体,心中有了那么一些猜测,既然自己都能成为一个中年发福男人,那么这个看上去身娇体弱的少女其实是…… 他呼出一口气,然后试探着问道:“请问您叫……” “我叫乔野。” 连名字都如此野性而粗犷,江天天觉得眼前这个一米六少女瞬间变成了正在大喝“还有谁敢来”的铁血壮汉赵子龙。 “原来如此,那就在此拜过乔野大哥了。”江天天双手抱拳,朝着乔野一脸恭敬,“只要大哥能带我逃出困境,我愿意为大哥做任何事!” 从娇滴滴大姑娘变身绿林好汉的江天天目光灼灼地看着乔野,玩遍恐怖游戏也从未惨叫过的乔野被这个眼神给逼得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 她有些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又看向身前顶着中年男人壳子的江天天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江湖味颇重的模样,想了想,说道:“现在,还真有一件必须要你出马才能解决的事呢。”她顿了顿,又加重了语气,“可能要委屈你了,江小姐。” 江天天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歪着头:“哈?” 第3章 入土为安03 “你放过我吧,大哥。”江天天的姿态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变成了单膝跪地双手抱着乔野的大腿,与此同时,他眼眶里飚出来的眼泪,全糊在了乔野身上那条洗的发白的麻质长裙上。 一级社恐乔野此时内心慌乱,但好歹面上还是十分平静的,而为了掩饰自己后背以及手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她的表情一改之前强行逼迫出来的柔和,冷漠得毫无人情味:“求我是没用的,你不是说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吗,难道你是骗我的吗?” “可是大哥你明明知道我怕鬼的。”江天天的声音带着一些呜咽。 “那又不是鬼。”乔野扭头,看向那具仰躺在草丛之间的女尸。 江天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的泪水:“比鬼还可怕好吗?” “你舍得人家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荒野吗?”乔野问。 江天天点头:“舍得。” 乔野:“……” 乔野甩开他抱住自己右腿的手,便向着那具女尸走去,大概因为她扭头离去的动作太过潇洒太过无情,让江天天彻底慌了神,他在原地跺了跺脚,哭着说:“大哥,你别丢下我,我、我、我……”他“我”了半天,也没继续说下去,直到乔野扭头看向他,他才下定决心一般,闭眼咬牙道,“我答应你,跟你一起检查尸体。” 乔野点了点头,虽然表情依旧很僵硬,但是还是憋出了小时候爸爸夸奖她的那句话:“你真是个好姑娘。” 江天天愣了愣,那张蜡黄的中年男人脸瞬间绽放出了明媚的笑容:“谢谢大哥的夸奖!大哥对我真好!” 那仰躺在墓地边缘灌木丛里的女孩并没有死去多久,也许是因为正值初春气温不高的原因,她的脸上除了死尸特有的僵白之外,并没有任何腐坏的痕迹,虽然双眼含血,但光看五官,生前应该也是个漂亮活泼的年轻姑娘。 乔野走到了她身边,先是小心翼翼地合上了她的双眼,然后仔细地检查了她的身周,她的衣服零零散散地散落在草地里,布料上沾了些明显脏污的水渍,看来至少是在一场雨之前就已经死在了这里。 而她本人除了胸腔被打开之外,身体上没有其他的外伤,而且在乔野仔细检查过之后,发现她的胸腔里虽然一团混乱,但是大部分脏器依然完好,似乎是被人取出之后,又小心地放了回去,只有左边胸腔一个缝隙是空着的。 她的心脏被人取走了。 乔野正看得入神的时候,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意识一步抖了抖,像是被火苗烫到了手一样。 她眼神凶狠地扭过头去,然后看见江天天站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为了不看见那具女尸,努力地将自己的视线往上抬,手里则捧着一件有些残缺的赭黄色的女士斯潘塞短外套,说道:“大哥,她的衣服里有一封信。” 毕竟是娇滴滴的女孩子,就是心细,都能发现这样的重要线索。 乔野见对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便松下了一口气,她接过江天天递来的短外套,然后在这件短外套的内衣袋里,找到了一封被水浸湿还未干透的信。 乔野并没有任何犹豫,便将信拆了开来,江天天瞟了她一眼,咳了两声,试探着说:“这样看一个女孩子的信会不会不太好?” “这是线索。”乔野一边拆开信纸,一边说,“找到线索拼凑出大致剧情才能通关。” 江天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这样啊。” 乔野有些好奇地扭头看向他:“你不是玩了六个小时吗,基本玩法都不知道吗?” 江天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是玩了六个小时没错……但是大概都是奔左跑右死去活来的。” 乔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这么菜,你的观众没有流失吗?” “没有啊。”江天天似乎并不介意乔野说他菜,他挠了挠后脑勺,噘了噘嘴,“他们说他们就喜欢我菜得抠脚的样子。” 乔野:“……” 虽然知道这位并不是专门的游戏主播,但是想到自己失误没拿到sss评价的boss击杀时,满弹幕的“菜鸡主播,取关了”,乔野就觉得有些心酸。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怀着这样的感叹,打开了信封。 信笺还未干透,信上的字迹也被水晕染得模糊不清,乔野将眼睛凑到了信笺跟前,借着月光,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才勉强辨认出抬头的那个名字,似乎收信人是一个叫哈尔的人,而信的内容也并不是她所猜想的揭露某某机构的黑暗一面,而是一个向这个名叫哈尔的人表达自己的爱意。 因为字迹模糊,大多数内容已经分辨不出,能认出来的几段话都是在说自己爱慕哈尔已经许多年了。而信笺最后的落款,写的是简.怀特。 “怎么样,有什么线索吗?”江天天探头探脑地看向这封信。 乔野顺手将信递给他,然后低头看向这具躺在草地之中脸色苍白的女孩,皱了皱眉,说道:“大概是知道了她的名字吧。” 她刚点开开始游戏后不久就失去了意识,除了故事发生在十九世纪的苏格兰爱丁堡之外,对这个游戏没有任何的认识,所以无论是应该收到这封信件的哈尔,还是写信的怀特小姐,她都一无所知。 她正思考着写信的怀特小姐是不是就是这具惨被剖开丢弃于荒野的女尸时,突然想起江天天提到过,他在来到这里之前,已经玩了六个小时。 她扭头看向江天天,正准备问他对这两个名字有没有印象,却看见江天天捧着那封信,皱着一张脸,而眼眶中的眼泪已经快要决堤而出了,他似乎发觉了乔野正在看着自己,便抬起头来,悲怆地说:“天呐,竟然是一段不再也说不出口的爱情,太感人了,哦多克……” 乔野:“……” 美妆博主江小姐到底是在玩恐怖游戏还是恋爱游戏? 乔野拖着因段无果而终的爱情而一脸悲伤的江天天走出了这片墓地。 此时此刻,距离乔野来到这个将近两百年前的墓地,已经过去了大约两个小时,天已蒙蒙亮,早晨带着几分凉意雾气轻柔地覆盖在大大小小的墓碑之间,而墓园之中最高的那个十字架雕塑上,停驻着一只黑漆漆的乌鸦。 在这短短的两个小时里,她经历了突如其来的全息游戏、棺材里喊着怕鬼的尸体、被人认作盗尸贼、遭遇残缺无名女尸、被人发现又被人莫名其妙地放过。 她一边朝着树林中走去,一边感叹着这两个小时的经历比她原来二十三年的经历还要丰富,而原本哭哭啼啼走在她身后的江天天突然惊呼了一声。 她回头看去,江天天正低头盯着他脚边一个将地面完全锁住的凸起铁栅栏,有些好奇地说:“这是什么?之前那几个人把我当偷尸贼来抓我们的时候,我就是被它绊倒的。” “你既然知道这个地方会有盗尸贼,那么应该能明白它的用处。”乔野回了一句,便又扭过头朝前走。 江天天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再扭头看去时,乔野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他立马小跑着上前,一边跑一边说:“大哥,你别丢下我啊!” 乔野没有理他。 他干咳了两声,又说:“大哥,你……还在生气啊?” 乔野的脚步顿了顿,然后侧过头,用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看向他。 他情不自禁地向后缩了缩:“我、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忘记的,实在是恐怖游戏太吓人了,我只记得我到处乱跑,然后莫名其妙地死掉,然后又重来,其他的就完全记不住了……” 乔野呼出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她才又想起自己为什么不喜欢玩网络游戏。 组队打怪对于她而言,是一件能让她一夜之间苍老十岁的事情。 “赶紧离开这里吧。”乔野回过头,“之前我们俩躲在灌木丛里的时候被一个人发现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暴露我,但是以防万一我们得赶紧离开。而且,发生了尸体被盗这么大一件事,出事者的家人以及警察肯定会赶过来,我们得赶在……” 她话还未说完,江天天已经一拍大腿,叫道:“我记起来了!” 他的声音太过洪亮,导致清晨时分停留在墓园中央那个十字架雕像上的乌鸦都被他的声音吓到,发出一声哑鸣,然后拍打着翅膀,从十字架雕像上飞了起来。 “我记得我现在用的这个臭男人的身体到底是谁的了!”江天天一脸兴奋地冲向乔野,“大哥!我想起来了!” 乔野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天天那张越来越大的中年男人脸,在他扑倒自己身上之前,灵活地向旁边闪避,又在他即将摔倒之前,拉住了他身上衬衣的后领,及时避免了一场悲剧。 那只乌鸦从乔野头顶上飞过,带着它特有的喑哑叫声。 悬在半空的江天天忽然又说:“大哥,我又想起了一件事。” 乔野:“说。” 江天天扭过头来,仰望着乔野冷淡的脸,那张中年男人的脸上,带着少女般怯怯的羞涩:“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的时间仿佛静止,花瓣都在周围旋转,还带着一阵动人的旋律。” 乔野:“……” “你听过那首歌吗?”江天天的眼神越来越飘渺,声音也越来越小,“阿珍爱上了阿强。” 乔野:“……” 她实在忍不住,放开了拎着江天□□服后领的手。 第4章 入土为安04 不列颠岛的北部冬季悠长,爱丁堡直至三月初春,仍旧是一派带着湿意的寒冷,沉郁的雾气直到午间都不曾消散,大约是许久不曾见过真正有温度的阳光,连着城市之中那些本来就是灰白色调的建筑,也变得更加阴郁。 乔野与江天天走在一条色调晦暗的街道上,这条街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了,无论是铺就路面的碎石,还是街道两边的房屋,都沾上了一层薄薄而幽绿的青苔,行人不多,每个人都是穿着厚实的衣物,埋着头向前走。街道中央偶尔会驶过三三两两的马车,大多是双套私家车,车上还会站着一个戴着假发的胖车夫,目不斜视,神色倨傲,马蹄踩过街面,发出极为清脆而又喧闹的声音,离开的时候还会带出一阵刺骨的寒风。 一直以来都十分怕冷的乔野不由得将江天天之前披在她肩上的外套拢得更紧了一些。 她上身裹着一件男士外套,裙角沾满了早先墓地野草上的晨露,又附着了城市街道上的灰尘,带着明显的污渍,看上去狼狈不堪,这样奇异的搭配在这条街上极为扎眼,而乔野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因为从小到大对他人的目光极为敏感,所以对于街上行人的注视倒是一清二楚。 而走在她身边的江天天则对此浑然不觉,而是一直不停地四处张望,直到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一处引路牌,他脸上的茫然表情才逐渐变成了狂喜,他停下脚步,对着乔娅兴奋叫道:“我们到玛丽金街了,走过玛丽金街就能找到我们要去的地方了!” 江天天在离开墓地之后就换掉了身上颇为夸张的衣服,他先是扔掉了头上的礼帽,把礼帽下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弄得凌乱不堪,遮挡住了他头顶属于不列颠中年男人特有的忧伤的发际线,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几张纸币,在城郊农户处买了一套灰扑扑的衣服换上,更是向农妇借了一把小刀,开开心心地哼着“let kill this love”,然后把唇上的那两撇看样子就是原主精心保养的小胡子给剃掉了。 在他这么一系列操作之下,竟然看不见哪怕一分布鲁斯男爵的样子,无论怎么仔细观察,都像是一个在城外务农的平民,甚至连身形都佝偻了几分。 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这样就安全了。”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笑着说。 虽然他告诉乔野,自己想起了自己现在使用的这副臭男人的身体是谁的,但是面对乔野的询问,他则是一边用衣服堵住自己因为脸砸地而不断从鼻腔里流出的鼻血,一边幽怨地看着乔野,说:“因为大哥那么狠心地放开了手,所以我现在很不开心,要大哥安慰我,我才会告诉大哥。” 乔野十分干脆地拒绝了。 江天天咬碎了银牙,双手抱肩,呼出了一口气:“我要习惯,在一个无情的人身边,就要受诸般委屈的,我要习惯。” 乔野:“……” 据江天天所说,虽然他在打开游戏后的那六个小时里不是东奔西跑就是死去活来,但是在精神受到极大刺激的同时,他还是留意到了这个游戏里一个小小的剧情。说的是爱丁堡上层名流布鲁斯男爵突发急病,不到三天便去世了,临死前留下遗嘱,不希望自己的坟墓被安上铁栅栏,这样他的灵魂会无法顺应上帝的召唤,去往天堂。 这个时期的爱丁堡,因为解剖合法化而吸引了整个欧洲的医生,但又因为合法尸源太过稀缺,使得解剖用的尸源成了苏格兰地区新兴的灰色产业,不少人专门偷窃刚下葬不久的尸体卖给医学院,而那些需要通过解剖进行医学研究的医生们对此心知肚明,但也装作不知,对这些偷盗来的尸体照收不误。 一时间,爱丁堡盗尸贼横行,而城中居民家中但凡有亲人去世,都会在墓地上安一个铁栅栏,就是防止盗尸贼偷走刚刚下葬的亲人的尸体。 江天天当时并不知道为什么布鲁斯男爵会留下这个奇怪的遗嘱,而在游戏中,布鲁斯男爵的坟墓也确实在下葬仅仅一天后就被人掘了个底朝天。 而江天天正是早晨被看见了其他坟墓上的铁栅栏时,才从自己现在顶着的这幅壳子里的残缺记忆中,发现这个身体,正是属于哪个布鲁斯男爵的,而这时,他也才知道布鲁斯男爵这个遗嘱背后的秘密。 他先是一脸认真地看向乔野:“你摸一摸我的胸口。” “……”乔野的脸立马黑了,并且向后退了一步。 “不、不是,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变态!”江天天强调说。 乔野:“我觉得这并不是误会。” “大哥你相信我。”江天天认真地说,“我也绝不会让你摸这个臭男人的胸口的,那不是便宜了他吗?” 乔野:“……” 她突然觉得还是那个在棺材里瑟瑟发抖的江天天比较顺眼,至少没那么多废话。 她果然还是喜欢单机游戏。 江天天看她脸色越来越黑,只有低着头,嘟哝道:“好吧,那我就招了吧。其实,布鲁斯男爵根本没有死。”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里也还是有心跳的。” 布鲁斯男爵并没有死。 确切来说,他是故意假死,不安装铁栅栏的遗嘱也是为了方便自己从坟墓中逃脱,就算被人发现棺材中空空如也,也能将自己此事完美地嫁祸给盗尸贼。 而关于他为什么要假死,江天天则是撇着嘴说:“这家伙爱上了一个人,但是因为身份悬殊无法跟这个人相守,所以就想出了假死的方法,打算来个金蝉脱壳,跟心上人远走他乡双宿双飞。” 他说完之后还打了个冷战,念叨着:“这是上世纪流行的言情文学吗?” “你不是还感动于怀特小姐无法说出口的爱情吗?”乔野说。 “那不一样。”江天天嚷嚷道,“可爱的女孩子跟臭男人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乔野:“……” 明明几个小时之前你还怕这个“可爱的女孩子”怕得要命。 正是因为布鲁斯男爵身为爱丁堡上层名流,在城中交际广泛,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江天天才费了一番周折改造了自己的形象,结束之后对着城郊那条脏兮兮的河看了半天的倒影,得意道:“原来如此,这都是命运啊,所以才让我这么个优秀的美妆博主成为了假死逃脱的布鲁斯男爵。” 布鲁斯男爵的衣服内衬里装了许多纸币以及细软,应该是为了私奔之后的生活准备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发黄的纸条,纸条上用潦草的英文字体写下了一串地址。 爱丁堡旧城,亚诺街53号。 江天天能想起的关于布鲁斯男爵的回忆都是断断续续的碎片,对于这张纸条并没有什么印象,也不知道这个地址对于布鲁斯男爵有什么意义。 他在抓耳挠腮的时候,乔野已经做出了决定:“走吧。” 她将这张纸条抓在手上,便朝着城区的方向走去,江天天愣了愣,然后向前跑了几步,与她并肩而行,问道:“去哪儿啊?” “去亚诺街53号。”乔野眯了眯眼睛,“既然有线索了,那就跟着线索走吧。” 亚诺街位于爱丁堡旧城,离爱丁堡的标志性建筑爱丁堡城堡也就几条街的距离,据那个把旧衣服卖给江天天的农妇所说,路过玛丽金街的路口,再走不远,就能看见亚诺街了。 “那边人比较少,可能会有拦路抢劫的流浪汉。你们可要好好保管自己的财物。”农妇最后叮嘱道。 乔野倒是十分坦然,她顶着的这幅壳子除了一条洗得发白的麻布长裙之外,什么都没有留给她,倒是江天天闻言,立马把那件缝满了钱币的外套又塞给了乔野,说:“我们未来的生计,就全部系在大哥的身上了。” 而乔野又觉得很冷,索性就把这间内衬里装满了钱币的外套裹在了身上,然后瞬间就暖和得眼睛眯了眯。 果然是金钱使人温暖。 只不过乔野身为常年不出门的社恐,而江天天自称离家六百米远的距离也要打车,于是两个路痴在城中转悠了数圈,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才在中午时分走到了玛丽金街的路口。 说是一条街,不如说是一条小巷子。 江天天经过了巷口,只看了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去,乔野则在巷口停了停,朝巷内望去,这条巷子远不如名字那样美丽优雅,这是一条由两边的砖石结构的屋子围成的狭窄巷道,大约是因为太过狭窄,连阳光都难以透进,除了巷口的光亮之外,整条巷子都是黑漆漆的,带着几分萧瑟与荒凉。 巷子路面由碎石铺就,那些细小的石子之前藏满了生命力旺盛的苔藓,而光凭两边的房屋石料的腐蚀程度以及窗台上的灰尘厚度,便可断定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过了。 似乎已经荒废了相当长的时间了。 乔野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正要朝前走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小孩子咯咯的笑声,笑声离她很近,就像是在她耳朵边一样。她扭过头,身侧空空荡荡,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再次看向玛丽金街,只见那条原本没有丝毫人烟的巷子里,忽然多了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小的身影。 而下一刻,那个身影又消失了,玛丽金街空空荡荡,没有阳光,也没有人烟。 “大哥,怎么了?” 乔野回过头,走在她前方的江天天正扭头好奇地看着她,她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没事。” 第5章 入土为安05 亚诺街离玛丽金街并不远,与破败而荒凉的玛丽金街不同,这条街道稍稍宽敞一些,街道两边也都是各式各样的店铺,行人在稍显狭窄的人行道上行走,高声的谈论与吆喝,以及道路中央马车马蹄与车辙碾过路面的声音重叠交汇在一起,充满了让乔野有些不自在的热闹的市井气息。 她一边随着江天□□前走,有些刻意地躲避着擦肩而过的行人,走不多时,就听见江天天说了一句“到了”。 亚诺街53号是一个有些年代的三层小楼,虽然置身于这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但是这幢房子却自带一股冷清氛围。大门很低,而大门侧边则立着一个小小的招牌,上面写着:今日有房。 看样子是个旅馆。 江天天当先推开了门,还没踏进屋内,嘈杂的街道背景音之中忽然插进了一声猫叫声,把江天天吓得抖了抖,而乔野在听见猫叫的时候,便已经循着声音向那边望去,在这个旅馆的二楼阳台上,看见了一个正从阳台缝隙间探出头来的黑猫。 黑猫似乎也察觉到了乔野的目光,圆圆的黄铜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乔野,歪了歪头。 “黑猫啊。”江天天立马缩回了踏进房门的那只脚,动作利索地又将门拉上,“不祥之兆。” 乔野回头,看着一脸恐慌的江天天,想了想,还是没有把附近的玛丽金街的蹊跷之事告诉他。 队友崩溃的话她会很难办。 而那只阳台上的黑猫仿佛不满乔野忽然间移开了视线,又恶狠狠地“喵”了一声,乔野正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带着几分焦急的青年嗓音:“布莱克你别着急,我马上过来,别着急!” 乔野在甫一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就觉得有些耳熟,她还未回头去看,一个深棕色的身影已经从她眼角余光边闪过,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个身影移过去,看见了一个身着深棕色长外套的金发年轻人正站在阳台下方,对着阳台上那只猫使劲比划着。 “布莱克,别、别、别再往前了!”年轻人几乎是急得语无伦次。 看样子是这只黑猫的主人,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猫跳到了旅馆的阳台上,于是急得这个看着装还颇为得体的年轻人在大街上手舞足蹈。 “它跳下来也没事的。”乔野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同时她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大概是这整整一个月以来,除了外卖小哥之外,她第一个主动搭话的陌生人。 而这个受此殊荣的年轻人愣了愣,回过头,看向了乔野。 这是个长得相当标致的年轻人,看样子应该二十三四岁,有着一双碧蓝色的眼睛,以及一头对于不列颠岛男人们来说过于浓密的秀发。 当然,再美丽俊秀的外表,对于乔野来说,其吸引力也不及纸片人的十分之一,但是这次,她盯着这个年轻人看了好一会儿。而那个年轻人也是一看见乔野,就忘记了自己那只还在二楼阳台上的猫,两个人就站在喧闹的街头,四目相对,乔野面无表情,年轻人眼带惊诧。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在墓地边缘的树丛里发现了她,最后又放过她的那个人,虽然当时光亮有限,但是对方那双蓝色的眼睛对于她而言太过于印象深刻,毕竟最终幻想的克劳德就是这么一双蓝眼睛,所以此时此刻她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而那个年轻人似乎也是认出了她,皱着眉头,朝她走近了一步,开口道:“你……” 他的话被门框摩擦的吱呀声打断,乔野的视线从他的肩上移到了他身后的旅馆大门,只见那扇门被人从屋内拉开,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人站在门后,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一一扫过站在旅店门前的几个人,然后笑着问道:“住店吗?” 江天天立马回答:“因为看见黑猫我们就……” “住。”乔野看向店老板,伸出两根手指,“两间房。” 听到这句话的江天天立马忘记了自己的“遇见黑猫大不吉”,扭过头看向乔野:“什么!大哥!你不跟我住一间房吗!” 乔野面无表情地又添加了一句:“两间房隔远一点。” * 那个年轻人上了旅馆二楼抱了自己的猫就离开了,他在下楼梯的时候刚好碰见了正准备上楼的乔野,两个人在光线昏暗空间狭小的楼梯间不期而遇,他怀中抱着那只黑猫,他的蓝眼睛,以及黑猫黄铜色的圆眼睛都一同盯着乔野。 乔野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他嘴唇微启,似乎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回过了头,抱着黑猫走下了楼。 乔野觉得,既然当时在墓地里他放过了她,而且还帮她打了掩护,那么自然也不会再去向警察举报她。 而至于他为什么会放过她…… 她暂时不去细想,不过在一个恐怖游戏里出现古早狗血言情剧情是她所不允许的。 她和江天天跟着旅店老板一直走上了旅店的三楼,楼梯是木料搭成,中间的部分已经被踩得掉了漆,每踩上一阶,就能听见木料艰难的□□声,让人怀疑下一秒自己脚下的木梯就会崩裂开来,带上一群人追下楼去。 江天天走在前方,一边打量着楼梯间略显腐朽的木料,一边撇着嘴说:“老板,你们这间旅店是有些年头了吧?” 老板似乎没有察觉到他语气里的阴阳怪气,笑着回答:“从我的祖辈传下来的,已经有百年历史了。” 江天天闻言,扭头看向乔野,一张中年男人脸拧成苦瓜,悄声说道:“百年旅店,这是什么完美设定,更危险好吗,大哥,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乔野不含任何感情色彩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朝着旅店老板的背影问道:“老板,近段时间布鲁斯男爵有来过这里吗?” 江天天一听见她提到布鲁斯男爵,立马绷直了脊背,屏着呼吸,眼角余光稍稍瞥向旅店老板,而旅店老板一边上楼,一边说道:“布鲁斯男爵?哈,怎么可能,男爵大人怎么会到我这个小店来。” 大概是因为老板没有勘破江天天自认完美的变装,他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死死盯着乔野,继续恳求道:“大哥,实在不行,咱俩睡一间房吧?我真的怕……” 乔野这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直接对着店老板说:“老板,您看看这位先生像不像布鲁斯男爵?” 江天天立马瞪眼。 店老板回应道:“啊?这位先生吗?”他拖了拖尾音,有些为难道,“怎么说呢,云泥之别吧,这位小姐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布鲁斯男爵是一位相当高大英俊的绅士啊……” 被人比喻成泥的江天天不仅没有沮丧,反而朝乔野递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而乔野则是移开了视线,微微眯了眯眼睛。 老板按照乔野的要求,给他们安排了两间离得很远的房间,江天天的房间在楼梯边上,而乔野的房间则在走廊的尽头。 甩开满嘴跑火车的江天天之后,乔野才觉得这个世界彻底清净了。店老板领着她走进房间之后,将米黄色的窗帘拉开,说道:“这间房很久没有房客入住了,可能有一些地方会有些灰尘没有清理干净,希望这位小姐不要介意。” 窗外的阳光忽地一下涌入了室内,流淌在了蒙着一层薄薄灰尘的地板上,旅店的室内好歹没有外表那么寒酸,虽然墙壁微微发黄,但好歹所有家具一应俱全,床单和枕套也算得上干净。 乔野倒也没多在意,她跟着上前走了几步,视线一边扫向四周,一边问道:“这间房为什么很久没有人住了呢?” 旅店老板扭过头来,笑容跟午间的阳光一样灿烂:“因为据说这间屋子闹鬼。” 乔野:“……” 片刻沉默之后,旅店老板咳了两声,又道:“我骗你的。” “真的吗?”乔野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哦。” 旅馆老板忙不迭地摆手:“没、没有,真的没有闹鬼,只不过是之前其他房间需要修缮,就用这间房来堆一些杂物,所以才很久没有人住了……” “哦。”乔野有些失望地扭过了头,“那没事了,你走吧。” 突然被下逐客令的旅店老板愣了愣,然后“哦”了一声,便准备离开房间,他一脚踏出屋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扭头看向乔野:“对了,小姐,你是外乡人吧?” 乔野想了想,无论是自己本身,还是现在顶着的这个身体,对于爱丁堡这座城市来说,确实都是陌生人,于是她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旅店老板咳了两声,说道:“因为亚诺街离玛丽金街很近,所以每次遇见外乡人我都会提醒一两句,千万不要靠近玛丽金街。” 乔野立马想到那个破败的巷子里一闪而过的背影。 “为什么?”她问道。 “那条街啊,有鬼。”旅店老板不自觉地压低了嗓子,“这次真的不是骗你的哦。” 第6章 入土为安06 玛丽金街曾经也是热闹过的,这条看起来狭窄的巷子实际上居住了好几百人,大多都是生活拮据的人们,是爱丁堡的贫民窟,也是这座城市中极为普通平常的一角。 不过在几百年前那场横行欧洲的瘟疫之中,这条巷子成为了瘟疫重灾区,先是官员们下令严禁玛丽金街的居民外出,由专人将水和食物从窗户外递进屋内。而后疫情失去控制,人们索性用砖头将居民们的门窗封死,任由这些得了瘟疫的人们在暗无天日的家中活活饿死。 “玛丽金街封锁了许多年,后来再次开放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再敢住在那儿了,据说那里闹鬼,说的是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会感觉到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衣袖,久而久之,人们宁愿绕远路,也不愿意经过那里了。” 旅店老板说着,自己先打了个寒战,他看向乔野,这个看起来娇怯的女孩子正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期待。 他顿了顿,问道:“……要继续吗?” 乔野自然而然地说:“当然。” 旅店老板咳了两声,然后说:“后、后来,大概是两年前吧,玛丽金街发生了一起命案……” “请稍微等一下。”乔野皱着眉截断了他的话,“不是没有人敢靠近玛丽金街吗,按理说,就算发生了命案,应该也没有人会发现才对吧。” 旅店老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是这样没错,可……可命案现场非常骇人。人们现在是玛丽金街之外的街道上发现了一具浑身是血的年轻男子,他像是从什么地方爬过来的,身下的血迹拖了老长,人们沿着血迹找了过去,发现是延伸到了玛丽金街。” 他说着,又打了个寒颤,正要继续说下去时,屋外的走廊里传来一个尖细的女声:“威廉你要在里面待多久!” 旅店老板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立即中断了玛丽金街怪谈,陪着笑脸给乔野道了别,然后连忙弓着身子溜出了房间。 看来旅店老板也是惧内的。 旅店老板离开之后,乔野便将他拉开的窗帘又拉关上,将爱丁堡初春午间稀有的阳光挡在了这套布料廉价的窗帘之后,整间客房又恢复了她向来习惯的黑暗,也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失去了阳光的房间本就如此,她感觉到一阵阴寒从她的脚心缓缓地往上渗透,她打了个呵欠,扑上了床,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成了一个卷。 作为一个经常熬夜打游戏的资深修仙党,乔野本该体质孱弱,睡眠质量低下,然而实际上,她却是一沾枕头就能睡得踏踏实实,并且还很少做梦,睡眠质量之高,不知道使得多少人羡慕且嫉妒,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环境,她也是在成功将自己裹进被子里没多久之后,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只不过这一次有一点异常,她做了一个梦。 就迎来了洒了满室的灿烂阳光,米黄色的窗帘被人用驼色的布条束了起来,还细心地打了个蝴蝶结,看上应该是出自一个颇为浪漫的女孩子之手。也正是因为这些小细节,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毕竟野哥二十三年来很少拉窗帘,并且完全不知道怎么打蝴蝶结。 只不过与她共享视野的这个人并没有站在房间中沐浴阳光,而是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阳光停在了她身侧不到十公分的地板上,从她的视野高度来看,这个人应该是躲在床底。 哪有正常人大白天的钻床底? 乔野正奇怪时,忽然听见了一声拖了老长的木料摩擦声,似乎有人推开了门,而在这个声音响起之后,床底下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出现了急促而又小声的啜泣声,似乎是这个与她共享视野的人害怕到了极限,已经无法压抑自己恐惧的情绪了。 在这连续的呼吸声中,乔野听见了床外传来几声缓慢的脚步声,这几声脚步如同声声逼近的丧钟,越靠近,这个人就越往后缩。 终于,脚步声在她的右侧处停了下来。 她有些好奇地向那边看去,,却看见地板与床单的缝隙之间,趴着一个人,那个人正看着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 梦境在此戛然而止,乔野缓缓睁开了眼,她仍旧是被裹在被子里,按理说,即便爱丁堡初春时节如何寒冷,这样的厚度的被子是足以抗寒的,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窖里。 她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下了床,半蹲在地,一把掀起了床单,望向床底。 床底下的灰尘比起外面的地板来说更是厚厚一层,可见旅店老板的清扫工作并不认真,她正要放下床单的时候,忽然瞥见床底下靠近床头的那片区域,灰尘明显要比其他区域的要薄上那么一些。 她挑了挑眉,放下了床单,赤着脚走到了窗边,将紧闭的窗帘拉开了一个缝。 她一觉睡到了黄昏时分,金色的夕阳穿透了层层雾霭,扫过爱丁堡这座城市色调阴郁的街道建筑,投在了她的眼睫上。 这个时间段的亚诺街上并没有中午时那样的拥挤,街边的许多店铺也临近打烊,街道上空空荡荡,甚至还能听得见小孩子们在巷子里疯跑时脚步声的回音。 看来是到了用晚饭的时间了。 江天天因为白天走进旅店的时候遇见了黑猫,坚称自己今日不祥,在晚饭时间之前就已经守在了乔野的房门口,成功截住了准备下楼用饭的乔野。 这个旅店虽然简陋,但是还是提供了三餐服务,饭堂就在一楼柜台后面的一个面积不大的厅堂内。江天天一改白天赶路时的趾高气昂,从下楼到进饭堂,一路都缩在了乔野身后,直到落了座才松了一口气,但是也不敢离乔野太远,便紧挨着乔野坐在了一起。 饭堂里已经坐了好些人,大多面容疲惫,穿着朴素,应该都是外乡住客。而角落处的两个中年人就没有其他人那么拘束谨慎,他们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高声谈论着什么,其中一人更是当先说道“你知道今天凌晨刚下葬的布鲁斯男爵遗体被偷了么”。 江天天一听见他们提到了布鲁斯男爵,便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而乔野却是神色如常,一边啃着旅店饭堂提供的干面包,一边微微侧过头,看向那边。 “说的是布鲁斯男爵留下了遗嘱,希望自己的坟墓不要加上铁栅栏。他的家人虽然遵照着遗嘱这么做了,但是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雇佣了一些人晚上去墓地值夜。结果这些人一到墓地,就看见墓地已经被掘了,棺材也被打开了,里面空无一物。” “当天就被偷了?”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不过布鲁斯男爵这么有名,几乎爱丁堡所有人都见过他,会有哪个医生敢买他的尸体?” 年轻的那个听他这么说,顿了顿,左右看了一下,乔野在他看过来之前立马扭回了头,装模作样地晃着自己手里装着麦芽威士忌的杯子。 也许是因为接下来的话题比较敏感,两个人的声音都压低了,乔野再怎么留意都听得不是很清楚,只能从他们耳语交接之中听出“医生”、“给钱”一类的词语。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玩闯关类游戏,好不容易冲破层层阻碍,拿到了一条线索,结果这条线索不仅没给全吧,关键字都给得抠抠搜搜的。 乔野气得把酒杯重重地磕在了桌上,坐在她身侧的江天天见状,伸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说道:“大哥,你想吃瓜?” 虽然很少与人交际,但是托网络普及的福,乔野还是懂得吃瓜是个什么意思的。只不过她还是非常严谨地对江天天进行了说明:“这不叫吃瓜,这叫收集线索。” “好吧。”江天天压低了声音,“大哥,你想收集线索的话,我可以帮你。” 乔野挑了挑眉。 “实不相瞒。”江天天嘿嘿一笑,“我除了是一个优秀的美妆主播之外,还会读唇语,他们俩刚才说了什么,我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乔野比了个大拇指,以示尊敬。 “但是……”江天天将声音拖得老长,“我是有条件的。” “说。”乔娅回答极为干脆。 江天天轻轻咳了两声,然后说道:“今晚让我跟你睡一间房。”他刚说完,又忙不迭地加了一句,“如果大哥不愿意跟我睡同一张床,让我睡哪都行,睡床底也行,我就是一个人特别害怕……” 乔野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说:“其实,我的房间并不安全……” “我知道你是在骗我,大哥,你就是嫌弃我。”江天天泫然若泣,“可是你知道,我一个人躺在那间房我有多怕,所以就算你说你床底下有鬼,我都不会放弃的,有大哥在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乔野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杯沿,她用非常轻快地语气说道:“成交。” 第7章 入土为安07 据江天天所说,那两个躲在角落里交头接耳的壮硕男子确实是在讨论爱丁堡的地下尸源市场。 苏格兰法律虽然打破了宗教禁忌允许解剖实验,但是对于尸源也是有严格规定的,要么来自于死刑犯,要么是无人认领的无名尸体。只是爱丁堡有太多医生需要进行解剖实践,使得尸源极为紧俏,于是滋生了地下尸源市场,盗尸贼是卖家,而买家,则是在爱丁堡这座城市里进行各种各样医学研究的医生们。 大多医生都会参与到这个市场上来,只不过他们也不是什么尸体都敢接的,比如布鲁斯男爵,他族中先辈在几十年前曾经接受过由联合王国国王乔治三世亲自颁发的蓟花勋章,本人在爱丁堡也非常有名,基本每个人都认识他。 如果接收了他的尸体,那就相当于接手了一个烫手山芋,如果被人发现,就将名声扫地。 “不过有一个人例外。”江天天坐在乔野客房的椅子上,说完这句话,就拍了拍桌子,像一个茶楼的说书先生一样,嘿嘿道,“大哥,你猜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乔野双臂环抱,眼神冰冷:“再废话你就出去。” “哦。”江天天摸了摸鼻子,忸怩了一会儿,才说,“据他们所说,爱丁堡大学医学院有一个教授,性格古怪,胆大妄为,曾经接手过一具被偷来的尸体,还被人发现了,不过因为死者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妓/女,所以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他本人也没有为此悔过。而至于他的名字——”他故意将声音拖了老长,看向乔野,然后又在乔野冷漠的眼神之中泄了气,老老实实说道,“他的名字叫哈尔.哈迪。” “哈尔?”乔野皱了皱眉,立马想到了那个躺在墓地草丛中的女尸衣服里的那封尚未寄出的情书。 “大哥,你也想到了怀特小姐对不对!”江天天兴奋地拍了拍桌子。 乔野靠坐在床头,右手放在膝上,手指轻轻地敲动,另一只手则支着下巴,说着:“虽然哈尔是个非常常见的名字,但是一个恐怖游戏是应该不会出现无意义的巧合的。明天找个机会去见一见这个哈迪教授吧。” “是的!我一定要告诉他,有个女孩默默地爱着他……” 乔野赶紧在他将爱丁堡爱情故事继续讲述下去之前截断了他的话:“好了,差不多该睡了,你也赶紧睡吧,明天一早就得起床。”她一边说着,一边向下滑去,完美地将自己滑进了卷成一团的被子里,被沿刚好遮住了她的眼睛。 江天天愣了愣,然后说:“大哥,那您看,我睡哪儿?” 乔野的声音隔着被子显得有些闷:“你不是自己说了吗,就算是睡床底,也要跟我一间房。” “那、那、那……”江天天结巴了一会儿,“那你就这么狠心?” 乔野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说:“床底下凉,衣柜里有备用的被子。” 经过这么一天的相处,江天天已经了解到他大哥冷酷无情的一面,只得哼哼唧唧地按照乔野的吩咐抱出了备用的被子,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蜷缩在椅子中。他拢了拢身上的被子,幽怨地说:“大哥,晚安,希望你不会再梦中悔恨交加。”还碎碎念着这间屋子好冷,可能床上会更暖和一些。 乔野用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呵欠回应了他。 大概是夸张的呵欠有助于睡眠,即便是扭曲地蜷在椅子中,并且还嚷嚷着冷的江天天没过多久就睡着了,从他几乎可以震翻天花板的鼾声可以判断出他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 钢铁直女乔野不太理解为什么娇滴滴的女孩子会有这么响亮的鼾声,足以打破她一沾枕头就睡的结界。 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她本来也没打算睡,正头疼怎么与自己顽固的生物钟抗衡。 她将自己闷在被子里,闭着眼睛,在脑子里数着江天天的鼾声,而随着这个数字越来越大,她也感觉到屋子里的温度越来越低,连已经睡着了的江天天都忽然打了个哆嗦。 而就在寒意几乎渗透进被子里的时候,她听见被子外面属于江天天的鼾声忽然停住了。 她缓缓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只见原本蜷在那张靠着窗户的椅子的江天天已经消失不见,椅子上只有一床被叠得乱糟糟的被子。 她索性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坐在了床头,想了想,赤着脚下了地,而脚尖触碰到地面上时,她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冰凉,仿佛她踏上去的不是木质地板,而是北方冬天结了冰的湖面。 这让非常怕冷的乔野很难办。 她一边想着通关了之后一定要在游戏的意见反馈上强烈要求把故事发生的季节修改成夏天,一边弓下身子,半蹲在床前,掀开了床单。 江天天缩在床底下,背靠着墙壁,双手抱住膝盖,不断地颤抖着。 “喂。”乔野叫了一声。 江天天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反而整个人更朝角落处缩了过去。 而这个时候,乔野听见了房门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像是门锁被人从外面给扭了开,她扭过头去,朝着那边看去,只见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缝,木料摩挲之间,发出了一声喑哑的呻/吟声。 一只脚,从门后的一片漆黑之中迈了进来,随后,一个黑色的人影慢慢地走进屋内。。 这个人像是一个没有任何形体的影子一般,浑身漆黑,线条模糊,行动缓慢而笨拙,然而他的手中,却握着一把尖刀。他从门外走进来之后,对半蹲在床边的乔野没有任何兴趣,反而围着床走了两圈,仿佛是感应到了床底下藏着什么东西。 他走到乔野身边的时候,缓缓地蹲下了身来,然后上半身跟着贴地,整个人趴在了地板上,对着床底下,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 紧接着,便是乔野的耳朵边钻进了一声惨叫。 如果说,佛塔上的钟楼可以清心明神,那么这声一听就属于江天天的惨叫也不例外。惨叫声之中,乔野发现自己身周的所有无法开始扭曲蒸发,而那个趴在地上的黑影人,已经将躲在床底下的人拖了出来,一人挣扎,一人气定神闲,所有的画面,最终静止在了那把高高扬起的尖刀上。 而后,乔野睁开了眼睛。 * 爱丁堡新一天的天气并没有比前一天更好,朝阳毫无底气都投入层层雾霭之中,只在色调阴郁的城市建筑上留下点点斑驳光影。中午时分人潮拥挤的亚诺街上此时空空荡荡,只有紧挨着的窗台和阳台上,停留着几只鸟,正叽叽喳喳叫着。 而靠近53号旅馆的屋顶上,站着两只红腹的知更鸟,这两只鸟还没停留多久,就被一声惨叫给吓得反射性 “大哥!你房间里有鬼你怎么不早说!你知不知道我做个梦都快被吓死了!” 江天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以及两个黑眼圈,背对着窗户,盯着乔野,一脸的控诉,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估计还觉得委屈,鼻子皱了皱,眼泪在眼眶不住地打转。 虽然乔野自认冷酷无情,但是在艰难地将这个表情移植到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脸上之后,还是有了那么几分惭愧,只不过这么细微的感情是无法在她脸上通过面部肌肉和面部神经表现出来的,即便是最直白的语言艺术,在她的身上也毫无作用。 她还是那么一张看上去极为冷漠的脸,语气也是一样的冰冷而僵硬:“这样你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 ——多亏有你,我才能了解这个房间的真相。 江天天更委屈了:“我明明在其他地方也很有价值的,我会化妆,我还会读唇语!” “对我来说,你的价值就在这里。”乔野继续说。 ——但是这件事对我的帮助是最大的。 江天天抖了半天,最终蹦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大哥你简直就是个渣男!” 乔野:“……哈???” 第8章 入土为安08 亚诺街53号旅店的早晨算得上是吵闹的,这个廉价旅馆内居住着许多来到爱丁堡工作或者经营小本生意的外乡人,有不少还是拖家带口的。以至于到了早晨店铺营业时间之前,旅店内狭窄而腐朽的楼梯间便成为了最为繁忙的交通要道。 乔野领着哭哭啼啼的江天天下楼的时候,便在楼梯上遇见了好几个匆匆忙忙往下跑的人,甚至还能听见其他房间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旅店老板就站在旅店门口的前台处,几乎每一个房客出门时都会跟他打招呼,他也会笑着回应,然后再埋下头去,在一本册子上写写画画。 乔野走近的时候,看见他似乎是在册子上记录账务。而他在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时便立即抬起了头,乔野也几乎是在同时将视线从他的账本上移走,气定神闲地迎接他的目光。 他笑着说:“先生小姐要出门吗?” “是的,想去爱丁堡大学看看。”乔野说,“老板知道爱丁堡大学在哪里吗?” “就在钱伯街和南桥街的路口那里。”旅店老板回道,“附近还有一家专门买蕾丝的小店,很受女士们欢迎。” “多谢。”乔野道了谢之后,便朝前走去,一脚刚迈出门槛,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朝着老板说道,“对了,老板,都怪你之前说我那间房闹鬼,害得我昨天晚上做了噩梦。” 旅店老板笑了笑:“那么小姐做的什么噩梦。” “我梦见我被人从床底下拖了出来,然后被一个人用枕头闷死了。”乔野面无表情地说。 而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旅店老板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硬了好几秒,而后嘴角肌肉极不自然地抖了抖,然后说道:“那……确实挺可怕的,我十分抱歉。如果您需要,我可以为您换一间房。” 乔野摇了摇头,说:“没事,反正也只是个梦而已。” 乔野和江天天离开旅馆,走了一小会儿之后,江天天回过头望去,见后面没有可疑人士,才小跑着跟到了乔野的身后,小声问道:“那个旅店老板真的有问题?” “很明显。”乔野说,“我刚入住的时候就刻意问过我是不是外乡人,而且店内也是外乡人居多,毕竟在这样一个城市里,一个消失的外乡人是翻不起什么波澜的。而且我刚刚靠近他的时候,发现他的账本上记录了一笔收入,有足足8英镑。” “啊?”江天天挠了挠头,“不就是几十块人民/币吗?” 乔野顿了顿,说:“你小时候在学校附近吃的螺蛳粉多少钱。” “啊我不吃螺蛳粉的,我才不吃那个臭臭的玩意儿……” 乔野:“……” 她彻底放弃了江天天讨论几百年前与现今的物价差距,然后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就这么说吧,十九世纪初的8英镑,相当于现在的好几万块。” 江天天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开旅店这么赚钱吗。” “当然没有。”乔野道,“所以我怀疑他……” 她的脚步突然顿住,连刚准备说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江天天正仔细听着,见她忽然沉默下来,便抬起头来看向她,说着:“大哥,你怎么不说了,我还等着听爱丁堡致富经呢……” 他剩下的话,在看见蹲坐在街口绿色邮筒上舔爪子的黑猫时,咽回了肚子里。 此时正是亚诺街晨间最为繁忙的时候,街口行人来来往往,但似乎没有人对这只蹲坐在邮筒上的黑猫报以更多的关注度。它舔完爪子之后,又伸了个懒腰,甩着尾巴,扭过了头,黄铜色的眼睛看向了乔野。 还不等乔野有所反应,江天天已经飞快地闪到了她的身后,颤抖着说:“怎、怎么又是黑猫啊,昨天见到黑猫我就撞鬼了,今天怎么又见到了,我不想再撞鬼啊!爱丁堡人民是对黑猫有什么偏爱吗?” 最后一段话的语气已经接近于质问了。 乔野并没有理会他的“黑猫不详”论,而是朝着邮筒走近了几步。 她大学时期曾经收养过一只流浪猫,还为了养这只猫搬离了学校寝室,在外租了一间房,一人一猫相依为命。虽然这只猫最后还是因为年老体弱没有撑多久就离世了,但是这段时间也让她对猫这种生物有了一定的了解。 无论是流浪猫,还是家养的宠物猫,都是畏惧生人的,很少有像这只黑猫一样大摇大摆地蹲坐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的。而且在乔野明显走向它的时候,它不仅没有闪避,反而从蹲坐变成了站姿,尾巴翘得高高的,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虽然这个世界上的黑猫就像名叫哈尔的人一样多,但是乔野还是坚信,在一个恐怖游戏里不会出现无意义的巧合,而且她有一种极为强烈的直觉,这只黑猫,就是前一天中午出现在旅馆二楼阳台上的那一只。 “你是……”乔野想了想,“布莱克?” 而站在她身后的江天天则是双手抱头,一脸的不可置信:“大哥你居然在跟猫说话吗?难不成你是个猫奴?怎么办,我怕猫啊,以后我们怎么愉快地相处……” 只是显然,无论是乔野还是黑猫,都没有理会他的自言自语。 黑猫在乔野问它问题的时候稍稍歪了歪脑袋,轻轻地喵了一声。 与它漆黑油亮且肌肉匀称的外形不同,它的声音非常轻柔,甚至可以用嗲来形容。 跟乔野大学时期收养的那只流浪猫非常像。 野哥的钢铁直男心有了一丝丝被融化的迹象。 “你在等我?”乔野又问。 江天天的表情更加崩溃:“大哥你对我都没有这么温柔!我吃醋了!” 很显然,乔野和黑猫还是没有理会他。 黑猫布莱克又轻轻叫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动作矫健地从邮筒上跳下,往前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向乔野。 “它在让我跟着它!”乔野兴奋地喊了一声,便加快了脚步,跟着黑猫冲入了人群。 此时此刻的江天天虽然内心充满了不甘与愤怒,但是比起拒绝跟着一只黑猫走,他还是更害怕这个随时随地会撞鬼的地方,他站在原地,愤愤地跺了跺脚,还哼了一声,一个身形略显佝偻的中年男人做出这样一个小女孩撒娇的动作,倒使得周围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江天天插着腰喊了一句,在把几个路人喝退之后,才又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跟着乔野以及黑猫向前跑去。 * 爱丁堡前一夜刚下过雨,即便太阳从层层乌云之中慈悲地洒下了几缕金色的朝阳,掠过这座城市冷色调的哥特式建筑,跳过它们尖尖的仿佛刺破苍穹的屋顶,以及狭长的窗户,却也晒不干砖石铺就的路面上那些下过雨的痕迹。 乔野跟着一只只煎锅一面的黑猫,奔跑于这个陌生而又古老的城市,因为长时间没有运动过,光是跑出这条人潮拥挤的亚诺街,就已经使得她的呼吸节奏有了些紊乱,然而她却没有丝毫停下脚步的想法,反而从内心生出了那么一点点的兴奋。 当她拉上窗帘,遮住午后过于灿烂的阳光,坐在电脑前,操纵着她的主角在电脑中的另一个奇幻世界冒险时,她也有那么一刻,希望自己也能没有任何顾忌地,成为那个正在奔跑着的人。 黑猫布莱克最终停在一座高大的建筑面前,而乔野跟着停下来的时候,奇迹般地没有气喘吁吁,她抬手摸了摸额角上冒出的汗珠,然后抬头看向这座建筑。 与爱丁堡的哥特式街景不同,这座建筑看上去没有那么阴郁,灰绿色调,甚至带着几分法式浪漫色彩,正门两边是两棵高大的立柱,看上去又有着几分古罗马建筑的磅礴气势。许多面带朝气的年轻人从这座建筑的狭长入口处进进出出,大多两三成群,高谈阔论,与亚诺街上那些艰难讨生活的形容疲惫的外乡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乔野大概明白了这里是哪,低下头,看向正蹲坐在她脚边的黑猫布莱克:“你知道我要来爱丁堡大学?” 黑猫喵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居然在一只黑猫黑漆漆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得色。 她笑了笑,蹲下/身来,伸手揉了揉黑猫的头顶,说:“你很聪明,简直就像……”她顿了顿,开始努力地在自己的脑海中寻找形容词,而黑猫则抬了抬下巴,似乎十分期待她会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 于是,乔野在一只黑猫期待的眼神中,右手捏拳,捶在了左手手心,坚定地说:“简直就像边境牧羊犬!” 黑猫:“……” “边境牧羊犬你知道吗?”乔野继续说,“据说有七八岁小孩的智商,我觉得你跟边境牧羊犬一样聪明!” 黑猫:“……” 钢铁直女乔野自然是没有发现黑猫原本闪闪发亮的黄铜色眼睛忽然黯淡下来,她叹了一口气,像是闲聊一般,对着黑猫说:“我现在真有些羡慕你的主人,就是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年轻。我曾经养过一只老猫,它也很聪明,不过没陪我多久就去世了,后来我养了一只聒噪的笨鹦鹉,它叫野妹,虽然它总是打扰我打游戏,但是我也不嫌弃它,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在现实世界中遇见你,把你带回家的话,你不要吃它……” 黑猫:“……” “你叫布莱克?那个小年轻也太不会取名了,因为是黑猫所以就叫小黑吗?”乔野啧了一声,说,“我叫你黑妹,你看怎么样?” 黑猫:“……” 她说了一会儿,见黑猫并没有回应她,便低下头来,与黑猫的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哦对,你是生活在苏格兰的黑猫,我说中文你肯定听不懂……”她笑了笑,又揉了揉黑猫的脑袋,说,“hey,little ck sister。” 黑猫:“……” 这时,她身后传来了一阵有气无力的脚步声,与此同时,还有江天天带着粗重喘息音的声音也跟着越来越近:“大哥,你怎么跑这么快……” 这个声音就像是一个讯号一般,乔野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的每一根神经便先开始了活动,将她嘴角的浅浅笑意收敛了起来,她回过头看向江天天的时候,已经是平时那样没有任何表情,一看就十分冷漠无情的脸。 江天天经过一番疾跑,体力已经濒临极限,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乔野的身边,弓着腰,双手撑着膝盖,艰难地呼着气,说道:“大哥,你等等我啊……” 乔野站起身来,眼神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错。” “我抢蕾哈娜的彪马拖鞋的时候也没这么拼命……”江天天长呼出一口气,缓过神来,抬起头,有些幽怨地看向乔野,“可是,大哥,你就这么跟一只猫跑了,太让我伤心……” “黑妹是专门带我们来爱丁堡大学的。”乔野说。 “黑妹?”江天天歪了歪脑袋,“黑妹是……” 他还没说完,就先听见了一个有些耳熟的青年音:“布莱克!” 他歪过头,朝乔野身后看去,与此同时,乔野也扭过了头,正对上一双带着诧异的蓝色眼睛。 此时,那个在墓地放过了乔野一马,并且后来又在亚诺街53号旅馆见过她一面的男青年正站在乔野的身后,与扭过头来的她四目相对,英俊的脸上满是惊讶。 他仍是一头打理得整整齐齐的金色头发,一身整洁而体面的衣服,怀里还揣着一本书,看样子应该是这所大学里的学生。他盯着乔野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贴着乔野的脚踝站着的黑猫,然后眨了眨眼,向与他同行的男青年道:“达尔文,对不起,我遇见了一个熟人,可能要提前向你说一声失陪。” 然而在他这句话之后,原本将视线都黏在他身上的乔野和江天天都在一时间瞳孔微微放大,然后猛地扭头看向他身边的那个男青年。 达尔文? 提出进化论的达尔文? 第9章 入土为安09 乔野算了算年代,这个站在金发青年身边就显得格外普通的男青年,确实就是进化论奠基人达尔文没错了。 她的心情还是相当平静的,毕竟她玩游戏的时候还参与过法国大革/命、见过亚里士多德,刺杀过埃及艳后,还当过秦始皇的master,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而江天天就不太淡定了,他盯着达尔文看了半天,同时双手还在自己身上那件灰扑扑的上衣口袋里摩挲着,看样子似乎是想找纸和笔,打算让这个以后注定会名留青史的人物给自己签个名。 只不过达尔文并没有留意到这两个看上去风尘仆仆格外狼狈的陌生人,而是先跟身边的金发青年说了不碍事,然后视线掠过两人,最后停在了蹲坐在乔野脚边的黑猫身上:“这就是哈迪教授养的那只猫吗?”说着还蹲下了声,跟黑猫挥了挥手,“你好,布莱克。” 只是黑猫并没有给这位日后会在出现在教科书上的人物一点面子,它蹲坐在地,没有丝毫动容,甚至舔了舔爪子。 金发青年有些歉意地笑道:“布莱克从小就不是很亲人。”说着,他看向被黑猫布莱克紧紧贴着的乔野,眼中有了那么丝疑惑。 而乔野则以一脸的正气回应他的眼神。 她的确就是天生的吸猫体质而已。 爱丁堡大学始建于十六世纪末期,原先是没有特定的校区的,直到十八世纪末期,著名建筑师罗伯特.亚当设计了这么一座中心校区。四合的灰绿色砖石结构的屋子,围着一片翠色的草坪,虽然与爱丁堡的哥特式街景风格迥异,却又异常和谐地镶嵌其中。 因为苏格兰法律允许解剖,于是爱丁堡大学医学院吸引了欧洲众多医生在此进行研究,学术水平可以说是欧洲顶尖,在此攻读医学的学生也非常多。 达尔文是一个,这位名叫威尔.平克顿的青年也是一个。 他在进行了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就将乔野和江天天带到了跟爱丁堡大学就隔了一条街的咖啡馆里。 爱丁堡大学的大多学生比起酒吧来说,更喜欢在咖啡馆进行社交。毕竟咖啡便宜,而且咖啡馆比酒吧也要更安静一些,只要花上一两个便士就可以拥有两三个小时的幽静空间,还能得到一杯能让人从下午一直到晚上能保持清醒的饮料,所以学生们都非常喜欢在完成当天的课程之后,到学校对面的咖啡馆里喝上一杯,再聊聊最近校园里的趣事。 只不过威尔在众人点完咖啡之后,掏钱的表情还是有那么点窘迫,于是乔野从身上的男士外套上掏出了一英镑,在威尔震惊的目光递给了侍应生,语气悠然地说:“记得找零。” 侍应生离开之后,咖啡馆的这一处角落也只剩下了这三个人,以及一只趴在乔野怀中的黑猫。 江天天因为达尔文直到离开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而沉浸在忧伤的情绪里,于是这一场发生于爱丁堡大学对面咖啡馆的对话,主要是由乔野以及威尔.平克顿完成。 “这个钱并不是卖尸体得来的钱。”乔野平静地说道,“待会儿你可以安心地喝下那杯咖啡。” “哦、哦……”威尔低头应道,“所、所以你并不是偷尸贼吗?” 虽然乔野十分不想触及那个问题,但是硬着头皮开了口:“那既然你以为我是偷尸贼,为什么还要放过我?” 威尔仍是低着头,只不过从乔野的角度,能隐约看见他俊秀的脸颊上缓缓飘来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乔野只觉得天外飞来一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胸腔里,压得她的心脏连最基本的跳动都极为艰难。这最让她无法接受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恐怖游戏里出现了一见钟情的古早言情剧情。 她努力控制住不断抽搐的嘴角,然后有些生硬地转换了个话题:“刚才听达尔文先生提到这只黑猫是哈迪教授养的,所以平克顿先生您也认识哈迪教授吗?” 威尔听她换了话题,脸上的红晕才消退了一些,他缓缓抬起头来,先是看了乔野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说:“我是哈迪教授的助手,平时也会负责照顾布莱克。” 乔野低头看了一眼窝在自己怀里的黑猫,有些怀疑:“这只黑猫不太像被你照顾了两年的样子。” “布莱克是这样的,它甚至对哈迪教授都不太亲近。”威尔笑着伸手摸了摸后脑勺,看上去还有些腼腆,“即使我照顾了它两年,它有时候也不太愿意搭理我。” 躺在乔野腿上一派安然闲适模样的黑猫布莱克甚至连一个眼神的都没有分享给威尔,两只爪子扑腾了一下,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便将自己团成了一团,头埋在身体之间,便打起了呼噜。 这个时候的江天天也渐渐走出了被历史名人忽视的忧伤氛围,他本想挪一挪位置,坐得离乔野更近一些,然而原本躺在乔野腿上打盹儿的黑猫却又忽然抬起了上半身,扭过了头,黄铜色的眼睛像盯着猎物一般盯着江天天。 江天天撇了撇嘴,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靠着墙,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听乔野和威尔对话。 乔野本身并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不过大概是因为身处于一个恐怖游戏之中,她比之前要稍微健谈一些,虽然大部分时间也是她偶尔问上几句,而看上去老实巴交的青年威尔一五一十地回答。 威尔.平克顿是约克郡人,祖父和父亲都是当地的医生,他在两年前来到爱丁堡大学医学院就读,因为性格随和,跟几位教授私交不错,所以会借此去各个教授的实验室里打一些下手,其实也就是偷师学艺。那些教授也并不介意,常常让他参与到自己的研究中,时不时也会提点他几句。 只有哈迪教授,不仅没有对他进行任何指导,还把一只黑猫扔给了他,嘱咐他,如果猫没了,那他的学业也没了。 “学校里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我在帮哈迪教授养猫,都以为我是他的助手。”威尔苦笑着说,“其实并不是。” 乔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江天天则是表情沉重地拍了拍威尔的肩膀:“兄弟,两年来,委屈你了。” “其、其实也没有,布莱克大部分时间还是很乖的。”威尔连忙摆手道,“只是昨天早上忽然发了狂一般地跑了出去,所以我就一路从学校追去了亚诺街,才终于在……那个旅馆那儿找到了它,然后又遇见了……”他有些怯怯地看向乔野。 “说说另外一件事吧。”乔野面不改色地将他后面的话截了回去,“昨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墓地,我听说布鲁斯男爵的家人雇佣了人值夜,但是平克顿先生作为爱丁堡大学医学院的学生,应该不需要那份并不算高的佣金吧。” 她的视线从趴在自己身上的黑猫,渐渐移到了威尔的身上,继续道:“我听说,哈迪教授并不会拒绝偷来的尸体,也不会因为自己解剖了非法的尸体而道歉。” 威尔愣了愣,然后不可置信道:“这位小姐,难道您怀疑我……” “我当然是不会怀疑一个花了两年悉心照顾一只小猫的人了。”乔野笑着打断了他,“抱歉,让平克顿先生苦恼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先回旅店去了。” “您不是还要去找哈迪教授吗?”威尔有些好奇地问道。 她拍了拍布莱克的背,而布莱克似乎从她这个动作便能理解出她的意思,伸了个懒腰,便从她腿上跳了下来。她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这间男士外套,眼角余光瞥见侍应生正端着三杯咖啡慢慢走过来,便看向威尔,说道:“对了,在临走之前,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问平克顿先生。” 她顿了顿,又说:“您认识一位名叫简.怀特的年轻女士吗?” 第10章 入土为安10 乔野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侍应生已经走到了他们所在的桌边,一手支着托盘,一手将那三杯咖啡一一放到了桌上每个人的面前,威尔.平克顿看了一眼杯中正冒着热气的咖啡,然后抬起头来,看向乔野,脸上带着些歉意的微笑:“抱歉,我并不认识这位女士,帮不上您。” 他顿了顿,又稍稍低下了头,似乎是有些害羞:“不过,我可以认识您吗?” 正仔细观察他的细微表情想以此分析他有没有撒谎的乔野:“……” “昨、昨天凌晨,我第一次看见您的时候,就有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没想到,后来能在亚诺街又遇见您,当时本想鼓起勇气问您的名字,可、可是我……”他说着说着,本来好不容易消散下去的红晕又忽地涌上脸颊,他还伸手在脸上扇了扇,似乎想借一点冷风,将自己脸上的温度暂时降下来。 一直所在角落当背景板的江天天已经双手捧着脸,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活像一张名画呐喊。 在他将那声呐喊从喉咙里喊出来之前,一股不容他抗拒的力量已经将他从咖啡馆的角落里拖了出来,他像是正在乘坐过山车一般浑浑噩噩地掠过咖啡馆的橱窗,来到了门口。 而这时,事件的男主人公已经追了上来,焦急喊道:“请您留步。” 事件的女主人公停下了匆忙的脚步,回过头看向他。 他看着被女主人公拉着的江天天,微微欠了欠身/子:“对不起,冒犯了您,还有您的丈夫。” 江天天有些僵硬地扭头看向女主人公,发现女主人公的表情也很僵硬。也是,顶着一个一米六的少女壳子被小年轻表白,这换哪个大老爷们儿也受不了啊,更别说像是大哥这样的铁血真男人了。 “其实……”江天天挣扎着开口,“我不是她的丈夫,我是她的……” “小弟”二字还未说出口,男主人公已经恍然道:“原来你们是父女啊。” 江天天索性放弃了挣扎。 “我知道我唐突了,但是这一次,我鼓起勇气,也要问到您的名字。”男主人公急切道。 而女主人公的脸上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表情,她看着男主人公,冷冷地说:“你就叫我大哥吧。” * 午间的阳光驱散了早晨缭绕于城市之间的浓雾,给这个看上去阴郁的古城增添了几分晴朗的暖色调。前一夜被小雨浸湿的路面也已经恢复了干燥,足以让小孩子们大胆地在路面上嬉笑奔跑。 如果说早晨的爱丁堡是匆忙的,那么午间的城市,则是喧闹中又带着几分闲适。 只不过在这样一个难得的晴朗的中午,出现了两个古怪而又突兀的人。 走在前方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一头乱糟糟的棕色卷发,身上披着一件不合身的男士外套,而外套之下则是洗的发旧的裙摆。她面色铁青,仿佛刚刚经历了一件对她打击至深的事情。而她身后,则紧跟着一个身形佝偻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应该是经历了长途跋涉,体能到达了极限,一边勉强向前迈出一步,一边向着前方的少女伸出无助的手。 “大哥,我……我大学体测一千米就没跑进过五分钟……”江天天的声音可以用气若游丝来形容,“请你怜惜一个每天只会坐在家里对着摄像头化妆的我这朵娇花可以吗?” 然而,此时此刻的乔野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哀求,她满脑子都回荡着一句话: “我怀疑那个游戏工作室在搞我。” 这可能根本不是一个恐怖游戏,恐怖游戏怎么可能有这么想让人摔键盘砸鼠标的冲动? 乔野也不是没有被人告白过,只不过她从小到大性格都极为慢热,那些一开始冲劲十足的男孩们最后都在她冷漠的态度下偃旗息鼓,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都已经转换了目标。虽然她对此并没有产生任何遗憾或者悔恨的想法,但是对于恋爱,确实是愈加的兴趣缺缺。 她曾经在粉丝的强烈要求下直播过一个恋爱养成游戏,据说这只是恋爱游戏的入门级作品,每个对话选项都非常直白,只要是理解能力没什么太大问题的玩家都能轻松he。然而她偏偏每次遇见对话选项且在经过长达三分钟的认真思索权衡利弊之后,都能命中那个传说中的禁忌选项,连着be了十次,被粉丝送上了“比狗男人还狗”的成就。 自那次之后,粉丝再提出这样的要求,她就会用她标志性的冷漠语气说:“我选择就此退出直播圈。” 无情得像是把王妃吊在城墙上暴晒三天的王爷。 就在她内心问候游戏策划的时候,江天天一直在她耳朵边环绕的哀嚎声中,忽然插进了一个娇俏的笑声。 她猛地停下了脚步,意识从纷乱的思绪之中拔出,这才发现,她们已经离开了人潮最为拥挤的地带,来到了一处稍显空旷的街道。一辆马车从她身侧的车道上匆忙飞驰而过,在马车驶离之后,她顺着街边漆痕斑驳的路灯,看见了一个陈旧的引路牌。 玛丽金街。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本应该是一天之中最为灿烂的午间阳光,在来到此处的时候,都带上了几分阴寒。 乔野朝前走了几步,顺着引路牌的方向,看见了一条向上延伸的阶梯,而这条石砖堆砌成的阶梯之上,便是那条狭窄而阴森的小巷子。 连原本正碎碎念的江天天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拢了拢外衣,碎步向前,紧紧跟在乔野的身后,急促道:“我们赶紧走吧。” 乔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又扭头看向他:“你听到了那个声音了吗?” “哪个?”江天天愣愣地问道,随后又怪叫了一声,“大哥你可别吓我,我腿都软了。” 为了不至于背着江天天回旅店,乔野还是决定不告诉他关于玛丽金街的故事,打定了主意,再晚一些自己一个人过来查探。 只不过她一向不擅长骗人,只得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骗你的。” 而将信将疑的江天天为了自欺欺人,也选择相信了她,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大哥你好坏哦。” 两个人沉默着继续向前走,原本这条路在经过玛丽金街不久之后,就能走到亚诺街。然而走了好一会儿,身边仍旧是空旷而又人烟稀少的街景,连着接到两边老屋子墙壁上的爬山虎也像是照着之前的街景复制来的一样。 乔野正奇怪间,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了车辙碾压路面的声音,这个声音来得快,且越来越近,她侧过头的时候,便看见了马车黑色的车厢在她眼前一闪而过,而在马车离开之后,她忽然想到什么,视线在街边找到了一个漆痕斑驳的路灯,顺着路灯,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引路牌。 她立马回过身,却见身后已经空无一人,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江天天已经不知所踪。 “哈哈。” 那个笑声突然在安静的街道中响起来,离她很近,仿佛就有一个小女孩踮着脚尖,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地笑出声来。 这路也是引得非常明显了。 乔野翘起了一边的唇角,回过头,看向那张引路牌,顺着引路牌,慢慢地走到了玛丽金街巷口的阶梯下。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阳光留在巷子里长满了青苔的墙缝中的一个小小的影子,然而这缕光在这里的力量过于薄弱,并没有使得这条已经绝了人烟的巷子多几分温暖,反倒是增添了几分危机感。 乔野踏上了通向玛丽金街的阶梯,在抬起头时,看见巷子尽头处,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她双手捧着下巴,眼睛直直地盯着乔野,而乔野也并不怯场,一边与她直视,一边向她走去。 忽然,她两边嘴角高高扬起,像是被人活生生用刀沿着嘴角在脸颊上划开了一个大大的裂口,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笑脸。 她见乔野走进了巷子口,便站了起来,转过身去,朝着巷子里更深处抛了过去。 那个笑声又在乔野的耳朵边响起,这一次,乔野还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快来陪我玩。” 乔野:“……” 她觉得,如果是一个正常人遇见这种情形,估计要么直接晕倒,要么转身就走,这个小女孩提出的要求着实为难人,哪有一边跑,一边叫人陪她玩的。 “想让我陪你玩,那你就别跑啊。”乔野一边喊道,一边追着那个小女孩,朝着巷子里跑去。 在早上追过猫之后,下午又开始追小女孩,此时此刻的乔野觉得,如果这个游戏不是恋爱养成,那么一定就是天天酷跑。 好在她并不是江天天那种大学体测一千米从没有跑进过五分钟的体育菜鸡,在早上的热身之后,此时的她健步如飞,气息丝毫不乱,即便前方不是上坡就是阶梯,她依旧没有太当一回事儿。 她觉得她大概是第一个追着鬼跑的人,然而下一刻,她发现自己身边忽然响起了一个脚步声,似乎正跟着她跑,连起步落脚的频率也几乎一模一样。 她起先以为是江天天,然后又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毕竟江天天那个菜鸡是无法跟上她的速度的。 而就在她放缓了脚步,准备看看又是哪个鬼跟在她身后的时候,她的身侧忽然飞出了一个纤长的身影。她的视线不自觉地就跟在了这个人的身上,在那一瞬间,看清了他黑色的头发,以及线条干净而明朗的侧脸。 阳光恰到好处地分了一缕,轻缓而温柔地从他鬓角飞扬的发丝间擦过,又让他像是被风吹过的沙尘一般,在半空中忽然地消散。 第11章 入土为安11 乔野站在空无一人的玛丽金街,脚下是结满了青苔的石砖路,这条连阳光也欠奉的狭窄巷子里,不知道为何,会有丝丝凉风从她脸颊上擦过。 她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看见任何的人烟,仿佛刚才忽然出现的那个人,就像是她的错觉一样。但是她十分肯定,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游戏里,她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难道还是个鬼? 她又回过头朝前方看去,只见之前的那个小女孩正站在巷口的拐角处,尽管有风吹过,但是小女孩破碎的裙摆却没有被拂动分毫,她像是存在在另一个静止的时空,无论风霜雨雪,都不能给她造成任何的影响。 乔野上前走了几步,她也立马转身跑向巷子深处。而当乔野走到拐角处,向她之前跑的方向看过去时,却见那个小女孩身前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大概二十来岁,身上只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衣和黑色长裤,没有华丽到浮夸的男士外套,也没有戴绅士象征的礼帽,像是刚刚起床,没有进行细致的打理,便匆匆忙忙从家中窗台上跳下来的冒失少年。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是乔野已经认出来,这是她刚刚所见到的那个少年。 他蹲在小女孩身前,并没有因为小女孩诡异可怖的脸而有什么恐惧的神情,而是仰着头,对着小女孩笑着,说了什么。而小女儿则是盯着他看了许久,伸出一只手来,指了一个方向。 男孩顺着她指的方向,扭过头,看向乔野的方向,而这时,乔野才看清楚了他的相貌。 这是个相当标志的少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好看。只是对于乔野来说,好看的异性还不如steam游戏打折来得有吸引力,但是她还是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 这个少年的面孔有着很明显的亚洲元素,黑色的头发和眼睛,五官眉眼也更秀气内敛一些,只不过轮廓比起大多数亚洲人来说要更加深刻鲜明。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左右脸,是对称的。 也许很多人都不曾注意过,一般来说,每个人因为睡觉、走路的姿势以及咀嚼的方式不同,左右脸会有非常细微的差别,可能两只眼睛的上眼睑厚度,也可能是两侧脸颊的线条,更有甚者,有一些人左右两边的法令纹都是一深一浅,十分明显。 可是这个男孩的脸左右两边一模一样,以悬在面部正中的鼻子做一个竖线,会发现他无论是眉毛、眼睑、脸部线条还是嘴角的小小梨涡,都是完美对称的。 这个世界上,好看的脸不少,然而又好看又对称的脸,只能在游戏里找。 说实话,乔野有了那么一点点好奇。 她正要走上前去跟对方打个招呼时,一阵风从她背后擦了过来,那个半蹲在她不远处正看向她这个方向的男孩又像是浮在空中的沙砾一般,凭空地消散了。 这条巷子里,就只剩下了乔野以及那个相貌可怖的小女孩。 “你引我来,是想让我看见这个?”乔野说道。 那个肚子站在漆黑巷子里的小女孩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乔野。这时候的小女孩脸上并没有那个诡异到可怕的笑脸,她嘴角的伤口蜿蜒向下,像是正在撇着嘴哭一样,而眼眶中,忽然涌出了鲜红色的血泪。 “没人陪我玩了。”小女孩开了口,只不过她一张开嘴,鲜血与腐坏的内脏便从她双唇之间的缝隙中涌了出来,将她的下巴以及胸前的衣衫染得一片狼藉。 乔野:“你还是闭上嘴说话吧。” 作为一个鬼,你不是能在我耳朵边发出声音吗?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吧,我怕你再开口,连肠子都能流出来。 而小女孩没有理解她的善意,仍旧开口说道:“连最后一个愿意陪我玩的人,都死了。” 乔野愣了愣,反应过来,这个小女孩口中的最后一个愿意陪她玩的人,应该就是那个长了一张轴对称俊脸的男孩。 “他死了不就成鬼了吗。”乔野皱了皱眉,“你们不是就能更开心地一起玩了吗?” 谁知小女孩突然张大了嘴,露出了沾满血污和内脏碎肉的牙齿,她皱着脸,十分愤怒地吼道:“他们杀死了他!抢走了他!” “他们?”乔野挑了挑眉,“他们是谁?” 然而此时的小女孩的情绪似乎已经完全失控,一股股的鲜血不停地从她的眼眶中涌出,连着她额角的皮肤也出现了寸寸裂痕,她整个人就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所有的血肉如同滚烫的岩浆在土壤之中奋力地挤压和冲撞。 而这条本来空寂的巷道,也像是被岩浆所侵蚀一般,慢慢地扭曲开来。 她朝着小女孩跑去,然而刚上前一步,忽然又听见了来自不远处的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她可太熟悉了,无论是刚醒来时的墓地,还是被旅馆的地缚灵在梦中纠缠的时候,她都听到无数次,这是属于江天天的,发自灵魂的恐惧的惨叫。 而这时,她看见巷道两边房屋那些被大石块封住的窗户里伸出了一根根干枯瘦削的手臂,它们笔直,却又扭曲,努力地从石块之间的缝隙中伸出,似乎想要将早已死去的躯体也连着从暗无天日的室内带出来。 几百年前的玛丽金街曾被席卷了欧洲大陆的黑死病眷顾,这条生活了好几百人的贫民巷道被当时的政府官员放弃,他们被禁止外出,连家里的窗户和门都被官员派人用石头堵死,使得这几百人活生生在家中病死饿死。 玛丽金街是一条载满了怨魂的巷子。 乔野从来就对玛丽金街的怨魂传说深信不疑,只是她没有想到,原本只是一个相貌可怖的小女孩引诱她走进巷子深处,会变成如今的猛鬼大暴走。 “你们这些鬼能不能讲一下道理的?”乔野发出了一声灵魂质问,然而小女孩的意识似乎已经完全与世隔绝,听不见她的任何呼叫,她咬了咬牙,索性将小女孩放到一边,朝着江天天发出惨叫的方向跑去。 这条巷子的怨魂已经被小女孩唤醒,她所经之处,巷道两边的那些窗户中都伸出了无数只手,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甚至还有已经钻出了半个身体的,用几乎已经没有形状的脸,对着疾跑而过的乔野发出不属于人类的吼叫。 如果是平时的乔野,说不定还会吼一声还回去,但是鉴于有一个怕鬼怕到宁愿躲在棺材里的队友,她还是决定先是拯救一下江天天。 只不过在她拐了一个拐角,本以为会看见一群从窗户里钻出来的鬼围着一个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人类时,却发现这处僻静角落里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满是猛鬼的嚎叫。 而江天天正扎着马步,站在一扇窗前,紧闭着眼,用手掌死死地顶着一个正打算从窗户往外钻的小光头,一边腿和脚用力,一边发出一声连着一声,比鬼叫更具有中气的惨叫,且在惨叫的同时还用哭腔喊道:“别出来别出来!快给我回去!别出来吓我!” 乔野:“……” 你都敢用手把人家顶回去了,怎么还不敢睁开眼看看? 乔野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平静地说:“你睁一下眼。” “啊啊啊啊我不敢!你们鬼都是骗子!你们想骗我睁开眼睛吓死我!”紧闭着眼睛的江天天惨叫着说。 “……”乔野说,“我是你大哥。” “骗子!你一定是要冒充我大哥骗我睁开眼!”江天天的恐惧值虽然临近破表,但思维还是保持着逻辑性的,“然后想吓死我。” “哦好吧,那我走了。”乔野潇洒地转过了身,然而当她转过身时,却发现拐角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从窗户里钻出来的怨鬼,他们扭曲的肢体占满了狭窄的巷道,一寸一寸地朝着乔野所在的地方逼近。 而这时,她身后的江天天已经连忙喊道:“好好好,这么冷漠无情一定是我大哥,大哥我睁眼了……啊!!!” 看来话还没说完就睁开眼,就看了拐角口的热闹场景。 这么猝不及防,也挺难为这个娇滴滴的大姑娘的。 乔野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怕就继续闭着眼等死,如果不想死的话……”她弯腰伸手将及踝的裙摆撕了下来,露出裸露的小腿,撕下来的布条缠在了右手手背上,“就跟着我。” 第12章 入土为安12 虽然说出来可能有人不相信,但是乔野的父亲,确确实实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拿到过现代散打比赛的金腰带,并且在功成身退之后开了一家拳馆,门徒甚广,桃李众多。以至于乔野在还不懂得爱情的年纪,就已经有许多奇怪的大哥哥大姐姐告诉她,因为她有个拳王爹,所以大概她以后应该很难找到男朋友。 她虽然对散打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在父亲的教导之下,也跟着学了很多年,并且直到现在也还没有理解有个拳王爹跟她很难找到男朋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而大学毕业成为一个除了去楼下的菜鸟驿站取快递就几乎不出门的游戏主播之后,乔野已经有很久的时间没有让其他人感受一下她铁拳的滋味了。 她眉头压低,眼神坚定,捏着拳头,左膝向前,右膝微屈,摆出了一个标准的迎击姿势,这一瞬间,她周边像是生出了一个无形的气场,风吹着她脚下的浮尘,将她头上干枯的发尾也轻轻拂起。 站在她身后的江天天仍旧是扎着马步,一手顶着即将从窗户缝隙里钻出来的光头小鬼的造型,只不过此时的他眼中不再有恐惧和慌乱,而是充斥着震惊和憧憬。 “大哥……简直……”他喃喃地开口,“男人味十足,人间alpha!” 乔野并没有听到江天天这发自肺腑的称赞,她在那些怨鬼冲上来之前,扭了扭脖子。这是她在与师兄弟们进行切磋前一个习惯性动作,提前活动颈部关节,使格挡和躲避动作更加的流畅,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动作,她就听见耳朵边穿来了一声清脆的“咔”声。 乔野:“……” 她差点忘了,自己现在顶着的这个壳子属于一个刚死去不久的人,身体十分脆弱。 这时,巷道拐角墙壁上,爬上了一个手脚细长的人体,它的爬行速度很快,通过在墙壁上的攀爬,越过了那些拥挤在拐角处的怨鬼们,咆哮着朝乔野扑了过来。 乔野一手将脑袋扶正,在它跳过来的时候,旋过了身,右脚借势踢出,力量最为集中的后脚踝准确命中它的脖子,将它踢到了另一边的墙壁上。而此时,最前一批的怨鬼已经离乔野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乔野扭过头,一把抓住正在欣赏她干净利落的回旋踢动作的江天天,在江天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说了一个字:“走!” 那个原本破窗而出却被江天天死死按住的小光头,在没有江天天的阻挠之后,它挣扎着从窗户缝隙中脱身,蹦到了地上,大约是被江天天按得久了,新生怨念,嗷呜叫着,张大了嘴就朝江天天咬去。 此时的江天天刚回过神来,一抬头,就先看见那个小小瘦瘦的小光头一脸狰狞地跳在半空中朝他扑来,就在他怪叫一声差点晕倒的关头,那只拎着他衣领的手又把他整个人甩到了另一面,拎着他的那个人已经转过身,一脚踢在了小光头的腹部,将嗷嗷叫着的小光头,踢到了后面紧追不舍的怨鬼们的身上,连带着撞到了好几个。 乔野踢走了小光头之后,并未立马停下脚步,她一边拖着江天天,一边夸赞道:“这回你的脚没软,看来有进步。” 一脸崩溃但还是尽力跟着乔野脚步的江天天:“大哥,我们为什么要跑?” “双拳难敌四手,就算我是金腰带,也搞不定这么多。”乔野一脸冷静地说,“跑出这条巷子就可以了。” “可、可是……”江天天哭丧着脸,“这个路口是我们第三次路过了。” 乔野的眼角余光飞速地瞟过身侧的屋子,虽然玛丽金街的房屋都是一栋连着一栋砖石屋子,连着窗户和门框都被石头封死,看上去都长得一个样。但是各栋之间还是会有一些小小的差异,比如这个路口的屋子,二楼会有一个小小的阳台,阳台上的铁栏杆布满了锈迹。 这个有着小阳台的屋子的路口,确实是乔野第三次路过了。 “前面、前面有个屋子的门没有被石头封死,我、我们可以进去躲一躲……”江天天气喘吁吁地说,“再跑下去,我的心脏和肺都要从我的嘴里跳出来了。” 乔野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便说道:“好。” 在这种无限循环的追逐之中,体力有限的人类是不可能跑得过没有任何神智和感觉的怨鬼,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体力耗尽倒在地上,任恶鬼撕成碎片。与其如此,还不如找到一个循环之中的一个分叉点,看能不能打破这个循环。 江天天说的那个没有被石头封死的门,乔野在之前第一次经过这个路口后就看到了,当时她还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旅店老板说,玛丽金街在黑死病肆虐时期是完全被放弃的,为了防止这条巷子里患了病的人跑出来,官员们是把巷子里的各家各户全部从外界封死的。而之后她走进这条巷子里之后,所看见的街道,也确实如旅店老板所说,窗户和门都被石头封死了。 可是为什么,会偏偏有那么一户,没有被封住门呢? 是当时这栋屋子没有人住,还是后来有人把封堵的石头拆除了? 只不过,此时的乔野并没有空暇的时间去思考这件事,她在看见那扇并没有被石头封堵的木门之后,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腾空跃起,一脚踢开了那扇腐朽陈旧的木门,在那些怨鬼追上拐角之前,把已经濒临极限的江天天一把拉进了门里,又关上了门。 从外界突然进入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乔野眼前一片漆黑,她在这一场与怨鬼的追逐中耗费了不少体力,只能摸索着靠坐在墙壁上,呼吸稍稍急促。而江天天更是在跌跌撞撞地冲进这间屋子之后,便直接趴在了地上,闭着眼睛,张着嘴巴,出的气比进的气还多。 好在那些原本追着他们跑了三个循环的怨鬼们并没有破门而入,乔野努力平稳住呼吸的同时,也听见了它们嚎叫的声音从屋外掠过,逐渐远去。 等到四周再次安静下来,乔野又侧过身,将耳朵贴在了墙壁上,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在确定屋外没有其他声音之后,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时,一直趴在地上的喘气的江天天才稍稍缓过神来,他用手撑着上半身,有些勉强地爬道乔野的身边,喘息着说:“老大,你、你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乔野摇了摇头:“没有。” 她顶着这个壳子一天多,在这段时间,她没有闻到任何味道,连跟江天天躲在草丛里时,都没有闻到被开了膛的女尸的血腥味。 这具身体似乎是天生就没有嗅觉。 江天天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拍了拍胸口,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然后咽了咽口水,说:“大哥,这间屋子里,血腥味,特别浓……还有另一股很古怪的味道。” 这个时候,两个人的视觉还没有完全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即便被石砖封住的窗户有几丝细细的缝隙可以透出几点光来,也无法支撑他们看清屋内的全貌,只能大概看出这间屋子并不大,简单地摆放着几件家具。 “你能仔细描述一下那个古怪的味道吗?”乔野说。 江天天皱了皱眉,又挠了挠头,说道:“就像酒……又像醋?” “酒精和醋酸。”乔野说道。 “啊?这里的人储存酒精和醋酸做什么?” 江天天疑惑间,乔野已离开了靠着的墙根,双手向前摸索,确定前方没有障碍物之后,就朝前卖出一小步。她摸到了一个木质的尖锐的角,就像是木桌的桌角,手掌顺着桌角滑上了桌面,碰到了一个物件,发出了一声闷响。 江天天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屋外的怨鬼闯了进来,一声惨叫已经闯到了嗓子眼,又被他的手掌给硬生生地捂了回去。 而这时,一缕橘黄色的微弱的亮光,像是夜中的优昙一般,轻盈地在他眼前绽放。 他向光源出看去,乔野站在一张巨大的长桌前,弯着腰,一手护着桌上的一盏黄铜灯,另一手轻轻上下抖动,抖灭了指间的那一根火柴。 “油灯?”江天天震惊道,“还有火柴?” “这里有人来过,所以有灯和火柴。”乔野说着,举起了那盏黄铜灯。 随着黄铜灯被她举起,光源得以在更高更广的地方盛放,照亮了大半个屋子,而江天天则顺着光亮所及的地方望去时,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立马双手捂嘴,害怕自己发出更为惨烈的叫声。 这间不大的屋子,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玻璃器皿。大的器皿中盛放着人类的身体,他们的皮肤已经和血肉已经变得干枯,基本看不出人类时期的模样,但是结构和骨骼还保存完好;而那些陈放在墙边桌子上的小器皿,则全部是泡在透明液体中的人体组织,有完整的下颌骨、完整的肺脏、心脏,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婴儿标本。 而屋子中央那张原本放着黄铜灯的长桌上,没有摆放任何器皿,只铺着一张带着不太明显的血痕的麻布。 “这、这是……”江天天瞪大着眼睛喃喃道。 乔野环顾了一周,视线最后停留在了这张铺在长桌上的麻布,看着麻布上的痕迹,似乎看见了一具一身惨白躺在这里任人打开的尸体。 “这里,大概是某个医生的解剖实验室。”乔野说着,目光扫向对面那个等身大的器皿,看见了那个放着人类躯体的器皿上贴着一张纸条。 她走到了那个容器前,抬着灯,将纸条上的句子一一扫过。 “威廉.波尔克,1809~1826,林利斯戈郡人,金发碧眼的少年,有着黄金比例般的完美躯干。” 她皱了皱眉,扭过头去,看向缩在墙角的江天天,说:“江小姐,拜托你个事。” 江天天双手捂嘴,眼含热泪地点点头。 “这些东西都是这个实验室主人的收藏。”乔野说,“他给他所有的‘藏品’都加上了编号和来历,我们现在需要把这些纸条上的内容全部记下来,你有没有问题?” 江天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这屋子大大小小的玻璃容器,咽了咽口水,最终咬咬牙,放开了捂着嘴的手,用自己的力量压下了那声惨叫,就像身赴刑场一般,壮烈道:“行!” 第13章 入土为安13 乔野猜得没有错,这个实验室的主人以收藏家自诩,这些放在玻璃器皿中,用了酒精以及醋酸特殊处理过的人体标本,就是他引以为傲的“藏品”。而这些标本之所以成为“藏品”,也是因为它们作为人体组织,无论是比例、还是形状,在这个人看来,都是近乎完美,极富收藏价值的。 比如这个十七岁的林利斯戈郡少年,是因为自腰线而分,上下半身为黄金比例,而因为“头颅过大影响躯干美观”,于是“收藏家”将这位少年身首分离,丢弃了头颅,留下了躯干。 少年躯干旁边是一个更小一些的器皿,里面放着一整条手臂,手臂的表皮还没有怎么变色,看样子是他的新“藏品”,而器皿上贴着的纸条上也详细记述了来源。 这条手臂的收藏日期就在前一年的冬天,它属于一个居无定所的年轻妓/女,她的相貌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得上丑陋,所以并没有多少客人,常常吃不饱饭。然而在“收藏家”看来,这个女人的一双线条完美得可以称得上优雅的手臂,就已经能把许多以相貌美艳自居的女人们踩在脚底下了。 于是,他用一个先令,说要买她身上的一样东西。这个可怜的女人并不知道他的意图,对他感恩戴德,跟着他来到了僻静处,被斩下了手臂。 “不过我还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为了使她不那么痛苦,也为了我能不受任何干扰地完整切下她的手臂,我已经先让她永远地沉睡了。” 乔野皱着眉,看完了纸条上的内容,再看向玻璃器皿中惨白的女人手臂,只觉得后背发凉。 毫无疑问,这个“收藏家”精通医学,他懂得用酒精和醋酸来对这些人体标本进行防腐处理,也懂得如何不费力地将自己想要的部位从人体上切割下来,这是需要对人体各个部位有着大量丰富的知识,很有可能他是一个解剖过无数尸体的医生。 并且,是一个已经脱离正常人类认知范畴的疯子。 尽管十八世纪的苏格兰启蒙运动软化了刚硬的加尔文宗教狂热,甚至连法律都跳出了宗教禁忌的范畴而允许医生解剖尸体,但是这个时候的人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宗教影响。玛丽金街这个地方,是有着几百年历史的鬼街,几乎所有爱丁堡人都不敢踏足于此,而这个人,不仅不害怕闹鬼,还利用了这一点,在玛丽金街建起了自己的解剖实验室和人体博物馆。 这时,在房间另一边的江天天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大哥,快来!” 乔野还以为他又开始自己吓自己了,扭过头去,却见他指着角落处一个小小的玻璃器皿,对着她叫道:“快看,这、这是那个怀特小姐的心脏!” 那个横尸于墓地草丛中的怀特小姐的心脏。 乔野立马走了过去,在这条放满了玻璃器皿的桌子上,看见了被放置在一个不起眼角落的心脏标本。 “简.怀特,1804~1827,克拉克曼南郡人,一年前来到爱丁堡,成为了布鲁斯家族的家庭教师,半年后因为患上哑疾无法再为布鲁斯家族工作,离开了布鲁斯庄园。大约是因为已经无法开口说话,所以她的浪漫和忧伤也都被葬在了心中,我见过她几次,她总是在随身携带的信笺上写写画画,写完之后,又将它们烧掉,最后还会哭出来。但是她不能说话,所以那些已经被烧掉的故事,大概也只能在她的心里找到了。” 江天天读完了这段话之后,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他双手环抱住了上身,手掌还在不停地摸索着手臂,说道:“这个人……这个人得是个疯子吧?” “说是疯子,他还有理智。”乔野说,“这些被他‘收藏’的人,不是外乡人,就是生活在城市边缘的人,他们的消失不会引起太大的风波,不会引火烧身。” 她说着,扭头看向江天天:“不过,按照纸条上面的内容,怀特小姐至少在半年前还在布鲁斯家族工作,你作为布鲁斯男爵,真的不记得了?” “大哥,我虽然玩了六个小时,但我真的不是东奔西跑就是死去活来,好多故事我都没记住。”江天天哭丧着脸说。 “那就给我想。”乔野无情地说。 “就算把我脑袋砸开了,里面也还是空空的啊。”江天天欲哭无泪。 乔野晃了晃手里的黄铜灯,压低了声音,眼中满是阴鸷:“想不出就把你吊在电风扇上甩三天。” 江天天:“……” “我开玩笑的。”乔野说。 江天天只得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然后又加了一句:“……我真的以为你要来真的。” 乔野觉得自己开的这个玩笑还算成功,至少成功地缓和了气氛,江天天虽然记不住怀特小姐这边的重要线索,但是“收藏家”留下了几条线索,还是让她有了一些大胆的猜测。 亚诺街旅店客房里的那个鬼,其实是被困在死亡之地的地缚灵,基本上每天都在循环着自己被杀害的那一幕。它没有恶意,两次出现都没有伤害到人,虽然把江天天吓得够呛。 它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住在房间里的房客跟它共情,不管是善意的提醒,还是为自己的惨死进行申辩。 而乔野在经历两次它被杀害的梦境之后,注意到了两个细节。 第一,凶手是拿着刀的,但他并不是用刀杀死那个可怜的房客,而是用枕头将对方活活闷死。这样的杀害方式,要比直接用刀要麻烦一些,有可能一个钳制不住,受害者会立即挣脱逃跑,凶手得不偿失。而凶手之所以会选择这个方式,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最大程度保证尸体的完整性,一具没有任何外伤的尸体,肯定比各个组织都受到锐器破坏的尸体更值钱。 而这个杀害方式也侧面说明了,受害者要么是身患重病体力不济,要么是与凶手在体力上极为悬殊的女性, 第二,凶手行凶,应当不会选择在亚诺街旅店这样一个住满了客人的旅店下手,除非受害者神志不清无法求救。但是就梦境看来,受害者全程清醒,但是她没有呼救,哪怕是被凶手从床底下拖出来,下一刻就要被杀死这样的紧要关头,她还是没有大声呼救。 一开始,乔野以为她是恐惧到忘记呼救,可是,乔野回想了很多次,确信自己是听见她含糊不清却又十分微弱的叫喊。直到“收藏家”在怀特小姐心脏上留下的这张纸条提醒了她。那个在旅店中被杀害的女孩,很可能,是一个哑巴。 难道,那个在旅店中受害的女孩,就是怀特小姐? 乔野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身后的江天天带着几分疑惑的声音:“奇怪,这里有个空罐子。” 乔野回过头去,顺着江天天的方向抬起了手中的黄铜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带起了一阵人并不能感受到的风,灯火有些急促地跳动了起来,待它平静之后,乔野看见桌后的墙角有一个及人高的玻璃器皿,里面空无一物,器皿外侧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灰,显然放在这里也已经有一些时间了。 乔野干脆走了过去,绕着这个玻璃器皿看了一圈,终于在底座处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纸条。 她朝江天天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两个人蹲下身来,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地辨认着这张纸条上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 “突然出现……完美面孔……”江天天瞪大着眼睛,一边看着纸条上的字,一边说着,“从没有见过这样完美的面孔……什么完美的面孔,这个人很漂亮吗?” 他说着,抬头看向乔野,却见乔野的眉毛已经皱成了一个结。 “怎么了大哥?”江天天问道。 “完美的面孔……”乔野嘴里喃喃说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张脸。 一张轮廓鲜明,五官却又异常柔和,并且极为少见的,完美左右对称的脸。 这时,一声怨鬼的咆哮声突然闯进了乔野的耳朵里,这声咆哮不仅吓到了蹲在乔野身边的江天天,也使得乔野手中的灯火猛地跳了一下。 “怎么办!它们找过来了!”江天天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的绝望。 乔野低着头,盯着手中的灯光看了一会儿,在屋外的咆哮声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将黄铜灯一把塞进了江天天怀中,然后朝着门口冲了过去。江天天手忙脚乱地接过黄铜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乔野已经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口处,对着那些拥挤在门前的怨鬼大喊:“我知道了!” 她看着那些扭曲着的变了形的怨鬼,眼中毫无惧色,反而多了一丝丝兴奋:“我知道为什么你一直找不到你的好朋友了,你放我出去,我帮你找他。” 朝着她逼近的怨鬼们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在这里待了几百年,几百年没有人敢来玛丽金街,就算来了,也看不见你的样子,听不见你的声音。你等了好久,终于有个人发现了你,可是他一看见你,立马就被吓跑了,之后也就出现了玛丽金街闹鬼的传闻。后来,又有一个人误闯玛丽金街,而且,他看得见你。”乔野说,“可是他不仅没有害怕,还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微笑着和你说话。” 怨鬼们停下了原地,互相望了望,然后拖着自己扭曲的肢体,慢慢向两边散开。 那个小女孩就坐在乔野对面的不远处,她双手抱着腿,脸放在了膝盖上,眼角流着血泪,嘴角处的可怖伤痕向下,看上去正在哭。 “但是他因为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东西,所以在你面前被人残忍杀害,因为凶手看不见你,所以你无法伤害他,去阻止这场凶杀,你只有眼睁睁看着你的朋友被人杀死,做成了标本,而后又被那个凶手带走。”乔野继续说着,朝前走了一步。 而这时,小女孩开了口,她的声音也变回了幼童特有的清脆和透亮:“我没有保护好爸爸妈妈,也没有保护好我最后的朋友……” 乔野走到了她身前,蹲下了身,伸出手来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说:“瘟疫横行不是你的错,他被杀害也不是你的错。” 第14章 入土为安14 “这个故事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一个很久之前就死于瘟疫的小姑娘,一个鬼在那条巷子里晃悠了几百年,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能看见她,还并不害怕她的人,以为自己终于有了新朋友。没想到那个新朋友撞破了‘收藏家’在玛丽金街搞事,结果被‘收藏家’灭口了。她等啊等啊,都没有等到这个新朋友,然后一怒之下,切换到了p2阶段。” 江天天:“……p2阶段是什么意思?” 乔野:“……” 一个不懂美妆的游戏主播,怎么去跟一个不懂游戏的美妆主播,去解释游戏术语,这是一个旷古绝今的世界性难题。 乔野走到了床边,“唰”地一下拉动窗帘,将窗外过于灿烂的夕阳遮挡在了窗帘之外,屋子里的光线瞬间黯淡,对这间客房有着十分浓重的心理阴影的江天天忍不住缩了一下,然后结结巴巴地开口:“然、然后呢……” “我能从她口中得到的信息很少,她并不知道那个少年的名字。”乔野拉完窗帘,旋身坐在了床边的那把椅子上,左手托着右手手肘,右手手指捏着下巴,一边思考,一边说,“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人体博物馆里的空罐子,原本就是用来装那个少年的。” 江天天又抖了抖:“这个小年轻也太倒霉了吧,误闯鬼街,遭人杀害,还被做成了人体标本。” 乔野想到她在小女孩制作出来的幻境里所见到的少年。也不知道小女孩对于这个自己几百年来唯一的朋友是不是增添了美化成分,每一次他出现,玛丽金街最为稀少可贵的阳光都能打在他身上,使得他本来干净清冷的气质又增添了几分融融暖意,更别说那张几乎只有在漫画或者游戏里面才能看见的对称的漂亮的脸了。 她心中突然多了那么些唏嘘,她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叩响,轻轻三声,非常有礼节,她立马用眼神示意江天天不要说话,指了指门后与衣柜之间的缝隙,示意他躲过去。 江天天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的指挥,然后下了床,赤着脚,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衣柜后。 在确定江天天藏好之后,乔野一边走向门,一边伸手将头发揉得乱蓬蓬的,眯着眼睛,打着呵欠,然后拉开了门。 她本以为这个时候来敲门的会是旅店老板,但是开门了之后,却发现门外站着一个抬着托盘,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女人。 她眯着眼睛,装作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正要开口时,那个女人已经笑着说:“这位小姐,晚饭还没去吃呢?” 对方一开口,乔野就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她立马回过神来,前一天旅店老板带她来房间的时候,时间待了久了一些,就是这个声音在走廊外大喊了一声,把老板给催了出去。 看来是旅店老板娘。 “哦,睡过头了……”乔野小声说道,“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吗?” “饭堂已经收拾好了,不过还剩了一些菜,我看您没有下去用餐,所以给您送过来了。”老板娘抬了抬手中的托盘,乔野顺势瞟了瞟,托盘里放着两三个面包,还有一碗连热气都没有一丝的蘑菇汤。 也确实挺有剩菜的范儿。 “那谢谢您了。”乔野伸手接过托盘,努力牵动着脸上的肌肉和神经,朝着老板娘亮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吃完东西会把餐具送下去……” “不用麻烦了,等会儿我会上来收的。”老板娘忙不迭谢绝,只不过眼神有些闪烁,双手还不住地揉搓着系在胸前的围裙。 乔野默默地观察着她不太自然的动作,也不再坚持,说道:“那麻烦老板娘了。” 送走了老板娘之后,乔野一手端着托盘,一手关上了门,而一直战战兢兢躲在门后的江天天在听见屋外走廊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看着乔野手中托盘上的食物,嘟哝道:“为什么只有大哥有老板娘亲自送饭,难道这就是美少女的待遇么,可恶。” 乔野随意地将托盘放在了靠窗的桌上,说道:“你可以马上回你的房间,乖乖地坐在床上等,再等一会儿,说不定旅店老板就会亲自给你端上来了。” “我不!”江天天马上扑到了床上,“我坚决不会单独一人的!” 乔野轻飘飘地说:“那你别忘记我的房间里有鬼哦。” 江天天立马整个人都僵硬起来,然后又鼓起了胸膛,强作坚强:“没事,我不睡觉就行了。” “鬼想让你睡觉还不简单么?”乔野又说。 江天天顿了顿,拍了拍胸口:“我会用我坚定的意志力打败她的!” 江天天虽然嘴上说着不睡觉,并且也确实艰难地支撑了好一会儿,但是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他还是靠在了床头,闭上了眼睛,发出了轻轻的鼾声,而自认十分贴心的乔野帮他盖上了被子,被子还特意往上拉了拉,盖住了他的脸。 给江天天盖上了被子之后,乔野先是在窗边待了一会儿之后,也觉得困意上来,打了个呵欠,就将前一晚江天天从衣柜里抱出来的被子盖到了身上,靠坐在椅子上,打算跟自己一沾枕头就睡着的顽固特质抗争一会儿。 就在她将睡未睡之际,她耳边突然传来了几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轻轻敲击着窗玻璃,她意识中占据了上风的倦意忽然又像是潮水一般褪去,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盖在肩头的薄被子顺着滑到了她的腿上。 窗户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屋内除了江天天轻微的鼾声,没有任何响动。 她也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现实,但是她秉承着自己一贯的作风,还是十分果断地掀开了盖在腿上的被子,走到了窗边,拉开了窗帘一角。 亚诺街的灯光从那个小小的角闯进屋内,在地板上留下一个斜斜的暖黄色的印记。 窗外延伸而出的平台上,蹲着一个黑色的小家伙,它似乎有些急躁,甩着尾巴在窗前来回走动着,时不时还用爪子挠一下窗户,在发现屋内有人掀开了窗帘之后,它那只正在搞破坏的爪子顿了顿,抬起了头,黄铜色的眼睛正与乔野对视。 黑猫无论是在几百年前,还是在现在,都会被很多人视为不祥的象征,即便是相对友善的人,比如乔野,也会觉得黑猫看上去高傲而冷漠,就像是黑客帝国里一袭黑色风衣的基努里维斯一般帅气。 然而只有这只黑猫,这双黄铜色的眼睛,却能让人感觉到平静和温暖。 明明是有着夜色一般的皮囊,却有着朝阳一般的眼睛,矛盾的特质,却又融合得恰到好处。 乔野打开了窗,黑猫立刻跳进了屋内,它站在了桌上,先是抬头对着乔野急促地叫了几声,然后又发现了桌上那个装着面包和蘑菇汤的托盘。 它怪叫了一声,背上的毛根根炸起,然后对着托盘就伸出了自己的爪子。 然而在它的魔爪够到那个托盘之前,一只手已经极为熟练地捏住了它的后脖颈,它愣了愣,一时间浑身僵硬,任由那只手将它整只猫给提了起来。 “啊,是你啊。”乔野说着,将黑猫拎到了自己的面前,“平克顿先生没喂你吃饭,所以你就到我这儿来蹭吃的了?” 黑猫:“……” “不好意思,那可不是你能吃的。”乔野说着,用另一只手熟练地挠了挠它的下巴。 作为一只猫,是无法拒绝被人挠下巴的,黑猫先是无法控制地眯起了眼睛扬起了下巴,一副享受的模样,然后又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一般,对着乔野焦急地“喵”了一声。 乔野逗猫的动作顿了顿:“啊?你是在气我为什么这么熟练吗?” 黑猫:“……” 黑猫怒不可遏,从她的手中挣脱,稳稳地跳到了桌上,对着托盘就是飞起一爪,把那几个发黑的面包以及已经冰冷的蘑菇汤从桌上打翻在地,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了几声闷响。 “啊,黑妹,你真的是太坏了。”乔野啧啧摇头,“自己没吃的,还要让别人也跟你挨饿。” 黑猫:“……” 这时,门外又传来几声叩门声,乔野举起右手食指抵在唇边,对着黑猫布莱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十分熟练地拎着布莱克,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另一手掀开了垂下的床单,钻到了床底下。 在她刚抱着布莱克缩进床底角落时,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响起了一个缓慢的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她还算熟悉,毕竟在地缚灵的梦境里听过两次了。 不过这次,这个凶手应该不会想到从床底下拖人了,毕竟床上就睡着一个。 虽然是江天天主动要求留下来的,但是乔野还是在内心给在床上蒙着被子呼呼大睡的他诚恳地道了一个歉:“对不起,江小姐,等我把这个凶手抓住,回头我给你的直播节目刷十个大游艇,给你买……” 钢铁直女乔野在脑海中搜索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一个自己知道的美妆品牌:“给你买十根卡姿兰大眼睛睫毛膏!” 第15章 入土为安15 此时此刻,江天天并不知道他已经获得了他所尊敬的大哥给出的十个大游艇和十根睫毛膏的承诺,他睡得并不算安稳,处于极度的困意席卷身体以及害怕再次梦见鬼的挣扎之中,时不时翻个身抖抖腿,但是依然没有把盖在脸上的被子给掀下来。 亚诺街的灯光从窗帘缝隙之间艰难地挣扎进屋来,费劲了力气才爬到了床头的位置,同时也将那个慢慢走到床边的人的影子投射在了地板上。 乔野缩在窗下的角落里,屏着呼吸,盯着从床到地板之间的那个缝隙,直到一双破破烂烂的皮靴闯入她的视野之中,她才笑了笑。 这个人走到床边后便停下了脚步,而乔野从地上的影子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上半身弯了下去,从床上拿起了什么东西。这时,乔野轻轻拍了拍布莱克的头,这只一直蜷在她怀里不做声的猫忽然扯开嗓子教了一声。 安静到没有一丝声响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声听上去极为凄厉的猫叫声,吓得这个人的动作瞬间顿住,而乔野也趁此机会,对着那个人的腿,迅速从床底下冲了出去,把人撞得倒退了好几步。 她并没有停下攻击,而是在对方还没有站稳的时候,就已经飞奔上前,一手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腕,折到了他的身后,同时,自己的左手从他的身后伸出,扣住了他的喉咙。 他的一声呼叫立马被按回了嗓子里,手里捏着的那个枕头也随之落下,顺着他的脚,滑到了地板上。 这时候的江天天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他先是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慢悠悠地坐了起来,扭过头去,看向窗前,看见了两个在床边扭做一团的人,以及站在一边准备随时加入的黑猫。 江天天眨了眨眼睛,还没回过神来,只愣了愣地说:“老板?大哥,你怎么掐着老板啊?” 乔野轻松地钳制住了旅店老板,也不急着回答江天天,而是低头瞟了一眼老板手里捏着的那个枕头,笑着说:“老板怎么大晚上的跑到房客的屋子里来呢,还拿着枕头,该不会是找地方睡觉吧。”她捏着老板喉咙的手稍稍收紧了一些,听见老板嘴里含糊的求饶,便道,“只有老板一个人怎么行,把老板娘也绑上来吧,一家人,睡觉也是要齐齐整整的。” 于是,在没有惊动旅店住客的情况下,乔野带着江天天又把在前台算账的老板娘给绑上了三楼角落的那间客房,好在这时候出门的房客也不多,没有人出来撞见一男一女捂着老板娘的嘴把老板娘拖上楼的场景。 江天天在帮着乔野将老板老板娘绑在了床上之后,捂着腰部坐在了窗边的凳子上,穿着粗气,说着:“我觉得这是报应,真的,我在打开了这个游戏之后,就操纵着我的角色东奔西跑。所以他就要报复我,让我也穿到这个游戏里来东奔西跑。”他说完后,又看向将老板老板娘的手用撕下来的床单紧紧系在一起的乔野,微笑着说,“不过我也庆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遇见了大哥。” 乔野把老板和老板娘的手又系得更近了一些,耳朵边听见江天天的碎碎念,便抬起头来看向他:“啊?” “没、没有!”江天天一手捧着脸,害羞带怯地侧过了头。 乔野站在原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忽然感觉自己的衣摆被往下拉了拉,她低头看去,黑猫布莱克正蹲坐在床上,一只爪子抓着她的裙子,尾巴不断向被绑在床头的老板娘扫去。 “差点忘了正事。”乔野伸手揉了揉布莱克的脑袋,索性坐在了床边,看向这对被她绑在床上的夫妻俩。 两个人手脚都被绑在了床柱上,嘴被江天天从枕头里掏出来棉絮塞了个严严实实,既不能动弹,也不能叫喊。旅店老板的眼神凶恶还带着些许愤恨,而老板娘看着乔野的眼神,便只有恐惧。 乔野的视线从旅店老板身上扫了老板娘身上,嘴角轻轻上扬,做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然后问道:“老板娘都知道?” 老板娘立马摇头。 “哦,不知道啊,那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乔野拿起了放在脚边的另一个完好的枕头。 老板娘瞪大了眼睛,然后疯狂地点头,被棉絮塞住的嘴里还出了呜呜的声音。 乔野放下了枕头,又问道:“什么都知道?” 老板娘点头。 “包括上一个在这个房间里被杀掉的女孩?”乔野问道。 老板娘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这间屋子的上一个租客,是一个来自外乡的年轻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相貌上乘,气质温文尔雅。她的到来,引起了旅店中很多住客的注意,很多独身男客甚至还上前献殷勤,要么帮她拎行李,要么问她在哪里工作。 ——而正是因为有太多人上前搭讪,所以她的不足也很快显现了出来。 她不会说话,确切来说,她是个哑巴。 当她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对着那些献殷勤的男士挥着手,然后指着自己的喉咙,发出几声奇怪的声音之后,那些男士们的兴趣瞬间消失了大半,反而是站在前台给她登记了入驻信息的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在她的名字“简.怀特”后面,加上了三楼十二号房间。 也就是三楼走廊最尽头的那间房。 一年前,那间房住了一个来自外乡的独身老人,老人意外去世后,账上还欠着几英镑的房租,旅店老板威廉.伯克正头疼间,忽然想到了这些年因为苏格兰法律允许解剖之后,苏格兰全境愈演愈烈的盗尸风潮。 他私底下找了一个医生,以七英镑的价格,把老人的尸体卖了出去。 卖尸体,可比开旅店赚钱多了。而制造尸体,也比那些每天每夜守在墓地等候新亡者下葬的盗尸贼要轻松多了。 从那之后,威廉.伯克每次都会留意那些来自外乡的独身人士,如果有适合的目标,他就会伙同自己的妻子,下手将对方杀害,然后再卖给医生。 简.怀特,一个不能说话的独身外乡女子,再合适不过了。 “我、我时不时会来给她送送饭。”老板娘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她也不太跟其他人相处,所以都是我来给她送饭,一方面是为了打探她在爱丁堡有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另一方面也是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财物……” 她话还没说完,坐在窗边的江天天就已经拍桌而起,叱道:“人家一个独身女子身在异乡,你们不好好保护也就罢了,还图人钱财!” 乔野靠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慢悠悠地说:“他们不仅图人钱财,还害人性命呢。”她说着,看向老板娘,老板娘在她的眼神之下往后缩了缩,她笑了笑,又道,“继续。” 老板娘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哭腔:“这位小姐,您、您想要了解什么啊?” “她半年前住到旅店来,怎么你们会在前不久才决定动手?”乔野说道。 老板娘好歹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因为她一直都有写信,我们害怕她突然消失会引起跟她通信的人的注意,所以一直没有动手。直到有一次我发现,她每天出门并不是寄信,而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写的信全烧掉,所以……我们才……” 确定了简.怀特跟外界没有任何联系之后,这对夫妇就下了手。 “你们把她卖给了谁。”乔野冷声道。 老板娘小声道:“哈尔.哈迪医生。”她顿了顿,又说,“整个爱丁堡,只有哈尔.哈迪医生出手最阔绰,而且他从不会计较这些尸体都是从哪儿弄过来的。” 乔野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然后站起了身,朝着江天天道:“江小姐,拜托你个事儿。” 然而一向对她的请求都是有求必应的江天天这一回却没有马上回应,他呆呆地坐在那张椅子上,双眼朝前,然而眼神却是失了焦的。 直到乔野喊了第二声,他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回过神来,先抬手擦了擦眼睛,然后再看向乔野,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眼中一滴泪就滑了出来。 乔野:“……” 江天天半张着嘴,任眼泪滑过他的嘴角,然后才用哭腔说着:“老大,完了,我全想起来了……” “!!!!”乔野双眼发亮,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双手握住江天天的双肩,自己一米六的少女身躯如同马景涛附体一般,抖了抖江天天顶着的中年男人的壳子,“快说!你都想起了什么!有没有关键信息!最终boss是不是那个医生!” “……”江天天哽咽了半天,看向乔野的眼神中带着无比的悲怆,“原来……原来……我才是渣男……怀特小姐是我的婚外情对象……” 乔野:“……” 她现在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一个旋律。 “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也为所有恨执着的伤。” 这个转折,大概就像一下子从《死亡搁浅》跳转到《回家的诱惑》吧…… 第16章 入土为安16 布鲁斯男爵人到中年,虽然财富名声地位具足,却渐渐厌倦了这千篇一律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的夫人为孩子聘请的新家庭教师走进了他的生活。 这是一个来自外乡的年轻女子,一头金发,相貌清纯,大约是因为从小到大都在修道院生活学习的原因,性格非常单纯且容易害羞,每次见到男爵,都是羞怯着低下头,用柔和悦耳的声音向对方问好,非常轻易地,就撩动了一个正在中年危机中挣扎的男人的心。 他们喜欢互传情书,信件的内容从这一天的天气,到某天发现花园里醡浆草开了一朵小小的花,再到早晨起床时能听见红腹知更鸟的歌声,每天一封,从不间断。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还给对方取了亲昵的化名,怀特小姐称呼男爵为哈尔,那是她住在修道院时给自己臆想的完美情人,而男爵则叫她妮娜,这是他很多年前就已经患病过世的青梅竹马。 “但是后来,两个人的感情被男爵夫人发现,男爵夫人将怀特小姐赶出了布鲁斯庄园,性格脆弱的怀特小姐在这次巨变中受到了刺激无法在说话。男爵在刻苦铭心的思念和自责中自我折磨,最终决定假死,抛下妻子和年幼的孩子,与怀特小姐私奔。” 江天天一边说着,一边动作粗暴地从旅店老板身上扒下了他的外套,抖了抖,然后扭过头去看向乔野:“来,大哥,你评价评价,我是不是一个绝世大渣男。” 对伦理剧情一窍不通的乔野:“……这我还真没办法评,不过你扒衣服的动作能不能温柔一点,老板的表情看上去很痛苦呢。” 江天天将旅店老板身上那件皱巴巴的外套披在了身上,浑不在意道:“一个臭男人,还是个杀了人的臭男人,反正再过会儿都要送去警察局,不值得怜惜。” 被棉絮塞住了嘴旅店老板瞪着眼睛死命摇头,嘴里还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只不过对“臭男人”向来没有怜惜之心的江天天并没有因为他此时的狼狈而放过他,而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不过他的挣扎,扒下了他的裤子,同时还皱着眉,一脸嫌弃道:“大哥,我可以不穿这个臭男人的裤子吗?”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为了找到源头,杜绝此类悲剧再次发生,所以需要牺牲一下你了,江小姐。”乔野说。 江天天噘着嘴,哼唧了一声,也就勉为其难地将那条裤子也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据老板娘所说,旅店老板自一年前暗地里与哈迪医生搭上线之后,两个人便成为了长期的合作伙伴,旅店老板在店内的租客中寻找合适的目标,下手杀害之后卖给哈迪医生,而哈迪医生虽然对尸体的来历心知肚明,但也不戳破,付钱爽快,从不多问。 乔野入住旅店时,因为随行的还有一个同伴江天天,虽然两个人的房间隔得非常远,但是旅店老板为了保险起见,并没有把她当成目标。但是这天早上乔野故意在他面前提到梦见上一个房客被人用枕头活活闷死之后,旅店老板觉得她可能发现了什么,便决定先下手为强。 于是,他先与哈迪医生取得了联系,说晚上十二点会送一具尸体过来,再吩咐老板娘将下了药的晚饭给乔野送来,准备先杀掉乔野,再解决掉睡在靠楼梯房间里的江天天。 老板娘将老板的计划一五一十说完之后,乔野便专门出门看了看走廊上的挂钟,离十二点还有三个小时,于是她当即决定,将计就计,让江天天化妆成旅店老板,把她送到哈迪医生那儿去。 江天天一开始是拒绝的:“顶着一个渣男的臭皮囊已经够让我生理性不适了,再化妆成一个杀人卖尸的家伙我可能要当场晕厥,” 乔野面无表情地说:“可是不抓到哈迪医生,你就要在这个地方循环下去了,每天晚上睡觉都能梦见惨死的怀特小姐质问你怎么还不来找她。” “……”江天天沉默半晌,然后说,“好吧,其实是因为,就算我的化妆技巧出神入化,我也无法从英俊潇洒的布鲁斯男爵变成一个又矮又胖的旅店老板。” 乔野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地说:“放心,你大胆地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装扮,我相信你。” 于是,便有了江天天扒旅店老板衣服的那一幕。 布鲁斯男爵的身形偏瘦,旅店老板身材矮胖,旅店老板的衣服穿在布鲁斯男爵身上,就像是一条宽大的麻袋,江天天为了看上去逼真一些,在老板娘心痛的目光下,将房间的被子全部拆开,用棉絮将衣服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行动之间颇为笨拙。 他还模仿旅店老板的发型,用蜡油将之前为了伪装而特地弄乱的头发抹得油光水滑,在戴上旅店老板那顶略显滑稽的礼帽之后,转过身来,对着乔野行了个礼,故意压低了声音,说着:“这位小姐,住店吗?” 被扒得只剩一条裤衩的旅店老板,以及又被棉絮塞住了嘴的老板娘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脸的惊诧和恐惧。而原本趴在床上百无聊赖甩着尾巴的布莱克也缓缓地站起身来,朝着床边跑了几步,圆圆的眼睛瞪着江天天,歪了歪脑袋。 乔野一手环在胸前,另一手摸着下巴,围着江天天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一边看,一边点头,然后走到江天天身旁,小声问道:“江小姐,能方便问一下,你在打开恐怖游戏之前经常玩的游戏是什么吗?” 江天天愣了愣,说道:“奇、奇迹暖暖。” “那是什么游戏?”乔野皱了皱眉。 “简单来说,就是个换装游戏。”江天天有些莫名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又反应过来此时自己的发型是抹了蜡油一丝不乱的,又立马在自己挠过地方使劲按了按,唯恐自己破坏了完美的发型,然后笑着说,“大哥你没听说过也正常,这游戏大多是小姑娘玩,就是按照要求进行换装完成任务。” 听完江天天的描述,乔野嘴角自然而然地翘了起来,眼中还有几分得色,就像是一次考试中全班的小朋友都没及格,就她一个人拿了一百分:“看来我猜对了。” 江天天眨了眨眼睛,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挠了挠后脑勺:“啊?” * 亚诺街旅店的后院里有一个一看就有些年头的木质手推车,平时旅店老板会推着车去附近的市场上购买食材运送回来,而当他杀掉自己的租客之后,这辆手推车,便成为了运送尸体的重要工具。 乔野这二十三年来,睡过帐篷,打过地铺,甚至有一次做劳动服务的时候被体委不小心关在了体育器械室,而在体操垫上睡了一晚上,但是还从没有睡在被人推着前行的手推车上。 她双臂抱着膝盖,蜷缩在一个麻布口袋里,侧躺在手推车上,而全身上下塞满了棉絮的江天天则推着手推车,缓慢地行走在午夜时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我、我、我有点怕,大哥。”江天天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为什么要选在午夜十二点送尸体,那个老板他就不觉得这个时间很危险,这条路也很恐怖吗?” 他说完之后向前走了好一会儿,躺在手推车上口袋里的乔野仍旧没有说话, 这时候,他侧边传来一阵轻轻的瓦砾松动的声音,他身体猛地一抖,脚步顿住,连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在他十分艰难地强忍住尖叫的时候,黑猫布莱克从旁边屋子的阳台上跳了下来,一下子蹿到了手推车上,挨着躺在麻布口袋里的乔野坐了下来,仰着头,黄铜色的圆眼睛盯着江天天。 江天天:“……” 在他蹦出“遇见黑猫是为不祥干脆我们回去吧”之前,麻布口袋里传来了乔野打呵欠的声音,然后乔野闷闷说道:“对不起,江小姐,刚刚睡着了……” “……”江天天:“躺在手推车上怎么都能睡着?” “我也不知道。”乔野缩在口袋里,眯着眼睛说,“没想到躺在独轮车上也挺舒服的,然后一下子就睡着了。” 江天天松下一口气,推着手推车继续往前走,然后试探着问道:“大哥睡眠质量这么好,晚上会打鼾么?” “不知道。”乔野答道,“没人跟我说过。” 江天天的脸上立马添了几分兴奋之色:“大哥没有跟其他人睡一间房过吗?” “大学睡过两年寝室,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租房了。” 江天天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不是……大哥没有女朋友?” 乔野眨了眨眼睛,有些莫名:“我为什么要有女朋友?” “大哥不喜欢女孩子吗?那……喜不喜欢男孩子?”江天天问道,说完这句话之后,他顿了顿,又立马加了一句,“我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大哥不要想太多。” 乔野觉得这个问题有那么些奇怪,但是也并没有察觉到江天天语气中的兴奋和忐忑,她打了一个呵欠,在麻布口袋中逼仄的空间内艰难地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说道:“都还好吧,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说完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江天天在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为,大哥男孩女孩都喜欢?” 乔野觉得江天天的问题越来越奇怪,虽然拧了拧眉毛,但是答道:“可以这么说。”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江天天那边又是一片安静,她躺在口袋里,虽然看不见外界,但是还能手推车的车辙碾过石砖路面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还未入睡的人们零零散散的交谈声。 过了好久,在她迷迷糊糊又差点睡着的时候,她听见江天天说道:“大哥,你拿自己当诱饵,会不会还是太危险了……我不是怀疑大哥的实力,只是还是会有些担心。” 一听队友对自己发出了疑问,乔野立马清醒,坚定而郑重地说道:“放心吧,我学了二十年的散打。” 她说着,又翘了翘唇角,自信地说:“而且,我在打开这个恐怖游戏之前玩的游戏是《鬼泣》。” 推着手推车的江天天:“哈?” 第17章 入土为安17 早在江天天第一次进行伪装的时候,乔野就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 虽然她作为一个钢铁直女完全不懂美妆,但也清楚,即便化妆技术出神入化,也不可能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甚至在伪装完成的那一瞬间,连本身的气质以及步态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一开始只是认为江天天身怀绝技却过分深藏不露,但是又觉得还是不太对。 总而言之就是无论怎么看,江天天都不太符合这个人设。 当江天天噘着嘴不情不愿地承认自己不可能单凭化妆技术就能变成另一个人时,乔野便有了一些猜测,而江天天在她的鼓励之下将信将疑地进行尝试,然后成功变身,并且告知乔野,自己之前一直在玩换装游戏之后,乔野的那些猜测,也就成为了肯定。 “因为你一直在玩换装游戏,所以,你的特殊能力就是伪装。”乔野说,“而我,一直在玩《鬼泣》,所以我的特殊能力一定就是可以凭借一把大剑把敌人挑到半空中做出无数的连击。” 正在艰难推车的江天天:“……” “换句话说。”乔野语气平静,然而眼中已经泛出了兴奋的光,“我很强,非常强。” “可是……”江天天还想说什么,乔野便已经平静而坚定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顶着的这副身体本来就是没有心跳没有体温的尸体,以我为饵再合适不过。” 她话音刚落,就觉得一个温热而柔软的东西,隔着麻布口袋落到了她的额头上,像是什么动物的爪子,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只动物又用爪子笨拙地撞了撞她的额头,像是正在调侃她刚刚放出的大话。 她也不恼,索性向后躺到,任由那只黑猫挨着她趴下,在脑海中已经与恶龙大战了三百个回合的女勇士此时内心柔软成了一片,她觉得,即便这只猫对她的感情只不过是程序员所设计出来的一段代码,但是也足够她在其中寻觅到很久没有感受到过的,被其他人或物所需要的感觉。 就在乔野放松下身心,她那顽固且又升了级的沾枕头就睡的特质开始逐渐发挥起作用的时候,一直往前行进的手推车突然停了下来,大约是因为任务在身责任感比较重,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她先是听见了靴子与砖石路面碰撞的声音,睁开眼睛之后,便从麻布口袋的布料缝隙间看见了一缕橘黄色的灯光越来越近,似乎有个人手持着一盏烛台,缓步而来。 那个人停在了手推车旁边,道:“伯克老板今天来得早了些。” 这个声音很年轻,还带着几分拘谨,然而正是这个声线与有些小心翼翼的语气,让乔野一下子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正是早上深情地问她姓名,凭借一己之力使得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哥虎躯一震落荒而逃的男青年,威尔.平克顿。 虽然乔野已经从平克顿的口中得知他是哈迪医生的助手,但是当老板娘说到这一年来被杀害的人们都被卖给了哈迪医生的时候,乔野还是没有将这间可怕的连环凶杀案与那个看起来总是慌慌张张冒冒失失的小青年联系起来。 江天天估计也没有想到代替哈迪医生来接手尸体的会是平克顿,愣了半天,才含糊着说:“怕、怕哈迪医生等得久了。” 好在平克顿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而是说道:“这不是哈迪医生的布莱克么,怎么在车上?” 江天天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我也不知道,我、我从旅店出来之后这只猫就跟上来了。” “伯克老板不用着急,布莱克一向喜欢四处乱跑。”平克顿笑了笑,说着,“这是哈迪医生给您的报酬,他还让我给您带上一句感谢,这段时间他正为新实验头疼。” “哦、哦,不用的不用的。”江天天有些不自然地干笑了几声。 这时,平克顿从江天天的手中接过了手推车,说着:“这个手推车明天早上再给您还过去,可以吗?” 得到江天天肯定的答复之后,他便推着手推车继续往前走。 他推车比江天天稳当许多,在推着一个陈旧的手推车时也保持着绅士一般不疾不徐的风格,既不会突然转变方向,也不会忽然加快脚步,似乎是在这个时候,也不想让被装在麻布口袋放在手推车上的女士感觉到不适。 他走了没多久,乔野便感觉到从麻布缝隙中漏进来的光要更加清晰了一些,连身周灌进来的风都消失无踪了,看来已经是进入了室内。而进了室内之后,原本一直挨着她趴着的布莱克忽然站了起来,在她身边来回走动,似乎是相当不安。 这时,平克顿停了下来,紧接着,乔野听见了三声轻轻的敲门声,过了一会儿,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进来吧。” 从钻进这个麻布口袋之后一直平静如常的乔野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忽然有了那么丝兴奋,就像是搜寻到了一系列线索艰难地拼凑完成后,一直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最终boss终于现了身一般。 随着一声门框的摩擦声响起,平克顿又一次将推动了手推车,将乔野推进了传说中对尸体来者不拒的哈迪医生的解剖实验室。 这间屋内的光源很足,对于适应了黑暗的乔野来说,这些顺着布料缝隙灌进来的白光可以称得上是刺眼,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然后一直站在她身边的布莱克跳下了手推车,而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也离她越来越近:“你怎么把布莱克带来了。” “是布莱克自己跟来的,教授。”平克顿毕恭毕敬道。 “估计是饿了,跟从前一样,等会儿把肝脏分给它吧。”哈迪医生说道。 “好的,教授。”平克顿答道。 这两个人的一番对话使得乔野愣了愣,只不过还不容她细想,已经有人将她从手推车上,抬到了一个平台上,然后揭开了蒙在她脸上的那层麻布,虽然她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光渗透过她的眼睑,闯进她模糊的视野之中,她甚至还能感受得到两个影子正在她的身前摇晃。 这时,她听见了身旁似乎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传来了平克顿颤抖的声音:“……这是……” “威尔,你认识她?”哈迪医生问道。 “她……她……” 平克顿话还没说完,哈迪医生便道:“即便你认识曾经的她,此时的她也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你应该知道,一具尸体对一名医生意味着什么。” “可、可是……” “我了解你,威尔。”哈迪医生说道,“研究完之后,我就把她送给你。” 他说着,乔野感觉到了一个冰凉的锐器,抵在了她的喉咙上,再往下一寸,锋利的刀刃便要割破她的皮肤,刺透她的肌理。而她也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瞳孔迎着这间解剖室刺眼的光,她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而是凭借着直觉,一把抓向了那只握着手术刀的手腕。 * 江天天在将手推车移交给平克顿之后并未走远。 将近凌晨的爱丁堡街道上空无一人,连学生聚居的南桥街上还亮着灯的窗户也很少,他在装模作样地走出一定的距离之后,便找了一个无人的巷角,将衣服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棉花全部抽了出来,还在原地跳了跳,使劲抖了抖衣服,卸了那一身妨碍行动的棉絮,这才探出头来,看向平克顿离开的方向。 平克顿推着手推车,并没有走向爱丁堡大学,而是步履缓慢地拐了一个弯,去了相反的方向。 江天天脱掉了扰人的皮靴,猫着腰,赤着脚,走在初春夜中冰凉的石砖路上,不紧不慢地跟在了平克顿身后。 平克顿一手托着灯,一手推着车,步履缓慢,并不急躁,而江天天跟了一会儿,也发现四周的街景越来越破败荒凉,似乎是拐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而平克顿在绕过了一条街之后,停在了一幢看上去年代久远的砖石结构的三层房屋前面。 江天天猫着腰在远处,看着平克顿敲门之后,又推着手推车进了门,这才踮着脚,小跑着绕到了那幢屋子的后方,转了一圈之后,看见了一扇还留了个缝的窗户。 江天天看了一眼窗户之后黑漆漆的屋子,有那么一瞬间恐惧情绪涌了上来,疯狂地在他内心敲打着退堂鼓,但是一想到以身为饵的大哥正在前线冲锋陷阵,他还是咬了咬牙,踩着砖墙的缝隙,艰难地爬上了窗台。 窗户虽然留了个缝,但是想要拉开窗户也并不轻松,他力气不算大,咬着牙费了老大劲,才拉开了窗户,然后笨拙地爬进了屋内。 屋内漆黑一片,只凭得几缕月光照出了脚下地板的纹路,与此同时,空气之中还有几分奇怪的味道,他一边捂着在胸腔之中疯狂跳动着的心脏,一边摸着黑,猫着腰,往前探路。 他才没走几步,伸在前探路的手就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像是一面玻璃。 他深呼出一口气,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树,这才缓缓抬起了头,借着被窗外被几缕薄云掩盖住的月光,看见了玻璃后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 江天天觉得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正当他打算再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不远处一声仿佛金属坠地的铿音,紧接着,一阵凄厉的猫叫声刺进了他的耳膜。 第18章 入土为安18 虽然大学毕业之后,有差不多两年的时间没有继续练习散打,但是乔野对于威胁自身的攻击还是有个惊人的直觉,她在视野一片空茫的那一瞬间,伸出手来,抓向那只握着刀的手,然而握刀的人反应却比她更快,那把抵在她喉咙上的刀很快撤走,她的手扑了个空。 乔野在两天之内,表演了两次诈尸。 第一次的观众是两个盗尸贼,一人胆大,一人胆小,胆小的好歹是瑟瑟发抖着,把胆大的那个给拖了走。而这一次的观众,是两个医生,两个不信鬼神,并且胆大心细的医生。 哈迪医生在乔野一手挥来之前,便先撤回了自己的手,他仅仅只花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便迅速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对着平克顿叫道:“威尔,把门锁住!” 而一手拿笔一手捧着一本册子准备随时记录解剖过程的威尔.平克顿也立即将手中的东西扔到一边,跑到了门口,将门落了锁。 这时候,乔野的视觉已经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她躺在解剖台上,眯了眯眼睛,实现从屋子两边墙壁上的壁灯,移到了一个站在解剖台旁,身着黑色礼服的中年男人身上,他手上握着一把手术刀,脸上的惊愕表情还没有完全退却。 看样子就已经是那个来者不拒的哈迪医生了。 乔野慢慢从解剖台上坐起了身,她扭了扭头,环顾四周。这件解剖室看上去极为普通,与后世的医生办公室相差无几,墙壁边上立着几个红木柜子,上面放满了大本大本的医学资料,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了屋子中央的这个解剖台,并没有玛丽金街人体博物馆那样满屋子的人体组织。 她将视线又移回到了哈迪医生脸上,这是一个光看外表看不出一丝特殊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相貌甚至比不上布鲁斯男爵英俊,属于就算是在街上相对而行,乔野也不会觉得他是个关键人物的那种。 “活人?”哈迪医生疑惑着问道。 “哈迪医生差点就把我拆开了,还认不出我是活人还是死人吗?”乔野说道。 哈迪医生眉头皱得更紧,他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从你的皮肤和肌肉状态,看得出是刚死不久的身体,但是……” “我是鬼。”乔野面无表情地说,顺便从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只不过她很少使用微笑这样的细微表情,于是脸部肌肉和神经一阵抽搐之后,嘴角不自然地提起,整张脸出现了一个可以说得上是诡异的表情。 不过,即便她的表情和说出口的话都非常诡异,哈迪医生还是坚持着自己科学的信仰:“不可能,鬼是不存在的,这个世界上只有活人和死人。” “所以你才能毫无负担地收下那些一看就不是正规来源的尸体?”乔野说,“因为你不相信鬼神,也不相信因果报应,所有已经失去生命的人,对你而言就是试验用的尸体,你不会因此而有任何愧疚。” “我为什么要有愧疚?”哈迪医生失笑反问,“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让他们在死后留下来的尸体发挥更大的效用而已。” “因为你是源头。”乔野道,“如果没有你不论来历地接受尸体,那么他们应该还活着。” “所以,你是来找我问罪的吗?”哈迪医生耸了耸肩膀,“这样的恶劣案件应该交给警察,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并不能改变什么。既然伯克老板已经先帮我杀掉了你,我不会介意再帮他断个后。”他说着,眼睛看向了站在门边上的平克顿,“威尔,不要太粗暴,你知道我不太喜欢身上有瑕疵的尸体。”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乔野便感觉到身后的空气有了那么点异样,她利落地从解剖台上跳下,躲开了一直伸向她后颈的手,于此同时,她绕到了平克顿身后,一手钳住对方的胳膊,一手从他身后捏住了他的喉咙。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做出这一系列动作期间,平克顿并没有任何反抗或者挣扎,然而是在乔野捏住他的喉咙的时候,他顺势仰头,在乔野的耳朵边上轻轻地说:“往后退,门没有锁死,离开之后去找警察。” 乔野斜了斜眼看向他,在接触到他噙满悲伤的眼神之后,视线又像被火烫到了一般,跳到了另一边去。 差点忘了,这个平克顿是对她这副壳子一见钟情的。 哈迪医生大概也没有想到,平克顿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会被一个看上去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轻而易举地钳制住,他愣了愣,握着那把手术刀正要朝前跑过来,乔野已经拖着平克顿退到了门边,她放开了握住平克顿手臂的那只手,探向了门锁,而门锁确实如平克顿所说,并未锁死,她只是轻轻按了按门把手,这扇门便已经打开了一个缝。 接下来只需要捏住平克顿这个人证跑到爱丁堡的警察局去告发哈迪医生就可以了,但是在她拉开门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感觉到自己遗漏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她的右腿还未跨出门外,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在那道黑影蹿至半空中的时候,乔野先是看到了它线条优美的身躯,以及黄铜色的眼睛中,眯着了一条缝的瞳孔。 是那只黑猫。 黑猫直直扑向被乔野钳在身前的平克顿,喉咙中发出威胁的吼叫,然后张开了嘴,锋利的牙齿直接咬向了平克顿那只刚被乔野放开的手,而乔野的视线也随着它,看见了平克顿手中的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被咬住手腕的平克顿已经怒喝一声,反手将刀刃刺进了布莱克的胸口,黑猫吃痛,使劲挣扎了一下,那把手术刀从平克顿手中滑落,坠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而布莱克也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被平克顿一手甩了出去。 * 明明只是几秒钟之间发生的事情,乔野的脑子里却像是迅速切换着镜头的跑马灯一般,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 她想到了自己在墓地第一次见到平克顿的时候,平克顿与她隔着一排灌木丛,手中的火把火光虽然微弱,范围却算不上狭窄,他能看见她,应该也能看见离她不远的怀特小姐的尸体,更何况他作为正在爱丁堡大学攻读医学的学生,对血腥气味极为敏感,即便是没有看见那具尸体,也能发现一些不对劲的。然而当时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乔野,并且在之后与他同行的人问起那边传来的血腥味,他也以被野兽咬死的小动物搪塞了过去。 并且在之后与乔野见面时,也并未提及那具尸体。 每一个正常人,都会有一定的好奇心,更别说像平克顿这样医学生。他对一具离奇的尸体不感兴趣,这本身就是一件离奇的事情。 而因为他的一系列狗血言情行为导致了乔野一看见他就只想赶紧溜走,所以在之前并没有深入地去思考他身上的反常之处。 当乔野以身为饵,扮成尸体混进了哈迪医生的解剖实验室后,平克顿在她看见她的脸时有了短暂的犹疑。而哈迪医生在看出他状态不太对劲之后,仿似安慰一般说了一句话。 “我了解你,威尔,研究完之后,我把她送给你。” 一具已经被解剖研究彻底的尸体,为什么会被哈迪医生当成礼物,送给平克顿? * 乔野甩开了平克顿,朝着侧面飞扑而去,在布莱克坠地之前接住了它,将它抱在了怀里。布莱克被平克顿的手术刀扎中了胸口,即便他身上覆盖满了黑色的皮毛,然而乔野也能看见它胸口的毛已经被汨汨流出的血液浸湿。 它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有些勉强地抬起头来,看向乔野,那双黄铜色的眼睛虽然被罩上了一层无形的雾翳,然而在触及乔野的那一刻,却又像是被风吹开的乌云,露出了里面最深层的暖色的阳光。 然后它的一切,便就此定格住了。 乔野有些愣愣地看着它。 她觉得这只猫,好像在对她笑。 平克顿背靠着墙壁,完好的那只手,捏住了另一只手手腕上的伤口上方,他原本盯着从指缝中流出来的血液,忽然抬头看向对面抱着猫的乔野,压得极低,使得那双原本如同晴空一般澄澈的蓝色眼睛,像是突然沉入了看不见底的深渊一般。 “为什么你要拒绝以最美的姿态停留在我的身边呢?” 乔野耳朵边忽然窜入了这么一段话,她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了平克顿那双如同燃烧着火焰一般的眼睛。 他一改平时唯唯诺诺的样子,像是一个已经失去所有理智的疯子,手中挥着一把斧头,怪叫着“那你就死吧”,朝着乔野扑了过来。 原本坐在一旁喝着咖啡悠闲看戏的哈迪医生见状也立马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他手中还端着咖啡杯,便忙不迭地一边朝着平克顿走去,一边焦急说道:“威尔,你别闹出太大动静……” 话还没说完,平克顿的斧头擦着他的肩膀,砍到了屋中央木质的解剖台上,哈迪医生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尚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杯从他手中滑落,跌碎在他的脚边,深褐色的液体溅上了他白色的裤脚。 只不过,此时的哈迪医生已经没有功夫去心疼自己的咖啡杯和解剖台了,他在短暂的愣怔之后,发出了一声惨叫,在平克顿手中的斧头再一次砍下之前,一股大力已经拽着他的衣袖,将他往另一个方向拉去。 他朝那边踉跄几步跑过去,再一次躲过了平克顿的攻击,他还没缓过神来时,又感觉到有人一脚踢在了他的背上,将他从洞开的门缝中踢了出去。 他猝不及防之下,连滚带爬地扑在了屋外的走廊上,在稍稍缓过来之后,抖着身子回过头去,只见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孩飞起了一脚,踢在了平克顿握着斧头的手臂上。 乔野这一脚使出了全部力量,将平克顿的身体踢得向一边歪了歪,然而也正是她用力过猛,这具已经死亡僵硬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在踢到平克顿身上时,她明显感觉到了脚踝处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声,在平克顿扭向一边的时候,她的那只脚也就脚踝处软软地吹了下来。 失去了一只脚的支撑力量,乔野收回攻势的时候向后跳了几步,她连忙用手撑住了解剖台的边沿,稳住了身体。 虽然乔野宅了两年时间,但是对于自己的力量还是有一定的自信心,更何况她之前玩的是格斗游戏《鬼泣》,有这样的特殊能力加成,她相信,自己全力的攻击之下,平克顿就算不去半条命,起码也得断两根肋骨。 然而当她好不容易稳住身体之后,却见被她一脚踢歪了方向的平克顿已经站直了身体,手提着斧头,一边扭了扭脖子,一边朝着乔野走来。 乔野看着朝她逼近的平克顿,微微皱了皱眉。 是她不对,还是平克顿不对? 平克顿大笑着,朝着乔野挥起了斧子,乔野连忙旋身滚到了另一边,而她之前靠着的解剖台,已经被平克顿手中的斧子,砍下了一个角。 乔野咬着牙,趁平克顿再次挥起斧子之后,用完好的那条腿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猛地向前一跃,右手握拳,积攒了全身所有的力量,朝着平克顿的胸口挥去。平克顿见她发起了攻击,不躲不避,反而摊开了双手,笑着朝她迎了过去。 这一记带着乔野所有力量的拳头,击打在了平克顿的胸口处,她手腕的骨头已经脆弱到了无法承受这两股巨大力量的冲撞,尺骨以及桡骨从中间段碎裂开来,冲破了皮肉的桎梏,暴露在了空气中。 而她触在平克顿胸腔处的指背,没有感觉到任何心跳。 平克顿,没有心跳。 “没有任何人能伤得到我。”平克顿笑着道,“那只猫咬穿我的皮肤只不过是个意外,接下来,我要让你活着看到自己的头从身体上分离,而你的皮肤,将被我完整地剥下来,成为我最新的收藏,可惜了,这条手臂的皮肤被骨头给弄破了,不过我不会介意的……” 他一手抓住了乔野断裂的那只手,另一手高举斧头,朝着乔野的颈部砍去。 而这时,解剖室里的灯光忽然闪了闪,平克顿向下挥砍的动作顿了顿,在他抬眼看向墙壁两边的灯火时,一股风蹿进了室内,吹灭了两边的烛火,屋子里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与此同时,一股极端的寒意,在这间屋子里弥漫开来。 就在乔野眼前一片漆黑之时,她感觉到平克顿握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松了松,紧接着,便传来了平克顿一声闷哼。 她屏住了呼吸,眯了眯眼睛,好不容易借着窗外带着几分冰凉的月光,看见了平克顿摇摇欲坠的模模糊糊的轮廓,然后,那个明显是头颅的圆形轮廓晃了晃,从他的脖子上断裂开来,在稍稍停顿之后向下坠落,滚在了乔野的脚边。 那只握着乔野手臂的手彻底松开,乔野与平克顿无头的身体一同向下倒去,然而在她坠落在地之前,她感觉到自己坠落到了一个冰冷而坚硬的怀抱中,以至于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先缩在这个怀抱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她呼出了一口气,动作僵硬地扭过头去。 这是一幅称得上完美的身躯,每一寸肌理的线条都恰到好处,喉结与锁骨明显,却又不过分凌厉,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点缀。月光照在他身上,使得他的身躯轮廓也带着几分莹白色的光晕,然而这副原本修长匀称的身躯却交叉纵横着好几道刀口,惨白的皮肤仿佛被人为地切开,又被精心地缝合,像是一幅精细的拼图。 只有他的脸没有遭到任何的破坏。 这是一张以鼻子作为中心线,左右两边的五官能完美重合的脸。这张仿佛从漫画或者游戏中拓下来的脸,在现实生活中本该会让人觉得诡异,但是他有一双带着融融暖意的眼睛,只这一双眼睛,便足以使人感觉到发自内心的熨帖及惬意。 她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而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似带着午后阳光般的眼睛看着她,眼角稍稍地向上翘了翘。 好像是在对她笑。 这时,一声惊呼打破了此时此地的静谧,乔野的眼中闯入了一片模糊的光晕。 “大哥!我来救你了!” 光亮所及,这个浑身布满了伤痕的美丽少年,就像是乔野无端生出的幻觉一般,在这间一片狼藉的屋子里,消失不见。 第19章 入土为安19 清晨六点,爱丁堡迎来新一天的日出。 天边泛起了隐隐的金色,这缕朝阳刺透了初春时期萦绕了全城的茫茫雾气,在这座城市林立的哥特式建筑的尖顶上,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 爱丁堡,逐渐从沉睡中苏醒。 爱丁堡的警察帕特森在前一天夜里跟太太因为家庭琐事吵了一架,还遭到了邻居的投诉,直到凌晨入睡时,他们之中仍然没有一个人服软。所以天色一亮,帕特森便迫不及待地换好了衣服,刁着自己不离身的烟斗,早早地赶去了警署。 附近街道的住户们大多仍在睡梦之中,宽阔的街道上只他一人,皮靴的鞋跟敲击在石砖路上,发出的响声在这样一个安静的早上格外响亮,使得一向行事低调的帕特森警官心中有那么点过意不去。 他特意将脚步放得缓慢而轻柔,走到警署附近的时候,他前方忽然走过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他粗略瞟了一眼,只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便摇了摇头,拐了弯,走到了警署门口。 警署的大门没有开,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大概率是那些小年轻们又贪睡了,帕特森警官伸了个懒腰,再往前走了一段,在警署紧闭的门口,发现了一个信封。 他愣了愣,弯腰捡起了信封,拆出了一封简短的信。 几分钟之后,他一改倦容,瞪大了眼睛,手里攥着那封信,踏着早晨还未散尽的朝雾,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这原本只是爱丁堡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初春早晨,虽然天色一改往日的阴郁,多了几分金色的阳光,但是皮肤所能接触到的空气,依旧是带着几分料峭寒意。男士们穿着外套,女士们拢着披肩,街头小贩沿街叫卖,穿着得体的贵族们在仆从的搀扶下,步入黑色的双套私家马车。 然而这一天,又不再那么普通。 当弥漫着整个城市的雾气散尽之时,几乎所有爱丁堡居民都知道了那一起骇人听闻的杀人卖尸案。 亚诺街的一名旅店老板,伙同妻子,在一年的时间内,杀害了十几名居住在他旅店内的外乡旅客,将尸体卖给了任职于爱丁堡大学医学院的哈迪医生,以此牟利。 而哈迪医生在明知尸体来源的情况下,并没有揭发此事,而是用这些非法来源的尸体进行自己的研究,解剖研究完成之后,再将尸体送给自己的助手,有着特殊人体收藏癖的大学生威尔.平克顿。 据说,警察赶到亚诺街的那一家旅店的时候,并未在前台处看见老板以及老板娘,还是居住在二楼的租客说听见楼上有奇怪的动静,警察们来到无人居住的三楼,然后在三口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里,看见了被绑在床头上的老板和老板娘。 老板的身上被扒得只剩下一条裤衩,而老板娘在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疯了,似乎是在梦里看见了鬼。 而另一队警察则是来到了哈迪医生位于爱丁堡大学附近的住所。 哈迪医生在整个欧洲医学界都相当有名,爱丁堡的贵族名流无一不与他熟识。但是这样一个无论地位还是钱财,都位于城市顶端的人,却住在南桥街以外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屋子虽大,却年久失修,从打开房屋的大门,就能闻到一股非常刺鼻的气味。 哈迪医生被绑在了屋内的楼梯栏杆上,而离栏杆不远的解剖室内,则是他的助手,平克顿的尸体。平克顿身首分离,右手还握着一把沾了血迹的斧头。 而现场唯一的目击者哈迪医生却已经神志不清,在提到平克顿的死因之时,他则是一个劲地说:“因果报应……” 哈迪医生的住宅内还给平克顿留了房间,平克顿的那间房布置非常简单,除了一张床和一张书桌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玻璃器皿,只不过器皿之中空无一物,只有底座上贴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段话: “1824年出现在玛丽金街的无名少年,在我布置我的博物馆时,我们相遇了。他拥有完美对称的脸部轮廓以及五官,活着的时候便已经是一件行走的艺术品了,可惜被我用斧头破坏了背部的皮肤,要不然他还可以更加完美。因为他临死前逃出了玛丽金街,被警察发现,差一点就不能属于我了,好在他是无名尸体无人认领,最终警察还是将他送到了我的手里。 在我将他放在我的博物馆一年之后,我发现他的尸体即使经过防腐处理,便能保持尸身不腐。 他是奇迹,是全天下绝无仅有的,却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收藏品。” 看见这张纸条,在场有一个警察想起了发生于两年前的那起离奇的凶杀案。 那是同样是初春季节,甚至还要比现在更冷一些,天亮的时间更晚,街上的行人也更少。几个结着伴的流浪汉,在玛丽金街附近的街道上发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他的身下带着血迹,延伸到了玛丽金街,似乎是他在手上无法行走之后,凭着双手,拖着身体,爬出了玛丽金街。 不过,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只剩下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施救,便已经死去了。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大概是一个刚来到爱丁堡的外乡人,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闯入了当地人讳莫如深的玛丽金街,有了如此遭遇。 在爱丁堡,一具没有人认领的尸体,便会被送到医生处进行解剖研究。 如今看来,这处玻璃器皿,竟然是他最后的归宿。 可怜他拼着一条命,也要从凶手的魔爪下逃出,却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脱。 “那么,尸体呢?”有警察问道,“这里不应该是那个少年的尸体吗?那么尸体呢?” * 早在还未天亮之时,乔野就已经在江天天的搀扶之下,见到了被平克顿放在自己房间内的少年的尸体。 这个少年,不仅相貌精致,五官对称,还不需要任何的防腐措施。两年过去,他除了肤色惨败之外,并没有任何腐败的痕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所以,他是平克顿最得意的收藏,平克顿甚至将他从玛丽金街那个人体博物馆中移出,郑重地放在了自己的屋子,可以每日观赏。 就像乔野之前所见到的一样,他的身体上有着纵横交错的裂痕,这是他被哈迪医生解剖时划出的痕迹,而哈迪医生研究完毕之后,将他送给了平克顿,平克顿精心地将这些裂口缝合完毕,恢复成他最完整时的模样,但是他脊背和后腰初的伤口却没有办法再复原,这是被平克顿的斧头砍伤的痕迹。 他静静地站在这个透明的玻璃器皿中,闭着眼,黑发垂在他的鼻梁眉间和耳际,似乎下一秒,他就会因为有人注视,而睁开眼,然后有些害羞地别过头去。 只不过他身上的那些痕迹,又在提醒着别人,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死去很久很久了。 但是乔野又很确定,在她命悬一线之际,确实是这个少年出现,救了她。 她隔着那一层透明玻璃,看了他很久,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让他入土为安吧。”她顿了顿,又说,“还有黑妹。” 对于人际交往,乔野说不上是排斥,只能说是不热衷。 从小到大,她不曾像同龄人一样两三成群嬉笑打闹过,因为她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过于频繁会很累,更不要说在基础交流以外的事情了。她会对力所能及的求助施以援手,却很少向他人求助,因为她知道,一旦欠了人情,总有一天要还,这一个总有一天要还的人情,对于她而言,就是一颗总有一天会被引/爆的炸弹。 她很不喜欢对别人有所亏欠。 而这一个游戏的这一天晚上,她亏欠了一个人,以及一只猫。 乔野接好了脱臼的脚踝,但是右手臂断裂的尺骨和桡骨她却没有办法再接回去,于是只能看着江天天将少年从器皿中搬出,套进了之前蒙着乔野的那个麻布口袋,放在了手推车上,而她则单手抱着已经死去的黑猫布莱克,跟着江天天,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哈迪医生的住宅。 他们走了很久,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来到了玛丽金街。 这条当地人眼中的鬼街,却是此时这座城市中最不担心会被打扰的地方。 那个有着诡异笑脸的小女孩就抱着膝盖,坐在巷子口,默默地看着这两个人走近,在他们走到巷口时,拍了拍自己的裙摆,慢慢地往巷子深处走去。 乔野没有任何犹豫地,跟着她走进了巷子里,江天天只迟疑了几秒钟,便推着那辆手推车,小跑着跟了上去。 然而从他们踏足这条街开始,这条原本无人居住的荒凉街道,却忽然亮起了路灯,突如其来的灯光吓得江天天脚步顿了顿,等他再抬头看去,却见巷子两旁的窗户不再是被石块封堵着的模样,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狭窄的窗户照射到街面上来,带着浓浓的,平凡不过的烟火气息。 他正惊异之间,一个窗户里弹出一个小小的光溜溜的脑袋,他反射性地想到了自己之前按着的那个要从窗户里钻出来的张牙舞爪的光头小鬼,然而还没他发出惨叫声,就看见那个小光头一双圆溜溜的蓝色眼睛,对着他好奇地眨了眨。 他愣了愣,再向四周看去,却见家家户户的窗户都探出了人来,他们有着不一样的发色,不一样的脸孔,穿着不一样的衣服,但是却都是实实在在的,还活着的模样。 他朝前看去,在巷子的尽头,看见了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的身影,她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回过头来,那是一张普通不过的,还长了几粒小雀斑的脸。 “欢迎来到玛丽金街,这里是亡灵的国度。”她说着,声音软糯而又清脆,“感谢你们。” “同时也祝贺你们,通关了。” 第20章 游戏直播 【简单副本“入土为安”已达成,完成度86%,完成评价a级,达成结局norl ending2】 【达成隐藏剧情“街角少年”,获得隐藏cg“玛丽金街的灯光”】 【特殊技能本轮副本未使用,累计叠加共有四次使用机会。】 【副本冷却时间,倒计时四十八小时。】 【完结返回载入中,20%、30%、40%……】 乔野迷迷糊糊之中,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像是漂浮在一个没有重力的超空间领域。她的脑海中有一个正在慢慢填满的进度条,而当进度条读到100%时,她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股吸引力,将她完全没有反抗之力的身躯,吸入了一片未知。 她猛地从电脑桌上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墙壁,以及因为长久没有工作而黑屏的电脑显示器。在她意识还未回笼之时,便觉得成千上百只蜜蜂在耳朵边嗡嗡地叫着,她习惯性地甩了甩头,伸出右手,在书桌上熟悉的未知摸索到了一个陶瓷杯子,然后仰头,将杯子中彻底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那个蜜蜂一般嗡嗡声是她的手机铃声,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不太喜欢接电话,所以有事找她基本都是通过聊天软件,而在这个年代还如此执着地给她打电话不怕她拒接的,就只有她妈了。 乔野艰难地咽下冷掉之后口感微妙的咖啡,看也不看来电信息,就直接抓过了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果不其然,电话那边传来了乔野妈微微喘息还带着几丝兴奋的声音:“小野,你睡了吗?” 此时的乔野正用肩膀夹着手机贴在耳朵边,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拉开了窗帘,直面了窗外早晨九十点钟的夏日烈阳。她在看见窗外的蓝天以及现代化的楼宇之时,还有了那么点恍惚,然而听见乔野妈的这句话之后,嘴角又微微翘了起来。 正如乔野妈对自家女儿的作息时间了若指掌,知道每天的早上正是乔野入睡的时间一样,乔野也大概猜得出来,她妈应该是刚刚跟老年宫的那帮老姐妹跳完广场舞,一边舞着扇子,一边慢悠悠地走在回家必经的沿河林荫道上。 这样的通话一般隔个两三天就会又一次,乔野妈都说的是,得常常给女儿打打电话,免得常熬夜的女儿有一天猝死在家她都不知道,并且以这个理由,要到了一把乔野住处的钥匙。 以前乔野都是在极度困倦的时候接到电话,总是有那么些敷衍和不耐烦,然而这次,她却耐下心来,站在窗前,静静地听老妈唠叨。 “对了,你还记得上个月我跟你说过的吗,跟我一起跳舞的柳阿姨?”乔野妈笑着问道。 乔野老实回答道:“不记得。” “嗨,你这傻姑娘。”乔野妈道,“柳阿姨有个侄子,跟你差不多大,听说小伙子人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我寻思性格好的话配你这个性格差的不刚刚好吗,就跟人打听了,柳阿姨也觉得合适,说的是回头去问问,然后安排你们两个孩子见见面。” 乔野:“……” 野总觉得刚打完一个基调阴郁的恐怖游戏之后,突然跳转到这么接地气的话题,似乎哪里怪怪的,她靠在窗户上,用手捏了捏鼻梁,正准备婉言拒绝,电话那边的乔野妈又说:“结果今天呀,柳阿姨跟我说,那个小伙子出了点事,好像是连夜加班还是做什么,人倒在了电脑前了,第二天家里的保姆过来做早饭的时候发现,立马送去医院了,结果人到现在都还没醒来。” 乔野:“……” 她突然有了一种预感。 “所以啊,妈决定,从以前的三天给你打一次电话,变成一天打一次,万一你要是哪天也在电脑面前厥过去了,妈隔了三天才知道,那你到时候岂不是都凉透了?”乔野妈说道,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这几天天气热,说不定都臭了。” 乔野:“……” 预感成真了。 结束了与乔野妈的通话之后,乔野先是去客厅,把独坐客厅一夜的鹦鹉野妹给提回了书房,又在这只记仇的鹦鹉的碎碎念中给自己煮了一杯牛奶,等那杯热牛奶下了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之后,她才慢悠悠地按了按键盘,而随着她这一动作,电脑显示器的屏幕缓缓亮了起来。 她在进入全系游戏之前的最后的记忆,就是点开那个“开始游戏”按钮之后,屏幕上的一片漆黑,然而,此时此刻,她的电脑屏幕上却是一幅笔触细腻画风优美的图案。 那是在夜中的一个狭窄的小花园,花园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被打理过了,野草疯长,生机勃然的爬山虎沿着墙根爬满了花园旁的整栋房屋。然而在这些及人高的草丛里,并肩躺着两个少年少女,他们肤色惨白,像是已经在此地死去了很久很久。 夜中燃起一盏盏的灯光,像是夏夜翩翩的萤火虫,隐隐约约地映出他们的轮廓。 乔野盯着这幅画看了许久,才默默移动鼠标,关闭了这个页面,然而画面刚一切出来,她就被满屏的弹幕给吓了一跳。 【我没想到有一天我追着野哥的直播,熬到了早上。】 【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追着野哥的直播看了整整一夜……】 【……结果没想到是个恋爱游戏??】 【……最没想到的是,野哥居然打出了一个norl ending!】 【妈妈哭了,我的女鹅有一天玩恋爱游戏终于没有be了!】 【楼上男妈妈滚啊,不要男妈妈不要男妈妈不要男妈妈】 【野哥打出了norl ending,这像极了爱情的样子】 【呜呜呜可惜不是true ending,也不知道true ending里面会不会有更多的真相,我强烈怀疑那只黑猫就是对称脸美少年!】 【我也觉得!猫猫就是对称脸美少年!】 【呜呜呜,我就在爱丁堡大学读书啊,虽然我知道爱丁堡曾经的杀人盗尸案,但是爱丁堡真的很美很美的,大家一定要去康康啊,而且现在真的不恐怖啊,玛丽金街已经是知名旅游景点了!】 【就这?娇妹三个小时就能把true ending打出来,菜鸡主播】 【楼上,野哥是恐怖游戏和动作游戏主播,你拿娇妹来比,怎么不让娇妹来跟野哥比一比的寂静岭通关时间?】 【楼上别说了,娇妹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播了,娇妹粉已经哭成了狗……】 …… ………… 乔野自动忽略了自己的粉丝与那个什么娇妹粉丝的弹幕对喷大战,她立马关掉了还在直播的直播平台,从微博私信里找到了那个那个独立游戏工作室,十指在键盘上飞速跳跃,在打完几段长长的话之后,又觉得有些啰嗦,于是便直截了当地在对话框中打了个“在?”,按下了回车键,发送了过去。 她坐在电脑前静静等了十分钟,那条私信不仅没有得到回复,甚至没有已阅读显示。 她索性点进了这个账号的主页,然后发现这个主页有些不太对劲。 按理来说,一个游戏工作室的社交媒体主页,一般都是公布正在研发的游戏的最新进展,或者是cg动画的一个小片段,或者是一个重要角色的人设图,而且也会有一定数量的粉丝。 而这个游戏工作室的主页的粉丝数量却显示为零,且没有任何一条关于游戏制作的内容。最早的一条内容发送于前一天晚上二十三点,只有两个字,“开始”。而之后每隔一个小时发一条,都是图片。 有乔野扮演的那个女孩子拉着江天天扮演的布鲁斯男爵躲在墓地草丛,与举着火把的平克顿对视的;有乔野站在玛丽金街的街角,看着不远处正在与小女孩交谈的少年幻影的;也有乔野手脚具断之时,被那个带着一身伤痕的少年抱在怀中的。 最后一张图片,便是少年少女并肩躺在玛丽金街的一个小角落,在亡灵灯光之中逐渐被历史埋葬。 发出这张图后,游戏工作室更新了最新的一条内容: “bug如下:一、有玩家摆脱了程序控制,参与到了其他线路玩家的游戏进程中,虽然解锁了隐藏剧情,但是干扰了玩家的游戏完成度,还有部分主线剧情未解锁;二、该玩家的控制程序已经失效,暂时无法修复,下一个副本动向无法预测,可能会造成一部分普通npc和剧情的失控,玩家需谨慎对待。” 乔野正看着这句话的时候,私信消息的提示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她立即切回了私信界面,发现游戏工作室的回复只有非常简短的几个字。 “倒计时,四十七小时。” * 此时的乔野已经差不多弄明白了。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恐怖游戏内测活动,可以说,从她在那条私信上回复“可以”的时候,她就被一个使人强制进入游戏展开剧情的游戏系统缠上了。 她在打开游戏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进入了第一个副本,而她的游戏过程,还会通过她的账号进行直播,在她打出了普通结局之后脱离了游戏世界,回到了现实世界,而且在两天之后,她还会被强制性地传入下一个游戏副本。 而游戏失败的结局……她并不知道。 她在理清楚现有的线索之后,便整个人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扭过透,看向挂在窗户上的鹦鹉野妹,与野妹绿豆大小的眼睛对视了好半天,认真思考着如果自己游戏打出了个be,就此厥在了电脑前,那么这只蠢鹦鹉会不会像其他传说中的宠物一样疯狂呼救,引来邻居为自己赢来一线生机? 她想了想,又很快放弃了,因为这只鹦鹉常常大呼小叫地扰民,邻居无一不是恨之入骨,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邻居们估计会用石头砸碎她的窗玻璃,然后这只蠢鹦鹉就会十分绝情地展翅飞出,留她在电脑面前发凉发臭。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她电脑屏幕上一直开着的直播平台首页忽然闪过一个推荐。 “美妆区天天仙子今日的欧美截断妆深入教学,点击进入” 她本来也只是随意一瞟,在看见“美妆”和“天天”两个大字的时候愣了愣,立马想到了自己那个看似不靠谱关键时刻却发挥大作用的队友,于是挺直了背,用鼠标点了点那个推荐,生平第一次,进入了她一无所知的区域。 网页缓缓弹开,在短暂的加载之后,她的电脑扬声器里传来了一个清脆的青年男声:“对不起大家先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缓缓好吗,等我平复一下我的心跳我再来教大家化妆好吗,呜呜呜呜个我都快被吓死了,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还在笑。” 乔野:“……???” 她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眉目清秀的男青年,眨了眨眼睛,又晃了晃脑袋,再睁开眼睛盯了半天,最后又往后靠回了椅子后背上,伸出右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姿势和表情,跟戴着氧气罩的撒贝宁表情包颇有几分相似。 姑娘呢? 江天天,那么大个姑娘,说没就没了? 第21章 特殊技能 乔野,女,二十三岁,在某直播平台成名数年,期间无论线上还是线下活动都从未露过面,也从未主动与其他主播和粉丝搭过话。然而,在这样一个初夏世界阳光明媚的早晨,她不仅主动找了录屏组的成员,要了这一次直播的录屏视频,还主动打开了一个美妆区主播天天仙子的直播。 天天仙子,也就是江天天,知名男性美妆博主,以化妆手法出神入化,以及跟几个前男友的虐恋情深而闻名。 天天仙子刚刚在前一天结束了与男友的恋情,听从了粉丝“玩一玩恐怖游戏就能忘掉渣男”的建议,于是选择直播了一个恐怖游戏,但是在尖叫了六个小时之后,他突然关闭了电脑直播,粉丝们纷纷猜测他是不是遭遇了什么意外的时候,他又打开了直播,开始讲述自己这一次难忘的游戏之旅。 电脑屏幕上的男青年还在喋喋不休:“什么?文森特?那个衰神我早忘了,不过这次玩游戏我遇见了一个超正点的队友哦,冷静睿智,武艺高强,而且还特别保护我,简直就是最佳男友典范,我觉得我又心动了……” 乔野面无表情地关掉了直播页面。 她觉得她受到了欺骗。 如果早知道江天天是个男孩子,她大概都不会那么耐心了。 不过,江天天的一番讲述还是让她稍微有些意外。 她之前看了看她的游戏录屏,确实是她的第一人称视角,只不过她原本所看到的真实景物,都变成了制作比较精良的3d游戏画风。她本以为被卷入游戏的都是主播,目的就是为了游戏直播,然而江天天被强制进入游戏副本之后,他的直播平台直接被关掉了。 那么,唯一对游戏过程进行了直播的,只有她的账号。 那是为什么呢? 她呼出一口气,先去把装牛奶的杯子洗干净,路过客厅的时候看了看客厅电视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早晨十点三十分了,她打了个呵欠,回到书房正准备关掉电脑先去补个觉的时候,发现自己又收到了一条新私信。 她还以为是游戏工作室发来的下个副本倒计时,点开一看,发现是一个叫做“轮回游戏互助小组”的陌生人,她随意的点开对话框,发现这个陌生人只发了一段话:“你好,我是轮回游戏互助小组的组长郑新。春野你好,我看了你的直播,你也被卷进那个游戏了?” 乔野皱了皱眉,坐了下来,回复道:“什么游戏?” 对方回复得非常快:“那个一旦进入就无法退出的恐怖游戏《轮回》。” 乔野:“这个游戏叫《轮回》?” 对方答道:“这个游戏没有名字,我们收到的游戏光盘都没有刻有名字,为了方便,我们称呼它为‘轮回’,因为游戏副本随机生成,两天一次,就像是在经历一次次轮回。我三个月前因为一次意外被卷入游戏,进了一个三人副本,打出norl ending之后回到了现实世界,之后就一直在寻找这个游戏的其他玩家,目前我们互助小组已经有五名成员了。” 乔野:“哦。” 她突然有了一种预感。 两分钟后,对方发出了邀约:“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预感成真。 乔野立马回复:“不。” 她还是那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独行侠。 对方顿了一会儿,又问:“那么,不如你跟我们互助小组线下聚一聚?再过二十几个小时我又要进副本了,干脆我们下午一点去附近的咖啡店聚一聚,讨论一下?” 乔野回复:“不。” 她还是那个除了楼下的菜鸟驿站其他地方都不愿意踏足的家里蹲。 对方仍未放弃:“可是,遇见这种情况,我们玩家更应该互帮互助啊,虽然目前我们七个人都还安然无恙,但是大家也都感觉到了,副本已经越来越难了,如果刚好有认识的人一起组队的话是能增加完成度和评分的。” 乔野回道:“我不需要队友。” 对方沉默了许久,才打出了一行字:“难道……你真的就像传说中说的那样,真身是一只鹦鹉?” 乔野:“……” 为了不被别人将她与那只蠢鹦鹉混为一谈,乔野最终还是做出了最后的妥协,登上了自己有半年没有上过的qq,加入了“轮回游戏互助小组”的qq群。 群里原本有七个人,在乔野加进群中的那一瞬间,群里沸腾了起来: “老六来了吗!” “大家快出来看,我们有老六了!” “老六你好,我是你四哥!” …… ………… 在乔野点下退出该群按键之前,这个群的群主,也就是轮回游戏互助小组的组长郑新及时出现,向大家介绍道:“大家好,这位是春野,是我们小组的……编外成员,不是老六。” 这回,qq群的消息又换了一种风格: “天哪,居然是野哥,是那个直播平台游戏区的赫赫有名的野哥!我看过她直播寂静岭pt诶,超冷静好不好,人称冷漠无情得堪比你大学时候的线性代数老师,就是因为她的冷淡旁白,我居然有一天看寂静岭都没有害怕。” “我虽然不看游戏直播,但是也知道野哥。格斗游戏和恐怖游戏都打得很棒,技术型玩家,这样的话,野哥岂不是全群最强?这哪里是老六啊,大哥,请受我一拜!” “我迫不及待想知道野哥的特殊技能是什么了!” “野哥,你可以告诉我们,你打开《轮回》之前玩的游戏是什么吗?” “野哥不愿意说也没关系的!” “我猜是《只狼》。” “我猜是《黑暗之魂3》。” 原本乔野看着群成员七嘴八舌讨论自己,总觉得这几个人也不太靠谱,正准备关掉qq回去睡觉,冷不丁看见有人问起了自己的特殊技能,本来她想的是自己最近一段时间常玩的游戏是《鬼泣》,然而别人问的是打开《轮回》之前玩的游戏,她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十指在键盘上飞舞,打出几个字之后,潇洒地按下了回车键发送。 春野:“你画我猜。” 郑新:“……” “……” …… 乔野看着满屏的句号,有些奇怪:“怎么?” 两分钟后,郑新问道:“……真、真的吗?” 乔野老实回答:“对啊,没骗你们,不信你们去找我的录屏组,连续一周的你画我猜录屏,总共8个g呢。” 郑新:“……” “……” …… 再过了两分钟之后,郑新终于说话:“那么,春野,你的特殊技能,大概就是跟你画我猜有关了。” 乔野:“……” 群里一位群友道:“是的,我们进行了规律统计,每一个人的特殊技能,基本都是脱胎于打开《轮回》之前,所玩的上一个游戏。比如我,之前在玩消消乐,我的特殊技能可以让相同的三件物品暂时隐身。” 乔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