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破晓》 第1章 please.dontdothat 冬日战士龟缩在阴影里,细微压抑地喘息着。 这次任务的难度远超一开始的评级。任务目标似乎是提前探听到了一些风声,不光安保布置超乎预计的严密,甚至还设计了缜密的连锁陷阱。黑暗中他用军刀抹开任务目标的脖子的瞬间大量雾气从创口喷出,等到他发觉不对紧急闭气的时候,已经无济于事了。 被他切开的是具以假乱真的仿生模型,里面填满了未知的气体,而任务目标早已转移。 ……被摆了一道。 指挥、配合、接应他的队友被一网打尽,只有他凭借出色的身体素质勉强甩开了追捕,但这份余力也逼近强弩之末。在逃出天罗地网的过程中他数次被击伤,体力像泄闸洪水一样飞速流失。他在即将丧失最基本的撤退能力之前只来得及找条肮脏的小巷躲藏起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具模型里的不是什么致死的毒气,否则依照他吸入的浓度来看,他不如直接找个土坑等死。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咬牙忍耐剧烈的疼痛和晕眩的错乱,试着抬起胳膊,处理正在潺潺不断流血的伤口——不止一个的流血口。冬日战士用刀比划着几处弹伤,不得不承认,如果他在没有纱布没有凝血剂的现在就把这些子弹全挖出来,他也不如直接找个土坑等死。 任务失败了,发信器也在逃脱过程中丢失了,现在只能等着组织的人追踪埋在他体内的射线发信器来寻找他。但敌人失去目标,很可能折返回来更细致地搜索,他必须转移。想到这儿,冬日战士皱起眉,扫视惨不忍睹的现场:血迹弯弯曲曲蛇行,几乎蜿蜒到巷口;翻墙时衣物蹭到墙头,刮下几片纤维;跌落撞到的垃圾桶倒在地上,垃圾倾泻了一地…… 冷肃的杀手难得升起懊丧的情绪,恨恨锤了一下墙。 “……谁?” 巷口有人听到了这声闷响,迟疑地轻声发问。 ——被人发现了! 冬日战士绷紧下颌,组织对于目击人物的处理方式瞬间在脑袋里循环尖叫,电光火石之下他果断模拟记忆中任务目标的求救音调来吸引巷外的人,痛哼出声的同时脸上毫无表情,冷硬得像块无机质的石头。 “帮帮我……好痛啊……” 他喊。 “是受伤了吗?”声音的主人听到了呼救,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立刻被满地狼藉的血迹吓了一跳,“哦……上帝啊。” 从较柔较脆的音色来判断,是个女人。 “你还好吗?能自己走出来吗?” 存有一定警惕心的女人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尝试把躺在黑暗巷子里的陌生人叫到相对安全的路灯下,但是在听到陌生人越来越机械微弱的呻.吟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咬牙踏进了漆黑的小巷。 “你别动……我这就过来。” 他以痛呼回应,内心坚硬如铁。 他此刻位于纸醉金迷的皇后区与繁荣宜居的布鲁克林接壤的狭长街道。在纽约市长朱利安尼上任并宣誓减少犯罪以来,在纽约其他地方逐渐被排挤的流浪者、偷渡客和罪犯都选择挪移到了这条边境线上,而黑人聚集区和墨西哥人聚集区则死咬这条线的两头。在纽约黑帮和市政的僵持下,黑与白仿佛在这达成了密不可言的缓冲协议,混合成浓的化不开的脏兮兮的灰。时不时爆发的街头冲突,居高不下的犯罪率,使站街女郎都不愿意在夜晚靠近这一步。 而这个同情心过剩的女人既然胆大到独自在深夜的边境线上行走,就得做好受到伤害的准备。 如果她听话,那最好。如果不听话…… 任务失败情绪极差的杀手冷酷地想。 冬日战士躲在杂物后,凝神注视那点白光逐渐靠近他藏身的杂物,金属胳膊破空甩出,迅速抓住女人伸来的手向后一扭,剧痛之下女人再也抓握不住双手的东西,手机和军刀相继掉落在地,手电筒的白光在摇晃之后直直朝上,照亮了银色金属手臂上的红色五角星,也照亮了女人细瘦的身体和突兀的肚子。 这是个没有任何威胁性的孕妇。 冬日战士瞬间做出判断。 他准备把女人压上墙壁的粗暴动作一滞,下一秒用另一只手牢牢钳住女人的脖子拽向自己。失去重心的女人跌坐在一个湿热的怀抱里,被反扭在背后的手传来阵阵拉伤的疼痛。但这位猝然遭遇袭击的受害者没有挣扎,只是用还算自由的另一只手反射性地护了一下腹部,但随即又放了下去。 “先生……您可以稍稍松一下吗,我的右手快断了。” 女人这次的声音近在咫尺,清晰地暴露出年轻柔软的声线。从音色的纯度判断,这甚至不是位能被称为女人的年轻姑娘。可能害怕袭击者因为地上的军刀而发狂,颇为年轻的怀孕姑娘强忍疼痛一动不动,甚至为了表明她的无害、放慢放柔了声音。乍一看理智又冷静,但冬日战士还是作出了她在强作镇定的判断。 因为怀里的年轻姑娘虽然已经竭力放松,但他依然能感觉到从接触部位传来的细密颤抖。在始终等不到他的回应后,她怕得连牙齿都开始打颤了。 敏锐发现这一点的袭击者扣住脖子的那只血肉之手丝毫不动,但大发慈悲稍稍放轻了金属手臂的力道。他想了想,开口问:“你住在哪?” 男人带着浓厚威胁的低沉声音穿透黑色的面罩,紧贴着姑娘的头皮颤动,带来又一阵冷颤。 “我就住在两条街外,不超过五百米。” 终于等到回应的姑娘迅速回答道,犹豫着又添了一句,“您的失血量过多,不及时处理的话会有休克甚至死亡的风险。不介意的话,您可以去我家处理伤口……我有一些医学经验。” 真是个胆大到不知死活的姑娘。 不过也足够聪明识时务。 冬日战士做下决定。谨慎地将锁住女人温暖脖子的手换成了那只冰凉冷硬的金属手掌,满意地发现获得短暂自由的姑娘没有任何试图反抗的动作,哪怕被金属冰得打哆嗦,也不敢缩一下脖子。于是他艰难站起身,毫不客气地把一半重量分摊给了瘦弱的姑娘,言简意赅发出命令:“走。” 被毫无防备一把拎起来、下一秒就承受到灭顶之灾的姑娘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她撑住墙壁,艰难地提起一口气,努力架起沉重的袭击者,缓慢挪出深巷,走上街头。 年轻姑娘的确如冬日战士猜想的那样,头脑灵活且聪明。不用他提点,姑娘就紧贴早就打烊的店铺、专挑老旧路灯照耀不到的阴影行进。黑暗完美隐藏了走在里侧的杀手身上的血污,姑娘全程侧着头,看起来像是在和旁边的男人交谈。两个人就像一对亲密不愿分开的情侣,在隐秘的昏暗中紧贴在一起,享受甜蜜的私人时光。 没人发现其中紧张的关系。 终于安全走到家门口,陪着袭击者一路做戏的姑娘如释重负呼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门,拖着沉重的杀手走进屋,反手带上门。 随着走廊的灯光变成一道细缝最后消失,她被肩上骤然变重的压力猝不及防带倒在地。 “嘶——”只来得及调整姿势护住肚子的姑娘后背狠狠撞上坚硬的金属,疼得龇牙咧嘴。她爬起来,回头却发现威胁自己的杀手已经晕死过去,浑身都被血色浸湿。 看样子,之前嚣张的模样全是强撑出来的。 姑娘盯着休克的杀手,突然开始后悔在走回来的路上没有试图反抗。如果早发现这人只不过是只虚张声势、一戳就破的纸老虎,她就不会驮着这个危险源回家。 她当机立断站起身往房门走去,一边开门一边摸出手机拨通911,却在等待的时候捕捉到男人的呻.吟。 “帮……帮帮我……” 她下意识握紧手机。 耳边响起接通电话的嘀声,年轻姑娘站在门关,回头望向满身鲜血、头发凌乱眉头紧皱的袭击者。他看起来很脆弱,孤零零地躺在血泊里,呢喃着无望的求助。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姑娘一晃神错过了手机那头“请问发生了什么事?”的询问。 “不要,不要,不要这样做,我不想……求你……”袭击者的脸上挂满冷汗,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灰青的嘴唇无意识地嗫嚅,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 “‘t do that.” 神使鬼差的,她挂掉了电话。 也关上了门。 第2章 只有两块培根肉? 冬日战士在食物的味道中醒来。 土豆泥浇汁的味道、煎培根的浓厚肉味、炸面包的焦香、炒蛋味、奶香,还有飘扬的麦香,混杂在一起的各种香气久违地刺激到了他干枯的味蕾。 他罕见地吞咽了下口水,睁眼看到昏暗房间里贴着碎花壁纸的天花板。 很陌生。 他迟钝地眨眨眼。 不是他的休息室。 反应过来的冬日战士猛地坐起身,冷不防扯到了身上的伤口。撕裂的疼痛只是让这位习惯疼痛的士兵呼吸滞了一瞬。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平静低头,便看到被洁白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快速地检查了一下,伤口都被细心处理好上了药,子弹也被全部清理出来,最严重的几处刀伤甚至得到了很好的缝合,针脚细密平整,他毫不怀疑伤口愈合后不会留下显眼的伤疤。 完全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程度。 在辖区边境正巧碰到一位外科医生的几率有多大? 作出概率为零判断的士兵悄无声息贴上墙壁,警惕地探出房门—— 狭窄的小客厅空无一人。 卫生间没有。 厨房没有。 搜寻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藏蔽的人或者可疑物品的士兵又一次晃过摆放着丰盛菜品的餐桌,还是没有抵挡住一波比一波强烈的吸引力。冬日战士谨慎地走到餐桌旁,隐蔽地打量一圈,终于发现在装炒蛋的小碟下面压着的一张信纸: “不知名的夜袭先生, 原谅我将您的衣服处理掉了,上面全是血迹并且已经破破烂烂。干净的衣服放在您睡觉的床边,码数大概合身。我大胆猜测经过昨晚的剧烈运动您醒来会很饿。所以准备了您的早餐,厨房还煮着麦片粥,记得煮开后把它关上。 请不用担心昨晚壮观的现场,我已经在昨晚清理干净,保证东西都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希望一个医学在读生的手术技术让您满意,毕竟拆掉再来会很麻烦。 我没有摘掉您帅气的黑色面罩,让它继续呆在您的脸上吧,我对秘密的兴趣不是那么大。 我会在晚上七点左右回来,祝您一切顺利。 无辜被占用床铺的受害人。” 冬日战士想起来昨天发生什么了:任务失败,他捉到了路过的一名孕妇,年轻的姑娘把他带回家,还给他处理了伤口。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交代了一切却没有写名字,避嫌的心理是那样强烈,以至于每句话都透露出“你走你走你快走你这个大麻烦”的味道。 但是......他扯了扯嘴角。 ——聪明姑娘不应该带陌生人回家。 冬日战士的目光落到废纸篓的一张帐单上,上面付款人签名是: “alisa·tikva.” 艾丽萨·缇科瓦。 他轻轻念出来。 希伯来语中的“喜悦”与“希望”,这像是个犹太人的名字。 冬日战士更改了搜查目标,开始寻找这个名叫艾丽萨的姑娘的个人信息,这比找任务的目标物品容易多了。高大的男人像只猫一样轻手轻脚扒拉着各种角落,翻出不少零零碎碎比如银行账单、购物小票、医科书籍、开销账本之类的东西。 这确实是个学医的普通姑娘,冬日战士最后得出结论,说不定成绩还很好。她的书架上几乎都是专业书籍,没有年轻人喜欢的合法大.麻,购物小票中从来没出现过零食或者娱乐品,似乎对姑娘们钟爱的衣服首饰化妆品也不感兴趣,买东西的喜好活像个西部农场的女主人,生活节俭,作息规律,不碰烟酒,和这座热闹城市格格不入。 一定是个好姑娘。不过这么好的姑娘为什么会独自住在流浪者乐园呢? 他看着贴在墙上的那张日程表想。 ......不,这和他没关系。 只要他的行踪不会被泄露,这个姑娘是不是个好姑娘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也没必要关心。 反正等组织发现他在这里后,这个姑娘也不会继续存在了。 冬日战士重新回到餐桌前,垂头看那张信纸。 浅麦色碎花的信纸旁边还放着一颗紫红饱满的李子。 他拿起来,摘掉面罩,试探着咬了一小口—— ——好甜。 吃完李子的冬日战士最后站在煮开的麦片粥前,伸手关掉了加热开关,给自己舀了满满一大碗麦片粥。 他端着碗走出厨房,慢慢坐到餐桌前,用那双操纵枪支刀具的大手小心翼翼握住陶瓷餐叉,如临大敌地扫视检阅餐桌上的食物。 “……只有两块培根肉?” 士兵的嘴角细微地撇了下去。 * “艾丽萨?艾丽萨?” 艾丽萨正在冲咖啡。 这个什么都不好的地方供的咖啡意外的好,设备也非常齐全。从最简单的滴滤壶到虹吸壶,法式压,美式咖啡机,摩卡壶,甚至连比利时皇家咖啡壶都有。 咖啡壶中艾丽萨最喜欢的是法式压,法式压可以完整地呈现出咖啡的原貌,口感均衡醇厚,能够最大程度地释放油脂,入口顺滑如丝绸。 法式压做出来的黑咖啡足以让她清醒过来,毕竟昨天...... “艾丽萨?”有只手按在艾丽萨的肩上。 “谁?!”正在出神的姑娘猝不及防被碰触之后反应异常剧烈,一把甩开肩膀上的手,连连后退好几步,直接撞上了后面的桌子。 “小心!” “嘶……”艾丽萨的右手和桌角来了次激烈的亲热接触,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昨天晚上被面罩先生拉伤的右手还隐隐作痛,这下肯定瘀伤更严重了。 艾丽萨在心里叹了口气。 “对不起,吓到你了。”把手放在艾丽萨肩上的中年女人被艾丽萨的极端反应吓了一跳,担心却不敢继续靠近,只能踌蹰地站在原地问,将她的关心塞入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中:“没事吧?疼不疼?肚子没事吗?” “没事,是我出神了,抱歉,玛塔。”艾丽萨摇摇头。明明撞到的是手,她却忍不住草木皆兵,把没受伤的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仔细感受。 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松了口气。 “没问题吗?我看你好像没睡好,眼眶都泛青了。”中年女人的担忧没有因为艾丽萨的话而减弱半分,因为她深知面前的年轻姑娘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在别人的关切面前装模作样。 艾丽萨确实没睡好。 为了处理昨天那位面罩先生留下的烂摊子,她几乎一宿没合眼。带着拖把和清洁剂把从小巷延伸到家门口的血迹仔仔细细擦洗干净,烧掉了所有沾上血的衣服,还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检查了面罩先生身上是否有什么对她不利的小机器。反反复复确认没有疏漏之后,才勉强窝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 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艾丽萨没有注意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反正不够支撑她掩盖困倦,做出健康充满活力的假象。 “要不你先回家休息吧?今天只有两场,我处理得来。” “没问题,玛塔,真的没事。”艾丽萨坐回位置上,将刚才冲的黑咖啡灌进肚子,“昨晚上看书看得晚了些,但还不至于需要额外请假休息。” “少喝咖啡。”玛塔的注意力如她所料地那样被转移了,“你是医学生,应该知道孕妇饮食的注意事项。” “就一杯。”艾丽萨眨眨眼,讨饶。 姑娘的反应太过平静自然,成功骗过了玛塔。这位来自墨西哥,自学成才的无证医生叹了口气,注意力从“没什么问题”的艾丽萨身上转移,开始唠唠叨叨担心其他人:“最近拳场不知道从哪又选进来一批新小伙子,连埃塞克都被打昏了好几次。” 埃塞克是拳场的老人。在艾丽萨来之前,他就已经在这呆了好多年了。 也是玛塔的情人。 “埃塞克已经三十七了,如果再不退出……”玛塔非常忧虑。 “早晚会被打死在拳台上吧。”艾丽萨说。 “艾丽萨……”话说的太直了…… “玛塔你得承认,我说的没有错。”艾丽萨抬头看时间,估摸着比赛差不多该结束了,便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取出两套医生白褂子,把小的那一套递给玛塔。自己套上那身特制的加肥号工作服,“在这儿的人,有几个能活到抽身而退?” 她围好护腰。 “我知道,埃塞克和我提过他想离开拳场,可是他的债还没还清,他不能走。”玛塔也穿上工作服,眉目间的忧虑挥之不去。 “听我说,玛塔。”艾丽萨叹了口气,转身面对忧心忡忡的墨西哥女人。 “他既然能干出在赌场败光所有的资产后依然不收手,借高利贷继续赌,最后被借款公司送到无限制格斗拳场打拳还钱这样的事情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浅金色头发的犹太姑娘用那双晴朗的天蓝色眼睛注视自己善良又优柔寡断的同事。 “玛塔,能走到拳场上比赛的,都是不需要同情的亡命徒,他们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机会。” “我知道,可是——” “咚咚咚。” 休息间的门被敲响了。 “knock knock,”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姑娘们,收拾好了吗?” 玛塔猝然止住声音,艾丽萨看了这位人到中年仍然心肠柔软的墨西哥妇人一眼,扬声说:“进来吧。” “上面的人撑不住啦,比赛大概两分钟内就能结束。”灰发的年轻小伙子推门而入,脚步轻巧而欢快。他提起桌子上的医疗箱,对看过来的两位女士汇报情况:“可怜的小羊羔被打得不轻,我觉得需要来点肾上腺素?” “如果小羊羔被打到需要肾上腺素,”艾丽萨抿唇一笑,这抹矜持微小的弧度柔软了她因为怀孕变得锋利消瘦的面颊,使她看起来像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小天使。可从小天使嘴里吐出的话就没这么甜蜜了:“那你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人就凉透了。” “是这样吗?”青年摆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眨了眨那双漂亮的黑眼睛,“我觉得我的速度很快了。” “皮特罗,艾丽萨,这些小伙子有名字。”玛塔轻声说。 “抱歉抱歉。”灰发男孩说着道歉,可是脸上却写着不以为意,“可是人换得太快了,我记不住名字嘛。” 艾丽萨没有回应,自顾自将头发绾进帽子里。 空气因为沉默而变得稀薄起来。 “艾丽萨不要老绷着脸啊,孕妇不是要保持心情舒畅吗?来,快问我‘who’s there。”皮特罗挠挠头,试图活跃气氛。 “为什么?”艾丽萨疑惑地问。 “哎?你小时候没玩过那个文字游戏吗?第一个人说knock knock模仿有人敲门,第二个人问‘who‘s there 谁啊?第一个人就说一个自己想好的单词——” “没玩过。”艾丽萨轻声说:“我儿童时期的玩具只有《圣经》。” ……哦,犹太人。 皮特罗闭上了嘴。 玛塔又叹了口气。 古板的犹太姑娘艾丽萨似乎不太擅长美式交际,又非常排斥这个工作地点。每次玛塔和皮特罗试图和她聊比工作更深入的话题时,都会遭到冷淡疏远的僵硬拒绝。但是玛塔和皮特罗都不怎么介意年轻姑娘的那些奇特脾气,毕竟…… “走吧。”玛塔带上了口罩。 “等我一下。”艾丽萨刚走出休息室便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她转身走回去,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条巧克力。 那是前几天她治疗过的拳手送给她的。 “巧克力?”皮特罗扒在门框上,兴致勃勃得问:“给我吗?” 艾丽萨把巧克力放进兜里,“小羊羔比起肾上腺素,更需要可可脂和高热量。” ……毕竟,艾丽萨并不是个坏姑娘。 “看,小天使。”皮特罗回过头,悄悄对玛塔比口型。 眉目总是有愁云笼罩的玛塔忍不住笑了。 “还扒着门干什么?”艾丽萨走了出来,“去看看被爆揍的小羊羔有没有哭着喊妈妈。” “噗。”皮特罗忍不住笑出来。他快走几步和玛塔并排走在前面,隐隐形成保护的姿态,将怀有身孕的艾丽萨挡在后面。 “你们来了。”前方,守在员工通道门口的黑人壮汉对走来的三人说:“新人挺不住了,比赛差不多要结束了。” “辛苦了,威尔!”皮特罗跳起来拍拍黑人壮汉的肩。 “每次走过这个地方,都觉得自己在走向地狱。”玛塔轻声说。 “那我不就是地狱看门人了?”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黑人威尔咧嘴笑起来,“酷。” “就算是地狱我们也来回走过无数次。”艾丽萨戴上口罩,“走了。” 威尔拉开门,聚光灯的炫目光亮和拳场刺鼻的汗水味道疯狂涌入安静昏暗的通道。 “揍他面部!面部!对!照着眼眶打!” “妈的你是吃奶的娃娃吗!用力点!打他喉骨!” “很好!手!掰断他的手指!一根不留!” 叫喊,吼骂,不堪入耳的词汇,令人心惊的呼啸,人声鼎沸沸反盈天,热浪混着血汗的味道掀到艾丽萨的脸上,让她反胃。 这里确实是地狱。 艾丽萨忍住干呕的应激反应,抬腿走进喧闹的场地。 这里的观众是魔鬼,这里的运营人是魔王,这里的选手是被扔进地狱的肮脏灵魂。 “哟,白衣天使们来了!小羊羔快躲进天使怀抱里哭诉吧!”看到艾丽萨一行人走出通道的观众开始哄笑,一双双手对她们推来搡去。威尔走在最前面为身后的两位女士开辟道路,皮特洛护在艾丽萨身后为她和她的肚子张开双臂。 被护在中间的艾丽萨闭了闭眼,睁开后看向场地的最中心,沾着血迹的拳击台。 ——这里是纽约最大的无限制格斗地下拳场。 也是她工作了四个月的地方。 第3章 麦片粥与布鲁克林 冬日战士回来了。 这条消息迅速传遍九头蛇特殊作战小组。当队长布洛克·朗姆洛赶到的时候,正撞见他的队员们将武器围在中间并持枪瞄准,人人自危,却表情诡异。 “嘿小伙子们,”朗姆洛随意拍拍手,语气轻松,但双腿和腰腹却不着痕迹绷紧,防止武器突然爆发。“放松点,让我们归来的战士喘口气。” 他能理解这些惊弓之鸟们的心情。上次冬日战士失踪回来时发狂掀翻整个休息区的残酷场面在记忆中挥之不去,当时挡在他面前的人现在都没法正常完成外勤工作。眼看浩劫即将再次上演,还不许士兵们自卫一下了?虽然人人敬仰冬日战士,但是谁也不想被莫名其妙揍进医疗部。 可是诡异的表情他就不太能理解了。 朗姆洛推开队员走上前,上下打量任务失败之后失踪了一整晚的武器:武器看起来状态不错,浑身干净没有血迹,露出的纱布表明受的伤得到了妥善地处理,连气色都莫名其妙的好,还有这身清爽俐落的打扮—— 他露出了和队员们一样诡异的表情。 “你去找女人了?”朗姆洛难以置信问道。 不能怪他这么想,以往冬日战士可不懂得该怎么穿衣服,一身作战服穿到天荒地老。可看看面前的男人吧,半长的头发后梳用帽子固定住,白色立领休闲衬衣非常合身,侧白条纹的运动裤束进便于行动的黑色马丁靴里,显得整个人青春洋溢。他甚至还背了个斜挎包。 一个!棕色的!街头品牌stussy!的斜挎包! “shit!”朗姆洛咒骂一句。 穿着这身衣服的冬日战士该死地活像个十七八岁的平面模特! 朗姆洛以他的人格保证,这绝对不是冬日战士自己能选出来的衣服。一定有个女人,一个心细的,年轻的,富有品味的,热爱生活的女人,是这个女人帮武器准备的衣服。 这让刚和女友分手的朗姆洛十分嫉妒。 “行了行了,散了吧。”他见冬日战士没什么过激的表现,便放松下来招呼队员们各自归位,自己留了下来,抱着手臂恨声抱怨:“我们找你一晚上,你竟然一声招呼不打跑去找女人?!” 冬日战士莫名其妙,看朗姆洛的眼神如同看不可理喻的九岁任性小女孩。 读懂冬日战士眼神意思的朗姆洛冷笑。 “你既然有心情瞪我,那失败报告也肯定能自己写。”他说。 “……”十七八岁的平面模特不高兴了,那种幼稚的不高兴直白地写在他下撇的嘴角上。 “听着,士兵。”朗姆洛斜倚在墙上,那双鹰隼般的灰色眼睛锁定作战小组最不听话的士兵、最优秀的武器,“我不介意你有些小脾气,也不介意你找女人,但是你要知道,九头蛇不需要不听指挥的孤胆英雄。” 不轻不重的敲打。 “上面将你编入我的作战小组,你就得听我的。”硬朗痞气的男人冷嗤,“我可不管你是不是九头蛇最优秀的武器,是不是外勤队伍的榜样——士兵,明白吗?” 冬日战士用那双干净的绿眼睛盯住朗姆洛,确认面前的人确实在不满后选择摘下隐藏面容的帽子,用最简洁的语言解释自己为何长达十多个小时音信全无,“任务失败,有神经毒素,发信器丢失。我劫持了一个医生,之后去了她家休息。”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冬日战士没有否认朗姆洛关于“一个女人”的猜想,并不动声色地将“医生”和“女人”分割成不同的角色。 在他吃完女孩为他做的饭后,冬日战士没有做多停留,赶在组织找到他的位置之前回了基地,并且面对朗姆洛时选择了隐瞒。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做这种可能会让组织蒙受损失的事,明明昨天他还对她的处境漠不关心。 或许是因为他突然发现,关于艾丽萨·缇科瓦......她的生死只取决于他的一句话。 冬日战士再清楚不过了,九头蛇可以容忍一个“女人”,可一个“医生”不行。 朗姆洛盯着冬日战士,似乎在观察他是否撒谎。 “神经毒素?”他问:“你感觉怎么样?” “昨天有剧烈的头痛和空间错乱感,现在没感觉了。”冬日战士眼珠一转不转对上朗姆洛。 “九头蛇拥有宽容的美德。”半晌,标志性的痞笑重新出现在朗姆洛的脸上,流痞气质的男人懒洋洋举起手臂,“她原谅偶尔犯错的士兵——” “all hail hydra.”冬日战士低声说。 “all hail hydra.”朗姆洛放下手并拍了拍冬日战士的肩膀,“走吧,先去医务区检查,毕竟神经毒素可不是说笑的。检查完就可以吃晚饭了。” 冬日战士点点头,与朗姆洛并行走在通道中。 “有麦片粥吗?”他突然出声,吓了朗姆洛一跳。 “怎么可能。那东西供能又不多。”朗姆洛把差点拔.出来的匕首推回刀套,“别突然出声,很吓人知不知道。” 外勤组吃的一般都是低糖、高蛋白质,高能量的食物。 冬日战士不死心问:“李子呢?” “……”朗姆洛明白了,并为此翻了个白眼,“那个姑娘给你做了麦片粥和李子?” 冬日战士没有回应,他习惯性地伸手确认自己放武器的位置,却摸到了柔软的皮革。 那是他从艾丽萨·缇科瓦家顺手拿走的斜挎包。 冬日战士收回手,又问了一个问题。 “纽约有无限制格斗地下拳场吗?” 他在艾丽萨的书里发现了很多写着注解的便签纸,上面都印着无限制格斗地下拳场的简写。 问问问,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布洛克·朗姆洛在心里暗想,并反问回去,“怎么?你对那种小把戏感兴趣?” 提出问题的男人并没有立即说话,朗姆洛也并不需要实际的回应,他想了想,“纽约多的是地下拳场,我记得最大的就在布鲁克林区,说起来离你昨天的任务地点很近。” ……布鲁克林。 冬日战士无声咀嚼这个名称,并把它小心地放进心里。 这个地名和艾丽萨为他煮的麦片粥一样,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的熟悉。 可是他并没有关于布鲁克林的记忆,也没有在九头蛇喝过麦片粥。 第4章 不值得同情 艾丽萨并不喜欢地下拳场的这份工作。 谁会喜欢这份工作呢?没有奖金,没有保险,没有编制,甚至连档案都无法接收,社会福利制度里的透明人在高危场所做着不讨好的事,还要忍受拳手和观众时不时倾泻而来的愤懑和污言秽语。 在她十七岁之前,艾丽萨都无法想象,她生活的土地上竟然还有这样一片被上帝抛弃的地方。 上帝看不到这里。 但是魔鬼能。 “最近心情不好,艾丽萨?” 金发姑娘并没有说话,沉默着低头为受伤的拳手包扎,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但是她心里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风平浪静。 艾丽萨还在想前几天那位不知名的夜袭先生。 她总是能想到他。原因大概是艾丽萨在遇到这位明显是杀手的袭击者之前,从不知道她在那件事之后竟然还残留着那么多善意:为昏迷不醒的男人处理好残局;用完了库存里所有的麻醉剂——天知道这个男人强壮得像只雄狮,一只舒芬太尼根本无法抑制他活跃的神经;用了最好的可吸收缝合线,仔细轻柔地缝合伤口;买好干净的换洗衣服,甚至考虑到男人可能不方便露脸,为他买了顶帽子;还为明显有慢性胃炎的男人做了一顿热气腾腾容易吸收的早餐。 这对于强壮男人怀有强烈排斥和敌意的艾丽萨来说并不容易。做完一切工作后她精疲力尽躺在沙发上,被满屋浓烈的阿尔法男性的味道所包围,根本无法入眠。 可是这位先生是怎么对她的? 随意翻动她的东西,还拿走了她的包。 那个斜挎包是她从家里带出的唯一一件东西。是父亲为她买的。要知道她的父亲是一位彻彻底底的犹太教徒,对所有科技和流行嗤之以鼻,对艾丽萨的要求就是做一位优雅矜持的淑女,远离不知羞耻的低腰裤和破洞衣,最好连内衣都是素色五排扣满罩杯和宽松平角内裤。 可是在她一年前考入医学院时,父亲为她买了一只街头斜挎包。 父亲一定做了很多功课,买回来的斜挎包是无论哪个青少年都会无比喜欢的印花款式,哪怕中性设计的包又大包带又长,艾丽萨背起来不太利索,她仍然很喜欢。 现在它被人拿走了。 想到这里,艾丽萨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嘿,小天使,轻一些。”受伤的拳手倒嘶一口冷气,“这是我的手,不是沙包袋。” “埃塞克忍着吧。”旁边刚贴完纱布的拳手哈哈笑出来,“我们的快乐姑娘最近脾气可不好。” 名叫埃塞克的中年男人闻言低头端详正在为他消毒的女孩,确定他在女孩一如既往紧绷的唇边读出了不同以往的低沉之后缓和了声音,问:“怎么了,艾丽萨?” “和你无关,埃塞克。”艾丽萨摇摇头,拒绝了埃塞克的担心,“与其担心我,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她余出手,点了点属于埃塞克的那份厚实的病例。 “你如果还想多活几年,就趁早离开这里。” “我也想离开。”埃塞克叹了口气,“可是我不能。” “然后让玛塔整日整夜为你提心吊胆?” 谈到那位温柔坚强的墨西哥女人,埃塞克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似乎在思考该如何组织语言,片刻后慎重地回答:“我不能在我一无所有时爱她。” 多么感人肺腑的独白啊,连旁边三大五粗的拳手闻言都露出了深有感触的表情。 可艾丽萨望着男人被薄雾笼罩的双眉,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之前怎么说的来着? 能干出在赌场败光所有的资产后依然不收手,借高利贷继续赌,最后被借款公司送到无限制格斗拳场打拳还钱这样的事情的埃塞克—— 是离不开这里的。 她默默嗤笑自己那一点心软。 这些人都是不需要同情的亡命徒,一旦能满足自己的欲望,一旦有可以榨取的利润,他们就敢铤而走险,践踏一切道德法律。 不知道自己拥有着什么,还尽情挥霍所求无度的人,这种人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机会。 连那位看起来神经质又脆弱的,在黑暗处虚弱喘息着求救的杀手先生也是。 贪婪的,不知满足的,无休无止的,罪恶的—— 刻薄的话涌到嘴边,却在想起玛塔时被艾丽萨突然吞了回去。 “……玛塔只在意你。”她贴好最后一块胶布,急促甩上医疗箱的盖子并站起来转过身,把苍白的面色藏在无人发觉的地方,“清醒一点,埃塞克。” 埃塞克脸上了然又无奈的笑容仿佛在说艾丽萨还是太年轻,而旁边看热闹的拳手早已兴奋地搂上了埃塞克的肩膀,满脸揶揄开起埃塞克和玛塔的玩笑。没有谁发现艾丽萨的异常。 艾丽萨也不希望被发现。毕竟是她没控制住自己,差点迁怒了一无所知的人。 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她的值班时长已经完成了。艾丽萨收拾好器械,提起新买的包走出门,把两个拳手和她道别的声音关回门内,她几乎是憋着一口气的,缓慢又快速地一节节攀登通往外界的楼梯。 那口憋得她昏昏沉沉眼冒金星的气在遇见阳光之后被狠狠吐出来。 平静下来的艾丽萨仰头直视太阳,在快要沁出泪花的时候闭上了眼。 太阳在视网膜上留下了闪烁的光斑。 ……你刚才在生什么气啊。 她默默地想,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抖了抖眼睫,艾丽萨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正巧闻到对面面包店传出的麦香。 ……有点好闻。干脆买点刚烤好的面包回家吧。 她重新迈出脚步。 ——最好是边缘烤得微微有点焦脆的那种。 第5章 她大概是讨厌他的 中午的布鲁克林就像黑色星期五时的购物广场。 冬日战士站在大厦的楼顶,把被风揉乱的额发拂到耳后用帽子压紧,带上对讲耳机,然后踩着防护栏用望远镜向下看: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像蚁穴里密密麻麻的工蚁。人簇拥人,人挤压人,人推搡人,如果有人——比方说他——在高楼上向下密集扫.射,几乎无人可以逃脱。可没谁能意识到这一点,布鲁克林人只会像麦片粥里上下滚动的麦片一样机械地涌向街道,无论男女老少总是带着一副行色匆匆的面孔,路过街头表演的艺人和伸手乞讨的流浪汉也不肯停下脚步,就像是身后有死神用镰刀驱赶。 “bang——”他伸手比作手.枪.模样,对下面的人群虚虚开枪。 “bang什么呢你以为自己是童子军吗?”他的耳朵里,对讲耳机的另一边,隐藏在街角咖啡店的朗姆洛直接喷了一口咖啡,他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表情扭曲得像连吃了十罐鲱鱼罐头,“我说你最近真的很奇怪,营养剂不吃,训练不参加,整天点击着要吃李子,看着手发呆,现在还学童子军叭叭叭——神经毒素是不是把你脑子毒坏了?” “......”冬日战士懒得理他。 “真他娘的烦人。”流氓气质的男人还在骂骂咧咧,“本来今天是老子的假期,陪不了女人,在这陪你收拾烂摊子,你还屁不放一个——” “你两个星期前刚和女友分手。”冬日战士一脸冷漠。 “......”朗姆洛被噎得不清,深吸一口气,对着高楼冬日战士所在的位置比出一根中指。 “shit!”他恶狠狠地说。 ……好烦。冬日战士皱了皱眉,透过望远镜瞥了坐在藤椅上翘着二郎腿喝咖啡的男人一眼。 ……明明这人自己还在摸鱼。 他烦躁地压低帽沿。 虽然朗姆洛这个人流氓嘴碎,整天凶神恶煞又满口脏话,但是冬日战士不得不承认,吊儿郎当的特殊作战小组组长有一双精准锐利的鹰隼眼睛。 他大概真的被神经毒素影响了。冬日战士想。 “不过‘武器’果然是‘武器’,连神经毒素都干不倒你,”联络器里没有声音,朗姆洛也就没能察觉到士兵的烦躁,他正在翻看手机里医疗部传来的冬日战士的体检报告,看到结果时不明显地松了口气,顺便低声念给冬日战士听:“体检报告出来了,你中的大概是种新型的神经毒素,数据库没有匹配。但是就检查情况来说,它只是让你的大脑变得异常活跃,坏处是会造成情绪兴奋和轻微失眠,好处是——草,还有好处?——记忆力短时间会变得非常好。整体来说一点事没有,你可以把那张暴躁脸收起来了,这几天对着你那张脸,我上厕所都不顺畅,可烦。” “......go fuck yourself,朗姆洛。”冬日战士恶狠狠说。 朗姆洛的大笑太过刺耳,冬日战士没有继续闲聊的欲望了。他放下望远镜,无视掉朗姆洛粗哑的笑声,拉开脚旁的登山包,拎出枪箱开始组装。 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没问题——可是他并不这么认为。 冬日战士从来不做梦,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过深刻到能被大脑存储的梦。但是最近他一直频繁地梦见不属于他的东西:尖顶红房,老旧的外楼梯,三角楼,沙砾路,灰暗的天空,天堂树,国债票,金发…… 如果这些还可以勉强归类于人类做梦功能的不可思议的话,那么…… 冬日战士组装好枪,向楼下看了一眼。 ……那么如果一切正常的话,人能出现幻觉吗? 比方说现在。 楼下的工蚁群消失了。 甚至楼也消失了,他似乎站在民居的二层楼窗前,楼下就是漂亮的天堂树和刚铺好的沙砾路,福特汽车喷着尾气慢吞吞挪移,大裙摆的姑娘抱着刚烤出来的面包笑语欢声。 冬日战士闭上眼再睁开,那幅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景象便消失了。 他无意透露给任何人这个情况。他并不觉得严重,也不觉得困扰。他只是有些恍惚,因为他觉得这一切都有些不可思议,他如此熟悉幻觉中这座落后老旧、从未来过的城市,好像那只是沉睡在他身体里的一块骨,在他被打了一拳之后才能发现—— 啊,我原来还有这么一块骨。 “r01呼叫w01,”布洛克·朗姆洛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冬日战士的思绪。 名字变成代号,声音平板无波,特殊作战小组组长此刻毫无表情,看着咖啡厅的玻璃中映出的黑色林肯的影子,向楼顶的战士发出指令: “目标出现,你十点钟方向,拐角黑色林肯—— “开始清理。” 冬日战士架起枪。 巴.雷特m82a1狙击步.枪,重型特殊用途狙击步.枪,填充大口径12.7x99毫米弹药,射程远、精度高,威力大。可以迅速拦截车辆,一发弹药就能打坏车子引擎。 0.50英寸以上口径的枪,如果打在人身上—— 冬日战士从望远式瞄准镜中盯住后座上的人,那人似乎看到了谁,打开了车窗。防弹玻璃降下,露出他脆弱的头颅。 距离,六千一百米,无风,空气阻力弱,目标移动速度较慢,适合狙击—— 他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砰!” 他快速收起枪缩回身体,在拆卸枪的过程中他起先听到熙熙攘攘的声音没有停止,反而扩大成充斥街道的喧哗,似乎工蚁们都搞不清楚那一声巨响是什么,在四处探头寻找噪声来源——然后喧哗声在某一瞬间突然变小,紧接着,一声恐惧的尖叫划破天空。 “啊!!!” ——纽约市禁止执法人员对人使用0.50英寸以上口径的枪支,因为无论子弹打在人体哪个部位,要害或非要害,都会造成爆炸。 一点组织都留不下的,彻底的爆炸。 没有防弹玻璃的阻隔,目标任务的样子一定很凄惨。 “clear。”冬日战士关闭枪盒塞进登山包里,对耳机说。 “撤退。”朗姆洛回头瞥了一眼混乱的中心,确认目标人物已经成了一滩废泥后举起咖啡杯一饮而尽。在杯子与桌子发生碰撞时,有人从朗姆洛身边冲了出去。 “让开!”从声音判断,是个年轻得不能被称为女人的姑娘。 准备离开楼顶的冬日战士愣在原地。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违背了狙击手最重要的原则,探出头,谨慎地打量楼下—— 红色的裙摆撞入他的眼睛。 “让开!让开!我是医学院的学生!请让我进行急救!”红裙子的姑娘一边跑一边喊,声音大的能清晰传入联络器。 “天真的小姑娘。”朗姆洛把钱压在咖啡杯底并站起来,不动声色地远离现场,“竟然想从狙击手的枪下救人。别被那副样子吓得尖叫才好。” 于是任务轻松搞定,心情舒畅的朗姆洛恢复了那副痞里痞气的样子,用他那点可有可无的好心叫住了那个焦急的姑娘: “别去了,叫成那样估计人早死透了,”朗姆洛双手插兜对回头来看他的姑娘笑,“没听到他们说脑袋都炸了吗?别吓到你。”他扬眉示意姑娘凸起的肚子,“尤其还有个小baby。” 联络器的另一头,冬日战士安静地听着女孩愤怒到极致,反而一字一顿清晰不已的斥责。 “脑袋炸了,”怀孕的姑娘那双蔚蓝的眼睛像是在燃烧,火焰瞪住完全不把生命当回事的男人,她狠狠地,冷静地说:“也有存活的概率。” 然后姑娘转回头,重新向被击中的人迈出脚步。 “就算是你脑袋炸了,”姑娘的声音越来越远,“我也照救不误。” 冬日战士听不到朗姆洛对这不理解他好心的姑娘的吐槽了,也听不到朗姆洛所说的集合地点了,他连工蚁们的喧闹都听不见了。他只是探出一双眼睛,看着铁锈红色的长裙裙摆挤入工蚁群,挤入黑色林肯上,挤入和裙子一样颜色的红色中。他看着红裙的主人最后满手红色,惨白着脸失魂落魄走出车子,虽然无法看得更清楚,但是他就莫名有了种感觉。 那个聪明可爱的学医的好姑娘…… 大概是讨厌他的。 alisa,艾丽萨。 冬日战士默念这个名字,起身离开边缘,拉开楼顶的门,走进黑暗的通道。 “喂喂喂?士兵?听到了吗?士兵?”朗姆洛的声音这时才被他接收到,“有情况发生?” “没有。”他说。 联络器那边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又传来快速的咒骂:“你他妈的没事装什么死,吓死老子了。快他妈来集合地——” “朗姆洛。”冬日战士打断了他。 “你先回去。” “——啊?” 冬日战士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声控的灯在他经过时变亮,又在他身后变暗,漆黑的楼梯间,只有他在光中。 “我想去个地方。”他做下了一个决定。 第6章 麦片粥和李子 艾丽萨借了警局的洗手间,冲洗身上的血。 已经凝固的血被水一冲重新化开,整个水池都染上了触目惊心的颜色,艾丽萨看着水池像看着她没能救下的那个人。 那一枪打掉了他整个右肩。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艾丽萨能做的就是握住他残存的左手,在那努力想要抓住什么以停留在世间的力道消失之前紧紧握住他。 “吓到了吧?”个子不高的黑人女警官站在门口,抱着毛毯和保温杯问艾丽萨。艾丽萨对好心的警官摇摇头,关上水龙头,擦干净手走了过去。 “没事。”艾丽萨微笑。 “孩子,别逞强。”已为人母的警官一眼就看到了女孩风平浪静的表情下苍白的脸,她拉住艾丽萨冰冷的手,带着长辈的威严嗔怪道:“——手上一点温度都没有,还说没事。” 于是艾丽萨被披上了烘得热乎乎的毛毯,手里还握着温度正好的牛奶,坐进暖气十足的会客室里。 “这次事件有些问题,”看到女孩的脸色渐渐转好,女警官才恢复平时的精干模样,坐到艾丽萨旁边——旁边?艾丽萨一愣——为什么不是对面? “卡特警官?”艾丽萨征询地问。 “clever girl。”黑人女警官对反应敏捷的姑娘眨眨眼,“你目击的枪击案不太简单,已经不属于纽约警署的管辖范围,所以会有专门的小组来接手。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不要紧张,我也会在这里,不合适的问题我会打断。” 黑人女警官其实不必做到这种地步。案件已经移交,后续和她没有关系了,留住艾丽萨也只是例行询问。她之所以选择留下坐在艾丽萨旁边,其实是担心身上带有“未成年”“未婚先孕”“独居”几个标签的女孩没有一个能从刁钻问题下保护她的可靠律师。 艾丽萨当然明白女警官的用意。 所以她天蓝色的眼睛闪动了一下,慢慢弯起,和挑高的嘴角一起挂上笑意。 “谢谢您,卡特警官。”她真诚地道谢。 正当女警官忍不住想伸手揉揉那头灿烂如金线的发丝时,会客室的门被敲响了。 “excuse me?may ie in?”得到屋内人同意后,一位中年白人男性推开了门。他已经不年轻了,额头和眼角尽是深刻的皱纹,那双睿智犀利的眼睛滑过黑人女警官,在点头示意后滑到案件的目击者身上。 然后他露出了一丝不明显的惊愕。 “艾丽萨·缇科瓦?” “艾丽萨·缇科瓦?”一个毛茸茸的棕色脑袋出现在他身后,高高瘦瘦的青年还未注意到屋内的情况,只是在上司提起关键词时条件发射,不假思索地说出关于这个名字的一切:“那个去年遭遇连环杀手,最后自卫杀人获救的未成年女孩?” 首先注意到艾丽萨的长者没来得及阻止青年开口,顿时露出懊恼和抱歉交织的表情。 “……reid。”他低声呵斥。 “gideon?what‘s——”下一个单词还没蹦出,青年便看到了屋内的人。 坐在屋内的,是他所报出的资料的女主角。 “缇科瓦?”青年的嘴巴快于脑袋,“你怀孕——” 他身后看明白状况的同伴直接用手肘撞向他的腰。 …… 好痛。 艾丽萨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几个人。 名叫瑞德的青年迟一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无意识的脱口而出成了伤人的利剑。他看到了,方才气色不错的女孩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虽然没什么表情变化,但是嘴却抿得死死,血色一点点从她的脸上,被剥离了个干净。 ……他好像说错话了。 青年顿时手足无措。 艾丽萨没想到还有和这群人再见的一天。 bau,behavioural analysis unit行为分析部,隶属fbi。在那件事没发生之前,艾丽萨经常在电视上看见他们。她曾憧憬他们那基于大量经验和科学的“犯罪现场分析”和“行为分析”,也曾立志使用自己的学识,成为这些匡扶正义的人的一员。 ——如果罪恶没降临到她身上的话。 “好久不见。”她抿成细线的嘴唇终于松开。艾丽萨捧起手中的牛奶一饮而尽,在温热充满食道和胃之后呼出一口气,试着用她能做到的最平和的表情面对故人。 “mr.gideon,mr.reid,mr. morgan。” 询问很简单,毕竟艾丽萨并不是第一目击者,距离现场也有段距离,只是因为她是和受害人有接触的第一人所以才会被带到警局做笔录。加上艾丽萨虽然尽力配合,但无意中还是流露出了抵触态度,bau的三个男人只能匆匆结束询问,欲言又止目送纽约警署的卡特警官送年轻的姑娘离开。尤其是说错话了的粽发青年,以往优秀的专业素养都被丢到了太平洋,在询问过程中一直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抱歉,吉迪恩,我又说错话了。”此时这个孩子讷讷地说。 “瑞德。”吉迪恩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们的瑞德宝贝,大概永远学不会说话过脑子了。”之前用手肘提醒瑞德闭嘴的巧克力肤色的男人,德雷克·摩根半调笑半认真地说:“记得和人家小姑娘道歉,卡特警官可是一直瞪着你呢。” “……我会的。”棕发青年垂头丧气,bau的几个人都有艾丽萨的联系方式,毕竟——在艾丽萨身上发生的事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先是以bau的联络官,珍妮弗·让热为首的女人们无法放心,要走了艾丽萨的联系方式,后来发展到整个小组都存了艾丽萨的号码,并且把自己的私人号码留给了艾丽萨。 瑞德自然也有,不过从来没有联系过。 事实上艾丽萨没有主动和bau的任何一位联系过,即使是和她最熟悉的珍妮弗·让热,也只是珍妮弗主动打电话询问艾丽萨的近况,在得到的都是“很好”“认识了新朋友”“大家都很照顾我”这类积极答案后,便慢慢减少了联系频率。 受害人这么多,比艾丽萨遭遇更惨的也有,案件每天都堆满桌案,bau们已经给予了艾丽萨他们能给予的最大的关怀,只要她的生活能慢慢步入正轨,就足够了。 可现在看来…… “jj知道艾丽萨怀孕了吗?”摩根问出了瑞德也想问的问题。 “我不知道。”瑞德摇摇头。 他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 他最担心的是,按照艾丽萨的体型变化判断,这个孩子应该是…… ……不会吧? ……不会吧。 精疲力尽的艾丽萨回到家,第一眼就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屋子的男人。高个,黑发,健硕的身材,和那双冰凉的绿眼睛。 很熟悉,不过这次杀手先生没有带面罩。 艾丽萨睁大眼睛猛地后退,后背撞上防盗门发出“哐啷”一声响。她几乎立刻想起把她送到家门口的黑人女警官,警察出警会带枪,能成为纽约警署组长的警官射击成绩一定很好。她上来没多久,在路过外楼梯的时候还和在下面等她进家门的警官招了招手,她刚刚关上门,男人距离她有四五米,现在打开求救只需要几秒—— “呼吸。”杀手先生对她说。 “……?” “呼吸。”杀手先生从她的书架前稍稍移步,正面朝向艾丽萨,没什么表情地说:“呼吸,你忘了呼吸。” 艾丽萨这才感受到肺爆炸性的疼痛。原来她在进门猝不及防看见男人时,连呼吸都忘了。 “没用的。”杀手先生在艾丽萨回过神急忙大口喘气的时候说,完全看透了她的心思:“在你打开门之前我就可以抓到你,下面的警察太弱。” “……是你?”艾丽萨毫无希望地确认。 “是我。”杀手先生歪了歪头,像是不理解为什么女孩会问出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他端详了一会艾丽萨苍白的脸,突然说:“我不是来杀你的。” “……那你来干什么?”艾丽萨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她开始彻底后悔那天晚上的善心泛滥,救了面前的人。 杀手先生沉默了。 他跟朗姆洛说他暂时先不回去的时候,完全没想过在找到艾丽萨时要做什么。他只是有种冲动,想见一见那铁锈红的裙子,金色的头发,天蓝色的眼睛,想见一见那和他最近梦境的风格很相像的房间,想见一见这个大概在讨厌他的人。所以他来了,但不属于冬日战士的冲动并没有帮他安排好下一步的计划。 所以他思考了一会,决定按照冬日战士的本能来。 “还有麦片粥和李子吗?”冷酷的杀手先生问。 “……哈?” 第7章 一溃千里 艾丽萨觉得这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先生大概脑子有些问题。 她给杀手先生熬好麦片粥,洗了新鲜的李子,抱着手臂警惕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双手捧碗认真喝麦片粥的男人,在心里想。 说真的,闯入她家,只是为了李子和麦片粥吗? 她端详着面无表情的男人喝了一口麦片粥后脸上那细微的肌肉缓和,惊讶地确定了这一点。 也许是表现得不像个杀手的杀手先生此刻看上去太无害让她感觉不到任何危险,有些饥饿的艾丽萨观察了一会,勇敢地决定不再委屈自己的肚子。她给自己盛了碗麦片粥,走到餐桌另一边,放下碗拉开椅子。 杀手先生正沉迷于面前的芝士鸡蛋饼,在她试探着坐下时连头都没抬。 于是艾丽萨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拿起刀叉开始吃饭。 哦,她还顺手做了裹着洋葱和培根碎的芝士鸡蛋饼,煎鸡胸肉,烤鸡翅和田园沙拉。田园沙拉摆在男人最近的地方,艾丽萨能看出他对面前这盆草浓浓的嫌弃,因为在她坐下之后,他伸出左手把装着田园沙拉的盘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不行。”艾丽萨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把那盆绿油油的蔬菜推回到原位,甚至坏心眼地又往男人那里靠了靠。 “……”一点也不想吃草的杀手先生嘴角撇了下去。 艾丽萨看着男人瞪着眼睛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还挑食?”她眼睛弯弯融化了浅蓝的冰层,轻声责怪抬头看向她的男人,“吃点蔬菜对消化好,这么大的人了还任性?” 话音落下,四目相对的二人皆是一愣。 艾丽萨最先反应过来,无措地抿起唇,刚刚变得有些灵动的蓝眼睛重新结上冰面,她挺直脊梁,目光却垂下,“......抱歉。” 艾丽萨看不到此刻她的表情有多寂寥,可是杀手看得到。 于是杀手先生并没有为年轻姑娘的不知分寸而生气。他只是微微垂眼,并感到了一种奇特的恍惚和惊讶。他并不傻,艾丽萨那句充满爱意的嗔怪明显不是对他发出的。可是那种温存和宠溺却仿佛冲出屏障和时间,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感官。记忆中枢反馈到大脑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在他眼睛里翻搅,最后沉淀于眉宇,杂揉作安静的柔和。 此时这个敏捷强壮侵略性十足的男性像一只被驯服的家猫,收起利爪,抬起脑袋,等待一个拥抱。 “再说一遍。” 他说。 艾丽萨惊讶抬眼,撞进了一片干净透亮的雨后碧绿。 ‘再说一遍。 那片碧绿像是在说。 ......艾丽萨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蛊惑了。不然如何解释她想要按照男人的要求重复的冲动? 她真是疯了。艾丽萨清醒又悲哀地想,竟然和一个威胁过自己的杀手玩温存游戏。她想要拒绝,想要岔开话题,想要用沉默避过,但她看着那双绿色眼睛,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难道有谁能狠心拒绝那双绿眼睛吗? 至少艾丽萨不能。 于是艾丽萨重复了一遍。 在她话音落下之后,杀手沉默着陷入不知名的思绪,眼底空茫茫的。等回归现实后,他突然问了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 “你是在思念谁?” ——我是在思念谁? 艾丽萨猝不及防,被这个问题击穿了。 ——她是在思念谁? 被完全看破的巨大狼狈感让艾丽萨冷汗直流牙齿打颤,她的心脏开始一下一下,重重跳动。自尊心极强的姑娘张了张嘴,选择以反击的手段来维持最后的体面,“没想到你还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思念谁?”她听到自己刻意的笑声尖利夸张像个刻薄的阁楼老妇,“该不会是你在胡思乱想吧?别把自己的情绪栽赃到别人身上啊!” 杀手先生依然没有生气。 他具有和他的外貌年龄完全不符的耐心与包容,甚至没有戳穿姑娘的虚张声势。他只是平静地说——和竭力掩饰的艾丽萨不同,他把自己的软弱和迷茫摊开给面前总共只见过两面的女孩看,向她寻求答案——“你说得对,我确实是在胡思乱想。遇见你的那天我中了一种能让大脑过活化的神经毒素,没有解药。他们都告诉我一切正常,但是从那以后我一直都在做梦,甚至到了出现幻觉的地步。 “我看见了一些我从来没见过,但是非常熟悉的东西:我看见一片低矮的红色尖顶三角楼,我看见高大的天堂树,我看见不太平整却崭新的沙砾路,我看到老式的福特汽车。“ 他看到老旧的外楼梯,看到被污染的灰暗天空,看到姑娘的白色翻领和红色大裙摆。 他还看到了脱轨的火车,看到了碎裂的冰层,看到了蓝得透彻的天空,看到了耀眼的太阳。 “我好像是在思念谁。” 他说。 “我大概是,一直在思念谁。” 太阳一般耀眼的发…… 盛着蓝得透彻的天空的眼睛。 还有和面前的姑娘一样的,善良和柔软。 是谁? 杀手伸出手,注视空空如也的钢铁手掌,又抬头去看面露惊愕的姑娘。 “可是我把他丢了。” 他落寞又恍惚的眼神刺痛了艾丽萨,金发的姑娘慌忙转移视线,却被那只冰冷的铁臂又一次深深刺痛了。 艾丽萨的心疯狂抽痛,像是有锤不停擂响她软弱的心脏。她屏住呼吸,艰难地压抑无法控制的冲动。 不行。她清醒地告诫自己,不能心软,不能答应。 面前的人早晚会毁了她。 可面前的人,面前的男人再一次用简简单单的语言轻而易举打破了她所有防线,使她刻意遗忘努力摆脱的悲伤和寂寞冲破表壳,一溃千里。 她终于彻底溃败。 只见杀手伸出那只血肉之手,把一直握在其中的李子轻轻放在艾丽萨面前,对她说:“我找不到可以求助的人。你是医生,如果我没有什么可以支付给你的东西,事实上我其实什么都没有……也可以找你治病吗? “我想治好‘我’。”他眼含沉默的乞求。 狭小的屋内一片寂静,所以艾丽萨几乎吐气般微弱的声音变得清晰可闻。 她说,好。 忘记了过去的男人对想要遗忘过去的姑娘展露了一个不属于杀手的细小微笑。 “谢谢你。”他说。 第8章 你手若有行善的力量 冬日战士闭着双眼。 闭上眼后看到的世界是混沌不清的,偶尔能在光幻视的作用下看到随机的几何图像。冬日战士安静地躺在ct机里,双手平放在身侧,将注意力集中在视神经传来的图像上。虽然他向艾丽萨请求治疗,但是男人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喜欢一切和医学有关的颜色和仪器——他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反感是因何而起,但他知道现在提出拒绝并不理智——所以他努力放空思维,尽量让自己平静。 难熬的时间不知过去了多长,在他与紧张作斗争时,一双温暖的手摸上了他的前额。 “放轻松。”拥有熟悉气息的姑娘说。 艾丽萨一开始坐在外室的电脑前抱着陶瓷杯暖手。电子计算机断层扫描的辐射太强,她并不敢冒险靠近。直到她叫来帮忙的玛塔拍了拍她,示意她去看躺在ct床上的男人,她才发现男人紧绷得像块磐石,看似放松摊在身侧的手指指节都攥得发白。艾丽萨先是愣住,然后便想起这位特殊的病人很有可能被强制改造过——比方说颞叶阻断手术。 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洗脑”。 虽然没有记忆,但如果他真的处于大脑皮质或左侧脑的极度兴奋期,那么被阻断的电子信号很有可能被异常链接并增强,对相似的刺激源产生过度反应。 那种不可控制的应激反应,艾丽萨再理解不过。 艾丽萨看着他,心里生不起一丝戒备警惕。那犹如拼死的鱼的肚皮般青白色的指节反而促使她终于下定决心。 她要拉他一把。艾丽萨想。 像曾经那些陌生人对她做的那样。 所以她没过多犹豫,放下杯子,把手搓暖之后走近如临大敌的男人,轻轻慢慢地,把手搭在男人的额上。 她感受到了从相触肌肤传来的惊讶颤动。 艾丽萨看着手下的男人。他明明并不衰老,却看起来莫名疲惫——这件事在前些天她失去仪态胡乱攻击他时她便发现了。这个男人具有和他的外貌年龄完全不符的耐心与包容,这是让她怀疑在他身上有可能发生过人体改造的根本原因,人体改造可以使他保持年轻人的灵活和爆发力——尤其是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闭上之后,那份奇怪的岁月感让他像个平静年迈的老人。可疲惫和平静依旧不能使他享受松弛。 他的肌肉没有放松分毫,像是下一秒箭矢就要离开紧绷的弦。 “放轻松,你太紧张了。”艾丽萨加重了力道,以强烈却不至于疼痛的程度打圈按摩手下的太阳穴。 冬日战士本应该更紧张的。 但是他没有。明明被人把握住要害,士兵却遵循那清冽的声音慢慢放松了肌肉,连咬得死紧的牙关也松开了。 “很好。”艾丽萨没有马上抽走手,而是撤走部分力量,改成充满抚慰暗示地摩挲男人的额头。 像是临睡前母亲抚过前额的手——这个联想突然击中了冬日战士。 即使他无法想起这个概念、这个动作的具体对象,但依然让他的面颊肌肉松弛了下来。眉眼中永远凝结的浮冰终于融化,露出脆弱的内里。 “放轻松,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艾丽萨的声音和她的手一样温柔,“这里只有我,没有那些你无法求助的人。” 冬日战士不自觉吐出一口气,而艾丽萨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 “需要我留下吗?”艾丽萨问,并且不需要回应,她已经自动站起来,身体转向角落的柜子,“我去穿防护服。” “......不用。”冬日战士说。 艾丽萨一怔,继而哑然失笑。 她扯了扯左手,冬日战士顺着力道睁开眼,才发现他按住了那只快要离开他的额头的手,按在他的脸颊上,试图留住艾丽萨。 他松开手——没有完全松开,而是松松扯住纤细的手指。 “......抱歉。”他终于面对了自己的留恋和软弱,蜷起手指挽留她,“是我太——” “——没关系。”艾丽萨转动左手,反过来包住那只比她更大更有力也更为粗糙的手,“我知道。” 她绽放出一个轻柔的笑容。 “我会在旁边的。” 站在ct室外,被艾丽萨拜托帮忙查看一个特殊病人的情况的墨西哥女人安静地坐在电脑前,听扩音器传来屋内的交谈,听着听着,就露出了极为柔软的表情。 玛塔一直知道艾丽萨在拒绝别人靠近,像是只腹部受伤的刺猬,蜷缩进角落里,像所有路过的人嘶吼,拼命竖起浑身尖刺,还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虚张声势说:“我很好,我非常好,别可怜我,别靠近我,我讨厌社交。” 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是个姐姐,也做过妈妈,她已经四十五岁了,不再是一无所知的年纪,反而是知道的太多了。她的丈夫是个酗酒汉,她的孩子在黑帮火拼中被敌人打死,她独自一人从墨西哥的贫民窟逃出来,藏到运输船上,靠着压缩食物走到美国纽约,靠着纽约图书馆的医科书和黑医的指导学习医学,这一路的坎坷还能让她看不透一个未成年的姑娘? 她全都知道。 女人,还能遭遇什么痛苦呢?玛塔第一眼看到艾丽萨,就知道在这个过于年轻的女孩身上发生过什么。 但是玛塔无能为力。 路过的她手上有绷带和食物,可是受伤的刺猬并不想要这些,也不敢要。刺猬实在太害怕了,她就是因为过于相信才受了重伤。绷带在她眼里是囚禁的绳索,食物在她眼里是毒.药。 艾丽萨并不需要这些。 所以玛塔非常担心她会因为久治不愈的伤口溃烂,再次受伤。 但是——玛塔满目温柔,看着穿上防护服的艾丽萨走到男人身旁,握住他的手。 但是艾丽萨还是遇到了能靠近她的人。 艾丽萨需要的并不是绷带和食物,她自己有,只是忘记拿出来。直到她看到走到她面前的路人有和她相似的伤口。 皮特罗总是说艾丽萨是个小天使,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因为一度封闭自己的刺猬自己从角落走了出来,只因为看到有人也受了伤。 玛塔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脑分析出的脑部图像上。 看着看着,本来很轻松的她逐渐皱起眉头,拉平嘴角。 “怎么样?”扫描结束了,艾丽萨脱下防护服,带着冬日战士推开隔门。她将凉好的热巧克力递给男人,自己走到玛塔身旁,待要弯腰时被男人碰了碰。轻轻按住她示意她坐到他拉过来的椅子上。于是艾丽萨顺着力道坐下后又仰头道谢,等到男人又走回角落时才转过头,观察图像,“脑部区域你比我擅长,他有什么问题吗?” 玛塔伸手拉住艾丽萨。 艾丽萨从来没在玛塔的脸上看到过温柔和担忧之外的表情,这位墨西哥中年女人永远都是一副热心肠的模样,从不生气,也不伤心。 可是现在玛塔嘴唇紧抿,绷紧下颌,神情极为冷硬严峻。 “你告诉我,”玛塔连语气都变了,“他是谁?” 她说话又快又低又急,“为什么他的颞叶有手术性创伤和持续刺激引起的暂时性萎缩?” “......果然。”艾丽萨却放松了下来,“和我想的没错,人格改变、情绪异常、表情淡漠,和颞叶受伤的症状一样。” “你知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玛塔忍不住抬高了音量。 “我知道。”艾丽萨坐直身体,视线对上被突然变大的动静吸引注意力、看过来的冬日战士。男人站在角落的阴影里,艾丽萨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就是知道,这时那张脸上一定是安静并带着些询问的。 能用这种手段控制士兵的,无非那几种组织。 “可这又怎样?”艾丽萨低声喃喃,然后扬声问静静注视她的男人。 “你的记忆与联想中枢有人工损伤,并且是持续长期性的损伤。这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男人对她点了点头。 “这种损伤不是现在医学能够扭转的,需要长期的护理和心理咨询。我并没有支持长期护理的条件,也不是心理医生。你找任何一家脑科医院都能做的比我更好。即使这样,你也确定让我主治吗?“ 艾丽萨拉住急促想要阻止她的玛塔,示意沉默的男人回答她的问题。 “没关系。”冬日战士从阴影里走出来,来到灯光下,站到金发姑娘面前。“不,是我希望。” “我该谢谢你。”他试图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说实话有些僵硬,但是无损他的真诚。“如果不是你,我大概会不知所措。 “无论怎样,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他笨拙地搜寻合适的表达,看得出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做过了:“这种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现状,说实话会让我非常不安并暴躁,在......那里的时候,我必须强迫自己进入冥想,否则根本无法控制暴涨的破坏欲。” 艾丽萨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冬日战士将此误认作对他的害怕。于是他放下杯子,伸出金属手臂——意识到什么后又放下,转而抬起了那只血肉之臂,小心翼翼,放在艾丽萨的头上,一如艾丽萨对他的那样。 “但是你。”他弯下腰平视坐着的艾丽萨,天与地的颜色相触。 “但是你......在你身边,总能让我平静。” 他滑动手掌,顺了顺艾丽萨的额发。 “如果让你害怕了,那我必须要说对不起。因为我很自私,我不会离开的。”冬日战士压低声音,“所以我可以恳求你......不要害怕我吗?” 说实话,这个样子的男人有些吓人。 无论他有多少脆弱柔软,迷茫疲惫,这一霎那全都掩盖不了他身上硝烟和血的味道。 他是个狠戾尖锐的杀手,他一定杀了很多人才能有这样黑暗自我的意识。 但艾丽萨并没有害怕。 和害怕有些类似的,她又听到了心如擂鼓,敲响她身体,拧紧她肌肉的声音。 主啊,您的教诲是什么来着? 你手若有行善的力量,不可推辞,就当向那应得的人施行。 “我不害怕你。”开口的那一霎那,心跳声消失了。 “我会帮你的。” 她敬爱的主啊,若她手有行善的力量,就不会吝啬,定当向面前的人施行。 第9章 回家。 艾丽萨是个雷厉风行的姑娘。在答应帮助杀手之后,便频繁出入于市立图书馆和私人图书馆查阅心理学书籍,并联系之前认识的前辈和老师,旁敲侧击有关大脑改造的手术手段和治疗方案。整天泡在有无线网和庞大学术数据库的纽约市图书馆查阅资料文献,没过几天,手里的笔记和方案就直逼她一半人高。 不仅如此,她几乎每天都会联系杀手,结合她的心理医生教授给她的方法,用心理导出和仪器理疗互相辅助的手段尝试唤醒杀手沉睡的记忆。治疗结果还不错,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冬日战士甚至能想起他曾经住过的街区有一家面包店从早到晚都会弥漫开松软醇柔的麦香。 “他们家的蔓越莓果酱面包很好吃,配上芝士浓汤,味道会更好。”冬日战士一本正经,听得旁边的艾丽萨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 这个人脑子里只有吃吗?艾丽萨一边做饭一边想,嘴边不自觉就融化成了一碰就荡漾开的水波,看得站在厨房门口的男人也沾染了些人气。 顺便一提,那天晚上的晚饭是蔓越莓果酱面包配芝士浓汤,艾丽萨只拿了一个,其余的全进了杀手先生的肚子。 冬日战士也喜欢去找艾丽萨。 他之前对艾丽萨讲的话并没有任何夸张成分。这种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现状,的确让他非常不安并暴躁,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怀疑和愤怒,走在九头蛇的基地里,他需要紧咬牙关才能不让拳头落在每个路过的人的脸上。训练之外的时间他不得不强迫自己进入冥想,否则根本无法控制暴涨的破坏欲。 谁也不知道平静冷淡依旧的冬日战士身体里到底潜藏了多么爆裂的怒火。只有艾丽萨能明白。 虽然他没有把这愤怒暴露在她面前分毫,但是他就是知道,艾丽萨是了解的。她了解这份尖锐扭曲的愤怒,因为她也曾被压跨。 她不同情他,也不嘲笑他;不轻贱他,也不原谅他。她将逐渐复苏的他和冬日战士区分开来,但将明明不同的灵魂表象一视同仁。在艾丽萨面前,他不用再问自己是谁。 这让不知道如何应对平和与尖锐给他带来的撕裂感的冬日战士终于可以在与自己漫长搏斗的战争中休息片刻了。 艾丽萨那里有和她一样令人舒服放松的碎花壁纸,暖黄色的灯光,有他记忆中女孩子该穿的垫肩紧腰大裙摆,还有穿着这裙子在碎花中灯光下看书的金发女孩。 最后但同样重要的,那里有能让胃暖和起来的食物,而不是营养剂。 他需要她。冬日战士一清二楚。 她也需要他。冬日战士乐意之至。 但不是所有人都对他们的贴近感到高兴。 外出过于频繁的冬日战士还是引起了作战队长的注意。 当冬日战士再一次按耐不住准备离开基地时,发现了倚在门口的朗姆洛。 而守株待兔的朗姆洛看到没有任务却要出门的武器时,扔掉了嘴里叼着的烟。 “还要出去?”他抬脚碾灭残余的火星。 冬日战士压了压帽檐,并没有否认那个“还”字,他知道朗姆洛对此心知肚明,“嗯。” “去约会。”朗姆洛笃定地问,“还是那个女人?” 电光石火间冬日战士的大脑似乎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思考否认的后果,另一部分在延伸肯定的未来。最后他做下了决定,张口说:“是。” “......没想到。”朗姆洛移开脚,那只烟已经被踩灭,曾经规整的烟体也在男人随意的力道下被碾得七零八落。他又重复了一遍,并咧开嘴笑笑,显得他深刻的眼睛更加暧昧不清,“没想到,我们之中对女人最不耐烦的冬日战士也没能逃开女人网啊。” 冬日战士并没有否认,只是在朗姆洛话音落下后接上:“喜欢问别人的感情生活,你也该重新找女人了,朗姆洛。” 作战队长以狠狠的鼻嗤回应士兵,并还嫌不够地竖起中指。 他并没有阻拦冬日战士离开。 似乎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只是为了说几句话。朗姆洛站在窗前盯住士兵的背影,思考半晌,还是按下了手机的通话键,向早已按好的那串号码发出通讯。 “谁?”电话被接通了。 “这里是r01。“朗姆洛目送那道身影直到消失在街角,“汇报武器情况。武器个性越来越鲜明,开始超出掌控。” 电话那边似是思索了一会,“武器多久没有清理了?” “不加中间冰冻的时间,七个月整。” “r01,”电话那边似乎是笑了笑,“教给你一点,武器需要定期清理,才能保持最锋锐的状态。” “是。”朗姆洛摩挲着窗沿,暖色的眼睛中一丝温度都无。 现在的布洛克·朗姆洛比谁都像上膛的枪。 “一把尖刀而已。不需要多漂亮。”电话那边做下宣判:“让实验室准备一下吧。” “收到。” 艾丽萨对此一无所知。 她正在地下拳场值班。今天的比赛已经打完了,她正好有时间整理接下来的治疗思路。正在她思考该以心理导出为主还是仪器理疗为主的时候,有只手按上了她的肩。 “艾丽萨,你有男朋友了?”有个男声问她。 艾丽萨吓了一跳,顺着那只手回头去看。 是皮特罗。 “皮特罗·姜戈·马克西莫夫......”她叹了口气,用责备的语气念出青年的全名,“能不能先敲门?” “啊......一时心急忘了嘛。”急性子的青年这才想起坐着的姑娘多么讨厌突然的碰触。他暗道糟糕,连忙收回手规规矩矩站在一边,讨好笑着,心虚得像个摔碎花瓶的小孩,“你别生气。” “怎么了?”艾丽萨收好纸笔站起来,转过身问:“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惊讶于这次艾丽萨没有像个炮仗一样炸掉他,对艾丽萨的怒火心有余悸的皮特罗挠挠那头漂亮的灰发,老老实实说:“因为外面有个不认识的男人找你,绿色眼睛,有点凶。”顿了顿,又不情不愿地低声说:“长得还挺帅气的。” 从来没有人来这找过艾丽萨,更别说男人。皮特罗在艾丽萨没注意的时候鼓鼓嘴。 更让他惊讶的是,他话音刚落,动作从来都是不急不慢,带着股老式优雅的艾丽萨直接“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绿眼睛?”金发的姑娘说话简直像支机关.枪,“他在哪?” ......真的是男朋友?皮特罗的嘴角撇了下去。 皮特罗很警惕,没有把陌生人带进员工区。于是看起来很凶的冬日战士就站在员工通道的门口,靠着墙壁安安静静低头发呆,在听到不太轻快的脚步声时才抬起头。 “艾丽萨。”他轻声呼唤。 “你怎么来了?”艾丽萨走到他身边,急切询问并上下打量——很好,没有外伤,没有活动不自然的地方,面前的人找到这里不是因为受到了伤害。这个结论让她松了口气,语速缓和了下来,“有什么事吗?” 艾丽萨没有联系他,也无事发生,是他自己无法按耐想要见她的冲动。冬日战士舔了下干燥的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勉强干巴巴说:“最近这边不安全,昨天出过事。” 好吧,这个理由烂透了。 他有些懊恼。 但是艾丽萨并没有怀疑这个烂透了的理由。“确实。”她点点头,带着一点无意识的亲密的抱怨情绪说:“本来这边就够乱了,最近尤其不安全。” 她抬起头,微微弯起眉眼,“所以你来?”她带上了些狡黠的笑意,“接我回家?” 回家。 冬日战士绿色的眼睛流动起来,眼睫抖了抖,露出一个和之前僵硬笑容完全不同的,可以称为温柔的微笑。 “嗯,接你回家。” 第10章 叫我巴恩斯 灰发青年倚在休息室门口,注视正在收拾东西的艾丽萨。 “是你朋友吗?艾丽萨?”他突然问,并注意到金发姑娘手下动作一停,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他:“不是朋友,是病人。” “那你要去给他治病吗?” “不,是其他事情。”艾丽萨收拾好东西转过身,皮特罗敏感地发现她面对自己时的表情和面对等待在外面的男人的表情完全不同,她看他就像是临时工作里认识的甚至连手机号码都没有交换的同事,甚至因为他过于挖凿她的“隐私”而感到不适地微微皱眉——这让皮特罗感到有些难过。 “我回家了。”艾丽萨轻抿嘴唇,绕过不知道为什么在愣神的皮特罗走出门,站在稍远处的冬日战士上前接过背包,在皮特罗的视线里,两个人就这样自然而然并肩离去。 回家? ——一起? ......皮特罗的心情糟糕透了。 那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家伙,他皱着眉想。满身都是血腥味和火.药味,还有那副普通人无法拥有的体格、专挑易于防守的角落走的习惯,简直在身上明晃晃地写着“我很危险”。无论他是哪种人,都不是艾丽萨能应付得来的。 这个不走运的姑娘,总是会招惹到奇怪的人,皮特罗恼火又无可奈何地认清了这一点。灰发的青年重重叹了口气,微微弯腰,踏出一步—— 银发刚刚荡开飞入空中,人已消失在原地。 不论艾丽萨怎么想他的,他都不希望这个可爱的姑娘受到伤害。 他需要亲自确认才能安心。 “你要不要考虑换个地方住?”皮特罗警惕的对象,危险的冬日战士正走在艾丽萨所住的公寓楼内,他四处打量,有些不太满意,“开放式的设计和外楼梯很容易被侵入。” “......容易被侵入?”有人会跑到边辖区抢劫住在这里的人吗?艾丽萨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好笑,她打开家门,把门彻底敞开,“这里有什么好偷——” 聪明的姑娘下一秒猛然反应过来这个“危险”指的是什么。 经过近一个月的相处,她越了解这个人的过去,就越淡忘他的现在。 她几乎都忘了他其实是杀手了。 刚刚冒出头的轻快笑容淡去,艾丽萨抿起唇,轻声说:“可我没其他地方去。” 冬日战士也想不到哪有足够安全的地方,能藏好旁边比普通人更脆弱一些的姑娘。半晌他挫败地叹气,抬脚踏进房间并关上门,随意问出了最近有些在意的问题:“你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这里?” 在问出口的时候冬日战士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直到他看到情绪彻底从艾丽萨的脸上消失,才后知后觉他可能抛出了很尖锐的利箭,就像他之前随口问她在思念谁时那样。 他好像又伤到她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姑娘重新冷冻成冰,抱起手臂,一脸防备站在客厅中央。 “.——我伤害到你了?”冬日战士小心地问。他学过有关情绪的特工课程,并且非常擅长观察情绪变化和行为暗示,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笑容从年轻姑娘的脸上剥落,他有些茫然,这种茫然直接反应在他清澈迷茫的绿眼睛里,“我很少和人正常交谈,你知道的,像现在这样......” 他顿了顿,“我不擅长这个......对不起。” 本来已经竖起浑身尖刺戒备并准备抵抗的艾丽萨顿时松懈了下去。 男人在常识方面的缺失她早有了解。他也许曾经是个狡黠爱笑、能说会道、广受欢迎的美国阳光男孩,现在也只是一个在正常社会中邯郸学步的“幼童”。 和他计较那些明明微不足道,却被她无限放大的冒犯根本没什么意义。 他并不是在讽刺她,也不是在同情她,更不是猎奇地想要拿她当谈资。她那点不入流的敏感和自尊根本找错了发泄对象。 但年轻气盛的姑娘到底还是说不出道歉。于是她别扭地撇过头,选择以坦诚来迂回地表示谅解:“......因为很多事。” 艾丽萨退了几步,顺了顺裙子坐进沙发里,垂着头却挺直了背,轻声说:“之前发生了很多事。” 冬日战士无声无息坐到金发姑娘的对面,安安静静做倾听者。 “怀孕之后,我暂时不能继续读书了,也不能回家。法律上我没有成年,一开始我完全找不到工作,寻求帮助的时候,之前认识的人......都帮不了我。” 她不擅长示弱,也不认为示弱有用。尤其在她曾经放低姿态撕开伤口的时候,绝大多数人就像是换了副魔鬼的灵魂,嘲笑她,讽刺她,诋毁她,假惺惺同情她,好奇地盘问她。 就是没人帮她。 她手下的裙子被攥出凌乱的折痕。 “后来我认识了玛塔,她介绍我来地下拳场当医生。虽然没有用工合同,但是工资按星期结,也足够租下这间屋子,养活自己了。”艾丽萨潦草解释了几句,“只是租不到好地段的房子,所以我也没办法换地方住。” 金发姑娘说得含糊其辞,但是冬日战士听得分明。 也完全清楚了在面前的人身上发生过什么。 面前的姑娘年纪正好,应该刚刚踏入大学。笑容轻快,身体灵活,无忧无虑,奔跑在派对和课堂间,裙摆飞扬,尽情享受生活。 而不是这样。 他握起拳头,克制地松开,又无意识握紧,松开,最后拳头紧紧攥死。 他张了张口,又闭上。 狭小的客厅陷入沉默。 “我......” 冬日战士艰难地开口。 艾丽萨盯着裙摆,冬日战士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大概......” 冬日战士清澈的绿眼睛被搅浑,模糊成一团浑浊的雾。 艾丽萨抬起头,看向面带挣扎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不易察觉的痛苦和懊恼。不深,不浓,却能令最铁石心肠的人悸动颤抖。她不由自主松开裙摆,伸出手。 “我总觉得......我是为了让像你一样......一样好的姑娘,一样好的人能够幸福平安,才拿起枪的。”他的指甲都要嵌入手掌,“一开始。” 他曾经应该是这样的。 艾丽萨搭上男人的手,细瘦的手指轻轻揉开铁拳。 “是吗?”艾丽萨出人意料地笑了,她抿起嘴翘起唇,矜持而又可爱地笑着,天蓝色的眼睛荡漾开细碎的星光闪烁,看得冬日战士一怔,不知不觉从突如其来的痛苦中脱离出来。 艾丽萨一边小小地笑着,一边用空着的手从沙发底下抽出药箱,取了一块碘伏贴上被指甲刺伤的手掌,揶揄道:“一开始我可没看出你偏爱我,扭我手臂可是扭得毫不留情。” 男人被艾丽萨带偏了思路,“......我没用力。” 他闷闷地解释,另一只铁胳膊配合着握拳又张开,“我手下留情了,要不你的手臂现在都好不了。” 艾丽萨眼眉笑得更弯了。 “那你保护我了。”金发姑娘捧着那只血肉做的手,“你给了我平安,自始至终,你自己都没有违背过你,我说的是你自己。” 冬日战士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半长的头发遮住他小半张脸,“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们告诉我,一切是为了最伟大的未来,为了全人类,一点牺牲是必要的。” 艾丽萨也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不会的,”她也摇摇头,“任何心有爱的正义之人,都不会以为大多数为由,将牺牲时刻挂在嘴边。只有恶者会。” “……那我是在干什么?”冬日战士轻声问。 “我不知道。”艾丽萨呼出一口气,“但这一定不是你的错。” 她也曾经质疑过自己。她曾经认为是自己有罪,才使得主收回赐予她的一切,降下惩罚。 她一度觉得自己满身污秽,不配活着。 “正如我住在这里,并不是我的错一样。”她坚定并小心地握住男人有温度的手,“我没做错什么,所以你也没做错什么。” 艾丽萨牵引着着只手来到她的面颊前,侧过脸,慢慢贴上温热粗糙的掌心。 “别害怕。”她仰头看着他,“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一定会慢慢变好的。” 冬日战士垂下眼帘,俯视靠在他手掌里,温柔又依赖的金发姑娘。 明明是她在仰视他,他却觉得他匍匐在她的灵魂下。 他合上了眼。 低下头。 抵上她的前额。 虔诚地。 “巴恩斯。”男人闭着眼,轻声说。 “刚刚想起来,这大概是我的名字。”他用力地,珍之又重地,隐忍地以额头轻轻抵住姑娘的前额。 “叫我巴恩斯。”他命令。 第11章 艾丽萨 皮特罗在艾丽萨家楼下等了很久。 他倚着墙壁站在阴影里,一直等到黄昏迫近,星辰覆盖,才听到“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 “机关都记好了?”他听到那个男人说:“条件受限,只能改造到这种程度了。大概能阻挡我三分钟……足够了。如果遇到危险,先按下快捷键发送电话录音求救,动作快一点还是能逃到人多的地方等待救援的——紧急联系人不要设置我。” “......fbi的行为分析组可以吗?我认识那里的人。”艾丽萨比起男人来说稍小些也更清脆的声音响起。 “那最好。等我找些需要的东西,下次改进机关。” “嗯,路上小心。” “不要再喝咖啡了。”男人似乎是笑了笑,“明明自己是学医的,还喝这么多咖啡?晚饭很好吃,谢谢。下次见。” 见什么见,有什么好见的。 角落里偷听的皮特罗快要呕死了。 如果这个家伙真的在意艾丽萨,就不应该靠近她。 他看着逐渐远去的男人的背影,深吸一口气,等呼出的时候,周身的焦躁不安已经奇异地消失了。 这个人和艾丽萨什么关系并不重要。一直以来出现在玛塔和艾丽萨面前的温暖又明亮的焦糖色眼睛此刻折射着属于战士的冷静锋利。 重要的是,他到底是哪里的人。 皮特罗·姜戈·马西莫夫化作银色流星,以人类捕捉不到的速度追了上去。 巴恩斯走远了。 艾丽萨一直站在门口,等到男人越来越模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再也看不见,才关上门回屋。 她沉默地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然后把头埋进臂弯里。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姑娘露在外面的耳朵就已经红得仿佛要滴血。 她当时怎么会说那些话呢?艾丽萨隐藏在手臂间的脸完全红透了,她紧咬下唇,表情既懊恼又羞涩。 她对巴恩斯都说了些什么?他偏爱她,他保护她,还不自量力说一切不是他的错,她能替他证明他的灵魂永远正直,然后,然后...... “上帝啊......”艾丽萨忍不住呜咽出声。 然后她竟然不知羞耻地捉住巴恩斯的手贴到自己脸上,用跪在他腿间,埋在他掌心,侧脸看他的姿势! 她竟然一直在对一个总共才认识一个月的男人笑。 并且她根本无法控制。 这不就像,这不就跟,这不就是,不就是爱人之间才能做的亲密接触吗? 她再次为自己的过于大胆发出懊恼的□□。 艾丽萨觉得倘若巴恩斯再待上几分钟,她就能当着他的面把自己埋进地板里。 冷静了好一会,过于矜持的金发姑娘才勉强控制住脸上的热意和内心的羞涩,侧头露出布满红晕的小半张脸。 他想起来自己的名字了。 巴恩斯,barnes,古英语中年轻的战士。 很适合他。 先是能想起模糊的感觉,然后回忆起碎片式的印象,后来大概能描述曾经住的地方的街道,现在终于记起自己的名字了。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接下来一定会慢慢变好的吧?这一个月来,男人的变化她再清楚不过了。 他终于从一把武器变成了一个人。 想着想着,艾丽萨的唇角就忍不住再次翘起来,牵动眉眼逐渐荡开温柔的涟漪。 他下次会是什么时候来呢?明天?后天?休息日?午日还是夜晚? 该用什么方法继续治疗呢?该准备什么食材呢?该和他说些什么呢?他还能想起什么呢?他的面庞会不会轻松愉快? 疑问和未知放在他身上,通通变成了甜蜜的心事。 艾丽萨就这样,放松自己趴在桌上,带着微笑想着未来。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起来。 晚上怎么会有人给她打电话?艾丽萨起身去看,显示的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平常如果这个时间接到陌生电话,艾丽萨是不会理会的。可是今天她急需一些东西转移她的注意力,所以艾丽萨按下了接通键,贴在耳边。 “这里是艾丽萨·缇科瓦。” “真的是你。”听声音,打来电话的是个女孩。 明明声音清甜,艾丽萨却绷直脊背,手指捏紧手机。 她慢慢站直,直视前方。 “老师说你最近联系了他,我还不相信呢,就问老师要了你的电话试一试。”电话那头的女孩似乎没有察觉到艾丽萨的沉默,径自欢快地说:“竟然真的是你,好久不见了。” 顿了顿,那个女孩继续说:“为什么还不回学校?虽然发生了......那种事,但是同学们都还是很关心你的。” “那种事”被含糊不清地一带而过。 ......那种事是哪种事? 艾丽萨想。 ——是什么可耻的事吗?是肮脏的事吗?无法说出口的事吗?竟然和犯罪享受同等待遇,需要隐晦暗示吗? 没等艾丽萨开口,电话那头紧接着传来一声惊呼,但是很顺畅,不像是突然想到的,就好像是她早就无意识构思了无数次要如此询问艾丽萨。 “你不会还没堕胎吧?” 接着音量稍稍抬高,像是质问罪人为什么还不认罪,或者是在惊讶于未开化的封建原始人竟然能这么愚蠢。 无论她是不是这样想的,艾丽萨就是这么坚定不移地认为。 “难道你真因为信教的原因没堕胎?” ...... 艾丽萨脸上的红晕消失了。 她的下颌绷紧,像是被侮辱了荣耀和尊严的战士,独自一人站在千军万马之中,却慢慢举起手中剑。 艾丽萨张开嘴。 ——她的私事和只是一起上公共课的陌生人有什么关系? ——谁需要他们,来关心她? “关你什么事?”她听到不属于她的冷静的声音在说,在只有她一人的家里出奇地响亮。 “别这么说,艾——” 艾丽萨直接挂断电话。 过了一会,她才想起应该关机。金发姑娘的手指颤抖地移动——奇怪,她为什么抖得如此厉害——按上关机键,确认关机的那一瞬间像是突然触电般直接甩开手机。独自喘息了一会,她艰难地迈步,走进卧室,伸出手掀开被子,缓慢侧躺下去,双臂环绕,抱紧自己,蜷缩起来。 她就这么发了一会呆。 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将被子扯过头顶。 许久之后,被子下面传来一声隐忍的抽噎。 巴恩斯对此一无所知。 事实上他也顾不上去想艾丽萨现在怎么样了,因为特殊作战队长正站在他面前,问他。 “舍得回来了?”朗姆洛轻飘飘地说。 明明流里流气的男人还是平时那副军痞模样,可是巴恩斯就是觉得不对劲。他盯住朗姆洛,战士若有所觉抬起头,对上巴恩斯含着探究的绿色眼睛。就在撞进那双深棕色鹰眼时,巴恩斯敏锐的直觉突然开始狂轰滥炸。 危险。 他小幅度后撤一步,浑身紧绷。 “......有任务?”他试探着问。 “算是吧,”朗姆洛点点头,像是没注意到士兵的戒备一样转过身就走,“跟上,组长来了。” 纵使满腹疑虑,巴恩斯还是跟在朗姆洛后面,穿过医疗区,穿过训练区,停在最深处的实验室前。 ......这个地方。巴恩斯有些愣怔。 这个地方,他有印象。 ——而且不是正面的那种。 “进去吧。”不等他细想,站在门口的朗姆洛就开始催促。他懒散地插兜靠墙,并抬手捂嘴打了个哈欠,示意巴恩斯上前开门。“组长在等你。” 巴恩斯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出脚步,推开门。 首先映入他眼睛里的是一台庞大的机器。 不好的感觉愈加强烈。 “士兵。”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机器旁,听到开门声后转过头,对巴恩斯笑着招手,“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是亚历山大·皮尔斯。 特殊作战小队的直属上司,也是冬日战士的直接管理者。 巴恩斯撇了眼靠墙的几个特工和围着机器的几个白褂医生,走到皮尔斯身边。 “最近任务完成得很好。”亚历山大·皮尔斯还是面带和蔼的微笑,“来,让医生保养一下你的手臂。” 巴恩斯伸出铁臂。 下一秒,铁臂被突然启动的强大磁力死死盯在机器上。 “绑紧他。”皮尔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后撤几步,对挣扎的巴恩斯露出看不听话的狗一样不易察觉的憎恶。然后从西装内侧拿出一个薄薄的本子。 本子很小很薄,黑色皮面,中间有个红色五角星。 巴恩斯的瞳孔骤然紧缩。 “不!朗姆洛!等等!”他挣扎着用一只手与冲上来按住他的特工们纠缠,并对接住他拳头的作战队长喊,“为什么——” 朗姆洛捂住士兵的嘴,把他按倒进机器中间的椅子上,“别挣扎,少受罪。” “你知道!你知道!”巴恩斯拼命挣扎,但还是无济于事,被锁住铁臂后他行动不便,很快就被众多特工制住,固定在椅子上。 “你比我还像武器,朗姆洛!”他愤怒地骂。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朗姆洛绑好最后一条束腹带,闻言也不动怒,平淡地说:“正因为我指哪打哪,所以我不会被搅烂脑袋。” “ please!please dont do that——朗姆洛!——”巴恩斯咆哮着哀求,后面的话被塞进嘴里的固定器堵成一片呜呜声。 “乖。”朗姆洛轻轻拍了拍士兵狰狞的脸,靠到他耳边,低声说:“咬好,过会会很痛,忍过去就没事了。” 只是忍过去的你不会是现在的你而已。 朗姆洛站直,退到角落里。 皮尔斯根本没注意这一幕。他根本不在意武器说了些什么,事实上他也根本不需要拿出本子,那简单的十个俄文词他已经烂熟于心,冷酷的九头蛇组长只是在享受一个强大武器对他手中薄薄一个记事本的畏惧。皮尔斯像逗宠物一样慢慢地打开本子,在巴恩斯面前慢慢念出第一个词。 “longing渴望。”是俄语。 ——什么? 他恐惧地睁大双眼。 “rusted腐锈。”第二个词。 不——不要再向下—— 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已经开始发抖。 please!please dont do that—— please!—— “seventeen十七。”第三个词。 巴恩斯的理智爆炸了。 巨大的疼痛刺激着男人猛烈挣扎,却被拘束带狠狠拍回椅子上。 疼痛似乎短暂激活了他所有断裂休眠的神经,这一刹那庞大的记忆在那颗千疮百孔的美丽大脑里以摧枯拉朽之势疯狂复苏。 ——巴恩斯。 他不叫冬日战士,不叫士兵,不叫武器。 他叫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他属于美国:他是一位士兵,一名战士,一个儿子,一个朋友,一个生活在布鲁克林灿烂阳光下的美国公民。他热爱他的国家,热爱他的同胞,热爱这片土地。他会跳舞也会调情,他游走在灯火和烟花下。他为守护扛起枪,他穿行于炮火和废墟里。他的珍宝是美国,他的敌人是纳粹,九头蛇,是一切意图以战争和欲望颠覆他所爱之物的东西。 他的眼睛失焦。 ——然而,他这七十多年的人生里,竟然有五十多年过着他曾经最大的敌人强加于他的生活。 他竟然为九头蛇工作,他竟然杀掉了他曾经想要守护的人,他竟然在破坏他所爱之物,他竟然成了他最厌恶的刽子手。 刽子手。 他就该被绞死!—— 睁得大大的眼睛雾气弥漫,眼角渐渐被痛苦蒙上一片湿润。 十七......是了,是了,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出生于一九一七年。 而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 “巴恩斯早该死了。” 似乎有人在他耳边嗤笑着说。 “你是过去之人,你不属于现在,你属于九头蛇。” ......是了,他无法离开九头蛇。 衰老和死亡无时无刻不在威胁他。他已经七十多岁了,全凭九头蛇的人体改造,他才能像离弦的箭般锋利。离开这里,他会立马染上腐锈,成为废品。 巴恩斯的身体抽搐得像执行电刑的死刑犯。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已经是过去之人,这里只有属于现在的冬日战士—— ‘这一定不是你的错。’ ‘正如我住在这里,并不是我的错一样。我没做错什么,所以你也没做错什么。’ 他的手上残存着一个人的温度。 ‘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一定会慢慢变好的。’ ‘......别害怕。’ ——不,不对。 这是不对的—— 他不是,他不是刽子手,他不要继续了,他不想做冬日战士,他想做巴恩斯! 艾丽萨,艾丽萨,在痛苦中将艾丽萨刻进心里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了。艾丽萨说过,记忆是可以通过反复刻进身体的,于是他逼迫自己反复回忆他脑海中的那些碎片:布鲁克林,沙砾路,灰暗的天空,天堂树,星条旗,金发,碎花壁纸,李子,女孩飞扬的暗红色裙摆,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还有—— 他好像......在融化。 大脑像是被榨汁机打得七零八落不留碎片的李子,轰隆隆的声音将脑袋转碎打碎碾碎成猩红残汁,他甚至生出了脑浆在沸腾的错觉。 有谁能,谁能带他走—— 他不知道该看谁。旁边的白色人不会救他的,他还有印象,白色的人只会把他放进冬天里,在那里面他没法动,只能死亡。面前的处刑人也不会救他的,他觉得他甚至是以他的挣扎为乐。 ——于是巴恩斯把目光投向了他最熟悉的人。 朗姆洛转头避开了乞求的目光。 “deaybreak破晓。”第四个词出口,没有因为武器的痛苦停顿哪怕半分。 啊......他记得,他记得这个词。 他见过这个词,在每天凌晨五点半的布鲁克林。 ——等等,他为什么要五点半起床? 好像是是为了,是为了,是为了一个人,是谁......?金色的......像是东海岸阳光下的沙滩的......?金色的头发? 巴恩斯的嘴角开始溢出白沫。 属于巴恩斯·巴恩斯的灵魂逐渐死去,冬日战士在这副躯体中渐渐重生。 “不论看几次都觉得......”朗姆洛旁边的特战队员眉头拧得死紧,忍不住小声说。 “闭嘴。”朗姆洛打断了队员的同情,锋利如刀的男人侧着头,在哀嚎中表情冷淡,“这是为了让冬日战士拥有新的黎明和新的开始。” 如果是这样......特战队员瞥了眼朗姆洛的手,虽然是张开的状态,可指节却绷得死紧。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连你也不敢直视那双绿眼睛? “furnace熔炉。”第五个词。 凌晨五点半的布鲁克林的朝阳,夺目的火红,温暖的光芒,渐渐从巴恩斯的记忆中消失了。 冬日战士只能活在九头蛇里。罪恶的蛇在他耳边嘶嘶低语。 一旦离开,必将被太阳灼伤。 “nine九。”第六个词。 九——九——九头蛇——那双绿色眼睛渐渐蒙雾。 “benign仁慈。”第七个词。 九头蛇说,他在做仁慈之事,他灵魂澄澈,一切都为了更崇高的利益。 是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崇高的利益。 “homing还乡。” 他在他的家中,他很安全。 九头蛇是他的—— ——艾丽萨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接我回家?金发的女孩抬起头,微微弯起眉眼,笑的狡黠,天蓝色的眼睛眨呀眨。 “你也没有家吗?”金发的女孩捧着杯子坐在他对面,天蓝色的眼睛旷远寂寥像是漂浮在大海上的冰山。 金发,天蓝色,大海,冰山......不对!他的家——他的家是—— 本已经瘫软的男人再次挣扎起来,像一只被锁进铁笼里折磨的老狼,在生命的最后迸发出对自由和旷野的疯狂追逐,再一次明亮起来的眼睛照亮了昏暗的洗脑室。 无人能面对那强烈的希冀而不动容。 “one一。”除了皮尔斯。 他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说出了第九个词。 他是第一位冬日战士,他不可取代,九头蛇为他而自豪。 但这是不对的——艾丽萨,艾丽萨说这是不对的——! 艾丽萨。 艾丽萨。 他五十多年的生命都停滞在那列火车上。 他五十多年来都无法摆脱坠落的噩梦。 而艾丽萨,他金发的姑娘,她有着最美丽的灵魂,让他虔诚地匍匐下去。 是她让他的生命再一次流动,她接住了坠落的他,她将脸贴在他的手掌中,她说他没有错。 她叫他巴恩斯。 而不是冬日战士。 冬日战士的金属手臂缓慢地,拼命握紧,指尖抠挖手掌。 记住啊! 要记住! 一定要记住!—— “freight car车厢。”最后一个词。 旧日彻底在深渊中毁灭殆尽。 巴恩斯从喉咙间迸发出一声悠长惨烈的哀嚎。 ......alisa。 后面的姓氏消失于那双睁开的绿眼睛中。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痛苦,没有喜悦,没有死,也没有生。干净冰凉如湖上的碎冰,白气析出,给透亮的绿蒙上了一层雾气。 一个人,再次变成一把武器。 “九头蛇万岁。”皮尔斯合上本子。 “九头蛇万岁。”冬日战士说。 他是冬日战士,他是士兵,他是武器。 他属于九头蛇。 “朗姆洛。”亚历山大·皮尔斯说。 “在。”朗姆洛走上前。 “找到你说的那个女人,”皮尔斯收起本子,轻描淡写地说:“派武器去。 “杀死她。” 第12章 巴恩斯 从前的艾丽萨是个甜蜜的姑娘。 金发,蓝眼,高挑纤长的身体,洁白整齐的牙齿,青春活泼的姿态,饱满厚实的唇瓣。即使她出身于古板无趣的犹太教派家庭,父母都是憎恶流行的活僵尸,那身从脖颈到手腕、从腰部到脚踝严丝合缝极度保守的衣裙也无法遮掩住姑娘半分美丽,反倒让她摆脱了美国人对金发蓝眼女人固有的偏见,从“啦啦队队长”的长相中脱离出来,走向书本和手术台。 医学院的天使,她的同学这么称呼她。 她也确实衬得上这个称呼。正统的犹太教派没有夺走她的活力,而是赋予了她与这个年纪不符的美德,她乐于助人,善解人意,言行一致,谦虚好学,聪明机敏,从来不碰酒水和迷幻物,坚持读书和晨练,把嗑药泡吧的纽约生活过成了放牧在新西兰农场。出色的履历和甜蜜的嘴巴让那对活在中世纪的教会夫妻也无法指摘女儿半分。他们和人交谈时总会提起她——他们令人骄傲的小天使——一定会成为出色、受人尊敬的医生。 “艾丽萨是耶和华神赐予我们的天使。”她的父母总是这么赞扬她。 而这一切全毁了。 当满身伤痕的艾丽萨在警局等到来接她的父母时,她慈爱的父亲狠狠甩了他的天使一巴掌。 从此甜蜜的艾丽萨变成了尖锐的艾丽萨。 艾丽萨睁开眼。 因为那通电话,她又梦到了那个该死的白天。 白天,是的,那是个白天,她甚至觉得她鼻尖再一次充斥着小巷中那令人倒牙的霉味。她强自镇定,端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几口,将急速跳动的心脏冲回胸腔。 医生怎么说的来着?她努力回忆警局介绍来的心理医生的话——放松,背诵熟悉的东西并构成图画。于是她平躺在床上,尽量放松,深呼吸几次之后轻声呢喃。 “弯血管钳,直血管钳,直角钳……” ——那是个平淡的秋日午后。 “组织剪,线剪……” ——非常平淡,艾丽萨一如往常走在去往学校的路上。 “手术刀,手术镊,持针器……” ——之前走的那条路昨天贴出告示要进行修缮,所以艾丽萨绕了个小小的弯。 “缝针,布巾钳,血管钳……” ——她在路头买了一袋甜甜圈,艾丽萨在这一点上和她那些时尚开放的女同学们没有区别,非常喜好甜食。 “持针钳组织钳海绵钳直肠钳胃钳……” ——虽然父母不允许她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但艾丽萨还是忍不住拿起一个甜甜圈,脚步轻快,眯着眼睛咬了一口。糖霜沾上了手和嘴角,长长的金发在背后甜蜜摇摆。 “哦不……”背诵手术工具的艾丽萨坐起来,努力深呼吸,从衣柜里拉出一个厚披肩披上,站起来从卧室走到另一边的卫生间,按开了家里所有的灯。 她颤抖着冲了一杯热可可,将自己蜷进沙发里。 “根本没用……”她缩着腿,双手捧住热可可,视线在她住了四个多月的公寓里逡巡。 在那之后她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她的心理医生建议她在反复、不自主地涌现与创伤有关的情境或内容时,试着背诵熟悉的东西转移注意力。 “将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医生是这么说的。 都是狗屎。 艾丽萨紧紧蜷缩身体。 ——她走到路中,在地上发现了一个食品袋。她遵下身,准备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停止,不能再想了,她需要能让她分心的东西。 看书?不,她看不进去。睡觉?不可能睡着的。做饭?也许是个好主意,可是今晚刚好把最后的食材用光了,还没来得及补。 ——她刚拿起食品袋,正要直起身时,一双手伸向了她。那双手很热,在颤抖,但不是害怕地颤抖,是激动的,是遇见心仪猎物、即将扼住它喉咙的颤抖,他在幻想,他在狂喜,他期望看见猎物无助而绝望的微弱挣扎—— 杯子从她手中滑落,摔入毛茸茸的地毯,艾丽萨抖动得像暴雨中的浮萍,那片污渍就像她一样,下流肮脏—— ——手掐紧——捂上嘴巴—— 哦不——不要继续了—— 女孩浑身冷汗,唇齿颤抖,她仰起脆弱纤细的脖颈,深吸一口气,眼睛扫过贴在墙上的日程表。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想想明天要做什么,面包,烤焦的好吃的边缘,树莓酱—— ——等等。 那是什么? 艾丽萨挣扎着站起来走向墙壁。她买墙纸的那家店送了她几卷漂亮的壁纸边角料。艾丽萨稍作加工,边角料就变成了十张漂亮的日程表,被她装订起来贴到墙上,每个月写好该做的事,每天都要打对号,过满一个月撕掉一张——她的医生说有规划的生活会让心情变轻松,艾丽萨便认真做了。她每天都严谨地遵守着自己的安排,如果有未完成事项,就从旁边挂着的便签纸中撕下一页,记下未完成的事贴到日程表上。 可印象里,白天她并没有未完成的事—— ——所以为什么会贴着粉红色的便签纸? 艾丽萨走到日程表前,揭下那张不属于她的便签纸,拿到眼前。 字也不是她的。 是更沉稳,更有力,更锋锐的字体。 “饭很好吃。 谢谢你。 期待下次见面。” “thank you”的末尾字母“u”特地画的很弯很圆,上面还被点了两个点,看起来像个可爱的笑脸,锋锐的字体顿时变得柔软快乐起来。 艾丽萨的回忆停止了。 “......barnes。”她低声念出那个名字,手指摩挲笔画,一笔一画刻进心脏。 第13章 她必将爱与善向他施行 巴恩斯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出现了。 艾丽萨想。 她正在买菜,之前为巴恩斯准备的满满一冰箱的食材因为长时间未动变得有些不新鲜。艾丽萨有些挑剔,经过冷冻后口感变差的食物让她难以下咽。所以她干脆把剩下的食材一股脑做成了易于储存的腌制食物,然后出来买些新鲜的。 巴恩斯最讨厌的就是蔬菜,其次就是腌制食物。艾丽萨坏心眼地想,一定要让他多吃点,毕竟是因为他才做的。 她一边想,一边走到肉食区,顺手拿起一袋培根肉。 啊,是巴恩斯最喜欢的那个牌子。 她顺手就要放进推车里,却突然想起来自己想的人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出现了。 一个星期。 艾丽萨久久站在超市的蔬菜架旁,眼帘低垂。 他从来没有消失这么久却一点消息都没有过。通常两三天无法来就会通过某些渠道给她发信息。 发生了什么吗?事情太多脱不开身?还是外出暂时无法回来? 这段时间记忆恢复的怎么样?还是无法很好控制情绪吗?仍然迷茫吗? 是不是去出任务了?如果现在的他去做这些事会不会难受? 他睡得好吗?吃的好吗? ......他还好吗? 艾丽萨无意识地手上用力。 “小姑娘。”有人打断了她的思绪,艾丽萨回神后,才发现手里的蔬菜已经被她攥得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了。 “这菜你要吗?就弄成这样子?”刚才唤醒她的老太太皱着眉,上下打量这个精神恍惚的姑娘,渐渐缓和了锋利的眉,转而用不太赞同的目光轻轻责备艾丽萨,“不舒服就叫社区医生,不要逞强。” “......”艾丽萨红了面颊,“抱歉。” 她把那小捆菜看也不看胡乱塞进购物筐,扭头夺路而逃。直到结完账才突然发现——那捆蔬菜是芹菜。 ......糟糕。她在心里叹气。 她拿了巴恩斯最不喜欢吃的蔬菜之一,只能她自己吃了。这个挑嘴的幼稚男人不喜欢吃的东西,就算加了一点点都不会碰。 这个念头只是一转,又被她自己摇摇头打消。 那个人已经消失了一个星期,没有必要像个滑稽的痴情妇人一样,不切实际地期待幻想......他的赞美了。 在等待他的时间里,她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地认清,她变得越来越不像她想伪装的自己。 艾丽萨提着购物袋走出超级市场,一抬头就看见银灰色头发的青年正百无聊赖倚在墙上发呆,一看到她就连忙挺直背,不自觉上前几步,又心虚停住,站在原地东张西望,用眼睛余光悄悄瞥她。 这种明目张胆的跟踪看起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因为这个阳光大男孩摆出这套孩子嘴脸是一点也不羞耻,闯祸后露出那副等待挨骂的心虚样子竟然该死的自然又熟练。 “我说你啊——”艾丽萨一瞬间非常恼火。她张口想要说些重话,但是看着这样怯怯懦懦大气不敢出的男孩,即使知道他有大半是装出来的,本来气恼的情绪仍然不知不觉消散了。 面对青年那副委屈模样,连教训都开不了口,最后软心肠的姑娘只能挫败地叹了口气。 “皮特罗。”她放柔语气,“我会注意的,你不需要跟着我。” “你不知道,艾丽萨。”皮特罗·姜戈·马西莫夫摇摇头,“我不能放你一个人。” “九头蛇是吗?我已经知道了。”艾丽萨也寸步不让,“多谢你的提醒,但是我希望就到这里为止。我不计较你跟踪我回家的事情,你也不要再翻我的日程表了。” “你怎么知道——”我翻了你的日程表?后面的话在那双湛蓝的眼睛里怎么也说不出口,皮特罗眼神漂移了一瞬,连带后面说的话也没那么强硬了:“九头蛇没你想得那么单纯,艾丽萨。”他深吸一口气,认真地注视进艾丽萨漂亮的蓝眼睛,“那个男人很危险,他会毁了你的,艾丽萨。” 在冬日战士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皮特罗一路尾随男人来到纽约曼哈顿区的一家安保公司。这家公司地处闹市区,外形没什么特别,和所有曼哈顿的公司一样,即使入夜,招待大厅仍然不时有人进出,透过窗明几净的外墙落地窗能看到亮灯的地方有职员正在办公,甚至在公司对面还有一家二十四小时星巴克,有穿着职业装的人买了咖啡走进公司里—— ——没有任何异样。 但是战士的直觉像卡在嗓子里的米粒,并不疼痛,却骨鲠在喉,以不容忽略的存在感警告他的理智。 安宁之下,谁知道有什么呢? 出于谨慎,他没有独自查探,而是拨通了一个电话。 没过多久,红裙红发的漂亮姑娘坐到了银外套银发的青年对面。 “你还是如此的光彩照人。”青年咧嘴一笑。 “你也是,皮特罗。”带着黑色墨镜的姑娘点了杯红茶拿铁,然后双手放在桌子上,前倾身子轻轻吻了兄长的侧脸,轻声问:“就是这个地方吗?” 皮特罗点点头,亲密地替妹妹将一丝滑落的发丝顺到耳后。 “你怎么看,旺达?”他同样低声问。 名为旺达的姑娘坐回原处,没有摘下墨镜,而是环顾四周,和每一个普通人在等待咖啡时的随意举动没什么不同,而藏在墨镜后的那双红棕色的眼睛亮起点点红光,越过落地窗,虚无缥缈地看进深处。 “你的直觉没错。”姑娘不易察觉皱起眉,“用次代埃德曼金属封住地下部分和三层以上的安全门的安保公司?” 哇唔。皮特罗发出无声的惊叹。 埃德曼金属,二战期间美国的迈伦-麦克莱恩创造的人造金属,几乎不会毁坏。无论是抗性还是锋利性,除了振金地球上还没有什么东西能和埃德曼金属抗衡。埃德曼做的纯刀片能够切割几乎所有已知物质,足够量的埃德曼甚至能够经受多次核爆炸。只是制造方式困难,成本过于高昂,于是以更具成本效益的方式复制而生的次代埃德曼出现了。 以一定程度的质量和耐用性为代价,足够强大的武器或生物攻击可变形或打破它,但制造成本相比真正的埃德曼金属而言大幅度降低,如果是资金足够雄厚的企业,批量生产也不是做不到。 但是即使是次代埃德曼金属的价格也称得上是有价无市。这个大手笔的规格,如果保护的是托尼·斯塔克那个军火贩子的个人实验室,皮特罗还能勉强相信。 一个安保公司? 皮特罗抬起咖啡杯,借喝咖啡的动作隐藏嘴角的讽刺。 抓到你了。 他不易察觉放松下来,喝着咖啡,耐心等待妹妹探索更多。 直到旺达猛然抓住他的手。 “走!”被墨镜遮掩了大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皮特罗知道她一定非常慌乱惊怒才会连手都在颤抖。他迅速回握旺达的手。正好服务员送来了红茶拿铁,皮特罗自然地将咖啡塞进旺达的手里,站起来搂住她的腰,将瘫软的妹妹拖起来,迅速地离去。 “......是他们。”旺达脸色苍白,嘴唇细微地颤抖。 “坚持一会,我们很快就离开。”皮特罗沉稳的臂膀圈住妹妹,让她的重量全部落在自己身上。在路人看来就像是一对甜蜜依偎的情侣。 “......皮特罗!”旺达揪紧皮特罗的衣服,声音嘶哑。 “是他们!对付变种人的电磁脉冲......是他们!” 是九头蛇! 皮特罗呼出一口浊气。 “相信我,艾丽萨,你必须离开。”即使过去了一星期,想起那天莽撞试探差点被察觉到的九头蛇抓获的皮特罗仍然免不了心跳加速。恐惧和愤怒不能冲垮他,反而使他更清醒地意识到他们和面前一无所知的艾丽萨的处境。 “相信我。” 九头蛇毁灭一切。 金发姑娘用那双天空色的眼睛注视他,认真地注视他。他的身影清晰地印在那片蓝色里,他的眼睛真诚又厚重。 “我相信你。”一个星期以来,艾丽萨终于对他吐露了心声的一角。 “我知道,我该离开。”她说:“他会毁了我。” 不应该心软,不应该答应,不应该靠近。 艾丽萨一直很清醒,一直很清醒地知道。 巴恩斯早晚会毁了她。 她微微闭眼,那双绿眼睛出现在一片黑暗中。 她还记得男人在说“我把他丢了”时的眼神落寞又恍惚。 她还记得他递给她带着他的温度的李子,乞求她的垂怜,等待她对他破碎人格的判决。 她还记得明明他早已下了自私决定,即使她害怕也不会放过她,身上属于黑暗世界的血腥气都冲到了她的鼻尖,却依然能小心翼翼地希望她不要害怕。 她想起那个细小的微笑,他说,“谢谢你。” 她想起他冰冷的金属手掌贴在她脑后,紧紧禁锢她,却以对待脆弱玻璃一样隐忍地力道轻轻抵住她的额头,“叫我巴恩斯。” 最后,她想起站在地下拳场的昏暗通道里,那句轻轻的。 “接你回家。” 艾丽萨睁开眼。 “皮特罗,”她重复:“我早就知道的。” 是啊,她在心里想。 在我第二次见到他时,我就知道了,他早晚会毁了我。他和他背后的东西,找到我就像找到躲在笼子里的雀鸟,玩弄我就像玩弄无法走路的幼猫,碾死我就像碾死一只想要挡车的蚂蚁。 可怎么办呢? 他永远能轻而易举打破她所有防线,使她刻意遗忘的阳光和雨露冲破表壳,一溃千里。 “你根本不知道!”皮塔罗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语速又快又急:“九头蛇根本不是普通的组织!属于其中一员的他罪无——” “足以钉上十字架,被人类审判。”艾丽萨平静地说。 皮特罗睁大了眼。 “那你——”还要包庇他? “我告诉过他,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我告诉他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一定会慢慢变好。我也是在告诉我自己。皮特罗,我帮助他如同是在拯救我自己。如果他要被审判,我会为他送行,将灵魂同他一起钉进十字架。” 而她的身躯会用忏悔的眼泪为他洗布满血污的脚,用密软的黑发来把它们擦干;在他被钉上十字架行刑的日日夜夜里哀哭祈祷,喂他喝水;在他死后进入停尸的墓穴,亲自为他用油脂净身。 皮特罗嗓子发干。 他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你就不怕死吗?” 在皮特罗探究的视线中,艾丽萨摇摇头,轻轻地,柔软地,了然地,露出一个充满女性气息的微笑。 这一刻,她不像个十八岁的年轻姑娘,而像是被耶稣拯救的抹大拉的玛丽亚。 这个脆弱而善良的姑娘在此刻放弃了一切的伪装和尖刺。她看起来脆弱,但是强壮的肌肉和滔天的力量与她相比却懦弱。她看起来注定无法支撑惩罚西西弗的巨石,但她荒诞的反抗却因为这种注定而美丽。 她善良而美丽。 “皮特罗,”艾丽萨最后说:“我怕死,但我更怕我的心提前死去。” 主借她的身躯宽恕,她必将爱与善向他施行。 第14章 谁都好。请不要,让他来背负我 艾丽萨上楼了。 皮特罗站在楼下仰头看着铁门关闭,然后几乎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在艾丽萨向他坦白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句劝告的话都再也说不出口。 皮特罗短时间突然不太敢面对艾丽萨和关于她的一切事物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 她怎么可以这样愚蠢短浅? 银发的青年一边奔跑在风中,一边搜肠刮肚试图能从长久复杂的人生中找到些许能指导责备年轻姑娘的经验,以便他能够理直气壮地跑回去,打晕她,扛走她,安置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坦荡荡面对她的愤怒。 ——也许可以说,那个男人一看就是一把武器,一柄尖刀,没有鞘,刺出就永远无法停止。她只是个脆弱普通的姑娘,能拿什么拯救他?眼泪?抑或是鲜血?难道是那可爱的爱吗?难不成她还以为自己是活在同学欢迎父母关爱中、圣诞节时有圣诞老人送礼物、可以放心蜷缩在坚实臂弯里酣睡做美梦的小女孩吗? ‘不,她不是。’ ——也许可以说,那是个杀手。她真的明白杀手是什么东西吗?还是对那些黑沉的鲜血没有概念,生命对于她只是一串朦胧看不清面目的数字?如果真的善良,就应该拒绝他,不纵容他,将他捧入镣铐,让他罪有应得。杀人者无权被拯救,杀人者不能上天堂,她的上帝难道没告诉过她吗? ‘不,她清楚。’ ——也许可以说,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聋作哑?这个士兵在使用和情报上的价值远超于被道德审判。一旦被政府逮捕,必然不会走上朱蒂提亚注视下明亮的被告席,而是在天平裁决不到的国家机器里被榨碎最后一根骨头?她竟然天真到以为能陪他一起被审判? ‘是,她知道。’ ——也许可以说......她真的以为自己是圣人吗? ‘是,你知道。’ 皮特罗,你其实知道的。 虽然她不这么认为。 皮特罗·姜戈·马克西莫夫挫败又无奈地发现,他根本做不到责备艾丽萨,因为艾丽萨明白一切他说的以及他未曾开口的事情,她不是无知的羔羊,她是真正甘愿将自己送上火坛当作祭品。她的身躯脆弱易碎,但是最有力的手都无法折断她分毫。她坦然拥抱尖刀,也不怯于被钉进耻辱柱。 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不太想承认,一直以来他当作妹妹、当作女儿细心照顾的单纯姑娘,不知不觉已经有了一颗比还要他强健勃发的心。这让他难过又惆怅。他想找个理由带走她,带她远离枪支和死亡,但他一时忘记了,每一份宁静之中,总隐没着悲痛的呼号;每一份宽恕背后,总有鲜血洒落大地;每一次接纳,也总要经历过沉痛的失去。 ——远离年轻和欢笑后,能走在拳头和喝骂中,住在偷窃和抢劫里......她其实早就经历过他不想让她经历的东西了。 但她仍然伸手试图拯救别人,认为这同时是在拯救自己。 他根本不可能为她仍然保有的天真而责备她,因为这份干净的天真是多么的可贵。 皮特罗叹息着承认,她身上有着很多他曾经拥有过或者未曾拥有过的东西。 她满怀爱的眼睛让他想起曾经少年时爱过的姑娘,她单纯的脸庞像是手足抑或骨肉的脸庞,她温柔的笑容像是已经许久未曾得见的母亲的笑容,她轻又慢的话像是偶然路过听到的教堂传出的祷告...... 皮特罗猝然停住脚步,狠狠摸了把脸。 冷静,皮特罗。他告诫自己。不能再想了,还有人需要你保护呢。 银发青年深吸一口气,呼出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旺达,收拾好了吗?。 “不,我没能带走她。 “......旺达,我们都错了。她已经足够大到决定自己的事了,我不能罔顾她的意愿强行带她走。” 电话那边似乎问了一个问题,因为皮特罗足足沉默了一分钟,在连声的呼唤后才慢慢开口,说了一句话。 拒绝了皮特罗的艾丽萨其实没有她自己以为得那么坚定。 在合上门之后,艾丽萨才颤抖地长出一口气,慢慢靠在门上。 ......她真的,差点就同意了。 艾丽萨安静地闭着眼,在门上靠了一会,才站直身体,拎着购物袋走进厨房。 蔬菜和蛋类放到保鲜仓,肉类和奶油则分别放进低温仓。今天晚上吃什么呢?要不要继续看那摞把大脑翻来覆去讲的书?不过她有些累了,大概需要咖啡,正好现在烧上水的话—— “......不要再喝咖啡了。” 她突然想起巴恩斯说过的话。 ......好,好,不喝咖啡。艾丽萨挫败地把热水壶拿开,然后更挫败地发现,今天的日程表基本完成,离吃饭的时间也还早,她竟然一时间找不到事情可做。 金发的姑娘气鼓鼓地坐进沙发里,窝成一团干瞪眼。 “机关都记好了?记得每天都检查一下,如果可以再走一遍逃生路线。” ......查!检查!走走走!她走还不行吗! 艾丽萨咬牙切齿走到机关触发夹,检查机关的完整性,楼下五处,没问题。楼顶四处,没问题。走廊二处,没问题。卫生间窗户,没问题。卧室窗户,没问题。报警机关,没问题—— “叮——” 细小像是蜂鸣的声音突然响起。 ......哎? 艾丽萨瞪大眼睛。 她脑袋凝固成一片空白。 是报警器。 警报器,响了。 ——害怕。 空白的大脑闪过仅此一个念头。 好害怕。 她现在才真正明白她刚才拒绝的是什么了。她拒绝的很有可能是她的生命。她以为她能接受这个,可是到头来,她还是太天真了。 ......救命。 谁来救救她。 可不知道是什么死死按住了她快要爆炸的恐惧和尖叫的本能,并迅速按下手机排在第一位的紧急联系人。在电话还在未接通状态时,她以一种异常冷静的状态迅速扫过机关夹,确定来的敌人到底是巴恩斯评判的哪一类。 楼顶而来,并不是特工,而是彻底的杀手;从楼顶第一处被触发到第二处只过去几秒,糟糕,是巴恩斯说过的最厉害的那一类;现在应该拉下闸门,观察破入速度,一,二,三......如果是一分钟以上就不用担心,冷静撤退,十秒到半分钟就要加快速度,可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如果是五秒左右—— ——四。 机关夹落下。 闸门被破坏了。 艾丽萨的脸色彻底苍白。 “如果是五秒左右,什么都不要做了。打电话,然后在救援到来之前,快跑,快,再快。怀着恐惧,尽量再快。” 巴恩斯曾经说。 “来的人,很可能是我。” “这里是giedon,bau行为分析部——”电话终于接通了。 艾丽萨抓起能整个罩住她的黑色羽绒服,向早已规划好的逃生路线拼命跑去。 不能被他抓住。 不能被他杀掉。 她只剩这一个念头。 “怎么回事?......艾丽萨?”接通电话的人认出了号码,也听到了电话里粗重的喘息和流窜的风声。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你在跑?” “皇后区与布鲁克林交接第十三街道十四栋,一分钟内会穿着黑色及膝羽绒服并带着帽子沿主干道向皇后区跑,请快,我在被人追杀。”艾丽萨压低声音反复祈求:“请快,我坚持不了多久。” 请快,请快来救我。 ——杀我的人,是谁都无所谓。 ——但绝不可以是他! 第15章 他是人吗?不,是武器 ‘最近不要穿红裙子,太——啊?和我见面的时候从没穿过?上次你在街——在你的衣柜看到过。......别这么看我,我没有跟踪过你。我姑且也算是个有职业操守的杀手,怎么可能随意跟踪一个小姑娘?......好了,别用你的蓝眼睛瞪我,我会走神的。认真听我说,在布鲁克林的冬天,黑色是最好的保护色,整条街的黑灰色和雾蒙蒙的天气是天然的迷彩。用黑色衣服把自己裹到无法辨认性别和特征,尤其是你的肚子,还有你的金发,你的蓝眼睛......是的,它们很显眼,在我看来,是像太阳一样显眼的东西。我能站在楼上,在熙熙攘攘的街道里,一眼辨认出你。 ——巴恩斯说。 艾丽萨用宽大低调的羽绒服紧紧裹住自己,用帽子藏住显眼的金发,小心迅速向走廊深处跑去。 ‘组织出普通任务一般由二人组成小队,一人监控,一人行动。所以你不能走正常通道,会被发现的。来,到这里来——别叫!我们不是非法入室!看——这一户没人。这种狭窄的老式建筑通常在边缘的房间外会有消防用楼梯,正常人不会选择在谁都可以窥探的屋子居住。这也是监控者的盲点,按照思维惯性,监控者会把控住主要出口和主要逃生口,侧面的消防用楼梯很难注意到——但也不代表不会扫视。所以,你要尽可能快。这个门我虚掩住,你就从这里翻到消防用楼梯,用你最快的速度检查附近有没有激光红点,没有就迅速逃跑。’ ——巴恩斯说。 艾丽萨掀开大门,克制力道关上以拖延时间。跑到卧室的窗前,小心翼翼探头,很好,没有什么激光点。她手撑窗台,笨重却快速翻入消防楼梯,轻且快向下奔逃。 ‘heydy。你在学校里的体育成绩怎么样?这么厉害?嗯?你还加入了体操队?我敢保证那些男孩一定为你疯狂......拿出你在体育馆张扬漂亮的本领,疯狂地跑,好吗?别不当回事,我相信即使你还揣着一个小家伙,也能跑得飞快。认真听好了,你需要疯狂地跑,但不要动静太大,踮起脚,弓起背,从小巷阴影方向贴墙走出去,不要心急,慢慢融入同向行进的人群里,想象你很急,你要赶去坐地铁,但是最近一班快赶不上了,你不停地看表,焦急赶路——这很必要,毕竟赶地铁很常见,逃命就很稀奇了。这样的伪装至少可以给你赢得半分多钟的时间。’ ——巴恩斯说。 艾丽萨谨慎地紧贴阴影,在看到比较多的黑衣行人时尽量自然并快速闪入他们中间,放在口袋里的手撑住沉重的肚子,低头耸肩,并偶尔装做看时间的样子,抬手看手腕。 ‘跑到这里......跑到这里,就看你了。我为你选择了很大概率不会被追捕的方向,但是......嗯。我没法保证。记住我说的,快一点,自然的,伪装好自己。你一定要联系好足够可靠的人,你需要人来保护你。一旦他们发现你不见了,会使用一些追踪技术,到那时候你是藏不住——为什么不能是我?我不确定......我很乐意,不,我非常希望保护你的人是我。但是.......’ ——巴恩斯说。 艾丽萨呼吸急促粗重,庞大的肚子过于拖累,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跑过哪里了,眼前模模糊糊,耳边模模糊糊,鼻子撕扯般的干凉,口腔里蔓延开血味。她只记得弯腰,耸肩,低头,自然,拼命地跑,拼命地往前跑。 ‘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永远保护你。你必须要保护你自己。’ ——巴恩斯说。 混蛋! 泪水终于从眼眶里挤出来。 黑色的帽檐下,艾丽萨鼻子酸涩,死死咬住嘴唇,竭力维持呼吸平稳,不让一丝一毫软弱再次从眼眶逃逸。 跑下去! ——不能停! 不能——! “哈?人跑了?”朗姆洛瞪着眼睛,仿佛这样就能看见大楼里面的士兵那张冰冷扎人的死人脸,“来让我总结一下重点:一个姑娘,一个普通人;一个士兵,冬日战士,最优秀的武器——你敢不敢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一遍?你说——” “任务目标逃逸。”联络耳机另一边,声音平板毫无波动,“是否追捕?” 朗姆洛被噎得不清。 没有听到回应,声音再一次响起,“请确认,是否追捕?” “......你他妈是复读机吗。”朗姆洛吐出一口气,即使他的取笑已经如此明显了,对面的士兵依然毫无反应请求确认:“不符合口令,请确认,是否进行追捕?” 他还能说什么呢? “追。” 朗姆洛关掉麦克风,用手把头发向后狠狠梳去,闭上眼睛。 半晌之后他无可奈何地咂咂嘴,从战术裤膝兜掏出烟盒向上一甩,夹住出来的烟低头叼在嘴里,点上火。打火机的火明明灭灭照亮他的一小部分脸,高挺锋利的鼻梁,和那双晦涩不清的眼睛。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冬日战士被洗脑之后,他总是会习惯性地用之前的态度对待他,结果都是被脑袋空空只知道指令的武器甩了一脸冷弹壳,憋闷难受,可没办法发泄。 怎么发泄?打又打不过,骂——也要对面的家伙能听懂啊。 说实话,还是和脑袋不空的武器相处比较舒服。虽然那时候的武器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但是起码是个活生生的,会吐气的人,能给反应的那种。而且他朗姆洛说老实话,有情绪的武器让人很想逗弄,特别是不高兴时挤兑起人来的样子,真是可怕到见鬼的可爱。尤其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即将被弄死的女人的原因,武器总算像个真正的人了,虽然这在朗姆洛和组织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当一个你教了他没有三十也有二十次怎么吃饭可从洗脑机下来又会忘记的家伙竟然不需要你教就会吃饭了,还他妈会要求食堂水果不要进香蕉,进李子了—— ——会有一种异样的恶心的感动吧,是吧? 可是现在,被洗得脑袋像盆烂浆糊一样的武器又变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别说是在说话的时候给点反应,这东西走到哪都要藏进阴影,除了确认指令从来不会开一次口,吃饭上厕所睡觉都她妈需要指令指令指令——这他妈是个人吗? 不,是个武器。 是个连今晚上自己的女人就要被自己扭断脖子都不会眨动眼睛的武器。 朗姆洛狠狠吸了一口烟,感伤地想,他得嘱咐武器给那女人一个比较体面的死法,窒息什么的虽然脸色会不太好看,至少比一枪爆头或者扭断骨头好。 毕竟武器大概不会遇见第二个这么好的女人了。这个年头能耐心把男人当智障养的女人实在不多。 祝愿她死后能上天国,阿门。 “发现目标,请指示。” “很抱歉打扰您,先生,这里不是吸烟区。” 耳机内外同时响起声音。 朗姆洛手拂过耳朵,自然地撑住头。 “行动,轻一点。”他夹下烟,按灭在服务员递来的烟灰缸里。然后抬眼看着面含歉色的年轻服务员,嘴角一勾露出懒洋洋的笑容。 “很抱歉给你造成困扰了,”朗姆洛说话的口吻略带不正经的忧伤,他接过烟灰缸放在桌子上,“因为有一位像你一样年轻美丽的女士最近生活不太顺利,我对此有些难过。要知道,你们这样优秀的女士,不应该做这些事。” 一无所知的服务员姑娘面对明目张胆的调情红了脸。 而艾丽萨,看着昏暗中走来的身影,终于红了眼眶。 “......巴恩斯。” 第16章 ——你总是能。 巴恩斯。 艾丽萨停住脚步,盯住站在前面巷口的男人。 她无比确信那是巴恩斯,却又不敢相信那是巴恩斯。 那个男人站在光明外面,与影子融为一体。他面对她,什么动作都没有,但她却感觉到那双绿眼睛注视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无机质的冰冷死物。一盆冷水兜头落下,彻底浇醒艾丽萨不愿面对的现实。 他真的是来杀她的。 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察觉她退却之意的杀手没有移动,却抬起了手,指了指他所在的巷内。艾丽萨发誓,在他侧身的时候,她看到了滑出的枪管。 他在威胁她,如果她不乖乖听话,他会直接当街开枪。 艾丽萨冷地打了个寒颤。 发现他被洗脑,竟然比寒风和死亡还要让她觉得冷。 ‘如果你被发现了,你们的距离很近,那就不要跑了。不,不要试图抵抗,不要逃跑,没用的。艾丽萨......我聪明的女孩,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发现我时,表现得多么大胆又聪明吗?还很顺从——好吧,我承认你能活下来是因为你足够顺从,你的反应很棒。对,和他说话,你要向来的人证明你的价值,证明你活着远比死去更有用......如果来的是我?......我不喜欢这个假设。如果是我......’ ——巴恩斯说。 于是艾丽萨顺从地,按照一身冰霜和黑暗的男人的示意,离开人群和光明,走到男人的身边。 男人似乎没想到任务目标如此合作,没什么表情地微微偏头,幅度很小,却被艾丽萨捕捉到了。 她终于抑制不住汹涌的泪水。 巴恩斯...... 她的巴恩斯。 她迷茫温柔,有着和外表不一样的沧桑干净灵魂的巴恩斯。 艾丽萨攥进拳头,遏制不住痛苦和怒火。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动了他那颗漂亮的脑袋! ‘如果是我来了,你一定要做好准备。那时候的我不再会是我了,你将很难和我沟通,但......我不知道,我觉得你可以。聪明的女孩,我觉得你一定做得到。’ ——巴恩斯说。 ‘向我证明,向我证明杀了你我会后悔。’ 艾丽萨深吸一口气,颤抖地呼出来。 “你是怎么这么快找到我的?”她轻声问。 冬日战士有些困惑。 长官下达的指示是动手,但是要轻,他从来没有接到过类似命令——所以应该怎么做?是不能引起动乱,还是不能留下痕迹?拧断脖子算是轻吗?还是用毒素更轻一些?......指令并不明确。 在面前的姑娘向他搭话的时候,他明显更困惑了。虽然这颗混沌的脑袋无法回忆起具体场景,但是他就是知道,任务目标是不会一动不动试图和他说话的,他们只会...... 只会什么呢? 头有点疼,他想不起来。 “头疼吗?”任务目标竟然如此大胆。冬日战士皱起眉,向目标投去警告一眼。 “与你无关。”他终于开口了。 “是不是从脑袋里传来的刺痛,像是有针在扎或者被拧紧?”任务目标还不住嘴,他有点烦。 “闭嘴。”冬日战士走上前,把毫不反抗的任务目标压到角落,匕首抵在那温热脆弱的脖颈上,从外面无意瞥进来只会看到一对情侣亲密靠在一起的假象——很好,他对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感到非常满意,并且非常认真地想:用匕首切开颈动脉算不算轻一点?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是这样,反剪我的手,一点也不留情,”任务目标依旧在喋喋不休,“一点长进都没有,这次我的手大概又要痛上几天了。” 冬日战士非常烦躁。这烦躁不知道从何而来。到底是因为暧昧不清的指令?还是因为莫名其妙的任务目标?他就应该直接像从前一样干脆利落划一刀,反正布鲁克林暗巷里死个人稀松平常。 可是他没有动手。 只是越来越烦,越来越烦,越来越烦,心脏鼓噪,大脑抽痛。 “给我闭嘴。”他忍不住低声呵斥,匕首威胁性地压入皮肤,很快一丝血线溢出——她太脆弱了,只是轻轻一压就能划伤她。冬日战士盯住那道血线,气恼地发现烦躁没有减轻,反而愈加喧嚣,轰炸他的神经,引发疯狂抗议。 “......我没用力。”他闷闷不乐。 奇异的,目标人物笑了。 “我知道,你没用力,不然我的手臂可就废了。但依然很痛。” 冬日战士将视线移到目标人物脸上。 “我没见过你。”他做下结论,顿了顿,又问:“......你为什么还在哭?” 他一开始误以为是害怕。“你根本不怕我,你为什么哭?” “啊......我还在哭吗?”她眨了眨眼,他突然注意到那双眼睛是蓝色......不,是什么颜色和他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那双蓝眼睛充满了他不明白的东西,“可能是因为我很难过。我很珍视的东西,一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东西,被别人随便摆弄改造。他们根本不在乎他能有多好,但是我在乎。” 冬日战士觉得手下的家伙简直不可理喻。 “......你只是在想这个?”他觉得还不如怕他。 “我怎么会怕你?是你让我不要怕你的。你说在我身边,总能让你平静;你说如果让我害怕了,你会说对不起,但绝不会离开我的。” 她又知道他在想什么。冬日战士想,可他却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让他看不懂的姑娘安静地看着他,“我做到了,但你忘了。” 艾丽萨看到巴恩斯的面颊剧烈抽动了一下,沉默了。 她认识这个,她和巴恩斯建立信任的过程并不容易,他们的生活截然不同,以至于尽管再三小心,仍然无法避免彼此冒犯。只是,感到痛苦时她会张牙舞爪……而他。 他只会沉默不语。将痛苦茫然用肌肉狠狠撕扯着扔进骨头深处,任身体里炮火纷飞骨血倾颓,对待她依旧安静平和,轻之又轻。 艾丽萨之所以能发现在他体内的惨烈战争,是因为他会比往常更加沉默。 并且他的脸颊会绷得紧紧。 像现在这样。 他被刺痛了。 ……这不可能。艾丽萨震惊地想,记忆已经消失了,为什么还……? 上帝啊……这是奇迹吗? ——不,不是奇迹。艾丽萨屏住呼吸。你能活着不是因为奇迹,也根本不是因为你有多聪明。而是因为你面前的人,他有着足够温柔坚毅的灵魂。 艾丽萨突然生出无限的勇气,她慢慢地试探,从他的压制下抽出手。没有遭到任何阻碍。冷肃的士兵沉默又空白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动作。 艾丽萨牵引他的手来到她的面颊前,侧过脸,小心贴上温热粗糙的掌心。 “你是怎么这么快找到我的?”她仰头问。 冬日战士垂下眼帘,俯视靠在他手掌里,温柔又依赖的金发姑娘。 他突然生出些错觉,是她在俯视他。 不知不觉间那恼人地烦躁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奇怪的渴望。 “......头发。”冬日战士谨慎地遵从这渴望,动了动一直横在姑娘脖颈的手,收起匕首,并碰了碰那柔软的面颊,第一次开口回答任务目标的问题,“你的头发,很显眼。我站在楼上,一眼就看到了你。” 从黑色的帽沿里滑出的金发跳动在蒙蒙雾气和微小灰尘里,连同无意回头时的那抹仓皇蓝色一起撞进他的眼睛。 灰扑扑的工蚁群中出现了太阳和天空,怎么可能藏得住呢? 巴恩斯没有说谎,他真的能一眼看到她,无论是否还记得她。他总是能。 艾丽萨眼前瞬间一片模糊。 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硬的时候,巴恩斯总是能。 总是能戳碎她的外壳。 把她搅乱地一塌糊涂。 ——他总是能。 艾丽萨剧烈地喘息,试图抑制住疯狂蔓延的酸楚,却毫无作用,在一声扯痛喉咙的嘶鸣后,终于哭出了声音。 “巴恩斯。”她哭着,“巴恩斯,巴恩斯,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彻底治好你,对不起。 我没能发现你的处境,对不起。 我没法保护你,对不起。 我没能保护好自己,对不起。 现在甚至都是你在保护我,对不起。 “对不起。”她面对一无所知的巴恩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我告诉你一切都会变好,我没做到,对不起,对不起。” 你做到了你承诺的每一件事,我却没做到。 对不起。 眼泪坠入他的手臂,冬日战士被烫伤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血肉之手去擦那串水珠,却越擦越多,越擦越多,最后他几乎是茫然地看着被打湿的手,“......对不起。”他梦呓般喃喃,“我——” “武器。”沉寂了许久的耳机突然传入声音,“任务还没完成?速度快点,不要留下痕迹。” ——任务。 下一秒匕首已经自然而然出鞘,动作太快太果断,以至于他脸上的茫然表情仍未褪去,注视自己的手向她的心脏落下。 不留痕迹的方式,自然是横刀切入心脏最好。 来不及反应的艾丽萨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即将背负足以击垮他光明一面的最锋利的罪行。 匕首抵上前胸,划开厚重的羽绒服,破入皮肉—— “——好险好险,终于赶上了。” 啊——? 艾丽萨迟钝地眨眨眼。慢慢将手按上前胸,摸到了一手飞出的羽毛。 衣服碎了,但没有痛感。 “......皮特罗?”她抬起头,空白的表情刺痛了青年的眼睛。 “是我。”银色乱发的青年按住姑娘的头,不让她看到自己被怒火擦亮的眼睛。他用尽量无奈又轻松的愉快语气地说:“你这没良心的小家伙。以为随便说两句话我就真的不管你了吗?” 怎么可能? ‘放弃?’皮特罗还记得自己怎么回答旺达的问题的,‘不 ,旺达。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一定要逼着她长大?明明我最喜欢的,就是她这份年轻干净的天真。 ‘我不走了,如果我真的逃跑了,我一定会后悔的。’ 他要留下来,保护他曾经拥有过或者未曾拥有过的东西,保护她和她的天真。 “我说。”皮特罗脱下外套,将脆弱的金发姑娘裹得严严实实小心塞进身后,然后对站在原地握着匕首、怔然又恍惚望过来的杀手懒洋洋地说:“这样对自己的女朋友,有点不太好吧,朋友?” 黑发的杀手看了看手里的刀,再抬头看向被陌生男人裹得严严实实挡在后面的金发姑娘。他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从他刺破的羽绒服里打着旋儿飘出来的绒毛,一直飘进他的眼里。 有一瞬间杀手露出了极为惊恐难看的表情。 第17章 无数个有着他的瞬间。 当行为分析部的人急急按照监控摄像头拍下的路径追入小巷时,看到的和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和平景象让他们不约而同短暂愣了几秒。巷里,银发的青年正在用手指头一下又一下戳金发姑娘的脑门。 “知道错了吗?”银发青年似乎在训斥她:“倔脾气的小混蛋......知道有危险,为什么不尽快寻求帮助?” “......”金发姑娘小声嘟囔了些什么,似乎内容没有让青年满意,因为下一秒他直接把兜帽盖下去,然后隔着兜帽下黑手使劲揉姑娘的脑袋。 “......艾丽萨?”黑发棕眼的中年男人稳稳维持举枪的姿势,出声询问。 被埋进帽子里的姑娘听到声音,拍掉青年的手,把自己从乱蓬蓬的头发里解救出来,抬头望过来,那双蓝眼睛清亮亮。 是艾丽萨。行为分析部的主管,亚伦·霍奇纳微微垂下枪口,谨慎地问:“你没事吧?” “mr.hotchner,mr.giedon。”艾丽萨弯腰道谢,“非常感谢您们能相信我的话赶过来,现在我暂时安全了。” 总部位于弗吉尼亚州匡提科的行为分析部最近身在纽约,她是知道的。不是因为之前在警局偶然撞见过,而是行为分析部的联络官珍妮弗·让热来之前特地给她发过消息。由于一些不方便透露的案件,联邦调查局将行为分析小组内超过半数的人暂时借调纽约市警察局,时限不定。所以她才敢将行为分析部的元老侧写师杰森·吉迪恩的电话号码设置为紧急电话第一位。巴恩斯为她算过时间,除去误差,行为分析部从接到电话到找到她大概需要十五分钟。 已经很快了,毕竟艾丽萨住的地方和纽约市警察局隔了半个区,还要算上出警时间。虽然比直接叫社区警察慢一些,但只是社区警察的话,无法阻碍杀手的行动。 实际上,他们只用了十分钟。 确定了没有危险的霍奇纳和吉迪恩示意同伴收起枪。吉迪恩走上前,快速打量艾丽萨,目光在她脖颈凝固的血迹上停住,轻微皱起眉,一向平和稳重的老人表现出真切的担忧,那双清明透彻的棕眼睛看着她,不含任何侧写师的审视,只是单纯地为她而关切着,“——暂时?” 他们没有质疑她说的话的真实性。艾丽萨注意到,吉迪恩的背后,霍奇纳甚至在为她安抚扑了个空有些不满的陌生警察。 她曾经从不关注这些细节。并不是看不到,而是被无力的迁怒掩盖。她讨厌面对行为分析部,讨厌到刻意疏远;她厌恶面对过去,这无意义的厌恶甚至牵连到任何知道她过去的人身上。她曾经执拗认为这就是尊严,甚至在面对关心她现状的行为分析部众人时招呼不打匆匆离去——而现在,有人教会了她什么是真正的尊严和强大,以及什么是恒久不变的美德。迁怒,逞强,刻薄,自大,可怜的自尊心,她发觉她只是片可笑的纸娃娃。在他那美丽灵魂面前苍白如纸。 现在的她已经无法对这些不求回报的善意视而不见了。 艾丽萨拽紧衣袖。 她终于肯愿意去想这些警官的关心和电话到底有多珍贵了。在每天堆积如山的案件和牵连的受害者中,他们一直记得她;面对一个不知真假的非正式报警电话,行为分析部的元老和负责人毫不犹豫出动;十五分钟的时间,被挤压缩短至极限;在没有发现任何危险时,甚至没有一丝质疑。 ——这多可贵啊,她之前为什么会看不到? 艾丽萨抿了抿唇,为之前的自己感到羞耻。 “既然是暂时的话......”吉迪恩回头和霍奇纳交换眼神,然后重新面对艾丽萨,温和地建议:“纽约警局最近很安全,要不要和我们回去?我们可以一起解决这件麻烦事。” “......谢谢您。”艾丽萨抿起唇,不太自然地,真诚地道谢。 而静站在一边的银发青年将金发姑娘明显的信任放松,还有不明显的踌蹰犹豫尽收眼底。 皮特罗动了动,将吉迪恩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然后对眼睛锐利如鹰隼静静审视评估他的侧写师露出他招牌式的轻快笑容。 “您好,我是皮特罗,艾丽萨的朋友。我想这件事您问艾丽萨非但找不到什么有用线索,反而会将您和您的团队置于无法想象的危险境地。”他放低声音,意有所指,“这些事情不是普通警察能解决的。如果您好奇的话,可以去找......那叫什么来着?神盾局?或者x学院询问。” “国土战略防御攻击与后勤保障局?变种人学院?”走进来的亚伦·霍奇纳闻言皱起眉,询问状看向金发姑娘,“艾丽萨?到底发生了什么?” “您有所了解真是太好了。”皮特罗笑着一拍手,上前一步挡住艾丽萨,“所以您应该知道这类事情很棘手,艾丽萨还是跟我尽快离开更......” 他察觉到什么,回头俯视年轻的姑娘,而姑娘也在仰头看他。 “他不会说的。”四目相对下,艾丽萨解除了他的担忧:“他直接放弃任务离开,也没有向他耳机里的人报告任务失败,代表他想隐瞒下来。他会报告我的死亡,不会有人再来追我了。” “......我知道了。”皮特罗叹气,抬手揉了揉鼻梁。 “艾丽萨可以和你们走,但是我要求随行。”他放下手,“反过来,在我可以的范围内,我会知无不言。” “那第一件事,”正直严肃的行为分析部主管不顾旁边同事不赞成的目光,直白地问:“是谁在追杀艾丽萨?” “虽然不想这么说,”皮特罗耸肩,“这个属于不可以告知的范畴。” “连这个问题都无法回答的话,那我想不出来你还能说出什么有用信息。” 二人之间气氛一时陷入僵持。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艾丽萨吐出一口气,终于做下决定。 到此为止吧,害怕也好,无所适从也好,想要躲藏起来也好,都不是她顺理成章接受保护把头埋进沙子里的理由。 她不想再成为拖累了。 “如果您问那个人是谁,我不十分确定,但我有个猜测;如果您想要知道其背后的组织......”她在皮特罗之前开口了,语气平静,面色坦然。吉迪恩惊讶地发现,只是短短几天没见面,眼前的姑娘已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成长起来。似乎有突如其来的浪潮冲垮了那些虚弱的尖锐,没了外壳躲藏的她开始从内里真正变得成熟,坚韧。 和强大。 “像皮特罗说的,我不想给您带来危险,而这危险本就不是您需要面对的。我只希望向您寻求一个渠道,能解决这件事的特殊渠道,这样就可以了。” 长大了的姑娘并不是一时冲动,她是在冷静地思考权衡利弊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吉迪恩想。 “这不是劝说我旁观的好理由。”他认真负责、正直不阿的同事,亚伦·霍奇纳并没有接受艾丽萨的提议,高大可靠的黑发男人皱起眉,近乎严厉注视想要一力承担的女孩,“我们有保护任何一个美国公民的义务,这毫无疑问本就伴随危险,如果你用这种理由想要致自己于危险境地,那就——” 吉迪恩在同事还要说话的时候拉住了他。 “我知道了。”睿智的老人温和地点点头,“如果你想好了,我们会帮你联系,将你的案子移交相关小组。除此之外,我们还能为你提供什么?” 确实有。 艾丽萨慢慢闭上眼睛,脑袋里迅速闪过那个人的话,他的表情,他的回忆,他的伤疤,还有无数个有着他的瞬间。 颞叶刺激手术。 人体改造,强化,延缓衰老。 频繁的刺杀行动,军队作派。 曾经的敌人,最伟大的未来,躲藏起来。 战争,五十年前,二战;年轻的士兵,优秀,失踪或战死;布鲁克林,平民区,国债票,高加索人种,巴恩斯—— ——她有了一个惊人的推测。 金发姑娘睁开眼睛。 “我需要mr.reid的帮助。”艾丽萨看向吉迪恩,“我需要向他确定几件事情。” 第18章 光芒之中 冬日战士正在逃跑。 他甩开视线,跑入小巷,踩过水坑,溅起水花没入皮毛,后知后觉的流浪猫狗在他身后龇牙咧嘴,卷起的气流吹拂垃圾桶里写着大字标题的废报纸,抖动摩擦声音清脆。他悄无声息跳上楼梯,单手攀缘翻至屋顶,轻盈地在楼与楼之间飞跃,休憩的落鸟被他惊醒,抬起的视线中却空无一人。没有人看到他,没有监控捕捉到他,光与暗都无法随身笼罩他,他奔跑在人群之外城市之上,无风的冬日空气倒流刮痛面颊,鞋子摩擦地面发出细不可闻的沙沙声,细密汗珠逐渐沁满额头,手心湿热滑腻令他心慌。奔跑时耳边的呼啸身体的沉重肺部的刺痛皮肤的剐蹭让他感到安全,可他仍旧心烦意乱。 划破她的匕首仍然挂在他腰间,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像是突然触电一样急忙将它甩出去,金属撞到楼顶的墙壁发出清脆恼人的声响。而他顿也不顿慌忙逃离原地。 他刚才—— 冬日战士惶然又惊恐。 ——做了什么啊。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在霭霭雾气中冲出一条流动的淡色通道。 “你在干什么?”耳机里重新传出声音,是重新拿起监控器的朗姆洛。特种兵先生一手拿着服务员姑娘为他特别调制的爱心咖啡,刚才还在轻抚年轻脸庞的另一只手在姑娘进店找纸写联系方式的时候终于得空垂怜了一下监控器,然后监控者就惊讶地发现,属于冬日战士的小红点在以博尔特飞人的速度绕布鲁克林做疯狂竞走圆周运动。 这是干什么?和谁比赛呢? 朗姆洛那颗闲得发慌的脑袋开始想象他的武器参加纽约市长跑、阳光活泼的冬日战士对着加油的人快乐招手灿烂微笑的场面,接着露出了一脸吃到屎味怪味豆的表情,被自己的联想倒尽胃口。 “有人追你?任务失败了?”表情一言难尽的朗姆洛问。 “捕捉目标,有其他人物接近,回避。”耳机另一边的武器往外艰难蹦字,像凑不出一篇一百五十字作文的吊车尾小屁孩,连句话都没办法连词成句,和风声混在一起吱哇吱哇难以辨认,听得朗姆洛直翻白眼。想要调整心情的特种兵先生顺手喝了口咖啡,又被服务员爱心附赠的大量糖份齁得直皱眉。他直接将咖啡推到离自己最远的位置,然后用指节敲了敲桌子,问:“暴露了吗?” “没有。”吊车尾小屁孩顿了顿,仿佛没察觉到他劳心劳力的老师崩溃的心情,又开始吱哇吱哇蹦字,“任务结束。” “我知道了。”朗姆洛干脆利落打断绞尽脑汁凑任务报告的武器,“你先回去。之后由我报告任务情况——你还想跑到什么哪?东河河底吗?” 代表冬日战士的小红点已经快飞到曼哈顿了。 “......”这回没人回答他,耳机里只剩下了风和呼吸。 “......算了,你想跑到哪都行。”和武器搭档这么久,知道对方有跑圈爱好的朗姆洛决定宽宏大量一回,放杀了自己女人的士兵自由地多跑几圈,“但晚上必须回来。” ——跑吧,跑吧,把你那颗破碎脑袋里的残渣全部刨干净,然后干干净净当好一个武器。 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了,今天被你捅穿心脏的任务目标,是你的女人。 朗姆洛关掉了通讯,漫不经心地想。 刚被洗脑的武器是什么状态,使用武器的特殊作战小组队长最清楚不过。 冷漠、空白、听话,迅速果断,无声无息。连扎根在钱权和枪炮中、不介意吸吮哭嚎和生命养活自己、毫无善良和正义感可言的特种兵先生都为那纯粹的黑暗浑身战栗。 天生的武器。朗姆洛想。碰到武器,算这个女人倒霉。 他抬起头,对拿着联系方式走过来的小服务员咧嘴一笑。 所以这种事,还是忘掉比较幸福。 是吧? 冬日战士关闭了麦克风。 他已经跑到了布鲁克林和曼哈顿的接壤地。东河隔开了两个辖区,老派的布鲁克林和新贵曼哈顿隔河相对,已近黄昏,布鲁克林昏黄的路灯将将亮起,对岸的曼哈顿已经灯火通明,城市的光芒点亮橙红的天空。 他慢慢停下脚步,站在河边,眺望对面辉煌光明的不夜之城,灯火照映中依稀能看见街道上喧闹的人群,就像曼哈顿区长所宣称的那样,世界中心的曼哈顿,有着火树银花不夜天。 ——太亮了。他想。 冬日战士转过身,离开了隔岸的光明,朝越来越暗的小巷走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任务目标会无所适从,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多莫名情绪,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逃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对长官隐瞒了任务的失败......但没关系,意外终究成不了生活,她和他并无干系。她是被放弃的任务目标中不足挂齿的一个,而他是冬日战士,他是士兵,他是武器。 他属于九头蛇。 正当他拐入小巷的那一刻,叮叮当当的清脆铃铛声传入他的耳朵,他随意回头,向声音方向撇去一眼。 模糊在夜晚中的身影顿住了。 声音是从一间女士成衣铺传出来的。衣着靓丽的姑娘正提着袋子推门而出,挂在门上的铃铛被惊醒,摇晃个不停,铜质金漆的铃铛在暖光的照耀下金光流转,而暖光来自挂着白炽灯的店铺橱窗,里面陈列着的长裙被映得流光溢彩。 白色翻领,轻盈的腰身,大大的浪花裙摆,铁锈红。 明亮的红倒映在清澈的绿中,冬日战士一脸怔忪,不自觉脱离了阴影,走入光内。 他离橱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夜幕降临,小巷彻底陷入黑暗,而大道的路灯滋滋作响,闪烁着点亮夜晚;他离橱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黑暗渐渐从他身上远去,他和他的面庞,他的眼睛渐渐被照亮;他离橱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从苍白和沉默中走出来,像初生绿叶破开泥土,像春日泉水撞碎坚冰,像被洗去杂质重新流动起来的祖母绿石。 他终于走到橱窗前,彻底站在光芒之中。 他静静注视着铁锈红的长裙,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在他心里,在他的嘴边,在他血液的每一处,呼之欲出。 “al......” 他温暖的手指贴上橱窗,印下几个朦胧指印。 “alle......” 他冰冷的铁手渐渐握紧,掌心异样的凹凸不平和指尖发出细小的摩擦声。他抬起手,在光下端详。 “a,l,i......” 掌心有一串字母,看起来像是他自己用金属指尖刻下的,字迹歪扭粗糙模糊不清,像是在猝不及防的痛苦之下,颤抖着,拼尽全力地,抠挖而成。 “a,l,i,s,a。”他轻而易举辨认出了五个字母,并将它们组成了一个意思是丰富喜悦的美丽名字。 alisa。 艾丽萨。 第19章 看,你在这里 纽约警局深处的特殊休息室是用于接待一些身份敏感的证人的。出于保护作用,没有窗户,聚氨酯和聚脲弹性体组成的超弹性材料制成的墙壁十分厚重,四面连同天花板和地面都贴着孔洞细密的吸音板,特质合金钢门与门框严丝合缝。在不开灯的时候,整个屋子会被完全与现实割裂,被黑暗包裹,伸手不见五指。 房间里,艾丽萨平躺在弹簧床上,就着警察局的毛毯,和衣而睡。 ‘......’ ‘艾丽萨......’ ......似乎有人。 ‘艾丽萨。’ 在她耳畔......呼唤她。 ‘艾丽萨。’ 一声......一声,低沉沙哑,隐忍克制,轻之又轻,珍而重之,叫着她的名字。 ‘艾丽萨。’ ——希伯来语的快乐喜悦。一个广为流传、被一代一代天主教徒们传播沿用的,毫不稀奇的名字。却在他唇齿间叹息流连,久久不愿化开。仿佛最珍贵的神谕,被信徒虔诚念诵,祈祷,希望求得神灵某次不经意的垂目。 金发姑娘睁开眼睛,注视上方浓如翻墨的黑暗。 在一声一声的呼唤中,她看到了那个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高大男人。半长不长的黑发披散遮住面颊,她没有办法看清他的表情。 被她发现的男人再一次开口,却没有继续叫她的名字。 ‘你是在思念谁?’ 艾丽萨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而男人似乎也并不打算等待她的回答,继续自言自语。 ‘我想治好我。’ ——好。 ‘你总能让我平静。’ ——那就留在我身边。 ‘恳求你,不要害怕我。’ ——我不害怕。 ‘我来接你回家。’ ——好,回家。 每说一句,他就离她更近一点。最后他终于站在了她面前,垂着头。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她能感觉到那碧绿如雨后新叶的眼睛半敛,静静端详她。她挣扎着努力振动声带,想要告诉他,他的每一句话后她想要给他的答案,却始终没有办法传达。 她正难过着,却感受到他动了动,更加贴近了她。他的手从她身侧抬起,源自皮肤的灼热温度靠近,悬于她的脸侧,并慢慢滑过她的额头。粗糙的触感所到之地,摩擦引起她表面与深处的阵阵战栗。他将她面前的头发顺至耳后,然后没有任何阻碍地,用掌心迫切地亲吻上她面颊。 艾丽萨在黑暗中耐心等待他的下一个动作。 ‘叫我巴恩斯。’ 他果然命令。 于是她顺从地张开口,认真地,用力地,迫切地,调动喉腔里的每一根肌肉,最后终于破开了沉默。 “巴恩斯——” 艾丽萨被自己的声音惊醒了。 她懒洋洋地侧过身蜷成一团。四周依旧是和梦里相似的浓稠黑色,她伸手摸索,碰到旁边的方形物体时按了下去,亮起的屏幕尽职尽责显示了目前的时间: 07:35.am. 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七点三十五了。 金发姑娘揉了揉难舍难分的上下眼皮,从简陋的折叠小床里爬起来,朦朦胧胧从床沿摸上墙壁,慢吞吞往前挪动,碰到顶灯开关的时候直接按了下去。 ——头顶的led灯功率超级棒,洒落的灿烂光辉毫不留情地把她恋恋不舍挽留在眼睛里的睡意蒸发了个干干净净。 艾丽萨痛苦地捂住眼睛,发自内心地想念家里柔和温暖懂人心的白炽灯。 坐在特殊休息室对面长凳上整理资料的棕发青年听到前面一阵窸窸窣窣,抬起头便看到金发姑娘顶着个鸡窝头,被抽走了骨头一样抱着门框,表情萎靡痛苦,就差拿油性笔在脸上写四个大字:我还能睡。 “啊......”姑娘的眼珠像是没上油的老旧机械,慢慢地,艰难地转动,最终那双没有焦距的蓝眼睛终于对上了他。她似乎还没有彻底清醒,歪了歪头,恍惚着开了口:“啊,你。” 青年愣住了。他没见过处于这种放松不设防状态的姑娘,虽然他智商高达187,有超常清晰的记忆能力,每分钟能阅读两万字,拥有化学、数学、工程学三个博士学位,心理学、社会学两个学士学位,但沉迷科学和书本的小天才极不擅长与人交际,更不擅长与漂亮姑娘交际。这种过于接近的社交场面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复杂,一时间青年手忙脚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作为开场白。 “你好,呃,我是说,早上好。今天天气真好,我六点半就到警局了,你可以继续睡——”青年语无伦次,棕黑色的眼睛里全是慌乱,“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资料还没整理完,你可以再睡一会,虽然我只需要十分钟......啊不,现在九分钟......” 他的声音在姑娘的视线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最后被他讪讪吞进肚子。 ......好吧,他又搞砸了。 青年懊丧地紧闭嘴巴,在心里快速模拟起接下来将会出现的惨烈场面,然后垂头丧气做起被怒火和嘲讽烧成灰的准备。 再深沉的疲惫,被劈头盖脸砸了一堆前言不搭后语的念叨后,也该烟消云散了。 艾丽萨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又轻轻按了按眼睛,站直身体。手放下之后虽然脸上还有倦色,但已经恢复了青年最熟悉的状态。矜持,从容,并强势。她看着穿着浅蓝衬衫和米色针织开衫,暖紫色围巾规矩乖巧围在脖子上的棕发青年,露出一个微笑。 “早,瑞德先生。” “......早,缇科瓦。”斯宾塞·瑞德眼神飘忽,慢吞吞但是诚实且善意地开口委婉提醒:“你的头发......不需要去梳洗一下吗?说实话,看起来像雀鸟的巢,很生动。” 艾丽萨:“......” 斯宾塞:“?” “嘭!——” 特质合金钢门在瑞德面前猛然闭合。甩了瑞德先生一脸冷气。 啊......?青年表情茫然。 他又说错什么了吗? “......你真是这么说的?” “嗯。”被拒之门外的瑞德一边接咖啡,一边闷闷不乐地对旁边的人说:“而且我特地,像你说的,委婉提示了,没有直接对她说你头发就像做了失败的离子烫。” 他低下头,往咖啡里放了一颗方糖,因此错过了身边人痛苦憋笑的狰狞表情。 “然后呢?” “......然后她直接在我面前甩上了门。”他又往咖啡里放了颗方糖。 这下旁边的人再也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黑人青年弯腰抱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baby boy,我开始担心你会单身一辈子哈哈哈哈哈哈!” “......”明明是很认真找同伴解惑,却被毫不留情嘲笑的小天才面无表情,狠狠地往咖啡里砸了七颗方糖。 ——一颗给自己,另外六颗砸进德瑞克·摩根的咖啡杯。 摩根闻声望向自己开始凝固的咖啡,这下笑不出来了。 ......得,重新泡一杯吧。 “早上好,艾丽萨。”正在看斯宾塞·瑞德整理的报告的杰森·吉迪恩注意到走来的姑娘,对她招了招手,“睡得怎么样?” “感觉很安全,谢谢您。”艾丽萨敏锐地注意到老人一如往常的平和笑容下若隐若现的凝重。她走到吉迪恩身边,俯身去看报告,“您有什么发现——” 吉迪恩折起手中报告。 “mr.giedon?”艾丽萨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抬头看向行为分析部的元老。 “听着,艾丽萨,我希望你可以从这件事里脱身。”老人微皱眉头,尽量组织一些不那么激烈但具有说服力的词语,“你带来的信息的严重性已经远远超过我之前所预测的。我必须要感谢你的判断,艾丽萨,如果不是你之前说服了我远离这件事,可能贸然接手的行为分析部在今后会不复存在。这件事不光我们不能碰,整个联邦调查局都无法处理。我今天就将报告呈给特殊部门,在报告中我会隐藏你的存在。相信我,他们很擅长处理这个,并且加上你的情报,顺利的话会走向你希望的结果,前提是——” “前提是你能活着看到。” 艾丽萨和吉迪恩齐齐看向声音的源头。 说话的是皮特罗。在将艾丽萨送入安全的休息室后就不见踪影的银发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吉迪恩的另一侧,手上正在翻看这一摞纸。看到他的吉迪恩微微睁大眼,低头看自己的手—— “在这呢,谢谢,还挺全的。”银发青年合上报告塞回老侧写师手里,砸砸嘴感叹道:“九头蛇比我想象的还麻烦。” 正巧从茶水间走出来,看到大变活人一幕的斯宾塞·瑞德张大嘴。 “哇唔。”他真心实意感叹,与此同时那颗无与伦比的精妙大脑开始疯狂旋转,最后无数的线索全部引向唯一一种可能性。 “你是变种人。”小天才肯定地说。 银发青年闻言耸耸肩。 “差不多就是这样。”他毫不慌张地承认,并伸手点了点那份此时让吉迪恩觉得分外烫手的薄薄几张纸,“可能你们不清楚,九头蛇最喜欢研究变种人,我和他们打过很多次交道,对他们的作风和能力再清楚不过......不得不说,您的处理方式非常明智,如果九头蛇真的发现了端倪,也只会认为你们不知情。而杀掉联邦调查局下非常重要的小组所有成员,就显得得不偿失了。他们不会干吃力不讨好的事,顶多会监视你的小组一段时间。但艾丽萨......” 他看向艾丽萨,纯黑的眼睛透露着她非常熟悉的,哀嚎悲恸后被时间磨出的平静沧桑。 “无论是被九头蛇还是被神盾局发现,你都会在动荡中粉身碎骨。” 被耶稣拯救的抹大拉的玛丽亚不会死,她得到的是从亲吻耶稣衣袍那一瞬往后的永生救赎。 而艾丽萨会,因为否认诸神的反抗者西西弗的余生,是在山坡上被无法反抗的巨石折磨,永不止息。 “我最害怕的不是你丢失性命,我最害怕的和你一样,怕你彻彻底底死掉,无论身还是心,艾丽萨。” 曾经遭受惨烈失败的反抗者对即将掀起又一次无望抗争的人说。 这次艾丽萨沉默的时间比皮特罗所知道的任何一次都长。 她不得不承认,皮特罗说的是对的。 她是个懵童,是个累赘,她一无所知一无是处,面对张牙舞爪的鹰蛇,她连爬虫都算不上。 她不是西西弗。西西弗是人间最足智多谋的人,是科林斯的建城者和国王,是敢于和宙斯做交易,可以绑架死神的荒诞英雄。他敢戏谑嘲笑诸神,他能让人间长久以来都没有死亡。向着高处挣扎本身足以填满他的心灵,他能成为人类不绝望,不颓丧,在荒诞中奋起反抗,不惜与荒诞命运抗争到底的一面大纛,可她做不到。 她只是个,连最原始的力量都没有的庸人。 她害怕死亡,更害怕连灵魂都被扯成碎片。 还有......她恐惧她的死亡,会击垮他心中已经如黑夜里一点萤火将熄未熄的光明一面。 她没有露出恐惧表情,没有靠外物支撑身体,没有紧咬唇瓣,没有握紧拳头。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连眼睛都没有比往常更亮或更暗。但她的内心已经兵荒马乱天翻地覆。 可是在等待她做出决定的其他人看来,她只是比平时沉默了一点,没人觉得奇怪。 这种战争,注定单枪匹马。 艾丽萨抗争了很久,久到皮特罗以为她会再一次拒绝他。 “我想——”独自在体内打响战争的金发姑娘终于开口了。 “——艾丽萨。” 她猛然回头。 “什么人!”屋内的侧写师纷纷拔出抢,接二两三的上膛声后,武器全部指向一个位置。而皮特罗早已移动到艾丽萨身前,警惕地凝视不速之客。 “艾丽萨。”可不速之客眼里只有艾丽萨。 艾丽萨错愕地睁大美丽的蓝眼睛。 梦境和现实逐渐错乱重合,半长不长的黑发披散遮住面颊,她没有办法看清他的表情,只有他一声一声的呼唤撞击耳膜。 “艾丽萨。”不速之客笃定地呼唤她的名字,低沉沙哑,隐忍克制,轻之又轻,珍而重之,在他唇齿间叹息流连,久久不愿化开。 “我认识你。”他说:“你的名字叫艾丽萨。” 艾丽萨怔怔注视他,而他也试探着,移动了一步。 “后退!”德瑞克·摩根稳稳端着枪,“不许靠近她!” “别开枪!”艾丽萨猛地向前疾走几步,跃过前面的皮特罗,又迟疑地放慢了脚步,靠近到能看清他的程度,停了下来。 她耐心等待着他的下一个动作。 他没有去理对准他的枪口,只是仔细端详她。 “金色的头发。”他突然说。 “蓝色的眼睛。 “白色翻领,铁锈红的裙子。 “你的脸...... “你的手。” 每说一句,他就离她更近一点。最后他终于站在了她面前,垂着头。但破晓时分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亮那双碧绿如雨后新叶的眼睛,熠熠生光深刻打入她心脏。 “我想......”他抬起机械手臂,将手心摊开,试探着,放在她的面前。 “我没有忘。” 艾丽萨低下头,视线定格在他掌心的一串歪扭模糊的字母上。 在看清那串字母是什么意思后,艾丽萨体内的战争瞬间结束于一边的溃不成军。 “看,艾丽萨。”不速之客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小心翼翼地炫耀。 “你在这里。” 第20章 留在我身边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出生于一九一七年,布鲁克林人,有几个弟弟妹妹,父母恩爱,家庭优渥。 恰时正逢二战,男女老少都想要为国出力。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主动参军。在军方的多边素质判定报告中,他高大俊美,身体健壮,智力偏高,反应敏捷,力量超出常人,精通多种格斗方式。性格开朗,受人欢迎,意志坚定,热爱国家。入伍后他成功加入107步兵团,一路推进到最前线,声名显赫,勋章加身,是军方已经做过备案的战争英雄。 然而在一次对九头蛇军营的突进行动中,107步兵团在阿扎诺战场战败,全军覆没,没有死的人皆被九头蛇抓走,被当做货源充足的试验人体。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在九头蛇遭受了各种未知改造,在被美国队长营救出后,他获得了一枚紫心勋章,也获得了对其身上未知的改造手术怀有疑虑的军方的疏远。在经历漫长的资格审查,并从中心任务中被移除后,在美国队长的争取下,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被编入以美国队长为中心组建的”咆哮突击队“,专门进行对九头蛇的军事进攻。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是美国队长专属的狙击手、副手,与美国队长一起截断九头蛇运送物资的列车,捣毁九头蛇基地。 他是美国队长最亲密的战友以及最坚实的后盾,他是美军插入九头蛇的一只利刃。 他本该一生顺遂,意外被命运强加恶意,承受了身体或心理的无数痛苦,却也没见他对世界、对命运有过一分一毫的抱怨。当危机袭来,他仍然毫不犹豫地选择用最大的热情去保卫世界。 可命运仍然吝啬对这个经历过跌宕起伏、依旧朝气蓬勃的青年展露她温柔光明的一面。 直到二战尾声,一次对九头蛇佐拉博士的突击任务中,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被敌人的炸.弹击飞出高速行驶的列车,掉入冰谷的悬崖。 “美国队长与他的咆哮突击队,他们的任务是拿下九头蛇邪恶的科研部门。“ “巴基·巴恩斯与史蒂夫·罗杰斯是童年挚友,他们形影不离,无论是在校园还是在战场上。“ “巴恩斯是咆哮突击队里唯一一个为国捐躯的战士。” ——这是史密森尼博物馆的美国队长生平展上,刻在玻璃上的记录。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mia。 missing in action,战斗中失踪。 艾丽萨·提科瓦看着刺目的红色印章,双手不易察觉地在发抖。 “这是谁?”旁边有人伸出手,接起从她手中资料页夹层滑落的照片,端详片刻,认真地疑惑着。 艾丽萨顺着那只骨节略粗、磨平了指纹的手抬眼望去,巴恩斯正拿着几张复印的老照片翻看。他眉间微微皱起,将几张照片来回观察,最后犹豫着把照片摊在她的面前,问。 “这是谁?” 艾丽萨低下头。 黑白照片里,身穿笔挺美国军服的青年抬头挺胸,英姿勃发,黑白的影像都遮盖不住他眼睛里灿烂明亮的朝气。 这个青年没有阴暗面,他热爱他的国家,热爱他的同胞,热爱这片土地。他在战乱时加入战斗,奋勇杀敌保家卫国;他在困境中也不抛弃朋友,愿做后盾解决暗枪;他强大时,会保护弱小的朋友;当弱小的朋友摇身一变成为强者,他也没有丝毫的嫉妒。 他强大又温柔,他像一抹明亮的阳光,他像用世界上所有美好东西和高尚品质组成的珍宝。 可这青年如今就坐在她身边。他成为了一个可怕的杀手,一个传说活动近五十年的幽灵一般的人物。 他和无数政要的死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轻而易举将优秀的特工逼入死境,单人即可撕裂一个军事基地。他没有情绪,他从不多话。他藏身黑暗,他似乎没有痛觉。他只知道执行战斗任务,枪没了拔出匕首,匕首没了还有别的匕首,什么武器都没了还有一支能砸破地面的铁臂。 ......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 ——他这七十多年的人生里,竟然有五十多年过着他曾经最大的敌人强加于他的生活。 他竟然为九头蛇工作,他竟然杀掉了他曾经想要守护的人,他竟然在破坏他所爱之物。 他竟然......成了他最厌恶的刽子手。 在五十年前的巴恩斯中士资料底下,属于杀手的几页纸被艾丽萨汗湿的手攥出了冰冷的湿印。 ......那是你啊。 艾丽萨的嘴唇轻轻相碰,无声无息地说。 “嗯......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斯宾塞·瑞德小心翼翼打量坐在角落阴影里的健壮男人,在其他人意识到这里有个没被静音的低情商小天才之前不假思索开口:“是你,你是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也是冬日战士——唔唔唔——” 德雷克·摩根眼疾手快一巴掌拍上小天才的嘴巴,朝望过来的艾丽萨做口型道歉。 “——是我?”男人的反应出人意料地平淡。他再一次举起照片,再一次认认真真地比对,然后摇了摇头。 “不太像。”他中肯地评价。 “我觉得还好?”最难以启齿的部分被意外吐露,艾丽萨反而没有那么紧张了,她的手指抚过复印照片的边缘,耐心地一一指点过去,“你看,你们的身形基本一致,比例一致,姿态一致,你们都喜欢站着的时候蜷起拳头,还有......黑白照片看不出来,但的确是黑发绿眼。你和他一模一样。” 巴恩斯看起来仍然心怀疑虑。 “我知道,我看得出来......可我指的不是这些。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普通的,受欢迎的,太阳底下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美国宝贝?阳光,蜜糖,香料,水果,奶油,随便什么类似的东西。他看起来像这些。” 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动,坚定地把那叠照片推离自己。 “巴恩斯......我发现,无论发生了什么,你的措词依然一如既往地生动有趣。”艾丽萨没有因为被否定而沮丧。她眨了眨眼,忽然就笑了起来,“美国宝贝可能没办法用来形容你,美国宝贝可都是金头发蓝眼睛的——不要看我,我不是,普通的美国宝贝们可没我这么聪明敏锐——还有,童谣里形容男孩子的是剪刀、蜗牛和宠物小狗的尾巴,蜜糖、香料和美好的东西是用来描绘女孩子的。在你眼里,过去的你到底有多甜蜜?” “噗!”皮特罗·姜戈·马西莫夫被咖啡呛得连连咳嗽,他一边抹嘴一边对看过来的其他人连连摆手,“不用管我,当我不存在。” 巴恩斯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无论怎样,我不是他。” 他并不是在逃避或是任性,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他确实不像他,这一点谁都无法否认。 黑暗中的不规律生活严重破坏了他的健康,随意肆无忌惮的改造和操纵使他的身体机能近于紊乱。眼下青黑,面颊消瘦,被随意处置的半长发凌乱干枯,分叉结缕,当那双空茫的绿眼睛落在人身上,就像骷髅的眼眶中出现两簇幽凉鬼火。 他令人温暖,而他令人恐惧。 “......嘿,我的杀手先生。”艾丽萨伸手,轻轻扯了扯巴恩斯垂到脸颊的长发,“你听好了,我没有说你就是他,也并没有希望你变回他。一年,一个月,一天,都足以改变一个人,更何况是五十多年?不同的表象我能将其区分,只要灵魂永恒不变。” 她制止了想要开口的巴恩斯,继续说:“我拜托各位警官搜集这些资料,拿给你看,是因为这本都是属于你的东西,但是之前被人夺走了。现在我们需要把你的一切都取回,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所有属于你的东西,全部夺回。至于拿回来之后你想要如何处理它,也完全是你的权力。 “你可以扔掉你不喜欢的,可以拥有你新喜欢的,你可以变成任何你想要的样子,任何人都无权置喙你,如果任何人胆敢逼迫你,我就——” 在众人视线中心,金发姑娘横掌在脖子前面,恶狠狠一划,做了个夸张的狰狞表情。 “噗——”这次呛到是德雷克·摩根,黑人小伙子顶着艾丽萨阴沉的眼神,极力把自己缩进同事身后。 “......我的?”巴恩斯没有理会身边的声音,顺从艾丽萨的力道垂下头,安安静静地问:“有属于我的东西?” “有。”艾丽萨复又笑了起来,“很多。” ......杀手先生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也包括关于你的记忆和东西吗?”他突然问。虽然并没有什么表情外露,也没有语气的变化,可艾丽萨就是能知道,他在低落,“我回去找了很久,有关你的东西都不见了。” “有关我的东西?” “我不知道......但是有。我有一个储藏柜,可是里面只有衣服了。”巴恩斯对自己丢失的物品毫无头绪,只得费力地描述:“我的箱子不见了,我应该把它们藏在了箱底的。” ——她的东西。 无非是那套便利店随手找的衣服,斜挎包,也许还有递给他的便签和书,几包面巾纸。任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别的关于她的东西了。 “我确定,我很小心地藏起来了。”巴恩斯坚持重复了一遍,“我就是知道。” 艾丽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有关系。我就在你身边,那些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她最终郑重地摊开手掌,将手指轻轻插.入巴恩斯的指缝,慢慢握紧,“还有其他的很多很多东西,全部都、完完全全属于你。不够的话,我的也给你。” 她顿了顿。 “所以不要再回去了。留在我身边,我来保护你和你的记忆。可以吗?” 巴恩斯沉默了一会,尔后慢慢张口—— “行为分析部的!你们的外卖在楼下!”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what the hell——”做贼一样偷听的皮特罗崩溃大喊,“就差那么一点了啊!不能看看气氛吗!” “我去拿!”旁边的德雷克·摩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关门离开的时候不忘对看过来的巴恩斯挤眉弄眼,“快点啊!” 一抬头就看到行为分析部优秀警官那张怪模怪样的脸的艾丽萨:...... “我说伙计,你这样不行。”门刚闭合,方才还站在窗前的皮特罗转眼间就搂上了巴恩斯的脖子,一副你好我好哥俩好的模样,带着所谓过来人的欠揍表情凑到巴恩斯耳边,以所有活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悄悄话:“我跟你说,艾丽萨脸皮薄,能这么和你表白就已经很勉强了,你起码得给点反应啊,直接点!大胆点!霸道点!浪漫点!要不多伤人家小姑娘的——” 下一秒,艾丽萨扔出去的笔筒消失在半空中,而站得远远的变种人青年抱着笔筒对横眉竖眼的金发姑娘讨好一笑。 艾丽萨环顾四周,附近只剩下一个显眼的一米八多傻小子。而棕发傻小子明显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两个同伴接二连三跑路,双手捧着咖啡杯站在原地,一脸无辜。 “呃......别看我,咖啡没了,真的没了。”他后退一步,对齐刷刷看过来的眼睛弱弱地晃了晃杯子,“刚才被马西莫夫和摩根全喝光了。” 这下连不动声色竖耳朵听两个年轻人互诉衷肠的两位行为分析部元老都忍不住笑了。 艾丽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去茶水间接水。 “我回来了!”出去没多久的德雷克·摩根一把撞开门,喘着粗气问:“我赶上——啊——不,我是说,如果你们还没结束,我迟点再来?” 黑人青年咧嘴亮出一口大白牙,晃了晃手里的外卖袋。 艾丽萨......艾丽萨手边没有第二个笔筒了。 于是她露出了平生最为亲切友好的笑容,对摩根招招手,声音轻柔温和,“外卖给我吧,我去泡咖啡。” 德雷克·摩根在那笑容之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艾丽萨是想在咖啡里下毒吗?”他后背发凉,轻声问银发青年。 “我觉得有可能。”皮特罗盯着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同样轻声回答,然后一屁股坐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巴恩斯身边,掏心掏肺地说:“作为艾丽萨的好朋友,我觉得我有责任和你聊一聊,你对她太冷淡了。” 不适应和人距离过近的巴恩斯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尽量不着痕迹地往一边挪移,试图远离过分热情的银发青年。 “皮特罗说的对,你这样不行,艾丽萨这类姑娘需要你更热情更主动一点。”躲闪的路径被完美截断,在感情方面经验丰富的黑人小伙子坐到巴恩斯另一侧,亲亲热热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不久之前他还拿枪威胁过巴恩斯。 巴恩斯:...... 被牢牢夹在中间的杀手先生眼神渐渐放空,他感觉自己像奥利奥里的可怜夹心,即将被挤成一张奶油饼。 艾丽萨关上茶水间的门。 她把外卖放到台子上,然后向后一靠,倚着墙,慢慢呼出一口浊气,然后用手慢慢按住胸膛,那之下,鼓噪的声音几乎连成一片。 她其实远没有表现出的那么镇定自如,那叠资料像是炸.弹,将她体内炸得满目疮痍。 竟然有人...... 竟然有人。 艾丽萨用力按紧心脏的位置。 竟然有人胆敢这样对他。 金发姑娘闭了闭眼,睁开的时候,掏出了从刚才起一直在振动的手机。 “这里是艾丽萨·提科瓦。” “艾丽萨!”电话那边传来焦急的呼喊。 “......玛塔?”艾丽萨这才想起来,今天轮到她当值。 “太好了......吓死我了。”听到艾丽萨的声音没有异样,电话那边的女人才松了一口气,“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我还以为你病得很严重,险些叫救护车。” “病?”艾丽萨一时没反应过来。 电话里面忽然沉默了。 ......不好。 艾丽萨心里暗暗叫遭,试探着呼唤:“玛塔?” “你没生病。”方才还轻细温柔的声音陡然压低,“皮特罗也没生病。” “......” “说话,艾丽萨。”玛塔握紧手机,“你们在做什么?” “......” “是不是和之前做脑部ct的男人有关?” “......”艾丽萨从来没有骗到过玛塔,只能选择沉默。 而沉默对于玛塔来说已经足够明白了。 “是他。”玛塔以陈述的语气平淡地说:“他给你带来麻烦了。” “玛塔。”艾丽萨忍不住说:“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艾丽萨?”玛塔声音急促起来,音调越来越高,“我不知道他是谁吗?我不知道这类组织代表什么吗?我不知道你能做什么吗?还是我不知道你会——” “......玛塔。他让我惊喜,让我溃败,他让我变得更好。”艾丽萨小声说。 “......”这下沉默的换成玛塔了。 西西弗是国王,是智者,是英雄,她确实不是。 艾丽萨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但她大概和西西弗一样,即使害怕,即使恐惧,也宁愿选择日后的永罚,只因无法放弃拥抱阳光、亲吻大地的权利。 在西西弗离开山顶的每个瞬息,在他渐渐潜入诸神巢穴的每分每秒,他超越了自己的命运。他比他推的石头更坚强。而她也,就是不愿沿着一条仅仅通向死亡的路走下去。 她所走的是唯一的一条可能不光是通向死亡的道路。她遵循的道路通向阳光,那是一条完全靠她微弱的力量用她荒谬的材料造成的道路。她想获得的真正的救赎,并不是厮杀后的胜利,而是能在苦难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宁。 “失去希望并不就是绝望。地上的火焰抵得上天上的芬芳,玛塔。”艾丽萨离开支撑她的墙壁,走到桌台旁,“皮特罗之前也问过我,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但我的答案依然不会变。” “只要有他在,只要他还需要我,我就甘愿去做西西弗斯。” 她将以轻蔑反抗不可违抗的命运。 她要彻底斩断捆缚他的枷锁。 “我想要从所有的时代,从所有的黑夜那里......从所有的旗帜下,从所有的枪炮下夺回他。”艾丽萨说。 “——等等,艾丽萨。”玛塔突然说,“安静。” “......?” 封闭的茶水间,咖啡机的声音刚刚停止,连艾丽萨的说话声都消失后,房间便陷入一片寂静。 一片寂静中,那微弱细不可闻的滴答声就明显起来。 “run!alisa!”玛塔砰地站起来,翻倒的椅子摔向地面发出巨大尖锐的碰撞声,而玛塔的尖叫声更刺耳。 “run!!!——” 第21章 铁臂与怀抱 “run!!!——” 玛塔的喊声猝不及防打乱了她的呼吸,也让艾丽萨注意到了那奇怪的声响。 “滴答,滴答,滴答。” 艾丽萨低头,锁定声音传出的外卖袋。从隐约飘出香气的牛皮纸袋里,传出了规律的机械钟表声。 什么声音......? “是炸.弹!!!” 手机摔在地上,玛塔的尖叫瞬间离她远去。 艾丽萨脑袋一片空白,转身急促向外跑去! “run!”金发姑娘大力撞开茶水间的门又猛然甩上,半秒不停狂奔,“是炸.弹!” 皮特罗瞳孔剧缩!瞬间跑动起来! 拼命奔跑的艾丽萨注意到有几个人几乎同一时间向她奔来,她甚至能看到到巴恩斯的表情在万分之一秒中由平静慢慢变成恐慌,他张大嘴,似乎要说什么—— 轰!—— 在耳朵和身体迟一步传来的爆炸性剧痛中,她最后能感受到的,就是牢牢护在她腰上的铁臂,和温柔包裹住她的怀抱。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艾丽萨彻底昏死过去。 第22章 我留下 “这是挑衅!” 亚伦·霍奇纳怒发冲冠。 就在不久之前,纽约警局三楼东侧发生爆炸,行为分析部所在的临时办公室化为一片齑粉。 “在爆炸的半个小时之前摩根才用纽约警局公用电话线路订的外卖。那个罪犯不但窃听警方线路,还顶替外卖员大摇大摆提着一包炸.弹走过安检和保卫!”行为分析部的主管脸上阴云密布。一向冷静自持、奉公守法的男人此刻正处在暴怒的边缘,手背青筋若隐若现,锐利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而且这个定时炸.弹属于民间ied级别,还安装了机械计时——要知道现在连最简陋的ied都不会放蜂鸣器了,只有电影里会这么干。”斯宾塞·瑞德检查残留的炸.弹零件,“连用环氧树脂密封的痕迹都没有。” “纯粹是为了挑衅。”擅长罪犯扮演的德雷克·摩根思考片刻,下了结论。 “他蔑视法律。” “他轻视一切执法者。” “他在警告,无论是否伤及我们,他都达成了目的。” “他不介意引发动荡,甚至有信心能大获全胜。” 行为分析部的组员每分析一句,亚伦·霍奇纳的怒火便更盛一分。 “所以我说过,你们绝对不可以插手,任何形式的帮助都必须尽力避免。”皮特罗·姜戈·马西莫夫倚在旁边的墙上,平静地指出:“九头蛇这次只是警告,是因为没有发现你们通过警方渠道接手艾丽萨的痕迹,并且在纽约警局把联邦调查局的重要小组齐齐炸上天有点麻烦—— “——但也只是有点麻烦而已。如果真正到了需要扫除的程度,他们会毫不犹豫展开真正的行动,到那时候就不是一个民间ied这么简单了。” “但你要求我们坐视不理,这不可能。”抱着手臂的德瑞克·摩根说。刚才第一时间保护了反应不及的行为分析部小天才,他的头部被迎面飞来的异物砸伤,在简单处理包扎之后连休息都不顾就投入分析工作,此时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嘴角被压成一线。 很明显,正义感十足的侧写师被气焰嚣张的犯罪组织彻底惹火了。 皮特罗叹了口气,朝沉默不语的黑发杀手那里示意。 “看到了吗?他抱着艾丽萨挡住了爆炸的冲击波,但是艾丽萨还是差点因为冲击宫缩流产,鼓膜也有破裂迹象。他一点事没有。”银发变种人实事求是,“你我甚至不知道九头蛇那里,拥有像他这样强悍的体质的杀手有多少。” 虽然艾丽萨在千钧一发之时大声提醒,巴恩斯迅速反应拉过艾丽萨为她阻挡冲击波,皮特罗也在火焰和冲击完全蔓延开之前将所有人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但还是免不了有人受伤。 连距离最远的霍奇纳此刻耳朵里还有轻微的嗡咛,更别提距离最近的艾丽萨。 她至今还在昏迷。 坐在艾丽萨身边的男人抬起头。 “如果你指综合素质,没有。身体素质接近、被允许执行任务的,有几个。” 在与艾丽萨重逢之后从未显露的属于冬日战士的阴冷感又重回他的身体。他坐在那里,如同被伤害挚爱,在黑暗中静静窥伺敌人的独狼。 冰冷阴翳,又怒火磅礴。 “但他们如果遇见我,结局只会是被我拧断脖子。” 一直没有参与讨论的杰森·吉迪恩终于开口了。 “霍奇,摩根,冷静。”老人说:“我们对这件事的未来起不到任何积极作用。在纽约警局被炸之后,甚至连一个真正安全的地方都无法提供——对于这一点,再次感谢您,马西莫夫女士。” 站在最远处,戴着墨镜的红发女人对老侧写师点了点头,继续用能力监视四周动向。 “我们是侧写师,我们剖析最棘手的案件,分析凶手的心理和作案特征,并在他们再次施暴前预测出他们的下一步行动,协助当地警察捉拿凶手。”杰森·吉迪恩面色平静且沉稳,顿了顿,继续说。 “但别忘了,我们不是超级英雄。” 他拍了拍亚伦·霍奇纳的肩。 “我们不能把自己轻易折损在黑暗里。这是对人民的不负责任。” 行为分析部的主管深吸一口气,漫长的时间后,缓缓呼了出来。 “你可以保护好艾丽萨,对吗?”他极力遏制内心的火焰,上前几步,注视面色阴沉的杀手。“她信任你,而我信任她。” 所以,我可以将她托付给你吗? 对语言并不敏感的神奇地领会了侧写师的未尽之言,但他宁愿自己没有听懂。 九头蛇的指令还存留在脑海里,战士第一反应是拒绝,可慢慢苏醒的思维却发出南辕北辙的呼喊,一如本想一口回绝艾丽萨关于能否留下的请求那时一样,充斥了他的喉咙。烙印根植于体内的观念与慢慢苏醒的自我意识搏斗撕扯,烦躁不安之中他抿起唇,无意识握紧拳头。 ——然后他感受到了掌心的凹凸字迹。 那串字母歪扭粗糙却清晰可辨,冬日战士不由得一遍又一遍反复摩挲。 a......l,i......s,a。 a,l,i,s,a。 alisa。 艾丽萨。 丰富的喜悦,希望的祝福。 每默念一次,他心中的躁动便平息一分。 冬日战士松开手,闭上眼睛,手指无意间扫到艾丽萨温软的手臂。 “......好。”巴恩斯睁开眼睛。 “我留下。” 第23章 色相模糊 “run!!!” 艾丽萨尖叫着惊醒。 然后迟钝地发现身边静得出奇。 金发姑娘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还好。于是她撑起上半身坐起来,迟疑地检查四周。房间很陌生,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窗户,身上的衣服明显被换过,床铺也是洁白一片。在开始合理怀疑自己被绑到什么邪恶帮派的下一刻,她便看到了放在床头柜的苹果和书。 ......这年头的邪恶帮派会买爱心苹果,给人质看真善美的《小王子》吗? 艾丽萨一时间,陷入深沉的思考。 ......应该没有吧? 在慢慢放松下来之后,艾丽萨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从全身涌入大脑的疼痛。恶心、胸闷、腹痛、灼痛、耳鸣、眩晕、头痛齐齐轰炸神经,她不由得撕住被单,紧紧闭上眼,做了几次轻慢深长的扩张呼吸,苍白的面庞才恢复了些血色。 她距离冲击太近了,没有被震碎内脏已经是万幸。至于一点呼吸道烧伤、内出血和听器冲击伤......好吧,她需要静养。 在连续剧烈的咳嗽之后,品尝着嘴里的血腥气,艾丽萨无奈地改变了之前的想法。 她听不见了。 金发姑娘并没有惊慌失措。确认只是轻度混合性耳聋后,她便扶着床头柜慢慢且艰难地站起来,走出空无一人的房间寻找其他人。 在拉开门的一刹那,风擦过她的脸颊。 ——有点疼。 她伸手抚过疼痛的地方,放下手后看到了指尖的血迹。 “......巴恩斯?”艾丽萨迟疑地呼唤。 面前被皮特罗和一个不认识的红发姑娘联手压制住的人猛烈挣扎着,铁臂挥舞,眼里混沌一片。 第24章 沉睡指令 “艾丽萨?”皮特罗连忙将发狂的男人从起居室门口引开,顾不上看苏醒的金发姑娘一眼,就被锁定目标的铁臂砸退,“有没有受伤——旺达!还不能压制他吗?!” “不行,皮特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我不清楚——变种人抑制装置之类的?离他越近能力越弱,不光是你,我也——”红发姑娘想要靠近,却被甩过来的杂物逼得不断闪躲,“他的脑袋越来越混乱了,我根本没办法压制他。” “......fuck!他身上的东西我早就搜走了!之前也没这样!”狼狈招架的皮特罗忍不住连连骂人,他四处奔跑,在保证牵引注意力的同时与理智全无的杀手尽力保持一定距离,“在人体内安装射线发信器?九头蛇真他妈该下地狱!离远点旺达,别让他碰到你!” “这是怎么了?变种人抑制装置?混乱?”艾丽萨反应迅速,躲进墙后,只露出一双写满担忧的眼睛,“巴恩斯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后知后觉她没办法听到回答的金发姑娘补充:“我现在有轻度暂时失聪,耳朵里嗡嗡一片,听不到你们说话。” “旺达!”皮特罗喊了妹妹的名字。 旺达·姜戈·马克西莫夫点点头,在脱身之际抬手一挥,一团红色气体凭空出现在艾丽萨的视野里,飞舞着钻进她的大脑。 ‘能听到吗?’艾丽萨的脑袋里出现了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艾丽萨一愣。 “能。” “抱歉为了能和你交流,读取了你的思维。”红发姑娘没有看她,与杀手拉开距离后让她精神好了了不少,此时站在远处,正密切关注战局,并在皮特罗即将被砸中时用红色气体拖来障碍物阻挡在铁臂男人身前。艾丽萨脑袋里的声音轻快又苦恼,“但不要担心,他影响了我的能力,我只能做到勉强理解你想让我知道的事情。现在,你有任何能让这个发狂的铁家伙暂时恢复理智的建议吗?一秒就足够了。” 艾丽萨:??? “......我的能力科不科学我们可以过会再谈,亲爱的。” “在之前他的状态就很不稳定,被洗脑之后更严重了。”艾丽萨迅速反应过来,“我昏迷了多久?这期间他有受到什么刺激吗?” “你从昨天上午到现在,昏迷了差不多一天一夜。”旺达在间隙对她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红棕色眼睛,“在你昏迷这段时间,他一直守在你身边——直到第一次发疯。这是第二次了。” “......这么频繁?”艾丽萨皱起眉,“巴恩斯之前吸入过未知的神经毒素,对大脑刺激性很强。他的大脑皮层十分活跃,因为洗脑被阻断的神经信号很有可能被短暂链接并异常增强,加上他思维能力薄弱、自我意识不清、心理创伤严重......据我之前的推测,他会对相似的刺激源产生过度反应。” “我们没有刺激——”旺达刚要不假思索否定,电光火石之间脑海里闪过一些细节,“——等等。” 她迟疑地慢慢回忆。 “我和皮特罗谈论九头蛇、改造和洗脑的时候......没有避讳他。” “就是这个。”艾丽萨叹了口气,从墙后迈出来。 “告诉皮特罗,尽量压住他,让我试试。”她说。 旺达点点头,朝自己的哥哥喊。 “皮特罗!撞倒他!” 银发青年扬手示意听到,极速后退几步,然后猛力冲刺! 杀手甩出手中刀刃直取敌人胸口,而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旺达此时狠狠抓握一拉,刀刃偏离轨道,擦着皮特罗的手臂钉入墙壁。皮特罗毫不动摇,身体低伏右手压住地面做支撑点侧转身体,勾住巴恩斯的小腿狠力后拉,借反作用力弹起扑至上方,用重力将想要维持平衡的男人死死砸进地面! “快!我撑不住!”距离太近了。直接的身体接触完全消除了皮特罗的变种能力,而巴恩斯那不可撼动的铁臂已经逐渐抬起—— 红雾涌起又褪去,显现出跪坐在巴恩斯身前的艾丽萨。 “its ok......youre safe now.”沙哑的声音撕开浓雾,她的手轻轻盖住巴恩斯的眼睛,眼睫颤动,扫过她的手心。 “rx,youre at home.” 铁臂停止了。 旺达眼疾手快上前几步,双臂抬起,在半空中猛力下压,红色魔力轰然放出将巴恩斯紧紧包裹起来,尔后压缩至一束,钻进他的大脑。 一身黑暗气息的杀手闭上眼睛,无声无息倒在地上。 “......结束了?”皮特罗微微喘气,放开沉睡的男人,站起来的时候“嘶”了一声——刚才的匕首还是划伤了他。 “伤口不深,”艾丽萨低头查看伤口,“有医药箱吗,我给你包扎。” 红色气体直接将医药箱送到艾丽萨手边。 “啊,谢谢......”艾丽萨发自肺腑感叹:“真是便捷的能力。” “耳朵怎么样?”皮特罗问:“需要我找个医生吗?” 接收到红发姑娘转述的艾丽萨摇摇头,“没关系。轻度冲击伤无法避免,很快就好了。我昏迷后的伤口处理很全面,谢谢。” “抱歉没保护好你。”皮特罗抓了抓头发,叹气,“你要小心你的小家伙,因为冲击他不太稳定。多亏那群侧写师,叫来了非常专业的医生做了应急处理。” “他们安全吗?”艾丽萨询问,看到皮特罗肯定的点头后松了口气。 “另外我们更改了之前的计划。经调查发现那次爆炸和纽约警署内部人士有些牵扯,他们认为既然联邦调查局都会被渗入,那么神盾局也无法排除同样存在危险的可能。”皮特罗继续说:“所以行为分析部帮我们联系了......” 银发青年极细微地梗了一下,似乎不想说出下面的话。 “托尼·斯塔克。” 旺达替表情复杂的哥哥开口。 “联系复仇者联盟也不保险,所以行为分析部通过之前一些案件的关系,私下联络了托尼·斯塔克。他对九头蛇和巴恩斯先生十分感兴趣,等他从西雅图回来,你们就过去——请谅解,因为巴恩斯先生现在正从体内释放变种基因抑制射线,一刻不停,能力削弱的我们很难保护你们,反而会增大你们被发现的几率。另外,我和皮特罗作为变种人,不适合出现在和政府有关系的超级英雄附近。” 经过短暂的思考后,艾丽萨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明白了。”她剪掉多余的纱布,整理好医疗箱,小心翼翼拍了拍皮特罗的手背,“无论说了多少遍,我还是要谢谢你,皮特罗。你救了我,无数次。” 皮特罗张开手臂,轻轻拥抱艾丽萨。 “无论说了多少遍,艾丽萨。”青年的声音一如既往快乐又轻盈,“但我还是要说—— “its my pleasuredy.” “......我不得不说。”旺达翻了个白眼,“皮特罗,你如果要和艾丽萨加深感情,也不要坐在地板上、人家昏迷的骑士旁边。” 皮特罗的手悬在半空中,尴尬地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艾丽萨噗嗤一笑,主动抱住皮特罗。 “谢谢。”她发自肺腑说。 红发姑娘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忍住了。等到皮特罗将沉睡的巴恩斯背进房间安置时,才伸手拉住艾丽萨。 “你知道他脑袋里被人留了东西吗?” 艾丽萨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什么意思?” “你说他被洗脑过......在我进入他的精神世界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屏障。”旺达皱着眉,“我怀疑他脑袋里被植入了命令词。一旦有人激活,他可能会再次被洗脑。” 令旺达惊讶的,艾丽萨并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年轻的金发姑娘思索片刻,转头问她。 “能解除吗?或者暂时抑制?” 第25章 她所需要做的 巴恩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 他忍不住重新闭上眼,伸手按住酸胀刺痛的头。 “你醒了?”黑暗中有人拧开了昏黄的夜灯,不刺激,但足以照明。 “......”他迟钝地转动眼珠,看到金发姑娘坐在他床边,“啊......你。” ——反应变慢了。 艾丽萨想。 “感觉怎么样?”一天的时间,她的耳朵已经逐渐恢复到可以听到正常频率人声的程度了。金发姑娘试了试之前倒好的水,水温刚好,“来,喝点水。” 巴恩斯确实很渴,一杯水转眼间下肚,艾丽萨拿起地上的水壶,又给他倒了一杯。 “......艾丽萨?”烧灼的喉咙被滋润,捧着温暖的杯子,巴恩斯终于清醒了一些,反问:“你怎么样?” “不太好,现在还在浑身疼。”艾丽萨笑了笑,“不过我猜,比你好一些。” 巴恩斯竟也笑了。 “我确实不太好,脑袋很痛。”他的语气十分平和,似乎艾丽萨认识的巴恩斯已经开始慢慢苏醒,“脑袋很痛。” ——果然,头痛代表记忆正在恢复。 之前那只神经毒素,依旧在持续作用,强烈刺激他的脑袋。 “我也很痛。”艾丽萨没有选择直接追问,而是幼稚地撇撇嘴,对皮特罗的关心一直表示没有大碍的姑娘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年轻娇气的女孩子一面,她抬手指着,从下到上一一细数:“腿撞紫了,痛;腰本来就一直很酸,这个家伙还一直踹,根本不知道自己捡回一条小命有多幸运;手擦伤了;胸很闷,我怀疑有点气血胸;现在还在恶心,刚才吃饭差点吐出来;耳鸣吱吱歪歪;头里就像有个钻子......” 听着年轻姑娘嘟嘟囔囔的抱怨,巴恩斯笑出了声。 “......你还笑。”艾丽萨佯装生气,鼓起腮,一下一下用指尖戳那只铁臂。 “那该怎么办......”被打桩一样反反复复戳手臂的男人也装模作样思考,然后在下一瞬间,一只手掌轻轻按上她的头顶,慢慢摩挲。 “辛苦你了。” 艾丽萨被那只手掌盖住视线,看不清说话的男人是什么表情,只能从他的话里,感受到隐晦未尽的疲惫和内疚。仗着宽大的手盖住了她的脸,巴恩斯看不到她的表情,姑娘鼻子一酸,眼睫颤抖,死死咬住嘴唇。 “没关系。”她瓮声瓮气地逞强,“难不住我。” “嗯。”巴恩斯收回手闭上眼,呼吸轻且缓,声音也轻忽不定,“关于你这一点,我觉得我好像非常深刻地了解过。” “你想起什么了?”艾丽萨安抚性地将手搭在离她最近的金属手背上,“我们的事情,或者更往前的?蜜糖,香料......‘美国宝贝’?” 再沉郁的心情,也被刻意开玩笑的姑娘融化了。闭眼沉思的男人哭笑不得睁开眼睛,然而对上眼巴巴望着他的艾丽萨,满腔的挫败无奈便犹如从天坠落碰到新芽的露珠,安稳停歇在了叶尖。 “......都有。”于是他如实坦陈。巴恩斯注视着放在他钢铁手臂之上的细瘦的手,“我梦到了很多东西——之前的事,我告诉过你吗?” “嗯。我清晰地记得你告诉过我你住过的街区有一家面包店,从早到晚都有麦香,你最喜欢吃这家店的蔓越莓果酱面包。明明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起来,仍然念念不忘晚饭要吃果酱面包配芝士浓汤。” 巴恩斯的笑声更大了。 “那个,我想起来了。”他咂咂嘴,“味道是真的很好。还有肉桂卷,加上了开心果碎和咖啡糖霜,和肉桂味相得益彰——而且还不像普通的肉桂卷那么结实难嚼。” ——记忆恢复速度变快了。 “我真怀疑你曾经是个结结实实的胖子。”艾丽萨取笑,“或者等安定下来,你会吃出高血糖。” “我对此持有异议。”巴恩斯煞有介事,“英俊的小伙子永远吃不胖。” 他看着被逗得咯咯直笑的姑娘,视线慢慢滑到她的肚子上。 “我可以碰碰他吗?”他忍不住问。 艾丽萨一怔,经过短暂思考后握住冰冷的钢铁,而巴恩斯却摇摇头。 “太冷了。”他说,并弯下腰,主动伸出温暖的右手。抬起的时候还自然流畅,落下的时候却以小心到迟疑惶恐,轻微到水纹飘荡的力道,隔着衣服,触摸新的生命。 那一霎那,巴恩斯的表情像是被烫到。 他哆嗦了一下,试探着,将手掌贴了上去。 “他没动。”半晌,巴恩斯小声说。 “可能睡了。”艾丽萨同样小声回答。 “......这样啊。”他恋恋不舍收回手,倚回床头,慢慢呼出一口长气,做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不用照顾我的感受。”巴恩斯突然就说。 他的绿色眼眸在昏暗中明灭不定,“你猜的确实没错。我现在的脑袋很混乱,好像只要一闭眼,凌乱的碎片就会淹没我......神经毒素,我想起来了,那东西的影响大概比组织预测的深远得多,甚至有可能随着时间逐渐增强,这些记忆......我现在根本没办法思考,很有可能会越来越严重, “所以,在我变成傻子,或者发疯之前,我得告诉你。” 他抬起手,制止了想要说话的艾丽萨,继续说:“我找到你的时候,仍然心怀疑虑。向你展开掌心,很大程度上只是出于被一直强调是我忘记了什么的不甘冲动...... “——被我引来的炸.弹爆炸,你受伤昏迷,我的愤怒也多于愧疚。 “两次,我差点就拒绝了。” 有些躁动的艾丽萨安静下来,注视巴恩斯。 “......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他久久凝视她,不知道是第几次,再次将黄金和天蓝刻进心里,“没有杀了你,而是找到你,留下来......只是一天,我就开始庆幸不已。”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句叹息。 “庆幸不已。” “......” “所以,来吧。”巴恩斯说。 “我听到了,你和那位变种人姑娘的交谈。在我身边她的能力会被极大削弱,她只能让我身体休眠,但意识仍然清醒。 “你说我很安全,我回家了......我都听到了。后面你的拒绝,你的愤怒,你的......我也都听到了。” 旺达没办法解除或抑制根植在士兵脑海里的指令,但她可以做到近似于改变的覆盖,以新指令覆盖原指令,并提高优先极,以达到降低危险保护巴恩斯的目的,虽然做不到用新指令发出命令,但是骗过大脑,强制入睡还是可以的。 但是艾丽萨果断拒绝了。 “我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即使是我,再给他那美丽的大脑增加哪怕一道镣铐。” 说着这句话的金发姑娘,神情语气像是守卫英灵的瓦尔基里。 “她说的对,我很危险,我不稳定,我被控制。可我不想再做我不想做的事了,艾丽萨。你知道她的建议十分正确。” “不......”艾丽萨惶恐着缩回手,连连后退并不停拒绝,而他并不给她犹豫的余地。他抓住她的手,牵引着这只手来到他的面颊前,侧过脸,慢慢贴上温热柔软的掌心。 “我不信任他们,但如果是你,我愿意。你需要做的,就是拉回我......你能做到的,艾丽萨。” 他轻轻碰了碰她的掌心。 “给我吧,安全词。” 第26章 绞断你的脖子 托尼·斯塔克接待了两位客人。 “......seriously?”他意外地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由智能管家贾维斯领进来的家伙,“我以为行为分析部说的是一个老冰棍和一个年轻姑娘?为什么来的是啤酒肚中年秃头男人和坐轮椅的智障男孩?贾维斯,警告那个眼镜男孩儿,托尼·斯塔克是这么好骗——” “年轻姑娘在这里。”大腹便便的大小眼中年男人摘下托尼·斯塔克一眼就看出来是假发的头套,双手举起,从上面摸索到缝隙扯开,那张蜡黄满是褶皱的方脸就露出了其下隐藏的年轻面孔。艾丽萨三下五除二卸掉伪装,对面前黑发棕眼的男人微笑,“托尼·斯塔克先生,很荣幸见到你。” “......噢。”托尼·斯塔克把后面的话咽进肚子里,好奇地上去戳了戳金发姑娘手里的东西,“这种材料......是谁做给你们的?” “请原谅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答应了旺达·姜戈·马克西莫夫对此保密的艾丽萨摇摇头,“他有一些不方便透露的身份,我已经对他发过誓要对此守口如瓶。” “很好,姑娘,守信是种美德。”发明家高高扬眉。艾丽萨以为自己会被进一步刁难,可在民众嘴中十分任性自大的斯塔克却意外表示了理解。他后退一步,打量坐在轮椅上的“智障男孩”,“所以这就是他们在电话里说的,那个五十多年前的老冰棍?”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这是他的名字。”艾丽萨伸手摘下可以掩盖巴恩斯头部形状和眼睛的帽子,拿掉了一些遮盖面部细节的小道具,那张托尼·斯塔克还算熟悉的脸就一点一点显现出来。 “贾维斯。” “面部匹配,确认;五官匹配,确认;虹膜匹配;确认。sir,是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中士。” 托尼·斯塔克咧开嘴,这是他碰到感兴趣的事的下意识表现。眼睛逐渐变亮、笑容愈加扩大的发明家打了个响指,“well,interesting。老头子一定没想到他最关心的几件事全都被我碰到了。” 美国队长,巴恩斯中士,还有...... 本该泯灭的九头蛇。 艾丽萨去换衣服了。 虽然脸上的大部分伪装已经摘了下来,但身上的垫肩、护腰和扩围泡沫还是让托尼·斯塔克不太想直视。于是他善解人意地说服年轻姑娘卸掉那浑浊的美瞳和身上沉重的道具,并差使智能管家为漂亮女士提供了衣服和可以洗漱的房间。然后在等待梳洗完毕的女士回来的时间里,一屁股坐到据说是活了七十多年的老冰棍的男人对面。 靠着沙发背,盯着老冰棍,眼睛一眨不眨。 而对面的老冰棍一动不动。不只是动作上一动不动,连表情和眼睛都一动不动。他似乎根本看不到对面刚才坐了个人,只是直勾勾对着艾丽萨消失的拐角,发呆。 托尼·斯塔克发誓,如果不是看到男人眨眼睛,他会直接以为对面坐着个死人。 有点瘆人。 “好吧。”托尼·斯塔克夸张地抖了抖,不想再和铁胳膊冰块——他很快就给他取了个外号——继续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了,“她说你脑袋有点问题?跟我去检查一下——贾维斯。” 贴心的人工智能投影出了管理界面。托尼·斯塔克按照老习惯找到需要用的器械,将立体投影在一言不发的男人面前放大,也不管对面的人是否在听他说话,自顾自开始讲解。 “联系我的时候,他们在电话里说你的脑袋现在就像一团浆糊。”托尼·斯塔克漫不经心地滑动机械图,拉到男人面前,“我对浆糊没什么研究,所以我刚刚买了台机器,好吧,是几台,几台据说能从一团浆糊里找到头尾的大家伙,我们需要一个全面的拆解性的分——” ——拆解。 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盯住对面滔滔不绝的科学家。 而托尼·斯塔克正巧同时刻看向对面的男人,猝不及防撞进那双冰冷幽绿的眼睛里。 ......危险! 下一瞬息,托尼·斯塔克将将展开的机械臂险之又险挡住强有力的拳头! 而一击不成的男人下一击已经抵达—— “what the hell?!”被贾维斯紧急控制盔甲喷射器后退的托尼·斯塔克来不及思考,鬼魅般的阴影已经再次紧紧贴附上来,并差点拗断他的手臂。不太擅长近身战斗的科学家狼狈左躲右闪,室内东西太多距离也太近,再加上注意到男人失去焦距的眼睛,他不敢贸然发动热武器,“这是他妈怎么回事——?shit!” 画着红星的铁臂打进他的前胸,直接将他击入墙壁。 轰隆—— 墙壁应声裂成蛛网。 操——真他妈痛——有盔甲的减震保护,没有大碍的科学家在灰尘里痛苦咳嗽。剧烈的撞击中断了他的思考,然后那只铁臂便顺畅无阻滑上他还未覆盖铠甲的脆弱脖子。 而被贾维斯紧急呼唤跑回客厅的艾丽萨,险之又险撞上巴恩斯的铁臂即将拧紧托尼·斯塔克脖子的那一刻。 “home!” 艾丽萨急急喊。 铁臂停了。 刚才还一身狂暴毁灭气息的士兵像是发条走完的木偶,干脆利落倒了下去。 这一切快得托尼·斯塔克来不及反应。等他真实感受到死亡擦身时,男人已经无声无息倒在他脚下,那未回暖的金属低温甚至还缠绕着他的脖子。 托尼·斯塔克粗喘一口气。 “......安全词?”被逼见过无数次心理医生的科学家突然想到这一种解释。 “是的,非常抱歉。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发作了。”艾丽萨快步上前,架住倒在地上的冬日战士,费力地拉起男人往沙发方向带,而托尼·斯塔克抹了把脸,擦去冷汗,反复通过贾维斯的扫描确认铁胳膊恐怖分子确实失去意识,才慢慢并谨慎地靠近,远远地单手架起大个儿男人的另一边,帮娇小的金发姑娘分担大部分重量。 “这他妈怎么回事?”他卸去大部分装甲——但留下了手部的——质问紧紧搂住恐怖分子的金发姑娘,“他是疯子吗?是个疯子吧,我只想给他做个脑部扫描而已,他看起来简直想要扭断我的脖子——嘿!你竟然还把他放在我的沙发上?这不公平!需要休息的是我!” 受攻击的是我!不是这铁胳膊!为什么只有他有膝枕!托尼·斯塔克心里忿忿。 “很抱歉,斯塔克先生。”艾丽萨没时间解释,她抱住巴恩斯的头,放在她的腿上,“但我恐怕现在来不及解释,请您先帮我固定住他的手脚,尽快。之后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来没有人能差使一个斯塔克。”托尼·斯塔克翻了个白眼,“贾维斯。” 几个被智能管家控制的钢铁铠甲进入客厅,按照艾丽萨吩咐,牢牢——隔着不会让男人感受到机械的冰冷温度的毛巾——按住昏迷的男人的手脚,尤其是那只铁胳膊。而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焦糖色眼睛男人端详着金发姑娘自然娴熟的动作,眉间越皱越紧。终于在艾丽萨又要了根湿毛巾后,没什么耐心的斯塔克忍不住开口了,“好了,姑娘,我没时间和你绕圈子,这到底——” “please......” 巴恩斯突然开始呢喃。 托尼·斯塔克第一时间翻到沙发后,举起掌心炮对准沙发上的男人。 “他没醒,斯塔克先生。”艾丽萨轻声向警惕的斯塔克解释,“您可以放心。巴恩斯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很差,反复的洗脑撕碎了他的思维能力和记忆,但是之前他中了一种不知名的神经毒素,对大脑刺激性非常强,一直在反向增强他的神经反应......” “就像拔河?”托尼·斯塔克明白了。 “就像拔河。”艾丽萨说:“他就是那根绳子......不,他现在的大脑与其说是绳子,不如说是薄薄一张纸。维持不被扯碎的状态已经竭尽全力了,他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应激反应,并且情况越来越严重,之前还可以正常交流,从昨天开始就......” “——自我保护。”托尼·斯塔克慢慢说。 “是的,现在的意识不清,我也猜测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所以我和他约定了安全词,以防他在不稳定的情况下做出某些过激行为——刚才真的很抱歉,他可能又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把您当作了敌人——但是沉睡状态下的痛苦就只能靠他自己扛过去。” “——又?” “又。”艾丽萨看起来很平静,非常平静,至少托尼·斯塔克没从她身上探究到任何脆弱的情绪,“在我找回他到现在不过四天,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please!”微弱的呢喃突然迸发。 昏迷的男人猛烈挣扎,像案板上的鱼狠狠跳起来,连三具钢铁铠甲都被巨大的力道冲击地短暂松懈了力道,然后又更用力地将男人牢牢按回沙发里。 “ please——don‘t do that——”巴恩斯痛苦地张大嘴,想要从无法挣脱的束缚中逃离。 又是——又是机器——他又被绑住—— 机器盖上他的头——电流——疼痛—— 不——不要拆解——他不是武器——不—— “没事的,没事的,”巴恩斯看起来太痛苦了,艾丽萨来不及再对托尼·斯塔克说些什么。她紧紧搂住巴恩斯,声嘶力竭的喘息和心脏跳动的雷鸣紧贴她的皮肤,传入她的血液,掀起淹没喉咙的窒息浪潮。 “please......help me......help......”巴恩斯在呼救。 艾丽萨闭了闭眼。 她可以缝合伤口,可以接正断骨,可以治愈疼痛,可她看着被记忆折磨痛苦不堪的她最想要治愈的病人,却无计可施,无能为力。她只能紧紧搂住他,一遍又一遍徒劳安慰:“我保证,我保证,一切都很好,没事的。” 她一遍又一遍亲吻他冷汗密布的冰凉额头,“我在这,我在这,i’m here。” “please......”她的巴恩斯像脆弱的被孤零零丢弃在无人星球的小王子,一遍又一遍,无助低泣。 “please don‘t do that......” “没事,没事,你很安全。”艾丽萨紧紧抱着他,毫不反抗,将痛苦的灵魂和那痛苦一并嵌入心脏,“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你那漂亮的脑袋。” “it‘s hurt......” 巴恩斯的骨头痛苦呻.吟,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我在,我在。”艾丽萨伸手搭在巴恩斯挣扎的血肉之手上,被他翻手紧紧抓住,像是抓住溺水时眼前的稻草,沙漠里滴落的水珠,他紧紧抓住艾丽萨,溶进他的血液和痛苦中。 “it’s so hurt......”他求饶。 “没事的,没事的,别怕,很快就好了,很快就不疼了。”艾丽萨擦去他额上渗出的冷汗。 “i don‘t want to forget......” 无法挣脱禁锢的巴恩斯在哭。 像角落里的老猫,沙哑干涸地嘶喊,哭出最后的哀鸣。 “i don’t......” “不会的,不会再忘记了。”艾丽萨耐心地重复,无论他能不能听见,“我保证,never。” “i‘m not a murderer......i’m not......” 受尽折磨和指责的沧桑灵魂小心翼翼地,不敢令人察觉地颤栗,而将他放在骨血中的艾丽萨察觉到了。 “你不是,你不是杀人犯。”她声音轻而坚定,一字一句地发誓。 “you‘re not a murderer,i swear,never。” 你不是杀人犯,无论过去,现在,抑或将来,永远,永远都不是。 托尼·斯塔克不自觉后退。 这太可怕了。 他看到男人紧紧攥住姑娘的手,攥到发紫的程度,他近乎能感受到那攥紧心脏的痛苦,而姑娘没有挣扎,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痛楚。 她似乎是怕刺激到不堪重负的男人,即使声音已经有点发抖,依然只是在温柔地,沉静地,稳重令人安心地,一遍一遍抚慰。 哪怕他可能根本一句都听不到。 他再没办法看下去了。托尼·斯塔克转身大步离开走入地下室。 呆在这实在太他妈令他难受,他得去查资料,快点找个办法稳定住那个老冰块饱受摧残的脆弱脑袋。 艾丽萨毫不在意,她根本没发现托尼·斯塔克已经离开了,她眼睛里只有巴恩斯。 她还记得在警局看到的那些老照片。那上面,身穿笔挺军服的青年抬头挺胸,英姿勃发,黑白的影像都遮盖不住他眼睛里灿烂明亮的朝气。他太夸赞她了,明明站在人群中,最像太阳的人是他。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有镁光灯和视线追随而来,就有大把喜欢他的,挥着手甜甜蜜蜜喊他“bucky”的姑娘轻快奔上前。 她注视着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的青年,现在的他落魄不堪,眼下青黑,面颊消瘦,满身冷汗凌乱又脆弱,仿佛地狱爬上人间的老骷髅。 “i don’t......”他还在哭泣。 “i don‘t want to kill ......i’m so sorry......i‘m so sorry......” 心脏在错乱疯狂的频率上跳动,艾丽萨屏住呼吸,将几乎要爆炸甩出体内的心脏咽下去。 “i forgive。” 她附在他耳畔,轻声说。 ......她怀抱的人,善良、友好、正直、勇敢,他有着她没有的悲悯和宽容,他包容她所有的庸俗脆弱和歇斯底里。他有她见过的最为坚韧的灵魂,沧桑和痛苦都无法抹灭他的希望。 他本应该是自由自在生活在阳光下的小王子,无忧无虑,和最忠诚的飞行员看日出,和最美的玫瑰拥抱亲吻。 可蛇发现了他。 蛇摧毁了他。 五十年了,一旦他对任务有丝毫怀疑,对自我有半分探寻,立刻会被清洗重塑。 他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忘记了自己的未来,忘记了他五十年的挣扎——可每次杀人的记忆,却清晰烙进他的脑海。 于是即使意识沉沦混沌的时刻,他都在承受巨大的煎熬。 他在一无所知中沾了满身洗不清的血。 主啊......我本该全知全能的主啊。 艾丽萨想。 如果您、您哪怕有一点点目光垂怜这世间。 就请您好好、睁大眼睛、看一看。 请您仔细看清楚,您面前最美丽最纯净的灵魂,到底被这世间最卑劣冷漠的罪恶之蛇践踏成了什么模样—— 巴恩斯终于安静了。 与其说是安静了,不如说是在痛苦的应激反应后,大脑不得不切断所有控制,强制身体进入深度睡眠。 艾丽萨用手帕擦去他脸上冰冷的汗水,轻轻掰开他紧咬发白的唇瓣,揉开他眉间皱褶。在一片寂静中,一下一下,轻柔地梳理他汗湿的发。 她的手指插.入他的黑发,慢慢向下——随着他的头发被逐渐理顺,他的眉间渐渐放松,那些软弱的情绪似乎逐渐从她的身上被抽离。她抽出另一只已经发肿的手,放在眼前端详。 痛吗?可能吧,因为肾上腺素过高,她暂时没什么痛觉。 不过,绝不会比巴恩斯更痛。 她受苦受难的巴恩斯......即使在蛇窟依然保持人心的巴恩斯。 他不应该被责问。 他不应该被审判。 他不应该被钉入十字架被痛苦折磨。 他更不需要忏悔。 该被责问的,该被审判的,该被钉入十字架被痛苦折磨并忏悔的,该被烈火烧灼心脏和灵魂承受罪业接受死亡永入地狱的,是将这足以上天堂的灵魂肆无忌惮摧垮操纵的是—— 艾丽萨放下手。 她垂下头,看着沉睡的巴恩斯,那双蓝色眼睛亮得惊人。 明明是冷清空旷的蓝色,却像是在燃烧。 ——九头蛇。 是这样吧? 艾丽萨的神情宁静却恐怖。像是幼崽被伤害的母狮,像看到被血洗的耶稣撒冷圣城的信徒,像被宙斯嘲笑并拒绝给予火种的普罗米修斯。 她在熊熊燃烧,却又静如冰山。 她已经知道九头蛇到底是个什么组织了,也明白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隶属于二战中的纳粹德国,曾经美国队长最大的敌人,试图颠覆世界、实现绝对控制的疯子。本该是彻底覆灭了的组织,但现在证明暗处的蛇仍然张牙舞爪盘踞在美国深处。 ......所以说,这就是将巴恩斯拉进泥底,反复像是洗拖把一样,清洗他那颗独一无二的美丽大脑的罪魁祸首? “缇科瓦女士,您的心率加快70%,是否需要医生?” “不需要,谢谢你,贾维斯。” ——不能怪斯塔克先生的智能管家紧张。她觉得连她自己都听见心脏极速鼓动,肌肉酸胀拧紧的声音了。 和之前的害怕、激动、愤怒时的血脉偾张不一样,艾丽萨保证,她自始至终都很冷静。她甚至能耐心地把巴恩斯打结的发慢慢揉开。 让她想想—— 圣经里怎么说的来着? 鞭伤除净人的罪恶。责打打入人的心腹。恶人必被自己的罪孽捉住,恶业将如绳索,永缠其身。 砍掉一个头,重生两个头的神话巨蛇是吧? 九头蛇,我必将一点一点,绞断你所有的脖子。 第27章 玛塔 玛塔在纽约的生活十分规律且普通。 天蒙蒙亮,皮肤微黑的女人就会起床去一个街区外的公园跑步,跑到身体散发出炙热的汗意的程度才放慢速度拉伸,路过刚刚开门的超市顺手买些犹挂露水的蔬菜。当然,她总是会被那些色泽鲜亮的辣椒吸引,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提着一大袋子辣椒到了家。虽然会在心底抱怨几句自己对辣椒无可救药的痴迷,但她嘴里却诚实地哼起快乐的墨西哥童谣,手上轻快地把重重的购物袋堆到餐桌脚旁。梳洗过后,将吹干后的头发整整齐齐绑起来,做上几样墨西哥菜当一天的食物——辣椒一定要放进除汤以外的所有菜品里。 必须摄入充足的辣椒,这个墨西哥女人才会精力充沛:描绘好精致的妆容,带上无框眼镜,拎起黑色的水桶包,装上笔记本、电脑和餐盒去纽约图书馆阅读最新的医学文献和报告。如果下午没有拳场的排班,她会选择去拳场指定的几家医院学习。一般来说,晚饭后她不会立即回家,而是去书店,去酒吧,去教堂,去和朋友吃饭看电影当作放松。充实疲惫的一天可以保证她有最好最深的睡眠。不过最近,玛塔想拿个正式的医学硕士文凭,于是把晚上的休闲时间都贡献给了夜校的教授。 一个极度自律且富有生活情趣的普通女人——所以当艾丽萨·缇科瓦想要找玛塔的时候,哪怕不能回拳场,不能用手机,她也能很轻易地堵到墨西哥女人。 “玛塔。” 在夜校的环形教室角落垂头认真记笔记的玛塔察觉到旁边坐下了一个人。她顺着耳熟的年轻姑娘的声线抬起头,却被一张凶戾的络腮胡子脸吓得差点跳起来。 “别紧张。放轻松,放轻松。”络腮胡子端着一副认真听课的表情,肥硕的手掌却在桌底下按住了玛塔的腿——这让玛塔下意识就要给对方不规矩的手指狠狠来一下。等到她攥起男人的手指正要向后使劲一掰时,她才从那过于软绵的触感中后知后觉有什么不对劲。 “……假的?”玛塔捏了捏那根手指,确认了并非真人能有的手感后震惊地睁大了眼,“艾丽萨?是艾丽萨吗?” 络腮胡子晃了晃那根被劫持的手指。 “你怎么这副样子……”玛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视觉,她想要抬手揉揉眼睛,却被络腮胡子在桌子底按住了。 “玛塔,别那么震惊,自然一点。”艾丽萨虚着嗓子说,隐藏在胡子下的嘴唇几乎没怎么蠕动,“我只是一个以没带纸笔为由、想要试试追求你的肥胖清洁工……给我几张纸。” 玛塔愣愣地从笔记本撕了几张纸,连同备用的笔一起递了过去。眼睁睁看着看着络腮胡子自然而然收回手接过来,正了正肥硕的身体,对着前方的屏幕开始用她递给他的纸笔誊抄笔记,时不时还用“我对你有点意思但是我不好意思开口”的目光侧头瞄她一眼。 玛塔:“……” 她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艾丽萨这么有表演天赋呢? “我有麻烦了。” 艾丽萨说。 “……说的就好像还有你装扮成这幅样子、只为和我说声愚人节快乐的可能性一样。” 玛塔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但是绷紧的背部肌肉还是慢慢松弛了下来,她抓了一下头发,弄松头绳,让慢慢滑下来的棕发掩映住她说话时的嘴型。 “自爆炸以后你和皮特罗就再没出现过……电话打不通,家里也没人,上帝啊,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哪怕一条信息,一条信息告诉我你们是否平安就足够了。” “抱歉。我也不想……”艾丽萨说,“情况很严峻,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想要我命的人。我不得不切断所有联络,唯恐把你们卷入其中。皮特罗已经逃离了纽约,我也不打算久留。” “前些天纽约警局的爆炸?” 玛塔敏锐地察觉。 “是同一场,我当时就在那里。事实证明求助警方没用,那些人早已在暗中牢牢缠死了自由女神的脖子,且不惮以勒得更紧一点。” “……因为那个人?” “他……被那些人控制过,你知道的,颞叶上的手术性创伤和暂时性萎缩。” 玛塔抿了抿唇。 这个年长的墨西哥女人闭紧嘴,用舌头狠狠刮过牙床,力度大到舌面都有微微的麻痹感,才勉强将堵在喉咙的怒意压回胃里。她在加快的心率中尽量保持平静地问:“他没有保护你?” “他……他的情况很不好。”艾丽萨踌躇了一会儿,最终选择向露出明显的不悦表情的墨西哥女人吐露一点实情,“他在那之后又经历了一次电痉挛,我在他的血液里发现了残留的苯二氮类药物成分,极大地抑制了他的中枢神经。但是之前他吸入的拟交感神经胺类毒素还没被代谢干净,两种成分的作用在他损伤的大脑里产生了冲突,所以……他现在的生理表现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重度意识紊乱,细胞和器官功能异常,还伴随着严重的中毒症状。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严重的……我现在连氯丙嗪都不敢用,就怕加重赖药性,只能在不得已的时候用一点点地.西泮帮他舒缓。” “清醒一点艾丽萨!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个医科生,不是特种兵也不是脑科专家——甚至还只是个怀孕休学的医科生!”玛塔又急又怒,在听到自己飙高的声音后又隐忍地咽了口气,死死压住气愤低吼,“……你之前保护自己的那股疯劲儿呢?被狗吃了?——先别和我说话。” 她抬手制止了艾丽萨就要脱口而出的解释,用力按住抽痛的额头,揉捏许久才勉强唤回离家出走的冷静,“说吧,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玛塔。” “别这么看我,也不用告诉我他到底有多好。他是什么人是什么性格我都不在乎。你别想让我认可你这愚蠢地主动把自己放在油锅里煎唯恐寿命不够短的莽撞牺牲精神。”玛塔语速飞快,长长定语复杂又辛辣,昭示着她激烈的情绪,“我不需要解释,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愧疚,我帮你只是因为你而已。” 漫长的沉默后。 艾丽萨终于找回丢失的声音,沙哑地开口。 “……我想要联系天使。” 玛塔慢慢放下手。 “艾丽萨,这是你第二次主动向我寻求帮助。”她死死盯着笔记本上的字,清秀整齐的英文字母在她的视野里扭曲成乱七八糟的鬼画符,“还记得吗?第一次是你蹲在地下拳场的后门,问我需不需要助手的时候。你穿着一条年轻姑娘都不可能喜欢的从脖子裹到脚踝的深棕长裙、湿漉漉、双手空空、冻得嘴唇青紫。明明抖得像只落水猫咪、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了,还强逼自己挤出一副沉稳世故的模样。 “我一直都没告诉你,我当时捂着嘴不是因为你以为的怜悯,而是不想让你看到我被逗笑了……那副样子实在是可怜滑稽极了,一点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精明成熟。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看透了你的糟糕,却还是选择帮你吗?” “……” 玛塔也没想得到艾丽萨的回应,自顾自地说。 “因为我善良吗?因为我信教吗?因为我真的缺助手吗?怎么可能?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我自己。我夺过我丈夫手里的酒瓶狠狠给他开了瓢,从贫民窟逃出来,在鞋底彻底开线脱落之前徒步走到港口,藏进饲料桶里混上运输船,几天都蜷在畜生栅栏里,靠着饲料槽里的脏水和那点硬得能硌掉牙的黑面包挨到纽约。一路翻垃圾桶来到墨西哥人聚居地,认识了老师。 “当时的我也有这么一双没什么好失去了的狠戾眼睛。” “长着这么一双眼睛,你不该和垃圾桶混在一起”——她的老师这么说着,收下了失去一切的她。 而她也基于同样的理由,收下了一无所有的艾丽萨。 “这才过了几个月,你心里那股狠绝劲儿还没被磨光吧?发泄出来吧,喷涌出来吧,沸腾出来吧。”玛塔一字一顿说。这个女人如同一个眺望敌营的斥候,表情一派平静,内心翻滚着冰冷的怒火,“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最狠最极端。我要胜利的捷报,我要你把那些混蛋踩进地狱,我要那些家伙永世不得翻身。 “我要你平安回来。” “我保证。” 艾丽萨露出细微的笑容。 “我会把他们送上电椅,一个都逃不脱。” 两个什么都不怕的战士目光交接,锐利的目光如剑锋般闪耀。 良久,玛塔拿过艾丽萨留在桌面上的笔。 她起身收拾好东西离开环形教室,去了趟洗手间,把藏在笔帽里的纸条展开,打量了一下,又抬笔在下面添了一行,才将薄薄的纸条在手掌中重新捏紧成团,开门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她的表情像往常一样轻松且平静,即使有淡淡的疲惫也掩饰不住归家的惬意。她在临近家门的地方拐了个小弯,去最近的超市买了点牛奶,方才提着购物袋上了楼。 微笑鞠躬目送顾客离去的收银员坐回原位,在柜台的遮挡下展开了纸条。 汗浸湿了纸团,濡晕了黑色字迹,但是两行字还是能够辨认的。 ‘小心九头蛇。’ 以及。 ‘叫天使来找我。’ 名为玛塔的极度自律且富有生活情趣的普通墨西哥女人,是地下拳场最有名也是最便宜的医生。便宜的要价使得所有伤员都乐于给她提供单子,久而久之,她掌握了几乎纽约所有无限制格斗地下拳场的资料,以及人脉。 其中包括变种人拳场。 第28章 天使 微弱的火光擦亮了黑夜。 埃塞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叼在嘴里的烟,把打火机放回裤子口袋里,呼出了一口气,明灭的星火和弥散的烟雾模糊了他深刻的脸庞。他倚靠着地下通道的墙壁,安静地,仿佛陷入了深沉的思考,连呼吸都轻不可闻,只剩下烟草纸卷燃烧的微弱“吱吱”声。 直到微小清脆的脚步声掩盖了燃烧声。 “埃塞克?你怎么在这?” 埃塞克立刻掐灭了烟,扔到地上用脚尖使劲碾了碾,直到一丝青烟都不再飘出,并蹲下身用纸巾包住烟头揣进兜里,方才站起身,转头去看走过来的人。 “艾丽萨。”中年男人之前那副萧瑟的模样在年轻姑娘面前荡然无存,他像是完全没看到那幅肥硕络腮胡子的邋遢伪装,对包裹在那之下的艾丽萨露出有些拘谨的笑容,“原谅我的不请自来……我给变种人拳场那边处理过一些法律事务,也认识你准备见的人,所以玛塔觉得如果我在场会更好一些才把事情告诉了我,别生她的气。” “……我没生气。”艾丽萨顿了顿,“我只是……我不让玛塔来,是因为不安全……” 察觉到那别扭的担心,埃塞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不用担心我。”男人的眉眼柔和地弯起来,“我曾经在部队服役七年,参加过一些特种作战,最基本的自保能力还是有的。更重要的是我曾偶然听说过那个组织的一些动向,那是一群非常、非常、非常危险的狂热亡命徒。他们的极端、残忍、疯狂,全部都超乎你所能想象到的任何极限,艾丽萨。” 他稍稍弯腰,平视艾丽萨湛蓝的眼睛。 “你是在往火坑里跳。” “不,埃塞克,你听我说,”艾丽萨忍不住加快了语速,“我必须这么做,我不能眼睁睁看他身处陷阱而我——” 飞驰的列车裹挟隆隆轰鸣贯穿了地下通道上方的冰冷铁轨,将余下的话溶解在掀起的风中。 艾丽萨在呼啸中闭上了嘴。 等到列车疾驰而去,通道重回安静,她才回神。 “对不起,埃塞克。为了我曾经对你的过分刻薄。我现在发觉……它们其实毫无道理,完全出于我自以为是的傲慢。”金发姑娘慢慢说,“事到如今我理解了……为了重要的人, 我也会做和你同样的事。只要能让他站在阳光下,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种心情绝不是出于不知满足的贪婪或者无休无止的罪恶。 “……” 埃塞克的面颊僵硬了。 他有一瞬间湿了眼眶,不得不狼狈地直起身,试图用黑暗隐藏自己耸动的肌肉。 “……狡猾的姑娘。”他的声音又轻又颤,“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有什么立场劝阻你?” “但是我依然不同意你在此之前的所作所为。赌博,高利贷,打拳……”艾丽萨抿抿嘴,真诚地说,“埃塞克,你受过很好的教育,你是个好人,你应该知道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有些东西是永远都不能沾的。” “你说得对,有些底线是永远不能碰的。”埃塞克将颤栗压回肚子里,露出一个过于用力的轻快笑容,“经历了那么多,艾丽萨仍然坚定地走在阳光下啊。如果过去的我也拥有你这份意志和勇气就好了。” “不要把我想的太好了。在遇到他之前,我只是一个软弱尖酸的讨厌鬼。”艾丽萨捕捉到中年男人绷紧的下颌,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张开了手臂。 “我想,你需要一个拥抱?” 埃塞克似乎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了。 他迫不及待伸出手,把年轻的姑娘紧紧抱在怀里,让自己隐藏不住的脆弱在艾丽萨看不到的地方倾泻。 他用力地拥抱着艾丽萨,像是终于寻觅到失而复得的珍宝,用力克制自己的力气,隐忍到双手都在颤抖。 “告诉我,艾丽萨。”埃塞克的声音通过胸腔的震动传入艾丽萨的心脏,“他让你快乐吗?” “是,”艾丽萨毫不犹豫,“他让我快乐,他让我变得更好。” 这就够了。 埃塞克想。 他慢慢放开年轻姑娘,为她理了理歪掉的假发,转头对抱胸站在那里的黑影说。 “来了为什么不出声?” 从黑影站的位置传来一声毫不客气的嗤笑。 “你要是站在我的位置,看到自己认识多年的人死死抱着一个肥硕的大胡子流浪汉痛哭流涕不肯放手,你也不敢出声。”来人一边说话,一边迈出脚步。皮鞋踩在地上发出响亮的踢踏,外面开着远灯的车辆缓缓驶过,照亮了男人金色的发和绿色的眼。 还有,背后那双力且美的洁白翅膀。 “说好的漂亮姑娘呢?”变种人天使,沃伦·肯尼思·沃辛顿三世懒洋洋说,“听玛塔说找我的人是个好姑娘我才来的,你把她藏哪去了?” “……我想玛塔说的是我。” 艾丽萨在天使关于“我分得清男女美丑我不瞎”的嘲讽中,揭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久不见太阳的白皙面庞。金发一些被汗黏在了脸颊上,她往后拨了拨,对露出见鬼一样表情的天使笑了笑。 “初次见面,沃辛顿先生。” 沃伦·沃辛顿咽了口唾沫。 “你成年……不,你满十八了吗?”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看起来并没有放松到哪里去,依旧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的天啊,一个十八岁的非变种人小姑娘跟我说要击溃九头蛇?我一定是喝多了……没有冒犯的意思,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女孩?玛塔告诉我你想要向泽维尔学院求援……你知道那里面有多少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变种人吗?” “我全都知道——不过无论我嘴上说多少遍您也不会信吧?”艾丽萨平静地接受了质疑。她把挎包提到前面,从里面掏出一个文件夹,向天使的方向递出。 “这什么?”沃伦·沃辛顿接过文件夹,皱眉看了艾丽萨一眼。 “我今天叫您来并没有立刻说服您的打算。我只是为了给您这个。”艾丽萨重新带上了闷热的仿生头套,仔细贴合好皮肤,然后对翻开文件夹在黑暗中费力辨认内容的天使说,“您可以带回去,在足够安全的地方打开——在看的时候,周围最好不要放怕摔的贵重物品。看完后如果您改变主意了,请用这个联系我。” 她又掏了掏挎包,然后把挎包拉回侧后,将拿出来的东西放在了被天使展开的文件夹上。 “斯塔克工业?”沃伦·沃辛顿认出了标志,“但这个联络器不是斯塔克工业的产品……你和斯塔克?你为什么不通过斯塔克联系泽维尔学院?” “其他的事,等您来电话之后我们再谈吧。”艾丽萨笑了笑,并不打算多做解释。她朝埃塞克点点头,转身就走出了通道,行动俐落,毫不拖泥带水。 沃伦·沃辛顿听着远处刹车、车门开启又关闭、油门启动驶离的动静,若有所思低下头,合上了记载着未知内容的文件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匪夷所思问旁边的埃塞克。 “现在的姑娘都这么厉害了吗?” “其他姑娘我不知道,但如果你指玛塔和艾丽萨……”埃塞克耸耸肩,“我的经验告诉我,曾经被逼上绝路、从悬崖底下自己爬上来的女人,是最可怕的。” 这样的女人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事,不把地狱凿穿是不会罢手的。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缇科瓦女士。” 彬彬有礼的男性声音响起,黑暗的客厅里顶灯一盏一盏亮起。艾丽萨把自己从沉重的伪装中拔.出来,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甩甩汗湿的头发问:“斯塔克先生呢?” “今晚曼哈顿出现变种人犯罪事件,sir赶去处理了。” “巴恩斯呢?” “中士在二十分钟前注射了一支地.西泮,现在正在昏睡。” 艾丽萨往沙发里坐的动作顿住,起身向通往楼上卧室的楼梯走。 “情况很糟吗?” “很糟。”人工智能据实以告。 “我知道了,谢谢你照顾他,贾维斯。”艾丽萨点点头,拉开属于詹姆斯·巴恩斯的那扇门,走了进去。 贾维斯点燃了柔和昏暗的夜灯,照亮了艾丽萨脚下的路。金发姑娘来到床边,跪在松软的毛绒地毯里,轻声呼唤,“……巴恩斯。” 被呼唤的人无知无觉沉睡着。 “今天巴恩斯中士也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贾维斯调低了音量,“像您预料的,他的中毒反应正在加重,出现了轻微的小脑性共济失调,镇静药物对他的作用也越来越小,之前的剂量已经不足以安抚他了,我按照您的交待,增多了百分之二十的剂量。” “越来越严重了。”艾丽萨伸手,理了理沉睡之人凌乱的头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您这次出行得偿所愿了吗?” “我不确定。按照我听闻的消息,天使的性格难以捉摸……”艾丽萨疲惫地沉下头,倚在床边,用手指轻轻去勾巴恩斯的手指,“他不联系我,或者转头把我卖给九头蛇也不是不可能,但巴恩斯已经没有时间了,他需要……” “缇科瓦女士。”贾维斯说,“您放在沙发上的联络器响了,需要我接通吗?” “这么快!”艾丽萨立刻瞪起眼睛站起身,疲惫一扫而空,精神抖擞大步走出房间。贾维斯在她进入走廊后关闭了房门,将来自沃伦·沃辛顿的通话接到了走廊。 “噼——砰——哗——” 乱七八糟的东西掉落、碰撞、摔碎的声音立刻通过扩音器充斥了艾丽萨的耳朵。 “沃辛顿先生?沃辛顿先生?天呐沃辛顿——先生——”艾丽萨不得不放大了声音,“冷静一点!别摔了!” 无济于事。 电话那边玻璃金属霹雳咣啷响成一片,奏成一片破碎交响曲。 许久之后,摔打声渐渐减弱——也许是身边终于没东西可摔了,男人粗重激烈的呼吸声才清晰起来。 “沃辛顿先生,”艾丽萨说,“无论你如何愤怒,这是已经无法更改的事实了。他们的抓捕只会越来越嚣张,他们的手段只会越来越残忍。除非反击,否则您保护不了那些尚处实验室和即将被捉进实验室的变种人。” “你最好动作快点。”沃伦·沃辛顿死死盯着散落一地的照片和实验记录,尚且维持着礼仪没有在女士面前叫骂,但声音可怕得低沉粗哑,“联系泽维尔学院也好,冬日战士的资料也好,我全都能搞定。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要九头蛇血债血偿。尽快,立刻!” 即使碾不死肮脏的蛇……不,必须碾死,必须碾得它再无存活之力! 天使捏碎了手里的变种人改造实验录像带。 第29章 对峙(上) “冬日战士呢?找到了吗?” 耳麦那头说了些什么,导致本来漫不经心晃着酒杯的男人的嘴角瞬间下压,满脸戾气重重砸下手,玻璃酒杯磕碰到木质吧台,碰撞出刺耳的尖鸣。 “手臂上的射线发信器的信号断了?还没找到?”布洛克·朗姆洛对带着问询表情看过来的调酒师摆了摆手,稍微侧身,压低了声音,“技术部的追踪员怎么说……等等,等等等等,我肯定是幻听了,你刚才是否在对我说——追踪信号断了,你却还没联系技术部?” 似乎听到了急急的辩解,黑发的雇佣兵喜怒不辨地“啧”了一声,将溅出去不少、仅剩一点杯底的酒仰头喝尽,方才从吧台里侧勾出一块手帕,细致地擦拭手上的酒渍。 “放过你那可怜的比蚕豆还袖珍的小脑袋瓜、别再绞尽脑汁想借口了……你在害怕。理所当然。毕竟冬日战士逃跑的那天是你看管他,让我猜猜,你害怕刚结束电痉挛治疗的武器失控把你捶进墙壁里,于是没有按照规定把他引导至训练室,甚至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看不到你,自然不会揍你。同样,你也看不到他。你就是这样把他弄丢的。你之所以不敢上报技术部,是因为害怕被惩罚——我说的对不对? “……你在和我辩解,你其实在看那,杀千刀的,冬日战士躲过无数次的,监控?” 突然降临的寂静如同寒气四溅的刀锋出鞘。 也悄无声息地抵上了耳麦那端的人的喉管。 “——那个女孩呢?” 毫无预警的,布洛克·朗姆洛轻飘飘地移走了刀锋,对结束了另一端服务、向他走过来的调酒师敲了敲空杯子旁的木台,手指敲上了木质吧台,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似乎是警报解除的讯号,以至于满头冷汗的汇报人松懈之下脱口而出—— “……和冬日战士一起,找不到了?” 雇佣兵咧开嘴。 “你是不是觉得,我朗姆洛比冬日战士好应付多了?” 像是嗅到细微血味的食人鲨。 “冬日战士——刚刚把脑子洗成可怜浆糊的冬日战士,就是个傻子,白痴,别说与人交谈了,他连吃饭上厕所都需要指令。而那个女孩,一个全美国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大学生,唯一的特别之处还是挺着个谁都不会忽略的大肚子……” 布洛克·朗姆洛表情似笑非笑,轻声细语问,“然后你告诉我,九头蛇最精锐的作战小队,连这对傻子孕妇组合的一根头发都他娘的搜索不到?” 他顿了顿,毫不意外听到耳麦里连呼吸声都不敢有,心底蔓延开一片说不出缘由的兴致索然。 “……搜索监控扩大范围,模糊搜索,让追踪员同时进行面部匹配和出入确认。搜查,监听,威逼,利诱,拷问,什么方法都行,给我找。”他也没了问责的怒气,了无趣味提点道,“等到组长询问的时候你还没找到的话……你不会想知道找不到的后果的。” 他切断了通讯。 把手里捏得皱巴巴的手帕扔到一边。 端起酒杯放到嘴边。 “心情不好?” 听到旁边衣物窸窣女声清亮,布洛克·朗姆洛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自顾自抿了一口酒,等到脸上的阴戾被酒气柔化后,方才放下酒杯,一边说话一边转身。 “如果心情不好就能得到一位女士的垂怜的话,我想我——” 微笑的金发蓝眼姑娘撞进他眼睛里。 “是你……” 他的瞳孔微缩,下意识垂下视线,落在姑娘被厚重披肩遮掩住的腰部。 “……是你?” 在短暂的惊愕后,布洛克·朗姆洛迅速将惊鸿一瞥的女性和白纸上印刷的面孔重叠到一起。 “是我,朗姆洛先生。您的记忆力真的很好。”艾丽萨·缇科瓦,曾经被他下过死令剿杀的年轻女孩端着酒杯坐在他旁边,对阴晴不定注视她的男人举杯,“您在任务途中撞到的人是我,我也是您要除掉的人。” 雇佣兵眯起眼睛,伸出手。 “孕妇可不能喝酒啊,”他笑起来,盖在杯口的手用了一点力,将那只斟满美酒的杯子按回吧台,“再者你也没满二十一岁吧,小姑娘?” 这次轮到艾丽萨惊讶了。 “……我没想到您会在意这个?”她满腔组织好的演讲被这无法预料的突发行动完全打乱,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对这个前一分钟还阴沉沉要她命的雇佣兵回应什么好,半晌才猛然抽回手,不自然地拢了拢披肩,朗姆洛敏锐地注意到那只被他有意蹭过的手指缩得格外紧绷。“……谢谢。” “谢天谢地。你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已经退步到看个姑娘都能看走眼,两次都让某个小特工从我眼皮子底下溜了过去,”面对年轻姑娘手忙脚乱的反应,雇佣兵反而大松一口气,放心把那支失去主人温度的酒杯拉到自己面前,大大咧咧抬起来闻了闻,“幸好幸好,我还没老花眼……jungle juice?” 他失笑摇头,带着点嘲讽又带着点怜悯地晃了晃手里西瓜红色的酒杯。 “你还真是……没做任何准备就来找我了啊。” 雇佣兵微微侧头,用盯着艾丽萨的姿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要不是我还算个好人,”他放下杯子,缓慢舔掉嘴边的酒印,金属一样冷硬尖锐的灰色目光同样缓慢舔过金发姑娘那柔软面庞,向后滑去,“你现在就该人事不知躺在地上,被给你点了这杯酒的人拖到后巷了。” 艾丽萨顺着雇佣兵的视线回头,正巧看到被那锋利目光扫过的某个男人狼狈地拧过头。 “事实上我有准备压缩袋。”她收回视线,想了想,还是诚实地给雇佣兵展示了被她绑在宽松衣袖里的压缩袋,设计很精巧,敞口正好可以完全盖住嘴唇引流酒液,“不过还是谢谢您。” 这次谢谢比起刚才自然多了。 “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布洛克·朗姆洛耸耸肩,“那兜头一顿怒骂我还记忆犹新呢。那可是我第一次被人诅咒炸脑袋。” 艾丽萨闻言笑了。 “你可以当作我在遇见巴恩斯之后终于成熟了些吧。”她轻快地说,算是承认了曾经的执拗莽撞,“不过,即使是你我也照救不误这句承诺始终有效,朗姆洛先生。” 布洛克·朗姆洛皱起眉,突然拉近了和艾丽萨之间的距离。 “你是在遇到我之后……?不对,你是在他那次任务失败后才遇到他的。”他锁定艾丽萨的蓝色瞳仁,“理论上洗脑之后他不可能想起你,即使想起也是一些反射碎片,你是怎么做到……啊,让我猜猜,是之前那个神经毒素的活化作用,是不是?我之前就怀疑了,就算是他,神经毒素也不可能完全失效成补品。说起来他表现不正常也是从那一晚之后开始的,是神经毒素刺激他找回了记忆?好一个冬日战士……算我疏忽,竟然被他瞒得死死的。” “那才不是不正常。”面对只用一句话就把她翻来覆去剥了个干净的男人,艾丽萨不避不让,迎上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拥有过去,可以思考,能够选择,这才是正常的人。” “……天真的小姑娘。”雇佣兵懒得和她辩驳,直接用冰冷粗砺的手指抚上女孩粉红的面颊,顺着下颌线摸到温热的耳廓,接着从她耳后撕下一张薄薄的肉色金属片,抬手扔进他自己那杯还未喝尽的酒里,金属片旋转着落到杯底,正好将刻着标志的一面朝向外侧,“你以为找到斯塔克做后盾,就能和我谈判了?” 他看着被气泡遮掩住的斯塔克工业标识,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我没有开。” 艾丽萨却说。 “斯塔克先生不允许我来找你,我们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必须带上联络器和自律式防护装甲……装甲我带着,联络器在我进来之后就关了。” “……” 布洛克·朗姆洛看艾丽萨的表情简直像是看见新大陆里围着侵略者的大炮跳草裙舞的野人。 他干脆长臂一伸,将胆大包天的姑娘拖着后颈拽到自己面前,卡在护腕里的刀片弹出,摩挲上她的后颈。 “你真是蠢得可以……我现在刺进去,只要轻轻一划,装甲都来不及反应,你的枕动脉就会被切断。再深一点,你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只能像只死鱼一样瘫在我怀里。接下来,我会抱着你走出去,把你拉到基地,将你丢进焚化炉,你会悄无声息死掉,而我,轻而易举完成任务还白赚一副斯塔克盔甲。” “我知道。很多人劝过我,他们恨不得把你的资料戳进我眼睛里,嚷嚷着要把我扔到南极冷静一下,但是我想试试。事实上我也赌对了不是吗?如果你像他们说的那样,从我坐下那一刻你的刀片就在我脖子里了。或者如果联络器真的开着,你的刀片也从一开始就在我脖子里了。” 艾丽萨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按上雇佣兵的胸口,那里的暗袋装着一个有点厚度的金属物器。 “它并没有发热,对吧?” 第30章 对峙(下) “好一个冬日战士,他连屏蔽器的位置都告诉你了?”布洛克·朗姆洛被按住心脏,却丝毫不见紧张,只是嘲笑道,“不想靠近我就别难为自己装样子,你的鸡皮疙瘩都快从脖子蔓延到手指尖上了。” 得到允许的下一秒艾丽萨就如蒙大赦缩回手,当着雇佣兵的面把自己裹进了温暖的披肩里,如果不是还有点理智,她甚至恨不得把头都缩进披肩下面。朗姆洛俯视着明明都像只鹌鹑一样抖成一团了、却硬撑着不在他面前溃散的年轻姑娘,扯了扯嘴角。 “说吧。”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倾向,“你来找我做什么?” “朗姆洛先生,”艾丽萨定了定心神,鼓起勇气开口,“冬日战士已经被毁掉了。” “解释来听听。” “巴恩斯之所以找上我,是因为他的记忆在神经毒素的刺激下逐渐恢复。他的大脑皮层十分活跃,因为电痉挛被阻断的神经信号因为拟交感而异常增强,暂时性萎缩的颞叶也在逐步恢复正常功能,但是你们又给他做了一次电痉挛,还注射了大量的苯.二氮类药物……” 艾丽萨抿了抿唇。 “他的大脑完全被撕碎了,两种相反药物的冲突改变了他的生理表现和神经传递,在神经毒素完全被代谢掉之前他很难恢复正常机能,连最基础的敌我识别都做不到。而即使毒素被代谢掉,他也再经不起一次电痉挛了。 “倘若再来一次,哪怕是相对温和的药物控制,他也会立刻变成傻子,幸运一点的话,变成疯子。” 冬日战士对九头蛇没用了。 “你被发疯的他打过?”朗姆洛很快察觉到话里微小的讯息,真心实意惊讶问,“竟然没被打死?” “……如果不是有人帮忙的话。” 艾丽萨坦诚。 无数次见过武器发狂的特殊作战小组队长咋咋嘴,半是苦恼半是威胁地对艾丽萨笑了笑,“你带来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这意味着我很快又要加班了。” “我也这么觉得。”艾丽萨居然跟着点点头,“我想九头蛇察觉到这一点后就会派你来亲自执行任务,因为你最了解他,他们会让你直接杀掉他。” “怎么,你想收买我?” 布洛克·朗姆洛千想不到万想不到,他猜测过的最不靠谱的答案竟然是正确的那一个。雇佣兵直接笑出了声,并且越笑越开怀,笑得粗哑又炽热的气息磅礴压下,烟草和硝石的味道扼住喉咙,他猛然俯下身,轻佻地拍了拍艾丽萨的肚子。 “啪”一声,在艾丽萨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几乎立刻维持不住坐姿,向地面重重砸去。 “小心点。”雇佣兵亲昵地扶住年轻姑娘,意料之中摸到一手凉意。 她的背后完全湿透了。 “你看,”布洛克·朗姆洛又抽出一张手帕,仔细为颤抖的姑娘擦去额头的冷汗,苦恼地说,“即使我放过你,你也活不下去啊。” 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一动作就抖得更厉害的牙齿,握枪握刀握人喉咙的粗糙大手此时牢牢钳住脱水的艾丽萨的手和肩骨,拉近这只被冷汗打湿的弱得可怜的生物,对那惊惶收缩的瞳孔露出关切的微笑,“你到底知不知道啊,你实在太显眼啦。从你一开始接近我我就发现你了,毕竟你的心跳声震得我都忍不住想抬手揉耳朵。你以为你很镇定吗?当我的手碰到你的指头时,你这双腿抖得就像那可怜又可爱的出生小羊羔一般,哆嗦着,抽筋一般抽搐着,披肩都快被你撕出线头了,还有手,腰,肩,你的小动作真的太多太多了……” 他每提到一处,手指就虚虚划到哪里。 “就那么想在我面前藏住你的小天使?” 他点了点艾丽萨的腹部,顺着那应激的微弱弹跳抬眼,“终于”发现了艾丽萨快要喘不上来的那口气。 于是他大发善心拉开了距离,好让年轻姑娘不至于缺氧昏过去。 “我甚至还没想杀你——好吧,起码没让你发现我想杀你呢。” 雇佣兵用怜悯的目光注视在他一后撤就立刻大口呼吸——喘出破风箱一样声音的艾丽萨。 “我自认比起其他人来说,还算是个好人了。但你连我都怕成这样,这可怎么办?” 他兴致寥寥收回手,用艾丽萨的杯子给自己又叫了一杯酒,自顾自慢慢喝着,任凭惊悸的年轻姑娘靠着吧台,艰难地从冷硬的木头里汲取勇气。 “反正都要死,你还不如死在我手上,相识一场,我好歹能给你个痛快。” 布洛克·朗姆洛神色冷淡。 “……朗姆洛先生真是恶劣。” 艾丽萨终于爬起来了。 她用双臂紧紧压在吧台上,努力撑起脊梁和头颅,费劲地保持着表面地镇定,对看过来的雇佣兵挤出了一个不成功的笑容。 “明明很想听听我来的理由,却一定要狠狠吓我一顿……恶劣得狠,和巴恩斯形容的一模一样。” 不等终于提起点兴趣的布洛克·朗姆洛询问更多关于冬日战士的逸闻,艾丽萨撑起一口气,将手里被汗浸得滑腻腻的动态令牌连同纸团用力塞进黑发雇佣兵的手里。 “朗姆洛先生,用这个后台密钥进入洞察计划,搜索你自己的名字。相信我,你看完之后会给我打电话的。”明明狼狈得额发都贴在了脸上,那双蓝眼睛却像被圣水洗过一样亮得令人心悸,“九头蛇既然不信任一个被洗脑的兵器,也不可能信任一个挖来的雇佣兵。” “……” 布洛克·朗姆洛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低下头,盯住手中的动态令牌。 “看来您知道洞察计划。” 这就好说了。 艾丽萨终于放松下来。她看着雇佣兵越来越凝重的面色,渐渐恢复了站起来的力气。一刻也不想多待的年轻姑娘立刻撑着吧台站起来,对抬起头仰视她的男人说。 “他们主张让九头蛇的所有成员下地狱……但我只想让真正的九头蛇下地狱,朗姆洛先生。” “你为什么找我?” 雇佣兵的脸上阴晴不定。 面对雇佣兵今夜第一次皱起来的眉峰,艾丽萨也露出了今夜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真诚笑容。 “您知道吗?巴恩斯的牙齿一直有很严重的磨损,但是这次电痉挛后磨损没有增加。联系到你是他的队长,一直照顾他的寝居,甚至要求巴恩斯给我一个干净利落的死法……我大胆猜测是您将他的口腔固定器从金属换成了软胶材质。”她诚恳地说,“当然更直接的原因是,您之前叫住了我,朗姆洛先生。哪个真正的亡命徒会注意到一个逆行的孕妇、并且出声阻拦她呢?” “这是什么?好心有好报?” 布洛克·朗姆洛嗤笑。 “自我满足的小姑娘。” “也许是这样吧。”艾丽萨并不动摇,而是带着她那历经磨难后特有的,如冰雪缓慢消融露出的那一点点绿意一般平静富有生机的笑容说,“但这是我在遇到巴恩斯之后找回的,曾经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她朝沉默的雇佣兵点点头,将钱压在酒杯下离开。 布洛克·朗姆洛看着脚踩高跟鞋的姑娘腰板挺直,一身黑裙紫色披肩看似成熟,实则每次落脚都僵硬得不行,一看就是从来没穿过几次独属成熟女人的战靴,以至于每一步都得弯曲膝盖,让整只脚落地才能放心。 等到这个让人不放心的莽撞姑娘消失在门口,雇佣兵才转回眼睛,刚准备再叫一杯酒,却看到调酒师在他面前提前放下了杯子。 “免费特供?” 他看向调酒师。 “这杯酒不便宜,我可做不了主能白送您一杯。”调酒师笑着说,“这是那位女士帮您叫的。她刚进来的时候就要求我,如果她是一个人离开的,就把这杯酒送给您。” 布洛克·朗姆洛闻言,端起酒杯嗅了嗅。 ……jungle juice? 他立刻扭头,目光如电射向隐蔽的台座。那里之前坐着的,为年轻姑娘点了一杯一模一样的酒的不知名男人早已消失不见。 雇佣兵瞪大了眼睛,半晌,突然大笑起来。 “没想到真看走眼了!”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埋头在臂弯里,笑得眼泪都润湿了眼睑,“可恶,为什么我就从没遇到这种好女人!” 他用袖子囫囵抹掉泪花,还未平复激荡的心情般粗喘着,站起身,将那杯混着水果的高浓度鸡尾酒一饮而尽。杯子重重落在吧台,磕出清脆的碰撞声。 “要去追吗?”显然是误会了什么的调酒师劝,“好女人的话可得好好抓紧啊,别留下遗憾。” “可惜,好女人看上的不是我。” 心情颇好的黑发雇佣兵舔了舔唇,灰色的眼睛明亮锋利如刺破湖面的宝剑。 “只能迂回着努努力,让她对我多笑笑了。” 他握紧手中的动态令牌和纸团,大步走出酒吧。 第31章 罪与罚 艾丽萨站在黑暗的巷口,看着黑发的特工带着肉眼可见的愉快表情驱车远离,方才稍稍松懈紧绷的神经,接通了被她挂断了三次的来电。 “我还以为你被他拧断了脖子。” 电话一通,不知道绕楼顶飞了多少圈的沃伦·沃辛顿终于放松地呼出一口气,一屁股坐进顶楼的沙发里,“该说你不知者无畏好,还是赌徒心性好,竟然敢独自和交叉骨谈条件……柯特。” “这不是有——” 五感敏锐的变种人捕捉到电流中的呼唤,立刻扣住正在说话的金发姑娘的手腕,在溃散的蓝紫雾气中出现在沃辛顿集团的楼顶,察觉到高空冰冷的空气后又用另一只手抓住老神在在坐着的年轻总裁,在下一阵凛冽寒风到来之前转移进了温暖的办公室。体贴的变种人还特地选了个好角度,让骤然被转移了两次、有些晕眩的姑娘被小腿后的沙发绊住,得以轻轻向后仰躺进柔软的沙发里。 空调风再往前一点的沙发,不会直吹姑娘的头,但是向上漂浮的热空气能够恰如其分包裹她。 “……这不是有沃辛顿先生借给我的人手吗?” 艾丽萨在暖风里晕晕乎乎半天,才慢慢挂断电话,抬头把这句在小巷里就准备出口的话补充完整。 “……”孤零零站在办公室中央的沃伦·沃辛顿俯视坐在他最喜欢位置的艾丽萨,又看了看完成任务就缩到角落椅子里的蓝皮肤变种人,忍了忍坐到对面,还是忍不住侧头嘲讽,“你还真是绅士啊。” “这是我应该做的,艾丽萨只是普通人,还怀着孕,她很怕冷。” 科特·瓦格纳十分认真地解释,引得长相比蓝皮肤夜行者更像上帝信徒的白翼天使露出了阵阵牙酸翻涌般的表情。 “谢谢。” 艾丽萨打了好几个冷颤,体表冰凉的皮肤终于在内部和外部的热力下慢慢回暖。她放松了抓着披肩的手,对角落里的科特·瓦格纳笑了笑。注意到金发蓝眼的姑娘那感激的笑容,蓝皮肤的变种人惊得差点一头扎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理查德先生和科特先生都很照顾我,这都要感谢沃辛顿先生。” “……叫我沃伦,沃辛顿总会让我想起我老子。” 沃伦·沃辛顿咂咂嘴,“你靠他们俩还不如靠自己。真要打起来,科特连交叉骨一拳都挨不住,而理查德擦个拳风就能倒——更别说九头蛇的下三滥习惯随身携带变种人抑制装置……说不好你反倒因为太弱了没什么打的价值,能被他留到最后一秒。” 科特·瓦格纳的变种能力是瞬间传送,理查德·泰勒的变种能力是改变外貌,没一个天赋点在战斗上。哪怕有变种人优秀的体格加成,也很难在有丰富对变种人经验的九头蛇特殊作战小组组长手底下留个体面全尸。 于是当艾丽萨·缇科瓦拒绝了他的保护提议、只要求一名掩护和一名接应后,沃伦·沃辛顿有那么段时间看她如同看死人——毕竟谁能料到这位在朗姆洛手下溃败得一塌糊涂的普通女孩,竟然能利用自己的弱势反过来试探他、甚至还成功了呢? “的确。我也是因为这一点才鼓起勇气找他的。”艾丽萨裹紧披肩,难得开了句玩笑,“现在看来朗姆洛先生那点‘可有可无的好心’比你我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他可是交叉骨。”沃伦·沃辛顿立刻警觉坐直,怀疑地扫视年轻姑娘的表情,试图从那双蓝眼睛里抠出一些不该有的少女情愫,“老实告诉我,你没有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 “怎么会。”艾丽萨摇摇头,冷静地说,“他那点好心虽然比我想象的多,但也只多到允许我说完话、而不是一见面就砍了我的程度。” “那就好。”金发总裁的背立刻塌了下去。他用脚踢了踢旁边的柜子,翅膀一伸勾开滑出一条缝的抽屉,纡尊降贵伸长手臂拿出埋在下层的厚厚档案袋,递给对面的年轻姑娘。 “这是你要的资料……里面有些东西可不好找,我的线人差点被九头蛇的狗逼逮出来。” “资料我收到了,”艾丽萨接过档案袋,双手牢牢将牛皮纸袋按进怀里,“连同您今晚借我的人手——十分感谢您,沃伦先生。” “拿到就快走,记好你之前的承诺。”沃伦·沃辛顿一只手戴上眼镜、拿起没看完的报纸,另一只手对坐在角落看书的科特·瓦格纳摆了摆、示意他把人送走。等到艾丽萨站起来向他告别时他头也不抬突然出声,“额外建议,这摞资料不要在任何人面前尤其是斯塔克面前打开,看前不要吃东西。” 在年轻姑娘回转的视线下,天使翘了翘嘴角,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恶意。 “别被吓哭了,女孩。” 他意味深长地说,“期待你的处理方式。” 艾丽萨在腾起的蓝紫色烟雾中注视这位圣洁俊美的天使,终于在这一刻将财经杂志上的名字和地下拳场的恶魔彻底重叠在了一起。 “感谢您的提醒。” 她握紧那叠资料,轻声说。 被年轻姑娘几乎要揉进骨血里的,是有关冬日战士这个名字的一切罪与罚。 第32章 如何杀死一只鹿 推荐bgm:《petricor》,by ludovico einaudi / daniel hope 托尼·斯塔克最近心情很好。 新产品正式发布,斯塔克工业的股票连续三日涨停,铁胳膊冰块的情况终于停止恶化,对九头蛇的网络追踪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小辣椒同意了他的午餐邀请,老冰棍和娜塔莎今天就能完成任务回来,他在白天狠狠嘲讽了一顿尼克·弗瑞,黑人局长那满头问号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表情简直能供他开心吞下五个芝士汉堡。 哦还有不是那么听话的年轻姑娘。纵使之前年轻姑娘对他的拒绝令他一度很恼火,但也在发明家把她的过去掀了个底朝天、自认为找到矛盾源头后在他微微升起的怜悯和“我最迷人”的自信下扭曲成了甜蜜的烦恼——年轻姑娘不希望他叉手太多、不喜欢他施以援手,换句话说这种不愿意麻烦他的心态不正是看重他崇拜他维护他的表现吗? 不唯唯诺诺满眼野心吹捧他,也不像娜塔莎和小辣椒那样他说一句就嘲他一句……明明遭遇了可怕的磨难,却硬生生用那纤细的双手扒开没顶的泥泞,将自己拖入阳光下,这样聪慧敏锐坚定温柔的耀眼女性那里找——甚至还崇拜他!虽然人人都爱斯塔克——但是被路人脸崇拜和被优秀女性崇拜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看啊贾维斯!你的sir就是这么迷人得无可救药!记得多照顾照顾这可怜的满心爱戴他的年轻姑娘吧,毕竟她不在斯塔克的狩猎范围内,注定得不到斯塔克的心。 大发明家洋洋得意地对自己的智能管家说,完全忘记了几天前讽刺艾丽萨住着他的房子却不懂得感恩的人是谁。 “容我提醒您,”他忘了智能管家可不会忘,“在缇科瓦女士与朗姆洛先生谈判的那夜,您在办公室嘲讽她是吃了就跑吃里扒外的——” “静音,贾维斯。”大发明家含着微笑说。 智能管家一如既往忠实地执行了这毫不尊重他人工智能权的指令。 “斯塔克先生,”这时那位可爱的姑娘敲响了他的实验室门,在通讯里对他柔声细语,“我们需要谈谈。” ——谈谈! 托尼·斯塔克闻言立刻精神起来。他抓住咖啡杯仰头将苦涩的黑咖一饮而尽,脚一蹬带着椅子转离工作台,潇洒地跳起来站直,留下还在旋转的滑轮转椅,踩着轻快的脚步走到安全门前,一把拉开玻璃门。 “谈......”他迎面撞上艾丽萨苍白的面容。 发明家猝然刹车,敏锐地从中觉察到年轻姑娘终于遇到了她难以处理的难题。这个发现使他下意识挑起眉,双手交叉环在胸前,侧倚在门沿上,懒洋洋地试探问:“发生什么了?是被那个九头蛇供出来了,还是被长翅膀的变种人抛弃了,还是被泽维尔学院拉进黑名单了?” 意气用事的莽撞女孩,最后还不是不得不找我吗? ——发明家在心里轻佻又漫不经心地笑。 “……都不是。”艾丽萨抿了抿唇,“斯塔克先生,我想我得先向您解释,我不想通过您联系泽维尔学院并不是不信任您,而是因为您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眼睛盯着,我怕会给您和那里的孩子们带来危险……” “——我接受你的解释。”托尼·斯塔克霎时间兴致全无。没能得到预想中的求助和依赖的发明家挥挥手,制止了年轻姑娘接下来的话,表示自己已经懒得再谈这个问题了,“那你带着这副可怜表情来找我是想说什么?” “我……”艾丽萨艰难地张口。 “sir,”智能管家的声音响起,“罗杰斯先生和罗曼诺夫女士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托尼·斯塔克的情绪来的也快去得也快,他又一瞬间兴奋起来,挺直身体向外走,掠过年轻姑娘的时候顺手一拍她的肩,拔脚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甩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艾丽萨冲出实验室,只留下声音渐行渐远,“走了艾丽萨!带上铁胳膊冰块去给队长一个惊喜!” 他没能注意到年轻姑娘骤然用力到发白的指节。 但是贾维斯注意到了。 “缇科瓦女士?”噼里啪啦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人工智能在安静中开口,“您是否需要帮助?” 艾丽萨一言不发。 她慢慢松开拳头,露出被她狠命攥进手心揉搓的布料,杂乱的褶皱在服帖的裙子上就像一处难看的破损,格外突兀。 于是人工智能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你是否需要帮助,缇科瓦女士?” “……不。”艾丽萨被响在耳边的声音惊醒,像只骤然降生在冰天雪地里的幼鹿一般脆弱地猛打了个哆嗦,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回应,“暂时不需要……不,过一会斯塔克先生可能会需要陪伴。贾维斯,斯塔克先生有什么信任的人吗?你可以提前联系他们了…… “……拜托你,请照顾好他。” 她的虚弱听起来有痛苦千钧。 “for why?”人工智能问。 艾丽萨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上楼梯。 “……for everything。” 她轻声说。 “好久不见,队长!”快一步跑进客厅的托尼·斯塔克快活地对坐进沙发里的金发士兵挥手,夸张地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撑着额头,大声地用咏叹调叹息,“you know what i ss you so ch,just like the on chasing the sun!” 金发士兵看过来的震惊视线好似看到绿巨人大跳四小天鹅。 “托尼,你几天没睡觉了?” 史蒂夫·罗杰斯谨慎地问。 “两天半……不,我没糊涂,我刚冲了三杯黑咖,我很清醒——闭嘴,别命令我去睡觉,我还有工作,我已经四十了,你也不是我爹。”发明家翻了个白眼,“只是表达正常的队友之间的思念而已,别表现得好像我半夜趴在你窗头对你弹吉他唱《par aur》一样。” “罗密欧在窗台下唱的是《le balcon》。” 史蒂夫·罗杰斯不假思索纠正,然后在发明家对他翻过来的更大的白眼中终于意识到不着调的后辈只是在开玩笑。他也绷不住表情,忍俊不禁打趣道,“说吧,托尼,又惹出什么事了?我已经准备好去签教育保证书了。” “你再敢装我爹,我手里的脉冲炮就会全糊上你那张美国甜心脸。”托尼·斯塔克呵呵,“一分钟之后你就会后悔这么对我的,我赌一百刀,你会感动无比痛哭流涕,一边尖叫托尼谢谢你一边过来拥抱我——而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恶心我的,尽管为你的自以为是懊悔去吧老冰棍!” “我觉得你还是去睡觉吧。”史蒂夫·罗杰斯发自内心诚恳建议。 “我说了,你会后悔这么对待我的。”大发明家恶狠狠放言,高高抬手头也不回对实验室入口打了个响指,“艾丽萨!” 他得意地期待金发士兵动摇的蓝眼睛。 “……” 没听到回应的托尼·斯塔克回头,“艾丽萨?” “我想这并不是个好时机,斯塔克先生。”被呼唤的年轻姑娘站在门口,将久久凝视金发士兵的视线转到困惑于她的沉默的发明家身上。她的面色依然苍白,但声音却带上了奇异的力量,“在此之前,我拜托您先听我说一件事,在听完这件事之后,您再选择……该如何做。” “让我猜猜,挑在队长面前找我,你该不会是想要我们俩的关注吧?”大发明家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行,队长把耳朵捂上了,你说。” 并没有捂住耳朵的史蒂夫·罗杰斯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好奇而不失礼貌地对金发的陌生女孩点点头,把自己从沙发里拔.出来,走到尽头半封闭吧台里磨咖啡。 “……” “怎么了,不是要告诉我什么事吗?” 面对,托尼·斯塔克语气还算耐心,但环在胸口的手手指敲击手臂的速度越来越快。 “斯塔克先生,无论我说完之后您会作何反应,我都要感谢您。” 艾丽萨舔了舔开裂的唇瓣,语气轻且低,却从开口后就一直没有磕绊。 也没有任何犹疑和颤抖。 “老实说,我并不聪明,也不成熟。我没遇到过什么挫折,自然谈不上什么成长。一年之前的我甚至都想象不出来这世间有什么比论述颞动脉搭桥手术要点更可怕的困难了。如果有,那只可能是和同学们的人际问题。哪怕是一年后的现在。斯塔克先生,您形容得没错,我只不过是个意气用事的莽撞……女孩。 “所以我不知道这个时机告诉您这件事是对是错,哪怕我整夜整夜思考,都没办法得出一个答案。但是我怕再晚一些,我就彻底丧失面对您的勇气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托尼·斯塔克满头雾水,但是不妨碍他安抚面前忐忑不安对他剖开心扉的女孩,“无论你想坦白什么,我说没关系。你还能惹出多大点错误?小姑娘就要有小姑娘的样子,安安心心待在这儿,别再勉强自己……” “斯塔克先生。” 艾丽萨闭上眼睛。 “您的父母是冬日战士杀的。” ————。 托尼·斯塔克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 客厅陷入一片短暂的死寂。 直到吧台内侧的金发士兵倾斜袋子,袋中饱满的豆子噼里啪啦落入咖啡机,击碎了恍若实质沉沉压入喉间的沉默。 也击碎了他。 ————? 托尼·斯塔克忍不住想。 她刚才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他这么想着,于是也这么问了。他的血液缓缓凝固,热度飞快穿透他的皮肤向四面八方流逝;他的瞳孔慢慢收缩,那双平日如同蜜糖流淌的暖棕色的眼睛此刻尖锐冷硬宛如无机质的金属;他的后背慢慢挺直,挺直到像具被霜雪永久冻在冰山之中的僵直尸体……他似乎连呼吸和脉搏都像尸体不再起伏了,甚至连目光也是,沉沉死死地,慢慢钳住艾丽萨的喉咙。 “你再说一遍。” “九头蛇从二战时期潜伏至今,很多资料都分散在全球各处基地里,您无法在神盾局内部网络封闭的九头蛇数据库里查到。”艾丽萨此时反而睁开了眼睛。她好像完全感觉不到那深渊里疯狂翻涌即将向她席卷而来的爆沸岩浆,一刻不停地坦白,只有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拜托了人,他们能潜入一些不那么重要或者废弃的九头蛇基地,替我寻找一些九头蛇在他身上做过的实验的资料……” “贾维斯,翻她的房间。所有我不知道的,翻出来。” 托尼·斯塔克说。 “我的本意是了解他们在他身上做了什么,结果他们发现了更多。”艾丽萨的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冬日战士,一个可怕的杀手,一个被情报圈子传说了五十年的幽灵——” “sir,找到了。”贾维斯说。 “念。”托尼·斯塔克命令。 “冬日战士,前苏联改造并训练的间谍杀手,后被九头蛇控制,特征是钢铁左臂,他曾涉案肯尼迪总统的遇刺事件——” “他曾与多起政治暗杀事件联系在一起,一九五九年、一九六三年、一九六八年、一九七三年、一九七四年、一九八三年……”艾丽萨的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好像要奔赴再也无法抵达的落日,她的声音和贾维斯的声音互相追逐最后完全没过他连成了急促的鼓点,疯狂在发明家的心脏里鼓噪,“还有一九九一年十二月十六日的——” 托尼·斯塔克恍惚听到了不再有血液流动的空旷身体中冬风扫荡而过的苍凉哀嚎。 “——霍华德·斯塔克、玛利亚·斯塔克的死亡事件。” 贾维斯说。 “砰!” 剧烈的破碎声惊动了背对客厅的金发士兵。他眼神凌厉撑住吧台翻入客厅,却没有看到任何入侵者。 只看到垂头弓腰剧烈喘息的托尼·斯塔克,和站在发明家对面一动不动的陌生女孩。 破碎声的来源——女孩背后的墙上是缓缓向下流淌的咖啡,和躺在地上的茶杯支离破碎的残骸。 “发生什么了?托尼?这是怎么——”史蒂夫·罗杰斯皱起眉。 “带着他,给我滚。” 头颅不堪重负低垂的托尼·斯塔克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拨动。 “托尼?” 史蒂夫·罗杰斯又唤了一声。 艾丽萨慢慢抬起手,摸了摸侧脸,触碰到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 刚才发明家扔过来的杯子擦着她的脸颊砸向墙壁,磨砂的外壳刮下了她脸上的一层表皮。 “斯塔克先生……”她开口。 “闭嘴,你不配喊这个姓氏。” 托尼·斯塔克慢慢抬起头,装甲不知何时覆盖了他的手臂,武器载具激活的转动响起,掌心炮预热,发光的射端准确对准他视野中唯一的目标,他双目可怕地覆盖猩红,瞳孔彻底聚缩成野兽的模样,颤抖却从钢铁膛口到血肉胸腔无声蔓延。 “带着那个杀人犯,滚出我爸妈的房子,滚!” “好的。” 艾丽萨放下抚摸面颊的手,深深地弯下腰。 “我们这就走。” 她直起背,转身抬脚走上楼梯去接沉睡的另一个人。之前买的轮椅放在了楼梯拐角,所以她抓起折叠轮椅,有些吃力地向上走。托尼·斯塔克恶狠狠盯着背对他的瘦弱身躯,眼底无数情绪翻涌绞紧,他突然对着那道渐渐远离的背影咆哮,一字一顿,无可挽回地用尽全身力气,恨不得用言语用憎恶用骨头用血肉用破碎灵魂打磨利剑,毫无理智穿透血敌胸膛—— “滚!滚出我家,滚出斯塔克家的土地!”他嘶吼,“你们踩着我爸爸购置的地产,用着我妈妈的基金会购置的医疗设备!……趁着我没改主意启动装甲给那个杀人犯几炮之前,给我滚!” 在艾丽萨一言不发沉默走进屋子、房门开合咔嗒两声响后,他哆嗦着将脸深深埋入手掌。 完全不知道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史蒂夫·罗杰斯站在一旁,忧心又焦虑。 “托尼?”他谨慎地靠近疯狂的后辈,试探着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你也给我滚。”托尼·斯塔克从指缝间挤出破碎的话,“滚出我家。” 史蒂夫·罗杰斯的手离开了。 他刚要说些什么,方才进去的年轻姑娘便已推着轮椅出来了。情绪明显不正常的发明家和他同时抬起头向上看,姑娘推着的轮椅上坐着一个人,被浓密的半长发和厚实的羊绒毯子包裹,似乎陷入了毫无知觉的沉眠中。那蜷缩起的脆弱姿态没办法和他认识的任何一人产生联系。他想要进一步确认,却也无法透过毯子和黑发看清他的面容。 那个健硕高大的人如年迈迟暮的老者,塌着背弯着腰,沉重的头歪斜在一边,皱缩着,垂入昏沉睡意。 史蒂夫·罗杰斯的眼睛中满是陌生,身体却无知无觉向那个本是陌生人的身影跨出了一步。 ——要看清他的脸。 ——必须要看清楚他是谁。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脏在疯狂尖叫,血液在混乱奔涌,大脑在焦急催促,他屏住呼吸,将将想要顺从内心的渴望走上前,旁边的大发明家却爆发出一阵尖酸的嗤笑。 “只会装疯弄傻?”托尼·斯塔克本以为自己能够控制好情绪,但在看到那一无所知沉睡着的人便立刻撕碎了所有理智大步走上前,用仍然保持着武器激活状态的手甲捏住那个杀人犯的头,俯身咬牙切齿低吼,“别用这副可怜模样恶心我了——你还记得他们曾是你的朋友吗?你还认识他们的脸吗?你就从未做过噩梦吗?你的手上到底沾了多少人的血?你就没想过自己会不会下——” 艾丽萨忍不住按住托尼·斯塔克的手。 “求您不要……您亲眼见过的,他受了很多折磨,他本应是个光荣的美国士兵,这不是他想做的事。” 这是艾丽萨自离家之后第一次开口乞求。 “折磨?”托尼·斯塔克突然笑了,两双同样被痛苦划得满是伤痕的眼睛终于对视,他红着眼睛问:“如果他的意志真这么坚定,那他为什么不选择自杀?” “……他被洗脑了。” “良知可不会被洗掉。” 托尼·斯塔克的手很用力,用力到恨不得直接捏碎手下这无耻的杀人犯的头颅,但他凝视着年轻姑娘痛苦的苍白面容,最后还是厌憎地甩开了她的手。转身背对其他人,口吻冷漠。 “庆幸你的诚实吧,不然我会第一时间撕碎他。” 无人看到他双手环胸,紧紧钳住自己的手臂,在衣服下留下了发青的指印。 本来站在他身后的史蒂夫·罗杰斯能看到的,可他刚才怔怔地看着轮椅上沉睡的人,游魂一般,呆滞地跨出几步,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腿一软跪在了轮椅边缘。 他怔怔地注视他,由于刚才发明家过于暴力的动作,他的头发凌乱地拨到了一边,这使史蒂夫·罗杰斯终于能够看清他的脸,然后他的大脑就完全空白了。 他扩散的瞳孔中倒映着皱着眉抿着嘴的不安稳的睡颜,踏出的脚犹如踩在真空之中,像是还不能支撑身体重量自己走路的幼童,又像是一路苦行终于得见耶路撒冷的朝圣者,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最终身心跌倒匍匐在那从未放过他的旧日洪流之下。 他的手掌颤抖着,犹疑着,恐慌着,期待着,祈祷着……抚上那看起来倍受摧残的面容。 “巴基?” 他的声音宛如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