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路成林》 第1页 [现代情感] 《满路成林》作者:安南安北【完结】 文案 许洛阳是她命里的满天星,让她每一次忆起初恋总是纯洁和真挚的模样。像初尝到了未熟透的青苹果,味道酸酸的,却带着几分甜。她仍旧记得那份酸涩,教会她天荒有时而厮守很难。他给她的,是一份负担不起的爱。 而陆园林是那宁静内敛的百合花,傲然盛放却沉默着守望,给她淡泊的恒长。这份迟来的守候,在她眼里是不凋零的永生花。它沉静,他默然,像日月星辰从不说话。 陆园林给她的,从来都是温暖而踏实的安全感,是伸手就触碰得到的真实。他炽盛且热烈,却偏偏遇上一颗虚弱而荒凉的心。 却没有逃。 连同她也逃不掉。 “园林,谢谢你让我活过来。” ===================== ☆、题外话------独秀 写作是我的爱好,是我和自己相处的方式之一。 很遗憾没有得到很多人的认同。 我想我需要,也不需要。 我尊重我的创作,尊重我笔下每一个有血有肉的角色。 即便没有读者,我也会尽我所能,给这些曾经在无数个日夜陪伴着我的他们一个最合适的结局。 它不一定是完美的,但一定是完整的。 以上。原谅我词不达意。 ☆、题外话-------番外酝酿中 感谢这些天给我鼓励的你们。 故事的结局大概没有给到你们惊喜。我很抱歉。 但我想,小说终究也是生活的一部分,而生活,终竟是要归于平淡的。能这样一直平淡下去,也不算易事吧。 正文已完,番外正在酝酿中。 感恩。 ☆、第一章 路遇园林 许洛阳回来了。 如果没有得知这个消息,那天对她来说该是平淡安然的一天。如常下班坐上回家的地铁,她习惯性地打开音乐播放器,单曲循环刘若英的《后来》。 这是她在大学无意养成的习惯。那时候奶茶已经结婚,她总觉得,不管奶茶的声音多么温暖,这首歌终究是带着许多怅然和遗憾。 她最怕也最爱那句“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每次听到这里,满路总会不经意笑笑,露出她那两个可爱的浅酒窝。 那天的地铁出奇的清冷,也许是因为情人节的缘故,像她这样的孤家寡人才需要早点回家吧。 满路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不由想起了和许洛阳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 他们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做着最无聊而又必要的事------吃饭、逛街、看电影。她才发现,原来在情人节看电影的情侣,并不真的都是奔着电影而去。 现在想起来,她真傻。初恋啊,也许就是单纯,美好,一尘不染。 在昏暗的电影院里,她听到了许多只属于少男少女的蜜语甜言,整个影院的暧昧气息强烈而温柔。 她在黑暗中悄悄涨红了脸。许洛阳趁机耍流氓,第一次,吻了她。她笨拙而胆怯的动作,在后来听许洛阳说,很……惹人犯罪。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她还在心里暗骂许洛阳,每一次讨了便宜还想得寸进尺。 “满路满路!你猜我在a路看见了谁!”何晓是公司出了名的女神经,嗓门大,少女心爆棚,喜欢霸道总裁,有臆想症倾向。 满路早已习惯她的一惊一乍,无奈叹了口气,没好气道:“谁啊?周润发?梁朝伟?” “哎呀,不是!我看见那个痞子帅哥了!”何晓焦急地解释,支支吾吾很久却说不上一个名字。 满路微微一震,脑子像发麻一般,刹那闪过许多画面。 她努力抑制住声音的颤抖:“谁……谁?” 何晓似乎没有察觉到电话那头的慌乱无措,越说越激动:“就是你枕头底下那个啊!我跟你说……” 手机啪一声掉下来,何晓后来说了些什么,满路半个字也听不见了。 如果不是办公桌上躺着的那把褐色雨伞,她几乎忘了她是如何从地铁口安然到家的。 “满路,你……还好吗?”何晓顺手给满路递了杯咖啡,小心翼翼地试探。 这已经是满路今天第二次看错资料了。所幸遇到的是一个随和易处的客户,换作少点耐心的,她怕是早被投诉几百回了。 满路勉强笑了笑,眼皮似乎有些沉重:“还好啊,你别多想,我就是昨晚没睡好。” “哦……”何晓嘟了嘟嘴,接着一口气灌了几口咖啡,满足地打了个嗝:“听说楼下新开了家火锅店,天天都排长龙呢。”说着忽然眉飞色舞:“我好不容易才订到位子,中午一起吃饭?” 果然,只要有吃,天大的事在她眼里都不是事儿。 满路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言简意赅:“中午?不行啊,有约。” “有约!”何晓的八卦细胞被这两个字彻底唤醒:“和谁啊?” 忍不住朝她翻了个白眼:“男人,行了吧。” 何晓惊叫一声,惹得办公室的人一致看了过来,满路连忙捂住她的嘴,骂她:“找死啊你!” “林满路,你居然和男人约会!”何晓扶了扶眼镜,然后双手合十,嘴里嘀咕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终于开窍了。” 满路好笑。这几年她偶有学佛,虽然学无大成,但终归对很多事情看淡了不少。不该求的,不求。求不得的,不要。他们总笑她年纪轻轻就这样清心寡欲,再有几年,想不成仙都难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事她永远也看不开,有些人她终究是放不下。 到了餐厅的时候,那个人还没有来。满路想,毕竟是答谢宴,于情于理都该是她等他。 得知许洛阳回来的那天,走出地铁口却遇上突如其来的大雨。满路只记得,她习惯性地抬头望了望铺天盖地的云雨,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走在风雨中。 她以前也曾这样。所以许洛阳常说她傻,说风就来风,说雨就来雨,永远长不大。 走到公寓楼下才发现,除了外套和鞋子沾了些少雨水,这场雨并没有使她很狼狈。 后知后觉,忙扭过头,看到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就是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默默为她撑了一路的伞,自己却被雨水浇湿了一身。 见她回头,那张脸并没有太大波动,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不说话。 “你……”满路抱歉地看了看他:“对不起,其实你不必……” 他打断了她:“我想你需要。”他把伞递到她手上,说得理所应当。 “抱歉,我迟到了。”那人站在对面,微微露出愧色,但仍旧掩饰不住一脸高冷。满路抬头才发现,原来他身材这样高大。 “哪里,是我早到了。”满路从容一笑,邀他坐下:“看看想吃什么,先说好了,这顿我请客。” 很奇怪,这个人明明跟她不熟,也总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可满路却一点儿也不怕他,甚至还有一种相识很久的错觉。跟他说话,似乎并不需要像对旁人那样,拘谨又小心。 第2页 “好。”他不着痕迹地扬了扬眉,并不与她争。 “你好,我叫林满路。”满路俨然一副主人的架势,连自我介绍这种事也抢在了前头。 对面的人也伸出了手,沉稳而有力:“你好,我是陆园林。” 简单聊了几句,满路坚持让陆园林点菜,一来二去,最后两人傻看着失笑。他笑得很淡,满路几乎看不出来。 陆园林见她固执,便不再推辞。 捧起菜单的时候,陆园林绅士地看向满路:“林小姐有什么忌口的吗?” 满路虽然料到他会问,但脸上还是挂着些许尴尬:“呃,我……”食指按了按眉心,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吃肉。” 陆园林明显地惊讶了一瞬,接着只淡定地研究手中的菜单,最终还是完成了点菜这个艰巨的任务。 “哎等一下。”满路笑看着服务员,补了一句:“麻烦再来一个澳洲龙虾,一个招牌清蒸鲈鱼,谢谢。” 一脸正色道:“总不能要你跟我一起吃素吧。” 陆园林并不答。无语片刻,他好奇:“林小姐有宗教信仰?” 满路起手替他倒上一杯茶:“信仰谈不上,敬畏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陆园林拿起茶杯的手似乎顿了顿。 眨了眨眼,她说:“还有,你叫我满路就好了。” 陆园林点点头:“好。那你也不要叫我陆先生。” 他话很少,吃饭的时候会很自然地把菜夹到她碗里。 满路愣了愣,没有拒绝。 离开的时候,她从包里掏出那把伞,心下感动:“那天谢谢你。” 陆园林没有说不客气,只是低应了声:“嗯。” 他并不问她,那天为什么要淋雨。她也没问他,那天为什么要为她挡雨。 但满路敢打包票,有一个人一定会穷追不舍。 果不其然,接下来几天都难逃何晓的严刑逼供。 “快说!他是谁!”何晓一把夺过满路敲得叮当响的键盘。 满路没好气道:“我跟他真的只是刚认识的朋友。”说完又指着何晓:“何大小姐,我跟你说,我要是错过这个客户,你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linn,你进来一下。” 满路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经理这回总算做了件好事。 何晓不甘心地丢下键盘:“林满路,这事儿没完!” ☆、第二章 原来是你 ? 秋天的早晨总是带着些许凉意,满路有点高兴。 秋一过,冬就来了。 她很喜欢冬天。以前许洛阳总笑她,明明怕冷怕得要命,还总想看一场大雪。这时候满路总会假意瞪他,恨得咬牙切齿。 她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 上海极少下雪。 听老一辈的人说,在以前,似乎平均好几年才会下一场小雪,都是细碎的雪花,积不起来,一夜风吹就能化掉,是打不了雪仗的。 到她这一代,却连飘忽的雪絮都很少见了。 在上大学以前,她好像不曾去过远方。记得有一年寒假,她兴高采烈地约了几个好友,做了很长时间的攻略,特地去张家界看雪。 满路想起,前几天天气预报还报道说,张家界因持续低温导致降雪量暴增,结果等她一路颠簸到达山脚,却只看到一堆结块的冰,并没有半点雪的痕迹。从那以后,满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因此还荣获“倒霉鼻祖”称号。 到最后她也只好信邪,这辈子她与雪无缘。 许洛阳是名副其实的山东人。满路记得,他给她最深的印象就是豪爽,直来直去,当然也冲动。 有时候自己回头想想,天南地北,两个人竟能走到一起,算不算缘分? 那时候,许洛阳只身来到上海念书,和她并非同班同学,所以也没有任何交集。 直到大二那年,她的舍长,她们都叫她小畔,和那时的男朋友闹别扭,有史以来第一次闹得死去活来。 小畔天天翘课,一连好几天茶饭不思,夜里就自己偷偷捂在被窝里擦眼泪。满路都知道。不管白天怎样故作坚强,在夜里,人的情绪往往最容易崩塌。 小畔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很好,脾气属一等一的温顺,说话也无敌温柔。跟满路完全相反。她甚至不明白,那个男生为什么会抛下她,去追向别人。 所以她平生以来最不矜持的一次,就是和王英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男生宿舍。 “同学你好,请问张文同学在吗?”这是她和许洛阳说的第一句话。 许洛阳痞痞地笑着,眼神几乎没有放过满路全身上下任何一个角落。 他抿嘴,后说:“张文出去了,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你的联系方式,我就带你去找他。” 就这样,她心甘情愿跳进许洛阳挖好的坑。虽然,心里也有唾骂许洛阳趁火打劫。 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满路从来没有想过,她想要挽救别人的一段感情,却因此成就了她的初恋。 并且,难忘至今。 “满路,昨天交给你的客户,谈得怎么样了?”满路心底叹气,才一天郭铭信就坐不住了。 郭铭信是纸念贸易有限公司的经理,除了偶尔喜欢压榨她之外,倒是人如其名,一诺千金。 三年前,她刚刚从这座城市毕业,拒绝了家里的安排,一心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在这座繁华的都市立足。 那一年,是她最幸运的一年。 同专业的许多朋友都抱怨,投了很多简历,却少见有回复的。满路和他们不同,她并不愿意为了工作而工作。 作为一个中型企业,纸念当时在印刷行业也算崭露头角,在国内已经小有名气。满路很喜欢这个名字。纸念,执念。于是她便说服自己试了一把。 等通知的那几天确实非常煎熬,所幸隐隐也有些期待。她现在依然觉得,那三轮面试,是她多久都忘不掉的经历。 “还在沟通。”满路放下手中的工作:“你放心,我会尽力。” “嗯。我相信你的能力。”郭铭信说这句话倒不是违心。每一次只要出现无福“销售”的客户,郭铭信必定会从其他同事手中转交到满路手里。 连续三年,满路都是纸念的年度销售冠军。因为这样,她在公司也招来一些人的眼红,闲言碎语更是从来没少。 “唉,经理对你可真是偏心呐。”何晓在一旁哀叹:“满路啊满路,什么时候我的业绩才能有你的一半呢。” 满路见她垂头丧气,一针见血:“你少看些偶像剧,少做白日梦,很快就有了。” 何晓常说,她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嫁入豪门,挥金如土。但其实满路知道,她一直在等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在等那个缺席了她生命三十年的mr.right。 有些人就是这样,看似粗枝大叶的外表下,内心永远有一个柔软细腻的角落。 第3页 下班走到大厦楼下,一辆白色的法拉利尤为显眼。车窗忽然被拉下,满路看到一张冷静的脸。 “哇,陆园林!”何晓顿时目瞪口呆,挪不开腿。 满路不解:“你认识?” “我的天,全中国有谁不认识他啊!”何晓满目崇拜:“国内顶尖室内设计师,上星期还上了《魅》杂志封面呢。” 何晓撅了撅嘴,鄙夷地冷扫一眼:“不过也对,像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怎么可能认识他。” 陆园林,国内顶尖室内设计师。满路心笑,这人的名字和职业还真的有点般配。 “哎哎哎,他过来了!”何晓屏住呼吸,一把拽住满路。 陆园林今天并没有西装革履,只是一身运动套装,但气质还是高雅得要命。走路的样子,满路承认,真的很好看。 何晓用力掐了满路一下,全身上下都在宣示着:陆园林刚刚朝我点头。 “有空一起吃个饭吗?”连个称呼都没有,只是自然地自说着:“我知道有一家口碑不错的素食餐厅,也许你会喜欢。” 满路愣了愣:“啊?我……” 何晓不敢相信:“满路,你……”还真的认识。 “有空有空,她有空!”虽然心里恼骂满路不够意思,终究是恨铁不成钢,在一旁没少下功夫。拼命推她挤她,满路还是像块雕像麻木又迟钝。 她这辈子第一次坐上这么豪华的车。出生在一个小康家庭,有的都是平凡而简单的幸福。她习惯,也珍惜。只是这几年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业绩蒸蒸日上,也算得上一个小富婆了。但她始终把生活过得很淡,如水。 瞟了瞟身旁开车的人,满路讶异:“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那人眼皮也不动一下:“你上次吃饭还戴着工作证。” 满路毫不留情地敲了几下自己的脑袋。林满路啊林满路,这个粗心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呢。 “sleep - away - and - dream - a - dream,life - is - just - a - luby,ahh - and - everything - will - flow,ahh - you - know - everything - will - flow.“车上放着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歌。 everything - will - flow,一切终将流逝。 “你也喜欢这首歌?”满路问。 “嗯。” 满路不再说话,看向窗外发呆。恰好遇上了红灯,她没有转过头,他也没有。 “把它关了,好不好?”她忽然很悲伤。 陆园林怔了一下,没有做声。音乐停了,车内一下子安静。 回家路上,满路事后愧疚,想开口,却不知如何启齿。委屈又懊恼,明澈的眼睛里一路蒙着薄薄的一层雾气。 到了。 她下车。又回头。 “园林,对不起。”她深埋着头:“请你原谅。” 陆园林松开了安全带:“请我上去喝杯茶,我就原谅你。” 满路还没有答话,他又问:“可以吗?” 满路点头,走在了前面。 她的家很简单。除了必要的家具外,并没有多余的修饰。满路从不养花草,也不爱摆设。 她曾经是爱的。 陆园林踏进门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头。 都是冷色系的物件。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屋子里遍布佛音。 满路换了鞋,说:“抱歉,你可能不太习惯。”于是顺手把颂佛机关掉。 以前许洛阳常问:“满路,你为什么那么爱笑?”她总笑得得意,答他:“因为心安理得呀。” 可如今,林满路再也不是林满路了。以前的林满路,不抄佛经不闻佛号也能心安自在。现在的林满路,却只能这样来慰藉自己了。 以前多好啊。 “我这里只有咖啡,普洱和白开水。”满路笑:“选一个。” 陆园林看了她一眼:“白开水。谢谢。” 满路很少见陆园林笑。他好像永远抿着两片薄唇,话少得可怜,看起来冷淡却又没有一点危险气息。这个人似乎有一种魔力,只要和他在一起,哪怕是沉默,也让人无可挑剔。 满路把水递给陆园林,调侃:“明天的头版新闻会不会是‘国内某知名设计师夜访神秘女子公寓’?” 陆园林难得不再板着一张脸:“你可千万别去爆料,那样吃亏的可是你。”说完只看着满路笑。 满路也被他逗得发笑,不知是否因为她选的灯光偏柔的缘故,打在她脸上像极了韩剧里的女主角。 第二天一早,满路又被郭铭信叫进办公室。根据以往经验,一日之霉倒于晨,准没好事。 果然,有一个大客户想跟公司建立业务关系,但指定要满路来跟。满路心底暗骂,这些客户真是莫名其妙,买的是产品又不是业务员,在谁手上买过去不是一样?非得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她也是难以理解。 “经理,这个是国内的客户,能不能交给国内市场那边来做?”满路忍无可忍,海外市场这边已经叫她头疼了,现在又突然杀出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linn,我知道你辛苦,但客户指定要你跟,公司也没办法。”郭铭信哀求:“公司怎么有理由拒绝客户的合理要求?” 合理要求?林满路啊林满路,你等着猝死吧。 “不是吧,经理又把单子甩给你啦?”何晓由衷发出世道不公的感慨:“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满路啊满路,你命怎么这么好呢。” 满路悲叹:“你要就拿去好了,这样奇奇怪怪的客户,制造麻烦也不嫌事大。” 明明她是外贸部的人,现在都混到国贸部去了,用脚后跟掂量一下都知道,以后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必定越发少不了她。 又想起郭铭信说,拿下这个单子,他私人给她再加五个点提成。满路好笑,她又不缺钱。自认倒霉吧。谁叫客户是上帝呢。 “喂,您好,这里是纸念贸易有限公司,请问是许先生吗?”不管心里多么不满,说出来的话始终不能开罪客户。 没有回答。 “喂,您好,请问是许先生吗?”她重复。 “我是。”对面的人哑声。 满路怔住,犹如晴天霹雳,后知后觉地挂断了电话。 ☆、第三章 家有舜禹 满路有一个比她长三岁的哥哥,从小到大,最喜欢欺负满路的人是他,最怕满路受欺负的人也是他。 满路的爸爸给他取名林舜禹。那时候还不知道史书上有尧舜禹,满路还时常夸他名字特别,搁哪儿也不会重名。 后来学了历史,满路却真心实意认为,爸爸给他取错了名字。因为林舜禹根本就是一个现实中的暴君。 还记得刚上小学那会儿,她适应能力特别差。不管调多少个闹钟,吵醒的都绝不是她。 她的拖延症,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而林舜禹,她的同胞哥哥,自上学第一天开始就是公认的学霸。拖延症这种病,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遥远。 第4页 那时候满路的妈妈明确下达过命令,要求林舜禹绝不可以丢下满路一个人先去学校,否则一个月的零花钱直接归零。 林舜禹心里不情不愿,但又不忍跟钱作对,因此每天叫满路起床便成了他的头号任务。 刚开始林舜禹还会使用正常手段,大声喊几喊,又或者温柔推几推。后来发现这种方法完全不奏效。 林舜禹一直自诩绝顶聪明第一人,果然不错,在旁门左道这种事上,满路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智商超群。 满路想起那一次,林舜禹将一把盐塞进她嘴里的时候,她正做着香甜的梦。那天早上她就那样顶着哭肿了的眼睛屁颠屁颠地跟着林舜禹上学。 后来林舜禹自创了不少能让满路起床的方法,比如把切碎的辣椒直接放进她嘴里,特意留着前一天穿过的袜子给她醒脑提神……满路被他折磨得身心俱疲,恐惧又难过,只得乖乖早睡早起,再不敢拖慢三好学生的日程进度。 这都是她很小很小那时候的事了。 满路刚上中学的时候,林舜禹就要离开家去上他们市里最好的高中,全家人都很高兴,只有满路,哭着吵着不让林舜禹走。 林舜禹开学报道的那天,满路早早起了床,但她没有去送他,只是一个人藏在被窝里哭。 妈妈敲门的时候问:“满路,你不想去哥哥的学校看看么?” 满路没有搭理。她不想,她一点儿也不想。 可时间长着翅膀,不管她如何逃避他们终将长大的事实,他们始终是要分离。 “喂,哥?” 电话那头传来嘿嘿的笑声:“林妹妹,哥过两天去看你啊。” 满路不屑:“像你这种大忙人怎么会有空过来。” 林舜禹才心虚:“我出差。” “就知道你没那么好。”满路啐他:“原来是顺路。” 挂了电话看了看手上的表,还有十分钟就十二点整了。满路怔怔地盯着那只表,听着滴答滴答的转动声,清晰又深刻。原来这几年,时间就是这样从她耳际走过的。 “满路,想什么呢!”何晓打断她的思绪:“下班了,你不是说约了客户吃饭吗?” 满路回过神:“嗯。” 秋日的太阳在这个钟点才算有些热辣,满路撑起了遮阳伞,隐约看见车窗里那道灼灼的目光。 他艰难地推开车门,立在窗旁远远地看着她走来。 她不敢相信,当年那个一身痞子气的大男孩就是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成熟男子。 似乎瞥见他深深吸了口气,在目光相触的一瞬从容地向她走近,最后挡在了她的身前。 他沉默。她也沉默。 对面的人接过她手中的伞,只是稳稳地撑起,然后安静地凝望她。 她一下子暴露在他眼前,条件反射地回望他,眼底大概也盈满了水雾,因为她瞧见面前的人眼眶悄然红了大半。 过了很久他才说,颤抖着语调说:“好久不见。” 鼻子很酸。 梦了很久的人忽然就到了眼前,不再是午夜梦回那抹抓不住的幻影,她才发现她如此企望重逢,又如此害怕重逢。 竟然挤不出笑容,低着声音:“好久不见。” 又是一阵默契的无语。 “走吧,去吃饭。”静了一会儿他说。 她也不问去哪里:“嗯。” 坐在车里的时候,满路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问题,是该叫他许先生,还是……洛阳? 走过很多个红绿灯,她才察觉似乎有点远:“就在这附近可以了,我只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许洛阳转过头:“我已经替你请了假。”说着又笑:“放心,不会扣工资。” 放心。 以前他最喜欢说的两个字,就是放心。 许洛阳第一次带满路去见他的朋友时,满路中途打起了散堂鼓,紧张到手心冒汗。许洛阳只摸摸她的头:“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你。”于是她才真的放心不少。 那时候,他呵护她,她信任他。 又有一次,满路气馁:“洛阳,你说我这辈子能看到雪吗?” 许洛阳安慰:“放心,烟台时常会下雪。” 满路抱怨:“我去哪儿,哪儿不下。” 许洛阳坏笑:“跟我回烟台,我陪你看雪。” 车子停下来。满路定神仔细打量窗外,熟悉的大榕树,熟悉的许愿墙,熟悉的老招牌。 这里,还是没变。这里,居然没变。 许洛阳问:“还记得这里吗?” 满路点头。 怎么会不记得?她当然记得。这里,是他们每个星期都会来的地方。只是这几年,她一个人,不再敢来。 开店的还是那对年轻的夫妇,只是老板比几年前略微发福,老板娘也越来越丰腴。 看见他们进门,先是老板娘惊讶:“哎哟,是你们!” 老板也瞅了瞅,不敢相信:“洛阳,满路?” 满路垂下头,掌心潮湿。 许洛阳笑笑:“莫哥,莫嫂。” “还知道叫哥!毕业几年也不常来坐坐!”莫哥掌着勺,嘴里骂道。 莫嫂拉着满路,还是和当年一样热情:“满路,来来来,快坐!” “谢谢莫嫂。”满路缓了缓。 “还是和当年一样吧?”看得出来莫哥很高兴:“姜葱鸡,多姜少葱。一个爆炒牛肉,一个青椒炒鱿鱼。” 许洛阳夸赞:“莫哥记性真好。” 满路看了看莫哥,有点伤感:“莫哥,我想吃麻婆豆腐,再要一个水灼青菜。” “好嘞!” 许洛阳瞥了瞥满路,静默不语。 莫嫂端菜上来的时候,满路还认得这个味儿。太熟悉。以前许洛阳总会赞不绝口:“莫哥真是天生的大厨,做个菜都十里飘香。”满路总骂他嘴馋。 可是今天,两个人却默契的一声不吭。 许洛阳习惯性地把第一筷夹到满路碗里。 是姜葱鸡。 满路顿了顿,夹回去:“我不吃肉。” 轮到许洛阳呆滞。上大学那会儿,满路最爱吃姜葱鸡,每每还义正言辞:“人生就该无肉不欢啊!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不吃肉?可怕可怕!真可怕!” 许洛阳不由发愕看着对面的人,还是那张稚嫩的脸,比之以前却无故多了几分寡淡和惆怅。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临走的时候,莫嫂打趣:“你们两个家伙,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 莫哥则在一旁推波助澜:“说好了啊,要真结婚可少不了我跟你莫嫂!” 连空气都是尴尬的味道。满路只能不自然地一笑过去。许洛阳瞧见也不大敢搭腔。 午后的太阳特别容易叫人目眩,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漏在满路的脸上,她后悔今天没有多涂一点防晒霜。 “你住哪儿?”许洛阳开口:“我送你回去吧。” 第5页 “不用了。”满路浅笑:“我自己可以。” 许洛阳似乎预料到了她会拒绝。 满路离他很远:“谢谢你。有件事我想和你说,国内市场这边一直不在外贸部的工作范围,所以如果你对我们的产品感兴趣,可能国贸部的同事会比我清楚得多。我觉得……” “满路。”他粗暴地打断她:“除了工作,你难道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么?” 满路愣住。别的话?别的什么话? 在重遇他之前,她的确在心里上演过千万遍他们重逢的画面。她以为她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见了他,她才后察后觉,她和他,原来早已无话可说了。她以为,她对他的想念是因为不甘,因为爱。就连她自己也猜想不到,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她以为。 满路坦承:“没有了。” 那天许洛阳还是坚持送她回家,直到目送她进了公寓,又驾车离开。 她每一次都这样,总是舍得先转身离开,留他一个人傻傻伫立在原地,愚痴地将她的背影望穿。 马上又到周末,满路想起林舜禹说这周要过来,一下子好像又有了许多期待。 快下班的时候意外接到陆园林的电话,不知陆园林说了些什么,满路满口应承。 仔细想想,自打和陆园林认识以来,满路好像多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他完全不像一个新朋友,倒更像故知。 第二天一早,林舜禹拎着一大袋蔬菜和水果,准时按响门铃。 满路还没有起床,听到铃声迷迷糊糊爬起来,胡乱裹上被子便走出大厅。 满路从里面探出脑袋:“哥,你怎么这么早啊。” 林舜禹敲了敲她的脑壳:“谁叫你哥我人帅心善,过来给你做饭呗。” 满路嘻嘻笑,识趣地让道。 “再睡一会儿吧,做好了我叫你。”林舜禹瞥见满路一脸憔悴,大发慈悲。 谁料满路忽然上前挨在他肩上:“哥,你真好。” 林舜禹满脸嫌弃:“哎哎哎,得了得了,离我远点儿!” 吃饭的时候林舜禹几次三番偷瞄满路。满路放下筷子:“说吧,什么事?” 林舜禹也搁下碗,小心翼翼:“许洛阳回来了,你知道吗?” 满路的表情瞬间凝住:“知道。” “见过了?”林舜禹问。 “嗯。” 林舜禹犹豫,最终还是不愿隐瞒:“那你知不知道,他离了婚?” 满路震了一下。 林舜禹屏住呼吸。 满路问:“你说什么?” “他离婚了。”林舜禹果断。 满路用手挡住了脸,很快泪流满面。许洛阳,原来这三年,是我自己画地为牢了。 林舜禹站起身,像安慰一个孩子:“满路,让它过去吧。好吗?” 他没有听到满路的回答。 那天晚上,满路彻夜难眠。林舜禹进来过很多次,他知道她其实并没有睡着。 最后一次,满路说:“哥,我没事。”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快去睡吧。” “遇见你之前,我没想过结婚,遇见你,结婚这事我没想过和别人。”这是钱钟书先生写给他夫人杨绛的一句情话。许洛阳说这句话的时候,满路不会记错,很郑重,很动情。 她很难过。 许洛阳,终于可以和你说再见了。虽然,从来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和你告别。 半梦半醒到天亮,第二天早晨推开房门看到两个大男人正在客厅里喝茶,满路啊的一声惊叫。 林舜禹则淡定得多:“早上好!” “早。”看了她一眼,陆园林同样波澜不惊。 满路脑子飞快运转,啪地关上房门,洗漱完毕换上衣服才敢出来见人。 林舜禹扭过头看见满路懵头懵脑的样子,摇头:“我去给你热一下面包。”经过的时候还顺手将她往茶几的方向推了一把。 “你打算穿成这样去打球?”陆园林察看几眼,镇静:“在楼下等不到你,所以就上来了。” 满路惊愕,扫了扫陆园林。该死,忘了。 “对不起,我……一时没想起。”满路咬着唇,无地自容。 陆园林却看得开:“没关系。”晃了晃手中的茶,他说:“来日方长。” 满路今天精神不大好,吃早餐的时候接连几个喷嚏,要是只有陆园林在还好,偏偏林舜禹也在。 林舜禹严肃地瞅了瞅,严厉批评:“明知道自己抵抗力差,睡觉还总不老实!”狠狠白了她一眼:“赶紧给我穿鞋,上医院!” 满路嘴硬:“哎哟哥,不用!我……” “阿嚏!阿嚏!” 林舜禹无奈摊手,耸耸肩。 满路突然想到一个完美的理由:“我今天约了园林打球。”求助地看了看陆园林:“是吧,园林?” 陆园林冷着一张脸,见死不救:“上医院。” 果然还是在劫难逃。她林满路何德何能啊,要惊动两个大老爷儿们送她上医院。 从家里出来陆园林脸色就难看得很,比林舜禹更让她不敢直视。满路低着头,除了断续的喷嚏声,车上没有人开口说话。 身后林舜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满路扭头瞄了瞄陆园林,疲倦地合上双眼。 ☆、第四章 渐行渐近 ? 终于送走了舜禹,满路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本来舜禹还说要帮她告假几天让她好好休息,她费尽口舌才把他劝住。有这样大惊小怪的哥,真不知是祸是福。 “满路,行情不错哦,昨天我在市医院看到两个大帅哥陪你进了呼吸内科室。”经过满路身边的时候,设计部的apple特意停了下来。 拜感冒所赐,她声音洪亮不少:“那是我哥!” apple啧道:“你少来了,两个都是你哥?”撂下手上的图纸,apple自信满满:“就算我瞎了也能认出来那是陆园林,陆大设计师!” 满路语塞,向来越描只会越黑,索性埋头工作,不听也不想,万事大吉。 这是她一向的习惯。对于无能为力的事情,她总像鸵鸟,一头扎进沙子里,以为这样就听不见任何声音。 和许洛阳分手也是一样。 她不会忘。那天距离许洛阳二十三岁生日还有一天,她给他画了一幅画,颜料还没有干透,她怕弄脏,就搁在书桌上晒太阳。 有个女生站在她身后,盯着那幅画看得出神,问她:“他很好看吧?” 满路转身,看见她露出两只可爱的小虎牙,眼泪却在那双明亮的眸子里轻轻晃动。 不知道她为了什么哭,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忽然很后悔自己一个人留在寝室。 “我知道你,你叫林满路。”她抹了抹眼泪:“你好,我叫吴愿。” 第6页 满路怔了怔,只是点头微笑。 七月份的太阳已经足够毒辣,照进屋子里,满路整个背都是热烘烘的。她穿着一条白色吊带长裙,那是许洛阳送给她的一百天纪念日礼物。 她还记得当时跟许洛阳争论了很久,她嫌贵,不愿意买。可是许洛阳不高兴,说不希望她因为钱的缘故而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时候她还小,不懂得维护一个男人的自尊对他而言是多么多么的重要。 许洛阳其实家境称得上殷实,但因为跟家里关系一直不大好,大学四年坚持自力更生,不肯伸手向家里要一分钱。 满路心疼他身兼数职,不忍心让他花不必要的钱。所以很多时候许洛阳给她买了礼物,她总是转头就掉眼泪,然后告诉自己要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可是吴愿却很奇怪,大热天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不过黑色的长袖上衣配一条当时很流行的嘻哈牛仔裤,真的很特别,一眼就能让人记住。 吴愿问:“洛阳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吧?” 满路不明白,摇摇头。 吴愿大方承认:“我是他的前女友。” 满路一下子懵住,前女友找上现女友的桥段,原来不是电视剧才有。 但无论如何,满路想,她不是一个刻板的人。不管许洛阳和那个人曾经有过多少爱恨情仇,那都意味着过去,不值得她揪此不放。更何况,人怎么可能是一张白纸? 她理智得几近冷血:“哦。什么事?” 吴愿抬起衣袖挡住了脸,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来,是想问你可不可以把洛阳还给我?” 她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 那时候,许洛阳就像是另一个自己,她绝不可能轻易割舍。 她承认她有些咄咄逼人:“凭什么?” 吴愿没有回答,唯有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发难收。 满路自己也快被她逼哭了,只是一直逞能,告诉自己不能弱势,不可以背叛自己,更不要辜负许洛阳。 她有权利捍卫她的爱情。 “满路,我求你,好不好?”吴愿仰头看着她,低到了尘埃。 满路再也没办法把眼泪憋回去,边落泪边重重地摇头。她本来还想跟吴愿说,她和许洛阳过得很好,她很喜欢他,他也是。许洛阳打算毕业以后就带她回去见父母,不管满不满意,他们准备结婚。可是吴愿忽然在她面前脱下了衣服,一切都来不及开口。 “你在干什么!”满路霎间被吓住。 吴愿自嘲:“证明给你看,我比你爱他。” 脑门蓦地一震。 她的肌肤白皙却不细腻,臂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疤痕,像是刀割的痕迹,还有手腕上几个凸显的圆圆的疤印,也许是烫伤。 “这个,”吴愿指着腕上一条伤疤,笑着说,“是他最后一次和我分手时我割的。” 满路惊恐地僵直身子,眼泪唰唰地掉下来。 吴愿说了很久,把每一记烙印的故事都细细说给她听。 她并没有听进去。 直到最后,吴愿说:“满路,我有抑郁症。” 满路瞠着眼,眼眶又红了一圈。她感觉到眼泪滑过脸颊的温度,很烫,淌过嘴角的时候有点咸,夹着涩。 可是她说不出话来。 许洛阳生日那天,满路一个人从宿舍扛着那幅画,走过从女生宿舍到男生宿舍最长的距离。 “生日快乐。” 许洛阳捏了捏她的脸蛋:“嗯。”又旁若无人地亲了口她浮着薄汗的额头,夸她:“画得真好。” 满路霎时眼角有点湿热,又不好叫许洛阳看见,索性整个人贴在他怀里,把泪水逼回去。 许洛阳很喜欢吃粤菜,满路笑他,哪有人生日还这么不浪漫的。于是他们才去吃了西餐。 满路订了一个蛋糕,上面写着小小的生日快乐,旁边还有几个简短的英文单词:love - you - but - sorry(很爱你,很抱歉)。 许洛阳笑她傻,love - you他知道,但是为什么要sorry? 满路回答:“没什么,就是觉得对你不够好。” 许洛阳笑着把脸低到她面前:“知道就好,以后可要好好补偿我。” 满路笑,心底却抽搐着生疼。周身的痛感使她只顾埋头往嘴里塞食物,根本没有力气抬头。 “我说你要不要这么拼啊,公司少了你又不会倒,真是!”何晓一面骂一面给满路倒了杯热水。 满路揉了揉鼻子:“我再搞不定这个客户,经理真的会杀了我!” 何晓摇头:“你们工作狂的世界我不懂!” 陆园林这几天准时在楼下等满路下班,满路不晓得他为什么这样殷勤,但想起第一次他为她撑伞时的情景,他好像一直这么热心。 遥遥的就看见那部法拉利,满路走近:“不是说了吗,我真的好多了,不用这么麻烦,还要你跑来跑去的。” 陆园林随手打开车门,笑说:“上车。” 满路朝他翻了个白眼,不动。陆园林强行把她塞进车里,关上车门。 坐上了车陆园林才开口解释:“外面的东西吃多了不干净,你好不容易才好些,还是回家做比较好。” 满路愣神。陆园林说这句话的时候,自然到好像他理所应当为她做饭那样。 她恍惚一瞬,很是不好意思地别开头。 天色有点晚了。车道两旁亮起了红灯,行人的影子一个个被拉得老长,每一个身影都跟着自己的脚步或匆或慢地行走在街头。 秋天就是这样,时间溜得特别快,常常是天黑才发觉,抓在指缝的东西都在年月的转盘里无一幸免地流逝。一天天,一点点流逝。 满路不自觉摊开十指,认真地琢磨掌心的每一道细纹。她的生命线出奇的短,感情线很长。有一次路过街角,看到有个算命大师在给别人卜命,她很想去问问。可是她不敢。 “你算过命吗?”满路突然问。 陆园林瞟了瞟后视镜:“没有。” 她打趣:“你就不想看看你的姻缘什么时候出现?” 陆园林打着方向盘的手停了停:“我不急。” 满路刚想开口说话,手机屏幕却在这时一闪一闪。 陌生来电,是否接听? 她犹豫,放下,又拿起。 陆园林用余光瞥见:“怎么不接?” “大概是打错了吧。” 陆园林不是一个刨根问底的人。作为朋友,他极懂分寸。不该问的,不问。她不愿说的,不问。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满路才会觉得跟他相处十分舒坦,也很心安。 他做菜很好吃。她以前从来不知道,素菜原来还可以做出这么多花样。 往嘴里塞了一块大蘑菇,满路感叹:“你怎么什么都会?”想了一下又说:“可不可以免费教学?” 陆园林被她问得好笑:“这个不难。至于免费教学,”他认真考虑半晌,答她:“不可以。但可以免费下厨。” 第7页 满路扁扁嘴,把陆园林碗里的菜全夹到自己碗里,骂他:“小气!” 陆园林也不理论,只笑笑给她添了几筷,戏说:“免费的。” 这些天两个人相处久了,不觉话也渐渐多起来。陆园林正儿八经地给她讲小时候的捣蛋故事,满路奇怪:“三好学生也会调皮?” “当然。”陆园林说:“我小时候对我妈的化妆柜特别好奇,因为她老说,在家里怎么玩都可以,但有一点,绝对不许靠近她的化妆台。” “所以我更加好奇。于是有一次趁我妈出差,阿姨做饭的一会儿功夫我就跑去翻她的化妆柜,结果一看,全是各色各样的瓶瓶罐罐,每一格都塞得满满的。于是我就玩心大发啊,把她每一支口红都翻出来给家里的墙添了一通天书。我妈回来气得呀,脸红一块青一块,罚我面壁思过半天还要我自己动手把它刷白。” 满路被他逗得捧腹大笑,直不起腰来。 “还好那时候小,占了点便宜。”他说:“不然以我妈的性子,肯定要给她写个万字检讨书。” 满路还是咯咯笑,见机落井下石:“你妈真是客气,我要是她,没准儿直接给你上鞭子!” 陆园林见她难得的笑得开怀,不由也漾起几分笑意。 满路看了看手表,八点十分,还来得及,于是拉过陆园林:“跟我来!” 人好像都非常喜欢绚丽夺目的东西。热烈、璀璨,哪怕短暂。 第一次来看这里的灯光喷泉,是在搬进来的那个夜晚。一个人,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对着一间空荡荡的房子。 那是父母和舜禹都无法填补的空虚。 回忆就在那时候汹涌。她很累,很怕,想逃。 可是天台的夜色很美。楼下的灯光喷泉不断地变换霓虹,流动的斑斓色彩让她舍不得丢下人间的缤纷。她杵在那儿看了很久,很久,最后收住了脚。 这些,都是她的秘密。 “很美吧?”满路问。 陆园林侧头看着她,清澈的双瞳里闪过绚烂的色彩,两片长长的睫毛因为眯着眼睛而轻轻颤动。 她极少这样。 他看得出神,也看得心虚。 寂静片刻,他说:“嗯。很美。” ☆、第五章 不二之选 ? 自从上一次见过许洛阳,满路几乎每天都会收到同一个陌生电话,不多不少,每天九十九个未接来电。 她知道是他。一定是。 交往的那两年,满路跟许洛阳几乎没有吵过架。因为她的性格里温和的成分占了主导,而许洛阳也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 记得最深的一次闹别扭,还是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是大三的寒假。许洛阳买了夜间从上海开往烟台的车票,满路很想去送他,许洛阳不答应,还劝她说,他一个大男人出不了什么问题,可她一个女生夜晚到处乱跑,他又不在身边,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满路只得软磨硬泡,直到出发前几天还缠着许洛阳说这件事,可许洛阳仍旧无动于衷。 她气急败坏:“许洛阳!你不要和我说话!” 满路少见的发脾气,气得眼泪直打转,许洛阳瞧见她哭,一时间也束手无策。 那次满路果真一整天没搭理他,撇下他一个人自己生了一天闷气。许洛阳也急,发短信等不到她回,打电活也没人接,追到寝室也不见。 直到许洛阳拨到第九十九个电话的时候,她才终于心软拨了回去。那时已经是深夜,满路担心打扰到室友休息,悄悄溜出阳台才敢说话。 许洛阳听到她的声音显然很高兴,在电话那头长舒了一口气。 满路当然知道许洛阳是为她着想,他总把她当小孩,处处对她放心不下。可那时候她只要想到很快就见不着,就想多陪他一点。一分一秒也好。 后来他们再说起这段小插曲,满路说:“以后你要是再敢惹我生气,就得给我打九十九个电话,少一个我都不理你!” 许洛阳满口答应:“好。那第一百个电话,你也一定要拨回来。” 就这样,他们有了约定,有了默契。只要满路肯给他回第一百个电话,就说明她原谅他了,愿意跟他和好。 可是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 她介意。 许洛阳二十三岁生日后不久就是大三的暑假,满路悄悄在他的行李箱放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 那天的火车站客流量特别大,许洛阳边走边回头,还不忘朝满路招手,示意她回去。快过安检的时候满路突然翻过人群冲上前去抱住他,说:“洛阳,我爱你。” 许洛阳把她搂在怀里笑她:“傻丫头。我当然知道。” 他说:“我也爱你。很爱,很爱很爱。” 那是满路最后一次到火车站送他。许洛阳以前就常常生气,说,别的情侣在一起都是男生送女生回家,他们倒好,角色完全互换。许洛阳每每还借机使坏:“什么时候你跟我回烟台就好了,不知道省下多少麻烦。” 可惜他没有等到这一天。 许洛阳一落地就给满路报平安。满路在电话那头听着,眼泪不觉纷纷扬扬,许洛阳说什么也只嗯一声过去,只怕他一问起又狠不下心。 再接到许洛阳的电话是在晚上。 满路对着发亮的手机屏幕发呆很久,眼泪止不住的汹涌。 第二天凌晨就收到许洛阳的简讯,屏幕上安静地躺着两行字:我不答应。所以我回来了。 后来满路才知道,那是许洛阳大学四年第一次向他父亲低头。 许洛阳曾和满路说,家里给他打的钱他一分也不会要。可是为了她,他最终还是动了卡里的钱,坐了夜机从烟台赶回上海。 许洛阳一宿没睡。满路也是睁眼到天亮。 见到她的时候,许洛阳一下子抱上来,好像用尽了毕生的气力,生怕稍一松手就抓不住她。 “不是说了吗,只是暂时分开一下。”满路伏在他怀里,带着哭腔。 许洛阳不说话,唯有双臂越圈越紧。过了很久,他才说:“丫头,对不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去处理,好不好?” 许洛阳从来就不希望她成为伟人,事实上她也的确做不到这样伟大。满路抵在许洛阳温热的胸膛,除了点头已忘了别的动作。 原来,她根本办不到。原来,她那样需要他。 “满路,下班后有什么安排?”何晓推了推满路,一脸非奸即盗的神情。 满路放下手上的工作:“说吧,这次又是什么勾当呀?” “喂!怎么说话呢!”何晓倔强地挽救形象:“那怎么能叫勾当呢,我那还不是为你好!我要是早知道你有陆大设计师,我才不瞎操那个心呢。” 满路最头疼的事之一就是招架不住何晓的热情似火,不,是热情胜火。 不久以前何晓也是用这幅表情看着她,问了同样一句话。结果就是,满路莫名其妙成了一名急需摆脱单身的大龄女青年,糊里糊涂去了何大媒人安排的相亲盛宴,还只能全程懵脸把饭吃完,等待这场尴尬的闹剧尽早收尾。 第8页 她早已经习惯何晓把陆园林和自己扯在一块儿,久而久之也懒得解释,只说:“敢问何大小姐有何指教?” 何晓挨近了才说:“有空的话,陪我去看家具吧。” 满路才想起,何晓最近买了新房,不久应该也要搬进去了,可最近她被一些个人琐事搅得一团乱,脑子天天打结,哪里还想得起来。 即时一脸愧色:“好好好,一定陪你去。” 话刚出口,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下班以后大家都留下来,开个紧急会议。” 何晓听了切齿痛恨:“郭铭信真是天生克我!” 满路颇感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认命吧。” 陆园林最近似乎很忙,平时隔三差五就会打电话给满路嘘寒问暖,近日却好像人间蒸发一般。 其实她每天也都忙得不可开交,可就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虽然,她一直如此。只是最近,这样的空虚感越来越强烈,几乎不给她留丝毫喘气的余地。 所以满路打从心里羡慕陆园林。睿智而谦逊,清醒却温和,徒有一副冷漠的外表,内心却永远充满阳光和善意。克制,却活得洒脱随性。 而她的克制却是那样的束手缚脚。 “洛阳,我们分手吧。”满路这辈子说过最违心的话,大概就是这句了吧。 挣扎过,冷静过,最后还是决定放手。很痛,就像从身体中抽出另一个自己,生生地把每一寸撕裂开来,只为剥掉两个人重合的那部分。 满路知道,许洛阳一定对吴愿说了许多狠话,不然吴愿也不会再次找上她,二话不说,扬起手中的安眠药一颗不剩地吞尽肚子里。 她很痛苦。比吴愿痛苦。 满路没有告诉许洛阳,她每天晚上都做同一个恶梦,梦见吴愿血淋淋地躺在她面前,对她说:“林满路,我比你更需要许洛阳。” 她彻底奔溃了。每天绷着一根心弦,像一个做了坏事的孩子,痛疚、惭愧,疲惫不堪。 “洛阳,吴愿爱你,也需要你。什么时候她的病好了,你再来找我,我等你,多久我都等你。好不好?”满路哭着:“我不希望我们相爱是建立在她的痛苦甚至是生死之上,我想我们在一起,但不要对不起谁。” 满路了解许洛阳,他一定是很心疼她,也恨极了自己。满路对吴愿内疚,许洛阳也对她愧疚。她知道许洛阳无奈到几乎想要杀了吴愿,可他不愿,也不忍让满路在自责中度过余生。 他的痛苦不比满路少,可他终究只想做一个自私的俗人。许洛阳说:“我不同意。” 满路想起,那时候她决意不见许洛阳,结果弄得两个人遍体鳞伤。许洛阳给她打电话,她不接。许洛阳找到宿舍,她躲着不见。后来他索性翘掉了自己所有的课, 天天跟着她上课。满路怕自己控制不住又要回头,于是便开始找各种理由请假。 那时候,满路离许洛阳很近,却近得很远。就连室友也看不下去,说:“满路,你对他真狠。” 许洛阳心里不甘,最后却只能认输:“满路,我爱你,爱你正直、善良。可是满路,我也恨你,恨你偏执、心软。你百般顾虑别人,却偏偏不曾顾虑我。我从来没有练习过分手,在这之前,可不可以请你再给我一天时间?” 这就是她的许洛阳啊,不管是多么无理的要求,哪怕再不情愿,到最后也还是会向她妥协。 生气到了极点,却依然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吻着她,越吻越急切,越吻,越用力。她禁不起痛,眼泪止不住往下扬。 许洛阳低吟:“丫头,再见。” 满路说:“再见。”然后转身。 没走几步,许洛阳追上来,从背后紧紧圈住她,满路感觉到他在颤抖。 他哭着:“再见。”说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肯松手。满路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从他怀里挣脱开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他越来越远。 会再拥抱的。 满路坚信,一切都会圆满的。小时候看童话故事,王子和公主也是如此,经历过离别,但结局仍旧是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她相信童话。 夜色倾城。 她已经很久没有停下来看过这里的风景了。今夜不知为何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以前也常失眠,但今晚,听着佛音竟也难以入眠了。 江边时常有凉风,满路喜欢就这样静静站着,看着四处灯火通明,没有一丁点纷杂的声音。 没有行迹匆匆,没有车水马龙,再热闹的城市在深夜也会不可避免地陷入孤独。 满路沿着光亮的尽头一直走,两旁的店铺早已关上了门。 停在了一盏最亮的路灯下,拨通了熟悉的一个号码:“喂,老公,我已经到了c路了,你在哪儿?” “不是说要给我一个惊喜吗?人呢?” “是啊,我警告你啊,再给你五分钟,再不出现我要生气了!”她撒娇道:“好,我不挂电话,那你快点。” 满路心里默数着,每一秒都觉得煎熬。五分钟,五分钟怎么这么长? 下一秒便听到车急刹的声音,很刺耳。 到了。是他。 那辆车,她认得。 接着陆园林咔一声推开车门,冲上来:“没事吧?” 满路无力摇摇头,整个人跌在他怀里。 刚才那两个人跟在她身后,她很想喊,可是附近没有人,也没有车。她想打电话给何晓,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来了反而危险。舜禹不在她身边,远水不能救近火。许洛阳……她不想把好不容易断了的念想又重拾回来。 这样对他不公平。 她能找的,只有陆园林。她信任的,她愿意的。 陆园林很快煮好姜茶从厨房出来,仿佛这里也是他的家,每一个动作都好像再自然不过的举手之劳。 他沉着一张薄情的脸:“大半夜的为什么一个人跑出去?” 满路本还心有余悸,见他脸色并不十分好看,心里一下子拔凉:“我睡不着。”又想到三更半夜把人家吵醒过来救急,实在也有些不好意思:“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觉得委屈,眼眶不觉红了一圈,只怕自己不争气,只得深深地垂着头。 陆园林才意识到自己语气欠妥:“对不起,我……” “我只是担心你。” 满路抬头,鼻尖一酸眼泪便收不住。 陆园林揉揉她的头,问她:“满路,你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 ☆、第六章 说了再见 耽搁了很久才终于有空陪何晓布置新家。 何晓比满路长三年,也早三年进入纸念。去年满路买房的时候,何晓嗷嗷大骂:“事实证明,天赋和努力同样重要!你看我都出来工作五年了,买房对我来说还是遥遥无期啊!” 其实她们都一样,飘荡久了就想给自己一个家。哪怕一个人。 第9页 她试过了,流浪并不是一件值得忘痛追逐的事。 好在如今一切都是期望的模样。 何晓指了指旁边的红木沙发:“哎你看这个怎么样?”说着一屁股坐下去:“我就喜欢硬的,人家说啊,软绵绵的沙发坐多了腰退化得快。” 满路笑:“你从哪里听回来的伪科学?” 何晓不讲理:“反正我知道。”说着拿起桌上立着的标价牌,目瞪口呆:“我的天,这些无良奸商也太过分了吧!两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简直丧心病狂啊!” 确实是贵。自古无奸不商,各行各业皆如此,但是千金难买心头好啊。满路笑说:“喜欢就好。为了庆贺你乔迁之喜,当然是我送你啊。” 何晓一下跳起来将她抱住:“满路,你真好。”叹了口气又说:“但是太贵了我不能收。” “何大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矜持啦,推三推四的。你搬新家我当然要有所表示啊。再说了,这点钱我也还花得起啦。” “不如我来送吧。” 满路怔住,仿佛听到有人唤他“许总”。 原来……他就是那无良奸商。 何晓惊呆,这么帅的吸血鬼,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吧。一定是。 许洛阳朝满路笑笑:“你们看看,还有其他中意的吗?” 她无言。 如果不是何晓坚持要来这里,她真的没想过会和他碰面,兴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就是恒适集团的太子爷。 许洛阳下车帮何晓打开车门,不忘嘱咐:“对产品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何小姐都可以来找我。” 何晓一脸花痴相,口水都快流到下巴了。幸好还知道点头,挥手说:“谢谢你,再见啊。满路,拜拜!” 满路静静坐在车上,比起上一回见面,她觉得她做得好多了。至少,这一次她很努力微笑。 虽然很难。 许洛阳变了。 他以前多痞啊,乍一看像极了古时放浪不羁的风流人物。可是现在,坐在她身旁的分明是一个沉厚稳重的男人。 许洛阳熄了火,说得很轻:“我送你上去吧。” 满路本能地拒绝:“不用。我自己上去可以了。” 他执拗:“丫头,我送你。” 她多久没试过和许洛阳共处一室了?少之也有三年吧。难怪,难怪她居然有些局促,这种手足无处安放的感觉,竟然也会在面对他的时候发生。 她问:“普洱可以吗?”转身就去泡茶。 忽然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背后圈上来。 “丫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吗?真的可以吗?可是洛阳,要忘记给彼此带来过的伤害,从头再来,是一件多么多么困难的事啊。 她也曾幻想过,上演过,盼望与他久别重逢,然后像张爱玲说的那样,笑着问候:“哦,原来你也在这里吗?” 可当他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她却连寒暄的勇气都没有。 沉默了很久,仿佛空气也都凝住,她没想到她会说得如此风轻云淡:“洛阳,回不去了。” 他转过她的脸,问得认真:“你说过,你会一直等我,不是吗?” 满路忍住泪水:“我以为我可以。但原来是我高估了自己。”她看着他的眼,没有躲闪:“对不起,你已经配不上我了。” 洛阳,在这空白的三年,爱过了别人就不配爱我了。所以对不起,对不起,我介意。 许洛阳明显怔了一下,解释:“我并不爱她。” “但你娶了她。” 到底还是忍不住伤心,眼泪哗哗直流。这些年唯一不变的,也许就是林满路还是那个泪点低到极点的林满路吧。 洛阳,我一直以为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辜负了你。谢谢你回来告诉我,我们谁也没有对不起谁。 我很难过,原来我一直耿耿于怀,不是因为爱,亦不是因为不甘,而是因为心底挥之不去的自责和愧疚。 对不起,原来我们的结局在分手的那一刻就已锁定,原来我那么卑鄙地期望你也亏欠我一次。 那时候她和许洛阳约定,他陪吴愿做康复治疗,在吴愿痊愈之前不联系不见面。她这样决绝,只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怕,怕自己忍不住,怕多看他一眼就想拥有,怕事情一次又一次陷入死循环。 没有人理解她。只有王英子为她说话:“许洛阳好是好,但一个大男人连自己跟前任的关系都处理不好,天天让她寻死觅活的,换作你们会怎么做?你们都心疼许洛阳,可我更心疼满路,她有什么错?说句不好听的,要哪天那女的真为许洛阳死了,满路不成了罪人了吗?站着说话不腰疼,身处其中你们未必做得比她好。” 王英子说话向来不爱拐弯抹角,也不怕得罪人,这番话以后空气突然变得安静,没有人敢再吱声。 满路很感激她。也珍惜她。人生有三两知己足矣,王英子算是其中一个。 许洛阳红着眼圈,哽咽:“丫头,我后悔了。” 两年前,他也说过同样一句话。刚分开的第二年,一天夜里忽然收到许洛阳的简讯,他说:“丫头,我后悔了。我好像撑不住了。”她哇一声哭出来,因为她太明白那种想要半途而废的感觉了。 她知道许洛阳说这句话是因为他真的累了。她不愿强迫他。她安慰自己,他累了,就放他走吧。 他想回到她身边,而她无法说服自己把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和绝望之上。于是她默认那是他们感情的终点。 许洛阳读懂她的沉默:“你把善良给了所有人,却把残忍统统留给了我。” 他看着她,问:“满路,你还是不要我么?” 满路主动抱他,把头抵在他颈窝:“洛阳,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也要做彼此最好最好的朋友?” 许洛阳颤着嗯了一声。满路认得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烟草味。是她的许洛阳,能让她感到心安的许洛阳。 满路吸了吸鼻子,坦白:“我依然很爱你,依然希望你平安,快乐,只是换了另一个身份,另一种方式。这样你能明白吗?” 许洛阳是她这辈子都想珍惜的存在,是值得她一生回味的记忆。他们有过爱情。 有过。 许洛阳流着泪点了点头,像以前那样搂她在怀:“丫头,你会忘了我吗?” 满路用力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不会。不管是以前,现在,抑或是以后,在我心底永远有一个位置属于你。只属于你。”这几年来她第一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即便多年不见,她对他,仍旧坦诚如初。 许洛阳笑,声音低哑:“好。那我便等你,一年,两年,十年……到我老,到我死。” 她泪流满面,未曾多想便拒绝:“洛阳,我不值得你这样赌。”扯了扯他的衣袖,哀求他:“回去吧,好不好?” 第10页 许洛阳不依:“我要留在你身边,看着你幸福、圆满。等到那一天,我就回去,守着我们的回忆过完没有你的这一生。” 不知道一个人决意做一件事的时候,是不是都会这样飞蛾扑火,哪怕赌上一生也不愿辜负心中那份执念。 也许那份偏执,正是这样傻的人活下去的火焰吧。 都说人有悲欢离合,她和许洛阳一起经历了悲、欢、离,只是今生今世再难合了。如果她早知转身的那一瞬便是此生无缘,她还会不会忍痛将他割舍?她不知道。有些问题也许永远没有答案。 许洛阳说,他可以站在远处观望,她不愿,他便不打扰。满路骂他,真傻,许洛阳你真傻。他只是笑,在她面前哭红了双眼。 那天晚上他们说了许多话,从前的,以后的,两个人哭着笑着,天色渐渐被日光点亮。 似乎还是心灵相通的,两个人配合地起身,满路送许洛阳出门,忍不住上前一步抱他:“再见了,许洛阳。” 许洛阳将她搂紧,不余遗力地,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丫头,再见。” 真的要说再见了。和过去的自己,和过去的故事。以后的以后,这一段美好的时光,再不轻易与他人提及,再不。 促膝长谈到天明的后果就是整天头昏脑涨,恍恍惚惚分不清南北西东。 果不其然,又生病了。 满路才想起昨天夜里陆园林打来过几个电话,她调了静音,并没有听见。因为熬了夜,声音也哭得沙哑,她本想晚点再回复,可转眼却把这事给忘了。 拖到现在。 “喂,园林,是我。”满路勉强稳住声音,说:“对不起,昨晚没有接到你的电话。” “没关系。”停了一下他问:“生病了?” 满路咳了几声,依旧逞能:“没事。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陆园林沉默半晌:“也没什么。” “哦。那我挂了啊。” “嗯。” 好久没有这种乏力感了,连动也没力气。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在按门铃,如醉初醒还是起身开门,门一开却看到陆园林笔直地站在那儿。 “园林?”连声音也变得虚弱。 陆园林也不理她的吃惊,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替她披上,直接抱起她就往电梯口走去。 失了反抗的力气,满路索性直截了当问他:“你怎么来了?” 陆园林面不改色,很久才说:“这个世界,永远有人听得懂你的故作轻松。” ☆、第七章 一眼十年 满路讨厌上医院。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一个无时不上演着生离死别的地方。 她害怕。 所以一个人的时候总不敢上医院,因为那股浓浓的药水味道,在她眼里等同于死亡的气息。 她曾在那里送走过她的爷爷。最疼她的爷爷。 想起以前她十分爱吃混沌,一日三餐都执着于那家开了十几年的老店,在他们家那边口碑极好的混沌小店啊,招牌都早已旧得泛白,上面的字都已无从辨认了。可满路不爱向爸妈撒娇,只会缠着爷爷买。那时候爷爷总会笑着弯下腰,拿她没办法:“好好好,咱们去吃混沌噜!”每每得逞她总会手足乱舞爬上他的背,啵啵地亲他长满皱褶的脸。 陆园林用手背贴着她的额头:“还是很烫。医生,有没有什么快速退烧的办法?” 医生摇了摇头:“别紧张,正常情况下吊完一瓶点滴都会有点效果。还是建议先等等看。” 满路梦见了爷爷。 在梦里他骑着他那辆老式自行车,满路还能听到它咔咔作响,过马路的时候爷爷笑着扭过头,对她说:“满满快回去!快回去哩!爷爷给你带混沌啊!” 突然一辆大卡车从拐弯处冲了上来,满路眼前全是血,一下溅满她的眼眸。 她挣扎,竭力摆脱这个骇人的梦,奋力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来。 “别怕。”陆园林抱紧她:“我在。别怕。” 他略带磁性的嗓音像是重力的吸引,她似乎认得,只是声音衰弱:“园林,回家。” “好。” 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累,好像在梦里被人狠揍了一顿,又痛又乏。 隐约记得去过医院,点滴还没吊完又被送回家。陆园林好像打了一个电话,半夜的时候有人上来过。其余的,真的完完全全想不起来了。 满路习惯每天起来都到外面阳台看一看。也不知道要看什么,只是觉得难得有这样闲暇的时光,属于自己,没有吵闹,没有纷扰。哪怕仅是闭上眼睛几分几秒,也能感受风拂过脸颊的温柔,不像平日,连风也是躁的。 阳台与厨房相邻。 走过厨房的时候看到有粥在锅里热着,有热腾腾的豆浆,还有她最钟爱的全麦面包。 忍不住吐了口又重又长的气。 又给他添麻烦了。 正寻思着找个机会请他好好吃顿饭,百无聊赖伸了个懒腰,无意瞥见陆园林正倚着栏杆抽起了烟。 原来他还没走。 她第一次见他抽烟。看得出来他动作娴熟,只是,连吞云吐雾的时候也像块寒冰。 满路以为许洛阳是这个世界上抽烟姿势最帅的人,可是见了陆园林才发现,原来抽烟不痞也可以很好看。 很……魅惑。 “醒了?”陆园林也瞟见她,先开口说话。 “嗯。”满路扫见他胸前皱巴巴的衬衣,心想昨晚真的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人情这种东西,该怎么还才最合适?十顿饭也还赔不起吧? 她后悔病得不是时候。 “昨晚谢谢你。” 走近才发现他下眼圈像涂了一层厚重的阴影,眼窝隐约泛着些许血丝,看起来很疲惫。 “你一宿没睡?”愈加愧疚。 陆园林慢悠悠掐灭了烟,说得平淡:“我们做设计的,真忙起来几天不眠不休也是常有的事,一个晚上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满路心疼他把它说得这样微不足道。她心里清楚,每一种生活都有必然的代价,越光鲜亮丽,越鲜血淋漓。 不由自主伸手去抚平他衣服上的褶皱,还是冲他笑:“好像每一次我运气不好,最后也会连累你一起倒霉。” 说完自己都魔怔了。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合适,而且她还鬼使神差地对他做这样亲密的动作。 瞬间后悔,也只好硬着头皮:“吃完早饭我送你回去吧。” 陆园林好笑:“你确定?” “喂!我可是考了驾照的人!”她白他一眼。 “当然,陆大设计师也可以请你的司机过来,这样更好,省得我麻烦。”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小气?” 一句话问得她百口莫辩。 好像真是这样。 第11页 原来陆园林住得很远。 确切地说,是她住得远。她喜静不喜闹,最怕人多嘈杂的地方,才特地把房买在了郊区。当然,房价也低了不少。 “你住这儿?” 陆园林帮她解下安全带:“嗯。” 市中心,这么远。开到中速也要二十分钟车程。那晚……五分钟,他是怎么做到的? 陆园林似乎看穿她的心思,随口就来:“我偶尔也喜欢飙车。” 满路哧地笑出声。这人看起来正经,说话却不见得无趣。 “上去喝杯茶?”他问。 满路犹豫半晌,说:“好吧。” 其实她并没有睡得很好,浑身酸痛还腿脚发软,只是不好叫陆园林察觉,否则总有一种辜负他彻夜未眠忙前忙后的罪恶感。 气氛有些异样。说不上哪里不对,但电梯里只剩一男一女,一个衣衫不整,一个精神不济,真的很难不引人遐想。 太高了,二十四层。 陆园林突然看向她:“我养了一条狗,你怕不怕?” 满路笑摇了摇头。 “那就好。”陆园林绅士地替她把住电梯门。 其实他知道她并不怕。他认识她,远早于她认识他。 “这是你的狗?”满路兴奋,惊得两眼发直。 是一只米白色的拉布拉多,她见过。 那只小家伙也不客气,见了她连陆园林也不要,只无赖又可耻地缠着她。 “你见过?”陆园林问。 “对呀。”满路侧着脸:“很神奇吧?” 陆园林笑:“难怪十年见色忘友。” “十年?” “嗯。它的名字。”陆园林鄙夷:“看来这家伙平时高冷都是装的。” 满路发笑:“随它主人。” 陆园林也失笑,并不辩驳。 双手交叉倚靠着墙,看她抱起十年玩闹的样子,他疑惑,哪里像一个抑郁的病人?明明很爱笑,性子纯良坦率,骨子里又自带几分淡泊寡欲。 命运还真是不公平的。 他并非有意窥探她的隐私。 曾有一次,是他在冗忙的休息日里抽出的一点空暇,还像平日那样带十年出去溜达。那段时间工作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的休息天,就连十年也不可避免被他冷落。 其实十年还小,冷宫呆久了便格外好动,可他也免不得训了它几句,它嘤嘤叫了几声,丢下他转头就溜走。 是谁说拉布拉多性情温顺?他就没见过脾气这么大的狗。 害他一顿好找。最后才发现他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十年陛下躲进了附近一个植物园,那时候还不用收费,人很多。 也有几处僻静的地方,她就在石凳上坐着,抱着十年。 她理顺它的白毛,问它:“小狗狗,你的主人呢?” 十年嘤咛几声,像告状似的蹭她身上。 她却笑:“哦,原来是被骂了呀。” 他奇怪,她怎么听得懂十年的话。而且十年这家伙平日里六亲不认,除了他,谁也不给靠近。可对她却顺从得很。 她口里呼着白气,却还是摘掉围脖套在十年颈上,又从包里掏出小块面包,安慰它说:“可是你这样发脾气跑出来,你主人找不到你怎么办?这样吧,吃完面包你带我去你们家,你就在楼下等他好不好?” 没想到十年还真的乖乖听话。这吃软不吃硬的脾性还真有点像他。 他还是捡起她落下的诊断报告,上面清晰印着几个大字,大到让他无法忽视:林满路,中度抑郁症。 哪怕这样她还是很吸引他。他本可以突然出现,对她说:“你好,这是我的狗。谢谢你送它回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 他第一次搞不明白自己。他向来果敢、直白,可那一瞬间就是没有走上前的勇气。 虽然不愿承认,可是他多怯懦啊。他甚至骂过自己,陆园林你真是混蛋,真真的是缩头乌龟。 满路瞟了瞟陆园林屋里的摆设,整齐程度堪比军训队列,没忍住笑他:“又是一个强迫症晚期患者。” 陆园林端着狗粮刚好蹲下:“嗯?还有谁?” “许洛阳啊。”她脱口而出。 两个人都僵滞。 该死,怎么会这么顺口。 “他……是谁?” 满路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这个名字,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一遇着陆园林,好像很多事情都变得不按常规。 她压低了声音,宁静地说:“我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陆园林这才肯站起来。 他觉得他很卑鄙。 许洛阳,其实他也知道。 那天晚上,他站在门外听到了他们所有的对话,那样痛楚而清醒,那样无奈又决绝。他倚在门边,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最后忘记了时间。 他也整夜难眠。 还好,还好她说,回不去了。他多怕她回头。多怕,他没有机会。他不在意过去,他要的是现在和未来。他的愿望是让她从过去抽离,然后,住进她心里。 他相信他可以。 满路对于自己十天一小病早已见怪不怪,只要还下得了床就铁定不会告假。倒不是为了钱,只是对她而言工作的乐趣不比生活的少。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在工作,却是一个人在生活。 “喂,那个良心富商对你那么好,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心动?他可是你初恋啊。” 满路盯着对话窗叹了口气,熟练地敲打键盘:“是的。一点儿也不。” 何晓就是闲得慌,全宇宙爱瞎操心第一人,四海八荒的三姑娶亲六婆嫁女都跟她有关系。 “那你还留着人家照片呢。” 是啊。还留着人家照片呢。 忽然就有点沮丧。 “就当是纪念吧。” 何晓在旁边张大了嘴,目测可以塞进一个拳头,好像她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愤然:“那陆大设计师呢?” 她愣了一下,在对话框输入几个字又删掉,又重新敲下,又再删掉。最后写下:“我们只是朋友。” 何晓切了一声,对着电脑打字:“机不可失!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 满路没再理她。 她最近常想,她已经是二十六岁的人了,爱情的酸甜苦辣也都一一尝过,每一种滋味都独特而深刻。足够了。 轰轰烈烈,一生一次就足矣。 曾经那么深爱过一个人,爱到心也碎,爱到遍体鳞伤却还想赴汤蹈火。痛着却依然爱着,怨和恨,真的从来都没有。所以啊,这么用力地爱过,就连她自己也不知是否还有勇气再去自投罗网。林满路所有的勇气,大概在当年心里下过那场大雪之后,就都消失殆尽了吧。 ☆、第八章 好景很长 冬天真的来了。 早晨空气都是冷飕飕的,看雪的季节,满路总能想起她的坏运气。 “你啊,林满路,你一出门就下雨!”王英子恨她恨得牙痒:“明明刚刚还艳阳高照,早知道就不喊你出来了!” 第12页 她弱弱地切了声,底气不足嘟囔道:“人家也很无奈的好吧。” 王英子骂她是因为每次只要带上她干点什么,准有坏事发生。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王英子在寝室外面晾被子,千叮万嘱她说:“我今天晒被子,你不许晾!听见没有,不许晾!”怕招来雨神。 满路不信这个邪,偏要把被子搁到最开阔的地方,就搁在王英子旁边,说:“赌一顿饭!” 结果……上课上到一半,铺天盖地的乌云就在窗外朝她招手。 “报告老师!我有急事!” 政治老师眯眼打量了几秒,问:“嗯……什么事?” 王英子咬咬牙,悔不当初:“我要回寝室收被子!” 老师盯了盯窗外,颇为怜悯地说:“这个……嗯……去吧去吧,记得带伞。” “报告老师!林满路同学也要回去收被子!” “怎么还有组团晒被子啊?”意味深长地瞟了两人一眼,摆摆手说:“快去吧快去吧!” 她真的一点儿都不无辜。自己也忍不住发笑,哪有人倒霉得这么彻底的。 刚打开手机就看到屏幕显示一条未读短信,安安静静的只有三个字:冬天了。满路犹豫要不要回句什么,转念又笑自己,不是已经说开了吗?又在纠结些什么? 想了想,还是回复他,嗯,冬天了。 连续几天加班加点,这天难得忙里偷闲到楼下点了杯咖啡。满路呷了一口,透过咖啡升腾的迷雾隐约看清来人。 “满路?”女子挽着包,披着一件黑色大衣,因为冷而鼻子微微发红。 怎么会是她?怎么会在这里?最近这运气真的可以去买彩票了,一个不小心指不定还能中个头奖。 对面的人已经长成轻熟的模样,这几年,她过得怎么样呢? 吴愿微笑:“我可以坐下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喝得太急,满路觉得咖啡有点灼胃。 “当然。” “真没想到在这见到你。” 满路勉强笑笑,不答。她不知能说什么,故作相熟向来非她所长。 吴愿点了杯咖啡,看样子并不打算马上离开。 原来不是寒暄。 搓了搓手,她问满路:“洛阳……他回来找你了吧?” 又是洛阳,洛阳洛阳,这个声音曾经在她心底响起过千万遍,但那又怎样?那又怎样。是她自己选择退让,是她连藕断丝连的机会都不给他。 “你想说什么?”满路直视她,努力维持着笑。 吴愿好像没有猜到满路会是这样不耐烦的语气,与当年那个温顺良善的女子判若两人。 她略微尴尬。 “满路,对不起。当年是我太自私,太幼稚,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洛阳。我知道洛阳心里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你,只是你。”她说:“是我一直自欺欺人不肯面对事实。” “都过去了。”她忍不住打断。 胃里还是空空的,隐隐有些疼。 吴愿怔住。 “满路,你不爱他了吗?” 不爱他了吗?这个问题,她也曾问过自己。 “吴愿,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从头再来。我很遗憾,但我真的无能为力。”只能苦笑而已。 她也不曾想过,再见到许洛阳,她已没有飞奔过去拥住他的冲动。她以为她还爱他,可原来岁月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收回了最初的那份悸动。他于她,是朋友,是亲人,已再无其他了。 吴愿悲哀地望着她:“满路,你知道吗,洛阳这几年烟瘾很大,经常半夜里起来什么也不做,只是一个人站在阳台,大口大口抽着烟。有时候看见他一个人窝在沙发,虽然乌灯黑火,但我还是可以看到他拿着你照片反复摩挲的样子。”她苦涩:“其实我知道,他很痛苦。” “这几年,他几乎没有对我笑过,一次也没有。但他还是很努力配合我治疗,医生吩咐的,他都认真照样做。” “我很清楚,他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 满路握着杯的手怎么都暖不了。真冷啊,今天。于是她拿起杯一口气灌下满满一口。 吴愿告诉她,她决定放过许洛阳,善待自己了。 她的病好了。终于,好了。 人生有时候真讽刺啊。她心里不是没有半点酸楚的。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林满路,真的很可哀。 吴愿说:“我欠你和洛阳一句道歉。对不起,花了这么久才学会成全。满路,你恨我吗?” 一片默然。 满路拎起挎包,罕见的冷淡:“我不恨你,但也做不到原谅你。我还有事,先走了。”可还是在转身的那一瞬,眼泪扬扬洒洒。 她确实怨过她,尤其是午夜梦回的时候,许洛阳喑哑着问她:“丫头,你就不怕我难过么?”梦里梦外,连呼吸都感到罪恶和痛楚。 最近公司谣言四起,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问她跟陆园林的关系,她实在没耐心纠缠,也拦不住别人的嘴。 走过办公室门口恰好碰上apple给家里打电话,才想起她似乎也好久没回家了。 以前总以为,不管工作多忙都一定不会忘了常回家陪陪父母。后来才发现,她自私到生活里只容得下自己。 还好有舜禹。她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有这样一个温厚孝顺的哥哥,时时替她排忧解难,了她许多牵挂。 答应她的,他一直守口如瓶。所以她应承他的,也不敢轻易食言。她有接受治疗,也有按时吃药。可舜禹对她总不放心,每一次复诊都要特地赶来陪她。 “喂,哥。”满路把电话贴近耳边,抢先一步,“明天不用过来了,我自己去就好。” 林舜禹哪里肯依,态度强硬道:“不行!八点前我一定到,等我。” 满路最不满林舜禹的地方就是这人说一不二,半点没得商量。她原不想明天请假去复诊,想着后天便是周六,晚一天也没多大关系。可林舜禹说不行就不行,是明天就得明天,早一天晚一天都免谈。 又想到郭铭信扔给她的那个难缠的客户,真叫她十分头疼,这简直是她职业生涯最大的败笔啊。lily跟了不下三个月依然一点成效也不见,辗转到她手上也已经好几个月,可他就是东扯扯西扯扯,完全没有要合作的意思。算下来公司也耗费了不少人力,仔细一想根本不划算。可郭铭信还是只有那句话:“这是一个大客户。linn,我相信你。” 说得轻巧。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也不知道郭铭信为什么就对她这么大信心。总之有苦难言啊。 何晓还美滋滋地幸灾乐祸:“哎呀,想不到还有你搞不定的客户啊。好了,这下我心理平衡些了。” 满路拿脚踹她:“何晓你还有没有人性!我都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 何晓边躲边讲理:“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 第13页 满路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垂头丧意。 何晓突然问起:“对了,你明天怎么又请假啊?” 满路心虚地别开眼,不知这次又该用什么理由。这一年多以来几乎每两个月就请一次假,每次何晓问到都随意糊弄过去。有时候自己也怕瞒不住,毕竟她真的忘了自己之前撒过什么谎。 “你不是一直想我休假吗?我现在就请假休养啊。”熟能生巧果然不假,她现在的扯谎技术堪称炉火纯青啊。 “神秘兮兮!你会这么听话?” 幸亏这次没有刨根问底,不然她又得想方设法来圆谎。 撒谎真的极累。可是,人总该有自己的秘密,总会有的啊。她总是笑自己,也不知算不算轻视,连开口承认自己缺陷的勇气都没有。也许等到哪天它成了旧事,她终会有勇气重提的吧。 可是,为什么许洛阳明明已经成了过往,她却依然那么珍惜地藏在心底? “linn!” 满路晃了晃脑袋,第无数次在上班时间走神了。郭铭信不开除她真是天大的奇迹。只能厚着脸皮:“在!” 郭铭信也不说她,只是欲言又止。满路赶紧保命:“经理,澳洲那个客户我还没搞定呢!你去找别人好不好?”满路双掌合十再三求情,就差没给他跪下了。 她对郭铭信可谓了如指掌,只要他说话之前犹豫三秒,那就一个字:撤! 郭铭信颇感无奈地扯了扯领带,安静半晌,不甘地扫扫满路。满路用头摇起了拨浪鼓,他才自觉无趣地走开去。 万幸,万幸逃过一劫呐。 从医院出来忽然下起了小雨,毫无预兆。每一次都遇不到好天气。 林舜禹嘱咐她:“我去把车开过来。你在这等我一下。”她嗯了一声,沉溺在这太阳雨。天空还是很干净,云层是稀薄的,几乎看不见。其实阳光很淡,可对她来说仍然足够强烈得使她眯起了眼。泪光都被折射出来。 这场雨,有阳光的雨,很快会停的。 林舜禹没意识到他重重舒了口气:“情况比之前乐观多了,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满路第一次真的相信:“嗯。” “下个月妈生日,别忘了。”舜禹又说。 “知道。” “哎哥,在这里停一下。” 满路走进宠物店,舜禹跟在身后问她:“你又不养狗,买狗粮干嘛。” 她仔细挑着:“我是不养,可陆园林养啊。” “哟,原来是买给心上人啊。” 满路瞪他:“人家三番四次跋山涉水来帮我,我还没请人家吃饭呢!做人可不能没良心,你说是吧!” 他见招拆招:“这简单,我现在就帮你把他约出来。” 她鼓起腮帮子:“哥!” 都多少年了,林舜禹还是喜欢跟她唱反调,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林满路专业打击户。小时候她说:“妈,我明天想吃火腿!”林舜禹就会比她高调:“妈,我只要不吃火腿吃啥都成!”她抱怨,数学真的好难啊。林舜禹总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数学真没挑战性呐。 这样吵吵闹闹许多年,她的舜禹恋爱了。 那个幸运的女子,叫江与叶。爸爸姓江,妈妈姓叶,所以叫江与叶。 满路听了直觉她一定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会温婉贤淑,会优雅斯文。 百思不如一见。要不是亲眼目睹,她真的不敢想象林舜禹会在一个人面前俯首称臣。 那是她们第一次见面,舜禹只带了她一个人,说先让妹妹过目,不要惊动二老。满路打趣,明明是怕被催婚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她给江与叶准备了一份见面礼,是挑了好久才挑中的项链。舜禹说,跟她的气质很搭,满路二话不说买下。可偏偏她的健忘症发作得不是时候,见了面才发现东西竟然落在家里了。林舜禹毫不留情:“林满路你的脑子呢!”江与叶不明所以,听了后只冷扫一眼,揪住林舜禹的耳朵:“骂谁呢!” 林舜禹吃痛,直呼大气:“不是骂你!” 她霸道:“道歉!” “是!是是是!我错了!”然后讨饶地看向满路,满路耸耸肩,忍不住哈哈大笑,林舜禹你也有今天! 后来她想,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本以为他会找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孩儿,安安稳稳携手终老,又何曾想到,他终究是更爱吵吵闹闹。 一千次完美设想比不上一次机缘巧合,怎样爱才最深刻,或许只有自己知道。 满路心底叹气,忽然定眼望着林舜禹,好好的却煽情:“哥,你和叶姐一定要幸福。” 因为这辈子,她好像再也不能够了。 ☆、第九章 有望有失 何晓一边手抓鸡腿一边激动地跟满路分享她和陈大教练之间的偶像剧桥段。 满路总结,故事之所以得以发展完全归功于何晓最近疯狂飙升的体重。要不是她深受打击,又怎么会狠下决心减肥;要不是下定决心减肥,又怎么会阴差阳错到了楼下的健身房;要不是到了楼下的健身房,又怎么认识陈明朗。 看着何晓面前的一堆动物残骸,满路说:“吃这么多,不怕脂肪反弹啦?” 何晓噎着,反倒英勇就义:“反弹更好,这样就可以天天去健身房啦。” “不是都吃过好几回饭了吗,还用得着这些小伎俩?” “伎俩不怕多,有用就行!”何晓还真不是脸皮薄的人。 一口气喝了半杯水,想起又说:“哎,最近怎么不见陆大设计师找你啊?” 满路怔了怔,实话实说:“这本来就不是他的义务啊。再说了,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么闲呐。”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点难过? 明明过去许多天,可脑子里始终回响那句:“你好,我叫余一乔。园林,这是你朋友吗?” 在陆园林的家,在他生病的时候,这位长得眉清目秀的女子扮演着女主人招待她这个不速之客。 声音多清朗啊,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令人神摇目夺。跟陆园林……很登对。 他还在工作,一手输液一手画着设计图纸,旁边的私人医生提醒:“陆先生,吊完这瓶该吃药了。” 他没有应,只是讶异地望着她,似乎没有猜到她会不请自来。她暗骂自己坏人好事,早晚天打雷劈! 也简单作了自我介绍,意外的有些紧张,十分粗野地连问候也抛忘,放下手中的狗粮就想仓皇而逃。 “我来看十年,不知道你病了。” 十年好像对自己的名字特别敏感,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个劲儿地蹭在她脚边,嘤咛着邀宠。 陆园林提起输液挂杆走到面前,说:“一点小事。” 她哦了一声,顾不上关心,只想赶紧逃离现场:“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拔掉手背的输液管:“我送你。” 她脱口:“不用了,我可以。” 第14页 我可以。她的口头禅就是,我可以。 “我知道你可以,但可不可以也让我为你多付出一点?”许洛阳每一次无可奈何总会来这招,以退为进,对她很受用。 他说,丫头,很多时候柔弱并不意味着无能,所以你不必时时逞强,也不要觉得这对我有多麻烦。它是你被我喜欢上就有的权利,还有,我很享受这种甜蜜的负担。 她每一次都妥协,心里乐开了花。 可这次对着陆园林,她没有。 躲了快十天,自己也不知道慌什么,只是不停不停不停地反思,这些日子好像确实走得太近了。 既不像恋人,也不像朋友。 还是拉开一下距离吧。她真的也不想人家心里有隔阂。 “哎不对劲啊你。”何晓化身侦探,两个眼珠子直直勾住她:“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啊。” 满路心里一惊,耳根子发热。 何晓得意:“被说中了吧?满路,不是我说你啊,这人呢这辈子能够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千万不要跟自己怄气知道吧。我看陆帅哥对你肯定是有意思,你们能不能成,关键在你。” 满路不自然扯扯嘴角,低着声音:“他有女朋友了。” “不……是吧?”何晓呛住。 “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儿。” 难怪她那时问他姻缘,他说不急。原来有个这么好的人在等着他。 她不是怄气,只是太清醒。清醒,则不能莽撞。她再也没有胆量重蹈覆辙了,不是她一个人的,她不要。 庆幸又撑到了周五。她只想闭门谢客,睡上两天两夜,什么也不想。 郭铭信忽然从背后拍掌:“大家停下手上的工作啊!看过来这边!” “跟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澳洲的那个大客户终于被linn拿下了!” “哇!” “了不起啊!” “安静!安静!”郭铭信又说:“这个……经公司慎重商议呢,决定!从今天起!正式提拔linn为外贸主管!” “哇!”又是一阵感叹。 满路怎么也没有料到郭铭信前脚刚通知她,后脚就迫不及待昭告天下。 唉,这下又不知得折腾多久了。 “恭喜啊linn!” “恭喜恭喜!” “哎linn,升职了是不是应该请大家出去开心开心啊!”lily干笑,一双眼睨着满路。 其实这本来就不是她的客户。在她之前lily也算呕心沥血好几个月了,只是后来实在搞不定,而郭铭信又没了耐心,才硬抢过来丢给她。换个立场,自己尽心尽力跟了几个月的客户就这样被别人收入囊中,心里多少有些想法。 她能理解。 “linn今天不大舒服,我看还是改天吧。”何晓只有在同事面前才会叫她英文名。她说,这样显得太生疏,所以私下还是喜欢叫她满路。 lily起哄:“不是吧,都升官发财啦还有哪里不舒服?” 何晓还想维护她,被她及时拉住:“是应该请大家吃个饭。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请客。” 最后去了公司楼下的香饽饽粤菜餐厅。吃完饭又有人提议去ktv,满路不好拂同事面子,只好又包了个厢房唱歌。 她真的不爱热闹。 越想越乱,不由多喝了几杯。她已经很久不曾碰过酒了,自她信佛以来。 “哎呀满路,你别喝了!” 何晓夺过她的酒杯,她又抢了过来。 “我没事!就是想喝点儿。” 何晓拿她没办法,看着她一杯一杯往肚子灌,最后醉得不省人事。越想越来气,张口就骂:“林满路,早知道这样这顿饭我就不吃了!还得照顾你个少奶奶!” 刚好这时又来电话。何晓拿起一看,瞅了瞅瘫在沙发上的人,犹疑了半晌还是接听。满路啊满路,我也是为你好,你醒来可千万不要打我啊。 很准时。真的只是十分钟。 陆园林礼貌性地点点头,说:“抱歉,打扰一下,我来接个人。”然后举止泰然地抱起满路,只留下一句:“大家继续。” 包厢里的人个个挂着一张震惊脸,三三两两开始议论纷纷。幸好何晓跟着陆园林出去,不然听到了又要为满路打抱不平,倒更难收尾了。 “谢谢。今晚辛苦你了。”陆园林把满路放车上,又把着车门,说:“时候不早了,要是何小姐不介意的话,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何晓傻笑,这人是真帅啊!摆了摆手,说:“真的不用,我朋友在路上了。” 陆园林不再勉强,耐心叮嘱了几句,准备驾车离开。 何晓想了想,决定豁出去:“陆先生!” “你……你不会对满路……做些什么吧?” “不会。”陆园林其实被惊着了,心里暗笑,却一脸正色答她。 从车内后视镜看她睡得很安静,脸色微微泛起潮红,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 原来她难过的样子是这样,睡着了也皱着眉头。 他无所顾忌地凝睇她。身形单薄得可怜,锁骨精致只是太过贫瘦而明显凸出。 他不忍细看。 小心替她掖好被子,他也感到有些乏累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满路醒得很早。睁开眼就看见陆园林靠在卧室的沙发上合着眼,差些想尖叫,可下一瞬又自己反应过来,他都出现在这儿多少回了,还有什么好惊讶的。 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很想知道昨晚发生些什么,却完完全全失了忆。 “早。”陆园林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满路转身:“早。” 不知为何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那个……我做了早餐。你等我一下。” 其实她只是下了碗面条。大学那会儿,宿舍禁用电器,学校最爱突击检查。满路这方面的运气好,从来没有被抓到违纪。每一次许洛阳吃着她违规使用电器给他做的西红柿汤面,就会傻乐得像个孩子:“我老婆冒着生命危险给我下的面,我一定光盘!”所以后来,她再也舍不得给别人做这个面。 “尝尝。”满路端到陆园林面前,托着腮帮子说。 陆园林笑了笑:“看起来很好吃。” 满路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一下子回忆汹涌如潮。许洛阳以前最常说:“等以后咱们结婚了,你就天天给我下西红柿汤面。衣服我来洗,地板我来拖,所有的家务活统统由我承包,你说你是不是很划算?” 满路总被逗得合不拢嘴,傻傻点头。 吃到一半陆园林忽然问:“可不可以免费教学?” 满路听着这话耳熟,回忆了几秒,笑说:“当然可以啊!我可不像你!” 陆园林也笑,刚想开口说话,门铃却在这时响起。 满路笑着开门,一张脸霎间石化。 “刚好有空,上来看看你。” 第15页 满路怔住,来不及说话,那人又问:“不请我进去坐坐?” “哦……哦。” 进门的一瞬两张脸几乎挂着同样的神情。许洛阳瞟见桌上的汤面,身形蓦然一震,没有说话,只是努力藏敛眼底的悲伤。陆园林则冷静得多,还是那张惯用的禁欲脸,神色毫无波动。 可能是酒气还没过,忽而间觉得脑门儿疼,胃里直泛酸。指了指坐着的人,说:“这是陆园林。”又指了指站着的人:“许洛阳。” 陆园林站起身,礼貌伸出手:“你好。” 许洛阳恍惚了几秒,笑着递出手:“你好。” 接过满路的茶,不自觉失神,低着声音问她:“可不可以也给我下一碗?” 满路愣住,久久才开口,很难:“没……没有西红柿了。” “哦。”他失落笑笑,反而安慰她:“没关系。下次吧。” 余光瞥见陆园林冷冰冰的神情,满路自责,她和许洛阳之间的尴尬不该伤及无辜的,这下倒连累他也跟着为难。 垂着首,从未想过会如此窘迫。原来即便已经坦诚相见,终究还是相对无言。一辈子这么长,所以许洛阳,我该怎么办? ☆、第十章 误会一场 和许洛阳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从来没想过,好朋友也可以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和陆园林更是奇怪,忽远忽近,冷热交替让她也有些看不明白自己。可至少,她清醒,他是不可得的人。而她也从推开许洛阳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做好孑然终老的准备。 并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走在富丽堂皇的商场,麻木地挑着大同小异的衣服。 怎么办,下周六就是妈妈的生日。珠宝,去年送过了。按摩椅,送过了。护肤品,不缺啊。 耳边有个温柔的声音:“林小姐?” 满路回过神,她还是那么的气质出众,不用刻意做什么,一站在那儿就是魅力的代名词。 舜禹经常取笑她,人长得小,却不娇,一点儿女人味都没有。其实她不小,一米七二的个子,只是瘦。所以许洛阳那时总会给她买很多吃的补的,说胖一点儿才好看,瘦了看着怪可怜的。她十分不悦,揪他耳朵:“可怜这词儿怎么用的呢!”揪得许洛阳每次总老婆前老婆后地求饶。 “你好,余小姐。” 余一乔微笑:“你也来买衣服?” 满路看了一眼身后的男装:“是啊。”妈妈的买不到,买一件给爸爸和舜禹总可以吧。 余一乔自然拉过她的手:“正好,你帮我看看,哪一件更适合园林?” 脑子嗡的一声。 余一乔挑了件白色衬衫,比了比自己的身子,问她:“这件怎么样?” 满路抿唇笑着:“挺好的。” 余一乔对着镜子笑了笑,掩不住幸福:“我也觉得挺好的,反正他穿啥都好看。” 是啊,他身板那么结实,个子又高,简直像个衣架子。 余一乔又问她是不是来给男朋友挑衣服,家住哪里,要不要送她回去,很健谈,表现落落大方。 她笑拒:“真的不用麻烦了,谢谢你。” 余一乔不高兴:“跟我客气啥,园林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再说了,我看着你觉着很喜欢,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满路,你说呢?” 她笑着答应:“好啊。” 结果她随意挑了两件衣服就作罢,也不知道爸爸和舜禹会不会中意。爸爸倒还好,但若是不合舜禹心意,他一定会羞辱她至无地自容的。 真后悔没有买车。每一次都劳烦别人送来送去的,还想不出完美的拒绝理由。她原想着自己一个人,要去的地方不多,实在不必要买辆车来当摆设。加之她也懒,还是喜欢坐坐公交车,沿途看看风景。有时候挤挤地铁,才觉得生活有些烟火气儿。 红灯亮起的时候,余一乔满心好奇地问她:“满路,你和园林是怎么认识的?” 满路安静了好一会儿,简答:“有一回下雨天我没带伞,刚好碰见他。” 余一乔诧异,碌着圆溜溜的眼睛:“我怎么不知道他这么乐于助人呐。” 满路心笑,他好像一直如此吧。 “他啊,平时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所以把职业病也带到生活里来,老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谁见了都怕。而且他这人啊最不爱管闲事,想要他帮忙可不容易。他怎么会突然这么热心肠。不行,回头我得问问他!”余一乔撅起嘴,依然笑得甜蜜。 好在旁边坐着的是个善于交谈的人,这一路她才不至于太不安。陆园林原本就话不多,都说性格互补的人更容易相互吸引,现在看来还真有几分道理。 和满路分开以后,余一乔迫不及待想见到陆园林。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 算了,还是先不告诉他。 按响门铃,久久没有回应。拨通电话,她焦急地四处张望:“喂,园林,你在哪里呀?” “哦……再见。” 还是很失落。 她不是不知道,园林心里没有她。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父亲是患难之交,她连找个靠近他的机会都很难。只是,习惯了他的淡漠,却始终做不到无关痛痒。 她打小时候就爱缠着他,有事没事就爱唤他“园林哥”,后来她渐渐改口,藏着满腔心事唤他“园林”。可园林从小性子就冷淡,不爱说话,对她也疏离得很。他去美国留学那几年,她总担心他会被别的女生拐跑,然后再也不回来。 所以才鼓起勇气跟他告白。 她还记得她反复练习了很多遍,甚至还请了身边的朋友出谋划策。有的说要走强攻路线,告诉他,如果他不喜欢她,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有的说,柔情似水才是正道,没有男人抵挡得了女人温柔的攻陷。可她最终只是紧张到颤抖:“园林,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相隔一个太平洋,他漠然的脸依然好似近在眼前,只听到他冷定地说:“一乔,别犯傻。” 别犯傻。 从此她绝口不提,只怕再多说一个字,就连最后那点关心他的资格也失去。 走在灯火辉煌的街头,路过的汽车不约而同地亮起车前的照明灯,照亮这座繁华却孤独的城市。借着这点微光,他点燃起一根烟。 停在那栋熟悉的公寓楼下,抬眼望着某一个方向,深深地吸了一口指间的烟。该进,还是退? 她的恐惧和抵触,一点一滴全写在眼里。他真的很想把心里的每一句话都细细说给她听。但他不敢赌。 她还没有勇气重新开始,他知道。 最后他只是怔怔地望着那扇明窗,点燃了一根又一根的香烟,直到远处那点光亮毫无预兆地在风中熄灭。 他在寒夜里呼着白气,冷风隔着衣衫胡乱地拍打着每一寸肌肤。刺骨的疼。 就这样站到天亮。碾灭脚下的烟,不由叹了口气,他陆园林活了二十八年,原来也有东西,是他不敢触碰。 第16页 还是wendy的电话使他回魂的。 “喂。”声音异常严肃:“好。知道了。我马上到。” 今天较昨天又冷了些。也许是年龄越发大的缘故,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越来越畏寒了。 “阿嚏!”这个月第三次了,病神真是对她情有独钟啊。 何晓掩着鼻子:“啧啧啧,瞧瞧,林满路同志本月与感冒大战之第三回合。” 满路认命:“老啦。不比当年啦。”想当年呀她虽然怕冷,但真的极少生病,不像现在啊,感冒发烧早已成了家常便饭,抵抗力都被时间一天一点吞噬掉了。 何晓丝毫不同情她,离得远远的:“我看你啊都是不吃肉惹的祸!饮食还是要讲究荤素均衡,你这样长年累月的全素不荤,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 她欲哭无泪:“要想再吃肉,对我来说已经不可能了。”这几年她已经习以为常,如今一看到肉就反胃,无论如何她是无法下咽了。 何晓唉了一声,边整理桌面的资料边说:“算了不管你了。”瞬间又切换成花痴脸,抱着一沓资料傻笑:“满路,我可能真的要谈恋爱了。” 满路骇然,又打了个喷嚏,结巴:“真……的假的?” 何晓扭捏地捂了捂脸:“他约我去看电影,文艺爱情片儿。” 满路抱拳:“可以啊何大侠,三两下就给骗到手啦!” “喂!哪儿有!人家还是很有魅力的好吧!” “是是是,最有魅力就是你行了吧!” 她是真的替她高兴。那样单纯直率的一个人,热情又仗义,终于有人看得见她好动背后的孤独。 何晓冲她笑:“改天我带他出来给你瞧瞧啊。” 她笑着说好,心想他一定是个温暖的人。趴下缓了缓,最终还是受不了,提前两个小时下班到医院开了点药。 刚从医院出来,瞥见一辆熟悉的车停在了远处某个角落。远,她却看得清。他挨着车门,盯着她的方向看。 偶遇?她真想装作没看见,可他却主动迎了上来,并不打算解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问:“怎么又生病了?”然后自然地接过她的挎包,说要送她回家。 “天冷,少吹风,快上车。” 她深吸了一口气,提高音量:“园林!” 陆园林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我觉得,我们不要再单独见面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她就想把事情说明白。一乔那么优秀,与他那般登对,她再和他走近,对三个人中的任何人都不公平。 他愣住,往回走,在她面前站定。 他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只垂首看着她。她感觉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被完完全全捕捉了去。 他低低地问:“为什么?” 她想了半晌,抬眼看他:“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 这次轮到她把头低下,差一点儿就抵到他的下巴。 “一乔……和你很般配。”她笑说:“不要让她误会。” 他错愕,凝眸望着她,无言。她不自然地撇开眼,想说话,好端端的却语塞。 路过的车不耐烦地持续按了几下喇叭,她这才发现他们霸占了人行道。 陆园林沉声:“我一直把她当妹妹。”说完拉过她的手就往车停着的方向走,耳边还能听见被挡路的司机不满的叫嚷声。 妹妹?一乔对他……怎么可能呢? “可是……” “没有可是。”他声音很淡却不容辩驳:“也不存在什么误会。” 他特地转过脸与她四目相对,酝酿了几秒,说:“林满路,从现在起,我要追你。” ☆、第十一章 你很特别 “实在不行这个案子我们可以不接,反正也不差这个钱嘛。”中年男人双手撑着桌面,眼镜跌到了鼻梁中央。 陆园林转了转手中的笔,不急不慢:“蓝总,客户这次临时改期明显是试探我们的实力。”他勾起唇角笑了笑:“承蒙他看得起,不要让他失望。”对于这种大型别墅,一个月给出设计效果图,加班加点也不是不可能。 只要他找到灵感。 陆园林口中的蓝总是home设计的创始人,本名叫蓝宏伟。 六年前蓝宏伟创办了一个大型人才招聘会,广招室内设计师,也就是那时候认识的陆园林。 蓝宏伟笑呵呵:“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说过哪四个字?” 陆园林不由跟着笑:“那是蓝总过誉了。” 蓝宏伟摇摇头,做了个不的手势:“我蓝某人也算是阅人无数,”反手指着自己的眼,说,“这双眼,不会看错人。” 他记得他说过的:后生可畏。 “自home创立以来做过最成功的事就是聘用了你。”说着笑指了指他:“当然,你小子要价可不低啊。” 陆园林并不感到难为情,默认:“还好您出手阔绰。” 蓝宏伟哈哈大笑。这几年朝夕相处,他从未把园林当下属。当年两人一拍即合,这么些年相处下来并不像隔辈之交,反倒像相识许久的旧友。很多时候,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学到的东西比他这几十年驰骋商界学到的还要多,并且实在。 笑完又是一贯的调侃:“臭小子,别光顾着工作,什么时候把终身大事办了才是正经!”他再不成家,可真要误了不少好姑娘的锦瑟华年了。 陆园林静默。他居然就那样情不自禁地说出心里话:“林满路,从现在起,我要追你。”他暗喜她话里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酸涩。若非如此,他未必现在就等不及。终于敢袒露心底的秘密,不必再绞尽脑汁编织各种各样的谎言与她见面,那些他为了走进她的生活而苦寻的借口,统统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所幸她听到他的声音,所幸,她没有拒绝。 见陆园林不搭话,蓝宏伟又瞥了瞥门外,戏说:“你看啊,外面就有几个优质单身女郎,任君挑选!我看wendy对你就很有意思,人长得也清秀,既温柔又体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陆园林立马冷肃:“蓝总,这样的玩笑以后别再开了。” 蓝宏伟低眼睨着他,笑哼了一声:“还是这么冷血无情。你真打算一辈子打光棍啊?” 陆园林接了杯热水,浅呷了一口。 他原本确有这个打算,如果不是遇见她。 他从未见过一个人,笑起来一双眸子里有星星,明亮又清澈。有时候她笑着笑着,不自觉就会仰起头,他总觉得她像风,抓不住。 可他承认,他还是很想占有。 把蓝宏伟赶出办公室,这种事在home也就只有他陆园林敢做。好不容易蓝宏伟被推到门口,他才慢悠悠说:“蓝总,您这样我没法思考。” 蓝宏伟听了则淡定得出奇,看来遭此待遇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冷哼着扫了他一眼,扬手道:“得得得,我走!我走!” 第17页 外面的人一致看了过来,感叹陆大人胆真大,位高权重的感觉真好啊。 手头上的工作多如牛毛,可是他今天下班很早。其实他并没有拖沓的习惯,只是有些事情比工作要迫切得多。 轻触手机,已经背得下她的号码。那边的人声音柔和动听:“喂。” 他抿嘴笑,过了几秒才说:“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他这边仿佛空气都结冰,直到她轻声应他:“好。”他忍不住暗舒一口气,连心都是颤抖着的。 他告诉她,他把车停在公司楼下最显眼的地方,她一出门就能看见。她笑笑说知道了,她认得车牌。 遥遥的瞧见她冷得直搓手,呵气也不管用,只得挫败地攥紧拳头,慌乱地插进衣袋。 满路离他很远,只看得见他站得笔直,西装革履又手捧鲜花。 一时想不到与他匹配的词。 他很快走近,献上怀抱着的一束玫瑰。一般人送花都会说上几句好听的,诸如你今天真好看,这花很配你之类。眼前这人却只冲她笑了笑,说:“看到很漂亮就买了,希望你喜欢。” 她心里一阵酸楚,好久没收到过花了。毕业这么些年,印象中还是头一回。双手接过,感激说:“谢谢。” 冬天的傍晚经常刮冷风,打在脸上跟刀割似的疼。顾不得形象,她小碎步跑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发型都乱了!” 陆园林哭笑不得,冲上去替她打开车门。 一上车就感觉身上暖烘烘的,满路瞟了他一眼:“你这么怕冷?” 陆园林正专心一志地留意路况,并没有看她,她以为他太专注而没有听到她说话,可迟疑了几秒,听见他说:“我不怕。有人怕。” 有人怕。她愣了愣,醒悟过来一下面红耳赤,大冬天里热得慌,连忙扭开头,不希望他看见。 见是一条不熟悉的路,她收回目光,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他轻笑,故作神秘:“到了就知道了。” 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嘴里小声嘀咕些什么,他还是听到了,在一旁只是笑。 满路腹诽,明明就是爱笑的人,偏要装作冷冰冰的,上流社会人士的世界她一个中产阶级真是无法理解啊。 “dear - god, i - know - that - shes - out - there,the - one - i’m - suppose - to - share - my - whole - life - with” (敬爱的上帝啊,我知道她就在那里,那个我想把我的一生都奉献给的女孩。) 陆园林的电话铃声是她听过的世界上最温柔的歌,她每次听到总忍不住在心底默默跟着哼唱。 “and - in - time - you’ll - show - her - to - mewill - you - take - care - of - hefort - her - and - protect - heruntil - that - day - we - meetand - let - her - knowmy - heart - is - beating - with - hers” (总会有一天,你会把她带到我身边的。你要好好照顾她,在她伤心的时候安慰她,保护她,直到我们见面的那一天。并让她知道,我的心只为她而跳动。) 每一次听都想,陆园林这反差也太……也…… 她不经意瞥见屏幕上横着的两个字:欣然。 陆园林很快又打回原形。 “嗯。” “嗯。” “嗯。” 然后挂掉了电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去到的时候,满路看了一下手机,才七点不到,可是她已经很难看清路。 很暗,很偏。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脚下的路,小心地迈着步子,像蜗牛爬行。 陆园林在她身侧,几次想伸手去扶她又蓦地收了回来。 终于忍不住:“这是哪儿啊,好偏僻。” 是一条很深的巷子,连盏路灯都没有。 他愧疚,仍旧表现得绅士:“介意我牵着你吗?” 她抬头定了一秒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近前一步,牵过她的手:“走吧。” 安心多了。还是那条路,还是没有灯,还是觉得偏僻。可心底却亮了。 走了好一阵没有看到有饭馆,她奇怪,但相信他总不至于骗她。 正想着他忽然停下来:“到了。” 她举目四顾:“哪里?” “哟,园林来了啊。”一个中年汉子吆声。 陆园林示意她看。闻声转过头,却是一所老旧的私人住宅。这里? 还是瓦房,是那种矮矮的平房。客厅的大门已经生出许多锈,门面凹凸不平,几乎看不出纹路。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厨房,吊着一盏拳头大小的黄灯。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陆大设计师也会来这种小地方吃饭。 陆园林似乎跟他很熟:“姜叔,又来打扰您了。” 被喊作姜叔的那人抹抹胸前的围裙:“哪里的话!你来我不知多高兴!” “来来来!快进来坐!” 陆园林扬了扬嘴角,声音很轻:“姜叔,这是满路。”侧过头对她说:“满路,这是姜叔。” 满路礼貌点点头,微笑:“姜叔您好,我是园林的朋友,林满路。” 姜叔眯着笑在她脸上打转,自个儿呵呵笑,说:“满路,好!好啊!” 招呼他们进屋,姜叔高兴道:“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烧几个菜。” 家里用的是很原始的竹椅,她以前在外婆家见过。后来慢慢长大,外婆也不常见了,记忆中的画面也渐渐走远,看到这些熟悉的物件,倒叫她心里十分想念。 “姜叔的菜,你可要好好尝尝。”陆园林熟练地操起茶壶,先给她斟上一杯。 “好啊。大老远跑来,放心,绝对不让你吃亏!”她简直快饿死了。 抬眼四处张望:“姜叔一个人住吗?他的家人呢?” 陆园林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不在了。” 差点儿打翻了面前的茶,冻得手都麻了,一到冬天就这样。 “妻子很早就走了,没有留下孩子。”陆园林补充。 心有点酸。 “来嘞来嘞!”姜叔两手各夹着两个瓦碟:“我去拿碗筷。” 满路起身想帮忙,陆园林制止:“让姜叔去吧。”小声在她耳边说:“不然他不高兴。” 只好乖乖坐下。 姜叔回来:“喝两杯?” 陆园林笑笑:“今天就不陪您喝了,要开车呢。” 姜叔颔首笑了几声。满路则反常:“姜叔,我陪您喝点儿吧。” 陆园林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姜叔拍拍大腿:“好!好孩子!” 她鼻酸,真像她爷爷,烧得一手好菜,也总爱饭时酌两杯。 姜叔闷了一口:“满路今年多大啦?” “二十六了。”年龄对于她来说从来不是秘密。 姜叔点点头:“是个大姑娘了。”定睛细细将她打量,笑出满脸皱纹:“园林,这孩子心善单纯,是个好姑娘呐!” 第18页 “你这臭小子可得好好对人家!” 被酒精呛了一口,脸上有一股灼热感,她颤颤地咳嗽,却依旧听到陆园林清晰落地的一字:“好。” 姜叔咯咯笑:“满路你听见了啊,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姜叔,姜叔去替你讨回来!” 本想解释这个天大的误会,却格外依恋这种久违了的被呵护感,就像很多年前爷爷说:“满满,要是外面有哪个兔崽子敢欺负你,回头告诉爷爷,爷爷找他算账去啊!”于是她脱口却不对心,微笑着:“好啊。那就先多谢姜叔了。” 陆园林送她回家的时候,她酒气有点上头,对他说:“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和别人不一样。” “嗯。你很特别。”陆园林不假思索。 “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揉揉她的发:“别说了,睡吧,到了我叫你。” 她含着一双氤氲的眸子,露出两个小酒窝,乖乖点头。 陆园林凝视那张熟睡的脸,在楼下逗留了许久,忍不住在她额间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第十二章 名正言顺 每年今日,林舜禹必定会对满路发出夺命连环call,大清早就搅得她不得安宁。 满路被气得凶悍:“林舜禹够了啊!你这样才会害我迟到好吗!”忘了是今天的第几通电话:“我马上出门!挂了!” 林舜禹上辈子一定是个女人,所以这辈子才会啰里啰嗦不像个男人!满路腹诽,他绝对有病! 才凌晨七点。 天还不算很亮,所以她狐疑自己眼花,又使劲揉揉双眼,定睛再看,还是惊愕地屏住了呼吸。 “早。” 他今天穿了件休闲的长大衣,恰到好处的凸显了他的身材,很高,却不会瘦不禁风。 她反应迟钝:“早。”错愕:“你怎么来了?” 他稍动动嘴皮子:“我送你。” 她刚想问他怎么知道她今天要回家,下一秒便恍然大悟,林舜禹真的是她见过最好事的男人! 止不住一脸歉意:“我哥这人就这样,净爱瞎胡闹,你别听他的!” 陆园林面目无波:“我已经来了,你打算叫我回去?” 她呆滞。这…… 又被强行塞上车。 他无赖。她无奈。 报了地址,倦意上头,她梦呓般呢喃:“谢谢你。” 他偏过头刚想说不客气,却发现她已经闭目在他身旁睡着。 “满路?” 她没有回答。可是,他却无端感到幸福。 不自已荡开一脸笑意,一路畅通,两个小时对他而言,太少。 “到啦?”她好不容易有了点精神:“你要不要……” “满路回来啦!”未闻其人先闻其声,用来形容林舜禹真是一点不假。 上来居然不是问候她,倒先跟陆园林勾肩搭背:“园林也来啦?” 满脸奸笑,她看不惯,拎着包就打上去:“林舜禹!” 林舜禹边躲边吐字:“哎我告诉你啊,我已经跟妈说了,今天你带我妹夫回家给她二老过目!别怪我不提醒你啊,今天你要是一个人进了这家门,明天你就得去跟王伯伯的儿子吃饭!不信你试试!” 满路惊诧,登时瞠眼结舌。她太了解她的妈妈了,这确实是她的行事风格,这两年私下不知给她物色了多少三姑六婆介绍的对象,若非她执拗,怕是早已扛不住压力举手投降了。 她求助地看向陆园林,又委屈又愧疚。 陆园林似早就料到她会选他,慷慨解囊:“别担心,有我。” 她感激地点点头。 一进门就嗅到了屋子里非比寻常的危险气息。 抬眼瞥见那两人十指交握,方兰激动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哟,到啦!” 林培良闻言也从厨房冲出来,手里还掌着勺:“满路到啦!” “爸!妈!”满路撒娇将人一把抱住:“妈,生日快乐。” “多大个人了也不嫌丢人啊!” 陆园林才有机会开口:“伯父,伯母,您们好。” 林培良和方兰目不转睛地端详眼前的年轻人,笑得合不拢嘴,只不约而同地:“好!好!” 差点儿忘了正事,满路介绍:“爸,妈,这是……陆园林。” “知道知道!陆园林,陆大设计师嘛!”身后有人扯着嗓子喊。 舜禹说要去接江与叶,没想到办事效率这么高。满路转身又是一个大大的熊抱:“叶姐,想死你了!” 江与叶不领情:“有男朋友哪儿还用得着想我啊!我说呢,这么久不找我,原来是忙着谈恋爱去啦!” 林舜禹则在一旁煽风点火:“可不是嘛!” 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连陆园林那座千年老冰山也一反常态和他们唠起了家常。 林培良高兴,给桌上每人都斟了一杯酒,特地嘱咐说:“园林今晚不许走啊,醉了有满路呢!” 满路噗的一声差点儿把饭喷出来。 她和舜禹都在外面买了房,家里平时只有爸妈两人大眼瞪小眼,想想也挺寂寞的。难得这回人多,看得出来二老是真高兴。可她想到家里只有三个房,听这话的意思,陆园林今晚……是要和她共卧一室了? 陆园林抿嘴笑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和舜禹碰杯的时候小声说了句:“谢了啊。” 她怎么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江与叶是这屋子里最重仪式感的人,拉着方兰非得在切蛋糕之前许愿,说一年就只有在生日的这天许的愿最容易成真。满路看见妈妈束手无策的样子,笑着在舜禹耳边念了几字,林舜禹不改本色地应她:“哪儿像你,一点儿少女心都没有!” 满路被呛得无言。 “但是我喜欢。”耳边有人低声回了句。 太突然。 她瞟了他一眼,刹时烧红了脸。林舜禹则在一旁笑嘻嘻,好像跟他串谋似的。 “阿姨许了什么愿?”江与叶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林舜禹几乎第一时间上前捂住她的嘴,和满路对视一眼,心想完了。 果然方兰叹了口气:“我最大的心愿啊,就是你们几个赶紧成家,早日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 林培良也笑应了句是。 方兰一说起这个就收不住:“前儿我撞见住二栋的张姨了,她媳妇儿刚生完一对双胞胎,是两位小千金。哎哟,那个家里乐得呀!” 江与叶悔恨,只得出劲儿暗掐林舜禹。 满路闷笑,庆幸这回没有指名道姓。 “哎呀妈,再不吃蛋糕都要化啦!” 陆园林被灌了不少酒,可他酒量出奇的好,一点醉意也没有。 要是这时候出去住酒店,家里一定会怀疑,还得唠叨一晚上。大冬天的,虽说有暖气,但要他睡地板总归是于心不忍。 第19页 她忍不住坐起身:“那个……” “嗯?”陆园林躺在地上轻声应了句。 “你上来吧。”她说:“睡地上不好。” 陆园林安静了好一阵,才说:“没关系。我就睡这里。” 她开始急:“天这么冷,容易生病!” 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阵,陆园林怅叹:“满路,你是不是傻?” 就连他也不信自己可以做一个正人君子,她就这么信任他? 惭愧。 “今天谢谢你。”她躺下,黑暗中只剩她清明的声音。 他不做声,她又问:“睡了吗?” “没有。” 她翻过身,背对他的方向。最近睡眠质量好了不少,生物钟好不容易恢复正常,到时到点也会有睡意。终于不用再夜夜数绵羊了。 “哦。”声音轻而柔和:“那……晚安。” 他顿了半晌,轻声:“晚安。” 她睡得很好,一夜无梦。第二天大早还是被陆园林的手机铃声吵醒的。其实他已经即刻调回静音,可她已经完全清醒,静静听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很想发笑。 家里两位老人本还想留他们吃晚饭,可舜禹工作向来很忙,她又想着陆园林也是大忙人一个,不好占他太多时间。一个软件工程师,一个室内设计师,两个人若论起工作来,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出了门才敢松一口气,这才发现两人还十指紧扣着,她动了动手指想抽出来。 动不了。 她扭头看向他,他不慌不忙回望,停住了脚步。 深呼吸:“满路,我可不可以……名正言顺地牵着你?” 她呆滞了一瞬,紧张之余反直愣着与他四目相对。她以前总觉得有颗无形的巨石压在心头,让她喘不过气。很痛,很闷。 很奇怪,现在好像不会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脸红,只听得见自己很细微的声音:“嗯。” 对她来说不容易。 她用了将近四年,去放下,去原谅,去疗伤。她也曾以为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直到此刻她无法说服自己去拒绝。 陆园林始终表现得很淡,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再无多话。 她忽然觉得,她应该对他坦诚。 “园林……有件事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一双明亮的眼眸瞬时黯了下来。 她咬咬下唇,决意坦白:“其实我……” “我知道。”他把话截断,伸出手抚上她的脸,手指修长而有温度。 她惊讶地盯着他,他却轻言细语:“会好起来的。过些日子我们再去复诊。你别想太多,给自己一点时间。嗯?” 愣住的居然是她。这件事除了她和舜禹,身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舜禹虽然爱闹,但尚且分得清轻重,他既答应过她便不会轻易食言。 她怔着问:“你怎么……” “因为我们心有灵犀啊,你想什么我都知道。”他很喜欢摸她的头,总像安慰一个孩子,没说出来的话就好像是:“满路要乖,要听话啊。” 她本来心里很难过,被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堆起一脸笑。虽然,还是会失落。 人生真的没有永恒的吧。没有永恒的幸运,也没有永恒的不幸。黑暗不会茫茫无际,破晓之前也总有曙光。 她很庆幸,眼前已然豁然开朗。 “你会给我带来好运的,对吧?”闪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她问。 才发觉陆园林看起来冷峻,眉目却很温柔,他对她笑:“会的。从此以后,坏运气不会再找上你了。” 她笑着点头。因为遇见他之后,她的世界好像不再大雨滂沱,依旧听得见雨点淅淅沥沥,可她似乎越来越坚信,它会停的。 其实她向来不习惯张扬,每一个痛苦或幸福的时刻,她都做得到隐忍。生活从来都是自己的,酸甜苦辣也都不需要广昭天下。 但她也有藏不住的时候。她只是很想给过去一个交代,给彼此一个新的起点,哪怕,他们其实早已不再相互亏欠。 “洛阳,我想,我真的可以重新开始了。”她这样说。 等不到他的回讯。 过了很久,那夜他忽然打电话问:“丫头,你看得见我吗?” 她差点儿没听懂。 “丫头,你看得见我吗?”许洛阳站在她寝室楼下,一手晃着手电筒一手握着电话,她住得高,每一次都只能看见矮矮的一个小人。 她就趴在寝室的小阳台,把手伸出去:“这里这里!” 许洛阳私下总抱怨女生宿舍的门禁制度,没有一点儿人情味,害得他们每晚只能这样遥遥看着一个人影通电话。 她拉开窗帘,果然在正中的位置看到一点光亮。看不见脸,但她知道是他。 许洛阳隔了很久才说:“下来陪我走走吧。” 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陆园林。他也许并不知道,曾经有一个人,做过她的天也做过她的地,是她的盔甲亦是她的软肋。如今成了她掌心的一颗痣,今生都会与她厮守在一起。 所幸他忙得不可开交,无暇其他,从家里回来以后的几天都好像人间蒸发一般,除了每晚掐准时间在她睡觉之前陪她说说话。 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晚上冷,睡觉要盖好被子,别又冷着了。” 她听着心疼,问:“你又在加班吗?” “嗯。”他低低地应了声。 陆园林之前说,做设计的,几天不眠不休并非什么稀奇事。她没想到,原来还真的是家常便饭。 总错觉好多天不见,她说:“我明天去看你好不好?” 陆园林又习惯性地慢半拍,她想起来又问:“会不会不方便?” 他才说:“想什么呢。我只是怕你太累了。” “我不累。” 他沉默了一霎,说:“满路,谢谢你。”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向她坦承,这是他之前迫切想要抱得美人归懈怠工作的代价。 自嘲笑笑,只得埋头苦干。 世事两难全呐。 ☆、第十三章 梦醒时分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组拍摄。一乔放下水杯,对旁边说:“好了,开始吧。” “这么快?多休息会儿吧?”摄影师问。 一乔露齿笑:“没事儿!早点拍完大家早点收工!” 一乔在圈里是众所周知的劳模,工作效率高,也不摆架子,人缘可以说极好。不像有的模特,拍一组照片得休息四五回,名气不大,架子却不小。稍有不满便大发雷霆甩手走人,每一次都弄得在场的工作人员战战兢兢。 “乔姐,这组是暖系写真,你只要本色出演就可以了!”摄影师跟她调笑。 一乔不好意思咧开嘴,娴熟地摆弄姿势。 还是把工作高效高质完成。 第20页 换好衣服出摄影棚,正准备去取车,同事笑她:“乔姐又急着去找男朋友啦?” 她含笑跺脚:“哪儿有!” 平时她收工没什么事都会去home找园林,她只说去见一个朋友,大家却默契地调侃她有猫腻。 能有什么猫腻呢。 她每一次上去,园林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忙设计,连陪她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一开始他也会说,一乔别闹了,赶紧回去。但她每一回都不依,信誓旦旦担保绝不打扰他工作。久而久之他也不和她拗,只由着她来。 她就是喜欢看他认真工作的样子。他忙着工作,她忙着看他。有时候也会想,要不要再努力争取一次?也许他就能对她心软一点,哪怕同情也是好的。 但他永远把门堵得密不透风。她甚至安慰自己,这样也好,至少,他并没有选择别人。 接了个电话才回过神,匆匆驰车而去。 还有两个多月就要过新年了,外贸行业通常比其他行业放年假要早一些,年后工作也开始得稍晚。再有个把月,今年的工作总算可以暂告一段落。 何晓已经满怀期待,唉了一声:“年假啊年假,我一年到头就盼着你了。” 满路揶揄:“你不是最怕过年回家被你妈催婚吗,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何晓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满路听着连表情都不自已扭曲了一下。 “今年过年一定要带我妈出去走走,免得她成天在家听些七大姑八大姨胡说八道!一天到晚想着逼良为娼!” 满路噗嗤笑出来。这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明明很惆怅一件事,经她口一说就好像真没什么了不起。 何晓长在单亲家庭,从小跟妈妈生活在一块儿,很少听她提起爸爸。满路不爱对这些事刨根问底,只要自己觉着舒服,怎么高兴怎么来。都无所谓。 她做出一副茅塞顿开的表情,夸奖:“good - idea!” 何晓忽然话锋一转:“你不也说你妈老催你吗?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啊?年复一年哦,没准儿今年你就招架不住了。” 满路顿时失语。像做了亏心事般,心虚得很。思前想后,还是渴望跟她分享:“那个……跟你说个事儿。” “嗯,你说。” 虽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依旧有些难以启齿:“我……谈恋爱了。” “你说什么!”何晓夸张一吼。毋庸置疑,全办公室的人一下齐刷刷看向她俩。 就不该告诉她! 满路闭眼,攥紧双拳,尽量克制不把拳头挥向她。但还是恨得咬牙切齿:“何大小姐,你这个一惊一乍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谁!是谁!”这下音量终于收敛不少。 满路追悔莫及,直说:“你答应我不要再发出任何声音,我就告诉你。” 何晓忙捂住嘴,乖巧点头。 她顿了顿,如实相告:“陆园林。” 何晓死死捂着嘴,生怕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眼珠子越滚越大。满路觉得好笑,忙把她手拉下来。 真后悔没有把她拍下来,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何晓呆呆盯着她:“我当初就那么一说,没想到还真在一起了啊。” 接着又问满路之前臆想的陆园林女朋友,满路只好尴尬地解释一通。完了以后又问两人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怎么在一起的,陆园林告白的时候深情与否。简直比查户口还可怕。 满路拍拍她脑袋:“赶紧回魂吧,小心被经理看见。” 一看时间差不多了,她收拾东西:“我下午请了假,先走了啊。” 何晓还想再问,她赶紧打住:“我赶时间!明天一定都给你交代清楚!”说完赶紧溜。 果不其然,陆园林又在开会。接待她的人对她早已不陌生,见她来了便直接把她带到园林的办公室。 也不知等了多久,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近,她忙丢下手中的杂志:“园林!” 陆园林清冷:“一乔?”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太多话。 一乔眯眼笑:“你还没吃饭吧?”然后说:“走吧!一起吃饭!” 陆园林抬眼,说得很淡:“我还有工作,你先吃,不用等我。” “唉呀,工作再怎么重要也比不上身体重要!吃完再做嘛!”一乔上前就要拉他,他只巧妙地躲了开去。 “一乔,今天真不行,改天吧,改天我请你吃饭。”还是无动于衷,又继续专注手上的活儿。 外面wendy问:“小姐,请问您找谁?” 那人微笑:“您好,我找陆园林。” wendy随即又问:“请问您有预约吗?” 她明显怔了一瞬,欲语还休。 “陆先生很忙,如果您没有提前预约的话,很抱歉我不能让您进去。” wendy看她手里提着饭盒袋,这种借机接近陆园林的人,她见得多了。 “不用预约。”远远的传来一句。 是陆园林。 wendy回身看他,不明所以:“陆先生。” 满路抿了抿嘴,众目睽睽,多少有些不自在,只得笑看着他。 陆园林挺拔的身形实在叫人难以忽视:“你去忙吧。” wendy低声哦了一字。 也不顾众人诧异,陆园林拎过她手里的东西时顺便牵起她的手,还不满:“怎么到了也不跟我说。” 底下一片交头接耳。 “天啊,连余小姐也没希望了。” “不会是真的吧!” “没了没了,没机会了。” 一直以为陆园林不近女色,这下打击不小,原来人家早就心有所属。 陆园林一手推门一手推她,她冲他笑:“我刚刚……” “满路?” 看来今天真的诸事不宜。 她瞥了瞥陆园林,那张脸毫无波动。居然没有事先告诉她!成心的! 声音很耳熟,她只怕尴尬,弯起一抹弧度:“一乔。” 还是要走近去。 “你怎么也来了?”一乔笑问。 正寻思着该如何作答,忽然陆园林出声:“过来。” 一乔以为在叫自己,刚想抬脚却发现满路十分自觉走过去。 陆园林毫不避讳,摸了摸她的手,把暖水瓶递到她手里,语气严厉。 一乔愣了一下,瞬间耳鸣。 眼底薄雾迷离,她试着憋回去,挤出一抹笑:“园林,你们……” 陆园林在清理桌面,忽然顿下来,声音里多了几分温度:“一乔,给你重新介绍一下,”看了满路一眼,极罕见的对她笑,“林满路,我的女朋友。” 一乔懵住。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为什么是现在?她竟真的连做梦的权利都失去了。 心底一片荒凉:“哦……哦……好事儿!好事儿!” 第21页 她早该知道的。 他看向满路时不自觉停留的眼神,他跟她说话时收敛着锋利的眉目,他对她每一个自然而亲密的动作……这些都被她一一忽略。 “那我先走啦,才不要做你们的电灯泡!”再也难自欺欺人,于是笑说。 他笑得极淡,对她总是礼貌:“我送你出去。” 换作平时她不知多高兴,即便是他的修养使然,但只要能和他多呆哪怕一分一秒,也总值得窃喜。 只是今天她实在很怕自己失态:“路我熟啦,又不是外人,不用这么周到!” 陆园林始终面面俱到,还想坚持,满路才说:“哎我来吧,饭要凉了,你快去吃饭!” 一乔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满路陪她走到电梯口,还想再送,她说:“就送到这儿吧。园林还在等你呢。” 满路低着头,总觉得有愧。一乔她……她还是很喜欢他的吧。 “一乔,我很抱歉。” 一乔悲哀地笑,泛着泪光:“有什么抱歉的呢,爱情本来就不分先来后到,只要有一个人无心,来得再早也没用。” 满路被她说中。当年不就是这样么,她以为凡事都分先到先得,后来者就得安分守己,所以总觉得自己理亏,禁不住心软。 于是错过。错了,就过了。 她从小就怕痛,怕上医院打针,所以每次生病总强忍着,最怕针头扎进肉的一瞬。 怕痛,才再也禁不起第二次了。 叮咚。电梯停住。 满路替她按着:“小心开车。” 一乔低应了声嗯,迈脚进去。下一秒电梯里出来个人,用力抱了她一下,又急急地回头跑进电梯。 满路小心拭了拭眼角,微笑着敲门。 陆园林知道是她,也不说请进,只上来帮她稳住,说她:“是不是傻。” 他好像很爱说这句话,总问她:“满路,你是不是傻?” 这还是他们确定关系后的第二次见面。 满路心酸:“今晚不加班了好不好?” 她在一旁舀汤,陆园林坐着看她,看得她耳根子发烫。 满路丢下勺子,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陆园林,说话!”顿时由酸涩转为羞窘。 陆园林才笑:“嗯。不加。”几天不眠不休,起码要洗个澡,他的洁癖啊,就是在工作中一点点消殆的。 满路瞧见陆园林揉了揉眉心,极认真地望着她:“但我不能疲劳驾驶。” 这算是……撒娇? 还是没忍住笑,伸出两手去掐他的脸:“知道啦,流氓。” ☆、第十四章 这样放心 接下来几天都忙得头昏脑涨,客户突然说要过来参观生产工厂,遇到这种天马行空全无计划可言的客户,满路简直想杀人。 一大早就得到机场接她的上帝去了,简单寒暄几句之后直奔主题,因为郭铭信说参观完工厂还得带客户到附近转转,她不得不快马加鞭:“so - please - dont - worry - about - the - quality, as - you - see, we - are - very - strict - about - qc.”(所以请不必担心质量问题,正如您所看到的,我们对质量把控非常严格。) mr.smith终于满意:“very - good!” 那边陆园林也忙得焦头烂额。两个大忙人谈恋爱真的跟异地恋没多大区别啊,这次见完又不知何时才能好好见上一面。 哔。“wendy,通知大家十分钟后开会。” 刚好蓝宏伟也在,陆园林跟他汇报了一下工作进度,蓝宏伟压根不担心,正翘着二郎腿悠闲地翻着报纸:“你做事,我放心。” “只是有一点,”蓝宏伟强调,“别太拼了。”蓝宏伟不是不知道他,做起事来没日没夜,加上那对黑眼圈实在太明显,他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陆园林抚头:“做完这个案子我可不管了。” 蓝宏伟瞪大双眼:“那可不行!你小子怕不是想提前退休吧!” 陆园林带上资料推开门,回头瞟了蓝宏伟一眼:“得想办法成家。” 蓝宏伟先哦了一声,待醒悟过来一脸震惊:“啊!”千年铁树开花,真是一大奇闻。他追出来还想再问,陆园林人已进了会议室。 每天忙到连喘气都没时间,直到一周之后给客户交了一份完美答卷。 他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了想要分享的人。 “喂。”陆园林问:“在忙吗?” “嗯。”轮到满路寡言。他还能听到她那边细细碎碎的声音,听起来像忙成了一团。 他想了想说:“那你忙完的话,今晚回家吃饭吧?” 家?哪个家? “你家。”陆园林好像肚子里的蛔虫,她还没问他就已经抢答。 “我准备下班了。想吃什么,我做。” 她这才想起陆园林不久前拿了家里的备用钥匙,振振有词说总有用得上的时候,这人原来是司马昭之心啊。 满路感叹他竟然还有如此闲情:“陆先生,你还真是精力旺盛啊!”她夸奖:“都好呀,反正你做的都好吃!”比之陆园林的厨艺她是真的望尘莫及,林舜禹还曾戏说,她做的菜啊最适合给仇人吃。 “好。”陆园林似乎很高兴:“那我晚点去接你。” 她应了声好,匆忙挂线。 只是她没想到,还有另一个人,同样焦急地等待着她。 她遥遥地看见她坐在透明的落地窗后面,戴着一顶纯白色的毛绒帽子,从侧面看去快要遮住了眼。 却掩不住孤寂。 她下意识地做了个深呼吸。一乔见她来了忙站起身,向她招了招手。她也挥手,微微笑着。 一乔说:“坐。”满路看她顺手把几缕发丝夹到耳后,真叫人心动。 “不好意思啊,你那么忙还来打扰你。” 满路笑着摇头:“瞎忙罢了。” 一乔也笑,不停搅着眼前的咖啡,顿了片刻问她:“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出来吧?” 满路一双滴溜溜的眸子直勾住一乔,她应该知道吗?她确实猜到是因为陆园林,可是,为了什么? 一乔她,不会是第二个吴愿。人与人之间总存在那么一点微妙,不需要有多深的了解,只是一种直觉,一种毫无依据的信任。 “你说。” 一乔吸了吸鼻子,满路很少见她这么认真地难过,顽强地蓄着泪:“满路,上回是我失礼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满路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没想到是为了这个,反倒让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她皱了皱眉,说:“没关系。你也没做什么,不用向我道歉。” 一乔却低头,轻摇着:“不,不是的。满路,我嫉妒你。” 满路怔了怔。 寝室阳台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晒太阳,她闲着的时候就爱搬张凳子到外面看书。王英子总爱捉弄她,每每要在她看得投入的时候从身后吓她。 第22页 那次她难得警觉,淡定地翻着书页:“王英子,别闹了啊!我看见你了。” 身后的人声音很低:“是我。” 她一愣,真不想回头。好久不见,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还是转身,用力笑着:“吴愿,你怎么来了?” 吴愿说:“有些事还是想当面跟你说。” 满路动了动唇瓣,不明所以。有什么事她非知道不可吗?从她拱手相让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她都已失去知道的权利。 “谢谢你把洛阳还给我。我和洛阳,打算毕业后回烟台。”她说:“不回来了。” 她一下子头皮发麻。洛阳答应过她的绝不可能食言,她相信他。只是很难过过了这么久,吴愿的病还是一点儿没有好转。 看起来并没有。 满路自己也忘了她有没有说话,如果有,她是怎么回答吴愿的。 “满路,我感激你,也嫉妒你。”只记得吴愿走之前留下这么一句。 但一乔不一样。她笑笑:“但是,我真心地祝福你和园林。” 满路说:“一乔,谢谢你。” 一乔才叹了口气:“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商场碰见吗,我当时给园林挑了衣服。” 满路点头,心想怎么会忘。 “其实那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喜欢园林。” 她愕然。这么早么?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一天一点走进心里的。 “那天夜晚,园林在你家楼下站了整整一个晚上。” “一个晚上?”满路身躯一震。 一乔默认,又说:“如果不是那天送你回家,我还奇怪他怎么会在那里。后来想想,原来是这样。” 说来真是缘分,满路公寓楼下那条路,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阴差阳错看见一些她其实并不十分想遇上的场景,她也很抱歉。整整一夜,他看着别人的方向,而她在望着他。那是她度过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猜到,园林他待你,和别人不一样。”他很少表现得着急,可那天他每一个动作都分明暴露他生怕被满路误会。 一乔无奈牵起唇角:“是我一直不想承认,以为这样他就不会属于别人。总觉得只要他不说,我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死皮赖脸留在他身边。” 满路认真地看着她,每一句话都听进去,很想安慰,却又怕显得怜悯。仍然笑着:“我反而羡慕你,在什么都不确定的情况下还能说服自己勇往直前。”不像她。 一乔微笑着摇头:“我只是还没遇到比他更好的人。”年少的时候遇到太惊艳的人,真的很难再容得下旁人。而从今往后她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去做的一件事,就是让他从心里搬家。 满路心底一阵酸疼,一乔爱得那样有分寸,那样隐忍,又那样善良。 “一乔,园林他很珍惜你,我也是。” 一乔点头表示知道。如果不是陆园林突如其来的电话,她也找不到理由结束这个对话。她知道满路是因为体贴她才没有接电话,于是顺势为自己找了个台阶:“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顿了顿,眼里凝着淡淡的水雾,她含笑:“满路,祝你们幸福。” 满路轻微笑笑,起身抱了抱她才肯分别。 和像陆园林那样的人谈恋爱,想悄无声息真的比鸡蛋里挑骨头还难。他永远是人群中的焦点,人人都说她命好,找了个全能的限量版好男人,帅气、有钱,还零绯闻。无非都想告诉她,在这段关系里,是她高攀陆园林。她全当听不见,付之一笑安然无事。因此她从不避讳在公众场合和他走得亲近。皆因她所理解的般配,两情相悦即是最好的般配,没有谁衬不起谁。 陆园林很喜欢把她五指扣得死死的然后插进他的衣兜,满路忍不了笑他说:“不用抓那么紧,我又不跑!” 陆园林正经说:“这样放心。”她身上很暖和,就是手脚僵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用手暖着她。 满路微微仰头笑看着他,才发现他的鼻尖有颗淡淡的小小的痣,衬得他冷酷以外更迷人。她就这样盯着他看,没一会儿那张白皙的脸就涨得通红,连带耳根子都赤红。第一次见他红了脸,倒叫她也两颊发热。却还是佯装胆大:“被女孩子看一下就脸红,那你一天得红多少次脸啊。” 脸越烧越红,却依然有耐力平静答她:“那得看是谁看。” 一句话使她噎住。这下整颗心像烧开了的白开水,咕噜咕噜地在心底翻腾,叫她发饿。 园林熟门熟路地领着她,进门第一件事总是开暖气。满路笑想,家里好像换了主人似的。 饭菜香喷喷的闻得她饥肠辘辘。满路夸他:“厨艺越发精湛啦陆大厨。” 他受之无愧笑说:“当然。” 园林似乎习惯饭后抽上一根烟,也总要问她介不介意,她看着他摇摇头,拉开抽屉端出一个玻璃烟灰缸。 他惊讶地抬眉,她被看得别扭:“刚买。”说完就收拾碗筷进厨房,不去看他。陆园林整张脸写满“朕心甚悦”,不一会儿就把烟灭了跟进厨房。 满路正专心一意地刷着碗,他突然从背后抱住她,把头抵在她肩膀,一言不发。满路扭头瞟了他一眼,问:“怎么啦?” 他安静了一会儿,低哑地说:“满路,我爱你。” 手上的动作一下凝住,流水的声音在耳边哗啦地转个不停。她转过脸凝视着他,眼睛里藏着许多话。他似乎懂了,捧起她的脸轻轻覆上她的唇,温柔地吻着她。满路手足无措,稍显拙笨地拽着他的衣袖,只听得见一颗心狂乱地跳动。 既然逃不开,那就,认命吧。 ☆、第十五章 欣然驾到 园林常跟满路抱怨十年嘴挑,但满路却不大发觉,因为这家伙对她准备的食物一向十分赏脸。 “十年,过来。” 十年边摇着尾巴边向她走来,自觉伸出舌头舔她手心。 满路把它圈在怀里:“坏东西吃饱了吧。”十年在怀里动了动,满路只当它是回应她。 “你一定要吃得白白胖胖啊,不然你主人回来该要骂我了知不知道。” 陆园林临时接到通知要去英国开会,自然而然照顾十年便成了她的主职。本来说还是把十年接到家里去,省得她来回跑,但这坏家伙真难伺候,呆惯了这里就不肯将就窝在别的地方。 果然随它主人,挑剔! 其实对于他工作上的事情她也不是很懂,他也很少跟她细说,所以两个人每天聊的都是些跟工作无关的事情。 园林有天跟她说,伦敦下雨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雨天。”他极小声地笑了笑,她听见。 “嗯。” “满路,”他说,“我想你了。” 最让她感动是,即使有着天壤之别的时差,工作之余他从未落下过一句晚安,只是不知道什么事情又拖着,忙了一周了还不能抽身回来。 第23页 正想着听见门外有人按铃,满路奇怪怎么会有人上来。透过猫眼看见是一个披着长直发的小姑娘,眼眸清澈又自带神气,穿了一件不合她身材的宽松毛衣,五颜六色的十分稚嫩。 满路开门,还没说话就被先吓一跳。“噔噔噔噔!惊喜吧!”满路一脸愕然地看着她,那人也惊异得大叫起来。 “你是谁!” 满路被她一惊一乍吓得不轻,也还是礼貌微笑:“你好,我叫林满路,请问你找谁?”问完就骂自己傻,这里是陆园林的家,人家当然是来找陆园林,难不成来找她。 那姑娘忽而狡黠地笑:“哦,林满路啊……我找陆园林。” “哦,园林啊,他有事出远门了。”她迟钝得很。 “啊!出远门啦?”女孩激动得蹦起来。 撅起嘴又说:“真没意思!” 满路好奇陆园林怎么会跟这么小孩子气的人交朋友。一个像冰,一个像火,所谓冰火两重天啊,真让人费解。她实在不知怎样做才最得体,便说:“他过两天才到家,回头你联系他好吗?”顺便看了一下时间,好意提醒:“这个时间他大概方便。” 门外的人好像也看出她的不便,说:“现在啊,行!”然后当着她面熟练地输入一行数字。 无人接听。 “陆园林你个没人性的居然挂我电话!”又向满路摊手:“他不接。” 满路更不可能请她进屋里坐了,只得说:“这样啊,我看看。”掏出手机拨通号码,那头声音很轻:“嗯?” 满路转告:“园林,有人找你。你等一下啊。”然后把手机递给面前的人,说:“通了。” “重色轻友的臭男人!” “可不是嘛!亏我还老想着你!” “我不管,反正你得补偿我!” 满路定定地望着她,心想这是何方神圣。敢这么凶陆园林的人,她还是头一回见。 陆园林不知说了些什么,女子狡诈地笑:“放心!没问题!”对她说:“姐姐,找你!” 满路麻木了一瞬,接过来:“嗯?怎么?” “啊?”陆园林正说着,满路抬眼瞄了瞄眼前的人:“哦。” 陆欣然。她就是陆欣然。 陆园林嘱咐了几句,她温和说:“好,知道了。” 虽然嘴上答应,但还是怕有心无力。毕竟心慈手软才是她的风格。 刚想说话却被抢先一步:“我哥真不厚道,金屋藏娇也不吱一声!” 满路噎住。“你误会了。我只是过来帮他照顾十年。” “哎呀不用解释!我哥他对你不一样!”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怎么不问问以前他出差是谁帮他照顾十年啊。”一面说,一面翘起二郎腿。 要不然这次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出差。 睨着满路笑:“他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满路恍然醒悟。 “你看起来很了解你哥。” 欣然得意地眨眼:“那是!姐姐,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说完一脸狡猾:“我答应我哥绝不给你添乱,但没答应不给他添乱。” 满路噗嗤地笑。果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 十分淡定竖起两只大拇指,满路笑说:“好啦,我们先去吃饭。”挤了挤眉眼,奸诈说:“你哥报销!” 就这样被一个女版舜禹折腾了两天,她感叹自己真的老态毕露了,身子骨不中用了。要搁以前啊,一天走个几万步多大点儿事啊。 然而,奄奄一息也还是得坚守岗位。 无精打采地对着电脑,想起陆园林明天回来才有了心思卯足干劲。 “郭铭信你给我出来!” 忽然有人声嘶力竭地喊。 满路惊了一下,回头去看,是一个穿着很有品味的女人,只是化了很浓的妆。 何晓也瞥了一眼,兴奋:“哇塞这么猛,这下有好戏看了!” 满路鄙夷地白了她一眼,骂她:“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似乎没想到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点名,郭铭信砰地破门,慌里慌张把女子拉进自己的办公室。 “放开我!放开!” 在场的个个翘首以盼,交头接耳。 满路静默。 其实她撞见过一次。郭铭信和这个女人很亲密,如果她没有看错,是挽着手的。但她认得他的妻子,不是这位。 说起来真好笑,当时陆园林在给她挑衣服,郭铭信刚好到柜台付款,回头瞟了几眼,吓得她挡住脸一下扑到他怀里。陆园林是个聪明人,瞬间察觉到她的小心思,敞开大衣把她护在怀里。郭铭信走了他才问怎么了,她说,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人。他顿时领悟,揉揉她的头说,没事,他看不见你。 何晓推推她说:“来了来了!” 女子已然换了一副面孔,笑脸迎人:“那……郭先生,我先回去了。” 郭铭信笑说:“好好好!慢走啊周小姐!” 满路惊叹两人的演技,这么明显的欲盖弥彰,旁观者心水都清得很,当局者却偏要此地无银。 lily看着他们散了才小声说,虽是小声,但仍然以大家都听得见的音量:“真真没想到经理这么深藏不露,三两下就把泼妇调。教成淑女啦!” 引得在场者哄堂窃笑。 满路转移何晓注意力:“怎么样,最近和陈教练相处愉快否呀?” 何晓正处于热恋期,前几天还雄赳赳气昂昂对她说,终于敢理直气壮拒绝家里的相亲大会了。听到一个“陈”字便羞答答地垂下头,含情脉脉:“还好啦!” “陈明朗对你是真好,就拿最近房子装修这事儿来说吧,哪一个细节不是他亲力亲为,把你的事儿当他的事儿,比你这个当事人还上心!” 何晓傻笑:“那倒也是!” 陈明朗为了她没少奔波劳累,何晓心想装修的事还是得节省成本,他安慰说钱的问题不用担心,可何晓也是好自尊的人,哪里肯接受他的好意。没办法,只能货比三家又说破嘴皮,力求性价比之最。这些吃力活儿都是他在干,何晓自然也是感动的。 满路是真为她高兴。可一想到有个人就让她泄气无比:“不跟你聊了,我得先撤了,家里还有位皇上等着我呢。” “谁啊!” 哀嚎一声:“陆园林妹妹啊。”她诚挚:“一个精力旺盛的能量少女。” 何晓打破砂锅问到底,满路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她复述一遍,听完以后她义正辞严:“这事儿得收费!” 满路无力晃头:“不可能了。”陆园林明明提醒过她,最好对陆欣然退而避之,否则她一定招架不住。初始还以为他夸大其词,随口应承他说知道了,现在才叫真的知道。知道后悔。 陆欣然真如生龙活虎一般,天生好动,半点儿也坐不住。 第24页 “嫂嫂,快来!”一眨眼人又窜至远处。 满路已经怠于挣扎了,纠正来纠正去陆欣然就是不肯改口,厚爱如斯,她也只好默默接受了。 穿过人群才找到她。天气渐暖的夜晚总是拥堵如潮,璀璨的灯火下只看得见人头涌涌。 烟花绚烂,漫天华彩,她还没有和陆园林一起看过烟火。说起来,陆园林真是她见过最不解风情的男人,丝毫无心浪漫,向来是务实派作风。 但还是好想念呐。 身侧一对对情侣在忘情拥吻,生怕这昙花一现的烂漫来不及刻下他们的恒长。 陆欣然把脸凑到她面前,谑笑:“想我哥了吧!” 她原本安静,听了后反笑问:“你不想他吗?” 陆欣然哼了一声才骂道:“他才不会想我呢!” 满路在一旁笑,颇感同情地看着她。 火星稀稀疏疏地散落四周,浮华褪尽以后显得那么寂寞。如果可以,她希望烟火永远燃烧,永远,永远不要有灰飞烟灭的一天。 ☆、第十六章 我们的家 如果他们还在一起,很快就是他们相爱的第七个周年纪念日。 也曾暗问自己,多少年没有好好过过一个节日了?他没有细数,只因为,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漫长如百岁。 以前总有人提醒他:“洛阳,你知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他无辜摇头,笑着问她:“什么日子?” 她每每鼓起腮帮子,怒嗔:“许洛阳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他咯咯地笑,总爱捉弄她,每次把她逗得没脾气,她便定着眼珠子瞪他。他才搂着她说:“傻丫头,我怎么会忘。” 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周年纪念日。 那时的他以为,他们以后会有第十个周年纪念日,第二十个,第三十个。 可惜,只是以为而已。 刚泡好的新茶斟满一杯竟忘了喝,想得出神,就这样放凉了。倒掉想再冲一壶,愣了愣,又放下。 离开位子燃起一根烟,轻微皱起眉头,站在落地窗旁枯寂地凝望外面的世界。 那时的她,每一个节日都记得清楚,对她来说都是大事。她兴奋,他也跟着期待。 只是不知道,他的傻丫头是否还像当年那样,对每一个节日都充满热情和憧憬? 咚咚。 “请进。”他惊醒。 来人说:“许总,创馨家具那边的负责人过来了。” “好。先安排他到贵宾室,我马上就来。” 收购创馨是恒适企业最近的一个投资项目,他终究还是成了资本家。曾说永远也不学纨绔子弟当啃老一族,不会沾家里一丁点的光。可笑造化弄人,他的父亲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尽管来得奇怪,但医生说,是胃癌。晚期。 在他的丫头离开他以后,他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好运气。 父亲得病的事,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只是有一次痛得思念泛滥,在父亲离世的那一晚,他唯一一次打破约定,抑制不住痛恻和想念:“丫头,我后悔了。我好像撑不住了。” 他猜想她看到来信的一瞬定又哭鼻子,他了解她,泪点低到极致,也坚信她定然并不比他过得好。 恒适这几年在国内备受关注,渐渐名声小噪。他曾答应给她一个家,可当他有能力兑现承诺的时候,她却不再属于他。 他的丫头,再也不会缠着他问:“烟台那么远,我想回家了怎么办?”他每一次都认真答她:“那我们就留在上海,不回烟台了。” 都是真心的话。她想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他的家,从来都是由她来定义啊。 外面苏梨又催:“许总,您……” 她伫候在门边等他的回答。他好像时常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紧锁着眉头,抽烟的样子也写满了心事。都说他豁达爽朗,待人有温度,处事有气度,可这样心事重重的他,偏偏被她碰见许多次。 她以为居高临下的人都有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后来才发现,他的孤独,是因为他心如枯木。 有一次录制访谈节目,主持人问:“许先生,可不可以冒昧问您一个私人问题?” 他说:“请讲。” “外界对您的这段婚姻一直充满好奇,更有传言说您跟您的太太是合约婚姻,请问您是怎么看待这种传闻的呢?” 镜头前的那张脸忽地黯下来,一双醒目的剑眉丢了神气,沉默地拧着眉心。久久才说:“是的。” 全场哗然。 他压低了声音:“我在赎罪。” 她心头惊了一下。什么罪才值得一个人牺牲自己的幸福去自我救赎? 许洛阳熄灭了烟,转身说:“来了。” 谁也没有能力摆脱运命的捉弄。 多年以后她出现在机场,等的人已不是学生时代的那个痞子男孩。 但她依然感激命运,把那个朝阳花般的大男孩留在她生命里。 而如今,她想要不遗余力去爱的男子,正昂首阔步向她走来。 满路敛起眸光朝他笑,等不及他来便跑上前,刹不住脚一把跌入他怀里。 “慢点儿!”园林伸出手抚她的发。 “你终于回来了。我快散架了……”一见面就撒娇。 陆园林笑:“知道你辛苦,给你带了礼物。”然后幸灾乐祸:“她没有。” 满路被他逗笑,一个大男人竟然幼稚成这样。难怪陆欣然不肯来接他,果然知兄甚深啊。 “欣然在等我们吃饭呢。” “走吧。” 三个人的晚餐还真是奇怪,陆欣然全程看着他俩傻笑,弄得她好不自在。 陆园林冷不丁扫了一眼:“吃饭的时候不要东张西望。” 她无畏:“我在看我嫂嫂,又不是在看你!” 心头猛地抽搐一下,从颈项到脸颊都滚烫。心想,要是能治一治这个大魔王就好了。 陆园林却同她相反,一语不发,脸上温和不少。 她心疼他劳碌奔波,特意开了他的车过来,想着接他回家再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 可陆园林哪里肯答应。 她丧气:“我不回去了。”说着就走在前头。 陆欣然偷瞄一眼,附在陆园林耳边小声说:“你就偷着乐吧!” 陆园林果真勾了勾薄唇,十分淡定追上前去。 “小家伙,看看谁回来了。” 陆园林熟练地把它抱起,用手捏了捏又嫌弃地丢下:“你该减肥了。” 十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她一把抱在怀里,笑说:“没事儿,他要是不养你呀,我养你啊!养你!” 陆园林恻隐,和善地拍拍它的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一扔,硬把满路拽走。 陆欣然在身后:“啧啧!男人真小气!” 满路想想,其实陆欣然还算体贴,知道她没有换洗衣服,主动给她找了套最合身的。 第25页 她笑着谢过。 “拿走。”陆园林进来,手里拿了件衬衫,瞟着陆欣然,说:“她不适合。” 说出她的心里话。这样五颜六色的穿搭,确实……与年龄极度不符。她在最青春靓丽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打扮过呢。 “哪里不适合了!” 陆园林只说:“很晚了,快去洗澡睡觉。” 陆欣然见他牛头不对马嘴,发狠瞪他,边骂着边走开了。 满路真的觉得这人有非常严重的精神洁癖,竟然在每一个房间都安装了独立浴室。 她低头盯着自己雪白的脚趾头,在淋浴的浩大水声中理了理最近发生的事情。 一切都好不真实。 陆园林就好像一轮骄阳,酷烈而明亮,在她最暗淡的日子里热烈地照亮着她。在她如此不美好的那段时光,她承认,他的出现是雪中送炭。 他宽和、温暖,是她见过最面冷心热的人。曾以为这一生都将守着过去,再难有一丝波澜起伏,可穿在身上松垮垮的衣服分明还有他特具的淡淡香味,仿似在提醒着她,她这样熟悉他的气息。 裹着湿嗒嗒的头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极了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人儿。平常见他穿起来不觉这样宽大,套在她身上真是突兀极了。 她垂着头走路显得小心翼翼,只因她以前就吃过亏,洗完澡走路不低头,踩着湿滑的地板,脚下一溜,四仰八叉地倒下,头上起了个大疙瘩,舜禹还因此取笑她很久。 一出来就瞧见陆园林倚坐在床沿,她有轻度近视,看不清读的是什么书,只看到十分沉醉。 陆园林抬眼见她出来,喉结隐约动了动。衬衣刚及她大腿,宽松有余,并不贴身。只是,她穿的是他的衣服。 他的衣服。 合上书本,听见他说:“快过来。” 她听话挪动脚步。 陆园林像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吹风机:“躺下。” 她乖乖照做。 因为她最懒吹头发。难得他有这样奇怪的嗜好,且又耐心,她高兴得很,又怎么会拒绝。 “谢谢。”满路靠在他腿上,悠哉乐哉地说。 陆园林见她闭着眼,嘴角两点酒窝微微陷进去,一时魔怔,手上的动作也都停住。 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睁着眼看她的神情。 明显的一怔,也睁开眼看他。动作不受控制,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 陆园林好像得到鼓励般,越吻越急促起来,从脸颊到双唇,又前颈到细肩,微热的呼吸喷在颈上痒痒的,她也情难自禁一时迷失。 直到指尖滑过她的背,手掌的温度烫得她清醒。她一把推开他,几乎用尽了力气。 他并不生气,只眼神迷离地注视她。她慌张地别开眼,满心愧疚。 真乱。 正犹豫该如何解说,却听到陆园林哑着嗓子问:“满路,嫁给我。好不好?” 头皮一阵麻痹,满路如木头一般愣着眼发痴。良久才醒悟,鼻酸:“不好。” 他伸手替她拭泪,问:“为什么?” 她说:“没诚意。”止不住淌泪,望着他破涕为笑。 他也哑然失笑:“是我唐突了。” 她委屈:“我还没有见过你的父母,万一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 “不会的。”陆园林笃定:“他们一定夸我眼光好,找了一个这么标致的儿媳妇。”说完又低下头去轻吻了吻她氤氲的眼睛,说:“有我在,没有人敢反对你。” 她颤着眼皮,眼底温热打湿了睫毛。 陆园林抱着她笑:“别哭。”他说:“满路,我们有家了。” ☆、第十七章 水到渠成 天气渐暖,春节愈近。又时常听见雨点跌落在叶片之上的声音,滴滴答答,好像总要把失魂的人都敲醒。 满路撑开伞,感到头顶散落几颗大雨滴,凉意才沁入心脾。 陆园林带她回家见父母的那天,也是下很密的雨。偶有几颗小指般大小的雨点打在窗上,发出石子般的声响,每敲一次,她心里的弦就紧一分。 她静坐听雨,越听越不安。忍了好半天才打起退堂鼓:“园林……我……我好紧张。”然后说:“我这样很糟糕,改天再去好不好?” 陆园林看出来她是真的乱了,靠边泊好车又安静了片刻。执过她的手,开着暖气仍旧冻得冰凉。 他比谁都清楚她的慌乱。 往副驾驶那头挪近,只说:“来。” 她不明所以,他解释:“到怀里来。” 她总是拒绝不了他的要求,每一次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又每一次都本能地选择相信他。 满路把头贴在他胸膛,听着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瞬间心神安定。 他有神奇的力量。 “虽然取得他们的认同在我心里并不十分重要,但因为它对你很重要,所以我还是会说服自己去做。” 他向来很耐心,说话总是不疾不徐:“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觉得我是这样贪心的一个人。”惯性地揉揉她的头:“满路,我想娶你,迫不及待想娶你。” 他很少这样表白。心砰砰地跳动,像刚跑完一千米那样剧烈地跳着,也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我向你保证,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不会为难我们。”他说:“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会为我们高兴,会衷心地祝福我们。” 现在才发现她有多胆小。一直懂得他是多么珍贵,所以才这样如履薄冰。 她真的也不想半途而废。 但还是拘束。记得欣然跟她说过,一乔的父母早早认定了园林这个女婿,私底下也跟园林的父母旁敲侧击过许多回。他们二人只当年轻人害臊不好意思开口,少不得替他们做主。所幸园林的父母向来比较开明,每每对一乔赞不绝口,只是也说得看园林自己的意思。可如今带回家让二老过目的女子,跟一乔相比,确实差强人意。 她如何轻松得了。 好在陆园林并没有骗她。他的父母,确实都是十分平和的人。 陆园林的母亲是个很年轻的女人,举手投足优雅大方,气质极好。 说话始终带着笑:“满路呀,到这儿来就别拘谨啊,咱们就是聊聊天儿,你别把自己吓着了!园林跟我们说了,你腼腆,怕生!我和你陆叔叔啊不是什么怪物,你也别觉着不自在!” 她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开场。 “阿姨,”她软软地唤了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亲切地笑:“我知道我知道!你别紧张,别紧张啊!” 满路一瞧见她那样平易的笑容就心软,又好笑又感动。 那天陪他们吃了顿饭又闲聊了许久,想象中的残局并没有出现。只是从此她多了一个绰号:胆小鬼。 雨越发下得大,夹着凉风拍打着脆弱的伞,那辆白色的车在视线里模糊又遥远。 第26页 陆园林有一个习惯,不管风里雨里,只要她来了,他每一次都会站在眼前让她看见。 偏偏又遇上下雨天。真是好事多磨。 满路见他轻松的样子,很不服气:“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紧张?” “我可不像有的人,胆小鬼!” 她瞪他一眼,不甘示弱:“是啊。我脸皮薄。” 陆园林闷笑着瞥了她一眼,并未打算还击,退让说:“嗯,我脸皮厚。” 她笑捏了捏他的脸,满腔怒火一下都烟消云散。 她已经开始了漫长的假期,陆园林还没有。今天也是抽空才回的家。 听说他们要回来,家里不知多高兴。 最激动是舜禹。 还是爱调侃她:“林满路同志,你总算为组织做了回好事啊。” 满路知道他所指,他和江与叶目前都还不想结婚,再且小两口日子也过得挺滋润,就更加不想成家了。 只是家里盼得急,舜禹虽然表面似没有听进去,实则也记在了心上。正愁得慌,阴差阳错,满路中途竟杀出来解围,他自然感激涕零。 她只低眉浅笑,口上却不饶:“不客气,这其中有你一半功劳。” 舜禹看她似是不满,赔笑道:“还不是因为你未来老公人格魅力太大了嘛。” 满路只当他胡说,瞥了一眼并不理睬他。 “自打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明着跟我说,他喜欢你。” 她竖起耳朵想听仔细。 舜禹笑叹:“他早知你的事情,跟我说一定会让你好起来。后来我再陪你去检查,情况越来越乐观,我就知道,他早晚会让你心悦诚服的。”满足地笑了笑:“果不其然。” “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满路问。 “他主动跟我联系,从我这儿了解你的许多事情,包括你的习惯、喜好、病情、治疗,很多很多,但唯独从来不问你的感情。我猜他也知道,只是不介意你的过去,也自信能给你未来。” 舜禹看向她微笑:“满路,他很爱你,也真的很适合你。哥放心!” 满路睫眸微湿,问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他不让。我也认为不必要。” “你害我差点儿把他推得远远的。”她强词夺理。 他摸摸她的头:“现在不就在你身边吗?” 她回眸,瞧见陆园林正和两位老人聊得火热。见他静静地低头,抿着唇微微笑着,必定又是在认真听讲。 爸妈一遇上他就变得话多。 满路佩服他拨草瞻风的能力。只见过一次,便断定她爸爸对酒情有独钟。 林培良拿到酒的一刻果然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家伙!再放个三五年就更醇了!” 方兰在一旁听了冷扫一眼,落井下石:“你要是忍得了三五年,我这名字倒着写了!” 园林还悄悄跟她说,有人拌嘴才好呢,不然总没有笑声,怪冷清的。他是无所谓,只怕她不习惯。 她原本也认同,只是突然就不想跟他拌嘴了,只想对他加倍的好,十倍百倍的好。 他说要给她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她不肯,厌烦折腾。她见过的婚礼,无非就是一对新人站在人群里供人观赏一般,吵吵闹闹她反而不愿应付。相爱是长久的陪伴,至少在她这里,不需要用婚礼来证明。 他本不答应,被她念着念着也妥协。心下还是感激他的宽容,凡事都不与她计较。她这样的脾性,估计也就只有他受得了。 “满路!来一下!” 听到爸爸呼唤,满路撂下舜禹就转身。 “怎么啦,爸。” 林培良深吸了口气,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来,坐到爸爸这儿来。” 她也懵,不知何意,茫然地递给妈妈一个眼神。方兰摇头,示意她坐。 来到身侧才发现,原来父亲的两鬓已有些褪色,不知何时竟悄然生出了银发。 原来她这样忽略他。 林培良握住她的手,叹气:“我的满路长大了,要嫁人了。” 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心酸,只笑着点点头。 “我和你妈盼了半辈子就盼着你能找个好归宿,替我们照顾你,心疼你,珍惜你。”他扭头看着她笑:“可我又常常想,我的女儿这么优秀,那得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啊!” 她默默地看着他,笑着听他说每一句话,心底却在发酸。 陆园林坐在对面,同样缄默而严肃。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一个合眼缘的,可爸爸这心里啊又舍不下。” “哎哟老林!”方兰听到这里忙打岔。 林培良摆摆手,接着说:“虽然这个夫婿我和你妈都很中意,但爸爸还是想问你一句,满路,你爱他吗?” 满路诧愕,就连陆园林也不曾问过她这个问题。 她爱他吗?懵着脸只知道屏气凝神,思考几秒,她答:“是。” 陆园林抬眼瞟着她,眸底尽是她的影子。 林培良点了点头,转而对陆园林说:“园林,你听见了,我女儿是真心的喜欢你。” “我就这么个女儿,我啊,从她出生到现在就没舍得对她大声说过半句话。”叹了一气,似是有些哽咽:“你理解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情吗?” 满路鼻尖一酸,咬着唇把泪水憋在眼底。 父亲是全世界最好的父亲,最好最好的父亲,也是她今生最爱也最愧对的男人。 小时候不管多忙,他总能及时到家赶在她睡觉之前给她讲故事,轻哄着她入睡。少时不懂,等到年龄稍长才悟出原来那是一个父亲最柔软的时候。极尽温柔只为她历经美梦一场,愿她憧憬童话亦相信美好,做他最幸福的小小姑娘。 可如今,当他终于放慢脚步偷得清闲,她却始终高视阔步,竟忘了停下来给他力所能及的关心和偿补。 可陆园林尚未为人父,又如何能理解这份心情呢。 她以为他会一贯地沉默,却听他认真说:“伯父,我理解。” “满路是您唯一的女儿,也是我这辈子唯一想娶的人。对不起,夺走了你这么珍贵的东西。” “但是伯父伯母,请您们放心,我一定好好爱她。也请您们相信,从现在开始我会做她的大地,会一直撑着她,托住她。会给她厚实的肩膀,予她力量,做她这辈子最牢实的靠山。” 她看见父亲用手背拭了拭眼角,欣慰地点头。 和林培良相比,方兰倒显得冷静。虽然欢喜,但还是慨叹:“我们啊只怕你们一时脑热,做事只看今朝不论明日的。”瞥了一眼两人,叹息:“可既然你们都觉着这样好,今后可都要学着忍让点儿了。结婚不比恋爱,是要过一辈子的,鸡毛蒜皮的事儿多着呢!凡事啊多想对方的好,少些计较,好好过!” 陆园林笑瞟了一眼满路的方向,十分欢喜应承:“好。” 第27页 从前她悲观,对婚姻带着几丝憧憬又总忧它是爱情的坟墓。走到这一步才发觉,她人生中的每一个重大抉择都似是水到渠成,并不由她决定。好像,她只要负责随缘、随心、随他,一切就已是美好。正如她此刻抬眸,刚好触碰他的目光,她脉脉含情,他也扬眉轻笑。 ☆、第十八章 猫的故事 一个人住了这么几年,忽然就要离开,是真有些舍不得啊。房子是她三年前买的,虽说没有人陪伴,但也算是她半个家。 正感慨,才想起忘了给何晓打电话。她先斩后奏的领证行为,已经严重引起何纪委的不满。搬家这种大事,为了保命还是得先知会一声。 “喂,何晓。” “满路满路!我正想找你呢!”何晓急道:“怎么办怎么办!” 满路被她慌里慌张的语气吓坏:“你先别急,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陈明朗说他现在就在我家附近,要过来拜访我妈!你说怎么办!我腿儿都软了,不行不行!” 满路松了口气,气坏:“你能不能别吓人!”她脾气算很好,可何晓就是很有让人崩溃的本事。 “你爱他吗?”满路想了想,问何晓。 何晓啊了一声,骂她:“废话!不爱我还跟他浪费时间啊!” “那他爱你吗?” 何晓顿了几秒:“我想比我爱他多一点吧。” “那就可以啦。”满路说:“你妈啊肯定希望你找一个彼此相爱的人,他能够不顾一切对你好,你也懂得珍惜他。”她放软语气说:“他想见你的家人是好事呀,也许他只是想给你一个家啊傻瓜。” 难得矫情一番,电话那头的人却不解风情:“啊!不是吧!这么快!别别别!我还没跟我妈提过他呢!” 满路回她:“我没有听错吧?当初是谁天天嚷嚷着要早日将自己送出去来着,看样子现在是反悔啦?” “反悔了反悔了!” 也不知道聊了多久,本想跟她汇报一下近况,谁知却被她反客为主,一口气说了一箩筐。小到今天吃了什么菜,明天要见什么人,一个不落。 满路挂了电话,又重新埋头收拾。 想起那天她跟园林说,房子还是不要卖的好,万一以后吵架了,她还有个去处不至于流落街头。陆园林笑说,要真吵架了,他才不会傻到放她回来。 她扬起唇角笑笑,下一秒笑容却凝固。 每一次搬家总会翻出一些回忆,望着那张旧照呆滞了许久,脑子里总有一个声音:该不该告诉园林? “在看什么?”陆园林忽然出现在身后。 她咔一下把抽屉合上,有点慌:“没什么。” 他微讶地看着她,又冷冷地瞥了瞥抽屉的位置,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满路忍不住目光追随,微乎其微地叹了声气,几乎自己都不曾发觉下唇已被咬得起褶。 小心翼翼将照片打包好,深埋着头,无由地想起母亲说的,婚姻意味着把自己的命运跟另一个人紧紧缚在一起,此生无论喜怒哀乐、荣辱好坏,都要共同背负。 那,她曾经的大悲大喜,他会愿意和她一起承担的吧? 好不容易捧了杯热茶走近,却又瞧见他挨着阳台的护栏深深地吸着烟,单望着背影已叫她胆怯。 似是察觉到她靠近,身形隐约动了一下,随后把烟踩在脚下。 “陆园林。”她梦呓般呢喃。 陆园林震愕地回过头,她笑笑,把手中的杯递给那只大手。 他接过只往身侧一放,不言不语,显得隐忍而沉静。 她主动抱他:“生气啦?” 还是没有声音。 “他叫许洛阳,是一个对我来说可以放下却无法忘记的人。” 她跟他说过的,他是她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曾想把这段记忆永远埋藏,不去与任何一个人说,可她此刻拥着的这个人,是她这辈子都要共同度过的人。 不是别人。 一开口就想倾吐干净:“他曾经是我的大喜、我的大悲,我的天、我的地。” “他是那个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被需要、被深爱的人。他曾为我赴汤蹈火,无怨无悔,把他能给的一切都给了我。”不由心酸:“我曾经爱他,胜过爱自己。” “以前的他和现在的我,你会选谁?” 他以前从不曾打断过她。抬头看他一脸冷肃,吓得她愣着眼忘了回答。 怔了片刻才说:“我不知道。他会一直在我心底。我爱过他,正爱着你。” “回忆不是一行写错了的字,用橡皮擦一擦就能擦去,它烙在我心上,早已融进我的骨血里。他和你不一样。我负了他,所以才更不想辜负你。” 她停了停,诚恳:“园林,我不想骗你,我从来不后悔遇见他,可我们真的回不去了。” “我也曾以为除了他再没有人能填补我的空白,直到你突然闯进我的生命,让我一天一点发现上天对我是多么的宠幸和眷顾。” “所以你不是他的替代品,从来都不是。我耐得住寂寞,只是不想错过你。”她说:“因为我爱你。” 说完她便安静,只等他一句回答。他极少这样沉默又冷淡,让她心里丝毫没底气。 见他还是没反应,满路迟疑着松开手,离了他怀中才瞟见他脸色和悦不少。 她总是占上风,这还是他第一次表现得生气,她尚摸不准他是否吃这一套。 “园林……” “别说话。”他语气认真。 “那你……” 未完的话湮没在炽热的吻里。 陆园林几乎把她圈得动弹不得,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深情地吻着她。她虽然不曾经历,但也明白他想做什么。 却没有反抗,任由他随心所欲地探索。心里带着几分害怕和欢喜,一半羞一半窘。 她那样怕痛的一个人,还是咬咬牙强忍过去。 陆园林仍旧温柔地拥着她,看她闭着眼睡得香甜,不由轻笑自说自话:“谢谢你爱我。” 其实他知道她并非朝三暮四的人,若非认定也不会承诺与他携手共度。可他终究是要她心无旁骛。那个人该何等幸运呢,曾得她痴迷不悔,如今又念念不忘。 所以他才心胸狭隘如此。 想起蓝宏伟说他,一声不吭结了婚,尚新婚燕尔的便急不可耐罢工做起家庭主夫,禁不住揶揄一番:“人家都说女人一结婚就免不了要回归家庭,怎么到了你这儿,一个杰出青年也变得这么安分了呢。园林,你小子真是让我大跌眼镜啊。” 园林无所谓笑笑:“蓝总,你不是也一直盼着我放假吗,我这是补假,不算旷工啊。” 他过去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把周末也过成工作日,反正回家也是一室冷清,一个人无牵无绊的,倒不如工作踏实。父母又是开朗的人,年纪虽大心态却年轻,两个人安享晚年,对他是放心得很。 第28页 蓝宏伟常笑他不近女色,怎么也料不到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那你就这样随随便便抛弃公司啊?” 他难得说笑:“江山虽好,我却更爱美人。” “昏君!昏君!”蓝宏伟指着他骂。 他想不通为什么有的人会对婚姻恐惧,结婚在他眼里是世界上最幸福最纯洁的事之一。每日看着心爱的人在身旁醒来,有空能为她做饭,茶余饭后听她讲一些生活上的琐事,纵然平淡,却弥足珍贵。 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从外面回来发现她又躺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动静飞快地爬起来撞他个满怀,懒懒说:“回来啦。” 她有这样的习惯。每次他在外回来,她见到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冲上来抱他。在机场,在街头,哪怕在家……无论何时,总是如此。 可也总是抱完就将他撂在一旁。比如此时此刻又迅捷地蹦回沙发上,继续沉浸在她那《活了一百万次的猫》。 园林走到身旁,因身材高大而挡住了部分光线。满路向上滚了滚眼珠子,识趣地把四分之一的位置让给他。 他也坐下。 “我给你念。” 满路仍旧入神地盯着手上的读物,心思完全不在他的话。她说:“很快,我再看两分钟。” 把书从她手里抽出来,重复:“躺着看伤眼,我来念,你听。” 她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句,嘻嘻傻笑,一脸得意。 陆园林无奈瞥她,轻声念道:“白猫生下了许多可爱的小猫,猫再也不说‘我可是活过一百万次’的话了。猫喜欢白猫和小猫们,已经胜过喜欢自己了。” “终于,小猫们长大了,一只只的离开了它们。” “‘这些孩子们也都变成非常气派的野猫了!’猫很满足地说。” “是啊!” “白猫从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咕噜声,白猫越来越像老太婆了,而猫也变得更加温柔了。它也从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咕噜声,它希望能和白猫永远永远的生活在一起。” 满路合上眸子静静地听,他的声音真很适合讲故事。 “有一天,白猫躺在猫的身边,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了。猫第一次哭了。从早上哭到晚上,又从晚上哭到早上,整整哭了一百万次。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有一天中午,猫停止哭泣了。它躺在白猫的身边,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了。” 似是听他叹息:“猫再也没有活过来了。” 阳光正好穿过玻璃爬进来,她看今天天气极好,便把窗帘全部拉开,满屋都是暖光的气息。 她如今偏爱一室敞亮。 仿佛回到多年以前一个人静坐在宿舍阳台翻书的时候,塞着耳机,放的是轻音乐,她觉得世界一片明亮。很多时候她也像个文艺青年,写写字,看看书,偶尔也画画。 好多年没有这种舒适感了。 园林放下书见她没有睁眼,以为她睡着了,只缓慢地轻柔地伸手去触她的发端。 “园林,谢谢你让我活过来。” 那只活了一百万次的猫死了一百万次,却对死一点儿也不在乎。它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直到遇见它的白猫,它第一次,第一次不再浑浑噩噩地活着。 她活过。 她活过来了。 陆园林顺着她的发,强迫症患者总爱做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就好像她不明白为什么陆园林非要把她的头发都拨到同一侧。 发出极浅的一声笑:“不客气。”他说:“我的荣幸。” ☆、第十九章 永生之花 “苏梨,在想什么呢。”翟湾湾泡了杯茶,五根手指使劲在苏梨眼前晃。 是呆子也该回魂了。 苏梨惊了一下,掩饰:“没。我有什么可想的。” “得了吧你,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翟湾湾似了然于胸,指了指许洛阳的方向:“不用说,肯定又在为那位黯然销魂吧?” “瞎说什么呢。” “苏梨,不是我泼你冷水啊,”翟湾湾语重心长,“像许总这种人,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长得一表人才,关键吧还有涵养。两个字,完美。” “我觉得啊,他是不可能看上咱们这种人的。虽说他也不是那种瞧不起人的太子爷,但你也看到了,工作以外的时间,他什么时候和我们亲近过?” “再怎么着,他也得找一个和他差不多完美的人。”翟湾湾啧啧有味地喝掉一口茶,总结说:“我总觉得他心里有一个人,除了她,别的人是走不进去的。我劝你啊,真的早日断了这条心吧。好男人不止他一个,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苏梨默不作声。 “赶紧收拾一下吧,我要赶飞机先走了啊!假期愉快!” 苏梨笑嗯了声。她知道翟湾湾是好意,只是不经意又提醒了她,他心里确实住着一个人。 只是她今天才知道。 那个女子扎着一头马尾,头偏在他肩上,露出两行整齐的皓齿,一双水灵灵的秋眸弯成了月牙儿。他留着很短的头发,顶着寸头却依然帅气,堆着一脸痞笑凝视身旁的风景。 那是她见过最温柔的双眼。 原来他亦曾那样真实地快乐过。眉宇干净得一尘不染,有清澈见底的眼睛,风景是她,他自成画。 可她认识的许洛阳,眉间总有淡淡的褶皱,日复一日经已成“川”。 还是刚才,她敲门很久没人回应,可今天是年前最后的工作日,文件急需落实。虽然知道他一向不喜欢别人未经允许随随便便越过他划好的界限,可她也没办法。 门一开却发现他正窝在沙发上熟寐。 这不是她熟悉的他。他从来把公事和私事分得很清,极少在办公时间放纵自己。 好像从未睡过好觉似的,眉头轻微锁着,眼皮剧烈地颤动,整个人蜷成一团就像个受怕的孩子。 可就是不松开怀里的照片。 听他似醉似醒吐着呓语,却只清晰听到二字:丫头。 丫头,丫头,每一声都仿佛心底最深最痛的呢喃。 这并非她想要窥探的秘密。 可是,既然如此深爱着她,为什么不去找她?想起他曾说,他的婚姻是他别无旁选的赎罪,那他一定是眷念着她的吧。 苏梨无声地凝望着,很想伸手去触碰,可她不敢,她不能。 其实她知道,他大概也猜到了她的秘密。很多次他失了神在追忆,她望着他落寞的背影,看着看着也神思恍惚。而他总在这时回过头,她每一回都做贼心虚,神色慌张地胡瞟乱瞥。 这个世上,有一个词叫情深不寿。用情至深,不代表就能长长久久,因为恒久从来不可强求。像他。 这个世上,还有一个词叫身不由己。坚守在一个自知错误的位置,看不见未来,却无法主宰自己。像她。 她真的不是聪明的人。明知道这是扰人扰己,却还是找不到一条可以回头的路。 第29页 她只能等。等到她坚持不下去的那一天。 “满路?”迎面有人讶异地喊了句。 满路冲来人客套笑了笑:“真巧。” 没想到在吃饭的地方也能撞见。 吴愿一脸惊疑地把她看住,而后才将目光投在她紧紧挽着的那人身上。 陆园林礼貌而冷定:“你好。” 她稍显迟疑,一脸困惑:“你好。” 满路主动报上身份:“这是我先生,陆园林。” 对面的人霎时怔住。只有陆园林强装淡定,心底却似有千万朵馨香的野百合悄然绽放。 “满路……你……” “我结婚了。” “你……那……”瞄了眼陆园林,连声音也虚弱:“洛阳知道吗?” 满路微笑,不愿与她纠缠:“嗯。” 她说过,他是她这辈子最好最好的朋友,是如同血肉一般的亲人。无论过了多久,每一份惊天动地的感动和喜悦她都还是渴望与他分享,因为他是那个无论她做了什么决定都会无条件站在她身后默默祝福她的许洛阳啊。 她猜他收到照片的时候也会沉默许久,然后便止不住一个人傻笑,笑着笑着便淌下泪来了吧。 满路迫不及待跟面前的人道别,鲜见的不耐烦,园林看了看她,问:“不喜欢的人?” 她低低地嗯了声,说:“不可能原谅的人。” 陆园林不再细问,加重力度扣紧她的手,轻声说:“那就不原谅。”他知道她并非计较的人,能让她如此耿耿在怀,一定是伤她极深。 他迅速取了车回来,只怕留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满路上了车,还像以前那样轻笑。她感觉自己好无耻,在说出那句“这是我先生”时,竟带出许多骄傲和窃喜。 于是问:“我刚刚是不是好坏?” 陆园林发笑:“不是。”瞥了她一眼说:“很可爱。” 她也笑:“陆先生,你这句话会不会太违心了?” “不会啊。”他脱口说道:“反正我是你先生这件事,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啊。” 她哑然失笑:“难道你会预见?” “是啊。你不信?” “不信。” 他弯了弯唇角,自满道:“从你唤我第一声老公开始,我就知道你早晚都要嫁给我。” 听得她愕然地竖起眉头。第一次喊他老公……是刚认识不久那会儿,路上遇着两个图谋不轨的流氓,她怕极却只想到向他求救。那时候也不知哪儿来的孤勇,竟然会选择相信他。 万一……他不来呢? “那是演戏!” “可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可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人是他。 她难以辩驳。 “谁叫我胆大啊,居然信你,那时候还不了解你呢。”她一本正经说:“现在才知道,你也是流氓。” 刚好遇上红灯,他停下车把脸逼近她面前:“你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帅的流氓?”说完顺便也耍了一把流氓。 满路哭笑不得地瞪着他。 这人真是善变,以前总觉得他绷着张脸像块坚冰,可越相处越发现这个人不仅自恋,还幼稚得不可理喻,婚后更是肆无忌惮地暴露本性。 她不禁质疑自己看人的眼光,却安慰自己说:“是啊是啊,你是坏流氓中最帅的好流氓。” 他向来容易知足,一高兴就如同脱缰之马,一路哼着小曲儿,完全换了个人。满路听着他流利的英文口音,视线还流连在窗外。 不久便是除夕,这座城市已然毫无意外地沦为一座空城了。 长这么大头一回要丢下爸妈在家守年夜,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真的不孝。这么多年家里的除夕夜从不冷清,爸妈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她和舜禹就在一旁嗑瓜子,几个人说说笑笑,总是天亮才发觉时间溜得这样快。 要说委屈其实也说不上,只是许多事情一下变得很不一样,她多少有些猝不及防。 以后,园林的父母也是她的父母,父亲叫陆令山,母亲叫田筠。或许在这个新的家庭,也会有一个热热闹闹的跨年夜。 爱,她想,是心甘情愿的牺牲吧。况且,满路相信,这个男人带给她的,将是天长地久的幸福。 就好像年轻时另一个人也曾让她坚定如此。 许洛阳在她的城市呆了四年,记忆里走遍了那些她曾走过的街头巷尾,也曾以为他会永远在这里,陪她穿梭在日落前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又或许,有一天她会义无反顾地飞往他的城市,对他笑说:“许洛阳,我跟你回烟台吧。” 都是天真。 就好像犯了一个年轻总无可避免的错误,以为相爱就可以恒远。也学着一手攥紧爱情,一手抓住时间的流沙,到头来才发现两手空空,伤痕累累。没有保护好自己,也伤害了别人。 于是和另一个固执的自己开始了一场漫长的自赎。漫长到她以为此生幸福无望,从此天涯海角都是监牢。可后来才知道,原来上帝早就把每个人的命运都谱写好,一切悲欢都是不请自来。 许洛阳是她命里的满天星,让她每一次忆起初恋总是纯洁和真挚的模样。像初尝到了未熟透的青苹果,味道酸酸的,却带着几分甜。她仍旧记得那份酸涩,教会她天荒有时而厮守很难。他给她的,是一份负担不起的爱。 而陆园林是那宁静内敛的百合花,傲然盛放却沉默着守望,给她淡泊的恒长。这份迟来的守候,在她眼里是不凋零的永生花。它沉静,他默然,像日月星辰从不说话。 ☆、第二十章 在劫难逃 许洛阳笔直地立在航站楼前,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着一次分别。 他承认他还是很想留在她身边,可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她已不是他的。 以前她爱他似飞蛾扑火,望向他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乌黑的睫毛弯弯,眨起眼来一闪一闪灵动而迷人。 只是如今,她再凝眼看他,仍是那双仿若清泉的明眸,却总有疼疚和忧愁在眼底。 他理解她。 他曾给她带来极大的伤痛和苦涩,让她欢喜,也让她痛极。他的丫头,是这段故事里最无辜却最良善的角色。吴愿和他都是自私而贪婪,让她只爱这一次已痛得血肉模糊。他多么高兴她又有了去爱和奔赴的能力,哪怕让她重拾信心的人,不是他。 许洛阳聚敛眸光,寸目不离地锁定近处一个纤瘦的身影。她随意穿了件纯白色的风衣,搭了条简约牛仔裤,脚下浅口的平底鞋露出脚踝细瘦而精致。 她还是没变,偏爱简单自然的穿搭,这么几年依然不见长肉。 她还是变了,再不似从前一见到他就乐得忘形奔上来,多等一秒都等不了。 满路缓缓靠近,在许洛阳跟前收住脚。微微仰着脸凝神注视着他,眼前的每一个轮廓都清晰分明。 第30页 许洛阳笑着摸摸她的头,一脸轻松。 “一路平安。”满路微笑。 “好。” “明年的冬天,我去烟台看你。” 他停顿,眸底夹着酸涩。 “好。” 她倒吸一气,像从前那般叮咛:“要多保重。” “好。” 满路露出两颗皓白的兔牙,笑着笑着眼眶半湿。 许洛阳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潮热,笑着将她紧拥在怀。 “丫头,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平安,要快乐,要幸福。” “我知道,他待你很好。”他说:“比我待你更好……所以我很放心。” 他低着声音自笑道:“可我总觉得便宜了他。可是以后……你的幸福也只能靠他了。” 满路转涕为笑,用力地挥手,一步步、慢慢地、慢慢地倒退。 洛阳,再见。要平安,要快乐,要幸福。这句话,我也很想送给你。 许洛阳回头停了一会儿,噙着泪笑着挥挥臂膀。 其实他也变了。不管在他心里,还是她的。 分手两年后的秋天,他娶了吴愿。那一年的盛夏,是吴愿病情最为反复的时候。很多次他亲眼目睹她把刀抵到瘦骨嶙峋的腕上,失心疯似的哭喊,问他:“你娶不娶我?” 他不声不响。 每一次沉默都换来同样的后果,那就是吴愿一次又一次地被送进急救室。医生说抑郁症多是心病,有的时候药物治疗很难控制病人的情绪。他真的很想告诉满路,他快不能活了,他想她救救他。 可他没资格。 他欠下的债,绝不能让她一起偿还。 他恨自己,恨他在遇见那么好的她以前为什么耐不住空虚,恨到每一次看到镜中那张与他长得别无二致的脸就忍不住挥拳舞臂。 他还是妥协了。他太了解他的丫头,宁可负他也负自己,也绝不会对别人残忍。那一刻他满心想的是,只要吴愿好起来,他就能回到她身边。 只要吴愿好起来。 哪怕,他明知她会介意。她期愿的爱洁净如雪一尘不染,即便是长在污泥浊水中干净如洗的夏荷,也无法动摇她在情感上的洁癖一分一毫。 于是她利落干脆地选择了别人。 他已没有退路。从来没有一次,他拗得过她。 也是自己种下的因,他接受这样的结果,恳求她:“丫头,最后再送我一次吧。”他以前不懂她,为什么每次都坚持要送他。年少的时候总有几分说不得的骄傲,再相逢却只能把无数的话都堆在心头,一别数年才终于明白她是害怕。分别从来不容易,只是生怕久别情疏,唯有眼前尚能把握,又岂敢辜负时光。 他反复回望她的方向,仿若最后一眼,有多挣扎就有多依恋。虽然隔得远,有约摸十米的距离,可她眼泪簌簌的模样还是一清二楚映在他眼里。 满路转身上了车,留下原地空荡荡。恰巧王英子这时来电话,满路擦擦鼻子,做了几秒深呼吸。 “喂,英子。” “再不接电话还以为你被绑架了呢!”王英子一张口就抱怨:“累死我了!我明儿放假啦,过几天给你拜年去!我不管啊,你得给我留一天啊!” 满路在脑中急忙过了一遍,惊觉后天就是大年三十。王英子是当年她们寝室里头最拼的一个,轻伤不下阵,时常自诩“女超人”。结果一年忙到头,总约不上时间好好见一面。 “好啊。” 忽觉不对,忙改口:“可是我今年不在家里过年呐。” 王英子提起嗓子:“知道知道!陆才子总不会记恨我借用他老婆一天吧?” 满路嗤笑,陆园林巴不得她来呢,那人前几天还懊丧地跟她埋怨找不着机会献殷勤。 她原本也不知道啊,领证以后才发现陆大设计师所有的正义凛然都是装的。落差太大,心里顿时有种羊入虎穴之感啊。 他也不否认,计谋得逞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逐个打电话给她的知己好友,道了谢,也道了歉。挂在嘴边的话像是特意背过似的:“谢谢你这么长时间照顾满路,抱歉,我来晚了。” 满路旁听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他倒是口齿伶俐,三言两语就把她身边的亲朋好友收得服服帖帖。 她还以为他天性清冽淡薄,谁料这人天生就是演员。明明表里不一,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还都争着抢着为他说话,生怕她亏待他。 陆园林如意称心,在她面前挑衅地笑,满脸洋洋自得。 王英子早就成了陆园林的头号粉丝,满路无奈:“行行行!到了给我电话,叫陆才子去接你行了吧!” 王英子那头笑得人仰马翻,十分满足挂了电话。 满路一路心心念念着园林。昨晚睡前他就调好闹钟,今日起得早,默默给她做好早餐还不忘提醒她看准时间不要迟到。 就差送她了。若非她不许。 她自问待他向来坦真,也还是禁不住思疑自己的魅力,于是出门前禁不了好奇问他:“你就这么放心我?” 一片寂静。 她懊悔自取其辱,凶狠狠地扫他一眼,嘴里咕咕哝哝。 陆园林原本在擦洗梳妆镜,听她嘟念忍不住笑了出来。停下动作去看她,食指轻轻点在她鼻尖:“look - into - your - eyes, i - see - what - i - mean - to - you.”(看向你的眼睛,我知道我对你的意义。) 心头一阵温热。 他说他知道。他知道。 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她已寻得。可惜改不了爱捉弄他的毛病,昂起脸盯着他,穷追不舍:“then - what - is - it?”(那是什么?) 终究憋住了笑意,陆园林抬手替她拈起贴在额上的细发,低吟:“the - destination.”(归宿) 满路正忘形地扬起眉梢,等着听他说笑,没想到他果真郑重给她答案。 他一认真她就完败,最后落荒而逃,不用想也知道背后有双眼正含笑目送着她。 其实陆园林真是胸襟极开阔的一个人,待人处事宽容豁达,印象中只跟她怄过一次气,且对情绪的约束力超乎她想象。即便铁青着脸分明写满不悦,过不了半刻便也能云消雾散,仿若悲酸并非是落在他心上。 所以她越来越瞻慕他。 下了车看见人就在眼前,无法自控使出劲疾奔,一下就跌入他怀里。 等着被骂。 “真是!”结果陆园林最后只是束手无策:“没见过这么不听讲的!” 满路不以为然,踮起脚尖亲他一口,不等他反应便不负责任地跑开。 陆园林疑滞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从愕然中惊醒竟花了好几秒,在心里笑她可恶却藏不住满眼宠溺,一池春水在心底汹涌激荡。 “你快点儿!还没收拾行李呢!” 他认命地跟上。 回想两人初识,她总是礼貌而生分,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儿任性和肆意。成熟睿智,却郁郁寡欢。原来她本性这样淘气和落拓,终于等到她把小毛病都养回来,他却狐疑眼前一切是否虚幻而已。 第31页 如此难以平静,自己也觉得荒唐。 可他竟感到圆满。自己挫败地笑了笑,虽然沦陷却依然清醒,这一次,纵然他有三头六臂怕也在劫难逃了。 ☆、第二十一章 新年快乐 陆园林说,活了将近三十年,头一回看见父母对过年这样好兴致。 满路笑睨了他一眼,心知他最擅长拍她马屁,于是不搭他话,悄往厨房走去。 “妈,我来吧。您去坐。”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话一脱口就后悔了。她做的菜,要是自评尚可勉强及格,可要给别人尝,那不是自揭其短吗? 可是覆水难收。 “不用不用!”田筠对面前的厨具操纵自如:“难得回来,妈做!你去陪园林说说话儿,这儿油烟味儿重,快出去!小心脏了衣服!” “没事儿!爸和欣然在外面呢!” 满路还是坚持搭把手。别的不会,洗菜她总在行。 田筠转过身瞧见她撸起袖子便把手伸进水里,完全不心疼衣服,忙搬救兵:“园林!你快进来!” 陆园林听见喊得急切,速即跑了过去,一看明明风平浪静,唯有满路一脸愧窘。 不明所以:“妈,怎么了?” “快快快!带满路出去!”她耐心说:“咱们把人娶回家不是为了让她做饭的,她爹妈看不见心不疼,我可疼着呢!” 满路愧笑着瞥了一眼田筠,使出个眼色求助陆园林。 “妈,您出去吧,我来做。”他知道他母亲定又不依,于是故意又说:“我知道满路的口味。” “哎哟!行行行!”她果然受用:“你来你来!” 眉欢眼笑杵在那儿仔细打量一番:“这就对了嘛!结婚以前满路在自个儿家不用干这些粗活儿,到了我们这儿自然也不能亏待她!别忘了她可是抛下父母兄弟嫁给了你,你可要懂得惜福!” 陆园林这头唯唯诺诺应着好,那头满路又被强行拖离。 “妈,满路就在这儿。”堆了一脸无辜的笑:“她不在我不习惯。” 陆园林果真对他母亲了如指掌,登时厨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一左一右杵立。 满路顿时自在,居心不良从身后拥住他:“老公,辛苦你啦。” 陆园林哀叹:“妈心疼你,你心疼妈,就没人心疼心疼我。”陆园林操起刀来切菜,越说越凄凉:“总之啊,这家里是没我的地位。” 满路顿时失笑,把头探到前面去,明目张胆地审视他:“真小气!” “是啊,我小气。”陆园林索性耍无赖,垂着眼看她:“小气怎么了?” “小气很好啊!”她正色道:“我就喜欢小气!” 陆园林哑然一笑,无计可施只好摇头叹气:“真拿你没办法。” “给我递一下盘子。” “遵命!”她求之不得。 还好有园林救场。 他总是这样,办起事来游刃有余,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总能挺身而出。 陆园林用目光扫了扫满路,瞟见她正入神地挑着青豆,一袭长发自然散落,微微遮住她白净细致的脸。 她属于越看越好看的类型。一双明眸灿若星辰,中央的鼻子端正秀气,并非是尖细的下巴,反伴着少许婴儿肥,看多久都给人清朗悦目之感。 神差鬼遣般伸出手撩拨她的发,她眸也不抬,说:“别闹。” “你确定?”他问。可眼光显然离不开她。 满路好奇,终于肯抬头看他。 陆园林托着新鲜出炉的一小盘素菜举到她眼前,果然勾起她的欲望,挑了挑唇角说:“求我。” 是她最爱吃的罗汉斋。 “不!”她莫名有了骨气。 “嗯?你决定了吗?”陆园林贴近她的脸,忽地扣住她的腰。 满路乍然心虚,瞟着客厅的方向,费了很大的劲仍是掰不开他的手指,只好讨饶:“你别闹!等一下被看见了不好!” 陆园林仿若未闻,只管胡搅蛮缠:“那你还不求我。” 他就喜欢跟她耍嘴皮子,心里再高兴也仍是想听她说几句动听的话。在他眼中,最好的爱情是棋逢敌手,看似谁也没有赢,实则平局便是最圆满的结果。 “求你求你!” “听不到。” 满路心一横放嗲声音说:“陛下,您就饶了臣妾吧!” 龙颜大悦,脸越贴越近:“好啊。不过,爱妃今晚想不想被朕翻牌子?” “哥!嫂嫂!好了没……”陆欣然忙刹住了脚,傻愣着瞪大双眼:“没……啊。” 一向无法无天,此时此刻也略显窘迫,干笑了几声慌忙解释:“我来看看菜做好了没有。” 满路忙挣脱陆园林,惶窘而羞赧,深深地垂着头。 “还没啊……”狼狈地掉头就走:“那继续!继续!” 陆园林亦有些发窘,满路嫌弃地白他一眼,羞愧难当挡住自己的脸,带着哭腔说:“没脸见人了!” 一直持续到饭桌上,满路仍深埋着头不敢直视一眼陆欣然。 陆园林平日里的冷面形象荡然无存,陆欣然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激动难耐,时不时抬眼瞄向陆园林,又用一副耐人寻味的神色窥视满路,陆园林冷眼掠过她才巴巴地埋头吃饭。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屋外忽然响起了清亮干脆的爆竹声,震耳欲聋,源源不绝。 爆竹声声辞旧岁,欢声阵阵迎新春。陆欣然率先举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大家碰了一杯,陆欣然又满上:“祝爸妈身体健康,长生不老!” “哈哈哈!长生不老,那岂不成了老妖怪了!”陆令山歪着头问陆欣然。 “哎呀爸!我还没说完呢!” “好!你说你说!” 她旋即诡诈地笑:“祝哥哥嫂嫂如胶似漆,早生贵子!” 如胶似漆,早生贵子。就算是傻子也猜得到陆欣然还在拿方才的事打趣她。越想越汗颜无地,一张脸憋得通红,恨不能找个洞一头钻进去。 “借你吉言。”陆园林执起酒杯一干到底,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 有时候真觉得男人这物种神奇得很,尤其是身旁这位,心情堪比天气,变幻莫测。餐桌底下满路狠狠踩了陆园林一脚,陆园林似是无关痛痒,只付之一笑。 “来,满路,多吃点肉。”田筠一连往满路碗里放了好几块肉:“你看你,瘦成这样,从动筷到现在还没见你夹过一块肉,可千万别学人减肥啊。园林也真是的,光顾着自己,也不照顾照顾自己老婆。这孩子,真是个缺心眼儿的!” 满路含笑看着她,感到胃里一阵暖和。可这回是真的冤枉好人了。 “妈,不关……” “妈,她不吃肉。” 陆园林突兀地插话,耐心地一块不剩夹过她碗里的肉,眼睛也未眨一下:“她对肉蛋白质过敏。” 第32页 满路吃了一惊,满脸惊疑,随即满目崇拜地看向他。 这人不得了。 “啊?”余下三人目瞪口呆,陆欣然差点儿把自己给噎着。 “哎哟,可怜的孩子。”田筠倒是用一种慈爱的眼神注视她。 陆令山也同情她说:“只能看不能吃,也真是难为你了。”叹了叹气,他说:“这样,从明天开始,我们大家陪你一起吃素!” “啊?”陆欣然几乎是带着控诉由衷发出嘶吼。 “哎爸,不用!真的不用!”满路愈发难为情:“不用顾虑我,我本来也不爱吃肉,真的!” 感觉自己像在犯罪。上回陆园林带她回来见父母,就为了迁就她特意做了一桌全素宴,他父母不知情,恼得直骂他荒唐。 “就这么决定了!”陆令山说:“抗议无效!” 满路啼笑皆非。她已经潜移默化祸害了一个,再连累别人怎么好意思。 丧气地转向陆园林,却看他低着头闷笑,她深深被他的演技折服。 放过开门炮仗以后,大家互道一句新年好就各自回房睡了。 是满路先回的房,陆园林进来的时候她正挨着床头开视频。 “爸,妈,新年快乐。” 陆园林也掀开被子坐到床上来。 林培良和方兰笑着说:“新年快乐!”接着林培良又问:“怎么样,在那边还习惯吗?” “嗯。”满路说:“跟在家一样啊。” 其实还是不一样的。 他的父母都很好,从来没把她当外人,只是她还做不到完全融入一个新的家庭,像自己生长了二十几年的家一样。 视频那头两人只是欣慰地点头。 “爸,妈,新年好。”陆园林也凑过来。 “哟,园林啊!新年好新年好!”二老见了陆园林比见到她这个亲生女儿还激动。 满路挫败地扶着额头,听园林说:“新的一年,祝愿您们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林培良和方兰对这个女婿越发满意,东扯西扯说了许多才依依不舍地说再见,害得满路根本找不到机会给舜禹拜年。 她平时有早睡的习惯,可今晚不知为何辗转难眠。 于是找陆园林说话。 “园林。” “嗯?” 她用指尖轻轻戳着他鼻头:“你撒谎。撒谎牙齿会掉光。” 陆园林笑出声:“等我们老了,不撒谎牙齿也会掉光。” 她似乎并没有在听他说话,酝酿了几秒,低低地问:“刚才,为什么不说实话?” 陆园林再难以假寐,一下打开眼,看见她又在拨弄手指。 她的小动作都已被他摸透,拨弄手指,那就是……又在想东想西。 他心底直叹气,按住她的手:“陆太太。” “我妈这个人,你还不了解。”陆园林十分耐烦,解释:“要是跟她实话实说,她一定会盘根问底,问到她满意为止。” “而且刚刚那种情况,要你说你该怎么说?”陆园林问。 “虽然如实交代也没什么不好,他们也不是保守的人,不会因此而对你有成见。” “可是有些事我希望你永远也不用再想起,有些伤疤揭开一次就够了。”陆园林温情地抚上她的月眉:“而我已经看过了,也知道有多疼。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它成为秘密呢?” 满路一字不落地听下,仔细思量,真是她刻薄了。 “你啊,就是心太细了。我宁愿你神经大条一些,这样就不会常常自寻烦恼了。” 说完便拉她到怀里:“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两点十分,你再不睡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哦。”满路无辜地嘟囔。 嘴上答应可依旧睡意全无,越睡越躁动。陆园林在她第六次不安分的时候终于睁开眼,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看来你精力充沛。” “那就别睡了。”他说得正派:“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满路顷刻意识大事不妙,乖乖认错:“我不动了!现在就睡!马上睡!” 陆园林温热的双唇仍在她劲处游移,贴近她耳廓才谑说:“晚了。” ☆、第二十二章 同人异命 新年终归是热闹的,单是那烟花爆竹声就已经足足影响了满路两晚的睡眠。什么叫有人欢喜有人愁,这就是啊。 熬到大年初二,她困到记忆力也衰退,连回娘家这么要紧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还是陆园林叫她起床,她一时想不起,迷迷糊糊还问:“你起这么早干什么?” 陆园林吃了一惊:“忘了吗,今天要回家啊。” “哦。”打算埋头再睡。 “啊!”顿时清醒从床上跳起来:“几点了?” “你还有二十分钟。”陆园林在一旁看热闹。 她这才争分夺秒开始行动。 才上车又犯困,嘴上嘟嘟哝哝:“这儿的人过年实在太热情了,”认输说,“我真有点吃不消啊。” 陆园林帮她系上安全带,戏说:“现在知道了吧,我能活下来也不容易。” 又戳中她的笑穴。 低头看见她顶着两只硕大的熊猫眼,眼皮都快撑不起来,一时有些疼疚:“再睡会儿,从这儿回去至少也要三个小时呢。”说完便驾轻就熟地从身后抽出一张毛毯盖在她膝上。 满路整个人瘫软在副座上,微微侧着头,含了情看向他。 他总是把一切都安排周全,叫人无可挑剔。 满路总觉得这是她几生几世修来的福报。她素来不是妄自菲薄的人,可他终究是太好,太好太好,好到她常常疑惑,他这样出类拔萃的人,为何偏偏停在了她这里? “懒虫又怎么啦。”他漫不经意问。 满路瘪嘴不答,抬手拂过他的脸,无由的娇嗔满面:“幸好有你。” 而陆园林只是含笑摸摸她的头,什么也没有说。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早上十点,满路中途醒了再也没能睡着,一路找了许多话跟园林聊,她每说一句,他就淡淡地笑,常是慢半拍地应着。 渐渐才忘了疲累的。 “哎你分我一点儿。”下车了她突然说。 “没事儿,不重。”陆园林动了动眉梢,从容吐出。 “那不行!”满路说:“待会儿我妈又得教育我,说我成天就知道欺负你,我可惹不起。” 她每一次给家里打电话,方兰都千叮咛万嘱咐,说,陆园林这样子温和的脾性,定不是讲不得道理的人,若是真吵架准也是他先败下阵来,所以啊这样举世无双的好男人,她不能恃宠而骄,得好好对人家。 园林也知道她没少被说教,笑把一瓶酒递给她:“好吧,这个给你。” 她如愿以偿接过,前脚刚踏入电梯就提醒园林:“待会儿我哥肯定会跟你要红包,他这人啊三十岁了还跟个小孩似的,贪玩爱闹,只有叶姐治得了他。” 第33页 陆园林则淡定笑了笑:“放心,我都准备好了。” “你还真的当真啊。”她颇感意外。 “这是他应得的。”他情深意长望向她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她泄气,罢了罢了,他和舜禹的革命友谊深厚得很,又岂是她能够体会得了。 于是摆摆手出了电梯按门铃。 是舜禹开门。 “新年快乐啊林妹妹!” 她学他:“新年快乐啊林哥哥!” “舜禹,新年快乐!” 陆园林从不唤他哥,他和舜禹本就沆瀣一气,说起来舜禹也就比他大了那么一点儿,两个人又都不拘小节,无所谓尊敬不尊敬。 可舜禹这回却嘲谑:“新年快乐啊妹夫!” 人就堵在门口,所谓百炼成钢,满路一眼识破他的把戏,回眸笑看了眼陆园林,神气十足说:“我厉害吧!” 陆园林抿唇轻笑,掏出一个鲜色的大红包,上面烫着喜庆的一个“贺”。 “请笑纳。” 林舜禹这才称心如意放行。 林培良和方兰正在里间厨房做饭,只听见流水哗啦啦的声音,对外头的事一概不知。 “爸,妈,新年快乐!”满路和园林这下倒真的心有灵犀。 两人回过头一看,林培良先反应过来:“哟!” “来啦!”方兰擦了擦手,解下了围裙。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林培良和方兰也步调一致。 陆园林又摸了摸口袋,掏出与方才一模一样的两个红包,毕恭毕敬地呈到二老手上,一脸诚笃地笑:“爸,妈,这是满路和我的一点心意,祝愿您们身体安康,福寿绵长。” “哎哟,这!”芳兰为难地看向林陪良。 林培良说:“既然是孩子一片心意,我们就别推了,收下吧。” 满路没料到陆园林把林培良和方兰的份儿也算上,还把自己的功劳也随了进去,事事做得周到却从不曾告诉过她,只是默默地,默默地自觉。 他给她的,从来都是温暖而踏实的安全感,是伸手就触碰得到的真实。 在她浴火却不得重生的时候,谁也没有料到,赤焰和坚冰竟会不期而遇。他炽盛且热烈,却偏偏遇上一颗虚弱而荒凉的心。 却没有逃。 那时候她已是千疮百孔,绝望使她放弃了挣扎,她就那样奄奄一息地沉静无比地等待着上天最后的宣判。 她以为心底的窟窿会越长越大,直到溃烂,直至再也摸不着心脏在哪里。 而他缓慢沉着,像个强大的光源体,不管她驻足在哪一个街头,总能感受到他小心释放着的光亮和温热。 他是光。 “舜禹,去烧菜!快快快!”方兰说:“我和你爸要跟你妹妹还有园林聊聊天儿!” “妈,我是不是你跟爸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舜禹丧气地说:“怎么就这么差别对待啊。” “去去去!话真多!”林培良也催他。 “你怎么不让我也聊聊天儿啊。”边走边嘟囔。 “净知道贫嘴!”方兰目光追着他的背影,下一秒又变回慈祥的母亲:“园林,来,吃水果。” “谢谢妈。”陆园林颇感同情地低笑。 林培良精细地将满路端看一番,问:“这才多久不见,怎么越来越瘦了?” 陆园林听了后指控她:“吃的比猫崽子还少,说破嘴皮也不听。拿她没办法。” 满路正低头喝茶,半晌才醒悟在说自己,于是也自上而下打量片刻,朝林培良说:“哪儿有,明明胖了。” “爸,你眼花啦。”满路笑他。 “哪里胖了!跟竹竿子似的,风一吹就倒了!”方兰插话说:“老是游思妄想,就不让人省心!” “妈,大过年的你还骂我。”她嘀咕。 “大过年也得骂!该骂!年后你把工作给辞了,老老实实给我回家呆着!我问过几个中药医师了,给的方子都差不多,你回来,把身体养好再说!” “妈,你又来了。”她简直要哭:“这跟我工作没关系。你别自己吓唬自己,弄得草木皆兵的。” “再说了,我这不是随你嘛,天生。” 陆园林好笑又好气地瞥着她。 “我说不过你。”方兰赌气说:“反正工作要比你身体重要,比爸妈的感受重要。” 她听了心里一凉。 “哎哎哎,行了行了,别说了。”林培良在一旁规劝。 使力揉揉眉心,满路哑口无言。这下真是负薪救火,自取灭亡。 “妈,您把方子告诉我,我来熬。一样的。”陆园林忙补救。 “这怎么行!你工作这么忙,哪还有时间给她熬药!”方兰说:“这药啊都要慢慢慢慢地熬,用温火熬,这样出来的效果才最好!你忙起来没日没夜的,请阿姨熬我也不放心,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别操心了!” “我不忙。”陆园林说:“年前我已经跟公司申请减去减负了,公司同意了。” 满路吃惊地看他一眼,这人真聪明,他这么一说方兰肯定没意见。 “这下你放心了?”林培良语气无奈:“孩子难得回家一趟被你唬得大气都不敢出,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说完顺手指了指满路。 满路暗松了一口气,抬眼朝方兰无辜地笑:“我去看看哥做得怎么样了!” 溜的时候倒是健步如飞。 方兰指了指厨房的方向:“看看,都是你给惯的!” 林培良不做声,只低头闷笑,想了想推脱责任:“都是园林给惯的!” 陆园林闻言好笑,仍然一副宠辱不惊的面容,心上却陶醉难以自拔。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满路和他说,在他们家一直都是方兰唱黑脸林培良唱白脸,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其实他也很想要一个女儿,五官最好是像她。 之前他不经意跟她提过,她抗议说:“我不要生女儿。” 他问:“为什么?” “我傻啊,好端端的干嘛生个女人出来和我争宠。” 他霎时无语,被气得喑哑。 她见状大发慈悲说:“生儿子我可以考虑一下。” “我反对。”轮到他有意见。 “那怎么办?” “不生了。”他说。 “附议!”她转瞬化作一脸促狭的笑,又有些得意,他幡然醒悟,上当了。 可心髓始终甜洽。 他招认,他贪恋这样患得患失的她,有欲有求的她。 才像个俗人。 他希望她做个俗人。 “开饭啦!”舜禹探出脑袋播报。 满路在一侧嫌恶说:“中年大叔惯有行为之一,说话偏爱歇斯底里。” 第34页 “林满路,问你一个问题。”他居然没有暴跳如雷,反笑得和气:“你见过打女人的男人吗?” 她苦心思量,刚想说没有,顷刻觉悟过来拔腿就跑。 舜禹的厨艺比之陆园林不分仲伯,她以前总觉得舜禹不去当厨师真是可惜。 于是趁机讨好,谄笑说:“哥,你烧的菜越来越好吃了。” “你少来。中年大叔可没这么容易讨好。”舜禹鄙视她。 林培良半啼半笑着摇头,司空见惯。 陆园林也窃笑,把凉瓜夹到她碗里,顺便教育她:“你再兴风作浪我们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瞧瞧,这才是明白人。”舜禹嘚瑟说。 “是啊是啊。”她说:“我不是明白人。我这就打电话叫叶姐别过来了,省得有的人啊嫌我多管闲事。” 舜禹啊地弹起来,诧愕若呆子,将信将疑:“真的?你真把她叫来了?” “千真万确。” “我求了老半天也没见她答应,你怎么说动她的?” “那你得好好反省反省了。”她正经八百道:“我跟她说我回来了,她自告奋勇说要来的。” “唉。”他深受打击,颓丧说:“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愁字了得。” 方兰笑:“叶子是好久没过来坐了。” 满路怜悯地拍拍他肩膀,指着满盘佳肴:“吃饭。” ☆、第二十三章 水之于鱼 满路和园林商量在家里多住两天,陆园林见她昨夜睡得酣然,精神也好了许多,自然应允。 入春的天气比冬天要暖和一些。透过窗帘便有光线成行撒进来,参差铺了满地,映得一室豁亮。 她早早爬起床,正打算出门,无意瞥见镜中的自己,头发越发的长,因为波浪卷而显得有些不修边幅。 这样是不是,过于随意了? “园林,你有看见我发卡吗?”满路翻完枕被拾了个空,旋即伏在地板把头伸进床底。 “没有。”回头瞧见她的动作,园林忍俊不禁:“你是不是傻,快起来。我找找看。” “抽屉找过了吗?”他问。 她痴笑:“忘了。” 说完便拉开来翻了翻,讪笑:“还真是在这儿。找到了。” “陆太太,你提前进入老年期了。” “是啊我老啦,那你怎么不找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啊,记忆力好得不得了,乖巧又贴心。” 陆园林笑:“哪儿有你说的这么好。” 她即刻警惕:“你好像很了解啊,以前交过不少吧。” 他冤屈地笑:“天地良心,我历史清白得很呢。” 满路似信非信白他一眼,正要把抽屉合上,陆园林的手机忽而亮了起来。 看清屏幕上的名字,她怔了一怔,仍是递给他:“找你。” 因为工作的缘故,陆园林结识的中外朋友很多,每逢佳节手机便不分昼夜响个不停。 刚开始他还会耐着性子寒暄几句,后来忍无可忍调成静音,把手机塞进抽屉两耳不闻。 很快察觉到她突变的神色,他接过去瞥了眼,又瞟向她。 “你看我干嘛,快接啊。” 她一定是挣扎了很久才有勇气拨这通电话,否则也不会等到今天。 而挣扎的滋味,满路想,没有人比她更懂得吧。 “丫头,请你,一定要等我。”许洛阳逐字逐字地念着。 他要给她信心。她知道。 于是她笑着点头。 “你相信我吗?” 她微笑,仍是忍痛点头。 “明天不要送我,等我回来,你去接我,好不好?”他迫不及待憧憬着,仿佛这天不会很远,眼波变得柔软而绵长。 “好。”她应下,泪水却夺眶而出。 她一直坚守着约定,心甘情愿地等着他,等着他从一个遥远的心上人变成触手可及的眼前人。 直到有一次,唯一的一次,他说他快承受不来了。她以为他已经想好要放弃,只是在前功尽弃之前给她一个交代:他失败了,再也没有力气和她一同抗争了。 她默许了。 然后逼迫自己拼尽全力去克制那些在无数个夜里任意猖獗的眷念,千方百计地逃跑,越逃越远,越远越接近深渊。 她病了。 从此她的世界暗无天日,那是她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苟延残喘,百念皆灰。 可就在她已然习惯孤独的时候,他信守承诺回来了。悄然无声地,回来了。 她却乱了。 曾经的心喜怦然,不知何时竟无迹无痕被岁月这个神偷窃取,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心恸惊惶。 还有,永恒的痛疚。 他唯一的那次失信,他说,是因为父亲病逝而他思念如潮,所有的意志被瞬秒吞噬。他恨透了人海相隔,只想她近在目前。 而她却忽略了他语气里的伤恸和绝望。 他本轻狂。 直到他归来,以一个成熟男子的模样现在她眼前,仅仅几步之遥,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可她终竟是意志动摇。 那个萦绕心头的人就在这里,人来人往,唯他从未有过片刻踌躇,一如往昔,只要她在,他便死心塌地为她驻足。 她非草木,仍免不了徘徊。 他已结过婚了。哪怕,不曾爱过旁人。 那时她方清醒,是爱是悔,她早已迷离惝恍。 她终究,错过了他。 身后一只大手揽她入怀,似个小孩稚拙地赖在她肩头,像极了十年摇尾乞怜的样子。 “和十年一模一样。” “十年哪儿有我听话。” 她转过头笑:“是呀,你比它乖多了。” “所以你得奖励我。” 她软笑,微仰起头触碰他的唇瓣,他却忽然低下头深深地吻着她。唇齿交缠,像他和她今生命定是难舍难分。 很久很久,直到她娇喘难平,他才不得已松开。 抬手替他整理额发,她说:“园林,你对她,太冷漠了。” 总是只言片字,语气永远带着强烈的疏离感,连多说一句也仿佛叫他犯难。 她听着也有些难过。 他探入她本氤氲的清眸,问:“那你说我能怎么办?” “最起码你要对她热情一点。”她说:“一乔她……她渴望得到你的关心。” “可我做不到。”他答得干脆。 “我做不到把我的热情平分给每一个人,我的关心也只能够给我爱的人。我只有一个身体、一个灵魂,都只容得下你一个人。” “既然我眼里心里都容不下她,又何必拖泥带水给她假的希望,我不想亏负自己,更不想耽误她。” 一篇长话直叫她嘴拙,半晌发不出声响。 久久他又说:“你还真大方,主动要求自己的老公去关心别的女人,走遍天下也找不着像你这样心大的老婆。” 第35页 她忽而粲然一笑:“所以你运气好。” 他立马把脸一沉,满是不愉快。 唬得她抬臂搂上他脖子,贴近他耳廓才道:“但我运气更好。” “园林,我爱你。”知错就改向来是她的优点之一:“真的。很爱很爱。” 已经无法再多爱一些了。 她偶尔喜欢主动向他示好,不管这样的表白重复了多少遍,他每一次仍动容不已:“傻瓜。” 自她落入他的风景,他才真正懂得何为一眼万年。 “所以我要尽我所能给你幸福。” “我很幸福啊。”她露出笑容:“遇见全世界最温顺的大灰狼。” 他被她逗乐,登时露出大灰狼本性,双臂牢牢将她锁住,肆无忌惮地亲上去。 她连忙把头偏开来,使力推他:“别闹,出门要晚了。” “嗯。那我今晚再闹。”越来越无所顾忌。 “陆园林!” 舜禹已在门外等候,见他们出来不由咧开嘴坏笑:“这么快?” “龌龊!”一阵绯红爬上脸颊。 园林不以为然,勾出一抹痞气的弧度,转移话题:“舜禹也信佛?” “我?”舜禹摆摆食指,说:“拜佛跟信仰没关系,我这是舍命陪君子。” 这里有拜神的习俗,满路一向自觉,每年都陪着林培良和方兰到庙里进香。 可舜禹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回回都是被方兰唠叨得招架不住才被迫服从的。今年却格外反常,居然主动请缨跟满路去庙里求佛,林培良和方兰见他自愿配合也乐得清闲。 “往年也不见你这么积极。良心发现了?” 他挠挠鼻子,惭愧笑了笑,坦白交代:“我有一个心愿,对我来说似乎不太容易成真。大家都说佛祖灵验,我也想看看它能不能帮我实现。” “啊?”满路戏谑:“我没听错吧,你不是说那都是迷信分子自我欺骗的无知之举吗,你什么时候也主张唯心主义了。” 舜禹严肃地纠正她:“哎哎哎注意措辞啊,我尝试不代表我同意,只是纯粹的好奇还有我天生的求知欲,懂吧。” 她十分不厚道地笑出声:“哥,这话搁谁谁能信。”瞥了眼园林,看向舜禹说:“你问问园林,他信不信。” 陆园林抿着唇笑。 “能让你这么头疼病急乱投医的,除了叶姐也没谁有这个能耐了吧。” 舜禹默认。 她侃笑:“说说看,说不定我能帮上忙。佛祖可没我闲,没空搭理你。” “这倒是。”园林笑说。 他犯愁:“这事儿她帮不上忙。” “哦,我帮不上忙,那就是想结婚了呗。” “这你也知道!”舜禹满脸崇拜地盯着她。 舜禹之前信誓旦旦说还没有成家的打算,也不晓得这段日子经历了些什么,好像突然就变得患得患失,别人看不出来,她却长着火眼金睛。 “这不重要。”她秒变正经:“你要真想结婚就跟叶姐求婚啊。” “你真当叶姐是石头啊,连你都想成家了,她未必也还像以前那么坚定。”她分析:“你没发现吗,昨天妈问她计划什么时候把婚给结了,她也有些松口啦。哪像以前,每回都把话堵得死死的。” “你不了解叶子。”他说:“她在我面前从来都是有话直说不会拐弯抹角,要什么不要什么都会单刀直入告诉我。如果她真的有这个打算,不用我问她也一定会让我知道。她没说,就是不要。” 她笑:“你不了解女人。” “她再怎么直来直往,结婚这种事她也不会主动开口,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宁愿赌上一生的幸福也要去等一份完美的默契。”她叹息:“算了,跟你这木头人说再多你也不懂,总之啊,一个女人要真极端起来就两个字:可怕。” 舜禹被她吓得变貌失色,磕磕巴巴说:“叶子不……不会……吧。” 她露出一丝怜悯的笑:“可怜的猪脑袋。”然后凑过脸去端详陆园林,末了欣慰地说:“还好你不像他。” 陆园林噗嗤一笑,对她说:“你没听说当局者迷吗,当初舜禹给我当军师的时候可不这样,关己则乱而已。” 提到“军师”她就不服气,当初舜禹教他的全是耍赖皮的战术。 “既然这样,”她辩驳,“你应该也有听过礼尚往来吧,于情于理,你都该给他出个好主意。”说完期待地看着他。 “哎别了别了!”舜禹慌忙打住,拉着她说:“满路,你不会见死不救吧,我可是你亲哥啊。”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呢。指不定你真是爸妈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对她的伶牙俐齿,陆园林素来无计可施,直摇头苦笑,在心里默默为舜禹祈祷。 没想到舜禹急了说:“管它呢,反正咱俩以假乱真这么多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所以你还是得帮我。” 满路哈哈直笑,把眼睛都给笑没了。 “办法我是真没有。”像谈孙子兵法似的,她说:“但技巧不见得就是制胜之道啊。” “关键在态度。”她诚挚地与他对视,说:“真诚。真诚总知道吧。” “就这样?” “就这样。” 她不自觉暗暗叹了口气。相处近三十载,她从未见过舜禹像今日这般忐忑和慌乱。 江与叶对他的意义,就如同水之于鱼吧。 舜禹是一个极度抗拒空口承诺的人,害怕誓言终将成空,而他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去面对那个曾许她天长地久的自己。 所以他从不说永远,从不说不变。 这也是为什么满路一直觉得江与叶很了不起。 她和别人最大的不同,或许便是她恰好能从舜禹的杞天之虑里看到他的一往情深。 只有她能看到。 “我以前看过一部美国电影,中文译名叫人鬼情未了。”江与叶枕着身下如茵的绿草,对着空气比划出两个笑脸。 “电影中的男女主角sam和molly相爱至深,可sam却从来没有对molly说过一句我爱你。”她满不在意地笑,流连着剧情:“每一次molly对sam说i love you的时候,sam都只会说ditto(我心亦然)。” 落日泻下长长的余晖,清烟袅袅的江畔又见暮云低垂,连风也都清闲自在。 满路坐在江与叶身侧,自醉在澄红的晚霞,悠然倾听。 “后来sam死了,变成了一个幽灵,却没有因此停止守护molly。”江与叶仰脸看她,痴痴地说:“爱是两个人真切付出后的体会和感悟,而不是挂在嘴边的奉迎和趋承。他给我的安全感早就深刻在心里,承诺于我也就没什么意义。他爱不爱我,想不想和我过一辈子,不用他说,他的眼睛会告诉我。” 第36页 也就是那时候她才明白她对舜禹和江与叶有着多大的误会。 原来在他们的世界里,占上风的一直都是对方,只是她一个旁人误以为舜禹才是身后那双追逐的眼眸。 每年春节就是寺庙最兴旺的时候,从庙门开始便聚集着如山似海的人群。 陆园林极少来这种地方,见不惯香烟缭绕,一时傻住,眼睁睁地看着信众手执福香举过头顶、前额,又回到胸前,虔敬地平扑在地,眨眼的功夫便被熏得眼泪横流。 满路哭笑不得,只好赶他出去,可他立在那儿不肯走动,见有人经过便抬手护住她的头,自己却被香火呛得咳嗽涕零。 差点儿又要伸手抱他。 闭上眼双掌合十,睁眼才看见舜禹已经虔诚地跪在佛前。 人说佛陀面前切忌贪心,她生怕祈求太多便不灵验,因而不敢多求。 这一次,她只许了一个愿。 她希望她的舜禹心愿成真,去做最幸福的人。 ☆、第二十四章 信仰是你 初五的人间忽然变了颜色,目之所及皆是稀薄的银白。 拉开纱帘才醒觉,昨夜刮的原来是霜风。 难怪睡梦中迷迷糊糊知觉陆园林翻了个身把她圈在怀里,他身上暖乎乎的很舒服,她便深深地窝进他怀抱。 清晨还是在他的臂弯中醒来,他被她压得手臂发麻,却仍是任由她枕着睡到自然醒。 张开眼才知道他正软笑着欣赏她慵眠的样子,她似乎习以为常,不带半点尴尬的神色,反而往他胸膛蹭了蹭,软懒着嘟念:“再给我两分钟。” 又是个好天。 被方兰絮絮叨叨半小时才得以脱身,满路摇下车窗挥了挥手:“爸,妈,你们快回去吧。” 林培良颔首应着,说:“常回家啊。” 陆园林笑着应好。 她又摆了摆手才肯收回目光。 越成长越发现,越来越不懂得告别。幸好,幸好彼此都有人相伴。 “还好你聪明,想到这么好的理由,不然妈肯定得拽我回来大补特补。”她吐了口气:“我最怕喝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想到方兰给的偏方她就浑身打颤,要不是陆园林编谎说公司给他减负,他答应照顾好她,她还不知要受怎样的折磨呢。 “什么理由?” “公司同意给你减压啊。”她说:“你不知道你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多诚恳啊,连我都差点儿信了。” “我说真的,没撒谎。” 他严正声明。 “不是吧!”吓得她一秒坐直,每根神经都在抵拒:“我身体很好,非常好,好得不得了!用不着喝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更不需要你放下工作来照顾我!” 她掰了掰指头,目怔口呆,瞬间化身财奴:“你疯了!钱跟你有仇吗!” 他失笑,负责任地说:“工作减半,薪资不变。” 最终她词穷理极,被逼得直揉眉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顽抗:“那你就当休假,好好休息。” 她虽然希望他偶尔也能让自己偷个懒,但并非是要他把时间都荒废在她身上。 他本应更爱自己。 他的生活自她闯入的那一日起,便寂寂悄悄转移了重心,她几乎占据了他的所有空余。 她感恩,也同样心急。 “妈说得对,身体健康等于孝顺父母。你要是能胖个十斤我就知足了。”他轻哄:“听话。” 她惆怅地撑起额头,想想他夹在中间进退两难,缓了缓说:“知道了。” 她其实很容易服软。 陆园林是清楚的,所以总能精准抓住她的软肋。 “英子是明天到吧?” “嗯。早机。” “那我去接就行了,你多睡会儿。” “她来,我怎么可以不接她。” 他温软地笑:“懒虫起床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正低头翻钥匙,随即重重掷在他掌心,装出恼怒的面容。 他一见她两眼翻白就忍不了发笑,捏她面颊:“an - angry - piggy!”却在推门的一霎笑容蓦地凝在半空。 “余伯父,余伯母。”静了静又是惯有的面目无波:“一乔也来了。” “还以为见不到你们了呢。”一乔站起身,半开着玩笑,习惯了他的冷漠,却还是做不到麻木。 满路在身后整个地怔住,傻傻愣在那里,犹如石人一般。 下一秒……该做什么? 陆园林牵她的手领她进门,略低着头温柔提醒:“这是余伯父,这是余伯母。”顿了几秒,补充:“一乔你见过了。” 她颔首,同样毕恭毕敬:“余伯父好,余伯母好。” 被点名的两人不失礼貌地应了声,目光却是在打量。 “一乔,好久不见。” 一乔微微笑着看向她,算是打招呼。 “老余,这就是我刚和你说的,咱们陆家的儿媳妇。”陆令山笑说,骄傲地说:“满路。” 她还是很感动。 在这个家,她从来不是外人。 可谁也比不上她尴尬啊。初次见面,想逃不能逃,欲言无所言,又不敢掉以轻心,生怕陆园林难堪,只好静静听着。 坐下来就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满路和园林认识多久了?” 余一乔母亲略带笑容,用一种急切的口气问她。 也许是她多虑。 “不太久。大概一年?”侧过脸询问身旁冷峻的一张容颜。 “嗯。” 真叫她头疼。 这个人只有在独自面对她一人的时候才会卸下伪装的假面回归真实。 而不是眼前这个没有温度的雪人。 “才一年啊,动作真快!”余一乔母亲兀自盯着她,笑得体面。 她听出话里的讽刺,颇有些难堪。 “当然得快。”陆园林敛着一双英气的眉眼,从容应付:“两年前第一眼见到她,我就想娶她,那时候她还不认识我。” 他的语气温和,并不显得突兀,唯有脸色冷淡了一点。陆园林是有棱有角的人,对看不惯的事情,有时候也会直白地流露出不满。 那时候,他认识她? 她讶异得眼神发亮。 要是以前,满路只当他是为了替她出头才不得已信口开河,可陆园林在外人面前说的话,虽然从未跟她提及,却没有一次是虚假。 一乔僵直了腰脊,只敢在心里悲哀。她勉强牵扯一抹笑意,为母亲解围:“还说呢,都抱得美人归了也没请我们吃饭。” 而他只是轻微地舒展眉头,只有昙花一现的和缓。 其实并非没有意识到母亲语音里的尖酸,可有那么一瞬她邪恶地想,他会不会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这样至少她还有信心去重张旗鼓,哪怕,让自己再低微一点。 可他始终坚决如铁。 “那时候你怎么会认识我?”满路不死心,缠着陆园林寻根究底。 第37页 “陆太太,你再这样摇下去你老公就要成独臂侠了。”手臂被她摇得酸,他抽回来扣住她的手。 “那你告……” “嘿!满路!这里!”被王英子高亢的嗓音兀然打断。 她马上把陆园林抛忘,殷勤地迎了上去。 “英子!” 王英子轻敲了一下她的头,像大男人一样搭着她的肩洒脱地向陆园林走去,自带豪气:“你好啊,陆才子!久仰哦。” 满路挫败地笑了笑,对她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要是在古代,此人必是豪情盖天的江湖侠女啊。 “你好。”陆园林则波澜不惊地朝王英子微笑,举手投足皆自如:“幸会,英子。” “帅!真帅!果然是百里挑一的极品男人呐。咱们家满路啥也不好,就命特好!啊!啊啊啊……疼……我错了我错了!你什么都好!你最好!” 满路住手,一看,真把王英子耳朵拧得通红。 “还真下得了手啊你!忘恩负义的东西!” “我忘什么恩负什么义?” 王英子斜着眼睛蔑视她:“是谁不远千里万里千千万万里跋山涉水来看你的啊!” “是你是你!请你吃饭可以了吧!” 陆园林含笑,并无别话。 酒店离机场不远,就是这里的停车场太大,陆园林转了好几个弯才把车停下来。 “陆先生。” 才刚落地就瞧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恭敬地朝他颔首,熟练地领着他们进去。 看样子陆园林是这里的常客。 “陆先生,菜都上齐了。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先这样吧。辛苦了,马经理。” “哪里的话。”那人谦笑:“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用餐愉快。” 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王英子愣着眼儿盯着面前的电动转盘:“陆才子你不是吧,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还真给我来了个九菜一汤啊!”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点了些。”语速缓慢:“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满路即刻送他一个白眼。明明做足功课向她取经的,硬是被他说成“随便点了些”,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能忽悠? 王英子认真端详了几眼后严肃回答:“合!都合!”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免不了在满路耳边小声嘀咕:“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老公这么较真儿的啊!” 满路耸耸肩。 “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不要低估你的战斗力。”满路说。 以前她们寝室最爱讨论的话题之一就是英子的食量,人不胖,可饭量最大的时候可以以一敌三。最高纪录的一次,她一口气吃了六碗饭,把大家都惊着了。 那时她们还戏说,以后要是结婚了绝不能请她来,除非她愿意随双倍份子钱,否则就亏大了。 那时候她们本以为,最早吃亏的一定是满路。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英子还故意跟她赌气说:“走着瞧!以后你和许洛阳求我我也不去!” 她知道她会去的,如果她和许洛阳真的有那一天。 可谁也没有想到,最早派出婚礼请柬的人,竟然是小畔。 新郎不是张文。 “浪子又怎么会回头呢。”仿佛是一种清醒的绝望:“我算是明白了,欲而不能是人生的常态,再执迷不悟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我承认,分分合合这么久,我还是很爱他。但是满路,我想放自己一条活路了。” 她径自呢喃:“应该还不算太晚吧。” “我跟英子四处逛逛,你先回去,我自己打车回家就行了。” 他早就猜到,他就是来负责结账的。 “这里你不熟,别走太远了。”他说。 “知道了。” “脚伸出来。” “嗯?” “脚伸出来,换鞋。”说着便曲膝蹲下,略带责备口气:“不长记性。” 之前就有过一回,两个人一同去看画展,她也是逞能穿高跟鞋,才观了半数便觉腿脚酸疼。 陆园林那段时间特别忙,很难得才偷得空闲出去走走,她极爱惜这样缓慢的时光,不忍坏了兴致。 结果就是脚掌磨出了好些个水泡,疼得她嗷嗷大叫。陆园林知道她一路强忍着,把脸一沉又把她教训了一顿,骂完了还是黑着一张脸去盛水给她泡脚。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偷懒了。”气得他连这种话都说出口。 她确有些慌神,不敢反驳,只仰头浅呷了一口他的脸。 那人顿了顿动作:“错了。”仍是冷冰冰地说。 “什么错了?” “位置错了。” 她忍俊不禁,心笑这人简直幼稚得令人发指,下一秒却心软成全,仰脸覆上去他冰凉的唇。 她还是没长记性,反倒是陆园林,一次就记牢了,不管上哪儿总会给她多备一双平底鞋。 “我的天啊,你个傻狍子肯定是积了八辈子的德吧!”王英子傻了眼,嘴巴大得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我也这么想。”她感恩地说。 所以园林,你可不可以,不要好得让我惭愧? 离开老家的第二天,园林又开始了忙碌的设计生涯。她的年假比他长,趁还有几日闲暇,也学人捧着本烹饪指南东施效颦。 想到园林的饮食习惯因她大撤大换,并非心安理得的,也想为他试着做些改变。 只是戴着口罩也仍是挡不住乌鸡的荤腥,一刀刀切下去的时候更是直钻心头叫她作呕。 电话偏偏就在此时。 忙走远摘了口罩,连踹了几口粗气直到胃里平复,才轻声说:“喂。” 对方也像她一样气息微弱,却五十步笑百步:“怎么说话有气没力的,又生病了?” “没有。”虽然知道他看不到,她还是摇了摇头。“倒是你,听起来不大好。” 他轻笑了一声:“因为……我很想念你做的西红柿汤面啊。” 满路不禁也荡开笑意:“你该不会是想让我飞到山东给你下一碗面吧?” 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许洛阳也噗地失笑。 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丫头,”他忽然唤她,低哑地问,“可以吗?” 可以吗? “好啊。可是……” “我在上海。”他截断她的话:“我回来了。” “有些公事要处理。”又低笑了一声:“好了告诉我,我安排助理过去拿。我这里忙,走不开。” “我给你送过去吧。” “不用。”他体贴她:“你把我助理的活儿都给干了,那我聘她回来做什么?” 她噎住,笑他:“万恶的资本家!” 第38页 许洛阳果然打发了助理过来,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子,面容姣好,长得白白净净,只是看向她时眼色有点奇怪。 “谢谢。”象征性地弯了弯唇角,弧度并不十分漂亮。 满路淡然一笑,相比之下则温雅得多:“不客气。” 送走了陌生的客,乍一看已经快到四点,今天的主要任务还没完成,这么一想连脚步声也变得紊乱。 不同于过去她给自己煮汤,随随便便几根玉米搭胡萝卜,再胡乱配上几颗栗子,用不了两个小时就能喝。 她很久没炖过汤了。印象中最近一次也是因为园林才杀的生,特意请了半天假就想见见他,结果才刚进门就碰了一鼻子灰,还是他突然出现替她解的围。背后那些赫赫炎炎的目光,至今回想也仍旧叫她无所适从。 包括一乔,那样端庄矜重的一个人,也仅此一回控制不住自己,在她面前失了态。 依然能忆起许多往事,偶尔翻一翻旧账,一切皆可化作尘烟,唯有他最矜贵。 厨柜有点高,她吃力地踮起脚才勉强够得着。 陆园林还是孤家寡人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这里会住进来一个女主人,所有的设计都只适合他的身高。 只好搬来板凳。 脚掌才放上去就被人从背后拎了下来。 “要找什么?” 她拍了拍胸脯,显然收到了惊吓。 “回来了?怎么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指了指灶台的一个玻璃罐子:“盐没了。” 他伸长手臂往里一探,轻而易举地给她变了出来。 陆园林的肤色很浅,手背上青色的筋路分明,总叫她一阵莫名的心酸。 “你炖了鸡汤?”反应迟缓地瞟她一眼,迫不及待要揭锅验证。 “嗯。”顺便往上撒了少许盐,满路语气中带着笑意:“这日子太凄凉了啊。” 园林被她逗笑:“是有点。” “快去洗手,吃饭了。”满路推他。 “但不要因为我,改变你的信仰。”园林不动,只肯低下头亲吻她的发边。 她一吃肉胃就会遭殃,他一直记着。试过一次偷偷把荤菜剁成肉沫掺进罗汉斋,没料到她反应那样大,一入口就皱起眉头,勉强咽下去之后不多时便完完整整都吐出来。 再也不敢了。 “信仰是可以变的。”满路不甘心地凝视着,语音云淡风轻。 “信仰信仰,信任并仰慕啊。”眸光潋滟若星河,那一刻她的眼睛会说话:“你就是我的信仰。” 你就是,我的信仰。 陆园林愣了愣,笑了。 俯下脸轻吻她的眼睛,绵软的话音穿透她的耳膜:“ditto.”(同上) ☆、第二十五章 大惊小怪 “还是工作最舒服啊。”何晓伸了个懒腰,一副无敌享受的表情,明明对假期最牵肠挂肚的人也是她。 满路也附和:“是啊,比应付人情世故强多了。” “嗨,有这样的老公,你就认了吧。”说着还哼起歌来:“这就是……爱的代价。” “懒得理你。” “哎你要去哪儿?” “洗手间!” 照着那个单子熬了药,才喝没几天脾胃便明显虚了,连累她时不时地就得跑一趟洗手间。 她发誓,再喝两剂要还这样,说什么她也不听方兰和陆园林的。 “时机不对时机不对!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叫对!” 忽而几声低吼从洗手间里头传来,满路被唬得遽然一震,只好缩回脚步。 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无辜的,难道我就活该吗?当初要不是你跟我说对她没感情,我又怎么会傻到跟了你整整四年!” 虽然碰不着面,说话的人也尽量隐忍,她也还是惊怕。 “那你说吧,这孩子是要还是不要?” “够了!”音调渐渐提高:“这些话我早就听腻了!” “姓郭的,”女子冷笑,“你死皮赖脸追我的时候怎么不说她可怜,现在才来猫哭耗子,你不嫌恶心我都替你害臊。” 对方大概说了些叫她心酸的什么话。 “你听好了,我说最后一遍,我到楼下等你,十分钟后你要还是不来,那咱们就一拍两散吧。你想清楚了,这件事要是扬出去,咱俩谁更丢不起这个脸!” 她居然有些同情这个女人了,明知故犯也要一错到底。 虽然知道羔羊也有迷途的时候,可人不一样啊。一头扎进爱情的深海里,爱得比谁都满,爱得抛弃尊严,到头来却只感动了自己。何苦? “哎呀满路!你果然还在这儿!出大事儿啦!” 通常何晓说的大事都是些芝麻绿豆般大的事儿,满路叹道:“该不会又给客户寄错样品了吧?” “哎呀比这严重多了!”何晓喘着粗气,急得直跳:“我刚听ivy说,home设计楼那边又出车祸啦!说是……说是一辆白色轿车被撞得四分五裂,司机当场……当场……那啥了……” “我想了一下,你们家陆设计师开的不正是白色轿车吗!” “什……么?”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嘴唇也哆嗦:“不可能……不会的……” “哎满路!满路!你慢点儿!” 哪里拦得住呢。 她只是想第一时间确认,不是他。 不是他。 “sorry, the - subscriber - you - dialed - is – busy - now. please……”(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 接电话啊陆园林。 “快接啊……”急得两只手发抖,眼泪簌簌地落下。 一遍又一遍。 “sorry, the - subscriber……” “何晓!帮我请个假!”拿起包就跑,从背后看她踉踉跄跄。 好不容易拦到了的士,才开没多远便遇上突如其来的车马不通,连车带人堵在了半路。 这个钟点平日是不塞车的。 她越坐越慌。 “师傅,我要下车!” “这……这里没法儿下啊姑娘。” “师傅我求你了,让我下车!”她几乎是吼。 来不及数,颤颤悠悠丢下几百块,哭到喉咙沙哑:“我要下车!” 然后开始和时间赛跑。 也有人看热闹,三步一回头,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怪物。 “啊!” 这一喊把所有注意力都招惹过来。 “姑娘,你没事吧?哎哟,快起来快起来。”伸手去扶她的是位年迈的阿姨。 满路摇摇头,看了看崴伤的脚,索性把高跟鞋也丢掉,爬起来又若无其事地一路狂奔。 一直跑。一直跑。 第39页 不知道跑了多久,忽然停了下来。僵住,面白如纸。 她努力回想陆园林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脸和衣物都已失去本有的颜色,唯余一滩粘稠的鲜红,实际上她也无从辨认。刚好有位医护人员背对着她,驾轻就熟地撒下一块白布,又麻木地转过身去。 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丝声响也未有,只是提着一口气艰难地拖动脚步,放任泪雨滂沱。 “yes, some - details - still – need - reconfirming.“(是的,还有些细节需要重新确认。) “so -ter – we‘ll – attend - a - meeting - for – the – final - design.”(所以我们稍后得开会来确认最终设计。) 满路整个地惊滞。 五脏六腑都破裂了,仍然是费力地扭转头,在眼睛里重新获得色彩的那一刻,哇一声痛哭。 是深蓝色的!是深蓝色的西装。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向她看过来。 “满路?” 陆园林微微偏头向身侧的外国人解释了些什么,拧着眉阔步朝她走来。 她等不及,勉力稳住发颤的双腿,疾速奔向他。 “嘶……”陆园林被她撞得向后颤了一步,胸腔也生疼。 身后一群人惊得面面相觑,尽管见惯了世面,可像今天这样的情状还是史无前例。 陆园林为人素来冷淡,有极端的精神洁癖。即便对谁都温文尔雅,礼貌得无可挑剔,可永远周到得生分和疏离。 他从不孤傲,只是淡漠而已。 一动也不敢动,本想问些什么,可垂眸见她埋头抵在胸膛,颤栗着身子哭得凄凉,不知怎的就一字难开了。 环在腰间的手越揽越紧,他吃痛也未敢发作,唯有等她平复,直到安静才凑近她耳廓温言低询:“告诉我怎么了,嗯?” 泪水瞬又如潮。 “我找……不到……你。”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哽咽:“怎么不接电话?” “忘了么,今天要接待一个客户啊,有个项目要谈。”轻抚她的头,放软语调说:“正忙呢。” 哭到喉咙沙哑也要骂他:“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眼睛早已哭得浮肿,睫毛也掉落几根,稳稳地粘在眼角,陆园林抬指拭了拭她的泪眼。 才知道她闹了乌龙,侧眼扫了几下,状况……惨烈。 难怪她吓成这样。 可是,车牌号也对不上啊,居然也没发现。 可他自己也不自主跟着深深叹了一气。 “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找不到我了。” 再也不会了。 “陆……先生……”有个声音在身后怯怯响起:“会议……马上要开始了。” 满路松开手,低头擦干眼泪。 “快去吧。” “wendy,你去跟蓝总说一下,我这边出了点状况,不能参加会议了,让他去请方大。方大清楚每一个细节。”他说:“其他的我会亲自跟客户和蓝总解释。” “这……”wendy懵着脸。 “去吧。” 她讶异地瞥了眼陆园林拥着的女子,小声接过:“好的。” 方大其实是陆园林的最佳搭档,原名方义东,他们习惯称他方大。准切地说,公司的每一个设计师都有同事给起的绰号,唯有陆园林,每个人都不约而同恭恭顺顺叫他“陆先生”。 “你这样别人会骂我红颜祸水的。”满路扁着嘴,委屈又严肃。 他摸摸她的头:“那就让他们说。”低声安慰了几句,叮嘱她:“你就在这里别动,我去开车过来。” “嗯。啊!” 陆园林眼疾手快地接住,留意到她肿得跟猪蹄子似的脚踝,半红半紫,脚趾头还渗着血。 原来刚刚都是借他的力站着。 换作平时,他也许又是一顿严厉批评,而眼下,除了自责,他能感受到的只是无限甜蜜。 满路低着眼扫了扫脚下,现在才知道疼。 是真疼。 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也还是强忍着:“我没事,你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陆园林脸色也跟着深沉,二话没说脱下外套把她下半身都裹起来,然后一把将她抱起。 她一定是胖了,要么就是陆园林裹太紧了,她感觉身下的西裙窄到让她不能动弹。 最后也没上医院,他知道她不爱去那种地方,所以才叫了高医生到家里来。 “这已经是中度足踝扭伤了,像这种情况最好是中药外敷,可以快速止痛,消除肿胀。等肿胀消退再用绷带固定踝骨几天,以防引发后遗症。所以这几天就不要持重站立和走动了,要保守治疗,让踝部休息。” “好。知道了。麻烦你了,高医生。”是陆园林清切的声音。 满路就这样成了一个“无用”之人。 何晓到家来探伤,刚进门就噙着一眶悔泪,愧疚难当。 但还是嘴硬:“我发誓,我后来真的给你打过很多通电话,是你不接!你不接!” “多亏你,我现在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哎呀,过的是千金小姐的生活啊。” “呜呜……满路,你真是宽宏海量大度汪洋无所不容……” “行了行了!要喝什么自己倒,冰箱里有,咖啡和茶叶都在橱柜里,自己动手,我可帮不了你。”说着用手抬起绑着绷带的脚,晾在何晓面前。 “是!”何晓规规矩矩地向她行了个军礼。 陆园林在这时推门进来。 何晓惊得发愣,脸上表情都静止,光是傻站着连手也忘了放下。 丢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满路差点儿笑岔气。 “呜呜……陆设计……那个……我……”悔恨死了,就差声泪俱下,可怜巴巴说:“我对不起你啊我……我……” “没关系。”一看就知道陆园林在憋笑:“满路还要谢谢你呢。” “你们坐,我去做饭。” 下班回家第一件事竟然是做饭。 “天呐,陆设计好贤惠啊。”何晓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何女士,请你不要侮辱我先生!” 陆园林确实是无可挑剔的一个人,明明工作已经十分劳费心力,回家还得为她操劳。 “你明天别这么早回来。”她说:“我可以照顾自己,真的。” “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陆园林,你看我像傻子吗?”她索性丢开筷子瞪他。 他满脸堆笑:“快吃饭,有客人在呢。” “不用管我不用管我!”何晓举起双手:“我不存在的!” 平地一声雷。 第40页 这人上辈子一定是个喜剧演员,要么就是说相声的,否则怎么会把谐趣诠释得这样完整。 “啊!”突然一声惊叫。 “又怎么了姑奶奶!”满路心服口服地长叹一气。 “忘了跟你说,公司出事儿了!大事儿!” “别别别!我不想知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哎呀是真的!”何晓拼命挽回颜面:“还记得上次来找经理那女的吧?那位周女士!原来她是经理的情妇!” “嗯。然后呢。” “哎我说你怎么一点儿也不震惊啊!” “是你太容易大惊小怪!” “哎呀算了算了!”何晓说:“今天那女的又来找他了,你是没看到啊,来势汹汹,指着经理骂爹又骂娘的,经理吓得脸都白了,整个人傻了眼儿。” “这事儿啊反正现在是人尽皆知了,连boss都知道了,估计经理这回得收拾包袱走人了。” 拍拍胸脯,坐直了才说:“相信我,你又要升职了。” “好好好,我谢谢你啊。”满路给她夹菜:“快吃饭吧,好吗?” 何晓感动地点点头:“满路,你变温柔了。” “谢谢你,谢谢!” 陆园林颇感自豪地瞟她一眼,轻微噙着笑,若有所思。 “吃完饭我得赶紧撤了啊,为了你放了陈明朗鸽子呢。”何晓说:“我可不想再唱单身情歌了。” 满路刚把饭放进嘴里,差点儿都给喷出来,连陆园林也憋不住笑。 其实何晓真的带给她许多欢乐。虽然神经大条,看起来没心没肝的,可自始至终对她推心置腹,在外人都嫉恨她的时候只有这个傻得简单的姑娘仗义地站在她身后。 她总提醒自己,林满路,你一定一定要和她站在一起,无论她需不需要你。 “舜禹。”陆园林把电话递到眼前。 “怎么啦,林哥哥。”开口就是不正经。 “不猜!”她还是爱跟他唱反调:“我才不想知道呢。” “啊!”一声惊叫,猛地蹦起来。 然后痛得她尖叫连连:“啊!啊!啊啊啊!”直接摔到沙发上去了。 “你小心点儿!” 陆园林起身扶她,她忽然就眼酸,也不知是痛的还是乐的,分明是想哭。 然后便掉下泪来,笑他说:“这下你该信了吧,佛祖显灵了。” 舜禹在那头说了些玩笑话,她反而越哭越凶。 “哥,你知道那天我许了什么愿吗?”她问。 “不知道啊。” 她停了须臾,缓缓说:“我的愿望是,你所有的愿望,它都替你实现啊。” “满路,谢谢你。”舜禹长叹:“叶子说,你和园林的份子钱,至少得六位数。” “林舜禹你还有没有人性啊!”这么感人的时刻他就不能严肃点! “不说了!”她破涕为怒:“我没钱!你做梦!” 说完嘟一声挂他电话。 然后又忍不住哭鼻子。 舜禹是爱她的。她知道。 七岁那年,她刚上小学,每天总是颤颤巍巍跟在舜禹身后,边拉他衣角边打盹儿。舜禹常常几步一回眸,忍无可忍了总破口大骂,骂完了又蹲下身来:“快上来!”她真的好怀念那些黏在舜禹背上的日子。 十六岁,她收到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用的还是令人捧腹的口吻:“林满路同学,我是隔壁班的尹升同学,有一道选择题我不会做,必须请教你,请你务必帮我完成,谢谢!” 她果然好心看下去。 “我喜欢你很久了,请问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a:愿意;b:选a;c:选b;d:以上都可以。” 这真是她做过最难忘的选择题,拿到题目的时候还诚挚地笑了几秒,见了舜禹也当趣事讲给他听。 谁料舜禹瞒着她找上人家,先是好情好意请人打了几局台球,故意输了两局,熟了之后借故说:“小兄弟,咱们玩点儿有意思的吧?” 又要跟人打赌,输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件事,不可抗议,没得商量。 在他们镇上有谁不知道林舜禹是台球能手,只有别人被他打得嗷嗷叫,从来没有他认输的。 最后尹升颓唐地趴在桌上,问:“大哥,说吧,要我做点啥?” 舜禹冷笑了几声,用手指弹了弹那人的头,发火:“远离林满路!” 这一嗓子把人吓得不轻,从此人家远远见了她,撒腿就跑。 二十二岁那年,她遇到了生命中第一个想要缱绻终老的人,她仍旧毫无保留都一一告诉他。舜禹欣慰地笑了笑,赞许:“眼光不错,痞是痞了点儿,但好在疼你。”虽然,没有走到最后。 不久以后的二十四岁,她招上了极难缠的病魔,错以为一个人也可以扛得住,最后也只能狼狈地转向舜禹,把所有的委屈都哭诉给他听。 不会有人比舜禹更了解她的人生,也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舜禹的美好。 “舜禹要结婚了?”园林拿过纸巾给她擦眼泪,越擦越潮,他笑:“你这样你老公很累的。” 她噗一下转涕为笑。 “看来舜禹以后也要信佛了。” 满路捶他胸头,也笑也哭,越想越觉得不公平:“我记得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可没哭,狼心狗肺的东西!” 园林失笑,怅叹一声,说:“他只是没在你跟前哭而已。” ☆、第二十六章 尘埃落定 婚礼定在了八月,桂花盛放的季节。 江与叶最爱桂花,说它香气清雅,又弥久不散。 和她很像。 永远披着一袭及腰的长直发,偏爱素色的衣服,尤其爱白色。淡雅得极致,也高贵得奢华。常常见她穿着轻纱白裙,清瘦的身形立在笨重的画板前,不厌其烦地细涂慢晕。 “舜禹,我们在喜帖上粘朵桂花吧。”清逸素雅,又香气袭人,像她和舜禹的爱情。 “好啊。你喜欢就好。”舜禹一遇到她就变得没有原则,他唯一的原则就是,绝不违背她的原则。 “那就这么决定了。”江与叶说。 “叶子,我和满路同时掉下水,你救谁?”他敲着手机键盘,毫无征兆地跳脱。 “这不是千年的婆媳落水问题吗?”江与叶疑惑地睨他:“改版了?成兄妹了?” “改了。”舜禹面不改色心不跳。 江与叶长长地嗯了声,认真思考。 “满路要真掉水里,还用得着我救吗!” 舜禹激动地滚着眼珠:“所以你会救我对不对!” 江与叶呲牙笑:“想得美,我会帮你呼救!” 舜禹被堵得气馁。 拨了通电话,灰心丧气说:“你赢了。” “哈哈哈哈哈哈!” 他数落:“我说你也太抠了吧?我是你哥!你亲哥!” 第41页 满路冤枉地笑:“愿赌服输,赌场无兄妹!” 他不死心,讨价还价:“那……没有六位数,怎么也得有五位数吧?” “哈哈哈哈哈!这我得考虑一下啊。” 气得他要命。 “什么六位数五位数?”江与叶听了问。 “份子钱。”他失望至极:“没了。谁叫你不救我。” 幼稚! “林舜禹,过来!” 其实舜禹早就适应了她的口不对心。 “亲一个!”她调戏。 舜禹自然风驰电掣奔上去。 当年他和江与叶相识完全是意外一场。 毕业前夕,学校连续开了几场大型大学生创业就业指导讲座,其实他对这些所谓技能培训十分不屑,唯有那次,他被班上几个干部强拖硬拽过去,几乎是按在座位上,给他戴高帽儿,说,不听讲座,何以听四方? 他就当做善事,当个陪听。 江与叶就坐在他旁边。 一看就是典型的艺术生,长发齐腰,编着复古的蝎子辫,一身粉色长裙,迷人至极。 他不自觉看痴了。 后来从朋友口中得知,她就是当年艺术系里大名鼎鼎的美术特长生,江与叶。只是他对外界不闻不问,一无所知而已。 所以才有勇气去追。 他知道的,当年跟在身后追逐她的人,不止他一个。 仅仅相识两个小时,一场讲座的时间,他甚至没有问她的名字。在大家都陆续散场之后,她坐了片刻才徐徐起立。 “同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冒个险?”舜禹拦在身前。 她意外地毫不犹豫:“好啊。去哪儿?” 去蹦极。 他兴奋到睡不着。可惜打错了如意算盘,没想到江与叶竟然是个冒险家。越刺激,越投入。 在那之后他们一起去了攀岩、跳伞、潜水……有一次坐完过山车,江与叶说想喝咖啡,他突然起了个念头,起身附在咖啡师耳边窃说了几句。 那人还调皮地朝他做了个ok的手势。 那时候江与叶已经胆敢在他面前为所欲为,直到服务员把咖啡送到面前,她瞥了一眼,作势要打舜禹的手还凝在半空。 舜禹喜欢喝卡布奇诺,他摆正了放她眼前:一起走吧。 她点了拿铁咖啡,同样印着花式的两个艺术字:好啊。 她可没答应,都是舜禹的主意。 可也真的顿了很久。 “走就走啊。”她说:“谁怕谁啊。” 这次不是大冒险,是真心话。 “笨驴!”她骂。 终于等到他开口,还是借着喝咖啡的机会才来表的白。如果对他没有半点意思,那天的讲座她应该是最早溜出来的那个。 没想到,如今也过了七年之痒。 舜禹的自学能力向来很强,也就是那次,仅一次便学到了精髓,后来才有机会成了陆园林的军师。 其实舜禹看起来不成体统,实则做起事来一向井井有条。才是三月中旬,已经迫不及待忙着试礼服。 “满路,你眼光好,陪叶子试婚纱的事就交给你了啊。”他对满路素来不客气。 她哀嚎:“啊?这事儿不是你的份内工作吗?” 忽而一声低叹:“我希望等到结婚那天再来看她穿婚纱的样子啊。”越说越动容:“她一定很美。” 害她也感慨万端。 “得得得!”她说:“我会给你全世界最美的新娘!保证完成任务!行了吧!” 陆园林把她当老佛爷那般每天小心伺候着,她已经能够正常走动。可许洛阳并不知道她伤了脚,跟她说今晚要离开上海,还想再吃一碗她的拿手面。 她还是答应。 又一次见到苏梨,比之上次憔悴了几分,许洛阳说他工作很忙,想必连累助理也一同遭殃了。 “苏小姐,”满路忍不了关心,“让你们许总注意休息,你也是。” 苏梨强笑:“多谢关心。”她说:“我会转达。” 满路直觉,她也许做了什么让这位苏小姐误会的事,否则……这人跟她说话又怎么会……充满偏见? “哦还有,”满路说,“别告诉他,我的脚……”他一定又会小题大做。 苏梨瞥了眼,无比平静:“嗯。再见。” 满路算了算,已经有五天没去上班了。公司对她算是很包容,还特意打了电话过来问候。但不是郭铭信,是总监。 看来何晓并非是瞎说的。 其实郭铭信除了偶尔喜欢给她施施压,确实没什么极大的人品瑕疵。至少,在她发现这样残酷的真相以前,他是一个好人。 可如今她再也无法正视他,却还是感到失落。毕竟,他确实给了她很多机会。 而最让她难过是,祸不单行。 一乔也受伤了。 陆园林说,因为穿了太高太细的鞋子从秀台上跌倒,自己踩伤了自己。可对她来说,最难以愈合的伤口并非是在身上,而在心里。 听余一乔母亲说,她已经有几天不曾见人了。 所以才来求助陆园林。知道他是大忙人一个,刻意挑了晚上才来,陆园林想躲也躲不了。 一乔母亲……应该最清楚她的心事。 “余伯母,”他想拒绝,“这事我可能……” “园林!”满路忽地插话,转向余一乔母亲:“余伯母,您先回去吧。园林会去的。” 为了叫她放心,她又说:“明天是休息日,他有空。” 余一乔母亲得到满意答复才说了些感谢的话,终于肯颔首离开。 陆园林神情冷肃得可怕,她大概……又惹他生气了。 “这是你第二次生气。”她轻说。 她还没生过他的气呢。 陆园林还是紧抿着两片薄唇,神色冷淡。 外面蝉声四起,空气显得愈加清寂。 “园林,你明白这件事对她来说打击有多大。”满路凝目注视他,说:“我知道我不该替你做决定,我向你道歉。” 她很少这样严肃。 “但我信任你,也相信她。”满路说:“她现在需要朋友的关心和鼓励,你是她的朋友,是她很重要的朋友,哪怕只有一句安慰的话,因为是你说的,也会胜过别人的千言万语。” 她了解女人。 “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对不对?”满路离了沙发走到他身前,昂起脸仰望他深邃的眼:“不要让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轻易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也给她一点信心,让她做回自己,好不好?” 陆园林淡淡地说:“你知道我并不愿意。” “我知道。” “我们本可以是很好的朋友,我也应该做得到关心她,照顾她,就像对欣然一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生怕引发遐想。 第42页 “嗯,我知道。所以你的关心对她才更珍贵。” 陆园林低着头:“满路,你知不知道,我最怕就是你心软。” 从一开始认识她,就深怕她心肠太软,会忍不住回到那个人身边。 “一乔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她放慢语速,对他说:“我希望她过得好,因为我们过得很好。我也不是什么大方的女人,同样容忍不了别人觊觎我的丈夫,但她从来没有打扰过你,也没有怨恨过我。你就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以后你怎样我都没意见。” “真的?” “真的。” 他鼻息沉重:“你说话算话。” “嗯。” 陆园林一向言而有信,真的老早就爬起来,出门的时候还再三强调:“记得你答应过的。” 她嗯了声,在门快合上的时候无由唤他一声:“园林!” 陆园林闻声又转身进来,满目迷惘:“嗯?” 她渐渐已能轻松走路,一步步挪到他胸前,张开双臂环上他的腰,温软地说:“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把你让给别人。” 怎么舍得。 他也伸手抱她,极尽温柔:“这样最好。” 陆园林不在家她便无所事事,想起来他的衬衫还没熨,便拿出挂熨机有模有样地熨烫起来。她总这样,无聊的时候就把注意力都放他身上。 和许洛阳不同,爱情从不曾让陆园林变得低微,他常常是自信和从容,仿佛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他和她,一定会甘于守候。只是也让他无奈和头疼。她的耳软心慈,陆园林说,是病。他总教她以人为先要掌握好尺度,如果可以,他希望她多爱自己一些。 满路腹笑,他自己尚且做不到。 “十年,别动,那是陆叔叔的衣服。”才刚拉开衣橱,十年便自动自觉抬爪一件件给她捣翻。 满路蹲下想抱它远离重灾区,这家伙说什么也不依,只是不停地瞎扒一通。 “十年,你不乖哦。” 十年听见,嘤嘤叫了几声舔了舔她的掌心,又低咛着继续捣腾。 “好吧。”满路认栽:“看看有什么。” 陆园林穿在身上的衣服从不允许超过两种颜色,单调得可怕。他衣服很多,满路习惯逐件熨平烫直,再整齐地叠放起来。全黑的,全白的,全蓝的……她慨叹,幸好都是纯色系的衬衣和外套,否则她必然会眼花缭乱。 正翻着,隐约瞥见红色的一角,不是衬衫。 可她从未见他穿过如此鲜艳的衣服。 抽出来一看,连眼睛也登时直了,傻愣着和十年对视,就好似它会说话。 “这是我的,对不对?”她问十年。 明知故问。又怎么可能错得了。围脖是江与叶送她的,她当时还曾不满,追着江与叶问:“接口这儿为什么要绣片叶子?”还是绿色的,跟红色搭配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是叶子送给你的呀。”江与叶振振有词:“多别致呀,你有点审美修养行不行!” 她佩服江与叶强词夺理的能力,可嘴上说着难看,这么多年也还是一直戴着。 今年冬天回了几趟家,江与叶瞧见她换了新的围巾,暴跳如雷:“说!为什么不戴我送的围脖!你对它怎么了!” 她也有些后悔:“一言难尽,送狗了。” “what?在你心里我居然比不上一条狗!” 被骂得体无完肤也不敢吱声。她也曾很多次想开口问陆园林,但又生怕他那时并不知道这是她的爱物,顺手扔了也未可知。 反而让他生愧。 她没料想陆园林把这个也完好保存,连同她的……诊断报告。 她那时追问他的答案,恍然都已明了。 原来,故事是从这里开始的。 她才半开玩笑跟他说:“我才不相信一见钟情呢!”掐了掐他手臂:“又想骗我!” 可是园林,他又何曾骗过她呢。 满路看着报告上的几个大字,又勾起许多过往,边想边掉下泪来。 想叫他快些回来,想抱抱他。可这时候,他该和一乔在一起。 陆园林迟疑着扣响房门,语调冰冷如昔:“一乔,是我。” 鲜见的沉寂。 余一乔母亲犯难地看向陆园林,焦躁地拍门:“一乔,你说话呀!是园林!园林来了!” “一乔!你开门好不好!” “算了,余伯母。”陆园林还是冷静:“让她静一静吧。” “那……我先走了。”他朝着门的方向:“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嗒。门猛然被拉开。 陆园林僵硬地伫立着,木然地感受身后的体温。 余一乔母亲叹息着摇了摇头,径自走远去。 “一乔,快放手。”他说。 “我不!”她收紧双臂。 陆园林加重语气:“别这样。” “我是不是好没用?” “不是。” “我是不是不够好?”抖动着肩头,连哭也不敢痛快。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一触即溃,所有斗志都在这一刻冰消瓦解,她终于问出了埋藏多年的疑问。和不甘。 园林,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说过很多次放弃,可所有的道理都不过是自己骗自己,我希望你幸福,但更希望能让你幸福的人是我。所以园林,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 陆园林沉静而冷定,只有短暂的默然,而后是一贯的沉着:“一乔。” 他松开腰上的手,缓慢转过身来,轻抚上她的发。 这已是他能做的极限。 “在我心里,你和欣然是一样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又怎么会不喜欢你?” 她摇头:“你明知道我不想和欣然一样。” 她最想要的,不过是他的一点点偏心而已。她甚至想,如果能得他每日相伴,这件事对她而言,也并非什么难过的坎。 什么也比不上他重要。 “我很抱歉。”而他只是不温不火:“一乔,我必须告诉你,你真的很优秀,你的每一场秀我都有认真看。我真心地为你骄傲,你再也不是那个会怯场的小女孩了。” “真的吗?你都有看?” “嗯。”他微笑:“所以不要轻易质疑自己,不要否定自己的天赋和努力,不要对自己这么严格。我们都不是圣人,以后你会越来越发现,犯错和失败并不值得我们苛责自己。” “你要对自己宽容一点。”他说。 “那你能不能也对我宽容一点?”她说:“别再躲着我了。” 陆园林剔了剔英朗的眉,片刻无言。 “就像对欣然一样。”她补充,声音低极:“我以后一定会遇到比你更好的男人。” 第43页 陆园林舒了舒紧拧着的眉头,音调轻快:“当然。” “打算什么时候去上班?”他笑了笑。 “现在。” “走吧。送你。”他说。 余一乔擦了擦脸,笑得响亮:“走啊!” 然后使劲推他,颤了颤唇瓣,还像小时候那样在背后望着他,泪光闪闪。 园林,你永远不可能知道,忘记你对我来说有多难。你不知道,我可以诚实地面对自己,却永远,永远无法诚实地面对你。 ☆、第二十七章 等价交换 回到公司的第一天就被告知升职了,她竟然是整个公司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从今以后啊,你的位子就在那儿了。”何晓指了指郭铭信原来的办公室,感叹:“唉,以后咱们就是不一样的人了,林经理。”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就是换了个办公室而已。” 她真的是把宠辱不惊表现得最淋漓尽致的人,总是淡泊和坦然,何晓常啐她无欲无求,像条咸鱼。 “哎林满路,我说你这咸鱼特质怎么就这么深入骨髓呢啊!兴奋!兴奋点行不行!” “行行行!兴奋着呢!”满路提议:“要不晚上一起吃饭吧何纪委?” 刚好陆园林今晚有庆功宴。 “好啊好啊!” 满路敲她头:“就知道吃吃吃!” 何晓瞪她一眼,气哼哼帮她把收拾好的东西搬进办公室。 这里并不陌生,只是心里面觉得很滑稽,前几天这里坐着的是另一个人,可今天站在这里的人,却是她。不知是否因为这一路皆过于平步青云,她反而不大珍惜。 这几天她正考虑离职。 当初选择纸念的初衷很简单,她有她的执念。可是如今,当年心里的那场兵荒马乱都已化作海晏河清,她已没什么可执迷了。 而陆园林已经等她够久,太久。 “喂!喂喂喂!”何晓跺脚:“我叫你兴奋不是叫你发呆!墙都快被你看穿啦!在想什么呢!” 她摸摸鼻子:“没什么,想起一个笑话。” 那天陆园林去探望余一乔,到家的时候满路正好在清理窗户,听到声音便颤颤巍巍跑到他面前,还像往常那样想抱他,却被他一把定住。 她委屈巴巴:“你干嘛!” “我先洗个澡。”他说:“晚点再抱,听话。” 他以前从不这样。 直到洗完澡,满路看他亲手把衬衫扔进垃圾桶,不由问他:“怎么了?”然后捡起来仔细看了一遍,说:“这衣服挺好的呀,为什么扔掉?” 其实那几根长发她又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他忙制止,又丢回去,说:“不喜欢了。” 她不厚道地笑出声来,问得肯定:“鬼鬼祟祟,被人抱啦?” 他不说话。 “啧啧,可怜哟,被偷袭了呀。”他这样的洁癖怪杰才不会主动抱别人。 “抱。”他说。 “不抱!”刚刚可是他拒绝她的。 “就抱一下。” “不行!”她说:“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他只好转移目标,提醒她说:“该换药了。”然后趁机把她抱到沙发上。 “你这是偷袭!”她骂。 他理直气壮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然后便体贴地给她擦脚。 她敛神凝视他,只看见他每一个动作都细心而温柔,心下早已不只是动容而已,看着看着不禁眼波流转。 “园林,你说我辞职好不好?”她恍然开口。 他诧异地抬眼:“你不是很喜欢这份工作?怎么想辞职?” 她伸展手臂,慵怠地说:“我老公这么厉害,我还工作干嘛!当然是在家当少奶奶啊!” 他笑:“好啊!那我得努力赚钱了,不然养不起猪!” 她咬咬下唇傻笑,然后才正经抱他,贪恋地抵在他肩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想给你一个家。” 一个像家的家。 她也希望他每天下班回家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而不是他早到早退回来给她当保姆,三更半夜又悄悄爬起床继续未完的工作。 “这是我们两个共同的家,我不希望只有你一个人在付出,一个人在改变。”她望向他说:“我真的很想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谁说你不合格。”他说。 “我。”她应他:“你已经为我牺牲很多了。” “那不是牺牲。”他笑:“那是等价交换。” “所以我想让自己配得上这个价值。”她不安分地蹭他的耳边:“园林,谢谢你愿意孤注一掷,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也是,一无所有的时候。 “满路,你今天怎么了?怪怪的。” 她扁了扁嘴:“刚刚十年告诉我,是你私藏了我的围脖。” 她把账都赖在十年身上,十年求生欲一向极强,窥了一眼陆园林一溜烟地往阳台跑去。 他顿了几顿,很快镇定如常:“这家伙吃里扒外,今天没收晚餐!” 她露出两颗方正的兔牙,始终记得他说的,满路,你知不知道,我最怕就是你心软。 所以才想告诉他,她最想扮演好的角色,从现在开始不再是林满路,而是陆太太。 当然也有她的私心。她一直很想学烹饪,可惜精力有限而动力不足,现在终于能够慢下来,把遗失的都一点一点拾起来。 “快下班了,今晚吃啥?”消息框提醒:何晓发来一条消息。 满路算是体会到何晓的不易了,毕竟,能为了一顿晚餐挠头抓耳一整天的人并不多。 “火锅!火锅行了吧!” “不不不!我最近上火!” “湘菜?” “上火!” “那……西餐吧?” “西餐?跟你有啥好吃的!”顺便还发了个委屈的表情。 满路已阵亡。 还好何晓大发慈悲,最后听了她的建议去吃了湘菜。湖南人普遍嗜辣,何晓最爱剁椒鱼头,越辣越欢,而满路却养成了口味清淡的习惯,两个人老吃不到一块儿。直到最近她渐渐能吃一丁点荤,再不用像以前那样相对坐着却各吃各的。 “哎你说这爱情的魔力神不神奇,”何晓一口一个辣椒,说,“陆设计竟然把你这不吃肉的毛病给治好啦!” 满路坦承:“嗯。确实神奇。” “要是陈明朗能把我这穷光蛋的毛病给治一治就好了。”满足地打了个嗝,遗憾地说:“唉,下辈子吧。” 满路一下没绷住,笑得两肋发疼。 陆园林的庆功宴上也是欢声一片。 “哎园林,这事儿不能怪我啊,我可是半个字儿也没泄露啊!”蓝宏伟举起双手投降。 陆园林当然心中有数,那天的情景设计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然免不了一番逼问。大家只知道他有了心仪的对象,却不知道他已经结婚。可上次满路哭得梨花带雨跑过来拥住他,不知怎的他已婚的消息就在界内传开了。 第44页 还好今天坐在这里的都是和他工作交流甚为密切的十几号人,要是当着设计部几百个人的面问他这样的私人问题,他也许会选择忽略。 总有些人的好奇心是无止境的,公开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当初计划办婚礼的时候他就和满路谈过,而她只笑笑说,她不想办婚礼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因为他是陆园林。 他是陆园林。她说:“我会被骂死的。” “那我们就办一场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婚礼。” “好啊。等你工作不这么忙的时候。” 其实她真的非常体恤他,只是自己看不到,还一直夸他太好。 “园林,你不够意思啊,结个婚居然还瞒着我们这些老同事!”方大首先不满。 “就是!自罚三杯!”谭大跟着起哄。 陆园林知错笑笑:“该!”一口气连闷三杯。 没发问的一群人便围在周遭鼓掌看热闹。 “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见见啊,上次害人家哭成那样,我们可是什么也没看清楚。”方大得步进步。 wendy心底却抽搐着发痛。 她看得清楚。从第一次那个人上来home设计楼,她就看得无比清楚。双眼炯炯发亮,睫毛和头发一样,卷得均匀,说话的时候温和悦耳,看向陆园林时连眼神也变得娇柔。 “不见。”陆园林斩钉截铁,不乱方寸:“我再自罚三杯。”她不喜欢。他也不喜欢。 看得出来陆园林今天很高兴。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个个斟满一杯又一杯,嘴上说着恭喜,实则是想看看平日千杯不倒的陆大设计师喝醉了是什么模样。这人从来都是完美示人,要真能出一回丑,那绝对是世纪大奇闻。 满路还不知道陆园林今晚要出席的是鸿门宴,等他到凌晨十二点,实在坐不住才拨了通电话。 “来了来了!”方大瞅了瞅手机:“信仰?” “会不会不是这个啊?”谭大说:“谁没事儿给自己老婆起个这样的备注!” “那可说不准儿!”靳大说:“你们觉得,现在还可以用常人的眼光去看待我们的陆设计吗?” 蓝宏伟看了看热闹才发话:“别玩过火了啊。”指了指摊在沙发上的人,说:“这位明天醒来,我可帮不了你们。”连他还得看这位的脸色呢。 “哎蓝总,你也看见啦,主动找上来的!我们总得告诉她园林喝多了吧!”正愁解不开密码锁,好难得等到这样适时的电话,方大平时跟陆园林关系最铁,陆园林却连他也一并瞒着,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wendy,你来!”方大眨了眨眼。 wendy盯着发亮的两个字,觉得刺眼,困难地扯开一抹短弧:“方大,你就别为难我了。” “对对对!”曹大站出来说:“wendy哪儿敢啊!我来!” 又是一片起哄:“曹大万岁!” 曹大是home设计为数不多的女设计师,和陆园林在工作上有许多交集,也算相熟。 “喂。”曹大比了个嘘的手势,娇媚地说:“你找谁?” “你好,我找陆园林。”对面的人淡定得出奇。 “哦,园林啊,他在里面洗澡呢。” 那边的人顿了很久,然后低声说:“知道了。谢谢。” “哇!曹大,真人不露相啊你!”大家围观意犹未尽。 “你听听人家最后多失望啊,演得跟真的似的。”谭大立起大拇指。 “哎过过过!”曹大说:“再玩会儿大家都散了吧!” 蓝宏伟也多坐了会儿,后面才说:“我先把园林送回家,你们也别太晚了啊。”这样的boss打着灯笼儿也找不着。 结果叫了几个人帮忙扶起陆园林,明明不省人事却突然凶了一句:“别碰我!” 说什么也不动。 “你个臭小子!回家!”蓝宏伟骂。 还是不肯动。 “看吧!刚把人家老婆骗伤心了,现在可怎么弄!”蓝宏伟瞪了瞪作怪的几人,吓得鸦雀无声。 静得可以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咚咚。 “谁啊?”有人问。 “开门不就知道了!”蓝宏伟发火。 “你们好。”来人礼貌地颔首微笑。 “这……”在场的人都被吓愣了,只有蓝宏伟还能说话:“你是……” “你们好。”她重复,笑得优雅:“我是园林的太太。” “哦……”方大心想,陆园林这小子……有福气。 人家感情好着呢。wendy只敢暗自心酸,默默挪开眼,不去看她。 “园林喝多了吧?”她自信,却平和:“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还是站得离陆园林很远:“我来接他回家。” “这个……你可能不知道,园林这下子说什么也不肯走。”蓝宏伟知会她,示意她走近。 她讶异地抬眉,陆园林……你不是吧,多喝了几杯就不想回家? “园林。”她试着唤一声:“回家了。” “嗯?” “是我。”她说。 他睁眼,满眼迷蒙,朝她笑:“陆太太,你怎么来了?” 她也含笑:“因为你喝多了。” 他点点头,乖巧得像只小猫。 “起来,我扶你好不好?” 他伸手摸她垂下来的发,笑笑说:“好。” 谢天谢地,还有些清醒。 满路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说:“我脚疼,你最好不要借我使力。” 他松开手一秒站直,保证说:“不借。我自己走。” 她差点儿失笑,原来喝醉了的陆园林是这么可爱和乖巧。 满路扭头,微微含笑:“谢谢你们。再见。” 身后是千篇一律的表情,就连蓝宏伟也无话可说。良久,自己想通了哼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一物降一物。” ☆、第二十八章 春暖花开 ? ? 满路像跟柱子似的杵着,乖乖等着受训。 段磊果然黑着脸,怒其不争:“你拿回去,我就当没看见。” 满路抬起头,鼓足勇气面对他:“总监,谢谢您抬爱,但我真的很想换种生活方式试试看。”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带来多大损失?”段磊睁大眼盯着她:“我说的不止是公司的损失,也是你个人的损失。别人巴不得一下就坐上你的位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倒好,到手了却来跟我说不要!” “总监,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对不起,辜负您的厚望了。”满路诚切地说:“公司有很多能力比我强的人,跟他们相比,我差远儿了。” 段磊经常听郭铭信提及满路,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业务员的时候,他就留意到她。每一次员工考核,他都给了她相当高的评价,所以才会有她后来的顺风顺水。 第45页 公司栽培一个人不容易, 她确实热爱这份工作,但也渴望新的格局。可鱼和熊掌从来不可兼得。 “都考虑清楚了?”段磊好不容易心平气和。 “嗯。” 静默了几秒,随后是沉重的叹息:“尽早跟judy交接好工作,下个月再离职吧。” “收到。谢谢总监。”满路不深不浅地鞠了一躬:“总监,祝您一切顺遂。” 他颔首,说:“欢迎再回来。” 她含笑说好,却有一种难言的滋味在心头。林满路,的确是命好得很。 可人生就是要不断地去做这样或那样的选择,对错也无从知晓,她唯一确定的是,她愿意。荣华富贵也不及与他相处的一盏流光。她想为他做的事情,还很多。 陆园林的别墅临江,她渐渐养成一个习惯,无事可做的时候就捧着个茶杯靠在阳台,欣赏华灯初上的斑斓模样。 陆园林见她喜欢这里的夜景,便提前和她过上退休生活,饭后总要到江边走一走。有时候两个人只是牵着手,什么也不说,她在看江心的星河,而他在看万家灯火。 “这里的夜景,每天都不一样。” “嗯。我也才发现。”他过去才没有这个闲心呢。 “这里以前经常有水幕激光秀,几乎每天晚上都挤满了人,很吵。”他说:“后来很多居民。联名投诉到环保局,整治以后就好些了。” 满路斜着眼瞄他:“你就是其中一个吧?” 他笑:“正是。” “狗狗,你看这个!”女孩跃起来:“买一个买一个!” “范小小,你怎么这么能吃呢!吃了还不长肉,浪费国家资源!”男孩一面调侃一面给她抽了一支糖葫芦。 “狗狗你找死啊!”女孩揪他耳朵:“等我吃饱了再来收拾你!” 满路和陆园林不约而同都看过去,看样子像当地的大学生,女孩留着齐肩的头发,男孩一身的运动套装,面容干净又纯真。 这样的韶光真好。 “你也是浪费国家资源。”陆园林忽然戏笑。 “你再说一遍!” 他笑捧起她的脸,耍起流氓来得心应手。 “既然你这样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满路报复说,奸笑着说:“你昨晚特别丢人,你知道吧!” 陆园林懊丧地闭目几秒,不忍回忆:“交友不慎。” 一世英名毁于杯盏,他酒量一向极好,唯有昨晚,有关她的一切问题他绝口不言,自罚了一杯又一杯,否则他们又如何会得逞。还好在他出门前满路无意问了一下地址,不然昨晚他不知还会闹出怎样的笑话来。 “我都想把你扔浴缸里不管了!兽性大发,可恶得很!” 他佯装无辜,含了笑说:“食色性也,体谅一下。” “那如果是别的女人怎么办!”她急得跺脚。 “不会。我是喝多了,不是喝傻了。”他确定:“我认得哪个是我老婆。” 满路嗤笑,忍不住捏他下巴:“油嘴滑舌!” “不过,”她说,“喝醉了也好,喝醉了听话。比现在可爱多了。” “看来你没少捉弄我。” “那当然!”诚实得叫他汗颜:“厕所还是你刷的呢!” 园林无奈笑了几笑,这人一定是上天派来降服他的。 陆园林始终噙着轻浅的笑,偶尔赏景,偶尔看她,沿街道分立的弧光灯忽暗忽明地落在她脸上,连神色也模糊不清,只有脚下被拉得老长的两个身影还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对了,总监今天同意我离职了。” ?“这么快?”他问:“肯定挨骂了吧?” “可不是嘛。”她可怜巴巴:“我就跟他说啊,我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非辞职不可,他这才黑着脸签字的呢。” “你该不会跟他说,你得辞职回家给你老公做饭吧!” “怎么可能!” “不然是什么?”他堆笑。 不答。 “嗯?” “我……”吞吞吐吐,不像她:“我……” 园林停下来看她:“怎么了?” 她仰起头定睛探入他深邃的眼,留下两个浅明的酒窝:“园林,你觉得,我们要个孩子怎么样?” 清凉的夜风拂过面颊,吹起了几根细发,满路忽然无比笃定,日后她和园林定然还会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那时的他们,定然会是更完整的他们。 只是她一直不知道,园林所有的心愿,都和她有关。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陆园林醉酒不清她才敢这样戏弄。 他醉卧在床上,双眼迷离地睁了睁:“我老婆。” 心情如蜜。 “你老婆是谁?” 他傻笑:“林满路。”然后痴痴地凝望她。 她不由心头一动,笑问他:“那……你有没有什么愿望?”他总是藏得滴水不漏,对她百依百顺却常常忘了自己,满路曾笑他怎么会比她还无为消极,他却总说,知足常乐。 他先是摇头,而后才说:“不告诉你。” 她被逗笑:“为什么啊?” “因为,”他咧嘴,“我老婆不喜欢。” “怎么会。”她说。 低下头去深深呷了一口他微热的薄唇,轻哄着问:“告诉我好不好?” 他本就有些神志恍惚,哪里经得起她魅惑,最后还是出卖自己:“我想……我们有一个自己的女儿。”摸摸她的脸,说:“要像你,好看。” 说着自己摆摆手,自言自语:“但不能要。我老婆说了,女儿是会争宠的。不能要。” 她噗嗤一下失笑,不过一句玩话,他却当真这么久,十足三岁小孩的陆园林要触动她的心弦也还是易如反掌。 她其实也很想,很想看看他当一个父亲会是什么模样。 陆园林听着耳边或远或近的喇叭声,在她脸前定了很久。 “不要。”他亲上去说。 满路拉他走:“你确定?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们会生一个女儿哦。” 他一时语塞词穷。 “名字我都想好了。”满路说:“陆先生,我们再做一回孩子吧?”再回去孩童的世界看看,去参与一个生命的成长。她忽然有些迫不及待。 从来只有孩子想当一个大人,没有大人不想变回一个孩子。 可陆园林却借机使坏:“好啊。那你求我,求我我就帮你。” “陆园林!”满路从耳根红到颈后,烧得慌。 “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一个人办不到。”他谑说。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幼稚?”满路睥睨着陆园林。 第46页 “你啊。”他淡定地说。 她不尴不尬地瞪视他,心想他跟舜禹一拍即合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以前她也常常站在江边等晚风,灯火齐明却照不进她内心哪怕最浅的一角,繁华闹市,寂寞如斯。她忽而醒悟,那些无所依傍的日子原来并不只有伤痛而已,还有,遇见更好的自己。 很久以前她读到海子的诗,海子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她觉得不对。为什么要等明天?她也曾浪漫和理想,以为写出“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这样单纯而明净的海子,是不会倾心死亡的。很久以后才明白,因为不会有明天,所以才要等明天。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她太明白太清晰沉浸在黑夜想挣脱而无法自拔的痛楚了。 差一点儿,她就活成了海子。 而又多么庆幸,在尘世获得幸福,面朝大海而春暖花开,于她,再也不是愿望了。 ☆、第二十九章 他尽力了 ?? ? “你知道?”瑟瑟发颤的声音里除了震愕还剩恐惧。 ? 陆园林紧张地抿着双唇,死死地搂住她。满路用尽力气挣扎:“放手!”这是她唯一一次冲他发脾气。 ? 他不敢放。 ? “为什么……”哭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问他:“为什么连你也不告诉我?啊?” ? “为什么!”她质问。 ? 他还是只字不发,牢牢把她圈在怀里。 ? 苏梨已经走远,可她还有很多很多话想问她。洛阳……他走的时候痛不痛苦,有没有人陪在他身边。 ? 满路跌在园林怀里,禁不住放声大哭,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一发难收。 ? 就在刚刚苏梨上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许洛阳又嘴馋了,打发助理来讨面吃。 ? “苏小姐,你怎么来了?”她微笑着问。 ? 眼眶很快便噙满了泪,苏梨咽了咽,说:“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 那一瞬她便极度不安。 ? “这……是什么?”满路接过苏梨递来的方形盒,慌了。 ? 几颗圆滚滚的泪珠从苏梨眼角滑落,满路眼尖,绝不会看错的。 ? “他不在了。” ? 脑袋嗡的一声响,像霎时炸裂的炮弹,把她从头到脚都烧了一遍。 ? “胃癌。” ? 她感受到了短暂的窒息,瞪大了眼,浑身像灌满了铅一般,丝毫也不能动,嘴唇亦不受控地一阵阵抖颤。 ? 她低头,瞥了会儿手上沉甸甸的檀盒,又抬眸绝望地看着苏梨,希望她告诉她,这不是真的。 ? “我不信。”却泪流不止。 ? 回山东前他还嚷嚷着要吃她做的西红柿汤面,还跟她耍嘴皮子,说只有她下的面才有这个味道。 ? 苏梨鼻尖颤了一下,无视她说的话,咽声说:“里面有几本日记和一封信,都是他要对你说的话。” ? 陆园林感到心头被狠狠刺痛了须臾,他没想过会是这么快。许洛阳,他怎么忍心这样伤害她。 ? 满路发抖得厉害,连手指头儿也都打颤儿,陆园林把她手上的盒子取了下来,站在背后用胸膛稳稳地撑着她。 ? “我不信!”这一次她震吼。 ? “电话……我的电话呢!”像千万条鞭子抽在心上,她胆战心寒地按下一串号码,陆园林还能看见她明显泛白的指关节。 ? 已关机。 ? “他的电话就在里面。”苏梨说:“开机密码是你们的纪念日。” ? 苏梨残酷地斩断她最后一丝幻想。 ? 满路缓缓昂起头,厌恶地晲着眼前的木盒,很碍眼,鼻头却不断地发酸,哆嗦着用手去扣,扣了很久却扣不开。 ? 陆园林屏着气,蹲下来给她打开,直到面前出现了一个青黑的骨灰盒,她抽抽噎噎捂着心头,有一阵呼吸不了。 ? 他答应过她的,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会保重身体。许洛阳他怎么可以失信! ? “他是昨天晚上走的。”苏梨抬手捂住发肿的眼,声音沙哑得断断续续:“他真的……尽力了……” ? 真的尽力了。很多次看着他在病床前咳到停不下来,有的时候连下床也艰难,眼睁睁看着他一天天消瘦最后只剩下一副突兀的骨头,她甚至想过……帮他了断。 ? 可他不愿意。他说,他答应过她会好好保重自己,就一定会尽力。尽百分之两百的努力。 ? “没事的。没事。别怕。”陆园林靠近去抱她,轻拍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 ? “他骗我……”满路咽音:“许洛阳……他骗我!” ? 他根本没有回山东。没有! ? 他撒谎。 ? “那个盒子里是他的骨灰。”眼神锁定那个方正的木盒,苏梨木然地张口:“他说,你会知道他最想去的地方。” ? 满路捧起来小心拭了几拭,始终没有勇气打开,只是揽在胸前低低地呜咽。 ? 她当然知道他最想去哪里。 ? 可是许洛阳,你凭什么自作主张?为什么不给我选择的权利?洛阳,你就不怕我恨你。 ? “他还托我转告你,不要为他难过。” ? 满路不再说话。年岁渐长,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五脏六腑都烧成了灰烬,痛,却不知觉了。 ? 苏梨含着泪看她:“林小姐,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没有他你还可以再爱别人,”她哽咽,“而他却不能够。他每天晚上在病床前喊的都是你的名字,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也是你。可是你为什么……不能爱他呢?” ? 是啊,为什么不能爱他呢。满路盯着手中的骨灰盒,已经没有气力再多说一个字,唯有眼泪纷纷扬扬,连心底也泛滥成灾。 ? 她的生活从来都是大起大落,而她追求的是平淡寻常的安稳日子,上天从未问过她想要什么,总是擅自做主把最好的最坏的都给她。 ? “我真嫉妒你。但你也许会羡慕我,因为陪他走完最后这一路的人,不是你,是我。”哪怕,是她放下矜持求来的。没有人知道他得了重病,除了她和他的母亲,以及后来……他见过一次陆园林。 ? 满路撑起身,像醉了酒般,脚下不觉有些飘飘然。她有什么值得嫉妒的呢,她甚至连他最后的样子都记不明晰。他最终留给她的,只有那个在机场向她挥手阔别的身影。 第47页 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她知道。 ? “他交代我的,我已经完成。”苏梨抬脚要走,仍嘱咐她:“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满路不语,还是陆园林送苏梨出的门。 ? “满路,对不起。” ? 对不起,他知道却帮着许洛阳向她隐瞒。 ? 今年的元宵节他曾和许洛阳见过一面,是许洛阳打听到他的电话,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找上他的。 他去了医院,因为许洛阳说他有许多不便,要劳烦他亲自去一趟。 “谢谢你能来。”许洛阳半躺在病床上招呼他:“坐。” 谁也没有想过,两个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会是在这里。园林本以为他只是生了一场小病,可许洛阳……面色很苍白,消瘦得厉害,跟上一次见面相比……几乎叫他不敢相认。 “你得了什么病?”他素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 “胃癌。”许洛阳笑笑,平常得像在转述别人的病情:“晚期。” 陆园林震愕地僵直腰板,瞬间难言。 过了很久,他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帮我保守秘密。” “还有呢?” “照顾好她。” 陆园林顿了两秒,说:“放心,我会的。” 许洛阳感激地笑了笑,有气无力:“最重要的还没说呢。” 陆园林肃穆地等着他的请求,而他停了几秒只是虚弱地说:“西红柿汤面,我很快就吃不到了。” “最近我会经常打扰她,希望你能原谅。”他恳求:“不要跟她生气。” 陆园林担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让她知道?” “你还不了解她吗,要是让她知道了,她一定会胡思乱想的。”许洛阳说:“她会很难过。”也会很自责。 “她早晚会知道的,那时她会更难过。”因为那时候,已经弥补不了了。 “她会很乐意陪你走完这一程。”虽然痛苦。 许洛阳断续地咳了几声,陆园林起来给他倒了杯水。 “谢谢。” “我当然知道她乐意。”他自嘲地弯起眉梢:“但许洛阳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陆园林严肃地拧着眉头,无言以对。 “你知道吗,我真的特别庆幸她最后选择了你。”许洛阳说:“还好不是我。”不然,这次得比大学那场分手痛多少倍呢。 “我也很庆幸。”她的那一场噩梦,让他至今仍心有余悸。她又不是凤凰,何须涅槃来求重生?对她太苛刻,太不公平。 所以满路,对不起,许洛阳没有告诉你的,我也不能告诉你。 “陆园林,你明知道我对他有多亏欠!”也知道她有多想补偿他。 “对不起。” 她哭得声哑力竭,扬起手来对他一顿胡捶乱打,他还是把她扣在怀里,把下巴抵在她头上,悲酸地说:“原谅他,原谅我。”没有谁应该对此负责,如果真的有,那也应该是上帝。 “那我该找谁来原谅我呢?”她埋在他肩头,悲哀地问。 陆园林深思了片刻,伏在她耳廓,叹息着说:“时间。” 是的。满路,时间会原谅我们的。 ☆、第三十章 沙漠的光 这是满路在纸念最煎熬的一个月。 ? 执念开始的地方,还傻到以为离开就是结束。她错了。 ? 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放下。她永远记得这份痛有多么刻骨铭心。 ? 许洛阳的骨灰撒在了学校附近的一座石桥。那里人少,只有不远处的寥寥几户人家,桥下是一条长长的小溪,以前她和许洛阳总爱躺在桥下看风景。 ? “小桥流水人家都有了,浪不浪漫?” ? 许洛阳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笑说:“浪漫啊,但还可以更浪漫一点。” ? “廊桥遗梦多浪漫啊。”他堆起一脸奸诈的笑,问:“咱们要不也偷。个情?” ? 满路一脚踹他:“衣。冠。禽。兽!” ? 许洛阳满眼溺爱,对她说:“丫头,我说真的啊,以后我要是走了,你就把我的骨灰撒在这里。这里多好啊,有山有水,还有你。” ? 被他那一脸认真吓得害怕,满路差点儿连眼泪都藏不住,埋头在他胸膛说:“不要!” ? ?可谁又有预见的能力呢。她注定这一生一世都要欠他的。 也曾有一天她问陆园林:“如果有一台时光机可以穿越时空,你要不要到未来看看?” 陆园林说不要。“该来的总会来的。” 可是此时此刻,她多么需要一台时光机啊。如果她能早一些发现许洛阳会缺席她的未来,她就不会坐以待毙了。不会的。 满路立在桥上怔怔地仰望天空,看雨不是雨,看云不是云。 都是许洛阳。 许洛阳走后,她忘了这是她第几次站在这里了。其实她真的很懦弱,懦弱到根本无法坦然地面对生命的无常。 一闭上眼都是他的影子。 ? “丫头,你在哭吗?傻丫头,这个爱哭鼻子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呢。 ? 我来跟你道别了。对不起,这辈子做不到一直守在你身边了。 ? 丫头,你知道吗,我以前总是想,要是能早点儿遇见你就好了。早一点遇见你,早一点爱上你。那样我们也许就不会走向现在这样的结局了。 ? 可惜永远无法从头再来。上天对许洛阳和林满路,从来都不曾心慈手软啊。可是丫头,这一次我真的很庆幸命运没有把你带回我身边。因为,他的确比我更适合你。 ? 你不是说今年的冬天要来烟台走走吗?来看雪吧。我在郊区给你造了一所房子,是你喜欢的仿古风格,没事儿的时候就来看看吧,好吗?这里每年都下雪。可是你要答应我,不许难过太久。你看,我连你每年的生日祝福都录好了,我永远二十七岁,而你会变成一个老太婆。放心,我不会走远的,你在这儿,我还能去哪儿? ? 丫头,谢谢你爱过我,因为这份曾经的守候,我这辈子才不算白来。我爱你,真的很爱你。我说过我会等你,一直等,一直等。我做到了。这样,算不算爱了你一辈子?丫头,再过一百年,我等你告诉我。 ? 别了,满路,我亲爱的傻丫头。从今以后,你不必再惧鬼神,我会护你此生无虞,与他白头偕老。 ? ---------------洛阳” 这封信她看了不下百遍,几近倒背如流了。 烟台,的确很迷人。房子是新的,打扫卫生的阿姨人很好,见了她来只说:“林小姐好福气呀!”只是还不知道洛阳去世的消息,问她:“许先生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第48页 “下雨了。走吧。”陆园林撑着伞,悄然出现在身后。 每一次她要来,他都担惊受怕。这些天她常常做噩梦,陆园林也跟着彻夜难寐,而她每夜醒来总要窝在他胸怀用力将他抱紧。 他默默在心底叹气。 “对不起。”不该把气都撒在他身上的。 园林垂眼看她:“为什么?” “为我这段时间的失态和敏感,还有……对你的冷落。” 如释重负地低叹一声,园林低头亲吻她的眉额:“那就让它过去吧,好不好?” 她点头,把脸贴在他心上:“谢谢你。” 园林怜悯地抚上她的发,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说丝毫也不嫉妒许洛阳,那一定是谎话。纵然知道她对许洛阳早已不是爱情,但还是计较他能得她千般珍视,此生不忘。 “园林,我爱你。” 园林撑着伞的手晃了一下,雨越发下得急,他从未试过在雨中和一个人紧紧相拥,听着浩大的风雨,也能听见她的告白。 他知道她很难过,于是佯装轻松说:“这么巧。” “我也爱你啊。傻瓜。” “你相信永远吗?”她问。 他呆了几秒,认真答她:“嗯。” 满路忽而抬头贪痴地看着他,不由伸手挂上他脖子,主动缠上他的唇舌。她闪着醉人的眼眸,而他目光痴迷,在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中倾注了全部的温柔。 她从未像这一刻害怕失去。以至于后来,她和陆园林走在一起,总是猝不及防将他锁抱,连手臂也不让他动弹,强势又霸道。 陆园林说她:“你再这样我要叫了啊!” “你叫啊!” 他委屈得要紧:“你这样让我看起来特别像被你包。养的小白脸。” 满路笑得站都站不直,松开手又振振有词:“胡说!明明被包。养的是我!” 陆园林眉头一皱,把脸一沉,正要来一顿说教,却瞟见她盯着他傻乐,一下就憋不住认输了。 “真是败给你了。” 她惬心合意笑笑,下一瞬却扁嘴朝陆园林说:“英子准备开公司了,你知道吧?” “嗯。” “那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得送点什么呀?” “当然。”他问:“你觉得送什么合适?” 满路瞟瞟陆园林,又左看看右看看:“我觉得吧,她什么也不缺,就是缺点儿艺术细胞。我跟你说过的吧,她的审美眼光非常非常非常差,所以我不太放心她自己一手操办,你也知道啊,一个空间的设计和装饰给人的美感很重要的嘛。” 他听明白大概,故意说:“嗯。所以得请专业的设计师。” “对呀。”她还继续绕弯子:“可是有一个问题啊,请专业的设计师肯定得花不少钱,她事业才刚起步,你也知道她工作很拼的,不能浪费钱!所以我想你是不是可以……嗯……顺便帮帮忙?”她歪着头与他对视。 “好说。” 她刚想跳起来抱他,下一秒却听见:“也不好说。” 满路老实待命:“说吧,条件。” 陆园林神秘一笑,托起她下巴,也学影视剧里的男主,贴着她脸颊用一种十分魅惑的语气说:“明知故问。” “陆园林!你流氓!”满路一把推开他,转身之前顺便发狠给了他一脚。 他原本是那样正经一个人,在她面前却没几回本分。舜禹曾和她说,当一个男人真正深爱一个女人,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一定会表现得成熟,而在他需要她的时候则会变得无比幼稚。她以前不懂,如今对号入座发现这就是陆园林的真实写照。 以前她看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故事的最后男主内心有一段独白:“岁月匆匆,我后来爱上过很多女人,她们在我的臂弯中问我爱不爱她们,我都会说,爱。但我最爱的女人,却从未问过我这个问题。”她那时为此动容许久,也深信厚爱不必多言,见了他却不知为何总忍不了跟他重复,我爱你。 并且,她忽然很想知道,为什么是她。 “园林,睡了吗?”她轻声问。 园林收了收臂膀,沉声说:“你这样动来动去的,我怎么睡得着。” “哦。” 他摸着台灯,抬手挡住她的眼睛:“怎么了?”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看她。标致的鹅蛋脸,鼻子端正立挺,唇峰圆滑而弧度清晰。他以前总觉得她最好看的地方就是她的眉眼,是典型的清秀温柔的柳叶眉,还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灵眸,光是看几眼就叫他一阵怦然。现在才发现,让他心动不已的,远远不止她的眉目。 “我可不可以问你……” 陆园林缩回手,凝眼望她:“嗯?”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我?”她含了情问他。 陆园林静了静,把鼻尖抵在她鼻头,含笑说:“我没想过。” “也许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胆怯的人。”让他明明自信,却总小心翼翼才敢靠近。 轻呷了她一口,他问:“那你呢?” 满路抬指抚摸他的脸,说:“因为找不到第二个眼瞎的。” 陆园林顿时失笑,伸出两手挠她腰肢。 “啊……别……别……”她最怕挠痒。 “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 陆园林看她喘息未定的样子,压低声音说:“你这是在引。诱我。”说着便覆上她颈项。 “园林……”她说:“我累了。” 他停下来看她:“狡猾。”轻捏她的脸,说:“快睡吧。” “那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往他身旁挪了挪,满路笑嘻嘻说。 他简直被她气哭。 “好好好。”他叹息:“刚讲到哪儿了?” “星星很漂亮。”她眨了眨眼。 陆园林轻应了声,眼波柔长: “the - stars - are - beautiful, because - of - a - flower - that - cannot - be - seen.” i - replied, “yes, that - is - so.” and, without - saying - anything - more, i - looked - across - the - ridges - of - sand - that - were - stretched - out - before - us - in - the - moonlight. “the - desert - is - beautiful,” the - little - prince - added. and - that - was - true. i - have - always - loved - the - desert. one - sits - down - on - a - desert - sand - dune, sees - nothing, hears - nothing. yet - through - the - silence - something - throbs, and - gleams……“ what - makes - the - desert - beautiful,” said - the - little - prince, “is - that - somewhere - it - hides - a - well……” i - was - astonished - by - a - sudden - understanding - of - that - mysterious - radiation - of - the - sands…… 第49页 ( “因为有一朵我们看不到的花儿,星星才显得如此美丽。” “当然。”我说。 然后我便望着月光下绵延起伏的沙丘,不再多说什么。 “沙漠是如此美丽。”小王子说。 这倒是真的。我一直很喜欢沙漠。你可以坐在沙丘上,虽然看不到任何东西,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在那幽幽深处散发着光芒。 “沙漠美丽,是因为沙漠的某处隐藏着一口井。”小王子说。 我很惊讶,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沙漠放着光芒…… ) 完 ☆、番外之一:不然你还想跑去哪儿?嗯? “爸爸爸爸!”小女孩蹦跶到男子身上,兴冲冲问:“如果长安和妈妈同时掉水里的话,你救谁呢?” “长安!”女子惊诧,问她:“这话儿是谁教你的?” “舅舅呀。”女孩眨巴眨巴,说:“舅舅说爸爸一定会救妈妈,不会救长安的。” 该死的舜禹!真记仇!几年前的旧账竟然还翻出来跟她算! “长安,”园林微笑了一笑,耐心说,“舅舅那是开玩笑,逗你玩儿呢。” “但是爸爸觉得这个问题提得很好。”园林低头温柔地看向女孩:“如果长安学会游泳了就不需要爸爸去救了,那爸爸就能救妈妈了,对不对?” 女孩点点头:“对!爸爸教长安游泳!救妈妈!” 满路好笑地看着这对父女,对这样的对白早已习以为常。 都说女儿多像爸爸,果然如此。三岁半的长安,在陆园林的英明领导下已然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小马屁精。 她以前听别人说,孩子都是来讨债的,直到长安出生,她才发现不是的,她的长安是来报恩的。就像很多年前,有人和她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一样,陆园林告诉她,真正美好的婚姻是不会失去爱和自由的。 她深以为然。 离开执念的那一年,她如愿怀上了长安。那时候长安还不叫长安,陆园林叫她心愿。 他的心愿。 “一定是个女儿。”陆园林说:“我有感应。” “说得好像她在你的肚子里一样!”满路啐他。 他笑:“父女连心,你不信?” 她不理,正儿八经问他:“万一是个男孩儿怎么办?那可不能叫心愿。” “那换一个。”他让步:“你想取什么名字?” “长安。”她说:“长长久久,平平安安。”不管是男是女,都要长安。 陆园林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子,动容:“好。那就叫长安。” 也许是听到了他们的期许,没多久长安便迫不及待想出来,害她经历了整整两天的腹痛。长这么大头一回经受这样的折磨,却感到幸运和幸福。 长安出来的时候很顺利,陆园林吻了吻满路浸着薄汗的额头,第一时间把小人儿抱来她床前,红着眼儿,说:“看,这是我们的长安。是女儿。” “满路,谢谢你。” 满路还是第一次见他掉眼泪。也就是那一刻,她断定他必是一个好父亲。 陆园林第二次哭是在当晚凌晨,满路突然抽搐倒在他怀里,她听到他崩溃大哭喊着她的名字,可就是无法张口叫他别害怕。 她很早就知道产后极有可能要过很多的坎儿,可真的从未想过会在她身上发生。陆园林也是的吧。所以才从来不给长安过她真正的生日,每一次长安问,他便说:“长安,那是母难日,没什么好庆祝的。你要是喜欢,以后儿童节就是你的生日,好不好?” 长安似懂非懂答应。 满路平安度过危险的那天,陆园林瞒着她偷偷做了结。扎手术。 “一次就够了。”他说:“我受不了了。”受不了这样的惊心动魄和劫后余生,让他只要稍稍想到便脊梁骨发冷。若有早知,他必须承认,他连长安也不会要的。 满路身体渐不如前,哪怕他明明知道愧疚是最无用的情绪,这么多年也仍然耿耿在怀。 她一直想开一家不打烊书店,因为长安突然报道才打乱了计划。陆园林说,他不想剥夺她的梦想,而她说,她不希望错过长安的成长。于是长安自然成了她生活的重心,打理书店便成了她的业余生活。 “这里,”陆园林指了指公园的亭子,“是爸爸第一次见到妈妈的地方。” “坐!”长安嘟起小嘴,要求道。 满路把她从陆园林怀里剥下来:“爸爸累了,长安自己走。” 长安疑惑地瞄着她,严肃地思考了会儿,然后自个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陆园林盯着她笑:“长安会被你吓坏的。” 满路说:“力所能及的事情要自己做!” 园林捏了捏她高挺的鼻子:“她还小。” “爸爸!妈妈!坐!”长安有模有样地招着小手。 “好!”满路应着,一面却和陆园林说:“今天长安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发话了,老规矩吧?” 陆园林挠头:“嗯。” 每年寒暑假就是长安最忙的时候,四老总给他们俩出难题,只有一个长安,却要陪四个老人度假。最后满路和园林想到一个两全其美之法,与其让长安轮流忙活,倒不如让他们五个人一起度假。至少目前看来,效果相当不错啊。 “你盼了很久吧?” “狐狸笑猫。”园林反笑。 满路很快接上:“彼此差不多。” 长安在一旁浑然不知,跳到满路膝上睁大圆碌碌的眼珠子,问她:“妈妈,你以前也像现在这么漂亮吗?” 她被呛得发笑:“嗯……比现在要漂亮一点儿。” “哦……”长安抬起小手摸上她的脸,说:“难怪爸爸说,妈妈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陆园林满意笑笑,期待地望着长安。 “可是其他的小朋友也跟长安说,他们的爸爸告诉他们,他们的妈妈才是最漂亮的女人。”长安懊恼得抓耳。 “那是因为,”满路窃笑,却极少敷衍长安,“他们的爸爸都很爱他们的妈妈。” “就像……就像爸爸爱妈妈一样吗?”长安问。 “是的。”陆园林笑答。 “那……也像爸爸爱长安一样吗?” 满路佩服长安举一反三的能力,掩笑着看向陆园林,结果他毫不犹豫:“不是的。” “长安,你以后会明白,爱有很多种。”他说:“以后爸爸再慢慢告诉你,好吗?” 长安乖巧:“好!” 可惜再乖巧的长安也没能打动“老谋深算”的父母,满路和园林迫不及待把长安送去“度假”,两个人怡然自乐地享受二人世界。只是陆园林依然离不开工作,满路偶尔做饭给他送去,他才肯闲下来。 第50页 “等很久了?” “没有呀。”她眯起眼:“猜猜今天吃什么?” “糖醋排骨。” “聪明!” 陆园林心笑,他又不是嗅觉失灵。 满路放慢动作给他盛了饭,捣鼓完毕才将他按在椅子上:“你吃饭,我给你按摩。”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抿了口汤:“说吧,陆太太,什么事呀?” 满路做贼心虚,怯怯地站在身后给他揉肩捶背,陆园林抓过她的手:“别动。” “哦。” 他转了转椅子,面向她停住而后一把将她拉下来,她一下跌坐在他膝上。 “我老婆做饭越来越好吃了。”陆园林从背后把头抵在满路肩头,嗅了嗅她的发香。 满路笑:“所以胖了呀。”她问:“又重了,是不是?” “嗯。腿酸。嘶……疼……疼……” 满路拇指和食指还掐在他腿侧,扭头看他:“回头我向长安举报你。” 陆园林宠溺地笑,抬起下巴吻上去,过了会儿说:“举报无效。” 说完又偏头轻笑:“有事求我?” 满路摇头,心虚笑笑,又点头。 “你什么时候休假?” “随时啊。” “骗人。” “真的啊。”陆园林不再逗她,轻笑着问:“你想去哪儿?” 满路扬了扬眉梢:“你怎么又知道?” 每一次都能猜中她的心思,她有时候想,她在陆园林面前就像一堵透明的墙,从头到尾一。丝。不。挂,什么都被窥得一清二楚。可奇怪的是,他的心细如尘却从来不曾使她害怕。 “嗯……”园林又与她缠:“因为我有特异功能啊。” 满路挫败地笑。 “我们去西藏吧?”他忽然问。 她愣了愣。多年以前陆园林曾问她,有没有一个地方是她此生不敢踏足,她想了想怅然地答他,西藏。他问为什么,她说,她不敢轻易去叩问生命。其实,那时她没有说出来的话是,心灵本就不纯净的人去了圣地也是无法洗涤心灵的,她并不想欺骗自己。那时候的她,她不得不诚实,真的没有勇气轻而易举踏上这方净土。 “换种眼光看世界,”他自信笑笑,“你还会跟我回来的。” 满路鼻头酸得发疼,噗嗤一下破涕为乐:“你别太自信。” “不然你还想跑去哪儿?嗯?” “跑不掉了啊。”她说:“腿短。” 他笑:“知道就好。那就别跑。” 满路目光如水,不偏不倚地望向他,她忽然深信,她一年可以看三百六十五次日落。 ☆、番外之二: 谁叫你话这么多。 “哟!洛阳回来了!” “莫哥。”洛阳略微带笑:“刚好路过,我进来坐坐。” “得嘞!”莫哥在他面前坐下,情不由衷地发着牢骚:“不巧,刚跟你莫嫂吵了几句,这不,使性子回家去了。” “莫嫂性子还是这么烈。”洛阳笑他。 “哎不说她了!怎么只有你一个?满路呢?” 一阵涩滞。提及她总是叫他不胜落寞。 “她不会再回来了。” 莫哥还想再问,洛阳故作轻巧地笑了笑:“莫哥,咱们喝两杯吧?” “好!喝多少莫哥都陪你!” 他不敢告诉莫哥,其实他已不能再喝酒。 他生了很严重的病。很严重。 去年暮冬的一天,苏梨跟他说,有位林小姐给他送了样东西,他看到包裹的一瞬就知道,是记忆,是沉甸甸的过去。 她在信里说,洛阳,我平安顺遂,一切安好,此生未负年少,唯愿你百岁无忧。 真好,那一刻他想,这样最好啊。命运的安排总是那样恰合时宜,那天也是他拿到确诊报告的日子。他枯涩而心酸,他才二十七岁,他还这样年轻。 只是,他也无法怨尤旁人。 几年前他的父亲也是患了胃癌,医生诚恳地告诉他,胃癌通常会表现出一定的遗传倾向,作为易感人群,他的饮食和作息要比常人更规律和细致。即便如此,他却因为精神压抑而从未爱惜过自己。真的,自她一别,从来都没有。 很多年前他和满路在一起,偶尔也吸烟但从不会上瘾,能饮烈酒却从不允自己放纵。可后来在那些看不见她的日子里,唯有沉溺和堕落能让他短暂地忘却剥骨削皮之痛。 他害怕清醒。 其实他也设想过许多次重逢,可没有一次是完美。岁月留给他们的,除了深至血肉的惦念,还有日益发酵的疏忘。他从极力按捺住想找她的冲动,到后来畏手畏脚生怕给她带来惊扰,都只是因为他了解她,正如他了解自己。 他的丫头,眼里容不得沙子。 她说,对不起,你已经配不上我了。这真是他听过最触痛的一句话,他已经无法相信,无法相信她和他相爱,必然会是幸福的。 但还是要等她。哪怕,等到他胃口不再好,等到他行动不再利索,等到他……不再有任何的不甘。他还是在等她的。 他这一生最爱的味道是西红柿汤面,每一次他尝试自己做,做出来的味道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记挂的。他……失去的。 直到人生里的最后一段时光,他胡搅蛮缠骗来许多顿免费午餐,她总笑他嘴馋,却也纵容他胡作非为。有一回闲聊,她告诉他说,她最近长胖不少,想让他看看她发福的样子。 他犹豫了半晌,差一点儿吐不出字来:“我也很想见你呀,可是……真的很忙。”他多怕被她听出来。铁了心不见她,还像从前那样劝哄:“等忙完这一段时间,我再去看你,好吗?” 她声音也有些低落,但她真的向来不是一个尖刻的人:“好。那你要多注意休息,别光顾着赚钱了。资本家不是钢铁侠。” “好。”他忍不住笑,无论多少年过去,他仍旧对她温软恭顺。仅是遗憾,他再也无法拥抱她了。 自机场的那次告别,他就知道这辈子他再不会见到她了。再不能了。他有他作为男人的最后一点尊严和倔强,他是许洛阳,是她曾经的超级英雄,是能让她心安踏实的守护神啊。怎么能在她面前倒下?怎么能。 可他也无能离她太远。没有她的城市,他已经活得够久了。 “洛阳,你不要胡闹!马上给我去美国接受治疗!” “妈!我没有胡闹!” “怎么没有!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留在上海!你不要命了?啊?” 他凝滞了一会儿,只是劝慰她:“妈,别再骗自己了好不好?” “在哪里都是苟延残喘,等死而已。”他顿了顿,哀求她说:“妈,爸生病的时候,他有想过和别人分享最后的日子吗?他也只是怕你不在身边而已。” 第51页 “我也一样。”他说:“我爱的人,她在这里。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她才是我念念不忘的人。不是吴愿。从来不是。” 他知道他其实很自私,可是他却对这样的自私无能为力。她当年见义勇为的那一问,回声好深。以致在之后那段如此灰暗难耐的日子里,他也还有余力苦撑到底。 去年的冬天,他特地回了烟台为她看一场大雪,房子依山傍水,有一个大阳台,他添了一副懒人椅,下雪的时候就荡在上面为她拍下躁动的飘雪。他最后能做的,就是把烟台的冬天定格送到她眼前,祈望有一日她能来这里看看他给她安置的家。 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也不会说。 他十分清楚自己对于她的意义,仅是怕有人会对此介怀,跟她怄气。 而陆园林……他自信而宽容,话很少,许洛阳却听得出他性子极其温和。尤其是,对她。 “满路有跟你提起过我吧?” 陆园林不露声色:“提过几次。” “可是她从来没有主动跟我提起过你。”许洛阳吁叹。 陆园林微愕,抬眼直视他。 “她怕我难过。”自嘲笑笑:“怕我知道她爱你远远胜过当年她爱我,也不忍心提醒我,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你对她很重要。”陆园林说。 “我知道。所以今天坐在这里的人是你,而不是她。” 陆园林素来是个睿智内敛的人,和许洛阳说话字里行间谨慎又谦逊,满路不忍提醒许洛阳的东西,他也不忍说明。 许洛阳感触地瞥向陆园林,这一次,是心甘情愿认输的。 他放心。 “谢谢你。”免不了也生愧:“但将来可能还会连累你。” 笑了笑,调侃陆园林说:“你有办法哄回来的吧?” 陆园林绷不住抿开了唇:“嗯。” 许洛阳满足地点点头,艰难无比,却仍然坚持下床送他。苏梨胆怯地伸手去扶,快碰到的时候许洛阳果敢地截断她的动作:“不用。” 他也有洁癖。 满路以前常说他,不知道是哪个星球来的外星人,非但有洁癖,还是一个重度强迫症患者。 他心里默认,可往往还是耍无赖,低下脸深深吻着她,然后撇开责任说:“看,我哪儿有。” 可对着苏梨,他不能够。 他不是一个朝秦暮楚的人,如果那天他没有和苏梨一起去创馨拿资料,这个秘密她本不该知晓。都怪他中途休克失了意识,醒来却经已发现人在医院,苏梨两眼通红怔愣地盯着他。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涕泪汹涌的缘故。 “许总……你……”苏梨愕然张口。 “苏梨,”他很快接话,并不想以上司的身份命令她,只是冷静,“请你守口如瓶,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可是……可是……” “不用担心,等收购完创馨我就会配合治疗。”或许还能再拖个一年半载。 苏梨木然地僵了好久,许洛阳一直在等她离开。她的确是个称职的助理,在工作上帮了他许多忙,所以他一时感性对她说了几句感激的话,最后说:“回去吧,没……” “许总!”苏梨喊停他的话,停了很久也没能吐出下一个字。 “有事?”许洛阳耐心等了片刻才开口问。 苏梨抬头看了看他,然后垂下,再抬起,又深深地埋了下去。 “许总……”她说:“我能不能……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许洛阳乍然抬眉,瞟了她几秒,反省着他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她误会的事,婉拒说:“医院的条件和服务都很好,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可是再好也没有她。”苏梨斗胆说:“再好,你也还是需要她。” 他诧然定住,想问苏梨从哪里打听回来,可是一想,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丫头,连旁人也都清楚,可是你为什么会以为,我没有你也能过得很好呢。 苏梨还是不死心,几近是央求:“下次换了别的人去见她,她会怀疑的。” 许洛阳沉思了须臾,悯叹着说:“你这是何苦。” 她问:“你又是何苦?” 许洛阳不禁在心里暗笑自己,他是最不该问这话的人。 爱会使人变笨,很笨很笨。在那么多个孤枕难眠的长夜里,他几时曾问过自己,许洛阳,你这是何苦呢。 “洛阳,跟你商量个事儿好不好。”满路坐在自行车后座,边咬着冰淇淋边探头看他。 “好啊。你说。”许洛阳毫不费力地骑着,痛快答应。 “以后你要是喜欢上别人了一定要告诉我,不要骗我。”她说:“我也不骗你。” 许洛阳一下刹住车,回头看她:“瞎说什么呢。” “我不会喜欢上别人,你最好也不要。”他说:“你喜欢上别人了我怎么办。” “可是你看张文,小畔这么好,他还是骗她。”满路说:“我就想以后如果你也有了更喜欢的人,我一定不会缠着你,但是你得让我知道,不然我会觉得我像个傻子。” 许洛阳嗒一声踩下自行车支架,把她整个拎起放在眼前,微带愠色说:“你真是!” “我怎……” 许洛阳抢过她放进嘴里的冰淇淋,不让她多说一字,只是用他炽热而深情的吻去代替。 满路吓得脸色煞白,推开他说:“你疯啦!这是凤梨!” 许洛阳摸了摸微痒的唇,后知后觉,认命说:“谁叫你话这么多。”他哪里来得及多想,只是不爱听这样的话。 满路气鼓鼓地瞪着他,他却红着嘴朝她做了个鬼脸,然后一脚蹬上车:“来追我啊!” “快点儿!”他回头笑。 “不好玩儿!”满路果真追在身后:“许洛阳!不好玩儿!” “快来!” 满路使出浑身解数,屈下膝盖作势冲刺,许洛阳瞧见忍不住堆满一脸痞笑,把车停在百米以外,自己伫在自行车边上,张开双臂,掩饰不住幸福:“丫头,快来!” ☆、致亲爱的读者 亲爱的读者们: 你们好。 《满路成林》就这样完结了,很荣幸认识你们,很抱歉把这样一个拙劣的尚且不能称之为作品的作品带给你们。我知道,它定然存在许多许多的不足,就同我一样。这也是为什么我能够理解它一直如此安静地躺在那里,等待这样善良又仁慈的你们,去宠幸。我真的,不胜感激。 我曾在很多个熄了灯的夜里,在自己的房间,一个人听着车来车往,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些让我惊喜的画面。洛阳扬着手电筒在寝室楼下隔着高墙和满路两不相厌的痴缠、园林在人如潮涌的街头甘之如饴为满路屈膝的情深;多年以前洛阳和满路天真又坚定地卧在流水旁遐想未来、多年之后园林和满路十指紧扣在江岸惬赏华灯和星河……这都是我爱的模样。 第52页 可惜洛阳没有陪大家到最后。对不起,我也很难过。有读者伤情地问我,洛阳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我必须坦承,我不知道。提笔的时候才惊觉,洛阳的结局无论如何都不是圆满。本无意去刻画这样悲情的角色,却有一种声音在耳际,也许化作星辰才是最好的归宿。我听从它的召唤。 现实总是叫人清醒,但我也总算把陆园林带到你们眼前。我想,爱是无法比较的,纵然残酷,但我终究更愿意让满路为园林驻足。园林是适合满路的,但如果需要我来告诉所有的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大概就是一个彻底失败的作者。园林好不好,有多好,只有你们自己知道。 长话短说,谢谢你们海涵,也谢谢你们在我最需要鼓励和安慰的时候及时地出现。下一次,我努力把更好的作品呈现给你们。 ----------安南安北 2018.07.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