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只想富可敌国》 第1章 001 三月末,长乐宫院里的桃树冒出绿芽,枝头尚有些许未落的桃花残瓣,梨花刚开,如雪压弯枝条。 艳阳当空,冷冬残存的寒意乘风而逃。 陆初筝慵懒躺凉亭内的雕花软塌上看书,如云青丝随意披到一侧,露出修长白皙的颈项,巴掌大的小脸明艳无双。 手中的书册翻过一页,蹲在地上的小宫女,拿着精致的签子挑了切好的果子,小心送到她嘴边。 跪坐在她身后给她捶腿的小太监,悄悄和小宫女交换了下眼神,绷着神经继续手上的动作。 长乐公主养病的这一个月,他们日日都战战兢兢,生怕惹她不高兴被皇帝知晓,惹来杀头之祸。 陆初筝没留意到宫女和太监互动,聚精会神看书,不时被书上的内容逗得忍俊不禁。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散在空气里,声线清扬婉转。 有风吹过,院里的梨花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到陆初筝手中的书卷上。 她伸出手,葱段般的手指压着薄薄的花瓣往外拨。 一片两片,拨到第六片,大宫女春杏像是撞了鬼一般,跌跌撞撞地进了亭子里,扑通跪到她跟前,“殿下,大事不好了!贵妃娘娘意图谋害十六皇子,被皇后抓了个正着!” “啪”的一声,陆初筝手里的书册掉到地上,人也从软塌上坐起来。 如云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肩头,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长睫轻颤,“母妃怎会谋害十六?” 一旁小宫女被她吓到,赶忙跪下,脑袋几乎要贴到地上去,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给她捶腿的小太监也惊白了脸,悬空双手忘了收回去,愣在当场。 “奴婢不知,方才奴婢按照殿下的吩咐给娘娘送甜汤,玉芙宫外被禁军把持,外人不得入内。”春杏话还没说完,眼前闪过一道身影,一溜烟往宫外跑。 春杏慌了神,焦急爬起来追出去,“殿下!你还没梳头鞋子也没穿。” 一个月前,长乐公主在十七岁生辰当日落入御花园的湖里。 这些日子里一直娇养着,出门都小心翼翼,这般疯跑受了风,他们免不了又要受责罚。 因着公主落水一事,陛下已处死二十多个宫女太监,她不想死。 吓坏的小宫女和小太监也追出去,跟着春杏一起去拦人。 长乐公主出了差池,他们的小命不保。 陆初筝跑得飞快,出了长乐宫继续往玉芙宫的方向跑去,脑中冷静梳理忽然发生的这一切。 她不是真正的长乐公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个朝代。 一个月前,她开开心心离开工作室去交新房的首付,不料在路上遭遇车祸,醒来就到了这个世界,成了宫里最受宠的三公主长乐。 原主生母是宠冠后宫的淑贵妃,是皇帝的初恋,生了她和弟弟燕王。 别的公主出嫁后才有封地和公主府,原主出生便有。 未来夫婿还是人中龙凤的当朝太傅萧元嵩,传言这位太傅生得极为俊美,十五岁高中状元,二十岁成为太子师,至今年也不过二十二岁。 这样的安排对一个公主来说,算得上是极好的。 陆初筝很满意眼下的生活,能多活一次,上有皇帝宠着,未来夫婿万里挑一,真不希望出现任何变故。 根据原主留下的记忆,淑贵妃一直是皇后和一众嫔妃的眼中钉。可她既不打压新人,也不为儿子筹谋,按理说不会对皇子下手。 皇后为太子排除异己,也没道理从淑贵妃身上找突破口。燕王如今还在镇国寺带发修行,要三年后及冠才还俗。 她应该对付的人,是刚刚立下战功的二皇子秦王。 到底哪儿出了问题,自己的好日子才过了一个月就到头了? 陆初筝气喘吁吁地在玉芙宫附近停下来,抬头看向左侧的玉芙宫大门。 皇后从里出来,身边跟着两个嬷嬷,一个大宫女,还有凤鸾宫的管事太监。她的脸上不见半分笑意,反倒很惊惶并且愤怒的模样。 有种被人算计的憋屈和愤恨。 身为皇后,会把情绪放在脸上必定是乱了分寸。 须臾,皇后坐上步辇回凤鸾宫,让开的禁卫再次站回原位,如雕塑一般守住玉芙宫大门。 “殿下……”春杏拉住她的袖子,嗓音里染上哭腔,低声在她耳边说,“我们先回去,不可如此莽撞。” 皇后好容易抓到淑贵妃的把柄,此时闯了进去说不定会惹下大祸。 跟过来的宫女和小太监缩在一旁,没敢上前帮忙。 陆初筝偏头,视线从春杏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扫过,若有所思。 皇后刚才离开的表情,让她觉得很不安。 失去淑贵妃的庇护,自己往后的日子可能会很难过。她不熟悉历史,但也知道公主的命运,是没法自己掌握的。 耐心等着皇后的步辇拐过弯,陆初筝甩开春杏的手,再次往前跑。 冲到玉芙宫门外,耳边听到“锵”的一声脆响,禁卫手中泛着冷光的长剑横过来,离她的脖子不足一寸。 陆初筝刹住脚步,低下头看着那柄长剑,心扑通扑通乱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 原主在宫中素来都是横行霸道,从未有人敢如此以下犯上。 “殿下!”春杏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脸上的血色褪尽,哆嗦伸手拽她,“殿下,你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先随奴婢回去吧。” “公主留步,淑贵妃意图谋害十六皇子,罪证确凿,皇后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守门的御前侍卫走下台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再进一步,别怪刀剑不长眼。” 陆初筝抬头看他。 男人穿着近卫的甲胄,山一样挡在她面前。 这事真的有古怪。 他是皇帝身边的近卫,皇后根本不可能指使得动他,他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无人授意就敢这么拦着自己。 是皇帝在玉芙宫内。 电光火石间,陆初筝拔了他的佩剑,利落横到自己颈上,“让开,不然本宫就死在这!”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御前侍卫想要阻拦都来不及。少女乌黑的青丝拂过剑刃,齐齐断了一缕,瓷白如玉的面颊露出来,目光决绝。 他瞳孔缩了缩,动作僵硬地往边上挪了一步,让她进去。 整个大燕国最受宠的公主,便是如今要被放弃了,真死了那也是自己担待不起的。 陆初筝防备着她,握着剑,谨慎后退着进了玉芙宫,提着裙子扭头就往里冲。 本该百花争艳的玉芙宫内弥漫着血腥气,一个宫人的都没有,地上还隐约可见斑斑血迹。 陆初筝的心悬了起来,脊背阵阵发凉,本能加快脚步。 真的出了大事,皇后这是要杀人灭口,还是她也中了圈套? 跑到淑贵妃寝宫门外,男人熟悉的声音骤然灌入耳内,“夫妻一场,朕不想做得太难看,喝了吧。” 是皇帝。 他大概是以为外边不会有人进来,没让人守门。 “我就问你一句,这十八年来,你可是都在与我演戏?便是对初初宠爱,也是为了有天,让她成为你手中的棋子!”淑贵妃咬牙切齿,每一句话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充满了恨意和悲愤。 “是,当年在宫外偶遇,朕其实是去见她。”皇帝的嗓音冷若寒霜。 “所以,你布局十八年,借皇后的手栽赃于我,再拿着此事废后立珍妃,还利用初初去拉拢萧家?”淑贵妃笑起来,笑声苍凉而绝望,“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般对我?初初又做错了什么,她只是个孩子。” “你没错。”皇帝的嗓音陡然下沉。“张德政,喂淑贵妃喝酒。” “是。”张德政应声。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过,“啪”的一声,耳边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 陆初筝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猛地按进冰窖里,寒意从脚底升上来,顺着骨头缝往里钻,藤蔓一般缠上心脏。 独宠一人是假象,初恋是假的,皇帝对原主的宠爱,也都是装出来的。 都是假的。 如今淑贵妃被皇帝逼死,自己日后该何去何从? “谁在外面!”皇帝突然怒斥。 陆初筝回神,慌忙将手中的长剑丢进花圃,想走,双腿却跟灌了铅一般,不知该往哪走。 她此时也走不出这皇城。 房门打开,穿着明黄龙袍的皇帝负手看出来,被人撞破秘密的恼怒丝毫不加以掩饰,眼神陌生而阴鸷,“进来。” 陆初筝茫然迈开脚步,脑子像是有很多的记忆要涌出来,想要抓住却又倏然消失。 皇帝微眯起眼,脸上再无往日的慈爱温柔,“听了多少。” 她许是匆忙赶来,秀发披散,脚上的袜子已磨成黑色。虽无半分真心,到底也假意宠爱了十七年,这般形容狼狈的模样,还是让他狠不下心肠,当场诛杀了她。 她还有用处。 来了也好省得日后胡闹,也免去自己许多唇舌。 淑贵妃母族的势力早已被自己瓦解,以她之力,根本改变不了自己设下的这一局,倒也不必担心她真听到了那些话。 “女儿什么都没听到。”陆初筝摇头,视线落到倒在地上的淑贵妃身上,木然走过去,“母妃她怎么了?” 淑贵妃穿着春日里的轻薄衫裙,狼狈倒在地上,发鬓凌乱。从窗外灌进来的风吹起她的秀发,倾城容颜依旧,眉眼间尽是化不开的恨意和怨怼。 陆初筝蹲下去,颤抖抱起淑贵妃,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下来。 怎么就变了天呢? 她抬起头,明知发生了什么,素净的小脸依然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眼泪止都止不住,哽咽出声,“父皇,母妃她怎么了?” “你母妃意图谋害十六皇子被皇后抓到,罪证确凿,朕赐她毒酒,是为了保全你外祖一家。”皇帝满脸的敷衍和不耐烦。 “女儿不信,母妃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不是。”陆初筝抱紧怀中淑贵妃,大声嘶吼,“她不会这样做,她那么喜欢十六。” 淑贵妃温柔善良,她不会杀人。 “证据确凿,朕也无法为她开脱。”皇帝眼中的烦躁浓烈了些,未有发作。 “咳……”淑贵妃咳了下,嘴巴一张,唇角便有黑色的血溢出,打湿了衣衫。她缓缓抬头,涣散的瞳孔慢慢恢复聚焦,艰难出声,“初初我儿……” 她没用,连自己女儿都守不住。 许是身为母亲强烈的护犊天性,她撑着一口气凑到陆初筝耳边,气若游丝的说:“去找……萧太傅求他……别退婚。” 她想看着女儿穿上嫁衣从这宫里嫁出去,看着女儿幸福美满,看着儿子远离权力争斗,恣意潇洒。 可恨,她再也看不到了。 “母妃,你别吓孩儿。”陆初筝放声大哭,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无助对上冷脸看戏的皇帝,“父皇,你救救母妃,她没有伤害十六,你救救她啊。” “别求他。是阿娘没用,没法再……护着初初和风儿……”淑贵妃闭着眼,黑色的血顺着嘴角不断往下淌,嗓音也一点点低了下去,“阿娘没法再看你舞剑,陪你去看灯,你要好好的……别让萧……”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拉长,却迟迟说不出剩下的半句——别让萧家退婚。 淑贵妃吐出大口的黑血,倒在陆初筝怀里咽了气,一双眼睁得老大,逐渐涣散的瞳仁满是不甘的滔天恨意。 “母妃!”陆初筝抱着她慢慢变得冰凉的身子,眼泪汹涌滚下。“不要丢下孩儿,孩儿身子养好了,给你舞剑给你摘花,你再看一眼初初可好。” 自己还没来得及跟她培养母女感情,没来得及享受被人爱护,被人如珠如宝疼爱的幸福,她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 怎么可以走了呢? 少女无助悲恸的哭声响彻寝宫,让人不忍卒听。 “处理干净。”皇帝脸上流露出些许厌恶,决然转身,多一眼都不肯再看陆初筝。 大总管张德政带着小太监朝陆初筝走过去,漠然掀唇,“殿下请放手,杂家要带走淑贵妃。” “本宫不准你们碰她。”陆初筝哑着声吼回去,掏出帕子,六神无主地给淑贵妃擦拭唇角的黑血。 昨天她还跟皇帝挽手去长乐宫陪自己下棋,陪自己用膳。 一夜之间,此前种种和美恩爱,烟消云散。 什么爱情亲情,全是阴谋算计。 为什么要这样? “殿下莫要为难我等。”张德政微眯着眼,抱紧了手中的金柄拂尘睨她,“杂家也是按令行事。” “本宫不为难你。”陆初筝抬起头,哽咽哀求,“母妃美了一辈子,本宫不能让她这般浑身脏污的去。” 张德政嘴巴张了张,念她一片孝心,沉默转身。 陆初筝见他未有反对,迟疑抬手覆上淑贵妃的眼,低下头在她还留着些许余温的耳边呢喃,“母妃,女儿这就去找萧太傅。” 拿开手,淑贵妃的眼睛终于闭上。 陆初筝麻木扶她躺好,拿起帕子抖着手给她擦嘴角的黑血。 那黑血越擦越多,像是流不尽一般浸透了帕子。 陆初筝哭得不能自已,无头苍蝇一般拿来所有的帕子,跪到淑贵妃身边一点点擦掉所有的黑血。 她活着时那般娇美尊贵,走的已经够潦草,不能连最后的一丝体面都没有。 她该美美的来到这个世间,美美的离开。 丢掉帕子,陆初筝去取来妆盒给淑贵妃补妆,给她换上往日里最喜欢的一套宫装,给她梳头,戴上最爱的朱钗。 机械做完这一切,她站起来后退两步深深鞠躬致哀。 她在现世没享受到过的母爱,在这个世界只拥有了一个月,彻底没了。 从今往后,再也没人能护着她。 她得自己谋生路。 得在这个未来一切都未知的世界,苟活下去。 陆初筝咽下喉头的苦涩,闭了闭眼,丢了魂一般喃喃出声,“带她走吧。” 张德政朝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视线落到陆初筝脸上,轻轻叹息一声,终是什么都没说。 这事不是自个能插手的。 陆初筝游魂一般回到长乐宫,任由春杏给她换袜子上药,慢慢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自己的未来。 皇帝对自己的厌恶已经很明显,若是萧家执意退婚…… 萧家退婚……陆初筝陡然睁大了眼,用力攥紧裙摆。 皇帝与淑贵妃对峙时说的话,逼迫淑贵妃饮下毒酒的做法,跟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宫斗文,一模一样。 她穿书了。 此时已经是大结局前夕。 珍妃是书中女主,宫斗赢家。 皇帝布局十八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真爱的珍妃铺路,为了将这天下送到珍妃的儿子秦王手上。 他先是给原主赐婚试图笼络萧家,又利用皇后除掉淑贵妃再以此废后,让珍妃名正言顺接管凤印,最后废太子立秦王。 一石三鸟。 在原著中,原主落水后便卧床不起,淑贵妃被赐死后第三天,萧家退婚。 狗皇帝眼看着没法拉拢萧家,索性安排原主去公主府调养,又把她许配给部落酋长的疯儿子,打算送去漠北和亲眼不见心不烦。 那疯子就是这个时间来的上京,不止疯还是个暴力狂。赐婚圣旨刚下来就带人闯进公主府,打死侍卫强/暴被幽禁的原主。 原主不堪受辱,当场自尽。 她对这个剧情的印象极为深刻,因为狗皇帝突然智商上线,手段阴狠毒辣,六亲不认。 陆初筝想到原著中描述的强/暴场面,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自己若是不及时自救,怕是要跟原著中的下场一样凄惨。 距离萧家退婚,还有两天时间。 她得尽快行动,便是改变不了被退婚的命运,也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出宫问题不大,她有御赐的令牌随时都能走。 怎么去见萧元嵩,怎么说服他才是问题。 萧家是江东士族。 族中封侯拜相之人比比皆是,定远侯、永安伯、镇国公都出自萧家。两朝元老的定国公是萧元嵩的爷爷,当朝相国是萧元嵩的父亲,漠北四大名将则是萧元嵩的堂兄弟。 这样的家族,压根瞧不上皇室。 陆初筝没有把握能说服萧元嵩,也不想坐以待毙。她低头看着春杏,哑声吩咐,“去帮我准备一套男子的衣裳,我要出宫。” 她得先去会会自己的这位未来夫婿,探探他的口风,争取能说服他。 第2章 002 春杏停下手上的动作,应声站起身来,“奴婢这便去准备。” 贵妃娘娘怕是不好了,公主从玉芙宫一路哭着回来,不说话也不出声,默默淌泪。 她瞧着都觉心酸难过,又不知该怎么安慰。 娘娘这一走,公主往后只能靠自己,谁都指望不了。她又自小被陛下娇宠着长大,宫里宫外得罪了不少人,出了这档子事,不知多少人等着看热闹。 等着上来踩她一脚。 若能保住婚事还好,保不住,日后的处境怕是连宠妃身边的大宫女都不如。 春杏在心中叹息一声,回卧房准备衣裳。 她一走,边上傻站着的小宫女立即蹲下去,继续给陆初筝揉脚。小太监也不敢耽搁,赶紧给她捶背。 剩下的十来个宫女眼神各异,站了会也悄悄退下,转头去跟春杏打听情况。 陆初筝又歇了会,睁开眼,摆手示意宫女停下,起身穿上绣鞋回卧房。 再难说服萧元嵩她也要试试,不能等死。 两刻钟后,陆初筝换上男子的白衫,派春杏和宫女去安排轿夫抬出步辇,先去探路。 狗皇帝方才没揭穿她听到他们的对话的事,应该是不觉得她能做什么,但他会防备。 能骗过淑贵妃十八年,心机深沉得让人毛骨悚然。 陆初筝等在影壁前,不多时春杏等人便垂头丧气地折回来,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出声。 “回去吧,本宫哪儿也不去。”陆初筝皱眉走开。 皇帝果然在防着她。 “陛下说,大婚之前会让殿下住去公主府。”春杏跟上她,弱弱出声。 “嗯。”陆初筝脚步沉沉,回到院子里,随手折了一枝梨花坐到软塌上,思索应对之法。 春杏等人看出她心情不佳,各自小心谨慎的在一旁伺候,老实闭紧嘴巴。 陆初筝琢磨了一阵,起身去书房给皇后写信。 在原著中,皇帝会拿着淑贵妃谋害十六这事,指责她管理后宫不力,害死淑贵妃和十六皇子影响到前朝。 还会将她之前做过的事全部翻出来,作为废后铁证。 皇后母族在朝中的地位虽不如萧家,运作一番,阻止狗皇帝废后还是可以的。 皇帝能顺利废后,是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陆初筝写好了信,仔细折好藏进银质的香囊里,放进荷包挂到腰上,又出去躺着发呆。 狗皇帝不让她离开长乐宫,宫内的其他人也不准出去,堵死了她出去求救的可能。 她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萧元嵩和皇后,两边她都得做准备,避免错过自救的机会。 白天出不去长乐宫,只能等天黑了翻墙出去。 幸好原主会些功夫,就是不会水。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为了救十六而落水溺亡,让自己有机会再活一回。原主自幼向往江湖,教她习武的师父是禁卫军大统领,就是学艺不精。 陆初筝幽幽叹气,原主虽骄纵刁蛮人其实不坏。 十六的生母是个贵人,生了他也没能提升位分,其他皇子公主都瞧不上十六,倒是原主特别喜欢他,没少帮衬他们母子。 可惜她和淑贵妃的一番善意,却被皇帝利用了个彻底。 发呆了大概半个时辰,在宫门当值的小太监跑进来,小声禀告,“殿下,四公主闯进来了。” 陆初筝撩了下眼皮,扭头看向院门。 会在这个时候来看她的,都是生死之交——恨不得她死的交情。 四公主的生母是珍妃,她平日里最喜欢跟原主争宠,什么都要跟原主比,为此没少掐架。 不光是这些平时积攒的小矛盾,还有夺夫之恨。 那萧元嵩是四公主的暗恋对象。 四公主生辰当日,当着众人的面求狗皇帝给她赐婚,她要嫁给萧元嵩。原主跟她一向不对付,故意说自己也看上萧元嵩,希望狗皇帝给自己赐婚,当做一个月后的生辰礼。 狗皇帝当即答原主而不是四公主,到了原主生辰这日,当真下旨赐婚。 四公主为此恨原主入骨,自然是希望她过得越惨越好。 她这会闯进长乐宫,应该是听到了淑贵妃被赐毒酒的消息,特意来落井下石。 自己正愁着要怎么出门,她来了正好,只需打晕她换上她的衫裙出去就行。 守门的侍卫不敢直视公主,那是大不敬之举。 陆初筝在脑中推演了一遍计划的可行性,心不在焉地说,“不用拦着。” 小太监行礼退下。 陆初筝瞄了一圈围在自己身边宫女,吩咐道,“春杏留下,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别杵在这挡了本宫的光。” 这些宫女里头,春杏最值得信任,也最忠心。 她不能让其他人看到自己做了什么,这些人哪怕出不去也能将消息递出去。 皇帝假意宠爱原主这么多年,长乐宫内不会一个眼线都没有,就算他没亲自安排,珍妃也会盯着这边。 “奴婢告退。”其他的宫女退下,各自去忙碌,院里一下子没了声。 陆初筝打开书册盖到脸上,肩膀小幅度抖动,假装自己还在哭。 眼睁睁的看着淑贵妃惨死在自己怀里,她心里是真不好受,尤其是发现自己穿书后,内疚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要是能早点发现自己穿书,说不定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淑贵妃不用死,自己也不用面对接下来有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是她的错。 她在现世是被养父母收养的孤儿,无数次梦想能找到亲生爸妈,梦想妈妈温柔可亲。 梦想他们不是遗弃她,而是她被人拐卖,被人抱走,梦想他们找来后能像淑贵妃和皇帝那样,爱她宠她。 穿到这个世界,她以为自己梦想成真幸福得找不着北,丝毫没想过会是在一本书里。 是她害死了淑贵妃。 她明明可以救她,也能救自己的。 陆初筝这般想着,鼻子又有些发酸,胸口疼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听说淑贵妃意图谋害十六被赐死了?”一道裹着恶意的俏丽女声从院门的方向传来,“三姐是还没收到消息,还是哭晕了啊?” 陆初筝收起往日的气势,佯装没听到,躺着不动。 春杏眼中浮起不悦,不怎么情愿地行礼,“见过四公主殿下。” 殿下的地位往后会一落千丈,便是没有封号的公主皇子,也都能上来踩她一脚。 可怜殿下才失去母亲,就要忍受这些欺辱。 “长乐你怎么不说话?”四公主轻笑一声,摇着一柄蝶恋花的宫扇,缓缓进入亭子里,头上的朱钗发出脆响,“这长乐宫的梨花开得真应景,白白一片,最适合送葬。” 陆初筝拿开盖在脸上书册,狠狠瞪她一眼,起身回寝宫。 四公主比原主小了一个月,平日里被欺压惯了难得有机会踩回来,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只要她跟进寝宫,自己就打晕她混出长乐宫。 她俩个头差不多,不细看很难分辨。 陆初筝缓了缓呼吸,故意加快脚步。 计划能不能行得通,还得走一步看一步,随时调整。 “你躲什么!”四公主生气跟上去,语气讥诮,“难道是我说的不对,送葬洒的纸钱就是白色的,跟你这院中的梨花一模一样。” 她出生就有封号,有封地还有公主府。自己不过晚了一个月,什么都没有就算了,过年过节的赏赐也比她少一半。 大公主都没她多。 这些都能忍,她千不该万不该,抢了自己看上的未来驸马萧元嵩。 当初萧元嵩入宫教授太子皇兄,她连看都不屑去看一眼,却在知晓自己喜欢萧太傅时,让父皇在她十七岁生辰时下旨赐婚,恶毒又下作。 今日,她非得出这口恶气不可。 “你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些。”陆初筝回头看她,眼神幽深,“都听到了。” “当然不是为了这些。”四公主嗤笑,摇着宫扇大大方方欣赏她的寝宫,眼底满是讥讽,“生辰当日你落水没死是走运,这回可就没那么好运了,萧太傅一定会退婚,他最终要娶的人还是我。” 一个月前,她该把十六丢进湖里,而不是只让他站在湖心凉亭外边。 如今看,人的运气都是有定数的。 赐婚了又如何,淑贵妃一死,说不定母妃封后有望,自己最后依然能达成心愿,将萧元嵩招为驸马。 “陆宝珠!”陆初筝面上覆满寒霜,目光黑沉,“是你把十六引到湖心凉亭的!” 她怎么可以如此恶毒?!一条人命,在她眼中竟是抵不过争风吃醋,还有没有人性? 原主和所有人都以为,十六是迷路了才会进湖心亭。 生辰当日,恰逢御花园内的梅花竞相争艳。狗皇帝下令在御花园设宴为原主庆祝生辰,宫中的皇子公主都前去道贺,十六是最小的皇子,今年只三岁。 陆初筝闭了闭眼,回想起原著中关于这场生辰宴的内容,想要逃离皇宫逃离上京的念头再次冒出来。 十六确实是被陆宝珠引过去的,目的是引原主去救。 原主不会水,湖心亭四周的水位极深,她掉下去后就溺死了,而自己也在这时穿了过来。 当时书中重点写的是皇帝与珍妃,如何当着淑贵妃的面暗送秋波,原主落水后只写了陆宝珠眼里全是得意。 “是我引他去的又如何,你如今连父皇的面都见不着。”陆宝珠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轻轻笑出声,“不对,是连长乐宫都出不去。等萧太傅退婚,你便得去和亲。听说漠北部落的酋长带着他的疯儿子,这会已过了青峰关,再有十日入京,妹妹先祝你不得好死。” “那我可真要多谢你。”陆初筝出其不意地逼近过去。 十天时间,若萧元嵩那边走不通,希望自己能来得及安排好所有退路,逃出宫去。 最好能带走弟弟燕王,他留在镇国寺并不安全。 狗皇帝为了帮秦王扫清所有障碍,最终对他也下了手。 自己因为大意没能救淑贵妃,无论如何都要救燕王,弥补自己的过错。 回头,她得仔细琢磨这件事。出去,去哪儿,如何让皇帝开口,都是问题。 眼下,先去见了萧元嵩再说,总要每个办法都尝试一次。 “你想干……”陆宝珠冷不丁见她靠近过来,话还没说完,脖子上传来剧痛,眼前一黑软软绵绵倒进她怀里。 陆初筝扶住她,迅速将她拖到床上,脱下她身上的衫裙。 “殿下?”陆宝珠身边的大宫女许是觉察到不对,在门外怯怯出声,“你还好吗?” 陆初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出去将她也打晕拖进来。 “殿下想要奴婢做什么。”春杏被她的做法惊到,迅速反应过来,冷静开口,“奴婢会守到殿下回来。” “换上的她发簪。”陆初筝吩咐一声,拆了头上的发鬓,换上陆宝珠的衫裙照着她的发式开始弄头发。 春杏应声动手,弄好立即过去帮忙。 陆初筝梳好了发鬓,又将陆宝珠插在头上的朱钗全部拿下来,弄到自己头上,又往怀里揣了些银票。 想要混进萧家,没钱不行。 她不能报上自己的名字,那样更见不到萧元嵩。 将男装也打包带上,陆初筝准备妥当,回头把陆宝珠和她的宫女都绑起来,拿帕子堵住她们的嘴,开门出去。 “陆初筝你给我等着,我很快会让你生不如死!”陆初筝捏着嗓子,学着陆宝珠语气骂了句,用力甩上门。 “嘭”的一声巨响,房门关上,在别处忙活的宫女伸头看过来。瞧了个影,以为是陆宝珠便不看了。 陆初筝带着春杏顺利离开长乐宫。 走到僻静的地方,她停下来取下腰上的荷包递给春杏,小声嘱咐,“你去凤鸾宫把这个给皇后,别的什么都不要说,注意不要被人发觉,我很快回来。” 春杏接过荷包,红着眼缓缓抬头,“要保重。” 殿下真的长大了,不再是事事依赖贵妃娘娘的小孩儿。她本是云端的娇娇女,一遭跌落地狱,也不知能撑到几时。 真真叫人心疼。 “见不到皇后你就把荷包带回来,千万不要让别人拿走。回长乐宫后派个人去珍妃那边传话,就说四公主留在长乐宫用膳,去吧。”陆初筝说完,扭头往西门的方向走去。 春杏目送她走远,咬了咬牙,转身去凤鸾宫。 淑贵妃待自己不薄,殿下能冷静下来仔细筹谋,自己便是死也要帮她。 陆初筝一路轻巧纵跃,避开侍卫走到西门附近,找了一棵浓密的大树跃上去,换上男装。 皇帝给的令牌只可以走东门,只要她出示令牌皇帝就能收到消息。 西门的令牌是原主在春节宫宴前,从七皇子手中赢来的。七皇子每日都要出宫学骑射,皇帝也不在意他,只要不在外边闹出事随便出宫。 陆初筝藏好朱钗和衣服,轻巧跳到地上若无其事地朝着大门走去。 当值的侍卫检查过令牌,没怎么盘问便给她放行。 陆初筝暗暗松口气,走出宫门时心跳乱得跟打鼓一般,额上也出了一层细汗。 总算是完成了计划中的一小步。 定国公府在上京内城,出了西门,还要走一段不短的路才到,也不知道萧元嵩在不在家。 * 太极宫门外,一名穿着灰色布衫,风尘仆仆的男子打着把白色的伞站在大门左侧,姿态挺拔优雅。 掩在伞下的面容与女子一般白皙,五官轮廓分明,浓眉如墨,鼻子如山峰般挺直,唇润而不薄,每一处都像是匠人精心雕琢而成。 便是一身布衣也难掩其清雅高洁的气质,往那一站,仿佛这皇城在他眼中,与乡野无异。 过了片刻,张德政从太极宫内出来,笑呵呵开口,“萧大人请,陛下这会正得闲。” 这太傅刚回京便入宫面圣,八成是来谈退婚的事。 长乐公主的好日子,这回可真是到头了。 “多谢。”萧元嵩收了伞交给门外的侍卫,从容迈开脚步。 两日前,他收到家中的书信,皇帝为他和长乐公主赐婚,圣旨送到家中已有二十余日,距离婚期只有不到十日。 故而,他今日到家取了圣旨便入宫退婚,多一日都不想等。 那长乐公主深得皇帝宠爱,性子刁蛮骄横,宫中的皇子和其他公主对其深恶痛绝,便是太子都觉得头疼。 他未有与长乐接触过,只远远见过她教训冲撞到自己的小太监,手段着实称不上温和。他中意温婉恬静的女子,可以与他琴瑟和鸣,红袖添香,长乐公主那般的,不适合他。 萧元嵩敛了思绪,跟着张德政踏入皇帝的书房,恭敬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免礼。”皇帝从奏折上挪开眼看他,面上扯出一抹假笑,“这是一回京就来见朕,可是这回与太子出去,遇到了棘手的事。” 衣裳都不换,此子的傲气可见一斑。 “微臣入宫与太子无关。”萧元嵩低头拿出赐婚圣旨,双手高举过头,平静出声,“望陛下收回圣旨,微臣已有婚约,且立誓此生只娶一人。” 皇帝微眯起眼,目光转冷,“朕问过相国,他并未提及此事。” 这退婚的时机选得真好,枉费他一番心思布局,硬绑都绑不上他们萧家。 淑贵妃被赐死的消息还没放出去,他倒是先来了。 “此事乃是父亲做主定下,怎会不提及。”萧元嵩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长乐公主乃天之骄女,微臣不敢让公主屈尊为妾,还请陛下收回圣旨。” 皇帝赐婚谁都不问,圣旨直接送到家中,若是问过父亲这圣旨都出不了皇城。 自己并无婚约在身,若皇帝执意要他娶长乐,他便是不要这身官职,也不会同意。 不会娶个不是自己中意的人为妻。 “你当真要退婚?”皇帝眼底染上一抹阴鹜,徐徐站起身来,负手看他,“朕要听实话。” 真继续逼他娶长乐,萧家会马上拉个人出来证实早有婚约这事,届时更难看。他们也做得出的,不让公主的花轿入门之举,自赐婚圣旨送过去,萧家并无筹备婚礼的举动。 萧家权倾朝野,拉拢不了又打压不了,真真气人。 第3章 003 萧元嵩抬起头来,坦荡对上皇帝的目光,深邃的黑眸不见丝毫惧意,掷地有声,“微臣已有婚约,不会娶长乐公主,望陛下收回圣旨。” 皇帝攥紧了双拳,许久才缓缓放开,“朕过两日会再下圣旨,取消你与长乐的婚约。” 身为帝王,给臣子指婚都不能,萧家不除后患无穷。 “陛下英明。”萧元嵩举着赐婚的圣旨,上前两步放到书桌上,再次行礼,“微臣告退。” 皇帝脸上挂着寒霜,不置可否。 萧元嵩直起身来,后退两步转头大步离去。 皇帝磨了磨牙后槽牙,伸手将桌上的赐婚圣旨扫到地上,绕过书桌重重坐下。 改天非得找个由头,治一治他的傲气,治一治萧家这不将皇室放在眼里的毛病不可! 张德政捡起圣旨拿在手中,缩着肩膀如鹌鹑似的退到一旁,不敢吱声。 萧元嵩一身傲骨,又有萧家作为后盾,便是换个公主赐婚也不会同意。陛下这是真气着了,布局这么久还是掉了一环,未能帮秦王将萧家拉拢过来。 太极宫外。 萧元嵩拿回自己的伞撑开,朝着皇城西门的方向走去,目光幽邃莫辩。 他如今无心娶妻,也未有遇到自己中意的姑娘,有婚约之说只是借口。 今日退婚,以皇帝的性子,怕是日后要给自己小鞋穿。 赐婚是假,试图拉拢萧家才是真。 这婚,如论如何他都得退。 走出西门,萧元嵩收起伞坐上等在门外的马车,拿起一枚白子下到棋盘上。 “他同意了?”太子陆承安把玩着手中的黑棋,低垂着眉眼打量盘中棋局,口中溢出一声嗤笑,“父皇为了二弟当真是殚精竭虑,可惜不够了解老师。” 萧元嵩抬眸,黑沉的眼中透出些许锋锐,“宫中今日出了何事?” “二弟在漠北拿下一城,昨日回到上京。”陆承安手中的黑子落下,“孤输了一步,再输一步,便是全盘。” “那便换个方式。”萧元嵩又拿了一枚黑子,将自己先前下的白子堵死,“反客为主,乘隙插足,扼其主机。再保住你母亲的后位,他便无法废长另立。” 皇后母族不会同意废后废太子,萧家便是不插手,也够让皇帝发愁。 “多谢老师提点。”陆承安拱手行礼,“老师一路舟车劳顿,孤就不缠着老师了,这便入宫拜见母后。” 萧元嵩摆手,疲惫靠向软垫。 陆承安下车入宫。 书童上车收起棋盘,偷偷观察萧元嵩的脸色,“公子可是要回府?” “去竹庐,歇息两日再回府。”萧元嵩阖上眼。 书童应了声,吩咐车夫直接出城去竹庐。 那皇帝真不是人。 公子陪着太子去西北,劳累奔波足足一月,回来一口气没歇便进宫面圣。 挂着萧家旗子的马车哒哒哒穿过街市,路过定国公府门外,径自出城。 日头西斜,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匆。 陆初筝到了定国公府门外,左右看了一圈,挺起胸膛大大方方走上台阶。 “公子要见何人?”守门的人上前客气拦住她。 “在下乃是萧太傅的师弟,今日读书遇到一难题,故而想要找师兄求教一番。”陆初筝哑着嗓子行礼,“劳烦您帮忙通传一声。” “二公子不在府中,也不曾说去了何处。”守门的人礼貌回礼,“您若是着急见他,可去竹庐碰碰运气,就在镇国寺旁,他往日里没课都会去竹庐小住。” “多谢。”陆初筝拱手告辞。 镇国寺在城东十里处,走过去要很久。 按着原主留下的记忆,陆初筝花了些工夫找到租马车的地方,租了一辆马车出城。 原主自小跟着大统领习武,时常出宫玩耍,上京哪一处有好吃的好玩的,没人比她更清楚。 出城令牌她也有好几块,关了门也能出去。 赶到镇国寺,暮色四合,从旷野里吹来的风,也多了些许凉意。 陆初筝盯着镇国寺一侧的竹海看了会,交代车夫一声,大步上山。 进入竹林,僧人做晚课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说不出的宁静。 陆初筝停下来,转头看向镇国寺的方向。 燕王还在寺中修行,或许还在期待着这月十五能与淑贵妃小聚…… 陆初筝有些鼻酸,更多的是自责,她有机会救淑贵妃却生生错过。 哪怕她对淑贵妃并无多少感情,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死在自己怀里。 她低下头,用力做了个深呼吸,决定先去见萧元嵩跟他谈完再去找燕王,告诉他淑贵妃离世的消息,让他注意安全。 自己已错过一次,不能一错再错。 陆初筝平复好情绪,迈开脚步,继续往山上走。 顺着小径走了一阵,远远看到个身影在锄地,她眼底的烦闷散去些许,下意识加快脚步。 那人身后大概十米处,透过种植成篱笆的一排竹子看过去,隐约可见一栋木质小楼,古朴又精致。 陆初筝到了跟前,暗暗打量眼前的男人。 他一身布衣,应该是萧元嵩身边的书童。看着约莫二十来岁的模样,笼在昏暗里的五官,轮廓分明,说不出的好看。 便是一身布衣,也难掩美色。 小书童都这般美貌,被称为上京第一美男子的萧元嵩,估计不是人。 然而原主对萧元嵩那样的文弱书生,并不感兴趣。 开口求狗皇帝赐婚,纯粹是为了恶心陆宝珠。 在此之前,她连萧元嵩的面都没见过,也没想过赐婚后是不是真的必须嫁。 陆初筝拉回发散的思绪,扬起笑脸礼貌行礼,“这位小哥,请问萧太傅是否在这竹庐内?在下有急事找他。” 萧元嵩捡起地上的春笋放进篮子里,抬起头正眼看她。 她不认识自己,自己却认得她。 大燕国的长乐公主。 少女穿着男子的白衣,青丝束在白玉冠内,双眼隐约有些红肿,看着像似哭过一场。她是一个人来的,不似往日,无论去哪都十来个侍卫跟着,也不带着宫女。 不像是知晓自己退婚,特意来找茬。 萧元嵩挪开眼,眸光微微有些发沉,未有挑明自己的身份,“你是何人?” “我是他的一位故友。”陆初筝抬手遮到嘴边,悄悄压低了嗓音,“劳烦小哥帮忙传个话,在下有好处给你。” 宫里的太监宫女,若是想让人行个方便都这么给好处。自己一下子给出一百两,算是横财了,这书童应该会心动。 “好处?”萧元嵩拎起装满春笋的篮子,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是转性了还是出了事,让她不得不收敛? 自己在宫中教授皇子公主两年,从来只听人抱怨她蛮不讲理,不曾听人说她圆滑。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她到是很清楚如何收买人。 陆初筝低下头,唇边抿出一朵浅浅的笑,拿出准备好的银票递过去,“一百两,买你帮我传个话,就说有位故友要见他。” 萧元嵩压低眉峰,眼底的疑惑渐深。 她找到竹庐来,为何不肯以本来的身份见自己,这其中是有古怪还是在担心,自己不肯见她? 若是后一种,足见她对自己一无所知,心中所中意之人也不是自己。 赐婚一事,从头到尾都是皇帝为了拉拢萧家,有意为之。 所谓情有独钟,分明是一派胡言。 思及此,萧元嵩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和善,“我自小在我家公子身边长大,却不曾见过你这位故友,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与萧太傅只一面之缘,两年前在国子监外讨教过读书一事,你自然没见过。”陆初筝保持微笑,“二百两。” 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一百两都不买不动他。 “我家公子不见客,请回。”萧元嵩看了眼天色,视线从她的脸上扫过去,扭头回竹庐。 山上的春笋都成了竹,下回想吃还得等上一年。 她既不想表明身份又不提是为了何事见自己,不必留她。 “我真有急事见他。”陆初筝闪身过去拦住他的去路,巴掌大的小脸浮起焦急的神色,“我是长乐公主,来找他谈赐婚的事。” “公子不会见你,他今日已经进宫见过皇上。”萧元嵩从她身边绕过去。 陆初筝闻言愣住,双手悬在半空,好一会才缓缓收回。 她慢了一步,没能改变被退婚的命运。 萧元嵩和原主都是被皇帝利用的棋子,别人或许觉得皇帝赐婚是件很荣耀的事,对于萧家这样的家族来说,根本不需要。 此路不通,自己就剩下皇后一条路。 还有十天那个疯子便到汴京。皇后那条路也不通的话,怕是避不开那个可怕的下场。 不行,她不能认输。 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也不会放弃。 陆初筝在心里给默默自己鼓劲,肩膀却垮了下来,沮丧迈开脚步。 天空只剩下地平线上的一点白,竹林里慢慢暗下去,少女的背影看起来落寞又无助。 萧元嵩站在院门后,若有所思。 她说有急事,在听到自己说已见过皇帝后,为何没有强行闯入? 长乐公主刁蛮不讲理的事,自己那些学生能说上一整天不停,跟自己所接触到的不像是同一个人。 虽只交谈了两句,也能看出她并不坏。 “公子?”书童的声音在身侧冒出来。 萧元嵩将篮子递给他,敛眉吩咐,“去做饭,我下山一趟很快回。” “好。”书童接过篮子,好奇往山下看。 方才似乎有人来过。 萧元嵩余光扫他一眼,大步下山。 镇国寺晚课结束,僧人诵经的声音消失,竹林内只剩下风吹过发出的簌簌声,寒意渐浓。 陆初筝沿着通往镇国寺的小径走了一段路,找准方向,施展功夫翻过围墙进入寺内。 走正门进去太慢了,她得抓紧时间处理完了立即回宫,免得陆宝珠醒来大闹,招惹更多的麻烦。 萧元嵩站在竹林中的一棵竹子上,远远看着那道娇小的身影进了镇国寺,禁不住摇头。 她这功夫真不怎么样,还是盯着好些。 从镇国寺到上京东门这一路,夜里并不安生。她贵为公主,却也是女流之辈,真遇到不要命的匪徒,自己良心难安。 赐婚一事错不在她。 陆初筝浑然不知自己被人盯着,找到弟弟燕王住的禅院,再次翻过围墙进去。 “何人擅闯燕王的禅院。”暗卫自黑暗中跳出来,拔剑拦住她的去路。 “燕王在何处,本宫有事要见他。”陆初筝往后退了一步,视线越过暗卫的肩膀,看向禅房。“他在屋里?” 这暗卫是他们的外祖父给他安排的,自小便跟着他。 “属下见过公主殿下,燕王殿下这会在抄经。”暗卫认出她,行礼告退,“公主请。” 陆初筝点了下头,大步过去敲门。 “进来。”燕王陆承风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阿姐可是给我带了好吃的?” 陆初筝鼻头莫名发酸,缓了一会才有勇气伸手推门进去,“没带好吃的,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陆承风今年十五岁,自六岁便到镇国寺带发修行,只有过年时才回宫与淑贵妃和原主小聚,平时都在寺里打坐、念经。 “什么消息。”陆承风站起来伸头看向她背后,眼中多了一抹苦楚,“阿姐可是要告诉我,母妃她……走了?” 阿姐每次来最少都两个侍卫,也不会不派人通传便自行闯进来。 她这般匆忙,定是母妃出了事。 “是,怪我没能救她。”陆初筝低下头,难受避开他的目光。 那双眼像是看透了这个世界所有的恶,纯粹、干净,如初生孩童一般。 “不是阿姐的错,他要杀早晚都会动手。”陆承风挂在脖子上的佛珠忽然散开,珠子落地,发出一连串的脆响。 他僵在当场,精致漂亮的脸上毫无预兆地滚下热泪。 陆初筝也僵住,心像是被人刺了一刀,眼底漫起水雾。那串玛瑙佛珠,是淑贵妃在他出家前,亲手穿的。 屋里安静片刻。 陆承风蹲下去,一颗一颗捡起地上的佛珠,嗓音发哑,“这是母妃用上好的红玛瑙给我穿的,她说,每一粒珠子都有她的祝福和思念。” “我知道。”陆初筝也蹲下去捡珠子,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阿姐想离开上京,你要不要跟阿姐一起走?” “好,我会保护好自己,等阿姐来接我。”陆承风的眼泪砸到地上,“母妃大概也这么想。” 阿姐一来,佛珠的线就断了。 母妃肯定是在天上看着他们,他要活下去,不让母妃担心。 “我出来时间太长了,得先回去。”陆初筝抬起手,轻轻拍他的肩膀,“等着我就好,不要回宫不要乱行动,等我解决掉麻烦就来接你。” 陆承风轻轻点头。 陆初筝吁出口气,将手中的佛珠给他,起身出去。 她必须找到解决的办法,离开皇宫,离开上京。 踏出禅房,陆初筝听到身后又传来珠子落地的声音,还有陆承风压抑的哭声。她顿住脚步用力吸了吸鼻子,不敢再回头,快步离开禅院。 回到山下,车夫点亮了灯笼,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 “回城。”陆初筝吩咐一句,利落上车。 马车踏着夜色离开,她看着窗外不时划过的黑影,仔细回忆这本名叫《暗宠》的宫斗文大结局。 原著中,皇帝废后是在漠北的酋长走了十天之后。 也就是说,自己得利用皇后还有和亲这件事,达到出宫的目的。 出宫后去哪呢?陆初筝闭了闭眼,想起淑贵妃出事前自己没看完的《北疆风俗录》,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离开上京她还有一个地方可去——北疆! 原主的封地就在北疆,那儿天高皇帝远,怎么都比留在上京强。 说不定到了那边,以自己在现世开过各种店的生活经历,还能闯出一份事业来。 书上说北疆并不是传说那般苦寒,相反,那儿地处边境民风要开放许多,物产也丰富。 想要去北疆,她需要一个人当突破口,让皇帝不得不流放她。 陆初筝把所有嫉恨原主的人过了一遍,决定选陆宝珠。 她和原主积怨最深,今天又被自己打晕囚在长乐宫,但凡有机会必定会让自己去死。 就是她了。 陆初筝找到目标,绷紧的神色稍稍缓和,不料马车忽然颠了下,耳边听到车夫怒喝,“什么人!” 第4章 004 陆初筝心里咯噔一声,取出袖中的短剑拿在手中,暗自戒备。 上京酉时一刻闭门,不少匪徒白日在城中犯案后,会在闭门前出城,住进城外的破庙。 也有些赌徒,输光了成群结伙出城,伏击夜晚赶路的外地商贩。她这是遇到拦路打劫的匪徒了,不知来了多少人。 听着外边传来的嘈杂声音,陆初筝额上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原主武艺不精,也就能翻墙上房跑得快,真动手最多打得过一个人,多一个都不行。 她是公主,又深得皇帝宠爱,便是大统领也不敢太严格要求她。 能跑就够了,打架的事有侍卫。 自己今天是真不走运。 本以为提前两天找到萧元嵩,便能改变被退婚这事,孰料还是晚了一步。萧元嵩身边的书童应该不至于说谎,在原著中太子萧元嵩一道去西北巡查春耕准备情况,确实是今天回京。 取消赐婚的圣旨是淑贵妃死后第三天下的,狗皇帝本就是为了拉拢萧家才赐婚,被退婚不可能爽快下旨。 而且明日朝中休沐,再过两天放出来的圣旨,在时间上和原著没有出入。 陆初筝闭了闭眼,耳边又传来车夫有些慌乱的声音,“各位爷行行好,我一个拉车的真没钱,车上也没人。” “你说没人就没人啊,爷要检查下!”男人怒喝。 “检查下!”边上有人附和。 陆初筝拔出短剑,手有点抖。 她没杀过人,也不会杀人。 淑贵妃死在她怀里这事,她想起来就难受得不行,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各位爷,我就靠着这车混口饭吃,求求各位行行好,车里真没人。”车夫再次哀求。 “少废话,兄弟们给我上!”男人一声令下,脚步声和马匹的嘶鸣同时响起。 陆初筝浑身发抖,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正当防卫,是逼不得已。 就在那些人要撩开马车帘子时,忽然发出痛苦的哀嚎,“谁在暗处伤人,给爷滚出来。” 陆初筝心里一喜,放轻动作往边上挪了下,看向车外。 夜色下,无数道黑影缠斗在一起,看着像是一打十? 原主身边并无暗卫,出行带的都是侍卫和宫女,太监都不带。这人的体型,也不像是陆承风身边的暗卫。 估计是游走江湖的侠士。 陆初筝见危险解除,悬着的心缓缓落下,又拿出刚才没送出去一百两银票,抬手敲了敲马车,跟车夫说,“一会别急着走,我跟人说声谢谢。” “成。”车夫哆嗦答应。 陆初筝从车上下去,走到车辕前看向出手救自己的男人。 他出手利落干脆,每一招都直取人的痛处,却又手下留情并不想杀人。 她只在现世的电视剧里看过这种打斗场面,没想到真实情况这么帅。 大侠好功夫。 难怪原主如此向往江湖。 可惜夜太黑,没法看清救了自己的男人长什么模样。 大侠出手迅疾如风,转眼工夫,意图打劫的十来个人全都倒在地上,再没力气爬起来。 陆初筝看出那大侠要走,匆忙上前拱手作揖,“大侠留步。” 萧元嵩垂眸,故意蒙起来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借着挂在马车上的灯笼透出来的光看她,目光深邃。 她脸上并无激动,只有不掩饰的感激,还有三分惊吓。 他看着她,耐心等她开口。 “那什么……”陆初筝忽然卡壳。 对方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高大挺拔的身躯如山一般,很吓人。 大侠不是该光明磊落吗? 他这模样,比拦路的那些人还可怕。 陆初筝慌了一瞬,拢在袖袍里的手抓紧了短剑,拿出刚才用来收买萧元嵩书童的银票,干笑着递过去,“多谢大侠出手相助,这个给你打酒喝。” 萧元嵩盯着她手里的银票看了会,淡然接过来,一言不发地揣进怀里。 自己这般辛苦就值一百两? 不过,这长乐公主当真有些古怪。她自小向往江湖,遇到到这种事不出手也就罢了,也无半点要与自己结交的意思。 宫里估计出了别的事,这事还与她有关。 “告辞。”陆初筝见他收了银票,立即扭头上车,心慌慌地吩咐车夫回城。 那大侠看着也不像是好人,得赶紧走。 萧元嵩敛眉收起佩剑,等着她的马车过了护城河确定不会再遇到危险,这才回竹庐。 幸而自己及时赶来没出什么岔子,宫里的事与自己无关。 夜色渐浓。 陆初筝回到长乐宫已是亥时。 她没走正门,避开巡夜的侍卫后,利落翻上围墙跳进去。 春杏在影壁前来回踱步,像是很焦急的模样,自己若是再不回来她能把地上踩出坑来。 陆初筝轻轻吐出口气,从暗处走出去,“春杏。” “殿下。”春杏见她安全回来,顿时喜极而泣,“四公主还在府中,奴婢未有让她主仆二人出声。” “嗯。”陆初筝左右看了一圈,压低嗓音,“去支开我寝宫内的宫女太监,我从屋顶上下去。” 春杏抹去眼泪点了下头,旋即往回跑。 陆初筝退到暗处,再次施展工夫跃上屋顶,踩着瓦片回自己的寝宫。 蹲在屋顶等到没人,她跳下去闪身进入卧房,顺手带上门。 “呜呜呜……”陆宝珠听到动静,瞪大了一双眼,恨恨看过来。 陆初筝抬脚过去,将她的衫裙和朱钗丢到床上,拿出短剑挑开她身上的绳索,取走堵嘴的帕子,“好了,你可以开始骂了。” 陆宝珠张着嘴,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实质化。 她的嘴被堵了好几个时辰,如今合都合不上,骂个屁。 “四妹妹的嘴巴可是合不上了?那真是可惜。”陆初筝笑了下,解开发鬓,单手撑着下巴欣赏她狼狈的样子。 陆宝珠背过身,用力搓着自己发僵的脸颊,慢慢合上嘴,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陆初筝看着她,心中却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才能避开那个疯子又能顺利带着弟弟离京。 春杏应该没能见到皇后,这条路也不好走。跟太子比起来,她终究不够果断。 陆宝珠恨原主入骨,自己只要不断的激怒她,她就会去找狗皇帝哭,让狗皇帝把自己送走。 在那之前,她得去见一见太子,说服他出面去见漠北来的酋长,不要提和亲的要求,管好他的疯儿子。 狗皇帝心里压根没有和亲的打算,大燕国力强盛,边境驻军勇猛无比。 就算陆宝珠闹翻天,狗皇帝也不会自降身份主动提出和亲,他只会考虑将自己流放。 在原著中,他之所以同意是因为那疯子看上的人,其实是陆宝珠。 陆宝珠的长相非常甜美,一双杏眼亮晶晶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看起来圆乎乎特别可爱无害,尤其是笑着的时候。 恰好就是那疯子喜欢的类型。 那疯子也是因为误会要嫁给自己的人是陆宝珠,这才冲进公主府,害死了原主。 最坏的一步棋,是提前让那疯子和陆宝珠独处,她并不想用。 只是文字都让她感到绝望,若真的发生,惨烈程度没人能承受得住。 陆初筝见陆宝珠还在搓脸,又起身过去,拿着短剑给她的宫女解绑,取走堵嘴的帕子。 “陆初筝,你给我等着,我这便去找父皇让他将你关进大牢!”陆宝珠的脸恢复过来,怒目圆睁,“父皇根本就不喜欢你,他最宠爱的人是我!” “他这么宠你也没给你封号,没给你封地。”陆初筝坐回去,拿起桌上的点心咬开,“公主府也没有。” 陆宝珠一听更生气,胡乱穿好衫裙,戴上自己朱钗气鼓鼓拖走自己的宫女。 她一定要去找父皇告状,让陆初筝去死。 抢了自己的驸马就算了,还把她给绑起来好几个时辰,这委屈她不受。 房门打开又关上,屋里静了下来。 陆初筝听到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音,难受地揉了揉肚子,出去找吃的。 她原本还计划去一趟原主外祖家里,想到去了也没什么用,时间也不够只好先回宫。 原主外祖父卸去官职后便不怎么管事,每日遛狗逗鸟,种花养草,日子过得很是悠闲。 大概,他也看出皇帝对淑贵妃并无多少真心实意,膝下两个儿子都在史馆修史书,没什么权势。 在原著中,狗皇帝也没有赶尽杀绝。 然而对一个古稀老人来说,女儿、外孙、外孙女全都死在自己前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比杀了他更残忍。 陆初筝揉着肚子走进花厅,当值的宫女过来给她倒茶漱口,“殿下稍等,春杏姐姐马上送晚膳过来。” “嗯。”陆初筝应了声,漱了口,拿起她准备过来的帕子擦手。 小宫女等着她净手完毕,端起托盘退下。 陆初筝等了一阵,春杏端着晚饭进来,三菜一汤,还有一份切好的果子。 “让她们退下。”陆初筝吩咐一声,拿起筷子吃饭。 她饿了一整天,胃都饿疼了。 春杏应声转身,将在花厅伺候的宫女支开,关上门回到她身边站着。 “如何?”陆初筝嗓音含糊。 “奴婢未能见到皇后娘娘,太子今日回京。”春杏压低嗓音,“奴婢走时,听凤鸾宫的嬷嬷说,太子大婚的日子定了,这月十五。” “嗯。”陆初筝不意外她见不到皇后,眼皮却还是跳了跳,动作慢下来,放下筷子喝汤。 太子大婚,这个发展和原著中是一样的。 皇后知道原主和萧元嵩的婚事不成,而礼部都已筹备得差不多,便想着换成太子也没什么,所以让太子提前大婚,拉拢太子妃娘家的势力。 可惜太子深爱的太子妃,是皇帝精心培养的暗桩。 太子大婚后不久被人发现试图暗杀秦王,告发太子的人,正是太子妃。 狗皇帝拿到证据按兵不动,一直到各项布置都稳当了,这才大刀阔斧的拿着十六和淑贵妃的死做文章废后,再用暗杀秦王一事废太子,将珍妃扶正,立秦王为新太子。 故事到这也彻底结束。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得尽快去见太子。 比起皇后,太子更可靠,也是她和弟弟能否顺利离京的关键。 陆初筝又喝了口汤,感觉胃里舒服了些,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吃完剩下的饭,漱口净手。 “我出去一趟,你待在屋里守着,荷包给我。”陆初筝丢到净手的帕子站起来,“很快就回。” “殿下放心。”春杏拿出荷包递过去,“奴婢未有让人发觉。” 陆初筝笑了下,拿走荷包从窗户跃出去,走屋顶往东宫那边去。 宫里守卫森严的地方只有太极宫和东宫,其他地方每隔一刻钟才有侍卫经过,避开他们不难。 陆初筝躲躲藏藏摸到东宫附近,找好藏身的地方,探出头看去。 东宫门外只有两个侍卫在守着,屋顶看不到暗卫。 等着巡夜侍卫队伍过去,陆初筝从宫墙上跳下去,从容上前,“劳烦两位通传一声,本宫要见太子哥哥。”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有些犹豫。 宫里都知道长乐公主被禁足,一月内不得离开长乐宫。她突然跑来东宫,若是被人告发,他们担待不起。 “不去,那本宫只好硬闯了。”陆初筝故作不耐烦,拔出自己的短剑准备作势要杀进去。 “长乐。”男人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进来。” 陆初筝惊了下,收回短剑利落闪身进去。 陆承安负手站在门后,俊秀的眉眼间挂着厚厚的寒霜,教训道,“你这般乱跑,早晚闯出祸端。” 他这妹妹自小受尽宠爱,性子刁蛮任性,如今陡生变故,还以为她会就此消沉崩溃,孰料她反而比自己更沉得住气。 若不是自己恰好要出门,她方才说不定真会跟侍卫打起来。 “长乐是专程来见太子皇兄。”陆初筝仰起脸,对上他写着不悦的目光,从容出声,“长乐今夜要告诉皇兄的事,关乎你的储君之位能坐多久。” 陆承安危险眯起眼,嗓音骤然转冷,“长乐,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他与长乐的关系并不亲厚,她这是想求自己给她庇护? “知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望皇兄移步。”陆初筝压低嗓音,“等我说完,你再考虑是否可信。” 陆承安注视她片刻,略略颔首,“随我进去。” 陆初筝松了口气。 能说服太子事情就好办了。 穿过庭院回廊,两人进书房坐下,陆承安屏退左右放倚着椅背看她,“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国家大事,父皇不可能告诉她。更不可能告诉她都做了哪些布置,她只是父皇手中的一枚棋子。 “长乐有个条件。”陆初筝摆出谈判的架势,语气严肃,“皇兄听完长乐的条件,若不能答应,长乐会另找人合作。” 她需要人手保护弟弟,至于自己,要是能有个暗卫跟着,今后溜出去也安全些。 今夜回宫路上遇到的事,她心有余悸。 第5章 005 陆承安曲起手指轻叩椅子扶手。灯罩里漫出来的暖黄色光线,照亮他逐渐绷紧的俊逸面容,便是没做什么,也能感受到那股无形间散开的威压。 他抬了下眼皮,细细打量对面的陆初筝。 少女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桃花眼看过来,目光沉静、自信,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也透着与往日完全不同的气质。 像是一夜之间长大,没了稚气和张扬,陌生之余又让人有种想要信任她的魅力。 这改变倒也不算奇怪。 没有淑贵妃庇护,她往后的日子会很艰难。 父皇装了十八年,若非母后亲口与他说,淑贵妃之死是父皇一手安排,他还会继续被蒙在鼓里。 十八年,打珍妃入宫,父皇就在谋划着给她后位。 如今还要给二弟秦王储君之位。 淑贵妃走时,长乐就在玉芙宫内。 她若是不立起来为自己筹谋,没人能帮得了她,也不会帮她。 整个后宫的妃子,都想看着她们母女俩失宠。 陆承安看够了,唇角牵了牵,慵懒出声,“你说。” “长乐希望兄长能给长乐和承风都安排暗卫。”陆初筝眨了下干涩刺痛的眼,接着说,“希望兄长能说服漠北来的扎图酋长,不要跟父皇提和亲的要求。” 陆承安撩起眼皮,眸光倏然变得凌厉,“你如何得知此事?” 她这一个月都在宫里养病,并未出门。 扎图此番入京给大燕进贡,也确实有要给自己的儿子说一门亲事想法,打算娶个公主回去。 父皇都不知扎图此行还有和亲的想法,她怎会提前知晓。 陆承安收起轻慢,缓缓坐直起来,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她。 气氛静谧。 陆初筝将他的反应收进眼底,悄然放松下来,抿着唇故意不出声。 太子有了好奇心,并且开始重视这件事,还不够。 得让他等到着急自己再开口。 照原著的内容,扎图酋长是漠北部落中最强大的酋长,他所在的部落在漠北兵力最强,人数最多。 狗皇帝一直想出兵灭了他们开疆扩土,奈何他们年年进贡,且从未侵扰边境,没有合适的出兵理由。 原主死后,狗皇帝将她利用到极致,立即以此为借口,囚禁了扎图父子一行,出兵攻打扎图的部落。 此举导致整个漠北的部落,联合起来与大燕开战。 至大结局珍妃封后,边境的战火依然未有停息。 陆初筝打住思绪,见他已有些不耐烦,这才幽幽出声,“兄长可是答应长乐的要求了?” “孤答应你的要求,告诉孤你从何处得知扎图要和亲。”陆承安敛眉,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探究,“不可胡说八道。” “扎图此行带着儿子,那儿子自小有疯病,来大燕之前就已打死了十几房妻妾。”陆初筝揉了下酸疼的眼睛,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宫中有十二位公主,送一个出去于父皇而言,并不会心疼。死了正好给父皇开战的借口,攻打扎图的部落。此战一开,也算是给秦王皇兄立威。” 陆承安垂眸看着桌上的兵书,密长的睫毛投下浅浅的暗影,遮去他眼中的惊疑,“还有呢。” 他似乎从未认识自己的这位妹妹。 这样的话自她口中说出来,很陌生,但她的眼神告诉自己,她想说的不止这些。 “这消息是长乐从太子妃那听来的,长乐今日出宫去镇国寺看承风,遇到太子妃与秦王皇兄在一起。”陆初筝说完,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陆承安抬起头,眼底黑沉,像是要将她看透一般。 少女姿态放松,身上的白衣被烛光染成浅黄色,素净的小脸微微仰着,神色舒展。一双眼勾人的桃花眼似带着笑意,又似看透一切。 她未有说谎。 太子妃与自己自小青梅竹马,怎会背叛自己? 陆承安胸口气血翻涌,心尖隐隐传来刺痛,眼中凝起不明显的杀意。 陆初筝浑然不惧,“皇兄若是不信长乐所言,可明日一早去镇国寺莲池守着。” 秦王暗恋太子妃,可惜太子妃听令于皇帝,对他并无感情。 明日的见面,是因为秦王得知她与太子的婚期提前,心中不甘故意去镇国寺堵她。 陆初筝见陆承安又变脸,知道他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身体更放松了些。 她往一旁歪去,双腿收到椅子上曲着,单手支着下巴看他,“皇兄要暗杀秦王一事,可是跟太子妃提过。” “长乐。”陆承安瞠目,“你都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她为何连自己想要杀秦王一事都知道!自己身边到底有多少暗桩?! “皇兄别管长乐如何知道这些事,长乐只想带着承风出宫远离上京。”陆初筝的嗓音低下去,映着烛光的眼,泛起浅浅的水光,“只有离开上京,长乐和承风才能活下去。” 陆承安暗自磨牙,许久才平复又惊又怒的情绪,“你想去何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陆初筝说出自己最终的目的,“长乐希望能被流放去北疆,如此一来父皇便会不闻不问。若是死遁,被父皇发觉长乐和承风都不可能活。” 她相信自己可以带着弟弟,安稳的在北疆生活。 “孤答应你,提早去见扎图酋长,让他将儿子送回去不要提和亲的事。”陆承安决定相信她,“你还知道些什么,都告诉孤。” 她知晓扎图想和亲,连自己要暗杀秦王还将消息告知太子妃,这等隐秘的事都知晓,那也肯定知晓父皇布置。 “五日后天有两月相承异象,麻烦皇兄在异象出现前,先去见钦天监,再去求镇国寺住持。请他二人告知父皇,此异象对应长乐与承风,不可留在上京,必须往北安稳活到老才能避免发生灾祸。待长乐被流放的圣旨下来,长乐出了上京便会将剩下的消息告知皇兄。”陆初筝把腿放下去,“剩下的事关乎皇兄的生死。” 这个异象出现后,钦天监为讨好狗皇帝,说对应在皇后和太子身上,意为新月承旧月。其实狗屁都不是。 陆承安闭了闭眼,身上散发出阵阵寒意,“孤明日便为你安排。” 他正好要去镇国寺,求证她方才说的话。太子妃明日确实要去镇国寺还愿祈福,他今日回宫,得知婚期提前后去见过她。 “如此,长乐便不打扰皇兄了。”陆初筝站起身来,垂眸看他,“皇兄若是想坐稳储君之位,便莫要犹豫。皇后亦如此,是何人引她去玉芙宫,又是何人找到长乐母妃谋害十六的证据,该处理便处理,莫要等着父皇拿此事做文章废后。” 陆承安瞠目,嗓音骤然发哑,“长乐?” 她竟是什么都知晓,却还能如此平静的与自己谈条件。父皇到底将她逼到了何种程度,才会让那个一直活在云端的娇娇女,变成另外一个人。 “长乐未能救下母妃,现在长乐要自救要救承风,望皇兄成全。”陆初筝福身行礼,“长乐告退,皇兄多保重。” “孤送你。”陆承安红了眼。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愧为兄长,明知淑贵妃出事,却不曾想过半分,她姐弟俩日后如何过活。 父皇对于弃子,从不留余地。 老师今日入宫面圣退婚已扫了他面子,坏了他的布局,长乐于他已无任何用处。 “长乐多谢皇兄。”陆初筝微微笑了下,转头往外走。 希望他能迅速行动,自己也好尽早离开皇宫,离开上京到北疆去。 到了北疆,她便不用担心皇帝会再对她下手。皇后和太子会拖住他,让他无法分神想别的。 屋外灯影绰绰。 陆承安看着那道纤细瘦弱的背影,莫名心疼。长乐长大了,开始知晓生在天家,生死不由己,遑论自由。 陆初筝回到长乐宫的屋顶上,回头跟陆承安说了声谢谢,轻巧跃下。 陆承安目送她进屋,磨了磨后槽牙,索性趁夜出宫去找萧元嵩。 陆初筝站在暗处等了会,确定没有宫女在这边,这才往花厅那边去。 去北疆的希望更大了些,她得提前准备银票和方便带走的金子,免得到时出岔子。 陆宝珠被自己关了大半天,不会就这么算。 进入花厅,春杏还在等着。 陆初筝给了春杏一个笑脸,轻声说,“随本宫去库房。” 春杏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下头,跟着她开门出去。 库房内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宝贝,可惜一件都带不走,太大了。 陆初筝翻箱倒柜,找到剩下几万两银票装进荷包里,又找到十几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和小半箱金叶子。 “春杏,你想法子将这些金叶子缝到衣服上,要快。”陆初筝将箱子交给春杏,“这几日你与本宫睡一起,伺候本宫的事尽量不让外人插手。” “是。”春杏接过箱子,什么都不问。 殿下如此安排必定有自己考量,自己只需按着殿下的吩咐做即可。 陆初筝笑了下,继续翻找小件的能带走换银子的宝贝。 狗皇帝每年给原主的赏赐都很多,然而全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能带走的非常少。 又找了一圈,她在角落里的箱子里翻出来十万两的银票,顿觉轻松。 有了这些东西,到了北疆她和弟弟也不至于过得太惨。 “走吧。”陆初筝带上所有的银票,招呼春杏出去。 春杏去选了一匹布带上,随她一道出去,顺道锁门。 陆初筝回到卧房,吩咐其他的宫女送热水过来梳洗干净,换上中衣去小书房算账。 上京的物价不是很高,手上的这些银票,即便是在上京也够花上一辈子。 那本《北疆风俗录》上说,北疆的物价非常低,并且大多交易都是以物换物。部落的牧民用皮毛和牛羊肉,换取茶叶和盐巴,或者换粮食这些。 她带这么多银票过去,差不多能算富豪。 一共十八万两银票,加上珍珠和金叶子,只要离开上京,她就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和陆承风。 陆初筝将银票放到一起,用手按了按,恍惚想起这些都是淑贵妃给原主的,鼻子又忍不住发酸。 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给的时候未必能想到,会落得这般下场,却是真心真意的希望女儿出嫁后不必为银钱发愁。 狗皇帝给的东西,都是只能看,没法带出宫换钱的。 就算陪嫁出去,原主也不可能拿那些东西去典当。 陆初筝闭了闭眼,压下那股难受的感觉,拿着银票去隔壁找春杏。 银票也要想办法缝到衣服上。 上京三四月多雨,天气会转凉,穿的也比较厚不容易看出来。装在荷包里,说不定会被陆宝珠抢走。 小心使得万年船。 真要被流放,陆宝珠绝对会第一个会冲到长乐宫,打砸抢。 陆初筝开门进去,春杏拿着剪刀在裁布料。她过去看了眼,将银票放到桌上,“你想个法子,将这些银票也缝到衣服上。” “明白。”春杏见她已是累极,顿时心疼不已,“去歇着吧,明日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好。”陆初筝打了个哈欠,回隔壁睡觉。 一觉睡醒,陆宝珠没来,其他人也没来。 长乐宫像是被隔绝了一样,安静得可怕。 陆初筝计划好,等着陆宝珠一来便故意刺激她引导她。让她去找皇帝哭,一定要将自己送去宗庙。 等皇帝送自己去了宗庙,异象一出,他会恨不得立即送走她和弟弟。 陆初筝等到天黑也不见陆宝珠的人影,只得作罢。 估计是陆宝珠回瑶华宫哭诉被绑一事,让珍妃给教训了。 这时候他们母子三个都得低调。 第二天开始下雨,院里落满了白色的梨花花瓣。 到了第三天,张德政过来宣旨,萧元嵩早有婚约,不敢耽误她的姻缘,准许退婚。 陆初筝接过圣旨,装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赏了张德政一些银子便将自己关在屋里,除了春杏不准任何人靠近。 张德政走后大概一个时辰,陆宝珠带着个面生的宫女,兴冲冲闯入陆初筝住的院子,“长乐,听说你被太傅退婚了,真是可喜可贺。” 陆初筝开门出去,披头散发地穿着袜子去琴房。 陆宝珠跟过去,露出一脸灿烂又得意的笑容,“没想到吧,太傅那样高洁清雅的人物,本就不会瞧上你,抢了有什么用,还不是被退婚。” “他也没看上你啊。”陆初筝偏头看她,“他可能都不知道你是谁,听说有人去墨香阁,每次都被书童挡住不能入内。” 陆宝珠暗恋萧元嵩,天天跑去皇子公主读书的墨香阁,想着法要见萧元嵩。可惜每次都被萧元嵩的书童赶走,皇宫里人人都知道这事。 “见不着又怎样,他迟早是我的驸马!”陆宝珠气结,一双眼睁的大大的愤恨瞪她,“你再顶撞我,我便去找父皇让他将你关到宗庙去。” 陆初筝脚步微顿,伸手便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到墙上,“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死你。” 她没敢太用力,怕真弄死她,达到吓唬的效果就够了。 陆宝珠真找狗皇帝提这事,他肯定会答应。 第6章 006 陆宝珠吓坏了,用力抓着她的手,眼泪鼻涕俱下,“陆初筝你放开我!” “放了你,然后让你去找父皇,把本宫关到宗庙?”陆初筝低头看她,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容,“先把你打成白痴再去,稳赚不赔。” 陆宝珠睁大了眼,圆嘟嘟的脸上血色褪去,白得像个死人,“你若杀了我,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上回来长乐宫被绑了好几个时辰,她回到瑶华宫就跟母妃哭,本以为母妃会为自己出头,谁知却被教训了一顿,还不准她再出宫。 今日,她听闻萧元嵩真的退婚不娶长乐,开心得不能自已。趁着母妃去给父皇送甜汤,便又偷偷溜出来,特意来看长乐的笑话。 谁知她都被父皇冷落了,还这般胆大妄为! 这回,她一定要去找父皇哭。 让父皇将长乐送去宗庙,让她一辈子都出不来,陪着先祖老死宗庙。 “父皇处罚又如何,有你垫背,本宫不亏。”陆初筝故意加重力道,让她更难受。 “陆初筝你放开我。”陆宝珠眼睛翻白,像是要死了一样,苍白的脸转瞬憋得通红。 陆初筝松开些力道,抓着她的领子将她拖进琴房,抬脚勾上门。 宫女被关在门外,急得直哭。 春杏跟了过来,特别假的在门外劝她不要冲动,不要伤人。 陆初筝安了心,松开陆宝珠。 “我这便去找父皇,告诉他你心思歹毒蛮不讲理,一言不合就要杀人。”陆宝珠哭着大吼,整个人软绵绵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陆初筝蹲下去,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轻声嗤笑,“你去啊。” 把她欺负狠了,狗皇帝才会心疼,才会恨不得到除掉自己安抚他的心肝宝贝。 有太子这个外援在,她并不惧怕皇帝的雷霆震怒。 自己只需要撑到天象显现,就能彻底自由。 她相信太子,不会让狗皇帝做出伤害她的事。 “陆初筝,你会不得好死的。”陆宝珠拍开她的手,猛地扑过去想要揍她。 陆初筝往边上闪开,拿起矮几上的焦尾琴就往地上砸去。 “嘭”的一声巨响传来,名师打造的焦尾琴,断了两个弦,发出震颤的余音。 陆宝珠伏在地上,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疯了,陆初筝她疯了! 这把琴,是父皇送给她的十七岁生辰礼之一,自己想要都得不到,她竟然砸了?! 陆宝珠回过神,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扭头就往外跑。 陆初筝没追她,也没管地上的琴,径自朝软塌走去。 陆宝珠跑出琴房,一刻都不敢停歇继续往前跑。头上的朱钗歪歪斜斜,发出细碎的声响。 出了长乐宫正殿,陆宝珠停下来,捂着胸口粗粗喘气。 “殿下?”宫女紧张跟上去,递上帕子给她擦泪。 陆宝珠拿着帕子擦了把脸,直起身来便给了宫女一巴掌,气呼呼往外走。 她现在就要去找父皇,把那个疯子关到宗庙去。 进了宗庙的公主,一辈子不得踏出大门半步,她要让陆初筝永远呆在里面,直到老死! 陆宝珠哭着出了长乐宫,坐上步辇,咬牙吩咐轿夫去太极宫。 父皇今日休沐,不理政务,正好有空处理陆初筝。 想到这,她摸了下还有些疼的脖子,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委屈得无以复加。 父皇每次都说最宠她,可每次都是陆初筝得到的赏赐最好,人也好物件也好,从来都是陆初筝挑完了才轮到她们。 她再也不要受这样的气,她也要有封号,有自己的公主府。 陆宝珠抹去眼泪,圆溜溜的眼中燃起愤恨的火苗,银牙暗咬。 就算陆初筝去不了宗庙,也要将她赶去漠北和亲,让她嫁给漠北来的那个疯子,从今往后生不如死。 轿夫抬着步辇匆匆穿过宫道,转眼消失不见。 陆初筝双手抱胸站在屋顶上,目送陆宝珠的步辇走远,视线落到远处的太极宫静静看了会,垂下手臂跃入院内。 还有一天,书中说的天象就会出现。 狗皇帝很怕江山易主,但不会立即决定送她和弟弟去北疆,得烧先上一把火。 这把火,是陆宝珠,她已经点着了。 狗皇帝真爱珍妃,对于他们的子女自然是爱屋及乌。 给陆宝珠取的名字便是如珠如宝的意思。 在原著中,珍妃封后当日,陆宝珠被册封为长平公主,赐公主府一座,黄金千两,又赐江南十三县为封地。 建在上京内城的长平公主府,比赐给太子的太子府大了三倍,府中有山有水,还有一汪可以划船的人工湖。 陆宝珠如今还不知道这些。 她也不知,她在狗皇帝心里的地位,是所有公主都不能比的。 狗皇帝除了不能按头逼着萧元嵩娶她,其他的,但凡她想要都会尽力满足。 长平公主府内的大部分摆设,都是狗皇帝亲手挑选出来,由张德政送过去。 对比起来,原主才是大写的小可怜,她就是皇帝用来秀父女之情的道具,人都不能算。 陆初筝叹息一声,躺到琴房的软塌上,拿起刚开始看的《北疆风俗录》第二卷。 下了两天雨,昨晚半夜才开始放晴,院子里很凉,没有琴房舒服。 陆初筝看了会书,出声叫来春杏,“今日有什么糕点吃。” “有红豆糕,花生酥。”春杏见她气色不错,心情也很好的模样,悄然安心,“殿下稍等,奴婢这便吩咐人送上来。” “加一壶茶。”陆初筝眉眼舒展开来,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别太浓。” 春杏看得有些痴。 少女穿着一身白色衫裙,如瀑黑发自她肩头柔软地泻下来,好几日不曾出现过的笑容,爬上她的眉梢,美得恣意,又隐约带着几分恬静。 殿下是真的长大。 方才那场面真真吓人,除了她,所有人都怕殿下真的打死四公主。 春杏莫名湿了眼眶,垂首后退两步,去吩咐其他的宫人上茶上点心。 陆初筝吃完点心,喝了茶漱口净面,坐到妆台前,给自己上了个看起来惨兮兮的妆容。 狗皇帝翻了脸便冷酷无情,这三天,就只有张德政来宣圣旨,问都不问她过得如何。 好在自己不是原主,如此天上地下的态度,但凡是人都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陆初筝对着鎏金铜镜看了会,守门的小太监闯进来,面如土色,“殿下……” “慌什么。”陆初筝站起身来,眉眼微垂,清扬的嗓音染上一声不明显的兴奋,“是谁过来了。” 陆宝珠这回应该是绕过珍妃,直接去找狗皇帝哭了。 “是大总管。”小太监弓下脊背,低着头,抖得如筛糠一般,“他在外边等着殿下。” “嗯。”陆初筝略一颔首,偏头吩咐春杏去安排步辇,自己则去抱起那把砸坏了焦尾琴。 走出正殿,张德政带着两个小太监等在门外。 陆初筝收起眼中所有的情绪,抱着把烂琴,失魂落魄地坐上步辇,问都不问张德政要去哪。 张德政瞧见她这副备受打击,像是痴傻了的模样,涌到喉头的话硬生生吞回去,也坐上步辇,跟上她。 到了太极宫外,陆初筝抱着琴下去,站在门口伸出脚又收回来,佯装自己想进去又害怕进去,白得像鬼一样的脸上,只剩一双眼看着还像是活人。 张德政心底没来由的一酸,想着往回长乐公主来太极宫,哪次不是如百灵鸟一般,笑得恣意开怀。 不过几日时间,她便没了魂,怯生生让人心疼。 若不是生在天家,她何须遭受这些。 张德政叹息一声,声调也柔和了许多,“殿下随杂家走吧,陛下在南书房。” 陆初筝睁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看他,如受惊的小兽,迟疑迈开脚步。 人心肉长,连个外人都心疼原主和淑贵妃的遭遇,唯独狗皇帝心硬如铁。真希望太子及时破局,让他空忙一场。 跨过太极宫的大门进去,陆宝珠的哭声清晰传来,“父皇一定要为儿臣住持公道,长乐她欺人太甚。” 陆初筝低下头,故意停下来瑟缩了下,让张德政看清了这才走上台阶进入南书房。 陆宝珠伏在狗皇帝腿上,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惨,不见珍妃和秦王。 陆初筝不动声色,抱着那把烂屈膝跪了下去。 “长乐,你可知错?”皇帝轻拍哭得直打嗝的陆宝珠后背,不悦眯起眼。 这是长乐公主?她穿着一身孝服,向来神采飞扬的小脸,白得有些吓人,那双总是漾着笑的眸子,晦暗幽深。 这才几日时间,她怎会变成这般模样,瞧着就让人烦躁。 “父皇,三姐她是装的,她打儿臣时可不是这般模样。”陆宝珠坐直起来,抬手指着陆初筝,恼羞成怒,“长乐,你少来这套,别以为装的惨就能让父皇心软。” 她想弄死自己时还笑得很得意,根本不是眼前这番凄惨颓丧的模样。 “放肆!”皇帝低声呵斥,“长乐乃是你皇姐,怎可如此没规矩。” 陆初筝看了他们父女一眼,伸手拨了下怀中那把烂琴剩下的琴弦,答非所问,“父皇,长乐的琴坏了。” 染着鼻音的干哑嗓音徐徐响起,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故意说给皇帝听。“长乐是父皇给的封号,希望女儿一生长乐。父皇还说,将来女儿出嫁,要请这天下最好的琴师奏乐,可父皇不要长乐了,母妃她也不要长乐。” 书房安静下去。 张德政低下头,不敢让皇帝看到自己红眼的样子,心头却酸得能冒出水来。 太可怜了。 皇帝心虚挪开眼看向别处,张了张嘴,终是狠下心肠继续教训她,“长乐,你身为皇姐怎可如此欺辱妹妹!” 他的心肝宝贝,脖子上如今还有一圈红痕,看着都心疼。 “她砸了父皇送给长乐的琴。”陆初筝低下头,鼻音更浓了些,“母妃不要长乐,长乐还有父皇送的琴,如今,琴也坏了。” 狗皇帝还知道心虚,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人吗。 “你在说谎,那琴分明是你自己砸的。”陆宝珠气得站起身来,冲到陆初筝跟前,肩膀抖动起来,想扇她巴掌又怕自己太过,被父皇责怪。 分明是她自己砸的,她怎么敢倒打一耙。 “这是父皇送给长乐的生辰礼,长乐不会砸。”陆初筝抬起头来,对上陆宝珠愤怒到变形的脸,眼底划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当着她的面让眼泪落下来。 她其实挺难过的,原主和淑贵妃,所有的开心快乐都是狗皇帝给的,狗皇帝一收回去,她们便什么都不是。 “你……”陆宝珠气疯了,打她打不得,索性伸手去抢那把烂琴。 陆初筝顺势松手,古琴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陆宝珠心里发慌,本能后退了一步。 “出了何事?”太子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下一瞬,人也进入书房,恭敬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压下想要教训陆宝珠的念头,看向陆承安,“承安来了。” “扎图酋长的队伍到了河阳,其子水土不服病倒,扎图唯恐自己也染了病,暂住河阳几日再入京。”赵承安低下头,不动声色地看一眼陆初筝,恭敬回话,“鸿胪寺少卿收到扎图来信,此刻就在门外候着。” 皇帝敛眉,低头看着还跪在地上默默流泪的陆初筝,又看看气坏了的宝贝女儿陆宝珠,抬起手,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他原想等着扎图到了,若是提出和亲的要求,便将陆初筝许配出去,省得看着心烦。 扎图儿子这一病,自己倒是不好还这么安排。 淑贵妃的母族不足为惧,但其他的朝臣会看着自己,真这般作为会打草惊蛇,让皇后母族生出警惕之心。 “父皇!”陆宝珠跺了跺脚,哭着坐回皇帝身边,“父皇今日一定要给宝珠做主,皇姐她太过分了。” 太子皇兄来谈正事,说不定陆初筝要弄死自己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她咽不下这口气。 “长乐,你起来。”皇帝心烦意乱。 “这琴不是长乐上月生辰,父皇送的吗,怎么砸了?”陆承安手指动了动,没有去扶陆初筝,“长乐可是又闯了祸。” 他一贯不把长乐放在眼中,此时亲昵,难免会让父皇起疑。 “宝珠砸了父皇送给长乐的焦尾琴。”陆初筝哽咽一声,泪水长流。 陆承安故意露出嫌弃的表情,只一瞬便收敛回去,扭头看向皇帝,“父皇打算如何处置长乐?长乐这几日禁足,未有离开过长乐宫,外人也不得无故入内,宝珠怎会闯入长乐宫砸琴。” 皇帝被问得头疼,又心疼心肝宝贝受欺负,磨了磨牙后槽牙,眯眼盯着陆初筝,“自今日起,长乐出宫住去公主府,继续禁足。” 她听到淑贵妃和自己的对话,留在宫中反而是隐患。 大统领按照他的吩咐,只教了长乐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她到了公主府也插翅难飞,更没法见到皇后。 “为什么不是宗庙,她欺凌弱小该去向先祖忏悔!”陆宝珠更生气了,“如此没教养必须好好管教,免得丢了皇家颜面!” 幽禁到公主府也不错。 陆初筝去了公主府,正好方便自己去找她麻烦,去宗庙自己出入反而诸多不便。 大燕宗庙,只在祭祀时才开门,平日里没人能进去。 “宝珠!你这番言语将父皇置于何处。”陆承安沉下脸,佯装生气。 长乐教养再差,也是父皇娇惯出来的,这等话私下抱怨都不可,当着父皇的面说,无疑是在打父皇的脸。 “张德政,差人送宝珠回瑶华宫,责珍妃好好管教。”皇帝动怒,“长乐即刻出宫去公主府禁足,交出所有令牌,除衣物不得带走任何东西。宣鸿胪寺少卿进来,朕有话要问他。” 长乐留在宫里,宝珠还会去招惹她,先送出去其他的从长计议。 这几日皇后和太子都无动作,让他无计可施,满腹邪火。 “是。”张德政看着气坏了的陆宝珠,“四公主请回。” “父皇,你每回总这么偏心皇姐。”陆宝珠哭着拂袖而去,转过身,脸上立即露出恶毒的笑意。 去了公主府才好,今天受的这顿惊吓,她非找回来不可。 “长乐遵旨。”陆初筝弯腰抱起那把烂琴,机械福身行礼,转过身的工夫,悄悄拉了下赵承安的袖子。 他来得很及时,他要是不来她估计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住去公主府,对她来说是好事。 扎图儿子不来,和亲之事便算是没影了。只等异象出现,弟弟还俗后他们姐弟就能离开上京。 曙光在望。 去了公主府,自己还可趁着这个机会,去见原主的外祖父,还能去镇国寺见陆承风。 “父皇息怒。”陆承风给了陆初筝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假意安抚皇帝,“长乐与宝珠尚年幼,难免闹点矛盾。” 皇帝还在气头上,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寒着脸拿起奏折翻开。 陆承安浑不在意,安然站着。 陆初筝抱着烂琴出去,努力藏好自己的情绪。 回到长乐宫,她从步辇上下去,背对着跟来的小太监,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狗皇帝什么都不让带,那就不带。 她不会一个人偷偷跑掉,要走也会带走陆承风。 等狗皇帝发现珍妃封后无望,会迁怒陆承风。他们姐弟俩没有依靠,不像太子有皇后母族,老师又是萧元嵩,能让皇帝忌惮。 陆初筝进入长乐宫正殿,春杏等在门口,眼眶红红的像是才哭过。 “本宫没事,去帮本宫收拾几件衣裳,本宫要出宫住去公主府。”陆初筝单手抱琴,另一只手拍了下她的肩膀,一块往卧房那边去。 跟着来的小太监走在后面,没离得太近。 进入卧房,陆初筝丢掉那把烂琴,甩了甩手压低嗓音跟春杏说,“本宫出去后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宫里,你若是不想跟着,可留在宫内。” 春杏是长乐宫的大宫女,不是她的奴隶。 自己过几天就要去北疆,没道理拉着春杏和自己去受苦。 北疆的天气比上京要冷许多,刚开始可能还有很多的困难要面对,她是不在意的,就怕春杏吃不了这个苦。 主仆一场,这一个月春杏照顾自己很细心,她念这份好。 “殿下去哪儿春杏就去哪儿。”春杏又红了眼,“刀山火海春杏都不怕。” 她是淑贵妃从宫外捡回来的孤女,养育教导之恩,没齿不忘。 “那好,快收拾衣裳,随本宫去公主府。”陆初筝给了她一个轻松的笑容,“新作的衣裳一定要带上。” 春杏了然点头。 一个时辰后。 陆初筝从马车上下去,和春杏一起走进公主府。 公主府离皇城很近,府中有管事的和几个宫女,一个厨娘,人手齐全。 狗皇帝派了十个禁卫军跟过来监视她,禁止她出府。 “住挽花阁。”陆初筝吩咐春杏一声,脸上露出舒心的笑,“本宫饿了。” “奴婢这便去吩咐厨房,给殿下准备午膳。”春杏见她心情好,也笑起来,“就做殿下最爱吃的罗服炖牛肉。” 陆初筝微笑点头。 原主以前经常出宫,有时晚了就在公主府住下,东西都时刻准备好的。 她倒进软塌长长地吐出口气,整个人精神过来。 离开皇宫,陆宝珠肯定还会找麻烦,不能大意。 是夜,陆初筝看完第二卷《北疆风俗录》,叫来春杏,“本宫要去一趟外祖家,你守住挽花阁,不要让人进来。” “殿下要小心,奴婢等你回来。”春杏有些紧张,“外边不比宫里。” 陆初筝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开门出去。 “公主请回。”两名侍卫从屋顶跳下,冷漠拦住她的去路。 陆初筝磨了磨牙,退回去郁闷关上门。 狗皇帝真是防她防得死死的。 跟春杏换了衣服,陆初筝正要再次开门出去,窗外忽然飞进来一封信。 她欣喜上前捡起拆开。 信是太子写的,让她放心出去,他给自己请了个江湖人士,可以带着她去外祖家。 陆初筝收起信,再次开门出去。 太子安排的人站在门外,头脸都蒙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看着有点像之前在镇国寺附近,救过自己的大侠。 “跟着我。”萧元嵩交代一句,转身往院里去。 太子被皇帝的人盯着,他今日输给太子一回,不得不来当差。原本想让书童过来,实在不放心她,便只能自己过来。 退婚的圣旨刚下,皇帝就将她赶出皇宫,难免不做别的。 “大侠,我们是不是见过?”陆初筝压低嗓音,“在镇国寺附近,我给过你一百两银子打酒喝。” 不止身形眼熟,声音也很耳熟。 第7章 007 挽花阁院中灯影稀疏,少女的一双眼像是揉进了所有的亮光,璀璨又明亮。萧元嵩望进那眼底,想起关于她向往江湖的传言,脚步顿了下,否认,“未曾见过。” 他已退婚,今夜之举乃是愿赌服输不得已而为之,并无任何私心。 上京不大,她迟早会发现自己的身份,届时徒惹麻烦。 三日前,太子夜半造访竹庐,告诉他太子妃与秦王有染,他觉得不可能。两人就此事打赌,次日一起去镇国寺莲池等着。 他自认自己的判断不会错。 太子妃是上京贵女争相模仿的对象,她品质高洁、温婉端方,非水性杨花之人。 谁知太子所言竟是真的,自己也因此输了赌局。 “兴许是记错了,抱歉。”陆初筝笑了下,并不纠结这件事,“十个侍卫你都放倒了?” 方才她出门就两个从屋顶上跳下来,一共十个侍卫,放倒其中一个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嗯。”萧元嵩点了下头,施展功夫翻过围墙,“跟上来。” 好帅的功夫!陆初筝惊叹一声,做了个深呼吸勉强翻上去。 才下过两天雨,围墙上的青瓦比较滑,她落脚不稳,狼狈万分地摔了下去。 意外来得太突然,陆初筝慌得忘了怎么自救,不敢喊也不敢出声,双手胡乱在空中乱抓,闭上眼等疼痛传来。 过了会,她感觉自己被人接住,不禁有点懵。 萧元嵩抱着她站在原地,眉峰悄然压低。 怀中的少女软软一团,轻得有些不可思议。 “多谢大侠。”陆初筝睁开一只眼,偷偷瞄了他一下,心慌慌地挣扎落地。 吓死她了。 她发现原主能上房翻墙还挺开心,就没想过会出意外。 萧元嵩略略颔首,扭头走开。淑贵妃被赐死,她骤然失去庇护,往日的张扬和刁蛮都收了起来。 变得似乎有点乖? 陆初筝轻轻拍了下胸口,紧紧跟上去。 打更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百姓家门外的灯笼被风勾得左右摇摆,小巷里鬼影曈曈。 上京夜里不宵禁,街上还有些店铺开着门,不时有人和马车经过。 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走小巷往西北方向去,脚步匆匆。 一路无话,转眼便到了淑贵妃娘家后门外。 “我进去说完话就出来。”陆初筝低着头,踌躇开口,“你能不能带我进去?” 刚才真的吓到她了,她上房上墙好几次,没想到会出意外。 这附近的邻居如今都还在朝中任职。她再摔一次闹起来,溜出公主府的事,很快会传到狗皇帝耳朵里会。 这时候不能节外生枝。 “嗯。”萧元嵩闭了闭眼,点头。 “谢谢大侠。”陆初筝眼底涌起欣喜,“你是个好人。” 萧元嵩长臂一伸,揽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带着她跃上围墙利落翻入院内。 陆初筝双脚落地,呼出口气,压低嗓音跟他说,“在这等着我便好,很快回来。” 萧元嵩抬了下眼皮,略略颔首,“好。” 陆初筝感激的笑了下,丢下他扭头走开。 萧元嵩目送她进入花园,想到她方才从围墙上摔下来的一幕,无声无息跟上去。 功夫太烂,没法放心。 陆初筝过了花园,按着原主留下的记忆,轻车熟路地避开守夜的吓人,进入外祖父住的院子,停在书房外的阴影里。 外祖父房中有人,交谈声隐约可闻。 陆初筝收敛气息,静静等着。 原主外祖父卸任前官至兵部侍郎,狗皇帝担心淑贵妃母族起势,一边哄着她一边找由头撤换兵部官员,并将淑贵妃的两个兄弟调去史馆。 而表面不受宠的珍妃,父亲升任兵部尚书,同胞兄弟一个在吏部,一个在户部,庶出的兄弟也在地方和军中担任要职。 如此明显的安排,偏偏所有人都没看出来,就因为狗皇帝鲜少招珍妃侍寝。 谁也不知道,狗皇帝不翻嫔妃牌子的日子,都飞檐走壁去瑶华宫过夜。 自己如果一直生活在这个世界,而不是看过原著,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觉得淑贵妃才是宫斗赢家。 一想到狗皇帝的这番作为,陆初筝就为淑贵妃和原主不值,也愈发希望太子能避开被废的结局,让狗皇帝气到暴毙。 陆初筝耐心等了一阵,祖父房中的人开门出来,是府中的管家。 她等着管家出了院子,旋即闪身入内。 “谁……”已过古稀的前兵部侍郎吕玉海呵斥一声,认出来人是自己的外孙女,眼眶顿时一热,“初初?” “外祖。”陆初筝关上门,上前行礼,“让外祖父受惊了,初初如今身不由己,只能深夜前来相见。” 淑贵妃的死讯已经传开,他想必已收到消息。 千娇万宠的小女儿,说没就没了一点征兆都没有,对于一个老人来说何其残忍。 她一个外人,亲历淑贵妃离世都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 “来了便好。”吕玉海笑了下,坐回去痴痴看她,老泪纵横,“外祖无用,如今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女儿的死讯传来,他连入宫去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遑论好好安葬,让女儿有来处有去处。 遑论庇护他们姐弟。 他不配为人父,不该将女儿送入宫中,不该贪恋君恩。 “外祖莫哭,初初会照顾好承风,我们不会有事。”陆初筝鼻子发酸,上前坐到他对面,长话短说,“初初已做了安排,不日便接承风还俗带他去北疆,外祖保重身体,等着初初和承安回来。” “初初?”吕玉海拿起桌上的帕子擦去眼泪,“可是太子在帮你?” 宫中能帮她的人,只有太子。 “是。”陆初筝点头。 吕玉海垂着眼眸缄默下去,拿着帕子的手微微有些抖,心中五味杂陈。 陆初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她已做好跟太子解释,自己为何会什么都知道的准备。不会让他在事成后,反手杀了自己和陆承风。 离开长乐宫前,她留了一封信在寝宫院内的梨花树下,告诉太子自己在淑贵妃死后做了个梦,梦到了将来会发生的事。 太子去见扎图并说服扎图放弃和亲的念头,以他的谨慎也会将自己查清楚。自以为机密的事从她口中说出来,于他其实是种无形的威胁。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帮她,太子都会极力建议狗皇帝,将她和陆承风流放去北疆。 她留在上京始终是隐患。 今夜,太子今并未安排暗卫送她到外祖家,而是请了江湖人士,明显是向她证明自己的诚意,他在真心在帮她。 太子跟江湖人士结交,目的是为了暗杀秦王,此事她未有细说他却有意如此安排,其实还有个目的。 提醒皇帝该送走自己就送走。 原主自小就常往宫外跑,会认识江湖人士合情合理,被抓到了皇帝也不能说什么。 江湖人可不管皇帝的什么禁足令,想何时把人带走,便何时带走。 他才杀了淑贵妃,难保自己不会让江湖人士杀了他报仇。 屋里陷入寂静,灯罩里的火苗映出祖孙俩孤寂身影,投在绘着四君子的屏风上。 良久,吕玉海叹息一声,怜爱提醒,“太子其人城府极深,他虽是你的兄长,切莫过多信任。” 自己一家子什么忙都帮不上,太子出面帮她,自己便是不满也不可横加干涉。 女儿就剩下这两孩子,他已失去女儿,不能再失去一双外孙。 “外祖放心,这些初初都知晓。”陆初筝不忍看他,别过脸尽量安抚,“初初已经是大人了。” “去北疆倒也不错,但你想活下去得出名,得让北疆的百姓都记得你,如此你父皇便是有天动了杀心,也会有所顾忌。”吕玉海看着她,眼中又淌出热泪,“你与承风终究是皇室血脉,北疆是大燕边塞,你想活着就得让他顾忌,但不能让他忌惮。” 皇帝的心思没人猜得准,但他这人好面子。 有女如凤,得百姓夸赞,他便是要杀陆承风也会犹豫。 “初初到了北疆会从商。”陆初筝偏头对上他痛苦不堪的目光,从容出声,“初初走出这上京,便不会让父皇再动杀念,杀了初初与承风。” 她在现世经营的美食工作室,两年内就通过线上线下的推广,带红实体店,赚够买房的首付。 这里不如现世那样资讯发达,也没那么好的机会,但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只要她富可敌国,狗皇帝便不会轻易动她。 身为公主都保不住自己产业,大燕国中的富商只会风声鹤唳,逃往漠北的部落,甚至是逃往波斯。 这个世界虽是架空的,没有具体朝代,但同样也有个波斯国。 “从商?”吕玉海陷入沉思,好一阵脸上才露出欣慰的笑意,“从商好,如此一来,承风便不会威胁到其他皇子。” 商户在大燕是最末等的身份,皇帝知晓了也不会在意。 她在北疆也不会有人求娶,驻守在那边的将军都出自萧家。 皇帝本就忌惮萧家想要拉拢,把她丢去北疆定会派人跟着,顺便盯梢萧家的一举一动。 这法子委实不错。 吕玉海捋了把胡子,笑中带泪,“初初真的长大了,外祖一定要活到看着你们归来。” 陆初筝吸吸鼻子,站起来再次行礼,“外祖多保重,也请叮嘱两位舅舅莫要找父皇论理,初初会照顾好承风,早晚有天会回到上京与外祖和舅舅们团聚。” “等等。”吕玉海站起来,颤巍巍走到书架前伸手打开书柜的暗格,取出一沓银票折回去,含泪递给她,“你外祖母走后,家中的银钱所剩不多,这些你带着傍身,北疆苦寒切莫苦了自己。” “初初有银钱傍身,外祖的心意初初领了。”陆初筝再次福身,“外祖保重,初初不可出来太久,以免惹出祸端。” 说罢,她深深鞠躬,后退两步扭头开门出去。那些银票自己不能拿,原主外祖母过世后,家中无人管账,外祖手头并不阔绰。 萧元嵩等在门外的院子里,听到动静,目光不自觉落到她身上。印象里那个活泼张扬的少女,变得沉稳懂事了许多。 像是变了个人? 他未有听到他们祖孙说了什么,若是以往,站在一丈开外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记得去年春节宫宴,她与人在御花园内的望月阁上说话,两三丈外还可清晰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 “走吧。”陆初筝吸了吸鼻子,大步往后院去。 还以为他不会跟过来。 萧元嵩迈开脚步,笼着夜色的眸子幽深如海。 回到公主府外,陆初筝停下来尴尬看他。 萧元嵩一言不发,抱着她翻过围墙落到地上,松开手后退行礼,“告辞。” “多谢。”陆初筝给了他一个微笑,客气回礼。 萧元嵩看她一眼,无声无息翻过围墙,跃到隔壁的屋顶上看她。 陆初筝在院里站了会,掉头回屋。 萧元嵩看着房中亮起灯,又等了会才转身前往太子府。 落地入内,陆承安对着棋盘在发呆。 他听到动静看过来,脸上浮起浅笑,“学生还想与老师再赌一局。” “赌什么。”萧元嵩坐下来,看向棋局。 “赌再过一日天有异象。”陆承安微笑落子,“若老师再输,学生这局便是赢定了。” 三日前,他与长乐长谈后前往竹庐,与他打赌太子妃与秦王有私情。 他不信。 后来亲眼见证,从莲池回竹庐的路上,他一言未发。 别说他,便是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小护着长大的太子妃,嫁给自己是为了帮二弟当上储君。 自己的真心一文不值,可笑又荒唐。 今日晌午,他去太极宫救完长乐,便出宫收取奖励。 他如今不敢信外人,只有萧元嵩去帮长乐才不会让父皇发觉。整个上京,除了萧家,无人知晓萧元嵩武功高强。 “赢不了。”萧元嵩拿起棋盘上的白子,堵死他的黑子,“不赌。” 天有异象,钦天监说有便会有,他是储君想要探听这些消息不难。 “这局学生不想输。”陆承安敛了笑,低头看着手中的棋子,轻轻摩挲,“孤的命如今不在孤手上,而是在长乐手上。” “长乐做了什么?”萧元嵩危险眯起眼。 “孤如今还不敢确定,待谜底揭开,孤再告诉老师。”陆承安丢了棋子,起身行礼,“方才,多谢老师出手相帮。” 他总觉得长乐还知道很多事,必须得尽快送她离开上京,揭开谜底。 等长乐和承风流放北疆的圣旨下来,二弟定会帮着四妹出气,他只要及时去救人便可演一场好戏给父皇看。 父皇等着他出手杀二弟,不知等来他被二弟刺杀的结果,会不会雷霆震怒。 如今,他更担心长乐还有别的消息未有透露。譬如他身边之人,都有哪些是父皇安排的。 “无需道谢,输了便是输了。”萧元嵩抬眼看他,“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太子妃如此表里不一,着实让他意外。 另外一个意外,是长乐。 陆承安站起身来,客气行礼,“夜已深,孤送老师出去。” 萧元嵩点了下头,也站起来。 * 陆初筝被幽禁到公主府的消息,刚刚成为上京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天,天现异象。 一大早,上京的百姓看到天上的两个月亮便奔走相告,无数人聚在街头和空旷处,惊奇又恐惧地看着天空。 陆初筝坐在挽花阁三楼的琴房里,眯眼看向皇城的方向。 这些都是太子的布置。 在原著中,天有异象之事只钦天监和上早朝的大臣看到,百姓并不知晓。 “殿下。”春杏放下糕点,跪坐在地上给她泡茶,“方才奴婢去打水,听说陛下急诏国师入宫。” “嗯。”陆初筝唇边弯起浅浅的弧度,压了好几天的郁气,总算散了些。 春杏倒好了茶,府中管事的求见。 陆初筝转回头,淡然出声,“进来。” 房门打开,管事的上前恭敬行礼,“殿下,荣国公府的五公子求见。” 陆初筝皱眉,“不见。”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男人略熟悉的声音,“长乐,三哥来了你也不见吗。” 陆承宁?他在宫中的皇子中排在第三,跑来公主府做什么,怎么会跟荣国公府的老五在一起? 第8章 008 陆初筝伸头看向楼下,见守在院中的侍卫并不阻拦晋王陆承宁,摸出放在软塌底下的短剑,仔细藏进袖子里,不疾不徐起身。 荣国公府的五公子在原主生辰当日曾当众求娶,被原主给奚落了一顿,被当做笑话。 他找上晋王带他来公主府,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不能不防。 陆初筝走到门前,脚步顿了顿,拦住欲跟自己一块下楼的春杏,“在楼上等着,不准下来。” 青天白日,她打不过可以跑,春杏在难免束手束脚。 春杏含泪点头,不敢忤逆她的命令。晋王不是好人,他来绝对没好事,殿下已经这般可怜,他还要落井下石。 陆初筝从楼上下去,陆承宁和荣国公府的五公子岳锦荣,已自行进入花厅。 她微微抬高下巴,冲着陆承宁行礼,“长乐见过晋王皇兄,不知皇兄登门有何贵干。” “也无甚大事,今日出宫恰好遇到锦荣,想起你被萧家退婚一事,便带他来看看你。”陆承宁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荣国公府虽比不上萧家,却也是好归宿。” 萧家退婚,她又被父皇禁足到公主府,身上的傲气都少了许多。这披头散发的憔悴模样,倒也别有一番凄然的美。 他这妹妹不单模样好看,性子也极为刁蛮任性,谁都不放在眼中。自己虽有封号,却鲜少能听她用尊称。 “父皇都不着急长乐的婚事,皇兄的手,伸得太长了吧。”陆初筝歪在椅子里看他,神色淡漠。 陆承宁危险眯起眼,看向她身后的管事的,“为兄这也是为了你好。” 挽花阁内的侍卫并不阻拦他们,应该也不会救她。 父皇只说禁止她离开公主府,可没说不准外人来,不准她出意外。 有外祖荣国公府作为自己的助力,说不定能在太子与秦王争斗时,自己可坐享渔翁之利。 陆承宁这般想着,不禁激动起来。 父皇眼中从来只有秦王,便是太子也不值得他放在信上,自己无论怎么做,得到的都是训斥。 还不如小小年纪,就被丢去镇国寺的八弟燕王。 “长乐多谢皇兄的好意。”陆初筝笑笑,坐到陆承宁身边,伸手取走花瓶插着的月季,一片一片扯下花瓣。 粉色的花瓣很快落了一地。 她没看岳锦荣,当他不存在一样。 岳锦荣喜欢原主,愿意为她死的那种喜欢,自小便对原主死缠烂打。 为此没少求荣国公夫人进宫探望淑贵妃,借机说媒。 然而原主心驰神往的,是江湖中行侠仗义的大侠。 萧元嵩那般谪仙一般的人物她都瞧不上,何况是软弱又烦人的岳锦荣。 淑贵妃也舍不得原主早早出嫁,加上狗皇帝的目标是萧家,自然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不会给晋王母妃母族任何关照。 岳锦荣今天上门,应该知道萧元嵩退婚一事,又碰上自己被狗皇帝赶出宫,禁足在公主府。 他是陆承宁的表弟,打什么主意就不好说了,自己不能大意。 陆初筝扯完了一朵月季花瓣,眼前又多了一朵,抬头就对上岳锦荣笑嘻嘻的面容,和一双写满了邪念的眼睛。 她撇开眼,没接他递来的那朵月季。 “锦荣有话要与你说,为兄成人之美,先到外边去透透气。”陆承宁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的笑,“长乐,为兄劝你一句,嫁入荣国公府是你如今最好的选择。” 陆初筝不置可否。 他不被狗皇帝重视是正常的,揣摩不透圣意,还自以为是。 陆承宁见她不做声,冷笑一声,站起来拖着那管事的和自己一道出去。 岳锦荣不等陆承宁走远,便换了位置坐到陆初筝身边,脸上浮起猥琐的笑,“三妹妹,萧家退婚了不要紧,哥哥娶你。” 萧家可看不上她这么刁蛮任性的公主,萧家就看不上皇室,退婚是正常的。 她如今没了淑贵妃庇护,在皇宫里的地位一落千丈,自己能在这个时候求娶,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锵”的一声,陆初筝藏在袖子里的短剑出鞘,泛着银光的剑尖对准他的咽喉,极力保持镇定,“离本宫远些。” 岳锦荣脊背僵了僵,用力咽下一口唾沫,身子往后倒,脸上的笑容更下流了些,“有话好说,动刀动枪作甚,你还当自己是千娇万宠的公主啊,你现在不过是个弃子。” 她还得宠之时自己怕她,如今可不怕了。 “本宫便是弃子,也是大燕的公主,轮不到你这个没功名没王爵的纨绔轻贱。”陆初筝沉下脸,起身的瞬间一脚踹过去。 岳锦荣狼狈摔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门外的陆承宁听着动静不对,旋即冲了进来。 “表兄,长乐简直不识好歹,我好心好意求娶,她竟出手伤人。”岳锦荣从地上爬起来,看陆初筝的眼神满是怨毒。 陆初筝低头吹了下手中的短剑,浑然不惧,“就凭你,给本宫提鞋都不配。” 她再怎样落魄也是公主身份,皇帝不会让自己女儿尚未婚配时,被人玷污。 哪怕,这个女儿已经毫无利用价值。 “长乐!”陆承宁横眉怒目,“你怎可如此妄为,真以为父皇还会继续宠着你吗!锦荣出身荣国公府,哪里配不上你!” “皇兄觉得他配,那皇兄嫁过去可好。”陆初筝眸光闪了闪,口中溢出一声嗤笑,“皇兄可知为何会出两月相承异象。” 陆承宁脸色微变。 他偏头瞟了眼身边的岳锦荣,手臂一伸,抓着他的领口将他提溜出去,用力关上门。 “表兄?”岳锦荣在门外大喊,像是被他的举动搞懵了。 陆承宁站在门口,目光黑沉地看着陆初筝,隐隐觉得他这位妹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哪儿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陆初筝暗自松了口气,故意比划了下手中的短剑,不让他看出自己手抖。 她得尽快离开上京,晋王来意不善,自己不能指望别人来救,得自己想办法好好利用天象,将灾祸一事扣到珍妃身上做文章。 利用晋王去传这个消息。 他满脑子都想着让皇帝注意到自己,还总喜欢走歪门邪道,不会怀疑自己为何知道前朝大事,又为何如此笃定,异象和珍妃有关。 有他出去传消息,声东击西,皇帝肯定是舍不得让珍妃背锅。 只要太子那边安排妥当,最多三天,将她和承风流放北疆的圣旨就会下。 镇国寺的住持无尘大师是大燕国师,他的话,皇帝深信不疑。 这国师曾得淑贵妃照拂,不会见死不救。 想到这,陆初筝坐回去,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压惊,含笑看着陆承宁,“原来晋王皇兄真不知啊,可长乐知道。” 陆承宁皱着眉头,重重坐到她身边,“为何出现此异象?” “你私下与吏部尚书接触想要安插自己的人手,父皇已拿到了把柄。”陆初筝抬了下眼皮,乌黑发亮的眸子透出浓浓笑意,“两月相承,乃是阴气太盛所致,珍妃母族如今遍布朝堂和军中,皇兄自己想。” 晋王在原著中没什么存在感,他自己找上门来,正好给她火上浇油的机会。 太子不会让人传出这异象和珍妃母子有关的消息,那样会让皇帝更急于撤了他,晋王传出去效果完全不同。 “为兄还有事,先走一步。”陆承宁丢下话,匆匆走人。 岳锦荣那个傻子,给了机会都不知好好利用,白费他一番工夫。 烂泥扶不上墙。 今日的异象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陆承宁越琢磨越兴奋,想起之前还有好几个王孙求娶长乐,不禁笑了起来。 等她被父皇关到捉襟见肘,就该服软了。 没了父皇的宠爱,她会过得连宫女都不如。届时自己除掉了珍妃和秦王,父皇必定会注意到自己,长乐不管下嫁谁家,自己都能拉拢过来为自己所用。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花团锦簇的院中,转眼消失不见。 陆初筝收回目光,吐出口郁气起身上楼。 多一天她都不想呆在上京了,像陆承宁和岳锦荣这样扑过踩她的人,会越来越多。 * 天现异象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皇帝急诏国师入宫,让这事变得更加玄乎。 过了一日,朝堂内外都在传,两月相承异象乃是因为皇帝扶持珍妃母族过多,上天不满,故而现出异象警示。 传言愈演愈烈,皇帝听闻后雷霆震怒,第一个把陆承安叫过去训斥。 勤政殿的地上落了一地奏折,碎裂的花瓶散得到处都是。 陆承安低眉顺眼,等着皇帝砸完了桌上的奏折,这才从容出声,“儿臣已责人调查此事,最多一日便出结果。珍妃入宫多年,母族受封皆是自己争取的来,这点不该被人置喙。” 皇帝火气散了些,明知他说的言不由衷,但也不想计较了,“国师的卦象何时出?” “还需要几个时辰。”陆承安藏起眼中的情绪,恭敬回话,“卦象出来国师便会来见父皇。” “下去吧。”皇帝烦躁摆手。 “儿臣告退。”陆承安行礼退下。 皇帝看着满地狼藉,气得抬脚踹踹翻了身边的香炉。 人算不如天算! 他布局十八年,竟遇天现两月相承异象。 满朝文武,甚至大燕的百姓都看到了异象,还传出种种不利于珍妃消息,他的废后大计还要如何进行。 张德政哆嗦了下,收起自己的金柄拂尘,吩咐宫人快快打扫。 这传言忽然就传来了,也不知是谁在背后做动作。 陆承安回到东宫,直接去书房见萧元嵩。 夕阳西下,东宫的书房染了一室余晖,将房中之人的身影拉长,斜斜投到地上。 陆承安坐到萧元嵩对面,拿起一卷书册翻开,不时偷偷观察他的脸色,欲言又止。 钦天监在昨日早朝时未有就天象一事谏言,散朝后随父皇去了御书房,等着国师入宫一道探讨。 他虽事先交代,心中依旧不安。 昨日早晨出现异象时并未有关于珍妃的传言,到了晌午,上至朝堂下至百姓,都在说此天象与珍妃有关。 到了今日,父皇扶持珍妃母族的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让人不信都难。 他总觉得是长乐的安排,但又无证据。 眼看这一日就要过去,钦天监尚未有消息传来。 长乐能否出宫去北疆,在此一举。 他知长乐有所隐瞒,还是希望能帮到她。让她远离肮脏的争斗,一辈子无忧无虑,继续做大燕最恣意潇洒的公主。 希望她此生能被人妥帖呵护,如珠如宝的疼爱。 身为兄长,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便是她有意瞒了一些事,也救了自己一命。 若非她主动找来,今日便是他暗杀秦王的日子。 暗杀秦王一事,绝非是长乐偷听得来。秦王出行都带着暗卫,以她的三脚猫功夫,最多能靠近到三丈之外。 想到太子妃对自己的背叛,他眼神黯了黯,胸口一阵刺痛。 陆承安缓了下呼吸,书是一点没看进去,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长乐希望能流放北疆一事,他尚未告知老师。 “掌握先机,利用得当方可成为利器,反之伤人伤己。”萧元嵩将手中的白子按到棋盘上,“他扶持珍妃母族,朝堂军中皆有布置,此事朝中大臣早有不满,别人说得你说不得。” 皇帝有意废太子,天有异象无论是何种昭示,都不可由他将此事硬按到秦王和珍妃头上。 “此事并非学生所为。”陆承安放下书册,拎起茶壶给他倒茶,“学生觉得是长乐的安排。” “长乐?”萧元嵩抬眼看他,“为何会觉得是她?” 若真是她……他对她的误解是不是太大了些? “老师不如自己去看,学生说不好。”陆承安苦笑,“日前学生曾与你打赌天有异象之事,实则是长乐说的。” “我……”萧元嵩话刚出口,东宫的管事急冲冲进来,客气行礼,“太傅,国师有请。” 萧元嵩看眼陆承安,跟他交换了下眼神,站起身来,和管事的一道离开书房。 无尘入宫为皇帝卜卦,找自己作甚? 走到敬先殿门外,天色将暗。 萧元嵩与侍卫道明来意,不多时一名十五六岁的小沙弥自殿内出来,为他引路。 过了影壁,院中立着一道身着僧衣披着红色袈裟的身影,像是等了许久的模样。 萧元嵩抬眼看过去,脸上的神色霎时舒展,“还有什么事是你算不到的。” “有。”无尘转过身来,单手竖掌,“此事与你有关。” 萧元嵩眉头微皱,“我?” “贫僧卜到一卦,卦象显示你与长乐公主会再结姻缘。”无尘转身往亭子里去,抬头看向长乐宫的方向,若有所思,“贫僧也觉得诧异。” 他一月前起卦,算到长乐公主会遭遇灾厄,并将此事告知淑贵妃。 本是寿元已尽的卦象,不知何故,长乐公主落水昏迷三日后又醒了过来。并且,这月的卦象也变了,是大盛之象还会牵连萧元嵩。 故而陆承安开口让自己帮长乐公主,他未做考虑便答应下来。 “如何说。”萧元嵩坐下,也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她不是我想求娶的女子类型,怎可能还会与她再结姻缘。”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娶长乐。 第9章 009 无尘转身,捏紧手中的玛瑙佛珠,坐到萧元嵩对面,缓缓抬起头来,“她要走了,而你会跟着 她。” 天空残余的红光照在他脸上,深邃的双眸清澈透底,如玉容颜满是悲悯。 他看着萧元嵩,说出卦象显示的结果,“往北疆去。” 萧元嵩只担任太子师,并不在朝中任职,他算不出为何会跟着长乐公主。 当初他算出长乐会有灾厄,是寿元已尽的卦象,最后走的却是淑贵妃。 这一卦是为皇帝起的,卦象显示皇帝龙体欠安,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是长乐公主。不仅如此,萧元嵩也会被长乐牵连,远离上京随她去北疆。 他还未参悟明白缘由。 “绝无可能。”萧元嵩失笑,“我便是不做太子师,也不会任由皇帝摆布。倒是你,掺和皇室的事可不是明智之举,卦象之事我知便可,无需告诉陛下。” 无尘一贯不喜与皇室打交道,被册封为国师乃是他师父圆寂前,与皇帝商议后做出的决定,他不可抗旨。 此番入宫为皇帝卜卦,按说在他职责之内,但他不该插手皇家事物。 皇帝要怎样安排长乐,不是外人可左右的。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贫僧此举是为了了尘缘,你无需担忧。”无尘的脸色多了几分严肃,“卦象大凶,你还是谨慎些为好。” “好。”萧元嵩拱手作揖,“我授课时间已过,不可在宫中久留,回头去竹庐你我抚琴饮茶,在仔细畅聊。” 无尘单手竖掌回礼,“阿弥陀佛。” 萧元嵩起身走出亭子,跟着那小沙弥离开敬先殿。 长乐不会去北疆,自己更不可能跟着去。 回到东宫,在勤政殿当值的小太监过来传话,卦象已出,皇帝急诏太子前往勤政殿。 “学生先去勤政殿,看看卦象如何,便不送老师了。”赵承安一脸无奈,“还望老师见谅。” “无妨。”萧元嵩知晓自己不便跟着,叮嘱一番,先行出宫回国公府。 陆承安坐上步辇,前往勤政殿,心中愈发肯定那些传言与长乐有关。帮她传消息的人不会是秦王,也不会是宁王,晋王倒是很可疑。 晋王有个表弟,自长乐及笄便死缠烂打,如今长乐被困公主府,他必然会找机会逼着长乐下嫁。 以他的身份很难进公主府,若是晋王带着,便说得通了。 陆承安琢磨明白这事,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长乐真的长大了,她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也清楚如何跟父皇周旋。就是……胆子太大了些,这事稍有不慎,火便会烧到自己身上。 还好,宫里有自己替她兜着,不会让她惹祸上身。 赶到勤政殿外,殿内的烛火透出来,将外边都照亮了一圈。 陆承安下了步辇,走上门前的台阶,从容入内。 大殿上,相爷、太师、六部尚书等朝中重臣,拢着手缄默不语。钦天监跪在地上,脑袋几乎要贴着地面,老远都能看到他的肩膀在抖动。 只有无尘捻着佛珠,安然置身事外。 陆承安收了心思,恭敬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都到齐了,那便开始吧。”皇帝大马金刀地坐在龙椅上,面上挂着厚厚的寒霜,牙根咬紧。 陆承安余光看了眼身边的二弟陆承乾,眉峰悄然压低。 父皇想要废太子的心思,是一点都不想藏着了。 自己今日未有行动,早几日便将网罗来江湖人士遣散。父皇便是要针对,自己也可分辨是为了切磋武艺。 提升武功可不拘小节。 今夜若能说服父皇将长乐流放,明日陆承乾便会去长乐府上,给陆宝珠讨说法。 陆承乾对陆宝珠的宠爱,比父皇当初宠长乐还要过。 陆承安想到自己的计划,眸中透出一丝冷厉,等着钦天监开口。 殿内短暂安静片刻,张德政将小太监都支出去,抱着金柄拂尘退到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启禀陛下,两月相承乃是不祥之兆,昭示大燕阴气太盛。”钦天监哆嗦出声,“上天现出此象,乃是因为陛下扶持珍妃外戚太过。” 皇帝勃然大怒,从龙椅上下去,抬脚便朝钦天监踹过去,“胡说八道!” 殿内众人暗自绷紧神经,心思各异。 陆承安垂下眼眸,看向被踢倒在地的钦天监,心中甚是抱歉。他料到父皇会发脾气,未料到会如此火大。 陆承乾眼底划过一抹讥讽,抿着唇不出声。太子这局布置得真是精妙,拉拢了长乐,还让父皇没法拿他怎样。 皇帝发泄完,转头看着无尘,脸色稍稍缓和,“国师的卦象如何说?” “阿弥陀佛。”无尘单手竖掌行礼,垂眸看着手中血红的玛瑙佛珠,“卦象所显确实如钦天监所言,但也不是没有破解的法子。” “还请国师明言,是何法子。”皇帝脸上的火气消了几分。 无尘垂眸,不疾不徐出声,“长乐公主的生辰与我佛观音诞辰同日,燕王殿下在镇国寺受了九年香火,若能让他二人前去北疆安家,便可守住大燕的国运。” 淑贵妃曾救过自己一命,如今自己救她的孩子,便是还了自己的在俗世留下的因果,了却尘缘。 “当真如此?”皇帝心中一喜,面上不显,故作为难地看向门外。 只要自己扶持珍妃外戚太过之事不被朝臣诟病,长乐与燕王送走也好,省得看着心烦。 北疆驻军将领皆是萧家男儿,将他姐弟二人送去北疆,自己也好安插人手盯着驻军的一举一动。 待扎图入京,自己还可暗示他提和亲一事。 十二个公主,随便选个出来送去和亲,死在半路或死在上京,自己都有借口开战。 届时,由承乾领兵出征,再给萧家男儿设伏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什么百年大族看不上皇室,由不得他们不倒。 “出家人不打诳语。”无尘用力捏了下手中的佛珠,眼底一片黯然,“他二人平安无恙守在北疆,此象可解。” 他还是算不到,萧元嵩为何会被牵连。 此去山重水远,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萧家。这变数应在长乐身上,他又不好直接去见她,以窥天机。 “那便将她姐弟二人送去北疆。”皇帝龙心大悦,回头看着默不作声的朝臣,“众位爱卿可还有别的看法?” “国师的卦象既已昭示此象,可由长乐公主与燕王化解,臣无异议。”萧相国出列行礼。 “臣无异议。”太师也出列。 其余众人附和。 皇帝的目光落到陆承安身上,唇角微微抿紧。 “父皇英明,儿臣无异议。”陆承安语气诚挚。父皇本就想送走长乐,以免被人说他无情无义道貌岸然。 “儿臣有话说。”陆承乾瞥了眼陆承安,恭敬出声,“送长乐与燕王去北疆,是让她去北疆作威作福,还是流放,也该有个明确的说法。” 无尘手中的动作顿了下,一贯无波无澜的眼眸,浮起薄怒。 此子心胸过于狭窄,若登帝位,大燕气数难测。 “儿臣建议流放长乐。”陆承安看了眼陆承乾,从容接话,“淑贵妃谋害十六,长乐替母赎罪自请流放,如此也能堵住悠悠众口。” 陆承乾在心中冷哼一声,“儿臣也觉得太子皇兄的提议甚好。” 北疆局势复杂,哪那么容易平安无恙。 宝珠受过的委屈,他会全部讨回来。 “朕明日即刻下旨,准燕王还俗随同长乐公主一起流放北疆,替母赎罪,无诏不得回京。”皇帝袖袍一甩,转过身,走上台阶坐到龙椅上,“今日到此为止,散了吧。” 众人行礼退下。 陆承安走出勤政殿,长长地吐出口气,眼底泛起不明显的笑意。 长乐虽是流放,有自己的人跟着过去,会为她打点好一切。 “太子皇兄如此处心积虑针对于本王,真是让本王受宠若惊。”陆承乾经过他身边,阴阳怪气的笑了下,自顾走下台阶。 “皇弟嘴上的功夫比手上厉害,难怪护不住宝珠,让她差点被长乐掐死。”陆承安对着他的背影笑了声,未有多说。 陆承乾脚步微顿,只一瞬便继续往下走,藏在袖袍内的手用力攥紧了拳头。 明日就让他瞧瞧,自己能不能护住妹妹。 长乐如今不过是一枚弃子,便是被打伤了父皇也不会在意,只要不死。 陆承安目送他的背影走远,往边上挪了挪,等着无尘出来,亲自送他出宫。 两人走得很慢,待朝臣远去,陆承安抿了下唇,轻声道谢,“多谢国师出手相助。” “太子殿下不必如此多礼。”无尘单手竖掌,“留步。” 陆承安停下来,拱手相送。 长乐未有出过远门,此去北疆,公主府内也无甚可带走东西,自己还得为她准备一番。 送走她之前,还有一场戏需要她配合,但愿不会吓到她。 陆承安回到东宫,叫来自己的心腹吩咐一番,去花厅用膳。 长乐明日接了圣旨会开心的吧? 淑贵妃未出事前,长乐是整个皇宫里最开心的人,也是大燕最亮眼的一颗明珠。她天真无邪无忧无虑,朝堂争斗与她无关,姊妹间的明争暗斗也与她无关。 他很羡慕曾经的长乐。 可惜,那样的长乐再也不会回来…… 转过天早朝结束,张德政带着两个小太监,亲自前往公主府宣旨。 皇上只给一日时间,要他们姐弟即刻离开上京出发去北疆。 想想也是唏嘘,曾经千娇万宠的小人儿,从今往后只能待在苦寒的北疆,无诏不得回京。 从云端到地狱,也不过几日时间。 张德政叹了一路,手中的圣旨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进入公主府,在府中当值的小宫女去传话,他便也懒得走,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通知侍卫,不必再监视长乐公主。 过了片刻,张德政看到瘦了一圈的陆初筝从挽花阁出来,闭了闭眼,展开圣旨,“长乐公主接旨。” 陆初筝跪了下去。 张德政摇摇头,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乐公主与燕王自请前往北疆驻守,朕万般不舍,又念他姐弟二人孝心可嘉,准许长乐公主与燕王明日离京前往北疆,无诏不得回京,钦此。” 陆初筝眼底泛起欣喜,险些忍不住当着张德政的面跳起来。 圣旨真的下来了,她要自由了!在心中欢呼过后,她装出一副备受打击,不敢置信的可怜样,挤出眼泪接旨,“父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春杏瞧见她眼红,顿时哭得稀里哗啦过去抱着她柔声安抚,“殿下莫怕,便是去了北疆奴婢也跟着殿下,不会抛下殿下不管。” 陆初筝心底淌过阵阵暖流,偷偷用余光瞄张德政。 张德政不忍看,心酸酸地甩了下他手中的金柄拂尘,招呼那些负责监视陆初筝的侍卫一声,转头离开公主府。 陆初筝等着他们出了门,旋即从春杏怀里起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春杏,你在府中等着,本宫去接承风回来。” 春杏被她搞懵了,愣愣抬头,“殿下?” 殿下的一哭一笑,这般收放自如的吗? “我们马上就要自由了,开心点。”陆初筝抬手擦去她的眼泪,笑道:“守好家,等本宫带承风回来。” 春杏愣愣点头。 陆初筝被她的样子逗笑,唇角弯了下,吩咐管事的将马牵过来,利落上马出门去接陆承风。 她说过,一定会去接他离开镇国寺。 春杏把门关上,吩咐管事的陆初筝没回来之前,不管谁来都不要给开门。 离开上京她们就自由了,春杏反应过来,赶紧抹去眼泪傻笑起来。 陆初筝快马加鞭,只一刻钟便到了镇国寺山门外。 她从马上下去,抖了抖有些发麻的双腿,拴好马吩咐照看的小沙弥一声,蹭蹭蹭往里跑。 晨曦破开云层照入山间,少女身轻如燕,一身白衣晃过显露青翠的小径,如蝶般妙曼。 萧元嵩有些走神,不由自主地看向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眉头悄然皱起。 送他出禅院的无尘没有看到陆初筝,见他不动,随口打听,“见到何人,让你如此在意。” 萧元嵩回过神,想起昨日在宫中他所说的卦象,泰然解释,“是只不曾见过的小鸟,挺好看。” 方才长乐上山的模样,确实如出笼的小鸟。 “原来如此。”无尘失笑。“待卦象解出来我便去竹庐。” “也好。”萧元嵩回头行礼,“留步。” 无尘单手竖掌回礼。 萧元嵩后退两步,转身离开无尘的禅院。 他的人查到了关于天象的流言来历。 一切都是长乐的安排。 放出消息的人是晋王陆承宁,天空出现异象当日,他带着人闯入公主府,据说是要给长乐安排亲事。长乐很早便知道异象会出,利用他散播与珍妃有关的消息,不奇怪。 可她的目的是什么? 去北疆吗? 由于自己已退婚,关于她的消息他不便跟陆承安打听。若真是为了去北疆,她这番安排……还真是环环相扣。 萧元嵩轻笑了声,大步回竹庐。 拐过弯,少女的身影再次闯入视线,萧元嵩顿住脚步,漫不经心地看过去。 她着一身白衣站在禅院门外,青丝束在碧玉冠内,明眸皓齿,俏丽鲜妍。她拿着把短剑,眉梢眼角都染着笑,晨曦打在她脸上,一颦一笑少了往日的张扬,绝美出尘倾国倾城。 萧元嵩挪开眼,转过身欲走其他路回竹庐,耳边忽然传来燕王的声音,“阿姐,我听说萧太傅退婚,这是为何?” 他竖起耳朵,缓缓收回迈出去的腿。 第10章 010 禅院门外,陆初筝收了短剑,微微仰着脸给陆承风整理僧衣,含着笑的嗓音温柔而却又严肃,“我们不能总指望外人来帮,得自己立起来。” 圣旨下来的速度比她预计的快了一天,一会回公主府收拾收拾,明天就能启程去北疆。 哪怕北疆真是蛮荒苦寒之地,也比暗潮汹涌的上京好。 “承风明白了。阿姐去哪,承风便去哪儿,我们不靠任何人。”陆承风微微笑了下,眼神清亮,“承风还有阿姐。” 母妃不在了,他还有阿姐。 他是男子,他得自己立起来才能为阿姐遮风挡雨。 “去跟国师大人说一声,这些年你在镇国寺多得他照拂,理当拜别。”陆初筝拿走他身上的包袱,唇边弯起满意的笑,“太傅退婚不是他的错,你莫要记恨他,这桩婚事本就不会成。” “承风听阿姐的。”陆承风乖乖点头。 陆初筝欣慰扬眉,拎着包袱领他去见无尘。 张德政去公主府宣旨,镇国寺这边应该是安排了其他人来。 陆承风在镇国寺内修行期间,不能离开禅院半步也不准人无故探望。他没法及时获得宫中的消息,萧元嵩退婚一事,应该是传旨的太监告知。 若是萧元嵩没有退婚,他们会在两日后大婚。 皇帝也不会将他们流放北疆。 自己不知道穿书之前,对赐婚一事也没多少感觉,甚至想过嫁过去后各过各的,自己还是千娇万宠的三公主。 眼看着淑贵妃死在自己怀里,她便不报任何幻想了,只想活着。 自由自在的活着,不再当狗皇帝手中的棋子。 进入去往方丈禅院的小径,陆承风想了想,忍不住问,“阿姐会不会觉得遗憾?太傅是上京第一才子,惊才绝艳,样貌丰神俊朗出尘脱俗。若他不退婚,我们或许不会被流放北疆,承风不想阿姐受苦。” “为何要遗憾,是阿姐主动要去北疆,再苦也比上京好。太傅有他的心头月,阿姐也有喜欢的人。再说了,那个文弱书生没什么好的,阿姐一脚能踹飞他。”陆初筝轻笑,“换一个更好。” “阿姐值得最好的。”陆承风被她逗笑,“听说北疆男儿血气方刚,个个顶天立地。” “那阿姐就选最好的那个。”少女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期待,“北疆天大地大,比上京好多了。” “阿姐不怕,承风也不怕。”少年也激动起来。 “有阿姐在,天塌下来也会找梯子给你顶着。” …… 姐弟俩的交谈声远去,萧元嵩走出暗处,好笑摇头。 就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一脚踹飞他? 不过,她确实和以前不大一样。 几日前还颓丧无助,我见犹怜,今日却像是彻底活了过来,又不见丝毫的轻狂张扬。 相反,她安抚陆承风的话里,透出的自信令人折服。 印象中,长乐是宫中一霸,刁蛮任性,从不顾忌他人的感受。可眼前所见的长乐,大气聪慧,便是身处逆境也不自怨自艾,反而逆势破局,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 他们去了北疆,皇帝鞭长莫及,待太子登基后必定会迎她回京。 若是留下,会出怎样的变故谁都说不准。 萧元嵩回想起方才她安慰陆承风时,苦中作乐的话语,心中隐隐生出一丝自责。 长乐在他退婚当日追到竹庐,应该是想求自己不要退婚,给她时间筹谋。 自己非但没给她求助的机会,退婚之前也不曾同她通气,着实不该。 北疆离上京如此遥远,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到了那边怕是要吃尽苦头。 自己无意针对她,却不想还是逼得她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萧元嵩绷紧了下颌线,目光幽邃莫辩。 回到竹庐,他上楼去书房写好了一封信,叫来书童安平,“给元焕飞鸽传书,命他做好准备,待长乐公主与燕王入了北疆好生照应,别说是我的安排。” “是。”安平接了信就走。 “回来。”萧元嵩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书桌,又说,“派两个人暗中护送长乐公主,务必保她平安到达北疆。” 此去北疆路途遥远凶险,长乐那点三脚猫功夫,打不过也跑不过。 “安平这便去安排。”安平行礼退下。 萧元嵩拿了卷书册翻开,思绪纷杂。 无尘的卦象说,长乐会去北疆,而自己会跟着去……莫不是皇帝要对萧家下手? 饶是如此,他也绝无可能会随她去北疆。 想起昨夜父亲连夜入宫,他又放下手中的书册,下楼叫上安平回城。 踏入城门,长乐公主和燕王自请前往北疆,为大燕祈福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萧元嵩听了一路,心中对长乐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回到国公府,萧元嵩将马匹交给安平,整理了下衣衫径自去见父亲。 他任太子师不任官职,便是不希望皇帝以为萧家在把持大燕的朝政,若皇帝想要动萧家,他辞任太子师便是。 太子如今已不需要他这个老师提点教导,皇后母族中能人无数,会仔细辅佐他上位。 萧元嵩进入父亲住的院子,管家迎上来含笑看他,“二公子可是要见老爷?” “是。”萧元嵩略略颔首。 “老爷在书房。”管家躬身请他进去,小声提醒,“早晨上朝生了一肚子火,还没消。” “多谢。”萧元嵩不自觉敛眉。 他昨夜回到府中便去了自己的院子,只知父亲奉皇帝急诏入宫,未有过问那天象如何处理。 如今看来,应该是用长乐流放这事抵过去了。 “二公子客气。”管家笑了下,不在出声。 到了书房门外,管家上前敲门,得到应允这才开门请萧元嵩进去。 萧元嵩抬脚入内,父亲坐在书桌后,脸上像是涂了一层墨,头都不抬。 “元嵩见过父亲。”萧元嵩上前行礼。 萧相国抬起头,清瘦的面容染着火气,双目锐利如鹰,“今日早朝,太子仍未查出与天象有关的谣言,是何人传出,此事可是你的意思。” 皇帝今日下旨将长乐公主与燕王流放北疆,仍余怒未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次训斥太子,夸赞秦王。 太子继位,是萧家所希望看到的,如此萧家才不会因为族中之人太过优秀,而招来皇帝嫉恨。 一旦秦王上位,驻守北疆的萧家男儿,便是皇帝首要除去的目标。 “此事乃晋王所为,太子未交出证据,无非是秦王也掺和进去。”萧元嵩抬头看他,“若父亲担忧皇帝对萧家下手,元嵩稍后便入宫请辞。” “不可。”萧相国捋了把胡子,摇头,“你此时请辞,皇帝会以为我萧家,趁着太子与秦王争斗时,伺机篡位。” 皇帝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自他登基便处处提防萧家,若非萧家从无错处被他抓到,早几十年前便覆灭不存。 “元嵩听父亲安排。”萧元嵩垂下眼眸,又说,“再有两日太子大婚,皇帝想要废后废太子的意图,已是昭然若揭,父亲在朝中也多加注意。” 萧相国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萧元嵩安静退出去,回自己的院子换了身布衣,叫上安平出去。 太子明知太子妃背叛他,却未有提出延后大婚一事,应是还有其他安排。 他不说,自己也不方便问。 若他事事过问自己的意见,于他于己,都非好事。 以自己对太子的了解,这个安排,兴许与长乐有关。 萧元嵩这般想着,下意识加快脚步往公主府去。 公主府内。 陆初筝放下筷子,单手撑着下巴,笑看陆承风吃饭。 出家九年,便是偶尔被淑贵妃接回宫中小聚,他也不能破戒吃荤腥。如今还俗,狼吞虎咽的模样像是恨不得多长一张嘴。 “阿姐不准笑。”陆承风红着脸看她,嗓音含糊,“承风九年不曾吃肉了。” “阿姐不笑。”陆初筝扭脸看向一旁,乐不可支地笑出声。 陆承风自己也忍不住笑,精致漂亮的脸庞红得像是要滴血一般。 陆初筝笑够了,继续看他。 他比自己在现世的弟弟可爱多了。 她是孤儿,被养父母收养五年后,他们生了个弟弟。一开始一家四口和乐美满,人人羡慕。 后来三岁的弟弟患上白血病,他们砸锅卖铁也没能救回来,奶奶为了照顾他们开始搬过来一起住。 她的噩梦也随之出现,天天被奶奶指责,是她抢走了弟弟的福气。 一年后,养父母又生了个妹妹,奶奶对她指责开始变本加厉,养父母对她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改变。 再后来,家里的条件改善,养父母的生意越做越大,养母又拼死做试管生了个儿子。 他们在她高考后,解除了收养关系,决绝而冷漠。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不知道他们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被遗弃还是被拐卖。一个人,揣着只够支付一个学期学费的钱,独自去大学报道。 那时候她常常想,要是第一个弟弟没离开,养父母不会赶她走。说不定弟弟长大了,还会保护自己,会跟她一起打游戏熬夜,会跟她一起去看电影。 没有如果。 从上大学到她出车祸穿来这个世界,七年时间,她一直是一个人走过来。 兴许老天也觉得她太惨,这才让她穿进这个世界,多给她一次生命,并还了个弟弟给她。 陆初筝唇角弯了弯,心底涌起深深的向往和激动。 新的生活马上要开启,这一次她要保护好弟弟,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不会再失去他。 “阿姐,我吃饱了。”陆承风拿起手边的帕子擦干净嘴,端起茶杯喝茶漱口,“我们需要准备些什么,总不能空手去吧?” “当然不会空手去,春杏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我带你去买几身衣服再买些布料,不能入宫,没法把你的衣服拿出来。”陆初筝瞄了眼他肚子,故意打趣,“顺道消消食。” 陆承风脸上又烧起来,“阿姐又取笑我。” “不笑了。”陆初筝嘴上说不笑,脸上的笑意却没散过。 陆承风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也笑起来。 确实吃的太多了。 走出挽花阁,公主府正院里乌泱泱的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秦王陆承乾和陆宝珠,身后则跟着几个公主和皇子。 这些兄弟姐妹,除了秦王和陆宝珠,全都不如原主受宠,还曾被原主欺负过。 陆初筝伸手将陆承风拉到自己身后,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承乾,“皇兄有何贵干。” “听说三皇姐被父皇流放北疆,我们几个来送行啊。”陆宝珠抬高下巴,皮笑肉不笑,“万一你走了就死在北疆,可就一辈子都见不着了。” “就是,据说那萧太傅宁死也不愿意娶三皇妹,太过分了。若是没被退婚,再过两日就该大婚了吧,可惜三皇妹没福气。”二公主接话。 “不是三皇姐瞧不上萧太傅吗,三皇姐可是父皇的掌上明珠,素来眼高于顶。”五公主嗤笑。 “三皇姐的眼光确实高啊,可惜人家萧太傅有意中人,压根瞧不上她。” “北疆饭都吃不上,万一三皇姐饿死了,我还是会心疼的。” 大家七嘴八舌,恨不得把往日的不满和嫉妒都发泄出来。 “你们闭嘴!”陆承风攥紧了拳头,两侧太阳穴鼓起吓人的筋脉,又生气又心疼。 偏偏自己功夫不行,想帮阿姐都帮不上。 “别气,阿姐能应付。”陆初筝反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神色自若。 她经历过的难堪场面比这更严重的都有,被他们奚落几句也不会掉肉,不值得生气。 只是秦王来势汹汹,怕是不会只嘴炮这么简单。 陆承风抿紧了唇瓣,双眼赤红。 他要变强,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阿姐。他的阿姐,是大燕最骄傲的公主,父皇不护着她那他便自己护着。 “三皇姐。”走在最后的小姑娘从秦王身边挤出来,迈着小短腿冲到陆初筝身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挥了挥,示意她低头。 陆初筝收了气势,半蹲下去,伸手捏她肥嘟嘟的脸,“十二,你想跟皇姐说什么?” 她是宫中最小的公主,今年七岁。 十二偷偷看了眼陆承乾,凑过去,贴着她的耳朵嘀咕,“皇兄是来找麻烦的,十二不想来,四皇姐非要带着十二来。” 阿娘说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三皇姐对别人很坏,对她和阿娘却是极好。 “十二乖。”陆初筝拍拍她的肩膀,站起来,从容对上陆承乾的目光,“今日公主府不见客,皇兄请回。” 陆承乾正欲出声,身后传来陆承宁的声音,“长乐,你如此便不对了,皇兄也是出于一片好心。” 都怪她出馊主意,害得自己又被父皇抓住把柄,差点挨了板子。 这口气,他一定要出。 陆初筝眯眼看去。 陆承宁不是自己一个人来,在他身后,还有几个曾经求娶过原主被当面拒绝的世子,还有岳锦荣。 “是国公府世子来了,他不会是来送三皇姐的吧?”陆宝珠讽刺笑开,“哟,还有襄阳侯世子和定远伯府世子。” “我记得几位世子,都曾求过父皇赐婚的。” 岳锦荣本想趁机羞辱陆初筝一番,见陆承乾也在,只好闭嘴。 另外几位世子也不敢出声,都看着陆承乾。 “为兄听说你被父皇流放去北疆,特意带着宝珠和几位弟妹来给你送行。”陆承乾冷笑一声,偏头示意带来的侍卫上去抓人,“也顺便替宝珠报仇。” 众人纷纷后退,脸上皆是看好戏的表情。 陆初筝伸手捞起十二交给陆承风,闪身避开侍卫的攻击,抬脚就将一名侍卫踹开,“这儿是本宫的公主府,由不得你们放肆。” “被父皇流放去北疆的公主,你真以为还是以前啊。”陆宝珠嗤笑,“长乐,你我之间的账,今日必须算清楚。” 陆初筝不理会她,压着火将另外一个侍卫也踹出去,拔出短剑,目光凌厉地看着陆承乾,“皇兄如此作为,与寻常市井小民何异,皇家的颜面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陆承乾面露不悦,偏头递了个眼色给侍卫,示意他们继续上,“皇家颜面是父皇给你的,本王身为兄长,教训不听话的妹妹天经地义。” 侍卫也拔出剑,再次杀过去。 “放肆!”陆初筝怒极,按着原主留下的记忆跟他们缠斗起来。 她必须要赢,她得保护陆承风,不能认输。 院内安静下来,风吹过院中的大树发出漱漱的声音,打斗声渐渐变得清晰。 萧元嵩坐在树枝中间,藏好身形,捏着一把石子,暗中将攻击陆初筝的侍卫打退,剑眉深深皱起。 幸而他及时过来,还请了帮手。 陆承乾如此小肚鸡肠,这辈子只能当秦王,别想成为大燕的储君。 “滚出去!”陆初筝发觉有人在暗中帮着自己,顿时来了脾气,将攻上来的侍卫打飞出去。 “养你们干什么吃!”陆承乾看了一会,纵身掠过去,手中长剑直直刺向陆初筝的胸口。 “阿姐!”陆承风目赤欲裂。 围观的一众皇子世子公主,也吓到了,全都瞪大了眼睛。 陆初筝回头,想要避开陆承乾手中的长剑已经来不及。 分神的功夫,一道身影闪过,她整个人被带入一个宽厚的怀抱里,空气里有血腥味道散开,耳边听到太子不怒自威的声音,“住手!” 陆承乾眸光闪了闪,唇边划过一抹冷笑,再次挥剑杀过去。 来得正好,他死了,自己便可顺利成为储君。 便是父皇问起,自己也可以长乐即将离京,想与她切磋一番,孰料太子忽然出杀招自己为了自保为由,为自己开脱。 “锵”的一声,陆承乾手中的长剑被佛珠击飞,深深没入院中的树上。 陆承乾又惊又怕,机械扭头,冷汗顺着鬓角淌下,无声砸落地面。 国师怎会来公主府?! “无事,有皇兄在。”陆承安拍了陆初筝的肩膀,捂着受伤的胸口,感激行礼,“承安多谢国师相救。” 陆初筝回魂,收了剑,稳住一直抖的手,客气道谢,“多谢国师。” 陆承风冲到陆初筝身边,紧张检查她的伤势。 “阿弥陀佛。”无尘念了句佛号,回过头,淡淡出声,“陛下可都看到了。” 此话一出,院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瞠目结舌地看向大门。 第11章 011 皇帝负手入内,精瘦的面容覆着寒霜,眼底一片萧杀。兵部和吏部的两位尚书紧随其后,禁卫军大统领走在最后面。 院里的众人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吱声,几个胆小的公主瑟缩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岳锦荣想起几日前自己调戏陆初筝一事,双腿抖如筛糠,差点尿了出来。 她不是弃子吗? 眼前这算怎么回事! 相比其他人的害怕和紧张,陆承风明显开心得多。 阿姐没事便好。 公主府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走到无尘身边停下来,眯眼看着院中的一班皇子公主和世子,眼底的杀意几乎要实质化,毫不掩饰的展露出来。 他磨了磨牙后槽牙,凌厉的目光扫过乱了方寸的陆承乾,落到陆承安忍痛皱起的脸上。 上至军机大臣,下至才七岁,懵懂无知的十二。这么多人,不可能都是太子的安排,却又如此巧合的出现在公主府,他若还看不出来这是个局,便是白当了几十年的帝王! 偏偏,自己事先竟未发觉任何的蛛丝马迹。 承乾这个混账,明知传言对自己不利,还跟着拱火便罢了,如今又被国师和吏部尚书亲眼看到,他要刺杀太子。 自己便是想要立他为储君,朝臣也不会答应。 朽木不可雕! 皇帝横眉怒目,试图从陆承安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 兵部尚书看了眼吓傻了的外甥陆承乾,暗暗摇头。 天现异象之事刚解决,他竟当着国师与陛下的面,欲刺杀太子,简直愚不可及。 要收拾长乐,只需等他姐弟二人的马车明日出了城,在十里坡设伏即可。 便是有百姓瞧见也无妨,总好过被陛下亲眼看到,他容不下手足。 不止陛下看到了,出手救人的是国师。 这般没脑子,要如何扶得起来。 “陛下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几个世子被皇帝的气势吓到,扑通跪下行礼,一个个面如土色。 陆承安难受地咳了一声,坦然与皇帝对视。 他在天现异象前便设好此局,请戍京大营的大统领上奏,邀请父皇到军中观看新阵法演练。 今日,父皇解决了天现异象之事心情好,戍京大营的统领一提,他便爽快答应。身为储君,戍京大营日后是交到自己手中的,父皇必须得带着自己。 父皇便是怀疑自己,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天现异象,古往今来无人能算得出来。 原本,他想让暗卫先在暗中保护长乐。谁知老师神机妙算,猜出他未有要求大婚延后,是想借长乐打消父皇废太子的念头,替了暗卫。 国师估计是算到长乐有难,匆匆入城,恰好遇到父皇。 他以赠符为由解释自己入城见长乐的原因,父皇唯恐国师觉得他翻脸无情,日后不肯为秦王效命,便一起来了公主府。 天时地利人和,自己全占了。 过了今日,父皇便是要力排众议废太子,朝中大臣也不会同意。 吏部尚书在朝中的分量,不比兵部尚书低。 陆承安想到这,神色愈发坦荡,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做的姿态,静静与父皇对视。 父子俩暗自较劲,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陆宝珠瑟缩了下,红着眼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她好像闯下大祸了。 若不是她非要教训陆初筝,又不愿意出城去十里坡,哥哥不会带着他们闯入公主府,刚才也不会动手,错伤太子皇兄。 看父皇这模样,母妃怕是要失宠了。 陆承乾低着头不敢看皇帝,心虚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他一出声,陆承宁等人也相继行礼,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长乐当初多受宠,如今的下场就有多凄惨。他们从来不受宠的,日后的境况只会更艰难。 陆初筝和陆承风姐弟俩没行礼,而是担忧地看着陆承安,齐齐出声,“太子皇兄,你的伤势如何?” “皇兄无事。”陆承安低头摸了下陆承风的脑袋,又拍拍陆初筝的肩膀,勉强挤出一抹安抚的笑,复又抬头看着皇帝,“儿臣见过父皇。” 陆初筝看向皇帝身侧,原主的师父和吏部尚书,一脸隔岸观火的姿态,并不打算帮忙。 “长乐!”皇帝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冷脸呵斥,“方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应该早点送走她,自从淑贵妃被赐死,事情就开始一步步失控。 先是扎图到了上京附近,又把儿子给回漠北,跟着是天现异象,被不成器的承宁利用到处散播谣言。 现在,他亲眼看到承乾刺伤太子。 每一步,事情都朝着他所期待的反方向发展,处处与自己作对。 “回父皇,是长乐的错。”陆初筝缓缓抬头来,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嗓音哽咽,“母妃不要女儿和承风,父皇也不要,是女儿生错了人家来错了这世间。” 美人落泪,含悲的嗓音针尖一般,扎进在场的人心头。 萧元嵩藏在树上看戏,唇角不自觉上扬。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陆初筝泫然落泪的模样仿佛病弱西子,无助而可怜,全然没了在镇国寺时的得意和自信。 很是有趣。 自己对她的了解,太过于浅薄了些。 “父皇没有不要你。”皇帝心底的火气陡然上升了一大截,又没法发作,憋得胸口隐隐作痛。 淑贵妃死后便将她禁足,又将她赶出皇宫,如今还要将她流放北疆,桩桩件件确实都是放弃她的意思。 “长乐知晓父皇为难,母妃犯下大错女儿理当替她赎罪,只是女儿想不明白,女儿已受罚禁足公主府,秦王皇兄为何要赶尽杀绝。”陆初筝眨了下眼,眼泪落得更凶,“女儿曾得父皇宠爱,也是错吗?” 皇帝被她问得一愣,猛然想到淑贵妃被赐死当日,她在门外听到了不该听的。再联想今日此局,不禁又火冒三丈。 她是没去见皇后,但她与太子联手了! 皇帝越想越火大,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承乾不顾手足之情,意图残害妹妹刺杀太子,自明日起,流放北疆三年,无诏不得回京!” 陆承乾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嘴巴张了张,反驳的话涌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他今日确实大意了,未有多做准备。 陆宝珠哆嗦了下,死死咬着唇瓣不敢出声。 陆承宁将他兄妹俩备受打击的模样收入眼中,无声的笑了下。 活该!还想当太子,做梦去吧。 “承宁明知兄长犯错,却不加以阻拦,流放北疆三年,无诏不得入京!”皇帝怒火难消,“其余人等,除十二外全部流放北疆三年,谁若是有异议便贬为庶民逐出上京!” 说完,他瞪着陆承安恨不得将其一刀杀了,“太子随朕回宫。” “是。”陆承安捂着胸口,大大方方当着他的面,掏出帕子给陆初筝擦泪,“明日为兄送你,莫要哭了。” 陆初筝红着眼,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含泪点头。 他安排得很好,狗皇帝今天真是气疯了。不过狗皇帝流放陆承乾兄妹,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去受苦,而是在保护陆承乾。 “走了。”陆承安将帕子给她,抬脚朝皇帝走去。 皇帝脸上挂着寒霜,扭头往外走。 两位尚书和大统领都跟上去,几个世子跪了许久,一个个苦着脸再次行礼,“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经过无尘身边,脚步顿了顿未做停留。 “阿弥陀佛。”无尘念了句佛号,走到陆初筝身边,单手竖掌行礼,“这是给你的符”。 陆初筝含笑致谢。 无尘回给她一个欣慰的眼神,转头跟上皇帝。 皇帝走出公主府,裹着一身火坐上自己的车辇,胸口忽然传来阵阵剧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父皇?!”陆承安见状慌了一瞬,立即催促车夫,“快回宫宣太医,父皇龙体有恙。” 车夫一听,顿时也慌了神,用力挥起鞭子抽打马匹。 陆承安看着昏过去的皇帝,眼中划过一抹一闪而逝的笑。 这天下终究是他的。 公主府院内。 皇帝走后,跪着的几个世子全都站起来,看到陆初筝在哭,郁结心头的愤恨散了些许。 “陆初筝,你就是个祸害,自己被流放不够还还得大家都被流放!”陆宝珠又气又恨,“都怪你!” 要不是她,自己和哥哥根本不会被牵连。 她就是个祸害! “你们不来本宫的公主府闹事,也不会被殃及。”陆初筝收了眼泪,走到十二身边,伸手揉了揉十二的小脑瓜,微笑蹲下去,“十二,回宫后好好陪着你娘,别乱跑。” “十二听话。”十二绽开笑容伸手抱她,“三姐姐要回来,等十二长大了十二去接你。” “乖。”陆初筝抱了抱她香喷喷的小身子,松开手,缓缓起身。 陆承乾磨了磨牙后槽牙,带走陆宝珠等人。 不就是去北疆吗,自己在军中三年都不曾受过苦,便是去了北疆,父皇也不会舍得让自己真的自生自灭。 长乐就难说了,父皇根本就是放弃了她。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出公主府,院子空了许多。 陆承宁闭了闭眼,压着火走到陆初筝面前,咬牙呵斥,“都是你的安排对不对?!” 他是真蠢,怎会相信她的鬼话。 流放北疆三年,等他回来,太子都要登基了! “晋王如此说就不对了,本宫未有请你们来公主府这是其一,其二,唇亡齿寒的道理不懂,活该你被牵连。”陆初筝轻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别的公主或许会被他摆布,她生活过的现世教会自己的,是凡事最好靠自己。 “等着瞧!”陆承宁袖袍一甩,大步往外走。 岳锦荣目光阴冷看了眼陆初筝,愤恨走人。 去了北疆,到时候他非得让陆初筝哭着跪下来,求自己娶她不可!皇帝只说流放,没说不准带银子和下人过去。 别看现在得意,她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去了北疆不出三天就得哭。 “公主若是肯下跪相求,臣倒是可以立即入宫求皇上颁一道赐婚的圣旨,便是去了北疆臣也能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襄阳侯世子停在陆初筝身边,笑容戏谑,“如何。” “你给本宫提鞋都不配。”陆初筝微笑看他,“世子少做些白日梦,花无百日红,襄阳侯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贬为庶民。” 襄阳侯世子面色沉了沉,冷哼一声,大步走人。 跟在他身后的两位世子,目光凌厉地瞥一眼陆初筝,也走了出去。 院子彻底空了下来,公主府的四个侍卫摸摸鼻子,各自散去。 陆初筝转过身,拍了下陆承风的肩膀看向院中那棵大树,“方才多谢你出手相助,可以下来了。” 树枝动了下,发出细碎的动静。 萧元嵩收了眼中的笑意,从怀中摸出一张蒙面巾将脸蒙上,只露出一双眼轻巧跃下。 “是你?”陆初筝展颜笑开,“多谢大侠。” 怪不得出手那么准。 “在下也是听命行事,告辞。”萧元嵩拱了拱手,跃上围墙迅速离开。 她与太子联手设下的这一局,简直天衣无缝。 大燕最耀眼的明珠,倒也名副其实。 男子的身影消失不见,陆初筝拽了下陆承风的袖子,好笑摇头。“走吧,去买路上要带的东西。” 大侠行事就是干脆。 陆承风心有余悸,抿着唇闷闷点头。 他一定要变强,不会再让今日之事发生! 陆初筝去市集买了很多的调料,还买了不少跟北疆有关的书,准备妥当,时间也到了第二日辰时,宫里来人。 天空飘着小雨,寒意卷土重来。 陆初筝穿着藏有金叶子和银票的衣裳,背上包袱,带着春杏和陆承风走出公主府。 “先到城门外集合,还有圣旨要宣。”张德政提醒一句,放下马车的帘子。 陆初筝略略颔首,领着春杏和陆承风,将打包好的调料和书籍搬上车,人也坐上去。 倒了城门外,十几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得到处都是。 “听说陛下什么都不许长乐公主带走,这一路怕是要吃尽苦头。”襄阳侯世子讥笑一声,打着伞从马车上下去,“公主若是肯开口相求,臣不介意送你两个婢女再给你点银子” 陆初筝神色漠然,心想这一路上哭的是谁还不一定。 从上京到北疆,最少要走一个月才到。 襄阳侯世子带了四个婢女,四个小厮。其他人带的也不少,浩浩荡荡仿佛出游一般,不知道是对流放有误解,还是觉得皇帝只是说说而已。 “扫把星,她死在路上才好!”陆宝珠咬牙诅咒,“谁敢给她一口饭吃,便是与我哥哥作对!” 大家哄笑起来,看陆初筝的眼神满是鄙夷。 陆初筝但笑不语。 “都到了吧。”张德政下车清点了一遍人数,拿出圣旨展开,“宣旨之前,尊陛下口谕,所有人交必须出身上所携带的珍宝和银票,若有隐瞒贬为庶民永生不得入京。” 襄阳侯世子脸上的笑意凝固在嘴边,好一会才迟疑问出声,“没有银子,我等怎么办?” 不止他,其余众人也彻底懵了。 从上京到北疆路途最少一个月,没有银子他们要怎么活。 “先检查本宫的包袱吧,本宫没钱也没带珍宝。”陆初筝唇角上扬,“被流放一事说起来也是因本宫而起,本宫当个表率。” 话音刚落,十几双眼刀子齐刷刷落到她身上。 第12章 012 陆初筝浑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对她进行围剿,脸上的笑容反而扩大了几分。 眼看着张德政乘坐的马车上又下来三个太监,两个宫女,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还没下车的纷纷缩回去,手忙脚乱地开始藏银票。已经下车的,眼珠子差点挤出眼眶,疯狂暗示身边的婢女或书童帮忙。 现场乱作一团,负责护送他们去北疆的侍卫,想笑不敢笑。 陆初筝唇角上扬,状似不经意地环顾一圈,收了目光等张德政带来的小太监,摆放检查行礼的桌子。 狗皇帝多疑还小心眼,从他踏进公主府应该就意识到自己被太子设计了,估计气到要暴毙。 国师说她和弟弟得活着才能化解灾厄,狗皇帝动不了她,还动不了其他的皇子公主和世子吗。 而且昨天,应该有不少人去宫里求情。 去公主府闹事的人,有晋王、瑞王、五皇子、七皇子和四个公主,还有四个世子加上岳锦荣。 今天来的人,少了瑞王、老五老七三个皇子,老八老九两位公主。卫国公府的世子和荣国公府的世子也没来,岳锦荣倒是来了。 唯一不会也不能缺席的便是秦王陆承乾兄妹俩,他俩这会坐在车里,一副随时要杀人的架势。 狗皇帝被算计的这口气,总得有人让他发泄。 陆初筝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眼底笑意盎然。 这一路过去,会……很热闹。 “太子殿下到。”太监尖利的嗓音划破如丝雨幕,楠木打造的华丽马车,自城门的方向疾驰而来。 陆承乾笼在袖袍下的手攥紧了拳头,牙关要紧。 父皇说了,一年后就让他回京,太子休想登基! 陆承宁留意到他的神色,转头去看陆初筝。 她跟个没事人一样,像是一点都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太子来了也不激动。 他们不是盟友吗? 太子的马车在众人的猜测中停下,张德政不得不收起金柄拂尘,上前行礼。 陆承安从马车上下来,一身白衣,俊美矜贵,身后跟着东宫的总管。 他走到陆初筝身边,如玉容颜浮起浅笑,接过东宫总管手中的朝服郑重递给她,“长乐,皇兄等你回京。” 这朝服内藏有五万两银票,足够她在北疆带着乘风好好生活。 暗卫会跟着他们过去,一路护送到北疆,日后会一直留在他们身边,不会让人欺负他们。 昨日父皇晕厥,太医说情况不怎么好,气瘀于心,难以痊愈。 谁知到了夜里,珍妃又大闹太极宫,把父皇气得吐血吓坏了众人。 看情形,父皇的心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待自己登基,会第一时间接他们姐弟回京,给长乐公主应有的一切。 “长乐多谢皇兄。”陆初筝福身行礼,接过朝服递给春杏,眼中流淌着笑意,“保重。” 陆承安含笑点头。 陆初筝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长乐寝宫内的梨花树下,有长乐留给皇兄的信,皇兄想要知道的答案,都在信中。” 她在信中把他想到知道的都说了,他不至于杀人灭口。 毕竟于自己是说完了,于他未必。 原主跟他关系不亲厚,自己跟他也谈不上什么兄妹之情,他身为储君防备心本就比别人重一些。 “一路保重,常来信。”陆承安垂眸看她,心中生出丝丝缕缕的不舍,“好好照顾自己。” 此前,他对亲妹都无这样的感情,是她让自己明白,身为兄长身为男人应该保护她们,而不是将江山社稷托于她们身上。 每一个公主都是大燕的明珠,亲妹是,她与其他人也是。 陆初筝再次欠身行礼。 陆承安漫不经心地看一眼陆承乾,转过身,从容上车。 车内的萧元嵩抬起头看他,“她很开心?” 目的终于达到,还将秦王给拖了下去,打得皇帝措手不及,应该开心。 “眼睛在笑。”陆承安放下帘子,拿了一枚黑子,轻轻放到棋盘上,“长乐还会给孤惊喜。” 萧元嵩心中一动,点头,“嗯。” 也会给他惊喜。 无尘的卦象失了水准,他没有与长乐一道去北疆。 东宫的马远去,四周又变得嘈杂起来。 不多时,小太监弄好检查行李的桌子。陆初筝收起情绪,自己动手将马车上能带的东西都搬过去,交给宫女检查。 不能搬动的,让小太监上车去检查。 “调料五份十斤,盐单独装了一份五十斤,书籍二十本,衣裳十套。”小宫女查完,看陆初筝的眼神充满了好奇。 见过流放带银子傍身的,没见过带调料带盐的。 其他人的想法和小宫女差不多,闻言都嬉笑起来,看陆初筝的眼神满是鄙夷。 他们每个人都带了婢女和书童,自己身上藏不了银票,婢女和书童身上能藏。 这一路过去,有的是看她出丑的机会。 岳锦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长乐,你这公主当得如此寒酸,真叫人大开眼界。你求求我,我可以分你一点干粮。” 陆承宁也忍不住笑,“父皇给她颜面她才是公主,父皇不给,她什么也不是。” 众人哄堂大笑。 “皇兄说的是,你如今不也什么都不是。”陆初筝语笑晏晏。 在原著中,他连炮灰都算不上,也没怎么出场。 那几个求娶过原主的世子,没一个是因为爱慕才要求娶,他们看中的不过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身份,为的还是自身的利益。 皇帝正愁着没借口收拾这些王侯和妃子母族,这回算是撞枪口上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得意个什么劲。 “这话可真酸。”陆宝珠捂着嘴吃吃笑。 陆承乾拍了下陆宝珠的肩膀,示意她别多话,看陆初筝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杀意。 北疆最缺的便是盐,军中一个月的盐供给,百人也才八斤。 她带这么多过去,足够吃上三年还有剩的。一群傻子,没了银票没了可典当的珍宝,到了北疆想要吃饭只能去做苦力。 盐却能换成银子。 陆承乾打住思绪,想要收拾陆初筝的念头,渐渐变得强烈。 她变了,昨日那一局她与太子联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父皇和他都给算计进去,到底是怎么布置的,便是父皇都找不到突破口。 不说昨日,此去北疆她所带的东西,也出乎自己的意料。 父皇怀疑她这些年频繁出宫,认识了许多的江湖人士,可惜没能抓住把柄将她处死。 如今想杀也杀不得,大燕的国运在她身上。 “肃静。”张德政不悦出声,暗自捏紧了手中的金柄拂尘,转头看着陆初筝,眼里涌起一丝不明显的欣慰,“去搜身。” 皇帝昨日大发雷霆,下旨流放公主皇子、世子等十几人。夜里几位世子的家人入宫求情,宫中的妃子也找他求情,他不得已去掉了流放名单上的几个人。 早上起来,估计是越想越生气,又下了一道圣旨并规定,任何人不得带银子去,饿死一个算一个。 只要长乐公主和燕王活着。 有口气吊着不死也是活着,想活得好,是不可能的。 “殿下,这边来。”宫女走到陆初筝跟前行礼。 陆初筝给了她一个微笑,随她一起朝着张德政乘坐的马车走去。 “襄阳侯世子,银票三万两,金叶子十张,珍珠一百颗,全部罚没。”小太监说完,把东西都倒进准备好的袋子里,看得襄阳侯世子王风凌心如刀绞。 “淮阴侯世子,银票五万两,金叶子二十张,铜钱一千吊。”小太监的声音刚落,装着铜钱的箱子便被抬到马车上。 淮阴侯世子脸都绿了,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一般。 “荣国公府五公子,银票六万两,金叶子十张,铜钱两千吊。”小太监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岳锦荣一脸颓丧,一双眼死死盯着他们用来装银票的袋子,恨不得扑进去。 不过不打紧,他带的小厮和婢女身上还有两万两,够他一路羞辱长乐,等着她跪下来求自己娶她。 其他人的小厮和婢女身上,估计也藏了不少。 大家都不傻,这一路过去没银子怎么行。 …… 陆初筝隔着马车帘子,听着外边传来的声音,唇角弯了弯,将自己的荷包递给宫女,解开外袍的带子,神色自若。 春杏给做的新衣裳,把银票和金叶子都藏在里衣的后背,她只需要脱掉外袍,宫女就不敢仔细检查。 再怎样,她也是公主身份。 只要出了城,她就是最富有的那一个! “可以了。”宫女见她脱了外袍,低下头不敢再继续让她脱。 陆初筝穿好外袍,大大方方地从马车上跳下去。 外边已经检查得差不多,最后一个是陆宝珠。 她十分阔绰,光银票就带了十万两,金叶子一百张。小太监眼神亮得像是镀上了一层光,念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 陆宝珠红着眼站在一旁,又委屈又无助,巴巴看着那只袋子,眼珠子像是黏上去了一样。 陆初筝唇边抿出一抹笑,从春杏手中接过雨伞,站到一旁等其他人去搜身。 自己看过原著,知道狗皇帝无比绝情,这才提前准备。 不然下场会和他们一样,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北疆。 两刻钟后,所有人搜身完毕。 陆承风回到陆初筝身边,悄悄拽了下她的袖袍,清澈干净的眼眸染上笑意,压低嗓音说,“阿姐不怕,承风可以去化缘的。” 他不会让阿姐餐风露宿,他是出家人便是还俗了,也可以化缘的。 “承风。”陆初筝心头发酸,那种被人发自真心关爱的感觉,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了。 他是大燕的燕王,可在他知道可能没法顺利去北疆时,想到的却是,他可以去化缘不会让她受苦。 老天一定是听到了她的祈祷,把那个有一块蛋糕,都要等她放学给她吃一半的弟弟还给了她。 她要成为大燕第一女商,她要富可敌国,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她的弟弟。 不让任何人,将他带走! “承风是大人了,可以好好照顾阿姐。”陆承风脸上也露出笑意来,清亮的眸子弯成浅浅的弯月,“母妃也在看着承风,承风不会让她失望。” “我们都好好的。”陆初筝抬手轻拍他的肩膀,将眼泪逼回去。 他们会好好的,会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好。 “都好了就安静下来。”张德政冷淡出声,“杂家要宣旨。” 雨丝纷纷,四周慢慢安静下来,空余马匹喘气的声音。 张德政展开圣旨,有些怜悯地摇摇头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凡被流放之人,除长乐公主与燕王外,其余人不可带随从,违令者就地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入京,钦此。” 现场一下没了声,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绝望地看着张德政。 “把人都带走,不准他们再有任何接触,抗旨不尊者贬为庶民。”张德政收了圣旨,面无表情,“各位殿下、世子,上车吧。” 话音落地,周围瞬间哀鸿遍野。 第13章 013 吵闹声中,张德政带来的侍卫将婢女、小厮和厨娘等等,将近百人全都赶到一旁严加看守。 众人彻底傻眼。 “凭什么长乐可以带婢女。”陆承宁脸上写满了不服气,“父皇分明是偏心!” 他的银票在书童身上,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这要怎么活?! 现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张德政,希望他能通融一下,别这么严苛。 都是自小就被人伺候惯了的,这一路去北疆什么都要自己来,还没有银子,比被关进大牢还恐怖。 “晋王殿下说话还是注意些好,长乐公主流放北疆是为了大燕,殿下被流放是犯错,这能一样吗。”张德政脸上浮起一丝不耐烦,“殿下请上车,拖延者视为抗旨不尊,也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入京。” 陆承宁一口气噎在喉咙口,虎着长脸,愤愤不平地坐上的自己的马车。 拿个鸡毛当令箭,待他日自己从北疆回来,非得好好收拾下这张德政不可。 最可恶的是长乐。 要不是她出馊主意,自己何至于落得这般下场。他的外祖是荣国公,母亲贵为宜妃,父皇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陛下还有句话,希望诸位谨记,按照大燕律法,凡流放之人须日行六十里,路途中若是谁家安排了人偷偷给予帮助,皆以谋逆罪论,株连九族。”张德政徐徐补充,“各位殿下、世子,最好不要动歪心思,随行护送的参将会据实禀报。” 此话一出,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的众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岳锦荣爬上陆承宁的马车,放下帘子紧张看他,“表兄,你藏了多少银票?” “没有。”陆承宁郁闷出声。 父皇这般下令,像是有所图谋,不知是针对长乐还是针对自己和两位世子。 “我有一百两。”岳锦荣松了口气。 这一百两还是他听了书童的话,离开国公府之前藏的。 省着点花应该能坚持到北疆。 到了那边就好办了,家里已安排好先发了急信过去,只要能活着到北疆,他们就能继续吃香的喝辣的。 “嗯。”陆承宁应了声,伸手撩起帘子看着车外,恨恨磨牙。 都怪长乐那个祸害! 岳锦荣拍拍他的肩膀,跳下马车,回到自己车上。 其他人垂头丧气,各自上车。 陆承乾瞥一眼岳锦荣,挪开视线,仔细照顾陆宝珠上车。 父皇不会让他们受苦,从上京到北疆,沿路的驿站都安排了人照应他们兄妹。 他也准备了一些盐,留着在路上换吃的。 到北疆后,他们会住到北疆边塞临堰府府衙,不会真的自生自灭。 至于其他人,跟他可没任何关系。 父皇想借晋王和两位世子的手杀了长乐,这才不准任何人带随从。从上京到北疆,一路上没银子没随从,不出三天他们就会想杀人泄愤。 就算路上不能动手,等到了北疆长乐别想活着。 昨夜荣国公入宫为荣国公府世子求情,宜妃随行。 宜妃告诉父皇,天现异象当日晋王去过公主府,长乐提醒他出现异象乃是父皇扶持外戚太过所致,晋王这才到处传流言。 圣旨已下,国师当着朝中重臣的面,说长乐不能死。 细想起来,从长乐欺负宝珠到天现异象,都是长乐与太子在布局,父皇不杀她难消心头之恨。 “她为什么不直接去死。”陆宝珠气哭了。 她带了两个厨娘八个宫女,这下好了,一个都没给留。 赶路就要一个月,她要怎么活? “母妃和父皇都为我们安排好了,你别闹。”陆承乾暗自磨牙,对陆初筝的恨意渐渐汹涌。 若不是她与太子联手做局,自己不会被流放,再过几日可能就会成为大燕的新储君。 这一局,她与太子布置之早,父皇都没料到。 陆承乾闭上眼,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太大意了。 队伍开始出发,八辆马车迎着春日的细雨,离开北门沿着官道疾驰而去。 陆初筝放松下来,拉起马车中间的帘子,撩起裙子,将绑在腿上的铜钱取下。她在现世被捡到时,左腿脚踝上就挂着一枚铜钱,她受此启发,腿上和手上绑了不少铜钱,够路上用的。 就跟上学考试作弊藏小抄差不多。 春杏也把自己腿上的铜钱取下来,抿着嘴想笑不敢笑。 殿下藏钱的法子,一般人想不到。 两人把所有的铜钱都取下来,装进荷包里,相视一笑。 陆初筝活动了收起帘子趴到软垫上,拿了一本书翻开,唇角含笑,“太子送的朝服收起来,本宫现在穿不着。” “是。”春杏低笑,“五公主和七公主今日一直不出声,心里估计在骂殿下牵扯了她们。” 还是殿下聪明,早早便做好了准备,多的东西不带就只带轻巧能藏的。 “吃点苦头也好。”陆初筝的视线从书册上挪过去,眉头微微皱起,嗓音也低了下去,“太子送的朝服有些不对。” 春杏手上的动作慢下来,过了会,耳边听到一丝熟悉的声音,赶紧翻开取出藏在里边的信递过去。 “太子皇兄还有别的交代?”陆承风脸上浮起好奇。 “应该是。”陆初筝坐起来,拆开信封看到里边还有银票,唇角弯了弯取出信笺展开。 皇帝昨天发现自己被算计,气到晕倒醒来还吐了血。 他动不了太子,肯定会先收拾她。 太子在信上说,他安排了暗卫沿路保护他们,让她在路上多注意,到了北疆也不可松懈。 陆初筝仔细看完信,收好银票,将信纸一点点撕碎撩开马车的帘子,弄湿了手掌揉搓撕碎的信纸。 难怪不准其他人带随从也不准带银子,还不准人沿路帮忙,狗皇帝想借刀杀人。 岳锦荣这人好色但社交能力很强,襄阳侯世子吃不得半点亏,淮阴侯世子心狠手辣。 按照大燕律法,凡流放之人须步行前往流放地,皇帝虽准许他们坐车但也要求,每日步行最少五里。 这三个人都是自小没吃过苦的,一路过去不准家人帮忙没有随从,攒上一路的恨意,到了北疆就会想方设法弄死她。 正好,这三位都有亲戚在北疆当官。 陆初筝将手中的信揉成一团,轻笑了声,转头对上陆承风满是疑惑的目光,柔声安抚,“太子皇兄说,很快就会接我们回上京。” “承风不想回上京。”陆承风低头摆弄手中的玛瑙佛珠,“母妃也不会希望承风回来。” “嗯,这事以后再说。”陆初筝给了他一个明媚的笑容,放松靠向软垫。 出了皇宫那个笼子,狗皇帝就算使阴招也没什么可怕的。 太子给安排的暗卫,功夫应该不错。 这么一想还真没上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在现世一个人生活了七年,这点苦不值一提。 “阿姐为何要带这么多书?”陆承风岔开话题,眼里满是好奇,“承风记得阿姐最讨厌读书。” “这些都是跟北疆有关的书,多方面了解,免得到了那边两眼一抹黑。”陆初筝拿了一本书递给他,“今日会一直赶路,先看书。” “好。”陆承风眼神亮起来,接过她递来的书册翻开。 陆初筝笑了下,自己也继续看书。 马车出了上京地界,雨势开始加大,速度也慢了下来。 不知走了多久,陆初筝放下看了小半的书,拿起准备好的大氅盖到睡着了陆承风身上。 春杏靠在行李上,累得也睡了过去。 陆初筝找出给她也拿了件大氅盖上,伸手撩开帘子往外看。 淅淅沥沥的雨一直下着,没有要停的迹象。 日行六十里,换算成现世的里程大概是三十公里,按照马车的时速还要走很久。 她活动了下发麻的双腿,拿起书继续往下看。 在她换了五次姿势,双腿麻到想要抽筋时,车子终于停下,负责监督护送他们的侍卫过来传话,该下车步行了。 陆初筝叫醒陆承风和春杏,见外边还在下雨暗暗皱眉。 在路上病倒可不是开玩笑的,会死。 披上早就准备好的油布雨衣,套上油布鞋套,陆初筝确认他们准备好了不会淋雨受凉,这才拿着伞下车。 其他人早已下车,看到陆初筝从车上下来,纷纷投过去刀子一般的眼神。 陆初筝神色自若,带着陆承风和春杏匀速往前走。 “祸害,她怎么不干脆去死。” “早晚会死。” 身后的谩骂诅咒穿过雨幕传来,清晰灌入耳朵里。陆初筝警告地看一眼陆承风,示意他不要反驳。 走了一公里左右,陆宝珠和七公主开始哭,不一会五公主也低声啜泣起来。 “阿姐放心,承风可以坚持。”陆承风目光坚毅,“不会让他们看笑话。” 陆初筝含笑拍了他的肩膀,没有停下脚步。 到达驿站,晚饭已经准备妥当,每人一个馒头一碗汤。 除了陆初筝姐弟和婢女春杏身上没被雨浇湿,其他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湿了,又累又冷又饿形容狼狈。 看到这样的晚饭,落在陆初筝身上的目光更加怨毒。 “这是人吃的吗?”陆承宁火冒三丈,“本王不吃这些给下人吃的玩意。” 驿丞用看傻子的目光瞄他,“这位王爷,您若是有银子,可以加菜。” 被流放了还这么嚣张,真是少见。 陆承宁一口气噎在胸口,脸庞憋得通红。 “嘁。”襄阳侯世子王风凌轻嗤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过去,得意扬眉,“加一斤牛肉半壶酒,现在就去给爷做。” 驿丞不为所动,“一斤牛肉十文钱,驿站破不开你这一百两。” 王风凌看一眼桌上的馒头和清水汤,默默收回银票。 他身上就这一百两,一顿就吃完了往后还有那么长的路,不合算。 抱着同样想法的岳锦荣也撤回手,默默打消掏出银票的想法。 陆承乾鄙夷地看他们一眼,带着陆宝珠和五公主、七公主,去隔壁的厢房。 “要不,我们将就一下?”淮阴侯世子卢子焱坐下来,为难地看着桌上的粗面馒头和清水汤,剑眉拧紧。 这玩意要怎么下口? 他身上一毛银子都没有,身上倒是有玉佩能换点吃的,然而就一块。 “给我加二斤牛肉。”陆初筝微笑扬眉,“我有铜钱不用破开。” 话音落地,陆承宁等人齐刷刷看她,又生气又好奇。 他们藏银票还行,她竟然能藏铜钱?! 第14章 014 驿丞侧过头,神色淡漠地看着陆初筝,没说话。 陆初筝在众人的注视下撸起袖子,解下戴在腕上的铜钱串,数出二十枚递给驿丞,“劳烦快些送上来。” 驿丞的脸色缓和过来,伸手接过铜钱,“稍等片刻。” 他接到的文书上说,此次被流放的不是王爷就是公主,还有几个世子。 这公主看起来倒是个好相与的,也不摆架子。 “这……也行?”陆承宁看着陆初筝那只细细白白,被铜钱压出印子的手腕,更加火大,“长乐你竟然敢违抗圣旨!”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太监搜身也就看下荷包,没敢太放肆。 早知如此,他完全可以将银票绑在身上的啊。 “离开上京前搜过身,没搜出来可不是我的错。”陆初筝抬起头,清亮的眸子泛起笑意,神色从容,“何来违抗圣旨一说?” 陆承宁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黑着张脸坐回去,对着桌上的馒头和清汤,胃口全无。 没搜出来确实不是她的错。 “咱是被流放要求别太高。”岳锦荣咬了一口馒头,下一瞬就吐了出来,俊秀的面容皱成一团,“这是人吃的吗!” 简直难以下咽。 他活这么大,就没吃过比这更难吃的东西。 驿丞才缓和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几位不吃也别糟蹋粮食。” 这些馒头还是为了他们才准备的,平时驿卒经过也就是打点水,喂马换马,要吃的得自己花钱。这不花钱还嫌弃,被流放了就该安生的。 “这么难吃,你吃一个给爷看看。”岳锦荣扭头吐干净口中的馒头,大声嚷嚷,“你们区别对待,隔壁吃的肯定比这个好。” “就是。”陆承宁也觉得可疑。 陆承乾去军中历练都开小灶,流放这事本就是父皇做给朝臣看的,哪舍得让他受委屈。 “诸位请便。”驿丞的脸色愈发难看,丢下他们径自走人。 皇帝下旨,他能怎么办? 驿丞一走,伙夫立即过来收走给岳锦荣等人准备的馒头和清汤,一点情面都不给。 “阿姐,秦王皇兄怎么不在这边一块吃?”陆承风佯装自己什么都不懂,“五皇姐和七皇妹也跟着走了。” 陆承宁心中一动,不等陆初筝出声,旋即起身出去。 岳锦荣偏头看了眼陆承风,直觉这小子是故意的。 他在镇国寺九年,佛门不是讲究修身养性的吗,怎么心眼这般多? 如此想着,他也跟了出去。 王风凌和卢子焱对视一眼,忙不迭起身。 皇帝如此作为,实在是过分。 “秦王皇兄有父皇特殊照顾,他怎么可能跟咱们一样吃馒头,喝开水。”陆初筝看了眼已经出去的几个人,含笑回他,“等一会就有牛肉吃了,阿姐不会让你吃苦的。” 陆承风乖觉点头。 有阿姐在,什么苦他都不怕。 “在这等着,我去看看还有什么能买的。”陆初筝唇边弯起浅笑,站起身来,“隔壁有动静也不要去看。” “承风明白。”陆承风笑容灿烂。 陆初筝拍拍他的肩膀,抬脚往后厨走去。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同样是流放他凭什么吃独食。”陆承宁的大嗓门穿透雨幕,清晰传来。 陆初筝摇摇头,进后厨看了一圈,找到驿丞轻声商量,“我看驿站好像有鸡,能不能卖一只给我,馒头也要买一些。” “可以,一只鸡十五文钱,馒头一文钱一个,你要多少。”驿丞神色轻松,“牛肉还有不少。” “二十个馒头,一只鸡活鸡留着明日带走,酱牛肉再来两斤。”陆初筝取下荷包,数好铜钱递给他,“劳烦大人了。” 驿丞脸上绽开笑容,“好说。” 她这态度可比刚才那位王爷好多了。 “多谢。”陆初筝笑笑,告辞回去。 坐下等了一会,切好的牛肉送来,香气四溢。 隔壁的争吵也越来越大声,陆承宁被侍卫放了进去,岳锦荣他们仨在门外抱怨连连。 陆初筝眸光闪了闪,拿起筷子招呼陆承风和春杏吃饭,心里盘算着今晚要怎么过。 驿站只有三间可以住人的空房,他们这么多人,那三间房肯定是给护送的侍卫,以及陆承乾、陆宝珠等人。剩下的是一间杂物房,马厩和一间只有半个屋顶的破房间。 这雨不知下到什么时候,过了后半夜气温下降,感染了风寒到不了北疆他们就挂了。 陆初筝咬了咬牙,继续就着牛肉啃馒头。 事情的走向已经背离原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也不知道。 在原著中,没有秦王和陆宝珠被流放的剧情。 狗皇帝一直将秦王当成储君暗中培养,陆宝珠的公主府已经完工,就等着她住进去。 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太子应该不会大婚,狗皇帝没等到他暗杀秦王,还被逼得将秦王流放,估计珍妃封后也彻底无望。 在原著中,四个妃子加上皇后和各路女配,从选秀入宫就开始斗。 淑贵妃是傻白甜,被狗皇帝利用了十八年,大结局前第一个下线。 皇后是恶毒反派,母族强大,跟萧家的关系说不上亲密但也不生疏。萧家为了家族利益,关键时会出面保她后位不变。 眼下秦王流放,她的后位基本上算是稳固,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扶持儿子登上帝位。 宜妃是社交达人,跟谁的关系看着都不错,长袖善舞。 梅妃是表面傻白甜,内心焦黑的骑墙派,看着不争暗地里专注给皇后和珍妃插刀。她的母族在朝中也有些分量,故而能保住瑞王不被流放。 珍妃是狗皇帝的初恋白月光,从入宫就一直假装佛系,不知现在还能不能装得下去。 按照现在的发展,她们接下来的争斗方向,应该是避免自己被殉葬。 狗皇帝晕倒吐血,活着的日子估计不会太长。没能将初恋抚上后位,他肯定会迁怒其他人,皇后无需殉葬,其他的妃子就算生了皇子,生死也是他说了算。 皇帝开了口,谁敢抗旨不尊。 陆初筝想到这,莫名同情后宫里的那些妃子。 斗了一辈子,生死依旧捏在狗皇帝手中,说不定还会牵连母族。 勉强吃了个半饱,陆承乾等人回来,开始分过夜的房间。 陆初筝将剩下的牛肉和刚才买的馒头打包,找到驿丞买了些柴火,带着陆承风和春杏住去杂物房隔壁的破屋子,不跟他们抢。 陆承乾被陆承宁赖上,两人住了一间,剩下的两间一间住着侍卫和参将,一间给陆宝珠她们三个公主。 岳锦荣他们仨去住杂物房。 “殿下,这屋子在漏雨,要不要奴婢去车上取被子过来。”春杏看着只有一半的屋顶,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这般辛苦,两位殿下要熬到什么时候才到北疆。 “不用,你去把那些干草铺一下,我生火。”陆初筝给了她一个微笑,“去吧。” 春杏咬牙点头。 陆初筝生起火,指挥着陆承风将柴火抱过来,仔细往火堆上加。 有半个屋顶就不错了,马车太小,挤不下三个人。 “铺好了。”春杏弄好了干草,回到火堆旁烤火取暖。 陆初筝等着身上暖和了,取出刚才打包的馒头和牛肉,吩咐春杏去车上取调料。 春杏应声出去。 陆初筝拿出自己的短剑,开始切馒头片夹上牛肉,用筷子串起来放到火堆边烤。 “阿姐,你怎么什么都会?”陆承风闻到香味,映着火光的眸子里满是崇拜。 阿姐真的好厉害。 刚才他其实没吃饱,那馒头又硬又干牛肉味道也不好,汤和白水差不多。 “阿姐认识很多江湖人士,他们教阿姐的。”陆初筝把大氅给他,“穿上,别着凉。“ 陆承风乖乖穿好大氅,吞着口水等她烤馒头。 不多时,春杏带着调料回来,一脸崇拜地看着陆初筝,“殿下好厉害。” 她刚才也没吃饱,没好意思说。 “等一会就能吃了。”陆初筝打开调料,往馒头上刷了点油又放了点香料,继续烤。 古代版三明治,要是能有点青菜味道会更好。 第一块烤好,她闻了下味道递给口水都要淌下来的陆承风,笑容洋溢,“吃吧,别烫嘴。” 陆承风用力点头。 好香啊,阿姐是世上最好的阿姐! 香味很快引来饿得没法入睡的岳锦荣等人,几个人挤进破屋子眼巴巴的看着陆初筝,不住吞口水。 “长乐,能不能分一点吃的给我们?”岳锦荣馋得受不了,吞着口水讨好的说,“我可以花银子买。” 卢子焱和王风凌也看着她手里焦香的馒头片,眼里冒出绿光,肚子咕噜咕噜作响。 要是能买,他们也买。 “你有银子?”陆初筝似笑非笑,“多少。” 岳锦荣想说自己有一百两,考虑到财不外露,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赊账。” “可以,一片牛肉加两片馒头十两银子,你要多少?”陆初筝抬了下眼皮,将烤好的牛肉和馒头片递给春杏。 “你怎么不去抢?”王风凌闻着牛肉的香气,用力揉了揉饿疼的肚子,心底的恨意蹭蹭蹭往上冒。 他就是去了一趟公主府,什么都没做呢就被流放,他太冤了他。 “明码标价,我又没逼着他买。”陆初筝唇角扬起,“他都不觉得贵,你喊什么。” 王风凌无言以对。 卢子焱想要帮腔的话也卡在喉咙里,和着口水一起吞了下去。 他身上没银票,没资格置喙。 “我买,来两份。”岳锦荣闻着味道,口水都下来了。 那糙面馒头真不是人吃的,吃进嘴里跟要裹了沙子似的,刮喉咙,还贼硬。 “先写欠条,签字画押才能给你。”陆初筝烤好了自己的那份,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味道还是差一点,要是再来点烧烤酱牛肉是生的一起烤,味道会更好。 等明天到下一个驿站,如果还是这样的馒头,她自己下厨做饭。 “不至于吧?”岳锦荣又吞了吞口水,“我又不会赖账。” “人心难测,我跟你又不是很熟,银货两讫最保险。”陆初筝收了笑,满意地吃着自己烤出来的简版三明治,不再搭理他。 想吃白食,哪那么容易。 第15章 015 “我马上去写。”岳锦荣利落起身出去。 都是小钱,先吃上饭再说。等到了靠近城池的驿站,他再想法子进城去换银子。 他没去过北疆也知晓路上辛苦,没银子日后还会挨饿。 岳锦荣的身影一阵风似的消失。 卢子焱和王风凌对视一眼,双双看向陆初筝手中的馒头片夹牛肉,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少顷,岳锦荣带着欠条,兴冲冲折回来双手送到陆初筝跟前,脸上浮起讨好的笑,“写好了。” 陆初筝看了一眼,分出一份刚烤好的馒头片牛肉给他。 岳锦荣咬了口,顿时感动到想哭,“好吃。” 刚才难以下咽的馒头片,刷了油加上调料夹着牛肉,烤的又酥又香,一口下去无比满足。 王风凌和卢子焱一看,飞快起身出去。 陆初筝余光瞄了眼他俩的背影,又看看狼吞虎咽的岳锦荣,眼底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一路到北疆,还有他们求着自己的时候。 狗皇帝想要借着他们的手杀自己,算盘打错了。 须臾,王风凌和卢子焱跑回来,争先恐后把欠条递给她。 陆初筝淡然收下,将烤好的馒头和牛肉分给他们,瓷白的小脸浮起浅笑,柔美而恬静。不到一百文铜钱就赚了三十两,回报率高得出乎意料。 “长乐,我这有一百两一起给你,路上我就跟着你一起吃,成不成?”王风凌咬着香喷喷的馒头片夹牛肉,激动提议,“需要我做什么,你吱声就行。” 他想天天有饭吃。 从小到大,他就没这么饿过,也没受过这样的苦。 “一百两不够。”陆初筝垂眸看着跳动的火堆,长睫轻颤,勾人的桃花眼流淌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这才第一天,照这个速度一个月能不能到都两说。” 王风凌心中升起一丝不快,转念又想,她说的倒也没错。往后会遇到怎样的情况,还真是说不准。 从上京到北疆,路上危机四伏,条件也会越来越苦。 他们什么都不会,就算买了米面和肉也没法变成熟的,可以吃的东西。 长乐能想到生火烤馒头烤牛肉,她的那些江湖朋友,肯定还教了她别的。 自己什么都不会做,但自己有钱啊。 到了北疆就能把银票给她。 “一千两,我这就去给你写欠条,你给我口吃的就行。”王风凌打定主意,脸上绽开壕气的笑容,“一天一顿饭,就那么点根本吃不饱,还难吃。” 岳锦荣和卢子焱犹豫了下,附和他的提议。 根本就不是给人吃的东西,跟着她没准能混个肚子饱。 一千两不算贵,他们别的没有,银子有的是。 “看在钱的份上,我考虑下。”陆初筝没答应,转开话题问道,“你们谁知道下一个驿站距离多远,附近是什么城池。” 狗皇帝给了陆承乾特权却没给她,智商不太够的样子。 按照原著的设定,对他也不能要求太高,宫斗文里的狗皇帝只要宠着女主就行。 “我知道,下一个驿站也是六十里外,附近是襄平关,城池离得很远。”卢子焱说完,脸色忽然变得异常难看,“那个驿站很破。” 陆初筝眸光闪了闪,映着火光的小脸浮起坏笑,“一人三千两,觉得多的就去找晋王或者秦王。” 才饿了一顿他们就受不了,接下来的路,他们挨饿的次数会越来越频繁。 陆承乾兄妹俩有人贴身照料,他们和自己一样,除了暗卫什么都没有。 皇帝想要这些人恨自己,她偏要改变他们的想法,还要赚上一笔。 “三千两就三千两,我没问题。”王风凌见她答应,感觉口中的馒头更香了,“吃完就去给你写欠条。” “我俩也同意。”岳锦荣和卢子焱没意见。 他们去一趟青楼看头牌唱曲儿也要一千两,这一个月有人管吃饭,三千两不贵。 “咳……”陆承风噎了下,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他们好阔绰啊。 最厉害的是阿姐,几块馒头片就让他们改变态度。早上出发前还一个个瞪着阿姐,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他以后也要变得很厉害,好好保护阿姐。 “燕王殿下喝水。”春杏将水壶递过去,莫名有些心酸。 公主殿下以前也是从不吃这些东西的,这会不单吃,还知道如何让这些糙面馒头变得更好吃。 要是淑贵妃还在,他们姐弟俩哪里需要受这些苦。 陆承风接过水壶喝了口水,目光亮晶晶地看着陆初筝,唇边抿出一抹笑。 他有天下最好的母妃和阿姐。 “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就把欠条写好给我。”陆初筝扬眉,“我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不会让你们白花钱。” 三个人就是九千两,他们还欠了自己人情。 一群娇生惯养没自己独立生活过的公子哥,才饿了一顿便忘了出发前有多恨自己,彻底改变他们的想法不是难事。 “没问题。”岳锦荣笑呵呵站起身来,唇上泛着油光,“我这就去写。” 卢子焱和王风凌也站起来,生怕自己比岳锦荣晚了,陆初筝又改变主意。 她往回就是一会一个想法,得先把欠条给出去,免得她觉得人太多不想照顾他们。 “也不用这么急啊。”陆初筝没什么诚意的笑了笑,转头跟陆承风说,“阿姐说过,不会让你吃苦的。” 陆承风乐不可支,“阿姐厉害。” 陆初筝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得意扬眉。 还有更厉害的。 大雨下了一夜,早上醒来还在下着,陆初筝招呼所有人起来去洗漱,趁着陆承乾等人还没起,先吃早饭。 被流放的人,一天只有一顿饭,饿了就忍着。 两刻钟后,陆承乾他们几个醒过来,洗漱后准备上路。 陆初筝去把昨晚买下的活鸡带上,担心不够又买了一只,顺便又买了三十个馒头。 今晚可能得自己下厨。 襄平关的驿站比这里小,就一个驿丞和一个负责换马喂马的马夫,驿站内不设伙夫厨子,驿卒都是自备干粮。 陆初筝拎着两只活鸡挂到马车上,利落上车。 “皇兄,长乐皇姐这是做什么?”五公主佯装不懂,“她也知晓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所以买两只提醒自己吗?” 陆宝珠闻言,捂着嘴咯咯笑出声,“没准真是这样。” 皇兄说的没错,父皇什么都安排好了,她一路看着陆初筝吃苦就行了。 说不定再过一段日子,还能看到她死。 王风凌和卢子焱他们三个眼瞎的,竟然跟长乐打成一片,回头有他们哭的时候。 长乐刁蛮起来,连她这个妹妹都欺负,何况是他们。 “别管她,上车。”陆承乾憋着一肚子火,看着被卢子焱他们几个围起来的陆初筝,袖袍下的手用力攥紧拳头。 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一天之内就让那三个人又像狗一样围过去。 据他所知,卢子焱等人当初求娶,看中的可不是长乐本人,而是长乐在明面上最受宠。 现在关系好,再过几日等他们吃够苦头,就会忍不住要杀了长乐。 陆承乾磨了磨牙,打开伞走入雨幕。 所有人上车完毕,队伍离开驿站往北疆继续行进。 陆初筝仔细收好岳锦荣等人写的欠条,拿了本书翻开。 “阿姐,我睡一会。”陆承风打了个哈欠,放松躺倒,“就一会。” 他昨夜守着阿姐,一直没敢睡。 “睡吧。”陆初筝给他盖上大氅,笑道,“这么大雨,今日走上一整天,恐怕也到不了襄平关驿站。” 陆承风应了声,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陆初筝看了一会书,见春杏也睡着过去,不禁打起哈欠疲惫闭上眼。 也不知太子今日会不会大婚,朝中的局势有了怎样的变化? * 雨幕下的上京少了些许喧嚣,巍峨皇城肃穆静谧。 东宫之内。 陆承安手中的黑子落到棋盘上,抬头了眼对面的萧元嵩,挪开视线看向书房外的庭院,眉头深深皱起,“父皇昨夜又吐血,太医院的御医守了一夜,老师觉得何时能动。” 按照长乐信上所说,他昨日紧急布置,清理掉了身边的暗桩并安排舅舅参了兵部尚书一本。 “以不变应万变。”萧元嵩也扭头看去,唇角微微上扬,“今日兵部尚书被参了一本,他压不住,便是压了下去朝中大臣也不会同意废后。” “十六之死我已查明,证据证人都有,就看他何时拿这事当突破口。母后虽掌管后宫,事发后并未下令处死淑贵妃,下令的人是他。”陆承安往后一靠,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又说,“如今大婚延期,他比孤更急。” 萧元嵩略略颔首,“你且见招拆招看他急。” 陆承安失笑,“懂了。” 萧元嵩微微扬眉,俊雅出尘的面容舒展开来。 “殿下,皇上来了。”东宫总管脚步匆匆,从外边进来禀报,“已到了前厅。” 陆承安看了眼萧元嵩,站起身来,捂着胸口佯装焦急的迎出去。 萧元嵩敛眉跟上。 进入前厅,皇帝负手而立,面色比太子还要苍白几分。张德政抱着拂尘站在一侧,眉头紧锁。 “儿臣见过父皇。”陆承安恭敬行礼。 “臣萧元嵩,见过陛下。”萧元嵩不卑不亢。 “太子的伤势如何。”皇帝余怒难消,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心疼的模样,“钦天监和国师重新算了日子,三日后也可大婚。” “咳咳……”陆承安咳起来,一脸为难,“儿臣这伤怕是好不了那么快。” 他还不能挑破自己识破太子妃身份一事,留着太子妃还有用。 皇帝不出声,而是看着萧元嵩。 长乐和太子都不会有这样的谋略,能提前数日布置,将朝廷内外该用能用之人,全部牵扯入局,逼着他处罚秦王。 一定是他在运作。 国师入宫卜卦当日曾私下见过他。隔日国师去公主府,恰好遇到自己从戍京大营回来,只有他能神机妙算如斯。 自己如今动不了萧相国,那便让他也为爱子心痛一番。 “太傅以为如何?”皇帝压着火,藏起眼底的恨意。 萧元嵩抬起头来,泰然出声,“太子外伤未愈,御医交代要好生静养,此事臣不便议论。” 太子的婚事他不会插手。 “身为太傅却诸事不管,朕留你何用!”皇帝逮着由头大发脾气,“来人!传朕旨意,太傅未有尽心教导太子不配为师,自明日起发配北疆临堰府,三年内不得入仕从军不得入京!” 他的一双宝贝儿女去了北疆,萧家也该陪着! “臣遵旨。”萧元嵩坦荡行礼。 无尘这一卦……还真是准,今日不管他说什么都躲不开被发配的下场。 第16章 016 陆承安有些发怔,想要替萧元嵩求情,一抬头就对他满是警告和不赞同的眼神,心里顿时堵着一团火,用力攥紧拳头,“明日学生送老师一程。” 父皇这是秋后算账,将他设局一事有意认作是老师所为。 是自己不够强,才会让恩师替自己受过。 “殿下不必多礼。”萧元嵩垂首,对着皇帝再次行礼,“臣告退。” 皇帝被他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刺激到,差点又忍不住发火,可一想到爱子在流放途中,最终还是将火气压了下去。 废后之事不急在一时,萧家倒下皇后母族在朝中的势力便会瓦解,他只需耐心布局等着承乾回来便好。 十八年他都等了,再多等几年又何妨。 萧家嫡长子是北疆驻军总兵,次子是军中参将,只要萧元嵩死在北疆,他兄弟二人听闻消息必定会追究。 擅用职权或擅离军营都以谋逆罪论之,株连九族,不怕萧家不倒。 再过两日扎图入京,自己可暗示他可提出和亲。死一两个公主换北疆与扎图部落开战,他要借着此战将萧家男儿一网打尽,如此,大燕的江山才不至于落入旁人之手。 再不济,也可杀了长乐栽赃到萧元嵩身上,刺杀公主的罪名足以让萧家彻底覆灭。 萧元嵩一介书生,想要杀长乐不易,可长乐会去找他麻烦。 长乐打小就爱憎分明高傲张扬,被退婚这事能让她恨一辈子,见着萧元嵩定会找他论理寻仇。 不止有长乐,还有襄阳侯世子、淮阴侯世子和荣国公府的五公子也在北疆,趁此机会将这三家也一并处理掉,便再无人能挡着他废后废太子。 皇帝眸光沉了沉,盘亘心头的火气又散了些。 “父皇……”陆承安一句话没说完,皇帝便给了他一计眼刀子,“太子可是觉得朕处罚太傅不对?” 陆承安垂首行礼,“儿臣未有如此觉得。” 萧元嵩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后退两步,转过身,接过小太监递来的雨伞从容踏入雨幕。 陆承安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压下胸口的酸涩,袖袍下的手再次攥紧了拳头。 总有一日,他会让老师和长乐风光回上京!让他们知晓,他值得信任依赖,而不是个废物。 雨势加大,偌大的皇城更显静谧。 萧元嵩打着伞穿过宫道,往北门那边去。 他此前就想辞任太子师,是父亲不允这才继续。皇帝自登基就不满萧家与皇后母族交好,这些年他处处想着打压萧家,想要拉拢萧家,祖父和父亲未有给他机会。 便是没有太子设局一事,他也会想法子给萧家扣罪名。 如今秦王立储无望,皇后母族又趁机参了兵部尚书一本,给皇帝上眼药。皇帝动不了太子,也就能处罚他发泄火气。 萧元嵩走出皇城北门,面上多了层寒霜,不疾不徐坐上马车。 “回府还是去竹庐?”安平拿了条拍子递过去,“这会雨大。” “回府。”萧元嵩接过帕子擦去肩膀上的雨滴,眼前没来由的闪过长乐站在太子伞下,微笑行礼的一幕。 那个笑容,狡猾得像只小狐狸。 皇帝未有说如何发配他,安平不能带,独自过去说不定真能追上长乐。 卢子焱这人心狠手辣,沿路受的折磨狠了,难免做出过激之事。 萧元嵩想到这,眼底戾气尽显。 长乐被流放北疆虽是她主动求来,可若是自己不退婚,而是将婚期无限往后推,她也不必遭罪。 太子的人查到皇帝暗中派了人,沿路照顾秦王和三个公主,长乐带着陆承风面对卢子焱等人,处境不会好。 萧元嵩垂眸注视棋盘片刻,拿了一颗白子按到棋盘上,身上的气息又冷了些。 他得想法子尽快追上去。 回到府中,萧元嵩打伞下车,见管家迎过来,知是父亲要见自己,点点头随即往东院去。 管家跟在他身后小声提醒,“老爷今日被老国公训了,心情不大好。” “无事。”萧元嵩回他一声,示意他下去。 管家停下脚步,留在原地目送他过去。 萧元嵩进入书房,恭敬行礼,“父亲。” “今日的课上完了?”萧相国抬眼看他,“比往日提早了半个时辰。” “未有上完,皇帝将孩儿发配去北疆,三年内不得入仕不得从军不可回京。”萧元嵩神色自若,“孩儿在路上琢磨了下,皇帝这番安排应是想从两位兄长和元焕身上找突破口,打垮萧家。只要孩儿死在北疆,兄长和元焕定然坐不住。” “这个昏君!”萧相国大怒,“他这是想逼着我萧家反他!” “父亲息怒,孩儿此去北疆不会有危险。”萧元嵩唇边多了抹若有若无的笑,“皇帝想要杀孩儿,没那么容易。只怕扎图受他蛊惑又提出和亲的要求,让他有机会杀了和亲的公主,以此为由与扎图部落开战。” 他回来的这一路仔细琢磨过,大燕的流放地不止北疆,可皇帝偏要将他发配过去,只这个可能性最大。 北疆开战,自己又死在北疆,兄长和元焕不会不管。 皇帝一旦拿到他们枉顾军纪的证据,屠刀便会挥向萧家。 “你去北疆也好,待太子登基再回,眼下先避过朝中的纷争。”萧相国叹气,“去见见你母亲,跟她说一声。” 萧家走到今日,所有荣光都是自己争取来的,然风头太过,终是让皇帝忌惮了。 “孩儿告退。”萧元嵩行礼退下。 皇帝把萧家当敌人,最根本的原因是萧家受太宗皇帝所托,尽力扶持太子。他想要废后废太子,扶秦王母子上位,就得先打垮萧家扫清障碍。 萧元嵩走出书房,叹息一声,掉头去母亲住的院子。 明日启程,应该还赶得及追上长乐一行。 * 过了晌午,雨势终于转小。 陆初筝迷迷糊糊睡醒过来,见陆承风在发呆,唇角弯了弯,温柔出声,“在想什么?” “阿姐醒了?”陆承风的眼神亮起来,拿了水壶递给她,唇边绽开笑容,“承风在想,阿姐为何要让岳锦荣他们写欠条,等他们到了北疆便是给了银子,也不会感激阿姐曾照顾他们。” 他昨夜见岳锦荣等人态度改变,还很开心,方才睡醒细想便觉得不对。 阿姐这般做并不会让他们感激。 “阿姐也没说,到了北疆一定找他们要银子啊。”陆初筝喝了口水,轻声解释,“阿姐若是不跟他们要欠条,他们会觉得阿姐在讨好他们,别忘了他们曾跟父皇求娶过阿姐。” 她一分钱不收,以这些公子哥的脑回路,会觉得她是服软了在讨好他们。 圣旨上没说她要流放多久,其他人是明确了三年。 一旦他们认定自己是在讨好,会从内心里瞧不起她,会颐气指使想着法作践她。 被无限期流放,外祖家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公主,对他们来说并不会比京中的贵女高贵。 三年后,他们回了上京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世子,而她说不定已不是公主。 让他们写欠条,自己便成了债主,在他们眼中自己依然是骄傲的长乐公主,便是被流放也不会放低姿态。 往后的路是会遇到山匪还是别的意外,谁也说不准。若是能平安到达北疆,她只需撕毁欠条他们就会感激涕零,主动送上比银子更重要的东西。 狗皇帝不会无缘无故,就想借着他们的手杀人。 这三人当中,应该是有亲戚在临堰府当官。自己想要在临堰府安家,需要面对的问题不少,有人帮自己解决,何乐而不为。 陆初筝见他还是不明白,笑了笑,仔细跟他解释。 “承风懂了。”陆承风眼神熠熠发亮,“阿姐好厉害!” 陆初筝被他逗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拿起没看完的书继续往下看。 陆承风也乖乖看书,唇边挂着浅浅的笑容,看陆初筝的眼神满是崇拜。 阿姐这般聪明,自己日后得好好学才成。 车里安静下去,不多时春杏睡醒过来,三个人又说了会话,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雨也停了。 马车停下来,侍卫过来要求他们下车。 陆初筝从车上下去,伸手接住春杏往前看去。 官道泥泞,暮色下山川树木只剩巨大的黑影。 春杏拿了灯笼点着照亮,一颗心七上八下。荒郊野外,也不知有没有野兽出没。 王风凌停下脚步,等着陆初筝到了跟前,小声说:“我有预感,驿站里不会有吃的。” 昨日那顿饭就是驿丞有意为之。 破不开银票一说也是存心刁难,好让他们更加记恨长乐,到底是皇帝如此安排还秦王吩咐,便不好说了。 王府里头,哪家没有勾心斗角之事,司空见惯了。 “我买了两只鸡,还有三十个馒头,够吃两顿的。”陆初筝轻笑,“不会饿肚子。” 王风凌看向走在前面的陆承乾,眼底浮起恶意的笑,“他的算盘打空了。” 陆初筝扬眉,“那是自然。” 王风凌偏头,灯笼照亮的少女的脸庞,往日里的张扬不见影,反而多了几分俏皮,心跳没来由的快了几分。 不刁蛮却有些小坏的长乐,很动人。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与她这般心平气和的说话,甚至是同仇敌忾。 以前的长乐张扬又骄傲,从来不会正眼看他。当初求娶,他还曾想过若是皇帝答应,婚后一定要狠狠折磨她一番,让她也尝尝被人瞧不起的滋味。 可是此刻,他只觉得从前的想法浅薄。他从未了解过,真正的长乐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你不恨吗?”王风凌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马车,随意的语气,“皇帝流放你姐弟,分明是将你们视为弃子。” 陆初筝摇了摇头,笑道:“你我之间不合适谈此话题。” 王风凌张了张嘴,苦笑一声沉默下去。 这话题,只有朋友间可谈。 他们不是。 进入驿站,天彻底黑了下来。 驿站里一个人都没有更别说是吃的。 陆承乾面色黑沉,“驿丞人呢?” 陆初筝泰然四顾,发现这驿站果然很破,暗自庆幸自己早有准备。 少顷,驿丞匆匆跑过来,脸上挂着抱歉的笑,“哪位是秦王殿下。” 陆承乾抬高下巴,故意咳了声,“本王在此。” 他下车就吩咐护送的侍卫通知驿丞,今夜不给陆初筝他们准备吃的,狠狠饿他们一顿。 驿丞抬头看了看他,脸上的笑容倏然收敛,恭敬行礼,“襄平关只帮喂马换马,不负责准备诸位的晚饭,诸位请便。” 这秦王未免太坏,驿站收到文书要求他们准备伙食,他也早早准备好,这秦王却不许他给其他人吃。 “怎么办,今晚要饿肚子了。”陆宝珠故作惊讶,脸上是笑容带着几分戏谑,转头看着陆初筝,“长乐皇姐,我还有点干粮,你若是肯求我,说不定我会分你一些。” 这儿可没东西卖给他们。 昨日让她钻了空子,今日可不会再有如此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