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能不能不撩我!》 第1章 第1章 六月盛夏,火球似的烈日炙烤着皇城,墙头的浮草被晒得蔫呼呼打着卷,并着柳树上的蝉鸣,一波接一波,破锣碎鼓地叫嚷。 此时宫里最北的北三所,也就是百姓们常唤作‘冷宫’的宫门口,一个瘦弱的太监正耸拉着脑袋,眼皮吃力地半撑,凝神盯着面前的窄道。 小太监巴掌大的小脸上杏眸柳眉,红颊皓齿,忍不住欠了个身,露出的漆色瞳仁便像是蓄了一汪秋水,看起来可怜又诱人。 打完呵欠,苏果舔了舔唇,干的快起皮的樱色唇瓣上终于沾了点湿意。 她昨夜已经守了整晚,回去休息半柱香就重赶了过来,头晕脑胀兼着裹挟在阵阵热风里,眼前像是熏了辣椒水,都开始冒花儿了。 可还没到轮换的时候,她怎么敢走。 说起来,被蒙面人丢进皇宫才一个月,为了保住这条小命,她每日勤恳小心,就差将头埋到尘埃里,不被人瞧见。 也算她福气好,分到了个守门的差事。 冷宫地处偏僻,加之当今皇上才十岁,宫里空无一人,所以作为守门太监的她,丝毫不必担忧遇上什么大人物。 虽则日子过得清苦,但能活着总是好的。 想到这儿,困顿的苏果不客气地掐了自己的腰肢一把,不管如何,她可得好好珍惜这个差事,绝不能被人抓了错处。 “哎——哟,大热天,这谁呢。” 思绪翻飞之间,苏果听得有人出声,抬头定睛一瞧,壸道的尽头竟是来了个镍白顶帽,手拿浮尘的大太监。 绣着黄鹂的内侍官服,淡眉细眼,脸颊凹陷,黄肤肌瘦,这个人好生面熟... 苏果蓦地想起来,他是内官监的领事太监冯青。 历年皇宫的新晋太监,每年五月一批,约莫有二十人,十二监的领事副总管们每到这个时候就跟过节似的,上来挑选新来的太监,看顺眼的就要来做自己的小门生。 她被扔进监栏院的第二天就是摘选之日,苏果现在都记得,冯青的一双眼睛就跟胶糊似的黏腻在她身上,甩都甩不掉。 索性最后他没选她,可隔了一个月怎的突然来了? 苏果神思瞬间清醒,垂头默念冯青不是来找她的才好,然而很不幸的,那双糙皮靴在她身前停住脚步。 “可怜见的,你是果儿吧。”冯青的声音尖细,语调百转,阴飕飕得令人不适。 人在屋檐下,苏果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弯腰行礼,“苏果给冯公公请安。” “抬头让杂家瞧瞧。”冯青边说,边捋了把浮尘,模样闲适,但却遮不住他赤.裸裸的意图,仿佛带着毒液的钩子,恨不得将人剥干净瞧个遍。 苏果避不得,只得依命抬头,如此,一张娇俏的脸蛋便彰显了出来。 柳眉弯黛,美眸如雾,沿至颈项的肌肤娇嫩如初花,真真是比女子还俊。 冯青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地就扬起来了,这模样,不怪他在心里念叨了整整一个月。 新太监教礼那日,苏果是这批里面最水灵的,原本被尚膳监的张领事看中,不过他冯青是谁,御马监总管李让的干儿子,他看中的人谁敢要! 默认之下,苏果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至于放她来冷宫守门而不是直接带到内官监,无非是准备用这段时间挫挫她的脾气,方便以后□□。 但如今细看,这人柔的跟新鲜磨出来的白豆腐似的,哪里需要磋磨,他得快点带回去好好疼爱才行啊! “果儿,大热天在外头站的多累,内官监恰好缺个采买,你应一声,杂家今个就跟王公公把你要了去。” 冯青淫.笑几声,把‘要了’二字说重几分,听得苏果胃腑泛酸。 她尽力稳住声音,鞠一躬道强笑道:“冯公公,苏果不识数,就怕采买亏了。” 苏果其实是识数的,进宫前还学过字,但她知道进来当太监的男子,没几个上过学,她冒尖了着实不好,此时便做个由头拒绝冯青。 冯青见她唯唯诺诺的样子也不生气,穷苦人家,不识字和数多了去了,他也是进宫之后才有师傅带。 “放心罢,自会有人教你。” “冯公公,可奴婢蠢笨,留着看门最适合了。” 又一次被拒绝,冯青听出了不对,他冲着眼前稍矮一截的小太监阴狠狠一笑,“苏果,你是不是不想到杂家跟前做事,有意推脱?” 苏果急摆手:“奴婢不敢。” “哼,那还不好好谢我的恩赐!” 苏果心里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她虽然来得不久,但在监栏院里听过好多次冯青折磨小宫女小太监的传闻,更不消说她还是个冒牌货,但凡被带出去,发现了她是女子,那不是死路一条么。 应是万万不能应下,横竖都是死,苏果“噗咚——”跪地,抬起头时,眼眶红彤彤的像是淬了颜彩,“奴婢当真资质愚钝,求冯公公放奴婢留在冷宫守门吧,求求公公了。” 她打定了主意,就是求,其实,也确实没别的法子,糊里糊涂的被人抓进宫,揣着个女子身份,随便来个人发现了都能叫她掉脑袋。 冯青看着地上趴跪不动的小太监,又气又怒,“你给我起来——。” 然而话音还未落,不远处突然传来引路太监的通传,“摄政王进北华门,壸道清退———。” “摄政王进北华门,壸道清退———。” 连着两声,冯青神色几变,顾不得其他,转身即跪下。 顷刻间,他和苏果二人一前一后,变成了同时朝外双手伏地的姿势。 苏果自然也听到了那句,她瞟了眼前方跪着不语的冯青,心里暂时松了口气。 方才说,来的是摄政王...她听说过,应当是宫城最大的官吧? 她进了这皇宫,还没见过需要清道的大官,紧张之余竟隐隐有几分好奇。 苏果偷偷地扶斜了太监帽,漏出一点余光,往壸道尽头瞥去。 通传之声还在继续,垂花的石板路由外延内,浩浩荡荡走来一大波官员,低头垂耳,皆是簇拥着黄罗盖伞之下为首的年轻男子。 那个男人的容色隐匿在伞后,身量颀长,齐肩圆领的九蟒蟒袍袍长及足,玄色圈金阔袖逶迤于玉带之上,勾勒出挺拔窄劲的腰身。 他的步子不快,气势却颇为逼人,随侍的众官员个个恨不得能飘着走,生怕脚下蹿出些声响引了注意。 苏果余光有限,因此只在伞盖触目时,不经意瞥见了男子瘦削白皙的下颚。 脚步声欺近,苏果脸立马贴着地,勉强能看到官服袍摆的水脚,如水浪纹路层层叠近,直至她身前,波纹忽的一停。 御马监的总管李让,此刻正替摄政王撑着伞遮,余光发现王爷似随意地往左侧一瞥,他顿时会了意。 “冯青,你怎么在这?!” 李让说完,偷偷瞄了眼摄政王,见他没有发怒,心下暗喜——做对了! 都说摄政王阴晴不定,路上遇到个打眼难看的,都要拖下去遭罪,冯青虽是他的干儿子,那也保不得啊。 石道边的冯青本来好好跪着,被李让这么一喊,鬓边汗涔涔,跪着道:“禀李总管,奴婢就是来监督新来的小太监有无偷懒...” 虽说答的是干爹问的话,冯青跪的朝向却还是为首的摄政王。 他当然听闻过摄政王的脾气,这次真是倒霉催的,掰扯不清,总不能说,他冯青想要收个娈宠玩玩,所以跑到这荒僻的冷宫验‘货’吧。 李让眉头皱的死紧,忖了下罚度,道:“该你做事的时候乱跑,滚下去领二十张大板。” 冯青满口应下,“是,是,谢李总管。” 摄政王闻言,长眸轻点了冯青一眼,而后才收回视线。李让躬着腰,将伞盖向上送了送,腆着笑脸谄媚:“王爷,您请。” 队伍继续前行,冯青则直接被护卫的侍从拖着拉下去,连多一声求饶都不敢,只是在路过苏果时恶狠狠不甘心地瞪了她一眼。 苏果没有抬头,直等到他们走远了,扶地起身,拍拍身上的灰。 她心道果然官大脾气也大,但是要不是摄政王爷,她现在大概已经被冯青拎到内官监去了。可这次逃过了,还会有下次麽。 苏果轻轻叹了口气,探出头透过绰绰人影,仿佛还能看到最前头那个宽肩挺秀的出众身影... 第2章 第2章 摄政王在皇宫内处事之所为衍庆宫,正值午时,金光烈日折射在碧瓦朱甍,雕栏绣柱烫得能绕起几缕白烟。 不同于外头酷热炎炎,殿牖隔出了一方清爽。 错金离兽的青铜冰鉴,分别摆置于四个角落,正中还有个木骨架底围出的冰井台,丝丝冒着凉气,半分暑气都进不得。 前来拜见的官员寒暄完业已依次退下,如今殿内便只剩跟着摄政王一道回来的锦衣卫指挥使若枫,以及刑部新任的左侍郎柳方舟。 紫檀镂空雕花宝座上,陆则琰慵懒地向后靠坐,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案桌上堆积起来的明黄色奏折。 他的肤色冷白,鼻梁高挺,鸦色长睫下的狭长凤眸,浅褐色双瞳如淡染琉璃,俊美至极却看不清情绪。 “听说,刺客寻着了。” 寂静的殿内,声音凉薄却带着极浅的笑意,难辨喜怒,也就更令人胆颤心惊。 柳方舟压下心头的胆怯,挺身站出,“禀告王爷,的确抓到了,且下官已经将人关押在刑部大牢,日夜提审。” 关于此事,柳方舟真是有苦难言。 陆则琰离开皇宫之日曾有刺客偷袭,刺客扑了个空,反被巡逻的侍卫给围困住。 原本拷问一事份属锦衣卫管辖,但偏偏锦衣卫指挥使若枫此次恰巧也要跟着摄政王出发去郴州办事,因此最后刺客便只能暂由刑部接管。 然而,无论怎么用刑,刺客都嘴硬不开口,这不,刑部尚书自己不敢来,推着他这个新上任的左侍郎过来报备。 陆则琰还在翻折子,是以此刻只是浮皮潦草地掠了柳方舟一眼,“结果呢。” 柳方舟得了尚书的令,为了刑部的面子,这刺客最好还是由他们接着审,于是硬着头皮道:“王爷,属下还未审出,但属下保证,假以时日——” ‘砰——’,奏本被扔在红花梨木质的桌台之上,发出一声脆响。 柳方舟瞬时噤声,跪在地上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保证...” 陆则琰挑眉重复完这几个字,好整以暇地从圈椅上站起,挺拔的身姿绕出桌案,居高临下睨向柳方舟。 他的嘴角带着淡淡弧度,看着是在笑,话里却透着刺骨单冷,“若审不出,是柳侍郎提头来见么。” ... 冷宫门口,苏果挨到了黄昏申时,换班的时辰终于到了。 他们这类守门的太监一般分为三班,四个时辰一轮换,晚班最累是以会交替。苏果怕遇上麻烦,总是自愿当值守子时开始的后半夜至卯时,久了之后夜里便默认由苏果来。但今日,她替生病的同铺太监多顶了一班,是以才会困成如斯模样。 将冷宫的锁匙交托给轮替的宫人手中,苏果擦着髻上的汗,快步往监栏院走去。 监栏院是皇宫里品阶最低的太监们住的地方,在离北三所不远的西边角落,远远望去,灰黑色的垣墙环绕长余五十尺,墙上零星两扇破窗户,院后还有个小块菜地,太监们偶尔偷偷种些普通蔬果调剂饮食。 栏内不带隔间,是一眼望到头的两行大通铺,所幸的是住的人不多,称得上整洁干净。 苏果还没进门,里头二人的议论声已经传至她耳内。 “要是真的才好,他就是活该,哼,以为有个御马监总管做干爹就横行无忌了。” “你小声点,被人听着了可怎么办。” “...在这的都是咱们几个小火者,安洛还病着呢,你还怕他说出去不成。” “不是,我是怕万一冯公公的人来这监栏院趴墙根呢!” ... 苏果没想偷听,于是摆弄出声响,伸手用力推开门。 “诶,果子,你终于回来了。” 监栏院里住的太监本来就不多,此刻也只得两三个人,开口说话的是李荃,与往常不同的是,他这次竟是直接迎了上来,眨眨眼道:“果子,听说今日冯青在冷宫门口被摄政王的人拉下去打了一顿,是不是真的?” 苏果犹豫小会儿,微点了点头。 “好啊,终于有人能治冯青了!”李荃嘴角笑着,却是狠狠淬了一口。 李荃早来两年,原本同期有个交好的老乡,青涩俊秀,不成想被冯青看中,逼的跳了湖,捞上来席子一裹,扔到了乱葬岗,所以他常常在监栏院咒骂冯青,苏果对冯青□□旁人一事,便是从他口里听闻的。 “哎,门还开着,快别说了。”李荃的邻铺太监唠唠叨叨地前去关上门。 “哼。” 在他们说话之间,苏果已经回到了自己睡铺前,本来她的困意很浓,但看到床上躺着的脸色苍白的男子,苏果还是转身拿起面盆倒了点蓄在陶瓮里的井水。 “李荃,安洛白日有醒过么?”苏果侧头,嘴角弯着细声细气地询道。 “醒过一次,我喂他喝了点粳米粥,混了前些日子赏到的白米。”李荃垂头思索了一会儿,又道:“果子,今日后半晚的门,我替你去守,你好歹休息休息,为了给安洛替班,你都半宿半日没睡了,多难受哇。” 苏果抬头扬起的笑容浅浅,“没事,我可以的,等会先睡两个时辰就够了呀。” 李荃见她一笑,心跳蓦地有些加快。 奇是奇了,小太监们长得清秀的有许多,但苏果不止秀气,还特别柔和,身上也总是香香的,就像,像个女孩子似的。 苏果侧着身子绞帕,替陈安洛敷完面额,小声问道:“李荃,你知不知道摄政王啊?” “知道啊,你今日不就见了么?” “我只见着了他的袍摆....他是皇城最大的官么?”苏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起,这大概是她进皇宫以来第一次生出些好奇,或许是因为那个人无意之间算救了她一次? “我想想怎么跟你说...”李荃歪着头,他生的傅粉何郎,偶尔流里流气,刻意扮丑的精怪模样才劝退了冯青之流图谋不轨的心思,如今认真思索起来,倒像是个俊俏的小书童。 他看了眼不断在窗户口晃悠查看有无外人在的邻铺‘怂包’太监,放下心低声道:“摄政王哪止是最大的官,他比小皇帝厉害多了。我听说他心狠手辣,能取活人心呢。哪怕是走路上被他看不顺眼的,都能拉下去治罪。” “本来我也不信,但你看,冯青不就是被他瞧不顺眼了么。” “嗯....这样啊。”苏果想起冯青的下场,心里庆幸不已,幸而她没被摄政王瞧‘不顺眼’,不然拖下去的或许就是她了。 苏果心里平生出的感激之情,登时被李荃说的吓少一大半。 李荃似是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我还听说他不近女色,果子你长的这般好,可千万要躲着他!” 苏果俏脸一红,小荃子这说的什么跟什么呀,“我没有...”长得哪般好... 李荃怕苏果不信,还补了一句,“我不骗你,宫里都有传言的,说摄政王在宫外一个楼里包了好多小倌呢。” “...” “李荃,那你知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样子?”苏果倒不是觉得自己能被摄政王看上,她就是生怕何时撞上连人都不认识,因此抱着有备无患的心情问道。 李荃以为苏果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很高兴。但他这种小火者,其实也还没见过摄政王。 回忆了一下旁人的描述,总归是生的如洪水猛兽,他看向一脸期待看着他的苏果,说不出没见过这样的话,于是敷衍回了一句,“反正长得凶悍至极,比御园里养的那头山虎还要强壮凶猛,你看到就知道了。”反正真遇上了,一看排场都能看出来的嘛。 “哦...” 强壮凶猛...苏果回忆片刻,想起那瘦削的下颚,仿佛是有哪里不像。 “咳——咳——李荃,你不要与果儿瞎说。” 苏果被连续的咳嗽声打断了思绪,转过头,陈安洛已经醒了。 “安洛,你醒啦,好一点了么?” 陈安洛看了一眼李荃,成功让他噤了声,然后才换上温和的语气,“嗯,我好多了。” “那就好!”苏果高兴地都没在意自己正握着陈安洛的手。 陈安洛是她在监栏院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太监,家道中落才被送进宫净身,读过好几年的书。苏果当时慌忙胆小,本能地寻到了陈安洛,她觉得读书人总会讲理,至少不会欺负人。 她没找错,安洛斯文安静,脾气也很好,还愿意与她换通铺,让她靠墙睡。 虽说只相处了月余,但她已然将陈安洛当成相依为命的好朋友,是以这次他病了,苏果自愿去代替守他的班次。 “果儿。”陈安洛双眸澄澈,清峻的脸上没什么血色,他拿下额间苏果替他敷的凉帕,“好了,快去睡吧,晚上我替你去。” “不用不用。”苏果闻言,麻利地攀上了通铺,笑道:“你都还没好,我睡到子时再去,没问题的。” 陈安洛虚弱的摆手,“不行,你吃不消,我温病都退了,可以去。” “哎,你们别争啊,要不然就我去呗!”李荃方才沉寂了一阵,此刻在他们身后又不甘落后地喊起来。 *** 冯青被侍卫带到敬事司足足打满了二十大板,皮开肉绽躺在夹板上被端回内官监的耳室,好不容易蹚上木榻,他抱着软被才觉得人活了过来。 “哎哟,你给我轻,轻点。”冯青向后转头骂骂咧咧,替他敷药的宫人打了个战栗,闷着头放轻动作。 冯青眯着眼,现下屁股正疼的厉害,旖旎心思自然消解大半。 原本是想摘了果子尝尝鲜,既然有人不识相,那他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今日这二十大板,他不敢算在摄政王身上,还不敢算在区区小火者的头上么,等他屁股好了,看怎么去收拾不听话的东西。 不过,刚被罚完,暂时还是先安稳上几日再说,反正这屁股的伤,没个五六日怕是也好不透,他想做啥也有心无力啊。 “嘶——”冯青啪嗒打在身后人的身上,尖声细道:“说了轻点,听不懂话呐,滚出去!“ “是,是。” 赶走了人,冯青眯着眼描摹苏果的脸,不知是想象到了何种难堪的画面,嘴角邪笑,低喟道:苏果,你给杂家等着吧,有你好瞧的。 ... 第3章 第3章 已过子时,夜色如墨,整个宫城寂静地只能闻得鸟雀的零星叫唤。 石道上偶有路过的宫娥太监,不小心瞟到冷宫的朝向,也会立刻移开视线。 昏黄的壁灯,荒废好些年的院落杂草丛生,连门锁都生了锈,看不见一丝生机。那儿就是个连窍石烛都只得两三盏的偏僻处,人烟稀少,更别说还曾经有闹鬼的传闻,多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晦气。 苏果不知外人的腹诽,直挺挺地站在门框的凹壁旁,双手摆在两侧,‘尽职’地左右巴望。 晚前,她推脱了安洛和李荃的好意,坚持来值夜,一是不想给人惹麻烦,二是有她另外的打算。 皇宫内设有混堂司,那是专供宫娥和太监们洗澡的地方,苏果怕被识破不能去,只能寻个隐蔽的地方擦身。 最后,苏果便选了冷宫里荒废的净室,趁着夜半无人时溜进去冲洗,她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月余,这也是她自愿守晚班的缘故。 今日调班下来,苏果虽累极,但白天身上出了一身汗,真教她睡,她也睡不安稳,索性就拿着衣裳来,准备如往常一般在子时末进去冲洗。 只是不知为何,时辰似乎过得特别慢呢... ... 在守门的小太监心思虚晃之际,冷宫西间侧室内,床板下暗藏的入口打开了一条缝隙,由着灰硬的石阶节节往下,豁然可见比整个北三所大上一圈的地室。 鲜少人知晓,在表面沉沉死气的院落之下,藏着锦衣卫在宫中暗设的囚牢。 禁室四面排墙,玄钢质地的隔栏,墙壁鎏金烛台发着幽幽绿火,摇曳在漆黑中投射下寸寸斑驳,空气中血腥气息,弥漫深重地能沁入肺腑。 从户部提来的刺客被绑在精铁制成的锁椅上,全身上下皆是鞭伤,鲜血淋漓,皮肉之下能见筋骨,显然柳方舟所言的刑部用尽刑罚也不是虚言。 一盆冷水浇下,刺客恢复意识,耳边传来脚步声,他挣扎着抬头,一眼便看到了从石阶上走下的男人,两旁的锦衣卫早在他跨进地下室的那一刻屈单腿跪地,神情严肃而恭顺。 男人的五官深邃俊美,宝蓝色掩襟缎袍描勒出颀长身量,步伐之间,袍摆轻动,充斥着上位者的骄矜之气,令人的视线无法偏移半分。 “摄,摄政王。”刺客盯着来人,眼皮有气无力的耷起,声音却盈满怨恨。 陆则琰负手停于刺客身前数尺,唇畔噙起一抹弧度,“嗯,是本王。” 刺客脸上露出轻蔑,带起的语气讥讽,“王爷的好,好颜色,还真是比,比女子尤甚。” 因被锁在铁椅,他此刻仰头,满脸血污的形容有些色厉内荏的滑稽之感。 “哦?”陆则琰站在原地,抬手挥退欲要上前拔刀的若枫,勾唇笑道:“本王甚几成?” “你...” 刺客被问的愣住半响,他原是想激怒陆则琰,没想到根本激怒不了。于是,他破罐破摔,磨牙切齿地道:“陆则琰,你,抓我过来,不过就是,想对我用,用手段。” “以为我会怕?” 陆则琰眉梢微挑,低头摺了摺袖口,语气随意,“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呵呵,那你来啊。”刺客神色无畏,声音却几不可闻的有些发抖,“有本事,直接杀了我。” “杀你作甚。” 陆则琰嗤笑一声,偏过头从若枫的腰封处抽出锦衣卫专用的绣春刀,“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是谁派你来的。” 眼前人说话时带着不经心的轻漫语调,但刺客却感受到了浓重的危机之感。 可既然招了也活不了,刺客硬着头皮,还是嘴硬道:“我就不说。” “好。” 陆则琰姿态闲雅地将刀柄褪落,白皙而骨节分明的左手执着绣春刀左右轻勾,轻而易举地扯坏了刺客本就破碎的胸前单衣,将回旋刀尖抵在赤.裸心口,一下起一下放,好似是在丈量。这般危险的动作被他做起来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地和周遭漆暗的场景不太相称。 刀尖的锐利勾扯折磨的刺客心里忽上忽下,他口不择言,“你来啊,狗——” ‘贼’字梗在喉咙口,男子瞬间瞪突了双眼,低头看着毫无预警猛然没入心口的刀首,撕心裂肺的疼痛铺天盖地吞没他的意识。 带着回旋的铁钩在转动摩擦,他的耳边甚至能听到心头肉一寸寸地被绞划,就像是野兽正吞噬他的碎肉髓浆,死不掉,还要硬生生承受交臂历指般的疼痛。 比起刑部的不痛不痒,这才是真正的锥心刺骨! 男子面上的横肉宛如麻花揪成一团,眉头皱着,额间冒出淋漓冷汗,语气再无方才的冷硬,满是哀求:“求,求,死。” 让他死吧,再往前一寸,就能结束他这无边的痛苦。 然而陆则琰只是面色淡然,恍然未闻,男子的凄厉的叫喊声层层交叠,若不是因被困在锁椅动弹不得,怕是能冲出去撞墙自我了断。 直至再也无法承受,刺客终于在晕倒前断断续续地说出几个字,“是太,太后。” 他说话时的胸膛起伏,使得心口漏出的鲜血顺延而下,沾洒了几滴在陆则琰的锦袍尾摆上。 “没出息。” 陆则琰神情淡薄地拔出绣春刀往地上一扔,转身时薄唇开阖,“接着审。” “是。”若枫跟在身后,面无表情道,“王爷,今晚守在门口的还是那个太监。” 被若枫一提,陆则琰倏尔想起白日经过冷宫时看到的小太监。 李让以为他看的是冯青,其实,他不过是觉得新来的守门人眼生,不过也无谓,早杀晚杀罢了。 陆则琰推开石门前,侧目余光往身后一瞥,语气淡淡,“如有察觉,即杀。” “是,属下遵命。” *** 月黑风高,一望无际乌沉沉的夜,被鸦啼鸟叫声偶尔撕裂开两道虚影,接着是长久可怕的寂静。 树影婆娑,斜斜打在上方的门匾上,奇形怪状的枝叶黑影,阴森森的诡异而可怖。 苏果觉得冷宫有些异样,她站在门口,隐约总能听到些动静,不似风声,更像人尖叫的嗓音,锐利凄厉,刺耳不已。刚进宫时,她曾听人说起此处闹鬼的事,但她从未遇到,也就没放心上,可现在...... 盛夏之夜,苏果竟觉得凉飕飕的,她裹紧身上的单衣,心里犹豫,进是不进。 这个时辰是绝计无人经过的,若此时不进去洗澡,稍晚天明可就没机会了。 几番思量之下,苏果咬唇四顾,终于提起放了换洗衣衫的竹篮和脚边一桶凉水,回头摸索出了锁匙。 冷宫无人居住,门锁就一道,苏果先前都是进了门之后,再由里锁住去净房。夏日用凉水擦身虽不舒服,但洗的尤为快,不怎么耽搁时辰。 然而今日,当她在里头上完门栓的呼吸间,却听得背后有沙沙的声响,像是脚步声,很细微,且越来越近,仿佛是在接近此处。 苏果心跳如鼓,她吞咽了一口唾沫,心头默念,别---别怕,或许,是野物也说不定呢! 右手攥紧着提篮,左手死死扣住门栓,苏果缓慢转过身去,就在抬头的刹那,她的脸色遽然一变。 月光下荒芜的杂乱庭院之中,一个高挑修长的男子在银色光晕中走来。 他墨色的青丝如瀑,身着蓝绸团花的束腰裰衣,袍摆上沾染的朱色如落梅点点,携裹着的血腥气息被风吹散至院中各个角落。 亟待靠近,苏果才渐渐看清他的容貌。 白肤如雪,俊丽至极,一双凤眸眼尾微上挑,鼻梁挺立而窄,樱色薄唇若有似无地勾着浅浅的弧度,好看的像是糅杂了诡鬽妖气,不似凡人。 下意识的,苏果想起了那些传闻和适才的惨叫声,她捏着篮柄的手倏的一松,提篮落地,人也噗通坐到了地上。 她脸色惨白,眼都不敢眨地盯着来者,膻口讷讷道,“鬼,鬼...你别,别过来...” 走近的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趣话,低头自胸腔处沉沉笑了一声。 叫他鬼?真稀奇。 陆则琰勾唇,收起袖中差点射出的暗箭,步调慵懒地踏至小太监身前。 他慢悠悠弯下腰身,呵气附在她耳廓,嗓音喑哑魅惑,“那你说说,我是哪种鬼。” “艳鬼,厉鬼,还是,索命鬼?” 第4章 第4章 银白月光的笼罩下,视线没有因黑夜阻隔。 近在咫尺的俊美侧颜,男子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苏果的耳畔,带着湿意的气息如同他的气势一般专横霸道地往下穿过领口,徘徊在颈间,牵起她身上阵阵战栗。 苏果紧张地手都在发抖,但也想清楚了一点,眼前这个是与她‘一般无二’,活生生的人。 大概是血腥味逐渐被风吹淡,男子衣袍的苏合香浅浅的萦在鼻尖,平和的香气少许平复了苏果的不安。 可是心头大石才放下,又马上被提拉起来,这人是谁? 诸多思索不过在一息之间,苏果反应极快地往旁边一挪,换了个跪地的姿势,“奴,奴婢参见大人。” 陆则琰直起身,俊颜上笑容玩味,“不是鬼么,怎么喊起大人来了。” “回禀大人,是夜色太黑,奴婢看错了,还请大人恕罪。” 陆则琰垂眸看着趴跪在地的小太监,虽看不到脸,但露出的一截脖颈肌肤却是白嫩莹泽,仿若能掐出水,整个人浸润在夜色中,像是朵可怜兮兮的小白花,被风一吹都能歪上几分。 小可怜既喊他大人,看来是不认得他。 “不知我身份,你也敢随意开口。”他不轻不重地吓了她一句。 苏果端正地跪在地上,兴许是没想到眼前正是众人口中心狠手辣的摄政王,她努力抚平了心悸,斟酌字句道:“奴婢是新进宫的太监,还未见着许多的大人物,是以未能认出您来。” 话是如此,但皇宫过了戌时便不许留皇帝之外的男子,所以苏果暗暗猜测眼前男子或许是擅离职守的侍卫,可侍卫能穿常服在宫里随意走动么,她也想不通。 陆则琰轻声哂笑,“你倒是挺会说话。” “谢大人夸奖。”苏果红着脸小声接道。 她其实不太会奉承人,但毕竟在宫里呆了一个月,多少也学了点,就是脸皮不够厚,说两句脸就跟熟透的柿子似的。 陆则琰没继续盯着她,而是转身绕过枯井走至凉亭,靠向廊柱坐下。 他将修长笔直的双腿横亘在石凳之上,手则放松地垂在亭栏,指腹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臂下的木棂,“半夜三更,你进冷宫做什么。” “回大人,奴婢是想进来洗澡。” “混堂司不行?” “大人,奴婢儿时曾被火烧灼,背上有小处火疮,难看得骇人,奴婢不愿叫人瞧见,所以才 借冷宫的净室...奴婢自知有错,求大人宽恕!” 苏果这个理由对着陈安洛和李荃讲过好些遍,因此虽然她不善于撒谎,但说起这个当真是一点都不磕绊——如果,忽略她耳尖的那抹绯粉的话。 “哦,真可怜,”陆则琰掠了她一眼,话锋突转,“不过,你行迹可疑,还是该查一查。” “大人,那,那要怎么查?” 陆则琰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吐了几个字,“脱光,让我验身。” “....啊?” 苏果忙不迭地抬头,秀气的黛眉瞬间蹙成一缕弯烟,他,他方才说什么? 先前不是还可怜她,怎的又要她脱衣服了,还说的那般直白露骨... 心慌之下,苏果的视线登时没收住,撞进了男子带着促狭笑意的浅褐色双眸之中,她心里又怕又急,只能屏着气僵持。 轻柔的月光泻下,在跪着的小太监身上披上一层淡纱,她那俏生生的脸庞不知是被气还是被吓的,很是泛红,黑色瞳仁却睁得圆咕噜的瞄向亭子那边。 怕被发现,小太监刻意将头压低,心虚而笨拙的模样,就跟被大猫抓住,无计可施的小田鼠似的。 “大人,火疤真的很难看的...”苏果支支吾吾地在做最后的挣扎。 陆则琰挑眉看她,淡淡道:“嗯,我吃点亏。” “...” 苏果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时间没有别的好办法,她只得站起来,挪步走到亭子前,伸手开始解扣。 作为宫里地位最低的小火者,她连品级都无,穿的是最普通的蓝色布,亵衣外就一件中衣,因此她脱的尤为慢,一颗扣子都恨不得在指尖打上好几个圈。 这每个多余的小动作,都是苏果在争取时间想解决方法,衣衫是绝计不能脱光的,不然暴露了女子的身份,跟寻死也没甚区别。 可夜色深沉,四下无人,她也不敢顶撞这个大人,不然大人一发狠,她死了都没人晓得。 带着杂念的磨磨蹭蹭之下,小太监的外衣终于还是被褪下,单薄的素色中衣比太监服看起来更宽大,如今少了腰带束缚,晚风一吹,下摆立时鼓起个大包,露出扎着白裤的一双腿,幼细笔直,看起来更可怜了。 陆则琰懒洋洋地看着这一切,他见过不少内侍,容貌不错的有许多,但如此女气的,还真是头一个。 苏果不知被对面男子差点看穿身份,她的手拢在领口,心道:真的不能再脱了,再脱是死,不脱也是死,她到底该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苏果想到了一条不是办法的办法。 她依旧捂着领子,咬唇道:“大人,奴婢不能再脱了...” 陆则琰笑了笑,眸底渐深,“为何。” 他当然早就知道所谓的火疮是在撒谎,那般拙劣的骗功,也就小太监自以为能唬住人。 小太监会说些什么由头呢,他难得生出好奇。 陆则琰那边是闲适的看戏模样,苏果心头却是天人交战了好一番。 她深吸口气,说了她进宫以来最大的谎话,“奴婢...也是为大人好,若是摄政王知道您让我脱衣,一定会重罚您的。” 乍一听到自己从他人口中说出,陆则琰微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苏果下了决心,声音却还带着颤抖:“其实奴婢在宫外时,曾是王爷的,的男宠。” “这事,宫里没什么人晓得,虽说是以前的事,但毕竟服侍过王爷,所以,不能给别人看了身子。” 苏果说完,脸已然燥热的不能相看。 这些,是她想起李荃的传言添油加醋一番说的,方才脑袋空空,情急之下冒出的就是这个荒唐的借口。 虽然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信,但眼前这个人定然也不敢与摄政王对峙,所以她应当不会露馅。 身为女子,这种话说出来,她真的是为了活命,羞耻都不要了。 另一边,陆则琰的脸色也变幻非常,他是没想到,看起来可怜的不得了的小东西,竟敢对外谎称是他的人,还是男宠? 他真是不记得,他还有龙阳的癖好。 苏果见对面男子十分‘不可置信’的模样,忍不住心虚地小声添了一句,“大人若是不信,今早上,有个叫冯青的公公不过是来找奴婢说了几句话,王爷看到了,就将他拖下去打了一顿,这事,您可以出去问的。” 苏果今晚上说的谎多了,心态练出几分平和,这半真半假的,越说越顺畅,早上发生的事就好似是为她的谎量身定做。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继续偷看男子的神色,可他低着头,她看不清。 这般惴惴不安的等待了小会儿,对面蓦地传来一声低笑,带着鼻音,兼带有几分惑人的味道。 “原来,早上冯青是因此被罚。” “....嗯!”犹豫中带着肯定。 男子闻言,语气中的笑意更浓,“你不去混堂司,也是为了摄政王,守身?” 苏果脸上的红晕就没下来过,此时听到‘守身’二字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但话都开了头,自然没有半道截住的道理,于是她果断地点了点头,顺道嘱咐: “大人,此事隐秘,您可千万不能再告诉第二个人,不然王爷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好,我不说。” 这下,苏果终于宽心了,这个谎言是她和眼前疑似小侍卫的‘秘密’,只要他放过她,今晚算是有惊无险,以后,他们也没机会再遇到。 “可是....我有个问题。” “嗯?大人有何想问的?”苏果正准备弯腰捡起外袍穿上,抬头时手上动作没停,眨着眼巴巴地望向男子,连她自己都未查,不知不觉的,她已然少了最初的拘谨。 陆则琰露出‘犯难’的神色,带着‘疑惑’,道:“王爷容颜俊美,为何会看上你这等水准?” 她这等水准? 苏果虽然性子软和,但被人瞧不上,女儿家心态总归有些不舒服,她刚要耐着性子再说两句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的道理,突然意识到不对。 他说的是容颜俊美,可李荃说过摄政王长的像山虎很是凶猛,所以眼前之人此时还在下套诓她,找她的漏洞。 她差一点就上当了! 苏果想明白,马上自证“清白”道:“大人是诓奴婢么,王爷颜如山虎雄伟,不是您说的长相呢。” “...” 她温声细语地继续道:“大人是不是还不信奴婢,以为奴婢连面都没见过摄政王?” “...” 陆则琰沉默了片刻,琢磨出小太监话中的意味,皱眉出声:“你那句话的意思是,摄政王他丑?” 苏果听得此言,禁不住连连摇头,“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王爷很,气质很好的。” 陆则琰看她欲盖弥彰的动作,简直哭笑不得。他起身走出亭子,在苏果面前站定,食指勾起她的下颚,“嗳,小太监,那你觉得我的容貌,如何?” 微凉从男子的指腹传至苏果的颌角,这是这个晚上的第一次,她不偏不倚地与他对视。 该怎么形容呢,她不曾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人。 鸦发逶迤,身姿颀长卓立。 五官如镂刻般分明,星璀凤眸下是鼻梁挺秀,薄唇如樱。 昳丽的面容能魅惑人心,但周身的气质却矜贵天成,让人不敢生出轻漫之意,就像是昆仑山巅皑皑白雪上,偏长了一枝艳色雪莲,冰寒迫人之中还带着丝丝邪气,妖异张扬。 苏果说不出话来,只失了神般怔怔地盯着他看。 陆则琰许久没有被人肆无忌惮的直视,见小太监一副看傻了的样子,他的心情居然还不差。 他松开扼着苏果的手,勾唇一笑,“罢了,饶你。” 苏果失了支点,恢复过来,“谢,谢大人。” 说完才觉得怪怪的,他饶她什么呢,明明是他先说的摄政王丑... 陆则琰逗了这个小太监一晚上,玩性过了,自然不会多留,见她还是呆呆地站他对面,戏谑道:“还不去洗?” “——噢。” 苏果这才发现丑时都快要过去了,她走至门边,提起撒了一半的那桶凉水,边往净室走,边还一步三回头,生怕男子跟上来。 陆则琰看透她的小心思,“别看了,我可不敢和王爷抢男人。” “...” 苏果耳尖一红,提起袍脚,一溜烟小跑窜进了西间的小室。 净室的门锁早就坏了,她平日锁了大门,也从不管这道,但现下一想起门外还有个男子,她心里就莫名发慌。 苏果将水桶抵在门边,用剩余不多的凉水囫囵擦洗了身上两遍,然后便以最快的速度裹上两层胸布,穿上亵衣外衫,这才缓下动作。 偷偷开了一条门缝,苏果探头往亭子那看了眼,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她壮着胆推门出去,庭院里空空荡荡的,和平日无异,连大门的门锁也都还上着,大人是翻墙出去的么。 ... 冷宫外的窄道,两旁小树高矮交错,叶茂花荣,身形轩昂的男子信步往前,右侧忽有虚影一晃。 “主子,那个宫人要不要属下去灭口。” 陆则琰挥手折掉挡在眼前的枝杈,想起小太监的胡言乱语,无声地笑笑,“怪好玩儿的,先放着吧。” 隐匿在黑暗中,传来一声毫不迟疑的回应。 “是,主子。” ... 第5章 第5章 旭日升起,在皇宫延绵的琉璃瓦顶、重檐殿宇上镀了层薄如雾的金色柔光,宫人们也开始了一天伊始的忙碌。 冷宫门前,苏果毫无困意地眺着远方,黑白分明的杏眸便是发愣的时候,都仿佛带着神采。 不知不觉已是四五日,那晚之后,她没再见过那个男子,也没听说摄政王的新传言,看来他是真的没有将她的话散布出去。 苏果没那么担忧了,但偶尔也会好奇,那个长得极为好看的男子当真是个侍卫么,他守的又是何处的门呢。 “果儿,你在想何事?”陈安洛过来换班,见苏果呆呆的模样,忍不住出声询问。 苏果收回思绪,见是陈安洛,笑道:“没想什么,你来啦,不是还有半个时辰么。” “嗯,你近来魂不守舍,我想早到替你守一阵。”陈安洛温和地笑笑,他的脸色还有些温病初愈的苍白,但掩不住长相俊秀,笑起来眼梢略微往下垂,显得有些孩子气,很能让人觉得亲近。 苏果应了声,接过陈安洛递过来的油纸包,“这是...?” “膳房的张管事偷偷塞给我一斤葱饼,我吃了点,也分了些与李荃他们,余下这些是你的。” 苏果往外推了推,摆手道:“我不用,你病才好,还是留着给你。” 陈安洛看着揣回到自己怀里的纸包,唇角带笑,“果儿,不如我们坐下一起吃完它?” 说完不等苏果回应,陈安洛拉着她的袖子,往冷宫门前的矮阶上走,两人一坐下,他就将油纸摊开在苏果的膝腿上,被油浇裹的葱段,亮晶晶散着香喷喷的气味。 “快吃吧,你不吃我就将它扔了。” 苏果舔了舔唇角,不好意思地拿起了小块,“谢谢安洛。” 陈安洛拍拍她的肩膀,带着读书人特有的语调,抑扬顿挫,“没事,本就该互相照应。” 苏果看向他点了点头。她才进来皇宫一个月,但她知道,他们这些人就是最下等的奴才,平常一天一顿饱饭都已是不错。安洛读过书,时常代宫人写家信,是以偶尔会有人送些吃食,监栏院的太监们因为他才多得了口福。 苏果常常觉得能认识陈安洛是她进宫之后运气最好的一件事。 早上刚过卯时,暑气还未盛,婆娑的树叶遮荫下,两个年轻的太监相互依偎着坐在台阶上,各自咬着手里的那块葱饼,偶尔传出些清脆笑声,成了宫内少见的闲适风景。 苏果咬完饼,嘬了嘬白皙细嫩的食指指腹,藏了几天的疑问趁着此刻问出口:“安洛,我记得宫里的官员,戌时前都得出宫的,是么?” “嗯,皇宫里不得留外男。”陈安洛看向苏果,视线在她嘴角的一点油渍上停了停,“你为何问这个?” “我有晚守夜的时候,好像看到小道的尽头有个男子走过。”苏果怕给陈安洛带来麻烦,不敢将那夜的事说出来,只能真假掺半地提问。 “那定是哪道门的侍卫擅离值守,你守的是夜半,以后看到这些就权当没见到,别看也不准好奇,知道吗。” “嗯。” 苏果知道安洛是替她着想,细细想来,那个男子衣袍带血,或许是受了小伤的侍卫,所以在冷宫里稍事停留吧。 “果儿,你怎么又发呆了?”陈安洛没忍住,边说边伸手擦掉苏果嘴边的痕迹。 苏果被他的指尖碰到唇角,吓了一跳歪倒,差点摔下木阶。 “只是替你擦下嘴,你怎的怕成这样。”陈安洛拿出布帕,拭完手抬头道,“好了,日头将晒,你现在先回监栏院,省的待会儿中了暑气。” 苏果红着脸点头,虽然明知陈安洛是太监,但她刚进宫一个月,还没习惯和男子的相处,等再过上半年,她应该就能自如应对了。 两人站起来拍了拍袍子沾的灰,苏果道了别准备走,陈安洛临时想起了一件事,又喊住了她。 “果儿,我听说冯青已经能下床,你记得最近走大路,今日开始,晚上我与你一道守门好么。” 提起冯青,苏果心里也泛愁,但秀气的脸上还是扬起一个笑容,“安洛你不用担心我,冯公公兴许都忘了我。” 往北回去的路上,苏果有些心不在焉,秀眉始终是蹙着的模样,心烦意乱得胸闷不已。 她知道安洛是为她着想,但多一个人也不会有何改变,反而最怕的就是连累到他。 进宫的时候,她就不明白,为何有人会抓她做个假太监,什么话都不提,只叫她捂住自己的女子身份。 想来是有所图谋,虽然她想不出她哪里值得人费心思,但也觉得蒙面人不会让她那么容易死。 可那日早上若不是摄政王突然出现,冯青不就能马上调走她,发现她的不妥了么。 实在是想不通,苏果揉揉眼尾,她最近睡得不安稳,头都有些疼。 ... 皇宫一北一南,气派宽敞的内官监里,冯青已然能起来走几步,但还得扶着柱拐,不能自如。 步子跨大半尺,腿根扯着屁股生疼,他一气之下,把拐杖‘嘭’地扔到门口,撞的木门猎猎作响,让正好来看他的御马监总管李让退避趔趄几步。 “怎么这是,跟干爹还发脾气?” 门外传进的嗓音熟悉,冯青听声脸色瞬变,立马换上一副笑脸,扶着椅靠出来叩礼,“是干爹吗,儿子可绝不知是您来啊。” 李让进门时看到冯青服服帖帖地跪在了地上,气一下子就消了,他其实也知道的确是赶巧,于是挥挥手,大度道:“起来吧,丢人现眼的。” “谢谢干爹。” 李让坐到了冯青平日的位置,看了眼四周空空荡荡,“老罗呢,带着下面的人都去采买了?” 老罗叫罗丰,是内官监的大总管,平日里内官监负责采办皇帝用的物什,虽说皇帝还小,但用度是分毫不能差,几波人盯着呢。 “是啊干爹,他们都出去办活。”说起来冯青就气,采办多能捞油水的事,他有伤却去不了,连带着看剩下的太监们都心烦,所以把旁人赶出去,衙门里就剩他和他的几个狗腿子。 李让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心气不顺,就这么一个跟了快五年,做事伶俐的干儿子,不巴望他养老,总还是有点旁的用处,安抚一下很是有必要。 他从袖口里掏出几个小瓷瓶摆桌上,“喏,这是干爹替你问太医院的人要的,你用了好的更快。” 冯青走上前,收起小瓶子瘪瘪嘴,“还是干爹对我好。” “那是。”李让面白无须,但大眼厚唇,身材偏壮硕,不然也不会得到御马监的总管地位,御马监管的可是兵部的马,没点派头震都震不住。 他看了眼冯青这委屈样,忍不住开口:“你别以为我不晓得那天发生的事,宫里的太监宫女,你都祸害几个了。区区一个新来的小太监,长天仙样了要你亲自去请?” “干爹,那小太监是真长得不错,”冯青复加说了一句,“就是不识相。” “不识像就暗暗的来,你大摇大摆地去找人显摆,是怕咱们还不够高调?”李让白了他一眼,压低声继续说:“摄政王刚回来,朝中表面看不出来,其实乱成一锅粥,这时候你少给我惹事。” “可那小太监....”到嘴的肥肉,不吃也太傻了。 “不就是个人么,你就不能弄到自己的地方慢慢吃?”李然眼下一狠,“吃完扔了正好。” ... 李让走了之后,冯青坐回上座,细细琢磨着干爹那句话。他对苏果比旁人的确多了耐性,毕竟是想宠久一点的,但这次连累他歹了摄政王的眼,这口气他怎么都顺不下来。 反正这些年被他扔到井里湖里的太监宫女多了去,多个苏果,也没甚大不了。 “阿贵,给我进来!”冯青往外吼了一句。 刘阿贵是他多年前收下的徒弟,别的本事没有,但在宫外时做的地痞,干起坏事最是顺当妥帖,他也看中了这一点,用他来做狗腿子。 “师父,您有什么事吩咐?”刘阿贵腆着笑脸,弓腰进门。 冯青招手,“你过来,我跟你细说。” ... 今夜,与李荃交了班,苏果如往常站在宫门口。 她和安洛约定好过几晚再陪她一起守夜,毕竟冯青还没好利索,她也不想那么快麻烦别人。 白日暑气再炙烫,过了夜半消散得只剩闷热。她依旧带了换洗的衣衫和水桶,以往,她留意的是外头的动静,而最近,她有意无意听的都是门内的声音。 快丑时,和昨晚一样,周遭平和,没听到诡异的叫喊,也不见谁来,就是西南边矮树树叶不寻常的沙沙作响好久,但苏果将之归结于风,因此并未放在心上。 很好,苏果心里默数,平平安安地过了五日,那个男人应当不会再来,那晚的事算是了结了。 她放下心,从怀里摸索出锁匙,拎着小篮回头开锁,准备去净室洗漱。 然而就在打开木门时,她的后颈忽如其来一阵劲风! 疼,刹那之间,苏果只感受到背后沉重的钝痛,痛的她喊都喊不出声。她往前倾倒,脚腕恰巧被绊在门槛,她整个人竟往里飞了三四尺。 背脊被石块硌破好几处,手上的水桶也应声落在她脚边,凉水湿漉蔓透布鞋,脚心的凉意蹭蹭往上传,苏果反而从晕眩中清醒了些。 她弯着臂肘,支撑地往里爬了好几步才停下回头,黑黢黢的门框下,站着的是个从未见过的太监。 他的身量矮小,混在树影中的肤色黝黑,手上拿着的石砖显然就是方才击打她的利器。 苏果的手捂着渗出了血的后颈,努力镇定,声音却难免无力,“你,你是谁?” 刘阿贵先前一直屏着气没出声,见苏果竟没被打晕过去,滞住半响才恶狠狠出声:“哟呵,小身板还挺硬气。” 他扔掉砖块,从袋里摸索出一根捆绳,往苏果那儿走。 “你,到底是谁?”苏果继续努力往里爬,奈何她头晕得厉害,手软腿软根本爬不快。 刘阿贵看她如此,心里笃定,说话也就放肆起来,“还能是谁,冯公公你也敢拒绝,真是不要命了,喊我一句阿贵哥,我就让你少受点罪。”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刘阿贵已经走到苏果面前,他弯腰用绳子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手捆起,饶是苏果挣扎,但她意识模糊,软绵绵的击打不痛不痒,刘阿贵压根不放眼里,麻利地打了个死结。 “我劝你省省力,等会在床上好好服侍我师父,到时候求他饶你一命,不然的话——”刘阿贵站起来借月色瞧着苏果的脸,嘿嘿笑两声,“他要你死,我还能先爽快爽快。” 污言秽语在苏果的脑中不断放大,她不想死,更不想被人蹂/躏。 “救命——救——!” 刘阿贵拿起布条往苏果嘴里一塞,“闭嘴,真是傻子,大半夜谁会来这种鬼地方。” 庭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呜咽的悉索声响。 苏果不能说话,眼见着刘阿贵要将她扛起来带走,生死关头之际,她连哭都来不及哭,也不知哪里迸发出的气力,伸腿用力抡扫,刘阿贵不察,居然被绊住摔在了地上。 “呸,你个兔崽子敢偷袭老子。”刘阿贵摸摸后脑鼓起的大包,脸色比夜色还黑,他极迅速地从地上爬起,顺手拿了块大石头,“不让你见点血,你不服气了是吧。” “唔——唔——” 刘阿贵气势汹汹地上前,苏果躺在地上,咬着布条闭上眼不再看他,方才那一脚花光了她的力气,她实在反击不了。 她身上颤抖的厉害,但已然打定主意,等见了冯青,哪怕咬舌撞柱,也绝不给他们得逞。 耳边是呼啸而来刚劲的掌风,混杂着石块上绿苔的土腥气,苏果知道,砖头马上就要砸上头。 若说还有可惜的,姆妈仍在宫外等她,安洛拿回来的葱饼,她不舍得只吃了两小块,早知道,她就多吃两口了。 走马观花般的旧时回忆遽然涌入,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不来。 闷哼一下,是有人倒地的动静。 苏果惶惶然睁开双眸,泛着月光的漆瞳里,倒映着门墙边斜倚的男子,他单手抛着几颗小石子,姿态挺拔而恣意。 低沉的嗓音从墙垣处传来,带着揶揄的口吻,苏果方才一直忍着没哭,在听到他声音的时候,眼角忽尔就湿漉起来。 他说:“小太监,你可真没用啊。” 第6章 第6章 晚风缠裹余热,男子的声音却很凉,在黑夜中似划开一道光亮。 踏着那道光,他慢条斯理地向亭下走来。 一如那晚月下的身影,肩宽身长,墨缎束腰,俊昳好看的面容一半隐匿在黑暗中,看向她的时候,薄唇勾起若隐若现的弧度,似笑非笑。 苏果从来没有想过,在如此危险的境遇之下,只见过一面的人,最后救了她。 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颗颗顺着侧倒在地的脸庞落到泥地上,视线却是没有偏移,紧紧望着男人靠近,直至停在她身前。 陆则琰敛眸而下,亭檐下的小太监,倒地的半张脸上,蓬乱的碎发垂髫遮掩了原本秀气的五官,被迫咬着布条的嘴角混着灰泥残血,唯有双瞳干净澄澈,蓄起水滢滢的幽光,倒映着他的身影。 触目之间,陆则琰有刹那的皱眉,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弯腰轻笑,“除了哭,你还会什么。” 话毕,苏果口中的赘布被取走,捆着她手腕的死结也在他指腹下一并四裂碎成齑粉。 束缚蓦地被解开,苏果左手掌心撑地,缓慢地支起,开口就是满嘴的血腥气味,和还未来得及褪下去的哭腔,“谢,谢谢大人,救我。” “谢,谢大人。” 苏果的脑后有伤,起身时眼前发白,晕眩使她一时间忘了卑称,眼泪堪堪止住,心里满满是对男子的感激。 她在地上坐不稳,脑袋总是歪斜蹭到对面的袍裾,陆则琰往后退了一步,“顺便而已。” 的确是顺便。他从地牢出来,恰好看到小太监躺倒在亭下,而那个人举着砖块正对着石门的朝向,不管有没有看到,都是必死。 陆则琰说完,没有再多作停留,而是转身走到了晕厥过去的刘阿贵面前。他不屑地睥睨着,将玄色的皂靴直直踩进地上男子的喉脖。 就在他准备踩断颈骨之时,小太监细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人,他,他死了吗?” 陆则琰偏过头,对上苏果探究的视线,与此同时脚下毫不犹豫地施力。 伴随着轻微的“咔——”,他语气随意,“嗯,死了。” 周遭虽夜澜寂静,但苏果离得稍远,陆则琰背对着她,是以她并未听到那毛骨悚然的一声响动。满以为他是为了救她,一时失手才致人死地。 苏果心里害怕,扶着亭柱等头晕得不那么厉害了,伸长脖子看地上的尸体,话都缕不顺, “死了,他真的死了...” 陆则琰看她说话吞吞吐吐,心头划过不悦,“是啊,难道你觉得,我杀的不对?” 苏果摇了摇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自己沁出了冷汗的手心,嗫嚅道:“大人没有错。” 大人分明是为了救她,若不是他,她即将面对的事一定要比死还痛苦。他是她的恩人,是为她才杀的人,她该担负责任才对。 陆则琰轻哼了一声,抬脚就要走,苏果却喊住他,“大人!” “还有事?”陆则琰有些不耐烦,救小太监不是本意,但既然救了,若是小太监胆敢替地上的尸体说半句话,他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 苏果换了副郑重的神色,弯腰行礼,“我就是想请大人放心,今晚这个人是我杀的,万一有人查到,我绝不会将大人供出来。” “我讲完了,大人去忙吧。” 苏果说完,揪着自己的手指,有些局促。 她的外衫凌乱污脏,脸上也是青红分布,浑身上下滚了遍泥,连太监服都快看不出原本绣着的图样,就这么一副瘦弱可怜的样子,扮起郑重其事,反而多了几分悲壮。 陆则琰像是全然没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诧异片刻之后,才轻轻笑起:“你这是,要护着我?” 他的话太过直白,苏果一时转不过弯来,但她的确存有这个心意,于是想了想后点点头。 陆则琰‘哦’了一声,随后笑意不减地吐了两个字:“多余。” “......” 苏果满腔的感激之情,被他一句话偃旗息鼓,默默地低下了头。 陆则琰看着她耷拉的小脑袋,觉得甚是有趣。一个普普通通守门的小太监,有时候胆子如针眼般小,有时候胆子又大的没边,现在已经敢大言不惭的说替他顶罪了。 他的视线拂过苏果耳下的暗红色,朝她招了招手,“过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是,大人。” 苏果说着便往他那走去,她现在当他是恩人,自然不想逆他的意。 但刚迈开步子,就看到不远处刘阿贵的尸体,苏果的腿战栗发抖,怎么都跨不出第一步。 觉得大人做的对是一回事,害怕是另一回事,她恨不得歹人死,但还是不敢和死人靠的太近... 苏果艰难地咬唇道:“大人,您能不能把他挪开一点...” 陆则琰斜睥了一眼,站在原地不动,好笑道:“死了的人有什么怕的。” 苏果知道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把心一横快快的闭上了眼,依稀照着脑海里的路,走了个半圆,远远绕开了刘阿贵的尸身。 凝神屏气地往前走,苏果脚下的触感灵敏,但毕竟心里慌张,有几次差点站不稳,好不容易快绕到陆则琰那,脚下突然踢到石头,她就要往一侧栽倒。 说时迟那时快,腰间传来一阵强劲的力道,苏果吓得睁开眼,和陆则琰对视个正着,她竟是被大人接住了! 苏果红着脸避开那双深得如潭水般的褐瞳,谢字没来得及说出口,陆则琰收紧手臂,顺势一扯,已然将她放在了另一侧。 “走吧。” 苏果咽下想说的话,安分地跟上,“噢,是...” ... 月光清幽,冷宫外围的窄道上,隔着数尺便是一盏窍石烛灯,照亮前后两个身影。 前面的男子身高腿长,扎束的垂顺锻衣能看出弧线流畅挺拔的肩胛,步履之间的宽度抵得上后头的那个小跑好几步,因此不多时,二人距离便越拉越大。 苏果步子缓不下来,忍不住喘道,“大人,咱们要去哪?” 被砖头砸,又摔在地上,头时不时还会发昏,若再跑上半晚,她的体力当真是吃不消。 “太医院。” 夜色中清冽好听的男声在苏果耳廓打了个圈,她望向前,男子背脊的轮廓,高大窄劲,莫名教人心里惴跳。 大概是苏果气息略急,陆则琰也跟着停步回头,看到她一副发呆的模样,勾了勾指,“在想什么,还不过来。” “来,来了。” 苏果结结巴巴说完,才回味过来他们要去的地方,蹙眉心道:大人是受伤了? 所以要她跟着去太医院服侍? 苏果只能想到这层理由,不然她跟着一道去作何。 两人走到太医院的院门口也没停下,苏果犹豫了几息便跟着陆则琰走了进去。 宫里所谓的太医院,其实并不是正身,而是前几年,太后怕小皇帝夜里有急况,临时隔出来给太医的守夜之所。 至于它的主衙署,则是在大明门的东侧,那里有大门三座,堂六间,侧厅四间,不似此处只单单一个堂厅,简陋地甚至未设门役。 苏果对这里算不上熟悉,但不久前来过一次。陈安洛温病发的厉害的时候,她和李荃想替安洛求个退热的方子,结果可想而知是不行。 倒不是太医不肯,而是每份药的出处都需笔录在册,他们不过是小火者,显然不够格留名,不说他们,便是连冯青被棍伤,也只能靠着宫外带进来的药膏,哪里能让太医诊看。 但是苏果当时遇到的那个太医心善,说了许多其他的土方给他们,后来安洛也是靠着那些方子才好转的。 苏果回想前事之际,两人跨进了太医院正堂的门槛。 厅堂进深十余尺,有三四架褐色木柜,摆置着一笼笼小屉,分门别类地贴着药名。 柜子前,值夜的太医正手肘撑着桌案,闭着眼全然睡了过去,根本没察觉到有两人走进。 陆则琰轻一挑眉,苏果连忙避让到了门牖一侧。 大人不知是哪里受伤,靠的太近万一他不高兴呢,反正若是缺她服侍,他总会喊她。这般想着,苏果更是整个人偏侧过去,不敢看向里头。 “你蹦来蹦去,要躲去哪。” 一道声音把苏果的视线拉回,睡着的太医也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眯眯眼,在看清来人之后,手忙脚乱地从椅子上瞬间弹起,跪下的时候差点摔在地上,“王,王——”摄政王怎么来了! 桌椅被太医磕碰的哐啷作响,陆则琰嫌吵,适时地打断,“起来,替他看伤。” 这连着的两句,听得苏果呼吸都停滞了一拍,大人说,替她看? “大人,是奴婢看太医?” “不然,我带你来逛这太医院么。” “可是,”苏果心里有些懵,“奴婢身份低微,不能——” 陆则琰没等她说完,瞟了太医一眼,太医头皮阵阵发麻,来不及理清这小太监对摄政王的称呼,腿脚不受控制地走向门边,就要替苏果诊脉。 “你,您能不能把手伸出来。”太医斟酌用词,想了想还是没敢随意的称呼小太监。 这可是摄政王带来的人,得罪了,他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苏果眼看无法推辞,心里升起暖意,她把手伸出来,可未等太医把脉,她立马又缩了回去。 她差点忘了,她的女子身份呢! 不清楚太医能不能诊脉诊出来,但万一被发现,到时候不但她要被砍头,还得连累大人... 苏果长袖遮住手腕,连连后退,“太医,我不用诊脉了。” “这...”太医有些难办,就他的水准,够不上看一眼就能知道病症的程度啊。 陆则琰将苏果的小动作一览无遗,眼底闪过微微异色之后,开口提醒,“他后颈有伤。” “是,卑职明白了。” 太医颔首,随即便绕到苏果身后,查看她的伤势,果然在后颈的发际能看到暗沉的血色,沾透了发线。 “能不能请您到烛火下,我才能看的更清楚。”太医指腹拭过,看到淡淡血色还未凝结,皱眉道。 “嗯。” 苏果这次没有推拒,跟着太医走到了深色的桌案边。 太医的动作轻柔,偶尔有疼痛但都不重,按了她后脑好几处,苏果糊里糊涂地答完,心里想的却都是大人为何带她过来。 大人救了她还替她治伤,对她这般好,可她骗了他。 或许,他正是以为她是摄政王的男宠,所以才对她照顾...这般想,苏果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幸好是皮肉伤,我替你贴了膏药,小心别碰到凉水,最近宜静养,知道吗。”医者仁心,太医真看起病患,也先将对摄政王的惧怕放下来,温声交代。 他熟练地抽出油纸,抹了几张药贴,塞进苏果手里。 “谢谢太医。” 苏果把药藏进襟袋,鞠完躬,随后看了陆则琰一眼,可陆则琰盯着窗外,并未留意她。 “大人。” “好了?”陆则琰回头,绝滟的姿容在窗外透进的银光下像是笼了一层薄雾,身如琼枝玉树,仿佛处在画卷之中。 苏果收回目光,轻轻应了一声。 她方才有难以言喻的心烦意乱,大人实在是,过分好看了吧。 ... 走出太医院的时候,天边零落几颗星星。 带小太监过来太医院,是陆则琰一时兴起的念头,他在宫里还有事,自然不可能把她再送回去。 “认路么。” “认得...” 陆则琰只是随口问问,说完便转过身要走,苏果情急之下,只能扯住他的袖口,“大人,奴婢有话要说。” “嗯?”又来,小太监怎么诸多花样。 陆则琰抬头看天色,匀点时间给他,倒也不是不行,“说罢。” “是。” 苏果想好好解释她骗他的话,鼓起勇气道,“大人,天色快亮了,我们找一处隐蔽的地方再说。”她就怕遇到过路的宫人。 见陆则琰没反对,苏果直直拉着他往花间幽道走。 她边走边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哪里合适,除了凉亭就是靠墙的假山,耳边传来及近的脚步声,她心里急的就差原地打转。 陆则琰垂眸看了眼她捏着他袖角的手,修长的手掌一翻,倒扣住她的手腕,转过两个弯将她带进一处假山凉亭下的空镂。 苏果跟着走进去才发现,山体支起的亭子底下竟然是空心的,入口被假石错开挡住,不仔细还真的辨认不出来。 石壁上有许多暗孔,能透进外面的光亮,不至于目不视人,地上铺了层干草,是有人偶尔来留下的痕迹,或许,这里是大人巡逻时休息的落脚处? 苏果环顾四周兀自猜测,头顶传来带着笑意的一句低声。 “还不松开我的袍袖。” 后知后觉自己还抓着他,苏果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大人,对不起。” 陆则琰眸色微沉,背身的右手两指指腹摩挲,方才小太监的手腕骨架,比看到的还要细弱,寻常男子会有如此小的身量,他莫名兴起怀疑。 苏果低着头掩饰自己的小红脸,同时不想耽误大人的时辰,于是直截了当地坦白,“大人,奴婢骗了您。” 陆则琰收回视线,“是么,哪里。” 虽然是问,但他心里很清楚,小太监显然是要坦白不是男宠的事。 果然。 “其实,奴婢不是摄政王的男宠。” “那是什么。” 苏果讪讪,“什么都不是,奴婢都没见过王爷...” “哦,这样啊。” 苏果见他不怎么惊讶的样子,虽然觉得奇怪,但心中依旧愧疚得不得了:“大人救了奴婢的命,还对奴婢这么好,可奴婢没办法帮上忙...” 陆则琰倚在左侧石壁,双手环抱在胸前,这才掀眼看向苏果,好笑道:“你以为,我帮你,是为了讨到摄政王的好处?” 苏果总觉得这个大人说话,似乎总是能戳人,但又确确实实被他说中了,“也,也不只是这么想,你还是我的恩人,我不能再骗你...” 陆则琰轻描淡写地掠了苏果一眼,“以后不骗我就行了。” “嗯,保证不骗!”苏果心想,除了她的身份,她一定不会再骗大人了。 大人虽然才见过她两面,但为了帮她而错手杀人,还带她来医治,在苏果心里,他就是顶顶的大恩人。 想到杀人,苏果一个激灵,忙不迭提醒道: “对了,您杀的那个是冯青的人,冯青是内官监的领事太监,他有很大的靠山,所以,您千万不要说出去。” 苏果细致地把从李荃那听到的只字片语转述出来,过了今日,或许她很快就会被冯青抓起来,然后不管发不发现她的女子身份,她都可能逃脱不了一死,如果能让大人有个准备,不被她连累,那就最好了。 陆则琰安安静静地看着小太监认真嘱咐,傻乎乎的瓮声细语,柔软的像一朵娇花,想到关键地方蹙眉的时候,秀挺的琼鼻微微耸动,就和波斯进贡的小玩物差不多的脾气。 难怪啊,冯青想收作栾宠,他都想摆在身边,心情不好的时候逗弄一下。 苏果说了好半天,发现大人好像没认真听,只能重复提醒一句:“大人,你听到了么,冯青有靠山的,是御马监的总管呢!” “唔...”陆则琰抿唇笑了笑,不答反问:“小太监,你有没有靠山。” “我...没有。” 苏果低声回答,皇宫里枝根错节,她攀不上也不敢攀,要是爆出了女子的身份,除了皇上谁能保得住她呢。 陆则琰嘴角上扬,“啧,那是有点可怜。” “是啊。” 苏果不知怎么回,附和了一下,她倒不觉得自己可怜,就是有点倒霉碰上了冯青,不然守着冷宫的门,想来也不会得罪谁,熬一熬就过去了。 “不如这样吧。”陆则琰的声音幽幽然,身体则向前倾。 “嗯?”苏果循声抬头,正好对上男子的视线。 他笑意灼灼,潋滟绝美的容色上,完美狭长的凤眸里像是淬了星火,勾起的薄唇樱色如花。 “我做你的靠山,要不要?” 第7章 第7章 石壁的空间狭小/逼/仄,低沉的嗓音夹杂着男子身上浅浅的冷香,不断在苏果的耳畔旖旎绕圈,一句最正经不过的话,却无端让人心跳加快。 她不自觉后退一步,小手指抠弄起侧边的石壁,温凉的触感慢慢地淡下心口的燥热,她细弱蚊呐般地说道, “谢谢大人。” 陆则琰直起身,不解地看了苏果一眼,她的神色虽然还算如常,但起伏的胸膛显而易见地泄露了情绪,奇怪了,怎么每次靠近小太监,他随口说句平常话都仿佛在要她的命。 苏果没有看到男子兴味的表情,低着头兀自继续开口,语气带着莫名的落寞:“奴婢知道大人是为我好,可是,奴婢不能要的。” 陆则琰眉头一挑,转瞬而过的惊讶之后是没甚所谓的神情。他轻轻一砸舌,似是替她惋惜:“那便算了吧。” 预着他会多问几句的苏果,没想到听到的竟是如此干脆的回应。 苏果心里不是滋味,越发觉得自己辜负了旁人的一番好意,忍不住解释,“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唯恐连累大人。” 她身份是女子,若无端得了照顾,有朝一日被发现身份,就怕给别人带来麻烦,最重要的是,现在冯青对她的歹念还半点没有着落,所以她仔细思忖,还是不想害他。 陆则琰笑道:“哦?这样么,我还以为,是小太监嫌我官阶低,才寻的藉口。” 苏果急的否认,宽大的袖袍晃得差点遮住她巴掌大的小脸,“奴婢怎么敢嫌弃大人!” 陆则琰看她急迫的神态觉得好玩,继续追问:“那你说的连累,是指什么?” “这个...”苏果泄了气般垂下眼睑,忸怩片刻,“奴婢不能说。” 头顶传来男子失笑,“小太监,你莫不是在耍我?” “没有,真的没有!”苏果猛地抬头,边说边心急的扑棱跳起来,前额‘嘭’地撞上石壁的凸出,红了大块,疼得她龇着一口白牙揉搓,嘴里还不忘重复那两个字‘没有’。 “...” 陆则琰看完她一连串动作,禁不住笑出声来,他头一回见宫里的人蠢笨直白地如此,还恰到好处地并不惹他生厌,唔...的确是衔蝉差不多,只多了一条,会说人话。 带着鼻音的低沉笑意,像把小羽扇挠的苏果耳尖痒痒的,她不知道大人在笑什么,但是大人的声音是真的好听,好听的连她头上的撞疼都要忘了。 “你和衔蝉很像。爱吃鱼么?” “嗯?”衔蝉是谁? “噢,爱吃。” 这没来由的问题叫苏果不明所以,只抓住了后半句点了点头,她从小不挑嘴,但也很久没吃到鱼了,“在监栏院里,奴婢们吃不到鱼的。” 岂止吃不到鱼,一日就一顿粗糠馒头,有就不错了,苏果不想说这个,免得大人误会她在告状,讨厌她了怎么办。 陆则琰顿了片刻,似是在思索,“这般看来,你活得还不如衔蝉。” 苏果从刚才回过神就一直想问,“大人,衔蝉是?” “我家的狸奴啊。” 苏果:“...”原来突然说这么大一堆,就是想笑她活得不如一只猫崽呢。 陆则琰看她瘪着嘴委屈,然而敢气不敢言的可怜样,心情颇为舒畅,“小太监,不如你求求我,我就给你鱼吃。” 苏果也不知陆则琰说的求该怎么求,她试探道:“...那就,求求大人给我鱼?” “哈哈哈,允了。” “...”苏果心想,大人有时真的比以前隔邻住着的小童还幼稚呐。 陆则琰笑了阵,指腹揉了揉眼尾,止住笑意,“我还有事,先走了。” “是。”苏果敛起适才的小脾气,往外看了看天色,已是交班的时辰,她也该回去了,不过此时当然是要等大人先离开,“奴婢恭送大人。” 陆则琰垂着眼眸,经过她时,苏果听到他说了句,好像是... “嗯,真乖。” ... 苏果走在回去的路上,双颊掩饰不住的酡然,是不是她听错了,大人怎么会说她乖呢。 她又不是猫狗。 之前还说要当她的靠山,可,可她是个太监呀,大人不知道她是女子,对她这么好,难道是——好男风? 不不不,苏果暗暗骂自己,人家只是心善,她却能猜测那么多。 苏果越想,脸上的绯色愈是褪不下,幸好这时甬道上走动的大都为宫娥太监,她低眉顺眼地擦肩而过,也没引起谁的注意。 快走至冷宫前的那条石道,苏果稳住心绪,准备回兜里摸索冷宫门的锁匙,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 钥匙还挂在门上,宫门也只是虚掩着,而那人的尸身都留在那儿,被人看见可就真的要命了! 糟了,苏果如当头浇了盆冰水,再顾不得其他,慌乱地跑向冷宫门口,不期然,换班的陈安洛已等在了大门口。 苏果忙看向他身后,门竟是锁的好好的,严密得一丝细缝都看不见。 “果儿,你跑去哪儿了?锁匙都掉这地上,被王公公晓得,你又该被罚了。”陈安洛皱着清润的眉眼,他的声音温和,担忧的同时隐隐透着责怪。 王公公是他们这些新进宫小太监们的主管事,有另外的掌事身份是以并不太常来,但偶尔也会查看他们尽没尽本分。 苏果还没从眼前的情景缓过来,划过思绪万千,不知从何开口。 她走近了几步,不自觉地将挡在额前的碎发拨至耳后,“安洛,我方才...”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清风扑来,苏果的手腕被蓦地抓住。 “你这伤怎么回事?还有身上如何脏成这样?!” 陈安洛看着苏果后颈还贴着的明显的灰褐色药贴,眉头瞬间就皱起来了。 苏果心虚道:“我昨夜不小心后仰摔了一跤,头晕乎乎地跑去太医院求诊,太医看我可怜,就替我瞧看了眼。” “是太医给你贴的药?” “嗯。” 陈安洛虽不信,但此时也顾不得探究,伸手轻柔地拨开苏果颈项的发线,“现在还疼么。” “不疼了。” “哎,算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陈安洛说完,背过身拿了把笤帚,在门前开始扫石阶,这事本来是苏果交班时该做的,现在显然是他不舍得苏果动手。 苏果现下在意不到这等细枝末节,只看见安洛无甚不妥,心道看来锁门的人不是他,那么会是谁呢。难道是蒙面人在帮她。她惴惴不安,一时在害怕,一时还要想如何支开安洛,进去看看尸身还在不在。 “果儿,你还不回去?”陈安洛回过头,他觉得今日苏果很是奇怪,举手投足都是慌张神色,脸色也带着惨白,“是不是摔怕了?” “没,没有啊。” 陈安洛走近就要覆上苏果的额际,苏果退后一步,“安洛,我就是不想一个人回监栏院,想和你多呆一会儿。”然后再找安洛离开的机会进冷宫看看究竟。 陈安洛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温柔,上前摸了摸苏果的头,“好,那你去树下坐坐,我扫完了陪你聊会。” 苏果暂时松了口气,对着陈安洛挤出了个浅浅的笑容,但很快,她便真的笑不出来了。 不远处的那棵矮红松下,冯青拄着木拐踱踱而来,他黑着一张脸,眼睛眯成线盯着苏果的朝向,嘴角满是阴恻恻的笑容,阴阳怪气道:“哟,是昨晚发生什么了,今日要换成两个人守门啊。” *** 衍庆宫的正殿里,陆则琰坐在书案后,修长的双腿架在桌角,地上散落着各地呈上来的简报。 半响过后,若枫捧着一叠审问的笔录叩门进来,陆则琰才抬眸瞥了他一记,“全招了?” “是,刺客已供认出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属下连夜去抓了人,当着太后的面已绞杀。” “很好。”陆则琰没半分惊讶,食指抵在额角,视线回到简报上不咸不淡地开口:“太后留着还有用,到此为止罢。” “属下明白。” “对了,去瑞王府也讨个彩头。”陆则琰嗤笑一声,“本王可不是厚此薄彼之人。” “是。” 当今朝堂,一派以摄政王为首,一派则以瑞王和太后是瞻。 十年前先帝御驾亲征,和镇北王一道想踏平胡族十六部,收复前朝丢失百年的疆土,后来虽夺回大半,但两人也先后遇伏,经年不见尸首。 先帝宾天之后只余幼子,他曾留有遗诏,绕过亲弟瑞王,称以异姓王陆则琰辅政。这着实让满朝震惊,个中流言四起,但碍于陆则琰年纪轻轻却手段狠毒,执掌北镇抚司六万锦衣卫,根本无人敢反对,但明里不敢,暗里却是手段不绝,比如这次的刺杀一事。 若枫继续道:“王爷,冷宫的尸体已处理,不会有人发现。” “嗯。” “要不要属下去杀了冯青,以免他以后查出来,节外生枝。” “不用。”陆则琰轻笑,想起了那个胆子忽大忽小的小太监,施施然道:“反正,有人吵着要给我顶罪。” 若枫疑惑地抬头,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原本的面无表情。 提起小太监,陆则琰忽尔想起来,他好似欠人家一样东西,“喊尚膳监的人过来。” “是。” ... 第8章 第8章 赤日才露了个头,空气中的暑热便四窜起来,冯青走近门口的时候擦了把薄汗,脸色除了难看还是难看。 昨夜,他派刘阿贵过来抓苏果,可人一直没回来,他又急又气,不得已才撑着拄拐来打探。 他昨夜熬了一宿,刘阿贵迟迟未归,他的眼皮也就没合过,现在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更不消说过来就看到两个太监笑着对望聊天,心里的火烧的厉害。 “参见冯公公。”陈安洛和苏果见冯青走近,同时低下头异口同声。 “嗯哼。” 冯青扬着下巴,眯眼看过面前这两个太监,除了苏果,另一个比他身量要高,眉目清隽,他以前不知怎得没留意到过,可虽说长相不错,但无来由的气势压他一头,让他并不欢喜。 “你们两个扎堆在这儿,是闲的没事做?”冯青眼珠转了一圈,周遭干干净净,没有刘阿贵的身影。 “奴婢们正在交班。” “你身上这些泥从哪来?”冯青看得出苏果衣袍上带血,不由得怀疑。 苏果虽然做好了认命的准备,但能拖赖的肯定不能认下,“奴婢昨夜来换班时摔了跤,好半天才爬起来,身上就沾到脏了。” 冯青绕着苏果走了一圈,“你颈上还贴了膏药?” 苏果还待继续编圆谎话,陈安落上前一步,温声道:“是奴婢老家寄来的古药,苏果受了伤,我便扶她回去帮她处理。” 陈安洛答得从善如流,苏果掩下自己的惊讶,奇怪,安洛在帮她。 果然,冯青有些迟疑道:“到底昨晚是谁当值。”守门一职,调班换班的事稀松平常,也是大家默认的,只要没出岔子,根本不会有人纠察。 陈安洛平静道,“苏果泛了晕症,是我替的她。” 冯青对着二人,心里颇有疑惑。苏果整个人连说话声都是细软绵绵,论打,肯定打不过地痞出身的刘阿贵,所以他当时派一个人过来,已然觉得笃定非常。 现在看来,苏果并没在昨晚当值,那阿贵就该回来与他复命,可并没有啊。 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他做太监多年,知道意味着什么,难道是走夜路听了不该听的话或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冯青兴冲冲而来,手上却没甚证据,反复思量之间,他看到了冷宫门。 “你们开了门给我瞧瞧。” 开门?尸体还躺在里面呢! 苏果的胆子提到了嗓子眼,脚登时发软,陈安洛不着痕迹地扶住她,同时不卑不亢道:“冯公公,我们奉命守门,不能随意——” “我叫你们开就开!”冷宫就是一个空关的荒芜处,冯青有啥可怕的,他们越是不想他看,他越要看。 “好,那么,就请公公自己开。”陈安洛将钥匙放在掌心奉上去,另一只手则似是无意地拂过苏果的手背。 苏果蹙眉抬头,陈安洛对她温和一笑,唇形道:没事。 门吱呀一声,苏果屏气看着冯青探头往里环顾一圈。 她借着门缝往里偷看,石板青苔,杂草丛生,一点儿人气都没有,木头残破损旧,红漆早就零落,地上也俱是落叶灰土,半分奇怪都无,更不要说她最怕的那具尸体。 想起陈安洛方才对她的安抚示意,苏果不禁起了猜测,难道...可安洛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发现了尸体的样子。 冯青找半天都没找到可疑痕迹,大力关上门,将钥匙扔台阶上,话都不多说,转身哼了一声就要走。 苏果和陈安洛对视一眼,垂头站好。 然而冯青走不多远,不甘的声音复又传来,“苏果,守个门都能伤着,我看,这守门一职确实不适合你。” 意有所指地说完,冯青没再停留,陈安洛见他走远,第一时间侧过身,没给苏果丝毫的时间反应,他看着苏果的眼睛,缓缓道:“果儿,我今日来的时候,冷宫门开着,是由我锁上的。” “所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如实说,不要瞒我。” ... 监栏院里紧紧闭阖窗门,趁着白日大多在当值,李荃与同铺临时调了第二个班次,赶回来一并商量苏果的事。 浅金色的光束隔了层简易的窗花纸,透进房内被打薄少许,斑驳昏暗地落在苏果的眼睫上,她回来之前在冷宫净室里粗粗的擦身换了干净的衣裳,头发还未干透,怕打湿膏药,被她撇在另一侧颈边。 “昨晚就是这样了。”苏果眨了眨眼,朝着对面坐着的两人不无心虚地低声说道。 她不会将大人为她杀人的事说出来,便只提了冯青派人来抓她,然后她慌不择路逃走摔了一跤,正巧跑至太医院门口被太医治伤,回来时便碰上了安洛,大多数都是真的,除了她偷偷将多出来的那个男人从故事里面剔除。 “奇怪,冯青的狗腿子竟然没追上你?对了,你说的那个应该是刘阿贵,地痞出身,跟了冯青好多年,我见过他。”李荃说完拍拍胸脯,“果儿,你运气当真算是不错啦。” “嗯,我想他或许也怕被人发现,所以没敢继续追。” “可是,你们说冯青过来是像找东西的模样,会不会就是找那个刘阿贵,他追不到你不回去么?” 苏果不知如何说,只能作摇头状。 陈安洛之前一直没开口,此时才接道:“果儿,你还遇上谁了么?” “没有。”这次,苏果不犹豫地应道,不想让人看出端倪。 “夜半天黑,记得如此清楚?” 他的语气依旧如往常柔和,但看向苏果的时候眸子里似有深意,苏果以往不觉得,但此刻,她不知不觉侧过身偏移视线,不想与他对上。 “安洛,真的没有别人,我没听到人声。” “嗯好,既然是这样,过去了便不要再想。” 李荃全然没在意到陈安洛的疑色,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愁道:“哎,你们尽说这些没用的,有空还不如想想冯青留的那句话是何意思,我看果子啊,迟早会被他讨要了去。” 他这话一提,苏果和陈安洛心里也泛起隐隐不安。 而苏果比他们两更清楚,冯青一旦发现刘阿贵的死,绝计不会放过她。 冯青在宫里仗着有干爹,对宫娥太监们的蹂/躏不是一次两次,但从来都没被人抓住过把柄,就凭他们三个位列最低的小火者,哪里是对手。 “倒是有个办法。”陈安洛边想边说道:“趁冯青还没动静,若是果儿先调至宫内其他几个大公公手底以作庇护,冯青想来不敢明目张胆地再去要人。” 陈安洛是读书人出生,讲话不快兼带着书卷气,李荃耐着性子听完,本来还颇有期待,登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安洛,你这不是废话吗,要是能寻到靠山,咱们还用呆在监栏院做守门的?” 李荃有句话没说,真想找靠山也不难,但总要牺牲点什么,他们一穷二白,无非就是模样端正,如此要牺牲的不言而喻,李荃自己不愿意,苏果和陈安洛又哪个会愿意呢。 “再说了,冯青的干爹是御马监总管,要寻到压得住他的,那就只有司礼监,那儿的人咱们想遇上都难。” 陈安洛皱眉沉吟,“总有别处麽。” 李荃低头仔细想了想,他比陈安洛还要早来两年,对宫内较为熟悉,突然就想到了一处。 “其实,果子要是能进尚膳监,倒也是可行。” “尚膳监是管皇上用膳的地方么?” 苏果才来月余,因此不太清楚,李荃便顺道给她解释了下。 尚膳监算是宫内十二监里太监们最想去的一处,现在那儿的总管公公名叫方元顺,据说和李让还是同期行的割礼,为人和善,待手下的人也好。虽然不掌实权,但毕竟负责皇上和摄政王的膳食,没人会上赶子找茬,冯青虽无赖,却并不敢胡乱惹事。 “有传言说尚膳监的总管是摄政王的人。”李荃压低声道。 陈安洛嗯了一声,“方元顺以前是镇北王的随侍太监,镇北王死在关外,他才入宫进了尚膳监。” “还有这层关系?” 李荃嘟囔一句,“安洛你不是比我晚来麽,怎么都知道...” 陈安洛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偶尔听得,其他的便不知了。” “你替膳房写家信的那些人能说得上话么?” “是有些个熟人,我会去试试,但...”几封书信的交情,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塞个人进去呢。 “哎。”讨论到现在,依旧一筹莫展,李荃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三人一阵沉默,苏果抬头正对他们两,轻轻说了句,“没事的。” 她的嗓音低下去的时候,就和人一样温软,像是微风拂过宽远的矮矮绿草,带着浅浅的青草气息,仿佛真的能抚平旁人的烦躁。 “果儿,其实你...”陈安洛好似有许多话想讲,但噎到一半,没能说出来。 “咱们方才说的这许多只是猜测,或许过两日,冯青就忘了我也说不定呢,我都没害怕,你们怎么这般怕的。”苏果嘴角弯弯的,还在继续安慰两人。 李荃性子活泼,脸上挤出笑脸,说道:“也是,或许是咱们想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呗,冯青总不会急着今天就来。” “嗯,我想出去走走。” ... 从监栏院里出来,苏果嘴角的弧度才慢慢垂落下去。 六月末,空气中残余的暑热闷了一整日,远处的叠云灰蒙厚重,隐隐是快要落雨的样子。 苏果走的却是很慢,她心里藏着的一堆事拖着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往北边走去,根本无暇顾及到暗沉天色,直到细密雨水沾湿在衣衽时,才发觉自己的狼狈姿态。 苏果跑了几步,躲不开雨索性就不跑了。这些日子一直压抑着的无端进宫的委屈,掺杂昨夜强压下去‘杀了人’的惊慌失措,就在此时一股脑全冒了出来。她的眼眶蓦地染红,眼尾沾着雨珠,像是已经大哭了一场。 从她懵懂记事开始,她就和姆妈生活在菉葭巷,在整个京府最北的角落。姆妈待她很好,教她读书习字,吃穿用度从来不亏她。她虽没有爹娘疼爱,但也没受过何坎坷磨难。 直到十五生辰那日,她高高兴兴地许完生辰愿,突然昏沉倒了下去,醒来,就是在监栏院里。蒙面人扔下一件太监服,而后,她便成了一个假太监。 没人告诉她,接下来该做什么,她好像只需要活着就好,可在吃人的皇宫里活着,真的太难了啊。 苏果站在甬道尽头,看着不远处的冷宫笼着细雨,鸦青色的长檐像是蒙上了白雾,和她一样安静而落魄,心里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大人说的没错,她活的真的不如一只狸猫。 “苏果!果子!” 苏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骤地听人叫唤,茫然地循着方向转过头,李荃气喘吁吁朝她奔来。 苏果的袖袍拭过眼尾,勉强笑着问道, “李荃,你怎么来了?” “是,是王公公来了,带了人——来要人——” 李荃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苏果听的糊涂,反应过来时心头猛跳,她拉过李荃的袖子,声音发抖,“冯青这么快就来了?” 怎么会那么快,她还想着至少得过两天,冯青竟然现在就来抓她了。 李荃终于顺了气,连连摆手,“不是冯青,是尚膳监!大总管他直接来了!” 第9章 第9章 今日的监栏院,与往常相比更要安静的多。 摒除了闲杂人等,王公公低着头,毕恭毕敬地站在方元顺身后。 方元顺慢悠悠打量了眼四周简朴的灰墙土垣,倒是和几十年前没什么两样,当时他也是从这小小的监栏院里被镇北王挑出去,一跟就跟了几十年。 “德安,你方才说到哪儿?”方元顺撑着墙,回头看了王德安一眼,他在尚膳监里吃好喝好,模样比年轻时宽了两倍不止,唯有口音还是带着老家戍北的味道。 王德安弯腰笑道:“元顺爷,德安就是好奇,您老咋看上守门这个小子了。” 宫里凡是品级高的公公,亲近的后辈们都习惯喊声爷,一来是表示尊敬,二来也是为了拉近距离。当然,近乎也不是人人都敢套的,王德安毕竟在宫里十年,也曾跟在方元顺手下一段时候,是以才敢这么喊。 “可不是摘选那日合了眼缘么。” 方元顺笑呵呵地边说边走,坐上了院中的石凳,王德安立刻抬起桌上茶盏,沏了杯茶奉上去。 “年纪大了,也想找个干儿子,以后好照应。” 王德安闻言有点惊讶,方元顺五十好几,进宫时年纪就不小,后来不知怎的跟了摄政王的父亲老镇北王。他在宫里是出了名的没脾气,想做他干儿子的太多,但他从来就没松口许一个,没想到这新来的小太监运气这么好,不过... “元顺爷,有个事儿德安还是得跟您说,苏果这个小太监,是冯青冯公公预下的,前两日还与我提起要调回内官监,您看...” 方元顺笑笑,吃了口茶道:“嚄,冯青是李让的干儿子吧,那件事我听说了,你不用放心上,李让不会跟我计较这个,我会去说道。” “谢谢爷。”王德安就是等这句话,他可不想为个小火者得罪哪边的人。御马监的李让手握重权,而尚膳监的方元顺,则是摄政王的人,他当然更加不敢怠慢。 “元顺爷,德安托人从戍北带了点延边的茶过来,想孝敬孝敬您老,您看...” 方元顺听了话了然道:“怎么,印绶监里做的不爽快?” “嘿嘿,哪敢瞒着爷,事情是这样...” ... 两人闲聊一阵,苏果终于和李荃小跑着赶至院内。 “镇日乱跑,面子大了要,总管公公等你了是不是。”王德安笑着嗔骂两句给方元顺听听,苏果以后就是方元顺的人,他自然不会真的计较这种虚的。 借着他这句,苏果正好跪下行礼认错,李荃则被王德安皱着眉赶到身后。 “苏果参见总管大公公。” “起来吧,又不是在外,不必行大礼。” 苏果抬起头,圆凳上坐着的人,皡蓝顶花翎下的脸圆圆胖胖,绣有孔雀的补子撑起圆咕噜的大肚子,还有两颗大酒窝,看起来平易近人极了,这个就是摄政王手下的人么,她还以为王爷手里的人都是凶巴巴的呢。 方元顺也是第一次见她,借着掀茶盖的间隙,他探了眼苏果,眉目娟秀长得像棵新鲜采下的小白参,秀嫩可人,比承秀宫那些精心挑选出来的宫女还要生的精致。 王爷清早突然传他进殿,只吩咐了安排一个人进尚膳监,于是他便急匆匆地赶来监栏院要人,生怕出了闪失。现在看来,这小太监皮相倒是不错,难道因此入了王爷的眼? “苏果,你知道我来是干嘛来的吗?” 方元顺看着苏果,笑呵呵地等她回答,他说话故意的带着市井气,就是为了安抚这些新进宫的小太监们的心情。 苏果果然不再那么紧张,“奴婢知道...奴婢运气好,听说能进尚膳监。” 方元顺点点头,当着王德安的面,意思意思地问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那么你可会烹煮?” “约莫会一点...” “不急嘛,反正能学的。” “谢谢大公公。” 方元顺摆摆手,吃着茶慢悠悠道:“老家在哪呀?” ... 三人再就苏果进宫前的琐事随意聊了聊,王德安便送方元顺出了监栏院,李荃在旁边站着憋了半天,终于敢开口说话。 “果子,这,你就这样能去尚膳监啦,怎么和做梦似的!”李荃高兴地就差抱起苏果,走到跟前红着脸将手背到身后,“你说你运气这么好,次次都逢凶化吉。我们不是才想着要去尚膳监,这不,人总管公公都来找你了!” “是啊。”苏果心里也高兴,但高兴之余又觉得奇怪,她运气当真有这么好么。 虽然尸体还不知道是谁运走的,可不管如何,她现在总算是暂时摆脱了冯青,听李荃所说,那个方总管好像人和善的很,只要她能安安稳稳地呆在皇宫里,不被人发现身份,那就太好了。 “咦,安洛呢。”苏果四下张望,“我出门前,他不是与你在一起的吗?” “我也不知道他,你走了之后他很快也走了,总管和王公公来的时候,监栏院人不多,王公公就让我去找你。”李荃说完一拍脑门,“果子,我知道了!” “什么?” “一定是安洛去寻人帮的忙,你想啊,咱们中只有安洛人缘最好,不是他还能有谁?所以尚膳监的总管才会那么快过来。” 苏果应了声,低头细忖,难道真的是安洛... *** 方元顺从西北角那片地方出来,绕了一圈,绕回了衍庆宫门前。 摄政王早上吩咐的事虽然已做完,但他并不太确信王爷的心思。反复思量,方元顺决定再去探探风,否则他都不知该如何安排苏果做事。 他是镇北王府里的老人,以前一门心思服侍老主子,老主子走了,他就服侍小主子,王爷要是真看中了苏果,他可不敢胡乱使唤人。 衍庆宫门口有锦衣卫把守,方元顺在外头站了小半炷香,马上被人带进了偏殿。 从小看着王爷长大,但方元顺丝毫不敢懈怠,两手拍袖,伏地请安,“参见王爷。” 陆则琰正在批阅奏折,头都没抬,“何事要说。” 方元顺忖了忖,斟酌道:“老奴已安排好苏果来尚膳监。” “嗯。” 嗯就完了? 原以为王爷能有所指示,但方元顺等了半天,摄政王还是一言不发地看折子,他只能继续道:“王爷...您看要不以后让苏果给您送膳?” “不必。”小太监若看到他,怕是要被吓死。 “...” 不送膳,王爷喊个小太监去他尚膳监里干啥,那副瘦弱样子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烹煮似乎也不在行,他还以为王爷就是想找个赏心悦目的天天给送送饭呢。 “啊,倒是有件要事。”陆则琰停下手中动作。 方元顺一听,心道可算是吩咐正经事了! 他梗着脖子侧着耳朵,严肃道:“王爷您说,老奴一定照办。” 陆则琰终于抬眸,掠过高高叠起的整沓奏折看向方元顺,勾唇道:“就,多给她吃点鱼罢。” 第10章 第10章 吃鱼? 方元顺回去琢磨了一晚上,也没弄懂其中的深意。 王爷是极为挑剔的,不食腥膻肥腻,葱姜蒜椒,唯自小偏爱甜食,所以若是他让苏果多吃些甜糕,方元顺还觉得有据可循,就当是提前熟识王爷的喜好,可鱼的说法是从何而来? 监栏院的年轻太监们能得的吃食很少,油汤都见不到几滴,更不要说鱼肉。想起苏果那看起来能被风刮走的身量,方元顺终于有了猜测,王爷许是现下嫌小太监太瘦,想放他这养两日,以后再送去王爷身边服侍。 方元顺恍然大悟,苏果还真是入了王爷的青睐啊。 “总管公公?” 苏果见方元顺在尚膳监院廊的门口立住不动,担心他有事便忍不住轻声唤道。 她手腕上还缠着个小包裹,里面有新分发到的太监服和官帽,看起来,她算是升了一级,从无品升成了八品的小太监。 “哈?”方元顺缓过神,胖乎乎的大圆脸回头朝向苏果,眼尾笑起了褶子,“年纪大了,容易恍神。” 他今早亲自去监栏院把苏果带了出来,一路上还在续着昨晚猜测王爷的心思,不小心就将身后跟着的人给忘了。 方元顺跨过石槛,朝着苏果招招手,“进来吧,我带你往周遭逛一逛。” 苏果行完礼,听话地跟在他后面,沿着廊下四处看。 尚膳监在宫里掌皇上及宫廷的膳食,筵席等,设在离乾清宫较近的南三所,东西红瓦砖房七楹,南北瓦房十二楹,西边则设有粮仓米库、茶房、干肉房及银器库。 膳房在整个尚膳监的正中,有荤局、素局、挂炉局、点心局等。 苏果跟他走了一圈,看到都是吃食,比起守着冷宫门当然有趣的多。到底年纪不大,雀跃的心情跃然呈在白嫩的小脸上,捎带着回话都轻快了许多。 他们来的时辰不巧,正是备午膳的忙碌时候,司膳太监们往来匆匆,方元顺带着苏果稍事见了四个管事的公公,人多眼杂,方元顺还有事要叮嘱苏果,便带她去了空闲的茶房。 茶房入门窄,但进深二十余尺,备的是当日的茶酒、瓜果,依次排开的花梨喜鹊石榴纹木屉上整齐堆叠了精致的瓷盘银器和花样繁多的玉卮。 若是有宫人奉了命来取吃食,茶房得有人记录在册,包括取走的茶果糕点的品类,事情不多,但与皇家有关的便不算小事。 方元顺瞧着苏果小巧文静,看起来是个细心的孩子,早就决定将这个茶房交予她看顾。 “小苏果,以后你要负责看管这茶房的门锁和记录一事,切记不可偷懒啊。” 苏果点了点头,“总管公公,我只要做这些就好了么,不用做其他事?” 这比起站在冷宫门口四个时辰实在太过轻松,只要认真地呆这儿做笔录,好像也不用见许多人。 苏果此时满脸的期待在方元顺看来,还以为是觉得在茶室太过无趣,想要其他的差事,于是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以后少不得要你去送膳,就先在茶房熟悉一阵。” 苏果知道方元顺误会了,解释道:“不不,总管公公,我很喜欢守在这的,我愿意守一辈子。” “说什么傻话。”方元顺背着手,笑呵呵地嗔了句,并不当真。 不说别的,他还得把人养胖了送到王爷身边呢,哪能一直待茶室。 “小苏果,你来。”方元顺走到几架依次排开的桌边,短胖的手扶着桌角,“还有事,要你好生记得。” 苏果知道这是要提醒她,连忙跑到方元顺身侧。 “膳房的点心局当日做的糕点都有宫女会送来,摆在茶房的这些架桌上。每日最忙的是晌午后半个时辰,皇上年纪小,午后常要用小食糕点,乾清宫的宫人来的也是最勤。太后喜欢燕窝桃花胶,膳房挂炉局自会有人来领,你记录在册就好,不要多问,要多少给多少就行...” 苏果默念记下,原来茶房的每个屉笼皆是分门别类按着身份置放的,当然,个个都是大人物。 “至于这个,是摄政王的。” 方元顺指着北面一张与众不同的黄柏木三屉桌,上面摆着的糕点品类看起来模样与别处没甚两样,但内里却大大不同,皆是他吩咐过加了双次饧汁的,比寻常的糕点要甜好几度。 “王爷他爱吃甜食,衍庆宫的人来领,你千万别拿错了。” 苏果认真地记下,怕自己忘记重复了句,“噢,摄政王爷喜欢吃甜食呀。” 方元顺这些年很少能与人提起摄政王,更遑说谈论了。苏果算是王爷选来的‘自己人’,所以他也少了顾忌,笑道:“是啊,王爷小时候最爱吃这些,只是现下吃的不多了,但我还是每日替他备着。” “他过了晌午就不会再用茶食,今天的这堆又要糟践,你回监栏院的时候一并带回去,给你那些小友们吃。” 苏果当然不敢接,她退后半步,“谢谢大公公,奴婢不能吃这些好东西。” “你不吃也要扔,多费事啊。”方元顺抚着光秃秃的双下巴佯怒,不等她应下,直接从抽屉里上揭来一块厚纱,递给苏果,“自己选些爱吃的拿回去!” 监栏院里的小太监一日就一顿吃的,方元顺惯来心疼这些孩子,所以下面的管事偶尔接济他们点,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凭几封家书,哪里那么容易换好吃的。 方元顺虽然装的凶,但他圆兜兜的脸,圆兜兜的大眼睛,实在不吓人。 苏果知道总管公公心善,心里感激,见推辞不过,也不敢多拿,只挑了翠玉豆糕和芙蓉糕装进小纱袋里。 方元顺与苏果闲聊了会儿,进尚膳监的第一日就在他特意的‘优待’下早早结束。 回到监栏院,陈安洛和李荃早等在门口,一见苏果进来,纷纷拥上来,尤其李荃,停不下来,似乎一堆话排着队要说。 陈安洛轻喝几次,李荃才瘪瘪嘴停下。 “果儿,尚膳监呆的如何?” “总管公公待我很好,他只让我守个茶房,做些扫洒记录的事。”苏果扬了扬手里的布裹,笑道:“他还让我带着些糕点回来分呢。” 陈安洛似是松了口气,“在茶室么,那就好。”不会遇上许多人。 “苏果,这些我们也有份吗。”李荃咧嘴笑笑,白净的脸上是腼腆的笑容,“我其实没做什么啊。” 苏果从通铺边木板拼成的简易架子上取出一个瓷盘,瓷盘缺了块小口,但被清洗的很干净。 她隔着布将糕点分出,“嗯,幸好有你们替我想办法,而且,要不是安洛,我都进不了尚膳监。” 昨日,李荃猜测是安洛寻了人帮忙,才让苏果进了尚膳监。 一直等到夜半,陈安洛回来,他们一问,果然是安洛做的,所以今日苏果拿到这些糕点的瞬间,就立刻想到了要带给他。 李荃贪吃,伸手从瓷盘里拿了块翠玉豆糕,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道:“安洛,其实你认识的谁这么厉害,才说完就让总管公公来接人啦。” “以前的同乡,只是他不喜别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陈安洛似乎不想提昨日帮忙的事,转头看向苏果,“你别都给我们,自己留点吃。” 苏果摇了摇手里剩下的小半袋,冲着陈安洛一笑,“我还有这么多呢。” “哎呀,好吃是好吃,怎么这么甜。”李荃端起碗吞了口麦茶,忍不住说道。 “甜食嘛,总会很甜的。”苏果有分寸,虽然方元顺没叮嘱,但她也不会将听到的关于摄政王的事随口瞎传。 “果子你尝一口,这真的不是一般的甜。” 苏果往自己这边的小袋里伸手到一半,突然收回手,低头捏了捏指腹,“我在茶房都吃了好几块啦,还是不吃了,等会饿了再吃。” 说完,她细心地将袋口束拢,有些不自然地道,“房里好闷,我想出去逛逛。” 李荃顺口问道:“果子你去哪儿?我陪你呗。” “就...随处看看,一个人随处看看。” 苏果将装着糕点的布包摆在身后,脸上不自觉飘起几朵红晕,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李荃看的奇怪,还想问,被陈安洛拦住了。 “果儿,晚上我守门,你可以来找我。” “噢,好。” 苏果知道陈安洛的意思是她可以去净室,他和李荃一早都知道苏果身上有‘火疮’,不愿意去混堂司,已是见怪不怪了。 陈安洛半垂着眼,看着苏果轻快的背影,眉头不自觉皱起... 她分明是省下了糕点不吃,这是要去见谁。 ... 斜阳西下,天边尽头处燃着一片橘红色的云霞。 苏果循着印象里的小道顺着路走,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亭子一角,金黄色石瓦的亭顶上镂刻有繁复华美的纹路,红色檐角挂着铜质铎铃,有风吹过,清脆的声响此起彼伏。 原来,她和大人那天呆在这般好看的亭子下。 苏果走进亭子底下时,因着这个发现,好心情来的毫无道理。 她从监栏院里溜出来,就是想把这些她不舍得吃的糕点也带给大人尝尝。 顺道告诉大人她进了尚膳监,万一他去冷宫门口找她,找不到了怎么办。苏果想着想着脸上有些燥,这些都是她自己想象的,大人怎么会主动找她呢... 苏果坐在地上铺着的干草上等啊等,从落日等到天黑,道上除了偶尔经过宫人的零碎交谈声,没有别人。 虽说难免失落,不过本来苏果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反正以后她还能过来等,总有一天能等到大人。 她低头看了眼枕放在膝腿上的小包袱。 糕点放到明日会坏,索性就在此处吃完再走好了,免得安洛他们起疑心。 苏果葱根似的纤白手指抽开结扣,芙蓉糕与她的淡粉的指甲盖连成一色,像是朵娇嫩的花蕊。 她咬了口,入口细腻,酥软香甜,但当真是甜的过头了。 摄政王竟然会喜欢这么甜的东西,想象中他凶神恶煞的,她还以为他好吃大鱼大肉呢。 一个下午肚子里没进项,苏果吃了第一块,虽然极甜但耐不住她着实饿,不自觉间将袋子里的糕点吃了大半。 苏果翘起指尖,捻起最后一块芙蓉糕,对着它叹了口气说道:“大人,你不来不怪我噢,是你没口福呀。” 话毕,石壁外传来一声叩响,苏果的手微微愣住, “大人,是,是你吗?” 熟悉的哼笑声隔着石壁传来,就像是冬日悬崖倾下的冷雪,被赤阳的第一道炎光映射,音色冷上了天却又带着一股奇异的暖意, “小太监,出来。” 第11章 第11章 苏果从亭下绕出来的时候,豁然睁大的杏眸还留着惊讶的神色。 她手上捏着剩下的糕点,呆呆地站在那看向陆则琰。 他站在亭下的花道上,一身墨色的云绸缎面锦袍,褖领露出勾丝金线绣成的芙蓉花式样的镶边,腰间的白玉蹀躞没有多余坠饰,俨然是刚脱了官袍,现出里头常服的闲散模样。 苏果再看看自己,袍衫穿了一整日,方才坐在地上沾染了干草灰,原本要送给大人的糕点也被她吃的只余一块,简直再狼狈不过,她原先想好的一堆说辞,全都哑在了喉咙口。 陆则琰看着苏果完全懵掉了的傻样子,视线挑了下她的指尖,笑道:“你在里面嘟嘟囔囔,我的口福就是指这块糕麽。” 这个凉亭下是锦衣卫宫内联络暗信的地方,若枫与他禀报,小太监坐在里面一个时辰还不走,他就猜是在等他, 不过他万万没想到,原来就为了送他这么一块糕点,也的确是很寒酸了。 “不是的,本来有好几块,我还以为您不来...” 苏果低声解释,从初初看到大人的惊讶转为喜悦,又转为自己吃太多的懊悔,短短几息之间心情天翻地,此刻再听陆则琰这般揶揄,她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陆则琰掠过她唇畔一点点白色糕碎,扬唇道:“哦,原来是来晚了就没得吃了。” “也,也还有一块的。” 苏果红着脸,将芙蓉糕摊在手心,递到陆则琰身前,双手奉着送上前,埋下头呐道:“大人,您要不要尝一尝啊?” 陆则琰垂眸看向她的手心,腕白肤红,指尖像是抽条的玉笋芽,纤柔修长,一时分不清是精巧的糕点好看,还是小太监的手更好看些。 他两指捻起芙蓉糕,修白分明的指节停在苏果眼前,半开玩笑似的道:“小太监,里头不会有毒吧。” 苏果被他吓了一跳,急道:“没有的,奴婢怎么会...” 她鼓着两颊,继续道:“这是一个大人物的份例,总管公公说他不吃,就匀给我,我都吃了许多了!” 大人怎么能说她会毒他呢,苏果觉着自己的心意凭白受了冤枉,绞着手指心里觉得委屈,陆则琰看她气呼呼的样子,挑了挑眉,“开个玩笑罢了,这么不禁吓。” “大人!” 陆则琰莞尔,启唇咬了小半,就知道小太监说的大人物是哪个。 他过午之后不太习惯用茶点小食,连水都是只饮冷泉,算是为了成全小太监的‘报恩心思’破了次例,一口已是极限,因此没有继续。 苏果看到大人吃那糕点,心里的气性立刻半分不剩。她不清楚陆则琰的喜好,满以为是大人觉得过甜,了然道,“大人,是太甜了吧。” 陆则琰懒得解释,点头示意,剩下半块显然是不会再用。 “真可惜呀,还有一半。” 苏果是在监栏院苦过一个月的,一顿饱餐都是奢求,因此发自肺腑地盯着陆则琰的手喟叹了一句。 陆则琰听完却是逗她,“怎么,这么不舍得,要不你吃。” 男子欺近,伸手将半块白糕推送到苏果唇边,指尖传来的冷香盖过了花糕的香气,苏果抬头,就能看进他的灼人笑意里,浅褐色的眸子眼尾略上扬,瞳色不深,但却望不见底,仿佛能教人溺死在里面。 鬼使神差地,她不自觉地踮脚,张开小口,吧嗒咬了上去,齿颊里的糕瞬间化成香甜的粉腻,充斥的花香沁满了苏果的七窍,即使如此,还是丝毫盖不过,男人指尖传来的苏合香气。 猛然,苏果回过神来,想起来她吃的是正是大人咬过的,霎那间她的脑袋里简直像是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缤纷烟火。 她僵直了背脊,吐是不敢吐的,只得强作镇定,囫囵地连咬了两三口才终于吞咽下去。 陆则琰的视线停在她殷红的唇上半响,显然是被她一连串的大胆的动作愣住。 他当然是随口瞎说,几块糕点而已,他不过是想等着看小太监又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谁叫她真的吃了。 陆则琰收回手,摩/挲掉指腹的碎屑,看着眼前的人从耳根一路渗到领口的绯色,勾了勾唇角,小太监真的是,很好玩啊。 眼看着苏果身上红的快要晕过去的傻样子,陆则琰施恩似的解围开口:“你在此处等我,是还有什么事要说么。” 苏果这才挥退掉脑海里不合时宜的女儿家心思,勉强稳住了声音,“有,有的。” 她捏着手里本用来包糕点的布纱,说起了她自觉的正事,“奴婢就是想告诉大人,奴婢进尚膳监了,以后不守冷宫门。”还有半句她没敢说,大人若是想找她,可以去尚膳监。 陆则琰漫不经心道:“尚膳监怎么样?” 苏果见他问起,顿觉大人是在关心她,心里高兴之余事无巨细地把对陈安洛李荃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给陆则琰,当然也加了更多细枝末节,“总之,总管公公人很好,安排我进茶房,事情少,还有糕点吃,这些就是他送给我的。” 陆则琰看她说着说着,杏眼都要弯成一弯新月,心道,小太监真容易满足,去守个茶房都能美成这样。 “大人,奴婢还升成了八品的小太监呢。”苏果虽然没甚上进心,但真晋升了一级,她心里还是有点小得意的。 陆则琰闻言,低低笑了声,“那真是恭喜你。” 苏果美滋滋,“嗯啊。” 随后,她想起来什么,敛起笑容不无可惜地道,“可是这个位置或许本来是安洛的,他让给我了。” 陆则琰笑容稍隐,眸色几暗,他拢眉看向苏果,“谁?” 苏果犹豫了小阵,适才她不小心说出了口,但终究不想瞒着大人,“他是奴婢在监栏院里的同铺,我与他说了冯青找人来抓我的事,他便去托了熟人,才好不容易把我送进了尚膳监,所以我想,我大概占了他的位置。” 提起陈安洛,苏果连带语气里都充斥着感激,她心里还在想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安洛。 陆则琰垂着眼睑,背靠着石壁,道旁斑驳的树影落在他半边俊颜,沿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打出层次分明的暗影。 半响后,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那你运气不错。” 苏果点点头,她心思单纯,顺着陆则琰的话也不觉得哪里不妥,因此根本没感觉到他那些微的停顿,反而开心地说道:“是啊,奴婢总能遇上好人。” 她偷偷多看了陆则琰好几眼,“还有大人也是,大人和他是宫里对我最好的两个人了。” “是么。” “嗯。”苏果继续道:“我以后在尚膳监若得了好吃的,一定会带给您和安洛,如果大人喜欢,我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拿些不甜的给您,奴婢自己可以不吃,都留给大人吃----” 苏果絮絮叨叨,陆则琰却忽然侧过头,长眸斜睥了她一眼,打断道:“哪个更好。” “什么?” 苏果不解地看向陆则琰,什么哪个更好。 陆则琰笑容随意,眸底略深,“我和那个叫安洛的,哪个更好。 第12章 第12章 今晚月深云厚,六月末,最鼎盛的暑气快消散之际,大雨将至未至。 径道旁的石台烛火摇曳拉长了两人投在石板地的黑影,时不时会有短暂的交叠。 他们所在的亭子前并不常有宫人走动,此时当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静悄悄地能听得见气息声。 苏果的视线不知摆向何处,便盯着地面上一朵掉落的枯花,心里盘算着该怎么答。 她从来没想过将安洛与大人相比,他们两个人没有一处相似,但是都待她很好。 明明与安洛认识的更久,安洛还帮了她进了尚膳监,可要是没有大人,她连命都没了。 苏果有些犹豫,她私心想说是大人更好,但总觉得说出口,就好像对不起安洛。 “大人...我...” 陆则琰最不喜看人犹豫,他将长腿一收,撤离石壁,直起身往苏果背身的方向走,在擦肩错过时,他不咸不淡地开口,“罢了。” 也不算要紧事,大概是与人并论的感觉过于新奇,他实在不甚习惯。 不轻不重的两个字飘在苏果心上,她顿时乱了方寸,大人会不会是生她气了。 苏果蹙眉转过头,陆则琰的身影已然走远,与她拉开不短的间隔。她脑子一热,小跑着就不管不顾跟上了前。 她的脚步声明显,陆则琰只是余光瞥了眼,便继续往前,丝毫不顾及她的步速。 在穿过两条壸道,三四个拐角之后,陆则琰终于停下转身,轻声嗤笑,“小太监,你怎么老是跟着我走。” 苏果喘气喘地急,堪堪停下差点撞上他的背。 她大呼一口气,看向四周,对噢,她不知不觉,跟着大人走了好远好远,这里是哪啊。她其实原意是想追上来的途中问问大人是不是生气了,但走完这一路,话没来得及讲,胆子却跟着颠簸掉了。 她不敢问出口。 哎,下次再见大人还不知道是何时,她好想和大人多呆一会儿啊。 苏果被心里自然而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得一大跳,陆则琰挑眉看着小太监频频嘀咕,叹气不止,仿佛是兀自天人交战的模样,居高临下地伸手轻点了下她的额心。 “说话。” 指尖触额的微凉转瞬即逝,苏果抬头见他神色如常,心道:大人看来是没生气。但她的脸皮实在没练到能自如地说出想赖在大人身边这回事,于是她随手一指左边的朱漆大门,“大人,奴婢不是跟着您,就,就本来想去那儿,现在天太晚了,明天来也一样。” 她完全是信口胡说,方才简单的环顾四周,她根本认不出这是哪里,反正天黑黑,大人也不一定认得出这。 没想到。 “那真是巧了。”陆则琰的嘴角似笑非笑,“我也要去那。” “...” 苏果十分想问这到底是何处,但碍于适才她说的信誓旦旦,现下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走吧,不是要进去么。”陆则琰回眸看向苏果。 “是。” 苏果硬着头皮跟在陆则琰身后,她心里发虚,是以丝毫没在意经过门槛时,两旁的侍卫第一时间无声地跪地。 ... 苏果进宫以来,去的最好的地方就是尚膳监。以前守得是萧索的冷宫,现在住的还是监栏院的大通铺,因此乍一眼看到那么富丽堂皇的宫殿,惊叹就将她原本的惴惴不安消解了大半。 穿过沉重的八字形照壁之后,视线忽然明朗起来。 主次殿同排共有六大间,明黄色的琉璃瓦铺顶,褚褐红木门梁上等距地刻有碧色浮雕玉石,高低陷凹的侧壁砖墙泛着润泽在烛照下熠熠生光。 殿阁层次分明,屋檐高挑,四面悬角如鸟雀羽尾于半空飞衔,东西两翼廊庑连成一线,紧接着后面的庭院,隐隐看不出尽头。 若说唯一可惜的,就是太没人气,整个宫里好像就她和大人两个人似的。 苏果忍不住感慨,“大人,这是哪里啊,真漂亮。” 陆则琰自然晓得她不认识,故意询问:“你不知道?” 苏果被这些雕梁画栋晃花了眼,暂时忘了她先前才说过认得这个地方,傻乎乎地道:“不知道呀...” “大人,这是哪儿?” 陆则琰停下脚步,回身看向苏果。 他满怀兴味地看着苏果的表情,微微勾唇,“摄政王的寝宫。” *** 摄政王在宫外设有王府,但为了扶持年幼的新帝,在宫内亦建了居所,苏果进宫的时间再短,也总归是听说过的。 她顿觉腿软,怎么就每次都能当巧地撞在最不该撞的地方。 苏果战战兢兢地小声道:“大人,王爷他,他在这儿么。” 陆则琰‘好心’地跟着她低声,“放心,只有你我。” 苏果松了一口气,但很快,这口气还没放下来,陆则琰轻裘缓带地揭穿道:“所以,你确实是一路跟着我走了。。” “......嗯。” 的确是跟着,苏果除了承认,也寻不到别的由头。 陆则琰垂眸盯着她,“为什么。” “奴婢是想,”苏果咬着小小红唇,鼓起勇气道:“就是想跟大人多呆一会儿。” 从她进了尚膳监开始,最想告知这个好消息的人不是陈安洛也不是李荃,而是大人。许是因着他救过她,在大人身边,苏果总觉得安心。 这种情绪丝丝绕绕,从太医院回来就时隐时现的,苏果方才才终于想明白缘故。如此一来,心头偶尔冒起的酸胀也似乎有了适当的理由。 陆则琰诧异片霎,随即呵笑一声,“你知不知道,别人怕我怕的要死,你就这么想与我呆一起?” 苏果不懂陆则琰说的前半句是什么意思,毕竟大人那么好,别人为何要怕他。 她没有多问,自顾点点头,“嗯,跟大人在一起,奴婢觉得心安。” “心安。”陆则琰弯了弯嘴角,“小太监,你到底可曾猜过我的身份。” “猜过.....奴婢觉得,大人是侍卫,大人是不是摄政王爷的侍卫啊?” 所以才能这般轻巧地进衍庆宫,苏果回想起他听到她坦白自己不是男宠的时候,也是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苏果觉得自己不笨,猜测的还是挺有依据的。 陆则琰长眸微垂,似是随意,“你为何,从来不猜,我就是摄政王。” “大人不会是摄政王!”苏果几乎是喊着,同时脱口而出,撇开容貌不说,她也无法想象大人会是别人口中的心狠手辣之人。 陆则琰闻言一愣,几息后,他忽尔笑了下,笑意里掺杂了平日里最惯有的凉薄,语气更是苏果从未听过的淡漠,“怎么。” 苏果感觉到不对,但话还是比她心里的感受先一步说出口,“...我听说摄政王手段凶狠,会,会杀人挖心,辨不出喜怒,大人不会这样,大人是好人。” 陆则琰被朝内朝外议论了这么多年,骂他的污言秽语不曾间断。他从未放过心上,然而小太监这短短的一句稀松平常的话,他心头竟像是灌进了一丝凉风。 “你这么说,摄政王当真是十恶不赦。不过。” 他轻轻笑了笑,看向苏果,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也会杀人,那天,你不是已经看到了。” 苏果忍不住辩解:“不一样,大人是为了救我的命!” “是么。” 陆则琰转身,侧目余光向后,嘴角斜斜一挑,“你跟我来。” 苏果能察觉到他忽如其来的转变,但她想不通问题出在何处,“大人,我们真的可以继续往前走吗,王爷会不会突然...” ‘回来’二字还没说出口,男人高大的玄色身影已消失在前面右侧廊下的转角。 苏果讶异地咬咬牙,继而快步跟上。 衍庆宫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许多,她跟着眼前疾快飘飞而过的衣角,也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儿,穿过多少个垂花门,她甚至以为自己已从宫殿的偏门出去,良久之后,眼前才终于豁然出现了个巨大校场。 皇宫内竟然有这样宽敞的空地,苏果下意识吞咽了口唾沫。 她环顾四周,天黑着看不太分明,但隐约能看到粗大的榆木被削尖缠绕成并排竖栏,矗立围在校场。 比寻常矮上一半的点将哨以大理石铺底,坐落在西北方,远远看去,上面好像还有人把守。 围场内,他们站在正东这处高台,高台下往外延伸出去的地面不是石板路,而是些黄泥灰土,角落里还有两匹高头鬣马。 她的视线落到一处时停下,那里灰蒙蒙挨着的是什么? 正对她和大人的朝向,苏果眯了眯眼睛,应当是连续有数个射箭的木靶,但那靶子隐隐在动,她禁不住好奇往前走,在看清是什么东西之后,她吓得脸色惨白。 触目所见,十个黑褐色的木桩上安置的根本不是干草皮卷成的箭靶,而全部钉锁着活生生的人,那些人身上穿着灰暗囚服,像是从地牢深处挖出的怪物,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偶尔动弹一下,才看得出生人的活气。 苏果后退两步,说话都打哆嗦,“这,这些人是...” “他们,都是想杀我的人。” 陆则琰走近高台中央的四方架桌,拾起桌心一枚翠色玉扳指套在右手指腹,而后往苏果这处走来。 在看到她眸中的怯怕时,他嗤笑了一声,弯腰屈身,右手勾起落在苏果脚边的箭菔。 走至架台前,陆则琰的眸色平淡,偶尔瞟向前方时看到那些天牢死囚,也仿佛只是看着灰败死物。 他手掌翻转,左手握住紫衫木质的稍弓,无视在旁打颤不止的苏果,轻缓冷声,“冷宫的人,不因你,他一样会死。” 从箭菔之中抽出一支半边扣箭,陆则琰有条不紊地搭箭上弓,三指扣于箭弦,他唇峰如刀:“摄政王骄横跋扈,残虐无道。” 陆则琰说话的时候俊颜无波,他的下颚微扬,对着架台侧站,拉弦于颌下,背脊挺的笔直,右肩肘上抬,手臂向后拉开弓于弓弣一线, “我亦同样视等闲人命如草芥,弃之如敝履。” 他站姿挺拔,身量颀长高挑,在墨色绸缎下,背部两边肩胛的中心呈微微硬括的陷凹。强大的臂力劲道,拉扯起皙白修长的手背青筋战起,纹路如黑蟒箭袖上的虬蚺青紫狰狞,看起来轻而易举,却又喷薄出勃勃强劲。 “你说他杀人挖心、手段凶狠,那我,也可以箭锁封喉、不留余地。” 此时,苏果突然明白大人要做什么,她看向那些靶子上的犯人,又看向他。她有许多话要讲,但她的声音压在喉咙里,半天喊不出来。 陆则琰终于满弓拉箭,右指捏住白羽箭尾,碧玉扳指没有护到之处,被绷紧的弓弦割出驳驳血痕。 “所以,我与摄政王,可还有不同。” 话音刚落的刹那,他的手放开,积蓄力量快至满溢的大弓倏的一松,银白箭簇如炽盛花火,镝鸣声清灵划破漫天沉寂的夜色,疾驰之后,正中没入木桩上的囚徒。 他说到做到,箭穿入喉骨,挺进三寸。 苏果失了神般的靠在木栏上,她根本看不清木靶上流淌滴答的血迹,但却又觉得近在咫尺,能听到那人最后的呜咽,能闻到那人身上的血腥气,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那么鲜明地看见一个人在杀另一个人。 陆则琰却在此时转身,没有给她缓神的机会,声音单冷,“苏果,现在,你还想呆在我身边么。” 乌云蔽月,风也突然变得大了起来,男子回眸的半张脸,无俦俊美之下,是冷到极致的神色,掩襟缀衣被刮起的衣褶猎猎作响,宛若玉面修罗。 苏果懵了似的缓缓抬头,对上陆则琰直冷的视线。 她认识大人的这段时日,还没见过他这样的一面,他救了她,笑话她,可怜她,那么多不同的样子,唯独没有现在这副仿佛是从寒冰泉底踏上来的模样。 “他,他们穿着囚服,我,我知道他们是坏人,大人是,是好的。”苏果哆哆嗦嗦地说。 陆则琰轻轻哂笑,小太监竟还在帮他说话,可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啊,他挥手道:“你走罢。” 末夏寂静的夜,四周蓦地连风声都消了下去,两人之间像是横亘着一道遥远的天河,看不见的暗流在其中流淌涌动。 苏果在这瞬间,突然有种感觉,倘若她现在走,她以后或许再也不会见到大人了。 她的唇苍白,脸色也一样,立在原地下了决心般轻声开口,“大人,还有句话,我想告诉您。” 陆则琰闻声没有回头,苏果的声音发着抖而又极其地坚定,“大人,你便是所有人的恶人。” 她强撑着快软下去的双腿,走近一步,看着陆则琰,缓缓地继续一字一顿,“也都是我一个人的好人。” “所以是的,我还是想呆在你身边。” 微微带着哭腔的清澈嗓音在黑暗中变得愈加清晰,陆则琰微微地怔住,良久之后,他眸色转沉,折身走向后一把扣住苏果的手腕。 移步的瞬间,他将她拉扯至身前,拦腰抱上了放剑弩的架桌。 苏果来不及惶然失措,更别提惊呼,蓦然低头时,拇指已被套住翠玉扳,双手也一并被陆则琰拿着按压上长弓,她朝着一边侧坐,上半身却被扳过去,转向对面的木桩。 陆则琰就着抱她的姿势,手把手地将她的双手搭在弓弦。 苏果看着箭簇对准了靶桩上第二个人,男人低醇喑哑的嗓音从她的头顶上方传下来,落在她耳边。 “射/了这一箭,你就成了与我一样的人。或者,让我把话说的更清楚。” “你想不想成为我的人。” 他裹起她的手,附在箭尾弦上,带着她向后施力。 苏果看向对面的人,能看清位置,却看不清表情。 大人的的意思,她听得明白,成为他的人,他便是愿意当她的倚仗,这是大人第二次,开口说愿做她的靠山。 她也可以如上次一般拒绝,但如此,她大概便再也不会与大人有交集。 苏果的齿颊被自己咬到酸疼,“大人,他,他是杀过许多人的那种坏人么。” 陆则琰沉声道:“是。” “....好。” 她怕么,怕极了,连只鸡她都没杀过。 可如果大人为了她杀过坏人,那她为什么不能做到。也或许,根本就是她的私心作祟,她不想再也见不到大人。 从刚刚开始一直受制于陆则琰的一双手,浅浅的挣开了力气,陆则琰感觉的到,小太监在试着自己拉弓。 陆则琰难得的失神,他松开手势。 苏果的力气很小,根本拉不满弓,再加上姿势奇怪,陆则琰的手一撤,她就有点支撑不住,在弓弦快要收起的时候,他的手掌倏忽回拢。 手上的拉扯渐渐加重,哪怕带着玉扳指,苏果仍能感受到指腹受弓弦绷开的压痛。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怎么会不难受,哪怕对面的是十恶不赦地阶下囚,她也还是会胆怯的,这毕竟是杀人啊。 苏果任由陆则琰握着她的手,在长弓撑满的那一刻,终于松开。 同样是一道彻响天际的镝鸣声。 苏果手心空了,她的全身还在发抖。 她缓慢地睁开眸,打颤地看向那个被她‘杀死’的人,然而,意料之中的事并未发生,那只闪着银光的箭头,竟然插在木桩人的头顶上方,似乎只岔开了那么几毫,就能射穿头颅。 陆则琰收弓,语气淡淡的,“胆子那么小,就别沾血了。” 苏果不得不承认,她瞬间如释重负,继而,她猛地回头,揪抓着陆则琰的衣衽,蹙眉焦急,“大人,那还算么,这样还算么?” 没射/中,她还能不能成为大人的人。 陆则琰怪异阴恻了半晚的俊美容色,闻言,唇边终于泛出些苏果最熟悉的笑意。 天边,积了一晚上的乌云此刻倏忽就散了,泻下的如雾月光映在男子的脸上,如画眉眼隐在黑暗里,只见他弯了弯嘴角,耻笑一声, “蠢笨。” 第13章 第13章 今夜的天象诡异非常,白日天晴,入夜乌云垒砌,到了子时,反而又云开月明,同人的心情一般变化莫测。 皇城里,衍庆宫外的石板地上,一前一后走着两个高低不一的身影。 苏果经过了整晚的‘惊心动魄,心绪起伏’,现下走在大人身后依旧觉得有些不踏实。 归根结底,苏果觉得大人今晚是的确生过她气的,至于为何,她就想不通了,好像也没说错话啊。 “大人。” 苏果迈着小步子,怯生生地试探着喊了句。 “嗯?”陆则琰侧过头瞥了她一眼。 思及今晚吓小太监吓得不轻,他的语气略有缓和,当然,这单单一个字,入了苏果的耳朵里是听不出任何区别的。 “唔...”苏果摸了摸衣角,“大人真的是王爷的侍卫么?” “...” 陆则琰的眉头一拢,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竟然仍在纠结这个。 他并不介意小太监知道他是谁,所以今晚他已经足够挑明自己的身份,然而小太监还是只当他是区区侍卫? 能在他身边做事的人,从来不需要吩咐第二遍。难得招揽了个不那么聪明的‘自己人’,陆则琰觉得无从点拨。 看小太监还傻傻在等他的回答,陆则琰心道:还是罢了,省的再吓她一次,看着怪可怜的。 苏果不知道自己在大人心里已成了他手下最‘笨’的人,见陆则琰没回,便觉得大人是默认,心下越发轻松起来。 其实她并不是没别的猜想,但那个猜想太过骇人,她实在不希望是真的。 “你要往哪走?”陆则琰懒懒地问了句,夜深,小太监又不识路,他不送她回去,怕是能走到天明。 “大人,奴婢要去北三所。” “为何不直接回监栏院?” “安洛还在冷宫门口等我呢...”苏果老实答道。 陆则琰俊颜面无表情,呵笑了声,“他对你倒是上心。” “嗯,我与他睡一张通铺,关系比寻常太监要好,而且我进宫时就认得———” 不知何时,陆则琰放慢了步伐,苏果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不远,虽然声音小小的,但格外清晰,尤其‘安洛’两个字,陆则琰觉得有点清晰过头了,听得很不悦耳。 他突然就停住了脚步,声音低沉,打断她道:“你听见了么。” 苏果本来就胆小,陆则琰这么毫无预警地压低嗓音,她立马就警觉起来,“什,什么?没有啊。” “有个女子的声音在唱歌,像,水一滴,一滴的,落在石头上。”陆则琰边说边回头,他的肤色很白,俊美的五官便显得尤其鲜明,尤其是厚薄适宜的嘴唇,带着樱花的色泽,好看地在黑夜里显得有些魅诡。 再加上他说话刻意压在喉咙里的喑哑气声,苏果被他盯着,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大,大人,你别,吓我。”苏果苦着脸左右四顾,道上前后都黑蒙蒙的,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石柱里的烛火忽明忽灭了好几次。 苏果伸手拽着陆则琰的腰上系带,靠在他身边,哆哆嗦嗦道:“大人,到,到底是谁,哪里在唱歌。” “真的听不到?” “奴婢听不到啊。”苏果都要急死了,她以往从冷宫来回监栏院走那么多回夜路,都没碰到过这些奇怪的事,跟大人走一次就遇到了,“大人,你身上是不是有煞气啊...” 陆则琰被她这句话笑得不能自已,“小太监,你再说一遍。” “...”都什么时候了,苏果急道:“大人,到底那个,那个东西在哪?” 陆则琰看着快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太监,好不容易止住笑,“别找了,你听不到的。” 他弯腰,凑到苏果耳朵边继续轻声道,“因为,我也没听到呀。” “哈哈哈哈。” 苏果:“......” 看着小太监敢怒不敢言,陆则琰心情很不错,本来今晚都不准备再吓她了,谁让她又提起那个通铺滔滔不绝。 被这么一打岔,苏果彻底忘了方才的话头,但是拽着陆则琰腰带的手是怎么都不肯放开了。 于是,两人不得不从前后彻底变成了左右持平地走。 苏果沉默了有小半柱香,两人也走到了北三所不远处的径道路口。 “你到了。” “嗯。” 陆则琰轻笑:“还在生气?” 苏果的确是在生气,她今晚被吓的够多的了,但大人带着笑意地短短一句,又让她瞬间不气了。 她摇了摇头,“大人,我以后还能去亭子下等你么?” “你直接找衍庆宫门口的侍卫,他们会通传。” “嗯...”苏果应道,“大人,那不重要的事也能来找你么。” 现在苏果也是有靠山的人了,但对她而言,大人不止是靠山,她有时候,其实只是想在大人身边呆着而已。 冯青约莫暂时不会找她的麻烦,她在茶房也总该不会有差池。什么事儿都没有,她是不是就不能见大人? 所以,她想问问这个。 “可以。”陆则琰不以为意地应道,“你想来就来,我得空便会见你。” 虽然大人的语气很随意,但苏果得了这个回答,已很是满足。 她精致的小脸上甜甜地弯起嘴角,福了个身,“谢谢大人,那请大人您慢走。” 苏果早习惯了陆则琰说走就走的性子,所以当她福完身抬头,发现陆则琰还站在原地时,惊讶地脱口喊了声,“大人?” 陆则琰静静地看着她,薄唇开阖,“还怕么。” 原来说的是这个,苏果低头道:“不怕了,奴婢以往都自己走夜路的...” “我不是说此事。”陆则琰眼眸微垂,“我说的,是你在校场所见。” “大人...”苏果讶异地抬眸。 被她强自埋在心底的事就这般被提了出来,她以为大人没发现,今晚回来的一路,她都在有意地回避。 校场里杀人的场景,那一幕始终都在眼前,这种对生命消逝的恐惧,她无法跟陈安洛,或是跟任何人提起,但其实,她还是害怕的。 “大人,我没事...” “今晚的事不需要你记得。” “嗯,大人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陆则琰垂眸,修长的食指抬起苏果的下颌,逼着她直视他的视线。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在告诉你,我杀的人,不需要你记得。你只要记得,有个人因你而没死,就够了。” 男子昳丽的容貌以及强横地不由人反驳的语气,却让苏果莫名觉得有了倚靠。 她衬着陆则琰的手指,乖顺地点了点头。 陆则琰满意地收回手,撩起眼皮,似有若无地看了眼冷宫门口来回踱步的年轻太监,随后没再说什么,折身离开。 ... 苏果目送完陆则琰消失在转角,回身往陈安洛那走去时,余光忽尔被手上的东西闪了下,她低头,看到之前大人给她套上手指的碧玉扳指。 呀,大人他忘摘了。 碧绿的扳指呈圆筒状,上端边缘稍凹,刻有极细小的字,苏果看不清。 它的材质润泽,苏果并没见过许多玉器,是以她看不出这是哪种,只觉得颜色剔透,能看清里面晶石,应当不是寻常物。 苏果小心地取下扳指,藏在自己的胸口襟袋中,还是等下次见到大人再还给他好了。 “安洛!” 苏果整理完毕,走到冷宫门前,脆生生喊了句。 陈安洛一直在踱步,听到动静,脚步一滞,仓忙循声回头。 他寻苏果寻了半个晚上,除了皇家几个不能擅进的地方没去搜,差不多找遍了宫里所有角落,竟然都没找苏果。 而现在,她完好无缺地自己跑了出来。 陈安洛素来温和的容色像是冻了层霜,清峻的眉眼不笑的时候也自有一番气势。 他忍着火不发,耐着性子道,声音却有点沙哑,“苏果,你去哪里了。” 苏果知道现在夜已深,既不能照实说,便自顾低着头愧疚道:“我迷路了,刚才绕了好几圈,才找回来。” “你带出去的糕点呢?” “我饿,也都吃完了。” 陈安洛的嘴唇轻抿成一条直线,拳头握了又松,苏果才进宫月余,本来相安无事,怎的突然好似多了许多秘密。 最关键的是,他一直守在她身边,如何会不知道。 “安洛,我错了,以后一定不会乱跑,走之前同你讲,好不好。”苏果觉得安洛很像是哥哥,他冷下来脸,她心里就有点怕,还与对着大人的怕不同,而是对长辈的那种怕。 陈安洛看苏果眼巴巴地望着他,心里蓦地一软,叹了口气,“你还要进去洗漱么。” “要。” 她今晚先是跟着大人跑,出了一身汗,又被大人吓了好几次,身上黏黏糊糊,难受极了。 陈安洛拎出一个竹篮子,“我替你拿了带回来的新包袱,把新太监服换上,净室里的水是我去混堂司打出的温汤,现在不比前两日,再用冷水你会头疼。” “谢谢。” 苏果心里愈发不好意思,怕被他看楚端倪,她听话地快步走进冷宫的净室。 有安洛在外面守着,苏果不必担心有人撞破,是以洗的不紧不慢。 因为不是自己拿的衣衫,没带藏在床铺里层的换洗裹布,苏果将就着今日身上这件。 她看了眼躺在篮筐里的玉扳指,从自己布裹上抽出几条粗线,咬断线头穿在扳指内,戴上脖颈,然后用胸布裹起时正好将它围起。 苏果拍拍自己‘平平’的胸脯,在还给大人之前就放在这里吧,既安全也不会被人发现,更不会掉。 “果儿,怎么这般慢,你好了没!” 陈安洛大概被她乱跑跑怕了,从外头传来他的喝声,苏果差不多能猜到他皱眉的模样,立刻回道: “嗯,好啦。我马上就出来。” ... 翌日不到卯时,苏果起了个大早,穿着新制的太监服就跑去尚膳监的茶房。 她与守冷宫门时的心态一样,本着勤勤恳恳做事,只求不要遇到难惹的大人物。 首日无惊无险,尚膳监里的宫人较之冷宫要多上许多,且总是很忙碌,但显然茶房的事很少。 苏果是大总管带进来的人,再忙也没有人会敢去使唤她,日子过得极其顺遂。 不知不觉到了七月,七月流火,天气逐渐转凉。 大清早,苏果忙完了早上那波,然后如往常枯坐在茶房里,双手撑着下巴,杏仁似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桌上的计册,心思却不知飘忽到哪儿去了。 差不多有一旬,她都没去衍庆宫找过大人。 在尚膳监连杂事儿都少,她总想攒点趣事,好有个由头与大人多聊聊,不然,就怕大人嫌她烦。 哎,长这么大,苏果好像第一次有了与众不同的烦心事,她想,大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就在苏果思绪乱飞的此时,隔壁传来膳房的一声通喊, “苏果,总管公公找你。” 第14章 第14章 “苏果,总管公公找你!” “欸,来了。” 苏果搓揉了揉犯困的脸,站直身整理好自己翻折的袍边褶,往尚膳监最西边的廊房走去。 这间廊房是特意单独被隔出来的,用以给总管公公置放采买账册,或是中午休憩用。 苏果第一日曾来过这,所以算得上熟悉,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她就跑到了门口,也一眼认出了站在门内的冯青的背影。 他,他怎么还来啊! 苏果虽然因着冯青心怀惴惴,但撇头看到方元顺笑呵呵的大脸庞,又觉得自己不比以前,该有点底气。再说了,她现在还有大人那样的靠山 ,虽然侍卫好似没有御马监总管大.... “奴婢参见总管公公。” “小苏果来啦。”方元顺吃了口茶,朝她招招手,苏果立马跑到他那一侧的房内角落,这样她觉得还不够,继续往里缩了缩脚,真是恨不得和冯青隔条宽桌的距离。 方元顺看破不说破,笑道:“冯青来是说想与你道歉,你看看他有诚意不。” 他眼神往地上一指,苏果才发现原来冯青还带了许多红色包裹,封口扎得不紧,能看出里面是些上等的胭脂垫,雪花膏等等。 太监与寻常男子不同,去了势之后不图点香粉,凑近便难免会有股不好闻的味道。苏果并不了解这些,她自己不需要,同铺安洛身上也总是很干净的气息,是以看到这个,她真的很想说一句没诚意。 但她不想给大公公惹事,最后低声应了个嗯。 “苏小公公,我先前真是瞎了狗眼,都是误会,早说你是方总管的人,我哪敢与你开那等不入流的玩笑话。” 冯青送着笑,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 他现在无比庆幸刘阿贵被不知谁除了去,万一苏果当时真的受伤,他今天可就不好收场了。 也是奇了,谁知这个小太监还有方元顺这个靠山,害的他被.干.爹骂了两个晚上!倒不是怕个尚膳监的总管,而是谁都晓得方元顺是摄政王的人,摄政王虽表面从不多照拂,但喜怒无常的主子哪天会顾念旧情,谁有猜的到啊。 他惯来会拉下脸做人,现在这么伏低做小也不觉得不习惯。 苏果看他这幅样子,当然是半分不信他口里说的所谓‘玩笑话’。 但不管他发没发现刘阿贵的事,虽然苏果恨他恨得不得了,她显然也没本事报复。如果两人的怨恨到此为止,至少她不会给总管公公和大人造成更大的烦扰。 苏果不怎么甘心,还是冷着声应了句道:“都过去了,谢谢冯公公送的。” “诶,好。” 冯青忍不住多试探一句,“元顺爷,您不说,谁都不知道新太监进宫教礼那日您去了呢。” 方元顺对外皆是说新太监教礼,将容貌秀气,脾气乖巧的苏果放上了心。毕竟他总不能直言是王爷看上了小太监。 方元顺嗯哼了一声,“我老了,提前去掌个眼,还想着要把苏果要到尚膳监,没想到比不上你嘴快,叫德安给带回监栏院里去。” 冯青打了自己嘴两下,嘿嘿道:“您瞧我这破嘴。” “算了。”方元顺挥了挥手,“你提起这事,李让难道与我计较上了?” “哎哟,元顺爷说的重话,干爹常跟我说,他和元顺爷一道进来,感情是兄弟们之中最笃定的,这事情与我干爹无由,就是我这做的破烂事,还请爷千万别放心上。” 方元顺干笑了两声,心道难怪李让疼这个干儿子,他面上不显,“我们这快忙活起来,你就先回去吧。” “是。” 冯青走后,方元顺从靠椅站起来,走到苏果面前,帮她把不小心带歪的太监帽扶了扶正。 “小苏果,你是不是现在还怕那个冯青啊。” “总管公公,他先前...”苏果不晓得该怎么说出口,说别人对她心怀歹念,还派了人来抓她,这种腌臜的事,话到嘴边苏果不想说了。 方元顺却早就清楚明白,冯青在宫里的名气皆是那方面扬出来的,凭着苏果的长相,还能有其他的可能麽。 “冯青他呆宫里的时间长,办事爽利,有李让钻营保护,上头人物懒得管,咱们也就只能这样了。” “是,奴婢明白的。” 方元顺安抚了下苏果,“放心吧孩子,你自是与旁人不同。以后不用害怕,在咱们王爷面前,李让算甚。” 苏果狐疑得抬头,这关王爷什么事。 “听说,最近有许多宫女来找你?”不待苏果细想,方元顺背手踱步,先转移了话头。 “嗯,她们也不是来拿糕点,就是与我说些不相干的话,不知道想干什么。”提起这个,苏果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来尚膳监除了开头几日,后来门口总时不时会站着几个宫女冲着她笑,她出去想找她们询问,那些人又闹着跑开了。 方元顺看苏果脸上犯难,禁不住想哈哈大笑,这孩子是不是有点缺心眼儿啊,这都看不出来。 宫里素来有对食的说法,两个苦命人搭伙过日子,称得上是苦中作乐。 苏果这个小太监唇红齿白,嗓音绵软,以往守在冷宫门口,不如何被人瞧到。现在进了尚膳监,见的人多了,当然有人上心。 再加上是他亲自去监栏院要的,少不得被人议论,宫里现在都传开了,说苏果是他的干儿子呢。 方元顺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但他拿捏不准王爷的心思,于是以防万一地吩咐了句,“小苏果,要好好守茶房,不要与她们镇日玩在一起。” “嗯,大公公,我知道了。” 一老一少再聊了几句就到了饭点,方元顺从膳房拿了碗红烧鲫鱼,鲜香的汤汁浇在白饭上,看的经过的杂事太监们眼睛直勾勾的,苏果不好意思地收下总管公公给她开的‘小灶’。 “大公公,我以后要不就不吃鱼了。” 方元顺将碗塞她怀里,“怎么了,腻啦?” “不是的,大公公对我太好了,苏果受不起,能不能就照平常的份例呀。”再说了,她都连着吃了五六日的鱼了,煎炸烹汤各不相同,伙食实在是太丰盛。 “那不行。”方元顺摇头,“你必须吃!” 王爷的吩咐,他不能不照做啊! “...” 苏果最近吃的好,她都觉得自己胖了小圈,也不知是不是开始抽条长身子,裹胸觉得紧着疼,再吃这么多,她的裹布还得加厚几圈。 ... 苏果被方元顺盯着用完了午飨,准备回自己的茶房。 茶房的事其实比她想象的还要少,每日就忙早上和午膳一个时辰后的那小会儿。 走至门口,苏果看到两个眼熟的宫女凑在门口往里探,她记得她们两,来的次数最多了。 苏果这次终于是忍不住,上前轻声问道:“你们,是不是找我呀。” “啊呀!” 两个宫女显然没想到身后突然有人过来,吓得从门旁弹起来,指着苏果,“你,你——。” “我吓到你们了?”苏果低头摸了摸衣袖,再抬头时,温柔灵秀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你们是不是找我有事?” 太监们早早割了男子的物件,时间久了模样都会有变化,尤其是些年纪小送进来做太监的,声都没来得及变,所以苏果虽然女气,但却没人怀疑。 宫女们之间消息灵通,知道尚膳监来了个比女子还俊的小太监,爱美之心的驱使下大家都好奇来看看。但翠漪不同,她看了苏果第一眼,就打心眼里喜欢,是以她来的次数最多。 反正被苏果堵住了回去的路,翠漪索性就大大方方地开口。 “你叫苏果么,我叫翠漪。” 翠漪壮着胆子,大方地朝苏果笑了笑,她长着一张小圆脸,小巧的鼻子翘翘的,脸蛋不知是羞还是天生的,红扑扑的像个苹果。 另一个小宫女则低眉顺眼地呆在翠漪身后,长相普通,但看起来脾气就很好。 “翠漪,你是不是找我有事。”苏果又问了一遍。 “没事。我们是尚食局的宫女,想来认识认识你。” 苏果疑惑,“认识我?” “就是多个朋友,你刚来尚膳监不久,我想着你尚且不熟悉这儿,有不懂的尽管来问。” 苏果了然道:“那之前宫女姐姐们来,都是想与我做朋友的?” 翠漪年纪比苏果大,双九年华,在宫里呆了好些年,现已然都是尚食局的掌膳。眼下听得苏果糯糯地喊了句宫女姐姐,心里甜得像红糖地瓜,能拔出丝儿。 对食么,本来也不需要男女之间的喜欢,单要脾气好,能过日子就行。 她觉着,苏果就很好过日子。 苏果不知道眼前翠漪心中的诸多心思,她自己是女子,其实对女子要较男子亲近的多。 只是进了宫就在监栏院,她还真是没相熟的宫女。 “那你们可以常来找我玩儿。”苏果浅浅笑了下,眼尾弯弯略带红晕。她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也想要有姐妹玩伴,至于方元顺的叮嘱,她大概是忘到脑后了。 “好啊。”翠漪高兴道:“我们下个月能出宫采办食材,你要有什么想要我们带的,我都能帮你带。” “真的么!”苏果最近还当真在忧愁一样重要的东西,要让人从宫外带进来。 “那是呀,姐姐还能骗你不成。” 苏果吃吃笑了起来,“你们等一等,我马上出来。” 她说完,一溜烟跑进了茶房,再回来时,手上多了几块糕点,“这是大公公允给我的,王爷不吃的糕点...” ... 苏果和两个小宫女聊得正欢,方元顺凑巧经过看了会儿,在看到她拿出自己那份糕点分给别人时,他开始急了。 王爷不吃的糕点反正也是要扔,他的确允了给苏果,苏果也极有分寸,偶尔才稍拿几块,这傻孩子现在怎么把自己的份例送给别人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人家看上他了啊! 用王爷的糕点作礼,万一与人情意绵绵,凑成了对食... 方元顺拍了把大腿,眉头皱的死紧,不行,他快愁死了,他要去找王爷! 第15章 第15章 “所以,你是说,小太监拿着本王的糕点,要与人结对食?” 陆则琰刚从华清池沐浴完回来,身上似笼着一层雾气,襟带未系的银色绸衣半敞,突出的喉结下裸.露着胸腹紧实的肌理,腰身窄劲,好看勾人的腰线弧度径直没入胯骨上的亵裤边缘。 他的表情淡漠,披散着头发,水珠从墨色发丝延下,滴落在台阶上的汉白玉石铺底。说这话时,他刚跨进门槛,修长的双腿显得笔直而有力。 方元顺埋头跟上,生怕王爷生气,解释道:“小苏果也不算要结对食,老奴觉着他不过是年纪小,想多认识些小友罢了。” “有许多宫女么。”陆则琰伸手从雕花木架上勾下一件外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神色慵懒。 “还...挺多。” “啧。” 陆则琰轻一咂舌,抻开袍摆绕到屏风后,“他真是长本事了。” 缂丝山水屏风将内寝和外间隔出不近的距离,烛火映照下,隐约能透过半透的绢纱看到躺椅上男子的姿态,宽大的锦袍长袖随意撒曳在脚踏上,手上似拿起了奏本,俊美的宛若虚像。 “王爷,要不要将苏果调到衍庆宫来近身伺候?”方元顺仔细想了,还是觉得得交给王爷自己调.教比较好。 他这把年纪,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以王爷这等卓越风姿,摄政王府里就一个被冷落了十年的姑娘,也难怪摄政王好男风的消息在宫里传的风风火火。 本来,方元顺并不敢往深了想,但眼见着王爷对苏果的特殊之处,现在他算真确认了,王爷是看上了小太监。 对此,他没甚旁的想法,反正王爷做事自有决断,也轮不到他心烦。 陆则琰眼睛盯着奏本,不答反道,“今年的中秋宴,本王这桌就让苏果端膳罢。” 方元顺惊讶得抬头,“如此,王爷的意思是...” 他太明白盛宴送膳的含义了,去年乃至之前,给王爷送膳的都是衍庆宫里特意挑选出的公公,谁都知道,摄政王最是挑剔,便是个守门的侍卫,也都不能碍了他的眼。 能被王爷亲自指派,这分明是要告诉整个皇宫,苏果是他的人。 没想到小太监如此得王爷的心呐。 方元顺也认真起来,他庄重得诺了一声,“王爷,老奴明白了,会好好照顾苏果,给王爷全须全尾地送上。” 陆则琰皱眉抬头,看向敛着神色,胖乎乎的大总管,心道,他明白什么了,不就是让苏果端个膳,怎麽一副要把人送到他寝宫来的模样。 临走前,方元顺斟酌开口,“王爷,那糕点,还给不给啊?” 他实在觉着这话小家子气,但王爷的脾性别人不知道,他清楚的很,小时候闹别扭起来就能吵得整个镇北王府里翻天,现在么,换成了翻皇宫。 陆则琰挑了挑嘴角,“给啊,多给些,本王想看看,小太监要结几家对食。” 难怪小太监最近都没来找他,原来是幽会宫女去了。 “...” 额,王爷这是正话反话,方元顺觉得自从苏果来了,他天天都发愁... “还有,你给本王带句话给他。” 方元顺收回快迈出去的脚,回过头站好,“是,王爷请吩咐。” “唔...”陆则琰掸了掸外袍,也不知是想到何处,他轻笑一声,“就说,你看到摄政王的一个长相好看的侍卫被罚了。” ... 方元顺怀揣着一句话,这次他也不费心琢磨了,反正听不懂的一律按表面意思办。 他到尚膳监的门口,正是苏果准备锁茶房回监栏院去的时辰。这就是守茶房最大的好处,到点了就能回去休息,锁匙有备用在守门太监身上,半夜宫里来人,苏果都不用过来值夜。 当然,这些其实都是方元顺刻意照顾苏果设的,所以现在宫里,苏果已经快被传成方元顺在进宫前的私生子。 “小苏果,你要回去啦。” 方元顺咳嗽两声,苏果正好锁完门回头,甜笑道:“大公公,还有事吩咐么?” “嗯,也不是大事...” 方元顺不知如何将话头强扯到衍庆宫的侍卫身上,他只能直接道:“刚才在外逛了一圈,我看到衍庆宫的一个侍卫被罚了。” “啊?” 苏果手上的拿着的木锁差点掉地,她急道:“大公公,那侍卫长得好看吗?” “!!!” 方元顺心忖,这不是王爷的原话麽,他漏说了,苏果竟然还给补上,果然他们两个藏着小秘密,好看两个字是不是暗语啊!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看。” 苏果这下彻底慌了,也顾不得问为何罚和罚度,朝着方元顺弯腰作了礼告退,然后毫不犹豫一溜烟似的跑出尚膳监,往衍庆宫方向跑去。 只来回走过一次,苏果绕了一炷香才跑到门口,她预着要求人通传,没想到大人已经站在了那儿。 陆则琰掐准了方元顺回去的时辰,但是小太监比他想象的来的要慢。 “来迟了。” “大人,我——我迷路了。”苏果喘道,她跑的额髻冒起了薄汗,下意识地松了松紧紧箍着的领口,“大人,您没事吧。” 这是陆则琰第一次在白日看到苏果,她水眉如雾,雾下的赤黑瞳仁却清澈地能见底,琼鼻挺翘,唇红齿白,应当是正要长开的年纪,天真烂漫之中开始掺杂起妍丽之色,比前阵子见的时候,多了一丝清媚。 更重要的是,他顺着她的动作,看向了她的脖颈,白皙平滑,可,也太平滑了点,连微微凸起都无。 陆则琰觉得他似乎一直忽视了什么。 “大人,你在看什么?”苏果晃晃手。 陆则琰勾唇道:“看,你胖了。” “...” 苏果最近吃的多,身子抽条,被戳破了顿时羞恼,但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大人,我听说王爷罚了个好看的侍卫...” “罚的是大人么?” 她探头探脑,踮着脚,在男子身上盯半晌,没看到哪里有伤口,心里稍定。 陆则琰斜斜往漆色楠木门上一靠,笑得‘无辜’,“啊,竟还有这种事,你白来了,不是我。” 苏果全然没有‘白来’的失落,她庆幸道:“那就好。” 不但大人没事,她还顺道理所当然地来见到了大人。 苏果比陆则琰矮上许多,是以她自己踩上两阶石梯,勉强够到陆则琰的视线,“大人,今天轮到您守门吗。” 陆则琰没有回她,而是直截了当地开口,眸色深深,语气却散漫,“我听说,你最近忙着交新朋友。” “噢,是啊!” 说起这个,苏果仿佛找到了能滔滔不绝的趣事,她高兴道:“大人都知道了呀,最近好多宫女姐姐来找我玩。” 苏果说完羞涩一笑,她是真的很开心。 幼童时,苏果被勒令不准自己随意出街,及笄之后,姆妈看管的更严,去哪都会跟着。 不能有玩伴,连隔壁半大的孩子,她都没见过几次面。 这也是她尤其珍惜安洛和大人的缘由,他们是她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里,真心对她好的人。 而现在,她又多了些新的朋友。 陆则琰看她甜软的可欺的模样,忍不住激她,“不是你拿糕点送出来的情意?” “才不是,我送糕点不是为这个!....我觉得她们真的挺喜欢我的。”苏果小声地辩驳。 “嗯,她们是真的喜欢你。所以,你现在就可以不要大人了?” “不,不。” 苏果听完陆则琰讲的,整个人都慌忙了,几乎要跳起来,“要的,我要大人的!” 陆则琰问出口时就预着他会这么答,但真听到了,滋味又有些许,意料之外的不同,像是羽毛勾了勾他的手心,酥痒难耐。 他胸腔震动,低低地笑了笑,嗓音不住地有点沉,“呵,你想怎么要。” 什,什么怎么要。 苏果觉得明明是一句平常话,从大人嘴里讲出来,她心里就燥燥的,精致清纯的小脸‘唰’的一红。 陆则琰挑眉,说这种话他是信手拈来,无非逗逗趣罢了,但原来小太监这般容易害羞么,像个女子似的。 苏果却是受不住男子灼热的视线,她决定不答大人的话,兀自说起旁的事转移注意力,“奴婢送宫女姐姐们糕点,是有缘由的,大人你要不要听啊。” 陆则琰心里正在想小太监身上种种奇怪之处,不想分心,便随口敷衍:“好吧,那你说说,是为何。” 苏果以为大人被带过了方才的话头,放下心道:“我是想拜托她们帮忙,从宫外给我买点物什,我暂时还不能出宫呢。” 进宫的小太监要呆满两年,还要有合适的机会,才能出宫负责采买。 苏果进宫短短时间,自然是没这个资格出去,而翠漪她们却是在宫里许多年的宫女,年纪单看不大,但其实是她的‘老前辈’了。 “你想出宫,为何不来找我。” “我就是怕麻烦大人。” “哦...” 陆则琰从头到尾其实根本没认真同苏果对话,他微垂长眸,侧步在苏果周围走了一圈。 “大人?” 日光投射在陆则琰身上,高挑的身形影射下的阴影笼住苏果,苏果觉得大人今天很奇怪,说话也不看着她,还绕着她转圈,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是什么?”陆则琰在看到苏果脖颈处的一根细线时停下脚步,抬眸问道。他记得上次没看到小太监有。 苏果顺着陆则琰的视线低头,“啊,对了,大人,这个是上次忘在我这的玉扳指。我怕掉,就戴在身上了,现在还您。” 说完,也不管陆则琰有没有回应,苏果将双手探向颈后,开始解线绳。 陆则琰站在一旁,抱着手臂等了片刻,他看着苏果的动作牵扯起胸口的布料,胸前的弧线看来的确是过分紧实。方才说小太监胖是句玩笑话,但,好像确实‘胖了’,且都胖在胸口。 他眼底忽尔有流光划过,伸手握住苏果,沉声道:“别动,我替你解。” “大人,不——”用。 苏果感受到颈后突然传来一阵微凉,拒绝的话卡在喉咙口。 陆则琰站在苏果背后,弯腰倾身,头侧在她的颈侧,果然,离得这么近,也全然看不到喉结。 他的鼻息有些故意地喷洒在她的肌肤,“嗳,怎么那么难解。” 苏果虚咽了口,“大人,要不然,还是我自己来...”她进了皇宫,慢慢适应了其余太监拍拍她的肩背,但脖子那处是第一次被人碰,还有,解个结,大人怎么那么慢啊! “不许说话。”陆则琰的指尖偏离死结,假装不经意擦过苏果的脖子,看着她如雪的白肤上细小的浅浅绒毛闻风战栗,他嘴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我要是分心了,可不知道会摸到哪里。” “唔...”苏果不敢说话了,她呜咽了一声,双手抓在身前,将衣服东拉西扯,无处安放。 陆则琰则依旧面色坦然地将手霸在苏果的领口,仿佛忘了当初冷宫里随手就能震碎捆锁的人是谁。 他的目光随着细线的另一头,没入细窄的领口,方才苏果因为跑热了,拉开的小小缝隙,隐约可见粗糙的白布蛮横地横在锁骨下,密不透风。 陆则琰手上微微勾提了下线,感觉到了明显的拉扯力,像是玉扳指被夹裹在了哪里。 躲在冷宫净室洗澡,不肯脱衣,不愿被太医把脉,还有那较男子而言过分瘦弱的骨架,他以往并不放心上,现在一切却被串联起来,昭然若揭。 他审问过那么多罪无可恕的混账,难道让个小东西蒙混到了现在? 陆则琰正在想事,没留意他自己的食指指尖正无意识地顺着苏果的脖子往下滑。 当苏果察觉到胸口的玉扳指跳动的时刻还能勉强忍住,但感受到越来越往下的微凉触感,她不禁猜想,难道大人是准备亲手把玉扳指拿出来? 快要至锁骨之下,苏果害怕了,大人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她再也绷不住情绪,整个人踉跄从台阶上弹了出去,手忙脚乱地从脖子里一把扯下扳指的细线。 雪白的玉颈在线绳崩坏的瞬间被勒出了血痕,她全然不觉,不敢直视陆则琰,低头喃喃:“大,大人。”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陆则琰身前蓦地一空,被打断了思绪,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拢眉道:“你....” “给你,奴婢,先,先回去了。” 苏果将玉扳指塞到男人手里,欲盖弥彰一般转头极快地跑开。 陆则琰抬眸将视线落在小太监仓促的背影上片刻,须臾之后他摩挲着还带点余温的玉扳指,眉心倏然疏散开,嘴角复又噙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原来是这样。 小太监,本王好像,知道你的秘密了。 第16章 第16章 苏果离开后不久,衍庆宫的殿前有虚影一闪。 若枟从暗处阴影里走出,双目直视前方,适才在此处发生的情景仿若全然未见。 他与锦衣卫指挥使若枫是双生子,但身份却是暗卫统领。两人一明一暗,直接向摄政王负责。由于他们模样长得相同,性子也都冷,是以皇宫里知晓身份的并不多,就算是见着了,寻常的宫人也都以为是同个人。 若枟垂首站在陆则琰身后,他生的剑眉星目,轮廓冷峻,禀报消息的时候更是生硬地从不多加言语修饰。 “主子,长春不夜有消息。北行路障已经清扫完毕。” 陆则琰容色淡淡,看了眼手上的碧玉扳指,转身回宫,“这次不用你去,本王北下前会亲自取信。” “是。” 若枟继续道:“主子,尚膳监苏果的身世,暗卫十三业已查明。” 他手下设暗卫十三队,各司其职,而这其中负责排查底细的便是最后第十三支。 但凡是王爷遇到的人,不必吩咐,第一面时便会有下面的人查清楚禀报。 陆则琰本来是懒得听这些的,但今日见了小太监之后,他倒觉得这次查的并不多余。 “说罢。” “菉葭巷九号住了十五年,无父无母,李氏姆妈,今年五月进宫,刀子匠收五吊钱,管阉不保活。” 陆则琰脚步一顿,拢眉道:“管阉。” 一个女子能阉哪里。 他侧眸,声音冷冽,“本王最近,是不是让你们过得太快活了。” 若枟毫不迟疑地屈膝跪地,膝盖磕在石板路上,发出‘梆’的脆响,“属下回去领罚。” “再查。” “是。” ... 苏果跑回到监栏院的时候,脸都白了,暂且顾不上羞涩,毕竟她更怕的是被发现了身份。 她的思绪乱飞,一会儿是大人在她耳边说话,一会儿是大人勾动细线,牵扯起的胸口微动。苏果仔细回忆完,还是觉得大人没发现她是女子。 苏果心想,大人应该只是想勾出他的玉扳指吧,幸好她跑得快,万一他动手,不就能看到胸前的布裹了。 欸,不过,她的脖颈被大人触碰了,苏果后知后觉地有点面红。 陈安洛守完冷宫的一班,回到监栏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苏果将头埋在被子里,缩着小小的身子在通铺上来回打滚,有点像害羞,又像高兴。 “果儿,你在干什么。”陈安洛皱眉道。 “啊?”苏果从被褥里探出头来,头发乱蓬蓬脸也红彤彤,她用手抓着理了理,“我没干甚么。” 她眼神四窜,没话找话,“安洛,你回来啦。” “嗯。” 最近苏果没出去乱跑,按时辰从尚膳监到监栏院,陈安洛放心不少,恢复了以往待她极纵容的语气,“你是小孩子么,还在滚被子玩。” 苏果不好意思地起身叠床铺,她方才一心想着大人,都没听到有人开门。 “果儿,你来坐好,我有事要与你说。”陈安洛心情似乎很不错,他的眉眼有着并不女气的柔和,笑起来更加温润。 苏果被拉着坐到陈安洛身边,“安洛,什么事呀?” “我马上也要去尚膳监了,就在崔管事手下,做司膳太监。” 崔管事是当初给过他们葱油饼的人,苏果记得他,“那我们常能见面?” “嗯。” “那,那真是太好了!”苏果反应过来,秀婉的眉眼蓦地一弯,丝毫不遮掩脸上的喜色。 她总觉得自己占了安洛的位置,虽然现在还是愧疚,但至少安洛也能去尚膳监,比起守冷宫门要轻松许多,她的负疚感也能减少点。 苏果随心流露的喜悦看在陈安洛眼里,成了另一番意味,他低头时嘴角微扬了下,“果儿,开心么。” “开心极了!”苏果歪着脑袋,拉了拉陈安洛的袖子,“安洛,你何时来尚膳监啊。” “还要再等月余。”陈安洛任由苏果扯着袖袍摇晃,并不抽回手。 “那么久啊...我还以为很快的。” 苏果自己是第二日就进了尚膳监,她当然不知道这全因着是摄政王的缘故。 总管公公直接来拿人当然快,但陈安洛走得寻常路,还得等上头批复,层层下来,怕是要到中秋宫宴之后了。 陈安洛抿唇盯着苏果的侧脸,禁不住试探:“很想和我一起呆尚膳监?” “想啊。”苏果不假思索地应道。 “嗯,以后,我们都会在一起的。”陈安洛意有所指地轻声,但他的声音很小,小到刻意地没有让苏果听见。 ... 翌日卯时,苏果如往常般早早地去茶房开门,她来得早,尚膳监里已经到职的太监并不多。 正当她要打开门锁的时候,苏果眼前一花,地上掉下了一张薄素纸。 这是什么? 她有些好奇地弯腰拾起,尚膳监此时来的人屈指可数,要找她直接喊就是,哪里用得着传她小纸条。 苏果将纸片揣在袖袋里,等进了茶房,坐在木凳上才悄摸摸打开,上面简简单单就几个字: 【小太监,来北华门。】 很少有人这么叫她,这语气,苏果不能更熟悉了,一定是大人! 苏果不由得地弯了弯嘴角,眼尾眉梢都沁起了笑意,但同时她也觉得奇怪,大人喊她去北华门作何事? 去不去呢,苏果暗自嘀咕,心情像是做贼一样,合上纸条,又翻开,又合上,然后再翻开。 她很少做不听话的事,但那个人是大人...现下还早,她偷跑去出去一下应当不会被发现的。 苏果下了决定便不再纠结,走出茶房门口左顾右看,然后趁着无人关注,提起快曳地的太监服袍脚,轻手轻脚地溜出了监门。 怕跑得过快头上的帽子被吹走,苏果直接抱在怀里,挑的也都是花.茎小道,心惊胆战地躲避了几个路过的宫人,终于走到了约定的地方。 苏果将帽子带带正,低头整理了下衣服,心里既期待又带着做坏事时微微的紧张,在北华门前探头探脑。 平日都有守宫城的侍卫把守,今天是不是运气太好了,人都没有,清场了似的。 苏果身着浅靛色宫服,在十余尺高的漆朱宫门前,单薄地像朵小兰花,小兰花摇摇摆摆,半天都没看到大人,花骨朵有些萎靡。 苏果翻开纸条复看了眼,心道:大人不会又耍她吧。 想虽如此想,但苏果双腿还是不受控制地站在原地,半点都没有见不到人早点回去的心思。 又是小半炷香过去,苏果瘪瘪嘴,她不能等了,再晚,总管公公怕是要寻她。 谁知,就在此刻,宫门外竟传来侍卫说话的声音,苏果这个时辰正当值,自己乱跑出来,当然害怕被人发现,可这处地阔人稀光秃秃的,连棵遮蔽的树都没有,往哪里躲啊。 她步子左挪两步,右挪两步,最后还是傻呆在了原处。 侍卫们的谈笑声越来越近,苏果一咬牙,算了往回跑吧,他们要守宫门,想来不一定会追着她。 苏果提口气就要向后冲,手臂上却忽然一痛,她被捂着嘴,背对着勾进了一个硬实的怀抱,很快便被抱进了宫门与围墙阴暗的夹角。 瞬间的恐惧让苏果张口就咬,男子的手捂的并不紧,苏果轻而易举地咬上了他的食指,霎时间鼻尖熟悉的苏合香气让她一愣,是,是大人? 她面红耳赤地张着小口,贝齿正抵在陆则琰的指骨上‘凿’了一排印,舌尖则不可避免地刮过男子的掌腹,这幅尴尬的情景简直让苏果进退两难。 她呆住了似的怔怔不动,头顶上方却传来男子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原来,小太监是属狗的。” 苏果知道背后是陆则琰之后,已然没了戒备,但本来就羞,再听他这么笑话她,恼意也跟着蹭蹭往上冒。 她从陆则琰的手上退下来,鼓着腮帮子细声细气地辩驳:“我才不是,我也不是乱咬人的。” 明明是大人不吭声把她掳了去,她只是一时害怕而已,大人的意思哪里是说她属狗,就是说她像狗呢,别以为她听不出来! 温软纤柔的身体,连发起小脾气,都是绵绵甜甜的没有杀伤力。 陆则琰低头看着耳尖涨红的小太监,仿佛还能感受到方才在他手心,苏果舌尖掠过的微凉湿意。 他的笑容忽尔变得有些邪气,刻意低头靠在苏果的耳畔,用携裹着气息的喑哑嗓音,“是啊,你不是乱咬...” “你只咬我。” 男子特有的强横气息仿佛在宣誓主权,吐出的热气,氤氲在苏果的耳廓,惊起了她浑身的战栗。 苏果的背脊打地笔直,腿脚却不受控制的发软,她手足无措了半天,最后还是红着脸,扶着腰上那只大手,才勉强站立住。 她第一次觉得,大人好像也可以是个坏人,他总是在奇怪的方面欺负她! “大人,你,你以后不能在我耳边说话。”苏果借着临时壮起的胆子,难能可贵地‘强势’了一回。 “怎么?”陆则琰笑着拉开距离,盯着小太监明知故问。 苏果自己也说不出来原因,急地出声道:“反正,就是不行!” 陆则琰反手用指腹覆压上苏果的唇,失笑,“你要不要再大声一点,让侍卫到门后看看。” 又一次被捂着唇的苏果:“...” 就在两人不说话地当口,侍卫们的声音从门另一侧隐隐约约地传来。 【咦,你们俩怎么还守在这儿啊!】 【啥意思,徐哥,咱们在守宫门呐。】 【换班的掌事没跟你们说么,衍庆宫下了命令,北华门清道一个时辰,由王爷的人来把守...】 ... 将对话囫囵听了个小半,苏果也好不容易压下了刚刚莫名其妙的燥热。 脚步声渐弱,她模糊听到了清道二字,难怪来的时候,这处守门的侍卫都无。 “大人,他们是不是走远了。”苏果蹭开陆则琰的指腹,仰头轻声询问。 “没。” 苏果乖顺地说道:“噢,那我们再等等。” 他们所在的这处是北门,常年晒不到日光,潮湿的青苔味道很容易让人感受黏腻。 但苏果其实什么都没闻到,因为大人身形高大,能将她整个人罩住,他的身上干燥而温暖,还带着淡淡的冷香,好闻极了。 过了一会儿,苏果听不见外头有任何响动,道:“大人,他们走了么。” 依旧是言简意赅,“没。” 又过了半柱香,苏果实在忍不住了,“大人!你是不是又骗——” 话音未落,陆则琰看着小太监气鼓鼓的样子,横亘在苏果腰间的手忽的松开,勾起促狭的笑意,“啊,你问的好巧,他们现在走了。” “...” 苏果轻松地挣脱出去,朝向外面看,东西两边的壸道空无一人,哪里有侍卫的身影。 她知道陆则琰时不时会逗她玩儿,清咳两声,决定这次不与大人计较。 走到空地上,苏果呼吸都舒畅了,她得了机会,开口问起想问了许久的话:“大人,你寻我来北华门是何事呀。” 陆则琰比她晚一步,他掸了下鸦青色袖袍上的摺痕,从门后慢条斯理走出,俊美的容色如常,丝毫没有方才骗过人的局促感,“来问你,要不要出宫。” 苏果惊讶,“大人说今日?” “嗯。” “大人,我...” 苏果蹙着秀眉,抬头看着陆则琰,殷红的唇微张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为难地低头搓了搓衣角,想当然是想出宫的,但规矩定死了,贸然出去回来肯定会被罚,还会连累大人。 陆则琰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难得地耐下性子道,“我能护着你,你不会有事。” 那你有事怎么办,王爷怪罪罚你了怎么办。 苏果很想这么说,她身为女子比男人心思敏感,加上天生胆子不大,偷溜来北华门都要做好一番对自己的劝说,更别提私下出宫。 再说,其实她出宫想买的也不是多贵重多难买的物件,让宫女姐姐带一下就好,何必给人也给自己惹麻烦呢。 “对不起大人,奴婢想了想,还是不出宫了。” 陆则琰闻言微微愣住,他确实没想到,小太监最后居然会回绝他。说不生气是假的,他的脾气从来都算不得好。他很少有心情向人解释,而她竟敢不信他。 男人浅褐的眸色转冷,薄唇轻抿成一条直线,干脆利落地折身,走之前余光向后一瞥,“随你。” 苏果看着陆则琰疾步走远的背影,酸胀登时溢满了心头。 她耷拉着脑袋往尚膳监行去,此时也不顾会不会遇上旁的宫人,连路,她都不想绕了。 大人对她凶过为数不多的两次,上次还是在衍庆宫里,但这次又不一样。 就好像是有人给她递上了期盼已久的礼物,她怯怯弱弱地不敢接,白费了别人的心意。 所以大人这次不是生气,是伤心了么。 苏果想到这,心里像是淌裹了层蜜,又被不知哪来的蚂蚁蛰噬,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酸胀,没处着落。 要不,要不就胆大一次。 苏果被自己冒出的念头猛然惊到,但这个想法一旦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脚步变缓,好几次甚至后退了几步。 最后,想起陆则琰临行前对她说的那两个冷冰冰的字“随你。”,苏果一咬牙,换了个朝向,往北华门跑了回去。 大人,你一定要慢点走啊!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宫门口,周遭依旧没有侍卫。 但,也不见大人,大人已经走了。 苏果眼圈倏得一红,细密的睫毛漱漱打着颤,她垂着小脑袋,失魂落魄地转身。 就在此时,宫门外清脆地传来两响叩击木箧的动静,苏果鼻子咻了咻,抹掉眼尾的濡湿,下意识地往门口靠近,手巴着大门,伸出头看着外面。 北华门外的宽阔官道上,一架装饰华丽的马车好端端停在那儿,车帘的绉纱被撩开一角,俊美的男人好整以暇地斜靠在绸垫,视线掠过窗棂,落在那个哭得眼红鼻子红的小太监身上,勾了勾修长的手指,笑容带起三分狠, “还敢不敢拒绝我。” 第17章 第17章 七月夏末,晨起赤日初盛,温凉适宜。 阳光斜斜地打在往北官道的马车上,两匹顶头的红鬃烈马,在金色日辉下辘辘而行,驶了有半个时辰。 苏果敛着双眸,乖巧地跪坐在车厢内,时不时望向茶案对过的男人。 她又不傻,大人在宫外的马车停着没走,自然是等她了。虽然大人凶巴巴的,但苏果还是硬着头皮攀上了马车。不知为何,她觉得若是不上来,她约莫会更‘惨’。 可上了马车之后,大人就合衣闭目养神,理都不理她,她都不敢开口了。 厢内空间很宽敞,茶案摆在中央,椅座连成折角三边,陆则琰靠坐在打横的主位,苏果撩帘进来,见大人没看她,便选了离着他最远的角落,生怕自己碍眼。 不比亭下石洞能透出外头的光亮,车板四面裹着昂贵精致的丝绸贴饰,楠木窗牖也被两帘深浅不一的绉纱遮挡,幸而车壁上挂着三盏琉璃烛灯,厢内倒也不暗。 苏果壮着胆子,轻声问了句,“大人,为何马车遮得这般严实呀。” 没人回应。 她以为陆则琰还在气她,瑟缩了下身子,继续道:“大人,我以后真的不敢了...” 可还是没人回应。 苏果一阵泄气,大人不会路上都不同她讲话了罢。 其实她心里也很委屈,为何大人就是不明白她怕连累他的心意呢... 车内的气氛无比凝滞,苏果见陆则琰实在不想理她的样子,无计可施,也就更安静了下来。 不知何时,马车从官道换成小路,小路是民修的,用的皆是黄土碎石等筑楼余下的边角料,颠簸久了,苏果的小腿和后臀酸涩不已。 她偷偷望了眼男人,而后轻手轻脚捏了捏腿腹,顺道挪了挪臀,预备换个姿势侧坐。 本来一切顺利,哪知道车轱辘似是忽然卡到了一块大石,马车‘哐当’左右摇晃,苏果重心不稳,直直往边上栽倒,头更是朝茶案的几角上磕! 苏果心里怕极,但电光火石之间,她腿还在麻,根本收不住自己的上半身的力道,眼见着就要撞上去,她眯起眼—— “怦——” 一声闷响,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 苏果勉强扶住车厢边凸起的木棱,抬头睁眸,隔着她鼻尖几寸,正对上男子凑近的一张俊颜。 “大人...”她糯糯唤了一声,是大人替她挡住了么。 陆则琰倾身撑在案桌,瘦削的下颚微扬,手掌恰好抵在苏果差点被撞的桌角,他唇畔扬起的弧度明显,“人不大,心思这么多。” 小太监引起他注意的方式,还真是每次都别出心裁。 苏果当然不是故意的,但来不及回味陆则琰的话,心里就开始高兴起来,大人终于开口了! “大人,你不生气了?” “嗯。” 看在她连苦肉计都用了的份上,陆则琰决定宽宏大量一次,不过罚,还是要罚的。 “把常服换上。” 陆则琰随手扔来一个包袱,苏果伸手抱住,解开,里头整齐的叠着一件石青色湖绸素面的直裰,熏了和大人身上同样的香,闻起来清凉干燥。 可是... “大人,就在这换?” “不然呢,你要穿着太监服,去四处招摇么。” 陆则琰说完,右手肘随意地搭在窗牖木棱上,修白的手掌托腮,神色慵懒,道:“好了,开始脱罢。” “...” 苏果鼓了鼓齿颊,大人怎么看她换衣衫跟等着看戏一样。 虽说有点别扭,但苏果并未耽搁多久便开始动手。毕竟要去街市,也的确不能穿着太监服,总不能麻烦大人途中找地方停一下麽。 早在冷宫那晚,苏果已经当着陆则琰面前脱过外袍,是以这次也没怎么抗拒,她可是穿了两层里衣呢,才不信大人能看出来。 苏果没有再多作思虑,她从包袱里抻开青衫,推顺了摆在几上,而后低头将自己的太监袍服解开。 她的手指瘦细,在襟带间翻飞,淡粉色的指甲被衣衫的青色衬的像是点缀其间的小花,擦过布料时漱漱作响,可爱极了。 陆则琰半垂着眼睑,眸色微暗,视线沉沉地落在毫无所觉地小太监身上。 她薄肩细腰,解开发髻的时候,头发跟着倏然散落,垂至约素。纯白的中衣宽大,更显得腰肢处空空荡荡的不盈一握。 大约是在人前换衣衫终归不大自在,小太监的姿势略僵硬,手上动的极少,但如此一来,腰便扭得更厉害,激起的弧线莫名勾人。 陆则琰看到这,不住地有些不悦,她这般行径,到底是怎么在监栏院里过活的。 还有她那个通铺...难不成晚上还得抵足而眠么。 “大人,我好啦。” 苏果不知她被看的透透的,将头发束扎成书生模样的一绺,再抬头时,俨然成了秀气的富家小公子。 陆则琰敛下神色,“过来。” “噢。” 苏果探身走到陆则琰旁边,以为大人是有何吩咐,没想到他伸手一扯,直接将她拉着坐上了他的膝腿。 猝不及防的跌落在男子的身上,还是今天的第二次,饶是苏果披着周身男装,也别扭地不得了。 苏果不安份地动了动,嗫嚅斟酌道:“大人,我可不可以起来。” “别动。” “...” 苏果如坐针毡地坐的笔直,心忖大人会对她做什么呀,大人这两次见面,怎么总是对她动手动脚的,大人不会真的好男风吧! 苏果在胡思乱想,腰上忽尔被戳了一记。 她小小惊呼了声低头,才发现腰间的青色丝绦上,多挂了只小巧纯色的玉坠,是白玉做成的小猫崽,憨态栩栩如生,配在浅青色的锦衣上,说不出的协调好看。 陆则琰懒着神色,收回环在她腰间的手,闲散地向后往绸垫上一靠,以眼神示意,“送你了。” 苏果专心拨弄这个小物件,开心地时不时重复两句,“大人,真好看呐。” “真好看!” “衔婵也有一只,你与它正好成对。” 苏果心情好,哪怕听着陆则琰的揶揄,气也不生了,声音软软的,“...我又不是大人养的玩宠。” 陆则琰唇角微扬,眼底的笑意尚未余散,不置可否。 苏果微微低头看着玉坠,露出藏在领褖里的洁白颈项,她的侧颜粉嫩,如桃花初开,双瞳更像是被水淬洗过的玄色玛瑙珠,满满映着手上的‘猫崽’。 不知小小的玉器里能看出什么花样来,苏果却是认真的很,没有人知道,这其实是她第一次收礼物。 所以哪怕会让大人觉得她贪心,苏果还是一点都不想说不。 她看的珍重而细致,以至于彻底忘了自己还坐在一个男人腿上。 陆则琰也不出声提醒,半垂着眼睑,任她坐着,反正小太监又轻又软,落在他身上像朵小棉花。 ... 马车复疾行了小会儿,吁的一声,车帘外传来马匹的嘶鸣。 “主子,到了南巷院子。” 苏果此刻回过神,恍然惊觉自己还坐在陆则琰身上,忙不迭起身挪了个位置。 陆则琰下马车时,侧眸掠了眼小太监局促不安的手和双颊的飞霞,眼角弯了弯,而后直接撩开车帘。 “大人...”苏果喊住他,小声道:“您要去哪儿。” 陆则琰没喊她,她也不敢自己跑下去,只得鼓起勇气询问。 “我去更衣。” 噢,原来是换衣服啊,苏果接道:“大人要我服侍么?” 陆则琰闻言,撩帘的手微顿,意有所指地轻笑了一声,“你要是服侍,一时半会儿,怕是来不及。” 苏果全然没听出弦外之音,只当大人是嫌她手拙,“噢,那我在这里等大人。” ... 苏果十五岁前都生活在菉葭巷,姆妈带她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香河区的街市。 后来被蒙面人直接带进了皇宫,连应天府城都未来过,她有些好奇刚才听到的‘南巷’是什么模样。 她坐到马车的右厢椅,偷偷拉开绉纱,只露出她那双圆咕噜的杏仁眼,往外探去。 原来,他们停在的是一处二进宅院前,宅子粉墙环护,楼宇宽豁,牌匾上的字看不大清,但像是少有人居住,颇是冷清。 大人就是去里面更衣么... 诶,不对呀。苏果蓦地反应过来,大人都有地方停车更衣了,那她为何刚刚要挤在马车里当着大人的面换衣服啊! 大人生气了之后真的一点都不讲道理! 苏果心里偷偷议论了陆则琰几句,不知不觉,绉纱也被她越推越开,最后她直接把下巴磕在了窗牖下的木架子上。 不到午时,阳光暖洋洋的,苏果起的早,等得有点困倦,巴着窗子浅浅打了个呵欠。 眼底还氤氲着水汽,她终于看到大人从照壁后走出来。 依旧是冶丽至极的俊美容色,身形八尺有余,高挑挺拔。 缎似的墨发被嵌玉银冠束起,绯粉色的交领圆袍,袍身以项银线绣出纯白团花底纹,在秋日下熠熠生光。 他的腰间束着稍浅的宽边绸带,缀着一只象牙白的犀角扣,行步之间,流畅的腿部弧线时隐时现,笔直修长。 明明步调随性散漫,竟也能被他走出高人一等的矜贵味道。 大人怎么老是这么好看。 苏果看着看着,忘了自己还趴在马车的小窗户上,偌大华丽的马车,露出一张发着呆的精致小脸,看的刚走出门的陆则琰有些失笑。 他翻身跨进马车,手指一提苏果的衣领,将她从车窗边拎回到身侧。 苏果偷看被抓个正着,涨红了脸没话找话道:“大人,你都换好衣服了,我们现下是不是要去街市...” 陆则琰懒得戳穿她,“小太监,谁说我要去街市的。” “那去哪里啊?”苏果疑惑地看着男子。 陆则琰顺势将手肘搭在苏果的肩上,手撩起她鬓角边的一缕长长细发,轻轻捻了捻,“去个应天府最热闹的地方。” 苏果想了想,“唔....酒楼?” 陆则琰看着小太监清澈盈盈的眸子,将原本要说的四个字压了下去,勾了勾细薄唇角,笑道: “妓馆。” 第18章 第18章 陆则琰本来要说的四个字是“长春不夜’。 不过他也没骗小太监,长春不夜的确是应天府里最有名的青楼,馆名取自前朝古诗‘风花误入长春苑,云月长临不夜城 ’。明殷朝不禁男风,因此妓馆也有男小倌和女莺花之分,长春不夜却是直接将两者开并在了一起,好不热闹。 长春不夜开了有三十年,从来不曾遇过官府抽查临检,应天府的知府对它的存在更是睁只眼闭只眼,久而久之,就有人传出此处的背后是瑞王爷的势力,当然个中到底如何,就无人得知了。 苏果本来对出宫怀揣着的向往,也就是去街市上逛一逛,若是有机会,她当然想去找找姆妈,可菉葭巷在应天府以北,来回马车都要两日,所以她根本不敢多有巴望。 但反正无论如何,她万万没想到,大人是要带着她去,去妓馆啊! “大人,能不能把我在街市上放下来?”苏果张着小嘴,干巴巴地开口。 “不能。” “可我去那地方干什么,我又不是男子...”苏果不小心脱口而出,惊觉自己说错话了,她补了句,“太监,也不太算是男子了...” 陆则琰笑道,“谁告诉你,太监就不能去妓馆了?” “而且,我要去的是长春院,不是不夜城,你啊,去的了。” 苏果听着大人的话,一头雾水,她被姆妈养在深闺,偶尔看些话本消遣,哪里了解府城里出名的秦楼楚馆。 她对这些地方的印象,只停留在姆妈提起街边巷闻时的蔑斥和鄙夷。 思及此,苏果神情怏怏,连带午飨的吃食都没用多少,她打定了主意,等会子赖在马车上不下去,大人总不能抓她下车。 苏果自己都未察觉,她最不高兴的其实就一句话:大人怎么会去这种地方呢! 陆则琰侧目看小太监气呼呼的模样,倒是有点惊讶,苏果胆子甚小,今早才惹过他,不像是有底气能再犯一次错的人,总不会是气他逛青楼罢。 ... 马车疾驰,比午前行的要快许多。 长春不夜并不建在府城闹市,而是傍着宁河区西边角落的护城河,往来少说也要三四个时辰,所以哪怕两匹骏马加了速度,等到达双子楼时,也已经华灯初上。 马车堪堪停下,苏果端坐在厢椅上,朝着陆则琰摆起一个‘笑脸’。 “大人,您进去吧,奴婢就不打扰您了。” 她的确是不能与大人叫板,但这般好言好语,大人总不能逼她一道进去了。 陆则琰看着她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轻笑了一声,小太监还真是气他逛青楼。 他眼底带笑,“别闹,跟我出来。” “...” 苏果终究还是没敢不听话,收拾好心情跟在陆则琰后头。 她站到了平地上,心情不怎么好地抬眼四顾,很快,就被周遭的靡艳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那是两栋红蓝相衔的五层高楼,第三层似乎还留了孔洞作桥堑互通。 当然比不得皇宫的高大富丽,但远望起来飞楼插空,雕甍绣槛,每层檐角挂满了各色的长长灯带,映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成双,烟花色海得极吸引人。 陆则琰余光往后,看了一眼苏果还呆在马车前,傻愣着眼神乱转,伸手轻弹了下她的鼻尖,“还不跟紧点。” 苏果回过神,揉了揉鼻子,赶忙跑到他身后。 两人贴的很近,苏果低声道:“大人,我等会叫你什么。” “公子。” “那,那等会公子进去玩的时候,我就呆在门口吗?”苏果少不经事,脸皮也薄,想了半天,也只说得出玩这个字。 陆则琰闻言,轻声嗤笑,“我坐了三四个时辰的马车,就为了来此处找人玩?”小太监未免太看不起他了。 “啊!” 苏果听明白了,大人不是来玩的呀,她的脸上瞬间绽放了光彩,一下午压在她心头的那股滞气瞬间消散。 低语之间,他们已然走至蓝色那幢楼的门口。 大门两边分散数盏银制灯架,贴着红剪纸,在地上投射出好看的橘彩光影,连颜色都显得旖.旎缠人。 大概是陆则琰气势太盛,纵然换了一身行头也毫无折损,来往之间锦衣华服的诸位男子纷纷不敢挡他,绕开往边上走,倒是在看到苏果的时候,好几个眼神都颇有意味不明的意思。 陆则琰停下脚步,侧眸,声音森冷,“许久没挖眼珠子,手都有些生了。” 话落,边道上剩余的几个盯着苏果的人立刻作鸟兽散,走得快的恨不得飞出去。 苏果没察觉到视线,她好端端地走着,只听得大人倏然出声,已经吓了她一跳,更别说说的还是这么句话。 但她没来及问,眼见着陆则琰跨进了门槛,苏果加快步子低头赶上。 门内由地拔起五层环形廊道,云顶楠木作梁,壁挂的垂灯如花瓣层层堆叠,从正中落下银线勾着玉石珠片,每每有人进门带起风,便会吹出琳琅环佩的清脆声响,听的人心情舒畅。 毕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苏果胆怯,不由自主地揪住了陆则琰的袍角,每一步都恨不得贴在他身上走。 姆妈说青楼里有许多拐子,她生怕有人会拐走她。 她的动作慌张地太过明显,简直将害怕写在了脸上,陆则琰瞟了她一眼,实在受不了她无声的‘吵闹’,索性揽起她的腰,摆到了身侧。 说来也奇怪,苏果站到大人旁边,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位公子,真是颇为眼熟呢。”长春院的老鸨上前,扭着腰摇着白色羽扇打了声招呼。 苏果闻声望过去,惊讶地发现老鸨竟然不是女的,而是个衣襟半敞的美貌男子。 他的美和大人完全不同,大人虽然长得极好,但并不女气,反而满满是压人一等的骇迫气势,这个男老鸨就真的柔媚的很像女子了。 苏果睁着大眼睛,顺着男老鸨的赤.条条的胸口看下去,吓得吞了口唾沫,原来青楼的人都这般大胆的呀。 “我看美人,也有几分面熟。” 陆则琰笑得漫不经心,手上动作却极快地将苏果的脑袋按在他的胸膛,低下头覆在她耳际,用仅有她听得到的声音,“看够了么,再看,就把你卖给他。” 苏果马上噤声,手松松环在陆则琰的腰上不敢再说话。 老鸨见多了男人的占有欲,对此没甚新奇的。这个男人看起来就又美又强,他甚至都有些同情男人怀里的小公子,这得在床上被折腾成什么样哟。 心里腹诽,面上不显,男老鸨笑道:“公子,想来寻什么乐子?” “长春院里,还有别的乐子么。” 陆则琰笑了笑,俊美的脸上扬起玩世不恭的痞气,与方才在门外冷脸威胁人的样子大相径庭,他嘴角轻挑,眼神示意了下怀里的苏果,“ 借个地方,调.教调.教家里新来的小相公。” 男老鸨瞥了眼苏果,原来还是个没开.苞的,难怪疼的紧。 他瞧着陆则琰容貌出众,不说金玉缀饰,单说他腰上扣着的白犀角扣,就能看出活脱脱是个挥金撒银的纨绔子弟。 “公子愿意花多少。” 陆则琰态度闲适,薄唇轻启,“随便。” “那就行,我们这多的是京府里最好的调.教师父。” “我有个条件。” 老鸨见男人既有钱又大方,态度自然恭顺不少,“公子您尽管吩咐。” “我要女的来。” “好,好,没问题。” 苏果被捂在陆则琰的胸口,听完他们的对话,她总算明白为何老鸨是男人了,原来这里是小倌的楼呀。可是,大人说的小相公是谁,不会是她吧! 老鸨每天送往迎来那么多客官,难得见到个赏心悦目还有钱的主子,是以没有唤小厮,而是亲自将两人送上了五层的天字号房。 甫一进了房,陆则琰手一松,苏果终于从他胸膛扒拉下来,喘了几口大气。 她新奇地绕着墙走了圈,天字号听起来就该是最贵的,装饰果然如她想象的华美。 琉璃色的壁灯,烛影摇红。 室顶攒着绣花缎带,房中央一张摆了酒菜的方桌,粉彩的大屏风后是黄花梨双月洞杂宝床,床上纱幔低垂,勾挂着好些鸳鸯香囊,发出幽幽的香气,浓烈的让走近的苏果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但是这般看来,青楼里的屋室好似与平常大户人家也没有太多不同呢。 “大人,你是来替王爷办事的吗?”苏果声音压的很低,她方才知道这里是小倌楼,就有了这个猜想,大人是王爷的侍卫,也难怪会来此处。 陆则琰勾唇道:“你又好奇些什么。” 被看破的苏果不好意思道:“不是好奇,我就是听说,王爷宫外包了一整栋楼的小倌...所以我猜就是这里。” “...”陆则琰轻声哂笑,一整栋,他们真当他晚上不用睡的么。 “大人,其实...”有件事,苏果一直想问,但又貌似很唐突,但她今天真的有点忍不住。 “说。” “大人长的这般好看,王爷会不会喜欢你啊...”苏果面带愁色,她其实也很担心大人的! 陆则琰神色淡淡,唇角却几不可见地微扬,“好看是好看,可王爷喜欢我也没用啊,我又不喜欢男人。” “哦...”也是,苏果点了点头。 “不过。” 陆则琰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语带双关,“你不算男人罢。” “啊?” 苏果脸上燥红,这不是她在马车上说过的话么,大人甚么意思,不会是说喜欢她吧。 大人真的喜欢她么,不会吧,怎么会呢,万一呢? 苏果脑袋里的小人快要打起架来,陆则琰看着蹙眉的她忽然忍不住大笑。 “小太监,带你来可真好玩儿啊。” “...” 哦,苏果蓦地泄了气,大人果然是在逗她,就说大人怎么可能喜欢她。 她掩起小小的一闪而逝的失落,低头摸了摸葱根似的手指。 门外此刻传来敲门声,“公子,奴唤作李三娘,是来教礼的。” 与这句话同时到的,还有窗边遽然多出来的黑影。 陆则琰看了眼窗外,忽地敛下眸色,走上前抬起苏果的下颌推往窗棱方向,低声道:“小太监,看到那边暗影了么,有人跟踪我们。待会儿,你与我演出戏。” 苏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神色一凛,立刻变的认真起来,“嗯,大人您放心。”她总算能帮大人了,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要好好配合大人。 陆则琰松开手,神情又变成懒懒的模样,“进来。” “是。” 李三娘垂着头进门,先给房内两人福身作了礼。 在欢场做事的人,绝不能多话,客官各有各的喜好,既然让她教个男小倌,想来是好柔媚这一口,李三娘调.教的女子更多,心忖只要把这个小相公当成女的来教就成了。 虽做足了准备,但在看清苏果的容色时,李三娘还是颇为惊讶。 这个小相公长得也忒过女相,要是她平日看到,这可不就是个女子么。 “今晚教好了,这些都是你的。” 陆则琰往桌上扔了一袋银子,‘梆’的一响,听的李三娘喜笑颜开。 “是,公子,奴明白了。” 苏果看这仗势,心里对大人要她演的戏略有猜想,虽然...但是为了大人的正事,牺牲一下也是应该的! 李三娘转向苏果,绕着她走了一圈在她面前停住,“小相公,唤奴三娘就好。” “三,三娘。” 李三娘听她这一声嗓音底子不错,对那袋子钱更有把握了,道:“小相公,三娘就给您先从最简单的教起。” 苏果弱弱重复了句,“简单的是什么?” 李三娘捂嘴笑笑,这个小公子怎么万事不懂的样子,“奴的意思是,教您在床上怎么叫呢。” 陆则琰看苏果那视死如归的面色就想笑,他闲散地靠在交椅上,提点了李三娘一句,“还是清白身子,三娘悠着点。” 原来如此,李三娘朝陆则琰微微颔首。 “小相公,那这样,您先叫两声,让奴听听您的天份。” 苏果被陆则琰说的又羞又燥,但一想到窗边还有人暗暗盯着他们,就觉得自己也得好好配合才行。 “啊,啊——”苏果听话叫了声,虽然音色好听,但真的算是平淡如水。 李三娘纠正道,“小相公,您不能叫的这般平,第一个字要轻,扬上去时再拐个弯,你这样可是勾不起你家公子的兴致,还有第二个啊,要再往上转转。” “嗯——啊——啊——”苏果又试了好几遍。 陆则琰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我听着,你像是被打了。” “...” 李三娘也是很无奈,原本以为是个稳赚钱的简单事,没想到这个小相公在情.事方面压根是个榆木脑袋,没办法,他什么都不懂,如何能由心里喊出来。 陆则琰看了眼已然空荡下来的窗边,不想再折腾小太监。 就在他挥手要李三娘出去之时,李三娘也同时回头给陆则琰请示道:“公子,能不能由奴熄灯小会儿。” 陆则琰略一踌躇,鬼使神差地没有阻止。 苏果练的喉咙都快干了,听到李三娘这么说,满心疑惑地看着她去吹灭烛火,心里却想的是,熄灯了还怎么教啊... 须臾之间,屋内的烛火全灭,苏果的眼睛慢慢地,也跟着豁然睁大。 从原本杏黄色的墙面开始,桌上的雕花荷叶洗瓷瓶,床榻前的木质脚踏,甚至是纱幔勾着的香囊,疏散有致地,以磷光荧粉涂满了各式样的图画。无一例外,皆是两人密丝合缝的情态,有男有女,姿势百变,不尽相同。 方才苏果觉得房内普通,只是因着亮着烛火看不到这些罢了,如今一览无遗,苏果的心跳快的都要打上鼓点。 她的视线无处安放,磕磕绊绊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整话,“这,这熄了烛火还这么亮,晚上要怎么睡啊。” 陆则琰闻言,笑得清浅,“果儿,你以为到这儿的人,晚上是来睡的么。” 他的话落,苏果当场立住,像是被定了身。 李三娘教了她无数次,都不及大人喊她一声果儿来的心颤。 暧昧的情境之下,苏果心里的那根弦不知怎的被拨动,学了这么久不得章法,既倦又乏,但她突然想试试,三娘说的,能勾人的叫声是什么样的,她也很想知道,她可否能,勾住大人。 她于黑暗中,描勒了大人深邃的轮廓,咬了咬唇,唇畔溢出了一声娇喟。 低回吟哦作前奏,女子天生的柔腻尾音带着拖绕,像是蘸了蜜糖的钩子,拉扯的人血脉沸腾。 陆则琰的喉结几不可见的滚动了一下,眼眸深处,开始有火燎原。 李三娘高兴地想,果然春.宫图是起作用了啊,“小相公,就是这个调,您再来——” “出去。” 忽然一声凌厉,李三娘吓得话都没说完,不敢多问,赶紧退出去将门带好关上。 苏果被这冷声也是猛然惊醒,她到底在作甚啊,竟然对大人存了那种心思。 她全身一下子疲软,向后倒坐在贵妃榻上,眼里的媚色还未全散,“公子,我,我想休息一会儿。” 也不知窗外的那人走了没,苏果不敢乱说话。 “嗯。”陆则琰抿唇走近。 苏果舒了口气,“谢谢公子。” 屋内阵阵安静,只有陆则琰的脚步声,苏果眼见大人停在她面前,倾身将右手撑在贵妃榻的木沿。 她不解地抬起头,看到男人目光幽深,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本能地感受到危险,苏果向后微仰,与陆则琰错开些间隔,看着他紧张道:“大人...你想,想...” 陆则琰半压着手臂,浅色的眸子像是盯着猎物,在黑暗里跳动如炬,而后缓缓欺近女子失色了的花容。 他的嗓音低沉喑哑,说, “我想,弄疼你。” 第19章 第19章 空气中弥漫着暧昧不明的气息,唯一的光源还来自于墙壁和物什上露骨的画作。 男子身形高大,覆压在苏果的上方,他的轮廓俊美深邃,可眼里的火,却仿佛能将她生吞入腹,然后燃烧殆尽。 她再不通人事,也能感受到流淌在两人之间的旖.旎,可大人总是喜欢逗她,而且,她现在分明是太监的身份 ,大人又怎么会对她... 苏果忽尔想起窗口的暗影,她有了猜想,小声道:“大,大人,那人是不是还没走呀。” 所以大人对她如此的,不同。 女子恢复如常的清灵嗓音,勉强消减了少许陆则琰心头升腾起的欲念火势。 在他微一怔神的刹那,苏果寻到了机会从左侧空隙窜了出去,灵秀的身影,带起身上宽大的男式袍子,飘洒起来空空荡荡。 她救火似的捻起桌上置摆着的酒卮,将里面的的酒水一饮而尽,方才被大人压制着,她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干涩。 苏果饮完酒抬眸,和正转过来的陆则琰对视个满怀,她很快地别开目光, “我,我——” 然而话未尽,苏果蓦地觉察到晕眩,脑中登时一片空白,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已失去意识的身子,软软地向后栽下去。陆则琰拢眉,闪身将人搂到了怀里。 他掀了掀眼皮,掠过酒杯,没有半分惊讶。 酒里的药并不伤人,只会让人昏睡片刻,这原本是暗卫备下以免闲杂人闯入遮掩用的,毕竟在别人的地方,太过明目张胆的杀人也不是智举。 没想到,今日竟是被小太监喝了。 陆则琰现下的心情不怎么好,他不是清心寡欲之人,亲手撩起的火,阴差阳错还因为他的吩咐给灭了,简直是无名火起。 他拿起桌上遗留的火折,肃着脸往壁边一掷,室内烛火亮起几盏,蓝光终于消隐下去,恢复了寻常模样。 陆则琰将苏果收进臂弯,冷声道:“进来。” 门外之人得令旋身进门,若是苏果还醒着,她定然会惊讶,眼前竟然就是那个迎接他们的男老鸨。 “主子,属下不知您今日前来。”凤尧面上不复初见时的市侩柔媚,他身姿笔直,坚毅的表情与相貌不甚相称。 “以后她来,房内不必下药。” 凤尧看了眼阖着眸的苏果,再看看脸色不虞的王爷,总觉得自己仿佛做错了件天大的错事,“是。” “主子,胡族与瑞王密信三封,皆是与边陲佣兵相关。” 陆则琰坐在桌前,垂眸把玩苏果饮过的那只空酒杯,嗤笑,“勾结外族,真是一如往常的没出息。” 凤尧沉声道:“胡族如今内忧不断,羌王数次想夺大单于之位,属下觉得瑞王只会被利用。” 胡族十三部,以匈奴族、羌族为首,氐族次之,鲜卑与羯等同虚设,十年前先皇亲征,和镇北王一道死在关外,同时剿灭九部,但这几年,他们隐隐又有卷土重来的势头。 “镇北王用命换来的燕山关,朱珵敢破,本王就能让他死。” “属下明白。” ... 凤尧禀报完退出天字号房,苏果还未醒。 陆则琰抱着她走至门口,手在搭上门闩时,忽然收了回来。 他做事惯来不留余地,本就会抽个机会亲自验身,现在倒是很适宜的时机。 陆则琰轻抿薄唇,食指左右挑开苏果的襟领,如料想中的看到了粗糙的白布将胸脯围裹了厚厚几层,在方才那阵折腾下,细白如瓷的肌肤都快要沁出微汗。 她的后背纤薄,纵然缠了布,手势稍重都能硌到骨头,前胸看起来却颇为厚实。 精致秀气的锁骨,陆则琰以指尖点在中央,顺着指腹的滑腻触感一路往下,在压下裹布两寸时停住,看了眼隐隐显出的粉红沟壑。 他低低笑了声,“还是得养养啊。” 说罢,陆则琰将她的衣襟收拢,没再作停留,推门而出。 ... 苏果是被马车来回的颠簸晃醒的,醒来的时候,她平躺在厢椅上,大人如来时一般坐在茶案对角。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完好的衣衫,只记得起自己饮了一杯酒,怎么就晕过去了。 陆则琰余光瞥见小太监醒来,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你酒量太浅。” 噢,原来是这样,她竟然一杯倒。 苏果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寻不到其他缘由,再说有大人在身边,她没被拐子带走,也就没甚怕的。 对了,大人他...苏果偷偷望了陆则琰一眼。 晕倒前发生的事,不期然地从脑海里翻出来,苏果喉咙口又开始燥热,发出的声音低得很,也不知希不希望被听到,她说,“大人,那个,是不是演给旁人看的。” 陆则琰拿信的手势一收,看了苏果半响,忽然笑了起来,“你以为呢。” 苏果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好似是肯定,又好似只是问她。 陆则琰没有停留在这个话题太久,他的视线重落回凤尧送来的信笺拓本,边说道:“我送你回宫。” “大人不回宫?” 苏果听出陆则琰话里的意思,也顾不上之前问了一半的话,心道,难道大人还有事? “嗯,中秋回来。”北行之事早就定下,去长春不夜才是他一时兴起。 苏果闻言,蹙眉轻啊了一声,这么突然。 听得这个消息,苏果似乎连马车的颠簸都感受不到了,她像是疲惫地连走了几日的路,好不容易坐下来对一切全然没了兴致。 她肩膀一松,眼睑微垂,本来就不是能收敛情绪的人,此刻眼角眉梢都满是失落。 “你出宫要买的东西,都放在尚膳监的茶房,明日自己去取。” “嗯。”苏果轻轻回了声。 陆则琰掀眸看了眼靠在车厢壁上,将头歪到另一侧的苏果,没有多说,低头继续看信笺。 下马车之前,苏果换回了小太监的服袍。 这次出来,不过一日,白日的时候,苏果曾觉得漫长无比,然而现在,她又觉得好短。 马车停靠在北华门,苏果走之前张了张口,轻轻咬出了几个字,“大人,那我走了。” 等了会儿,陆则琰没回,苏果撩开帘子,准备跳下马车,背后突然传来男子温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其清冽。 “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她稍楞,反应过来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及至下了马车,苏果觉得自己方才当真是矫情极了,大人又不是不回来,怎么好像见不到似的。她走向宫门,扯起嘴角复又笑了笑,对自己道:一个月很快啦。 车帘空空晃荡了下,陆则琰终于抬头看了一眼, “送她回去。” “是。” ... 已过了子时,监栏院里,苏果屏气凝神地走到通铺最里,蹑手蹑脚地钻进了被窝,今日来不及洗澡,就只能凑活一晚了。 她手上攥着陆则琰送她的白玉小猫崽,想着今日发生的事,仿佛做了场梦。 “果儿,你怎么回来了。” 陈安洛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果心里咯噔一下,“安洛,你还没睡啊。” “我是从....” 她心里盘算着该寻哪种理由,可还没想好,陈安洛已经替她说了,“方总管说,你今日要替他算账,留在尚膳监不回来,算完了?” 苏果恍然,原来大人已经与总管公公打好招呼了。 她对安洛一直有种莫名的歉疚,尤其是说谎的时候,“嗯。我算的差不多了。” “哦。是么。” 月光透过半阖的窗户,疏影照在男子清峻的面容上,总是平静的双眸眼角微微下垂,神色有种说不出的受伤。 “果儿。” “嗯?” 他摸索着把手伸过去,将东西放在了苏果的荞麦枕上,苏果拿起来看,竟也是一块通透的翠玉,借着银光,能看清上面书着一个字:‘凞’。 “安洛...”苏果左手还藏着陆则琰送她的白玉,右手拿着这块不知如何是好。 陈安洛平躺,看着头顶横梁,语气平淡: “进宫前,我单名一个字,凞,陈凞。” “在这个宫里,我一定会是那个对你最好的人,你相信我么。” 陈安洛说话时很轻缓,似是捧着最珍视的宝物,声音大一些都担心吵坏她。 苏果手心摆放着刻了字的玉器,冷冰冰的却很是灼人,她已经有了大人送她的白玉,不知为何,她并不想再要一个。 “安洛,我觉得这太贵重了,你,你收回去。” 陈安洛没什么表情地翻过身背对着苏果,他清瘦的肩影有些孤寂,“那你就扔了。” “安洛...” “睡罢。”黑暗中一声叹息,“我累了。” ... 第20章 第20章 翌日,苏果到了茶房,方元顺端着杯盏,一副早就等在那儿的模样。 茶房都替她开好了门,苏果更加不好意思了。 左右总管公公都知道她出了宫,她也不用再瞒着,解释道:“大公公,其实我昨日...” “停!不要说,不要说!”方元顺连连摇头,大脸盘上的肉都差点甩起来,年纪大了,他可不想听任何关于王爷刺激的私事,“喏,你看看够不够。” 苏果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叠着三层高的精美布匹□□捆,赤橙黄绿青蓝紫,各式颜色都有。 这就是,大人给她买的? 可,她跟宫女姐姐们说的只是要白色糙布啊。苏果是想用来做月事带的,要这么精美的丝绸作甚...而且那么多捆,她感觉用个几十年都用不完呀。 “苏果,你要这么多丝绸是做衣服吗。” “我不是....”苏果哑然,还好别人猜不出来,不然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圆话。 “你要是裁新衣,下次老头出宫给你找个好师父做,光买布料有啥用。” ... 老少在里面就着这个事鸡同鸭讲,外面门边站着的一名与苏果年纪差不多大的太监崔宝恶狠狠地盯着两人,听不清话却能看到那堆光鲜的新布。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地想,总管公公对苏果真是好。 “怎么,羡慕了。”冯青因之前苏果那档子事,最近都夹起尾巴做人,这次来膳房是给干爹拿些吃食孝敬,路过正好看到崔宝怒火中烧。 他认得这个太监,苏果没来时,尚膳监里数崔宝年纪最小,大家伙儿都宠着他。 崔宝见撞破他的人是冯青,倒也不十分害怕,阴阳怪气道:“冯公公,你还有胆来啊,不怕咱们总管赶你出去。” 冯青心里骂,嘴上却道:“你对杂家发什么脾气,有本事,搞苏果去呀。” 转身走之前,他压低声,“幽霞宫门锁坏了好久,要是谁不小心撞进去,再不小心被锁了,那可真是饿死在里面都没人晓得。” 崔宝不耐烦道:“你快走吧,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听都听不懂。” 冯青走后,崔宝细细回味刚才说的话,他当然知道幽霞宫,先帝只有一个皇子为太后所出,剩下的后宫女子早在先帝宾天的那年皆被送去皇陵给空棺殉葬。听说幽霞宫便是其中某位得宠一时的嫔妃生前所呆的地方,现下空荒无人,但偏占着先帝的名义,没人敢修葺挪用。 可苏果虽然是挺讨人厌的,但也不至于真的死人呐。 哼,冯青这个人,看起来就恶心,不是个好东西。崔宝这么想,又骂骂咧咧几句,然后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去膳房做自己的事。 而暗处,一个蒙面男人正静静看着一切。 ... 七月打马而过,中秋将至,这阵子十二监里最忙的要数内官监和尚膳监,连苏果都要时不时去膳房打下手,为宫宴作筹备。 忙过了初九,一切才终于算尘埃落定。 初十这日黄昏,苏果按例又往衍庆宫门前顺道‘经过’了一回,大人说中秋回来,虽然不剩几天,谁知道会不会早呢。 “苏果,快来,总管公公叫咱们去挂炉局做月饼呢。” 走到尚膳监门口,就有人喊住苏果,苏果弯着嘴角,蹦跳地往挂炉局走去,大人快回来了,她心情当然也越发的好呀。 “小苏果,过来。” 苏果站在门口看,挂炉局里站满了许多膳房的太监们,还有好几个总管事,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人那么全,热热闹闹像过年节一样。 她循着方元顺的大嗓门走到他身边,笑道:“大公公,大家都在包月饼么。” “怎么啦,咱们太监就不兴过中秋啦。”方元顺笑呵呵地指了指旁人,“你知道,咱们都不是全乎的,家里人嘴上不嫌弃,其实不定怎么想哩,还不如自己人聚在一起开心开心。” 他的家乡口音总是在奇怪的调上,但苏果听惯了很是顺耳,方元顺一直以来对她的善意,她能感受到。 是以听他这么说,苏果有点心疼,声音低低的,“大公公,我不是这个意思。” 方元顺摆摆手,摸着她的发顶,笑道:“傻乎乎的,我们中秋要送膳忙的很,今晚提前做月饼,等宫宴结束,回来还能吃上热的。” 站在苏果不远的崔总管也笑着接道:“小孩子进宫的第一年中秋,就要和咱们这些老头子一起过,怕是不甘愿啊。” “哈哈哈。” 众人哄笑声不绝,但大家也都同时认真地在包手上的月饼,苏果看他们往里塞纸片的动作,有些好奇。 “这不是纸片,是布条。”方元顺讲给她听,“每个月饼里头都会包一个愿望,到时候等蒸熟了,哪个人正好吃到了自己写的,愿望就能圆。” 苏果惊喜:“真的吗?” 方元顺哈哈大笑,“瞧你,这不显然是假的么。” “...”苏果想了会,“...大公公,我能写两张布条。” “可以啊,”方元顺拍拍自己的大肚子,发出‘瓜熟’的响声,“你就放两个月饼呗。” 苏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很快她就跑到了摆笔和布片的桌前。 她认真地写下第一个【希望姆妈身体康健,安洛和大公公万事顺心。】 方元顺在边上大喇喇看着,在看到自己的名字时笑了声,娃子还挺贪心,一张布条写仨人。 第二个...苏果耳根有点烧,她提起笔,一笔一划地描绘。 方元顺在旁看了半天,这次,他忍不住了,“小苏果,你的愿望,为什么是和一只碗,吃月饼,看星星啊。” “...这不是碗啊...” 当然不是碗,是玉扳指!苏果又不能直接写大人,只能画指代的物件,她画东西不太在行,玉扳指总比猫崽玉好画... 苏果低着头,哼哼唧唧红着脸吹着两张布条上的墨迹,不肯再讲话。 灶炉局里大家吵吵嚷嚷,聊的好不热闹,直过了戌时,众人才预备散场。 “苏果,你记得中秋那日要给摄政王送膳的,这两日就呆监栏院里好好休息。”方元顺有点心疼,像在看自己养的猪,好不容易胖了点,忙碌两天又给瘦下去了。 “知道了,大公公。” “欸,你把这个带上。”方元顺偷偷塞给苏果一只纸包着的酱鸭。 ... 初秋的晚上开始转凉,从挂炉局里出来,苏果打了个寒战。 她最近忙膳房的事,回去很晚,安洛都已习惯,并不怎么过问,再加上从那日他给她玉坠之后,安洛也好像常常避着她。 老是这么生疏很是难挨,苏果心想今晚就借着这个鸭子,要好好和安洛谈谈。 夜阑幽寂的甬道,兴起鸦啼,无端涌出几丝诡异的气息。 苏果时不时抬头看向已是很圆的月亮,希望大人回来那日的天气也是这般晴,布条上写的只能算是愿望,于她,能与大人看一处月光,就已经很好了。 苏果想到了那场景似的,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脆脆的空灵好听。 路途过半,远处的监栏院能望到灰色瓦顶,瓦顶下,昏黄的石灯拢着个蓝色袍衫的男子身影,高高瘦瘦,也在仰着头看天上。 好像是安洛...安洛在等她么? 苏果高兴地伸手挥了挥,“安。” ——戛然而止的‘洛’字呜咽在苏果的口中,耳边猛然呼上来一阵强劲力道,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她整个人被快速地往后带,眼睛不住地瞪大,眼睁睁看着檐下的人影越来越小,呼吸难受的令得她喉咙发出磁磁的响声...她双手乱打,就在抓碰到歹人的手时,熟悉的感触在七窍四散开,手缺一指,带着麂皮指套,是,是蒙面人,当初把她抓进皇宫当太监的蒙面人! “唔——” 苏果的双脚不住拍地,她虽然力气小,但遇到事也总能拼命。 “你姆妈还在菉葭巷。” 蒙面人丢下一句话,苏果微微怔忪,也在这个瞬间,她被强捂着半失去了意识。 那一刻,她迷迷糊糊在想,这次醒来,又要被扔去哪里了呢,会当个太监,还是宫女啊。 可是,大人还有五日就回来了,为什么不能等一等,再等一等呢,她真的好想他... 晚风之下,小径旁的冬青槐树被吹得沙沙作响,细索的声音没入其中,很快消失了踪影。 寂长的深夜之后,月下日出,无人经过的道上,两条长长的拖曳痕迹业已慢慢被飞尘掩盖。 破损了的蜡油纸包,孤零零地,只余散了一地的赤色酱油鸭... 第21章 第 21 章 皇城上方, 琉璃瓦顶笼罩着厚重的青灰, 阴沉的天空压抑地好似触手可及。 离苏果消失已有两日, 尚膳监和监栏院的一众太监们不眠不休, 找了她整整两日, 四个宫门无人闯出,可在偌大的宫殿楼宇之间寻一个人也不啻于觅颗滴入湖心的水珠。 尚膳监最西处的廊房,昏黄的灯烛连上了十几个时辰, 烛泪溢出, 窜起摇曳不定的火光,将房内两人的斑驳背影倒映在白墙上。 方元顺干皱的手掌拄着交凳的木制扶柄,眸光黯淡,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安洛,这是我凭记忆画出的整个皇宫舆图, 红圈内,是尚膳监已走过的地方,你让监栏院的人,继续再找。 ” 他离开镇北王府这些年,再不理会朝中纷争,只想做个烧火厨子, 没想到到头来活得太过舒适, 连自己手下的孩子都护不了。 苏果的性子素来乖巧, 除了来尚膳监就是监栏院,偶尔趁着白日,偷溜去王爷的衍庆宫, 也不过是眼巴巴等着王爷回来,她自己又怎么会胡乱走动呢,想来也是遇到了歹人。 “倘若,若是看到些枯井深湖,也可以...也可去看看。” 方元顺的嗓音听起来像是枯枝被车轮碾压了一般嘶哑,他推过桑皮纸,示意给在旁的陈安洛,说这话时候,眼底暗沉无光。 “好,我知道了。” 陈安洛手里捏着那份地图,俊秀的脸上始终面无表情,但紧咬绷紧的齿关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门外传来拖沓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二人循声望去,进来的是个不认识的八品太监。 “总管公公,总管公公。”太监跑得很快,他身量不矮,步子跨的太大差点被门槛绊倒,没稳住身形直接摔进了门来,带起蓑衣上的雨水溅了一地。 方元顺先前下过嘱咐,许多别处监司也都帮忙寻人,是以他并未留意到来人过分陌生的模样,而是只顾急着询问: “怎么,是不是有苏果的消息了?” “是,是的,大公公!” 陈安洛站在案桌旁,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的‘太监’,莫名觉得他很眼熟,他皱眉往下,看到他藏在袍缝线后的手掌,赫然少了一指! 他的眉头几不可见的轻颤,怎么会,怎么会是,那苏果就是被...可明明他先前确认过的。 太监像是没看到陈安洛直白震惊的视线,继续跪在地上,垂下脑袋‘惊慌失措’地道:“是这样,总管公公,奴婢经过幽霞宫,看到有人开殿门。” “然后呢,快说!”方元顺跑下堂,急地焦头烂额,恨不得拖起他来问。 “然,然后,我跟在后头,发现门缝能看到个人,像是苏公公被绑着,可,可那儿有太后的侍卫,不许我再靠近啊。” 太监丑陋到有些假的面色露出‘难堪’,“总管公公,事情紧急,您还是快点去瞧瞧吧。” “安洛,我去看看,你继续查剩下的。”方元顺急声吩咐完,冲往外跑,他一门心思在幽霞宫那处,全然没发现身后的八品太监还留在尚膳监里,和陈安洛对站着。 ... 后宫里的幽霞宫早年是先帝某个宠妃的居所,因为一度甚得圣心,是以将她的寝宫修造在离乾清宫不远的西侧,方便晚上伺候。 曾经听闻,那里也是彩画梁枋,青瓦花堵,台基下的两对凤鹤铜炉都能彰见当时的盛宠。 然而过了十年,颜彩褪尽,主人成了一抔黄土,院落最终只剩下断壁残垣。 细雨横斜,方元顺半白的发丝沾上雨水,他将遮眉的湿碎发撸到脑后,抬头看了眼额匾,腐朽的木头凋敝得被秋风吹得晃荡,下一刻好似就能砸下来。 这甚至比冷宫还要败破的地方,竟然在门口守着数十侍卫,他本来尚不确信,现在是当真信了,苏果就被关在此处。 既然还被关着,那就是会让他活。 方元顺眼眶有点热,随即低头抹了把眼睛,真好,还来得及。 他舒了口气,大步跨上前,忍下心头怆然,堆起笑脸对其中两个官服与众不同,显然为首领的守门侍卫作了一揖, “两位管事,我是尚膳监的总管方元顺,尚膳监里一个小太监似乎不小心闯入了幽霞宫,可否方便让我进去瞧瞧?” “你是方总管?” 其中一个褐衣侍卫上下唆他两眼,浑然不屑道:“老子不认识,这里是后宫,没有太后的旨意,此处不得擅闯。” 边上蓝衣侍卫狠拉了他一把,语气稍事缓和:“方总管,不是我等不方便,实在是我们在这儿职责所在,太后的命令不可违。” “我不带人走,就是想先看两眼,成不成?” 蓝衣侍卫容色纠结,“方总管,大家都依命行事,你不要让我们难做啊。” 方元顺见两人此般唱和,不得已拿出王爷的名头,凑上前压低声道:“里面关着的是摄政王的送膳太监,王爷对他向来很是上心照顾,若是出了闪失,我怕王爷回来要怪罪,对你我都不是好事。” 相较温和的蓝衣侍卫脸上果然松动,可他们是瑞王的人,再说这个老太监说的话真假难辨,谁知道是不是诓他们的,他忖了会儿道:“ 方总管,你可有王爷的令牌?” 方元顺耐着性子,好言好语这么久,已是有点急了,“事出突然,我去哪里要王爷的令牌随身带,再说王爷他此时也不在宫里啊!” 若他有王爷的信物,直接去找锦衣卫不是更省事么,何苦来求瑞王和太后的人! 褐衣服侍卫闻言,立刻摆脸道,“呵呵,那就不好意思了!有本事,自己去求太后娘娘和瑞王,别在老子面前碍事!” “求求两位通融通融,我这还有点银子...” “不行,拿开快走开,走开。” 侍卫皱着眉要赶人,方元顺借着这个空挡探头看了眼幽霞宫内损坏的殿窗木门,也不知是被谁刻意的用些烂破布遮盖住了破损,居然密不透风,丝毫看不到里面。 方元顺心下一狠,不管不顾地就要冲上去,准备先看两眼苏果现况如何再说。 可他快,也快不过操练过的士兵,站在大门两侧的侍卫齐齐聚拢,挡出宽厚人墙,直接将方元顺撞弹摔下了石阶。 “滚,再如此,休要怪我们不客气。”褐衣侍卫上前,站在高处,黑着脸呵斥。 方元顺扶地起身,低头拂过发际磕撞出的血迹,半响没说话,往回走的时候,能听得身后有窃窃私语。 【你对人何必如此不客气,怎么说也是摄政王的人...】 【呵呵,老镇北王死了这么多年,摄政王心狠手辣,六亲不认,还会把个旧府的老阉臣放在心里?我们是瑞王府的人,摄政王为了个太监想动我们,也要掂量掂量咱们王爷的面子。】 【你这都乱说些甚,快别说话了!等等怎么死都不知道!】 【怕啥,我不是趁着他不在皇宫里么,你看多好玩儿啊,里面是小阉人,外头是老阉人,哈哈哈。】 当越走越远,到最后,他们的笑声也都听不太真切。 方元顺脸上静默了几息,转身往太后所在的寿康宫走,到门口时,他脸上早已看不出任何方才隐忍下的难堪情绪,而是重新又堆上了笑脸,笑湿眼尾都褶起了皱。 苏果还等着他去救,被骂几句算得上什么大事。 “是方总管吗?太后娘娘已经等了您一会儿。”寿康宫六菱花槅殿牖前,年纪不大的宫女身着浅兰色的宫衫,朝方元顺浅浅颔首。 方元顺对此并不惊讶,他低头施礼,“是老奴,还请带路。” ... 此时的寿康宫里,错金离兽铜炉中上着的苏合香袅袅,白色雾朦缭缭,缠绕上数道水晶垂帘,将殿中的寻常百物都衬出几分不似凡间的虚幻。 帘幕后,六尺宽的碧云木美人榻上,女子生的美艳,斜斜倚着腰后软枕。 她单手轻点太阳穴,半坐着似睡似醒,披着一件软绸披风,裹在锦纱宫衣下的一双玲珑玉足,赤.裸地踩在和田暖玉凿成的脚踏上,由粉衣宫女趴跪在地,将脚捧着心口替她涂指甲丹蔻。 太后十四岁进宫,十五岁诞下皇子,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五的年纪,正是女子的大好年华,长得正当娇艳,普通的举手投足之间,柔媚百态,宛若成熟红透的摽梅,鲜□□滴。 寿康宫新晋的大姑姑素芠站在木榻后面,手上拿着象牙梳篦替太后阮妍祯轻轻地顺发,语气放得很是轻柔,“太后,这个小太监不知怎的被丢进后宫,奴婢生怕是旁人的诡计。” 昨个深夜,宫里被人送了张字条,上面只写了‘幽霞宫’三个字。 素芠得了太后的命令派人前去查探,万万没想到发现里头竟是关了个小太监。 瑞王大半个月前曾传密信进宫,信上说摄政王带着个太监去了长春不夜留宿,素芠犹记得当时太后在震怒之下,摔碎了大殿中所有瓷器。因此她不敢耽搁,今早将小太监报给了太后,于是,便有了侍卫守幽霞宫一事。 但很奇怪的是,尚膳监那头立马就有了动静,不说有人通风报信,她都不信。 素芠心里觉得太后作此事太过急躁,但这种话,她不能讲,只能从旁打边鼓。 阮妍祯将涂了一半丹蔻的脚指甲收回,抬起来看,怎么看怎么不满意,皱着秀眉不答反问道,“你是见过那个小太监了,他长得如何。” “奴婢并未细瞧...”素芠看到太后眸里火光大放,立马补了句,“区区劣等残缺的人,自然是不能与高贵的太后娘娘您比。” “哼。还以为,他眼界有多高,没想到喜欢这种龌龊玩意儿,连青楼都带着去尝鲜。” 阮妍祯眯了眯美眸,她能派人刺杀陆则琰,是因为知道陆则琰不会那么容易死,但她绝不能接受,他身边出现别个能被他放在心上的人。 “奴婢以为,摄政王只是贪图新鲜。” 素芠不敢说其他不好听的话,宫里曾有传,太后钟情于摄政王,皇帝还幼年时,太后甚至执意让幼子喊摄政王亚父。 之前的大宫女被锦衣卫绞死,素芠才被瑞王派进宫伺候。但进宫短短时日,她发现,连寿康宫里熏衣用的香料,都必须和衍庆宫一个规制,那些传闻又怎么会只是传闻呢。 既然都跟了主子,别无他法,素芠忍不住再次提醒,“娘娘,奴婢担心,有人想离间娘娘和摄政王的关系...” 或者说,是更想看瑞王和摄政王大闹干戈,应天府城中,瑞王有三万侍卫,摄政王有六万锦衣卫,真斗起来,怕是两边都讨不得好。 阮妍祯却是丝毫没听出素芠的言外之意,“不过是玩玩罢了,陆则琰还能为了个太监,将皇宫翻个天么。” 说到底,她最难受的,是她肖想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那么多年,他对她不屑一顾,最后竟然对个太监假以辞色! 主仆二人说话间,外头通传了声:“太后娘娘,方公公来了。” 素芠噤声,收起手中发梳,屈身退到了帘子外的正堂,垂首站着不再多言。 “宣他进来。” 阮妍祯的声音柔腻,似拌了浓厚的花蜜听得人耳朵发疼。地上的宫女被她一脚踢开,宫女心窝吃痛的不敢出声,瑟缩跪到角落无声啜泣。 方元顺被人领进门,恰巧隔着帘看到这一幕。 他皱了皱眉,立在门口的金辉兽面青铜架前,躬身行礼, “老奴,参见太后。” “起来吧。”阮妍祯的声音隔着两层珠帘,懒懒地飘出来。 方元顺心里揣着苏果的事,没时间与太后迂回,“太后娘娘,其实老奴来,是为了——” “既然来了,先吃口茶罢。” 太后瞟了眼方元顺身后的素芠,素芠马上会意,慢悠悠地走到花梨桌上,从比翼莲花纹路的奁匣里,慢悠悠地拿出茶叶,再开始慢悠悠地煮起新茶,水都要来回泡三次。 她一步走作三步,手势也是顿了又顿,简直将敷衍怠慢宣之于口。 方元顺心里着急的发抖,但在太后这,他没办法随意,只能等。 待素芠将一套工序行完,方元顺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忍着烫嘴快速喝了口。 阮妍祯见他饮的这么快,抱着纤臂,明知故问地笑道:“方总管,是何事惹得你急成这样,来求见哀家。” 方元顺撇撇嘴,都派宫女在门口等他了,如何会不知道他要求什么,分明是拿乔。 他无奈开口:“太后娘娘,老奴是想来向您告罪,是老奴治下不严,若是小太监哪里得罪了您,要罚还请罚老奴。” 呵,一个老太监都敢替人受罚了。 阮妍祯拢了拢身上的睡袍站起身,伸手掀开珠帘,边吃吃笑了笑,“你说的...哀家怎么听不懂呢?” “太后娘娘,苏果他身子弱...关在那处...” “他弱,关哀家什么事,又不是哀家抓她进的幽霞宫。” 方元顺有刹那的疑惑,他一直以为是太后抓的人,难道不是么。虽然现下还有许多事未解开,但苏果的命显然才是最重要的。 他往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太后娘娘,苏果是衍庆宫的送膳太监,老奴求您看在王爷的份上,网开一面啊。” 不说还好,说起陆则琰,阮妍祯瞬间变了一张脸,她扯下最外侧的珍珠帘,珠子落地,哗啦哗啦得响。 她挣起几颗握在手心,厉声道:“哀家告诉你,小太监没得罪我,得罪我的是陆则琰,他想要人,那就亲自来要,不然休想哀家和瑞王放人!” “太后,王爷他要中秋才回来,老奴就怕两日后——” 虽说太后关着人,当不会让苏果死,但方元顺心想,能早一天出来总是好的。 阮妍祯站在他面前,容颜娇美,但眸中的癫狂却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可怖阴森。 她居高临下,睥睨着道:“不怕告诉你,那个太监这两日都无食无水,哀家关他也不会保他的命,等陆则琰回来见我,我或许能给他一条全尸。” 怎么会....无食无水... 方元顺闻言颓然坐在地上,眼睛怔怔无神,满心悲怆倏然而起,饿倒还能忍,没有水,苏果要怎么活。 他先前还以为人被关着,性命无虞...可现在,这人,到底还活着么。 ... 幽霞宫前崇礼道的转角,陈安洛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那片荒芜的宫殿。 他的两条手臂藏在长袖之中,露出的手背上被包缠了白纱,轻轻提手,都能引出朱红血色。 一个蒙面男子慢慢现出身影,手掌缺了一指,正是易容来尚膳监透露消息的‘假太监’,更是将苏果带进宫的人。 他看着陈安洛的手伤,低声道:“少主,以后不要动手,你打不过我,也都做不了任何改变。” 陈安洛恍若未闻,只看着那几扇紧闭着的殿牖,咳了声,轻道:“她还好吗?” 蒙面人犹豫了下,“摄政王回来之前,她不会死。” “我不是问她会不会死,我是问她还好吗。” “对不起,少主,这是主人的命令。” 陈安洛沉默片刻后,苍然笑了笑,“影,我从来不知,我需要亲手送她去摄政王的身边。” 被唤作影的男子低头,“她与摄政王....所以,主人说,计划有变。” 陈安洛转过头,眼眸微垂,“果儿,她是何时认得摄政王的?” “摄政王五月回宫那日,还有,很多次。” “是么。”原来,她真的瞒着他许多事。 陈安洛才受了重伤,心念动起,又是咳嗽好久,才恢复了淡漠的神色,“告诉我父亲,我知道他最想要的,如果苏果出事,我会亲手毁了一切。” “少主,主人说了,这次以后,苏果都还会是你的,不会有变。” “不,是你们不懂。” 陈安洛看了眼自己掌心的入骨割伤,这次之后,她就真的再也不会是他的了。 因为他眼睁睁得看着她受苦,却救不了她。 *** 八月十五的中秋,从初十晚上开始下了三四日的延绵细雨,非但没停,还隐隐有瓢泼之势。 东华门外,一顶深蓝色的华盖轿辇堪堪停下,银顶皂帏,轿缘纹路为融金绣线雕饰,显然不是寻常官员的规制。 锦衣卫指挥使若枫冷冰冰地在雨站得笔直,从午时三刻起,他便带着宫内常驻的锦衣卫队伍等在宫城外。他们这些人早年是从镇北王的军营中选出,比普通侍卫,周身气度要凛然得多,不管雨势大小,他们都像是上百座塑雕,表情是一脉相承的肃穆。 石板地上,褚色轿帘被掀起,陆则琰弯腰探身而出。 他方从地方巡查回来,白蟒金龙的官服未及换下,身形高大以碧玉红鞓束腰,及足长袍轻动时带起挂佩的黑玉,簌簌作响。 陆则琰站定,抿唇敛眸看了众人一眼,随后往宫门行去,他身后的随侍低着头,将手抬至最高才能勉强替他撑起油纸伞,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才跨进门槛,方元顺却是闻讯从尚膳监急忙赶来,整个人可见的瘦了圈,双目浑浊地看起来像是彻夜未眠——他每天都去太后宫里替苏果求情,一跪就是半日,脸色的确好看不到哪里去。 陆则琰稍看清远处来人,脚步微顿,轻笑出声,“她是又犯什么错了?” 记忆中,应天府里的中秋很少落雨,小太监是第一年进宫,倒衬得她特别。 苏果胆子虽小,但既能惹到他,宫里也没甚是她不能招惹的,也不知他不在的这个月,苏果有没有好好听他的话。 陆则琰是带着笑意问的,但及近的方元顺听到这清浅的笑意时,眼眶忽然就红了。 他跪下凄声,“王爷,求求您快去救救苏果吧。” 陆则琰脸色瞬变,看了眼他眉心磕肿,冷下了声,“说。” 事态紧急,方元顺敛起这积攒多日的满腔愤懑情绪,挑他所知的重点讲起,“苏果被太后关进了幽霞宫,老奴去寿康宫,每日都求,但太后和背后的瑞王不肯放人,她要您亲自去——” 陆则琰语气森冷,打断,“几天。” 方元顺急了半响,竟然忘了说最重要的,他长哽一声,“王爷,已经第五天了,食水未进。” “苏果走的那天,老奴,才,才跟她说了给王爷中秋送膳的事,没想到---。” 方元顺说话在抖,他不敢确信,王爷真的会去救苏果,所以他只可求,不能问,那般温顺柔弱的孩子,他甚至不敢说,苏果还活着。 已至黄昏时分,天际震响惊雷阵阵,滚动的乌云阴沉如帘幕重垂,狂风开始大作,仿佛山雨欲来。 木质的裂帛声从细微的吱拉,到逐渐密布的破碎,方元顺抬眼看向王爷,才发现他的手掌嵌在漆朱宫门,毫无声息的,十尺有余的黑楠木就在下个刹那,应声而裂。 陆则琰的嘴角带起的笑意有些渗人,“呵,敢。” ——“主子。” ——“王爷。” 这一声掌风之后,若枟闪身而出,和以若枫为首的宫门百余锦衣卫皆单膝跪地,膝盖与石板地磨出整齐的碰撞声,回响整个宫门口。 其实并没有停顿几息,但时间却像静谧流淌了万年。 陆则琰眼中升腾起浓重的阴翳,周身的戾气盛大的仿佛能吞天没日,他没有再多分一丝视线给任何人,抬脚直往西边。 若枫和若枟紧随其后,方元顺半楞了会儿,撑着地板起身,紧紧跑了上前。 ... 通往幽霞宫最近的崇礼道上,顶头的男人,颀长挺拔,身着白蟒金龙九爪蟒袍。 风驰雨骤,蓝银线勾绣的江牙海水被带起湿痕,立水如潮,横水如波,当平地一声雷鸣电闪,襟背上的靛蓝行龙张牙五爪,几欲勃然飞起。 他无俦俊美的容色沾染了滔天怒意,凤眸凌厉,雨水从日角珠庭顺着深邃的轮廓下沿,薄唇轻抿出残酷冰冷的下颚弧线。 在他身后,左右两边是长相同样冷峻的双生子。 一红一黑,腰佩各一把绣春刀,面色沉敛。 跪在两边的石板路上的宫人,看到来人纷纷垂头跪下,被丢弃的伞具到处四散,当摄政王都走在雨下,还有何人敢避呢。 风声飒飒,吹起男人的袍角猎猎作响。 他的步子太快,好似是在走,但却需要方元顺大跑着才能赶上。 方元顺眼看着陆则琰不是往寿康宫的朝向,颤巍巍边跑边问道:“王爷,这,这不是去太后宫里的路。” 漫天风雨,无人有任何停留。 方元顺还想上前问,若枫和若枟,同时伸出左右手臂将他拦在身后。 他的视线被溅起的雨水打乱,也终于明白过来,王爷从来都没准备去太后抑或是瑞王爷那处。 离开镇北王府,他安逸了太久,竟然忘了,堂堂镇北王爷,当年能以一己之力平定北乱,击退胡族的男人,而他的儿子,如何会丝毫看人眼色。 十年前殁了的大世子是,如今的摄政王更是。 方元顺迎着风眼眶彤彤,小苏果啊,你再等一等,王爷他回来了。 ... 滴答,滴答,水滴从幽霞宫琉璃瓦顶破漏的孔洞里落下。 正殿内,早就被宫人们偷偷搬空的七七八八,剩下一张厚重的黑梨花木案台,在皇宫里委实算不上贵重,连宫人都嫌重,懒得贪了去。 不知何时无意闯入的野物饿死在角落里,腐朽的尸体,使得殿内弥漫着难闻恶心的气息。 案台后,有人影正在微微耸动,身上的太监衣裳被尘土滚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她的脸因为饿,虚弱的发白,手脚皆被反背捆绑着,每往前挪一寸,都要歇息小会儿,像是每次都在耗尽所有力气。 但她还是在爬,爬到脸被地板粗粝蹭破皮,透出血痕,她终于到了屋顶漏雨处,落下来的水慢慢沾湿她嘴里的封布,渗下几滴湿意传至舌尖。 水太少,滴了许久,苏果的喉咙口终于感受到了点湿意,凭着这些雨水,她活了四天。 总有侍卫进来,看到苏果这般,就会将她拖开远远的,而后她只能重复动作,来换取一些生机。 在壸道上被拖走醒来的瞬间,苏果也以为她会离开皇宫,但没想到却是被扔在这个和冷宫差不多的地方,她前两日还会想蒙面人这次又要她作何,但最近两天,她脑袋越发混乱,也越发想不起来甚么。 已经好几次,她出现了幻觉,有姆妈,安洛,大公公,还有大人。 苏果耸了下袖袋,从里头掉出了两块玉,青白两色,她蜷起身体,用下巴将玉佩推至自己的身前,而后没了力气侧倒,将自己压在玉佩上。 想想她到现在,行囊也不过只有这两块玉,竟然都在身边,真是庆幸啊... 苏果觉得有些累,困倦感越来越强烈。她转而换了个并不舒服的姿势,侧躺着却仰面,她想透过漏缝,再看眼外面的天空。 她每天都有数日子,数到今日是中秋,大人终于要回来了。 苏果的眼皮越发的重,在将要‘昏睡’过去之前,她想,至少还是等到的,就是天色阴沉,今晚的月亮约莫没办法与大人一起看了。 就在她闭眼的霎那,门外忽地亮起一道闪电,犹如利剑,刀锋豁亮,划破黑暗门牖上的厚沉阴影。 轰雷作响,苏果被吵的双眼不得不再次睁开缝隙,这次,难道她又出幻觉了么。 ‘砰——!’ 一排殿牖尽数在电光火石间被人踏平,苏果半阖着眸,背着光,她看到了纯色的袍摆,那象征着江牙海水,国土永固的九爪蟒袍的袍摆。 这情景,让她怔神回到了那日,她跪在地上,偷偷抬头,想看眼传说中整个皇宫最大的官。 她的视线吃力地往上移,少了遮蔽空旷大现,她仰望门口高大的男子,他身后是蓝云电闪,风雨晦暝。 苏果的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眼里看不清任何影像,但那个人却像是一昼白光,亮过世间万物。 她张开口动了动,无声地说道。 “大人,我没有乱跑。”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球收藏个作者~笔芯~ 第22章 第 22 章 入夜, 天色逐渐暗下去, 雨水携裹着冷风刮得人脸上生疼。 幽霞宫内, 紧闭的殿门在气势如虹的高大男人面前显得摇摇欲坠, 脆弱不堪。 原本守门的侍卫, 以先前褐衣和蓝衣为首,背贴着门牖一字排开,他们目露恐惧, 双腿可见战栗, 退到此处显然是避无可避。 接连三道雷鸣,将殿前石板路照的的彻明,后排欺上来等数的锦衣卫,整齐地手起刀落,侍卫们的眼睛来不及闭就颓倒了下去。 他们的求饶还没喊出口, 或者说,陆则琰根本就没有给他们多余废话的间隙。 鲜血喷溅在布满灰尘的老旧木门,混着土渣凝结成的血珠实质,锦衣卫视若无睹,轰然间,将眼前踏成平地。 第一眼, 陆则琰就看到了到殿内的小太监。 衣衫还算完好, 但脏的不成样子, 屋室凋敝,离她不远处的角落,还有死物腐败散发出酸臭, 她便是在这样的地方,呆了五天。 男人眸中冷光乍盛,他大步上前,右手第一时间枕起苏果的脖颈。在感受到微弱的跳动时,他的眉心几不可见地松了下。 解开束缚,陆则琰抱起苏果,她阖着眼,眼皮乱跳,瑟缩在他怀里,泛白干涩的嘴唇蹭着他的胸口像是生怕他走,分明是半昏迷着,嘴里却还在念念私语,“大人...” 她虚弱得近乎于无声,陆则琰只听到了前两个字。他的心上蓦地一软,只是这感受稍纵即逝,尽数化在走出幽霞宫的步子里。 “送她回本王的寝宫。” “是,王爷。” 陆则琰将苏果递给若枫,忽然察觉小太监紧紧攥着他的蟒袍,他唇角带起细微弧度,直接将蟒衣扯下一角留在她手心。 若枫手收成拳,将苏果接到手臂上,他的臂膀笔直,苏果竟是连他的胸膛都未沾到。 “寻太医宫女照顾她,没本王的命令,任何人,” 若枫垂着头,静候王爷说下一句,陆则琰突然想到了趣事,轻笑了声,“不得脱她衣服。” “...是。” 若枫素来冰块似的脸上现出一小丝裂缝。 陆则琰斜了眼一路抱着伞的随侍,浑身湿透的宫人这才将自己不敢撑的伞具打开,弓着腰跑到若枫那,替小太监打起伞。 直至苏果被带走远,陆则琰收回视线,脸上的笑意浅淡得几乎不见。 他站在重檐下,看着两旁歪斜东倒的侍卫尸体,冷声道:“本王不在,发生了何事。” 至此,人算是救到了,不管如何,在场的谁都松了口气。 现在就到了该算账的时候,方元顺将他这些日子的疑惑和所见仔细道出,尤其是他如何得到苏果的消息,而太后虽看起来心狠,人却并不是她和瑞王抓的。 方元顺是和盘托出,接下来,就看王爷的打算了。 “王爷,老奴说完了,老奴这就先退下。”王爷今日刚回宫想必是忙碌的很,他一个老头子,帮不上忙,还是不要碍事的好。 陆则琰叫住他,瞥了眼方元顺额上伤处,语气恢复到平日的漫不经心,“走什么,随本王去赴中秋宫宴。” 王爷这是... “今日就由你送膳罢。” 方元顺眼眶遽热,喉咙口发苦,“老奴,谢过王爷爱护。” ... 中秋宫宴原本当设在御苑。 御苑里不但搜罗了全国的珍禽异兽,还装了地龙暖棚,四季如春,在此情境中赏月,想来都是人间乐事。 可连日的阴天无月可赏,加上风驰雨骤,树上的灯彩不好装饰,于是最后尚膳监和直殿监商议,决定将宫宴摆到乾清宫里。小皇上不管事,太后又满心扑在幽霞宫,此事便被两监敲定下来。 乾清宫作为内廷正宫,亦是平日帝王的寝宫,华丽气派自不消说。 除开主殿,东西设有两个庑房,南北两梢间则为暖阁,这次中秋宴挪到了北边的暖阁。 外面秋风大作,庑房内的四架鎏金香炉却缓缓生香。 房梁后两道龙柱之间设矮屏,三层汉白玉石的基底往上,空着的髹金雕龙木椅为帝王宝座,稍靠后的紫檀木贴金椅则坐着太后。 台阶下,地板铺墁大理石砖,其下左右为首的两条翘头榫几,瑞王朱珵正端坐在西边那张。 这次中秋宫宴,来的俱是正三品以上的朝臣武官。 虽说是以皇上名义宴请,但小皇帝在开头时进场寒暄几句之后,就称病离去,他被太后瑞王挟持,又被摄政王压着,毫无实权,在与不在,众大臣面上也是做做样子挽留之后,任由他去。 然而,哪怕皇上离席许久,依旧是无人敢动杯盏,大家时不时看向东边的空位,互相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幽霞宫的消息不胫而走,众人很清楚,摄政王今日的心情不会有多好。 这般沉默了一个时辰,大概是等得太久,西边瑞王位置之下,有文臣起身开口:“太后在,不知为何不开席?” 此言一出,便是有了出头鸟,瑞王的人借着机会议论纷纷,言辞之间大有对摄政王蔑视宫宴的斥责之意。 东边多是武将,讲话不喜欢绕弯,见对面嘈杂,直接喝道:“吵啥,你们废什么话。” “皇上不在,太后在,我就是想问问,为何不能开席而已!” 武将哼声笑道,“不就是在等咱王爷,这还不够明显吗,要你们绕弯骂。想吃就快吃,跟个苍蝇乱叫。” ‘出头鸟’也来了脾气,“呵呵,我们是在讲道理,你语气冲成如此,是哪个教你的,真以为我不敢吃吗?” “本王教的,你敢吃吗。” 正殿门牖旁,摄政王陆则琰不知何时站到了那处。 他换了件黛蓝蟒袍,衬得身形愈发高挑。乌色冠冕束发,五官俊美如白玉雕成,比殿中众人,似珠宝落入瓦砾之间,鲜耀夺目。 陆则琰嘴角噙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地睥着那文臣。 文臣方才一时嘴硬,夹起的肉圆,都已经进了口,又苦着脸悉数都吐在了手心,恨不得奉上前,“摄,摄政王,臣还未吃,未吃下去。” “那就捧着。” 在武将们的哈哈大笑声中,陆则琰往阁前走。 他的视线落在玉阶上方,看的阮妍祯心悸不已,幽霞宫侍卫被诛杀,宫宴前素芠就禀报给了她。先前看陆则琰人没来,她还庆幸,现在人来了,她当真猜不到,陆则琰会做出何种出格的事来。 谁想得到,他真的能为个小太监发那么大的火啊! 好在陆则琰只是浮皮潦草掠了她一眼,转身走向东边上座,阮妍祯心下稍定。 虽然殿内吵闹的不算融洽,好歹最关键的人来了。礼乐声奏起,宫宴拉开了帷幕,宫女和司膳太监们捧着精致的菜品鱼贯而入,手上各式雕漆食盒,鲍螺果脯,应有尽有。 筵席行进到一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大家逐渐放下了明面上的戒备,中秋嘛阖家团圆,历来是个好日子。 “今日的菜色,似乎有点淡呐。”陆则琰忽尔出声,环顾四下,笑意凉薄。 众官员看他这样说,纷纷停下筷箸,摄政王的心思并不好猜,有时,他说的当真是字面意思,有时又不是,所以他们只能抬头看个清楚究竟。 有胆子大的,借着佳节,问了句,“摄政王可是不满意膳食?” 陆则琰笑着摇摇头,“不是不满意,是太淡。” 他看了方元顺一眼,“所以本王带了些东西,预备给大家看看,好下饭。 ” 方元顺了然,诺了声,在旁人的满眼疑惑新奇中走出门,再进殿时,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个锦衣卫。 扛着一支竹竿,竹竿上红黑色的,是挂着.... 待众官员看清竹竿上的东西,脸色清一色的刷白。 尖竹将一排侍卫由心口串起,他们垂着头,乱发如枯草,已经发暗的血滴滴拉拉地落在大理石地板上,浓重血腥味和视野冲击,教人胃脘翻腾。 将军们战场见惯了场面还好,文臣们就没那么舒服了,呕吐声此起彼伏,这其中太后吐的最是厉害,不仅是吓的,还有怕的。 朱珵看向这些幽霞宫的侍卫,脸色难堪,他的容貌只算周正,现下就更一般了,“陆则琰,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身居高位太久,怕是忘了本王的手段。” 陆则琰没看向他,而是朝着众人,笑道:“本王不介意,帮你们再记深刻一点。” 朱珵压下心头怒火,强稳住声线,“陆则琰,幽霞宫的事,我知道是我办的不妥。” 侍卫守幽霞宫,并不是他的授意,他拨给太后的侍卫只是为了护她周全而已,谁知她竟然擅自做主。 “陆则琰,幽霞宫犯事的人,是尚膳监叫崔宝的太监,他嫉妒你那——那个小太监,将人打晕扔进了冷宫,我已命人把他送到北镇抚司,随你发落。太后心思单纯,中了奸计,你既然都杀了本王那一派侍卫,又何必还要将人——” 朱珵没说下去,意思却很明显,何必中秋宫宴的时候触大家的霉头。 陆则琰晃了晃手中玉卮,笑了笑,“瑞王要不要先说说,太后是中了什么奸计,需要关本王的人。” 朱珵一时语塞,没想到陆则琰不提崔宝,反而就着这个讲,宫里何人不知,太后对他.... “啊,本王想起来了,太后对我,心生爱慕已久。” “...” 满座嘘声四起,传言都知道的事,不代表这般说出来不受人议论。 “陆则琰,你不要口不择言!” “是么。”陆则琰站起身,步调沉缓踏上三步玉石台阶,走至太后阮妍祯面前,他嘴角斜往上挑,抬手抚上她细长的后颈,吐出的话带着魅惑,“阿祯,本王说的对么。” 阮妍祯看着眼前无比好看的一张俊颜,脖颈上爬起酸麻感,竟是没有否认。 台下的众官员虽然听不清他说的,但陆则琰此番动作简直暧昧到极致,已有人站起,欲要驳斥他对太后的不敬。 哪知道,就在出声的须臾,陆则琰说完那句话,嘴角的笑收起,昳丽容色沉冷如冰,阮妍祯的脖子倏地被手卡紧。 “额——” 阮妍祯被掐着挣脱不了,手脚不住乱晃,整个人还是被提着不上不落。 整个殿中的气压急转直下,前一刻还略带旖旎,现在却仿佛下了冰渣子,砸在每个人心上。 可笑的是,堂下还‘串’着侍卫,活着的那些人,双脚发软无人再敢上前阻止。 “陆则琰,你先放了她!” 陆则琰置若罔闻,右手因为用力,白皙如玉的骨节微微凸起,修长的手指连杀起人,都好看的不像话。 一旁的朱珵手捏成拳,但他显然不是陆则琰的对手,暗处锦衣卫虎视眈眈,他也根本不能动。 这个陆则琰看都看不上的女人,却是他心头好。 妍祯进宫前,与他算是青梅竹马,自己的女人镇日肖想别的男人,他都忍下了,哪怕这次因嫉生恨,闹得他死了侍卫失了人心。 他还是视她若珍宝。 “陆则琰,你很清楚,这次的事,是有人挑唆,不是么!”祯儿就是单纯,被人借了刀,挑拨他与摄政王的关系,罪不至死啊。 陆则琰出声讥讽,“本王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太后凭何能活着来宫宴?” 阮妍祯被陆则琰这句话说的气火攻心,舌尖泛起腥甜,红血顺着嘴角流出,在快滴到陆则琰手上时,他厌恶地松手,“扶太后下去,太后今日吃的过撑了,后面五天替她消消食。” 朱珵闻言,总算缓过来,陆则琰是要祯儿同那个小太监一样饿几天吧,等等有他在从中斡旋,至少祯儿不用死。 陆则琰的容色恢复平静,他不紧不慢地接过方元顺递来的湿帕,将其实并未沾到脏污的手擦了一遍,而后拿起自己桌上酒杯,走到下面的桌前。 不是他手下的武将,而是瑞王的一大桌子文臣。 他将酒卮放在桌上,环顾看了他们一眼,“要挑唆本王与瑞王的关系,本王倒不是很介意,只是下次。” “不要动本王的人,否则。” 酒桌上有人神色如常,有人低头沉思,情态各异,无人敢接陆则琰这杯酒。 陆则琰无所谓地将酒洒在桌台上,朱珵在后面听的云里雾里。有人挑唆,他想得通,朝中有第三股势力,他也能觉察到,问题是,现在那桌都是他的心腹,难道那人的手都伸到了他这儿? 他查了好久都没查出的人,陆则琰分明就很清楚! 陆则琰洒完酒收回手,笑容真诚:“今日中秋佳节,本王就不留在此处扫大家的兴了。” “...” 众官员看着堂下情景,不懂摄政王从哪以为,他们还会有兴致继续。 不过走就走罢,早走更好,王爷太过喜怒无常,他们实在是招架不住。 陆则琰抬脚转身,沉思之后的朱珵忍不住喊住他,“摄政王,时辰还早,要不然再多留一阵,我们再聊一聊。” 经过今日,局势明显了第三人,他和陆则琰的关系就微妙起来。 他其实一直不懂陆则琰的心思,不像是想当皇帝,但又不肯放权。 但不管如何,他是真想当皇帝的,所以他要问清楚,哪怕和陆则琰先联手,将别人铲除了也好,不然总像留了根刺。 陆则琰已走至门口,突然顿住,吓得众官员以为他真要留下。 谁知。 “恐怕不行。” 陆则琰挑眉,勾了勾唇,“本王不喜欢,让人在床上等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是不是喜怒无常,事业型的男人啊哈哈,你们会害怕他吗,血腥的我都尽量一笔带过了哦。 你们是不是看出来,现在男主还没咋喜欢女主啊。 但是以后肯定会很宠的。 明天就不更新了,因为周日要上个一天的榜单,和每千字收益有关比较重要,周日晚上我会更新的。 推一下预收文鸭~ 谢谢大家的鼓励!前面的章节被待高审,锁住不能改了~~ 第23章 第 23 章 陆则琰跨进衍庆宫时, 雨势渐停。 偏殿内, 十柱拔步的罗汉大床, 雕龙漆杆上挑挂着一盏雁足青铜灯, 灯油滋滋作响, 发出昏黄暗淡的光,投射在衾被里鼓起的小小一团。 他神色淡淡地站在床沿下的地坪上,低垂着眼睑, 看向床上躺着的女子。 虽然身上还是那件沾了青灰尘土的脏袍, 但其他可见的肌肤却是被细细打理过了一遍,露出了原来的粉嫩颜色。 救她的时候未及细看,她的脸颊,颈侧,还有袍袖外的手腕, 全是斑斑错开的捆痕,嘴角更是因着在地上爬,被粗砂石粝磨出了裂纹。 可怜受了摧残的檀脣如月牙小巧,盈染了血色,更像是熟透的樱桃,娇嫩欲滴。 陆则琰心念起, 伸手轻压她嘴唇的伤处。 他的手指瘦而不柴, 纤长有力, 玉色莹润的指腹擦过柔软,微凉的触感引的苏果嘤咛了一声。 陆则琰见状,刚准备撤走, 那琼勾似的小嘴微张,竟是主动地把他的手指含咬了进去。 她闭着眼像是无意识的,但动作却大胆的毫无章法,不算灵巧的舌头笨拙地舔了指尖一圈,似是品到了吃的,然后使劲嘬了两口,当发现嘬不进去,她又气呼呼地改成了咬,一副不吃下去誓不罢休的模样。 陆则琰微楞了之后缓过神,轻笑了一声。 他反手在她口腔里勾挠了下,敲了两下她的小臼齿,低声莞尔, “小太监,你是不是装睡啊。” *** 苏果被个人笔直重重地扔到床上,那个人连枕头都不给她,就走出了门。 这也就罢了,她困倦无力,只想沉沉睡上一觉,可没多久,门又被人开了。 这次,有人轻柔地给她拢好被子,垫好枕头,还替她洗漱,就是有一点不好,总用木棒撬开她的唇,给她灌茶水,又苦又涩,带着浓浓的药味。 好不容易,周遭终于安静下来,苏果觉得终于能安稳地睡一觉了。 可是,他们居然又开始喂她东西吃! 她试着舔了下,唔...凉凉的,舌尖扫一圈,软的一层之下还有点硬,没甚味道,比起苦涩的药汤,那真是好吃多了,难道是山参? 不管了,苏果真的困的眼皮都睁不开,这次她只想快点吃完睡觉,于是,她干脆地一口咬了下去。 那‘山参’竟然在她嘴巴里弹动了下,这下把苏果吓了半醒,意识回笼一半,就听得有人低笑, “小太监,你是不是装睡啊。” 男子的嗓音被空旷的大殿带起少许的回声,如昆山玉碎般清冽,但又因夹杂其中若有似无的熟悉笑意,仿佛能蛊惑人心。 是大人! 苏果一个激灵睁开双眼,直直望进头顶上那双狭长好看的琥珀凤眸,浅浅瞳色里,还能照映出她的脸,而她在...吃大人的手指?? “...” 苏果立刻被迫从刚醒来呆愣的状态脱离。 她仓皇地用舌尖将陆则琰的手指推出去,虚弱的不得了的人,也不知哪来的气力,从床中央一下子缩到了床角。 “大人,王,王爷,奴婢,我...” 苏果语无伦次了半天,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起。 她昏迷前看到了大人的九爪蟒袍,再迟钝,也知晓了他的身份,按理醒来的时候,先要好好梳理下思绪。 诸如‘如何与作为王爷的大人相处’此类的问题,其实是可以等她睡够,脑袋不混了,醒来再慢慢想的,但此刻全被打乱了。 苏果现下连称呼都不知该喊哪个,只知道,自己被大人救了,然后还咬他的手指头吃... 简直没有比之更窘迫的事。 良久后,苏果缓下情绪深深吸了口气,背抵着墙,抬起头看向陆则琰,准备先解释方才的举动:“大人,我,我以为是有人喂我吃的...” 陆则琰看她在床上兀自东倒西歪,蹦来跳去折腾了半天,最后严肃地揪着被子就觉得好笑,逗她道:“那你还想吃么。” 苏果脸颊泛红,睁圆了眼睛盯着陆则琰,大人怎么老是问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还老是用些低沉的语气说出来,谁会喜欢吃,吃手指啊。 陆则琰神色坦然地不知从何处端来一盘糕点,笑道,“我说的是吃食,你想到哪里去了。” “...” 这般被陆则琰一打岔,苏果觉得大人与以前没什么两样,还是喜欢耍她玩儿。 她不再如何拘束,先前因为紧张的情绪平多出来的力气也突然被抽走,苏果连呼吸都有些累。 “大人,躺着的时候,喂了好多茶水,吃不下了。” 苏果整个人可见的萎靡下去,说话声也变得细弱,毕竟她才休息了几个时辰。 陆则琰看了看苏果的脸色,将本来就没准备给她的糕点放回懒几。他当然是随意说的,苏果几日未进食,现在只可用流汤,她所谓的茶水,约莫就是太医给她煮的参汤补药。 他旋身撩袍坐上床沿,背倚在床架木围,单腿屈起,另一条大长腿亘下来落在脚踏上,慵懒地勾了勾手指,“过来躺下。” 苏果听话地挪过去,维持最初的位置,往外侧躺在枕头上,眼睛乌溜溜地仰看着男人。 陆则琰垂眸瞥了她一眼,伸出右手,搭衬在她的脑后,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她的颈间摩挲,但与在宫宴上对待阮妍祯的力道全然相反,他的下手很轻,更像是在拂过她暗紫的捆痕。 “猜到我会来救你。” 苏果裹着被子,努力地忽视大人抚过她颈后时的酥麻,想了想道:“嗯,因为大人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厉害的。” 话落,她的头顶传来笑意,“怎么,你的同铺不厉害?你想他来救你,还是我来救你。” 这个问题,苏果倒是没想过。 她自然是觉得大人最有可能来找到她,但按着当时的情境,若说想要谁救的话... 苏果小脸认真,显然是经过了思考,“大人,我当时觉得有人来救就很好了,不挑的。” 闻言,陆则琰胸腔震动,低低地笑起,声音透着愉悦,“好笨。”小太监怎么会连奉承救命恩人都不会。 “...哪里笨了,我当时真的很害怕。” 苏果暗自嘀咕,陆则琰的手势一直未停,她肩颈处渐渐开始习惯陆则琰的触碰,放松地往他那他的腿那挪近了几寸。 陆则琰收起笑意,“现在还怕么。” “唔....还有一点点。” 她不是胆子多大的人,暗无天日地与腐败的野物尸体住了五日,就算没到夜不能寐的程度,总也会睡得不安稳。 所以,就算晚上没人给她灌汤,她难道就真的能睡得好么。 “可是,有大人在,我觉得我马上就能不怕了。” 陆则琰眉梢一挑,“因为我救了你。” 苏果点了点头,又摇头,“不止的,大人救了我两次。” 好像是句很多余的话,但是对苏果却有全然不同的意义,若是在这之前,她知道大人是摄政王,或许她还是会觉得吓人,但现在,他是何身份于她都一样了。 “大人,那我能不能一直喊你大人啊。”苏果心想,这样喊,大人就是她一个人的啦。 陆则琰手上的动作没停,“随你。” “噢。”苏果把软被略往上一提,遮住自己偷偷扬起的嘴角。 雨天湿凉,男人干净温暖的手掌衬在自己的耳后,苏果适应之后,只觉得舒服极了。 她打了个呵欠,“大人,我困了。”身上有些地方也很痛,但这话苏果不想说。 “睡罢。” “大人等会儿会走么。” “会。” 苏果不知道为何,听到这个反而弯了弯嘴角,“祝大人今夜安寝,明日见。” 陆则琰偏过头,轻抿薄唇看向呼吸渐渐平稳的小太监,收回手起身往殿外走去。 ... 苏果许多日子以来,睡得最安稳的就是这次,她醒来伸了个懒腰,看到外面天色还是黑的,心道:她这是睡了一整日吧,难怪身体有力气多了。 “苏小公公,您醒啦。” 苏果循声看过去,屏风后绕出来个粉衣宫女,大概是听见床上有动静,才进来福了个身,“奴婢唤作彩衣,是王爷拨来伺候苏小公公的,昨日就是奴婢给苏小公公漱洗喂的汤。” 彩衣一口一个奴婢和小公公,听的苏果颇是不好意思,摆手道:“彩衣,我其实只是个八品小太监,你喊我名字就好。” 彩衣捂嘴笑笑,觉得眼前的小公公倒是挺好相处的。 王爷的吩咐,是苏果说什么,她做什么,衍庆宫与别处宫里不同,主子的吩咐,只会照办,绝不多问,是以彩衣也回地很干脆,“是,苏果。” 这样一来,苏果自在多了,她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脏乎乎的外袍。 她很爱干净,昨日是真的没办法想这些,今日再不去洗个澡,她自己都快受不住。 “彩衣,这里,有没有木盆之类的。” 现在守冷宫门的不知是谁,她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提着桶水去净室,要是能搬个小木桶来,哪怕先简单擦洗一下,换身干净的衣裳都比现在好。 彩衣素来伶俐,了然道:“苏果,你是要沐浴吧?” “嗯。” 粉衣宫女笑着转过头,从柜子里取出一套浅色绸衣,“不用木桶,王爷都替您备下了,说等您醒了,由我带您去华清池就行。” 苏果心里一甜,大人对她真好啊,初秋的冷带着水汽,比干燥的冬日让人难受的多,华清池听起来就很大,或许还能有热汤呢! 苏果高兴地从床上爬下来,只听彩衣接着道:“也是巧了。” “王爷刚从北镇抚司回来,这个时辰正在沐身呢。” 她回过头,对着苏果笑意盈盈,“苏果,你过去了,一定会碰到王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陆则琰:陪夜是不可能的,本王这么忙,怎么会陪夜? 后来,真香 *****很感谢** zxw123456789扔了3个地雷 asoilove扔了5个地雷 32763875扔了1个地雷 轻云扔了4个地雷 初见扔了1个地雷 扔了1个地雷 感谢“zxw123456789”,“曹过鹿_”,“陌云倾影”,“asoilove”,“anhua”,“大米加大”,“shirleylen”,“盒仔”,“まふまふ”,“败北”的灌溉! 第24章 第 24 章 华清池建在衍庆宫的偏殿西北, 穿过西庑下的廊堂, 再绕过两条花径小道, 高高的不秋草之后就是。 彩衣提着盏灯笼, 边走边与苏果记路, 但苏果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苏果,你以后要呆在衍庆宫的,不记得路怎么行呀?”王爷都已经命人在宫里寻个离他寝殿最近的住处给苏果, 显然是留他下来, 彩衣看他心不在焉的,心里干着急。 “噢。”苏果只听到彩衣说的后半句,随口应了声。 她抱着手上一团换洗用的绸缎襟衫,心里满满都是彩衣那句:“王爷也在沐浴呢。” 如果大人也在,那她还怎么洗。 苏果心里发愁, 步子越走越慢,她想拖着拖着,等大人洗完先出来,她应当就可以下汤池了。 “苏果,我已经让人去通传,咱们走快些, 别让王爷等。” 这句话瞬间打消了苏果的算盘, 她‘啊’了一声抬眸, 蹙着两弯秀眉,“为何要通传?” 彩衣自然道:“王爷吩咐的呀,说你醒了去浴池, 就要禀告他的。” 苏果闻言,泄了气似地不再故意拖慢,很快就跟着走到了衍庆宫的西北角落。 待两人脚步停住,苏果仰头望向面前,她原以为华清池是用围墙绕起来的露天池子,没想到站在门口看,房子式样与普通的廊房也没甚两样,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小。 只除周围种了一圈芦竹片,遮挡住屋檐盖顶,远远的看过来宛若一片竹林。 “苏果,我不能带你进去了,王爷沐浴的时候是不许外人在的。” 苏果抱着包袱,惴惴不安道:“彩衣,我想问问,华清池里有无卷帘隔档?” 浴池每日都需扫洒,彩衣的确是进去过,她捂嘴笑道:“苏果,大池子里皆是热汤又不分外室内室,怎么好加个卷帘啊。你放心,王爷都喊你来了,定然是愿意与你一道洗的。” 苏果讪讪地笑了下,她哪里是想和大人一起洗。 她当然不清楚,现在外头关于她是摄政王男宠的传闻已经到了‘板上钉钉’的程度,彩衣是看她脾气好,这才忍不住偷偷打趣她。 “好了,你快进门吧,我先回去把床褥换了。” “嗯。” 苏果闷声与彩衣道了别,走进竹林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而后,她惊讶地发现原来地面上的小房子还真的只是一道‘门’,门内有向下的笔直斜坡,顺着走了有数十尺,苏果站在衔接的过门大理石上,比竹林扩展四五圈的环廊豁然可见。 环廊金雕玉砌,绕着中央镂空的一处设了凭栏,想来华清池就建在下面。 大人,应该也在吧,苏果鼓起勇气走向前,她的手把着木栏,微眯着眼探头往外看。 华清池的池子为四四方方的凹陷,周身内壁辅以白色的瑜石,池底却铺墁了与池外地板同色的舶来松绿石。池子蓄满了热水,与地面齐平,一眼望过去,水波倒映着相同的纹路,不仔细瞧都辨不出哪里是汤池。 腾腾的雾气之下,苏果能模糊看到有个男人靠坐在壁池沿,她立刻偏过头,不敢多驻足视线。 往右至环廊东边尽头,有道颇为陡峭的石梯。苏果下了阶梯,站在凤纹彩锦屏制的玄关后,傻愣愣地站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大人知道她会来,她硬等着颇有些此地无银的味道,而且她本来就听话,总觉得不上前不好。可她是个女子,既不能脱,又不能叫大人出去等她... 她在兀自发愁,没发现池子的男人,盯了她好一会儿。 陆则琰双手向后打开,手肘随性地搭倚在池沿,修长宽阔的肩背线条流畅紧实,蕴含隐隐发作的爆发张力。 他看着屏后的身影,从进门到现在,小太监怕不是要一步走作三步,本来他在这等她只是有旁的事要说,现在他还挺想看看,她在他面前要怎么洗。 没有耐心再等下去,陆则琰垂着眼睑,懒声道:“小太监,把冰盏拿过来。” 苏果蓦然听得他出声,怀里的小布包差点掉地上,她探出半个头,看了眼池子正前方的一套黄柏木鳢纹桌椅,桌上的确摆着杯盏。 四周也没别处几台,大人是叫她拿这个? 再停留着不过去显然是不行,苏果将包裹放在玄关后,挺直背脊目不斜视地走到桌台上,双手端起茶杯的瞬间,触手的冷让她打了个寒战,还真是冰的。 苏果循着模糊的余光,走到了池边半跪,隔着汩汩流出热汤的金色龙头,将杯子递过去,“大人,您的冰盏。” 陆则琰见她刻意将目光偏离,摇了摇食指,轻笑道,“怎么办,太远了,我够不到。” 远?怎么会,余光也不会偏颇许多,而且大人手长腿长的...苏果下意识地转过头,陆则琰正好从她手里接过瓷樽。 苏果先前注意避开不看,此时终于避无可避,落在男人赤.裸的胸膛和肩胛。 他的肤色与脸一般冷白如玉,锁骨平直分明,肌骨匀称的恰到好处,姿态俊雅却不显单薄,反而满满是迫人的强势气息。 饮冰水的时候,凸起的喉结滚动,颌角一滴晶莹的水珠顺着起伏往下流淌。 池水漫上他玉色宽阔的胸膛,呼吸之间同那水珠交汇,混入池中。 苏果的眼神顿了片刻后像是被灼烧了下慌张跳开。 陆则琰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施施然放下杯盏,“当初在长春不夜,你不是看的很尽兴么,现在我的倒是不敢多看了。” 苏果才缓下羞燥,又听他提起月余前的事,来不及反应,不解道:“大人,我看了什么?” 陆则琰哼笑,“眼睛都要贴在他的胸口了,你忘得还挺快。” 原来大人说的是那个男老鸨啊,苏果瓮声瓮气地解释,“大人,我只是好奇老鸨竟然是男子,不是有意看他的。” “哦?”陆则琰扬声挑眉,道:“那你要不要好奇一下,摄政王竟然也是男子,再多看几眼?” 大人这是哪来的歪理?有谁敢说王爷不是男人么... 苏果低头摆弄指甲,过去许久,大人不提她真的忘了,他如何连这个都会记挂在心上啊。 陆则琰也不知自己为何没忘了她看凤尧的事,不过现下讥讽了她一顿,他心情确实无比舒畅,“好了,去洗罢,等会要随我去个地方。” “是。” 苏果诺完忽然想起了关键,停住脚步回头,神色为难:“大人,我能不能等您洗完了再洗?” “小太监,你哪来的诸多要求?” 苏果硬着头皮继续说:“奴婢是残缺之身,主要是怕大人看了嫌弃...” 陆则琰嗤笑一声,语气不屑,“呵,谁说我要看你了,华清池这么大,你不会躲远点吗。” “...” 这句话听得苏果虽则不那么舒服,但好像是挺有道理的。 大人又不晓得她是女的,其实就算知道了,她也不过是大人口中的“你这等水准”,哪里会在意到她,偏她自己还在这自作多情。 汤池的水泛着热气,层层扑腾在苏果的脸上,舒服地她全身像是躺进了软绵绵的青草堆里,进宫之后,她还是第一次有如此舒服的地方沐身。 罢了,苏果不想再作矫情,她小跑到屏风后,将外袍和中衣脱了,留下干净的亵衣。 她是这么想的,亵衣内里还裹着厚厚双层捆胸布,下了水并不透,大人就算偶尔瞥到,应当也看不出端倪吧。 兴许是池子真的够大,加上弥漫的蒸腾雾气,苏果窝在角落看向陆则琰时都只能模糊看个人形,这下,她是彻底的放下戒心。 于是,她自以为隐蔽地将束胸粗布的结扣打开了一个,温暖的池水没有阻碍地迅速涌入,她低叹了一声,真是舒服呀! 陆则琰看到这,不小心笑出声,他既能于充满瘴气的林中射物,区区水汽算得了什么。 小太监到底何来的胆子,现在这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苏果浑然不觉,正认真的梳洗头发,碔砆作的堤沿上摆有青色洗澡豆,比起她平日用的皂荚细腻,兼带淡淡的甘松香,她取出好几颗来将身上也一并清洗了遍。 洗完长发准备盘起,苏果手松,不小心垂落了几绺在她锁骨之上,勾得痒痒的,她忍不住,只能单手拢着发髻,另一只手挑开碎发。 动作之间,胸前的亵衣不小心松开,飘带浮起在水面上,胸前束缚敞在水里,虽然没透,但玲珑曲线一览无遗,半遮半掩的反而更惹人遐思。 陆则琰看着看着,湖泊般沉静的眸色渐深,他闪过了一个念头,小太监若是着女装,似乎也该是,尚可。 “嘶——。” 疼。 女子轻哼传来,蓦地被扰,陆则琰有些不悦,拢眉盯着她,“何事?” 苏果抬头看着满眼白雾,生怕他过来,极快地说道:“大人,我方才绞发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伤口,现下无事了。” 说着,她无声地朝手心呵了呵气,揉向自己的后脑勺,大概是被温热的池水泡的太过舒服,她竟然忘了自己身上还有捆痕,刚刚沾了手的水不知轻重地扫了过去,疼的她不自觉就喊出声来,水声都盖不过。 陆则琰视线扫过她脖颈还未褪下的暗紫,以及她小心翼翼生怕被发现的动作,眼底逐渐恢复清明,单指勾过壁池沿上的那杯冰水,一饮而尽。 苏果此番弄疼,注意到泡久了的伤处开始起皮,她不敢再多贪心,就着湿漉的里衫围起一层跑回屏风后,很快便换上了干净衣裳。 暂时没有胸裹,但她问彩衣多要了一件,勉强束在胸前,睡袍宽大,松垮着并不能看出什么。 “大人,我好了。” “嗯,去坐着等我。” 苏果轻手轻脚地坐在方才拿杯盏那处的黄柏木鳢纹椅上,椅子很高,她坐的又里,于是两腿在袍子下悬空晃荡晃荡的,煞是可爱。 没事可做,苏果盯着池子的陆则琰看,大人似乎是在闭目养神,俊昳的侧脸恰巧对着她这边,他的鼻梁高挺,唇色绯然,瘦削白皙的下颚显得五官轮廓深邃而凌厉。 大人真是好看! 苏果觉得脸皮是当真能练起来的,这才短短时辰,她觉得这般看着大人也没甚大不了。 再说,她现在毕竟是‘男子’的身份,老是动不动脸红的,确实不大好,这次正好偷偷地借大人练练脸皮。 这般想着,苏果顿觉寻到了正当理由,还真地端详起来。 她看得‘认真’,没料到片刻后,男人倏然从池子里站起。 她的嘴巴微微张大,眼睁睁地看着他侧转过身,目光都还来不及移动。 陆则琰从池阶缓步上来,弥漫的雾气散开,隔得不算太远,朦胧虚幻的烛火拉扯出若隐若现的暗影。 无俦俊颜之下,他身量颀长,宽肩窄腰,笔直的长腿骨肉均匀,轩昂出众。 苏果脑子里轰隆的一声,电闪雷鸣。 她的确从小便是容易羞臊的人,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可见的周身迅快地被染红,像条炒熟的虾子。 长春不夜的天字号房里,熄灯后她虽然有看了几眼,但图画隐晦,哪里像眼前的...这般直白... “小太监,你脸红什么。” 陆则琰眼底带笑,继续走近,明知故问。 他本来就迟早要出池,被不被苏果看到,他是没甚所谓。再说,让小太监看看也好,省的以后随便看个谁的胸口,谁的背,都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丢他的脸。 苏果是真的话都不会讲了,她从脸颊红到耳后根,再到领褖下锁骨,“你,你——” 陆则琰笑着从几上拎过一件亵衣,挑起襟带准备系上,“怎么,没见过别的男人?” 他的笑声揶揄,听在苏果眼里,她仅剩的理智终于提醒她想起自己也还是个‘男人’,如此大的反应,实在是要告诉别人她的不妥啊。 苏果咬住牙,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谁,谁说我没见过的...” 她的话音落,陆则琰原本调侃的神色遽然一冷,系带的手放下,两条绸带没了施力,敞垂在衣襟两侧,他折身,径直走向苏果。 苏果未来得及准备,陆则琰的双手猛地抓住圈椅扶柄,一个倾身将她锁在椅子里。 男人那双琥珀色的凤眸微微眯起,浅金色的瞳线黯了黯,他凉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 “还看过谁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晚更新是怕误锁不能上榜,抱歉久等。 还会有一章四千的,明天再发九千字~后面应该会双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soilove 3个;双双???? 2个;不羡陆长宁、zhangxiao1247、kkx1228、zxw123456789、初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羡唔 10瓶;甜甜居 6瓶;kkx1228 5瓶;29345300 2瓶;稻蕊咪、263520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第 25 章 “还看过谁的。” 男人危险的气场震的苏果向后贴在椅背上, 她的目光锁在中间, 可除了可怜巴巴地盯着两根襟带, 苏果实在也不敢放到别处去。 陆则琰见她失神, 不由得冷笑, “不说,是还想护着他了。” “大人...”她还能护着谁啊。 苏果处在意识混乱的边缘,被陆则琰的汹汹来势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有点莫名的委屈, 本来就没看过旁人的,她以为这么说,大人才会忽略她的异样情绪,但是为什么,好像适得其反了。 每次紧张, 苏果就会灵机一动。 “我,我见过街上跑进来的,小公狗崽,好像也,也是这样。” 苏果侧避开头,在记忆里搜刮半天, 十分不容易地想起以前隔壁跑来的一只狗崽, 他们勉勉强强, 应该是一类吧。 苏果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噎住了,脸又是唰的一红,不过其实她身上一直都没‘褪色’, 所以何时更红哪里更红,真的看不大出来。 陆则琰的火快冒出实质,被苏果这句话硬生生给掐断了势头。 小狗崽?? 他气极反笑,“苏果,你把话再说一遍。” 苏果察觉到男人的气息不那么凛然,顿觉得自己说对了话,不识眼色地重复道,“我说,狗也是这样的。” “...” 陆则琰松手直起身,修长莹白的指腹轻点了点额角,小太监脑子里每日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被她气成这样,还打不得,骂不得。 苏果地从椅子上滑下来,小声说:“大人,你,你还生气吗?我发誓,不会说出去的。” 陆则琰拢上外袍,呵笑了声,用长眸瞥她,“你能说什么?不是跟看只狗差不多么。” 苏果立刻噤了声,她虽然迟钝,但也觉得大人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这样看来,她铁了心要好好藏好自己的女子身份,不然若大人知道,她以后肯定会被重罚的。 ... 走出华清池,初秋的凉风打在苏果身上,方才那阵折腾出的异样燥热缓缓地消退下去。 她走得不快,初初醒来的时候气量挺足,泡了池子沐完身,又好像卸了力,毕竟饿了好些天,苏果的体力时好时弱。 陆则琰余光看到后面变远的人影,脚步刻意慢下,与苏果维持着前后三四尺的间距。 苏果没有意识到,踩着陆则琰的影子,跟在他身后,“大人。” “嗯。” “今天月亮真圆呐,姆妈以前说过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觉得都一样,如今看来,好像是真的呐。”就是可惜没有星星,不然会更美吧。 陆则琰抬眸看了眼,“昨日不曾月出,哪里可比。” “噢,也是。” 月色轻柔,银色细碎的光落在前后错开的两人身上,留下零星斑驳的光影,苏果低头伸手虚虚地在男人的影子边缘触碰了下,浅浅弯起唇角。 她还记得那晚被蒙面人带走之前,在挂炉局做了两个月团,也不知最后是被谁吃了,今晚看不到星星,但她的愿望算实现了吧。 苏果的心里涨潮似的涌起异样情绪,熟悉如往日起伏,细品之下,却又似乎不同。 陆则琰停下脚步,回过头,“你在想什么。” 小太监素来话多,忽尔过分安静,他不习惯。 “想...对了,大人,您在华清池的时候,说要带我去哪里?” 苏果慌张地掩饰,幸而光线不明朗,男人似乎并没太在意,他轻笑了一声,“带你去报恩。” “大人有事要我做吗?” 不是苏果不想,而是她太清楚自己的本事,不拖后腿都是极好,哪里能替大人分忧。 陆则琰意味不明地道,“你要是不想,现在回去也来得及。” “当然不是,大人有吩咐,我一定会照做!” 陆则琰看小太监朝着他上下扑棱两下,笑了笑转身,“哦,那走罢。” 苏果一愣,快步赶上走在前头的男人,虽然想不到她能做的,但她对陆则琰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反正大人不会害她就是了。 也在这时候,苏果才回笼心思看向四周,不知不觉,原来他们都快走出衍庆宫。 “大人,我们去做何事呀?” “去看本王的玩宠。” 哦,原来是去看小猫崽,大人是想让她喂猫嘛。 苏果自以为陆则琰说的是那只叫衔蝉的狸奴,心里颇为雀跃,小跑迎头跟了上去。 *** 御苑离开衍庆宫不远,东西横三百尺,南北纵二百余尺,外苑铺展亭台水榭,假山蒔花,内苑则豢养各式珍禽异兽,供皇亲贵族赏玩。 先前若是天气晴好,中秋宫宴便是设在外苑。当初因着要送膳给摄政王一事,苏果曾被方元顺带来御苑踩过几次点,是以对此地,她并不算全然陌生。 花园甬道铺的各色卵石上,还架着几张未来得及撤下的茶台,苏果以为衔婵藏在这儿,弯腰探下桌底,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大人,您把衔婵养在这儿吗?”她怎么就是找不到。 陆则琰眼尾扫过苏果,“与你一般大的胆子,怎么好养在外处。” 苏果没领会他深层意思,嘀咕道:“大人,我可比狸奴胆子大多了...” 陆则琰嘴角轻勾,“小太监,别寻了,跟我过来。” “噢。” ... 磴道盘曲,穿过了花园中的最高的堆秀山,苏果眼前变得开阔起来,山石壁的背面雕着飞腾的蟠龙,灰岩龙口吐出的泉水顺势往下,落在碧色大湖,水静流深。 湖心映月,银光迷离,朦胧地笼罩着中央两对闲游的鸳鸯,水泊中有绚丽多彩的各色锦鲤,堤岸边懒悠悠地停留几只白鹄趁着夜色戏水,偶尔发出轻微的鸣叫,似乎全然没被突然到来的两人所打扰。 苏果盯着靠岸的一艘小船,心里不期然冒出个年头,大人不会是想与她.... 陆则琰看她满脸期翼地看着岸边,失笑道:“你不会以为,本王有空带你游湖?” “...没,没有啊。”苏果忙收回目光,她今晚的心思,好像真的是过多了。 陆则琰但笑不语,继续往前走,苏果不敢多问,顺从地埋头跟上。 内苑与外苑不同,外苑多的是盆花桩景,例如从各地进贡上来的五颜茶花,魏紫姚黄,亦或是容易修剪成型的落羽松,不像此地,入目的皆是古柏老槐,高大浓密的树叶枝影将可见的上空割裂成无数缺块,月色也只能透过缝隙,降下一点微光,照亮前行的甬路。 道路两边偶然有小型兽物飞窜,个头不大看起来并不凶,就是蹦来跳去的令苏果心里不太安定,好在有陆则琰走在前面,她能压抑住自己的害怕。 待习惯了之后,苏果壮起胆往四周瞧探,她听方元顺提过,这里呆的都是珍禽异兽。 “大人,这是?”苏果指着疏林草地上一只蓝绿羽冠,尾上覆羽稍长的鸟 ,开口询问。 陆则琰掠了眼,“天竺上贡的蓝翎越鸟。” “真好看!” “你倒是与小皇帝一样,这只是他从小养大的,最为珍爱。” 苏果走在陆则琰身侧,仰头猜想道:“大人,你带我来,看的不是衔婵?” “嗯。” “那,要比越鸟还好看?” 陆则琰挑眉,“自然。” 苏果闻言,从最初的害怕转变成充满了无穷期待,她放松下来,一路走走看看,时不时地停下问两句,偶尔陆则琰会回,不回的时候苏果也不恼,颇有些逛花园的自得其乐。 原来御苑的珍禽异兽没她想的可怖,多得是体型较小的漂亮鸟类,或是攀在树上的毛绒玩物,看到他们经过,也是懈怠惺忪,眼神都欠奉。 可苏果的闲散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快至窄道的尽头,她听得一声低吼,吼声兼带咆哮,震颤的回音从四面八方穿过,黑漆漆地辨不清方向。 苏果不自觉地靠向陆则琰身侧,抓着他的腰下小块袍角,声若蚊蝇:“大人...它在哪里啊...” 陆则琰感受到拉扯,低头轻笑了声,小太监怎么总喜欢偷他的衣服。 他任由苏果抓着,抬手懒散地往边上一指,“喏。” 苏果定睛望过去,看清了硬劲玄铁制成的围栏,更看清了后头那只幽幽盯着她,露出尖利粗牙的大山虎。 山虎通体雪白,间隔有灰色的条纹纹路,它的瞳色深蓝,被月光照映,泛着银光像是两团鬼.火,仿佛对视上都能被它生吞。 苏果吓得直接向后倒走,蹭到了陆则琰的怀里,“大人,这...就是你的玩宠啊。” 陆则琰被撞的突然,手正好收回,顺势反倒将人环扣起来,软软的一团身子便‘砸’在了他的胸膛。 他把手搭在苏果的后脑,像昨晚偏殿里,睡前抚着她后颈的动作,惯性地摩挲了下,“我在,你慌什么。” 夜色浓稠地如化不开的砚台,夹裹其中的男人的气息中的低沉喑哑,显出些微暧.昧。 颈间的熟悉触感,让苏果忘了自己方才所见,全身的知觉都开始往男人的手上冲去,她衣料熏的冷苏合与他身上的相同,苏果甚至分不清她闻到的是谁身上的香气。 两人之间,仿若毫无阻滞。 苏果屏气凝神,从陆则琰的怀里‘逃’出来,她面上滚烫,站在一边没话找话,“大人的玩宠,哪里好看了,真是吓人。” 陆则琰指腹温热未散,他略带遗憾地轻轻一咂舌, “你逃那么快,看起来我比山兽更可怕。” 苏果双颊晕红,“大人,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么?那你是什么意思。” 陆则琰说得漫不经心,似乎也没想等她的回答。 他姿态闲雅地走上前,勾起苏果的腰,轻松地将她转了面,对上墙垣角落的黑色牢笼。那牢笼不像是关着山虎那类长长的竖条形铁栏,而是方方正正的‘房子’样式。 苏果还在思忖该如何回答,脚下一轻,抬眼就对上了眼前近九尺的玄色铁牢。 方才她被白虎吸引去了注意,竟然没发现这儿还有‘风景’,只是外面覆裹一层黑色浣花锦,看不透里面的野兽长什么样子。 “这里面的,才是我的玩宠。” “大人,这,又是哪种山兽,样子是不是特别凶?”凶到要用布罩起来的地步... 苏果都不需要细思,想来能关在内苑最里,虎笼旁边的,还会是什么可爱的小野物。 大人说他的玩宠比越鸟漂亮,她觉得就是诓她过来替他做事的。 陆则琰想了想,似笑非笑:“嗯,昼伏夜出,体型颇大,对你来说是挺凶的。” “...”苏果虚咽了口,脸都白了,“大人,你不是要把我,喂给它吧?” 虽然她觉得这可能性近乎没有,但苏果刚刚被白虎吓了之后,登时有点绕不开‘被吃’的恐惧。 陆则琰闻言,眉梢眼角扬起笑意,一向单冷的语气也镀上了层柔软,“小太监,你还是先打开看看。” 苏果心里胆怯的很,但碍于陆则琰在身后站着,她更是不想拒绝他的吩咐,左右不过还有铁栏拦着,要是里头凶兽当真扑出来,大人定然会救她的! 她慢吞吞地斜侧着步子挪过去,微眯着眼睛,咬牙狠心一把拉下笼外的黑色罩布,也是这刹那,透过树影洒下的微薄月光全然都黯淡了下来。 黑布倏然滑落,成千上万只流萤铺天盖地从笼中涌出。 稠浓的夜幕被打散,月光萤火,似万点银烛,落入苏果豁然睁大的漆色水瞳。 一方天地里,朦胧幽暗中似划过长长云汉,河中的闪烁荧光便成了墨黑苍穹里最闪耀的无边星辰。 从铺青叠翠到斜落疏影,甚至空气里都好像充满了浓郁的甘蜜香气,直直沁入苏果的心腑,甜的她说不出话来。 苏果不自觉回眸,半张脸隐匿在幽影里。 陆则琰高挑的身形半倚在树旁,对上她的视线,眼底带着促狭笑意,“看我作什么,它们都快死了,你还不多看两眼。” 苏果唇畔掀起弧度,转过头重看向那片‘星空’。 漫天飞舞的窗萤,围绕在她四周,触手可及的微光,却比她见过的任何一次繁星银河还要璀璨,像极了她梦里都期盼的场景。 “就这么喜欢?” 苏果点头,带笑而认真地重复,“嗯,很喜欢。” 是真的喜欢这片萤火,也是真的喜欢大人。 她逃避了许久,藏在心底那份不可言说的心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溢满了出来。 从初见开始的回忆涌入,在她眼前走马观花,她对他的敬怕,依赖,甚至妥协,竟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掺杂私心,最后全然变成了一个念头,原来她只是怕他对她失望。 “大人,你是不是,吃了我的月团呀。”所以,才会完成她的愿望。 少女的嗓音清甜,像是甜果熬成的酒,腻得醉人而不自知。 陆则琰看着苏果仰头的背影,勾唇道,“是啊,真难吃。” “还赔了我一整笼子的玩宠。” 苏果闻言,看着流萤,嘴角不自觉翘起,“那怎么办,大人赔都赔了。” “赔都赔了...” 陆则琰低笑地转了转指腹的玉扳指,背着手走到她身后,探身弯腰,将下颚抵在苏果的肩上,像是在她耳边吹了一股轻风,笑得很轻, “不如,把你抵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我查过资料,夏末初秋有萤火虫的~摄政王说有就有! 甜叭,果子先喜欢的哦,王爷想把人留在身边,还是花了心意的! 你们说早吗,我觉得不早啦,王爷那么苏还救过她,看脸和身材都能一见钟情吧,23333~ 谢谢小可爱的地雷~ 轻云扔了2个地雷 君愁我亦愁丶扔了1个地雷 公子扶苏扔了1个地雷 小香竹扔了1个地雷 争渡.扔了1个地雷 第26章 第 26 章 初秋的圆月鼓鼓的不知藏了谁家的心事, 躲在游云之后, 只剩下幽亮的光点轻盈地点缀在这浩淼的夜色里。 周遭寂静非常, 苏果耳边是男子潮暖干净的气息, 她的心跳声如捶鼓, 甜甜的却还带着一丝酸胀。 她进宫的第一日,曾告诫自己绝不能得罪或是招惹任何大人物,她要好好藏住自己的身份, 等以后的某日出宫为止。 可现在, 苏果无比地想点头。 “大人,我愿——” 苏果的话没说完,便被陆则琰拉至身后,左侧树下黑暗里横出个人影。 “王爷。” 陆则琰见是若枫,松开了苏果的手腕, 但仍旧挡在她身前,抬眸出声,“何事。” 若枫凑上前,在陆则琰耳边低语几句。 陆则琰神色虽未变,眼神却冷了下来,“几天。” “禀王爷, 昨晚中秋之后, 他并未回偏殿, 朱珵瞒了一日,寻不到人才来找锦衣卫。” 陆则琰脸上现出嘲弄的神色,哂笑道:“年纪不大, 脾气不小,把整个皇宫翻过来,本王看看,他能躲到哪里去。” “王爷,鄂西的土司王今日也传来密信。” ... 苏果躲在陆则琰的背后,隐隐约约地听了一半,好似是谁不见了,其他的听不大清楚。 陆则琰和若枫边说边往御苑外走,苏果不出声地跟在两人身后,大人有正事,她自然没理由再缠着他。 待到御苑门口,陆则琰才转过身瞥了她一眼,“继续睡偏殿,这几日不用去尚膳监。” “是。” 苏果耷着脑袋去往衍庆宫的朝向,若枫稍微犹豫了下,抬脚跟在她后面护送,陆则琰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苏果的背影,而后往北三所走去。 *** 苏果在摄政王的寝宫里休息了有两日,陆则琰似乎有要事在忙,白日总见不着他。 彩衣则是变着花样给她养身子,午膳刚吃过柳蒸煎赞鱼,晚膳还要端来一大碗鸡醢汤,吃完也不许她多走动,恨不得要将她瘦下来的几两肉,立马给补回来。 待苏果脸色恢复红润,再三恳求,彩衣才准放她出门走逛。 苏果倒不是贪玩,她只是想与安洛还有总管公公他们报报平安,顺道将监栏院里她的小物品一并带出来。 她寻人打听过,陈安洛已转到崔管事手下管新晋的司膳太监,是以这次大清早,苏果直接先去了尚膳监。 看到苏果来时,陈安洛明显有些怔神,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果儿,你来了。” 苏果站在膳房门口,翘起嘴角,“嗯啊。” “你们先回去。” 陈安洛挥退了他手下的两个小太监,将身上系着的白色襜衣取下,整理完衣袍净了手,方才走出门,将苏果带到了膳房外的小院里。 “你瘦了。”陈安洛伸手,在苏果脸上虚虚笔划了下,目光扫过她颈间残余的暗痕,眼里满是心疼。 “我已经胖回来很多啦。”苏果捏了捏自己的脸笑道,“咦,安洛你的手怎么了?” “无碍,切菜伤到的,好几日的事,伤口都长好了。” 苏果还想看,陈安洛已经掩下了袖袍,他轻声道:“那几天,是不是很难熬。” “还好,没人欺负我,就是有点饿...”苏果顺口蒙混过去,她并不善于说谎,但也不想教人为了过去的事忧心她,于是便只能选择不提。 陈安洛看着苏果从豆丁似的长成个小姑娘,他比任何人还要了解她既软弱又坚强的性子。 知她不想提,他不会逼她。 “安洛,我有事要与你坦白...”苏果面露难色,“我把你送我的青玉弄丢了...” 不止青玉,大人给她的白玉也不见了。 她记得她将两块玉留在了幽霞宫里,但是昨日去寻的时候,翻遍了整个殿内都寻不到。 安洛那块还是刻了他真名的,不知有多贵重,苏果昨晚想到这事想的都睡不着。 陈安洛本来还在猜她要讲什么大事,见原来是关于玉佩的,他眉头一缓,“掉了便掉了,可还记得上面刻的字。” 苏果点头,“嗯,记得。”安洛进宫前的单名,凞。 陈安洛笑得温柔,摸摸她的头,“那就可以了。” 两人闲聊了阵子,苏果才晓得她来的不巧,总管公公去宫外采买,要两三日才回宫,她既预备留在衍庆宫,下次一定要回来再与大公公道别,毕竟大公公对她这么好。 “果儿,以后呆在摄政王宫里,不许乱说话,还要时常记得来看我....和李荃,他每晚都念叨你,这次,你被关在幽霞宫时,他日夜不眠地找,并不比我省心。” “嗯。”苏果认识李荃要比陈安洛晚,但李荃待她的确是挺好的,不过,“安洛,你怎么知道我会留在衍庆宫啊?” 陈安洛的眼睫微垂,长而卷的睫羽遮住他暗下的瞳色,“传闻都说,摄政王他喜欢男子,他,总会留住你。” “不是的!” 苏果忍不住替陆则琰解释道:“大人——王爷他不喜欢男子。” 传闻还说大人包了一栋小倌楼呢,苏果现在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他告诉你的?”陈安洛似想到了什么,蹙眉道。 苏果不懂安洛问这个作何,但她不与旁人谈论她与大人之间的事,这还是最早偷偷见陆则琰时留下的习惯,所以她摇了摇头,“我猜的,反正王爷不喜欢男子。” “那你呢,你喜欢他。”陈安洛顿住,转而道:“你喜欢男子么。” 苏果红着脸支支吾吾,“我也是男的,怎么还喜欢男的...安洛你说的是,是傻话呢。” 陈安洛看了苏果一眼,抿唇低头,没再说下去。 ... 李荃一早得了消息,和他的同铺替苏果整理好了行裹,等在监栏院的门口。 “果子,这儿,在这儿!” 李荃高兴地站在门口挥了挥手,他模样秀气,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很是可爱。 “李荃,你等了我许久啦。” 若说陈安洛是哥哥,李荃就真的更像是关系亲近的朋友,他对苏果的照顾或许有时并不会那么恰到好处,但那份真诚却是实实在在。 苏果记得所有对她好的人,其中当然也包括他。 “东西不多,行囊替你理好了。”李荃带着她往监栏院门内走,一边还给了她个‘放心’的眼神,“我对你和王爷的事没什么想法,你喜欢就行。” “我与王爷的事?” 李荃拍拍苏果的背,了然地笑道:“嘿嘿,大家都知道了嘛,早说你还有这么个厉害的相好,我就不在你面前乱说话啦。” “...” 他身上的市井气与刚进宫的小太监没甚两样,苏果听这话说的很是不好意思,想解释,却偏偏在听到相好二字时,心里还有点小窃喜,于是最后就那么拖着‘默认’了过去。 “果子,我昨日赏到了块酥饼,你饿了不?” 李荃看苏果比之前瘦了,回过头准备从自己铜碗里拿块饼给她,手伸到一半又停住,挠了挠头,看着苏果不好意思道:“我都忘了,你现在大概不爱吃这种粗食。” 苏果是女子,心思较旁人细腻,她看到李荃的动作,顺着他的手揭过半块,笑了笑,“好啊。” 李荃微怔,本来颇拘束的姿态彻底放开,他咬了口半块饼,“果子,我觉得安洛有些奇怪。” “哪里呀?” “说不来,小怂包见过一次他与司礼监的人说话,偷偷的怕旁人听见,可惜小怂包没看清那人是谁。” 被点了名的怂包太监是李荃的同铺,他很少出声,却只与李荃交好,整日低着头,苏果到现在都不知他的名字。 苏果看了眼李荃身后,怂包太监立刻闪身躲到了窗子边。 她笑了笑,“安洛人好,总是有很多朋友吧。” 李荃皱眉应道:“是吧,或许是我想太多了。” 两人聊完已是黄昏,苏果抱着她的布裹,与李荃道了别,又朝他身后的‘小跟班’挥了挥手。 小跟班故技重施地缩到了李荃后头。 “你别理他,他就是这样,只肯跟我讲话。”李荃指了指身后,笑道。 “没事,我走啦。” 待苏果走后,李荃转身对身后的小太监道:“你说,安洛进了尚膳监,苏果又有王爷照顾,咱们也不能这么荒度啊。” “很好,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怂包小太监小声地说,他长相普通,低眉顺眼的很不惹人注意,不似李荃每次笑起来,精气神都足的很。 李荃看着苏果走远,笑得见牙不见眼,“哦,那我再想想。” ...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只是过渡章,但我不怎么会写无用的情节,所以有好几个伏笔。 按着我的习惯,你们也知道女主没那么容易到男主身边的,下章谈恋爱小吵个架而已,没啥。 谢谢小可爱的地雷哈~~ zxw123456789扔了1个地雷 不羡陆长宁扔了1个地雷 asoilove扔了1个地雷 第27章 第 27 章 苏果这次算是遭受了大磨难, 宫里对她的各方传言甚嚣尘上。 解释是不可能解释的清了, 好在因着摄政王的名头, 也无人敢来追问她当日发生的事。 待见完尚食局两个相熟的宫女, 苏果回到衍庆宫的时候, 天色都暗了下来。 走在去往偏殿的甬道上,苏果略略失神。御苑那晚之后,她就没再见过陆则琰, 好不容易有勇气认清自己的心意, 她现在,似乎比以往更容易想他。 可是大人何时回来,她还想亲口与他说,要留在衍庆宫的事呢。 苏果走的并不快,正当时, 耳边响起细索的擦碰声扰乱了她的思绪,就像是有人在道旁拨弄树叶,哗哗作响。 她警觉地回头,看向传出声音的冬青树丛,还真发现了动静——现下无风,树叶耸动的幅度却大的即将有东西窜起。 这儿是摄政王的寝宫, 按理说, 怎么想都不会有人敢闯进来。苏果胆颤心惊, 唯仗着残存的几分大人给的底气,她壮起胆子用最大的声音,“喝!” “啊!” “啊。” 刚准备从树下爬上墙的身影摔落在冬青树杈上, 戳到凸起的树枝疼的闷哼一声,苏果则是当真看到有人出来,被吓了一跳,登时也叫出了口。 两人异口同声,一高一低,皆是受到了惊吓,捂心口的动作如出一辙。 “小太监,你莫要喊叫。” 少年皇帝朱澄皱眉起身,弯腰拍了拍自己裹了层泥的朱红色宽袍。虽然被人发现爬墙是件极窘迫的事,但他稍微慌乱之后,脸上又恢复镇静,仿佛方才是只是跑错了扇门。 苏果看着他袍脚堆满的泥点,如雨溅状,看来这件袍子是从中秋下雨的那晚开始,穿到了现在。 趁着尚未全暗的夜色,苏果勉强能看清对面少年的模样。 他的脸上虽然沾了少许灰土,但整个轮廓分明,剑眉星目,高鼻红唇,年纪轻轻的长相已看得出颇为灵秀,个头上也只比苏果矮一点。 苏果从朱澄领褖上的金色绣线,往下看至袖口绣的五爪腾龙,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来者是谁。 她急急忙忙跪下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朱澄眉心未疏,往四周环顾了周,见无人过来,拦住苏果下跪的姿势,道:“不用,你起来罢。” 他这个年纪尚未变声,说话本该是脆生生略带青涩稚气,但他刻意压低嗓音,显出几分故作的老沉,与他英英玉立的少年意气不太相配。 苏果待谁都小心翼翼,但不知为何,见了这个皇上,她一点儿怕的心思也没有,同样觉得奇怪的还有朱澄自己,他第一眼见这个太监,便觉得不讨厌,甚至越看越顺眼。 “皇上,您为何翻墙出衍庆宫啊?” “朕不是翻墙。”朱澄一本正经地向墙垣指了指,“朕只是想走近路,跃墙较为方便。” 他中秋离开乾清宫,就躲进了这儿。摄政王的地方见不到闲杂人,因此他偷偷寻了间空房,洗漱休息都没被发现,没想到准备出去时竟被太监撞破。 “...” 苏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怎么听,都还是皇上想翻墙出去啊。 好在她有个优点,便是不太好奇与她无关的事,所以没想多问,反而与朱澄同样认真:“皇上,要不您继续跃墙,奴婢就当没看到。” 朱澄盯着苏果认真的神色略微走神,挺直背清咳了声,“不必了,朕方才改了主意,就由得摄政王找到朕罢。” 他的话落,苏果终于将那日在御苑听到的对话串联起来,原来大人急着出去寻的人,就是皇帝啊。 苏果还一直愁自己什么都不能为大人做,现在居然守株待兔成功了。 她小心地试探道:“皇上,天都黑了,不如由奴婢带您去寝宫等王爷回来,好吗?” 朱澄沉吟片刻,左右都是等,坐着的确是要舒服点。 他看着苏果满脸期待的模样,狐疑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 摄政王的偏殿里,苏果唤了彩衣备下整整一桌的果脯糕点,朱澄容色不显,但几不可见的嘴角弧度,还是泄露了他的小心思。 到底都没长大呢,苏果看着皇上心头腹诽。 “皇上,您若有不爱吃的,奴婢替您拿下去。” “嗯,杏脯,朕不能吃。” 朱澄有板有眼地说道,同时将一盘掺了杏仁的糕点瓷碗推开,苏果顺手接过,脱口而出:“我也不能吃的。” “禀告皇上,是奴婢,奴婢也不能吃。” 苏果与陆则琰说话时,陆则琰不介意她用平语,就未曾纠正她,她习惯了之后经常会忘记自己小太监的身份。 朱澄显然不把她的称谓放心上,示意了下没事,带着好奇询道:“你吃了是不是身上会长红疹?” “嗯,皇上也是么?” 苏果从小就如此,姆妈与她说过,这世上有许多像她这般的人,皇上大概就是其中一个吧。 朱澄低头顿了顿,抬眸道:“看来,朕与你颇有缘分,朕很高兴。” “...” 明明长相青涩不失俊朗,说话怎么老是带着垂老暮年的语气。苏果有些心疼他,她十岁的时候,好似在姆妈怀里撒娇要糖吃,讲话也不会这样绕弯。 另一边,朱澄说完这句,却是没有再多言,许是真的饿了,没多久他就一门心思地投入了用膳。 苏果时不时替他添盏茶,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少年的胃口大的像头牛犊。 吃饱喝足,朱澄背脊笔直地坐立在桌案后的宝座上,没忍住打了个嗝,耳尖一红,又很快掩饰般地道:“朕这两日跑的好累,一日未食实在是饿了,适才过于放纵,不该。” 苏果正整理茶盏,被他这句话蓦地给逗笑了。虽说皇上总该要有威严,但这种年少硬装出来的沉稳,着实让她忍俊不禁。她进宫遇到的都是比她大许多的男子,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就像,弟弟一样。 朱澄显然想快点避开他的失态,没话找话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禀告皇上,奴婢叫苏果。” “嗯。” 短暂的沉默后,朱澄补了句话,他俊秀的脸上表情端正,“朕想起来了,你是摄政王在幽霞宫里救的那个太监。” 苏果今天已听了许多次这句话,虽然朱澄没说出那两个字,但她很明白宫人们口中传的并不那么简单。 她习惯性地解释道:“皇上,的确是奴婢,但奴婢不是王爷的男宠,王爷他也不喜欢男子。” 苏果原以为她这么说,朱澄会与旁人一般觉得她欲盖弥彰,没想到朱澄竟了然地点了点头,“朕知道,摄政王本来喜欢的便是女子。” “宫里的传闻你不必放心上,由得他们议论,久了自会淡。” 朱澄说的平缓,但苏果琢磨出一丝深意,她蹙眉道:“皇上,您这是...什么意思啊?王爷,他有喜欢的人吗?” “叔父纳过侧妃,自然是喜欢女子啊。”朱澄他虽不掌权,但由小在乾清宫看着陆则琰批阅奏折,以他对摄政王脾性的了解,若是不喜,根本不会纳娶。 而且,他也从未见陆则琰亲近过哪个男人,宫中传言在他这儿,根本做不得数。 朱澄稀松平常的语气,于苏果却像是晴空万里间,突然劈开的惊雷。 她的心口漏跳了一拍,声音微微发抖,自言自语,“我...我没见过的。” 朱澄在想事,是以并未察觉对面的人脸色遽变,他忖了忖道:“朕也没见过,只知是赵参政的嫡女,与摄政王青梅竹马长大。” “听闻还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她——”朱澄终于看向苏果,见她低着头肩膀微耸,问道:“苏果,你怎么了?” “她什么?” 苏果的声音很轻很轻,略带鼻音。 朱澄眉头微拢,他的性子闷沉正直,历来不爱说闲话,但小太监问的事,他仿佛都特别想回答。 “她原定出嫁给别人那日,被摄政王从花娇上直接带回了王府,后来,便成了侧妃。” 朱澄边说边盯着苏果,想从她动作上探出点情绪来,然而她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哦,抢亲啊。” “那王爷应当是很喜欢她了。” “约莫是吧...” 朱澄不知从哪儿来的忐忑不安,他从椅子上滑落,好看的剑眉拧成半股麻绳,走向苏果身边,屈腿由下往上看她的脸。 好好一张比女子还秀气的芙蓉秀面,脸色苍白,眼圈却早已红的氲起了血丝。 她尽力攥着衣角,还是抑制不住想哭时肩膀的颤动幅度。 朱澄惊道:“你——怎的就要哭了?!” 伤心之时,最怕的就是被问,苏果像是好不容易寻到了块浮木,忘了身份,只顾抬起眸看着朱澄,哽咽地重复,“我以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的。” 她不知道大人有侧妃的事,或者说根本没想到这层。 其实多应该呀,她能喜欢大人,大人就不能喜欢别人了么,那位赵姑娘生的好看,又是世家女儿,他们当真是般配极了。 可明知道一切理所当然,苏果整个人还是像是掉在了冷窖里,有东西在不住地从身体往外撕扯,伤口灌进了飕飕的穿堂风,冰的她遍体生寒。 她的喉咙干涩,苦味四散,蔓延至舌尖嘴角。 人便是这样,许多时候,说着不期翼,其实还是存了念想。 苏果从来没觉得大人会喜欢她,但不能说,她没假想过,没窃喜过,没发自真心地惦念过。 她认识的人不多,更是不曾为一个男子彻夜难眠的心动,这些懵懂而隐秘的心事,全部都偷偷付诸在了大人的身上。 而现在,梦还没做两日,忽然就醒了,她只是个连身份都说不出口的小太监,到底在妄想什么呢。 苏果心头的酸楚一路往上,升腾至眼底,眼眶烫热的快压不住水汽,她甚至不敢眨眼,好像轻轻一颤,眼泪就会承受不住地夺眶溢出。 朱澄看她这样,心里竟也跟着难受起来,“苏果,你到底怎么了?” 过了好半响,苏果心绪缓回了点,细声道:“对不起,奴婢,就是眼睛疼。” 她也真是头脑发昏,当着皇上的面,就敢摆起脸,说来也奇怪,她对朱澄非但不怕,还隐隐的很有亲近之感。 朱澄微顿了顿,回想起自己方才最后说的一句,他又不是呆子,反复琢磨之下终于意识到哪边出了问题,他犹豫地开口:“苏果,你不会是喜欢...” 这般没有掩饰,被看穿了再正常不过,或许是潜意识里对朱澄莫可名状的信任,苏果低头默认了她暗藏的心意,轻声请求,“皇上,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 朱澄表情凝重地应了一声,“嗯,朕答应你,这是我们的秘密。”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其实,朕也不能确定,叔父的事,谁都说不清,或许,隔了许多年,他现下喜好男子...” 朱澄的安慰很是笨拙,但充满了善意,苏果心里暖和许多,她觉得眼前的皇上,真的一点都不像皇上。 苏果扯起嘴角,对着朱澄浅浅笑了下,“奴婢很快就好了。” 她不是矫情的非教人喜欢她不可,光凭着大人对她两次的救命之恩,‘喜欢’这样的情感就已然显得无足轻重。 “你要不暂且跟朕回乾清宫?何必在这儿,过的不开心。” 朱澄看苏果难过,后悔极了他说的那些话,他对这个小太监有种奇异的熟悉,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 苏果眼里的红未褪,摇了摇头,“谢谢皇上,但我还是想留在衍庆宫。” 她向来有自知之明,只是消息出现得太过突然,难受来势汹汹,她才会一时避不开,等过了今晚,她一定就能好了。 朱澄迟疑地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再出声安慰两句,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呵,没想到,皇上会在本王的寝宫,与本王的人相谈甚欢。” 陆则琰站在门口,挺拔的身姿在槛阶上罩下一片阴影,他的俊颜如古雕刻画般精致,但说这话时,容色宛若淬了冷霜,令人望而生畏。 他两日没见小太监,兴起了念头来看看她,没想到进门就见二人靠的那般近。 心头瞬间万丈火起。 朱澄见他脸色难看,以为是气自己躲在摄政王府,斟酌着解释,“叔父,朕离开乾清宫是朕的不对,但并不是想躲着你,你能不能不生朕的气。” 宫中常道摄政王有多心狠手辣,但朱澄很清楚陆则琰对于比他弱太多的人,委实不会放心上,他偷跑出来,想躲的也不是王爷。 朱澄相信陆则琰知晓他的心思,否则,断然不会让他蒙混两日。 果然,提起此事,陆则琰只淡淡掠了朱澄一眼,视线就回落在苏果身上,“怎么不说话。” 他进门这么久,小太监连头都没抬,实在是不像她。 “奴婢,参见王爷。”苏果压抑声线,躲在朱澄后头施礼,依旧没抬头,不是不想,而是怕看到了大人,她会抑制不住,溃不成军。 陆则琰见她如此情态,语气不悦,“哪里遇到皇上的。” “回王爷,奴婢...是在花丛甬道边遇上的。”她的声音哑哑的,带着鼻息。 苏果一口一个奴婢和王爷,陆则琰的神色愈冷,“你运气倒是很好,走路都能给本王捡个皇帝回来。” 朱澄知道苏果现在怕是在硬忍着不哭,心里也不甚舒服,没忍住做声,“摄政王,不关苏果的事,他既不开心了,您别再欺负他。” 闻言,陆则琰眉头一锁,快步走至苏果面前,毫不迟疑地伸手抬起她的下颚。 女子娇俏的脸蛋跃然而现,柳眉弯黛,杏眸桃腮,可他看到的,唯有她眼里那抹刺眼的红。 绯色晕染至眼尾,扇羽似的长睫早已盈满水珠,仿佛下一刻就能汹涌而出,但她偏偏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咬着红唇不肯哭出来。 又可怜,又倔。 “你。” 陆则琰一愣,小太监怎么了。 便是当日在冷宫,她差点被歹人掳走,都没有哭成现在这幅惨兮兮的样子。 他没心思再生二人为何‘亲近’的气,拂袖挡在朱澄与苏果的中间,对着朱澄道:“现在就给本王回乾清宫。” 陆则琰的赶客之意明显,他等会儿要好好问问,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还敢来欺负他的人。 朱澄无奈走到门口,看了苏果一眼,他总觉得是自己害的小太监难受如斯,“叔父,能不能让苏果暂随朕回乾清宫。” 陆则琰头都没回,“不能。” 朱澄也有自己的坚持,“你都没问过苏果!” 陆则琰气笑了,他做的决定,何时需要问人意见?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睥睨着朱澄,心情不好,说话就难免带刺,“皇上,区区一个小太监,你就这般想要,不如,本王送给你可好?” 朱澄的手把在门上,愣是没听出这是句反话,真心实意地接道:“苏果若是愿意,朕也难得遇到能聊话的人。” 陆则琰掀眸冷笑,他懒得与个笨小孩置气,转头看向小太监,“你愿意么。” 他问的随意,谅苏果十倍胆子,他都不信她会在此刻跟朱澄走。 可惜,若是平常,苏果或许还听得出男人言语中对她的维护,但眼下,她只觉得听到那个‘送’字心里一揪,忍了好些时候的眼泪倏然而出,心酸与冲动之下,她喉头微梗,回了声, “嗯,奴婢愿意。” 话落,空旷的大殿内,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寂静。 琉璃壁灯映照着男人完美深邃的五官,明灭的烛火摇曳看不清表情,但他身上凌人的气势却愈发强盛得令人透不过气。 ‘哐当——’ 陆则琰指腹的碧玉扳指被他捏碎成两瓣,掉落在地。 他低头看着碎玉,轻笑了一声,“小太监,你,真教本王失望。” 他待苏果,终究与旁人不同。命人在湖边替她捉山窗萤,那般的事,他未曾对第二个女子做过。 他的耐心,和难得的纵容,全都给了她,而她竟然还会,肖想别处。 陆则琰头一次,觉得自己可笑。 苏果整晚的心思都浑噩的一塌糊涂,她刚刚说完那句便后悔了,她连监栏院的行裹都带了过来,怎么会不要留在大人身边。 大人有喜欢的人,她也正好借着‘男子’的身份掩藏心意,说到底,她不过是想避开一晚,不让他看透她的难过而已。 事情如何会发展到这般局面。 苏果眼尾还半挂泪珠,她哑着声急着解释:“大人,不是的,我就是想出去一晚,明日就。” 陆则琰冷冰冰地打断她,嘴角勾起的笑容凉薄,“苏果,你以为你是谁。” 苏果呆住似地看着眼前男人的冷淡模样,心里又酸又涩,说不出话。 其实是她不明白,像摄政王这样的男人,有多么骄矜自傲,他根本不会容许哪怕一点点模棱两可的背叛。 场面沉寂半响,苏果眸里的光逐渐黯淡了下去,她拿起自己摆在台案上,还未来得及打开的布裹,“王爷,奴婢明白了。” 苏果走到门口,红着眼不舍地望向陆则琰。 她望了好几眼,不想走,大人不喜欢她都没关系,但她一点不想走。 嘴唇快要被齿咬破,苏果抱着包袱不甘心地重回殿内,走到了陆则琰身后,她如往常般拉扯他的衣袖,低着头嗓音嘶哑夹带哭声,“大人,我不要走了,我能不能留下来。” 陆则琰回过头,俊容看着她面无表情,薄唇轻启, “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人设就这样,虽然他很刚,细细品一品,他其实很伤心。 不要觉得女主卑微,她性格软,古代背景暗恋起来就是这样,毕竟身份悬殊。 哎,不算玻璃渣吧,谁谈恋爱不吵架呢...2333 摄政王府的女子指路十五章的伏笔哈,跟男主爱□□业都没一毛钱关系,不是侧妃,是副cp。 嘿嘿,想球小可爱们收藏一下作者。 第28章 第 28 章 夜阑人静, 乾清宫前的石板壸道, 啜泣的人声呜呜咽咽, 嗓子都哭哑了, 还丝毫没有停下的势头。 少年皇帝朱澄偶尔会斜眸看向苏果, 皱着眉伸手拍拍他的背,生怕他哭得太狠,喘不过气。 “苏果, 莫哭了。” “大人, 他一定生,生我气了。”苏果抻着袖子捧着脸,边哭边断断续续来回重复这句,眼泪却越擦越多,湿了大片袖摆。 “生气归生气, 叔父没杀你就很好了。”朱澄有点不懂,一是不明白,让苏果去乾清宫呆一晚上,摄政王为何发那么大脾气,二来,发了那么大的火, 竟然还是放他们走了。 苏果泪眼婆娑, 侧过头咻了咻鼻子, 冒出个小小的鼻涕泡,“皇上,你说, 大人以后是不是都不见我。” 朱澄听苏果喊了一晚上的大人,总算习惯了她对陆则琰的称呼,“他不见你,你也可以不见他啊。” 苏果本来咽回去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落,朱澄见状,忙道:“要真如此,朕下次趁着叔父在,叫你过来,这样你至少能看到他。” “真的么?” 苏果闻言,终于停住了哭,她抬手拭过眼尾的水珠子,“奴婢谢谢皇上。” “嗯。”朱澄看向苏果,“苏果,你真的不跟朕回乾清宫么。” “不了,我想回监栏院。” 不是苏果矫情,但那里是她进宫之后一直住的地方,破旧却无比熟悉,她现在就是想寻个角落,好好理清头绪。 而且,她本来也只是为了避开陆则琰一晚,并不是当真想去乾清宫。 “好。” ... 苏果独自走在回监栏院的路上,好巧不巧的正是被蒙面人抓走的那条甬道。 初秋的风吹在脸上还不算太冷,道远幽深,奇怪的是,苏果一点都不怕。 如同那日她几欲昏迷,偏偏有个人湛如白光,救她于水火,而现在,明知大人在生她的气,可倘若出事,她依旧觉得大人会来救她。 不知怎的,她忽然好希望有人来再抓她一次。 苏果的眼睫缓缓扑闪,红着眼眶自嘲地笑了笑, “苏果,你是真的贪心呀。” “果儿?真的是你!” 苏果错愕地抬头,泪痕还未来得及拭干,看着对面的来人,张开檀口,无声地喊了声:安洛? 陈安洛快步靠近,掣住苏果的手腕,一把拉至身前,气急忙慌,“这么晚了,你如何一个人在外头,陆则琰人呢。” 他情急之下直喊了摄政王的名讳,懒得再纠正,只顾上下将苏果看了遍,生怕她哪里受了伤。 苏果不大自然地收回手,声音柔软轻细,“安洛,你怎么在这儿。” “方总管不在,我替崔管事算下账本,出来就迟了。”他哪里会想到,快走到监栏院门口,竟还能遇上他夜夜都念的人。 “我...就是住不惯衍庆宫。” 苏果蹩脚地寻了个理由,陈安洛看她神色萎靡,眼睛又红又肿,不忍多问,直接扯下自己的外袍,拢在苏果的身上。 “出来就不知多添一件。” 陈安洛并不用香,但他身上有着如同霜洌青草的干净气息,苏果很快就感受到了暖意。 他素来怕染脏,此刻却用袍袖将扫走台阶的灰,“陪我坐会儿吧。” 苏果确实不想这么早闷在监栏院的通铺上,顺势屈下身子,头歪斜着靠向另一边的门沿。 她不知从何提起,索性就不说话。 长久的沉默之后,陈安洛仰头看着皎洁月色,道:“那晚,没来救你,我很后悔。” 苏果知道他说的是幽霞宫一事,轻声说:“安洛,我知道你没办法的。” “我有。”陈安洛侧头看向她,神色认真,“如果我有,你会恨我么。” 苏果以为他是愧疚没能够救她,看向他道:“安洛,这真的不怪你,我知道你想救我,但那些侍卫你根本打不过。” 陈安洛望进女子单纯澄澈的双眸,忍不住问:“那要是他呢,能救却不救你,恨吗?” 苏果被问住了,若是大人故意不救她,她只是想想,都觉得心头苦涩不已,尤其今日知道他有了心上人... 一池被搅乱的春水,连她自己都看不清水纹。 陈安洛见苏果神色晦暗,眼里闪过失落,苏果没发现,他方才问的时候,甚至没提陆则琰的名字。 只有喜欢才会想要更多,她的私心,显然不在他身上。 “果儿,我进宫前,有个未婚妻。”陈安洛没有再等她开口,而是柔声自顾说道。 “她温柔乖顺,从小便与我定下了婚约。”陈安洛低头笑笑,“我常偷偷去看她,看了十几年,她却还未见过我的模样。” 陈安洛的嗓音澄澈,最后将视线落在苏果身上,“但我真的很喜欢她。” “那后来呢?”苏果催道,仿佛回到了菉葭巷,看话本看到一半。 “后来,我进宫了,她好像也有了自己心悦之人。” 月光下,陈安洛的侧脸发着淡淡光泽,极其俊秀,像是被磨光了棱角的玉石,令人不自觉疼惜。 苏果也替他难过,虽然她自己不是太监,但约莫知道太监宫刑时遭受的折磨,安洛喜欢的女子,怕是更加不会愿意与他在一起了。 “安洛,你,不要难过,还有我呢。” 陈安洛轻笑了声,摸摸苏果的脑袋,“我没有你想象的那般难过,喜欢是可以变的,所以我能等她。” “真的吗?”苏果回过头如有所悟,仿佛想通了点。 陈安洛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果儿,你不许学我这个,又不是好事。” 苏果被他看穿心思,低头在地上拨弄着小石子,嘀咕道:“我又不喜欢谁,怎么学你呀...” 陈安洛舒了口气,身边的人逐渐困倦,脑袋如捣蒜,他捧着她的颌角,推着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他仰头,轻声呢喃:“果儿,今晚,月色真好。” ... 月光清辉,陆则琰负手站在偏殿外的亭廊下,许是他刚沐浴完,带湿的墨色长发尚未被冠起,恣意披洒在肩后,纯白色罗绸描画出挺拔瘦削的背脊,高大颀长的身量,轩昂如玉树。 若枟站立在旁,“主子,已送苏果回了监栏院。” “她没去乾清宫。” 若枟摇头,“没,与皇上在殿门口分开。” “哭得厉害?” “是,厉害。” 陆则琰闻言,薄唇轻抿成直线,长睫覆眸,辨不清眸色。 沉默良久后。 “主子,还有一事。”若枟沉声:“上次查探苏果的身份,有了消息。” “说。” *** 翌日,苏果一觉昏睡到了日上三杆时分。 昨夜她在门前台阶,迷迷糊糊地靠在安洛肩头半梦半醒,到晨光微曦才被他扶着摸索回监栏院上了.床铺。 本来时辰就不早,苏果索性窝在被窝里没出去。不是她偷懒,而是她现在境况着实有些尴尬。 当时她被摄政王带至衍庆宫,方元顺默认她会留在那处,于是就将茶房指派给另一个小太监。所以苏果现下回尚膳监并没有地方去,所以只能等总管公公采买回来再安排。 也幸好如此,不然她眼睛红肿,都不好与人解释。 待快到午飨,苏果磨磨蹭蹭地起床,梳洗完毕,陈安洛刚好从尚膳监回来,拎着个朱色雕漆食盒,里头摆了好几样菜式,竟然都是苏果在菉葭巷时最爱吃的。 “安洛,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的呀。” 陈安洛笑道:“是你昨夜梦里,嘟嘟囔囔的数了好几道菜。” 苏果只道自己睡着饿昏头了也没多问,她尝了口其中银鱼氽汤,眼神一亮,竖起了大拇指,看的陈安洛眉眼间满是笑意。 两人对坐,陈安洛替苏果夹了块瘦猪腿,将浮起的油汤在空碗里撇掉,才放到她碗里,“果儿,如今天冷,你最好早些去沐身。” “我午前同崔管事在他那要了间单房,等会儿我替你打热汤水,你就去那洗。” “安洛...”苏果鼓着齿颊,有点不安道,“这样可以吗?其实我寻个地方用冷水擦擦身就可以的。” “病了如何是好。”陈安洛补了句,“听话。” 苏果也不晓得陈安洛是和谁请的休沐,陪她用完饭之后没去尚膳监,而是陪她等到黄昏,直接将人送到了他口里那间空置的房室。 陈安洛背对木门,额际侧抵在棱上,“果儿,你想不想出宫啊。” 门内混杂着水声的女子嗓音软软地传出来,“想呀,我想回去看看姆妈。”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想不想离开皇宫,以后都不回来。” 苏果蹲在木桶里,玩水的手顿住半响,她刚被抓进宫的时候,每天做梦都想着离开,现在... 她迟疑少许,“唔...还是想吧。” 陈安洛忽略她语气里的犹豫,正想说话之时,余光瞟到一抹暗影。 他无声地往左侧挪动七八尺,走到了墙垣转角。 “凞儿。” 角落阴影里有人声,不但看不清容貌,连声音都刻意被压低。 陈安洛的视线留在苏果的单房门口,“父亲,你怎么会来。” 暗影里的声音并不老迈,“我问你,苏果会回监栏院,是陆则琰赶她,还是你叫她回来。” 陈安洛面色冷淡,“有区别么。” “陆则琰的人去查了菉葭巷的事,已清楚苏果与我们相干,那么他猜到她是谁也是迟早,趁现在,你先把人送回去。” 当初为了遮掩苏果身份,菉葭巷街头尾住有两户人家,同名苏果和李姓姆妈,只是其中一个‘苏果’为男子,也就是真正去刀子匠那挨刀后来被灭口的人。 安排苏果进宫,本来就只是当她摆设与吉祥物,这么个障眼法决计够用,毕竟谁会花心思去查个小火者的来路。 哪想到她暗里和摄政王扯上关系,是以他们才临时变了计划,将人送到陆则琰身边,以备后需。 陈安洛闻言一点都不惊讶,反道:“既如此,我觉得没必要再让果儿去冒险。” “凞儿,你看不出来,陆则琰不会伤她么。” “还是你以为苏果不想回他身边?”阴影似叹了口气,“最多为父答应你,陆则琰碰她之前,我会让影出手。” 陈安洛清润双眸忽地染上一丝怒意,他转过头握拳咬牙:“父亲,你觉得我难道只是在意这种肤浅之物?!” 阴影里冷冷笑了笑,“凞儿,我不管你在不在意,你只须记得,等以后苏果知道了她的身世,她绝对不会和陆则琰在一起。所以,你到底还在怕什么。” 他说完,陈安洛的情绪逐步平静下来,语气恢复如常,“父亲,我送过一次,绝对不再送第二次,若她自己想去,我也不会拦她。” “...好,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文因为男主都比较强势,所以男二的存在感比较弱的,因为没有太多机会相处.... 还是恢复单更哈,养养数据...太冷啦。 谢谢不羡陆长宁的地雷~~ 第29章 第 29 章 方元顺此次出宫, 多逗留了两日, 并非为了采买。 尚膳监有个叫崔宝的小太监, 年岁与苏果一般大。中秋当日苏果被王爷救出之后, 他也直接被瑞王的人抓走, 辗转送到了北镇抚司。 走之前,崔宝拉着方元顺的袖子哭得鼻涕眼泪一把,将今年新存的几吊钱交到他手里, 求他送到城西的崔家巷, 说是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等着他的钱过活。 方元顺以前就听说过,崔宝他爹走的早,他娘绣工凑不够活计,才卖了他进宫当太监。都是苦命人, 尚膳监的老人们也就待他尤其宽厚。 崔宝的性子是在穷巷子里养起来的,说起话戳心戳肺,但心地不差,他能做出挟持苏果的事,方元顺一万个不信。 所以,他这次送完钱, 回来就准备去衍庆宫找苏果问问当日情形。 哪知大清早的, 在廊房里方元顺的屁股还没坐热, 苏果就自己找上了门。 “咦,苏果你怎么来啦?老头我刚想来寻你呢。” 苏果被陆则琰‘赶出去’的事,虽则她心里难受的觉得天都快塌了, 但外人其实没谁知道,更不要说正好在宫外的方元顺。 苏果局促地捉起自己的衣服,老老实实地说:“大公公,我惹王爷生气了,以后不能去衍庆宫,您能不能再派我个差事做做?” “你说啥?” 方元顺不可置信地站起身,白胖的大脸盘子上,肉跟着颠了颠,“怎么回事?” 苏果不能将自己的心事袒露出来,低着头嗫嚅道:“反正...我说错了话,然后,惹的王爷不高兴了。” 方元顺大把年纪,察言观色还是会的,当日王爷救苏果那副样子,若还不算是稀罕,怎样算是? 以王爷的脾气,苏果全须全尾的站这儿,那就不算大事儿;退一步说,苏果真惹的王爷生气了,还能活生生的,那不是更能说明问题麽! 方元顺心忖左右不是大问题,暂且先放下,转而问道:“苏果,你先与大公公说说,当日劫持你的人,是不是崔宝。” 苏果本来还在忸怩,在听到这句话时,立马认真起来,“不是的,那人身形高大,而且我听了声音,绝对不是崔宝,大公公您怎的问这个。” 苏果看到的比她说的要多,蒙面人比她高比她壮,手指还有残缺。但这些因为姆妈的缘故,她都不能告诉旁人。 方元顺紧着眉头,缓慢解释:“中秋当日,你被王爷救起,不久崔宝也被瑞王的侍卫抓进了北镇抚司,有人看到他在你消失那日,鬼祟地绕着幽霞宫转。” “可真的不是他!” 苏果有点急。 苏果对崔宝的印象还不弱,因着他经常会跑来茶房,然后拿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在她面前冷嘲热讽。 他厌她厌的分明,但有好几次冯宝来尚膳监瞄她几眼,挡在她面前将人骂走的,也是崔宝。 崔宝就是嘴巴凶,坏心思半分不藏,苏果有时候还挺喜欢他的。 方元顺叹了口气,“我觉得也不像,可进了北镇抚司,除开王爷的命令,能活着出来的人真是少之又少,那地方,冤死几个都不算事。” 看苏果的模样,王爷显然不曾与她说起此事,也不知王爷是没放心上,还是太放心上。 “大公公,要不我去向王爷说明?” 苏果说出口就觉得不妥,现在大人根本就不想见她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元顺道:“小苏果说的对,这事还得你去说,等见了王爷,你多求几句,兴许崔宝就能放出来了。” “...那,我试试。” 苏果除了想救崔宝,还有个小私心,这么两三日过去,她还挺想看看大人,不知他消气了没。 *** 八月下旬,桂子飘香,橘色的蕊芯在衍庆宫外交错的小道上铺了薄薄一层,像是洒下的万点金箔,苏果踩过去 ,发出轻微的咯吱响。 她挪开了点位置,抬头呆望着桂花树,大人只召了总管公公,没通传她。 看来,还是不想理她。 ...... “你说,小太监也来了?” 陆则琰靠坐在朱漆镂空缠花纹的圈椅里,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随着心意灵动翻飞,眯着眼漫不经心地把弄手上的一块玉。 这是他在书房偶得的习惯,经年之下,白脂色的包浆显得玉块愈发温润剔透,若是细细的瞧,能看出与送给苏果的猫崽玉是同出一源。 “是啊,王爷,老奴要不叫他进来?” 方元顺听明白了,通传的人怕是没提到苏果,他就说么,王爷对苏果的气性哪来那么大。 谁知。 “不必。” “......” 声音冷冰冰的,方元顺摸不清王爷的态度,硬着头皮说出今天来的目的,“王爷,老奴询过苏果,劫持他的不是崔宝。” “您看能不能将崔宝放了,他在尚膳监没惹过事,是个好孩子。” 方元顺字句真诚,意思直截了当,毕竟面对的是摄政王,他很清楚坦白才是最好的选择。 陆则琰看着指尖白玉,想起若枟报给他的事,容色淡淡,“小太监怎么说的。” 方元顺回道:“苏果说,挟持他的人身形高大,其余的,倒是不记得了。老奴想着,那般可怕情景,他不记得也属正常麽...” 陆则琰闻言轻嗤一声,小傻子。 陈常风安排了苏果进宫,还将人拖在幽霞宫里半死不活地留给他救,无非就是想将人安插在他身边。 原本,他或许怀疑苏果是否知晓内情,但这次她兀自折腾半天,还能傻乎乎跑回监栏院,陆则琰觉得实在不能太高估她。 他的心情自从得那个消息之后,反而就好转了。他当然不介意苏果的出身,管她本来是谁的人,她以后,只能是他的人。 “王爷?” “嗯,那就放了罢。” 方元顺等了半天,见陆则琰眸色深沉,以为此事难说,没想到竟是这么好商与。 “老奴谢过王爷。” 陆则琰将手中的玩物搁下,换了只手撑额,撩起眼皮看向方元顺,“她这两日过得如何。” 方元顺知道,这是在问苏果了。 他也是伺候过镇北王的老人,父子两个脾气是顶像,吃软不吃硬。于是他忖了忖开口:“不瞒王爷说,老奴刚从宫外回来,见到苏果,那是活脱脱瘦了一圈啊。” “眼下带着乌青,双颊都能凹出梨涡,看来真真茶饭不思!” 陆则琰被他抑扬顿挫的瞎话说笑了,“两日,她就能可怜成这样?” “可不么。”方元顺撇撇嘴,“老奴问他何事,他只会说惹了王爷生气,后悔不迭。” 明知方元顺往大了说,陆则琰还是颇为受用,脸色都好看许多。 方元顺借机询问:“王爷,要不然,先把苏果送回衍庆宫?” 陆则琰哼笑道,“她想得美。” 惹了他的人,总要给点教训,不然他以后再纵容她几次,怕是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但监栏院人多眼杂,他忽又想起苏果在马车上换衣衫的情态,突然觉得败兴。 “替小太监寻处单独的住地。” “...是,王爷。” 方元顺很无奈,他是没看出王爷在生气,分明就是渴着想折腾苏果,等啥时候把人折腾跑了,看王爷怎么办。 苏果等了一炷香,终于看到方元顺从衍庆宫里走出来,她小跑上前紧张问:“大公公,崔宝的事,王爷同意放人吗?” “嗯,行了。” 苏果怕拍心口,“那就好。” 她还真怕崔宝出事,那样的话,间接就是她害的。 “对了大公公,王爷,他有没有提起我啊?”苏果小心翼翼地试探。 方元顺看她灵秀的小脸满是期待,怕打击她,掩饰了番,“嗯,王爷叫你好好用饭,可不能再瘦了,还叫我替你在宫内找间空房住。” “...哦。” 苏果垂下头,她呆在大人身边那么久,哪能不熟悉他的性子。 这种好好用饭的话,显然就是总管公公安慰她说的,给她找空房大概也不是大人的心思。 办妥崔宝的事,方元顺闲下心,好奇地问道:“小苏果,话说你到底惹到王爷哪儿了?” 苏果平复了两日的心情,这样被提起,余留点失落,她半真半假地胡诌:“就是王爷有侧妃的传闻,我以前没听说过,多嘴了几句...” 方元顺忍不住打断,“王爷什么时候纳侧妃了,我怎么不晓得。” “啊?”苏果茫然抬头,“大公公,王爷没有娶那个赵家小姐吗?” “哦,原来你是说赵参政的女儿。”方元顺恍然大悟,摆手道:“不要听旁人瞎说,她与咱们王爷可没关系,不过,你记着别多问啊,这事,王爷不喜提起。” “可,可是她住在王府?” “住是住在王府,但...”方元顺叹了口气,“一时半刻说不明白。” 当年的事,知道内情的人不多,此事又是摄政王最大的逆鳞,无人敢触,便由得那些传闻去了。 方元顺轻拍了苏果的脑袋一下,“你啊,要是问了这个,那就是活该。” 苏果现下是半分没心思听方元顺说的话了,她心底悄悄得生出小小一截翠绿枝条,将阴霾一扫而空,脸上不禁浮起笑意。 哎呀,她之前是不是都白哭了,真沉不住气,好歹要回来问问人才对。 方元顺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苏果脸上又是笑又是蹙眉,嗔怪了句:“还不快跟上,老头还得给你找住地儿呢!” 苏果回过神,弯了弯眼角,“哦哦,就来了。” ... 往后波澜不惊地过了一旬,苏果重新开始守茶房。 她住在宫墙内侧的配室,膳房里烧水能带往独立的住处,的确是方便了不少。 衍庆宫回来翌日,崔宝就被锦衣卫给送回来了,虽然没死,但去了半条命,床上躺了七八天,勉强能起来走动。 苏果因为心怀愧疚,便担下了照顾崔宝用食的责任,说来简单,就是送送饭。 “怎么还是你?我看到你都吃不下饭!”崔宝说的顺口,手却比嘴还要快地接过苏果手里的食盒。 “又要吃肥肉,我都吃腻了!” 苏果看着崔宝大口用汤勺裹饭,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崔宝总是这样,料他这次因为她糟了大罪,总归会迁怒于她身上,以为会骂的多难听,没想到,还是与以前一样,每日讲些贫嘴反话。 “明日,我与安洛说换点绿叶菜,但是肉也不能少。” 崔宝哼了声,小声说了句无人听见的谢谢。 吃饱喝足,崔宝靠着木塌,他兼顾门役,所以睡在门房的小间,虽然简陋,但比起监栏院尚算不错。 他有点无聊,出声道:“你不是被摄政王救了么,怎得跑回尚膳监了?” 苏果好些日子没见到陆则琰,心里想起他就酸,胸口发闷的一塌糊涂,尤其她还误会了大人。 她逞强:“我觉得尚膳监挺好的。” “能有衍庆宫好?”崔宝恍然大悟,“你不会把那么大的靠山弄丢了吧!” “...” 苏果听到这句话更加忐忑,崔宝歪打正着说在了她的心坎儿上。 这么久,大人不会是真的不想再理她了罢。这事儿的确是她自己作怪出来的,可大人的气性怎的这么大呀。 崔宝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看见苏果眸色黯淡下去,立时不忍,“哎,好了好了,你有点出息,这个不行,那就再找个大腿抱呗!” 他的话音未落,门外跑进了个膳房传膳太监,气喘吁吁,扶着门框,“苏果,快,皇上,皇上指明,要你去送糕点!” 作者有话要说:竟然没人心疼摄政王吗?我觉得他挺无辜的....明明啥都没做呀...2333 你们看,女主误打误撞不是表明了清白嘛,这么想前面吵架都很甜噢! ps.下章会互动的,和好的那种~~~我明天中午12点准点会更新~~ 第30章 第 30 章 狭长甬道上, 一个生的比女子还要秀气的小太监正抱着金漆食盒, 一瘸一拐地盯着脚下石缝走。 从她袍子下摆位置突兀的半截灰渍, 明显能看出是摔跤磕绊倒了地。 苏果方才寻了没人的地方偷偷瞧过, 膝盖部分起了淤青, 但现在当务之急是得先把糕点送到乾清宫,幸好食盒未损,不然来回再跑一趟就迟了。 这般想着, 苏果忍着腿上蛰疼加快步子, 饶是如此,她还是晚了小半柱香。 乾清宫门口站有侍卫把守,两侧设有大理石台,各安置一座鎏金铜亭,亭顶装饰百鸟, 与檐角的吉祥脊兽相映成趣。 踏上宽长的汉白玉石台基,苏果站在菱花隔扇门后整了整自己的袍衫,拍掉些灰尘,然后单手提盒,垂头跨进了门槛。 她趴伏施礼,“奴婢苏果, 参见皇上。” 等了一会儿, 无人回应, 苏果的腿本就痛,还跪在铺墁着的金砖上,硌硬的她想哭。 苏果忍不住抬头, 竟发现宝座上根本无人,总管公公倒是嘱咐过她,若皇上不在正殿,或可是去了南书房。 没办法,苏果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食盒,只能撑地起身,转个方向往南边的庑房走。 南书房较正殿要幽静地多,重檐瓦顶,遮蔽的门前空地斑驳陆离,苏果透过椀花窗纸,隐约能看到里面人影,看来皇上果真在此处呀。 她轻轻叩击门牖,“皇上,奴婢是苏果,来送小食了。” “进来。” 熟悉的嗓音略带着清哑,听得苏果心头猛地一跳,手上的食盒差点拿不稳。 哪怕隔着道门,她也无论如何都不会辨错,是大人的声音! 苏果的心砰砰砰地,她深吸口气,推开门的一角,侧身轻巧快速地挤进去。 待站定,苏果偷偷抬头,从门角这处望去,桌案后男人的视线全然落在掌心的奏本上,没留出半分给她。 应当是朝堂下来未及更换,他身着黛蓝蟒服,齐肩圆领,露出的颈项修长。 他的五官轮廓深邃,斜眉凌厉,完美狭长的凤眸上,垂覆的长睫浓密得遮掩住瞳色,偏还能透过疏隙看到眼底的一抹深幽。 精心雕琢出的隽秀容貌,掺杂了些许凛然煞气,薄唇就像此时这般轻抿,一言未发,周身的气度却格外矜贵张扬。 苏果时常觉得,大人的好看,带着强烈的侵略性,让她心头为之一颤,可想躲又躲不开。 “王爷,奴婢是给皇上送吃食来的。”时隔一旬,苏果再喊出‘王爷’二字,有种说不出的苦涩意味。 “放那罢。” 冷冰冰的三个字,不带多余的语调,陆则琰甚至连头都没抬。 苏果将食盒摆至角落不远处的翘头榫案,就在收回手时,她忍不住侧过脸,咬唇多嘴了一句,“王爷,您饿不饿,要不要先用些糕点,奴婢,奴婢想留下服侍。” 苏果也不懂自己何来的勇气会这么说,她只知道,她不想那么快走。 好久没看到大人,她不要那么快就回去,脸皮都可以暂且不论,反正,她在大人面前丢脸的次数多了,不差这次。 书案后的陆则琰闻得此言,终于搁下手中明黄色的纸本,抬眸看了苏果一眼。 宽敞的庑房内,小太监显得身单力薄。 她瘦了些,润红的脸颊看起来气色虽还是不错,可秀眉微蹙,一双杏仁眼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竟凭生出无穷的委屈。 他这些时日的确都在晾着小太监,但方才那阵冷淡,却不是故意为之。 苏果以往遇到他,皆是他有空想逗玩她的时候,说话当然随意,她甚少见他冷峻办公的模样,被吓到了也很正常。 不过,她委屈起来,还真是尤惹人怜。 陆则琰不知想到了何处,手指交叉,叠于腹部,看戏似的勾唇道:“本王倒是不饿,但你想留下也可以。” 他指了指案几,“吃给我看。” 苏果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望向那个食盒。 她不是听不出陆则琰嘴里的戏谑之意,正因为听出了,所以更难受,更生气,倔性上来,还论什么胆子大小,她要吃给大人看,等吃完了,以后再也不理他。 苏果紧着唇一瘸一拐地走向榫案,利落地打开食盒顶盖,大约是方才摔的那一跤,外头没坏,里头的糕饼却全都碎了 。 她的腿还在疼,心里也疼,疼里裹着苦,全卷到了喉咙尖,热气一下子就熏红了眼眶。 葱根似的的白皙指腹捻起碎糕,苏果张开了小口,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嘴里塞。 陆则琰在瞥到苏果走路瘸拐时,已经不自觉往前坐直,再看到她当真要吃那些糕点,脸色变得愈加难看,他一个撤步,就从圈椅里闪身到了她身侧。 高大的身影袭笼,苏果倏然发觉手腕被人强势勒住,指尖的白糕也应声落下,嘴角堪堪沾到了一点白屑子。 “你还真吃?” 陆则琰难得语气急快,他逗她全凭心意,但也只是想看她朝他忸怩地喊一声大人,真要她出丑的事,他根本不会让她做。 可他忘了,苏果都被他冷落了大半个月,心思敏感之际鼓起勇气求着留下,得到的却是他这般讥讽的答复,哪里还转的过弯来。 “王爷叫奴婢吃,奴婢还能不吃么。” “等奴婢吃完了,奴婢就走的远远的,以后再也不来污了王爷的眼,反正您也不想理我。” 陆则琰眸色变冷,抓她手腕的劲也更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苏果眼睛红的像是蒲兔,语带哽咽,“我说,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大人了!” 恰在此时,半阖的窗棂吹来几旋微风,吹动苏果身上的秋衫薄袍,裹挟的腰肢看起来不盈一握,纤弱地像朵凄风中含苞待绽的娇兰。 她继而臻首轻抬,露出俏丽而苍白的面容,配上那似抹了胭脂殷红的眼尾,柳亸花娇,简直不能更我见犹怜 。 陆则琰看她这副形容,胸口莫名一紧。 这十几日,他冷着小太监,都是想要给她一个教训,但现下看到她如此,陆则琰忽然发觉,这教训到底是给谁的。 他缓下语气,哑着声安慰:“别哭了。” 可苏果听他柔声,反而愈发隐忍不了。 不同于在偏殿那次,大概是憋了这许久的日子,情绪终于寻到了豁口,眼泪在瞬间簌簌落下,她断续抽噎, “大人,你,到底生什么大气,我...我也不是要,要巴结皇上。” “实在是当晚难受极了,但那,那也怪你...那些传闻...” 苏果咬着唇哭,似樱桃.肉的唇瓣快被她的贝齿咬出半圈牙印,嘴里还在呜咽讲着,腰上突然被牵扯。 她眼角挂着泪珠子,半落不落地,人已被男子带进了怀里,严丝合缝地附贴在他的身上,小巧挺.翘的鼻尖抵在了宽阔的胸膛,试过挣脱,挣不开。 苏果尚未止住哭,往外推了推,哭腔拖拖的带着奶音,“大人,你干甚么啊。” “看我。” “我不看。” 苏果瘪着嘴斜过头,然而腰上猛的被一掐,她下意识就抬头对上了陆则琰的视线,“你...” 下个字,她还没来得及说,已被覆上的薄唇给吞.没了进去。 男人的唇瓣气息干净如盘峋山涧里的冷泉,带着丝清香甘甜。 苏果的眼睛豁然瞪圆,盯向近在咫尺的俊颜,心如鹿撞,脑中空白一片。 陆则琰长睫覆眼,垂眸见女子终于停下哭啼声,贴着她的唇角轻勾,舌尖却顺势舔.过方才的那几粒白糕碎屑。 微凉的湿意惊的苏果浑身战栗,她紧咬的齿颊不小心就露出了破绽。 他找准时机,迎上她的樱唇轻轻噬.咬,舌尖轻而易举地抵开贝齿,宣誓主权一般地将她口中的空气予取予夺,可怜的手下败将无处逃窜,被迫向敌人迎合。 苏果的漆瞳缓慢蓄起薄薄雾气,脸颊酡红,双手有意识地想推开,但藕似的莹白手腕敲打在硬挺的肩胛臂上,一丝威胁都无,反而添了些欲拒还迎的媚态,尤为惹人怜爱。 苏果的意识迷离,眼眸也逐步阖上,她实在招架不住,便只能顺从地接受狂风骤雨的攻陷。 陆则琰在女子口中遍尝香泽,长腿不期碰撞到了她膝上的伤处,怀里的软团子嘤闹一声,他皱眉,恢复了半分清明。 “疼?”陆则琰指的是腿。 苏果正迷迷糊糊,半开的眼眸湿润,脑袋里懵头转向。 大人问她什么?噢,唇上不疼啊,就是下.腹有点热热的。 陆则琰看她仿若喝了酒醉醺醺的懵懂姿态,轻笑着,索性伸手拦住她的细腰,将她腾起抱在自己身前,不让她再站着着力。 苏果忽然离了地,慌张下双手不自觉地攀紧男人。 她仰头,无辜地含糊道,“大人...” 陆则琰俊颜欺近,勾唇道,“不是腿疼么,省的你分心。” 苏果此刻终于有小小清醒,闻言恨不得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大人,你,你放我下来!” “可以,先回答我个问题。” 苏果硬忍着现下羞燥的姿势,“嗯...大人说。” 陆则琰低头附耳,唇若有似无地擦过苏果白腻的耳垂,呵气潮暖:“够不够,还要不要?” 苏果蓦地涨红了脸,点了点头,觉得不对,又拼命地摇了摇头。 “啊,这样啊。” 陆则琰勾了勾嘴角,没有犹豫地低头攫住女子的唇,齿畔溢出一声轻笑, “那看来是不够了。” ...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对女主,我觉得现在有一点喜欢,更多的是占有欲吧,摄政王这种人马上深爱也不太可能啦... 谢谢小可爱们的地雷。 不羡陆长宁扔了3个地雷 ine 扔了3个地雷 豌豆黄°3°扔了2个地雷 第31章 第 31 章 金秋添凉意, 庑房里开始点起暖炉, 氤氲着龙涎香的气息, 甜腻暧昧。 翘头榫案下的地板细缝, 白色的糕点碎还未来得及清理, 始作俑者正被锢在圈椅上男人的怀里,动弹不得。 苏果侧靠在陆则琰的胸前,他的手掌覆在她摔倒碰地之处, 带着灼热感的微微压力将她的淤血揉散。 “还疼?” 苏果摇摇头, 她现在哪里有暇感受腿上压痛,混沌的意识里,一会儿想的是大人应当不生气了吧,一会儿想的又是,大人干嘛亲她。 他不喜欢男子, 可她是‘男子’啊... 或者,还是大人嫌她太吵闹了,堵住她的嘴?哪有这种堵法的嘛! 苏果心乱得不得了,不由得问出口,“大人,你, 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她细声细气地说完, 白嫩的手指露出袍袖, 沿着陆则琰蟒衣的绣线突起描绘了好几圈云纹,既期待,又紧张, 手势停不下来。 陆则琰将苏果的忸怩姿态尽收眼底,薄唇抿开笑意,“方才什么?” 大人昭着是明知故问,但苏果不得个答复,她今晚怕是睡都睡不着。 “就是,你...亲我了。”苏果的声音渐弱。 “哦,你说这个。” 陆则琰收回手,自然而然地搭回苏果的腰间,指腹嵌进她的腰衿,食指有条不紊地间隔轻敲。 “想就做了 ,哪有什么意思。” 还以为大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苏果听到这满含无所谓的语气,心下顿时失落,道:“大人,你对旁人也常这般想吗?” “唔....”陆则琰挑了挑眉,唇角弧度明显,“我算算你是第几个。” “...” 苏果有点泄气,她蹙着眉仰起小脸,正对上陆则琰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条流畅锋利,说话时喉结滚动的模样,的确是惑人无比。 可是好看归好看,但原来大人这般轻佻! 停顿片刻,苏果低下头,语带勉强,“你算好了没啊,我是第几个。” 陆则琰没忍住,闷笑了两声,“这时候,你倒是很有进取心。” 他还笑话她? “大人!我要回去了。” 苏果正值碧玉年华,毕竟从小也是被宠大的,进宫以来还未被彻底磨平脾气。尤其对着心仪的人,更是会不自觉撒娇耍闹性子。 虽然面对陆则琰,她不能放狠话,走总归可以吧。 苏果气鼓鼓地伸手撑向扶柄,想从陆则琰身上起来,才挪开一点,马上被人按回去。 “你确定现在出去?” 陆则琰环抱着她,另手向后勾过案桌上牙镶棕木笔筒递给苏果。 苏果一头雾水地接过,笔筒上下两头为素白兽牙,中段质地则是西域进贡的乌木,因为被打磨上蜡过,泛着莹莹光泽,能映出影像。 粗略看没甚奇怪的,苏果将它在手心翻转来去,蓦地愣住。 漆朱乌木上,映出她一张脸。 别的都与平常无差,只那两瓣檀唇当真是异常红肿鲜艳,在先前被男子吮.吸.噬咬之后,血色隔着薄薄细嫩的皮几欲窜出。 若此时走出去,怕是没人瞧不出她经历了什么。 “我,我可以说我摔了跤。”苏果尚在嘴硬,她也的确摔了跤。 陆则琰眼底带笑,“那你试试,看旁人信不信你。” “...” 苏果不再折腾了,也一时忘了自己可以站起身等在旁边,反而温顺地呆在陆则琰的怀里。 当然,就算她想走,陆则琰也显然不会轻易松手。 哭过的人特别容易犯困,加之书房里暖香融融的,苏果很快就疲倦地闭上了眼,睡着了之后,她猫转个身,无意识地往陆则琰颈窝拱了拱。 若枫进门看到这幕,稍多看了一眼,神色未有变化。 “王爷,百兽祭快至,羌氐族来的人已到了城关外,他们带了一骑胡兵想进城门,为首的领队被城门守卫兵当即斩杀。” 陆则琰指腹轻轻摩挲在怀中女子的唇上,眸色不复温柔,“很好,赏。” 若枫对此并不惊讶,当初镇北王随先帝御驾亲征前,曾于城门口插旗立誓,有陆家人在,我朝主城,就决无可能放入异族兵甲。羌氐两族明知故犯,以作试探,只能说太过高估自己。 “王爷,另外,塔木土司王子这次带上了他的继妹,若枟查过族中书信,王爷请过目。” 陆则琰接过,翻开瞟了两眼,嘴角浮起嘲弄的冷笑,“真是什么人都敢往本王这里塞。” 若枫点了点头,想法简单,“王爷,要杀么。” 陆则琰呵笑一声,薄唇开阖,“无妨,到时你随本王一起看看,所谓族中最擅狐媚的女子到底长相如何。” 许是他语调中的肃杀之气过盛,苏果闭着眼不怎么舒服地哼哼唧唧,而后还想继续往他怀里钻,陆则琰扶住了她的腰,手势轻拍了拍,哄人似的直到苏果重新昏睡过去。 若枫也不自觉压低声音,“是,属下明白。” ... 苏果睡了个囫囵觉,醒来都快是申时。 她打完呵欠,翻身才发现自己正睡在木塌上,迷迷糊糊抬头,差点被坐在榻下的黑影给吓到。 “皇,皇上?” 朱澄抬头看向她,点头应是。 苏果左右看了圈儿,她确实是在南边庑房,只是,皇上为何会搬了张交椅,坐在她对过看着她睡... 朱澄见苏果一幅既呆滞又疑惑的模样,放低手中书卷解释道:“叔父有事要做,叫朕在这儿守着你。” “...噢。” 苏果刚睡醒,意识尚未回笼,楞坐片刻回过神后,立马攀下了榻沿跪地,“奴婢参见皇上。” 苏果也很郁闷,她怎么就老是忘记皇上的身份呢。 朱澄挥了挥手,“无碍,起来罢。” “你与叔父,和好了吗?” 苏果在朱澄的眼神示意下,坐回榻沿,被问及此事,脸颊微红,“嗯,算,算和好了吧。” 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和好,大人尽会做些教她脸红心跳的事,唯独话总是说的不多。 啊,对了,苏果低头舔了舔自己的唇角,自觉没有继续发肿,心里放下一块大石。 “皇上,您要吃的那些炉糕都摔碎了,能不能等我再送一份过来?” “不用,朕根本不饿。”朱澄停了停,又道:“你忘了,朕答应过你,若是你见不到摄政王,朕会帮你 。” 苏果这下恍然,“噢,皇上,原来您是故意不坐在正殿里?” 朱澄听她大惊小怪的语气,脸上第一次露出少年特有的青涩笑容,“是啊,你才想通。” “奴婢...谢谢皇上。” 苏果是真的没想到,衍庆宫那晚她也全然没将皇上说的话放心上,只当他是临时安慰,毕竟皇上再平易近人,也不该会帮个八品的小太监。 朱澄适才发现自己笑了,很快收敛起来,看着苏果,“其实朕,很羡慕你。” 苏果捋好衣摆,跪坐好,“嗯?皇上羡慕我什么?” 朱澄看苏果蹙眉思索,生怕她想歪,急道:“你别乱想,朕当然不是羡慕你喜欢叔父!” 苏果:“...” “朕是说,朕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宫外。” 苏果听完他的话,忽然觉得皇上也十分可怜,与他们这些小太监的可怜还不太一样。 她安慰道:“皇上,其实我入宫前生活在一条窄巷子里,姆妈不许我乱走动,每年也就去两三次街市。” “街上没有特别好看的地方,都比不上宫城富丽,所以皇上,您不要觉得难过。” 苏果在骗人,她的确很少出去,可姆妈带她出门时每每都是良辰佳节,街市悬灯结彩,火树银花,远远看一眼,都能感受热闹鼎沸的人群中撺掇出的喜气。 宫城的确很美,但哪怕是中秋那日,还是有一大半的宫殿甬道黑黢黢,皇宫里随处可见死气沉沉的景象。 苏果不想告诉皇上这些。 朱澄终究不是稚童,他掩唇清咳了声,“苏果,其实你不必安抚朕,朕也不是想出去玩。” 苏果性子不爱探究,没有继续问下去,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衣角,却听朱澄继续道,“朕只是想出去找一个人。” 她抬头顺口接上,“谁啊?” 朱澄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回书上,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朕的阿姐。”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可爱的地雷~ 不羡陆长宁扔了2个地雷 36265382扔了1个地雷 33扔了1个地雷 shirleylen扔了1个地雷 false扔了1个地雷 大米加大扔了1个地雷 第32章 第 32 章 时令不知不觉已进入九月, 苏果除了呆在茶房, 便是去乾清宫给皇上和摄政王送膳。 旁的事, 方元顺不舍得吩咐, 别人更不敢支使她, 苏果过得自是清闲,尚膳监的其他小太监就不是那般好命了。 尤其是,今年的重阳与百兽祭恰好只相隔一候。 “你也晓得, 平日咱们尚膳监轻松的很, 无非就在节气上忙碌。” 崔宝站在干肉房里晾熏肉,梁下五六根长条的竹竿上 ,满满当当挂着几十余条腊火腿,他用竹筛子边扫盐边回头朝着苏果搭两句话。 “重阳本来也没这般忙,今年的确是不同, 谁让轮到了百兽祭呢。” “崔宝,百兽祭是什么?我听说是为了秋狝呀。” 苏果闲得无事,安洛不准她帮忙,她便只能来找崔宝,崔宝倒是不拦着她,但让她做的也无非是些累不着, 光收收尾的小事, 比方现在, 她就捧着个小盐袋子,跟在崔宝后头,供他取盐。 “哎, 秋狝也算是百兽祭吧。” 崔宝见苏果实在好奇,就与她解释了一通。 原来,明殷朝的太.祖皇帝当年是从大金王朝手里夺得的天下,当是时,四海纷扰,金朝余部屡剿不止,硝烟频起。 好不容易平定内乱,北边的胡族和鄂西的各大土司府又是跃跃欲试,虎视眈眈。 祖皇帝一怒之下,开设了每闰年的百兽祭,示武于天下,“春蒐以祭社;夏苗以享礿;秋狝以祀祊;冬狩以享烝”,四季不落。 苏果进宫的这年就是闰年,她来的迟,春蒐和夏苗都过了,秋狝则就在重阳后不久。 “总之。”崔宝斜瞄了苏果一眼,“这次重阳要与百兽祭一道准备,你说我们能不忙么?就你什么事儿都不给做,有个摄政王的靠山不够,你还巴上了小皇帝。” 崔宝戳着手指,点了点苏果的背,哼声:“嗳,苏果,你是不是会术法,别藏着了,教教我呀。” “...” 苏果知道他就是嘴巴过过瘾,笑着抖了把盐袋,“ 崔宝,秋狝是在哪儿?” 她听说重阳登高是在宫内御苑的堆秀山,打猎总不会也在宫里。 “在京府往北的不岁山,路上来回要两日,加上狩猎,大约七八日才能回来。”崔宝继续道,“尚膳监人都要去,凑不齐还得从都知监里借几个,咱们也一样,你这么没见过世面,到时热闹的可别吓到了你!” “哦,那看来大人一定会去。”苏果偷偷嘀咕。 崔宝扬起手中竹筛,“苏果,怎的又发呆,你快过来点,我都蘸不到了!” “噢,来啦。” *** 重九那日,早朝提前了半个时辰下。上至皇帝,下至五品给事中,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乾清殿出发前往皇宫御苑。 堆秀山相隔于内外苑之间,紧靠着苏果上次看到的涟鸢湖,仅四十余尺,用来登高也权当是走个过场,清清浊气应景罢了。 苏果出门前特意换上了尚宫局新领回来的秋袍乌角带,站在外苑的古槐树下踮脚眺望堆秀山的山顶,勉强能看到那抹深紫,高挑的身形矗立在人群里尤为出色。 作为八品小太监,苏果当然是连奉茶都没有资格,但这样也不错,她骨子里最怕惹事,能远远的凑凑热闹再好不过。 “果儿,寻你半日,原来你躲在树底下。” 陈安洛不疾不徐地走到树下,顺着苏果的视线望过去,眉头轻皱。 “安洛?” 苏果侧身,看到陈安洛也是满脸惊诧,“崔管事说,你今日要留在他那儿记账的。” “嗯,本来是的。”陈安洛清眸似水,笑起来眼角微垂,“但是看不到你,我就想出来找你。” 苏果没听出他语气里的掩藏的心事,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陈安洛低头无声地扬了扬唇,从口袋里拿出绣了银线的小绛囊,“果儿,今日重阳,我替你系在臂上。” 他甫一拿出,苏果就闻到了浓烈的药香味,“这是艾子?安洛你哪里得来的?” 内官监采买了数箱茱萸绛囊,俱是给上面的大人物准备,苏果还以为她今日见都见不着,没想到安洛竟然有。 “这个没宫里买的那些贵重,是托人从宫外摊子上捎带的。”陈安洛低头,将香囊束扎在苏果纤细的手臂上, “膳房里还有油糖果做的花糕,等会儿我陪你去取。” 苏果看陈安洛牵起细线的仔细模样,心里满满暖意,“安洛,你还有嘛,我也帮你系上。” 陈安洛手上动作稍停,抬头笑道:“有,不过,你能不能帮我扣在腰封,我还要算账,怕动了笔甩脱。” “好啊!” ... 天际艳阳高照,堆秀山的山顶石阶周围,密密麻麻绕着一圈褚衣曳撒锦衣卫。 能在此处的,除了皇家贵族,便是达官显胄,而摄政王无疑是其中最权势滔天之人。 右丞一职空缺,左丞被平章政事掣肘,瑞王的卫兵从数目上看,不过摄政王手下锦衣卫的一半,更不消提燕山北和鄂西内城的驻地军,亦皆听命于陆则琰。 而眼下,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却无端发了火,冷着脸将宫人要替他系上的茱萸香囊震碎,吓得大太监扑跪在地上。 “王爷,奴婢知罪,奴婢自行下去领罚!” 陆则琰今日应节气,着的深绛色缂丝袷纱蟒袍,湖青色睡莲缠枝的绣纹本该将人衬出一丝和暖,但此刻他俊容森然,凤眸寒芒隐隐,反而勾划出秋日的肃杀之感。 他冷笑地看着山下那棵孤零零的槐树,树下两个小太监状似亲昵地‘礼尚往来’,又是手臂又是腰地互赠香囊,这情景还真是,郎情妾意。 “知道有罪,还不给本王滚。” “是,是。” 太监连滚带爬地下坡,恨不得能飞下去,赵修平看到这儿,怪笑了一声,“王爷,果然是喜怒无常啊。” 山顶站的人分了几拨,除了两耳不闻自顾看着湖水的小皇帝和被世家子弟围着的瑞王,与陆则琰同列较近的,恰好剩有三人,左丞张居龄,参知政事赵修平,还有刑部右侍郎柳方舟。 出声的赵参知年逾不惑,但仍是宸宁之貌,仪表堂堂,难怪能生出个名满京府第一美人的女儿。 他的嫡女不明不白地在摄政王府里呆了十年,朝野上下对此猜测不断,再加上陆则琰对赵修平显而易见地数次放过,流言更是四起。 近来虽说传闻摄政王有了新宠,但谁能保证旧爱不会敌过新欢呢。 所以这种时候,赵修平敢这么说,旁人哪怕左丞,却也是不会应的。 陆则琰收回看向苏果的视线,心情不悦之下声音甚是淡漠,“赵参知似乎对本王,很有意见。” “王爷,常言道,君子行正气,小人行邪气,下官以为,王爷还是挂上茱萸绣囊,好去去邪气。” 此话一出,另外二人脸色各异,左相是乐得看戏,柳方舟就要凝重的多。 他当初因移交刺客一事,曾与陆则琰略有交集。他是见识过王爷手段的,作为热血男儿,他打心底里对王爷服服贴贴。 与刑部其他世族子弟不同,柳方舟是从地方上一点点爬上来,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刑部尚书推到衍庆宫里去做得罪摄政王的事。 可他不蠢,成不了瑞王的人,若能得摄政王的青睐,不是更好么。 所以,他想的,是如何向王爷表明心迹,现在就是个好时机。 柳方舟没再犹豫,斜身侧出,躬了躬身笑道,“赵大人真是说笑,摄政王体魄强健,英姿轩昂,何来有邪气一说。” 左丞张居龄梭了柳方舟一眼,语带双关,“柳侍郎,刑部的人在那儿,你是不是站错了位置。” 柳方舟面色不变:“下官便只觉得此地宽敞,还请左相不要介意才好。” “呵呵,本官有何介意的。” 两人你来我往,赵修平被打岔,不甘地补了句,“柳侍郎你不懂,邪气哪里是看得出来的。” 柳方舟还待再说,男人凤眸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明白过来,垂首作礼,不再多言。 陆则琰抬手摺了摺袖袍,“赵参知,邪气于常人的确是难察,但有一样,本王以为你一定能看出来。” 赵修平闻言想了想,皱眉心问道,“什么?” 陆则琰弯腰就着他的身高,薄唇勾笑,“是死气,要不要本王在你面前露一手,你看看周围,想要谁死,尽管挑。” 他直起身,脸上笑意尽逝,声音不大不小,整个山顶的每个人却都能听得分明,“这里,没有本王不能杀的人。” 场面一度气氛凝滞,张九龄不得不出来打圆场,“摄政王,好好的佳节,不要老是吓老夫这等年纪大的人。上次中秋亦是,幸而老夫不在,不然命都能去掉半条。” “今日重阳,下官道,是赵参知口无遮拦。”张居龄朝对面使了使眼色,“还不过来给王爷赔罪!” 赵修平心不甘情不愿地作了一揖,“左相说的是,下官以后定谨言慎行。” 然而陆则琰并未下这个台阶的意思,他没示意,锦衣卫们的腰刀还亮在手心,明晃晃几十把,反照出炎日的光,看的文官们如坐针毡。 “没想到,过了十年,你们还是没有丝毫长进。” 陆则琰垂眸睥睨,冷峻的目光掠过在场的众臣,声音如玉缶相击,清冷沉越, “蜀中之乱,平的人是本王,胡蛮侵关,定的人也是本王。这些还不够你们看清楚想明白,摄政王这个位置,是你们先帝强求着本王要做。” “凭你们,连天下都守不住,”陆则琰轻声嗤笑,语气轻漫,“也敢与我作对?” 话落,若枫袖中射.出暗箭,略施薄力打进赵修平的膝窝,他惊叫一声,直直朝前倒地。 瑞王气地脸上涨红,张九龄敛眸,朝他摇了摇头,而后无人敢再上前接话,只剩下赵修平不绝的哀嚎声。 陆则琰转身前,向后侧目冷声,“好日子不想过,既然喜欢跪,那就跪着罢。” ... 作者有话要说: 示武于天下,“春蒐以祭社;夏苗以享礿;秋狝以祀祊;冬狩以享烝”,这两句是稍改动的引用。 谢谢小可爱的地雷 大米加大扔了1个地雷 好吃源源扔了1个地雷 第33章 第 33 章 苏果看着山顶人影忽尔攒动纷乱, 像是起了争执, 但隔了太远, 她委实看不真切。 “果儿, 果儿?” 陈安洛喊了苏果两声, 她才茫然转过头,“嗯?安洛。” “你失神在看山顶?” 苏果不太好意思地道:“噢,我就是在想, 王爷那里发生了甚么。” 现在皇宫的人都知道她与摄政王关系非比寻常, 苏果说话时不会刻意遮掩,更不用说对着陈安洛。 “那么远,你看不清的,摄政王其性狠戾,总之不会吃亏, 你又何必担忧。” 苏果听他这么说陆则琰,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她低声反驳,“王爷脾气没那么差。” 那也是对你不同罢了,陈安洛压下心中想说的话,转而道: “果儿, 迟些咱们都要去不岁山参加百兽祭, 方总管与你说了麽?” “嗯, 大公公说了,他这次不去,让我与你同坐一乘, 听你的话。” 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百兽祭只有男子可以去,倒不是犯别的忌讳,而是他怕子孙后代带了宠妻爱妾,会无心狩猎,滋生靡丽。 后来逐渐地,便是连宫女都不许去,只好抽调太监服侍。尚膳监是与皇上甚为亲厚的太监司,当然会跟着一 道前往。 “果儿,去百兽祭的不止我们明殷朝的人,还有鄂西六大土司府和胡部派来的使臣,你到时一定要紧跟在我身边,切记不要乱跑。” 陈安洛是真的不想苏果去,外族民风相较内陆开放,颇有些荤素不忌的味道,苏果生的香娇玉嫩,他怕极了有人看上她。但陆则琰会去,苏果就不可能留在皇宫,换言之,他其实也不放心她自己呆着。 “嗯,知道了。”苏果不太明白陈安洛说的土司使臣之流,崔宝没与她提过,但她生就不是乱跑的性子,安洛说的,对她最是容易。 陈安洛看着苏果仰着头听话柔顺的模样,压抑住想把她揉进怀里的欲.念。他对她是无论如何都硬不起心肠,陆则琰那般凶狠的人,怎么配得上她。 登高的仪式完毕,皇上坐上辇架,人群缓慢散开,苏果也收起了玩心准备与陈安洛一起回尚膳监。 迈步之前,她胸脯和背后忽然同时刺痛了下,苏果以为是自己错觉,手臂往后扦了扦细细感受,还真的两边都有刺! 她抬头看树,啊,原来她站在老槐之下,刺槐带有托叶刺,秋季又是凋零之季。 看来是些许木刺断了半截掉进了她的领口,更不巧的是,木刺落在了她胸上裹布的空隙中,稍微走动带动的牵扯,都能往里刺得更深,不算大疼,但也难受的紧。 “安洛,你先回尚膳监吧,我要回住处一趟。” 陈安洛停下脚步,侧头询问,“嗯?” 苏果苦着脸,“木刺落到衣领子里了,我要去取出来...” “......” 陈安洛看她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无奈地笑道:“走吧,我陪你回去。” ... 方元顺替苏果找的住处,在北三所不远的围墙边。那边地方荒僻,一排配房里都没住几间人,较为清净。 本来能住那儿的至少做到管事,还得得上面人赐赏,但苏果既是摄政王的人,许多规矩便做不得数。 方元顺送苏果住进去之前,特意差人替她打理过,房子进深六尺,摆的下木床和洗漱用的水桶,于她已很是够用。 “安洛,那我进门了。” “嗯,我在外头等你。” 苏果胸背疼痛,仿佛能感受到被托叶刺戳出的颗颗红肿,她束手束脚,颦着眉关上门,转身时抬眸差点吓得她叫出声。 陆则琰竟就靠在房门对过的墙上,垂眸看向她,嘴角微挑,眼里却没有笑意。 他身量高大,整个屋室有他在,简直小了一圈。 苏果很是惊讶,上次书房的事之后,她虽然还是常去送膳,但摄政王比她象中的忙碌,她除了将膳食放下,并没有多的与陆则琰多说话的机会。 而现下,房内又只有他们二人,苏果不禁想起庑房发生的事,略微局促不安。 “大人...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 “能的。” 陆则琰见她对他怯弱,再看了眼她手臂上绛囊,语气冷冽,“你往后缩什么,难道我还能吃了你。” “我没有缩...” 苏果说着,还同时自觉向后抵在门上,“嘶——。” 她早忘了自己背上还有根刺,登时疼的她龇起一口小白牙,陆则琰见状,皱眉上前拉过她的手,“你背上怎么了?” 与陈安洛问她感受时不同,苏果对着陆则琰,明明这么丁点小的一件事,她的委屈却仿佛能成倍地涌出。 她半嗔半怨地告一棵树的‘状’:“大人,我方才站在树下,就外苑口的那颗老槐树,然后不止背上,胸前都落进了好多根槐木刺!” 苏果说完,以为大人会安慰她两句,没成想陆则琰停顿片刻后,居然笑了,“该。” 让你与别人站在树下。 “...” 陆则琰今日的心情不太好,过来找苏果也是想好好‘教训’她一番,但此刻看到她苦唧唧地与他撒娇抱怨,他胸口的郁气倏地就散的杳无踪影。 他松开苏果的手,“愣着作何,还不把它拿出来。” 苏果瘪瘪嘴,手伸到襟领,又讪讪地收回去,“大人,你找我何事,我等会来寻你可以吗。” 陆则琰轻笑道,“小太监,你胆子真是越发大了,还想赶本王走。” “不是的,大人,我要脱下里衣才能取刺啊...” “那你倒是脱啊。” 陆则琰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果,“都是男人,你褪个上衣还需要我回避,嗯?” 苏果被他说的进退两难,忸怩不已,摆在身前的手不自觉地蜷起扣自己的指甲,这是她紧张之时最惯有的动作。 陆则琰也不是真的要把她吓的自招身份,当然适可而止,“罢了,我背身不看,你快把刺取出来。” 语毕,他还真的侧转身对着门,苏果踌躇小会儿,奈何断刺好几根,实在难受,她不得已应了句是。 屋室不大,苏果见陆则琰靠在门边,目光丝毫没往她这边投射,她咬着唇偷偷将架子床上青铜钩住的棉纱解开,勉强扯来抵在对角的小几上。 这样,就在她与大人之间隔出了界限。 薄薄一层纱,对遮蔽根本无济于事,但总比彻底敞开好。苏果动完手,抬眸多看了眼,陆则琰像是不曾闻得她作出的动静,完全没有偏移视线。 苏果背过身,开始解衣。 也是这时,陆则琰懒洋洋地换了姿势,倚在木门上,面朝向她。 透明的薄纱之后,女子轻手轻脚地卸下了外袍里衫。 她略带犹豫地解开胸布卡扣,褪下层层布裹,露出了她藏在里面纤薄的玉色背脊。 瘦削漂亮的肩胛如轻灵的蝶翼,弧度精致,莹白脂腻,腰线往下的骶骨上方还有两颗小巧的腰窝。 没有多余繁复的衣饰枷锁,丰艳的云发半遮半掩住曼妙动人的身段。 陆则琰曾于长春不夜,探过她包裹下的胸.前.圆.润,小太监平日虽吃的差了点,倒也不算是贫瘠山丘... 而眼下,女子小心翼翼换衣的动作,时而牵起上身扭动,更是于颠簸间隐约可见玉.峰妖娆。 陆则琰半眯着眼,手捏骨节,指上用力得有点发白。 苏果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她抖了抖胸布,终于抖掉了全部的叶刺,难怪她疼,好些断了半截堵在布里,胸前都有划痕了。 整理完衣裳,苏果转过身之前,陆则琰堪堪收回视线。 “大人...我收拾好了。” 苏果面上发烫,不知觉间,她和大人一同沐浴过,在大人面前还换过贴身衣衫,幸好大人不怎么在意她,才没发现她是女子的呀。 她都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难过了。 陆则琰目光幽深地看了她一眼,“嗯,百兽祭的事——” 他还待说话,门外蓦地传进陈安洛的声音,“果儿,你还在换么?” 苏果怕安洛担心,分神别开脸回了句,“嗯,安洛,我还没换完,你再等等。” 陆则琰听到他唤的‘果儿’二字,脸色又是一落。 苏果现在房里呆个男人,外头还有人等她,思绪慌忙,没有看出陆则琰眼底的不悦,傻乎乎地在火上浇了把油:“大人,您还有事吩咐么,我要出去了。” 陆则琰轻哼了声。 苏果见他没有阻挡,以为自己能先走,而且她自以为大人也不想教人看见他在她房里。 如此一想,苏果开门的动作尤其小心,这些看在陆则琰眼里,就成了尽力不想让外面的‘相好’看到他的存在似的。 极其刺眼! 苏果挑开了门闩,拉开门之前,身侧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她的手腕和腰,面前天旋地转,苏果被扔进了床榻。 陆则琰将她的双手轻松地禁锢在她头顶,一条长腿横跨在床下,另一条则用来压制住她半身,将她锁在榻上 。 苏果瞬间傻眼,她不知所措地侧头看向还亮着条缝的门,又呆呆地看覆在她身.上的陆则琰。 “大人,你,你干甚么,那门,门。”那道门怕是连风都能吹开啊! 陆则琰却头都不抬,只盯着她,嗓音低磁,“和我说话,你还敢不专心。” “不是,刚刚安洛喊我,是因为我与他约好了的一道回尚膳监...”她不是问过大人,有没有事情吩咐,是大人不回她,怎的又成了她的错处。 陆则琰闻言,指尖卷起她耳边不小心垂落的一绺松软发丝,手势轻柔,语气带狠,“小太监,实话告诉本王 ,你与他那么交好,是不是喜欢他。” 他命若枟查陈安洛还未有禀告,应是遇到了阻滞,但他大概已猜出身份。如此,只要想到苏果和个男人在监栏院里‘相依为命’几个月,他的火气就蹭蹭地往上冒。 要不是怕吓着小太监,他能直截了当杀了陈安洛。 苏果全然感觉不到陆则琰的恐怖念头,满心围绕着大人说的‘喜欢’二字。 她心里咯噔了下,忘了门还开着,红着脸道:“大人,我是男子...而且安洛就像是我的哥哥...”她喜欢的是大人,这个苏果还是能分辨清楚的。 陆则琰完全忽略她的前半句,听到后面脸色稍霁,“本王呢,也是你的哥哥?” 才不是,哪有那么凶的哥哥啊,苏果侧过头,偷摸摸不想理他。 她不回,陆则琰也不放手,两人就这么动作暧.昧地僵持。 过了几息,苏果先忍不住,她试着推了推,压低声求告:“大人,你能不能先放我下来,安洛真的在外面等我,我以后保证与你说话不走神。” 陆则琰见她双颊靡红,水汪汪的杏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抿紧的唇终是松下了弧线。 “可以,叫我一声哥哥。” 大人好生奇怪,苏果心中腹诽,奈何门吱吱呀呀地风吹起动静,她心下越急,轻喊出声, “哥哥。” 因为离得近,陆则琰能看清少女脸上细细白白的绒毛,她甜甜的嗓音,因为被男人压躺在床上,带了点清浅的哑意,酥得人心尖直颤。 陆则琰眸色渐深,低哑道,“带上姓。” 苏果面上滚烫,“唔...陆哥哥...” 低回婉转的温软语调,甜腻的尾音拖懒,像是勾芡了红糖丝,黏黏绕绕地能缠住男人的七窍。 陆则琰难得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因为他简直想在此地要了她。 “果儿,你好了没,为何开了门不出来?” 陈安洛站在外头,眼瞧着门锁都撤下,人忽然就不见了,他狐疑地将手放在门把上,等了好久,苏果还没出来。 “果儿,我进门了?” 苏果是真的慌了,情急之下,说出了她最担忧的,“大人,你快把我放开,我不想别人再传你的闲话。” 她虽然会窃喜旁人将她与大人并一处谈论,但有时也为陆则琰不平,大人明明都没做那些事,为何他们要乱说。 苏果信安洛不会传出去,可若是宫人经过呢。 陆则琰看着小太监瞳色清澈,关心得一脸真挚,强压制住下腹窜涌起的灼热,瞥了眼门外伸进的那只手。 他松开禁锢,苏果一跃下床,抻住门,溜烟似的从门缝里溜出去,再一气呵成地用后背关上。 她靠着木门大喘气,陈安洛手没来得及收回,楞楞地悬停在半空。 “果儿?你...”脸怎么这般红,头发还散乱,门内是藏着人? 苏果几乎是拉着陈安洛离开,“安洛,我,我没事,我们去膳房,走吧走吧。” “...嗯,好。” 他们没走多远,陆则琰从屋内弯腰探出,他垂眸睨着苏果的朝向,正好陈安洛回过头,两个男人的目光于半空中交叠。 陆则琰勾起唇角朝他笑了笑,无声轻言, 我的。 第34章 第 34 章 九月初七卯时, 皇宫北行的车驾声势赫赫, 往不岁山行進。 列在最前的自然是皇上和摄政王的辇架, 其后才是瑞王和朝野重臣。由于百兽祭女眷不得同行, 队伍最后拖着长长的挡蓬板车, 上面坐满了随去的太监们。 苏果端坐在熟人中间,挤当是不会被挤,就是人多起来, 古怪的味道也变得厚重。 陈安洛和李荃身上很干净, 但总有太监不太注重每日洗沐,气味用香料都盖不住,苏果一个女儿家,着实有点不太舒服。 “果儿,是不是难受, 再往我这儿靠点。”陈安洛侧头低声。 苏果摇摇手,朝他眨眼,“我没事。” 至少她坐的舒适,少许难闻有身边两个人挡着,忍一忍没甚大不了。 板车里的其他人有耳尖的听到了‘果儿’两字,交头接耳的嘈杂声逐渐打破了平静, 多是窃窃私语, 也有不少指桑骂槐。 “你们说昂, 以为多得恩宠呢,用身子换来的,还不是与我们这等杂鱼坐在一车。” 对面都知监的太监看苏果长得娇小柔弱, 被同僚提醒想起那些听闻,率先从鼻腔哼出了声。 都知监掌宫廷各监的行移和关知,平日里可有可无,唯独能倚仗的皇帝尚且年幼,是以他们便是哪边缺人往哪边搬,一丝升迁的盼头都看不着,当然最是嫉妒苏果。 陈安洛冷瞟了那太监一眼,“像你这般嘴碎的人,你们的掌印公公真是疏于管教。” 都知监太监听他这么说急了,“我说你了麽?要你管啊!” “欺负到苏果,就是我的事,你若不信,可以试试。” 陈安洛待苏果从初遇时起就极其温柔,半句重话不舍得说。但对其余人,哪怕是交好的李荃,其实也是不咸不淡的,更不用说对上眼前挑事的太监。 他的话带着强烈的书卷气,但从他紧绷的下颚线,便知是真的有怒意。 李荃在旁痞气地讪笑:“长的歪瓜裂枣,与我们同坐,都不懂得自形——安洛,叫什么成语来着?” 陈安洛肃着脸接道:“自惭形秽。” “对啊,自惭形秽,拜托你说话之前,先照照镜子。” “你们!” 都知太监气鼓鼓的,苏果听身侧两边一人一句,却蓦地笑出声来。 她清脆的声线对周围的太监们来说,像极了年轻的小姑娘,大家俱是愣住,那些骂她骂的狠的,反而兴起抹不好意思。 李荃转头,恨铁不成钢,“果子,你傻笑啥啊,好歹跟着我骂一句。” “你们不都帮我了嘛。” 苏果不太会骂人,气狠了只会涨红脸。 但她这次一点都不生气,有人帮她的感觉真好啊。 李荃无语望天,叹气道:“哎,要是崔宝在我们车上就好了,凭他的嘴,能一个顶我们三!” 崔宝因为在北镇抚司的内伤未愈,方元顺没叫他跟着去不岁山。 苏果忙嘱咐:“别,你回去可别告诉他,他真骂起人来,我都怕的。” 不堪的局面,渐渐演变成李荃和苏果一道寻思为何崔宝这么会骂人,他回宫之后要好好请教,诸如此类的废话。 挑事太监没人应和,再加上被陈安洛和李荃的气势吓到,闭嘴不再多言。 但车途并不顺坦,板车只行出了几里地,就勒马停了下来。 这次负责不岁山途上来回的管事太监是司设监的总管杨大公公,他脸色难看地越走越近,直到在苏果这架车前驻足了脚步。 他咧起嘴,“请问,苏果小公公是哪位?” 只听说苏果模样好,他一眼看过去,对面三个长得都算不错,除了中间的最为瘦弱女气,他不知王爷的品位,是以不得不开口询问。 “是奴婢。”苏果迷茫地举起手,“大公公,请问出什么事了?” “不敢,不敢。” 杨总管弯腰作了个往下请的姿势,“杂家下面的人办事不利,安排出了错,还请苏小公公随杂家出来,您的位置可不在这儿 。” “可是...” 陈安洛牵起苏果的手往外挪,“果儿,去吧,往不岁山还有很远,你挤在这不会舒服的。” 明知道苏果是要去陆则琰那,但他一路将她的颦眉看在心里,不舍得她再受累。 “苏小公公,您还是跟我走吧,不然我不是交不了差,而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嗯....好吧。” 苏果下了板车,李荃朝对面的太监笑哼了声,“你们看到没,果子才不会和你这种人坐一起呢!” 旁边的陈安洛闻言,面无表情地合上眸... *** 杨总管把话说的明朗,那句‘命都保不住’,苏果马上猜到是大人替她安排的,就是不晓得她会坐哪架人少的车。 她跟在后面一路走,从最后走到了最前,直到摄政王的辇架旁才停下。 “上车吧,王爷等好久了。”杨公公沉吟小片刻,朝着苏果笑道:“还是请苏小公公替我美言几句,手下的人办事不爽利。王爷适才发了大火,把案几都扔出来了,您看...” 杨总管伸出手臂,能看见臂侧被硬物割划到伤口,不深,但也挺可怜,想来是他在外头回话,不小心糟了罪。 苏果看他腰快弯成直角,扶起他道,“总管公公,您不必这样,我知道了,会..试着和王爷说说的,劝他不要生气。” 她只敢说试着,大人的脾气有时候无常反复,她真的摸不清。 “那就有劳了。” ... 皇宫出行的辇架规制,与普通的马车略有不同。 剔红漆的硬榆木底架,横竖成井字样,盖顶方正带着檐角,车壁片片如门牖拼成,俨然一栋移动的精致小房子。 苏果在‘房门口’摆弄许久,才找到木锁扣,啪嗒挑开钻了进去,迎面而来香暖的气息,跟方才的板车,简直是天差地别。 比厢椅宽两倍的紫檀木靠榻上,男人右手正拿着一卷兵书,没有抬头,声音清冽,“来。” 苏果听话地凑近,跪坐在榻上的角落,“大人好。” “出了宫门,为何不直接找我。” “您没跟我说可以...”大人问的真奇怪,她才八品太监,怎么敢往队列前直冲啊。 “我没说,你就不来了?” 陆则琰反扣过书,终于掀眸看向苏果,冷笑道:“胆子从来都用不对地方。” 苏果看着榻前的空空如也,联想起被扔出去的那张台几,大人的样子,显而易见就是余怒未消。 可虽然是被怪责,苏果心里甜的不得了,她分得清好歹,大人明明就是关心她麽。 陆则琰正等着听到她服软的话,没想到小太监自顾先傻乐起来,仿佛他方才那句不是在凶她。 “小太监,你是不是当本王在夸你?” 苏果低下头扯腰带上系的乌角,翘着唇畔软声,“反正,我知道大人是在对我好。” “...” 陆则琰闻言,眉心倏散,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抹弧度,还好,她也不是太笨。 “大人,那你还生不生气呀,刚刚杨公公让我替他求情呢。”苏果想起杨总管的请求,往陆则琰身边挪近了点位置说道。 陆则琰翻过一页,淡淡开口,“算他求对了人。” 车列因苏果的事暂缓了一炷香的时辰,从皇宫到不岁山要马车行整个日夜,为赶在晨起日出前七刻作告祭,少不得加快步速,是以她还未坐稳,辇架就飞驰了出去。 苏果不愿打扰陆则琰看书,基本不作出声响,但她穷极无聊,于是一会儿摸摸辇车角落里的圆顶三足香炉,一会儿偷偷地揭一下车壁软缎后的隔风木棉。 皆是无声的动静,陆则琰却觉得小太监甚是闹腾。 他反手,手掌半抵着书封,抬头欲开口,苏果正好回过神看到了他的动作。 “大人,您是不是手酸了?” 陆则琰皱眉,“什么?” 苏果指了指他撑在腿上的书简,本来这里有案台搁手,但是被大人给扔出去了。算算现在都快巳时,行车那么久,他都是悬空执着,想来是会累的。 “大人,没有案几,要不我帮您?” 陆则琰这才明白过来苏果的意思。 堂堂摄政王,拿本书拿到手酸,换旁人敢这么想,他一定教那人见识见识他的手段。 但由着小太监白糖酥般绵绵的嗓音说出来,陆则琰觉得很是受用。 他眼底酝起笑意,手肘向后搭靠在榻背上,还真的半垂不垂‘一副疲态’,懒声道:“说说,你想怎么拿。” 苏果摊着手,并掌作出了个假的‘小桌台’,凑到陆则琰面前,满脸真挚,“这样,大人可以把书放我手心。” 苏果估计不出自己能坚持到几时,但她会忍着不动,让大人多休息阵子。 她雪白的柔荑,指若葱根,像初生花蕊般,白里透着淡粉,十指相靠地并起来,男人的大掌轻而易举地能将之裹住。 这么一双手,弱兮兮地才能持多久。 “不行,换一种。” “怎么换呐?”除了这样,书还能如何放。 苏果手势未落,陆则琰抬臂,左手错开两指勾了勾,“你来,我教你。” “噢。” 苏果本就是跪坐在榻沿右,与陆则琰同一水平线,此时顺势前后挪着两只膝盖凑到了离男人更近的地方。 她还没停顿稳当,陆则琰故意趁这个当口,手掌包裹.住她的双手往左一拉,苏果失了重心,整个人打横趴在了他的下半.身。 她上身被扶住,同时塞进了软绵绵的大迎枕垫着,小腹则压在陆则琰端坐的大腿上,两人呈‘十’字型交缠在一起。 一系列动作仅在数息之间,苏果脸上残留的错愕表情久久散不下去。 “大,大人?” 陆则琰将书置放在苏果的腰际,轻笑出声,“别说话,好好做你的桌子。” “...” 敢情是把她翻个身,铺展在他腿上,腰背当长桌用,真亏大人想的出来! 陆则琰捏着书卷,用顶部的纸质硬角顺着纤柔的曲线,从细长的颈项开始长长划下去,直至尾椎骨节。 她的背纤薄平整,一路平坦,收尾处忽尔浮起傲人弧度。 陆则琰敛眸戳了戳她,苏果的脸瞬间红起芙蕖,回过头,羞恼道:“大人!” 他眼底带笑,“我试试桌子的硬度。” 苏果心下无奈,话都不知晓该怎么回,毕竟是她先自告奋勇地要揽差事。 她抱着怀里的软枕俯卧,腿脚有靠榻支撑,倒不是太难受,但也不怎么舒服就是了。 到底没有平整摆着,大人的腿硌生生的还在她肚子下面压着呢! “大人,您这样,真的就容易看书吗。” 苏果说话间,背部略有起伏,秋袍加厚了单层棉,但遮不住她那款盈盈楚腰,陆则琰隔着衣料,还能想起那日房内她换衣的旖.旎情态。 半天没翻过书页,他面色坦然,“嗯,很好看。” 小太监的腰,当真是好看。 苏果认命地应了声,好吧,能帮到大人也是好的,反正在辇架里,不会被人瞧见。 然而没等她庆幸太久,车列到了中途休息的驿站,司设监决议留出半柱香给辇夫打苜蓿喂马,为彻夜的奔蹄准备。 苏果本来都昏昏欲睡了,若枫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她记得他,是御苑那晚出现的锦衣卫首领,好像一直都跟在陆则琰身边。 “王爷,赵参知的小公子求见。” “让他进来。” 嗯?有人来?! 苏果的神思瞬间清醒,她听得门开的吱呀声侧转过头,而后便是眼睁睁地对上走进门男子的视线。 男子状似十七八岁的年纪,华服紫衣,白皙面容上桃花眼半含笑意,风流佻达,活脱脱是个流连花丛的俊俏贵公子。 但是看到眼前情景,他也是一愣,嘴角的笑都来不及收。 苏果辨出男子眸里的惊诧,脸上滚烫,立刻将头埋回了软褥里,掩耳盗铃般假装看不见。 陆则琰拂起宽袖,挡过怀中女子的身段,差不多就让她露了个脑袋,“赵家小五爷,秦.楼楚馆的常客,看个把姿势,应当不至于话都说不出来吧。” 赵乐箫回过神,不再看苏果,拍了拍手跟着调侃道,“王爷,您这话说的,光天白日,我自认比不过王爷的好兴致。” 赵乐箫在家中排行第五,嫡姐是摄政王府上的女子赵音笙。 当年,赵修平一介寒门书生,有幸得了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之女卓翘君的青睐,二人冲破阻滞,排除万难才结成夫妻,没想到赵修平中了探花之后,男子凉薄的本性毕露,连纳三位娇妾。 卓翘君只怪自己识人不清,但她出身将门,颇有些脾气,生完嫡女就欲和离,没想到被赵修平醉酒强要,又怀上了个小儿子。 为了一双儿女,她留在参知府里自建庭院,却再也不愿多看赵修平一眼。 卓翘君是护国将军的女儿,赵修平不敢将事做绝,两人井水不犯河水,过了快二十年的平淡日子。 赵家掌事的参知效忠的是瑞王,嫡子嫡女的外祖则为镇北王的旧部,所以,说起赵家,大家皆是情绪复杂。 赵乐箫的混账脾气,正是由这个身份养出来,总归只要他不作大怪,还真是无人敢动。 他寻了离门近的矮阶无所谓地坐下,嘿嘿笑道:“王爷,我听说,您都能夜御九女了,好歹传授我点秘技啊?” 赵家姐弟儿时常跟着外祖父去镇北王府,与陆则琰少年时相识,情谊与旁人稍待不同,说话就更随意。 陆则琰闻言,好笑道:“你听谁说的?” “不夜城的人都晓得哇。” “那本王于床.事真是忙碌,一栋楼的小倌完了,还得赶着去隔壁睡九个女人。”陆则琰似笑非笑地瞥向赵乐箫,“赵小五,这些是不是都你给我传出去的名声。” 赵乐箫嘴贫道:“我哪里敢,旁人摆明了是想赞王爷您腰力好!” “呵。” 男人们寒暄时说点荤.话稀松平常,但苏果作为女子,听到‘御女’之流,就算不全懂也能分辨出是坏词,于是乎表达不满地扭了扭腰。 陆则琰感受到腿上动静,垂眸瞟了眼,潜在袖袍中的书简轻打了下她的臀,苏果立刻安份地不再动弹。 他轻笑了声,掀眸看向赵乐箫,“说罢,找本王何事。” 赵乐箫肃下脸色,不复纨绔姿态,端容站起,“我来,其实是为父亲道歉,他重阳那日得罪了王爷。我很明白,王爷是看在姐姐的份上,这么多年没与他计较。” 他继而垂首躬身,“还求王爷,饶过父亲这次。” 陆则琰静默了良久,薄唇轻启,“下不为例。” “是,谢王爷。” 赵乐箫又道:“唔....十年了,阿珩哥哥他找....” 陆则琰的脸色于瞬间转变,声音冷到极致,“赵乐箫,你应当很清楚,无人敢与我提他。” 温暖的辇车内,连闷在袖袍下的苏果都感受到了寒意,车角袅袅生烟的暖铜炉仿佛成了摆设,她从来没见过陆则琰这样的语气,不是生气,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空寥。 片刻的沉寂后,赵乐箫再抬头,变回了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嬉皮笑脸地推来,“马上就到姐姐的生辰,王爷,能不能替我将这带给她作贺礼呀。” 陆则琰挑眉,“本王难道锁住赵音笙了?” 赵乐箫讪笑几声,“不是,你也知道,爹不准我去见她,娘心如死灰了十几年懒得理我...你就帮我带带么。” 见陆则琰没出声反对,赵乐箫弯腰将礼盒放在地上。 下辇车前,他回头笑问,“我姐姐,她过得还好么。” 陆则琰怕苏果摔下去,敛神将她往自己身侧轻轻压拢,“又不是我的女人,过的好不好我怎么知道。” 赵乐箫听他这般说,依稀想起了记忆中那个无比雅致清俊的男子,自嘲一笑,“噢,是啊,我问错了。” 待他下了马,陆则琰向后靠坐,难得恍惚,手中书卷也被握的极紧,不知是想到了谁。 苏果被陆则琰敲了臀之后,一直没敢动,但她心里还记挂着先前听到的荤.话,禁不住开口,“大人,赵公子说的,你真的夜,夜御....”九女? 陆则琰被她打断思绪,恢复了以往神色,唇畔扬起弧度,“你信么?” “我不信,那...是不是真的啊?” 苏果抱着枕头细声细气,她心里安慰自己,大人说过他不喜欢男子,一栋楼的小倌是假的,那么这个传闻当然也是假的。 陆则琰勾唇,“小太监,你是不信有九个女人,还是不信本王的体力?” “...” 大人又在逗她了。 苏果能感觉到,大人常常言语占上风,正如上次亲她也是,他说话不爱正面回她,绕了一圈都不肯给她个答复。 虽说九个女子定然有夸张的成分,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大人或许,还是去了花眠柳宿之地。 想到这个,苏果心尖泛酸,脱口道:“大人自然有这个体力,但没有九个,我猜一两个还是有的吧,不然哪会有这种名声...” 啧。 陆则琰不由对小太监刮目相看,她现在已经会朝他说讥讽话了。 胆子忽大忽小的,到底哪里长的本事。 他还想继续逗她玩儿,苏果突然回过头,垂着眼睑,语气轻缓,声线却颤颤,“大人,你...是不是真的去秦楼楚馆,找过。” 她侧着脑袋,看得见的半张小脸略微带点苍白,姣好的面容上神情说不出的小心翼翼。连个‘睡’字都羞得要用‘找’来代替,这般问法,已是她的极限,大人若是再不回,她也问不下去了。 这时,陆则琰手里早已扔开了书,长臂正搭在她的腰腹,所以能感受到女子绷紧的背。 她在紧张。 小太监紧张什么,难不成是怕他睡过青.楼女子? 对这种传闻,陆则琰向来完全不放心上,可当苏果澄莹清亮的双眸望向他时,他忽尔就很想解释。 陆则琰不太习惯这种感受,他何时需要怕人误会? 苏果见他眸色深沉,迟迟不开口,只道是自己僭越,大人从前的事,她哪有资格置喙,她真是不该问的。 不可否认,陆则琰对她时有时无的纵容,更让她患得患失,忘了自己身处的位置。 苏果轻吐出口闷气,勉强弯起嘴角,软声道:“大人,我说错话了。” 她说完,重新端正地趴好,继续当她的小桌子。 女子带着失落语气的低语呢喃,听的陆则琰胸腔莫名阵阵烦躁。 半柱香的整休时间已过,辇车重又辘辘而行,苏果也不再多言,安安分分地抱着手臂趴在靠枕上,目光紧盯车壁,看不出在思索何事。 很久之后。 “累不累。” 陆则琰敛眸看向苏果,他无意要让她趴太久,适才驿站就该叫她起来,赵乐箫走进才被打断。 “不累。” 苏果小小出声,继续一动不动地怔神。 陆则琰没有理会她的回答,直接扶起她的腰,将她颠了个身抱进怀里,苏果没有从沮丧的情绪里缓出来,不反抗地任由他动作。 “大人,你不看书了吗。” 苏果靠着陆则琰,她已然想不通大人待她算哪般,但他的胸膛太暖,她不舍得推开。 “没有。” “嗯?” 陆则琰低头,惑人的俊颜,抿唇看向怀里的女子,神色认真。 他白皙修长的指腹覆上她的眉心,揉散了微微蹙痕,沉声道:“我是在回答你。” “让你难受的那些事,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属于男主的转变,明天也应该会是。 王爷认真起来也是苏的叭~ 谢谢谢小可爱的地雷**** 不羡陆长宁扔了1个地雷 zxw123456789扔了1个地雷 我想吃柚子皮了扔了1个地雷 吴磊的老婆扔了1个地雷 君愁我亦愁丶扔了1个地雷 第35章 第 35 章 男子清越的嗓音声声钻入苏果的耳里, 像是被拨开的漫天乌云中, 投射进一道暖光。 陆则琰收紧手臂, 将她拢近, “现在高兴了?” 苏果歪着脑袋, 俏脸羞赧,口是心非,“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我本来也没有不高兴呀。” 她尽量将唇抿紧, 使得嘴角不会弯得太过明显,但还是溢出了点笑意,陆则琰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扬了扬唇,没有拆穿。 天色近黄昏, 比起白日里要安静,偶尔几句马蹄嘶鸣,颇有西风古道的味道。 苏果这时想到了件她一直忘记说的,“大人,我要同你坦白...我把猫崽玉弄丢了。” 之前,她与陆则琰之间事故频发, 总是静不下心讲起此事, 其实她万分懊悔, 那可是大人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 陆则琰阖着眸,温香软玉在怀,心情很是不错, “你是说,阗羊脂玉。” 阗羊玉? 苏果听名字都觉得贵重,她原本还以为大人是随便送的呢,“大人,是不是很贵啊!” 陆则琰没有睁开眼,手指绕着她腰间系带,勾唇道:“败家子。” 他的声音低磁悦耳,带着浅浅的鼻息,听得苏果无故燥热,她忍不住动了动,立马被腰上的大掌按住,男子的揶揄再一次从头顶上方传来, “这么喜欢自己动?” “...” 苏果闻言,背脊一僵,面红耳热。 明明大人问的话好似没甚意义,但她就是觉得怪怪的,最后连吸气吐纳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带出动静。 陆则琰发觉小太监跟块木头似的,笑意更甚,“哦,原来你不喜欢。” “那我知道了。” “...” 大人到底在知道些什么啊! 苏果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从最初的羞涩变成了气鼓鼓,陆则琰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哄了她半响,才将她哄得翻篇此事。 ... 翌日起雾时分,长长的步辇舆驾到达了应天府北的不岁山。 不岁山地势不高,却延绵不绝。山面覆盖着葱郁森林,其间古藤蟠缠,深沟险壑,地势错落有致。 传闻那里不止有常见的山猪、盘羊等,更多的是赤麂,花面狸之类的稀少野物,所以才会被选中成为百兽祭的主猎场。 经过年代传承,帝王行宫日臻完善,葺设了宫殿区,平原区,和占地最广也最危险的山峦区。 祖祭用的祭台设在离宫殿不远的西面平原,坛面三层,设有方形神幄和玉帛酒肴等祀品,拜位设于正南方,辅以青铜编钟若干,从远处看去,尚能感受到肃穆庄严。 苏果整晚被陆则琰抱着睡的很好,简单的洗漱之后,他就放她回到人群,站在一堆小太监中共同看着小皇帝主持祭祖告诏。 高台下的外围处,李荃悄摸声问,“果子,听说你后来坐摄政王的辇架里?” “是啊。”苏果点了点头。 “王爷的东西是不是都特别漂亮,特别贵?”李荃有一堆想问的,“还有还有,王爷到底长啥样啊,我都忘了问你。” “对,都很漂亮的。”,苏果耳尖粉粉,唇角微翘,“王爷长得,可好看了...你以后别再说他像山虎...” “嘿嘿,好啦,我以前不懂事嘛。”李荃用臂膀推了推苏果,坏笑道:“果子,老实说你们是不是都——” 陈安洛眸色微变,面无表情地寒声打断,“够了,好好看仪式,不要多话。” “...” 李荃和苏果对作了个无奈的表情,皆乖乖闭上了嘴。 *** 告诏于午时前悉数完成,接下来就是为期五日的围猎盛事。 鄂西土司府和胡部的使臣会于第二日来行宫觐见明殷朝的皇帝,当是时,京畿营早早等在山门口驻扎的精兵队伍便会进入围场和山峦进行操练。 这才是太.祖皇帝传下来的规矩,狩猎只是表面消遣,更重要的是凭强兵之势,以警示诫告外族,行震慑之效 。 行宫后的一排简陋膳房里,陈安洛选了间闲杂人少的,低声与二人讲了讲百兽祭的来历和过程,免得他们不小心说话做事犯到忌讳。 “安洛,你怎的都知道啊。”李荃不识几个大字,听起来比苏果还不如,云里雾里的。 陈安洛正在整理木柴,抬头道:“叫你看书,你又不肯,这些不过是常识。” “哦。” 李荃觉得安洛从板车上开始,心情就不大好,不想招惹他,转而对苏果道:“果子,你午飨用的少,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啊。” 苏果单手撑着下巴,另手摘掉一片黄掉了的白菜叶,垂着眼眸,“就是有点闷。” 山中雾气深重,总带着如大雨将至那种低低的沉闷感,苏果没有其他不适的反应,但是食欲的确不好。 “难受的话去门口走动走动。”陈安洛补上了句,“但别走太远。” 今日,外族安营扎寨在三十里开外,没有皇帝的旨意不得进入行宫范围,所以陈安洛倒没那么担忧苏果。她有自己的自由,他不可能真的将她禁锢在身边时刻看管着。 而且现在皇宫里,谁不知晓她身后有摄政王在,理应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嗯,安洛,那我出去透透风。” 苏果强打起精神,走出膳房所在的后屋群。 群屋对过是帝王行宫和官员的宅所,出于示武天下的目的,装饰不如何富丽堂皇,年轻一代在屋里呆不住,都去了不远处的围场里试手,宫里就剩下些年纪偏大的朝臣下下棋、赋赋诗。 百兽祭亦可算是大型的校阅,许多文臣生怕刀剑无眼,除了必要时露个面,并不喜欢在山间走动。 苏果也不想在那里遇上不认识的大臣,反向走到了膳房后的菜园子。 冬日田里屯满了白菜和萝卜,她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停在宫殿区与山峦区交界的边缘。 远眺过去,苍劲的古树林乌黑幽深似黑洞,绳索吊起的栈道被山风吹得摇晃不停,苏果看着看着不但胸口没好转,更觉得发闷。 她舒了口气,正要回膳房,谁知西边响起了个男子粗犷的说话声。 “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祭台外观部分的一句话,有参考百度的资料。 第36章 第 36 章 “站住!” “对, 就那个太监, 你给我站住!” 苏果试走两步, 男子继续不依不饶的吼, 她开始确信那人喊得就是她。 声音几近, 苏果没办法,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眼。 男子的确在朝她走来,他身高七尺, 形容张眉努目, 串腮的胡子,上接鬓发,身上穿着的侍卫服,深褐色棉麻质地,粗糙带着毛边, 显然不是皇宫里来的,应当是不岁山所在溧容区知州府里侍卫兵。 “侍卫大官好。” 苏果表现恭敬地垂头作揖,她喊惯了陆则琰大人,私心不想再喊旁人这个名头,宁愿奉承似的将陌生男子往高了称呼。 果然,男子很受用的哼了声, 上下梭了苏果好两眼, “走近看看, 恁个瘦啊。” 苏果听他夹带方言的语调能勉强听懂,奇怪,她还以为施完礼就能走, 可他说她瘦干甚么。 男子继续自顾道:“算嚯,瘦奀就瘦奀,去充个数嘛成。” 苏果立刻警觉起来,略微向后退一步,道:“你说去哪?” 她先前一直低着头,此时蹙眉侧身抬眸,明媚娇俏的小脸看的王成登时吞了口唾沫,他也不再说方言了,而是字正腔圆地讲起官话,“去——去围场啊。” 没等苏果继续问,壮硕的男子就色迷心窍,将缘由给吐露了个大概。 王成的确如苏果猜想的,是来自知州府。 帝王出行,仪仗声势浩大,同时也少不得当地府衙派出侍卫兵来驻扎山里配合,以备不时之需,作为一个小分队的教头,王成负责的是狩猎圈的人手调度。 原来,祭天告诏的首日午后,依着祖例,皇上必得去围场拉弓射出百兽祭的第一支象征王朝繁荣的金箭。 金箭落地,以此作圆心,划出狩猎圈,圈中放入溧容区牢里的死囚,他们胸前背后皆披着草皮靶心,供高官们射玩锻炼。 本来万事顺遂,没想到今年的贵公子哥儿们射箭射的太狠,才短短半个时辰,接连射杀了几十个囚犯,导致圈子里人不够,急的司设监的总管把王成骂了一顿,叫他去山里抓人,不行就拿知州府的侍卫兵替。 自己人肯定不能交出去,这种短缺,其实前些年也发生过。 兄弟们一合计,故技重施,把主意打到了落单的低品太监身上,反正那么远,谁看得清脸,死了革皮一裹扔山里,谁还能为个太监封山不成? 这些腌臜秘事,王成说的自然略过了某些细节,但苏果午前听陈安洛提起过,她自己就能猜得□□不离十。 苏果眉心一蹙,直接道:“我不去。” 王成唠叨完大堆,色迷的心窍笼回点心神,忽尔想起对方其实是个阉人,如吃了苍蝇般恶心,恶狠狠接道:“废甚么话,老子是问你不是?” “侍卫大官。” 苏果看着他,神色认真,“我是在膳房做事的太监,管事的公公还等着我回去,我真的不好乱跑。” 王成听她细柔的语调,面前的小太监生得脸庞粉嫩,杏仁大眼忽闪忽闪,自带天真的俏丽颜色,看的他心里痒的厉害。 想着想着,他没忍住,就要去捏苏果的脸。 苏果见他盯着自己半天不开口,手却伸过来,吓得猛然往后一跳,臂弯一档,堪堪躲过了他沾灰的脏手。 王成本来都心软了,想说摸两下脸,就放太监走,没想到他个子小小,反应挺快,竟然没摸到! 他被宦官骂的一肚子火彻底移接到苏果身上,怒目往地上淬一口,“谁稀得摸你这种没把的脏东西。” 苏果不管他话多难听,攥着手稳住情绪道:“侍卫大官,其实我刚刚没来得及说,我是摄政王的人,王爷让我在此处等他,找不到我,他会生气的。” 此时此刻,唯有借大人的名头,苏果觉得自己才能躲过一劫。 谁知,王成根本不信,哪怕皇宫里苏果的名声沸沸扬扬,但到了京府以北的地界,还真的没人听说过她。 他翻了个白眼道:“你一霎儿膳房,一霎儿王爷,怎不说皇上?” 苏果急了:“皇上也算的,总之,我与他们都认识,你就放我回膳房吧!” “...” 王成是个粗人,但他认得出苏果这一身低品太监服,不想再与她辩,咂嘴道:“得了,快走。” “不走,我扛你信不。” “真的,我没骗你,你就去问问——” 王成的耐心彻底被磨光,他撸起袖子,露出两条粗壮的胳膊。 虽然明殷朝有钱人里多的有好男之风,但民间普通老百姓还是待此事为禁忌,要不是苏果生的实在好,王成连先前那几下动摇都不会有。 苏果见劝说他不得,环顾向四周。也是她倒霉,站的地方偏僻,皇宫来的侍卫要么守在行宫里,亦或是索性在山峦区外监视胡族外部。 她若是再拒绝,怕是没喊出声,就被眼前的人打晕拖走了。 “好,你别碰我,我跟在你后面走。” “哼。” 苏果想的是只要走出这片田地,路上随便经过个谁,都可以求救。再不济,到了围场,大人和皇上一定在那。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王成铁了心神不知鬼不觉地抓她送入狩猎圈里送死,以他对山形的熟悉,当然尽量选刁钻的路走。 绕过山峦区的边缘半圈,没遇上一个人影,王成妥妥地带着苏果走到了西边围场边角。 生怕侍卫当真抱她,苏果连半步都不敢落下,累的她气都喘不过来,满头大汗。 待站定,苏果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大口呼吸,抬头却看到了令她绝望的一幕。 这次的狩猎圈居然在围场的最北边,和南边皇上他们呆的高台遥遥相望,平原上风声赫赫,就算她大声叫喊,对面也都根本听不见! 狩猎圈由削尖粗圆木插地而成,他们这处是圈子的北边进口。搭有简易的台桌,坐在那的三两个粗布侍卫看到王成,咧嘴点了点头。 “王教头,出去彼麽久,恁著到个瘦的。” “可不么,宫里的水是养人,你看阉人都细皮嫩肉的。”王成故意用苏果听得懂的话嘲讽地说道,他来的途中真的丁点没碰这个太监,心里痒,但实在是觉得恶心,越是好看,他反而越觉得恶心,这要是女子,他就扛回去当媳妇了。 侍卫见状,也用官话接道:“那你可不如我们,你看那儿,我们抓了六七个,哈哈,够咱顶上一波。” “哼,等会他们抬出来,就扔渠水沟里。” 平原区和宫殿区相衔,都不算大,但也绝不小,像这种守着狩猎圈扔尸.体的苦差事,宫里的人娇生惯养,不会有人愿意来,所以他们才敢明明张胆地抓人,别人死,总好过自己人死。 因着之前的百兽祭,这种事不是没做过,最后发现少了人,上头懒得找都不了了之,所以王成等人并不如何紧张。 苏果正苦着脸,一筹莫展,在听到还有六七个小太监时眼前倏亮。 她急忙往塔台看去,与她同样打扮的太监们丧着脑袋站成了排,大概是人多,他们不如她自由,而是都被捆住了双手。 苏果一路看过去,当中真的有认识她的,那个板车上骂她的都知监太监! 他知道她,只要他愿替她说明,他们就能明白她是摄政王的人而放了她,苏果当然也会带走所有的小太监们。 虽说此人讨厌她,但不至于连活命都不要罢。 苏果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扯起嗓子,“喂,你记不记得我,我是苏果啊。” 她侧头冲着王成焦急地喊:“你问问他,他认识我的,我真的是摄政王的人。” 背抵着圈栏外侧,都知监那名太监抬起头,眼里凭生疑窦,显然是第一眼也认出了她。 他眸中闪过难言的情绪,嘴上狠道:“你谁啊,果子,橘子的,都快死了,还攀什么情分。” 苏果指了指统共所有的太监,急地要哭出声来,“不是啊,你就告诉他们我没骗人,然后他们就能放我们一起走了。” 少女脆嫩的嗓音带着哭腔,“我绝不会抛下你们的,你为什么非要死呢。” 进了狩猎圈,基本就是死路一条。苏果进宫以来遇到了好些事,虽然每次她都很倒霉,但她也极其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他们就那么恨她么。 王成和另个侍卫对视一眼,脸色立时难看起来,尖刀藏在了手心。 “喂,阉人,他说的,真的?” 旁边的太监想要开口,都知监太监低呵了声,抬头轻蔑,哑着声道:“你瞎说什么呢,我们这些事儿都不给分配的太监,皆是被瞧不上的。” “你以为自己长得嫩了点,老做些白日梦,醒醒吧你!” 王成松了口气把刀收回,旁边的侍卫看了看苏果,嘿嘿笑道:“长的倒确实挺嫩啊,哈哈哈。” 苏果见状,知道多说无用。 她垂着眸不再说话了,被王成推到太监们之间一并靠柱子站着,很快,他们每个太监身上都挂上了草皮做的正反靶。 趁着侍卫看圈内.射箭的闲谈,都知监太监低头悄声开口,“苏果,我叫刘琩,摄政王和皇上就在高台上,他们有没有可能认出你。” 苏果本来心如死灰,突然听到刘琩开口,侧过头瘪着嘴,“你为何——” “苏果,你还看不明白麽,要是现在说出你的身份,他们是不会让你活的。” 刘琩抬头偷瞟了眼,咬紧牙关,继续沉声道:“你别说话,听我说。我路上问了,犯人若是能从这个狩猎圈活着出去就能得大赦,他们还会来差人给赏钱。” “所以,等会我们八个人进狩猎圈之后,会围成一个圆,你就躲在我们里面跟着走,看到甚么都别出来!” 苏果愣住了,讷讷开口,“刘琩,你甚么意思啊。” 刘琩恶狠狠地看向苏果,“我是说,你绝对不能死!” 他到现在都看不起用身体换前途的这种兔爷,但苏果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王成他们的把戏,他很清楚,左右不过是贱命一条,活了死了都不会有人关心,但苏果不同,皇上和摄政王会找他,会替他报仇,也就等于是替他们报仇。 苏果忽然明白了甚么,眼眶一红,“你们...” “你刚刚既然说愿意救我们,我当你是个心善的。”刘琩喉头苦涩,咬牙继续说,“我们的命,换你活下去的机会,然后把这事爆出来,我们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我进宫这么多年,没见过太监像你这样能混的上去的,你被抓来,是你运气差,却是哥几个的好运气。” 刘琩眼眶也红了,“你别只顾着哭,你到底懂不懂!” “懂!” 苏果忍住眼泪,强点了点头。 王成那边的侍卫看到太监们哭成一片,不觉得奇怪,都快死的人能不哭麽,他们就算不被射杀,也没太大可能活着走出大山了。 中场的号角声起,说明贵公子们休息够了,要继续。 王成上前,一个个的松开太监们的手捆扔到圈门口。 走之前,刘琩大声道:“苏果,你记住了,我叫刘琩,耳饰琩珫的琩。” 王成皱眉,拉过第二个的太监,又是一声。 “苏果,你记住了,我叫李高,也是都知监的。” “苏果,我,我是孤儿没姓氏,我叫小路子。” ... 砂石迷了苏果的眼,她看着不远处浓烟滚滚的狩猎圈。 她长这么大,前面十几年呆在菉葭巷,有姆妈护着,无忧无虑。后来进了皇宫,又有安洛陆则琰护着。 她以为她已经见识到了许多黑暗。 而现在,她才明白,对一直身处黑暗,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人而言,她太幸运了。 苏果抹干泪痕,大眼睁得圆圆的。 她想,她一定要活到最后,他们也是。 ... 不岁山的围场不如别地的大,真正的狩猎和士兵操练也大都在山峦中进行,这里充其量是给不敢去山野里的世家子弟们过过干瘾,顺道趁着切磋射仪,互相结交攀附。 围场南面设了供皇帝和朝臣休息的高台,四根清一色明黄刻龙角柱,彩饰浮雕卷草的雀替大斗,穿插大小额枋,粗看起来,与宫殿亭阁无异。 黄罗伞盖下,陆则琰靠坐在朱漆描金的宝座上,玄色阔袖圆领蟒袍,海浪潮水的平金绣缎,袍角及足,气势卓然。 他撑着额角,另手持书,偶尔会抬眸看看台阶下士族子弟们的玩法,但并不怎么放心上。 小皇帝朱澄侧头轻声,少年的声音稚涩,“叔父,苏果来了麽。” 陆则琰瞟了他一眼,“你还想着她?” “不是!朕只是觉得苏果人好。”朱澄肃起脸,“叔父,你不要同朕开这种玩笑。” “...” 才十岁...陆则琰不想跟他争执,恩赐道:“她在膳房。” “为何不带他过来?” 陆则琰轻薄唇角勾带笑意,用书随意指了指阶下一个个激动不已的士族子弟,“皇上,你要本王带她过来,看这些?” 小太监在衍庆宫里看他射个人,都不知要做几晚的噩梦,狩猎圈这种事,她还是不要看到的好。 更何况,这儿都是男人,不如让她留在太监堆里,由陈凞先照看着。 朱澄闻言,看向远处血腥的杀戮场地。他和陆则琰不同,陆则琰是杀惯了人,对这种小儿科的提不起兴趣,他则是手上不曾沾血,也同样提不起兴趣。 想起苏果那晚在殿门口哭出鼻涕泡的模样,朱澄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叔父说得对,带他来,确也是件麻烦事。 可是,他真的挺想苏果的呢。 “王爷和皇上聊的甚么呀?”赵乐箫正好回来抓一把干花生,他痞笑起来,周身的清贵气息,全靠那副好皮囊给撑着。 陆则琰显然不想理他,用书脊将凑近的脸推开,淡漠开口,“别烦。” “...” 赵乐箫一脸无趣地跑下台阶,继续看他们射箭。他倒不怕这些场面,但也说不上喜欢。 来这纯属被他外祖父的书信给逼的,反正就是站旁边磕点花生,做就做呗。 忽的,围场正中的号角声吹起,说明有新的‘猎物’进场。 赵乐箫看向身侧与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轻嗤了声,幼稚。他曾被外祖带进过战场,战场都是实打实的,可不会划拉个圈给他们比试。 “哈哈,来了来了,咦,新来的看着还挺灵活啊。” “那些个怎麽回事,绕在一起?我真是平生第一次见,狩猎圈结群成对的。” 瑞王朱珵也在其中,“是么,让本王看看!” 赵乐箫吃着花生,听他们说圈子里的古怪景象,百无聊赖地将目光放过去,然后,倏然一愣。 他的外祖是护国将军——神射手之称的卓岚山,于射箭一事,有血脉里流淌的天分。哪怕他镇日厮混,别的本事没有,但目力始终算得上年轻一代中的翘楚。 所以,当赵乐箫看到站在狩猎圈里那个模样娇小,被人维护着的熟悉太监时,他是真的愣住须臾。 他来不及吐掉花生壳,先叫嚷了起来,“王,王爷,王爷你快过来!” 陆则琰最怕人打搅,皱眉出声,“何事。” “别啊!” 赵乐箫也来不及说了,直接跨大步拉住陆则琰的蟒袍袖摆,“王爷,您来看,是不是你车里的小太监!” 他虽只见过苏果一面,但苏果的样貌倶是不俗,还没那么容易过目即忘。 陆则琰的脸色遽变,手中的书扔落在木阶上,他顺着赵乐箫手指的方向眺望过去。 他曾于蜀中林地呆过两年,眼力非常人可比,果然,在狩猎圈的角落,稀疏拢站着六七个同样衣衫的太监,一个个瑟瑟发抖,却还是在不断挪动步伐。 而在他们身后,有个单薄的身影站在秋风砂石中摇摆,身上披着双面的草皮箭靶也跟着来回移动。 她身形娇小,箭靶展开,甚至比她人还宽,像是罩了个麻布袋子,把她压的愈加瘦弱。 陆则琰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了般,他眸中冷光乍现,冰魄寒气漫天掩地。 戾气演化出实质,身侧还没拉弓的纷纷不明所以,打着战栗放下了手,但仍有几架早已拉满弓弦,不得不发,几乎是在陆则琰看清苏果的同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咻’的好几声,数箭射出! 没有任何迟疑,陆则琰横步就近夺过长弓,他展臂拉弦,连换手都来不及,左手自箭菔里挑出数支,搭箭上弓,直直对准苏果周围。 当弓弧拉至满溢,他蟒袍的宽袖往下垂落,露出左手指腹掌心,捏弦渗出的血顺着臂上跳动凸起的青筋蜿蜒而下,殷红瞩目。 而那三支齐声飞出的箭,木身铁簇,哪怕比旁人晚几息,却要更快更疾,如狂风骤雨,闪电一般划过长空,将对手拦腰射断,尽数斩落。 场面登时静默。 “陆则琰,你,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朱珵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箭被陆则琰对半截开,气的话都说结巴。 重阳山顶的交锋之后,大家都夹着尾巴不想得罪摄政王,为的就是好好过个百兽祭。他分明甚么都没做,陆则琰为何又如斯! 朱珵简直要气死,虽说陆则琰看起来不是发火,但斩他的箭,未免也太不给面子了罢。 他忍不住碎念,“射个箭,我还得罪你了?!” 这边,陆则琰根本不理会朱珵,他左手拎着带血长弓,双眸紧紧盯向狩猎圈里面的那抹无助的身影,声音沙哑,语气强硬,“把她带回来,立刻。”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般深刻地感受到一个词的含义,后怕。 “是。” * 苏果每次想活下去的时候,小小的身体里都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她觉得累的快承受不住,但看看眼前愿意挡在她面前的人,她就一刻都停不下来。 苏果时时盯着箭的来向,出声提醒着身边的人,他们能躲的就躲,躲不了的就凭身上的草皮来挡,一切都看运气。 他们好像运气还挺好的,没开始多久,对面不知为何,有好几支箭打架,然后就落到了地上。 “苏果,是,是不是王爷发现你了。”刘琩有些激动,向后回头道。 苏果也不知道,那么远,大人真的看的到她么。 但是很快,所有的太监都呆住不动了,因为他们眼睁睁看着锦衣卫总指挥使冷着一张脸,几步梯云纵之后,站在圈内他们身前。 “若枫,我在这儿!这儿!” 苏果身上还抱着箭靶子,跳不高,但她看到若枫的第一眼就开始又哭又笑。她知道不会死了,剩下的人都不用死了! 若枫冷眼扫过搭台的那几名侍卫,走到苏果面前。 见她身上还披着干草皮,皱眉将之撕开,而后双手不带感情地抓住苏果的肩,带她轻点离地。 苏果这次腾空一点都不怕,她知道若枫定会带她去大人身边,他们都有救了。 看起来那么长的距离,苏果还以为要走很久,但原来有若枫带着,眨眼间,她就安安稳稳地落在了台阶下,那排放着弓箭的四方架桌的旁边。 周遭无声,站了好多人,苏果仰头,就看到了台阶上最高大的那一个,她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受。 苏果抹掉眼角泪痕,脆生生喊了句,“大人!” 她快步走上前,她是真的很想抱住大人,告诉他,在圈里的时候,她快害怕死了。 然而在迈上台阶前,苏果收回了脚步。 她分出了余光给别人,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他们或是锦衣华服,腰间佩玉,或是官袍加身,金冠束发,眼里有疑惑不解的,也有鄙夷不屑的,嗤之以鼻的。 他们,看起来和大人才是一类人。 苏果低头看了眼自己沾了灰的绿色太监服,突然觉得很想哭。 她绞着手指头,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一步,不能给大人丢脸呀。 苏果重又仰着头,弯着嘴角笑着说,“王爷,奴婢回来啦。” “嗯。” 陆则琰站在高处,抿唇看着她,无俦俊美的一张脸冷得像座冰雕。 玄色的蟒袍,袖口繁复的绣纹式样,沾了血之后,更像是恐怖的图腾,渗人不已。 苏果被他的目光吓到,大人是不是生气,气她又惹了麻烦,又被抓住,又要他救。 她慌张地解释,“我,我有跟他们说,我有大靠山的,是他们不信我,他们不是皇宫里的人...” “嗯。” 陆则琰俊容严峻地走下台阶,拖着已被他拧断了弦的稍弓走向苏果,拖曳一路,青玉弓弭与沙砾石子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呲呲声响。 但在场无人敢捂住耳朵,摄政王这样的仗势,世家子弟们平日里哪里见过,他们瑟瑟发抖,到最后,连那个凭空出现的小太监都不敢多看。 苏果眼看着陆则琰走近,垂下小脑袋,小声道,“大人,对不起...” 话还没说完,她蓦地被男人拥进了怀里,不止苏果,整个围场的人都倒吸了口气,尤其瑞王朱珵。 传闻摄政王看中了监栏院的八品太监,传闻摄政王中秋为了救他翻遍皇宫,但传闻再如何,也只不过是传闻。 甚至有的事,是朱珵命人刻意散播出去的谣言。 但陆则琰今天当着众人的面,干脆地坐实了,而最让朱珵匪夷所思的,是那个小太监看起来实在太过楚楚可怜,竟然不让人觉得违和... 苏果趴在陆则琰胸膛,攥着无处安放的拳头,“大人,有,有很多人在看。” 陆则琰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里的弓箭未及放下,宽大的金边袍袖,垂至弓梢,“嗯,我知道。” 这句话一落,苏果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哭地断断续续,抽抽噎噎,“大人,我,我真的,很害怕...怕死了。” 陆则琰任由女子在怀里哭,手势始终紧紧地环箍着她,过了好久,他终于出声,“若枫。” 若枫现身垂首,“属下在。” “赐绯袍宦服,素金束带,岁俸品例同司礼监掌印。” “赐摄政王宫中配殿三座,外府二进整院。” “赐免死铁卷。” 陆则琰缓缓掀眸,声音森冷,“方才本王说的,配上今日该斩的几颗人头,尽数示皇榜,昭天下七日。” “是!” 苏果正哭着发泄,被陆则琰说的话震撼到,不知所措地抬头,咻了咻鼻子,“大人,那些是给,给我...” 陆则琰牵起苏果蜷在他胸膛的手,推展开,摆到了他的腰封处,单臂将她揉按的更近。 “别怕。” 他的视线,睥睨着所有人,细薄的唇角轻勾,眼神却带狠意,“从今日开始,本王会让天下人都足够清楚。” “是谁在替你撑腰。”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点发,熬夜了,今天就这章了,很肥了啦。 是不是虐甜虐甜的~~我看看,还有没有觉得王爷不够宠果子的~~~~~那就真伤咱们王爷的心了,23333~ 感谢的分割线******** 不羡陆长宁扔了1个地雷 豌豆黄°3°扔了1个地雷 忘忘仙背扔了3个地雷 shirleylen扔了1个地雷 狍婆扔了1个地雷 第37章 第 37 章 宫殿区皇上的行宫内, 摄政王的的寝卧就设在正殿不远处。 朱红雕花窗牖半开阖, 吹得拔步床上帐缦飘飞, 铜钩哐啷相碰。 隔着一道绸锦吊屏的外室, 送膳太监轻巧的脚步声掩在这片响动里, 小心翼翼地摆完膳,揭开银质碗盖之后 ,躬身退至门口, 室内就只剩下苏果和陆则琰两人邻接坐在放满美食佳肴的紫檀木螭纹桌边。 苏果觉得像是被天大的馅儿饼砸中, 噎得她晕晕乎乎,跟着陆则琰半抱半走,回过神已经来到了这儿。 她偷偷抬头望他一眼,大人没动筷,但脸色好似没有在围场那般冷峻了。 “大人。” 陆则琰掀了掀眼皮看她, “嗯?” 苏果准备好说辞,软声道:“大人,你是真的要发皇榜么?其实我也没出甚么事...” 陆则琰闻言,侧转过身对向苏果,伸手揩摩她颊边的粉红擦痕,沉声道:“这不算出事?” 他被苏果气狠的那次, 都没舍得动她, 看到这抹淡淡血色, 他压制下去的火,又隐约有窜起之势。 苏果听出了陆则琰语气中的不悦,双手不自觉地攀上他的手臂, 嗔道:“可是,这不疼的呀。” 大人不说她都要忘了,在狩猎圈里奔走,难免有擦碰,血珠子都没凝出一颗,哪能算伤口。 大人今日已为她做了许多事,若是再发皇榜,旁人指不定要编排他。 “我知道大人是对我好,但我不想兴师动众...” 陆则琰被她软言软语散了火气,收回手,神色如往常般似笑非笑,语气却不容置疑,“不巧,我想。” “...” 苏果低着头,心里暖意融融,眼眶一热,“大人,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陆则琰见她瘪嘴,知道小太监跟个哭包似的,眼泪说来就来,故意道:“还能为什么,喜欢你啊。” 啊?! 这太过突然的示好,听得苏果硬生生憋回了哭腔。 她檀口张成了个小圆,抬眸瞪着陆则琰,“你,你说——” 陆则琰的俊颜蓦地凑近苏果俏丽的脸,对上她小巧挺翘的鼻尖,气息声轻笑了笑,“我说,我喜欢你啊。” 苏果慌地从椅子上蹦起,红着脸摇头,“不,不行的。” 对于这事,她前两日都隐约有想过,大人之前亲她抱她,她再迟钝,也能感受到不妥,但只要陆则琰不提,她就宁愿自欺欺人地假装不知,这样才能继续赖在大人身边。 但大人现下把话都挑明了,说喜欢上了身为男子的她,那万一以后大人知道她是女的,该多失望,发多大的火啊。 陆则琰没领会苏果千回百转的心思,收回身,禁不住笑问:“为何不行。” “大人,你明明,说过不喜欢男子。” 如果大人因为她以后都喜欢男人了...苏果觉得她就这般想想,都气自己气的要去撞墙头! 陆则琰忽然懂了她的意思,好笑道,“可你是太监。” 苏果结结巴巴地解释,“太监,也是男子变的呀。” “哦,挺有道理。” 陆则琰慵懒地展臂向后一靠,懒声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本王就不喜欢你了。” 嗯?? 苏果从刚刚开始,心跳噗通噗通地就没缓下来过,但大人是不是又在戏耍她... 不可否认,苏果听到这句,还是平生出了点小失落,她矛盾的很,怕大人喜欢,又怕大人不喜欢。 苏果纠结半响,捏着手指道:“大人,你能不能暂时别喜欢...以后还是...可以的...”她的话越说越小声,其实她都不明白自己在嘀咕哪些意思。 陆则琰听个大概,忍住笑意,啧,小太监怎得如此好玩。 他不由得猜想,陈常风让这么个人近他的身,能有什么目的。 若是做细作,她不够聪明,用来暗杀他,她也没这个胆量,甚至他给了机会由着她表明身份施美人计,她还能九曲十八弯地拒绝,当真是不按常理。 “小太监。” 陆则琰垂着长睫,目光落在他指腹下移动的青瓷杯沿,勾唇道:“若有一日,有人要你刺杀本王,你会不会照做。” 苏果正怀着少女心事呢,陆则琰突地问起这等假设,她迟疑道:“大人,为何会有人叫我害你?” 陆则琰直视苏果的眼睛,缓缓道:“因为只有你,我不设防。” 苏果被他专心盯着,心跳漏了一拍,“不会的!” “不管谁让我害大人,我都不会做。” 陆则琰闻言,低头轻轻笑了声,“好。” 苏果被陆则琰突如其来的问题,搅得心烦意乱,幸此而时门外传来阵敲门声, “王爷,我就知道你今儿个心情不好,特来安慰——”赵乐箫新换上一身杏黄色缎面绸袍,玉发束冠,傅粉何郎,施施然轻盈地踏进门槛,就见二人认真谈天,马上转了个话头,笑道:“...安慰,我看就不必了吧。” “你们继续?” “赵乐箫,过来坐下。” 陆则琰说话时,始终看着苏果,方才他试探的那句,是在官场多年的习惯使然,一时没收住,眼下瞧她蹙眉的模样,想来是被吓到了。 赵乐箫最会插科打诨,这次来的倒是很对时候。 “好嘞。” 赵乐箫本来以为自己要被赶出去,没想到王爷破天荒地留他,真是太荣幸了! 他是个自来熟,立刻打蛇棍上坐在了对过的凳子,毫不客气地从桌上扒拉起碟盘里的碧玉酥,“我饭还没吃呢。” 苏果被他的动作逗笑了,捂嘴弯了弯眼角,陆则琰此番看赵乐箫比之以往,极其顺眼。 “嗳,苏果,今天可是多亏我啊。” 苏果有听闻,是赵乐箫先发现了狩猎圈的一堆太监,她认真地起身作揖,“谢谢赵五公子。” 赵乐箫摆手示意她坐下,挑起嘴角,“不用这么生分,要不,你喊我恩人,哈哈哈。” 苏果听到‘恩人’二字,说起来陆则琰也救了她好多次,她刚准备喊,陆则琰淡淡地接过,“恩人,不行。” 赵乐箫唔了声,没放心上,“那这样呗,我比你大,你喊我声哥哥。” 哥哥? 在配房的床上,陆则琰压着她也是逼她喊哥哥,苏果紧抿着唇,耳尖开始泛红,陆则琰很快地又一次打断,“哥哥,也不行。” “...” 赵乐箫真的忍不住了,“王爷,不如您直说好吧,你们两还没玩过什么称呼,匀给我一个呗。” 陆则琰将熟透了脸的苏果扯近他身旁,轻笑道:“好了,就喊他小五。” 苏果面红耳赤,试着唤了声,“小五。” 话音未落,陆则琰眸色倏冷,“算了,叫名字罢。” 他怎么听小太监喊谁,皆是情意款款的,这实在是让他很不高兴。 “...大人!” 苏果侧头,她也不知道陆则琰哪来的别扭,喊小五不是挺好听的嘛。 赵乐箫忙拦住苏果的话头,笑道:“别,苏果,为了我性命,你还是快喊我一声名字。” 苏果和陆则琰之间最初奇怪的气氛,就这样被赵乐箫乱七八糟的话打乱的不复存在,他们东侃西聊,苏果好几次都被他说的笑出声来。 陆则琰则甚少开口,偶尔抬起酒杯,视线全落在苏果身上。 “苏果,你入宫前住哪儿啊?” “我住菉葭巷,你听过吗?” 赵乐箫一拍大腿, “噢,那我知道啊,隔着那儿的三条街开外,有家出了名的勾栏院!” “...”赵公子好像唯一熟悉的就是青.楼。 赵乐箫看苏果垂头不语,还以为是戳到了他的伤心事,拍了拍苏果的肩膀道:“是我不对,跟个太监讲妓.馆,难免戳到你的伤处。” 苏果其实是觉得尴尬,但总得回他一句,勉强道:“没事,虽然作为太监,但我也不是太介意。” “嗯啊,你现在有王爷,算是因祸得福嘛。” 苏果:“...” 陆则琰扶额看着身侧两个活宝,牛头不对马嘴聊了半天,拿着酒卮无意间掠过窗外,忽尔看到暗影憧憧。 苏果见他起身,狐疑出声:“大人,您去哪儿?” 陆则琰回眸冷笑,“去见个没用的男人。” *** 行宫外,照着御苑外苑的格局等比缩小出了个廊亭小院,陈安洛背对站在白漆玉柱凭栏外,眺望远处的围场。 他换上了鸦青色的常服,高瘦的身量如琼枝玉立。没了太监服束缚,他五官清雅,面如冠玉,乌黑的双眸却似笼了层寂寥。 听到脚步声,陈安洛也没有回头。 “摄政王是兴致好,要出来赏景么,可惜今晚,乌云蔽月,没甚可看。” 陆则琰玄色蟒袍还未换,墨沉沉地宫绣袍服夹杂少许的血腥气,在对面男子干净的长袍对比下,衬的愈加阴森可怖,但与此同时,气势也更凌人。 他俊颜勾起笑意,“不可惜,反正,本王房中,月色正好。” 陈安洛双侧的手不自觉握紧,“陆则琰,你莫以为,只有你救得了果儿。” “我的人与你的锦衣卫总指挥使同时到了狩猎圈,你不来,她也不会有事,我只是比你晚了一步。” 陆则琰掀眸瞥他一眼,“便是早上一步,你会救?或者说,陈常风会让你救么。” 陈安洛听他这样说,猛地转过身,横眉冷对,“陆则琰,你不过仗着身份与我不同,否则——” “否则如何!” 猝然间,陆则琰厉声打断,“陈凞,你以为你与本王只差在身份?” “幽霞宫那次,你已错失过机会,若我是你,苏果绝无可能被关五日。” “以命搏命,我就赌陈常风敢不敢要我死。” 陆则琰走上前,垂眸对上陈安洛的视线,轻声嗤笑,“你敢么?” 陈安洛背脊一震,仿佛被说中了心事。 他心疼苏果,甚至不惜与影打斗,但他还没将自己置于死地,因为他很清楚,苏果不会死。 他待人冷,却不狠,对自己,其实也一样。 陆则琰懒得与这种空有温柔的人多说话,忽然问道:“陈凞,苏果到底什么身份。” 陈安洛被他没来由的倏忽发问,眼里闪过片刻短暂的迟疑,刻意刺他,“王爷手段通天,耳聪目明,查都查了,竟然还没查清楚。” 陆则琰勾唇,“本王可不喜欢整日查自己的女人。” “你!” “不过。” 陆则琰轻笑一声,“你方才的眼神,给了我一个理由,我会查查看。” “...” 陈安洛平复完情绪,冷声道:“陆则琰,我比你先遇见她,也比你更了解她,来日方长,我们尽管等着瞧。” 陆则琰比陈安洛稍高,他微扬起下颚,嘴角笑意凉薄,“那本王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后来居上。 ... 陆则琰在山涧泉中冲完凉水,回到寝室的时候,苏果已沐浴完趴在了拔步床上。 拔步床宽大,漆朱描金的雕花柱架,上有卷篷顶,下有踏步,满满透出古朴沉重的气息,和卧躺在其中的娇色美人不甚相配,却又出其和谐。 也不晓得苏果是哪里寻到了陆则琰的干净袍子,罩在身上宽绰有余,领口松垮,被她的手死死的压着,像只守着领地的初生小雪猫。 她的青丝被刻意地束笼成男髻,露出光洁的前额和修长的颈项。精致的容颜上,杏眼合眸,眼尾略往上翘,天真中还带了几分妩媚。 陆则琰走上步踏,将苏果扎紧的发髻松开,墨缎似的长发瞬间披散而下,颊边几缕发丝缓缓拂过红润光泽的樱桃小嘴,娇艳若滴。 她生的的确太过娇俏,若不是借着太监这个名头,女扮男装根本无人可信。 陆则琰的动作没有放轻,显然吵到了苏果,她迷迷糊糊蹭了蹭他的手,口中呢喃,“大人,我,我不害你。” 被那个皮猴打岔了许久,她怎的还念着此事。 陆则琰翻身上床,单手托着腮,侧躺盯看女子恬静的睡眼,心念一动,唇压在女子耳边,“不许再想,换个。” 苏果混沌下,果然特别顺从,她舔了舔唇角,换了件事嘀咕,“大人,暂时,别,喜欢男的,等,等。” 陆则琰听清她的话后,沉沉笑了好两声。 他将脸埋进苏果的后颈,闻着她头发皂荚清新的香气,“好,本王等你。”等你亲口承认你是女子。 当然,利息总要讨一点。 陆则琰看着苏果琼勾似的芬芳香泽,毫不犹豫地探下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德的小甜心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不羡陆长宁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争渡.、zxw123456789、c.tvxq、吴磊的老婆、小怪兽、小香竹 1个; 第38章 第 38 章 翌日, 苏果迷瞪着醒来, 全身都觉得没力气, 她昨晚睡得一点都不好! 她是睡着, 又不是昏迷, 怎么会感觉不到大人老是闹她,偏偏白日跟跑了整天,她累的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 也怪苏果自己, 用膳时陆则琰突然出门, 她沐浴完就想先坐在床上等一等。等到亥时,大人还未回来,她开始呵欠连连。 新晒的衾被又香又软,她困得眼皮子打架,心道不如躺着等, 没成想一闭眼就昏睡了过去。 不行,以后绝不能与大人同睡,不然吃亏的定然是她,今日寻个由头还是回膳房住好了。 苏果小心地提起陆则琰沉在她腰上的手臂,准备轻摆到身侧,但想想昨晚他对她的折腾, 她又故意重重地扔了下去。 当然她所谓的重, 对陆则琰而言可能就是隔着衣衫挠了个痒。 衣裳头发整理完毕, 苏果侧过身,将枕头格挡在两人中间,划出一道‘楚河汉界’, 然后才安下心认真地盯着陆则琰的睡颜。 大人的肤色偏冷白,一点瑕疵都无,近看起来比女子还要精致。 他阖着的双眼,细长的睫羽如扇,挺鼻薄唇,清晰的下颏棱角稍显瘦削,但恰好为他俊美容色添上几分男人的凌厉,侵略性十足。 苏果毕竟这些日子被迫着和陆则琰亲近了好几次,心中感受自然不同,一想到那些,她的脸上就不自觉发烫。 苏果鼓着两颊转过身去不看,可没过多久,她忍不住,又转了回来。 怎么办,大人实在是太好看了。 苏果在心里碎碎念,陆则琰却倏然睁开眸,吓得她眼睛都来不及假装闭上,只能呆傻地直视着他的浅褐色双瞳。 陆则琰刚醒,眼神迷离,带着鼻息的沙哑嗓音从喉咙口溢出一声轻笑,“...真好看。” 好看? 大人怎的都会读心术了。 苏果红着脸,支支吾吾半天,“大人,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陆则琰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下巴抵上二人之间碍事的锦枕上,懒懒地拖声道:“我是说,你真好看。” “...” 苏果心里咂出微微甜味,但转念就觉得大人惯来会说好话哄人,明明昨天还说不喜欢她了。 她思及此,回忆起陆则琰以前说过的话,半羞半恼地道:“我才不好看,我就是大人说的那般水准,大人跟多少人说过,我都不知道是第几个呢。” 陆则琰听她此时口齿伶俐,一点儿不怕他的模样,不禁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笑道:“小太监,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男人的姿势轻柔,大概是刚醒,一点儿没有白日的冷峻气势,配上他那半笑不笑的殷红薄唇,听得苏果心尖儿上酥酥麻麻的。 她有些招架不住,干脆翻了个身不去看他,没想到这个动作刚刚好由着陆则琰顺势将她扯入怀里。 他的臂力对付苏果实在是绰绰有余,她愣是没反应过来。 苏果很是无奈,一晚上没好好睡,他如何早上起来,还能动手动脚的。 “大人,你都不累么。” 陆则琰埋在她肩窝,蹭了蹭她的颈间,语气听起来颇为委屈,“我昨晚又没做什么,为何会累。” “.....” 苏果不甘心地往床沿挪了挪,但马上就被手掌按了回去,力道的使然,她的身后便不期然地撞上了男子。 本来,苏果的确于情.事全然不懂,但这些日子,跟着陆则琰去长春不夜,看过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图,还兼带着和他在华清池‘坦然’相对过,再怎么迟钝,也能琢磨出点一知半解。 “大人,你快放开我,我要起身了。” 陆则琰抱着她,手懒洋洋的搭在她的腰上,“不想。” “可是,你都...” 陆则琰垂眸看着苏果粉红色的耳尖,好笑道,“都什么,你倒是说说看,说的有道理,本王就放了你。” 这种事,哪来的道理好讲嘛... 苏果红着脸,终究还是说不出口,泄了气道:“大人,你就知道欺负我。” 就在进退为难之际,小皇帝的叩门声宛若天籁之音从天而降。 “叔父,是朕,朕来找苏果。” “噢,皇上,我在,我,我来了!” 苏果真是求之不得,起身踩上软履,逃也似地奔了出去,身后随之传来阵阵低低沉沉的笑意。 ... 打开门,苏果不太自然地看了眼身上,还好,大人虽然时常占她便宜,但并没有真的如何欺负她,衣衫也保持的规规整整。她当然不会了解陆则琰的良苦用心,反而还觉得自己隐匿有方。 “苏果,这是给你的。” 苏果垂着眼睑,顺着朱澄的手势,看到他手上捧着的一套干净的太监服,探了探四周,没有其他人,她疑惑道:“皇上,怎么会是您送的?” 朱澄轻咳一声道:“朕正好来寻你,遇上送宫服的太监就顺手接了来。四品制衣冠存留在皇宫中,这里现下备着的只有八品旧制,你将就下。” “谢谢皇上。” 苏果自然丝毫不会介意这种虚名,扬唇笑了笑,施完礼就接抱到怀里。 朱澄不可避免地看了眼苏果身上过分宽大的男式袍衫,了然地沉吟道:“苏果,叔父还在寝寐?” 苏果指了指门内,“大人他醒了,但还没起身呢。” “噢。” 朱澄认真地思忖完苏果与摄政王已然能同穿衣衫的关系,道:“苏果,你而今是不是很高兴,叔父他喜欢你。” “皇上!” 苏果‘嘘’的一声,极快地窜身出去掩上门,而后拉着朱澄小跑到回廊下,捂着心口小喘,“皇上,我改主意了,现在不要大人喜欢男子,也不要他喜欢我。” 朱澄收回被苏果扯住的袖袂,好看的眉毛轻皱,“可,你不是说喜欢他么?” 苏果解释不清,小声了句,“虽然如此,我觉得,他还是喜欢女子比较好。” “...”大人的事,果然好难懂。 朱澄忽然觉得苏果好像很麻烦的样子,太后也喜欢摄政王,好像也是挺麻烦,这么看来,难道是叔父的缘故... 苏果想了想,忍不住道:“皇上,您记得,还是先替我藏着秘密,好不好。” “你放心,朕不会同摄政王说这事。”朱澄侧身,手攀向白玉廊柱,问出了他今日来的主要目的,“对了,苏果,你昨日,是不是被吓到了。” “嗯,害怕是害怕,但比幽霞宫那次好多了。”苏果说的是实话,有了前两次的经历,她没刚进宫时那般脆弱,比如眼下若是再看到死尸,至少她不会脚软地央着绕路走。 幽霞宫被囚禁了好几日,这次算起来,时辰都比不上一个零头。 “那就好。”朱澄脸上几不可见地浮起一抹笑意,“朕也不知为何,很是担心你。叔父好像不喜旁人靠你太近,我也没有许多机会见你。” “至于另外那几个获救的太监,朕会替你安排。虽然朕没有旁的大权,总还能为你做些小事。” “皇上...” 又这般了,苏果在皇上脸上,又看到了与他年龄不符的垂老暮气。苏果每次见他如此,心里都会无来由地扯着疼。 说穿了,不过是十岁的孩子,身边却连个朋友的都没有,连待她这个小太监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她不理他。 苏果忖度了番,想到了办法,“皇上,您能不能送我一样东西呀。” 朱澄明显一愣,“什么?” 苏果随手指了指他腰间看起来很顺眼的小铜铃,央求道,“我看这只小铜铃很是漂亮,皇上能不能将它送给我。” 其实,苏果并不是真要赏赐,只是她作为女子,心思细腻,总觉得皇上很盼望被人依赖,所以才会挑了件看起来最不值钱的物什来开口。 她猜的没错,朱澄的确是很高兴,但他看了眼腰际的青铜铃,最后还是没舍得。 “苏果,这只不能送人,等回了宫,朕替你打只一模一样的,好不好。” 苏果略微有点情理之中的失落,这感受转瞬即逝,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小铃铛,抬头笑容明媚,“好呀。” 朱澄长这么大,是第一次有人认真地求他,他怕极了苏果会生气,忍不住解释,“苏果,这是朕最重要的人唯一留下的东西,所以才不能给你。” 苏果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指,还能指到个宝贝,她忙摆手:“皇上,我明白,我不会生气的,我就是看着它好看。” 朱澄年少单纯,俨然已将苏果当成了自己的唯一的好友知己。 他皱眉咬牙,难得的用青涩少年的口气道:“苏果,这样,朕不如也告诉你个秘密,以后,咱们就可以互相守着对方的秘密了,你愿意么。” “...” 苏果没想到她不过稍稍显露了点善意,皇上会珍惜成这般.... 若换个人来问,苏果想当然会拒绝,知道多了又不是好事,她最怕惹麻烦了。 但看着少年殷殷期待的神情,她就说不出个不字。 “皇上,您说罢,我不告诉别人。” 朱澄非常珍惜地摘下铜铃放在手心,举到苏果眼前,“这个,是朕阿姐的。” 他看向苏果,俊秀如玉的少年笑的无比坚定,“苏果,朕从小到大,每年生辰只许一个愿,就是找到她,不知为何,朕觉得好像离她很近了。” ... 与皇上说完话,苏果满怀心事地走回寝卧内。 方才短短时间,她便糊里糊涂地和皇上交换了秘密。皇上只说有个姐姐,但没听说太后娘娘生过一个长公主啊...她怎么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 “你在想甚么?” 陆则琰洗漱完,换好了常服,好不容易等苏果回来,她竟然看都不看他一眼,真是怪事。 苏果闻声抬头,“大人起来啦,我,我没想什么。” “大人是要出去吗?”那正好,她也想回膳房见见安洛和李荃。 陆则琰看她神态,就猜到她一心往陈凞那儿跑,垂眸似无奈:“是啊,鄂西的塔木土司府要送本王一个女子,本王不得不前去打发他们。” 苏果听了这话,旁的心思瞬间没了,急问道:“大人,百兽祭不是不能有女子来吗?” 陆则琰凤眸轻瞟了她一眼,走到门口,勾唇道,“女扮男装又不是难事。” 苏果闻言,垂着脑袋手指掰扯半响,见他快要走出门口,连忙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口,道:“大人,我能不能跟着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霓喃、温度 2个;吴磊的老婆、36121332、25393906、小怪兽、忘忘仙背、唐唐、大米加大、shirleylen、27660833、肿肿、zxw123456789、3642114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unyu、xiaoxiao 20瓶;34839123 19瓶;月一鸣就是我的白月光 5瓶;26360787 4瓶;挚瑾、肿肿 3瓶;棉花糖、旖旎、29345300、bulu. 2瓶;柠檬、anhua、我是瓶小瓶、紫色的、zxw12345678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第 39 章 不岁山的帝王行宫不是为享乐而建, 比起皇宫简朴的多。 木构梁台式的简易屋架, 檩间椽子作骨, 若不是有宫里时常派人修葺, 垒砖以稳固地基, 怕是抵不过京府前两年的飓风。 正殿的规制只比普通的三四进院厅堂稍大,云顶褐色促榆为梁,地铺封漆实木, 打眼乌沉沉一片, 幸而四角置着立柱式的青铜灯盏,灯烛荧煌,才不显压抑。 此时,坐于东边宝座的小皇帝朱澄,正表情端肃地抬手, 示意前来觐见的土司府王子木锋免跪拜礼。 “属臣,谢过皇上。” 明殷朝的西南边疆内外分野,外有土司,内有卫所,木锋所在的塔木是鄂西六大土司之首,连木这个姓氏都是祖皇帝亲封御赐, 是以这次也是由他为首献礼。 木锋身长七尺, 体格健硕, 褚色土布衣裤饰满繁复花样,将他粗壮的肌肉包裹出凸起的线条。 他肤色黝黑,五官平常, 唯有双眼炯炯有神,很是精神。 木锋向皇上躬身完,朝着右下首的俊美男子轻轻颔首,在看到他身后容貌明丽的小太监时,目光并没有停留,奉起手中贡书,缓缓继续道: “皇上,以下臣等所带之宝物,整百箱黄连、犀角、麝香、黑曜石.....” 他的京府官话说的很好,应该是从小就有修习,苏果这次闹着要跟来是想看看大人口中的那位鄂西美女子,没想到只有土司王子。 虽然都是中原人,但土司王子的长相的确与明殷朝的人有所不同,苏果好奇心驱使,多看了两眼。 陆则琰左侧余光瞥到苏果不安份的视线,也不管她,转而对着木锋笑道:“要塔木王子亲自前来,应当不是给本王读一读礼单罢。” 彼时,木锋正好报完整页,听陆则琰这么说,他索性就将话说开,“摄政王爷明察。” 虽则皇上在场,但话事权在陆则琰手中,木锋接下来当然是直接与王爷说事。 陆则琰扬唇轻笑,长眸点了点殿内摆着的灯挂椅,“坐。” “谢王爷。” 木锋看了眼浑然不在意的小皇帝,斟酌道:“父亲的信,听闻中秋业已送至皇宫,一直未得消息,不禁心中惴惴,正逢百兽祭,便遣我来,想询问王爷想法。” 木锋作为塔木土司王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看遍中土书册,他一开口,甚至比本朝的人更要文绉绉,字正腔圆。 此行,他说的隐晦,但其实唯一的目的就是借兵,借鄂西总施州卫,护国将军卓岚山的兵。 鄂西边陲的土司府自前朝遗留下来历史悠久,称是归顺,但同时朝廷也默认他们自立为王。 其下的百姓俱称谓农奴,仅分租土地而治,长久之下,不乏有不服盘剥的刺头儿发难。本来内乱一事百年来稀松平常,镇压起来并不难,偏偏这次被毗邻交壤的吐蕃给发现了可乘之机,竟暗里偷偷与乱.贼勾结成党。 各大土司府腹背受敌,再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才推选塔木土司作说客,向明殷朝示软。 若真按以往论起来,他们和卓岚山的关系实在是差得很,施州卫四设军营,对他们管制颇严,加上掌控鄂西大片内陆,他们之间关于矿山珠石等资源亦是摩擦不断。 若非如此,塔木土司也不会直接求到摄政王头上。 土司王的信送出有月余,迟迟未等到回复,直接由自己的儿子过来,变相算是妄图逼出个说法。 陆则琰掀眸看向木锋,淡淡道:“本王该有何想法,借兵的事,你们问过卓岚山,他愿意,本王不管。” “王爷,可卓将军...他不愿意。” 陆则琰笑了,“他既不愿意,本王为何要劝他。” 木锋忙接道:“想必王爷也明白此事厉害,若是吐蕃侵吞了边界的土司城,下一步,必然会把心思打在明殷朝的鄂西内城。” 木锋形容恳切,但陆则琰只是不咸不淡地开口道:“你且说说,想借多少。” “禀告王爷,一万足矣。” 一万。 陆则琰轻声嗤笑,他忽尔转过头,“小太监,你说,本王借不借。” 苏果正自顾研究木锋身上的银质饰品呢,蓦地被点了名,还是这种根本提不出意见的问题,根本不晓得怎么答。 她刻意忽视木锋迫切的眼神,想了想还是凑到陆则琰耳边,俏脸涨红,声音糯糯的,“大人,你问我,我不懂这些呀...” 陆则琰勾了勾手指,苏果以为他要教她,认真地弯腰俯身过去,只听男人低磁的嗓音,钻入她的耳朵,“再看,本王就把你借给他。” 苏果蹙起秀眉,大人老是拿这种事威胁她,但心里腹诽归腹诽,保险起见,她还真的低下头开始捉玩起自己的衣角。 陆则琰满意地回过头,看向木锋,“她方才说了,不借。” 苏果:“...” 木锋:“...” 木锋来的路上想了无数种摄政王拒绝的方式,他也做好准备应答,但如此儿戏的回应,他竟不知从何劝服。 难怪父亲字再三嘱咐他,不能以常人之心度摄政王。 眼下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木锋无意再与陆则琰对上,反正他们有后手,等过了百兽祭进宫见完太后,慢慢筹划不迟。 仿佛先前的不愉快未曾发生过,木锋侧身而出,爽朗一笑,“对了,有件事,臣想与皇上求个好。” “臣这次是携着继弟一道而来,她见识短浅,在家时便整日央我求见天颜,不知皇上可否准她入内。” “这...” 朱澄看了眼陆则琰,听他未出声反对,道,“好罢,朕准了。” 苏果听完木锋这句,瞬间来了精神,他口中的继弟应该就是鄂西要送给大人的女子,也不知是何种美人。 她心里不禁打鼓,大人万一喜欢,是不是就留下不打发走了? 太监高声一句通传,苏果望向门口。 殿内进深不大,是以她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门侧缓缓走进的苗条身影。 不似中原的长袍青衫,来人穿着圆领大襟短衣,彩线挑出五色的鱼、鸟图案,腰带系着两排细细的银质流苏,下装则为束腰百初裙改缝成的裙裤,裤腿扎拢,露出纤长脚踝。 比中原女子要高,五官虽称不上精致,但胜在美艳深邃,带着与众不同的异域风情,走起路来腰肢扭动,火辣勾人,于世间男子,的确是不小的诱惑。 “参见皇上,摄政王,我名唤作嫚雅。”其声如人,酥麻入骨。 朱澄年纪尚小,除了看到异族人的好奇,没有旁的情绪,语气清淡道:“免礼。” “谢皇上。” 嫚雅福完身,摆好了最妖娆的姿态缓缓抬头,她水蓝色的美眸眼波流转,在看到右上首的男人时,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个人便是明殷朝那个权势滔天,心狠手辣的摄政王?怎么会,竟是如此出众的男子。 当初,土司王说要将她送到中原,看中的便是她学自外域的闺中秘术,她虽没成家,但驭男无数,于床.事上从未失利过。 没见摄政王以前,嫚雅还觉得可惜,往后只能同一个人男人做.尽愉悦之事,现在,她哪还觉得不够。 嫚雅成长于吐蕃,不太会用言语形容,只觉得这个摄政王生得实在太过惹眼。 不说他宽挺的身段,腰窄腿长,单那双琥珀色的凤眸,潋滟含光,看着她时细薄的唇角轻勾,带起三分笑意,足已蛊惑心智,令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她还没有看一眼,就那么想要一个男人的情绪。 陆则琰从嫚雅进殿,浮皮潦草掠过便收回视线,但此刻却作势盯着她,笑意沉沉,“鄂西的男人,鲜少有嫚雅你如此美艳。” 嫚雅的作态,谁看不出就是女子,美艳一词显然是夸赞。 男人低磁的嗓音,萦绕在嫚雅耳畔,她已经开始盘算要是在床.事上,他在耳边唤她名字该是何等光景,只是想想都觉得身.下春.水泛滥。 “嫚雅,谢过王爷赞赏。” 嫚雅真是好不容易稳住情.欲,从陆则琰身上偏移开视线,然后才将目光打向他身后的苏果。 来的路上,她和木锋听过太多摄政王盛宠一个小太监的传闻,她本不信,今日得见,才明白这话做不得假,生得此般精致,眸色清澈之余,容貌还偏生带着妩媚,连她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不过,嫚雅对栾宠类事看的很开,最后王爷宠谁各凭本事,小太监娇娇小小的身量,一看就是不耐研磨的,她怕甚么。 木锋带嫚雅来百兽祭就是想要送给陆则琰,当然少不得介绍一番,“王爷有所不知,我继弟的父亲是吐蕃人,所以与我等长相略有不同。” 鄂西于女子改嫁之事民风开放,土司王年逾六十,嫚雅的母亲才四十有余,贪图美色就直接将人连着女儿一并接到了府里。 “哦,是么。” 陆则琰心不在焉轻应了一声,余光不自觉向后瞟了眼。 小太监怎么回事,方才无聊的时候,还窸窸窣窣弄出些声响,现在突然一点声音都无。 他当然不知道,苏果已经在心里壮起胆子骂了他好多遍。 苏果本来就想着来看看,嫚雅的确长得美艳,但她也不觉得如何,直到听到陆则琰开口夸人,她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果然,昨天说她好看是骗人的,他看谁都说好看,看谁都要眉眼含情,凭着自己一副好皮囊,到处撩人。 早上说是过来打发人家,明明就很是高兴,她今天一定要回膳房住,陆则琰就是个大骗子! 苏果低着头兀自闷闷不乐,直到司膳太监们鱼贯而入,在众人的椅座前有条不紊地铺展开紫檀榫案,她才发现已到了用膳的时辰。 殿中其余五大土司府的人俱在,人声嘈杂,陆则琰得了闲,于案下自然地牵过苏果的手,拢眉道:“倦了?” 他昨夜的确闹苏果闹的狠,实在是她半睡半醒嘤.嘤.喘.喘推开他的模样太熬人。 为了小太监好,陆则琰破天荒地发了善心,决定今晚饶她自己睡,“我会让司设监替你备间寝卧,今晚不会有人扰你。” 此言一出,苏果心下更是抑塞。 明明她自己都想着不与大人同住,但这话得由她说出来才解气啊,大人提的,滋味就当不同。 苏果闷声道:“是,大人,我知道了。” 她柳亸花娇般的俏脸上,微垂着眼睑,樱唇紧紧抿阖,不想被看出情绪,嘴角还刻意略往上提摆出笑意,可这样反而将整个人衬的愈加委屈。 活像是被谁欺负了似的。 陆则琰轻轻咂舌,果然,他是做不了陈凞惯会的那等温柔事。 “过来。” 苏果泄了气似的依命走近。 陆则琰眉梢眼角都充斥着笑意,长腿反叩了苏果的膝窝一记,趁她往前扑倒时顺势揽过,左手提起椅脚,转瞬间恢复了正对榫案前的宝座位置。 这般外人看来,就好似是小太监自己扑向摄政王,王爷扶住他,‘被迫’抱上腿让他坐着一般。 苏果夹在陆则琰和案桌之间,双颊晕红,却很奇怪地不像她脾性,居然没开口推搡拒绝。 恰好有宫人搬凳进殿,准备给摄政王这处摆座,宫人见状,怯怯地问道,“王爷,此处可还要添凳?” 陆则琰垂眸看着怀里紧绷却不动弹的女子,似笑非笑道:“问她。” 苏果咬了咬唇,细弱蚊蝇:“不,不用了。” “是。” 陆则琰现在终于明白小太监从方才开始闹的脾气是为何,他明知故问,轻捏了把她的腰,“今天这么乖。” 苏果舌头打结,乱扯了句:“站累了...” 她的心思难以启齿,刹那坐在大人身上的那刻,她其实有不自觉看向嫚雅。苏果这才发现,原来,她也有虚荣之心。 想让旁人知道大人对她不同,知难而退,想,独占大人。 这话,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口,她觉得自己自私极了,怕大人喜欢上男子,又怕大人喜欢别的女子。 若不是蒙面人当初说的是她要捂紧女子身份,若不是姆妈还在他们手上,苏果恨不得马上就告诉大人,她也是女扮男装。 苏果心里酸楚,心忖,如果大人发现她是女子,喜欢她还不说破,那就好了...哎,她怎的整日都异想天开。 陆则琰看她愁眉不展,以为她还是在吃味,端起桌上的小酒卮,端至苏果面前,低声哄道:“要不要舔一口。” 苏果缓过神,就着陆则琰的手嗅了嗅酒味。 这次即将上的膳食好似是海货,所以佐酒选的是陈年的荔枝酒,金珀色的酒液清亮透明,带着果子独特的清新香气,苏果忍不住,沿着杯沿小啜了下。 入口微涩,收口却很甜,浓郁芬芳的酒香沁入鼻息,苏果只饮了这么小点,闻着齿颊香味都觉得少许醺人。 陆则琰听得苏果意犹未尽的偷偷咂舌,轻笑了声,薄唇覆上她方才饮酒的杯口,一饮而尽。 苏果仰起小脸,分享心得似的忍不住道:“大人,果酒是不是好甜的...” 陆则琰儿时爱用甜食,现下虽不太吃,但习惯未改,他挑了挑眉,“酸。” “...” 苏果不信了,“大人,你再尝一口,真是甜的。” 陆则琰是想顺着小太监,但看到她急于证明这种无聊事的模样可爱的紧,没忍住,低头在她嘴角啄了下,伸出舌尖极快地吮走了她唇上残余的薄薄酒液。 他的声音带着促狭笑意:“嗯,你说得对,是甜的。” “大,大人,我们在外面...” 苏果噎住了说不下去,她往四周探看,幸好有宫人穿梭摆椅端膳,希望无人注意到这边。 她自觉对陆则琰的轻佻动作习惯了不少,至少她都能厚着脸皮给他抱了,他居然还得寸进尺。 陆则琰笑容‘无奈’:“小太监,我是在帮你啊,你倒不领情。” 这哪里是帮她了,苏果刚想开口,下颌就被陆则琰轻轻攫往一个朝向一推,她不期然撞进了台下不远,嫚雅那双仿佛有火星窜动的蓝色双眸。 陆则琰不留情地揭穿她,“你不吵不闹地坐本王身上,不就是想要她看看。” 苏果被戳破心思,赤红的脸像是一块血玉,陆则琰低头,唇角擦过她耳廓,哑声低笑道:“够么,还想不想,让她更嫉妒。”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玩耍,查资料加卡文,抱歉~最近还是不要等哈~ 飓风就是古代台风~~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urg、不羡陆长宁、小怪兽、小符同学、温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符同学 50瓶;一个人的旅途、晓晓知了晴天了了 10瓶;25393906 8瓶;anhua、青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第 40 章 苏果耳边, 尽是男人氤氲着酒色的低醇嗓音, 听的她无地自容, 但因着私心, 她还反驳不得, 于是乎很没底气地向后往陆则琰怀里缩了缩,低眉顺眼地巴望能蒙混过去。 陆则琰将她的小动作一览无遗,勾了勾唇, 低头直接往下探。 苏果眼瞧着他的俊容欺近, 哪还沉得住气,终于伸手扯过他的腰间玉带,细声细气道:“大,大人,够了。 ” “哦, 什么?” “我,我说够了!” 陆则琰忍住笑,适时停下,拉开了二人间距。 其实,他没打算在此处亲她,她香靥凝粉, 软怜娇羞的情态有多么惹人疼爱, 他还没那么大方, 让旁人看见。 人影往来穿梭,陆则琰单手拢住苏果的腰,另手抬起案桌上的玉卮, 朝一直盯着他这儿的木锋那桌扬唇笑了笑,举杯示意,仿佛是在告诉他们,他愿意宠的人,就可以宠到无法无天。 木锋的确领会了摄政王的意思,但他想得更要复杂,他低声道:“嫚雅,你也看到了,若能得王爷的心,你想要什么,都不在话下。” “去皇宫后,你的事我自有安排,但只一次机会,你须得把握住。” 嫚雅强行收回心神,娇声带着急切道:“木锋王子,你放心,嫚雅必会施展浑身解数,将王爷收入囊中。” 中原人常说的一见钟情,她以前从来没体会过。 然而,看摄政王和那个小太监耳鬓厮磨,腻在一起状似喂酒的姿态,她当真是燥热难耐,妒火中烧。 嫚雅翘手吃尽杯中酒,眸中流光闪烁。 她一定要得到他。 ... 常言道:菊黄蟹肥秋正浓,重阳方过,江南地区洞澄湖进贡的金爪蟹也走船蹚水的运入京府。 进城关时,守城的侍卫得令,片刻都不耽搁,立马挑出部分放在冰鉴中运来不岁山,今日清晨才送至膳房 。 将榫案桌椅排完,司膳太监们终于做起了正事,人手捧着装了尖团的白釉瓷盘和提着副蟹八件,井然有序地进入殿中。 瓷盘上,用蒲包蒸熟的八爪蟹橙红锃亮,冒着腾腾热气,气味鲜香。 苏果看太监们端进门才看出午膳用的是螃蟹,她有点可惜,因为,她不能吃。 在菉葭巷住的时候,她吃的鱼都多是河鲜,姆妈叮嘱过苏果不能吃海货,尤其是青壳类,但是,以往看不着也就罢了,看到了,她真的好馋呐... 苏果盯着太监们在案桌上拆蟹,用银锤在背壳角边来回轻敲,铲开后分别取出蟹黄、蟹肉,最后用挑剪剪下大螯,剔除白腮之后,留在瓷碗中的,只剩下可食用的部分。 白似玉,黄似金,佐以小碟酒醋,着实令人食指大动。 好,就吃一口,苏果心道。 阶下,木锋站起,笑吟吟地开口:“属臣,谢皇上赏赐中土美食,也在此,敬皇上和王爷一杯,祝明殷朝千秋鼎盛岁无穷,万寿无疆春永驻。” 朱澄接着他的场面话,笑道:“好,朕也希望从此边陲平和,天下再无战事,朕的子民,永享安宁。” 于此时,众人皆是举杯,高呼万岁,而后奏乐声起,礼宴也算是正式开始了。 苏果还在心底挣扎,陆则琰垂眸见她盯着蟹肉不动,不拎酒杯的手勾住她的小指晃了晃,“不爱吃?” “没,我爱吃的!” 陆则琰轻笑,揶揄道:“那么,你是在等本王喂?” 苏果不等他动作,一把先一步捻住了金柄长勺,“我自己来。” 陆则琰伸过去的手打了个弯,取了颗蒲桃,声音带着愉悦的笑意,“啧啧,你怎么老是自作多情。” “...” 苏果每次与陆则琰说话,都占下风,早已学会了不理他,闻言只是瘪了瘪嘴,就低头舀起蟹肉。 蟹的鲜美在于肉质甘而肥,肥而不腻,辅以流黄的蟹膏并上姜醋的蘸汤,苏果真是从来都不没想到,海货这么好吃。 她等了两息,发现自己没甚不妥,心里盘算着,要不然,再多吃点吧。 一只螃蟹二三两,太监们除掉了壳,剔出的白肉金汤也就小小一团,苏果不知不觉就胃口极好的吃完了整只。 蟹肉冷下来气味带腥,苏果准备取个蒲桃漱漱口,真是不巧,她又和陆则琰的手撞上了,就好像大人老在哪里等着她似的。 “大人,您先请。” 苏果撤回手,端端正正地叠着手臂,端坐在榫案,没办法,她坐在陆则琰身上,夹在当中,唯有这样的姿势才比较舒服。 苏果等着大人取走,自己才准备去拿,手还没碰到果盘,男人修长的指尖已经推送近一颗红果子,她想都没想,下意识吞.咬入口中,囫囵道:“大人,你不是自己吃么。” 陆则琰指腹在她唇上轻按了下,笑道:“我不爱吃这种果子。” “那你爱吃甚么?” “你说呢。” “...” 苏果咬到一半,齿颊的鼓动缓慢停下,红着脸半懂半不懂地假装没听见。 陆则琰只稍稍逗她,无意使她赧然,解围般拂袖,将他那份蟹肉一并推了过去,“喜欢,便再吃一只。” “大人,我不吃了。” 苏果的话刚落,手臂突然开始有点痒,但不甚明显,她挠了挠,没继续放心上。 宴席还在不断上新的膳食,殿内气氛融洽,偶有人来与陆则琰敬酒,他看在怀中温香软玉的份上,心情颇好地来者不拒,饮了有好几杯。 忽尔,陆则琰觉得腿上兴起了大动静。 小太监的脾性他是了解的,私下与他时会有些小闹腾,但在外极有分寸,话少乖顺,鲜有此般动作不断。 他低头,苏果正在蹙眉掐柔自己的手臂,隔着衣袍不够,还想偷偷探进去,急地不得了。 陆则琰眉头倏拢,问都不问,干脆地扳正苏果,毫不顾忌地在桌下扯过她的手腕。 一推开衣袖,赫然可见白嫩的藕臂上颗颗小红疹子密布,好几片地方都被她抓出血迹,想来是忍了有一阵。 “怎么回事?” 苏果眼看隐瞒不了了,苦着脸压低声:“大人,我,我手臂发痒。” 陆则琰看了眼盘中蟹肉,眸中寒光尽显,抬头冷斥一声,“把掌膳的给本王叫过来!” “若枫,速提秦素棉。” “是。” 苏果这才说了一句,都没反应来,差点被陆则琰的雷厉风行吓到,殿内瞬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看往高台的两人,毕竟他们是低语,旁人哪里晓得缘由。 只有坐在陆则琰上首的皇上朱澄看了个大概,他狐疑地走下宝座,到了苏果身边,“苏果,你是不是,有敏症。” 陆则琰看向朱澄,冷声问:“何为敏症,性命之虞?”” “就是与朕一般,不能食海货。”朱澄指了指他的餐案,确实没用蟹肉,“太医说,朕的敏症不危及性命,朕当初误食,在房内呆了两日,红疙瘩便消了。” 陆则琰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垂眸抿着唇,似是不悦,“苏果,你自己不晓得?” 苏果呜咽了声,耷着脑袋点了点头,“唔...我,我知道。” 她方才说完发痒,就想和大人解释的,哪知道他每次都这么大阵仗,她没来得及... “知道还吃?!” 男人陡然升高的声量,吓得苏果痒痒都忘了,支支吾吾地小声认错,“我,以前没吃过,就,嘴馋...大人,我以后都不吃了。” “呵呵,你以后连看都别想看。” 陆则琰盯着她,显然在压制怒意。他替她防别人防得如铜墙铁壁,没想到架不住小太监自己兴高采烈地往坑里跳。 苏果以为被陆则琰骂一顿,事情就会过去,但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面上也开始痒起来。 她心头一凉,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可及果然又是好多小疙瘩。 手臂上起红疹,苏果都没如此惊慌,毕竟旁人看不见,但如果脸上都冒出来,那不是真真丢死人。女子于容貌外在本就呵护,加之有嫚雅在场,她实在不想教人看笑话。 苏果捂着脸,连陆则琰的驳斥都不怕了,转过身往桌上一趴,难受道:“大人,我现在能不能回去啊。” 陆则琰本想多教训她几句,小太监不管不顾得将脸埋进手臂,俯上桌,他顿时了然,怕不是红疙瘩上脸了。 依他的脾性,他是真想说句该... 沉默片刻。 陆则琰扣住她的腰,往自己身侧拉了拉,缓下语气道:“罢了,本王不怪你。是不是脸上也有,你抬头,让本王看看到底如何。” “不要...大人,我没事,就是想先回去。”苏果的声音摩擦着衣料闷闷传出。 陆则琰抿唇等了会儿,尽量不吓到她,“听话,抬头,先让我看看。” 每次大人一对她温柔,苏果都软乎乎地拒绝不了,这次,她却尤其坚持,甚至带上了哭腔,“大人,我知道都是我的错,可,可我真的不想给别人看见!” “...” 陆则琰真是要被她气笑,自己贪吃把整只螃蟹吃完了,又要与旁人置气,是谁惯出的毛病。 他伸手抚在她额前,修长的手掌托挡住她的脸,长腿抬起将她往左一拨,直接将整个人轻拢上了胸口,安慰似的揉了揉她的后颈。 “没听见她说的么。” 陆则琰抬眸,见众人还盯着他这处,他眸色转冷,嘴角笑容凉薄,“还不给本王,把眼睛都闭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xw123456789 2个;木子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陌云倾影 4瓶;菱、anhu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第 41 章 本来还在窸窸窣窣、小声议论的人, 听到此话立时纷纷乱了方寸。 闭上眼不够, 更有人转过身去, 生怕惹怒了这尊罗刹, 有一就有二, 连嫚雅都不情不愿地被木锋拉扯转向四壁。 “小祖宗,可以了?” 苏果侧趴在陆则琰的胸膛,手从方才被他拗过来时, 就顺势抓着他的襟领, 现在终于不好意思地松开。 大人就差为她清场,她再忸怩也得有个度。看就看吧,早些被大人看完,她就能回寝卧,然后等两天消散下去就好了。 苏果边说服自己边仰起脸, 约莫是不好意思,略微缩回了点,但陆则琰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垂眸,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轻抬。 女子本来似初开桃花般粉嫩的脸颊,却生出了些不安分的小红印,像极了被虫蚁咬出的痕迹。她的肌肤娇弱, 稍稍有点刺激, 就能红出一大块, 现在整张脸跟没熟透的柿子的差不多。 陆则琰对敏症这种事闻所未闻,因着是在苏果身上,他还颇为好奇, 轻笑道:“小太监,你哪来那么娇气的病症。” 他好笑地用手戳了戳,苏果嘟囔着伸手拆挡,蹙眉嗔念,“大人!” 苏果本来还挺怕大人嫌弃,但看他嘴角快藏不住的促狭笑意,又觉得他还不如嫌弃呢。 作为皇上的朱澄,方才倒是没被陆则琰的脾气吓到。他站在两人身侧,心里疑惑,见缝插针地问:“苏果,你为何和朕一般,既不能吃杏仁脯,又不食海货。 ” 苏果从陆则琰的手掌下偏移开,探出头趴在他的肩上,朝着朱澄摇了摇头,“皇上,姆妈说是在我没记事的时候发现的,看来,我跟皇上真有缘分!” 朱澄拢眉重复,“缘分吗,朕还是觉得太巧了。” 陆则琰手护着苏果的背,闻言,轻拍她的手微顿,眸色发沉... 正当时,若枫带着摄政王府的太医秦素棉进了殿。 苏果初听名字,以为是女子,没想到对面走来的是个青袍长衫,清秀文弱的年轻男人。 他斜背着个诊包,走路懒洋洋的眼皮半搭,没甚精神地环顾左右,望到两边背对大殿站着不敢出声的人时无语嗤了声,而后径直走向中央高台。 苏果看到他身上的药箱,就猜到是太医,她当然不会躲,甚至恨不得将袖子撸起来,给秦素棉看看手臂上的疹子。 “秦太医好。” 秦素棉一抬头,看到苏果,却皱眉道:“怎么又是你。” 苏果脸上疑惑,“太医,你是认得我么?” “废话。” “...” 苏果仔细想了会儿,宫里她认识的人不多,看来也只能是因为大人才认识的她,但又字是不是含着别的意味。 苏果想细问,陆则琰却压住她的袖口,托着露出的小截的莹白手腕,打断两人的话题,“秦素棉,先替她诊脉。” 秦素棉瞟了瞟苏果脸上的红疹,翻了个白眼道:“不就是敏症,切甚么脉呀。” “急匆匆拎我过来,亏我还以为是绝世奇毒。” 秦素棉的祖上三代正儿八经的宫廷御医,到了他手里,偏偏最爱钻研毒术,甚至不惜去蜀中山林采蛇毒,后来受伤被摄政王的亲兵带回去,捡了条命,就留在了王府里挂名当个府医。 之所以认得苏果,还是要追溯到中秋那日,陆则琰怕她的女子身份被泄露出去,特意命秦素棉去救治,同这次一样 ,他都是被若枫从饭桌上揪提着过来,脚都没着上地,语气不可避免地冲。 陆则琰很清楚秦素棉不会走眼,苏果又仿佛想起了她自己的‘秘密’,手一个劲儿往后袖子里缩。 他只能松开苏果,妥协道:“药方呢。” “这点小症,喝两天紫苏水就罢了,药甚么方。”秦素棉说完不高兴地指了指自己肩膀褶痕,“你还是先看看我的衣裳,这儿,这儿,能不能让若枫提我过来的时候下手轻点儿!” 陆则琰耐着性子问完想问的,伸腿将他踢下台阶,不耐烦道:“够了,回去。” 苏果被陆则琰揽着,想起身施礼也起不来,无措地插了句:“谢谢秦太医。” 秦素棉掸了掸袍摆,应了声,抬头皱眉:“想谢我可以啊,那你告诉你家王爷,让若枫再把我提回去,我饭还没吃呢,饿的走不动路。” 陆则琰接道:“呵,若枫没空,你自己走回去。” “哼。” 秦素棉脸色不怎么好地撇撇嘴,甩袖哼了声,自己从旁边桌上抓了几块糕点,吃完两口,才摇摇晃晃走出门口。 苏果一脸的惊愕看向陆则琰,“大人,他待谁都如此吗?” 她真的没见过敢给大人甩脸色的人。 陆则琰发现苏果从见面开始就对秦素棉‘兴趣盎然’,不禁低头冷笑,“跟你有关吗?脸上一团糟,还有空关心别人。” 苏果抿抿唇垂下脑袋,全然不知自己又是哪句话惹到了大人,嗳,她都得敏症了,大人还是对她凶。 陆则琰将人抱起,扶着她的腰等她站好了才松开手,“若枫送你回去,我见完胡族的使臣,就会回来。” “是,大人。” 陆则琰想到陈凞,拢眉加了句,“太丑,别乱跑。” “...嗯。” 苏果现下巴不得快躲回寝卧,早将今日‘怎么都不会和大人住一间’的想法给抛到了脑后。再说脸这副模样,她也不想招摇过市。 陆则琰长眸点了点她的背影,唇边弧度几不可见地扬了扬。 ...... 虽说事发突然,颇教人摸不着头脑,但摄政王喜怒不定的脾性由来已久,众人除了生受,别的自是不敢多说多问。 午膳于仓促之间结束,木锋带着各大土司府的人离开,与胡族五大使臣擦肩而过时,各走各的道,未有多言语。 胡族当年和明殷朝的战事打的如火如荼、血流成河,先帝和镇北王同时消失于北边戈壁,国仇旧恨,使得殿中的气氛很是凝滞。 “我等,参见中原的皇帝陛下,我族首领须卜大单于,同让我们,向陛下问好。” 为首的匈奴使臣粗眉大眼络腮胡,褐色芢直襟式短衣,合裆裤露出个肚脐,行礼之时也只是微微弯腰,神情隐含傲慢。 朱澄容色肃穆地抬手:“平身。” “谢,皇上。”匈奴使臣操着略显晦涩的中原话,虽是谢恩,但恨不得将不爽快三个字刻在脸上。 他们并未归顺,与鄂西的土司府不同,每闰年进京无疑是种羞辱,尤其这次,他们有意试探带进一支胡族兵士,竟被斩于城门口,这般被打了脸,心情当然不会太好。 “是本王来晚了啊。”瑞王朱珵慢悠悠地跨步进殿,鄂西没有他的卫兵,是以他午前没来,但北方不同,哪怕不及陆则琰势力强盛,戍边军屯也有他几个军营,说起话好歹有点底气。 他与大单于曾偷偷修书过几封,胡族的使臣对他颜色稍缓,“拜见,瑞王。” 朱珵微笑地点了点头,撩袍坐在了陆则琰的右边对过。 陆则琰靠坐在宝座上,俊颜没甚表情,长手撑额,瞥了二人一眼,催促:“读。” 匈奴使臣明显被他的不屑语气激怒,压抑下情绪,打开手中封册开始读贡品,“皇上,胡族各部携整百箱蒲桃、 核仁、千匹汗血宝马.....” 历来就是走个过场,陆则琰想着苏果,难得心不在焉,但好几次,都被匈奴使臣投来的目光所打断,这让他很是不高兴。 他搭在檀椅扶柄的指腹有节律地轻轻敲击,在匈奴使臣磕跘读到最后一个字时,他才轻笑出声,“你似乎对本王,很是不满啊。” 匈奴使臣收起布帛,学中原人作了作揖,“摄政王,不敢。” “哎,陆则琰,来者皆是客,你何必咄咄逼人呢。”朱珵忍不住说了句。 陆则琰没理他,收手,托腮朝着匈奴人笑道:“那你老是看本王作什么,是嫌羌、氐族的领队死了不够,还想多个添头?” 匈奴使臣胸腔登时一震,他的确于读信时,偷偷多瞥了摄政王几眼。 城门口,同族领队被斩首的情景历历在目,族人被杀,他都不好回去交代,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教他怎么能忍住不看。 仗着两国不斩来使的规矩,他故意刺道:“王爷,我胡族人生在马背,少见王爷这种堪比女子,之俊美姿容,我向来,仰慕,所以才多瞧。” 匈奴人很是笃定,他自己同是男人,男人么,有多少喜欢旁人夸赞自己容貌像女子的,能言语得意,总算出一口恶气。。 “哦,这样。” 陆则琰无所谓地挑了挑眉,神色不变地从椅座上站起,连眼身都欠奉,边走下台阶,边随意道:“较之你们胡族,本王的确姿容出众,但本王今日有事,明日阅礼你再继续看罢。” 他说的心不在焉,打算将后面的杂事扔给朱珵,他还要回去看看小太监到底如何,顺道好好‘教训教训’她今天的不安分。 匈奴使臣眼见摄政王丝毫没他以为的情绪,反而还不屑地说他族人丑,急火攻心之下,他大声流利道 :“王爷说的是,我胡族男儿英勇善战,面目刀痕,满身疤创,输给王爷是应分。” 欸? 朱澄和朱珵不由得对视,他们居然不知,原来这个匈奴使臣的中原话如此流利,看来,之前分明就是装出来刻意暗讽他们的。 朱珵和他们虽有交情,但作为□□人,心里也不爽快,然而下一句,才更让他吓了一跳。 匈奴人看着陆则琰脚步不停,竟口不择言继续说:“我也不过是,有幸于十年前,见过镇北王府的大世子,当时他白袍银甲,玉肤玉骨站在马背上真是天人之貌,没想到今日见了王爷,才知道有过之无不及,镇北王家,真是一门双杰啊。” 陆则琰脚步一滞,倏忽皱眉,抬眸看向使臣。 匈奴人意洋洋地看着摄政王脸上冷下的表情,但很快他察觉到不对,因为除了他的人,殿中的中原人似乎都在听见他说大世子时,倒吸了口气。 还坐在位置的朱珵眉头猛皱,心道,这次是真的糟了。 混夷说的十年前,指的便是燕山关一役,镇北王和先帝先后不知所踪,但也有人传闻镇北王是护着先帝,力竭之下,依旧对抗千匹骑兵,最终被匈奴前任大单于斩于烈焰坡。 但无论如何,与他们同时消失的其实还有一个人,一个从来没人敢提的人。 镇北王的大世子,陆攸珩。 朱珵与陆攸珩同岁,他现在都记得,那人天资迥出,才气超群,十五中进士,满朝皆言以他凌云壮志,不出十年,必能享卿相之俸。 入翰林院三年后,值边关战事,陆攸珩随父出征,先后剿灭胡族九部,一袭白衣谋士,勇冠三军。但也是他,于万统城决策失算,陷先帝和镇北王险境,在烈焰坡折戟沉沙。 右相曾在朝堂之上,直言斥先帝宾天与身为军师的陆家大世子不无关系,年不过十九的摄政王,和此刻一般,沉默不语,走到右相身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拧断了他的脖颈,右相之位因此空悬至今。 从此往后,无人敢说大世子一句不是,再如今,大家为求稳妥,连提都不提了。 因为摄政王身上逆鳞无数,却只有大世子,触之必死。 朱珵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眼睁睁看着陆则琰一言不发地走向匈奴使臣,叹了口气,起身走上前,捂住了朱澄的眼睛。 “小叔,叔父这么安静,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朱珵轻道:“是啊。” “可是,胡族...” “你别管了。” 朱珵拍了拍朱澄的肩,“皇上,还担心他摆平不了么。” 他与陆则琰争了许多年,输了许多次。想杀了他是真,想要皇位也是真。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长久以来,陆则琰身上看不到一丝烟火气,唯有关于他哥哥,他才真的像个人。 他挡不了,也不想挡。 陆则琰走下最后一阶梯的时候,浅色褐眸中始终平静地像是一潭死水,他走到匈奴使臣面前,动作不紧不慢,左手缠上他的喉脖。 匈奴没想到他走近的动作如此干脆,嚷道:“两国,不,不斩——” 话未说完,他已被掐得涨红了脸,陆则琰薄唇紧抿成直线,盯着他,眼神忽然变得像条蛰伏以久,狠厉的毒蛇。 他的手收紧的慢条斯理,但又毫不拖沓,匈奴人强壮的身体曾有过不甘挣扎,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八尺之躯脆弱地像一团烂泥。 短短几息,陆则琰毫不费力地,掐断了他的颈骨。 尸体软趴趴地倒在后面同族人的腿上,哪怕是壮汉,也登时脚软地立不住。 他们在战场见过太多厮杀,喧嚣呐喊,血光四溅,但都不如方才的片刻安静来的瘆人,那个男人身上散发的森冷,更像是掺杂了阴沉沉的水汽,能渗进骨隙。 朱澄拨开瑞王挡着他的手掌,看着背影忍不住喊了句,“叔父!” 陆则琰没有回,他按着先前的轨迹继续往殿外走,仿佛刚刚只是折断了根挡道的枝杈。 殿外,黄昏夕下,两团晚霞如烈焰般烧灼,似两个曾经轻狂的少年,意气风发。 陆则琰冷着脸,翻身骑上一匹快马,在往山栾道口,他终于垂眸,开口说了许久之后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我回来之前,守着她。” “是,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对,副cp是哥哥。 王爷年纪就是青年,二十七八,哥哥大三岁~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符同学 1个,破费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怪兽、吴磊的老婆、言言、晴大大、温度、唐唐、不羡陆长宁 1个,破费了~~ 第42章 第 42 章 九月, 花事已休, 天边灿金色的残云画出芍药的形状, 似少女心事一般剔透而脆弱。 苏果换了件更宽适的常服趴在窗棂口, 半张脸埋进叠着的玉色双臂上, 侧头望着远处的云出了神,心里却是空荡荡的。 诶,她低低叹了口气, 暗忖: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啊。 正是酉时初, 远远地传来一道马蹄嘶鸣,莫名让人有些心悸。 苏果看了眼便收回了视线,眼巴巴地继续盯着廊庑尽头,等到天色渐暗,终于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 她心头一喜,忙跑到门外,但很快在看清了来人之后,微扬的嘴角复又落了下去。 “是安洛啊,你怎么来了。” “我听闻你得了敏症,说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阵青衫如风, 虚影站定在廊下, 赫然可见便是额际蹭蹭冒汗的陈安洛,他腰间玉佩轻击扣带激起叮咚声,因为走得太快, 还略有些喘。 苏果看惯了陈安洛平日里慢条斯理、仪容肃整的模样,这次因着关心她而变得如此仓促,她顿时觉得不好意思,小声道:“嗯,是我自己嘴馋,吃了八爪蟹...” 陈安洛听她愈弱下去的声线,不得不忍着脾气温声:“你明知不能食海货,为何还要用,在你眼里,敏症难不成是小事?” “还有,昨晚也就罢了,为何今早还不回来?你不知道我....我和李荃有多忧心。” “我这些日子与你的叮嘱,你从来都当耳旁风,果儿,你真是---” 陈安洛的失望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他秀气温润,皱起眉来,略下垂的眼角不似生气,反而更像伤心落寞,看 得苏果愧疚不已。 她伸出青葱两指,歪着脑袋凑上前,捏住陈安洛的宽袖摇了摇,“好了,安洛,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你不要生我气了。” “我不是生你的气,是生自己的气。” 陈安洛意味不明地叹了声,也不等苏果转过弯儿来,重又开口道:“方才摄政王进了不岁山,剩下三日都不会回来,你与我回去。司设监的杨总管业已为你腾出一间空屋,你现如今带四品虚职,绝计无人敢怠慢你。” 苏果后半句都没仔细听,揪着袖袍的手一松,惊讶出声:“安洛,大人——你说王爷他进了山中?” 明明说好教她等的,大人从来都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啊,难不成发生了甚么大事。 陈安洛瞧她对陆则琰如此上心,心中一闷,转头面无表情地解释:“他是摄政王,京畿营的兵将只认他,他不进山,怎么对蛮夷人等行震慑之效。” 原来大人为了正事,苏果松了口气,她还真的怕自己又惹了什么祸,毕竟是她中途犯了敏症临时离席... “那王爷会同我们一道回宫么?” 陈安洛摇摇头,“果儿,你不觉得你最近太过关心摄政王了么。” 苏果也意识到自己有些逾矩,低下头借着撩耳际的碎发,往门下阴影躲了躲,遮掩住颈后绯红。 “是因为王爷在狩猎场救了我。” “那你跟不跟我回去。” “可是,我想呆这儿等王爷回来...” “罢了。”陈安洛有些烦燥,忍不住打断:“总之,他这几日进山练兵都不会回来,你若要执意呆在这儿 ,我也拦你不住。” 二人沉默良久后,他缓了缓语气,“果儿来,让我看看脸上的红疹如何。” “噢。” 苏果从来没怀疑过陈安洛对她的好,只当是自己哥哥,此刻自然仰着小脸卖乖地走上前,“安洛,你看,这次真的出了好多红疙瘩,可难看了!” “而且吃完那只八爪蟹,身上就扑蹬冒起来了,以前姆妈说我小时侯不记事犯过敏症,我还不信呢。” 苏果檀口微张,在那儿嘟嘟囔囔的,纤白的食指还献宝似得到处指,仿佛这些疹子是她的战绩,全然不怕自己‘丑’到别人。 陈安洛凝眸看向苏果红彤彤的双颊,丰肉微骨,容则倩丽,不知觉目光就移上了那桃瓣粉唇。 “安洛?”苏果看他呆愣的模样,还以为是被自己丑到了,在他眼前挥挥手。 陈安洛这才惊醒,慌忙地收回视线,向后踉跄了一步,“嗯,你药,药吃了?” “吃了,太医说没两天就能消下去,不碍事。” “嗯,那我就,就先回去了。” ... 苏果在房内呆了两日,按时敷药,敏症褪下不少,只不过食用清淡,加之睡得不安稳,脸色并不好看。 “果子,你是该多吃点儿。”李荃抱着漆色食盒盖,半撑在楠木桌台上督促苏果用饭。 “安洛不知道为何,前日从你这回去,脸就通红通红的,你跟他说什么了?” 苏果点头随意应了声,“他好像被我的红疹吓到了,还往后退了好几步呢。” “不会吧...”李荃摇摇头,秀气的脸上写满了‘不信’。 “对了果子,你家王爷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他在山里不眠不休,火气还大得很。” 苏果刚听完前半句‘你家王爷’,来不及羞涩,急忙问道:“王爷怎么了,你是听何人说他火气大的?” “送膳进山的小太监回来与我们说的呀,食盒都摔了好几个了,说是没见过王爷发那么大的火。”李荃挠挠头,“无缘无故的,摄政王的脾气可真大。” “王爷才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苏果不自觉地反驳,百兽祭本就是为了警示诫告外族,山中的排兵操练必不可少,大人一定是因为公务烦心了! “是,是,王爷最好了。”李荃调侃地笑了笑,用肩膀碰了碰苏果,“嘿嘿,要不然你去试试送膳,王爷肯定不舍得摔你的碗。” 他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苏果却仿佛得到了启发,竟是低头认真思索起来。 她本来见不到陆则琰就睡不着,现下听说大人还正发着火,顿时更七上八下,五味杂陈。 哎,要是能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小荃子,你说得对。” “啊??”李荃喝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我随口说的,你真的要去啊,那安洛不得打死我。”李荃见苏果下了决心的神色,苦着脸叫唤。 苏果的心思单纯,只道是陈安洛担心她安危,“免得安洛担心,要不就不与他说了?” “可是...”李荃看着苏果满眼期待地盯着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那,那好吧。” 门外一道暗影长久不动,随后又消失在晨曦光照里。 ... 第43章 第 43 章 经过狩猎圈一事, 苏果在整个不岁山是‘一战成名’。 还有谁猜不到苏果的‘身份’, 虽则明着不议论, 但都将她默认是为摄政王的男.宠, 对她前去送膳一事自然半分异议都无, 甚至司膳太监们反而松了口气:前两日都骂回来两拨人了,没人想再去触那个霉头。 不岁山的山口在围场以西,入山前半段山道绵延却并不陡峭, 越往上道越窄, 单马能行,马车却不可。 宫人太监身份低微,多是家里穷困被送进宫的,自然不会骑术,因此最后数里便需要他们依列徒步。 京畿营的兵将随手打猎就能解决餐食, 皇上年纪尚幼,开头两日去露了个脸之后亦留在了行宫内,是以今日送的膳食主要是摄政王和一些外族,拎的食盒并不繁重。一路上苏果和李荃有说有笑,旁的小太监见她并不摆官架子,渐渐地也就轻松起来, 叽叽喳喳地比不怕人的野雀儿还热闹。 秋风阵阵, 群雁成行, 萧索之余,漫山遍野还能看见冬青树依稀的绿意,十几个小太监排成双列, 属中段的两个最是眉清目秀。 苏果自小生活在菉葭巷,山中腹地是头一次来,哪哪儿都觉得新奇。 “李荃,那是什么?”她青颦一挑,往南边老树杈上的‘大泥包’努了努嘴。 李荃看了眼,笑道:“果子没见过么,这是野山蜂的蜂巢,我以前进山常打下来吃,可甜。” 苏果疑惑不解,“秋日它们还要采蜜?” 李荃摇头道:“四季都有山蜂,但秋冬它们不采蜜,都冻晕了躲在蜜巢呢。蜜啊越冻才越甜。像这种大山头,你寻个背风处有洞的老树,坎坷的山河堤岸也行,一找一个准!” 李荃大概是想起自己儿时的过往,得意之余有几分失落,不过他笑了笑,很快地将情绪给揭过了。 “野蜜最是甜而不腻,待我们送完饭食,回头我就给你把蜜舀出来。” “你还会采蜜啊。” “当然了!” 苏果自是用过蜜糖,以前姆妈时常给她做香蜜茶,进宫了没机会饮,她都忘了这个。 蜜糖比饴糖要甜,野蜜定然更加甜,大人最喜欢甜食... 苏果看了看手里要送给陆则衍的食盒,心里冒出个小念头,鬓发半遮住的耳朵,悄默默染上一抹粉。 她不好意思地朝向李荃,颇有几分忸怩,“李荃,能,能不能现在就帮我把蜜给采下来啊?” 李荃第一次见苏果这么馋嘴,好笑道: “果子,这么急?” 苏果低头捏了捏指腹,低声呢喃,“我想顺道给王爷带去...” ——半柱香之后。 “啊!——” 挤窄的山道上,一边是提前安置好的整整齐齐的漆色食盒,另一边则是尘土飞扬,阵阵‘兵荒马乱’,挂着蜂窝的那棵老树枝杈零落,掉在地上蜂窝也碎裂了好几瓣。 十几个小太监抱着头四处乱窜,满面惊恐地纷纷往树丛里躲。 “怎么都还是活物!” “哎呀,它们还没冬蛰??” 方才李荃无比自信地拍着胸脯,一杆子就打了下去,谁知道一涌而出一堆褐蜂,数目虽不多,但个头比宫里养的大了两倍,山中野物都毒的很,被蛰一下怕是能晕过去。 “果子,来,跟我跑。” 后面追着蜂群,李荃带着苏果狂奔,辨不清方向就一直往前走,正好看到了个小小水潭,他病急乱投医,挥开眼前缠着他的数只褐蜂,‘扑蹬’就跳进了水中。 不怪他心急,那些山蜂跟能认出始作俑者似的,只盯着他追,苏果倒是运气好,也不知何故,到她眼前的褐蜂要么转个弯儿掉下去,要么就缠上李荃,所以她看起来手忙脚乱,其实根本伤不着。 话虽如此,来不及多加细思,苏果还是本能地重复李荃的动作,一鼓脑也往前冲。 “果子,你也下来,它们怕水!”李荃说完这一句,连忙将头闷下去憋气。 “嗯!” 若枟躲在暗处,都没想好要不要直接出现带她走,就看到小太监一个猛扎子,明晃晃冲进了水潭。 若枟有些无语地看了眼手中几十颗小石子,顷刻之间尽数扔出之后,然后隐在树影后朝天放了一支袖箭。 ... 山中水潭呈细长型,既窄又浅,堪堪及至苏果的脖颈。 “好像没有了...嘶...” 初秋山里的泉,冷冰冰的冻得苏果浑身打颤,头发在方才埋头时碰了水,湿漉漉沾在鬓边。 李荃终归是男子,没有那般畏寒,他往苏果站着的朝向挪了挪,歉意道:“果子,都怪我,你冷的话,要不抱着我吧。” “不,不用了。”苏果发着抖忙不迭摇头。 “那我先起来,看看还会不会引到山蜂,要是真的没了,你再跟着起来啊。” 李荃看了眼缩在一角的苏果,咬牙先爬上了潭边,其实现在出水被风一吹,要比在水里还冻,他为难地回头劝道:“果子,要不这次你先回马车上吧,马车里有汤媪。” 苏果瑟瑟发抖,一边低头看了眼,幸好衣服穿得厚,沾了水倒也显不出身段,但是这幅模样,还是不要去见大人了。 她苦兮兮一张脸,哆嗦道:“嗯,那李荃,你先走吧,我等会,自己走,走回马车那儿就行...阿嚏!” 李荃也万分后悔,原不过是想在果子面前露一手,哪知道都过重阳了,山上的野物还未冬蛰。 “我先去送膳啊。” “嗯。” 苏果费劲地点了点头,咻了咻发酸的鼻子,就在此时忽尔闻得远处铎铎的踩踏声,她抬起头循声望去。 西边婆娑不定的树影后,是一条人为开凿出的山道,山道尽头驰来一匹红鬃烈马,那马儿锋棱瘦骨,眼大位高,眸澈而深,奔腾的蹄步之间,傲气比寻常人还甚。 马背上的男子,高大挺拔的身躯携裹于青铜质扣的盔甲之下,铁片连缀,英姿凛然,直到潭池前才收手停下须臾。 寒光闪闪的古色面具被他修长如玉的单手摘下,露出的容貌极致俊美,镂刻般精致的五官带着转瞬而逝的疏离,狭长凤眸,瞳色如墨深不见底。 “大人...”苏果仰头,错愕地看着马上的男子。 陆则琰居高临下谛视向潭池中的小小身影,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骑马侧绕,旋身下腰一搂,轻易地便将苏果拎扶上了马背。 他这两日心情的确不如何好,但看到小太监‘千辛万苦’地跑来找他,倒也有几分不如何熟悉的愉悦之感,只是没想到,短短几十里的山道,竟还能被她折腾出花样。 陆则琰勾着她的腰,垂眸看着她摇了摇头,“小太监,你可真不安分。” 苏果既觉歉疚,又因坐在马匹上畏高,只得紧紧抓着他的腰,小声道,“大人,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陆则琰轻笑,扯着缰绳将马换了个朝向,“自然是怕你惹祸,派了人盯着你。” “...”大人又在戏耍她了。 苏果全身湿漉,刚见到陆则琰还分散了部分注意,没觉得那般冷,现在迎风阵阵,顿时招架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陆则琰顺手将手中面具往苏果脸上一罩,替她挡住了部分寒风。 而后,他瞥了眼从看到他开始便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身上同样沾满了水的太监,似笑非笑,“你叫什么名字。” 苏果初见大人又惊又喜的劲儿还未消,立马献宝似的抢答道:“大人,他叫李荃。” 陆则琰垂眸看了她一眼,“本王问你了?” “...” 李荃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方才没喊出声全因不够确信陆则琰的身份,毕竟,堂堂摄政王为了个小太监,操兵途中策马赶来,好像颇有些不可思议。 如今确认了身份,岂有不喊的道理。 “奴婢李荃,叩见王爷。”李荃低头跪着不起身。马背上的男子黑铁铠甲泛着寒光,无意间释放的气势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说罢,为何带她下水。” 李荃平日里没个正形,吊儿郎当,但对着摄政王却绝不敢放肆,斟酌后一字一句道:“启禀王爷,是奴婢想舀野蜜,惹了山蜂才连累的苏公公,还请王爷责罚。” 苏果正在拨弄面具的耳钩,听到此处又忍不住仰起头插嘴,“不是的,是我,我让李荃做的,不关他的事。” 她的声音绵软,沾了水的小白花,眼巴巴替人求情的姿态,实在是颇惹人怜。 陆则琰觉得刺眼得很,低头覆上她耳廓,冷声道:“你再说一句,本王就杀了他。” 苏果闻言立刻就噤了声,坐在马背上顺着鬃毛自顾自地捋起来。 李荃离得远,虽说没听到这句,但他眼看着摄政王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里当真是急,果子怎么就那么笨,这时候帮他说话,这不是害他么! 他连忙补救,“王爷,苏公公也是听奴婢说蜜越冻越甜,想舀了给王爷泡茶,这才差遣奴婢办事,奴婢事情没办好,绝计不敢推诿。” “说是下水,但奴婢与苏公公,还隔着这么———长的一块河石。” 苏果觉得李荃好生奇怪,他们是靠的不近,但哪来河石啊,为何要骗大人,不过她现在不敢说话,自然也不会开口。 陆则琰到此时才脸色稍霁,眼看苏果还在微微打着寒颤,他也无心滞留,“下不为例。” “奴婢谢过王爷。” 李荃很清楚,摄政王看在苏果的份上,自然不至于真要他的命。只是他不明白,他和苏果皆是太监,一道下个水怎么了。 跟安洛似的,以前一听他想带果子去混堂司,就急的骂他。 李荃拍拍身上沾的泥,起身看向两人骑马渐远的背影,撇撇嘴心道:真不懂他们。 难不成,苏果还是女子么。 ...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写,所以一直在前后的修,抱歉哈。 第44章 第 44 章 四周群岭巍峨, 山峰挺秀, 石径盘旋, 奔腾的马蹄却如履平地, 毫不颠簸。 苏果畏高怕冷, 身上披着从马匹侧袋里捣鼓出来的厚布风旗,于领口处扎了个小揪揪,双手则小心翼翼地攥着陆则琰的腰臂, 生怕自己掉下去。 “大人, 前面是不是就要到营地了。”苏果一开口,鼻尖满满是青铜铸器特有的土锈味,闻的她胃腑泛酸。 张牙舞爪的可怖面具后面,发出的声音却是温温柔柔,半点都不相衬。 大概是她说话细弱被吞没在风里, 陆则琰似乎没有听到,苏果便按捺不住微微起身远眺,果然,离得愈近愈能看清地处半山腰的营寨。 营寨是宫里派工匠凿出的平地,崎岖的山面铺了层碎石勉强找平,很是粗糙。大大小小的白帐约莫有二三十个, 离之不远的山林深处, 兵刃既接的动静不断传出, 当是在操兵练阵。 高哨台上守卫兵士,手持笔直的长枪,一左一右, 远远见到陆则琰骑马而来时,便整齐划一单膝跪地,目不斜视地放行。 摄政王的营帐处于尽头最深处,蓬顶支柱以三根朱色粗圆木,铁索勾拉成的中心向外架出道道横梁,再铺上布幔,内外浇涂桐油,最后垂地的部分则分别敲上竹钉,坚固程度比起砖墙宫殿,竟也不逊色多少。 陆则琰动作利落地抱着苏果翻身下马,他瞥了眼右侧跟了他许久的暗影,挑走了苏果的面具,将她轻轻往前一推。 “进去等着我,这里不可乱跑。” “是,大人。” 苏果不用问都能猜到大人还有事要办,他既穿着铠甲,不远处又在操兵,大人定然是要回去督军的。 二人平日里稀松平常的对话,守门的两个侍卫听完瞳孔震了又震,视线相撞之后不约而同地往两边错开目光,彼此心照不宣:他们见到了,见到了!这个就是王爷传闻中误闯狩猎圈的男宠啊! 苏果哪里晓得路人的腹诽,向两人轻轻颔首之后,便走进了营帐。 帐内陈设比她想的还要简单,几张竹制案台和扶手椅,一张纱罩矮床连着数跟木架,连她本以为会有的暖炉薰笼都瞧不见。 “阿嚏!” 苏果从小养的好,体质并不弱,但也禁不住裹着湿衣几个时辰,再加上内里裹胸布贴着胸背,就怕继续下去,在山里得了温病。 她掰扯手指,算了算现下是巳时,大人若是去操兵,少说也有一两个时辰才回来,那她是不是可以先脱了衣衫晾一晾,反正大人的帐篷,也没有别人敢进来。 “阿,阿嚏!阿嚏!” 苏果的颞颥穴突突地跳,她再顾不得许多,绕到床前解开襟领,将束腰并着褪下的外衫裹布一件件抻开,铺在案头和木架上,紧接着钻上床,用软被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当然,她也不忘辨别深山传来的兵士操练声:只要这声音不断,大人就应当不会回来吧... 被子里暖烘烘,苏果就这般想着想着,困意袭来,昏昏欲睡。 陆则琰撩帘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小太监舒服地眯着眼,霸着他的床,抱着他的被子,把自己包的像个白乎乎的汤圆,倒在枕头上,睡得安安稳稳。 陆则琰无声地笑了笑,小太监倒是会享乐。 他心念一动,走上前,弯腰捏了捏苏果的脸蛋。 苏果闻到了陆则琰手上淡淡的苏合香,不自觉蹭了蹭他的手心,嗯,是大人的味道。 ... 苏果在行宫前两晚都睡得不怎么踏实,这次难得睡得那么沉,迷糊地侧转个身,近在咫尺的竟是心中朝思暮想之人的无俦俊颜。 往下是干净服帖的银色绸缎中衣,质地极好,往上是墨色长发散在微敞的领褖外,慵懒而随性,与先前盔甲加身的冷硬气质大相径庭。 他阖眸轻寐,长睫覆眼,肌如细瓷白净,容色端得是俊美无暇,如画卷摘录所言,悦怿若九春。 苏果只觉身在画中,晕乎乎地躺在云朵里,满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忍不住伸手描勒,顺着男人眉峰往下,于眼尾处轻轻向上勾划,她最喜欢大人的眼睛,是无人可比的好看。 可是,为何摸上去还是暖暖的? 苏果一个激灵,眼睛豁然睁大,手蓦地一滞,是收也不好,放也不好。 她哪里是在做梦,分明就是大人本尊啊! 苏果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看向自己,还好还好,被子捂的很紧,里衣也规整。她不着痕迹地往床内挪了挪,妄图拉开点间隔。 然而还没等她松口气,腰上便是一沉,连人带被的又被捞回了原处。 陆则琰阖着双眸,带着鼻音的语调拖懒,修长的手臂状似随意地搭在隔着软被的苏果的腰上,“既有本事在床上等我,现在逃甚么。” “啊,大人您醒了啊。” 苏果被他说的面红耳赤,缩在被茧里进退两难,忙不迭解释,“大人,我,我只是在等衣裳干...不小心睡着了,绝无别的心思。” “没想勾引我?” 苏果红着脸,脱口而出:“当然没有!” “啧,真没出息。” “...” 苏果紧张了一阵,但见大人只是抱着她,也没其它多余的动作,渐渐定下心来。 她蜷着身子朝向陆则琰侧躺,两只手由内捏着被角,犹豫许久后还是开口询道:“大人,前两日,是不是有人惹你生气啊?” 苏果寻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过来送膳,其实最想问的还是这句。官场的弯弯绕绕她不懂,但关于大人的事,她的好奇心总会一涌而出。 陆则琰闻言,终于缓缓睁开眼睛,他狭长深邃的凤眸,暗金色的瞳线忽黯忽明,“怎么,是谁又跟你说了什么?” 苏果老实摇头,“大人的事,无人敢议论的。” 陆则琰眼底的幽光一闪而逝,他单手支起额角,手肘抵在床头锦枕上,垂眸似笑非笑,“哦,原来是小太监关心我。” “那大人待我好,我当然也,也关心大人了。” 苏果没发现被转移了话头,自顾嘀嘀咕咕给关心找藉口,“不止我,膳房的太监们都担心,大人好就是朝廷好,朝廷好就是...” 她絮絮叨叨扯了半天,一抬头,发现陆则琰正凝神盯着她细瞧。 苏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大人,我脸上有脏的么?” 陆则琰没回她,只是更靠近了些,近的能看清女子脸上白细的小绒毛。 一张细看之下更觉绝色的脸遽然靠上来,苏果显然有点招架不住,想退,奈何腰上被箍紧着不能动,最后只能被迫地接受他的目光。 大人到底要做什么,苏果不知为何,忽尔就想起了那日在宫里书房中的景象,他也是这般靠近... 难不成,大人是想... 周遭气氛凝滞,苏果紧张地耳边尽是自己如鼓的心跳声,隐隐带着的期待,使她又羞又燥的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难以抉择。 若是矜持些,她是不是该别过脸去,可是,万一大人以为她不愿意呢。 再说,她现在是男子身份,还是个太监,大人这般举动到底是何意思,她到底该不该拒绝啊。 苏果心乱如麻,索性不管不顾地闭上了眼,要不然就,就当还在做梦好了... 一个在那兀自天人交战,另一个却是一脸‘无辜’。 陆则琰的本意是想看看苏果脸上的红疹好了没,可他愈凑近就发现苏果愈发不对劲,尤其脸颊红的如两团火烧云霞,最后还不知怎的闭起了眼睛,小太监莫不是以为,他要亲她吧? 真好玩儿,他不知情的,难得做了回君子。 陆则琰一脸兴味地勾起唇角,就着这距离不进不退,佯装不懂地开口道,“小太监,我不过想看看你脸上红疹退了没,你闭眼睛作甚?” 什么?红疹?? 男人的话在苏果脑海中轰隆一声,她如梦初醒,啊,原来大人凑近只是要看她红疹好了没,根本不是她想的那些么。 女子倏忽睁开的美眸,在短暂茫然几息之后,开始流转起既委屈又羞人的情绪,挺翘琼鼻下,贝齿轻咬粉唇,满满是会错意的尴尬羞赧。 自作多情的心事像是被从暗处角落拉出来鞭笞示众,恼的她无地自容,最难忍的是,大人还依旧靠的那么近,教她无处可逃。 “我,我就是又困了。” 苏果极快地说完,手上捏着的被角越拉越上,恨不得盖住整张脸。 就在此时,陆则琰轻笑了一声,伸出骨节分明的食指,搭上她逐渐拉上去的被盖,往下一压,逼着她重露出面容。 苏果敛了敛眸,尽量收住方才的情绪,看着陆则琰轻声道,“大人,不用再看了,红疹真的都消了。” “我知道。” 苏果不明所以,“嗯?” 陆则琰抬起她的下颚,探身凑近,嘴角轻勾,“这次,是我想亲你。” 作者有话要说:太久没写了,来来回回的改,又卡文,所以发的不太定时,抱歉了。 但是这本肯定会写完的。 好久不见呐....朋友们。 第45章 第 45 章 “不要?” 陆则琰挑了挑眉, 抬着女子下巴的修长指节故意收了点势, 慵懒地斜躺着, 长手托腮。 他身上带着一贯的苏合香, 浅浅的尤其好闻, 苏果想起了前两日,坐在他怀里喝果酒那次,好像也是靠的这么近。 她止不住恍神, 思绪不知飘散到何处, 直到听到这句突兀的问句,依旧是睁着杏仁似的圆眼睛盯着他懵懵懂懂。 陆则琰望着苏果笑意更甚,怀中美人,明艳而娇憨,若再坐怀不乱, 那才当真是暴殄天物。 营帐外约莫快至黄昏,透过被桐油涂刷过的白色帐布,泄漏出少许微光,幽暗暧昧的气氛恰如其分,人影正在欺近... “咕————” 由胃腑发出的冗长而低幽的声响忽然打破了一室的平静,两人本就四目相对, 此时更是连眨都不眨, 对视了几息, 随之即来的是男子爆发出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 “.....” 陆则琰松开了手,笑话她,“小太监, 你怎的饿成这样?” 苏果赧然得不得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方才就躲进被褥呢,她低头揉了揉被陆则琰捏出红痕的下巴,半张脸缩进软被,声音透过几层棉绸,愈加软乎乎的,“就是稍,稍有些饿...” 她一个人在行宫,没甚食欲,顿顿饭食都是李荃盯着她硬吃下去,没想到在大人这不但睡得好,连胃口都变大了。 陆则琰笑够了,拍了拍她,“起来,本王带你去用晚膳。” “去哪儿啊?” “我还能拐了你?” “...” “唔....那大人,您能不能转过身去,您知道的,奴婢身上有火疮,难看的紧...” “谁说我要看你了,快给我起来。” 没等她说完,陆则琰懒懒地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下床踩上屐鞋往桌案走,顺手翻开一本折报。 苏果心里颇有感触:大人果然是很嫌弃她的‘火疮’啊。 ... 挂着衣裳的竹架离得不远,苏果轻快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攀下床榻,几乎是同时,陆则琰单手拎着本倒挂的册子,散漫地旋身,向后半倚在桌角,饶有兴致地回盯着她。 另一边浑然不觉的苏果,还踮着脚尖在架子上东摸摸西蹭蹭,幸好她将裹布藏在最底下,一打眼望过去看不出名目,至于晾不干也在她意料之中,毕竟这儿没有暖炉。 可是如此一来,裹布与刚脱下来时没两样,随意一拧,还能在手上留下水渍。 所谓‘由奢入俭难’,苏果刚从暖融融的被窝里出来,她犹豫了好半晌,还是下不了手缠上身。 正巧之前披在身上的风旗也一并挂在架子上,笔划了布宽和厚绸质地,她的脑海中顿时冒出了一个机智的念头。 于是,陆则琰眼看着苏果‘深思熟虑’之后‘终于’将象征他身份的九旒龙旗裹在了她自己的身上,九条垂旒还被她很是嫌弃的戳了几下,塞进侧边... “大人?” “嗯。” 苏果正好背对着他,难以察觉到视线,她边扣起衣裳边问道:“李荃有没有回去?要不我与他一道回膳房,这样就不必劳烦大人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睡那么久,方才糊里糊涂地,都忘了自己原本是来送膳的。 陆则琰嗤笑一声,“烦都烦了,去哪里学的半途而废的毛病。” “...” 若论言语,苏果就没一次说赢过,当然了,她也不敢赢。 拾掇得差不多了,苏果低头环顾周身,确认没有问题,最后将头发束拢扎进花翎帽,露出光洁的脸蛋,俨然恢复成了那个清秀的小太监。 “大人,我好了!” 陆则琰闻声‘才’转过身来,他身上还是那件绸质中衣,垂顺服帖地勾勒出颀长的身段,回头半张俊容,狭长好看的眼尾瞥了瞥苏果,“嗯,去柜子里替我拿件外衫来。” “是。” 整理好了身上衣物,苏果比初时笃定安心了许多,打开柜门挑了件朱红色稍厚的锻底右衽直襟,乖顺地提起衣角,一路捧着送到陆则琰面前,埋首恭恭敬敬地奉上。 陆则琰原本都要伸手接过,看着她弯腰时露出的粉嫩耳际,便起了心思想逗她,“小太监,这里就你我二人,你不伺候本王更衣么。” 闻言,苏果侧仰起头看向陆则琰,犹豫小会儿,“是,大人。” 陆则琰眉梢一挑,他倒是没想到,苏果性子忸怩,极易羞恼,往日这时,她就算嘴上不敢顶撞,也总会寻些由头避开,这次竟然很是干脆。 其实苏果心里有分寸,今日光送个膳就惹得山上鸡飞狗跳,方才又有那等不雅之事,总之面子里子她都丢光了,实在不想瑟瑟缩缩地再教大人不高兴...... 只是,她虽进宫当了小太监,奈何开始是个守门的,后来进尚膳监,被几个大公公宠着,做的更是茶室记账之流,未曾伺候过谁,也不知这事儿有何讲究,大人身上,是不是有不能碰的地方呀... 苏果垫着脚尖,捏起衣领小心地绕过陆则琰的肩,替他套上宽袖,生怕碰到他,整个人恨不得张开成个“大”字。哪怕是免不了触碰,她也都是快速弹开,她的心思单纯,反正不碰着总归不会是错的。 陆则琰是玩心忽起,并不是真要人服侍,但看她对他的身体避如蛇蝎,反而不想轻易放过她。原先弯腰就着她的高度,此刻也站直了姿态。 如此一来,苏果更是够不着了,更了一半的衣衫,从苏果手里倏忽滑走,半挂在了陆则琰身上。 她使劲挺直腰杆还是不便,不得已之下,她只能小声请求,“大人,您略微等我一下。” 陆则琰皱眉瞧着苏果哒哒哒地去床榻板上搬了张矮凳,又哒哒哒地小跑着过来垫在脚下,其实他只是想叫她开口央着弯个腰身,小太监真是没眼力见儿... 苏果做事专心,目不斜视,右手捻起剩下的那只宽袖绕过陆则琰的颈后,将衣衫契上他的肩,左手则抻开袖口的暗褶。 女子的动作很轻,生疏却细致,既小心又柔软,陆则琰从来都没让谁伺候过更衣,没想到,滋味还不错。 好不容易套完外衫,接着得上腰封。 陆则琰的身量,苏果在华清池那日记得很是深刻,宽肩窄腰,高挑秀雅,此时她踩着凳视线偏高,恰好落进男子衣带襟间,朱红色的衣衫自是衬出他的锁骨肌白如玉,晃眼非常。 苏果不小心看了一刹,便不复方才的镇定,手忙脚乱,连玉蹀躞都扣错了好几回。 陆则琰见她慌慌张张,莫名觉得好笑,索性牵起苏果的手,带她搭上腰际玉扣,就着她的指尖教她拨鞓,幽幽出声,“如何,难不成我身上是有刺?平日与那帮太监们拉拉扯扯,也没见你收敛。脸皮厚的本事都用在了别处。” 苏果羞恼的同时,隐隐有些不服气,“大人,我没有与谁拉扯,再说...”她哪里脸皮厚了! 陆则琰挑眉,“再说?” “唔,没什么。”大人真是不讲道理。 话音刚落,陆则琰像是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轻笑一声,“小太监,你信不信,我还能更不讲道理。” “什么意——” 苏果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低头就看到陆则琰伸出长腿,直直往凳腿的位置踢! 她都没敢驳嘴呢,大人这就要罚她了?? 苏果吓的既想从凳子上跳下去又觉得跨步走下去更快,瞬息之间来不及作出反应,除了闭上双眼。 反正那么矮,摔下去应当也不疼的。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意料之中的失衡感并没有来,下颚却被捏得一紧。 缓缓靠近的气息温热,触探描摹着唇线,唇瓣被覆上了微凉。眼前漆黑时,感受被无比放大,甚至连最轻微的噬咬,都使人酥麻无力,苏果再后知后觉,也晓得大人在对她做什么事。 陆则琰暂缓停下,转而靠近她的耳畔,嗓音喑哑,低沉的笑意仿佛是从胸腔中发出,“还敢不敢,偷偷骂本王。” 苏果双颊浮起红蕖,眼睛还未睁开,耳廓却早已燥红,“不,不敢了。” 陆则琰半搂过她的腰,将她从矮凳上带下,轻笑道,“你若还不睁眼,我可就要继续了。” 苏果轻轻‘哼唧’了下,却是生生抿着唇,阖眸未动。 “这种时候,倒是很诚实。” 陆则琰勾唇笑了笑,倾身而下... 第46章 第 46 章 帐内一片狼藉, 书案上的砚台书册俱是噼里啪啦地散落在地。 “奇怪, 王爷方才是不是打那个小公公了, 外面都听着声儿了。” 正在打扫的守门侍卫狐疑地开口, 马上被另一个捂住了口, 嘘声道:“你不要命了,敢议论王爷,他们是什么关系, 还犯得着要你乱揣测啊。” “...” ... 马背上, 苏果无力地耷拉着,方才掀开了幕帘才发现天色已近黄昏,所以她竟是睡了好几个时辰,也难怪肚子饿出声,当真是把前两日缺的觉眠都给补了回来。 饿的没力气就罢了, 大人还抱着她在桌案上... 这次来不岁山,她与大人似乎更亲密了些。本来么,旁人都怕的大人物,却不曾因她的身份而轻贱她,还救了她许多次,于她的确是与众不同。 披着太监的假身份, 苏果时常也安于现状掩耳盗铃, 纵是不矜持, 那也是小太监苏果,而不是菉葭巷的女子苏果,可这样又能瞒得几时。 大人, 到底是如何想她的呢。 想想自小生活在窄巷院子里,最复杂的心思不过是骗姆妈多煮一碗蜜糖蒸蛋给她,哪有现在这般思绪,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烦恼。 苏果舒了口气,无意识地向后靠在男子胸口,半敛眸走马灯似的经过山里漫野的柿树,借着落日余晖看起伏山脉,静谧安稳,很能让人忘了自己身处在哪儿。 倘若这条山道没有尽头就好了... “在想什么。” 苏果摇摇头,“大人,您养了衔蝉多久呀。” 陆则琰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挑眉道:“去年波斯使臣进宫时带来的,怎么?” “那,假如,大人以为衔蝉是只公猫儿,但其实,它不是...”苏果说得为难,磕磕跘跘的,蓦地泄了气,“罢了,大人不必理我,是我在说胡话。” 陆则琰抿唇,低头看了苏果一眼,意有所指,“衔蝉曾打碎了本王最喜欢的花樽,也曾抓伤过本王,但它还是好端端活着。” “不管它做错何事,我都不会与它计较,不管它伤了谁,也无人敢与它算账。” 苏果被说的有些好奇,侧身往陆则琰那儿挪了挪,“大人,是因为,你很喜欢它么。” “因为,衔蝉是摄政王府的。”陆则琰没有停顿多久,继而道:“你也一样。” 苏果听了这句,差点就想将她的身份吐露出来,可是,人与猫怎么会一样,猫崽不会骗人,而她却的确诓骗了大人。 “大人,我其实...” 苏果开口的刹那想到了许多,要从哪讲起呢,从她莫名其妙地进宫,还是莫名其妙地被关在幽霞宫,那所有细枝末节,看似毫无章法,但织着一张看不见的网,将她拉进一个未知的危险漩涡。 如果她于大人不过是如他口中玩宠,又何必更麻烦他。 陆则琰拉缰绳的手微拢,垂眸道,“怎么不说了。” 苏果向后汲取了那份熟悉的熨烫温度,掩饰住情绪,软声道:“没什么的,我就是饿了。” “是么。” 陆则琰双眸微眯,片刻后,双腿忽然夹了夹马腹,高喝一声,马匹似乎能听懂人话似的,猛地往前冲刺。 ... 山路疾行不过约莫半柱香,骏马仰上长鸣一计,缓缓停住了马蹄,苏果应声抬头。 不久前的提速,吓得苏果当是时紧紧抱着陆则琰的右臂,闭着眼埋进臂弯不敢多看,快得她胃脘翻腾。 她本就晕乎乎,看到眼前的景象更觉迷瞪:还未完全入夜,他们坐于高马,俯视林间篝火有成百上千堆,火起轻烟,虚幻缥缈,间隔坐在其中的,是一个个铁片甲加身的京畿营卫兵。 卫兵们或赤膊上身手持烈酒,或三两相对互缠切磋,听到马鸣后纷纷停下手中事,齐刷刷转过头来,一脸惊诧,场面再度寂静。 苏果被他们盯得头皮发麻,彻底清醒,小白杨的似的的青葱身段晃了晃,“大人,他们就是京畿营的人么...” 陆则琰的确是在生气,不管是出于哪种思量,她都没有讲出实话,很明显,小太监不信他。 然而,看她脸色苍白地往他身上躲,他又不舍得晾着她。 “是。” “那,那他们若是看到我,会不会对大人您的名声不好啊。” 苏果知道进山以来,他作为摄政王的‘男宠’早被传遍了,想来也不会说的多好听,大人就这么带她过来,哪怕旁人面上不敢议论,私下里定然以为大人是贪恋‘男色’的人... “会又如何,本王的名声关你什么事。” “...” 大人怎么了,说话净是带刺,跟个小孩子似的。 苏果不明白陆则琰好端端的为何生气,她低下头蜷起手指拨弄,嘟着嘴悄声嘀咕:“我就是不喜欢旁人议论大人。” 苏果是真心实意这般想,压低了声满以为陆则琰听不见,谁知道他不但听见,还歪打正着被她语气里的亲昵给‘哄’住了。 陆则琰心中的郁气顿时消解大半。 他居高临下地浮掠过投来的目光,轻轻施力压住不安分想下马躲藏的苏果,挥手攥了下缰绳,座下马便颇有灵性地扬起马头,昂首挺胸地慢悠悠踏进领地。 众士兵们也终于反应过来,“属下,参见王爷。” 整齐划一的喊声参透整个木林,与锦衣卫们不同,他们是扬头而跪,视线自然是坚定地跟随着马背上那个气场强横的男子。 “嗯。” 陆则琰回地不轻不重,顺手将苏果抱了下来,看的众人脸上表情千变万化,他们跟了摄政王那么久,第一次看到王爷带人来,以往别说男宠了,女人都没见过一个。 “王爷,您来的正好,可不正赶着饭点么。”五军营副将齐篷篷五短身材,长相粗犷豪放,满脸胡茬,笑呵呵迎上来。 “齐副将,对王爷说话休要放肆!”副将李研也一并走上前,端正向陆则琰行礼之后,才朝着齐篷篷冷声开口。 京畿营分为五军、神机、三千营三大营,总设有精锐十二只,皆用以警卫京师。五军营以操练营阵为重,三千营负责巡哨,神机营则操演火器。 这次百兽祭来演兵阵的卫兵皆选自五军营,骑马射猎无一不精,只不过由于身世不同,内里的世家派和庶族素来不对付。 显然齐篷篷是出身寒门,而李研的父亲则在京府任正五品京官,两人是话不投契半句多,随意打个照面都能吵上半天。 齐篷篷理都懒得理李研,自顾对着陆则琰继续笑道:“王爷,咱们有酒还有打来的兔子肉,就等着您来喝个大碗!” 李研先是低头白了身侧胖子一眼,而后循礼躬身,“王爷,属下煮好了红肉羹汤,佐以京都桂花巷里的三白酒,请王爷品赏。” 齐篷篷嘁了一声,“文绉绉的屁话,还不是喝酒吃肉。” “你这等粗鄙之人,不可理喻。” 苏果原本还在担忧他们在意到自己,没想到她还算挺自在的,大人手下的人,她只见过若枫和一些锦衣卫,大都冷冰冰的,不像这两个人闹架。 可是,苏果没自在多久,就听陆则琰喊她了。 “小太监,说说看,你看谁顺眼,本王就去哪边。” 话音一落,齐篷篷和李研也不吵了,两人对视了下,倶知对方所想。 狩猎圈那天闹得厉害,还有谁不知摄政王的新宠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只是行军之人多少有几分自负傲骨,哪怕他们两派不对付,也极为默契地一起佯装没瞧见,借此试探王爷对这位男.宠的心思。 王爷可不是公私不分的人,能带了人来,还故意这么说,摆明就是当着他们的面给小太监作靠山立威呢。 苏果压根没想到陆则琰的刻意为之有这层深意,她看着那张似笑非笑的俊颜就来气,大人平日里逗她还不够,现在还要给她找难题! 能当上副将的人都不是愣头青,齐篷篷转眼就笑眯眯地转向了苏果,“小公公,看看我,多敦实,你等会吃完了想消食,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反正我肉糙,嘿嘿,你和王爷来我们兄弟这儿吃呗。” 李研也不甘示弱,他消息比齐篷篷灵通多了,该用还得用,“苏公公,我马袋中藏有回疆果酒,听闻行宫之时,公公很是喜欢,这次尽可以拿去享用。” “你那个果酒又酸又涩,公公哪里吃得惯。” “呵呵,那总比齐副将的铁锅大乱炖好吧。” “...” 苏果看着两人还有他们身后纷纷殷切的目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万万没想到,最是这样的... 她纠结半天,“两位英雄,我,我想和王爷单独吃,行不行...” 齐篷篷和李研听到她那声“英雄”都愣住了,帽子戴的有点儿高,但还挺舒适,他们哪里晓得苏果不懂官阶,又怕得罪人,这两个字还是从话本里面偷看来的呢。 陆则琰对她这个想法很是满意,他瞟了眼二人。 李研立刻反应过来,“是,属下派人去僻地生火,果酒也会一并送上。” 齐篷篷就直接多了,往外走,不忘朝着苏果挤眉弄眼,一副‘我懂你’的意思,笑得贼兮兮。 *** 陆则琰不喜吵闹,是以李研准备的篝火堆在他们驻扎的这片树丛后面数里,需要穿过众人走上一段。 苏果经过方才的插科打诨轻松了不少,虽然有好奇望向她的京兵,但更多的还是看着陆则琰,他们眼里的崇拜与仰慕都快幻成实质了,看来压根用不着她担心他的威名受损。 火烧柴火,不断发出滋滋声,铁架上则放了个干净的瓷锅,肉汤正在炖,却早已香气四溢,想来是别处快煮好的,直接挪了份过来。 陆则琰撩袍寻了个位置,靠着背后的苍松,笔直的双腿不经意地搭在盘根错节的老树根上,匀称修长的线条赏心悦目。 苏果一边添柴,一边时不时抬头看看他,她离火堆靠的近,白皙的脸蛋红扑扑的泛着光,像是盏可爱的小灯笼。 “还看,都烧糊了。” 苏果啊了一声,往锅里一望,果然底下给肉板住了,她闷声拿着铁勺搅了搅,好在整个人都红彤彤的,也看不出羞。 陆则琰双手交叉叠交在耳后,偏过头揶揄,“你不是饿的很么?还是说,本王秀色可餐?” “我,我明明是看着锅的。”苏果嘴硬道:“一时没看住火候而已...” “哦,也不知道是谁,求着要和本王‘单独’用膳。” “那也是因着大人要我选,大人老是给我挖坑,上次土司府借兵一事也是这般,难道好玩嘛。”苏果面上发烫便脱口而出,察觉到不妥都来不及了。 出乎她的意料,陆则琰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极其坦然地承认,“嗯,是挺有趣的。” 这句话带点无赖痞气,偏生他的容貌俊秀至极,教听的人心里生不出厌,反而酸胀酸胀的,混着一丝暗藏着的甜。 苏果说不过他,又羞又急,还不敢再顶嘴,气呼呼地低头舀了一碗,转了个身,背对着自顾啜起了肉汤。 陆则琰笑出了声,“喂,小太监。” 苏果不理他,差点将头都埋进碗里。 “喂。” 陆则琰晃了晃一口手边的果酒,“还要不要喝李研送你的回疆果酒啦?” “不要。”但是,上回在行殿里尝过那回,真的是甜滋滋的,苏果咂了咂舌头,好像闻到了酒香。 “哎,本来就是送你的,你不要,本王扔了算了。” “等等...” 苏果没甚骨气地爬起来,从陆则琰手里拿过短颈丰肩的白釉大瓷瓶,抱进怀里坐回了原处,继续背对着他。 陆则琰莞尔,没喝几次,她的瘾还挺大。 ... 月光下的火堆旁,女子身形娇小,俏丽的容颜逐渐染上酡红,仰头饮酒的动作亦渐不讲究,唇边漏出少许琥珀色的酒液,被她一个抬袖就拭了。 男子躺在树干旁阖眸养神,披着银光恍如谪仙,和他身旁的人间烟火气大相径庭,却又出奇地和谐。 半个时辰后。 “大人啊。” “嗯。” “大人啊。” “...” “大人啊。” 陆则琰察觉到不妥,倏地从树上起身,盯向女子的手,“小太监,你全喝了??” 苏果跺着脚转过身,歪着脑袋朝陆则琰倒放了瓷瓶,上下晃了晃,鼓着红红的腮帮子,“嗯啊,你看,没了。” 她绯红双颊,美眸斜睨,邀功似的将酒瓶递到陆则琰手上,人还没站稳呢就嘿嘿笑道:“真的耶,一滴都没有了!” 这副姿态,显然是醉了。 “...你。” 陆则琰一时失语,果酒也不是这水一样的喝法,更何况她能有什么酒量。 苏果大概是站着累,索性蹲在了地上,她脸上热,手里拉着陆则琰的袍子蹭了蹭,“大人,能不能再去要点酒啊。” “你想得美。” “想想都不行,大人好凶。” “嘶...”醉了还敢顶嘴,陆则琰真是想把她拎起来扔河里醒醒。 他莹白的手指微微弯曲,覆在苏果的额头,同时抬眸往四周看了眼,幸好李研选的地方僻静,“不许再胡闹,我带你回去。” “我不要。” 陆则琰看着坐在地上死死抱着他腿的女子,平日里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怎么还能发酒疯,他耐住性子,“那你想做什么。” 苏果闻言,‘认真’得考虑了会儿,软绵绵回了声,“陆则琰。” 陆则琰听到了,皱眉道:“你喊我什么?” 别说现在无人敢直呼其名,从他出生于镇北王府时,就没几个人敢连名带姓地叫他,这次看在小太监喝醉了的情形上,谅她一次罢。 他是这么想的,但有人就是‘不识好歹’。 苏果仰起头,醉醺醺的笑眼,瞧着弯弯的如月牙,傻兮兮‘嘿嘿’了两声,她又唤了句,“陆则琰。” 陆则琰忽略心头冒起的异样,舒了口气,道:“嗯,听到了,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果神思不清,她听不懂大人的话,于是使力睁大了眼睛,眸里像是蓄了一弯春水,语调慢慢,糯糯的带着香甜,“什么什么,我就是,就想做这个呀,就是想喊大人的名字,不行嘛?” 周遭突然没了声响,枯叶被风吹起,柴火将要烧尽,不远处的山溪水流,很远处的鸦鸣鸟啼,仿佛转眼都失去了踪迹。 斑驳树影落在男人的脸上,他沉敛的俊容缓缓勾了勾嘴角,眼里划过极浅的笑意,弯腰抱起女子。 “好,你说了算。” 第47章 第 47 章 齐篷篷蹑手蹑脚扒开树丛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他们素来喜怒不定的摄政王爷, 正打横抱着那个小公公, 那轻柔动作差点吓到他。 不过, 小公公那个模样, 是喝醉了?没想到李研的酒够劲道啊,下次得偷来试试! “还不出来。” “啊,王爷, 是属下。”齐篷篷没敢再多作停顿, 扒拉开脚边的杂草,冲上前施礼。 陆则琰将苏果朝向自己,指腹摩挲着她的肩臂,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说罢, 什么事。” “属下和李副将要比试插旗,就想问问王爷能不能赏个脸一道比试?”齐篷篷讲话直接,在摄政王面前不敢有丝毫隐瞒,“五军营里新来了许多毛头小子,这次进了山,个个猴子似的自以为天下第一, 管都管不住。王爷前两日虽然有督军操兵, 但都是些列队琐事...” “属下就是觉得, 王爷要是能给他们露一手......” 陆则琰抱着苏果,冷哼一声,“你的意思, 是本王还得帮你们训新兵。” “卑职不敢,那不是王爷的骑术是这个,他们都嚷嚷着想看王爷英姿么!。”齐篷篷比完大拇指,偷看了眼陆则琰怀里哼哼唧唧说胡话的苏果,斟酌道:“而且,您看啊,小公公他是醉了吧,若今晚不醒酒,就这么睡着多伤身呐。要是王爷带着去山顶吹吹风,指不定就把该吐的吐了。” 齐篷篷其实是在满口胡诌,但陆则琰的确在担忧此事,苏果不识分寸,趁着他不注意饮尽了果酒,适才说胡话的时候还算清醒,现下开始支支吾吾的只会喊头疼,若不把酒卸掉些,怕是要躺个两三日。 陆则琰掀眸看了他一眼,“你说,你们要比试插旗。” 齐篷篷感觉到了希望,点头如捣蒜,胖乎乎高原红的脸颊上,两坨肉颠儿颠儿的,“嗯嗯嗯!” 京畿营里,世家子弟和寒门分歧已久,每逢外出都要找到机会光明正大比划,当然不会放过这次百兽祭。 插旗是兵营里常玩的比试,两边骑术好的皆能上场,将本队的旗子插到指定位置,首先到达的才有资格插旗,且接下来必须护旗,若后来者将旗砍断,那还是算打成平手。 平地上尚算简单,只是比比骑术,山道地形复杂,更加考验胆量,是敢骑马越过栈道,亦或是绕道另寻大路,皆是依靠胆色,所谓一念之差。 “王爷,您觉得…” 陆则琰轻颔首,“知道了,下去。” 那就是成了! 齐鹏鹏自然是兴高采烈,从袖口里掏出竹签,“谢王爷恩典,王爷,这是咱们抽签抽的止结地,您瞧瞧。” 说完,他往前走出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翻转回头,一点儿都没有不好意思地笑嘻嘻道:“对了,王爷,还是让一炷香?” 陆则琰正在看签,抬头时被他的作态给逗笑了,“有哪次不让?” “好嘞!” *** 最烈的酒劲儿过后,苏果晕晕乎乎地有气无力,驱使她微微泛起意识的只有一个字:渴。 她依稀记得她好像抱着大人的腿,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也记不太清。 算了,不想了,她现在只想饮水啊! 苏果的手肘不安分地想找支点撑起来,自以为是的一番大乱动之后,还是窝在原地——她的力道实在是太小。 【王爷,要不要卑职代为照顾苏公公,山路颠簸,恐怕王爷不方便带人。】 【不用,把水囊拿过来。】 【是,王爷。】 咦,这是大人的声音,原来她在马上么?大人还吩咐带了水,她真的好想喝水啊!苏果糊里糊涂,压根想不起旁的事,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刚听说的那个水囊,偏偏这个时候,她试了好几次,开不了口。 苏果渴着已然很难受,更难受的是,没隔多久她忽然被翻转了身,变成趴在马背上的状态,精壮的马腹肌肉硬邦邦地压着她胃脘处,肚子里头都是酒,整个人还在山路上抛来抛去,马蹄硌了几个石子,她都能数的清楚。 “咳——噗——” 终于,伴着闷声地咳嗽,她把肚子里的酒水都给吐了出来,接着一发不可收拾,本就没吃多少果腹的东西,如今是吐了精光。 她拱着腰抓着马鞍,腿脚乱踢,动作要多不雅便多不雅,也是这时,水囊恰好被递了过来,苏果来不及细思,凭着恢复过来的一点力气接过去便开始漱口。 待饮尽水囊里的水,苏果大喘了口气,俨然是重新活过来的模样。 她以后还是不要饮果酒了,甜丝丝的跟糖水一般,怎的能让她全然失了方寸,幸好大人在......诶,大人! 苏果猛地向后抬起头,恰好对上陆则琰浅褐色的双眸,他的容色隐匿在夜色中看不真切,却让她心跳漏了一个节拍。 “大,大人。” “终于舍得回头了。”陆则琰语气淡淡,听起来不像是生气。 苏果吃力地撑着马鞍的边缘,因转不过来而显得很是别扭,陆则琰自然地接过她,将人重新抱坐回身前,苏果这才发现,座下的马儿不知何时缓下了步子走得慢腾腾,就说她怎么舒服了许多,都不觉冲撞。 “我...不记得了,有没有...冒犯过大人?”苏果神志勉强清醒,就是说话有气无力的,人也犯困。 “半个时辰,喊着本王的名讳吵着要本王替你去打新酒。”陆则琰顿了顿,挑眉道:“都不记得了?” “......” 苏果讪讪,低头拨弄了下手指,嗫嚅不止,“噢...大人,对不起...” 陆则琰看着苏果缩在他身边,小小一团,身上满是酒气,但神态却极其乖巧,和刚饮醉时候判若两人,“念你初犯,本王就饶了你,不许再有下次。” “不敢了。”吐成这样,她自己都觉着头疼难受,才不想再碰第二次。 苏果刚醒,眼前黑漆漆一片,“大人,我们....嗝——现在是要回营帐么?” “在比试,与五军营的人。” “比试?可,这么慢,比什么啊?”苏果看着带着他们悠闲走步的马,心道这总不至于是比谁慢么...她酒劲未完全过,心里怎么想的断断续续地就说出了口。 “你以为为何绿珥行的那么慢?”一炷香早就过了,要不是怕她刚吐完难受,他何至于委屈他的马。 苏果反应慢没抓住重点,心道原来大人的马名唤绿珥,真好听。 话音甫落,陆则琰弯腰轻拍了下马背,苏果腿边正好蹭到了小半边马大腿,立刻觉出了变化,几乎是在一瞬间绷紧,然后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风声将她的好几句惊呼掩盖住,在山里,她有种平地奔驰的错觉。 一路上,他们越过了一个又一个原先跑在前面的骑兵,苏果这才有种正在比试的实在感。 男子下颚弧线瘦削而清晰,神情专注,浅瞳色映着天边几颗落单的星星,嘴角却透露满满的兴味和自信,顺着手的触感,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拉扯缰绳的那份力道,极像是在奔向他选定的猎物,手势带着节律上下,强劲的不可置信。 这是苏果第一次见这样的摄政王,意气风发,还有浓浓的少年意气。他毫不犹豫地选啧离终点最近的那条路,也是最为陡峭的山道,眼里看不见其他任何对手,张狂地不可一世。 “小太监,是不是怕了?”陆则琰策马酣畅,见苏果盯着他出神奇,扬唇一笑。 苏果被铺面的风吹的愈加清醒,探头看了眼不远处修了过百年,月色下业已生锈的节节栈道,“还好...不,不怕。” 陆则琰哼笑两声,“小骗子。” 越来越近,绿珥没有丝毫减慢的趋势,陆则琰好似铁了心想要一鼓作气顺着栈道登上峰顶,要知道这里即使白日,多的是下马徒步攀行,实在要运重物,马匹也只敢牵着谨慎慢过,哪里有他这样的发疯的。 跟在后头的营兵皆吁声停下看个究竟,不说这对骑术的要求,光是胆量,没几个能做到。他们也是前头的路紧赶慢赶,准备给这儿的牵马匀出些时辰。 苏果现在顾不得旁人的视线,她神情紧张地抓紧了陆则琰的腰带,深呼了口气,“大人,若万一落下去,由我做大人的垫背吧。” “真的?” “真的!” 陆则琰勾唇,“垫的一身酒气,我才不要。” “...” “那,您骑马,真的很厉害的吧。”虽然苏果确信这一点,但这个时候,她难免心虚。 陆则琰听她这么问忽地笑开了,“小太监,你可知他们怎么形容本王的骑术?” 苏果点点头,她猜都能猜到了,“很好?” 陆则琰视线依旧盯着前面的窄道,低头将唇覆在苏果耳边,带着笑意的嗓音喑沉,“无人能及。” ... 不岁山有群山连绵,早在帝王先祖准备用它作百兽祭时,便安排了工匠修了大大小小几十条山间阁道,为了运物,阁道比寻常要宽一尺有余,能通驴马。话虽如此,这么多年传承,还是没几个人敢直接骑马上山峰。 周遭五军营的老兵还好,毕竟熟悉摄政王的作风,新来的人只剩坐在马上目瞪口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他们平日里的小打小闹,在这个人面前,简直毫无用武之地。 “你说,若是跟着王爷上战场厮杀,能有多痛快。” “王爷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 “...” 兵将们的欢呼议论声渐行渐远,马背上反倒没有苏果想象的波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睁开眼,往右瞟一眼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吓得她连忙伏下抱着马脖子动都不敢动。 “抱着它有什么用,还不如抱着我。” “大人,您..您专心一点!” “你睁开眼看看。” “啊?” 苏果微微睁开一条缝,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行过了山壁上的窄道,最后一段上山峰的路是由工匠特意开凿的,靠近山顶的反而最是平坦,她舒缓了口气,好奇道:“大人,这里怎么有这么多斜插在地上的石块。” “无字碑是给沙场战死的兵士立的。” 苏果松开马脖子,直起身上下摸摸臂膀,或许是方才的怕劲儿没过,她脸色煞白,“大人,所以我们脚下踩的,都是他们的...” “你又在胡思乱想甚么,这是些衣冠冢。” 苏果偷偷撇撇嘴,明明是大人没将话讲清楚麽。 陆则琰驭着马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山顶崖边,他们二人呆的这座山峰并不算群山之中最高,但俯瞰山下已足够壮观。 应天府这般大,此处看来也不过几块豆腐大小,灯火最为辉煌的那处竟然不是皇宫,而是他们去过的长春不夜。 “大人,哪里是我住的菉葭巷?”凭着亮光苏果能勉强辨认宫城,对于她住了十多年的安静巷子,却是很难看出来。 陆则琰这种行军打过仗的,对方位尤其敏感,当然信手都能指出来,“你时常提的姆妈,就住在菉葭巷么。” “嗯。” 苏果看着那黑黝黝一片,半垂着眸,眸色微暗。 幽霞宫之后,她曾想办法寻人送出过几次书信,但始终如石沉大海,现在想来,怕是姆妈也不知被蒙面人挟持向何处,她好想回去看看。 “我们相依为命,姆妈哪怕替人做针线活补贴家用,也从不短我的用度,她很疼我的。” “是么。” 陆则琰曾派人查过那个李姓姆妈,在苏果入宫第二日便消失了踪影。大概只有小太监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只是陈常风手底的人,对她好是算计之下的权衡利弊,何谈真心。 苏果转过头,风吹的鬓角碎发乱飞,一双杏眼却亮闪闪的,不比星光逊色,“大人,你有没有,很想念的人啊?” 陆则琰背着手,眼睛微眯,于高处睥睨万家灯火。 【羸弱之躯,偏信自己有不世文才,这次父亲也由得你胡闹?】 【阿琰,卫国出征,不是胡闹。我们回来之前,你答应哥哥,要守着明殷朝,不管五年,十年,京府主城绝不可放入异族兵甲。】 ... 许久之后,“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28 21:59:00~2020-04-05 20:4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7096562、44569721、小香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艺小吃货 50瓶;h、anhua 10瓶;摩詰 2瓶;丛榕、人间旺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第 48 章 在山顶吹着风, 两个人坐在马上各怀心事, 都没有继续开口, 陆陆续续的有骑兵赶来, 以齐篷篷为首的一帮人最是咋呼。 “王爷!我来啦!” 陆则琰撤转过马身, 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你先?” 齐篷篷环顾四周, 得意的情态溢于言表, “王爷,很明显,我的小队现在到的有七人,李研只得五人,差两个也是差不是。” “王爷!” 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研带着一骑堪堪来迟,直接下马,掏出一张牛皮纸,“启禀王爷,属下出发前,遇到了土司府的王子, 他问起王爷, 属下不敢妄回, 便带来了他的书信。” “啥?土司府那个木锋又带着扮男装那个番邦女人来了?” 苏果对他们谈的正事向来兴致缺缺,但是齐篷篷的话她还是能明白的,简而言之, 塔木王子带着他的妹妹来见大人了。 照他那样说来,好像来了还不止一次,在她不在大人身边的时候... 苏果想到此处,蹙着眉低头,伸出手指绕起绿珥的半边鬃毛,绿珥颇有些不舒服地晃了晃马脑袋。 陆则琰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左手手掌一拢,轻松地裹住她不安分的两只手压在掌心,却是对着李研道,“来。” “是,王爷。” 陆则琰展信的角度极佳,苏果偷偷瞄一眼就能看见,她纠结了会儿,还是忍住了,反正多半是正事,再说军中到处是机密,她可不能做对不起大人的举动。 齐篷篷却比她直接,探着脑袋就问,“王爷,木锋说的啥?” 李研冷声斥他,“齐副将,王爷的事也是你能问的?” “就问问,王爷不爱说就不说,你烦不烦啊,我就赢了你这次,你净给我挑刺儿。” “要不是塔木王子有事拦下我,你以为凭你的小队,能胜我们?” 两边队伍水火不容惯了,嘈杂的争论声一触即发,陆则琰抬头,长眸左右点了点两人,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没甚么,木锋约了子时,大意还是想把他的继妹推给本王。等明日演阵的时候,你们叫赵乐箫过来陪他。” “卓将军的外孙儿?” “呵,他们想求卓岚山出兵,烦他的孙子去,天天闹着送本王女人有什么意思。” “哎哟,王爷,都送了几天了,要我说,睡就睡呗,送上门来,不睡白——”齐篷篷腿边忽然被李研用石子踢了下,他接收到了几对白眼,挠了挠头,终于想起了苏果还坐在王爷身上呢,硬生生把话给咽了回去。 陆则琰感受到怀里的女子一愣,跟泄了气的的河豚似的,他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角。 片刻后,齐篷篷忽然咦了声,“王爷,您的九旒旗呢?” 既是插旗,自然得有旗子,齐篷篷和李研深知王爷的水准,此番是为新来的孩子们讨个便宜看看风采,九旒龙旗也是其中一部分,可是王爷那么早来,如何没插旗。 苏果本来蔫儿蔫儿的,听到这句莫名打起点精神,对哦,她与大人来了那么久,大人也没别的动静呀。可是,九旒旗,分明没听过,怎的那么耳熟。 她不禁开口询道,“九旒旗是什么样子的?” 在场的不止苏果好奇,小兵们也是扯着脖子愿闻其详,齐篷篷最是喜欢这种风头劲,干咳了两声,“你们没听过古文‘锦罗与金银。龙旂垂九旒’?” “老话说的好,涂金银镶边,九条垂珠旒,珠有十二颗,颗颗映锦罗。”齐篷篷背完这两句,立马现出了原形,“反正忒好看,寻常机会你们见不着。”他还有句话没说,虽然诸侯王族皆有龙旗,但龙旂九旒,乃天子之旗,在他眼里,摄政王是妥妥当得,只凭王爷想不想罢了。 另一边,苏果终于明白了她为何觉得熟悉,这形容,不就是她裹在身上的那块风旗么! 是,那风旗编织精致,但她满以为大人用的物件皆是如此,没成想竟然是象征摄政王的龙旗...大人要是知道现在裹在她身上当裹胸的粗布,怕是得气疯。苏果心中一紧,装作不经意地捉了捉领口。 大家被齐篷篷说的很是期待,直勾勾地看向陆则琰,但见他装模作样地翻了翻马袋,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了,想来是上山时,被绿珥颠进了山崖。” 稍有议论声,李研朗声笑道:“王爷于栈道英姿飒飒,哪是物件可比。按此事论,不可惜,不可惜。” 众人确是心痒想瞧,但掉了也没办法麽,话说回来,王爷突然这么好脾气的解释,老兵都有些不习惯...这当中只有苏果很清楚那件龙旗好端端地穿在她身上,她还想回营帐偷偷放回去呢,大人这么一说,她是不是得留藏着这面旗子。 哎,她怎么这么会给自己找事儿... 苏果硬着头皮,小声靠着陆则琰,“大人,兴许也没掉,若是回去找着了...” 陆则琰扬眉,明知故问,“哦?本王走之前看了眼,帐内没有,你是瞧见了,在哪?” 苏果慢吞吞地摇头,“没有...就是,猜猜。”她现在可不能说,不然万一王爷派人奔回去找,还不是扑一场空。 有一骑兵想了会儿,“不会是被人偷了吧?” 齐篷篷哈哈大笑,“这儿谁敢偷王爷的东西,不要命了啊。” 苏果:“...” 李研很及时地将话头揭过,“王爷,属下会通知宫内再行赶制。” 人一多就热闹,齐篷篷厚着脸皮讨了赏之后才带着一堆人离开,李研则是很早就识相地往山腰处走,最后山上又只剩下他们二人,跟刚来时一样。 绿珥驮着二人随意地嚼嚼地上枯草,走走停停,陆则琰根本不管它。 “大人,已经亥时了,我们要不要回去?” “困了?” “我是怕大人有人等...”苏果心里记挂着塔木王子给陆则琰的邀约,带着小心思试探,也兴许是她今晚毕竟饮了酒,比平日说话都胆大。 “那就让他们等着,既是求本王,还不肯投我所好。”鄂西老土司王很清楚,卓岚山要的是矿山采办权,陆则琰更清楚,因为这是他授意的。鄂西六大土司近几年的心思真是昭然若揭,妄想到他头上来了。 苏果不懂这些,巴巴地问:“大人,那你喜好什么呀?” 陆则琰收回思绪,揶揄道:“还不明显么,最近我喜欢——” “什么?” 苏果像只小兔子,好奇而期待地盯着他,陆则琰停顿片刻,勾唇笑了笑,幽声吐出两个字,“太监。” “...大人!” 苏果第一次听陆则琰说喜欢时,还会羞的当真,现在是越发不信了,大人说这些话逗她就跟说寻常话般顺手拈来,稀松平常... 回到营帐已是亥时末,苏果今日睡得多,并不困,可饮了酒,是以还是挺乏。 “大人,你能不能带我去山泉边,我想...” 陆则琰正在褪衫,知道她想做什么,抬眸打断道:“将就一晚,明日午时后回宫,你在华清池爱呆多久呆多久。” “大人,我不怕冷,我可以洗。”苏果不是矫情,放平日少洗一晚也无事,但是今天满身酒味,还在马上吐过,她都受不了这身味道了,不消说等会要和大人待一起,他嘴上不说,心里定然会嫌弃她... “不行。” 营地都是大男人,谁会支柴烧水,洗漱取的是山泉,嫌麻烦的话跳进去冲个澡最快,现在这个时辰带苏果去,是怕人认不出她是女子么。 陆则琰带了件丝袍拎在手里,“好好呆着,别乱跑。” 苏果双手托腮,噢了声,她坐在桌案边的椅子上,看着陆则琰走出去,低头嗅嗅自己袖口,叹了口气,她也好想洗洗。 没隔多久,帘外传来侍卫的询问,“苏公公,门口有人送来了热汤,是不是王爷和您的吩咐?” 热汤?大人都去山泉了,所以这是特意命人给我烧的么...可是那么快,是之前就备下了呀。 苏果心头一甜,雀跃道:“嗯,送进来吧。” 搁着平日,侍卫没得指令,是不敢收东西进帐子的,但今日多了个人,既然是苏公公派人做的,总归王爷不会怪罪他们。 不久后,一个大木杅稳稳当当被人抬了进来,也不晓得是陆则琰心思细腻还是如何,送来的热汤不仅水质被滤过,清澈无沙,还撒了干花瓣,闻起来香喷喷的。大人对她可真好呀! 苏果屏退了闲杂人等,跳跑到桶边试了试水温,果然极为舒适! 她防着大人太快回来,是以只准备沾水擦洗。反正赶着时辰洗澡这事,她在冷宫时候每日都做,没几时,她便匆匆沐完了头发,身上也擦的半干。 苏果看了眼外衫,酒气太重是穿不了,但是几件里衣还算干净,应当能将就。 这般手忙脚乱地清洗完堪堪才过了一刻,苏果心情舒畅地收拾掉脏衣裳,抱着床上拿的毛毯,坐在案椅上脚丫乱晃。若不是怕大人回来撞见,她真想钻进木桶泡一泡呢。 不管如何,现在比回来之时还是舒服得多,身上的花香淡淡的,正好盖过中衣残留的浅浅酒气。 帐外倏忽透出橘色的光,有人打着灯笼走过来,是大人要回来么。 苏果兴冲冲地跑到帘门口不远,凝神之下听到的却不是陆则琰的声音,好像...好像是个女子。她悄悄勾开白帘的缝隙,看到的那个人竟然是嫚雅,不是她眼神太好,而是在军营,男装打扮还能走的这般妖娆的,她也想不出旁人。 嫚雅来作甚,是不是大人不赴约,所以她自己找上来了。 “我是土司府王子的人,你与王爷通报一声,就说我求见。” 侍卫目不斜视,“王爷此时不在营中。” 苏果自顾点了点头,对呀对呀,你来也没有用,大人又不在。 嫚雅举止轻浮,推搡了把侍卫,“侍卫大哥说笑了,方才不是还送我亲自替王爷准备的热汤进去了么,王爷的帐子里,除了王爷,还有谁敢收啊” 门外的侍卫心里咯噔一下,那水,不是苏公公的吩咐? 苏果心里也咯噔一下,方才的水,不是大人的吩咐? 侍卫对他自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犹豫了会儿还是继续道:“王爷此时不在营中。” “侍卫大哥,你是觉得我们土司府的人好欺负么。”若不是为了全明殷朝的礼节,她真想直接喊一声来自己通报。 侍卫被女扮男装的女子身上的香气冲地向后退了两步,“王爷真的不在营中。” “你——” 就在此时,陆则琰恰好回至门口,他左手挑着盏竹提灯,右手松垮垮提了只盛水的雕花小木桶,慵懒而俊气。 男人鸦发逶迤,银袍腰间束扎着一根云纹金缕带,残存未干的水汽雾蒙蒙缠绕在发丝间,凤眸明澈,目光却漫不经心扫过眼前众人,最后落在了嫚雅身上,“你来干甚么。” 嫚雅看着陆则琰挺秀高颀的身段吞了口口水,“王爷,您刚从溪边回来?” 陆则琰没放心思在她身上,余光瞥到帐内蜷在门边的那个黑影时,莞尔一笑,回过神道:“有事?” 嫚雅还以为他是对她笑,心头别提多荡漾,可是不对啊,王爷去了山泉那儿,谁收了她送来的热汤,难不成,王爷帐子还有别人...? 今日倒是听说有送膳的公公,可是这里治下颇严,连个和他们闲聊的侍卫都没有,他们去哪里套话。 “王爷,我烧了一下午的热汤,备着给您洗漱用,好像是送到了帐内,您看见了吗?” 陆则琰见黑影抖了抖,瞬间了然,“唔,看来是收下了。” 嫚雅闻言,心里既不爽快且不甘心,她口快道:“王爷,里面的是谁?” 嫚雅的汉文还不错,就是调子口音较重,寻常话说的生硬,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问出口,吓得一旁的侍卫生怕摄政王发火,没想到陆则琰并没甚大反应,直截了当,“苏果。” 苏果蹲在里头蹲的腿都酸了,听到嫚雅这么问,不由自主地将耳朵靠过去,贴在帐布上,想听听大人怎么说,一凑近就听到自己的名字,惊得她差点滑倒:大人也太直接了... 嫚雅自是想到了,但心里不舒服,故意阴阳怪气地低声忿忿一句,“原来是那个小公公啊,真是没想到。” 她没预着陆则琰听见,就算听见了想来也不会理她,于是躬身道:“嫚雅告退。” “很难猜?” “啊?” 嫚雅直起身,王爷是在回她那句?还是,中土人含蓄,他想找话搭话? 她的心情过山车似的变得大好,立马伸手摆弄了鬓角,扭歪了细腰,捏细嗓子娇声,“是的,王爷,嫚雅没猜到呢。” “哦,还以为人尽皆知了呢。” 陆则琰盯着那团小小的影子笑了笑,转过头看向嫚雅,轻轻一咂舌,脸上露出点遗憾,“看来,本王还是不够宠她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5 20:40:02~2020-04-06 18:3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香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良男主必司马 22瓶;妞妞妈 5瓶;anhua、摩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第 49 章 帐内, 苏果侧耳努力地听, 但是自从大人喊了名字之后, 她便听不大清楚。 眼见着大人笑得那般好看, 却听不见他们笑得是什么, 那滋味堵在心头闷闷的,可难受了。 陆则琰走进营帐的时候,苏果正要站起来, 甫一看到大人, 她的心思慌乱兼着腿酸没站稳,‘扑棱’一声,整个人向前倒扑在了他的身上。 山泉的清冽水气,衣物上的苏合,还有沐浴后的花香味, 绕在两人之间流淌。 直到小木桶煞风景地溅出些水花,打湿了陆则琰小半边衣衫。 他又气又想笑,“小太监,你还要抱多久。” “大人...” 苏果也很想站起来,但她的腿实在是不争气,方才蹲着是酸, 现在一碰直接就麻了。 她的手环着陆则琰的腰, 头则歪在他的中腹之间, 姿势尴尬,咬唇‘艰难’地开口道,“大人, 能不能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我,我腿麻了。” “......” 两个人就那般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陆则琰任由苏果跟八爪鱼似的抓着,反正稍微一动,她就嗷嗷叫着麻,听得他耳朵都疼。 等到苏果的腿脚终于能下地了,她整理了下衣裳,红着脸向后退了两步再站直,然后行了个大礼,“大人,我不知道那是嫚雅送给大人您的,所以私自用了,您责罚我吧。” “想听为何不直接出来。” “啊?” 陆则琰答非所问,苏果反应过来才明白他说的是她蹲那偷听的事,“哦,我还以为是大人回来了,所以才看的。” 苏果没说谎,她确实以为是陆则琰,没想到是嫚雅寻水来了,她闹出了个大乌龙。 “看了才晓得,那热汤是嫚雅替大人备下的...” “你胆子倒是不小,不知是谁送来的,就敢收下了?” 苏果犯了错,尤其地内疚,急道:“大人,您是不是生气了,我保证,以后不乱收任何物件。” 陆则琰弯腰就着她的视线,俊颜欺近,轻笑了声,“谁说我生气,不过。” “今晚,本王可是替你承了旁人的情,小太监,你是不是也要承一下本王的情。” 他容貌好看,说些轻浮的话都不会折损分毫颜色,苏果不由得看他出神,好不容易强自捏了下指腹收回视线,“唔,那大人要我怎么做啊,大人吩咐就是。” “还未想到,等想到了再说。” “...” “还有。” 陆则琰放下右手的小木桶,起身时摺了摺袖口。 苏果看到白净修长的手在她脑门前晃来晃去,心里惴惴不安,她就知道,大人虽然对她很是宽容,但这种乱收东西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怎么能罚都不罚她。 “把头抬起来。” 苏果心里害怕,慢腾腾地抬起下颚,不忘嘟囔,“大人,您要怎么罚——” 她话还没说完,嘴巴里就被塞了个栗子状的果子,本能地咬了口,是苦的,收味却很甘甜。苏果眼睁睁地看着陆则琰略弯腰,将剩下的几颗一并从木桶里舀了出来。 “大人,这是什么?”大人是在罚她吃苦的果子么。 陆则琰最熟悉她脾性不过,伸手在她额头轻扣了两记,“不是让你吃,咬了会儿就吐出来。” “解酒用的,把这些都嚼了才能睡。” 苏果奉着手收下,看着那半桶水,心里难免腹诽:大人就为了拿几颗果子,还要搬个木桶啊。 未及细思,几个侍卫已然风风火火地进来,将木杅收拾了出去,趁着这个当口,苏果也终于将解酒的果子都嚼了一遍。 ... 挪走了个大件,帐内忽然显得很是空荡,他们回来已是亥时,现在都快子时,今天折腾得不轻,陆则琰难得地想‘放过’苏果。 再说明日还要演阵,她怕是得跟着他早起。 “睡吧。” 陆则琰腿长,一步跨上床榻,苏果却是躲着他,从床上抱起毯子跑回到了桌案边,“大人,今晚我睡这椅子上,这样您睡得宽敞些。” 苏果洗漱前就作了这般打算,虽然穿了好几层,但身上还裹着大人那面旗,要回宫才有地方藏。而且,大人晚上喜欢闹她,上次她不小心在行宫睡着,第二日腰酸腿疼的可难受。 今日大人没与她置过气,想来心情是不错,是以她才敢开这个口。 陆则琰闻言,哼笑了声,啧啧,真是个白眼狼,方才谁楚楚可怜地认错来着,现在就懂得得寸进尺了。 苏果说完那句本来就心虚,自然是全心留意陆则琰那处的举动。 她余光见他收回了大长腿,旋身对向自己这边。 不过其实大人转不转过来也没甚差别,营帐就那么大,圆咕噜的在哪个位置都能一眼望到底。 不对啊,大人这是在,在对着她脱衣服! 陆则琰从山泉沐身回来穿的本就轻薄,外袍一脱,男子的里衣贴着肌肤都能看清起伏。 眼看着他要将亵衣也脱了,苏果忍不住摆正身子朝向他,面上发烫,“大人,你,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脱衣服啊。”陆则琰说着靠近她一步,手上解扣的动作不停。 苏果撇过头,“山里又不热,大人,你穿的那样薄,会着凉的...” 陆则琰撒起谎来轻车熟路,“你不知道么,本王若是一个人睡,从来都不会穿衣。” “...” 苏果才不信陆则琰的话,大人又不是第一次骗她,但是这般想着,她就不由自主地就想看过去,大人不会真的全脱光吧,脱光了不就和华清池那次一样了。 唔......她就看一眼。 苏果缓慢地挪着上身转了个细微的弧度,而后向右偷瞥了一眼,没想到陆则琰正盯着她,与她的视线撞个满怀。 陆则琰半敞着绸衣,指尖上还挑着根细带,笑得床榻踏板咯吱响。他当然是故意的,原先就打算放她好生休息,谁让她偏偏闹着要睡椅子上。 “好了,快过来睡。” “不要,大人就知道耍弄我。”苏果将红透了的脸埋进手臂,闷闷地耍性子,似乎忘了,偷看的也是她。 “你可别后悔。”陆则琰挑了挑眉梢,声音低沉,幽幽道:“小太监,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响?” “大人,衍庆宫外的石板路上那次,你也是这么吓我的。” “...” 陆则琰倒是忘了这茬,他以前用这招吓过小太监么,那,换个说法好了。 他还道继续想用方才苏果承他情的事拿捏,忽见女子抬头打了个呵欠,水剪双眸雾汽蒙蒙,脸上绯红还未全褪,倦倦的可怜极了。 陆则琰无声地笑了笑,话到嘴边,变成了,“睡罢。” 苏果满以为要听到精怪故事,大人却偃旗息鼓,安安分分地躺上了床,是不是大人也累了呀。 ... 不知过了多久,苏果快睡着的时候,手上蓦地一阵凉意。 她乏的没力气,裹紧毛毯,微微动了动手臂,“大人,别闹了,我好困。” 动静果然小了,可是不多会儿,东西又悉悉索索在她手臂上滑来滑去,苏果没办法,睁开眼求饶,“大人,别闹....” “啊!啊!大人!大人!” “大人!” 惊声之后,帐内的石烛被瞬间点燃,几乎是在苏果叫唤声刚起,陆则琰就到了她身边,他也是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短短一个闪身的呼吸,陆则琰设想了所有可能,只是他不解,若当真有刺客,他不该没察觉到的。 苏果小脸煞白,眼睛红彤彤,嘴唇还在打着哆嗦,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大,大人。” 陆则琰心疼不已,揽过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是不是看到有人?别怕,大人在这。” “不,不是,大人,手,我的手。” 手? 陆则琰确实没在意,他顺着苏果的视线望过去,女子纤细嫩白的十指上,竟然缠绕了一条青色的小蛇,那条小蛇看起来很喜欢盘物,苏果叫嚷那么久,它还是安安稳稳地绕着手指转圈圈,丝毫不畏人。 “...所以,你方才叫那么大声,就是因为它?” 苏果仰着头看着他,委屈巴巴地应了句,带着哭腔,“嗯。” “...” 陆则琰叹了口气,伸出食指轻轻一捏,便将小青蛇扯离了苏果,绕在他的指尖,“它没毒,大概是想寻个地方冬蛰,贪你身上暖和。” 看着蛇离开自己的手,苏果瞬间恢复了大半气力,就是声音还有点弱,“大人,它也没咬我,放了它吧。” 陆则琰将小青蛇从帘子扔出了帐外,折身回来时,椅子已上不见了苏果的踪影。 他看了眼床榻,软被鼓起厚厚一团,时不时还有点动静。 陆则琰勾了勾唇,替苏果掖完被角,起身准备去桌案那,身侧蓦地传来一股力道。 往后一看,被子里探出的是女子的手臂,腕白肤红如嫩玉笋芽,秀窄修长的手不大,揪着他的衣角却是极紧。 被子下传来绵软细语,“大人,我还是怕,不要熄灯,还有...” 陆则琰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停下脚步,笑道:“好,小祖宗,你还有什么吩咐。” “抱抱。”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6 18:31:13~2020-04-08 00:4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hua、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第 50 章 汉历九月十一, 宫里声势浩大地出行来这办百兽祭已有五日, 今日便是最后一天的演阵。 自打来到不岁山, 除了部分位置雾气深重, 总得而言也是连续晴好, 没想到临了了,天说变就变,远远看过去浊云低厚, 狂风肆虐, 俨然山雨欲来。 帐内,苏果一夜好眠,醒来时腰上还搭着身侧某人裸露在外的手臂,冷白的肤色隐约可见微微凸起的青筋脉络,瘦而不柴, 修长有力。 苏果睡着时还不觉,醒来发现大人的手压得她不能动弹,只得假装若无其事地屏气凝神,捏起陆则琰的手腕,往他身侧推过去。 可才放了一会儿,那只手又压了回来。 苏果撇过头, 小指戳了戳, “大人, 您是不是醒了...” 男子睁开惺忪慵懒的眼眸,斜支起额角看着她,拖起尾音懒声, “嗯。” “大人睡得好不好啊。” 苏果昨晚虽然有被那条小青蛇吓到,但后来有陆则琰抱着她休息得还不错,解酒解的及时,连头也不疼,她翻身对向陆则琰,卖宝似的,“我还做了好几个梦呢。” 陆泽琰顺其自然地伸腿勾住她的脚腕,手势同时将她往怀里稍带,“梦到什么。” “唔...睡得太好,便忘了...” 大人的肩宽,苏果最近常常窝在里头,都被惯出了毛病,自己寻到个熟悉的位置就不自觉往里鼓涌。 陆则琰任由她在被子里一通乱闹,环抱着她笑道,“你是睡得好,累的可是本王。” 苏果停下动静,探出脑袋,“大人,是我睡觉吵你了?” 陆则琰拨开她眼前的碎发,“嗯,好吵。” 小太监就算躺在那儿不声不响,都能‘吵’得他忍了一晚上,硬生生熬到了清早才小眠少许。 偏偏,他早上的火气更盛。 “真的嘛。” 苏果钻回被筒嘀咕时,鼻尖不经意地擦过陆则琰胸口的轻薄布料,引得他心头血愈加燥烈,她却是未觉,沉心回忆之后蹙眉道:“可是安洛说过我睡相极好的,从不乱踢人,也不说梦话。” “...” 似一盆冰水,浇在了金丝硬碳上。出不去的出不去,进不来也进不来,梗着尤其憋闷。 陆则琰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又没抱着你睡,能有本王清楚?” “还是,”语气渐渐冷冽,“他何时抱过你。” 苏果觉得大人的问话好奇怪,好端端的,安洛抱她作甚,再说她也不会让安洛抱呀,男女授受不亲,就算安洛是太监,那也是男人。 再说了,睡相好不好,与抱不抱有什么关系啊。 苏果没意会到不妥,傻傻乎地照实说,“没有,可是我进宫时就与他睡一张通铺,要是乱踢乱闹,他怎么会不晓得。” “他还真是对你知之甚深。” 苏果点点头,“安洛连我喜欢吃什么都知道,我都没与他讲过。” 虽然大人对她极好,但安洛对她的好是不一样的,和风细雨的,很容易让她想起姆妈,所以她也当他是哥哥看待。 苏果的心思细腻,一想到姆妈和菉葭巷,难免伤神,但这看在陆则琰眼里,就成了回忆与陈凞的点滴。 陆则琰早上尚且不错的心情就这样毁了个彻底,他很清楚苏果对□□开窍的晚,现在这样都算是揠苗助长,尽管如此,她在遇到他之前,监栏院做守门太监那短短月余,每每提起还是教他想发狠杀了陈凞。 “小太监,你最好给本王记住,你是谁的人。” 陆则琰这些日子的确待苏果不同,但阴晴不定的性子却难变,比如他现在面上一冷,苏果后知后觉背后不寒而栗。 大人对她太好,她差点都忘了,他还是那个众人口里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 可是,她是哪里又惹到大人了啊。 ... 洗漱完,苏果走出营帐,身上穿的衣衫明显就不够用了,冻得她直哆嗦。 陆则琰随后出来,松手落了件雪白的披氅罩在她身上,语气冷淡,“围场设了高台,你想看,自然会有人带你上去,若是不想看,就回行宫等我。” “大人,那我是与你一道回宫么?” 陆则琰冷笑,“不然,你想与陈凞走?” 苏果第一次觉得大人无理取闹,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大人无缘无故对安洛的敌意,赌气道:“大人若是事物繁忙,我也可以和安洛李荃他们一起坐马车回宫的。” 陆则琰闻言,皱眉看向她,眸色愈冷。 ... *** 明殷朝初初倡导以文治国,有能者文臣无数,后来因此于战事上吃尽了苦头,这才开始注重射猎之术,骑兵布阵。 闰年一轮回的百兽祭设立的初衷是牢记祖训,凭借强兵之势,警示告诫外族,行震慑之效。胡族擅骑射,但数十年来都被明殷朝势压一头,心里不服气,是以每每趁着百兽祭会自带兵甲来中土‘切磋’。 直到十年前燕门关大战,异族兵甲不再获准进入主城,自此,百兽祭,胡人就只有旁观的份了。 当然,旁观也难免会说几句话挑刺,不过这次不同。 胡族五大部落中势力最大的匈奴使臣,在进贡大殿上被摄政王活生生掐死,谁还敢多嘴,万一再触怒王爷,一个杀了,再杀一个有何大不了。 “苏果,所以你现在明白,这诡异气氛了吧。”赵乐箫以眼神示意,高台上的几个胡服打扮,却看起来唯唯诺诺的络腮胡大高个,一个个的还不如一旁的鄂西使臣们站的直。 “嗯...” “可是,王爷为何要杀了那个使臣?” 赵乐箫噼里啪啦逮着她一通倾诉,苏果没想到那日她得敏症回了房之后,还发生过那样一件大事。 大人后来心情不善,也是因着此事么。 赵乐箫干笑两声,好看的桃花眼眨了眨,一副不太想提的模样,“反正就,就那样杀了。” 苏果见他不想说,也不追问,裹紧身上的披氅,抬头继续往上瞧去。 不岁山的围场以东,被司设监的公公们连夜用老竹,拔地建造了简易的高位搭台,正中的位置站着小皇帝,他的左边拥着胡族剩余四个使臣,右侧则是鄂西六大土司的人,皆是外族,两边各聊各的,言语不通,并不互相招呼。 木锋站在其中是最高大的那个,苏果一眼就认出了他身旁的嫚雅,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脑中灵光一闪,歪着头看向呆在她身侧的赵乐箫。 “赵公子,我记得,王爷说过要你陪着鄂西土司王子的...”怎么会和她一起在地面上随意找了个小土坡站着。 “我才不要,无聊死了。” 赵乐箫的确昨晚得了五军营派人传来的消息,所以一大清早就被拎着来陪什么塔木王子。 他外祖父镇守着鄂西,他再是吊儿郎当,也从能信里知道细枝末节。王爷不想管的事儿,他一个纨绔子弟,有甚好上心的。 索性木锋似乎没把他当回事,客套话说完就晾着他,他也乐得少事儿,屁颠颠儿下来找熟人,这不,看见了苏果。 苏果与他差不多的想法,呆在一堆大官旁边,他们碍着陆则琰的关系,总是带着探究的目光打探,不如她一个人呆着。 两个人站了好久,快至午时,苏果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色,垫着脚巴望着入山口,“赵公子,王爷何时才进围场,怎么还瞧不见?” 赵乐箫撇撇嘴,“啊?你要看王爷?” “是啊。” “演阵是在山里,不会进围场,你站这儿怎么会看得见...早说你就该上搭台啊。” “...” *** 五军营的演阵历来是在山林中进行,山中地势陡峭难以受控,也不可能让一众使臣跟着爬树攀山,是以会在围场设置高台,再依据高台的位置定下演阵的主场地。 苏果和赵乐箫站在矮处自然看不见,但小皇帝和那些个大臣、使者则看的非常清楚。 粗略数一数,此次百兽祭,五军营的阵法变化极为迅猛,短短半个时辰,已有三个不同的阵形。 锋矢阵将将位安放于阵形后端,前卫五支队列撑开呈箭矢形状,进攻起来骑度尤其快,取一点破之,无往而不利,后卫五支呈两边打横的箭头,则可以抵抗敌军施压,攻守皆可得。 此阵结束,另一阵法又紧接着演练起。 整十支队伍短短半柱香内呈弧形骑行,状似勾月,悦目娱心,名唤偃月阵。当面对敌军攻击时,会立刻转变为厚实的圆月月轮来抵御。薄弱处为月牙内陷的位置,但若是兵力强盛,将领勇猛,经验丰富,这也不失为奇袭手段。 木锋等人边看边用他们的母语聊的津津有味,诚然,这类给外人看的演阵会有所保留,但是管中窥豹,勉勉强强之下也能有些收获。胡人擅长骑射,心高气傲地看不上此类演练,但他们鄂西的族人身材较中原矮小,若是还不从兵法上汲取点益处,如何才能重振雄风。 嫚雅不像他们那般觉得有趣,兴味索然地低声问道:“摄政王呢,他当是在领将位置带阵,为何还不见他。” 木锋也觉得奇怪,按着陆则琰的身份,作阵眼大将当仁不让,但是看了有半个时辰了,陆则琰好像还没个动静。 “他定会出来,京畿营没有他,断不敢出阵。” 明殷朝的兵制不能按常理度之,京卫军本该是属兵部,但实际是由摄政王治下的锦衣卫把持,百兽祭献阵不是小事,他怎么会不在。 嫚雅百无聊赖地往围场里扫,正好看到苏果和赵乐箫站在土堆上交头接耳。 苏果她之前在殿上见过,水汪汪的杏仁眼,肌肤胜雪,桃腮带笑,一个太监长得比女子还娇嫩,怪不得王爷宠她快宠上了天。 原来还以为小公公是个和长相一般单纯省心的,但昨晚的事分明是那个公公在给她立威,既然下了战书,那她也就不得不接了。 她听不清苏果和赵乐箫的谈话,单看二人相谈甚欢的情态,不由嗤了声,“还以为中土汉人皆是含蓄,现在看看不尽如此。栾宠的脸皮,真是比寻常人厚多了。” 嫚雅说这话就是为了撒气,木锋懒得与她多讲,但被她尖声说的烦躁,他暂时从阵法撤出了心思,看向了苏果二人。 彼时,苏果正好被逗笑,灰蒙蒙的天色里,她的容色晶莹如玉,双眸弯弯好比新月,像是只无形的钩子,还真有点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勾的人的心痒痒的。 木锋以往未曾玩过栾宠,这次回去,他忽的生出了心思:是要好好挑上几个。 嫚雅见木锋发呆,旁若无人地挺起胸脯蹭了蹭他健壮的小臂,不满道:“木锋,我跟你说话呢,怎么,喜欢那个小栾宠了,你可别肖想王爷的人,我怕你吃不安稳。” 她身姿丰腴,上维尤其傲人,木锋臂上触感柔软,从方才的臆想中清醒,“中土的口味,略感新奇罢了。” 他们说的皆是鄂西的话,不担心旁人听懂,言语粗鄙也不计较。 嫚雅哼了声,心道男人这东西,也就在床上能说几句真心话。 她揉了揉站的发酸的腰肢,“对了木锋,昨晚你可是应下我了。等今日去了宫里,事情就得做下去...” “放心,我们这次不就是为了此事而来,断没有失手的可能。” 嫚雅只知道木锋会安排她和王爷的事,至于怎么安排,她也不知道,摄政王现在一门心思扑在那个太监身上,她还能霸王硬上弓? “你确定,你的东西,王爷感兴趣?” “嫚雅,你不必问那么多,你只要记得父王交代你做的事就行。” 木锋笑地很是从容,“嫚雅,相信我和父王,我们手上有摄政王绝对需要的东西,定能如你所愿。” ... 山里的天色阴沉了一上午,铁块似的乌云黑压压地愈来愈重,及至午时,终于撕开了个小口子,绵绵不断的雨水冲刷下来,宫人们急忙慌地,在搭台上打起了雨具。 林间还在继续排演,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依序排开,一层压着一层,统共有五六段,阵眼压在最后方,繁复的眼花缭乱。 这类阵法旁的不说,想直取对方主帅的首级,那几乎是难于登天。 忽然,众人皆噤住声,往前探身,眯着眼细看...这是... 木锋也被眼前的情景一震,不止他,使臣和一众明殷朝大臣们,也都怔住了似的,停下了口中议论。 五军营有十队人马,每队队人数不等,但少说也有百人,十队算起来便笼有数千人,皆是穿着铁甲的骑兵。 他们人人手持一把铁锈色的九曲枪,加之有阵法的加成,呼喊声之下,气势自然磅礴汹涌。 然而,站在所有人对面,竟然有一骑单枪匹马。 稠雨冷风之中,骏马昂着马头,辅配以青色辔头,马衔上都镀了层薄金,在雨光的反照中熠熠发光。 马背上的男子,身高腿长,漆色墨发被绾进玉冠,赤朱色压边的铠甲,红底鎏金,参差的革面上浇涂了桐油芡出的龙纹,周身于蒙蒙细雨中流露绚丽华彩。 他的两裆玄甲及膝,臂肘,腰封处是巨大的兽形甲片,青脸獠牙,‘似撼天之狮走下云端’。 透过面上罩具,依稀可见那双细眼长眉,漆黑不见底的狭长凤眸,如一潭池水,深沉沉,淹没看的人无处喘息。 “摄政王这是要...” “不是说只看阵法么,既然如此,怎么又会由王爷破阵,他若破得...” 此言一出,胡族和鄂西几大使臣都不说话了。 世上有阵法千百种,难道明殷朝历代先帝传下来的百兽祭当真是以阵法为核,来震慑外族的么。 当然不是,历朝先祖邀外族人来看的,从来都本朝绝对的掌控力,因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手段都显得无足轻重。 木锋不禁苦笑,枉他还在想如何破阵,如何借鉴,而陆则琰只是在告诉他们,他就是所有的掌控者,他想破就可以破,想留就可以留。 木锋一直觉得父王要他这次做的事,有些过于看得起摄政王,他不信有人会有如此能耐,但现在他信了。 木锋的眼神逐渐变得阴鸷,充满了嫉妒,眼看着那个天之骄子意气风发地冲入阵中,不可思议却又仿佛理所当然地直捣黄龙。 父王说得对,果然,杀陆则琰这件事,真的拖不得的。 ... 第51章 第 51 章 山林间的演阵紧罗密布地结束, 搭台上的高官们急着上马车回宫, 围场上人群四散开后, 难免有些冷清。 苏果打了把油纸伞, 不自觉地沿行宫朝向的□□往前走。途中遇到走得急的宫人, 大都在准备回宫的事宜,见着她堪堪行了个礼,继而匆匆赶回去整理启程要带的行囊。 不知怎的, 苏果今日总有些提不起兴致, 无精打采的,好像没一件顺遂心意的事。 早上与大人不欢而散,她还未觉出自己哪里做的不妥;来到了围场以为不上高台就能看到大人,吹了大半天冷风最后却是连五军营的人都没瞧见一个;周围有那么多凑热闹的小公公,她找了半天, 愣是没见着安洛和李荃。 中途忽然大起的雨势,她也没带把伞遮,还是赵乐箫走之前硬塞给她用的,不然怕是现在周身都湿透了。 哎,归根结底,她最难受的, 还是大人无端与她置气。 苏果走着走着, 眼前突然窜出个黑影拦住她, 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瞧,才发现不是旁人, 正是常跟着陆则琰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若枫。 苏果心头一喜,大人莫不是来寻她了。 果然。 “王爷命我带你回去。” “王爷他在哪儿?” “行宫。” “噢。” 苏果瞬间松了口气,连带着看路过的花草都觉得顺眼多了。 她先前嘴上虽然说着不想与大人一道回宫,其实都是赌气才说出口的,她还真怕大人不管她。 回去的路上,苏果忍不住凑上前:“若枫,你见大人时,他还是不是生气的模样?” 若枫皱眉,摇了摇头。 苏果叹了口气,问了也没用,他这到底是不知道呢,还是大人没生气呢... 有若枫带着,苏果几乎是被他架着走,不一会儿就到了摄政王的寝殿,推门进去,陆则琰正在脱演阵时穿的金色战甲。 他颀长高修,背影都极其赏心悦目。 “王爷,人已带到。” 若枫一说完,便消失在殿门口,苏果站在门后,小指扣了半天门板,不晓得自己能不能进。 陆则琰拨开肩膀皮革上的锁针,食指勾下腰封上缠绕的铁扣,将一身盔甲卸下,回头轻笑了声,“站在外头做甚么,还是要本王出来请你。” 苏果从门后探出头,慢慢挪到了陆则琰身侧,乖顺地奉手接过他脱下的铁甲,摆放在竹架上,而后扯了扯他的袖袍,“大人,你还生不生我的气啊。” 生她的气么。 如何生她的气,她连陈凞根本不是太监都不知道。 陆则琰也是经过今天早上,忽然明白他对苏果的占有欲已然到了何种程度,他并不是那种会亏待自己的人,尤其经过演阵,他发现他想要的,本就不该需要忍耐。 所以命若枫将苏果带来,因为他想要一个确信的回答。 “苏果,你还记不记得,我曾问过你,我与陈安洛,哪个好。” “当时我只觉得新奇,有人放在心上的,竟然能将我与旁人并论。” 陆则琰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她,笑道:“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也只能答一次,选谁。” 这话问得突兀,苏果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大人...可,可你和安洛是不同的。”她对自己的感受认识的清楚明白,她喜欢大人,但当安洛是哥哥,两个人不一样,那要怎么比。 或许,如果大人问她,她喜欢的是谁,她更好回答。 “我当然知道是不一样的。” 陆则琰却没想放过她,反而逼近一步,眸色沉沉,“所以呢,你选谁。” 他的身上还带着冷兵器的铁锈气味,空气中湿漉漉的水汽,将那味道氤氲地更浓,闻得人鼻尖发酸。 苏果咬唇停滞在原地,她不明白要怎么说,大人才能懂她。 刚入皇宫时,若不是有安洛,她绝无可能撑过遇见大人前的那一个月,其实不止安洛,便是李荃,她也当真心相与的朋友看待。为何大人一定要她选呢。 他们都很好,她喜欢大人,却也不想无端失了朋友。 苏果兀自为难,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李荃的叫唤声扰乱了她的思绪,那几声带着哭嗓,听起来颇为急切。 “果子!果子!你在不在?!” 李荃走得太急,噗咚一下,绊倒在了门槛上,半趴时方看见了殿内还有摄政王在,顺道伏在地上行了跪拜礼。 两人的谈话被突然打断,苏果看了眼陆则琰,见他并不看向他们,也没甚旁的反应,便上前扶起李荃,低声道:“李荃,你怎的来了?” 他们不是都在整理回宫的行裹么,膳房要带的物件尤其多,他如何还能有空跑过来找她,她这儿还一团乱麻呢。 李荃自然不知刚刚殿内所说的话,对着苏果忙道:“果子,你快跟我回去吧,安洛他出事了!” 苏果闻言心头一惊,忘了陆则琰就在身侧,忙拉着李荃急声询问:“安洛他怎么了?”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昨天过了晌午,他就毫无缘由地晕倒了。” 因着送膳时惹了蜂巢,苏果被陆则琰从泉水处带走后,李荃一个人去送完膳才回去行宫,到膳房那已是未时,他记得当时安洛看起来和往常无二的。 可是就过了半个时辰不到,安洛突然倒在了房内,口吐白沫,全身发红发烫,话都说不出清楚。 “那,那,找随行太医看过了么?”苏果蹙眉追问,“是不是着凉了?” 山里变天快,染风邪也是寻常事。 “找了也看了,没用。”说着说着,李荃眼眶又湿了,声音沙哑,“太医说治不了,无缘无故地查不出哪泛起的病症,温病不是温病,身上也找不到有野物咬伤的痕迹。” “昨夜已然昏迷了一晚上,他......” 李荃稍事迟疑地看了眼陆则琰的背影,咬着牙继续说道:“他总喊着你的名字,说是,是想见你,苏果,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李荃其实已经看出来安洛待苏果的不同,虽然他们同为太监,有这等事算是悖于常理,但太监也是人,他反而能体会安洛的心酸之处。 苏果反而没想太多,毕竟上次安洛生病,也是她陪着他,所以他大概是出于本能地相信她,想要她的照顾。 若是平日,她央求大人一句,走便走了,可是方才,偏偏是大人恰好问了她那个问题... 苏果虚咽了一口,犹豫地走上前,手指微微蜷起,捏着指腹,咬唇道:“大人,我想。” 陆则琰方才一直没开口,他没管她和李荃的私语,却听得很清楚,也能想见苏果要说的话。 他勾了勾嘴角,笑意不达眼底,“他病了,所以你选他?” 苏果连连摆摆手,“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安洛他病了,我去看看就回来,好不好?” “如果我说,不管他是生甚么病,也绝对不会死,你信么。”陆则琰对陈凞这等幼稚的手段看的再清楚不过,哪有那么多好端端就能生出的病症,无非是怕苏果与他呆得太久,不甘心耍的劣质心机罢了。 “大人,他,真的病得很重,所以若我过去...”苏果知道像大人这般的人物,不明白他们这些小太监们的处境,没有靠山,便是连太医都没心思好好医治。 她现在勉强算个四品,或许,太医看在她,不是,是看在摄政王的份上,能好生医治安洛。 “你在想,你若是去了,太医看在本王的面子上,会对他好好医治。”陆则琰欺近她,说的直白,“是么。” 被看破了心思,苏果像是被抓了包,撇过头不敢看他。 “可是苏果,你以为本王是什么人呢。” 男人挺拔的身姿,在窗棱上投下大片暗影,他完美深邃的五官精致如画,此时却面无表情地令人生畏。 “大人,安洛真的待我很好...” “本王待你不好么。” “...也,好的。” 寝殿内安静了许久,李荃看他们看得神色呆滞,他不知前情,伏在一边甚至不敢多话,生怕火上浇油。 “既然你做不出决断,那不如本王帮你做。”陆则琰失了耐性,他直截了当,“让本王说的更清楚一点,你若选的是他,本王就会让他死。” 苏果蹙着眉,闻言不禁哑然,“大人...”这是什么道理。 她不明白,摄政王的确不需要与人讲道理,他要做的事都会做到,他想要的东西也一定会得到,所以他问出的这个问题,答案只能是他,这是一开始就定下的,询问她,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就算没有李荃过来这件事,她回答的若不是他,陈凞一样要死。 他的霸道专横,以前在苏果面前或许还披着层外衣,这次是索性摊开了,展现的淋漓尽致。 “大人,我不会选的。” 苏果强自镇定,她不是赌气,纵然她喜欢大人,喜欢的不得了,但也不意味着她要将身边的人都抛诸脑后,如果安洛真的出了事,她会愧疚一辈子。 她和安洛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他一直以真心待她,如果,如果他真的熬不过去,那她也一定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苏果低着头,垂眸咬唇,字像是一个个蹦出来的,说的艰难,“我也,必须去,他在等我。” 她说完,鼓起勇气扬起头,对上陆则琰的视线,她俏眼修眉,素面清绝的潋滟容光,偏生一双乌黑眸子熠熠如明珠,倔强地不肯退让。 陆则琰面色淡淡的回看向苏果,看不出喜怒,薄唇轻启,“嗯,若枫,出去杀了陈凞。” 若枫站在外面颔首,“是。” 什么?! 苏果这下当真是急了,抓着陆则琰的袖袍软声央告,“大人,你不要这样...”陌生极了。 陆则琰略一收手,苏果就跟着扯近他身前,他抚了抚她的额头,“你乖一点,去整理行囊,本王要带你去个地方。” 他语气和缓,根本看不出方才轻易判了一个人的生死。 苏果没办法,转而跑去忙抓住若枫,拖着他不让他走,“松开他。” “不松。”苏果眼里泛起水汽,嘴唇被她咬出了血,“大人,这次,这次是你不讲理。” 陆则琰根本不理会她,若枫稍一施力,就将苏果推开,转身往膳房的方向走去。 苏果眼见着若枫就要消失在视线,想起了什么,猛地一声大喊,“等等。” “大人,我,我有,免死铁卷,是您赏赐给我的,对么。” 话音刚落,整个寝殿静默了有一息,苏果急促的喘息声愈加鲜明,陆则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背着手站在朱红雕花的窗牖前,所以没人看得见他的神色。 良久之后,他淡漠地开口,语气平和的仿佛不带一丝情绪,“小太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免,免死铁卷。” “哦,原来是真的,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 陆则琰蓦地转身,轻声嗤笑,“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赏你这个。” 狩猎圈那日,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子生出那般的疼惜。 他赐她绯色官袍,是为了旁人尊她一声大人,太监至四品,才有资格多这一个寻常称谓。 他赐她衍庆宫几座配殿,是为了让她皇宫里有安身之所,理直气壮地永远依附于他的护翼之下。 他赐她免死铁卷,是为了让她有朝一日,在心甘情愿时,也敢与他昭示身份。 他是当真想,也一定会宠她宠的无法无天,到现在,他对她的心思,她原来能这般轻易地能用在旁人身上。 以他的矛击他的盾,他好像,没办法拒绝。 “大人的赏赐是因为,对我好...” 陆则琰挥了挥手,若枫了然地退出了行殿,“苏果,你信过本王么。” “大人,我信,我真的信的。” “我给过你机会。”她有那么多恰到好处的时机来坦白她的女子身份,她都想不起来他曾赐过她什么,这便是信么。 “大人...你说甚么机会。” 苏果觉得思绪很乱,好像都听懂了,又好像与她所想皆有出入,她抓不住那些隐藏的细枝末节,仿佛雾里看花。 “出去罢,本王还要更衣。” “大人...”他放她走了,苏果却忽然胆怯了。 陆则琰唇畔带起一抹弧度,笑容不带温度,“再不去,他病死了怎么办。” 苏果见过大人生气发火的模样,会对她说狠话,会对她凶,不是现在这样,淡漠到极致。 酸楚不断地涌上心头,苏果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往左,是李荃眼巴巴地看着她,等着和她一起走,往右,是陆则琰那双深不见底的潭眸,仿佛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果子,安洛他...” 苏果咬牙终于下了决定,朝着陆则琰躬身,“大人,我去看看他,很快就回来的。” 说罢,她搀起李荃,往门口走。 “小太监。” 苏果下意识回头,只见陆则琰看着她勾唇,那神情,让苏果记起她第一次在冷宫时见到大人的模样。 疏离,带着戒心。 他薄唇开阖,俊美绝伦的一张脸,笑得凉薄讥诮,“本王不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传错了哈抱歉。 他们终于可以好好吵架啦。。。 第52章 第 52 章 山风愈演愈烈, 灰白色的天幕上, 巨大的雨点变成了细密的雨丝, 漫天掩地倾泄而下, 滂滂一片。 行宫靠东的摄政王寝殿内没有掌灯, 半开的雕花门里头黑黢黢的,看不清内容。 俊美的男人撑着额坐在桌案边,如意袖襕下的手指修长白净, 指节微微弯曲, 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 “主子,陈凞用的是从影那里拿到的毒,现在应该已经服下了解药,不过此药极伤,这一个月起不来身。” “嗯。” 若枟顿了顿, “去菉葭巷的马车还等在山口。” “教他们退下罢。” “是。” 若枟垂首站回了角落,“属下,要不要继续跟着苏果。” “不必了。” 陆则琰撤回手势,直起身时,周身终于迎到了窗棂光亮处,他的眼角眉梢俱是冷淡, 狭长的凤眸带着凉薄, 薄唇轻启, “关于鄂西土司,本王还有事要你去做。” *** 出了不岁山山门,公家修筑的官道上长长排着一列车队, 太监们坐的挡蓬板车因着雨势加了层木轸,勉勉强强围抵住了乱窜的雨箭。 苏果蹲身盘坐在宽凳的一边托着陈安洛,纤瘦的膝上垫隔厚厚的衬布,不时用湿帕撇去他脸上的冷汗。 李荃看了眼被棉被包了两层,鼓鼓囊囊的陈安洛,进宫见的第一眼就觉这个人容貌清秀,时常会让他想起投湖自尽的同乡。 当年,他没来得及赶去见好友最后一面后悔至今,这也是他今日为何冒着被王爷责罚的危险,也要去求苏果回来。 可是...... “果子。” 空旷的只有他们三人的板车,李荃的声音蓦地发出显得很是突兀,“我发誓,我来找你之时,安洛真的病得很重,我也不知道他...” 他不明白缘由,明明安洛身上烫的跟个烧炉子似的,不止说胡话还无法进食,怎么会他离开那一脚踪儿,再带着苏果回来见到的安洛的模样就只是发着温病,虽然的确还在昏迷着,但气色夹带浅浅红晕,和之前完全不可比。 摄政王说的那句安洛不会死,本来当时就让李荃心里起了疑惑,现下更是无法解释。 苏果也想到了此处,但是她很快就摇头将念头放下,安洛不是这样的人,更何况,装病有什么好处? 她勉强牵起嘴角,“李荃,温症反复就是这样的,安洛能好转是好事,不然,我们还要担心如何熬这一两日的车程。” 李荃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 “对了果子,这雨下得这般大,你说崔宝会不会打伞来北华门接咱们啊。” “嗯,会吧。” “百兽祭真是不好玩,山野里吵吵嚷嚷,湿气重得很,晚上没一天睡得好,还不如崔宝他呆皇宫里不用服侍人,乐得轻松。” 苏果垂着眸,面上没甚表情,语气始终淡淡的,“嗯,是啊。” “...” 李荃想再说些话,看着她那副温吞的模样,张了张口又收了回去。 板车简陋,雨点不断地迸溅进来,打湿了小半边苏果薄袄的前襟,她后知后觉地看向车外。 李荃见此情景,实在忍受不住,确认了陈安洛还阂着眸,压低声音道:“果子,如果你想,想聊聊王爷最后说的那句—” “我没事。” “可是连我都听见了——” “我真的没事。”素来温柔的人,执拗起来反而连牛都拉不回。 李荃脸色犯难,语气却轻缓,“果子啊...” “李荃。” 苏果精致细腻的脸蛋苍白的仿佛生病的人是她,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乞求,“我们能不能,不说这个。” 她忘了自己是如何从行宫出来跑回膳房,再攀上马车的。像是只提线木偶,别人做什么她就跟着做,跌跌撞撞,做梦似的。 苏果撇过头,将手探出了车外,看着雨点洒落在掌心,一丝丝凉意缓慢扎根浸入她的掌纹,直至窜进了指骨缝隙,刺痛她的触觉。 李荃看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只是想告诉苏果,若是想哭,他便转过身去,这样憋着怎么能行呢。 *** 申时还未启程,车列外来回奔波着司设监的几个太监,走到队列尾,才忍不住悄声抱怨。 【杨公公那怎的还未启程!主子们不走,咱们怎么走?】 【可别催了,听说是鄂西土司王子的马吃坏了肚子走不动,正要问过司设监再作打算呢。】 【早坏不坏,偏偏临走时候,这不是给奴才们招罪受么。】 【嘘——司设监的李公公告诉我,鄂西那些人,话里话外想求摄政王稍上一程呢。】 【王爷的脾气能答应?】 ... 话音渐远,苏果听不清了才想起自己的手还在外头伸着,收回时冻得像是个红萝卜,已然失了知觉。 “咳——咳——果儿。” 苏果背过手,恰好就听见陈安洛的咳嗽声,收回半飘的思绪,尽力弯起嘴角,“啊,安洛,你醒了。” “我看看。” 苏果敛着眸用另一只手探向陈安洛的额,停顿片刻后,“好像没那么烫了。” 李荃蹲上前,忍不住道:“安洛,你到底怎么了,突然就晕倒,又吐又昏迷,吓死我们了。” “大约是着凉了吧,我没事,但是没力气,怕是要躺上月余。”陈安洛极浅地笑了笑,声音有气无力,“果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陈安洛的长相温润清朗,颦笑之间满是书生秀气。李荃看着他,心里却很不舒服,难道安洛真的是装病? “果儿,你因着我回来,摄政王有没有为难你?” 李荃待要诉苦,苏果率先开口,摇头道:“没有。” 她显然是不想说,陈安洛看透了,奈何病着没有精力追问,只能任由她去。 “安洛,你昏迷了整日,李荃一直在照顾你,是他喊过我来的。你别忧心,不用月余,很快就会好的。”苏果拍拍他的手,柔声安慰道。 陈安洛空攥了手心,贪恋方才那一点温度,“醒来看到果儿,好像已经好了。” 他的确耍了笨手段,偷偷吃了影放在他这儿存着的毒药,李荃走的那时,大概是有人逼着给他服了解药,所以他才会好转,乃至昏睡了这大半日之后能醒过来。 苦肉计也是计,堂堂摄政王不会做的,他愿意做。 他想让陆则琰知道,不管如何,他在苏果心里是有位置的,还在乎就好,他一定来得及找回属于他的未婚妻。 “果儿,摄政王身份尊贵喜怒不定,以后还是少见——”陈安洛捉住苏果的右手,忽地皱眉,“怎么这么冰。” “是因为你身上烫,不是我的手冰。” “安洛,你抓的我手都疼了。” 苏果再是迟钝,也琢磨出细微的不妥,她垂眸蹙眉,手作势揉揉眼尾,揭过话头道:“我,我有些困倦。” “那你快去睡会儿。” 李荃将两人情态看得清楚,立刻从苏果手里接过男子,“我来扶着安洛吧。” “嗯。” 陈安洛没有太多力气,只能被动地被搬来搬去,李荃盯着他想看出究竟,他则侧头安静地看着苏果,苏果阖着眸,不知想些何事。 一架板车上,三个人各怀心事。 仿佛是漫长的连日赶路,也像是一瞬,苏果没有太多知觉,他们已经到了东华门口。 雨势稍停,宫城黄瓦红墙,苏果从来都觉得生疏的地方,此时反而倍感熟悉。 李荃拍了拍苏果的肩,“果子,咱们要下去了。” 他们去时是由皇上摄政王先上的舆架,宫人们恭送完圣驾之后才上的板车,这次回宫,自是得反过来,由地位最下等的太监先下马车来跪迎。 苏果这次虽升了规制,但具体章程还得进宫等批文,是以她现在还不能算是正式的四品公公,待在众太监之间也不算违和,只是投来的目光确是不少,毕竟百兽祭里她出尽了风头,谁能想到结尾反而匆匆了事... “果子,咱们跪第一排还是第二排?” “嗯?好的。” 苏果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也不哭也不闹,就是搭起话来失魂落魄的,偶尔回过劲儿,眼里才有些神采。 “...” 李荃见她如此,也问不出个所然,只能带着她一人一只手,搀扶又晕过去的安洛往靠后的人堆里混。 小皇帝终归是个十岁的孩子,坐了那么久的马车,压根不想拿谱,下了马车直接回了乾清宫。大臣们回府的回府,进宫的进宫,最后舆驾里剩下的就只有摄政王。 两边各两排的宫人皆恭敬伏身,听引路太监高呼:“摄政王下舆——” 话音一落,门口守门的侍卫,以及前来接驾的锦衣卫等,都仿佛被按下了机关石,行礼时,步调整齐划一,跪地响声低沉震天。 李荃偷偷瞥了眼,苏果垂眸恭顺安份,好像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不远处剔红漆的辇架里,男人弯腰探出,鸾带束出的腰身修长高挑。 漆发如瀑肆意潇洒,侧颜都能看出的英气逼人,扇羽长睫下,凤眼高挑,鼻梁高挺,薄唇抿出的下颚弧线清冷诱惑。 然而下一刻,摄政王的车舆里,还有个女人缓缓走出。 嫚雅不知何时换了女装,异域血统丰韵娉婷,身段曼妙,举手投足之间,风情非苏果这种情窦初开的可比。 或许正因为同是女子,嫚雅一眼就看到了城门口跪着的苏果,她心下哼笑,所以说男人皆薄情,温存几日,腻了便是腻了,情分皆不存。尤其是摄政王这样的身份 ,宠你时就是高高在上,厌你时就是弃如敝履。 当时将马匹喂残,她还觉得是木锋多此一举,没想到摄政王竟然真能同意稍她一程。 她曾眼睁睁看着陆则琰那日殿内哄苏果吃酒,这次,她也好想要苏果看着她,受王爷眷顾。 “王爷,王爷的车马高大,没有步梯,嫚雅实在难下。”嫚雅媚眼如丝,含情脉脉地看着陆则琰,用着这几日从木锋那半道学来的中土句子撒娇道:“能不能借王爷的手一用。” 她身经百战,是个豁得出的人,提此要求并不是期翼王爷会遂她的意,而是她根本不介意试上一试,哪怕王爷不肯,至少也能更了解她对他的心思。 趁着王爷对小太监淡了的当口,她才不要被旁人钻了空子。 没想到,陆则琰闻言挑了挑眉,半侧过身朝她伸出手来。 嫚雅一愣之后,心下狂喜,极快地抓住他,触手那刻,她觉得男人的温热炙感,好像顺着她的手心穿至身体,紧紧包裹住了她。 陆则琰将她随意一扯,便拉下了马辕。 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然用力的短短时分,青筋隆结而起,瞬息的精壮力道,强势的极其迷人。 嫚雅别不开眼,不自觉地抓紧,她不愿意松手,要是能抱着再走上一段就好了。 陆则琰察觉手上异样,勾唇冷笑,用力往身边一带,将嫚雅拉至面前,弯腰凑在她的耳边,“既是想讨好本王,就要记得适可而止。” “凭你还不够格,与本王讨价还价。” 陆则琰分明是笑着说的,但他语气中的不屑和轻漫,带着汩汩凉意,如艳阳天里的冰凌,教人遍体生寒。 嫚雅松开手,强行稳住神情,“是,我懂了,王爷。” 陆则琰直起身的瞬间,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掠过宫门口那抹兰色,而后侧目向后一瞥,“走罢,木锋不是说,还有事找本王相商么。” “是。” 远处的两人靠的那般近,亲密得犹如曾经的她和大人,苏果的下唇角被自己咬的滋出血丝,狠狠地吸吮进去,血腥味充斥着鼻腔,她却恍若未觉,越咬越重。 脚步声欺近,男人腿长步快,微扬着下颚,神色如往常桀骜孤高,经过她时,襞褶处的细云蟒膝襕泛着金光,那颜色绚丽好看,一闪而逝,未有丝毫停留。 苏果也很想从他俊美绝伦的五官之中看出些端倪,哪怕只是刹那对她的恍神。 但是没有,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在这。 东华宫门轰隆隆地被关上,剩下的太监们要走北华门。 那一刻油然而生的孤寂感,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当她藏着浩大的心事在翻江倒海,但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了。更广阔的天地里,她的伤心无关痛痒,只剩下摄政王秋狝回来,从东华门进宫,这样一件平常事罢了。 心头泛起的苦味,梗的苏果喉咙口都堵住了。 “李荃,我跪着久了,有点腿麻。”苏果低着头,声音幽幽地,“你带安洛先回去好不好,我自己能走。” 李荃皱眉,为难道:“要不我留下陪...” “求求你....” 李荃扶着陈安洛,走出了十余尺,又停下了步子,背对着苏果将他藏了一路的话说了出来,“若是想哭就哭吧,我已经转过身了。” 宫人们散开走得差不多,空空荡荡的宫门前,只留下守宫门的两个侍卫,还有那个呆呆地蹲坐在路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将头埋进膝盖,娇娇小小的身量,像颗可怜巴巴的青葱,在风里蔫儿蔫儿地晃。 侍卫四下环顾,朝着同伴疑惑道:“怎么听得有人在哭啊?” 同伴笑话他,指了指天,“傻子,雨声都听不出来,你瞧,下雨了。” 灰褐色的宽阔石板路上,斜风细雨,呜呜咽咽,侍卫看向天边,又看了眼离他们不远的小太监,半响后也笑了,“啊,看来,是我听错了。”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8 23:08:29~2020-04-11 19:1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香竹、何鲜菇是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 15瓶;大米加大 10瓶;lillian、anhu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第 53 章 阴雨天气, 积水沿着衍庆宫瓦顶的翘脚飞檐悄然滴落, 在地上打了圈涟漪, 很快流向了砖缝低洼处。 偏殿里早早点亮了鎏金连盏灯, 映照着内壁上细致的菖兰花纹路, 花萼洁白,剔透骨瓷般地泛出莹亮光泽。 檀木半枝莲的太师椅上,陆则琰十指交叉在身前, 头微微上仰, 靠后慵懒地搭在椅背,“雨声,可真恼人啊。” 木锋和嫚雅进来了快有三刻,摄政王就假寐了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句开口说的话。 木锋没话找话, 也不得不胡乱接道:“王爷说的是,淅淅沥沥,跟小女子哭泣似的。” 陆则琰闻言,脸上有异色转瞬即逝,然而头还向后靠着,因此无旁人瞧见。 “说罢, 与本王相商何事。” “是, 王爷, 不过。” 木锋瞟了记石头般伫立在陆则琰身侧的若枫,觉得他的红衣曳撒颇是晃眼,“不过, 王爷要不要屏退闲杂人等,我说的是机要事。” 若枫淡淡地扫过他,姿态半分未变。 陆则琰勾唇笑了笑,笑声低沉,“木锋,不要惹他,惹急了若是杀了你,本王可不会替你报仇。” 木锋悻悻地,晓得陆则琰器重此人,好好说不是,犯不着这么吓他,不管如何他也是堂堂土司王子,竟然比不过陆则琰的一个奴才。 木锋掩去神色不悦,继续笑道:“既然王爷信他,那我也就当自己人。” 他和嫚雅对视了一眼,调整好语气,缓缓开口:“王爷,鄂西有大世子的消息。” 陆则琰倏地睁眸,从宝座上坐直身姿,冷声道:“你说什么,谁的消息。” 与此同时,若枫闪身飞快地站到木锋身后,绣春刀已然脱鞘,架在他的脖子上,脆弱鼓起的青筋的和锐利刀刃紧紧贴合,擦出一抹血丝。 嫚雅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跳跑着躲开,站在了殿内大柱后,探出半副身子偷看。 木锋反而淡定许多,百兽祭匈奴使臣被杀一事,他很清楚陆则琰对他那个哥哥有多看重,不寻常的反应,反而是最寻常的。 木锋并不畏惧地对上陆则琰的目光,“王爷的哥哥,镇北王府大世子的消息。” 陆则琰凤眸凌厉,盯着他的当口,座椅扶柄差点被捏碎。 两人无声地对峙,陆则琰气势强横霸道,木锋数次就要招架不住后退,但他父王曾叮嘱再三,凭着摄政王对此人的在意程度,至少在他说清楚之前,他绝对无性命之虞。这个念头强撑着他扬起下颚,不往后退分毫。 终于。 “说。” 若枫收回刀,一阵风似的站回了陆则琰身侧,又成了那座没有表情的石雕。 木锋心下松了口气,是的,他赢了,和摄政王谈判,不输就是赢。 “王爷,大世子好好地活着,在鄂西的一个小村落里,至于他遭逢的事,父王还在查,有消息定然会传信过来。”说的模棱两可,显然还有后话。 “王爷,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鄂西山多水多,卓将军驻扎这么多年都摸不透,若是王爷贸然来寻人,恐怕反而会伤了大世子。” 陆则琰冷笑一声,“所以,你要威胁本王做甚么事。” “王爷言重了。” 木锋朝着嫚雅招手,将人带至身边,“我们感念王爷对鄂西这些年的护翼,只想着送礼,怎么还会有多余的心思。” “嫚雅虽只是我继妹,但鄂西族人不重世俗礼法,待她也称呼一句嫚雅公主,若是王爷收下她伺候,便是与我族结了你们中原常说的秦晋之好。” 嫚雅今日宫门口先被吓了次,方才又紧接着看到了刀光,现下安份地不得了,就只敢跟着木锋说的话,点头表心意。 陆则琰眼底酝起笑意,“本王还以为,你要卓岚山的兵力。” “木锋岂敢,父王素来想与王爷多些联络,嫚雅是他最喜欢的女儿,送给王爷自是无上光荣。” 陆则琰撩起眼皮,多看了几眼嫚雅,“这么说,本王还赚了。” 木锋笑道:“王爷可是看得上嫚雅?” 陆则琰没有搭话,反问道:“陆攸珩是不是残了。” 木锋没想到他话锋突兀一转,又绕到了大世子身上,下意识地回道:“是。” 说完他才想起来自己不该那么早说,但提都提了,也没继续遮掩的必要,“一双腿筋骨齐断,以后都无可能站起来。” ... 木锋带人离开后,陆则琰方才还急切的神情忽然不复存在,懒懒地坐回了长榻。 若枫迎上前,“王爷,木锋待你不敬,属下可杀了他。” 陆则琰嘴边噙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哪里还有方才的紧张感,“无碍,自以为是的蠢货。” “若枟昨夜于不岁山取道西行,他传回的消息,你盯着点。” “王爷放心。” 陆则琰极其少见地捻起瓷盘上摆放的一块白色芙蓉糕,看了半响又扔在了几上,“放过去了么。” “是,宫里的人昨夜收到了王爷的信,回宫前将东西放进了监栏院。” *** 阴天蔽日,加之秋日入夜早,才至哺时,已然似苍茫暮色。 苏果坐在砖地上,憋了一路的酸楚委屈宣泄了小半日,总算觉得心口不那么堵了。 她从膝盖上抬头,双眼哭得红肿,眼睛比以往瘦了一圈,眼皮却凸凸的肿成了两倍宽,丑乎乎的。 将冰凉的手覆在脸上横竖揉了揉,苏果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走到北华门门口时,被守门侍卫拦了下来。 守门侍卫是个愣头青,直剌剌道:“你是哪个宫的?怎么这时才回来,有牌没有。” 苏果这才想起来宫城都有门禁,她只顾自己情绪,没有随着大流在宫门开的时候进去,现在怎么办,她又没有出去的令牌。 “我是尚膳监的公公,百兽祭跟着回来的,方才,方才就没来得及....” “百兽祭的公公们早一个多时辰前都进去了,你呆门口做甚。” “...” 苏果正为难着,这时有人匆匆跑来,与那侍卫耳语了几句,侍卫皱着的眉立刻散开,“哦,原来是方总管的人,既然如此,这次就放你进来罢了。” “谢谢。” 奇怪,她方才就说了是尚膳监的人,也没见他愿意放啊。 另一头,李荃回到监栏院,赶紧扶着陈安洛上了床,替他脱了外袍,掖好被子,就在一旁守着,顺道等苏果。 一路奔波,安洛前一晚发病,李荃也没睡,虽然心里记挂着两个人,他终归没忍住打了盹儿。 苏果开锁时,李荃就被惊醒了,匆匆奔到门口,看是苏果进来,嘴角不自觉扬了扬,“回来啦。” “嗯。”苏果四下看了看,“怎么就你们,监栏院里好像没几个人。” 李荃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只佯装看不见,解释道:“这都半年啦,监栏院里能找着门路的大都跟了干爹贵人,换到别的住处,不剩几个小火者了。” “哦...安洛回来之后有醒过么?” “没呢,昏昏沉沉的老是睡。” 李荃回头看向陈安洛,看来是他想岔了,安洛怎么会是装的,身子那么虚,把他扛上床连一点知觉都没有。 “果子,这儿有我,你回配室睡一会儿去吧。” 苏果低头捏了捏指甲,闷声道:“还能回去么。” 配室也是大人赏赐给她的,大人现在都与她划清了界限,她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继续用大人给她安排的物件。 李荃绕过陈安洛,走近苏果,压低声道:“苏果,你若是对摄政王的心思当真断了,住回监栏院,我也挺高兴。” “但你若是不舍得,那就该怎么办还怎么办。王爷不是小气的人,说出口的赏赐,你硬要还回去,怕是最后一点儿牵绊都没了。” 苏果听到一半,脸噗嗤稍红,“李荃,你也知道我喜欢...” 李荃见她终于不是车上那阵失落落魄呆滞的模样,放下了心,同时也觉得好笑,“果子,傻瓜都能瞧出来。” “...” “反正,你别亏着自己就好。” 李荃呆宫里的年限比他们二人稍久,不是没看过太监生情,但要么对食,要么是在宫外寻的人,像安洛对苏果,苏果对摄政王这样的,他是真没见过。 “对了,你身上淋了雨湿漉漉的,去拿些干布擦擦。” “嗯,在哪儿啊?” “就在安洛常放衣裳的那块木架子上。” 苏果顺着李荃指的方向寻过去,果然上面有一叠干布,整洁白净,豆腐块似的叠在上头。 她垫脚拿下来,‘嘭’——的一声清脆,有东西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 苏果弯腰拾起,搁在手心,赫然可见一块白玉。 玉色晶莹细腻,小猫崽的模样栩栩如生,安安静静趴在她的手心,正是大人送她的白玉。 她在幽霞宫丢失的羊脂玉,怎么会在安洛那儿,最初安洛没来找过她,后来幽霞宫被封了,连她都是凭着王爷的身份才能进去寻的... 李荃看苏果的背影一动不动,狐疑得唤道:“果子?你还没找到布?” “果儿,你还在啊。” 陈安洛堪堪睡醒,一眼就只看到了苏果,他虽然身子难受,但心情极好。 “安洛。” 陈安洛在榻上努力侧转过身,对着苏果的朝向,温声道:“嗯?” 苏果回过头,眉头紧蹙,递出手心。 “这块玉你是哪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1 19:15:59~2020-04-12 18:3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香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345300 5瓶;anhua、摩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第 54 章 九月下, 日子打马而过, 百兽祭过去有半旬, 宫内已开始忙碌着手准备即将到来的寒衣节。 农历十月初一的‘鬼头日’之后, 日子一天冷过一天, 百姓们除了要烧寒衣给亡人过冬,还要在自家穿棉衣生火,图个吉利。 帝王也会选在这一天, 昭告庶民业已入冬, 为顺应天时,行“授衣”之礼,并把刚户部刚收上来的的赤豆、糯米做成热羹赐给群臣尝新。 金銮殿内的后阁暖室内,崔宝和苏果正忙着将赤豆糯米羹和红芸糕从食盒中托出来摆盘。 崔宝在数日前,被方元顺安排成了小皇帝的司膳太监, 苏果则是受了四品的敕封,空有个头衔却没事做,被他生生拉过来出劳力。 “苏果,你是不是当了四品公公所以拿乔了,李荃整日和我吐苦水,说你不去找他和陈安洛, 你不是和他们最是交好么。” “没有...我过两日就去看他们。” 苏果摇摇头不想多说, 那日监栏苑里, 安洛回说这是他在她消失那条甬道上捡的,忘了还她。 可是,幽霞宫里, 她明明还见过这块玉,又如何能被他拾到。 苏果没有将事情揭穿,但她能看出安洛瞒了她些事,这次因着牵扯了陆则琰的缘故,她实在心烦意乱地暂时不想见他。 “不说就算了,我还不稀罕听呢。” “...崔宝。” “苏果,你来了啊。” 是小皇帝朱澄的声音,苏果和崔宝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回身跪下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免礼,快起来。” 少年头戴冕冠,帽檐上内摺明黄锦缎压边,冠下剑眉星目,瞳仁灵动,说出来的话却依旧老成,“苏果,朕很高兴又见到你。” 苏果狐疑地看向崔宝,崔宝心虚地解释道:“是皇上想见你,不然我怎么敢随意拉人来金銮殿里嘛。” 苏果闻言,朝朱澄转过身笑得温软:“奴婢也很想皇上的。” 她的确和皇上许多日未见,但是他们两曾聊过彼此的秘密心事,再见竟不觉生疏,颇有知己的感觉。 朱澄笑得腼腆,“苏果,朕喊你来,是想给你这个。” 苏果接过他递过来的物件,放到眼前一看,竟然是之前在行宫时候,她说喜欢的青铜铃。 【等朕回宫,给你打一只一模一样的。】 “皇上...” 青铜虎头铃,模样小巧,苏果在耳边摇了摇,声音清脆如莺啼,“您真的多打了一只?” “自然,朕答应你的,不会忘。” 崔宝见他们关系亲近,嘟着嘴心里略有失落,朱澄见状又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粒金珠子,“崔宝,你事儿办得好,这是朕赏你的。” “奴婢谢谢皇上!” 崔宝脸上藏不住喜悦,若不是碍于身份,怕是要将朱澄抱起来转个圈儿。 朱澄坐回榫桌前,他素来爱吃点心,看到豆糕就咬了下去。 崔宝端着漱口水上前,关切道:“皇上,您先少吃几口,要是没有不适,那奴婢就吩咐下去做这份糕点了。” “崔宝,朕没事,朕说了对赤豆没有敏症。” “皇上,日夕变化,明日早朝还要用,还是谨慎得好。” 朱澄对着苏果无奈地笑笑,苏果也跟着弯弯嘴角,崔宝这个人就是这样,就算贪些小便宜,人心肠却不坏,有时候甚至比常人妥帖得多。 用完糕点,朱澄关上殿门,强压着两个小太监陪他坐在汉白玉石台上,分给每人一碗热羹,“无人看见,你们陪朕一道吃。” 三个人个头都不大,挤在石阶上看着也不逼仄,端碗的姿势出奇地一致。 朱澄吃了半碗羹,吞咽完掖了掖嘴,斟酌一番之后开口,“苏果,你最近还好么?” “皇上,奴婢挺好的呀。” “好什么啊,苏果,对着皇上你可不能欺君的。”崔宝坐在朱澄右侧,知道小皇帝关心苏果,探出头打断。 “...” 苏果拿崔宝没有办法,想来近几日宫里都在传摄政王和嫚雅的事,低声道:“其实,也不是特别好,但也不是不好。” 朱澄实权没有,但胜在他脾气好,宫人们聊八卦不会刻意避着他,“朕听说了,他们是鄂西来的使臣,住在叔父的衍庆宫里实属正常,反正,他们又不想与朕谈事。” “皇上....” 朱橙看着苏果,俊秀的面容连笑起来的模样都挺认真,“朕不介意,朕知道自己不是治国的好料子,而且,叔父也没亏待过朕。” “苏果,朕没见过叔父对谁像对你如此,虽然不知晓他为何现在这般,但不一定出自真心,你莫要轻易泄气。” “哎,皇上,你不晓得的,王爷已与我划清了界限了...” 崔宝一直在侧耳听,听到这儿,忍不住探出脑袋道:“我就知道,男人没个好东西,有了新欢就忘了——” 意识到他方才骂的是摄政王,身边还有个男人是皇帝,他舌头打了结似的忽然滞住,干咳了两声。 朱澄被他逗笑了,跟着说道:“苏果,其实崔宝说得对,要不你别理叔父了。” 苏果看得出崔宝没坏心,并不介意,“是我惹王爷生气的,不能怪他。” 崔宝皱眉,又探出脑袋:“唔....这样的话,那你就去和王爷道歉呗。小时候,我家村口的张大妈和李大爷闹了误会,也是吃了顿饭好生聊了聊就和解了。” “......” 朱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嗯,对了,朕听说叔父有打算要去鄂西。” 苏果心头一紧,“鄂西?是,是跟嫚雅一块走?” 其实她这几日想的透彻,先前倒是她自己矫情,大人待她好,她就自以为大人能一直待她好。可是凭什么呢。 她把大人赐给她的东西转赠给别人,大人生气也应该,呆在宫里,至少能听见他的消息,不算难忍。 可是哪怕这么想了,忽然听到他与旁人的事,她还是免不了酸涩。 “朕也不清楚,你要是真的有话要对他说,还是早些找他为好。” “衍庆宫的侍卫,会不会不让我进?”苏果心有意动。 “这样吧,朕给你一块玉牌,叔父的侍卫认得,他们至少不会拦你。” 崔宝催促道:“苏果,你就是这样,性子犹犹豫豫的,要我看,你别拖了,明日就去找王爷好了。” ... 与此同时,衍庆宫新收拾出来的偏殿,木锋和嫚雅在房内几番温存后,正躺在床上喘息。 嫚雅调匀呼吸,趴在男子壮实的胸膛上,“木锋,继妹妹,刚刚怎么样?” 木锋半天连被她讨要了两次,累的大汗淋漓,断断续续喘道:“你,你就这样对王爷,定能成事。” 嫚雅得意一笑,她可还没下十足的功夫呢。 休息片刻后,木锋起身穿衣,从衣裹内拿出两个纸包,“嫚雅,机会我已经替你要到了,王爷松了口,你得要把握好机会。” “那是当然,我可比你急。”嫚雅看到他手上的东西,“这个是?” “先前不是跟你讲过,这包用于涂抹在你那处,至于这包,是待他泄了精气之后,你吞服再渡到他的口中。” 嫚雅说起男女事如家常便饭,自然不会觉得羞惭,只是,“这毒,不会是当场要了王爷的命吧?沐锋,你别当我是傻子,那样不是去送死么。” 木锋搡了她的肩膀一下,耻笑道:“摄政王若是死在宫中,你以为我逃得了么。”再说了,要是只是下毒,他何至于送个女人过来,诸多盘算这么麻烦。 “那这到底是什么啊?” 木锋见她继续追问,有些不悦,“嫚雅,你只管得到你要的男人,旁的,就别多问了。” 嫚雅撇撇嘴,不甘心道:“好吧。” “你还没说呢,王爷应下哪日要我服侍,我好作准备。” 木锋将纸包塞进她手上,一字一顿,“明晚。”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香竹 2个;金木研官方老婆 1个;真的不要破费了啦。谢谢(づ ̄3 ̄)づ╭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hua、摩詰 1瓶; 球球收藏一下现言~~~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第 55 章 翌日清晨, 膳房的点心局里仿佛炸开了锅, 人声混着油汤迸溅的噼里啪啦, 吵闹的不可开交。 有路过的太监, 好奇望进去, 才发现其实里头也就两个人。 “加一两板油,放入冰窖冰镇两炷香后分成小份,醒发面团...”苏果蹙着眉, 越念越觉得不对, “崔宝,你这做甜食的方子对不对啊?” 崔宝夺过去一看,大声道:“没错啊,我可是好不容易与总管公公要来的,王爷小时候爱吃的就是这道枣泥酥饼!” “噢...” 苏果默念着一行行步骤, 崔宝字不识几个,错字一堆,好在炊煮用的就是那几句翻来覆去的话,她自己猜猜就能进行下去。 崔宝在炉子后铺柴预着生火,时不时探出半身看看苏果的进度,见她还在揉面团, “苏果, 你在粉团里加那么多把饴糖, 腻得慌,王爷还吃得下?” 苏果捻出一点,尝了尝味道, 嘟囔:“你不知道,王爷会喜欢的。” 崔宝和李荃安洛他们都不同,说话不顺着苏果,喜怒形于色,苏果和他呆在一起反而更像是同等的朋友。 “是是是,我哪有你了解王爷。”崔宝翻了个白眼。 苏果懒得反驳,现在宫里风言风语,也没几个不觉得她喜欢大人的,认了就认了,喜欢大人又不丢人。 磨磨蹭蹭地过了晌午,又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把酥饼填完了赤豆馅儿。 外头秋风呼呼地吹,苏果站在锅边蹭蹭冒汗,她垫着脚尖将一块块小圆饼下油锅,不在意地用手背将额头的汗揩掉。 崔宝跑出来看她黏上了面粉的大花脸,嫌弃地不得了,“苏果,你回去洗把脸吧,我怕你还没解释清楚,王爷就把你轰出来了。” “...可我还没烙完,这都过多久了。” “得了,最后的我来给你收拾。” 崔宝撸起袖子,用手肘推着苏果往外,皱眉道:“快走,快走,别碍事儿,放心,我做的比你漂亮。” “...” 李荃经过膳房正好看到这一幕,怏怏不乐地回到监栏院,陈安洛半躺在通铺上看书,他瘪瘪嘴道:“安洛,你说你和苏果闹别扭,她怎么连我都不理了,现在就知道找崔宝玩儿。” 陈安洛听到苏果的名字,不可控制地恍神,“她耳根子软,你若去寻她,她定然还会搭理你。” “所以啊安洛,你说你捡到了就捡到了呗,还瞒着果子不还给她干什么。”李荃才不信陈安洛是会贪那块玉的人。 陈安洛合上书,发呆了会儿又打开,到底什么话也没说。 那两块玉的确当初是他让影收回来的,但他藏得好好地,怎么可能放在监栏院架子上,本来苏果为了照顾他,就定然会回来,这说不是陆则琰安排的,他都不信。 李荃叹了口气,“安洛,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苏果对王爷...我可是听崔宝说,她准备今晚去衍庆宫的,再说了,你也是太监...” 陈安洛方才还算镇定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今天要去找摄政王?陆则琰都那么说了,她还不死心?” “你怎么了,直呼王爷名字!”李荃转身把窗户关上,碎碎念,“就我先前跟你讲的,王爷说的可能是气话么不是,苏果被崔宝说动了,想去解释解释。” 陈安洛眉头紧锁,想起身,奈何腿上还是没甚力气,恨地他将手中书册往地上一摔。 他豁出去伤身也要把苏果拉回自己的身边,陆则琰凭什么伤了她的心,还要她巴巴地求和。 “李荃,你能不能出去,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李荃体谅他的心情,软下声道:“行了,我去外头逛逛。” 陈安洛看着李荃关上门,缓缓开口,“影,可不可以,带我去找陆则琰。” *** 回到配室,苏果换了身四品官服,从瓮里舀了盆水,手心合掌,掬起水朝脸上冲洗,面粉沾的不多,冲完脸上后,剩下白迹用布条一拭就没了。 铜镜里的人与往常没两样,但是苏果越看越不顺眼,那边盘发好似乱了,这边眉毛淡了,嘴唇也看起来干干的,气色一点儿都不好! 她推开门,想了想重新阖上,没怎么犹豫地从床底下抠出来个小匣子。 小匣子呈棕褐色,简易粗制的雕纹看起来并不名贵,但是苏果的动作很轻,活脱脱一副期待模样。 甫一打开,里面整齐叠放着一盒盒精致小巧的胭脂香粉。 这些是她偷偷攒了钱让宫女买的,虽然没机会用,但是晚上睡不着的时候都会拿出来摸一摸。半年了,没想到存起来还真不少。 苏果颇为珍重地选几瓶罐挑出来放在手心,学着印象里宫女姐姐们的动作,在桌前架势十足。 然而这样干折腾了一刻,她光腾空描绘,就是下不去手,最后仅仅抹了些口脂在嘴唇上。 “苏果,苏果!” 崔宝急吼吼跑过来送食盒,门没关严实,他没推两下就推开进来,看到盯着眉墨无所适从的苏果。 “你在干嘛呢。” 苏果鼓着腮帮子,转过身:“崔宝,怎么办,我不会画眉,也不会画胭脂...” 她绯色宫衣,乌黑如泉的青丝盘成发髻,乳白色珍珠搭着素金束带,娇嗔贵态。 香娇玉嫩,明眸皓齿,真是比女子还要好看。 崔宝不禁有些看呆,低头支支吾吾,“就这样呗,还行,就这样,你,你一个太监,画什么眉。” ... 去衍庆宫的路,苏果走了无数遍,以前摄政王在不在宫里,她都会有意无意地绕道经过,怕是闭着眼都不会走失。 若说她的心情,好像今日是她近来最轻松的一天。 每每提醒自己,或许大人还是会生她的气,但是偏偏忍不住生出希翼。 苏果今日想好了,要告诉大人她的女子身份还有蒙面人的事,这样才能解释,她当初忽然入宫时遇到安洛,所产生的信任与感激之情。 大人那时问过她,信不信他,她想在这次好好的回应他。 胡思乱想之间,苏果已经走到了衍庆宫前,两个守门见到是她,互相对视了眼,竟然没有丝毫拦她的举动。 苏果收回掏出袖口一半的玉牌,心底不由得一松:大人没对她下禁令,是不是已经不那么生气了啊。 穿过迎面而来八字型照壁,豁然开阔,主次殿前竖着沥粉金漆的高柱,左右两侧则是相对低矮的数间廊庑,唯一相同的地方,便是酉时黄昏了还没上灯,四处昏昏暗暗的。 苏果左手挑着食盒,走走停停,衍庆宫那么大,不知道王爷在哪,也就不知道该往哪走。好在她之前在衍庆宫住过一阵,不算陌生。 难道,大人不在衍庆宫内,而是去了上次那个校场练箭? 苏果刚准备穿过垂花门,余光忽然瞥见了配殿前站着的若枫,大概是方才被柱子挡住了,所以才她没在意。 若枫这个人是苏果在陆则琰身边见过最多次,也是最与大人‘形影不离’的,她心下一喜,大人定然在配殿之中了。 苏果躲起来,先将身上已然很妥帖的衣袍愈加捋捋直,然后理了理鬓边落下的碎发,全都收拾完毕后,才一步一张望地走近。 若枫显然是看到了她,向来冷淡的脸色,变得莫名奇怪。 “若枫,王爷是不是在里面?”苏果提起她手里拿着的雕漆食盒,不好意思地咬唇道,“我做了些酥饼,想送给大人。” “就是...忘了备你的份...” “...” 若枫少见地面露纠结,“王爷他在...” “王爷是不是还在忙,不用通传的。”苏果急着连摆手,弯着唇角,“我等着就可以。” “若枫,大人晚膳用了吗?” “...未。” “噢。” 苏果略略庆幸,大人再忙,总要出来用晚膳,等大人累了,正好可以用她做的酥饼。 “若枫,王爷之前送给过我的猫崽玉,不是弄掉了么,我这次找到了。” “...” “王爷,今日心情如何啊?唔,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是想起来问问。” “...” 苏果也不懂自己为何跟个不会理她的人说这个,大概是她就是想说话,不然心里更是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苏果没事做,往宫前柱子边上站了站,若枫眼尖,速度极快地移挡在她面前,皱眉说了句难得的长句子,“苏果,王爷不在。” “啊?” 不在么,苏果双手提着食盒摆在身前,往里面努力张望,虽然门关着,什么也看不见,细细听来,里面的确有些异样的响动啊,怎么会没人。按说,若枫也不会守着旁人呀。 苏果不能厚着脸皮继续呆,只能转头往外走,在旋身的片刻间,配殿门牖忽然震了震,像是有人被狠狠压在了门框上。 【本王说了,不要逃。】 苏果在听清那熟悉的低沉嗓音时,差点站不稳,她扶着石柱,像是有一把凉水从头顶浇到了脚心,冻得她全身冰凉。 【王爷,您这么心急,嫚雅受不住的。】 【本王看,好像是你比较心急。】 【哼,王爷好坏。】 余晖随落日消散,苏果脑中一片空白,面上血色不再,她失神间,仿佛天空也跟着她黯然失色。 “若枫,王爷,他在里面啊。” 这次,不是问句了。 ... *** 衍庆宫偏门出去不远,有个巨大的校场,在琼楼玉宇、雕栏玉砌之间显得格格不入,但这是摄政王命人推了旧基改建的,也无人敢置喙。 夜色如墨,正东的高台上,陆则琰单手从箭菔里抽出一支褚色羽箭。 他沉肩搭弓,姿态随意,只在松手的刹那,凌厉的双眸盯着百米开外木架上的人靶,警敏地像头猎豹,无惧黑暗。 “还要躲多久。” 陈安洛被影搀扶着,慢吞吞地从木栅栏外走出,“你是故意让他们放我进来的。” “嗯。”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陆则琰没回头,又挑了支箭,慢条斯理地搭箭上弓,背部的肩胛骨微微陷落,有力的线条紧实漂亮。 一阵清亮的箭鸣声,羽箭正中‘靶心’,他这才转过身,嗤笑了声,“你能沉得住气么。” “...” 陈安洛每回见陆则琰都被气的不轻,强忍怒意道:“摄政王早就知道,我在不岁山准备做什么,对么?所以才会一早就在监栏院放进那块白玉,让果儿误会我!” 陆则琰挑眉,俊颜上笑得不屑,“误会?拿走羊脂玉的不就是你,本王只是懒得去寻赃物罢了。” 陆则琰的确早就晓得此事,那晚去去山泉溪边,若枟已经向他事无巨细地禀告,当时他就明白,按着小太监那等心软圣母心的人,定然是会闹着要回去照顾。 “既然你早就知道,你又何故对果儿闹那一出,惹的她难受。”陈安洛是从李荃口中得知那日发生的事,依他对陆则琰的了解,这个男人就算毁了都不会将自己想要的拱手让人,说出那句话看起来狠,实际上根本不符合一贯的脾性。 陆则琰自然不会在陈凞面前,承认他原本只想稍吓吓小太监,谁知她提到免死铁券,彻底激怒了他,他才会铁了心让苏果好好记记教训。顺道,也得让陈凞掉层皮,不然怎么对得起他吃这次亏。 陆则琰敛眸,笑地云淡风轻,“现在不好么。她得了教训,于你生了嫌隙,于本王心生愧疚。” “你应当很清楚苏果对本王的心意,本王待她多狠,她心里怨你疑你就会越深。” 陈安洛拳头捏的死紧,“你真是狡诈卑劣,对苏果都要用手段,若她知道了,你以为她会原谅你。” “呵。那你尽可以试试,看她现在更信谁。” 陈安洛惨淡一笑,“好,好,这次算是你赢了,果儿去衍庆宫寻你,你是不是还乐得拿乔耍弄她?。” 陆则琰闻言,眉头忽地一皱,“寻我?何时。” “王爷!” 若枫从木栏外几步云梯,堪堪停在陆则琰身侧,跟没看见陈安洛似的,覆在陆则琰耳边说了几句。 陆则琰脸色瞬变,俊颜冷沉,“本王说的很清楚,让你派人盯着。” 若枫跪下,“王爷吩咐的是护性命周全.....十五见她进的是衍庆宫,料想不会有.....”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前...”若枫也很无奈,他必须守着殿门,当然此话在这里不便多言。 陆则琰打断他,将手中的箭一折为二,咬牙问道:“说,她现在在哪!” ... 作者有话要说:摄政王:玩脱了... 感谢在2020-04-13 15:40:08~2020-04-14 22:2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香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米加大 5瓶;anhua、摩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第 56 章 残阳依山, 须臾之间, 暮色吞噬了天边浮云, 黑暗缓缓地映入眼帘。 鎏金亭地处偏僻, 夜晚少有宫人走动经过, 亭角的惊鸟铃摇摆不绝,与琉璃瓦顶碰撞出清脆的吟哦,混杂着秋风过境, 莫名显得甬道周围苍凉冷清。 苏果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到此处, 大人带她进太医署看伤的事宛若才发生在昨日,而现在,他的眼里怕是再也看不到她了。 足足一个时辰,苏果枯坐在亭下的干草堆上,不断地逼自己数着石壁上那一个个漏光的小洞。 “一, 二,三...” 【王爷,您这么心急,嫚雅受不住的。】 “一..” 【本王看,好像是你比较心急。】 “五,六...” 【不要逃。】 可是, 不管她如何大声地数数, 睁开眼, 亦或是阖上眼,耳边皆是她站在配殿前,听到的那些压在门板上的喘息和挑逗言语。 她的心像是漏了个穿风的小孔, 任她裹紧甚至裹皱了身上衣袍,也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手不小心推倒了身侧的食盒,滚落出来的枣泥酥饼还泛着余温,苏果黯然地捡起,自嘲地笑了声,吹掉灰赌气般地塞进嘴里,酥皮干干脆脆,不就着水,呛的她嗓子又疼又苦,透不过气来。 她自言自语,余音带了点哭腔,“甜,怎么那么甜。” 苏果囫囵地吞,鼻子泛酸了还在断续讷讷,“就,凭,凭什么那么甜。” “到底有什么好甜的,反正又没人喜欢吃...” 念着念着,苏果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将脸埋在手心,初时还是悄声呜咽,是沾着雨点的梨花,半柱香后情不自已,声响愈来愈大,泪水金豆子似的滚出来,把衣衫的前襟袖襕纷纷沾染了遍。 她不是不明白,就算大人有再多的红颜知己,也不是她能够议论的,可是,真的太难受了,她不让别人瞧见,自己偷偷地难受还不行么。 “坏人。” “大坏人陆则琰。” 苏果瘪着嘴骂完,眼角还挂着泪珠,伸手拭了拭,轻声安慰自己,“不哭了,这种坏东西,我也不要他了。” “你不要谁。” 高大的身影应声出现,瞬间将她完全罩住。 苏果错愕地抬头,白鹿皮靴往上,是绣着牡丹花纹路的对襟长袍,鸾带束腰,肩宽腿长,男子微扬下颚,垂眸正盯着她。 他的骨相极好,便是从如此刁钻的角度看过去,轮廓依旧如古雕刻画般分明,满是男子的凌厉,然而那一双眼睛又生得极美,鼻梁高挺而窄,及下的唇形似仰月风流,透着点点薄嫩的樱花色。 真的是...俊美...不,分明是薄情的长相! 苏果心里腹诽,刚止住的眼泪也开始不争气地顺着脸颊往下流淌,仿佛忘了刚刚是谁才说过的不哭。 她也有自尊心,于是低头抹干湿乎乎的小脸,就着坐姿往前一倾,行了令人挑不出错的十全十的跪拜礼,“奴婢,参见王爷。” 苏果因着哭过半个时辰,嗓音听起来很是沙哑,加上衣裳被她揉的皱巴巴,口脂被眼泪带至领褖处,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可怜的小花猫。 陆则琰欺近勾起她的手臂,没听见似的,只顾自己问,“怎么不回我,你不要谁。” 他的语调温柔,苏果有刹那的动摇,但很快,她向后退了一步挣开他的触碰,咬唇道:“不敢与王爷有关,奴婢还有事要去膳房,求王爷允了告退。” “不与本王有关,你还想与何人有关。” 又来了,大人惯会说的暧昧话,也不知道同多少女子说过。他都不喜欢她了,还要来撩拨,偏生她以前傻傻觉得自己是不一般的那个。 苏果这样想,眼泪登时又要冒出来,忙偏过身,咻了咻鼻子,“王爷恕罪,奴婢现在,只想回膳房。” 陆则琰甚少做这种上赶着哄人的事,听她左一句‘无关’,右一句‘膳房’,心头火势顿起,但一想到她在衍庆宫看到了什么,只能继续压低声安抚,“不要在这儿闹脾气,先随本王回去,我会与你——说明白。” 他本来就没想过苏果会见到此等事,就算他想给她立个教训,也犯不着给自己泼脏水。 陆则琰是不屑于解释,可对于苏果,他还是有这个耐性。 然而,这次没耐心的是苏果。 “王爷恕罪,奴婢不想去衍庆宫。” “...” 呵,还敢拒绝他。 陆则琰本性狠厉惯了,吃软不吃硬,便是理亏在前,当下也是捆都要把苏果给捆回宫,他冷笑一声走近,伸手一揽蓦地将她的腰收拢向自己,“小太监,你今日不想回也得回。” 苏果在不岁山见识过了陆则琰的霸道专横,这话由他说出来一点儿都不稀奇,可是她也是人,她也有脾性。 是他明明白白地要与她划清界限,也是他逍遥自在地在寝宫里与人寻欢。 她管不得,所以自己走开,怎的现在成了她不识相了? 他以为她身份低微,可有可无,所以就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则去么! “王爷,你放开!” 苏果思及此,心下一横,眼泪还没干呢,就开始掰陆则琰的手,奈何他箍得她死死的,别说挣脱了,动都不带动。 委屈和不甘的情绪在苏果心头发酵,她的理智被抛却到脑后,也不管以后自己的境地有多难,低头噗嗤咬上了陆则琰的手。 “嘶——” 陆则琰手背忽然一阵吃痛,以苏果的力道,他该不会看在眼里,问题是,小太监竟然敢咬他! 在瞬间惊到后,陆则琰下意识地松开,苏果就趁着这个档口往外冲,情急之下,她手忙脚乱地,没走半步,绊到了块石子,说时迟那时快,头直直地撞上了石壁。 “苏果!” 天旋地转之间,苏果往后一栽,失去意识之前,只看到陆则琰焦急地伸手托住了她... 陆则琰看着怀里终于安份下来的人儿,抬手揉了揉眼尾,他今日与她说这短短几句话,比去校场射了一天箭靶还累。 “小太监?醒醒。” 陆则琰伸手,在苏果被撞的地方左右轻触,确认完没有伤着要害,没有血块之后,才打横支起她膝窝,将她抱起。 方才赶着过来找她,都来不及仔细瞧,几日不见,怎么会瘦了那么多,好端端的绯色官袍被她穿成个漂亮的布袋子,以往的腰摸上去还有几两肉,现在就剩下个骨架子。 她阖着眸,眉头依旧蹙得很深,眼皮也哭出了好两层,精致秀气的鼻尖红彤彤的,嘴角胭脂色上还黏着几颗酥饼碎屑,幸好有副好容貌,还能算得上是楚楚可怜。 陆则琰指腹蹭了蹭苏果脸上的泪痕,叹了口气:“小傻子,都有咬我的胆子了,怎么就不能先问清楚再哭。” 走出了亭下,若枫和十五还跪在外头。 “王爷,属下等愿领罚。” 陆则琰看了眼怀里昏厥的苏果,忽然什么心情都没了,“罢了,去喊秦素棉来本王的寝殿。” “是。” *** 衍庆宫里,黄昏时分直到方才都还是没上壁灯,亮着的唯有摄政王常用来办公事的正殿,殿内有休憩内室,苏果就躺在里头的龙凤拔步床上,一动不动地,连呼吸声都很轻。 “秦素棉,撞伤不重,她怎么会还不醒?” “王爷别急嘛。” 虞素棉慢吞吞地撩袍坐上交椅,在陆则琰脸色变得更难看之前,他怏怏地放下了茶盏,“前些日子她淋雨了,体内寒邪郁积未发,今日心神不宁,兼着撞破了脑袋,说散就散。” “简单地来说,就是她倒霉了点儿,病来如山倒。” 陆则琰忍住想喊人将他拖出去的冲动,“那她何时会醒?” “唔,也不算重症,用了药修养两日自然就醒了。”秦素棉语气轻松,笑道:“王爷放心,这点病症,你去太医院随意传个太医,都能治好。” 陆则琰知道他的心思,冷笑了一声,“呵,你好好给本王呆在这儿,苏果完全好之前,别想着回你的宅子。” “...” 被看透了心思的秦素棉讪讪一笑,腿脚一抬,换了边坐。 宫女彩衣捧着刚煮完的药走进殿门,对着陆则琰福了福身,就忙去床边找苏果,她与苏果相处过一阵,最是喜欢苏果那乖巧单纯的劲儿,方才煮药的时候都急得烫到了好几次。 彩衣用手小心地衬起苏果的肩颈,将汤药吹了吹,才喂到她嘴边,可是喂进去的药汁全都原封不动地从她的嘴角溢出来。 陆则琰一直盯着苏果,自然看到了这一幕,他眉头倏地拢起,“再试一次。” “是,王爷,奴婢再试试。” 彩衣用纱绢擦拭干苏果的嘴角,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凑近了,她反而还听得苏果嘴里念念有词着什么。 好像是,云影殿,那不是宫里二进主殿的配殿么,苏果喊着这个作甚。 “王爷,苏公公总是喊着云影配殿,把药都吐了出来,不知是何意思...” 秦素棉撑着下巴,溜着笔杆儿,闻声回过头火上浇油,“王爷,苏果受什么刺激了?连王爷宫里的药都不肯喝。” 陆则琰现在正心急,懒得与他多话,大步迈上榻前,伸手从彩衣手里接过苏果。 他抱着她,迁就着让她躺在他的肩肘,软声哄她,“小太监,听话,就喝一口。” 话音一落,没想到苏果却是抗拒更厉害,彩衣喂的时候,还勉勉强强能启唇进些水珠子,现下一听是陆则琰的声音,连唇都抿得紧紧的。 秦素棉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没意识了都如此,看来罪魁祸首是王爷。 当然了,他的胆子还没大得能把这句话说出口,仔细想想,苏果治不好,他不能回去钻研毒术,于是他非常上心得提出了个建议,“王爷,苏果饮不下药不算难事,我有个办法,待我叫书童回家。取根我制作的空心芦杆就好。” 陆则琰皱眉:“芦杆?” “嗯,将苏果的嘴撑开,用芦杆顺着喉咙口插下几寸,再加个漏勺倒入药液就行了。” “滚!” “...” 陆则琰站在床前,看着塌上脸色委顿的女子,俊容森然,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也不知是想到了甚么,忽然上前连被裹起她,撤身就往殿外走。 秦素棉连忙跟上,“哎,王爷,您去哪儿啊!”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4 22:20:30~2020-04-15 23:0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jj、小香竹、大米加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米加大 5瓶;anhua、摩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第 57 章 秦素棉念着是不是有好戏看, 紧紧地跟在陆则琰身后, 以为要走多远, 没想到只是穿过了道雕风百柳垂花门, 走进了二进殿院内。 他打眼望过去, 这不就是苏果昏迷着,嘴里还不断念叨着的云影配殿么。 “王爷,你不会是要带她过来以毒攻毒吧?” 秦素棉为人聪明, 哪怕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光凭猜测也是那个小太监在配殿里看到了不该看的,吓着了。 陆则琰余光向后一瞥,薄唇轻启,声音单冷且不耐,“你不想死就安静点。” “...” 秦素棉的喉咙被卡住了似的, 闭上嘴站在了一边。 兴许是苏果方才好端端呆在床榻上舒舒服服,现在突然被人挟裹着软被摞在手里,自然比不得平躺自在,哼哼唧唧地想翻身 。 陆则琰见状,偏过头看向秦素棉,“搬张椅子。” “...我?” 秦素棉指了指自己, 随后认命地跑进廊庑下, 拎提了一张楠木大靠椅, 他身材高瘦,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拿张椅子都好像做了半日苦力。 “王爷, 喏。” 陆则琰看都没看他,伸出笔直长腿一勾,将椅子提到云影殿外,对着殿门。 “若枫。” “属下在。” 秦素棉看到不知从哪窜出来的红衣锦衣卫,还想理论那为何要他搬凳,若枫已经将他隔开,站到了陆则琰身后 。 “她是在这儿看到的?” 若枫认真地确认完,将座椅调整了下位置,“是。” “叫一队锦衣卫过来。” “遵命。” 秦素棉抱着手臂站在旁边,了然地点点头,心道,以毒攻毒也不是不可以,兴许再吓那个女子一次,就能醒了呢,王爷真是比他还狠。不过,到底她看到了什么啊,要这么大声势,宫里一队锦衣卫,少说也有十五六个呢,难不成群殴? 陆则琰撩袍坐上了椅子,低头用手拢住裹着苏果的衾被,腿朝外一撑,支起另半边被筒,人为替她设了张‘床 ’。 苏果蹙着的眉,因着舒适的睡姿和‘枕头’,终于松开了少许。 没多久,若枫就带着清一色红衣曳撒装束的锦衣卫小跑了过来。 秦素棉给自己搬了张小矮凳,亦是摩拳擦掌,莫名有些期待。 陆则琰以指腹轻推开苏果眸睫上被风吹散的凌乱碎发,撇至她的耳后,动作更像是把玩一件珍贵的玉器。 再抬眸时,他看着云影殿,眼神却瞬间变得冷如寒潭。 “放火。” “是。” 秦素棉吓得从凳子上弹起来,惊呼了声,“啊??放,放火?!” ‘嘭’——齐刷刷毫无犹疑的一声。 一排锦衣卫将配殿的牖和窗干脆利落地从墙上踢卸下,落在两手中,抵向膝盖扳折完,直直扔进黑漆漆的殿内。 若枫消失了片刻后,搬来一张沾了水的宽屏山水架屏风,挡在陆则琰的位置面前。 秦素棉知道这是防着浓烟,赶紧挪着小板凳也蹭到了屏风后的一角。 他眼见着眼前的锦衣卫们神情严肃,各自蹲在指派的角落,拿出手中的火折,就着火绒打火,几番相辅之下,不多时,整个云影殿就冒起了滚滚浓烟。 起初,火苗并不大,散落在各个角落。然而没多久,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很快围成了片片火海。丈余长的火焰卷在琉璃瓦顶,瓦片四处迸溅,在无边的黑夜里耀光冲天,宛若一朵红云。 显然若枫嘱咐了尽量不波及正殿,但火势无眼,不能往两边窜,就只能向上,很快的连衍庆宫外都注意到了动静,叫唤走水的宫人焦急呼声闹得沸沸扬扬。 纵然嘈杂如此,殿门前的男子脸色都未改,他的注意目光只落在怀中女子的身上,隔着他的手掌,烈火引出的热流非但不会烫到她,还暖烘烘地仿佛个巨大暖炉。 苏果体内本就有寒气,此时感受到温度,自然很是安逸地转了个小身,面向热源处。 “苏果。” 陆则琰覆在她耳边,将声音压在喉咙口,半哄半宠地轻拍苏果的背,“本王将你不喜的都烧了,就喝一口药好不好。” 他的神色认真,得不到回答也不恼,一遍遍地重复给她听。 秦素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所以闹着一出,就是为了喂口药,这种事,趁着她昏迷,随便骗骗她也不是难事啊,何必啊! “把药热了拿过来。” 彩衣愣住半响,闻声回过神,诺了声赶紧去取药汤,很快,她就端着餐盘来,一碗是满满药汤,另一碗颜色稍浅的则是蜜饯汁。 许是被实火烤地惬意,苏果这次竟然没有抗拒,啜了一口,皱了皱眉,但最后还是喝见了底,甜汁就更方便入口。 陆则琰托着她的颈后,怕她呛着轻轻摩挲,轻笑道,“我的小太监真厉害。” 秦素棉张着口,看着不远处恐怖的火舌卷曲,“...” 喝口药到底哪里厉害了...王爷他是不是疯了。 待苏果喝完,锦衣卫极快的提着水桶,将火势扑灭,虽然遏制得不算很晚,但此时的整个云影殿已经是烟炎张天,面目全非,焦灰的焦灰,哪怕是没蔓延到的地方也遍是脏兮兮的黑色粉末。 “秦素棉。” 闻见摄政王喊自己的大名,秦素棉敛住思绪,立刻上前作揖,“卑职在。” “本王五日后要去鄂西,你也要去。”陆则琰瞟了他一眼,由于怀里人刚吃了药,他的语气变得和缓得多 ,“所以,苏果必须于启程前醒来。” “是。”这倒不是难事,苏果病的又不重,不过,“王爷,下次,她还不吃药,我该怎么办?” “本王演示地还不够清楚?” “那...下次烧,烧哪个配殿?” “除了本王赏赐给她的三座,其他的随你挑,让彩衣哄着她,每个都当作云影殿来烧。” “...”简直有病。 秦素棉摇头,默声自顾言语,“...真是太败家了,摆个火盆就能解决的事,反正骗都骗了,她又不睁眼瞧...” “你嘀嘀咕咕是对我有诸多意见?” “没,王爷,卑职什么都没说!” 陆则琰耳力极好,自是听到了,他抱着苏果起身,经过秦素棉时,懒声道:“小太监可没那么好骗的,你以为她不知道本王烧的是配殿么。” “行了,把椅子放回去罢。” “...王爷!” ... 苏果觉得她头晕脑胀,额头还痛,但是做了很美的梦,梦到她坐在火盆边上烤火,暖融融的,烤久了还有人送喝的来。 苦是苦了点,好歹能解渴,尤其是最后有碗甜汤。 她依稀只记得彩衣的声音,彩衣对她真好,比大人真是好多了! *** 摄政王在衍庆宫里放火烧了偏殿一事,当天半夜就传遍了皇宫,什么样的传闻都有,但是都逃不离和那个受宠的小太监相关。 “我听说啊,之前不是冷落苏公公了么,然后王爷是学那个烽火戏诸侯的典故!” “不不,我怎么听说的是苏公公和王爷吵架,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可是,宫女说王爷开头还不许救火呢,你怎么解释?” “那我哪晓得,还以为王爷这两日真对那个番邦来的女子动情了,没想到心思还是在咱们明殷朝的人身上!” 嫚雅和木锋走在甬道上,随处可听见此等议论声,宫人皆以为鄂西土司府来的使臣都不懂汉语,聊得当然就不避讳。 回到若枫新给他们安排的宫内住处,嫚雅气的一把推开了桌上的青花瓷杯盏。 那日缠绵之后,被子还没凉透呢,陆则琰就命人把他们赶出了衍庆宫,还美其名曰替他们寻了个更宽敞的住处。 这还不明显么,用完了她,就翻脸不认人了。 “摄政王真是无情!” 木锋对此很是无所谓,摸着她的肩,敷衍安慰道:“嫚雅,你稍安勿躁,王爷那等人,多个把玩宠寻常事而已,过两日去鄂西之后,还不是你的。” 再说那个苏果,的确生的细皮嫩肉招人疼,累的他都对栾宠起了兴趣。 嫚雅见他丝毫不急,边猜边诓道:“木锋,你实话告诉我,你给我的那包药是不是子母蛊。我虽生在吐蕃,但是对你们鄂西的蛊毒一事也有所了解。” 木锋的要紧事已办成,迟早要和嫚雅摊开讲,既然她问起,松下心选择性地道:“妹妹真是聪明。” “所以,王爷以后只会宠幸我一个?” “嗯。那是当然,你就让那个小公公出出风头,以后你想当王妃都不是难事,到时候,你想教训谁就教训谁。” 嫚雅听完喜不自胜,声音都带着雀跃,“木锋,您放心,等我收服了王爷,你和父亲想要什么,我就让他依你们做什么。” “嗯,那就好。” 木锋笑容真诚,唇边却是泛起冷笑,他没骗她,只是没说全,这个不但是情蛊还连成了生死蛊。 等陆则琰到了鄂西,控他的生死,如行尸走肉,卓岚山那个蛮人还敢多言语?纵然陆则琰能逃回京府,只要他们杀了嫚娅,他也活不下去。可以说尽在他们掌握之中。 他们的蛊毒厉害,却必须有物牵引,平日里摄政王身边暗卫不断,除了女人,又还有谁可以不落把柄的轻易近身呢。 陆则琰只顾着他的哥哥,心急之下,竟然以为他们鄂西土司是诚心投诚,也是,以他摄政王之风采,睡了个鄂西送来的女子,的确不算大事。 “木锋,你笑谁?”嫚雅见他笑得渗人,心里不由得打鼓,忍不住问道。 木锋回过神,低声道:“我啊,笑王爷他,英雄难过美人关。” 嫚雅闻言,抿嘴笑了笑,勾起他的脖子,扯着走到床边,“哦,那你呢?” ...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大家忘了, 这个太医是知道女主是女的,幽霞宫那次。 ps.剧情,大家还是不要玩火...要骂骂陆则琰。 感谢在2020-04-15 23:03:18~2020-04-17 11:3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香竹、shirleyle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灯火阑珊 5瓶;摩詰、anhu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第 58 章 苏果的病症的确不重, 烧完偏殿喝的那一碗药汤后, 回来再足足睡了一晚, 翌日已有些意识, 秦素棉盯着彩衣喂汤药都没那么麻烦。 只是这般过了两天, 她却还是没有完全苏醒的迹象。 陆则琰因着筹划鄂西之行的事行色匆匆地从北镇抚司回宫,齐肩蟒袍都未来得及卸下就进了殿中,看一眼依旧躺在床上的女子, 拢眉出声, “药都用了?” “是,王爷放心,卑职再三切过脉,苏果身子无碍。” “为何还在昏睡?” “额...” 秦素棉瘪着嘴,心里道:她自己不想见你, 我有甚么办法... 陆则琰不知他的腹诽,上前盯了苏果一会儿,有宫女替她换上了素日的外衫,颜色很像他第一次在冷宫见她穿的,兰紫的绸缎袍,因着里头的厚棉袄子, 被撑得圆鼓鼓的。 巴掌大的小脸, 柳眉杏眸, 红颊皓齿,延至颈项的肌肤嫩的如清水豆腐,小太监乖乖顺顺的模样, 实在是惹人心痒。 陆则琰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脸蛋,戳完觉得不够,往下移到了她的唇角。 秦素棉识相地转过身不看,若枫却好巧不巧地正好在此时赶来回禀事物。 “王爷,我们的人寻到了那个小山村,但是,看守的并不是寨里的族人,据当地人说,那些守卫是太监。” 陆则琰跟没见到他似的,手势丝毫没有收敛,薄唇轻启,“查清来路了。” “查清了,是西厂陈公的手下。” 陆则琰的指腹轻轻按压在苏果的唇上,来回的摩挲使得她的樱桃檀口显得愈发粉润,“现在开始,派人盯着陈常风。” “是。” 西厂厂督是司礼监的总管陈常风,但是这十年有陆则琰在,司礼监形同虚设,他时常不在宫中,更多的是去各州县监管明殷朝工程事务。 他和摄政王、瑞王不同,过去的几十年里皆一心为钱财,陆则琰向来懒得多管他这类琐事,但自从苏果和陈凞出现之后,陈常风的动静忽然变多了起来。 把入宫净身前生的儿子带进宫,还带了个从小养大的女子进来,说没有歪心思都难以让人信服。 “若枟还有几日到。” “禀告王爷,他还有十日就能见到卓岚山,刚传了信笺回来。” “嗯。” 陆则琰颇为留恋不舍得地撤手,转身要走之际,余光忽然瞟见苏果的轻薄眼皮颤了颤。 他停住转势,挥退了若枫,双手支撑在榻沿,看了会儿她紧阖的双眸,在她耳边哑声道:“哎,这般老是不醒,是不是寻些刺激身子的办法才有用。” 刺,刺激... 苏果的眼皮又开始乱颤,双颊映出各一朵芙蕖。 好啊,陆则琰无声哼笑了声,果真出息了,还敢骗他。 他直起身,收回袖澜,这次是对着秦素棉,“她醒了叫我。” “是,王爷。” 小半柱香后。 “好了王爷走了,别装了。” “...” 苏果睁开眼,脸上红晕未消散,幽声嗫嚅,“谢谢秦太医,等再瞒过三日,等王爷出发去鄂西就好了。” 其实,早在她喝了药被送回殿内的当晚就醒了,只不过今早才被秦素棉给发现。 “我可早就从太医署退了,这样,你还是喊我秦素棉吧。” 苏果慢吞吞支起身,撩开被子下榻踩上木屐,走到了秦素棉身旁的小火盆前,坐在了他的对过。 她叹了口气,声音低低的,“秦太医,我是不是做错了。” 秦素棉见矫正不了她对他的称谓,索性也不管了,“错不错我不知道,但你确定你能瞒过王爷?” “能吧,王爷不会再对我花心思了。” “...”都烧殿了,还不够花心思呢...“苏果,你何时醒的?” 苏果数了数,“唔...前日的晚上。” 秦素棉了然地点点头,那看来苏果大概都不知道烧殿一事,衍庆宫的宫人从来不敢背后议论,苏果整日装晕,哪里有机会出去听消息。 “秦太医,怎么了?” 秦素棉才懒得说,“瞎问问,对了,你昏迷时候,总嚷嚷着云影殿,你看到甚么秘密了。” 苏果低头摆弄手指,“其实也,也不算大事,就是...” “秦先生!秦先生!” 外室忽然传来几声传令太监的叫唤,苏果倏地站起,兔子似的立刻跑跳上了床榻,被子都来不及盖上,阖着眼继续。 秦素棉挡住太监的视线,掩唇干咳,“咳,何事啊。” 传令太监根本没在意内殿的慌乱,向着秦素棉弯腰作揖,“秦先生,奴婢是来传王爷的令,王爷吩咐今夜就要启程去鄂西,望先生回府先作准备。” “今天?可...”秦素棉信手往床上一指,“苏果还没醒呢。” 传令太监略略低头,恭敬道:“奴婢不知,奴婢只是传王爷的意思,奴婢告退了。” “...” 苏果看着头顶白色床纱的聚顶,神色不知不觉地黯然,待大人走了,她就能回监栏院,还以为要多熬几日,没想到今天就结束了。 真好,就是怎么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呢。 ... 摄政王要微服出宫,从车架到随行人等都要逐一挑选,衍庆宫里实在是忙翻了天。 只有苏果安安静静地躺在内殿,兀自发呆,彩衣三餐过来喂过她喝药吃细粥汤,除此之外,也没旁的闲杂人。 一直到夜深,都没人再踏入此处一步。 嗯,苏果往床里侧翻了个身,也是应当的,大人定然很忙,还要和...鄂西土司府的人商讨正事吧。 再回忆起嫚雅和那日看到的情景,苏果甚至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浑浑噩噩地跑进了亭子、哭肿了眼、撞破了头,再醒来仿佛时过境迁。 有些话,当下还能问的出口,隔了哪怕一个时辰,再提都显得刻意,她总不能问大人是不是宠幸了嫚雅吧。再说问了又如何,分明是几乎亲眼瞧见的事。 呵,她一个小太监,到底在妄想什么呢。 约莫是子时,衍庆宫里的喧嚣渐渐沉静,苏果估算着陆则琰已启程,心里说不清道明地空空荡荡,全身蜷缩在被筒里,闷着头,一不小心红了眼眶。 脚步声就在这时候靠近。 苏果以为是彩衣,准备顺其自然地说她已醒来不用再照顾的事,可是没来得及开口,整个人就被抱起来,在惊呼之前,她闻到了浅浅的苏合香,和寻常的不同,带了杏仁微苦的后调,这是... 她偷偷眯开一条眼缝,男子宽肩挺秀,瘦削的下颚,弧线锋利精致,果然是大人。 虽然不想承认,但苏果着实等了陆则琰一日,真等到了又开始无措,大人过来是要送她回监栏院么。 苏果还在装晕,走出殿外后更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就算她细看都辨不清方向,更别提她现在大气都不敢喘。 不知听了多少句宫人的跪安,陆则琰终于是停下了步子。 “王爷,木锋等人会上后头的马车,属下已派人盯着。”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是。” 厚重的绸帘拂过她裸露在外的手背,苏果忽尔觉得阵阵暖香袭来,眼前也突然一亮,有种回到了内室之感。 她这是...进了马车? “启程罢。” “是,王爷。” 苏果的脸还贴在陆则琰胸膛上,埋在衣襟间,进退维谷之际听得这句,她心里一慌。 这是,大人要带她一道去鄂西? 月色晦暗,夜雾弥漫,陈安洛扶着北华门,面前空空如也,摄政王的马车早已走出了宫城地界,他一拳拍打在楠木门框上,因着力气不大,有气无力地发出一道闷响。 ... 第59章 第 59 章 子夜时分, 夜深如墨, 素日里官道上偶尔才会驶过几辆马车, 像今夜这般一整列车队似的, 着实是少见。 正中的一架缀饰尤其华丽, 黑楠木的车身四面披裹着精致的苏绸,反铆榆木质轮裹了双层草皮用以避震,及往上两边的四椀棱花窗格皆被厚绉纱遮挡, 丝毫不透。 然而, 苏果在里头躺着,实在有些难忍。 还未入冬,秋风凉爽,是不至于在车马上添暖炉地宝的,但此番约莫是就着苏果尚在昏迷的缘故, 司设监这次便以冬日的规制布置车厢。 厢内四壁皆以椒为泥涂抹,挂了雁羽壁毯,连红木雕平头桌上都多摆了一小盆炭薰笼,暖气融融,熏香阵阵。 苏果当时在殿内因怕被人识出女子身份,不仅紧着棉服夹袄不肯脱, 躺在床上披氅都未取下, 最后竟然原封不动地被陆则琰抱进了马车里。 马车就算再宽敞, 也比不得内殿。不一会儿苏果就闷出了一身薄汗,偏偏她理当在‘昏迷’,不能动不能说, 可不就是难受的很么。 陆则琰掀眸看了眼苏果额髻沁出的汗,手中阅着的题奏恰好翻过一页。 他是故意吩咐这般布置的,想着小太监热得憋不住,自然装不下去,没想到,她还挺能忍。 再这般下去,她好端端的,也怕是要被闷成了真晕。 陆则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手中册本一收扔在平头桌上,弯腰走近苏果躺着的厢椅前。 苏果觉得眼前一黑,似有人影靠近,车内就只有她和大人,想来也知道靠近的人是陆则琰,只是,大人要干甚么。 “小太监,我要动手了。” 动手? 苏果没想出个所以然,领褖处已经察觉到微凉的触感,她心头一颤,躺在厢椅上的背也跟着紧绷起来,玲珑玉足脚心发热,不自觉微微蜷缩。 陆则琰见状,轻笑一声,“怎么这么敏感,别闹,替你脱两件,再捂下去,你就要生痱子。” “...” 苏果阖着眸,总觉得大人的语气怪怪的,仿佛看透了她是装晕似的。 不过她是真的好闷热,大人无需给她脱太多,至少把披氅和外衫脱了,里头还有夹袄,盖住身段,应当也看不出甚么不妥。 已然热糊涂了的苏果连半推都没有,直接就着陆则琰的手,泰然地等他替她脱衣。 陆则琰被她这盲目信任他的表现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摺了摺袖口,指节修长的手指搭在苏果的领口,轻轻往后一勾扯,先将氅袍抽走搁在了架台上。 至于她身上的齐肩圆领的太监袍,毕竟宽大,脱起来也并不费事。 如此一来,苏果还剩下夹层的薄袄子,然后便是中衣,这样虽然依旧稍有点热,但不至于发汗。 大人不会再继续了,苏果莫名地这样觉得,哪知道下一息,她整个人蓦地就被环背提起,袄子两排襟扣设在肩后,她的头被陆则琰单手压抵在胸膛,几乎能感受到背后一个个结扣被指尖挑开。 按说隔着夹袄触觉该是不敏锐,但是陆则琰的每一个动作,都好像鼓点,咚—咚—咚的,震在她耳边,打在她的心上。 苏果半摒着气被褪掉了夹袄,身段也露出了她的本来面目。 宽大的男式中衣虽则不太称身,但有素粉的花边丝绦系在腰间,愈加束勒出细薄长挑的姿态。 面容清艳绝俗,裸露出来的肌肤白腻如雪,既有少女的天真烂漫,又不乏骨子里流露出的俏丽娇媚。 陆则琰的指腹顺着锁骨中央缓缓向下滑推,在苏果胸前衣料的褶印上有节律的打着圈。 他原本也是担心小太监过热,但是真替她褪了两件,才发现她当真是穿的臃肿,难怪今日抱她上马车的时候,连丁点儿软肉都没捏到。 “唔,确实瘦了。” 冷不丁冒出这句,按着大人碰触的位置,苏果面上发烫,她不由得哼哼唧唧佯装不舒服,翻转了个身,企图背过陆则琰。 陆则琰当然是不会顺着她的意的,无声地笑了笑之后,又将她翻了回来。 “晕了还要折腾。” “...” 苏果侧身对着男子,衣襟松垮,这番来回之后,微微敞开的领口漏出一角轻圆滑腻,随着她胸口起伏若隐若现,宛若被压制已久的小兽,渴望被解除禁锢。 陆则琰自问不是专于□□的人,但是她总是太懂得如何勾起他的欲念,还不自知。 由得她继续装,好像也不错。 陆则琰托腮凑上前,嘴角斜斜一挑,语气轻佻,“小太监,再不醒,我可要继续了。” 他的鼻息喷洒在苏果颈间,热气酥酥麻麻,每说一个字,就会更靠近一点,说完这句,他的鼻尖几乎要碰见她的颈骨。 苏果是无论如何再也装不下去了,她猛地睁开眼,正好对上那双极近,带着促狭笑意的琥珀色双眸。 她哪里还想不到,陆则琰分明就是耍她的,他早就知道她醒来的事。 苏果又羞又恼,“大人一早就晓得,为何还骗我....” 陆则琰被她说笑了,“是么,到底是谁骗谁啊?” 这件事上苏果的确觉得她不占理,但忆起这么做的缘由,她仿佛霎时回到了衍庆宫的配殿前,心情落入谷底。 她支起身往后挪了挪位置,“王爷,既然奴婢醒了,不若将奴婢放下,奴婢可以自行回宫的。” 苏果音色依旧温软,但语调平缓,还有那颇为刻意的称谓,总归是耍起了小姑娘的脾气。 陆则琰是挺喜欢看小太监与他别扭的,反正她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日都逃不开他手心,他慢条斯理地坐回厢椅,手搭在绸靠上,盯着她幽声道:“不放。” “...” 苏果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能威胁到他的话,总不教她跳车吧,她是难过了些,倒还不至于去寻死路。 “王爷,奴婢又没什么用,您带着我去鄂西岂不是累赘。” “谁说没用。”陆则琰顿了顿,勾唇道:“本王正好缺个暖床的。” 大人向来对她如此,只道是逗她,却分明是不缺女子服侍的,既然如此,何必来招惹,徒害的她自作多情,心神不定。 苏果忍不住出声,“王爷这般对奴婢说的话,怕是嫚雅姑娘听了会伤心。” “她伤不伤心关本王甚么事。” “怎么不关了,你明明都——” 陆则琰挑眉,“都什么?” 苏果不好意思说出口,或许连她自己都不够看清,她更怕的,是大人真的当着她的面应了她那句话。 说起来可笑,近乎于亲眼瞧见的事,她还存着似有若无的期翼:或许是她听错,或许是大人失了兴致没有继续,或许大人因着公事临时走开,或许... 这些勉强的藉口便是她这几日面对陆则琰还能做到不瓦解溃散的浮木,所以,她要怎样有勇气才能明知答案,还问出口。 陆则琰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是挺奇怪小太监怎的连问都不敢问,他对女子素来不大了解,苏果是头一个他想去宠的,偏偏还常常满腹心思。 上位者惯了,哪怕在意,还是不习惯主动地去与人解释。 两个人各自坐在厢内两侧,你不言,我便不语,话题硬生生尴尬地停留在最后那句问话,直到晨光微曦,架马的车夫向后回禀,说是快到码头。 “王爷,我们不是去鄂西么,怎么会来码头。”苏果疑惑出声,而且她也不记得应天府半日内就能抵达的地方有渡头。 陆则琰掀开绸帘看了眼车外,“走水路。” “哦。” 苏果轻轻应了句,反正她是逃不脱,去就去吧。 因急着要下马,苏果身上还只着中衣,便四下寻找方才被脱下的官袍,正打探间,眼底余光忽地瞥见伸过来一只手,修长的指节如玉,指尖勾着她要寻的那间外衫。 “奴婢谢过王爷。” 苏果恭敬地接过,在衣料触手的那刻,她被反握住骤然一拉,整个人瞬间失了重心地往前栽倒。 她甚至来不及惊讶,因为陆则琰的眼神太过明目张胆,未加掩饰地诉说着他的故意,紧接着就直接将人揽入怀中。 又如此了。 大人就是这样,言语动作待她暧昧,她也曾为了这些欣喜的彻夜难眠,可倘若他真喜欢她,又如何会去宠幸别人,所以啊,还是玩宠,也只是玩宠。 苏果垂下眼睑,软糯的语调却带着以前不曾有过的疏离,“王爷,要下马车了。” 陆则琰的下颚抵在她的颈窝,少女身上淡淡的体香,有清甜的味道,是他喜欢的。 他一点儿都不想放手。 苏果蹙着眉,往外推开,“王爷,你放开奴婢,已经到了。” “苏果。” 苏果觉得她越是挣脱越是紧,陆则琰勒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没办法,只能任由他继续箍着,“嗯,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她想好了,哪怕大人再说些暧昧话,她也绝计不会往心里去。 只见他埋在她的肩头,传出的声音闷闷的, “我好想你。” 第60章 第 60 章 先前都不曾想哭, 听得这句, 苏果鼻子蓦地一酸。 她真真是太没出息了, 说好不动摇, 可是此刻, 她竟然不想再推开。 “大人...”她也好想他。 百兽祭之后有半旬没见到陆则琰,鼓起勇气做了酥饼去寻他,最后人没见到, 灰溜溜地偷偷回了鎏金亭。而后进了衍庆宫, 醒来便是装晕。这好几日,她都没好好跟他说过话。既想亲近,又不敢亲近。 她可不可以就这样什么都不管不顾,一直留在大人身边,如果, 他还需要她。 “王爷,您怎么还不下来,嫚雅在这儿等着您呢。” 马车外女子娇滴滴一声‘王爷’,苏果恍然从梦中惊醒,脸色苍白地同时往后倒退了两步,陆则琰这时没有用力, 是以她轻易地脱离了他的怀抱。 苏果偏过头, 说出口的话磕磕跘跘:“王爷, 您,您先下马车,奴婢随后。” 陆则琰手上余温未散, 怀里突然一空,难免愣了楞,随后后知后觉地才听见嫚雅的声音,他的眉心倏然拢起。 他曾吩咐过没他的允许,无人能来打扰,外面的侍卫都是死的么! 苏果看着陆则琰面色不悦的下车,还以为是自己方才的举措惹的他不快,心下愈发的沮丧,可是她一听见嫚雅喊大人,脑袋里就是那日在配殿前听见的场景,挥散不去,要怎么办呢.... 苏果麻木地穿上了外袍,将凌乱碎发重新梳拢进冠帽,而后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弯起嘴角,准备步下马车。 她撩开绸帘的位置,正对着渡口。 虽说是渡口,但根本没有别的赶路人,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是湖还是海,就飘着一艘巨大的木船。木船底尖上阔,船头如起飞雄鹰般高昂,船尾亦是一脉相承的弯翘。船身高大约有三层楼,由茅竹制成的护板两侧成翼,上面银色的涂漆耀眼夺目。 正值日出时分,天地渐渐破晓,水面升起一抹朦胧的水雾,流苏般的光点从遥远处喷薄而出,投罩着这艘大船,仿佛笼上了一张轻纱。 漫天红云,满海金波,真是美极了的场面。 苏果没见过,不由得多看了会儿,直到被陆则琰从车架驭板上环抱下来。 陆则琰替她披上一件他的氅衣,氅衣刚由他穿着,宽大而暖和,将她裹的密不透风,整个人陷进去似的,只露得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他低声温柔,“临时决议取的水道,小太监是不是没见过海。” 应天府由于是主府所以没设水道,以往走船蹚水都要先去江南,再行陆路送往京城,但是凭着摄政王的身份,有活湖海水便能造出个渡口。 苏果长这么大离开应天府,别说海了,大的湖泊都不曾见过,她老实地点了点头,“没有。” “那就随本王住靠窗那间,你想看多久看多久。” “...” 苏果看了眼对面死死瞪着她,看起来就要喷出实火一般的嫚雅,不懂她哪来的不甘心,朝着她重重应了声,“嗯。” “秦素棉,替她看看,还要不要继续用药。” “是,卑职遵命。” 苏果眼见秦素棉一副形容肃整的模样,奇怪他今日怎么了,她当然不知道,方才陆则琰先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发了一通火,直接遣退了两个锦衣卫回北镇抚司领罚。 秦素棉再是吊儿郎当,那也识得看人脸色。 他当然毕恭毕敬,连带着对苏果都用了尊称,“王爷,苏公公无碍,不必用药。” 嫚雅看着这一幕幕,心情愈发不爽。 那两个侍卫,不就是因为她不管不顾闹着跑来,他们没拦住才受的罚,明里是罚他们,暗里便是罚给她看的。 本来王爷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她也认了。 可现下陆则琰分明待苏果却如珠如宝,那她怎么会乐意,几番计较之下,她忍不住出声讥讽,“男人的身子比女子还不如,哦,嫚雅忘了,苏公公也不算是男人。” 苏果无心和她争吵,陆则琰却是看着嫚雅身边的黝黑男人冷笑道:“木锋,管好你的人,她不是非活不可。” 木锋上前,歉意地笑道:“王爷,嫚雅是吐蕃族人,不善明殷朝的言辞,还请王爷看在鄂西土司王的份上包涵。” 他们鄂西需要摄政王出面拿兵,何况未出应天府,木锋才不会傻得现在让摄政王杀了嫚雅,不然全都死了,他还回的到族里么。情蛊和生死蛊都要时间才起效,这个嫚雅不安分等着,怎么尽会给他寻事端。 可是嫚雅不明白这些,还以为是木锋在替她撑腰,她心里记得下蛊一事,颇有几分有恃无恐,“我也算是与王爷有过肌肤之亲的,王爷您是不是太狠心了,你们中土不是有句话叫做,一夜夫妻百日恩么。” 她讲这等荤话是脸不红心不跳,但苏果听了却不禁心尖一颤。 大人会怎么说,她想问了许久都没问出口的,现在竟然是嫚雅替她说了。 苏果有些不敢听,但是当下,她显然无处可逃。 陆则琰嗤笑一声,“那又如何,本王对你,一次就腻了。” 短短十几个字,如晴天惊雷,烈日冰雪,苏果站在当场,呆住了似的手足无措,明明早就知道,可再听一遍,她还是在意,在意极了。 她也再不能寻些谎话骗自己,因为这次,是大人亲口承认的。 清晨的第一道光照射在她的肩上,将氅帽上的烫花纹绣镀了层淡淡金光,可苏果觉感受不出暖意,她仿佛整个人落入了冰窖,全身没了知觉,力不可支。 苏果低着头,“王爷,我累了,能不能先上船。” 她都没坐过船,连从哪里上去都不清楚,可是她实在不想呆在这儿了。 陆则琰觉察出她的不妥,他看了眼身侧,“若枫。” “是。” 苏果浑浑噩噩地,说完她的话再也听不见其他,跟在若枫后头,亦步亦趋地上了船,进了陆则琰说的靠窗的那间寝舱。 鹅黄色的壁上挂布,镂刻着中原百鸟朝鳯的吉祥图案,顶上用铁力木封了双层保暖,地上则铺了密实的灰色砖墁用以防潮。浅的近乎透明的琉璃花窗连嵌装着四片,曦光透过它打在窗下的床榻上,软被上泛着七彩。 装饰想来是花了心思的,只是她懒得细看。 苏果寻了个角落,曲着腿蹲坐,仰头看着窗外赤日。 不知过了多久,陆则琰进舱门的时候,苏果依旧背对着他,哪怕听见了开门声也没有回头。 陆则琰这两日因着苏果第一次体会到了心烦意乱,“小太监,本王有话与你说,你过来。” “大人,我也有话与你说。” 陆则琰走近了见苏果还是不动,弯腰想扶起她,“嗯?” 苏果避开他的手,却终于转过身来,她垂着眼睑,逆着光都能看到脸上满是泪痕,声线颤颤的,“大人,你能不能,不要再欺负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明显,王爷和女配没关系的哇。 第61章 第 61 章 女子回眸半张脸, 檀口丹砂, 柳眉笼翠。 泫然欲泣的模样本就挠人心肝, 更不消说是个娇艳欲滴, 偏生扮了男装的女子, 脆弱还要强装坚强,尤其惹得疼惜。 苏果没理会陆则琰的视线,兀自边哭边说, 断断续续的声音高低不一, “大人明明,不喜欢我,对我好,就,就是欺负。” “好, 好的半途而废,是,是欺负。” “喜欢别人,也,是欺负。” 她越说越发觉得委屈,索性破罐破摔, 哭得比以往哪一次都更歇斯底里。 苏果不是不记得陆则琰待她的好, 就因为那么好, 才会让她生出了多余心思,大人倒不及从头到尾都别给她希翼。 “还说,不要我, 大人,你真的是太坏了。” 苏果语无伦次地将话翻来覆去的说,像是忍了几天的眼泪豁了个大口子,“那,那你都不要我了,回,回来干甚么,去找旁的玩宠好了,还捆,捆我上船。” “...” 陆则琰眉头紧拢,看她嘤嘤啼啼发泄了半晌,想等她说完,她还一时半会儿的停不下来。 心疼自然是心疼的不得了,他素日何曾待薄过她,哪个人敢给她几分脸色,他都能将那人连皮带骨给拆了。 在不岁山行宫里他说的那句,的确是有意给苏果的教训,晾了她半旬足矣,谁知道后来的她能碰巧撞见污脏事。 初初从陈凞口里得知,他的确担心,但终归仗着毕竟没做,便理直气壮地继续以上位者的姿态试探。他喜欢看她吵闹,看她在意,左不过最后等她问起,解释一句无关。 陆则琰从来不觉得自己的一时兴起和自私有任何不妥,可是现在,他后悔了,悔死了。 他张了张口,“小太监...” 苏果哭得哆嗦压根听不见陆则琰喊她,最后想到了关键处,抬头道:“大人,这样吧,你,你给我一艘小船,我要划回去。” “...” 陆则琰上前扶住她的肩,拭过她眼角的泪珠,轻声解释道:“好了,本王与嫚雅没有瓜葛,不要哭了。” 苏果闻言立时懵住,鼻涕泡啪嗒一破,未及擦干,小手紧紧攥起陆则琰的袍袖,“大人,什么,什么意思啊。” 陆则琰手掌一翻,拂起袖襕开始给苏果擦脸,“你不是一直想问配殿发生的事么,所以本王告诉你,没有。” 他的语调很是平稳,心里却在打鼓。 小太监若是发现他刻意瞒着不解释,由着想看她难受,是不是又要闹着划船回宫。 陆则琰在外行军打仗,都还没这个时候紧张。 苏果却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峨眉轻蹙,犹疑道:“可,可是我明明听到的。” “你听到的那个人不是我。” 他堂堂摄政王,还没落魄到,要被逼着去睡个女人才能救回自己的哥哥。 土司王到底何来的自信。 木锋做的事下的毒,他都很清楚,所以早在百兽祭接到密函时,就命暗卫寻了个身量、声音与他相似的男人,云影殿内烛火晦明,借着秦素棉做的迷魂香,嫚雅根本无法察觉。 所以当时若枫其实没骗苏果,摄政王的确不在殿中,只是锦衣卫指挥使所守的地方,难免让人先入为主。 他说的详尽,没想到话音一落,苏果哭得更大声。 陆则琰手忙脚乱地不知该道歉还是该哄,换了个人似的,声音温柔地能掐出水,“小太监,是不是生气了,本王不会再——” “太好了!” 苏果却没等他说完,就猛的扎进他的怀里,抱得紧紧的,带着哭腔还在重复,“大人,快吓死我了,太好了。” 陆则琰滞住了下,怀里就被冲来个软绵绵的包子,仿佛冲在了他的心尖儿上。 苏果瘪着嘴抬头,委屈道:“那,那大人,以后还要不要苏果啊。” “你说呢。” 苏果埋进陆则琰的肩窝,漏出来小声嗡里嗡气,“就当是要好了,大人可不能再说那种话。” 他抱着她,轻笑了声,他的小太监,真是太招人疼。 苏果这半个月的情绪起伏不定,刚刚那番大悲大喜之后,困倦地在直接在陆则琰怀里睡了过去,一改往日的委婉,蹭在他胸口生怕他走,丁点儿都不肯松手。 陆则琰抱着她送上床榻时,苏果揪着布袍,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轻语喃喃, “大人,开心。” 陆则琰垂眸,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我也是。” ... 苏果路上奔波一夜,补睡了有大半日,醒来已是申时。 睁开眼,是透过窗棂外的蓝蓝的海水浪花,她迷茫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眶,舱房里空空荡荡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大人是去忙了嘛。 苏果踩上屐鞋,一个小浪打过来,差点没站稳。她第一次上船,现在心情恢复如常,少不得到处好奇,扶着木墙根转了圈,发现与宫中的居室陈设也太大差别。 舱门对过就是她方才睡的床榻和宽长的方形琉璃花窗,门右边拐角还有间小室,似乎用来洗漱的,摆着大小两个木杅。 不过,船上还是不大稳,时不时就要晃动,苏果非得扶着壁才觉得安心,唯一庆幸的是她好像没有晕病,否则大人还得寻人照顾她,那多麻烦呀。 苏果边逛舱室边想,她现下和大人住一间,岂不是晚晚都得睡一起... 光秋狩那几日,她就没一晚睡得好,总有这般那般的事,这次在船上少说也有几十日,她天天与大人相对,迟早会露馅的。 要不然,她就趁机与大人招了身份罢。 苏果心绪四散漂浮,也不知怎的联想起来早上大人说的话,脑中灵光一闪,所以,大人明明早就知道她误会了他和嫚雅,可是迟迟没告诉她....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陆则琰好像又耍玩了她一次! 苏果又不蠢,她现在隐约觉得就算她告诉大人自己的女子身份,大人应当也不会罚她。但是她反而不想给他晓得了,谁让他动不动就骗人。 最重要的是,她还要和陆则琰呆在同个舱室直到上岸,若是现在坦白,她就怕大人... 苏果眼前闪过长春不夜里看到的避火图,面上发烫,正好敲门声适时响起,“苏公公,奴婢奉命来送水。” 她拍了拍脸,打开门,果然是个提水的太监。 太监身量比她稍高,低着头,声音很悦耳,“苏公公,王爷吩咐送来的洗沐热汤。” “是摄政王吩咐的吗?确实是给我的?” 苏果自从上次收错了嫚雅的,现在小心极了,不过这次,还真的是陆则琰叫人替她准备的。 “是,请苏公公放心。” “那,你给我吧,我自己搬进去就好了。”没等太监回应,苏果自发提了过来。 太监惊愕地看着对面的人从自己手里提走水桶,水桶有几分重量,而苏果接过手时还冲他抬头笑弯了眼,“嗯,挺重的呢,谢谢。” 两人的视线于半空中交错。 苏果也看到了这个太监,与以往见的宫人不同,这个太监生的非常好看。 芙蓉素面,蛾眉青黛,腮如桃花红,虽然不该这么说,苏果觉得这个太监要比女子还俊俏。 太监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复又低下头去,走得匆忙,“奴婢告退。” 苏果还想问问他是哪个司的,那太监就跑得没影儿了。 她歪着头嘀咕,“真是好奇怪的人呐...” *** 净室内,皂豆巾帕一应俱全,连冷宫里都能应付自如的苏果,当然很快就梳洗完毕。 绞发的当口,陆则琰从门外走进,手上拎着个漆雕食盒。 苏果见他进来,自然地将半干的湿发捋在一侧肩膀,起身行礼,“大人好。” “洗完了?” “嗯,谢谢大人。大人呐,今日送水的太监好眼生的。” 陆则琰将食盒放在桌几上,瞥过来一眼,“待你不敬?” 苏果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他长得很好看,但是以前在宫里没见过。” 陆则琰想起了苏果说的是谁,他差点忘了,她变了装偷偷跟着上了船,既然是狠了心要去,他也懒得管。 “是么,本王觉得,她不及你。” 陆则琰语气清淡不似调侃,仿佛说一句平常话,苏果只以为他是在哄她高兴,悄声嗫嚅:“就知道取笑我,大人又没见到他。” 话是这么说,苏果心里却是喜滋滋,翘起了嘴角,眼巴巴地继续道:“大人,晚膳吃什么呀?” 她不但是饿,还馋,在殿内装晕时候只能喝补汤流食,昨晚到现在也没吃东西。怎么她好像老是跟胃脘过不去。 陆则琰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些,“以后会让人定时送来膳食,旁的事都不要做,先把瘦的补回来。” 苏果想起他替她脱衣指的地方,脸上一红,“大人,我没瘦...” 陆则琰戳了下她的脸蛋,笑道:“我说这儿,你镇日胡思乱想些甚么。” “...” 榫几上摆着五六个瓷碗,内里盛着什锦头盒、烧小乳猪、如意鸡、扎蹄笋尖等等,菜色精致,味浓香醇,光闻着都令人食指大动。 “大人,船上还有那么多吃的啊。”她以为船上只能吃鱼呢。 “嗯,都是你的。” 苏果不能吃海物,这些食材皆是从宫里取了存放在冰鉴中再搬上船,虽说带的不多,但中途靠岸了再去采买也不迟。 她是真的饿了,拿起筷箸,径直不客气地夹上了块肉。 陆则琰多添了双筷替她布菜,余光见她腰间叮当作响的青铜铃铛,挑眉问道:“哪里来的?” “大人说这个呀,是皇上送我的。” 苏果将菜饭吞咽完毕,奇异地有种炫耀心思,将铃铛从腰间取下给他看,“是不是很好看,对了,还有这个。” “大人,我寻回猫崽玉了!” 怕再丢失,苏果便穿了线将玉系在身上,边说着她从颈后牵出一根细长的红绳,小小的阗羊脂玉在她胸前晃悠,透亮的玉色润泽发着浅光。 陆则琰哦了声,眸色沉沉,明知故问:“怎么寻到的。” 苏果不想骗他,“唔...是安洛拾得,忘了还我就放在了监栏院...” “本王记得,你说是落在了幽霞宫遍寻不获,陈凞又是从何处捡到。” “可,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兴许是掉在别处了。” 苏果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安洛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像是有事瞒着她,不可否认,尽管她觉得安洛不会害她,可,终究不如先前信任。 她都未与他们告别,就匆匆被带上了大人的马车,不知安洛现在能起身走动了没,会不会担心她。 陆则琰对她的软心肠实在甚为了解,冷嗤一声,“小太监,你莫不是与本王谈和了,就松的下心来记挂闲人。” “没,没有啊。” 苏果心虚地低头要咬了口菜,她现在是真的不敢再在大人面前再提安洛了,说一句就说不要她。 陆则琰替她夹了筷笋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那就好,不许信他。” “...嗯。” 苏果饿归饿,当然是吃不下全部,花了近一个时辰才喊人进来将残羹倒了出去。 去净室里洗漱完,她扶着四壁走步转圈消食,“大人,船上总是晃晃的,好——” 她还未说完,转过身,陆则琰正在宽衣,余下的话被她吞没在肚子里,瞬间噤声,深怕大人想起来房里还有她。 苏果今日细细忖了忖,若是同在一间免不了看到这些,她既然是个‘太监’,当然不能总是这么咋咋呼呼。 苏果摒着气,待陆则琰进了净室,她放下心继续散步。 谁知。 “小太监,进来。” “...” 苏果不能抗命,慢吞吞地一步三顿,十几尺的距离硬生生走出了百里的声势。 陆则琰半靠在木杅内,修长的手臂向后搭在桶板边缘,鸦色长发被水浸染透,湿漉漉地垂在两肩,滴答落着水滴。 迷雾般朦胧的的水汽缠绕着他赤.裸的上身,宽直的肩膀上是紧致结实的玉色肌理。 他下颚微扬,双眼微眯,“华清池不是见过一次了,怎么还脸红。” “哪有脸红,是太,太热了。” 陆则琰低笑,懒声道:“哦,要不要进来一起洗。” “...” 苏果眼睛别开看往别处,两只手攥着衣角,“大人,喊我进来作甚么啊。” “你是本王的贴身随侍,喊你自然是要你伺候。” 苏果下意识看他,但又马上弹开了目光,“我,我何时成了大人的贴身随侍候了...”她怎么都不知道。 陆则琰笑着盯着她,“刚才。” “...” “还是要本王过来教你?” “...” 苏果鼓着嘴,从旁边木施上拈下一块漳缎布帕,围着净室走了一圈,偏过头在杅桶里沾了水,也不知道从哪擦起。事实上,她都没敢往桶内瞧,目光只跟在木檐上绕。 正此时,船骤然剧烈一震,苏果惊呼着,双手抱住了浴桶,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水中央。 咦? 大人原来,穿了亵裤啊...早知道她就不躲了...又没什么可看。 苏果惊觉自己竟然冒出了些许遗憾味道,脸唰地一下更烫。 陆则琰半起身,手臂叠在木桶边沿,抵着下颚,冲着苏果勾唇笑道:“小太监,是不是很失落。” 被看穿了的苏果咽了口唾沫,梗着绯红脖颈嘴硬辩驳,“才没有呢...” “你又知道本王说的是什么?” 苏果说不过他,只好老实认命,“大人,你先要我伺候擦哪儿?” “都可以,我不挑。” “...” 苏果盘算着不若就先擦脸好了,虽说好看,但天天见的总不会让她胡思乱想。 她将帕子在温水里泡了泡,抬起了手转向陆则琰。 他的轮廓深邃,棱角分明,五官也极其英俊,唯一双眉眼却生的比女子还美,两相加成之下,便比之寻常俊美男子更多了凛然凌厉,迫人气势。 这番美好,远看都令人着迷,近看更觉风流无尽。 苏果擦不下去,红着脸埋头道:“大人,我,我还是替您擦擦手吧。”锁骨以下,她是更不敢碰了。 陆则琰最喜欢她对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自然宽容大度,笑着应了声没多刁难。 嗳,大人的手也真好看啊... 苏果晃了晃脑袋,生怕自己再生出旖旎心思,用力咬了唇角一下,然后才专心开始擦手。 可是她才将陆则琰的手翻过来,就看到了那个咬痕——鎏金亭里,她狠下口咬的那次,竟然留了痕迹! 还记得大人曾经问过她,如果有人要她害他,她会如何,当时信誓旦旦,可是现在,别说旁的人,她自己就伤了大人。 大人练武用箭都不曾受伤,偏偏是她咬了他,留下了块疤... 苏果的愧疚油然而生,她当初就该问清楚的,干嘛畏畏缩缩自己瞎想气自己! 陆则琰发现小太监忽尔不说话,动也不动,只顾捧着他的手,他垂眸看了一眼,心下顿时了然。 “过两日寻秦素棉要个方子,留不下痕迹。” 苏果眉头蹙着,浓得化不开,“大人,那时候我咬的你疼不疼。” 她咬的又重又突然,大人肯定吓到了。 陆则琰见她一脸愧色,无声地笑了笑,要不是苏果提,他都快忘了此事,没想到现在都还能有点用处。 他眼底酝着笑意,“嗯,好疼。” “大人,对不起。” “哎,你若是实在愧疚,给本王咬回来也行。”陆则琰略一停顿,话锋一转,“不过,位置随本王挑。” “嗯。” 苏果点头,郑重道:“大人随便咬,咬重一些,咬出疤那就最好不过。” 陆则琰差点绷不住笑出声,他又不是疯子,把自己的女人咬出道疤,亏的不还是他么。 “你靠过来。” 苏果闻言乖乖地凑上前,半蹲在木杅旁边,认真地摊开手送上去,眨着湿漉漉的杏仁眼,乖乖地询问,“大人,你想咬哪里啊。” 陆则琰的手从浴桶中伸出,还带着水,勾起她的下巴,水珠便沿着苏果精致的颌角弧线一路滑入领口,他的指尖也不知不觉滑动至颈边轻点了点,“喏,这里。” 他的动作暧昧,苏果自然也觉得那处敏感,这要是咬一口多疼呢。 可是她都应下了... 陆则琰见她犹豫不决,故意叹了口气,“啧啧,刚刚是谁说的挑哪儿都可以的。” 苏果心里觉得抱歉,立刻将右侧的领褖往下压了压,傻乎乎地送上前,“大人,那,那你咬吧,我不怕疼。” 雪白瘦长的脖颈,肤质细腻,像是番邦献上的贡品白蜜桃,沁着甜汁求人采撷。 陆则琰勾唇一笑,微微坐起,他身量修长,哪怕坐在浴桶,只要腿上稍一施力,就能将苏果罩在身下。 没有拖延,他无比干脆地一把拉近,左掌托住苏果的后脑,侧头欺上了她的左侧。 他的薄唇轻浅蹭擦向她的颈部,最初舌尖微蜷,只以齿触碰颈间,并不锐利,但摩挲在那危险脆弱的地带,还是让人本能打颤。 苏果闭上眼,嘴角因为紧张抿得紧紧的,虽说觉得大人不会咬的多重,但她还是害怕,怕痛呢。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丝毫未至,温暖炽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柔韧湿润地极具占有欲。 陆则琰用右手将她后颈的碎发往后撩至另一边,使得这侧愈加毫无阻滞,微凉的唇瓣,配合着舌尖缓慢游离,吮噬之间,女子的气息声逐渐不稳。 苏果被他亲的毫无招架之力,扶着浴桶的手抓得都快要嵌进去木板缝隙,颈间蓦地一下轻微刺痛。 陆则琰倏尔放开她,慵懒的笑声喑哑,“小太监,我报完仇了。” 苏果话都不会讲,捂着脖子,浑身红成了甜柿,没等他说完,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净室。 房里还有一面铜镜,她站在镜子前,侧过头,看到脖子上留下了个深色印痕... 陆则琰许久才从净室里解决完,换了身干净的亵衣。 每次都是如此,兴起了逗弄她的念头,最后忍的还是他,若不是疼惜苏果未经人事,舱室内摇晃不定怕弄伤她,他何至于硬等着上岸再要。 直到他出来,苏果还整个人躲在被窝里,将自己围裹的密不透风,也不出声,就噗嗤噗嗤的扭动,和塞满了糖馅儿的汤圆差不多。 陆则琰怕她闷坏,隔着软被搂住她,哄道:“方才,是你先答应了,我才咬你的。” “可,大人你这个不是咬,而且...”在脖子上,别人都会瞧见,她别想出去走动了。 陆则琰忍住笑,“怎么不算了,都咬出痕迹了。” 苏果探出半张脸,“大人,不能这样,我们还要住好多时日,以后要约法三章。” “嗯,以后本王会注意,找看不见的地方。” “...大人!” “好,你快点睡,今晚我保证不招惹你。” “真的嘛?” “真的。” “...大人...你骗人!”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9 21:10:34~2020-04-21 17:3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hua、摩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第 62 章 翌日清晨, 苏果醒的很早。 虽然昨晚免不了被陆则琰折腾得厉害, 但是她白日睡多了不算困倦, 总算‘熬’到了大人放过她, 好好补了个回笼觉。 天际刚露出鱼肚白, 赤日还未升起,睡在窗前也不觉刺眼。 苏果撩开一个角往外看去,其实也没甚好看, 横竖都是海水浪花, 昨晚没睡着的时候看了好久。 横生一只手出来,替她扯开半边纱帘,漏下束光。 “看着不晕么。” “不晕,昨日晃了一阵就习惯了。” 陆则琰敛眸,收回的手垂搭在苏果的腰间, 软香温玉在怀,实在太容易让人想多赖一会儿床。 “大人,我有事想问...” “嗯,说。” 苏果稍稍翻转了身,侧对向陆则琰,清眸流盼, “大人, 你这次去鄂西, 是要上战场么?” 她本来以为大人是因为嫚雅去,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那定然有其他大事发生。 陆则琰轻笑, “小太监,若是上战场,你以为本王还会带着你啊。” “...”也是,她除了拖累大人,好像也没旁的作用。 “本王要去接一个人回来。” “...噢。” 陆则琰摸了摸苏果的粉红脸蛋,“放心,是男的。” 苏果听完前半句也没想多,到后面听到大人的揶揄的语气,瞬间明白过来,红着脸申诉:“我又没问...” “嗯,是本王听不见你的心思,执意要说。” “...大人!” 陆则琰抱着苏果,捂在怀里揉了揉,颇有些不舍,“小太监,好想带你早些上岸。” 苏果不明所以,“为什么?” 陆则琰回忆起昨晚,惋惜道:“上岸了,本王就不用忍了,还能有顿‘好吃’的。” “可是大人,只有一顿,你不能天天吃吗?” 大人可是摄政王爷,为何听起来惨兮兮的,而且她也不觉得船上伙食不好... 陆则琰闻言,靠在她的肩,吃吃低笑了好几声,笑得苏果愈加迷惑,大人经常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教她摸不着头脑,她方才也没说错甚么话呀。 陆则琰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揉了揉眼尾,“小太监,本王等会儿要去看书笺,你要不要跟来。” 苏果倒是很想去,船上无聊,只要呆在大人时间就过得飞快。可他是去办正事,她不好这么整日赖着他。 “大人,我不去了。” “嗯,也行。” 陆则琰料想她对此事没兴趣,反正已经派了人护她周全,自然是随苏果高兴。 ... 船上枯燥,不比宫里还能去尚膳监寻崔宝他们玩耍,陆则琰一走,苏果独自在房里闷的很。 呆坐了阵,苏果披上陆则琰留下来的宽袍,对着铜镜将领口扎地严严实实之后,轻手轻脚地走出船舱—— 昨天闷在里面一日,她还没出来逛过呢。 他们所在的是一艘大船,宽帆长桅,船舷都有半人高,光起居的舱室也有好几间,摄政王住的位置最里,而且和其余的隔得远,难怪那么安静。 苏果就是觉得奇怪,那么多空地方,可是上船的人并不多,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船板上来回逛了有半柱香,兴许是太早,都没撞到嫚雅等鄂西族人,倒是桅桁旁边有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苏果一听顿觉耳熟,这不是秦太医的声音吗。 她走近,轻声唤:“秦太医?” “谁?!” 秦素棉回头一瞧,他手里拿着根垂钓杆,错身之处还坐着个太监。 “苏果...你大早上的出来干嘛,王爷居然能放你起身啊。” 苏果涨红了脸,“王爷早就去办正事了!...是船里有些闷睡不着...你,你们呢?” 秦素棉嘿嘿笑了两声,假装没看出她想转移话题,“我们等着看日出。” “噢。” 苏果往他身侧一看,发现另一个就是昨天见到的美貌太监,“啊,是你呀。” “嗯?苏果,你认识赵——公公?”秦素棉舌头打了个结,好不容易圆了回来,他真是不懂,现在女子是不是都流行扮公公... “不认识...” 苏果不太好意思地,柔声细气道,“我就是,觉得赵公公生得好看,看了就没忘掉。” 赵音笙听她如此说,转过头朝苏果淡淡笑了笑,没有开口,她好像不怎么爱说话,静静地坐在甲板衬布上,继续回过头看着海面。 “嗯,算是还不错。”秦素棉点了点头,赵音笙当年也算是京府第一美人,谁能想到过了摽梅之年,现在门庭冷落成斯,“不过,你也长得不错啊,不用失落。” “秦太医,我哪有失落。” “行行行,是我说错。”秦素棉对容貌素来不在意,随口敷衍完皱眉道,“你一直揪着领子作甚?” 苏果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捂了捂被大人咬出印痕的地方,“海风吹来,我有点儿冷。” “冷?”裹的都快成个球了。 秦素棉虽然觉得她奇怪,倒也没太在意,回过头继续钓鱼等日出。 “秦太医,你真的钓得到鱼么。” “当然钓不着啦,我连饵都没放。” “...” 三个人并排坐在长杆下,中间一个垂钓,两边是呆坐着看鱼竿的小太监,场面莫名有些好笑。 待看完日出,海风都止不住秦素棉打了个呵欠,他将鱼竿一收,叹了口气,“实在是无趣。” 苏果看他自说自话显得有些可怜,随口附和了句,“嗯,是啊。” “诶,你也觉得。” 秦素棉转头看了眼苏果和赵音笙,手指头掰了个三,“苏果,会不会玩叶子牌?” 苏果摇头,茫然道:“唔?什么是叶子牌?” 叶子牌是从民间传出来的消遣手段,虽然上不得台面,但传进皇宫之后偷偷玩的人依旧多得是。 像苏果这种本来就没多少利俸,还攒着钱偷偷买胭脂的,自然没人会拉她去赌,再说还有陈凞盯着。 秦素棉稍加解释了几句,苏果听得云里雾里。 “赵公公,你会的吧?” “嗯。” “那就行。” 秦素棉往苏果身后招了招,“十五,你过来。” 苏果还在回忆方才秦素棉教她的玩法,忽然看见他朝她身后看,她也狐疑地跟着转过去,果真有个红衣少年。 少年与她差不多大,兴许比她小一点,容貌普通但白净,瞧着挺顺眼。 “他是...” “你不知道么,王爷派十五保护你的啊,这小子整日都跟着你跑,你怎的都没发现?” 苏果被他说得更觉混乱,细细盯着十五,想了半天,发现自己确实不认得。 秦素棉与摄政王相识已久,陆则琰手下的人自然对他再熟悉不过,十五朝他弯腰作了个揖,然后朝着苏果认真解释道:“苏公公,属下不是故意隐瞒,就是苏公公从来不转过身来看我...” 他不是暗卫,而是隶属于若枫手下的锦衣卫,本来就是光明正大的跟,谁知道苏果这些日子都没察觉,他总不好自己跳出来介绍一番。 鎏金亭的时候,他还以为王爷要撤换他了,没想到还是让他跟着,那他不得更尽职么。 “那在船上,王爷也吩咐你一直跟着我?” 十五老实道:“是,王爷说苏公公过于莽撞,必须时刻警惕。” “...” “哈哈哈哈哈,我算是知道王爷为啥把你发配给苏果了。” “...秦先生,您喊我有事吗?” 秦素棉清了清嗓子,拉住他的手,“嗯,三缺一,非你不可了。” 十五皱眉,抗拒意味明显,“你不会是要我陪你们玩叶子牌吧,不行不行,若枫指挥使知道了,必得罚我。” “苏果,你来你来,他听你的。” 苏果自己都没搞懂叶子牌怎么个玩法,就被秦素棉半推着云里雾里地开口,“噢,十五,要不你和我们一起玩儿吧。” 十五有些纠结,细细思索一番之后,为难地开口:“既然苏公公要求,那属下也只能从命了...” “好!那大家都去我房里!” ... *** 偏舱内,隔辟开了间简单式样的书房,黄梨木书案上铺了层羊皮纸,摆放的赫然是鄂西边关地形手绘版图。 陆则琰手执着书脊,撑在图上西南位置,垂眸注目了许久。 “王爷,番邦那个女子还在门口徘徊。” “随她。” 若枫颔首,“禀告王爷,我们的人已经布署完毕,等若枟一到,就会将大世子替换,只是大世子成了亲,妻儿是不是也要一并救出。” 陆则琰收回目光,将书往桌上随手一掷,不小心将地图撞出了几条皱褶。 妻儿。 呵呵,陆攸珩那等心系民生大计之人,说他自愿藏十年陆则琰都不信,还能逍遥到连妻儿都有了。 “带出来罢,本王倒是挺好奇。” 陆则琰转身待去拆信,侧身时见若枫呆在原地,好似还有话要说,脸色瞬间落了下来,冷笑了声,“若枫,你是何时学会与本王吞吞吐吐的。” 若枫也不想如此,但不是军机大事,不说又怕王爷以后责怪... “王爷,是关于苏果的。” 陆则琰斜看过来,早上还乖乖的,“她又怎么了。” 以十五的本事,在这船上她该是不会有何危险,除了能惹点祸外,他不作他想。 “刚刚十五寻人传话回来,说是,苏公公逼着他玩叶子牌。”若枫惯来面无表情的人,难得羞惭,十五毕竟是他自小培养的 ,最近越看越不靠谱。 “...” “哦,秦素棉那个赌鬼是少不了的,还有个谁。” “回王爷,是赵音笙。” “...呵,从前是饮酒上瘾,现在怕是又要添了一项恶习。”陆则琰对这些不感兴趣,想起前两日苏果的心情不快,缓下了语气,“罢了,由得她高兴。” “可是王爷,属下还没说完。” 陆则琰额头青筋隐隐跳动,拢眉道:“还有?” 若枫低着头,一个个字跟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十五和苏果,都输的没银子了,要,属下送点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1 17:31:47~2020-04-23 17:2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aobaobao、shirleylen、金木研官方老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妞妞妈 5瓶;清欢 4瓶;anhua、大米加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第 63 章 “六百子!” “八百子!” “哈哈哈哈, 你真的是不会玩儿啊!” 楠木高脚四方桌的一边, 苏果被说得涨红了脸。 秦素棉住的舱室里没有琉璃窗, 既上着烛火还生着暖炉, 小小的地方, 她裹着整件披氅,真真又热又闷,心情还郁塞。 这是苏果第一次玩叶子牌, 有趣是挺有趣, 可她把把都输,兜里都快空了... “我,我以前没玩过...”姆妈自是没教过她这个。 “第一次玩难免嘛,你看十五不也输的厉害。”秦素棉边笑边挥袖,将台上的赌注哗啦赶进自己木屉, 收获颇丰。 四个人中,唯有赵音笙不赢不欠,十五和苏果的钱都灌进了对面人的口袋。 十五微微叹了口气,他不是愁钱,就是觉得丢了锦衣卫的面。叶子牌他见人玩过的,满以为只是比大小, 谁晓得会如此需要筹算。 舱门外传来一声叩响, 十五知道是指挥使给他送‘救济粮’来了, 忙出声揽下活,“我去开门。” “来啦。” 十五开开心心并着丝愧疚打开门,果然是若枫, 然而若枫瞥了他一眼,侧身一让,就看到摄政王站在面前,身高腿长,垂眸睥睨着他,俊颜似笑非笑的,叫人毛骨悚然。 “...属下参见王爷!” 十五战战兢兢地说完,立刻清开通道,低下头往边上站。 “啊,原来是王爷来了。” 秦素棉笑嘻嘻地起身行礼,他一点儿都不惊讶,陆则琰守着苏果就跟狮子守着它的猎物似的,闻到点稀奇动静就要大摇大摆地杀过来,生怕谁抢了。 反而是苏果错愕地看着愈走愈近的陆则琰,杵在那儿无所适从。 “大人,你怎么会来了呀...” 陆则琰绕到苏果身后,看到她快出汗了,依旧紧着件袍子挡住脖颈,轻咋了咋舌,心道:小太监老是这么怕羞也是件麻烦事。 他面上不显,“不是说输的没银子了,本王来给你送点赌资。” 苏果听到‘赌资’二字,瞬间想找条地缝钻下去,她没什么底气地呢喃:“大人,我兴许能赢回来的...” “无碍,败得起。” “...” 若枫给搬来一张靠椅,陆则琰懒洋洋地往后坐下,他明明没甚么动静,但是由于气场实在太过强盛,整个舱室内好像突然就静默了下来,连偶尔浪花打过来的船晃动静都消失了。 秦素棉小心翼翼地开口,“王爷,要不要一起?” “本王对此事不感兴趣。” “...” 于是,还是四个人围坐一桌,只是苏果桌上多了几个银钱袋,陆则琰起初见苏果玩的还算自在,可连续不间断地输了之后,那张小脸就越发闷闷不乐。 陆则琰见不得她愁眉,“等等。” 他缓缓坐直身子,手指叩了叩苏果面前的桌角,“本王要加注,赌她赢。” 苏果正在盘算输了多少钱,心疼着呢,忽然听到大人这么说,钱也不算了,回头诧异地喊了声,“大人,您不会是说我啊?” “嗯。” 苏果蹙眉,又惊讶又不好意思道:“可是,我一直在输啊...” 陆则琰哪里会给她拒绝的机会,长眸轻点了点桌上的锦绣荷包,“去替本王数数这里面多少,全加了。” “...哦。” 苏果拗不过他,只得低下头默默地去数数。 就在她专心之际,陆则琰朝着秦素棉比了个手势,秦素棉很是默契地抬头,摇摇头之后反手比了个三。赵音笙将两人动作看在眼里,无奈地笑了笑。 说来也奇怪,陆则琰下了注的新局开始,苏果还当真有了赢面,一开始是有输有赢,后来便是势如破竹,足足连胜了五六把! “大人,我赢钱了!”苏果亏的还没回本,但大人给她下的注显然是赚的,这比她自己得钱还高兴,总算是在陆则琰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陆则琰看她笑得开心,唇角勾了勾,“是啊,小太监可真是厉害。” “对呀对呀,王爷来了风水好。”秦素棉笑得莫名开心,“苏果,看来王爷旺你啊!” 十五讷讷地问了句,“秦太医,你都输钱了,怎么还这么高兴啊。” “当然高兴,能输给王爷和苏公公,是我的荣幸嘛。”秦素棉笑呵呵,顺便拍了个马屁,今日输的,王爷答应了会还三倍与他,他能不高兴么,早知道就多带几张银票了,着实可惜。 陆则琰瞟了他一眼,嗤笑了声,“呵,他怕不是在后悔没带房契田产上船罢。” “知我者,无他,唯王爷也。” 秦素棉嘿嘿道,连赵音笙也没忍住轻笑了起来。 只有苏果心思单纯,压根不晓得他两的交易,赢了许多便觉难为情,想还部分给秦素棉。秦素棉连连摆手,“苏果,你不能看不起我的赌品,输了就是输了,我绝对不会要的。” 秦素棉已经算好了他的进账,心情自然很好,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再说了,和女子玩叶子牌,我还赖账,传出去要不要名声了。” 刚刚还颇为热闹的场面忽然寂静,秦素棉说完僵在当场,苏果和赵音笙齐刷刷看向他,尤其是苏果,心里听到女子二字登时咯噔一下,她就这么被发现了? 陆则琰不喜她的女子身份是由旁人揭开,淡淡开口道,“赵音笙。” 秦素棉立马反应过来,“对,对,赵姑娘,有你在,我当然不好赖皮。” 苏果的心情如同翻了个跟头,由下窜上,“赵,赵姑娘?” 赵音笙年纪长苏果十岁,许多事看一眼就知晓大概,她与镇北王府的两个公子从小便认识,陆则琰这个人傲慢骄矜,喜怒难测,但她从来没听说过有龙阳癖好。 不好男色的人如何会去宠爱一个公公,她今日看了才明白,原来苏果也是易钗而弁。 赵音笙没有过多犹豫,温声开口,“是,音笙偷偷上了船,恩谢王爷没有责罚。” 她模样长得好,虽说已有二十五六,但依旧眉目如画,若不是在摄政王府里面藏着,凭赵参政的嫡女,卓岚山的嫡外孙这双重的身份,随便寻做个世家子弟的正妻,亦绝非难事。 苏果听陆则琰说出她的名字时,恍惚想起来她是谁。 尚膳监的大公公曾告诉过她,赵音笙虽住在摄政王府,却不是大人的侧妃,据说还有其他曲折。苏果很少好奇旁人的事,但关于大人,那就不算旁人。 然而不知为何,看赵姑娘那毫无生气的浅笑样子,苏果莫名觉得很伤心,实在问不出口。 她没问,赵音笙却是自发说了。 “王爷,既然今日正巧遇上,我也有事相询。” 陆则琰很清楚她想问他甚么,敛眸摺了摺袖澜,“说。” 赵音笙一副恬淡素雅惯了的花容月貌,忽然似掉了面具般紧张,语调几乎有点发颤,“他...可有新的消息。” “有。” 女子没等回答,语气急切,“是什么?” 陆则琰眸色不变,抬头道,“他成亲了,已有妻儿。” 赵音笙闻言一怔,像是没听懂般愣神了好久,好不容易恢复了神色,她轻轻道了句,“想想十年了,是该有人照顾他的。” “等了这么多年,梦里都希望他活着。” “那日,得了他的消息,高兴地整夜整夜睡不着,他活着就好,至于残了还是傻了,往后几十年由我照顾便是...” 赵音笙的声音到此忽然戛然而止,她低头笑了笑,仿佛方才甚么事儿都没发生过,转而道:“对了,今日,我也赢钱了。” 苏果同为女子,感受情绪最是敏锐。 赵音笙的那几句话分明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让她感同身受,只字片语之间,她都看出赵姑娘定然深深喜欢着那个人。 秦素棉见场面气氛凝滞,干咳两声接过道:“对呀,就我一个人输!” 十五在一旁弱弱地发声:“不是的,还有我。” 明明他输得最惨了,他看了眼若枫冷若冰霜的脸,回去还得被指挥使责罚...想想都很委屈呀。 “锦衣卫的俸利多高,你少来跟我卖惨,欠的一分都不许赖啊。” “秦先生,谁说我要赖了,王爷和指挥使还在这儿呢,你,你污蔑我!” “...” 被两人插科打诨了阵,慢慢恢复了寻常气氛,秦素棉继续极其努力地输光了钱,终于高兴地结束了赌局。 赵音笙起身福了福身,依旧端庄话少,“王爷,我先告退了。” “赵姐姐,等一下,我,我可以和你住一间么。”苏果急忙举起手,喊道,“我是个太监!” 这是苏果方才心里反复斟酌的,和大人睡实在太危险了,她好不容易遇到个女子呢。 赵音笙都快走至门口,回头就看到满脸期待的苏果和隐隐要发作的陆则琰,捂嘴笑了笑,“男女授受不亲,苏公公还是好好陪着王爷吧。” “...太监不能算是——” 陆则琰在她身后幽幽出声,“太监也是男人,苏果,你不要污了你赵姐姐的名声。” “...” 苏果此时真是后悔,她昨晚就该趁机表明身份的,那就可以和赵姐姐一起睡了,现在总不能忽然来一句,她也是女子吧。 陆则琰看清她脸上的遗憾表情,心下冷笑,小太监胆子朕是愈发得大,现在还敢嫌弃他。 “随本王出来。” “噢。” 苏果跟着陆则琰往外走,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赵音笙,她方才说话说一半,苏果没忍住问道:“大人,所以你早上说的要去寻的人,就是赵姐姐的心上人么。” “嗯。” “那,赵姐姐等了十年,那人竟然自己成亲了...”苏果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说些话,但同为女子,总觉得痴心错付,感到可惜和心疼。 陆则琰方才的气还未消,再看她伤春悲秋的样子,薄唇嗤笑道:“关你什么事,又不是本王成亲。” 苏果鼓着腮帮子,既羞又恼:“...我是心疼赵姐姐!” “大人,你何时成亲啊。” “呵呵,现在知道急了?” “...” 苏果不晓得陆则琰哪来的脾气,见周遭无人,壮着胆子扯起他的袖袍,“大人,你,你会娶什么样的。” 陆则琰本想胡乱敷衍一句,但看苏果望着他的眼神天真纯净,不由得带上几分认真,“那,自然是本王喜欢的。” “比如呢?” 陆则琰想了想,嘴角斜斜一挑,“比如,沾染恶习,口是心非,过河拆桥的白眼狼...” 苏果越听越不对劲,好看的杏子眼轻轻瞪了他一下,“大人,你是不是在讥讽我。” “哦,还得加一条,自作多情。” “大人!” 苏果真是不想理他了,大步往前走,可惜她的大步,也就是陆则琰伸手一揽腰的距离。 他将人扯进怀里,笑的厉害,“好,不逗你了。” 苏果贪恋他的怀抱没有挣开,轻轻地说,“大人,如果我说,我不希望你娶别人,是不是太缠人了。” 她的语气带着些失落,以往再期翼,她也从来没觉得大人会喜欢她到愿意娶她,毕竟她即使不是太监,也只是毫无身份的庶民罢了,如何能衬得上摄政王呢。平常,她刻意不提这些事,今天碰到赵音笙,倒是又想起来了。 “是啊,真缠人,怎么会偏偏如此...” 本来这话问出口就是错的,皆是苏果一时感触之下自私僭越,所以她晓得大人接下来要说的话,偏偏如此,不自量力么。 陆则琰却是拍了拍她微微绷紧的肩臂,倾身覆向她耳边,勾唇低声:“偏偏如此。” “最合我意。” ... 第64章 第 64 章 海浪如云, 层叠来回, 北风吹起数声惊雷, 鼓起桅杆上的白帆舞动, 劈风斩浪。 这是他们在船上第一次遇上坏天气, 船身晃动个不停,秦素棉叫叫嚷嚷地取消了叶子牌局,各自窝在房内安安分分等着暴雨迁移。 那日回去, 苏果又羞又喜, 面皮儿薄,之后是如何都不愿意再和陆则琰同住一室,磨了许久,终于如愿以偿地搬去了赵音笙的房内,香甜的睡了好几天。 两个女子的矮床之间约莫两臂距离, 摆了张简单的素色屏风权当作避嫌,外人看来不过都是小太监,而苏果和赵音笙各自清楚身份,实际上并未有不妥和不自在。 琉璃小窗外雷雨交加,屏风底下摆着两盆精致的金丝炭薰笼,暖意融融。 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 两个女子便用完了晚膳, 洗漱完毕后早早钻回了被窝, 苏果是靠窗那张,雨声打在窗棂,哒哒哒地吵得她睡不着。 赵音笙见她不住地翻身, 轻声道:“苏果,若是嫌闹,可以与我换床位。” 苏果转了个身看向屏风的朝向,急忙询问:“赵姐姐,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呀。” “不会,我寻常也要子时才能睡着。” “为什么?” 苏果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别人多晚睡有何好问的,没想到赵音笙笑了笑,也转过来对着她,“睡着了易作梦魇,就不爱睡了。” “...唔,要不然试试热蜜茶,我儿时睡不好,姆妈就会与我泡的。” “我没关系,早就习惯了。”赵音笙继续道:“苏果,其实,有件事一直没有机会解释清楚,我希望你不要误会。” “嗯?”苏果裹了裹软被,不解的看她,“什么啊?” “你在宫里,有没有听闻王爷与我的闲话?” 苏果微楞,原来是说此事,她当然记得了,当时还因着这个传言和王爷闹了好久的脾气,可是大公公告诉她了,都是假的而已。 “赵姐姐,方大公公跟我说了,是误会。” “嗯,的确。” 赵音笙头枕着帛枕,温声开口,“我现下虽住在摄政王府,但与王爷并不是外人传的关系。” “我从小被外祖父寄放在镇北王府里,与他们兄弟儿时一起长大,幸得王爷顾念旧情允了我当年的请求,才会将我在出嫁那日带走,安置在府里。” “这些年,我不介意旁人的非议不断,但始终是我亏欠了王爷,累了他的名声。” 苏果听到‘兄弟’两字,不由得问道:“赵姐姐,王爷他有哥哥还是弟弟吗?” 赵音笙闻言有些惊讶,“王爷他没与你说么,他这次亲自要去鄂西接的人,正是镇北王府的大世子。” 其实此事并不是什么辛密,世人皆知镇北王只娶了一房正妃,生了次子之后难产而死,是以镇北王待小儿子并不宽厚,反而最疼爱肖像发妻的长子。倒是大世子对自己的弟弟很上心,年纪只差三年,却处处照顾地极为妥帖。 烈焰坡之后,陆则琰在朝堂上掐死了质疑大世子的右相,从此无人再敢提起那个名字,因此晚进宫的人,不清楚才是正常。 赵音笙粗略地提了些宫里人皆知的泛泛事,苏果听得认真,她是真的没听说过,现在回忆起在不岁山顶,她问大人那句可有想念的人,忽然就不是滋味起来。 “苏果,希望你不要因为王爷没对你说此事而不高兴,王爷的性子如此,他与攸珩不同,自小骄傲的很——” 苏果蹙眉不自觉地打断。“不是,他不是骄傲!” 明明是万众瞩目的身份,却从出生就给自己的母亲带来了灾难,这样类似的话,大人小时候不知会听到多少次。 父亲明目张胆和理所当然的偏爱,对他好的只有哥哥,他那小小的年纪,除了骄矜傲慢地先将外人推出去来保护自己,还能怎么办。 赵音笙见惯了苏果柔柔弱弱的模样,第一次听到她这么急切的语气,“苏果...” “啊,对不起。”苏果回过神,勉力牵了牵嘴角,她只要一想到大人小时候不被最亲的人在意,心里就不舒服。 赵音笙也反应过来,很是歉意,“是我不对,我心里只记挂攸珩,总觉得他是最好的,说话不自觉就...” 苏果没想到赵音笙居然能说的如此直白,立刻芥蒂全无,她们两心里喜欢的本就不是同一个人,自然各自有偏向,“没,没有,是我方才急了...” 话音一落,两个人无缘无故地隔着模糊半透的屏风对视傻笑了一阵子,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但是好像瞬间亲近了不少。 “赵姐姐很喜欢大世子啊。” “嗯,他是我觉得最好看,最温柔,最有才华的男子,也是世上最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认识了好几日,寒暄话都不多的人,此刻形容起心上人却毫不吝啬夸赞,那份爱慕隔了十年,好像丝毫未褪色。 “可是...”他还是娶别人了。 赵音笙修整了好多日,又年长苏果多年,情绪哪里是能轻易看出来的,她笑道:“若哪日我对他一无情意,我也会嫁给旁人。此事无关拖欠,皆是自愿而已。” 苏果因着女子身份,待赵音笙天生有种亲昵感,喊着姐姐也就真当她姐姐看待,此时佩服之外,另有几分心疼。 担心聊得压抑,苏果想了半天,终于搜刮到了个新话头,“对了,赵姐姐,你知道衔婵吗?衔婵是不是在王府里啊。” “你是说那只猫。嗯,在的。王爷很少回来,它就成了王府的主子,下人们伺候的它整日除了吃就是睡。”赵音笙想起胖猫,莞尔笑了笑,“胖乎乎的很可爱。” “你怎么不来看看?我从未在王府里见过你。” “其实,我也想去王府...” 苏果手里依旧摩挲着白玉,脸上红红的,“可是,我与王爷说不出口,我毕竟只是个小太监...” “我听闻你已经升成了四品公公,那可不是小官呢,我父亲攀爬许多年,也不过二品。” “可那是王爷赐的,旁人都知道是虚名,哪有人会在意...” 赵音笙听她这么说,轻笑出声,“正因为是王爷赐你身份,他不就是想要你再多要一些,你还怕什么。” 是这样的吗? 苏果每每总要提醒自己与大人的身份差别,但是,细细想来,他真的对她很好,那日,他还说不会娶别人... 赵音笙认真地看着苏果,“苏果,不要让自己后悔,若是我回到十年前,我一定会与攸珩做更多的事。” 才不会听他的话,相信他会从战场全身而退,再回来娶她。 明知他娶别人定是有无法避免的理由,可他成全了别人,谁来成全她呢。 无关拖欠,皆是自愿,可,到底要如何才能不怨。 苏果心思复杂,没留意到赵音笙突然黯淡下去的视线,她默默地在反省。 与大人相识以来,她总是尽力认清自己的身份,因着两人的差距,她喜欢却又不敢太过大胆放肆,时常患得患失,所以才会有那些说清楚便压根不会存在的误解。 她真的是,浪费了许多机会去表露。 窗外依旧雨势瓢泼,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船身摇曳,苏果满怀心事,只觉得被窝里头冷冰冰的,好像怎么也捂不暖。 她好想他。 “外面雨大,从隔舱走回,大约也是要淋雨的,净室里还剩把伞遮,你可以送过去。”赵音笙说完阖上眸,“我今日就早睡了。” “...谢谢。” 其实伞又有什么好送的,莫说随侍定然会备下,便是没伞,船上走几步能淋到多少雨水。 不过是个见面的由头罢了。 ... 偌大一艘船,最多的便是鄂西土司来的使臣队伍,然而那些人平日也不会跑出来,船甲板上一如既往的没人,在凄风苦雨里,颇有些苍凉味道。 苏果奇怪了这景象好几日,问过秦素棉,他也不晓得为何如此,不过想起陆则琰素来的派头,似乎不难理解。 操陀扬帆的宫人披着蓑衣,冲着她行礼,她赶忙回了个揖,继续往前。 苏果匆匆撑着伞,快走到隔舱之时,发现那儿的船舷处站立着一个女子,女子身段曼妙,不难看出正是嫚雅。 隔了这好几日,再看到她,苏果是半点介意都没了,横竖大人不喜欢她。 她现在特别特别想陆则琰,实在不愿与嫚雅纠缠,预备当没瞧见直接敲门进去,谁知嫚雅竟跑过来用身体拦住了她。 “苏小公公,您这是过来送伞了?”嫚雅扭着腰靠近,将小字咬得很重,整个语调阴阳怪气的。 苏果很想对她说狠话,但她声音软糯,听着怎么也凶不起来,“与你没关系。” “哼,你现在得意只是一时,等到了鄂西,王爷自然会心里只有我,不信,咱们可以等着瞧。” 苏果与她懒得再多说,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道:“十五!” “在!” 十五从苏果身后冒出来,其实就算她不喊,他也得快出现了! “十五,你,你把她,赶,不是,挪旁边去。” “是!” 苏果第一次发号施令,滋味还不错,尤其是看着锦衣卫直接将嫚雅扛着搬走,她真是后悔以前怎么没在意身后有这么好的帮手呢! 苏果舒了口气,将伞收收好,将衣袍褶皱捋捋平,正要抬手叩门,门却自己打开了。 陆则琰就站在门内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能轻易罩住她,“啧,小太监都会指挥人了,是不是看到女子又吃味了?” 他兴味十足,弯下腰对上苏果的视线,极致俊秀的眉眼里满满是戏谑。 苏果被他盯的,差点快忘了自己要来干嘛。 陆则琰当然不准备为难她,他看了一天的文册,现在能看到小太监实在是养眼太多,可不能把人再吓跑。 他紧接着解围道:“嗯,原来是想来送伞啊。” 苏果纠结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是。” 陆则琰轻轻扯她进门,将她冠帽上的雨珠挥走,又没忍住逗她,“替你解围还不要,是不是想本王了。” “...嗯。” 陆则琰手势一顿,退后歪过头看向苏果,他没听错么,脸皮儿薄如纸,动不动就能羞成柿子的小太监,方才是答他了? “大人,外头下雨了...” 陆则琰轻笑了声,果然是他听错,“嗯,我知道。” “然后...” 苏果红着脸,咬唇仰起头,直直对上男子探究的视线,她的双瞳仿佛蓄了一弯盈盈秋水,单纯又多情,“我突然好想你。”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5 00:32:07~2020-04-26 23:3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hua、给你一个蟠桃子! 1瓶;好眼熟的id,我记得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第 65 章 苏果心跳如鼓地说完, 满怀忐忑。 若是按着素日, 她定然不好意思这般承认, 但今天从赵音笙那儿得知了大人儿时过往的种种细枝末节, 她既心疼又无奈, 第一反应便是想让他知道,他有多么被人期待和喜欢。 她是不是多此一举了,大人会觉得厌烦么... 陆则琰垂眸, 薄唇轻抿, 看着比他矮上一截,双颊绯红,怯生生地说想他的女子,真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去。 苏果等了阵子,大人还不回她, 偷偷抬起头,只见那双褐色双瞳眸色沉沉,那目光炙热,盯得她口干舌燥,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大人,不若你继续忙, 我, 我先回去了。” 陆则琰往前紧了一步, 拉住她,声音喑哑,“回去作甚, 不是说想我么。” 苏果虚咽了口,“嗯...想是想,但是不好打扰大人...” “不打扰,本王很喜欢。” 苏果还在左右躲避视线,指了指桌案,“大人要不要看册子,我,我可以站边上给大人磨墨。” “不要。” “那,还有,我可以去——” “不要。” “...” 苏果想绕到一边,陆则琰伸手就将人给捞了回来,这般捞了好几次,她也不乱跑了。 阴天气压很低,暧昧不明的气息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不断发酵,陆则琰半敛着眸,将她的腰一勾扯,人便如小鹿撞入了怀中。 “大人,你...这样是不是...要想亲我啊...”苏果面上发烫,唇上被咬出了纠结的贝齿印,大概是被陆则琰亲多了,她都琢磨出规律了。 “嗯。” 苏果白皙秀气的手捂在脖颈,小声道:“那,那大人今天不能弄出痕迹,我还要回去的...” 陆则琰没等她说完,干脆地俯下身吻上她紧抿着的琼勾。 借着动作,将她的脸庞微微抬起,女子柔软顺从,并不反抗,只是在猝不及防的愣神之后,继续任由摆布。 娇唇红润,樱色如丹霞,是他食髓知味的触感和欲念。 微凉的舌尖冲破阻滞,贪婪而难得温柔地一步步攫取属于她的香甜气息,悉心占有只属于他的每个角落。 “小太监,这次是你先招惹我的。” 苏果阖上眸,全身失了气力般攀附着面前的男人,她耳边好像只听到了这一句,未尽的话被吞没在的纠扯不清的缠绕里,丝丝连连。 ... 船外黑漆漆看不见边际,海面上依旧乌云密布,丝雨蒙蒙,只是少了雷鸣声安静不少。 雕花的楠木躺椅上,苏果软绵绵地坐在陆则琰怀里,估算着也快到亥时,她打了个呵欠,往他怀里继续钻了钻,房里虽没设碳炉,但大人的怀抱好暖和。 她的侧颜精致白皙,瓷质的颈项像是初春粉嫩的桃花瓣,露出的嘴角莹润红透,便是那被狂风骤雨摧折过,还在颤颤栗栗的花骨朵。 “说罢,赵音笙跟你说了什么。” 陆则琰直截了当,他太了解苏果,忸忸怩怩才是她的本性,这番突然地跑来,怕是又揣上了心事。 苏果不想瞒他,糯糯地坦白道:“大人,我知道去鄂西找的是谁...也知道大人...” 陆则琰勾唇,“呵,知道本王不受亲生父亲待见?” 苏果心里被扯痛了一下,蹙眉推着他的胸膛抬起头,“大人,不要这么说...” “心疼我?” “嗯。” 陆则琰靠近苏果,嘴角斜斜一挑,“那再来一次?” “...” 苏果慌忙重新躲了回去,陆则琰见状也不追她,无声地笑了笑,继续阖眸抱着她,“他对我算不上好,也不坏。” “镇北王的王妃因本王而死,他没杀我,不正算慈父了么。” 陆则琰的声音淡淡的,不带悲喜,他也确实没有多余的感触,换个人如果伤了苏果,不管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因着她和自己的血缘,饶过一死,好像的确已经是极限。 世人都说摄政王性子乖戾,手段狠辣,和镇北王如出一辙,而大世子却肖如母,简直跟圣父似的,苏果听赵音笙说的时候还不信,现在终于是看出来了,果然如此。 可是,她更心疼了。 苏果整理了下思绪,“大人,小时候,姆妈告诉我说家乡遭了水患,爹娘亲戚都死了,她只带了我一个人逃出来。但是我没告诉她,我偷看过她写信。” “她在信里告诉别人我过的很好,所以我想...收信的人应该是我的亲人吧。” “但是他们不要我了。” 苏果伸手揽抱住陆则琰,蹭了蹭他的衣襟,“你看,即使这样,他们还是会关心我,所以我觉得镇北王也一定更关心大人。” “...” 陆则琰听她东拉西扯半天,被她逗笑了,“小太监,你是在说,你比本王惨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果就是这个意思,安慰别人,拿自己的伤疤是最有效的,其实她也算不上多难受,毕竟从来没见过他们,如果能让大人高兴点儿就行。 “大人,你有没有开心点啊。” 她的遮掩落在陆则琰眼里,再拙劣不过,却因着一份真心,显得弥足珍贵,在他心上软软地撞了一下。 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小太监,怎么办,看来你是摆脱不掉本王了。” 苏果闻言,心里甜丝丝的,“...我也没想离开大人呀。” “对了大人,你能不能再问一遍,不岁山问的那个问题。” 陆则琰想了想,挑眉看向苏果,“本王与陈凞选谁?” “嗯,这次我想清楚了,选大人!” 陆则琰轻笑一声,小太监实在是太心软了,不过是些陈年旧事,她今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忽地想通了?” “嗯,就是忽地想通了。” 苏果从来都以为,她对安洛与大人的心思不同,无法比较,但若是自私一点,答案却是显而易见,她更舍不得的人是谁。 以前不想讲是隐约觉得对旁人愧疚,但现在,她真的害怕哪一天像赵姐姐那般后悔。 陆则琰倒是早已不将此事记挂在心上,但既然她提了,他便起了比较的心思,“那,本王和你的姆妈,你又选谁。” “...” 苏果设想了他许多种回应,就是没想到大人还能又寻出个人来比,他怎么这么喜欢问这些啊... 但这次,她想了没多久,“大人,我还是选你吧。” 这次轮到陆则琰惊讶了,“当真?” “嗯...”苏果认真地点点头,“反正姆妈不在这儿也听不见,我好哄哄大人。” 啧啧,陆则琰扯扯苏果的耳朵,“赵音笙竟然教你这些。” “ ...” 苏果捉下他不安分的手,无奈道:“大人,没有人教我!” 陆则琰被她说的心情很好,转而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那你哪来的心思。” 苏果看着他,认认真真地道:“喜欢你,就有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6 23:32:00~2020-04-28 23:1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给你一个蟠桃子!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妞妞妈 5瓶;给你一个蟠桃子! 3瓶;anhu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第 66 章 福船在海面上漂了二十几日, 终于抵达泉州的刺桐港岸。这里海上路径畅达, 遍布着朝内海外的蛮夷商贾, 增辟建置船舶司和货栈, 明殷朝的香料和草药有半数皆出于此处。 从此地取道再往西行十日即到与鄂西交界的梁州, 那时再转陆路便只需三日。 停下采买补给约莫需要一两个时辰,趁着空闲,苏果他们才能出船在近处逛逛。 刺桐港的海面上铺满了装载着货物和人的船轮, 帆樯林立, 商贾云集,还有很多打鱼的小渔船挤挤攘攘连成一排。 东边是琉球人的大料船,南边是波斯的羊毛珊瑚,西边则是本地各类装配好的水产袋,服饰各异的小贩们兀自叫卖着箩筐里的商品, 引人前来挑选。 苏果自小生活在菉葭巷里,连市集都很少去,更不消说港口海岸。眼前中原人和异族人通商砍价,你来我往的热闹模样,看的她眼花缭乱。 “这儿,人好多呀!” 她今天跑出来, 自然是和赵音笙一道换了男装便服, 两个人的身量在女子中皆不算矮小, 但是站在陆则琰身后就显得极为娇弱,更像是富家公子带着一左一右两个小书童。 “大——公子,我们今日只能在这附近走么?”苏果在船上呆久了, 好想往街上再逛逛,她跃跃欲试,眼睛都要放光。 陆则琰回头,余光向后一瞥,宠溺地笑了声,“你还想跑去哪里。” 苏果刚想说话,看到身边安安静静的赵音笙,忽然想起来他们此行是要去接镇北王的大世子,大人和赵姐姐定然心急的很,她如何能只想着玩耍。 “没,没想去哪儿。” 陆则琰清楚苏果最近呆腻了,他不是没想过上岸休息一晚再启程,可人还在鄂西,晚去一日就多一日的风险。木锋虽然句句谬言,但有一点说对了,强龙不压地头蛇。 更何况,此去,他还有旁的事要部署。 赵音笙在一旁听出了苏果的善意,她侧过头,声音温柔,“辛苦你,船上那么累,倒不若在宫里等我们回来。” 苏果听了直直摇头,“不累不累,我陪着王爷过来,一点都不累。” “再说,我还多认识了你呢。” 陆则琰走在前面听完,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太监这些日子非常听话,还很是直白,这让他尤其高兴。 两个人仿佛都忘了当初是谁,一个装晕一个挟持闹别扭,若枫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 赵音笙不知衍庆宫火烧那次的乾坤内里,如往常笑了笑就揭过了话题。 采买的事有其他宫人负责,他们四人只管往感兴趣的船铺上游览,说是感兴趣,其实只有苏果一个人兴致盎然。 陆则琰宠着她,赵音笙当她妹妹,若枫眼里只有王爷,于是最后就成了她走在最前,他们三个跟在后头替她结账。 挂件摊,首饰摊,还有舶来运过来的长相奇特的水果,苏果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不知不觉,若枫背上的褡裢就装的满满当当。 她逛得热火朝天,突然被不远处的嘈杂议论声吸引去了注意。 “公子,那里在卖什么好玩的么?” 陆则琰顺着她手势掠过一眼,带着漫不经心地语气,“卖人。” 泉州虽富庶,但不比京府管制得严,穷人家的孩子被卖上船做苦力是常有的事,明码标价起来,比不上他们在城里吃一顿素点。 苏果想去看看,担忧大人不许,只能眼巴巴地盯着他瞧。 陆则琰最近开始待她百依百顺,晓得她容易心软,却是没能对着这双杏眸说出拒绝,“好,答应我,你不许买。” “嗯!” 一行四个人,好不容易挤进了内圈,总算看到了被‘贩卖’的人。 原来不是个小孩儿,而是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女子,穿着粗麻跪在那瑟瑟发抖。 模样在寻常人中能有六七分,虽比不得赵音笙的气质素雅,也不能与苏果的天真娇憨相提并论,但勉强可以说耐看。 她独自一人在船板,脖子间挂着块木头牌子,简单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大字:卖身葬父。 苏果只话本里见过,亲眼看到心里立马泛起不忍,可是她答应大人,不能买的,而且以大人的身份,确实不能节外生枝。 “小女子年纪二八,只求筹得银子用作丧葬,求大家行行好,若是,”卖身女子边说边流泪,“若是有瞧的上的,就买了我罢。” 她素白粗麻裙裾上打了几个补丁,宛若小白花,明黄的绵细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瘦弱腰肢束缚住,楚楚可人。 苏果叹了口气,哎,这个女子真的好可怜啊。 陆则琰忽略某处投来的好几次视线,回头听小太监还在那嘀咕,“看够了?” “...公子,可不可以...” 陆则琰就知道她又要发挥圣母心肠,打断道,“苏果,你方才答应我什么的。” 赵音笙年长而知事故,眼前的卖身女子,在方才短短一句话里,就看往这处不下三次,每每都是盯着陆则琰,显然是瞧上了,也就苏果傻乎乎地还想将人买下。 她附和道:“是啊,苏果,听公子的话,我们回去吧。” 苏果撇撇嘴,“噢...” 也是,一来她没钱,二来,她自己还是个假太监呢... 就在他们转身之际,迎面擦肩而过走来个粗壮的莽汉,满脸络腮胡,五大三粗膀大腰圆,不有分说地冲进人群就将卖身女子给一把抓起。 “原来藏在这儿呢!”他蛮横道:“你爹欠了群芳院一百两,父债女偿,现在就跟我走!” 女子原本就在哭啼,闻言哭的更是厉害,“不可能,我爹爹没说过!” 大汉原是懒得解释,但周围毕竟围观路人众多,他不耐烦地掏出一张借据,“这是你爹来嫖我们那儿姑娘留下的字据,自己看。” 他推到女子眼前,但是只让她粗略看了眼,甚至还没被碰到就收了回去。 “你撒谎,我看了,这不是我爹的笔迹!” “呵呵,这是想赖账了??回院子和你的‘鸨姨’说去。” 大汉冷笑一声,不再废话,揪着她的领子就往外拖。 在遇到人墙时,他喊了声,“还有谁想拦我?” 周围准备跃跃欲试的,甚至看上了想买她作妻妾的人被他这句大吼吓破了胆,纷纷左顾右盼地向后退缩,让出条道。 赎金一百两呢,群芳院也不是好惹的地方,腌臜地的打手遍布,哪是他们平头老百姓可以抗衡的,算了算了。 卖身女子面如死灰地看着周遭,直到,看到苏果。 女子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容貌清丽,分明是个女子假扮,最重要的是边上那个男人,从小到大,她没见过这么俊美高挑,宛若画里走出的美男子。 那气度长相非富即贵,方才,她心里不知默念祈求多少次,多希望这个男人能看上她。 卖身女子咬牙,趁着莽汉说完话的间隙,一头冲向了苏果。 苏果被吓了大跳,低头发现自己双腿都被女子给贴抱的死死的,抽都抽不出来,“你,你...” 她不过是转头多驻足了会儿,这人怎么就直接冲向了自己.... “这位公子,你买下我好不好?!” “可,可是...”苏果想到了奇怪的地方,他们几个怎么看,能做决定的公子都该是陆则琰才对啊... 她还没来及深究,卖身女子便哭的愈加泪如雨下。 大汉也看到了苏果,惊诧于她的精致容貌,等回过神想要上前抓那个女子,却被另一个高大的红衣拦住,会功夫的人看一眼就知有没有,大汉不敢再动弹,很明显,他不是红衣的对手。 卖身女子见状,更是笃定了心要缠上苏果。 她看得出,男人宠她抱着的这个女子,所以她只要能做上丫鬟,以后也有机会.....总之,比抓去卖身好不知多少倍。 周遭都没了声响,只剩下女子哭声,所有人都看着苏果那儿。 “求求你买了我吧!我做牛做马都可以,若是进了群芳院,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求求你。” “大善人,求求你啊!” 她叫声凄厉苦楚,力道恰到好处,不弄疼苏果,又半分不松开,除了哭就是喊,只盯着苏果施力。 陆则琰在一旁冷眼相待,这个女人适才一直盯着他,现在求的却是苏果,真是喜欢耍小聪明。 呵呵,在他面前,还敢有这等心思,难道以为他会看上她这种货色? “苏果,走吧。” “是,公子。” 苏果心思单纯,什么都没看出来,想走可是她动不了,陆则琰抬腿就要踢,那个女子眼里满是惊恐,反而换了边抱的更紧。 陆则琰的神色逐渐变冷,散发出的生人勿进的气势愈发强劲,区区一个蝼蚁,敢要挟他的人。 苏果是了解大人的脾气的,再不走,这个女的怕是都活不了。 她狠下心跺脚,将人甩开了去。 可是卖身的女子竟也是个心狠的,在脱开的瞬间,咬牙把头抢地,‘嘭’的一声,砸出的血好巧不巧地溅到了苏果的袍摆,惊得她差点摔倒。 女子捂着还在滴血的额头,哭诉:“既然公子不救,我就死在公子眼前好了!但请公子记得,我是因公子而死!” 陆则琰扶住苏果的腰,眼底杀意毕现,赵音笙及时拉住他,摇头指了指苏果。 苏果显然是被吓到了,本来就因救不了人内疚,方才那一幕和那两句话更是刻在了脑子里似的。 陆则琰压制住戾气,上前搂住苏果,尽量语气温柔地低声:“几滴血而已,胆子怎的还是这么小。” 苏果也不是圣人,可是,“大人,我,我害怕。怕忘不掉,怕,怕做噩梦。” 明明和她没关系的事,现在居然是她被说成了罪魁祸首,她的确不该心软,可血溅到了身上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万一女子真的死在她面前呢。 卖身女子撞的头有些晕,但她好不容易看到苏果动摇,此时断然不可放弃,作势就要撞第二次。 陆则琰将苏果的头,轻按在胸口,声音单冷,“不必撞了,我会救你。” 说完,他低头覆在苏果耳边,“不会做噩梦了吧。” “嗯...” 女子瞬间转悲为喜,呼喊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陆则琰看了眼若枫,带着苏果转头就往福船的方向走,赵音笙马上回头跟上。 若枫扔了张银票,就将女子架着离开,大汉摸了摸方才被桎梏的手肘,指印还深深嵌着,疼得他连银票拿着都发抖。 苏果上船时看了眼女子,见她好好的,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 赵音笙临上船终究不忍,拉住要带女子往船背后走的若枫,转头道:“王爷,我不是想劝你,但看在苏果的份上,此去途中,就不沾染血腥了,当积个福报。” “大人,什么血腥?” 陆则琰替苏果拢了拢衣领,没有开口。 按着他一贯的处事风格,这个女子必死无疑。正如以前在校场,他不舍得苏果手上沾血,这次也一样,但是他不介意,由他来做成此事。 赵音笙说,是为了苏果的福报?这话听得还真是新奇。 “好吧,这次就当替你积福。” “啊?”苏果疑惑,大人在说什么。 陆则琰揉揉她的脑袋,“没甚么事,进去罢。”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8 23:11:13~2020-04-29 23:3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eoww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给你一个蟠桃子!、anhu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第 67 章 应天府启程时已然是十月, 在海上无惊无险地度过了月余, 如常进至凛冬。 天寒地拆, 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波纹水面上, 船底溅起的浪花碧珠都带着刺骨寒意。刺桐港里发生的不过是小小插曲, 稀里糊涂地翻篇之后,众人便继续往西行驶向梁州。 梁州里也是明殷朝出了名的边关古城,临靠鄂西北部, 山多内河湖海也多。由于卓岚山的驻军大本营就设在此地, 实属军机要地,故很早之前就实行了海禁。 若不是凭借摄政王的身份,普通的民船压根就进不了州界,更不用说能安安稳稳地靠岸。 远处天色未亮,苏果叠着双臂, 手撑在船舷边,探身依稀可看见老渡口铺着的陈旧圆形石柱。 “大人,大世子他就在梁州么?“ 陆则琰站在她身后,拢了拢苏果身上披着的大氅的帽檐,将人扯到跟前,“嗯。” “那岂不是你和赵姐姐马上就能见到他啦?”苏果的语气兴奋带着明显小雀跃, 她其实对陆攸珩并不如何好奇, 但是一想到大人能见到找了十年的亲人, 她就替他高兴。 “小太监,你那么上心作甚。” “因为与大人有关呀。” 陆则琰眼底划过一丝笑意,面上不显, “最近你哄本王的本事倒是见长,光言语有何用。” “...”她才不是哄他。 苏果还想辩驳,转头瞥见木锋带着一干土司府的使臣跑来了船头,顿时噤了声,低着头绕到了陆则琰的身后。 她不喜欢那些人,脾气软也是有脾气的。她可没忘记木锋死乞白赖地要将嫚雅送给大人,而且大人这次显然有自己的计划,她不想多说多错,再被窥探到其他。 木锋没有在意到苏果,带头上前叩揖,“王爷,看来还有一炷香,我们就能靠岸了。” 陆则琰身量高大,背着他们侧过脸时,可见下颚瘦削精致,他俊颜上面露慵懒,点了点头敷衍道:“木锋王子,你这些日子思乡心切,着实不容易。” “与王爷在一道,回家其实也不觉迫切。” 木锋笑着说完,当然不是发自真心,他都快急死了。 每日数着日子等蛊毒起效,如今进了梁州,算来效力这几天该是发作。蛊毒之后摄政王的势力必然掌握在他们鄂西土司府手中,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何必再遵从西厂那个老太监的调遣。 西厂要的是陆则琰的命,但仅仅只要一条命,实在太暴殄天物,见识短浅。土家族人的野心,岂是那些中原人能明白的! 木锋站在陆则琰的下首,想到这些,脸上笑意藏都藏不住,只能欲盖弥彰地添了句:“不过总归还是欣喜,许久未见父王,不知他身子如何。” 陆则琰佯装看不出他的盘算,长眸掠了他一眼,声音淡淡的:“本王记得老土司王精于强身健体,容颜堪比不惑,可有此事?” “哈哈,王爷,夸大了,夸大了。” 木锋接着笑道:“坊间传闻不作数,父王的确老当益壮,但始终岁月有痕嘛。” 陆则琰几不可见地挑了挑嘴角,转过身又看向岸口,“哦,是么。” “是。” 嫚雅被挤在人群里,想找机会与摄政王说话一时寻不着时机,到木锋安静前,王爷都没给她一个眼神。明知不久后,王爷会中情蛊而独宠她一人,但现在依旧挺不是滋味的,活脱脱她没有丝毫魅力一样。 没办法,她只能迁怒,狠狠瞪了苏果一眼,谁知苏果就跟没看到她似的,往陆则琰身侧靠了靠,气的她又想跳脚,硬生生被木锋压了回去。 … 渡口衔接着的,是荒无人烟的高山野路,路面不怎么宽阔,早先是由衙门的兵差带百姓人力一锤一锤开凿出来。传闻此地民风彪悍,若不是有卓岚山的兵营镇着,怕是已涌出数波山匪肆虐危害。 陆则琰浮皮潦草地瞟了眼岸边,两排粗麻左衽上衣百褶裤的鄂西族人,薄唇开阖:“你们的人,比本王的护卫来的还勤快。” 木锋早就留意到对面情况,的确是他吩咐土司府的要早些来,主要是为了直接将摄政王一路接到鄂西,省的与卓岚山打照面再横生枝节。毕竟蛊毒一事已做成,谨慎些为妙。 可是,他们也来得过早了... 于是,他干笑两声,掩饰道:“他们没见过大场面,起得早当然是想早早亲睹王爷不世风采。” “接本王的?” “嗯,都争着要看王爷,拦都拦不住。” 陆则琰侧身勾唇,笑的摄人,“携剑带枪地领略风采,木锋王子觉得本王是眼瞎还是心盲?” 话音一落,木锋噗通一声跪下,“王爷!此话严重了!” 陆则琰看着他跪了一会儿,才用腿踢了踢,语带笑意,“起来,本王开个玩笑罢了。” 木锋却恍如浑身打了好几个寒颤,冷汗淋漓,也是奇怪,按理说他都胜券在握,方才竟然不自觉就跪了下来,“谢过王爷,是他们思虑不周,在王爷身边,我绝对不敢有多余的心思。” 陆则琰朝苏果勾了勾手,“小太监,他说的话你信不信?” 苏果记仇,第一次对此类难回答的‘问题’回了句肯定话,她俏脸憋的通红:“不信!” “哈哈哈。” 略带赌气的软糯声音引得陆则琰心情舒畅,大笑着将人扯来搂进怀里,木锋见状有气无处发,只能自我解嘲地望向别处... 大船有人抛下了铁锚,缓缓前行。 土司府来的那堆卫兵却明显很是焦急,船还未彻底停下,他们已经在边上朝着木锋用手势不断比划,嘴里咿咿呀呀地说些中原人听不懂的暗语。 木锋看到一半,脸色一变,“王爷,似乎有急事,我恳请先行下船。” 陆则琰不置可否,木锋扯着嫚雅就往船下跳,现如今他手上最大的棋子就是嫚雅,必然不会留她在摄政王身边。 “大人,他们在说什么啊?” 苏果踮着脚,在陆则琰身边低声询问,她轻声小心翼翼的模样活似个好奇的小猫,可爱的不得了。 陆则琰往左下一瞥,“想知道?” “嗯。” 其实,苏果只是看他们人走了,想与大人搭搭话。不过大人这么问她,她也不好扫他的兴,于是认认真真竖起耳朵,等着他回应。 陆则琰弯腰,在她耳边轻笑道:“你亲一下本王,本王就告诉你。” “...大人!还有人呐...” “那我们回去舱室?” “...” 苏果红着脸左顾右看,光天化日,还有那么多外人在的场合,大人怎么都能逗趣她呢。 陆则琰是真的挺想亲小太监,虽说最近她嘴上说的万般好听,但面皮依旧薄的很,动不动就拒绝,反而逼得他愈发心痒。 “大人,你快看,他们还在聊!会不会是和大世子有关?!” 陆则琰看苏果红着脸硬生生转移话头,只得配合她看过去,木锋的确像是听到了个不得了的消息,黝黑的脸上都能看出煞白。 看来,他是收到土司王病危的消息了。 “和陆攸珩没关系。不过,他是得急着赶回去。” “是嘛,那真好。”苏果没有细究,下意识说道:“大人,我一点儿都不想看到他们。“ 陆则琰戳戳她的脸蛋,笑道:“醋劲儿那么大。” “......“ 虽说部分是事实,但大人干嘛老是揭穿她... 苏果面上发烫,实在呆不下去,作势要回去找赵音笙,陆则琰边笑边拉住她,“好了好了,小太监再陪我一会儿。” 他将苏果环箍在身前,下巴抵在她的肩,语气温柔,“今日出来冻不冻?” 船上天天窝在暖舱里不觉得,到了外头,才发现上船时带的披氅都嫌单薄了,尤其现下还没看见太阳... 苏果不想陆则琰担心,硬着嘴道:“不冻。” “好像,白日里还能忍。” 苏果点了点头,“是的。” 陆则琰揪着她的回答,紧接着杀了个回马枪:“那晚上呢?” “啊?” “晚上怎么办?” 苏果支支吾吾,“我晚上和赵姐姐一起,也不冷的...” 陆则琰勾唇,刮了刮她的小鼻尖,“谁关心你了,我说的是我,晚上我冷怎么办?” 苏果很是诧异,大人在说什么,他怎么可能怕冷,“大人,你怎么会怕冷啊...” 陆则琰垂着眼睑,睫如扇羽,呵气在她耳边,嗓音低沉,“冷不冷,我说了算。” “...那大人多,多盖床被子。” “不要,我要你今晚过来替本王暖床。” “...” 陆则琰平日心情好的时候,待苏果便与初见没有两样,惯来是摆起一副笑脸逗弄,苏果侧过头,正巧鼻尖撞上了他,再听他语气暧昧地说出这句,身上一下就莫名燥热。 仿佛有千百只蚁虫在她身下乱窜,让苏果不自觉地并起了腿。 她小声嘀咕,“你根本不怕冷,大人骗人。” “嗯,那你来不来。” “.....” 苏果挣脱开怀抱,红着脸捏着手指头,“大人,其实,我...我还有话与你说。” 陆则琰怀里忽然一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无奈道:“说什么。” “能不能今晚再告诉大人?” “今晚?”陆则琰有些不信,“你来?”他可是随便撩撩她的啊。 “嗯...” 到现在这个情形,苏果也不想再瞒着自己的女子身份了,大人待她那般好,她再这样瞒着不说,万一陆则琰真喜欢男子悔都来不及! 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这样大人需要时间来接受,而且以后男女授受不亲,大人也能对她规矩一点儿… 陆则琰早就忘了她还没承认身份一事,“好,小太监你可别赖皮。” “...” 两个人各自想各自的,没在意木锋正落着脸跑上了船,他顾不得礼数,打断道:“王爷,土司府里有急事,我等先行一步,还请王爷慢慢赶来。“ “请王爷放心,大世子那处有人服侍,不会有性命之虞。” 这几句话意味明显,他们要回土司府处理一些事,而且并不想教外人看到,所以希望陆则琰能晚一步启程。 这件事本就是陆则琰安排的,他明知故问:“哦?是何等急事?” “也,也不算急事,暂且未知,还请王爷见谅。” 木锋觉得很是奇怪,父王素来身强力壮,居然突发疾病,立马病入膏肓,药石无灵。他在土司府安插的眼线要他即刻回去,毕竟还有个异母亲弟对王位虎视眈眈。 若是被人篡权,那现在做的这些岂不是为旁人做嫁衣?横竖陆则琰已经中了蛊毒,等他成了土司王,其他都来得及绸缪。只是,时间如此巧合... 陆则琰挑了挑眉,不多见的‘善解人意’,“好罢,本王知道了,暂且宽你两日,记住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是,两日足够,木锋多谢王爷!” “哦对了。”陆则琰指了指岸边的嫚雅,信口问道:“她不留下来么。” 木锋心道,看来药效开始起了,心头登时轻松不少,笑了笑道,“王爷,嫚雅思念母亲,这次闹着与我先回去。请王爷放心,她会好好地在土司府等着王爷来。” 木锋说完折身离开,陆则琰看着他的背影,神情恢复了以往几分玩味和不屑,薄唇轻吐:“竖子也敢。” 苏果看了看陆则琰的脸色,她约莫分辨得出大人有正事打算,是以并没有吃味,猜测道:“大人,他这些日子是不是在算计你啊。” “呵,自作聪明。” 苏果懵懂地点了点头,“大人,那我们现在是启程还是再在船上多等两日呀。” 陆则琰将她的身体扳正,朝着山口处,轻笑道:“你看。” 甫一抬头,半山腰处正冒着滚滚青烟,冉冉飘乎。半柱香后,寂静的山谷里传来阵阵沉闷的马蹄踩踏声,声音愈来愈近,惊散了成群南飞的大雁,连站在船甲板上都能感受到震动。 与此同时更让苏果吃惊的,是她身后也兴起了动静。 她奇怪了许久,这么巨大一艘福船上压根没见几个人,还以为是摄政王该有的排场。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一眼扫过去,黑压压的铁甲卫一个个从紧闭了个把月的暗室疯狂涌出,那些她曾经以为的空舱里面,原来还能藏这么多的人! “大人…这些人…”吃什么用什么,她竟然没听到过可疑响动。 在她吃惊的当口,一波又一波的甲胄兵出现,很快就站满了整艘船,他们蒙着铁面具,哪怕此时都是安静地仿佛不存在,若不是亲眼看见,简直可以说浑然不觉。 正前方,是光明正大嘶鸣的马蹄声不断,身后,是层出不穷的鬼魅之军,出没无常。 苏果在百兽祭没有领略到的,这次近距离地感受更加清楚。 “没有十全把握,本王不会带你出来。” 苏果仰头看他,心情复杂,掺着倾慕和胆怯,却只得喊出一声,“大人...” 领头的高头青马在船头停下奔驰,昂首坐在马背上的老将军头发花白依旧精神矍铄。一双剑眉斜飞透露着锐气,样貌堂堂气势凌人,策马的动作潇洒地如壮年之士。 他下马抱拳,声如洪钟:“王爷,老夫来的可是正好哇!” 陆则琰毫不忌讳地牵着苏果走下船,抬眸笑道:“卓将军老当益壮,风姿不减当年。” “哈哈,如何能与王爷您这等年轻才俊相比,对了,关于鄂西出兵一事——” 陆则琰勾了勾唇,长眸点向身后,打断道:“卓老,你外孙女来了。” 卓岚山皱眉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人,心忖在外头谈军务的确不适合,是他疏忽了。于是借着台阶话锋一转,“哦?我的宝贝外孙在哪儿呢?” 一路默默隐在苏果身后的赵音笙听见提她,提了口气走上前福了福身,“笙儿给外祖父问安。” 卓岚山循声偏过头,在看到赵音笙时,忍不住啧了一声,抚着长须道:“笙儿,你怎的穿个太监服,漂漂亮亮一张脸蛋,净是给衣裳耽误!” “外祖,我...” 卓岚山许久没见外孙女,不等她说完,拉着她的手腕子就绕了圈,鹰勾似的双眼好不容易变得和蔼,“哎,半年不见,怎么又瘦了。” 赵音笙的母亲是卓岚山最小也是唯一的小女儿,遇人不淑年纪轻轻的伴青灯礼佛,他心疼久了,自然对小辈也尤其偏爱。 赵音笙虽然也很想寒暄,但她忍不住,“外祖,大世子他在哪,怎么样了...” 说起这件事,卓岚山顿时眸色复杂。 他朝向陆则琰,“王爷,您的暗卫早已将人安置在了兴元府的临街小院子,无人敢打扰。” “老夫接到密信,即派军里的太医去瞧看过,说是失忆许多年,除了王爷,旁人都记不清了。” 想来也能猜测到,若不是当年发生意外,陆攸珩怎么会十年杳无音信,若枟先一步带着人来鄂西,就是得了线索将他从土司府里掉包出来。 可惜救是救出来了,人却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略不世出的人才,除了一张皮相还在,其余的皆平庸如凡俗。 赵音笙听到这儿差点没站稳,秀气的脸上一片煞白,“什,什么?全都忘了?” 陆则琰料到是失忆,没有过多的惊讶,“腿确实也治不好了么。” 卓岚山皱眉摇头,“治不好了,筋脉虽还有细弱连系,但十年太久....” 一旁的秦素棉看见赵音笙的难看脸色,沉吟片刻,紧接着道:“十年的确太久,但待我去看看,再说也不迟。” “如今土司府正防着吐蕃和乱贼勾结,加上土司王病危,他们根本分不出神去留心大世子的事,老夫以为王爷不如今日直接派人将大世子带回应天府。” “本王自有打算。” ... 去主街的车马早已备齐,卓岚山回军营之前,将赵音笙喊到了跟前。 这是他从方才开始见到外孙女之后第一次显示出长者威严,“笙儿,你打小喜欢大世子,我也与镇北王曾有口头定亲,所以外祖这些年不曾不苛责过你逃亲。” “你要等就等,十年就十年,越俎代庖代替你娘亲管你的事,外祖不会做。” “但是如今,你应该听得很清楚,大世子成家有妻有子,老夫绝对不会允许我护国将军的外孙女作妾,所以那条路,老夫替你堵死了。” 赵音笙早不是豆蔻年华,方才的情绪揭过之后,又是那样看不出悲喜的浅笑,“外祖,笙儿懂的,笙儿便只是去看一眼,了却心事而已。” 卓岚山这才缓下脸色,声音老迈慈祥,“那就好,外祖不会逼你成亲,这一辈子你父亲不养你,我卓家也养得起你。但是祖宗训言,不可自我轻贱,你给我要牢牢记住。” “是。” 苏果坐在马车里,离他们的站位不远,卓岚山没有刻意压低声,是以她听得明白。 赵音笙掀开帘子进马车时,对她歉意地一笑,“苏果,我外祖的话,让你见笑了。” “没有...赵姐姐,你真的决定了么?” “嗯。”赵音笙轻声道:“还能怎么办,他都不记得我了。” 连最后唯一能怨怪他的理由都被轻轻松松的‘失忆’二字推翻,她做什么都是多余。 苏果没有接话,女子总是太容易共情,也或许是天寒地冻,赤日未升起,不够明亮的天色,压的人心头愈加喘不过气来。 一路无话,马车穿过小道走上大路往北。大清早,路上并没有许多行人,拐个弯堪堪停下来,正好对向了个二进小院的门口。 若枟换了百姓常见的装束,于门口看到棕马背上的陆则琰,低头旋即将大门打开。 陆则琰干脆利落地翻身而下,站在石阶下背着手,停住脚步没有走近。 苏果坐的厢椅在绸帘边,听见犹豫之下没有率先动手。 “能不能帮我...” 赵音笙近乎哀求的看着苏果,她的手可见地打着哆嗦,整个人无力地靠着软垫,“我没力气...” “嗯...好。” 苏果心疼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挥开帘子一角,往马车外看去。 大红色的垂花门内,灰色雕花照壁前,是个坐着轮椅的白衣男子,他身旁还站了个少妇,少妇手里牵着八九岁的男娃。 虽然有三个人,但是你很难不被那个男子夺去视线。 他有着和陆则琰同出一源的好看皮囊,隐隐存在血脉传承之下的相似,但气质却大相径庭。 不同于摄政王的霸道强势,反而温润到了极致,成了一块暖玉。 他的轮廓俊秀分明,瑞凤眼的眼尾微微上挑,笑的时候眼底会现出细细卧蚕,眼波流转间,看什么都好似深情脉脉,叫人弥足深陷。 若说陆则琰的俊美容色是因为带着侵略性令人无处可逃,见之不忘,那么陆攸珩即是举手投足间能滴成春水,遇到缝隙便钻,缠着往上。他们两人一个是俊美无俦,一个是温柔无边,各自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马车前,陆则琰终于动了,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轮椅男子的身上,薄唇轻抿成直线,长腿慢条斯理地踩上石阶,直至走到那个人面前。 他弯下腰轻轻开口,“好久不见,本王的,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外孙,可指外孙女或外孙。 感谢在2020-04-29 23:36:22~2020-05-05 19:3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瓜北 5瓶;丛榕、给你一个蟠桃子!、anhu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第 68 章 马车上的绸帘缓缓落下, 厢内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 早上赶集的百姓渐多, 嘈杂声被厚绸挡在车外。 赵音笙靠坐在角落沉默不语, 神色平和, 安静地仿佛刚才只是看了场梨园戏。 苏果在茶几上趴了会儿,时不时眨巴着大眼睛偷偷瞥向她,安慰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也不知大人那里怎么样了, 她启程前曾央求过大人在世子面前提一提赵姐姐, 可方才看了他们‘阖家一起’的场景,倒还不如不提呢。 忘了就忘了,反正记起来也没有什么用... “苏果,你方才看清了么。” 苏果忽然听得赵音笙喊她,立刻挪过位置, 替她掖起毛毯,“嗯。” 赵音笙轻拍她的手,笑道:“我没骗你吧,他真的是个看起来便很温柔的人。” “我曾想过许多次,在何种景况下找到他。也不是没准备他会成亲,只是最终, 我还是信像我这般的傻子, 世上有他一个的。” 苏果艰难开口, “赵姐姐,大世子是失忆了,所以才...你一定能找到比他更好的男子。” 赵音笙想说什么, 试了几次,最终没出声。 苏果见她欲言又止,心疼道:“赵姐姐,其实你若是难受,可以不忍的...” 赵音笙摸摸她的头,“你知道我比你大几岁啊。” “寻常女子在我这个年纪,孩子都要十多岁啦,难过是真,可我哪有如此矫情。 ” “既然面也见过,我就该回应天府了。” 苏果拉过她的手,“那,那我陪你一道走吧。” 赵音笙摆了摆手,“苏果,我回京府前要去再见一下我外祖,所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与王爷说件事。” ... 虽说是临街小院,外墙粉刷过几次残片斑驳陆离,初看之下破旧的不引人注目,但其实内里却是大有乾坤。 两侧廊庑间是曲折游廊,黄色的鹅卵石铺成甬道,冬草绕阶缘至屋沿,躲在雕了花的窗棂下东歪西倒。 浅淡的晨光从窗口洒下来,在房内各类摆设上镀了层金。 秦素棉将两指按在陆攸珩右手脉搏,又在他的腿上压了压,片刻后,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王爷,大世子的腿,卑职束手无策。” 陆则琰阖着眸深提了口气,声音单冷不带情绪,“给本王把话说清楚点。” “足厥阴肝、太阴不实,若是早遇八年,我有这个信心,但现在,我治不好他。” “治不好总有治不好的法子。” “不是的...” 秦素棉咬着牙坚持,“王爷,您也晓得我待伤者不会作玩笑,治不好便是治不好,在我这儿,没有死马当活医这回事。 ” 陆则琰微眯着眼,隐隐要发怒,“你胆敢再说一遍!” “王爷...” “阿琰。” 陆攸珩转着轮椅上前,隔在二人中间,仰头朝着陆则琰道:“阿琰,我都习惯了十年的事,你何必再逼秦先生。 ” 秦素棉默默地弯腰作揖,以表对他出口安抚的谢意,他也不是故意想触怒王爷逆鳞,但实话如此,他是神医,又不是神仙。” “其实能想起你,我便觉得老天待我不薄,五年与十年又有何差别呢。” 陆则琰垂眸沉默了少许,眉头依旧拢着,“我的事,你全都记得。” “嗯。”陆攸珩低头拂袖,笑了笑,“也只记得你。” “大世子当年从山崖跌落,撞上了风池穴和天柱穴,没受刺激时想不起旁人亦属正常。”秦素棉见陆则琰脸色又要落下,忙补救道:“但是!这个可以开药调理,迟早能将事情一一记起!” 陆则琰瞟了他一眼,总算没有再发火。 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几声叩响,是若枫。 “王爷,回京城的马车已经备下,随时可以启程。赵音笙先回卓岚山的兵营,若枟派人护送了。” “知道了。” “属下告退。” 秦素棉急着往外跑,边跑边喊,“哎,若枫等等我!王爷,卑职也告退!” 他真的受不了陆则琰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本来以为今日大团圆,王爷总不会发脾气,现在看看还有的好熬的,早些走为妙。 关门一声轻响,房内只剩下兄弟二人,一瞬间寂静下来,没人先开口说话,十年不见,与陌生人没甚不同,偏偏容颜皆没有大变,又好似昨日才见过。 僵持不久,陆攸珩率先败下阵来,他转着轮椅木轴,一点点靠近背身站着的高大男子,拉扯他的袖襕,柔声道:“阿琰,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你就想问本王这个?” “...”陆攸珩碰了个软钉子,转而道:“我还听闻你有个喜欢的公子,能不能教我见见?” “不是公子,是个太监,见什么,她与你有关系么。” “...” 陆攸珩最是熟悉他的脾气,沉吟片刻之后,道:“说罢,你是不是生气了。” 陆则琰闻言,终于转身,他轻声哼笑:“大世子,你不回来是因为失忆,本王该怎么与你置气?” “怎么不能,你自小就惯来不会讲道理。为何藏在荒无人烟的山上,为何十年才记起你,为何不早些看腿疾,为何搞成这幅惨兮兮的模样...生我气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可以与你数上一天。” 陆攸珩眼底始终带着三分笑,语气却是无可奈何,“摄政王,你说,我说的可是你所想?” 陆则琰对上他的视线,嘴角一挑,“陆攸珩,你敢这般讥讽,不怕本王怪罪么。” 始终是太多年未见,原本就桀骜的脾性再作为上位者浸淫过官场,早就看不到十□□岁残存的青稚,随意一个眼神都能教人心惊肉跳。 陆攸珩却一点儿都不怕,换上了温温柔柔的诚恳语调,“不是讥讽,我只是想将话说开,再同你认错。” “阿琰,我知错了,你还生不生气啊?” “...” 陆则琰不是谁的软都吃,但对于苏果和陆攸珩两个人,他有时候真的毫无办法。 陆攸珩看他脸色,就知道是气消了,这么多年,果然还是那样,脾气快发的时候,必得要亲近的人哄。 “推我去案边好不好,每日这个时辰,我要练笔。” 斜靠着竹窗边,是个花梨木的书桌,上面摆放微黄的素绢,端砚则搁着一支细细紫毫。 陆攸珩手指纤长,执笔细腻,安静习字的模样,清贵气质半分未褪,哪里看得出这些年是沉寂在粗野乡间。 “你的字迹没变。”陆则琰抱臂靠在身后的架子,看了眼面前男子腰间的蝴蝶形状的结扣,“除了我,当真谁都记不起? ” “是。” “何时愿意回京。” “我只会跟着你走,因为只记得你。” 陆则琰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堂堂镇北王大世子,以后的镇北王,也学会了溜须拍马的一套。” 陆攸珩的脸上好像从来都不会出现生气的表情,他不疾不徐,脸色未变的说道:“是啊,以后要仰仗摄政王,现在不讨好就太过蠢笨了。” “呵,你这么机灵,他们却说你连兵法学识都不记得,你是不是诓人啊。” 陆攸珩听了笑道,“不是谁问我,我都会答的,以前是父王,现在是你。” “卓岚山也不行?” “不行。” 陆则琰显然对这句话很受用,心情不错之余,想起来小太监对他的央求,“对了,赵音笙也来了。” 陆攸珩笔顿了顿,抬头问起:“她是谁?” “与你自小定亲的人,卓将军的外孙女。” “是么。”男人的眉眼俊秀温柔,手上继续提写:“这么多年,她理当有了好姻缘,又何必再追过来。” 陆则琰抱着双臂,慵懒地接道:“哦,她没成亲。” 陆攸珩手蓦然一松,毫笔无预警地跌落在绢上,沁染出大块墨渍,他出神盯了会儿,兀自摇了摇头,“绢布价格高昂,可沾了墨,却还不如白宣,扔了舍不得,可总要扔的。” 陆则琰听出他的意有所指,忍不住笑了,“我知道啊,你与我说这些有何用?” “难不成,我还会逼你娶她不成?” 陆攸珩被他呛了句,悠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是个好姑娘,可我已娶了妻子,只能负她。” 陆则琰闻言,笑容一收,“陆攸珩,本王可提醒你,你娶谁我不管,但身份不明的,休想进陆家的祠堂。” “...你看出来了?” 陆则琰摺了摺袖口,轻声嗤笑,“容貌如此普通,怎么可能是你生的。” “...阿琰!” 他们两人以前在王府里年少时候都少不得要拌嘴,每每都是以陆攸珩认错收场,长了年岁依旧没有区别,陆攸珩放下笔继续道:“季舒姓李,他父亲在山脚下救了我。” “可惜不久后,李大哥身染恶疾...” “便将妻子托付与你了?” “嗯。”陆攸珩轻声道:“这几年,九娘待我很好,是我于她有愧。” 若不是他半年前偶然发现当初跟着他滚落山脚的兵册被九娘藏在柴房砖下,他可能到现在都不会忆起自己的来由。 “你不要告诉我,她是知晓了你的身份,携恩逼你与她成亲。” “非她逼我,李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本就当娶她。” 腿脚不便还要受人照顾,纵然没有共处一室,他也算污了女子的名声,十年来一直拖着,是担忧自己已有家室。 “你...” 陆则琰真的无法想明白,他怎么会有这么个圣父心肠的哥哥,跟小太监反而更像是兄妹。 “阿琰,关于赵音笙...” 陆攸珩抬头,看着陆则琰的眸色沉稳平静,“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 陆则琰回到小院外马车上时,里头自然只坐着苏果一个。 “大人,你回来啦!” “嗯。” 没有旁人打扰,他乐得软香温玉在怀,无比干脆地将马绳交托给若枫,掀帘踏上了马车。 苏果心里牢记着嘱托,酝酿着呢,没想到还没开口,陆则琰就伸手将她捉进了怀里,“饿不饿,带你去吃好吃的。” “唔...不饿。” 马车辘辘而行,辄轮转动的声音不小,苏果往他身上拱了拱,挑了个自己舒服的姿势,“大人,你与世子提到赵姐姐了么?” 陆则琰就跟没听见她说话似的,反问道:“困不困?” “不困...还是大清早呢。” 苏果撑着他的腰,蹙眉抬头,瘪瘪嘴道:“大人,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陆则琰正闭着眼搭在她肩上,他最近尤其喜欢这个位置,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发香。 他轻轻掐了苏果的腰一把,惹得女子一句惊呼,“大人,你干什么。” 陆则琰哼了声,“本王回来,可不是想听你说别的男人。” 苏果低头手握住他的拇指,可是力气小掰也掰不开,只得作罢,“大人,我是心疼赵姐姐——” “光想着外人,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本王?” “...”王爷有甚好心疼的. 苏果侧过头,余光落在陆则琰高挺的鼻尖,“大人,可我真的受人所托,有事要求您帮忙。” 她说的满脸真挚,用白雪萃过清澈杏状双眸忽闪忽闪地,天真可人,近在咫尺的脸蛋更像是粉嫩的脆桃,咬一口下去是可想而知的香甜。 陆则琰心尖一痒,歪过头笑道:“既然是求本王帮忙...小太监,你知不知道男人何时最好说话?” 苏果手还扯着他的手指,停下动作询问:“唔...心情好的时候?” “嗯,更明确一点。” 陆则琰抵在她的颈间,无声地勾了勾唇,呵气轻声,“...是在床上。” ... 作者有话要说:的确有点卡文。。能理解大家很难追下去,主要我这几天肠胃不舒服还一到晚上就会发作,吃了药也没啥用,但是今天终于舒服了! 副cp不会占篇幅的,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欢看,但是过渡难免会写到,避免不了。会尽量放番外里,或者标题标明,我还挺喜欢哥哥的,他是个很温柔的好人... 第69章 第 69 章 疾驰的马车拐了个大弯儿, 车轱辘压到路面硬石块‘咯吱’出声, 苏果俏脸满满绯红, 借着车厢轻震, 扑棱地从陆则琰怀里跳出去, 回身与他站了个面对面。 “大人,你...怎么这么说...”真是不知羞! 这句腹诽,她当然不敢说出口。船上镇日和陆则琰待在一起, 脸皮虽则练得厚了些, 但总不能把床啊睡啊的放嘴边嘛。 陆则琰倏地手中一空,也不恼,抬眸轻笑:“小太监,你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 “没有啊。” 陆则琰懒得戳穿她,收回双手叠在脑后, 勾唇道:“行了,说吧,要求我帮你什么忙?” 他今日心情尚算不错,陆攸珩至少还活着,总有办法折腾秦素棉想办法救那双腿。至于苏果,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 这种时不时的撩拨, 也就是心血来潮的小意思罢了。 可是苏果哪知道这些, 被他这么逗弄,反而暂时不敢提了... “大人,我, 我想等会儿再说。”等到人多一点的地方。 “哦。” 苏果挑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坐下,“大人,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用膳。” 这么一讲,苏果忽尔想起自己起得早,好像也没吃什么,她小小撩起窗纱角落看向车窗外。正是赶早集的时辰,路上行人渐多,他们这架马车选的式样普通,除了行得快点儿,并不引人注目。 梁州的主府是兴元府,地处明殷朝西南,山地多农耕田地却尤为稀少贫瘠,故而繁华面貌与应天府简直是地下天上,但倚仗着军营采买,一州自给自足亦不算难事。 街上的百姓们早就穿起了粗布厚袄,这儿的冷风携裹着湿气,钻进领口阴嗖嗖的使人阵阵发寒。 马车上暖和,苏果探出半张脸便能挡住风,她呆船上那么久,其实也挺闷的,现下看到那么多与京府人长相稍异的南方人,还挺新奇。不多时,整个人注意力都被外头晃过的街景给吸引过去,连车停下都没知觉。 “还看,要不要本王把你抱下去?” “啊?” 苏果回头刚反应过来,细嫩白腻的手腕就被人牵着踉跄走出绸帘,腿下没站稳,陆则琰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下了马车。 她今日出来穿的是月牙白茧绸对襟袄,本就是按她的尺寸准备的,穿起来活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唇红齿白,眉目清艳,兼带着不入世懵懵懂懂的乖巧。 这样娇小的可人儿跟个无比俊美的男人呆一起,很难让人不多想。 酒栈前经过的路人侧目看着男子抱着小公子下来,纷纷捂着嘴偷笑,瞧那身金贵衣裳,不是本地人,又是江南哪户走商的公子带着宠妾出来玩耍啊。 “大人,你快放我下来。” 苏果埋在他胸膛,闷闷地低声,陆则琰无所顾忌地笑了笑,慢吞吞将她扶正置在地上。 他的身段挺拔高大。在寻常人之中都尤其出挑,更不消说还有极具魅惑的容色,嘴角不过轻轻一挑,已惹得周围大胆一点的女子频频对他抛出媚眼。 传闻说的没错,梁州的确是民风彪悍。 旁人看他是无所谓,生的好看又不是他的错,但是谁敢对小太监有企图,那就别怪他挖人掏心,心狠手辣。 好在苏果怕生,基本上就是依偎在他身边,模样娇小加之低着头,庆幸没有‘祸害’到谁。 酒栈大堂人多眼杂,嘈杂纷纷,看到身姿出众的陆则琰等人,目光更是□□交错。若枫早就安排好二楼雅座,听到吁马声赶忙下来迎接,他话少,到了就站在门后,与往常一般面无表情。 苏果船上玩叶子牌的日子里,总算从秦素棉那了解到若枫和若枟是双生子的事,好奇之下不禁多看了两眼。 世上竟然还有那么相似的人,她还以为哪怕是双胞胎也多少有些差异呢。若枫因为是锦衣卫指挥使,是以常穿红衣,若枟则是暗卫,穿黑衣较多,这是他们唯一的区分方式了。 苏果心忖,以后她呆在大人身边可不能叫错呀。 她在发呆,视线恰好落在若枫身上,某人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变得十分不悦,“还不走,是要我抱你上楼,嗯?” “不,不用。” 陆则琰走在她身后,经过若枫时,冷冷看了他一眼,这才继续踩上木楼。 若枫:“...” ... 他们所在的虽是主街,但兴元府大体不够繁荣,酒栈能寻到家菜品干净,地方宽敞的都算是运气好。 提前点好的薰笼暖炉,并着檀木暖香融融,临街镂空的雕花窗桕中投射入斑斓的细碎阳光,黄花梨八仙桌上的饭菜闻起来令人食指大动。 秦素棉战战兢兢地立直在桌边,他今早还以为能逃出来,没想跟着若枫跑来这儿抢位置来了。 自打在院里说了那句治不好大世子,他整个人都不如以前自在,说不出来,仿佛欠了别人一笔巨款。其实陆攸珩的腿并不是毫无办法,但那个法子,依着世子的性子,怕是死都不会愿意,所以还不如不说。不然王爷两兄弟吵起来,遭殃的不还是他么。 “诶,苏果!”秦素棉打开门,再看到前后脚的陆则琰,笑容瞬间变得勉强,“王爷,您来了...” “秦太医好。” 苏果浑然不觉陆则琰的气场不善,转身前冲着秦素棉笑了笑喊道,她模样甜美,笑起来自有一番娇憨风情,秦素棉余光瞥到摄政王的视线,就知道自己更要遭殃。 果然。 陆则琰方才的气还没撒完,紧接着冷笑,“看到本王,你好像很失望。” “卑职不敢!” “呵,治不好人,你还有脸过来用膳?” “额...卑职不敢,卑职愿意领罚!。” 秦素棉面色纠结地低下头对苏果摆了个手势,苏果看了半天总算是领会了他的意思,上前拉过陆则琰,试探道:“大人,我饿了。” 陆则琰正在气头上,原想晾这个始作俑者一会儿,但最近大概宠苏果宠惯了,不由自主就低下声,“好。” “那,那让秦太医和若枫都坐下吧,他们看着我,我吃不下...” 陆则琰撩袍坐下,哼笑了声:“没听见,还是要本王请你们二人入座。” “...不用不用...” 秦素棉抹了把冷汗,他要是有的选,宁愿现在麻利地出去,留在这儿才真的是煎熬,好在有苏果替他们挡挡,他和若枫对视一眼,心里的想法皆是:怎么王爷吃味,煞气就这么重。 苏果心思单纯,见大家都坐下,盘算已久的小心思又冒出来。 她讨好似的夹了块酥肉放进陆则琰的碗里,方才在马车没来得及问的,此刻终于问起,“大人,我想问,世子他真的不记得赵姐姐了吗?” 若枫看到陆则琰慢条斯理地咬了口酥肉,颇有些惊讶,王爷不爱吃肉,也不会用旁人过过手的餐食。虽然说安排今日来此地点了这么多,其实完全是给苏果准备的。 陆则琰吞咽完毕,“他只记得本王。” 对过的秦素棉吃到一半,忍不住轻轻插句嘴,“其实,这个能治得...” 苏果点了点头,继续询问:“可是,他确实已成亲了,对吗?” “嗯。” 哎,苏果心头叹了口气,明明猜到是这个回答,但她问之前还是替赵音笙抱着些许希翼。 她忽然起来的愁容满面,落在陆则琰眼中,这次他倒不是吃味了,反而觉得好笑,“你要我帮的忙是关于陆攸珩的?” “嗯,其实也不是我想找你帮忙,是赵姐姐托我找大人帮忙的。” “赵音笙说什么?”秦素棉竖起一对耳朵,很是感兴趣的模样。 陆则琰瞟了眼旁边两个多余的,小太监可真是会挑时辰。他还不知道苏果的心思么,马车上被吓到,生怕他仗势欺人要挟吃了她,选了这么个人多的机会。 “说。” “唔...” 苏果犹豫了阵,继续道:“赵姐姐先让我与大人确定,世子是否成了亲。如果成了亲,就与大人说,不管他要大人帮什么忙,都谢谢他的好意,但是不必了。” 话音刚落,秦素棉皱眉,“这听起来,怎么像个绕口令似的。赵音笙怎么知道大世子求王爷帮忙了?” 苏果问出口也是云里雾里的 ,“对呀,大人,世子要你帮什么忙?” 陆则琰捻起瓷杯,若枫先在自己茶碗里喝了口,再起身替他沏了杯,然后不声不响地坐回座位。 “他要本王替赵音笙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原来是这样,难怪赵姐姐不要! 苏果闻言蹙眉,脱口道:“凭什么呀,他凭什么!” 陆则琰被她的轻呼微微一愣,放下茶盏,掀眸,“嗯?” “啊,大人,对不起...”苏果说完发现自己又僭越了,最近大人不管她,她想说什么话都肆无忌惮,不小心忘了现在议论的人是大人的亲哥哥。 陆则琰怎么可能生她这种气,他只是好奇苏果的想法,“为何你会生气。” 秦素棉难得有机会展示他的识人眼色之技,放下筷箸道:“王爷,你这还不懂么,女子自尊心极强,尤其赵——” 陆则琰冷眼看过去,“你这么会看脸色,看得出本王想让你开口了?” “...” 苏果兀自点了点头,“秦太医说的也对,我只是觉得,大世子这么做对赵姐姐不公平。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很伤心,被喜欢的人推给别人,那就更难受了。” 大人那日只说一句不要她,她都缓不过来,假若是以后将她送给谁,那她... 陆则琰看着她说完之后,又是抿唇,又是眉头紧锁的模样,知晓苏果是自寻烦恼似的胡思乱想,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粉肉,笑道:“放心,本王又不是陆攸珩那等圣人,不会做把你推给旁人的事。” 突如其来的带着占有意味的话语,苏果还没从方才莫名的伤神情绪中走出,转头心里又开始酸胀起来。 “大人,那你会帮谁啊。” “本王才不会理会他们。”他堂堂摄政王,哪有空管这些闲事,“小太监,你浪费心力想他们,本王的事还不够你烦的?” 苏果没觉得劳心啊,而且,“大人,你有什么事啊。” 陆则琰俊颜嗤笑了声,“本王可还没纳妃。” 苏果蹙眉,“可是大人,在船上你不是说你不——”成亲么... 陆则琰挑了只鲍鱼喂给苏果,“是啊,侧妃又不算妻。” 秦素棉:“...” 若枫:“...” 苏果看他似笑非笑的,不知是真是假,顿时泄了气,咬着顶好吃的吃食也没滋没味。 陆则琰如愿地见她将心思放回自己身上,心情瞬间转好,替她加块素花菇,轻笑出声,“好了,不纳不纳。” ... *** 鄂西北边毗邻梁州丰州,主要有六大土司府,木锋所在的塔木土司是最古老也是最具势力的一支,世代聚居在高山峡谷中的恩施土司城,练兵的校场都是在山上岩洞,半日耕织打猎,半日练习兵法,藏武于民。 越过细窄的低凹峡道,眼前逐渐豁然开朗,黄土堆砌成的城墙起伏延绵,借着山崖峭壁,见缝插针地补足空隙。城垣高耸,盘旋着串联起烽火台和角落的钟鼓楼。 城门口的守卫腰间各配了一把铁质柳叶剑,单薄袄子下的肌肉壮实黝黑,显透出他们对武力的崇尚。 城内平日里算得上热闹的午时,今日安静的有些蹊跷,城东山基上建造的土司王府‘九进堂’,气氛更是压抑。 九进堂顾名思义,纵深有九个楼层,沿着山势逐阶往上,可以得见原色木质亭台楼角,雕檐映日,画栋飞云,景象颇为巍峨壮观,而如果顺着石梯走至最高最华丽的顶层,就是土司王平日的居所。 屋室内,木锋看着躺在雕花大拔床上昏迷的土司王,形容枯槁一副将死模样,心中顿生疑窦万千。 他走之前父王身体甚好,这前后不过两个多月,怎的变成这样。 木锋看向弟弟木铎,用族里的方言冷斥道:“ 父王怎么会突然昏迷不醒,还是,你瞒着我做了什么?” “殿下,我冤枉。”木铎长相普通,个头也比木锋矮许多,他垂着眼睑情态恭顺,“父王一个月前用不下饭食,族里大夫纷纷束手无策,我也联系不上走船的殿下。” 木锋仔细分辨他的表情,似乎没有撒谎,难道真的是病来如山倒? “镇北王府的世子吩咐人好生看管了么。” “殿下放心,没人敢打扰。” 木锋回来是该先去看一下陆攸珩的,但是他现在实在是还有其他事要忙抽不出身,“吐蕃的兵还挡在牛角湾?” 族内内乱平息的并不容易,他们损兵折将,幸好恩施由于地形复杂,牛角湾有个小豁口能以较少兵力挡着敌军,吐蕃暂时进不了主城,这也是他们为何急着要问摄政王和施州卫借兵。 “嗯,但是最近过冬,山上存粮不足...” ... 木锋背着手走出大殿,来回踱步半日,方七拐八绕地绕到一间不透光的小黑屋里。 屋子里站着的年迈白衣巫医无声地起身向他施礼,指了指床上昏迷的嫚雅。嫚雅闭着眼躺在床上,手臂被切开了一条粗大的口子,血滴了满碗。 令人背脊发凉的是,血碗里有只蠕动的大虫子正在吸食,安静下来还能听到响动。 巫蛊就当如此,情蛊归情蛊已经下了,但生死蛊还需要母虫食了血肉精气才完成这最后一步。 “王子殿下,嫚雅公主还要留着么。” “嗯,当然留着。”木锋看了她一眼,“父王没两日活头,等我把朝中木铎的人清干净,就派人带着嫚雅去接摄政王。” “好的殿下。”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09 00:23:41~2020-05-12 23:4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hua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