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的夏天》 序章 @@血，在白衬衣上慢慢散开，如同一朵妖异的花。 漆黑的巷子里，一个身影缓缓倒了下去。 “铛！”刀被抛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两个慌张的身影跑出巷子。 风呼呼的吹过，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滴着血的刀和那逐渐变得冰冷的身体暗示着刚刚发生的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暑假 沐云背着书包刚刚走出教学楼，就听不远处的小操场上有人大声地喊他的名字。 沐云眯着眼睛看过去，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正满头是汗的朝他这边跑过来。 身后一群男生女生围着小操场连喊带叫的，看样子篮球队正在打练习赛。 “云儿，你没事吧？”男生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我刚听强仔他们说你刚被篮球给砸着了？” “没事。”沐云不自觉地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刚才在医务室照过镜子了，刘海都垂下来的话，眉毛上方的那一团乌青并不是特别明显。 不过，他直到现在都觉得头晕得厉害，还有点儿恶心。大夫说这是轻微脑震荡，需要好好休息。 男生拉着他在花坛边上坐了下来，很小心地拨开他的头发看了看，低声骂道：“哪个王八蛋下手这么黑？让老子查出来非撕了他不可。” 嚣张的语气和记忆深处那个总是笑得一脸阳光的少年叠合在一起，分毫不差。 沐云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却有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这男生名叫顾凯，是他的发小。 沐云的父母出事之前，两家一直是邻居。 就算后来他被沐家收养，两人也一直保持着联系，后来又一起考进市一中，虽然一个在重点班一个在普通班，但彼此之间的交情还是比其他同学要更亲厚一些。 “本来就够傻的了，”顾凯很小心地碰了碰他的额头，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下可好，彻底痴呆了。” 沐云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你才痴呆。” “我说真的。”顾凯踢着花坛边的碎石子，眼神略略有些担心，“刚从省里比赛回来那会儿我就发现了，你见谁都迷迷糊糊的，还总是阴着脸。 尤其看见我的时候，那眼神……跟见了鬼似的。害我琢磨好久，自己照镜子看也没发现什么不一样啊，还是比赛之前那么帅，就是黑了点儿嘛。”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沐云不太自在地笑了笑。 “真的，真的，”顾凯拍拍他的肩膀，“我就出去打了两周的比赛，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我爸妈的祭日……”沐云说着也叹了口气。不是信不过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儿们，就算他肯说出来，死而复生这种话又有谁会信呢？ 不过，一句敷衍的回答却让沐云骤然间有种莫名的心惊。他突然想起死前那一年，他和林楚涯闹得很凶，日日买醉，竟没有想到回来给父母扫墓。 沐云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心痛如绞。 从五月初那一次意外昏迷开始，沐云就觉得脑子里多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那是属于几年后的沐云才会有的记忆。 有时是在家里，和林楚涯两个人腻腻歪歪的，有时是在办公楼里，周围都是西装革履的上班族。 当然最多的还是林楚涯，他坐在饭桌对面吃饭的样子，裹着浴巾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样子，驻着手臂一脸餍足地歪在床上的样子…… 直到今天的体育课上被篮球砸中头部，晕晕沉沉被送到了医务室之后，那些飘飞的记忆才终于连贯了起来。 “对不起。”顾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想到……” “是不是哥儿们！说这干嘛？”沐云打断了他的话。 顾凯立刻笑了起来，“咱可是一辈子的哥儿们。” 沐云也笑了，是苦笑。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个夏天的夜晚，顾凯把半醉的他堵在酒吧里，拎着他的领子摇来晃去地骂他不争气，逼着他跟林楚涯分手。 他看着顾凯因为气怒交加而变得通红的那双眼睛，却偏偏说不出那个分字，到最后也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丢下一句“我顾凯没你这么窝囊的哥儿们”，然后摔门而去。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顾凯。就在几天之后的凌晨时分，他醉醺醺地穿过酒吧后巷时，遇到了两个出来打劫的瘾君子，争执中被对方捅了两刀，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又脏又臭的巷子里。 直到那时，他心里都清楚得很，顾凯在气过了之后还是会回来找他，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争气，会把他拽到水龙头下面洗刷干净，然后套上西装逼着他回去上班…… 沐云觉得眼眶有点儿发酸。看着面前笑容明朗的少年，他忽然回忆起一个一直被他忽略了的细节： 那时候他的电话号码已经被林楚涯拉黑，和沐家又早已决裂，同事的关系就很远了，算来算去，估计也就只有顾凯会去认尸…… “破天，热死了。”顾凯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转头问他，“暑假有啥安排？” 沐云心头又是一震。暑假啊，他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一年的暑假呢。 他的二哥沐绝尘第一次带着林楚涯来b市度假。就在沐家的花园里，他第一次看见了那个英俊的有些霸道的青年，然后莫名其妙地被他牵着视线走，终于无法自拔…… “云儿？”顾凯撞了撞他的肩膀，“想什么呢？眼都直了。” “没什么。”沐云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对自己来说意味深长的一幕，在那个人心目中恐怕什么也不算，勉强要说点儿什么的话，也只是麻烦的开始吧。 “我跟我二叔说好了，放假了到他店里当服务员，顺便挣点儿零花钱。”一说起他的暑假安排，顾凯眉飞色舞。 沐云模糊想起他有一个开咖啡店的二叔，有一段时间他经常会带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甜点给他吃。 尤其是店里的招牌水果派，里面不知道添加了什么香料，凉悠悠的香甜味道沐云到现在还记得。 沐云心头一动，“唉，我去行不行啊。” “你去干嘛？”顾凯感到有些奇怪，“你又不缺那几个零花钱。！端盘子洗盘子的，那可都是体力活。” “一直在家里呆着也没意思。”沐云含糊地说。 “哦。”顾凯不知想到哪里去了，一脸了然的神色，“我二叔那边问题倒是不大。 不过，我说真的，那可都是伺候人的活儿，我真怕你干不来。” 顾凯一直觉得他娇气，沐云是知道的。 不过听他这么当面说出来，心里还是觉得别扭。 “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活儿不会干啊。跟我奶奶住的时候，家务活可都是我做的。” 父母车祸去世之后，八岁的沐云被接到奶奶家，两年后奶奶病逝，他才被沐剑旭接到了沐家。 算起来，沐剑旭也算是沐云的叔叔一辈，不过关系实在不是一般的远。 “抱歉，我忘了。”顾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要想去就去吧，正好跟我作伴。” 沐云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这个暑假他绝对不能留在沐家。 即使重新拥有了年轻的生命，他仍然无法面对那两个人留给他的伤疤。 那样的疼痛，早已超出了他所能够忍受的程度。 “那就说定了。”不想顺着这点儿心思往下想，沐云几乎是仓促地跳了起来，“到时候我搬去跟你住。” “你这就回去？” “沐叔叔打电话了，说让司机来接我。”沐云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不过今天一下子想起了太多往事，头疼得厉害。 他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安静的场所来慢慢消化这些信息。 走出校门的时候，沐家的车已经等在路边了，沐剑旭的助理就守在车旁。 看见他出来，陈助理快步迎了上来，十分关切地问道：“听说你受伤了？沐先生已经联系了赵主任，我先送你过去做个检查。” 沐云摆摆手，“大夫说休息一下就好了。谢谢陈助理。” “那我先送你回家。”陈助理点点头，“有什么不舒服给我打电话。” 记忆里的陈助理是一个严肃的近乎冷漠的青年，不苟言笑，做事井井有条。 沐云一直有点儿怕他。然而冥冥中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此刻再看他，却只觉得安心沉稳。 沐云心里不免有些疑惑，当初为什么会觉得他可怕？ 把沐云送回叶家，陈助理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沐云推开面前高大的镂花铁门，心头一阵恍惚。 这个时候，就算n市的房价还没有起来，沐宅的规模也很令人瞩目了。 上下三层的别墅，白墙红瓦，衬着周围一片绿茵茵的草坪，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优雅大气之美。 沐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庭院的右侧，就在小径尽头，紫藤架下，即将来临的某个时刻，他第一次见到了年轻的林楚涯。 那时他的二哥沐绝尘就站在林楚涯的身旁，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膀说：“来，给你介绍介绍我弟弟，怎么样，漂亮吧？” 林楚涯怎么回答的，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像是突然间掉进了一团火里，激烈的心跳震得胸口发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样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击，令他忽略了很多东西，比如一直和他形影不离的沐绝尘。 身在局中时只觉得痛不欲生，隔着漫长的时光和生生死死的沟壑回头再看，却只觉得难堪。 沐云对自己说：“我决不让这一切再发生！” 第二章 咖啡店 沐剑旭刚刚辞职下海的时候，手里只有一个小贸易公司，还是挂靠在某国营大厂的名下。后来生意一步一步做大，家里的事情自然是顾不上分神了。 沐夫人乔敏大部分时间都耗在美容逛街打麻将上，家里还有个高中生的事儿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倒不是说她对沐云不好，她只是不在意，家里只不过多了个人，又不是养不起。再说沐云成绩好，长得也出色，人前人后还是挺给她添面子的。只不过沐云接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十岁了，那是怎么养也养不出母子感情的了。 她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已经开始接手沐剑旭的生意，另一个也快要大学毕业了，她在沐家的地位稳如磐石，跟那些需要借助儿子的存在来上位的女人完全不同，自然没那么多闲心照看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甥。 乔敏对沐云的事情向来是顺其自然，晚饭时候听他说暑假要搬去和同学一起打小工，也只是愣了一下，颇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句，“要用钱？” 沐云连忙摇头。沐家给孩子的零用钱一向大方，他又没有特别离谱的挥霍，手里的零用钱基本上都存着呢。 沐剑旭却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说了几句男孩子就要多磨砺之类的场面话，这件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沐云自然也大松了一口气。他的行李本来也不多，再说也只是住一个暑假而已。除了课本，沐云又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考完试的当天晚上就搬去跟邵凯一起住。 顾凯家住在旧城区，跟一中隔着大半个市区，就算天天有人接送也麻烦，顾凯又不愿意住校，最后还是他二叔出面在学校附近租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又请了一个保姆每天给做饭收拾房间。 沐云对他这个临时住所倒是很有好感，小区环境不错，也安静。跟沐家那种隐居一般远离尘嚣的安静不同，这里推开窗就能看到楼前楼后的阑珊灯火，就连空气里都充满了让人感觉温暖的烟火气。 沐云一直觉得，如果自己的父母还在，以两个普通公务员的经济能力来考虑，他家很有可能就住在这样的小区里。也许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两居室，客厅里摆着暖色调的布艺沙发，阳台上还种着几盆花。 从小到大，他换过的住所实在太多，对于八岁以前的家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窗帘沙发都是明亮的橘色，阳光透进来，连空气里都透着温暖的味道。 不过，沐云有时候也有些分不清这样的画面到底是真的经历过，还是……仅仅是自己臆想中的产物。 毕竟时间过去太久。 顾凯二叔的咖啡厅开在海天大厦的三楼，楼下两层是外国人开的百货公司，楼上除了写字楼就是有钱人出来消磨时间的健身美容会所，生意向来不错。店里有自己固定的店员，顾凯和沐云说是打小工，其实也就是帮着送送餐收收桌子，有时候后厨忙不过来他们帮着刷刷盘子，客人不多的时候两人还能凑一起做做试题，旁边有茶水点心伺候着，比在家过的滋润。 顾凯的二叔顾华自己就是个小有名气的甜点师，据说楼上写字楼里的女职员一大半都是他的粉丝。整天泡在咖啡奶油的香气里，就连向来不爱吃甜食的沐云也渐渐被勾起了兴趣，每次甜品上柜的时候也愿意凑到跟前去看看热闹。 “焦糖布丁、蓝莓酥酪、巧克力松饼、特色水果挞……”顾华一样一样作着介绍，成分、甜度、热量，很多女顾客很在意这些，“还有价签，一律都在盘子右边，不要再看错了。” 这两个孩子长得好，嘴巴也甜，穿着白色制服的样子简直比玻璃柜里美味的甜点还要诱人。顾华在发现这两个帅哥能吸引女性客源的第一时间就果断地换掉了原来的女服务生。 “奸商！”顾凯抗议，“工钱给那么低还让我们出卖色相。” “我这叫合理利用资源。”顾华一摊手，“再说了，人家沐云的色相比你强多啦，人家都没意见，你跳什么脚啊。” 沐云只是笑。他觉得这叔侄俩在一起的样子根本就不像长辈和晚辈，反而很像是要好的哥儿们。 正闹着，二厨过来请顾华去厨房。沐云刚把帽子戴好就听门口的风铃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沐云连忙拉着顾凯站到甜品柜后面。店里没客人的时候可以闹一闹，有人来了就得有个做事的样子了。 沐云这边刚站好，就听一把清润的嗓音笑着说：“你果然在这里。” 沐云下意识地一回头，整个人都像被雷劈了似的惊住了。 不是惊诧，远不止惊诧这么简单。和林楚涯四目交投的瞬间，沐云更多的感觉是恐惧，对于命运的、近乎迷信般的恐惧。 原来有些事真的是注定的，避不开，躲不掉，不管他怎样的不情愿，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他改变的只是整个事件开始的时间与地点。 沐云看着两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心中油然生出一丝无能为力的疲乏感。 类似于失望的感觉，却远比失望来得沉重。 沐云记忆中的沐绝尘是一个八面玲珑的角色，待人接物圆熟周到，滴水不漏。 但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青年显然跟记忆中的沐绝尘有着些微的区别，五官的轮廓更柔和，笑容也明朗得多。 “来，给你介绍介绍我弟弟，沐云。”沐绝尘拍了拍林楚涯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怎么样，漂亮吧？” 林楚涯正上下打量沐云，听见他这么说不由得抿着嘴笑了，“果然漂亮。” 沐云僵立在甜品柜的后面，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同样的开场白，和八年前一字不差。 “我听妈说你在这里玩儿，正好过来买点儿东西，顺路看看你。”沐绝尘摸了摸沐云的脑袋，笑嘻嘻地说：“这是我同学，跟我回来过暑假的。林楚涯，你叫林哥就行。” 沐云叫不出来。他们纠缠的过往太过不堪，尤其在他死前那一年，两人已基本处于分居的状态，但凡见了面就是没完没了的争吵，伤人的话也不知说过多少。 沐云一直认为自己是恨他的，然而恨到极致，却只觉得麻木。 “这孩子，”沐绝尘又揉揉他的脑袋，“还腼腆上了。” 沐云不自然地别开头，耳边传来沐绝尘的笑声。 林楚涯配合地笑了笑，目光却仍然停留在沐云的脸上。十六七岁的少年，尚未完全长开的年纪，眉眼之间却有种与年龄不相吻合的阴郁，不太好接近的样子。 不同于沐绝尘温润如水的清秀相貌，沐云脸上每一根转折的线条都有种雕塑般硬质的感觉，漂亮、冰冷，让人不自觉地联想起刀枪之类的东西，近乎锋利的感觉。 很张扬的少年。这是沐云留给林楚涯的第一印象。 同时他也察觉了沐云对自己的态度有一丝微妙的排斥。这让他觉得有趣。这少年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但临出院却感觉他很能忍。 “沐哥，好久不见。”顾凯认识沐绝尘，这时候自然要上来打个招呼，“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到的。”沐绝尘冲着弟弟的好朋友笑了笑，“你们俩这是……角色扮演？还是跟人老板有仇，特意跑这儿来毁人家买卖？” “哪能呢。”顾凯乐了，“这是我二叔的店。” “这我还真不知道。”沐绝尘四下打量一番，冲着沐云笑了，“几点下班？我等你一起回去。爸妈也回来。” 沐云不想回去，但沐绝尘是他名义上的哥哥，放假回来一面不见也不现实。 沐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还有两个小时。” 沐绝尘点点头，“我们先去买点儿东西，等下过来接你。” 沐云暗中松了口气。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要是他们一直等在这里，他还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们才好。 走到店门口的林楚涯忽然回过头来，视线飞快地在沐云身上转了一圈。略带审视的目光，夹杂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沉。 沐云的后背立刻绷紧。 林楚涯的目光回到他的脸上，很突然地笑了起来。不等沐云再有什么反应，他转过身三步两步追上了叶时飞，两个人说说笑笑地朝着电梯的方向走了过去。 “怎么了？”顾凯撞了撞他的肩膀，“脸白的……见了鬼似的，不舒服？” 沐云摇了摇头，身上有种脱力似的虚弱感。 没有避开。 他已经刻意躲避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是没有避开。只是三四天而已…… 沐绝尘已经习惯于在暑假的时候出门旅行，沐云记得这一年的夏天，他的旅行计划是和林楚涯一起出门，两人在n市小住几天就直接飞去了云南。 既然连他们的见面都无法避免，那么，他们的旅行计划应该也不会有所改变吧。 三四天，沐云想，今天见过一面他们应该没有机会再见面了，毕竟沐绝尘还要跟着父母走亲访友，他们还要为旅行做准备。何况，他已经搬出了沐家。 只要，过了今晚就好。 ; 第三章 焦糖布丁 沐绝尘和林楚涯回来的时候提着好几个购物袋，除了户外用品，还有一些化妆品之类的东西，看样子是打算送给沐剑旭和乔敏的。 沐云把他们带到角落里安静的位置，习惯性地问了一句，“两位要点儿什么？” “随便吧。”沐绝尘揉了揉他的脑袋，“反正我们也不是为了吃东西来的。” 沐云点点头，心知今天的聚会是怎么也躲不过，他心里反而平静了许多。也许在命运的安排里，该遇到的人总会遇到。 但是既然他已经改变了和林楚涯初次见面的时间地点，想要改变以后的事，也不见得就全无机会。 沐云心不在焉的要了两杯热红茶，又捡了几样点心放在托盘里，走出去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拿的都是这两个人喜欢的东西。 他认识他们的时间太长，对他们的口味了解得太清楚，这种根深蒂固的了解很难刻意去掩饰。再说他已经走出来了，总不好再端着托盘转回去。 硬着头皮走到两个人的桌前，把托盘上的杯子碟子一样一样摆放在桌面上。 沐绝尘笑着说：“还记得哥爱吃水果挞，没白疼你。” 沐云抿着嘴笑了笑，没有出声。他到沐家的时候沐绝尘已经上高中了，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不过沐绝尘从来没有欺负过他倒是真的。 若是没有林楚涯的出现，也许一辈子兄友弟恭也说不定。 林楚涯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焦糖布丁，心里的感觉却稍稍有些复杂。他对于甜食的喜好，是连沐绝尘也不知道的秘密。 如果说这一道焦糖布丁只是巧合的话，那么巧克力慕斯又该怎么解释？可以肯定的是，他从未见过沐绝尘这位所谓的弟弟，而这陌生的少年更不可能知道自己饮食方面的喜好，可若说是巧合…… 林楚涯拿起小勺浅浅地舀了一勺布丁送进嘴里。奶油和焦糖的香味充盈在味蕾之间，心脏的位置也莫名其妙的变得柔软起来。 林楚涯不自觉的用目光寻找着那个少年的身影，好脾气的沐绝尘竟然会有这样一个拽拽的弟弟，真是不可思议。 “你不是说你们是亲戚？”林楚涯略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看着一点儿都不像？” 沐绝尘抿着嘴唇笑了笑，“我爸管他奶奶叫表姑，是那种一表三千里的亲戚，血缘上讲也很远了。只不过碰巧在一个城市，他家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爸就把他接过来了。孩子刚来的时候有点儿自闭，不过挺懂事的。” “自闭？”林楚涯有点儿明白这孩子脸上那股和年龄不相衬的阴郁神气从何而来了。 沐绝尘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的神色，“跟谁也不说话，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乖的让人害怕——这话是我妈说的。” 林楚涯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咖啡店另一头的少年，他弯着腰正从玻璃柜里取出一块草莓蛋糕，少年纤细的腰身弯成一段优美的弧线，青涩而诱惑。 “过了好久，”沐绝尘蹙起眉头想了想，“大概有两个多月吧，才开始说话的。” “第一句话是什么？”林楚涯饶有兴味地问：“爸爸？妈妈？” “谢谢。”叶时飞说。 林楚涯愕然。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沐绝尘被他的反应逗的笑了起来，“当时我妈喂他吃药，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把她吓了一跳。” 林楚涯看着不远处的少年，看他细心的将那块蛋糕装进漂亮的纸盒里递给对面的女顾客，眼神疏离，脸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挺有意思的孩子。 林楚涯轻轻摇头，“我看你们俩感情倒不错。” “云儿特懂事。”沐绝尘小口咬着水果挞，眉眼间的神色却有些不以为然，“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事儿，我和沐时峥都比他大那么多，哪好意思跟他一个毛孩子计较啊。” 这话林楚涯相信。沐绝尘从来不是小鸡肚肠的人，脾气又好，哪怕是跟打扫宿舍的保洁大妈说话都笑眯眯的。何况沐家那样的情况，就算多出一个养子来，也不会跟他们兄弟争夺什么，他根本犯不上难为他。 “这也算苦尽甘来吧。”林楚涯多少有点儿感慨，“小小年纪，挺不容易。” 沐绝尘耸耸肩，没接他的话。 从坐下来到现在，他们的话题一直围绕着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沐绝尘看了一眼站在玻璃柜台后面的少年，果断地转移了话题。 沐云磨磨蹭蹭地换好衣服，出来时见沐绝尘和林楚涯已经等在门口了。两个外形出众的青年，就算手里的大包小包多少有点儿破坏形象，仍然十分引人注意。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亲密交谈的样子沐云不知见过了多少次，甚至沐绝尘微微仰头的样子、林楚涯侧身站立的角度都和他记忆中固有的画面重叠的严丝合缝。 沐云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也许他早就发现了这两人之间非同一般的默契，只是固执的不想承认。可惜的是，纵然他肯自欺，那个人也不会一路陪着他骗下去。 他的梦，本来也不在自己的身上。 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时过境迁这四个字的意义了，沐云心想。 曾经的他，视线离开那个男人都会觉得不安，觉得怅然若失。而现在，他只敢隔着不会被察觉的距离悄悄打量他。 还是记忆深处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肤色是长时间保持户外运动才会有的健康颜色，眉峰英挺，睫毛浓密，沐云甚至还回忆得起它们留在他指尖上的微痒的触感。 沐云一直认为林楚涯脸上最漂亮的部分就是睫毛。很长，很密，从侧面看弯弯翘起，无形中柔化了他脸上那种略显过分的冷硬。 当他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总会让人联想起掩映在茂密草丛中的泉水，进而生出一种脉脉含情的错觉来。 而事实也确实证明，沐云在他身上所发掘出的所有温情都只是错觉。 沐云在沐绝尘回头看过来的一瞬间收拾起自嘲的表情，将背包甩在背上，快步走了过去。 随着距离一步一步地拉近，沐云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自记忆深处升腾而起，又飞快地消散于无形。 爱过、恨过、纠缠过也绝望过，为了这个错误他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够了，沐云，够了。他对自己说：那些令人窒息的过往都已经结束了，放过自己吧。 推开咖啡店浅茶色的玻璃门，沐云一脸平静地冲着门口的两个人笑了笑，“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我帮你提袋子吧。” “回家吧。”沐绝尘一边跟林楚涯介绍n市的旅游景点，一边不客气地把左手的两个购物的递了过去。 沐云接过袋子，转头的瞬间，视线撞进了林楚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里。 林楚涯敏锐地察觉到这少年身上有些东西和刚才不一样了。不过到底是什么，他却又说不出来。不等他看出什么端倪，沐云已经转过头，走到前面去了。 林楚涯忽然觉得这少年身上有种让人看不透的东西，像谜一样，有点儿吸引人。 ; 第四章 红酒 洗过澡，换了衣服，沐云又做了两张卷子，直到保姆喊吃饭才磨磨蹭蹭地来到楼下。 沐剑旭和乔敏都回来了，正坐在小客厅里跟沐绝尘和林楚涯聊天。 乔敏看样子很喜欢林楚涯，儿子同寝的好友，相貌风度都没得挑，家世又好，处好了对沐绝尘的将来有益无害。 沐剑旭夫妇自然不敢怠慢。 沐云下楼的时候，餐厅里凉菜已经摆上桌了，沐绝尘和林楚涯两个人正站在沐剑旭的酒柜前面挑红酒。 乔敏看见沐云下来，略有些嗔怪的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怎么才下来，都等你呢。” 沐云知道乔敏这样的态度多少有点儿在人前作秀的成分，不过这样亲昵的语气还是让他无法拒绝。 抿着嘴笑了笑，沐云低声解释，“做题呢。” “别太累了。”乔敏不怎么在意地敷衍了一句，见沐绝尘和林楚涯开了红酒过来，忙笑着说：“小林也能喝一点的吧？” 林楚涯笑着点头，“一开始偷着喝，后来父母就不怎么管了。” 沐剑旭也笑了起来，“都一样，孩子大了就不爱听父母的劝。现在家里也就是小云还听话，再过两年也不能说了。” “云儿也喝点。”沐绝尘不由分说给沐云也倒了半杯红酒。 “咱马上就成年了，半杯红酒算什么呀，是爷们以后得喝二锅头。是吧，云儿？” 沐云自己倒是不在意，不过沐剑旭和乔敏都在座，他不能不考虑他们的态度。 “就半杯啊。”沐剑旭警告沐绝尘，“今天是特殊情况，你可不能把小云给教坏了。” “说什么呢。”乔敏不乐意了，“什么就教坏了。” “红酒没事的。”沐绝尘连忙跳出来打圆场，又冲着沐云眨眨眼睛，“半杯也就是起个强身健体的作用，绝对醉不了。” 沐云笑了笑没出声。 林楚涯的视线却扫了过来，笑微微地问道：“云儿是开学就高三了吧？大学打算报哪个学校？” 林楚涯这一声“云儿”叫的太自然，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沐云却不自觉的有些焦躁起来。 在他印象中，林楚涯一直这么叫他，舌尖卷着，微微上挑的尾音，平常的语气听起来也仿佛带着三两分温柔旖旎的味道。 即便在最后的那段时间，他也是这么称呼他，几乎同样温柔的语调，微带伤感，像一个面对感情的变故无能为力的痴情人。 “尽力就好。”乔敏误解了沐云的沉默，一边替他夹菜一边安慰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听说南白药大学里也是可以转系的。” “妈，”沐绝尘笑的有点儿无可奈何，“你跟我们说的根本都不是一回事儿。” 乔敏有些不悦，“怎么不是一回事儿，谁能保证现在选好的路就能走一辈子……” 沐剑旭打断他的话，“先听听小云的意思。” 沐云倒是还没顾上想这个问题。 上一世的自己因痴恋林楚涯的缘故，事事都想要投其所好。林楚涯家在b市，他就报了b大。 林楚涯学的是金融，他也跟着报了金融。其实那并不是他真正喜爱的专业。 再一次选择的机会，他想把它留给自己。最好是选一个和那人的生活圈子完全无关的学校。 沐云想起车祸去世的父母，想起自己躺在酒吧后巷里，捂着流血的伤口渐渐变冷，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心里反复念道：就学这个吧，就学这个吧…… “我想……”沐云不太自信地说：“我想报医学院。” “医学院？” 餐厅里的人都流露出意外的神情。 沐家从来就没有出过医生，沐时峥和沐绝尘也都读是的金融专业。 林楚涯也有些意外，主要是沐云身上那种冷冰冰的气质跟白衣天使相去甚远。 沐剑旭斟酌片刻，十分谨慎地反问他，“你想当什么科的医生？” “外科大夫，或者急诊大夫。”沐云犹豫了一下，他想说法学院也不错，但是想想，毕竟是一年以后的事情，说多了也没什么用处。 沐剑旭和乔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沐云的父母。 听沐云的奶奶说，当初沐云父母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没断气，两个人都是因为失血过多死在医院的手术台上。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沐绝尘，他端着红酒碰了碰沐云的酒杯，“志向远大啊，云儿。得加油，咱们家还没出过一个医生呢。” “也好。”沐剑旭也回过神来，“这个职业挺好。” 乔敏觉得当医生太辛苦，但沐云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转念想到距离高考还有一年的时间，又觉得有些无所谓。小孩子总是多变的，一年之后谁知道他又会有什么想法呢？ 就算他坚持的话，她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那毕竟不是自己的儿子。 “还有一年呢，”沐绝尘觉得父亲的反应有些过于郑重其事，搞的饭桌上气氛都凝重了起来，连忙跳出来打圆场。 “这些事也不用想这么早。云儿，来，跟哥哥干一个。” 沐云刚端起酒杯，就听林楚涯笑着说：“加我一个，为未来的沐医生干杯。” 沐云心里有什么东西涌动了一下，脸上却绽开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谢谢。” 热菜上桌，乔敏把话题拉回到沐绝尘的暑期旅行上，“去云南的话，一个星期够了吧？下周你大哥出差回来，你们正好能见上一面。” 沐绝尘明显的犹豫了一下，“我打算直接回学校的。” “不回来了？”乔敏有点惊讶，“暑假两个月呢……” “吃饭，吃饭。”沐剑旭拍了拍乔敏放在桌面上的手，半是责怪半是安慰地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安排，咱们要理解。” 乔敏神情复杂地看看他，再看看坐在长桌另一侧的沐绝尘，微微叹了口气。 沐云却暗中松了口气。果然和上一次一样，他们俩在云南停留了将近两周的时间，然后直接回了b市。 林楚涯是土生土长的b市人，林家几代人串起来的关系网在b市这个地头上遍布各个领域，没有意外情况的话林楚涯绝对会老死在b市。 只要远远避开这个盘丝洞，那么一切就会不一样吧。 如果不是沐云自己缠着他要电话，要地址，高考志愿又特意报考了b大，他们之间本不该有太多交集。 从见面以来一直晕晕沉沉的大脑在接收到这个信息之后，难得的清明了起来。 沐云觉得自己的反应就像碰到了猎人的可怜动物，因为本、能的惧怕，心慌意乱之下只知道要逃跑，却忘记了怎样做才是最有效的反抗。 其实这个时候的林楚涯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杀伤力，他知道。 但他并不想将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冲动与执念。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认为只要全心全意地付出就会有回报，总会心存侥幸，期待着在某个特定的时刻，那个人终于发现我们的好。 沐云忽然觉得心酸。 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从来没有真的恨过林楚涯，他没有理由恨他。 不接受别人的感情并不是他的错。但是他不该明知自己的不爱，却仍然答应和他交往，伤人伤己，让原本就拆解不清的麻烦最终变得不可收拾。 真正让沐云无法释怀的，是自己全心全意的付出，在对方的眼里，什么也不是。 ; 第五章 见面礼 借口要做作业，沐云吃完饭就回房间了。他的卧室在二楼，楼下就是紧挨着餐厅的起居室。窗开着，坐在书桌旁边，楼下说说笑笑的声音听的很清楚。 沐云多少有点儿心浮气躁。 好容易楼下的聚会散了，隔壁沐绝尘的房间里却又热闹起来，两个人翻箱倒柜的也不知在折腾什么。 也许在收拾出门用的东西，也许在翻看沐绝尘各处旅行收集来的纪念品，说说笑笑的声音让人觉得刺耳。 沐云推开卷子，从背包的后袋里摸出烟盒火机点了一支烟。 抽烟还是跟林楚涯同居之后才学会的。 有段时间两个人总是吵架，沐云心里也烦，晚上不爱回家就泡在酒吧里，一来二去，烟就抽上了。 不过他烟瘾不大，偶尔心烦也只是抽半支。他不喜欢自己身上染着烟味。 刚吸了两口烟，就听敲门声响，沐绝尘在门口喊他，“云儿？” 沐云忙不迭地把指间的香烟按灭在窗台上，又举着卷子在屋子里来回扇了几下才提心吊胆地跑过去开了门。 他虽然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待他抽烟的问题，但毕竟这里是沐家，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注意的。 门打开，靠在门边却是林楚涯。 沐绝尘站在不远处的楼梯上，正听乔敏嘱咐他进市区的路线，看样子这两个人是打算出去玩的。 林楚涯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他身后的房间，像是洞悉了他的秘密一般，眼中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沐云不自觉想地后退了一步。 林楚涯很突然地凑了过来，温热的鼻息扫过他的耳朵。 沐云正要躲，就听他用低的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笑着说：“小孩子可不能偷着抽烟哦。” 说完这句话，他又飞快地退了回去，眼底压着戏谑的神色，唇边却带着笑。 “关你屁事。”沐云觉得耳朵辣的，像被烫到似的。 “你的脾气果然没那么好。”林楚涯唇边的笑意加深，“平时都是装出来的吧？” 沐云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知道对于林楚涯来说，什么都还没有发生，自己对他而言也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但沐云却无法当那些不忍回忆的往事都没有发生过。 “关你屁事。”沐云甩手关门，却被门外的人一把撑开。 林楚涯看着面前横眉怒目的小孩儿，觉得沐绝尘的这个弟弟真是有趣。 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的，活像一只被逗急眼的小动物。 “哎，伸手不打笑脸人啊。”林楚涯从怀里摸出一个墨绿色的盒子，笑眯眯地递了过来，“我来给你送东西的，弟弟。呐，见面礼。” 沐云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盒子，觉得太阳穴的位置突突直跳。 他自然知道盒子里装着什么。因为上一世的他，也曾收到过同样的礼物。 虎年限量版的瑞士军刀，米色刀身，一侧绘有简单霸气的虎头图案。 是他收到的第一件来自林楚涯的礼物，自以为意义深远，直到死都挂在钥匙圈上须臾不离。 可是在林楚涯的眼里，那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得来容易，出手也容易，跟本懒得多看一眼。 沐云觉得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这突然出现的小东西仿佛穿透了时光，将记忆深处那张漠然的脸和此刻面前这张不掩嚣张的面孔重叠在一起。 仿佛流逝的时光骤然回转，疼痛的记忆风暴一般翻卷着扑面而来。 沐云扶住门框，胸口涨闷得透不过气来。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林楚涯想也没想，伸手去试他的额头，“中暑了？” 沐云侧过脸，避开了他的手。 林楚涯微微有些不悦。他有些拿不准这孩子到底在闹什么别扭，要说是针对自己……似乎也不太可能。 正僵持着，就听见沐绝尘喊他，“楚涯！好了没？” 林楚涯回过头应了一声，“把见面礼给你弟弟就好。” 说着又把那个墨绿色的盒子递了过来，沐云无法推辞，只得伸手接了过来，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谢谢。” 林楚涯冲着他笑了笑，转身离开。 关上门，沐云随手把盒子扔在一边，长长叹了口气。 林楚涯临走之前的那个笑容一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已经很久没有见他这样笑过了。 这人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之间略带几分痞气，坏坏的。仿佛他心里的愉悦总是表露得如此直白，让人轻易就能感觉到。 沐云知道那都是他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 林楚涯是标准的官二代，从小到大见惯了尔虞我诈，本质上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对谁都不信任。 沐云不知道他和沐绝尘之间是什么样的相处模式，但是对自己，林楚涯是从不说公司里的事的。 这是上一世的时候，沐云始终避免去深想的问题。 可是即便不去刻意琢磨，他心里也知道的清清楚楚：林楚涯的信任，从来没有给过他这个枕边人。 感情的事，从来都不是你付出了三分，就能收回三分。那东西从来都不是买卖。 沐云知道。但是自己在逝去的光阴里所付出的时间、精力、关怀和……爱，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换不来。 不得不说，自己的煞费苦心还真是失败。 感情失败的如此彻底。生活也同样如此，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业绩不好不坏，和同事关系疏远，和养父母至死不相往来…… 从认识那个人开始，他就没有做过一件让自己满意的事。 一念成魔。 万劫不复。 听着楼下传来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沐云心里烦躁得厉害。 他抖着手给自己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草辛辣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连冰冷的肺腑之间也仿佛染上了一层稀薄的暖意。 这是他熟悉的味道，干燥而温暖，带着一丝暧昧难言的惆怅。 沐云把脸埋进掌心，长长的叹了口气。 ——————————————————————————————————————————————————————————————————————————— 求收藏～求推荐～求打赏～ ; 第六章 蝴蝶效应 沐绝尘和林楚涯不知去哪里逍遥，到早上也没回来。 沐云晨跑回来，沐剑旭已经去上班了，乔敏还没起床，楼上楼下都静悄悄的。 沐云冲了凉，又把换下来的衣服都洗好晾上，这才搭公车去了海天大厦。 为了迎合上班族的时间，咖啡馆八点半左右就会开门。 沐云赶到店里的时候已经有衣着整齐的上班族等着买刚出炉的热面包了，前台只有顾华和一个叫小安的女服务生，两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沐云换了衣服，急急忙忙跑去柜台前面帮着一起招呼客人。 八点半到九点是早上生意最忙的时间段，多一双手能解决不少问题。 不过这个时间顾凯向来在睡懒觉，顾华虽然不忍心责怪他，但是相比较之下还是觉得沐云比自己那个没心没肺的侄子懂事得多。 九点一过，店里的客人明显减少。 顾华从后厨端了一杯热奶递给沐云，他知道这个孩子不爱吃早点，不过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补充营养还是很重要的。 “谢谢二叔。”沐云接过牛奶，又从邵华递过来的盘子里挑了一块比较不甜的点心。 他和大多数男生一样都不怎么爱吃甜食，不过顾华的手艺确实不错，就算最平常的蛋黄饼干也比外面卖的美味。 “大小伙子，营养不够可长不高。”顾华忍不住笑着打趣他，“泡女生都没资本。” 沐云也是一笑。下个月他就满十七岁了，个头已经过了一米七五，他自己估计二十岁之前怎么也能再长几公分的。 “马上高三了，有什么打算？” 从昨天到现在，沐云已经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了。 不过他的学生身份在哪儿摆着呢，跟他不太熟的人也只能问这个。 “没想好。”沐云含糊地说：“医学院或者法学院吧。” 顾华跟着出了会儿神，然后说：“当医生太累。” 太累吗？沐云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沐家被问到这个问题时，他只是直觉这个职业会远离林楚涯可能会涉足的圈子。 顾华又说：“我觉得你做律师更合适一些。” 沐云不明白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顾华笑着说：“前天我让你们帮我整理菜谱，还记得吗？在你交给我的那份菜谱上，材料的分类、重量、甚至产地都做了详细的标注。” “制作的步骤也标注的井井有条，拿到厨师学校去都能当标准教材了。但是……”顾华加重了语气，“但是上灶之后，你的表现却不够好，你自己整理出来的配料你压根就分不清楚，添加的顺序也会弄错。” “所以我觉得你的脑子非常好用，聪明、有条理。但你不是一个很好的操作者。很显然，医生这个职业只有脑子好使是远远不够的。” 沐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他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自己喜欢什么？自己真正适合的又是什么？ 上一世的自己，光顾着考虑怎么做才能贴近林楚涯的生活圈子，压根没有匀出一分精力来替自己着想。 “这只是我的看法。”顾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当个参考意见听听就行了。人生大事，还得自己拿主意。” 沐云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向顾华道谢。 关于他的前途问题，这是第一个给出明确意见的长辈。 “你这孩子真客气。”顾华笑着摇头，“比小凯省心多了。这孩子昨晚跟家里跳脚，非说要去考公安大学。我记得他上个月还说要报考理工大。” “公安大学？”沐云也愣了，他记得上一世的顾凯是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因为喜欢玩游戏的缘故，毕业后进了一家知名的网游公司，手下有一个研发组，专门负责新游戏的开发。在业内混的是风生水起。怎么会想到要报考公安大学？ 顾华笑着说：“他头天晚上陪我女儿看电影，电影里有一只警犬。小凯大概是受了影片的刺激，说自己要当警犬训练员。” 沐云觉得顾凯的想法应该只是心血来潮吧。 他记得顾凯迷上网游应该是在大二的时候，也就是说，此时的顾凯对于自己的将来应该还没有一个明确规划。 “开玩笑归开玩笑，”顾华的表情正经了一点儿，“我倒是听他父母说起过他将来的打算，警犬训练员是顺口说着玩的，但他认准了公安大学，这是真的。” 沐云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大。男孩子小时候都玩过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对于军人、警察这一类的职业也都怀有莫名的憧憬。但是要以此为职业…… “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沐云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不是说不好，只是无法接受顾凯的生活也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他生活的大框架并没有变，但有些细节还是改变了，比如他和林楚涯的初次相见，比如和顾凯跑这里来借着打小工的名义消磨时间，再比如顾凯的突发奇想…… 这就是那个所谓的蝴蝶效应吗？ 对于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沐云的心情在期待中又隐隐怀着恐惧。 接下来的两天，沐云没有再见到过沐绝尘和林楚涯。 n市是省会城市，能玩的地方不少，再说这两个人又都是闲不住的类型，当然不会呆在家里了。 沐云对他们的行程印象深刻。 因为上一世的时候，在n市的三天里他一直跟他们泡在一起。即使两个人远远的把他甩在后面，他心里依然乐开了花。 真是鬼迷心窍了。 沐云一边用手里的绒布擦拭着亮晶晶的酒杯，一边讥嘲地想：上杆子不是买卖。所有的麻烦果然都是自己招来的。 如果自己没有对林楚涯死缠烂打，以林楚涯的个性，绝对不会对他费什么心思。 他在n市不过三天，三天过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而且林家的根本在b市，只要避开那个城市，两个人很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其实，要想躲开这个人真的很容易。比主动贴上去奢望一段不可企及的感情要容易得多。 放在围裙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了起来，沐云放下手里的玻璃杯，拿着手机躲到后面过道里去接电话。 这是沐家主宅的号码，能用这个号码给他打电话的除了保姆就只有乔敏。 不过意外的是，电话接通后他才发现打电话的人是沐绝尘。 “二哥？有事？”沐云有些纳闷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在家，他不是应该带着林楚涯去郊外的南山野餐吗？ 沐云记得南山的北峰还有一座小庙，林楚涯还在那里抽了一支上上签…… “你在哪儿呢？”沐绝尘的声音懒洋洋的，刚睡醒似的。 “我？”沐云觉得他问的莫名其妙，“我在顾叔叔的咖啡馆啊。” “哦，几点下班？” 如果沐绝尘在这里，沐云都想伸手摸摸他的脑门了。 他昨天还在这里等着自己下班，怎么会转天就忘记了？ 还是说他昨天跟林楚涯的谈话太投入，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时间的问题？ 沐云没有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单刀直入地问道：“二哥，你有话直说，我这上班呢，按规定是不能接电话的。” “小样儿，还一本正经的呢。”沐绝尘笑了起来，“明天哥哥就走了，晚上回来给哥践行不？哥有礼物送你哦。” 沐云不想回去。 但这是沐绝尘暑假在家的最后一天，他避而不见的话确实有些不合适。 至少乔敏会有些想法。 “行。下班我回去。”沐云心里不情愿，但嘴上还是答应的挺痛快。 “乖。”沐绝尘笑道：“用不用接你？” “不用。我搭公车。” “好。我在家等你。” 要挂电话的时候，沐云还是没忍住，问出了闷在心里的那个问题，“这个时间你怎么在家啊，没出去玩？” “懒得动了。”沐绝尘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本来说好了去爬山的，昨晚喝酒喝的太晚，今天我和楚涯都没起来。 再说也不是什么风景名胜，去不去也无所谓。” 沐云拿着手机，心里有种茫茫然的感觉。 先是顾凯的志愿变了，现在沐绝尘和林楚涯的行程安排也发生了变化。 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样的惊喜……哦，不，是惊吓在后面等着他？ 沐云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所谓的前世记忆会不会……根本只是个幻觉？ 心理学家说每个人都是潜在的精神病患者，这些令他倍感压力的记忆，会不会只是他发病的症状？ 要不要找个心理医生给自己看一看呢？ 沐云头一次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精神问题。 他的零用钱应该是够用了，现在的问题是，他要到哪里去找一个信得过的心理医生呢？ ; 第七章 满月 临下班的时候，沐云买了一盒水果挞，犹豫了一下，又打包了一份提拉米苏，一份焦糖布丁。 水果挞是给沐绝尘的，提拉米苏是给乔敏的。 她虽然一天到晚忙着美容减肥，但是和大部分女性一样，天生对甜食就没有免疫力。 沐云虽然很少主动买什么回家，但是每次他这么做的时候，乔敏和沐剑旭都会很高兴。 沐云提着食品袋出了海天大厦，顺着人行道刚走了几步，一辆越野车从后面追了上来，堪堪停在了他的身边。 沐云无意识地瞟了一眼，车子看起来很眼熟，驾驶座上的人看起来也很眼熟。 “林楚涯？”沐云愣了一下，满心的不可思议，“你怎么在这里？我哥呢？”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林楚涯对他的反应略有些不满。 “我哥呢？”沐云仍觉得不习惯，这人一向和沐绝尘形影不离，怎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 “他在家。”林楚涯脸上不悦的神色加深，“我出来办点儿事，绝尘说你晚上回去吃饭，我顺路接你回家。” 哪路神仙来告诉他，林楚涯这是抽了什么风，居然会上杆子来接他？ 没记错的话，他对自己应该是能有多远就躲多远吧。 就连电话号码，都还是自己追着他要来的…… 沐云心里又开始莫名的烦躁。 伸手在短裤口袋里摸了一把，只摸到一个空烟盒。 沐云把空烟盒攥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箱，转身朝路口的报刊亭走了过去。 这样的小报亭除了报纸杂志，一般都会搭着卖一些香烟饮料。 沐云要了一盒白沙，等着找零的功夫拆开来给自己点上一支。 “看不出，你烟瘾挺大啊。” 沐云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林楚涯开着车跟着过来了。 他懒得跟他解释自己的烟瘾并不大，只是看见他格外心烦。 “上车吧。”林楚涯推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 沐云没有动。 “我说，”林楚涯看着他，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 “没有。”沐云飞快地扫了他一眼。 一脸痞气的林楚涯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让人心烦，但是一本正经的林楚涯看起来就有些……危险了。 “那你每次看见我怎么都这么……这么……”林楚涯皱了皱眉，“这么不友好呢。” 沐云侧过头吁了一口烟气，再回过头时脸上已经带着浅浅的微笑了，“林哥你误会了。” 林楚涯眉头皱的更紧，“好好说话！” 沐云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微笑的表情瞬间垮下来，整个人重新变得不耐烦起来。 “老子有精神病，看见不认识的人就心烦。行不行？！” 林楚涯蓦的一怔，顿时想起沐绝尘曾经说过的话：这孩子刚来我家的时候自闭，过了两个多月才开始说话…… 沐云心力交瘁，顾不上看他有什么反应，提着自己的袋子就往前走。 前面不远处就是公交车站，到大学城附近再倒一次车就能到沐家了。 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十来站路，顺利的话要不了四十分钟就能到家了。 他根本不需要搭林楚涯的车。 林楚涯的车又追了上来，“云儿，上车吧。” 沐云低头走路，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他知道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自己心里的愤懑情绪完全是没有道理的。 他完全无辜，甚至不知道自己会被厌恶的理由。 但他就是不想看见这个人。 那些伤都还烙在他的心上，一道摞着一道，即便表面结了痂，下面仍是一团血肉模糊。无意中碰到都会觉得痛不可当。 他怎么能让这一切再度发生？ “上车吧。”林楚涯的声音难得的温和了起来。 “我都过来了，总不好让你再去挤公交车。你要是不想看见陌生人，最多我不吭声就是了。你坐在后面休息一会儿，就当我是沐家的司机好了。” 沐云紧了紧拳头，觉得自己想揍人。 不知道拳头落在那个人身上的时候，心头的疼痛会不会也随之转移过去几分？ 一辆公交车从他身旁驶过，沐云顾不上理会他，顺着人行道跑去追公交车。 售票员从窗口看见他，大声地喊：“快点，快点。” 沐云气喘吁吁地挤上车，两扇车门紧擦着他的后背阖上了。 沐云靠在栏杆上松了一口气。 没往窗外看，他不知道林楚涯是不是已经开走了。 他不关心这个。 他只知道他们俩明天就会离开这个城市，两周之后会从云南直飞b市。 他和他，原本就该就像那个经典字母x一样，即便在某个见鬼的时刻相交于一点，仍会沿着各自的命运轨迹越走越远。 只要过了今晚就好，沐云心想。 晚饭的时候，沐云异常沉默。 所有的问话一律用“是”、“不是”、“知道了”来回答，说的最长的一句话是：“我吃饱了，上楼去做练习。各位慢用。” 他这样的做派沐家人早已习惯了，只有林楚涯时不时地偷瞟他两眼。 沐云估计他真的会疑心自己有一些精神上的毛病。 这样也不错，谁都知道精神病不好惹，这下林楚涯应该会绕着自己走了。 另外，自己对他的态度太过生硬，难免惹人生疑，精神病这个黄金招牌则是最完美不过的解释了。 无论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精神病都是不需要理由的，或者说精神病本身就是理由。 心不静，看不进去书，沐云早早就爬上了床。可是躺在黑暗中却没有丝毫睡意。 沐云有轻微的神经衰弱，受不了噪音，即便是在最炎热的夏天，他也不会在睡觉的时候开着风扇或空调。 因此窗必须开着，可是开着窗就会有各种声音传进来：楼下起居室里电视机的声音、草丛里的虫鸣、夜风扑打窗帘的声音…… 很吵。 身下的竹席被捂热，沐云翻了个身躲到大床的另一侧。 窗开着，满月的光照在浅色的地板上，银亮如水。 沐云记得有人说过，满月的时候，精神病患者最是躁动不安。 就像现在的自己。 他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说说笑笑的声音。 沐绝尘清亮的嗓音和林楚涯略显深沉的嗓音交织在一起。 像很多年前那些无眠的夜晚，倾听着隔壁书房里传来的说说笑笑的声音，忍不住揣测他们的谈话内容…… 他们总是在一起。 甚至休假日也能找到需要一起来处理的公事。 那时候，沐云总是安慰自己说他们之间是再正常不过的同事关系，是配合默契的黄金搭档…… 仿佛不承认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它们就会真的不存在。 到了那个年纪，说天真已经可笑了。 还是愚蠢吧。 被自己的执念蒙蔽了双眼，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部分。 直到真相再也隐瞒不住。 沐云躺在夏夜的星光下，一整夜似睡非睡。 辗转反侧之际，出现在脑海里的都是烙印在记忆深处的破碎的画面： 他系着围裙做早饭，林楚涯睡眼朦胧地从背后靠过来抱住他； 等待红灯转绿的空隙里，林楚涯从驾驶座上侧过身温柔地亲吻他…… 在晨光里睁开眼，眼角竟然是湿的。 沐云觉得自己真要疯了。 ; 第八章 新发现 沐云起床的时候，沐剑旭已经去了公司。 乔敏也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哈欠连天地坐在餐厅里吃早饭。 她头天晚上就声明要去送机，沐绝尘拗不过她只得点头同意。 沐云不用上课，自然也要跟着去。 尽管他很不情愿，但是一想到让人心力交瘁的三天终于要过去，他的情绪还是微妙地保持在了一个比较愉悦的状态。 不过他没有睡好，早上起来的时候眼圈还有点儿发青，怎么看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餐桌上的气氛有点儿沉默，除了沐绝尘不停地跟乔敏保证会每天打电话，会寄照片会买礼物，其他的人都有点儿懒得说话。 乔敏舍不得儿子，心情自然不会好。 沐云不想去送机又不得不去，心情也不好。 唯一的客人林楚涯在忙着吃早点，注意力仿佛都投注在了面前的食物上，偶尔分神也只是偷偷瞟一眼坐在对面的沐云。 他看得出沐云除了半杯豆浆之外几乎没有吃任何东西。 也许他生活习惯一向如此，也许只是因为他现在心情不好。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有陌生人的存在让他比较心烦。 他很想提醒沐云不吃早饭不是一个好习惯，但是看着他那副对谁都爱搭不理的样子，他又觉得还是不去碰这个钉子比较好。 去机场的时候是沐绝尘开车，林楚涯坐在副驾驶座上心不在焉地听他介绍沿路的风景。 乔敏带着沐云坐在后座，不时向沐绝尘投来叮嘱。 儿子好不容易放假回家，还没住满一周又要走，她心里难免有些舍不得，一直到快要进安检的时候，还拉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叮咛。 沐绝尘脾气好，就算心里不耐烦，大庭广众之下也不会让乔敏没面子，一直耐着性子听她唠叨。 偶尔目光扫向身后，瞥见林楚涯亦步亦趋地跟在沐云身旁，满脸是笑的样子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沐云也是直到要进安检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提的是林楚涯的包。 这样的场合又不便表现出自己的懊恼，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旅行袋递还给他。 林楚涯接过自己的背包笑着道谢。 沐云没有说话，只是退后一步给林楚涯让路。 沐绝尘和乔敏已经走到前面去了，看沐绝尘的架势已经有点儿招架不住乔敏的唠叨，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去了。 对于沐绝尘的反应，沐云觉得有点儿好笑，同时也有几分隐秘的羡慕。 因为乔敏对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多话，无论他做什么，怎么做，在乔敏看来似乎都没有什么差别。 沐云偶尔也会有点儿好奇，在这世上有个人肯对你唠唠叨叨，一遍又一遍地嘱咐那些你早已经知道的事情，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林楚涯提着包慢慢从他面前走过。 擦肩而过的刹那，他听到林楚涯凑在他耳边低声说：“绝尘说你的神经强悍得很，完全没有得精神病的可能。” 沐云微微一愣。 “你昨天为什么要那么说？”林楚涯唇边挑起一丝微笑，低沉的声音听起来颇有几分刻意纵容的味道。 “不想上我的车？嗯？你完全可以找个更像样的借口。何必非要说的那么吓人呢？还精神问题……像在诅咒自己似的，这多不好。” 沐云皱着眉向后躲了两步，“我不记得二哥学的是心理学。” 林楚涯耸耸肩，“说不定是他自修的。” 沐云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单纯疑惑的目光，并没有太多敌意。 林楚涯却突然觉得这小孩的眼睛长得真漂亮，黑白分明，就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玛瑙似的。 不知道伸手摸一摸的话，触感会不会也像玛瑙一样，凉飕飕、滑腻腻的。 沐云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不明白林楚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摆出这么一副谈心的架势。 他从来不记得林楚涯有这么好的耐性，会揪着一个似是而非的问题煞有介事地讨论个没完。 “你到底想说什么？”沐云懒得跟他兜圈子。 林楚涯抿着嘴唇笑了笑，仍然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我听说有的人天生就对旁人抱有很强的戒心。” “然后呢？”沐云还是不明白他这么说有什么用意。 “没有然后。”林楚涯像是被他充满戒备的样子愉悦到了，低声笑了起来，“我只是跟你说说我的发现。” “无聊。”沐云觉得自己被他耍了，心里有些恼火。 他很讨厌思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尤其这个人还是林楚涯。 林楚涯却又有了新发现。 他发现这个爱炸毛的小孩在斜着眼睛瞪人的时候表情特别生动，眼睛里泛着潋滟的水光，微微上挑的眼角几乎有种……冷艳的感觉。 林楚涯唇边的笑容不自觉的加深，表情却变得正经了一些。 “我说真的。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对我……嗯，友好一点儿。说不定咱们还能成为朋友呢。” 沐云偏过脸，假装自己没有听到这句话。 心里却有种匪夷所思的感觉。 有些愤怒，还有些淡淡的自嘲。 跟林楚涯做朋友？ 他怎么会跟这样的人做朋友？ 在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他唯一想做的，就是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 最好一辈子都不会再碰面。 “楚涯？”沐绝尘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楚涯，快一点。” 林楚涯冲着沐绝尘的方向摆了摆手，视线再次落回到沐云的脸上。 唇边流露出一个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云儿，保重哦。我觉得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沐云继续沉默，当自己完全没有听到这句话。 以他对林楚涯的了解，估计他的人还没有离开n市的地界就已经把自己抛到脑后去了。 他身边从来不缺人，尤其是青春貌美的少年。 即便在他们同居的那段日子里，他身上也会时不时地带回别人的味道。 他那样的人，金钱、地位、家世、外表一样不缺，自然有大把的人等着贴上去。 他不是一个肯委屈自己的人，对沐云又没有什么忠贞不二的想法，根本就不屑掩饰自己的放浪形骸。 沐云从来没有质问过什么，但他心里从来都清清楚楚。 也难怪顾凯会那么生气。 那时候的自己确实……很窝囊。 两个人一前一后过了安检口，很快消失在了人潮中，再也看不见了。乔敏叹着气，一脸的怅然若失。 沐云却觉得松了口气。 神经紧绷了这么多天，他终于可以放松下来，过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了。 ; 第九章 生日 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的时候，沐云迎来了自己重生以来的第一个生日。 几年以来，他的生活重心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几乎习惯了事事都把林楚涯的需要放在第一位。 想要为自己做点儿什么的想法让他觉得新奇又陌生。 直到订蛋糕的时候他还在想：其实自己一点儿都不喜欢抹茶蛋糕。 相比那种略带苦涩的味道，他更喜欢香甜的水果味：樱桃、香橙或者猕猴桃。无论哪一种都好，只要是纯净单一的水果味道。 他始终无法接受蛋糕上同时有好几种水果混合在一起。 最后还是选了他和顾凯都喜欢的香橙蛋糕。 顾凯觉得只有两个人一起庆祝生日却定了十二寸的蛋糕有点儿浪费，但沐云执意要订这个尺寸的也只能随他。 毕竟生日这天寿星最有发言权。 顾凯原本考虑生日这天沐云可能要回沐家。 后来才知道沐剑旭带着沐绝尘出差了，乔敏回娘家去喝亲戚家孩子的满月酒，要到九月份才能回n市。 沐云早早定好了餐厅，所请的宾客就只有他一个人。 顾凯一开始还想打电话叫几个同学一起过来热闹一下。 后来又觉得沐云跟班里的同学都是不远不近的关系，贸然请他们过来的话，说不定大家都玩不好。 索性就两个人过了，喝喝酒，聊聊天，听起来也不错。 两个人下班路上去取了蛋糕，然后直接打车去了一早订好的淮海路川菜馆。 酒菜上齐，沐云望着满桌的红红绿绿，心里忽然间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和林楚涯在一起的时候，林楚涯也曾替他庆祝过几次生日。 他示好的方式就是带着沐云去法国餐厅吃大餐。 沐云并不喜欢牛排，半生不熟的牛肉吃了之后胃里总是不舒服。 但是林楚涯喜欢西餐，理所当然的以为身边所有的人都跟他一样喜欢，从来也没注意过沐云最喜欢的其实是四川菜。 当然也有礼物，都是他打发助理出去买的。 助理跟沐云不熟，只能揣摩着买一些不会出错的东西：领带、袖扣之类的男士用品。 有时候l林楚涯很忙，顾不上过目，礼物便直接从店里打包送到叶川手上。 都是很贵的东西，每次拿在手里，沐云都会觉得有点儿难过。 因为那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如果可以选，他宁愿林楚涯守在家里陪他吃一碗白水煮面。 沐云一口气干了两杯啤酒，觉得自己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这是小爷我的生日啊，”他扔掉酒杯，直接捧着酒瓶子跟顾凯干杯，“小凯，这可是小爷我真正的生日，真正自己给自己过的生日啊。” 顾凯一开始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后来又觉得不像，反而像是高兴得有点儿过了头。 这让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不过，过生日本来就该高高兴兴地过，大不了两个人都喝醉了，打电话让二叔过来抬人…… 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沐云又干掉了一瓶酒。 “吃点儿菜，吃点儿菜。”顾凯忙不迭的给他夹菜，“咱说好了喝一晚上的，你这一下子就醉死过去了算什么？涮哥呐？” 沐云的体质对酒精天生不敏感。 这少少的两瓶啤酒对他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但是冰凉的酒液冲刷着肠胃，却让那些压抑在心底的伤痛的记忆统统苏醒了过来。 沐云能感觉到胸腑之间涌动着酸热难耐的东西正顺着血脉渐渐上升，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化成眼泪决堤而出。 可是他不会哭，他知道，自己从小就不会哭。 父母去世的时候，他还不懂得伤心，只知道自己的世界从此崩塌，父母再也不能回家。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怕着，期望着，总觉得别人说的都不是真的，也许再一次眨眼，就会看到父母笑眯眯地出现在眼前。 别人都说他还小，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可他知道不是这样，他只是太害怕，怕这一切都是真的，怕的整夜缩在被子里发抖也无法让自己哭出来。 后来奶奶也走了，他猜想奶奶一定是跟爸爸妈妈在一起了。 他们在一起了，却丢下他一个。 这世上再没有他可以爱的人。 沐云第一次产生轻生的念头就是在那个时候。 他有时也会想，如果沐剑旭没有把他从葬礼上接走，他会不会真的……做点儿什么？ “你最爱吃的菜来了。”顾凯把水煮鱼推到他面前，“赶紧的，趁热吃两口。光喝酒胃里多难受。” “这算什么难受。”沐云嗤笑，“我告诉你，小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绝对是真理。人要是不爱惜自己，一心想着别人，老天都看不下去……” 顾凯按住了他的酒瓶子，很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沐云抬起头看着他，眼神略有些涣散。 这不是喝醉了的眼神，而是一种陷在什么情绪里无法自拔的伤恸。 顾凯能肯定他绝对是有事瞒着自己。 “到底怎么了？” 沐云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咱哥儿俩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小时候尿床的事儿我都知道。” 沐云心头微微一暖。老天对他，似乎也不是那么刻薄。 他有顾凯，从小到大，一直陪他到死，从来没有做过让他难过的事。 自己的人生似乎……也没有那么失败。 沐云看着顾凯略显紧张的面孔，略显苍白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个微笑。 顾凯的表情略显松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柔和了起来，“到底怎么了？” 沐云摇摇头，他知道这个人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他。 不是因为他的脸蛋和身体，也不是因为通过他能和沐家拉上关系，即使他颓废如街边烂泥，连乞丐都不屑瞥他一眼，这个人依然当他是自己的兄弟。 上帝在关闭了所有的门之后，还是大发善心地留给他一扇窗，让他可以欣赏到这世间最皎洁的月色。 脸上有点儿痒痒的，沐云伸手一摸，指尖是湿的，竟然……流泪了。 “云儿，到底怎么了？”顾凯心里有点儿发慌。 两个人从穿着开裆裤开始在一起玩，他自己都说不清认识沐云有多少年了，却从来也没见他哭过。 即使叶爸爸叶妈妈去世的时候，他也只是苍白着一张小脸缩在角落里，像一只被惊吓过度的小动物，却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他从来不知道沐云也会哭。 沐云望着指尖上一点晶莹的水光，恍然间明白这东西的存在不是为了祭奠伤痛，而是为了发现美好。 在所有糟糕的经历都已经成为过去之后。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不能忍受的伤害与疼痛，已经被地狱的业火用最疼痛的方式炼化成为新生命的养料。 一切已经重新开始。 沐云的眼泪毫无保留地掉了下来。 一直压抑在心底的疼痛与委屈都随着泪水喷薄而出，内心的感觉却越来越轻松。 重生以来，沐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的生活真的从头开始了。 ———————————————— 小云儿正一步步的从往事的阴影里走出～ ; 第十章 哥哥 那天喝到最后，沐云还是喝醉了。 拽着顾凯的胳膊又哭又笑地说自己不去b市，要考到很远的地方去，要一辈子也不委屈自己…… 顾凯不知道他是在发什么酒疯，不过他能看得出来沐云很轻松，是从什么麻烦里彻底脱身的那种轻松。 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一说起未来就激动的恨不得上桌子去发表演讲，还把鼻涕眼泪统统抹到了他的t恤上。 顾凯有点儿哭笑不得，同时又有那么一点点心疼。 他猜想自己出去打比赛的那两周之中，沐云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肯说，或许是因为跟沐家有关。 沐云一直都是一个挺沉闷的人，跟谁都不怎么说话，学校里还有女生管他叫忧郁王子。 但是这个夏天，他却变得有些……神经质。 原来的他只是有些内向，现在的他却总是沉着脸，眼神里透着和年龄不符的深沉，竭力隐忍着什么的感觉。 顾凯心里隐隐的有些担心，但是沐云不想说，他也只能不问。 也许哭过一场，一切都会真正好起来吧。 顾凯像个爱操心的老妈子似的，在他开啤酒的间隙里见缝插针地喂他吃了半碗饭。 沐云脚边已经摆了一排空酒瓶，基本上喂到嘴里的是什么东西都已经分不清了。 但是顾凯看得出来，他的心情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川菜馆离顾凯租的房子并不远，但是沐云已经醉的歪七扭八的，顾凯还是叫了出租车。 这一带的路况不好，在出租车上颠来颠去的，一下车沐云就吐了。 顾凯跑到路口的小卖店买了瓶纯净水让他漱口，又拿剩下的半瓶水给他洗了一把脸，沐云这时候倒是乖了，挂在他身上老老实实的，一步也不肯迈。 顾凯无奈，只得把他胳膊架在肩膀上拖着他往回走。 沐云趴在顾凯的肩膀上，哼哼唧唧的，也分不清到底是念诗还是唱歌。 邵凯听来听去，觉得还是唱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不过沐云天生五音不全，他根本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歌，歌词翻来覆去的也只有那么一句，“今生的我……还在读……呃……前世……诀别的一纸书……” 顾凯心里直纳闷：这是什么歌？还前生今世的，这么文艺？ 两个人歪歪扭扭的刚走进小区门口，就听沐云口袋里手机嗡嗡响。 顾凯本来不想接，但是打电话的人执着得很，嗡嗡的铃声一路响到楼下都没停。 顾凯无奈，只得从沐云口袋里把手机摸出来。 这是一个陌生来电，顾凯刚按了接听键，就听对面一个略显低沉的男人声音笑着说：“干什么呢，这半天才接电话？” 顾凯愣了一下，“先生你打错了吧？” 对面也是一愣，“这不是沐云的电话吗？” “是沐云的。”顾凯费劲地把沐云往肩膀上扛了扛，“不过他现在不能接电话。” “沐云人呢？”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略有不悦。 不等顾凯说话，就听扒在他肩膀上的沐云哼哼唧唧地又唱了起来，“前世……诀别的一纸书……呃，前世……” “他这是……”男人的声音十分惊讶，“喝醉了？你是他什么人？” 顾凯身上还挂着一个，实在没心情应付这位仁兄。 一边拽着沐云，一边气急败坏地反问他，“我这扛着人呢，你还有事没有？没有我挂了。”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无奈，“没事，就是想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你哪位？” “我是他哥。”男人答道：“你说姓林他就知道了。” 顾凯挂了电话，心里纳闷沐云什么时候多了个姓林的哥？ 真要是关系很近的人，沐云为什么会不存他的电话号码？ 他心里还没琢磨明白怎么回事儿，这边沐云又顺着他的肩膀滑到地上去了?。 顾凯手忙脚乱地照顾醉猫，电话的事儿立刻被抛到了脑后。 一觉起来之后更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至于沐云，他很少会注意手机里的电话或短信记录。 后来清内存的时候倒是看到了这个陌生来电，但是这个号码他没什么印象，琢磨着有可能是打错的电话，就顺手删掉了。 新学期开始了，学习的压力骤然增大。 即使已有过同样的经历，沐云仍免不了跟着紧张起来。 各科老师玩命一样往下发卷子，除了上学放学上下楼梯走走路，沐云觉得生活里再没有别的业余活动了。 没完没了地做练习，做卷子，每天都要忙到深夜，压根分不出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心事。 有时候下了晚自习懒得回家，干脆跑去顾凯家借住，沐剑旭也不怎么干涉他。 沐云的成绩一直处于不好不坏的状态，要想在高三一年把分数提上去原本不是容易的事儿。 但上一世的沐云为了林楚涯这个耀眼的目标玩命般苦熬一年，终于进了b大。 这一次，同样的苦熬，却是为了远离b市那个是非之地。 沐云很快就瘦了下来，但是精神却比夏天的时候好了许多。 第一个学期很快结束了。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之后，沐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他在全年级的排名第一次由一百多名上升到了七十名。 这虽然不是一个值得夸耀的成绩，但是看到了自己的进步，沐云仍然很高兴。 高三因为情况特殊，学校安排的考试日期要比其他年级推迟一个礼拜，开学日期又提前了几天。 寒假本来就短，这么一算，学校也就给这帮考生留出了春节的几天休假。 沐云本来也不爱出门，沐家又不需要他帮忙置办年货，除了偶尔跟顾凯一起打打球，剩下的时间沐云都窝在家里复习功课了。 春节这几天沐剑旭正好在b市出差，乔敏也跟着去了b市，正好和沐绝尘在那边过年。 n市的家里就只剩下了沐时峥和沐云两个人。 沐时峥是个工作狂，每天都忙到深夜，沐云很少跟他照面。 除夕那天中午，沐时峥很难得的给沐云打了个电话，说厂里还有什么纠纷的事儿没弄完，回不了家，让沐云自己解决晚饭。 沐云乖乖答应了，又嘱咐沐时峥按时吃饭。 对于除夕夜只有自己一个人过的事儿，沐云心里并不是很在意。 他知道沐家的生意是沐剑旭一双手拼出来的，白手起家这种事儿从来都不容易。 沐时峥要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富二代，那才真叫愁人呢。 ———————————————— 小川儿自己过年～ ; 第十一章 七月 做完几张卷子，沐云溜溜达达走到楼下，从冰柜里拿出保姆放假之前包好的饺子，开始预备自己的年夜饭。 八点刚过，外面已经有人在放鞭炮了。 沐云记得保姆走之前也买了鞭炮放在储藏室里，决定吃完饭就去拿出来，免得十二点的时候要放炮却到处找不着。 他奶奶活着的时候就总是说，十二点的时候之所以要放鞭炮，是为了去掉一身的晦气。 那时候他想不明白晦气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回头想想，好好一个家说散就散了，还真不是一般的晦气。 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不远处的斜坡下面，离他们最近的那户邻居已经在顶楼的露台上挂起了红灯笼。 红艳艳的两个大红灯笼，旁边还点缀着一串串的小彩灯，一闪一闪的，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那种欢快的喜气。 沐云心里有点儿羡慕。 他猜想那户人家现在一定很热闹，家里人都围在餐桌旁边，一边看春晚一边说说笑笑，孩子们拿着糖果在房间里跑来跑去…… 锅开了，沐云把冻得硬邦邦的水饺倒进锅里，用漏勺轻轻拨散。 蒸腾的水汽里混合了食物的香味，给冷森森房间增添了一抹淡淡的暖意。 一个人吃饭，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麻烦。 今天毕竟是大年夜，沐云并不打算委屈自己的肠胃。 冰箱里有保姆处理过的半成品，沐云挑出两样来给自己炒了份热菜，又取了些酱好的猪蹄、牛肉拼了一盘凉菜，这边忙完了那边饺子也该出锅了。 沐云把几个盘子都端出来放在了餐台上。 桌子太大，这几个碟子碗甚至还不够占满桌子的一角。 沐云夹起一个水饺对自己说：“云儿，过年好啊。” 快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外面的鞭炮声变得密集起来。 沐云拿了两挂鞭炮，跑到院子里挂了起来，用烟头点着了之后站在一边看热闹。 噼里啪啦的炸裂声让他有种错觉，仿佛有什么陈旧的东西已然碎裂开来，另一些崭新的东西正在虚无之中慢慢成形。 沐云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觉得午夜时分清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让人兴奋的东西。 他看见不远处的别墅前面有人在放烟花，金色的小星星喷起半天高，几个小孩子手里拿着细细长长的烟花棒，一边在半空中画着亮丽的弧线一边尖声大叫。 沐云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喜欢小孩子，喜欢看他们跑来跑去，大声地叫喊，甚至哭得满脸鼻涕眼泪他也不会觉得讨厌。 和林楚涯同居之后他曾经想过要收养一个孩子，但是没等他落实这件事，两个人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这事再也无心顾及。 这件事沐云一直是觉得有些遗憾的。 不过，等他有了比较稳定的生活之后，这件事应该是可以办成的吧。 沐云忽然觉得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过除夕，没有酒吧、没有龙舌兰和万宝路，也并不是那么无法忍受的事。 以往的每一个除夕，目送林楚涯带着大包小包回家过年，他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那个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难以忍受，他只能跑去熟悉的酒吧，在那些同样无家可回的客人中间寻找一点儿廉价的温暖。 那时候的他，只想找个人来陪，却不知道，其实自己也可以和自己作伴。 也许那个时候的他太想得到别人的爱，想用别人的爱来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 以至于满心满眼都装着别人，独独忘记要去爱自己。 也许在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之后，他真的长大了。 那些曾经让他竭力想要逃避的东西，比如孤单，现在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沐云甚至觉得自己更喜欢这种清醒的感觉，站在这里，头顶是冬季里难得晴朗的夜空。 空气里呛人的鞭炮味道还没有完全散开，有点儿刺鼻，却让人觉得温暖。 沐云在外面站了很久，直到密集如爆豆般的鞭炮声渐渐变稀疏才裹紧了夹克跑回了屋里。 他的手机还扔在餐桌上，有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同一个号码。 沐云扫了一眼，不怎么在意地删掉了。 自从暑假的时候跟沐绝尘来过一次沐家，林楚涯就开始变得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每次沐绝尘跟家里打电话，他都会兴冲冲地凑过来说几句话。 乔敏很喜欢他，有时候会跟他多聊几句。 但是沐云听到他的声音一般会直接挂掉。 偶尔他也会单独给他打个电话，一开始沐云还客客气气地敷衍几句，后来干脆不接。 反正他的手机总是扔在家里，他无论打多少电话也骚扰不到他。 沐云已经不愿去琢磨他这么做有什么用意了。 他只知道林楚涯还跟沐绝尘在一起，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也就是说，在这两个人之间，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他早已吃够了苦头，没兴趣再拿自己的另外一个八年去蹚浑水。 删掉了未接来电记录，沐云毫不犹豫地关掉了手机。 沐云有生以来最短的一个寒假很快就过去了。 天气慢慢转暖，身上的棉服变成了风衣，再变成短袖的t恤，校门口也竖起了巨大的倒计时历牌。 沐云和身边的每一个考生一样，被一次又一次的模拟考试压的透不过气来。 每天的睡觉时间还不满五个小时。 沐云不想在路上耽误太多时间，跟家里提出住校，但是被沐剑旭否决了。 他觉得高三学生本来就很辛苦了，再住校吃食堂，身体怎么受得了。 他安排陈助理每天接送他上下学，又叮嘱保姆每天换着花样给沐云补充营养。 乔敏受了沐剑旭的影响，也跟着紧张起来。 跟闺蜜们打牌的时候听说考生要补脑，还找医院的熟人开了一堆安神补脑的营养品回来，每天看着他吃。 即便如此，到了高考前夕，沐云的体重还是下滑到了一百三十斤，顶着将近一米八的大个子，腰身瘦的一把都能抓过来。 从考场出来，沐云先跟顾凯通了个电话，然后回家倒头大睡。 连着几天，除了下楼吃饭几乎一直窝在床上补觉，连铁打不动的晨跑都停了。 沐剑旭和乔敏拿不准他这是什么反应，生怕哪里会刺激到他，跟他说话都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劲头。 直到沐云养足了精神，开始跟着顾凯每天跑出去游泳打球，沐剑旭夫妇才松了一口气。 报志愿的时候，顾凯果然报了b市的公安大学。 这是国内公认的最好的公安大学，沐云并不意外他会这样选。 他自己在去西北还是去南方的问题上小小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了西北。 他记得有一年林楚涯说要带他去看兵马俑。 他兴致勃勃地搜集了很多有关那个城市的资料，结果林楚涯一直被公事拖着，旅行计划到最后不了了之。 这一次，沐云决定不再等待别人的给予，他还是自己去看一看那座号称十三朝古都的古老城市吧。 顾凯对他的决定有点儿遗憾，他很希望沐云也能到b市去。 b大和公安大学离得不远，要是沐云考进b学院的话，两个人就能经常见面了。 沐云的解释是自己估分觉得考b大把握不大。 对沐剑旭和乔敏，他也是这样解释的。 乔敏倒没说什么，只是觉得西安有点儿远，举目无亲的，而且放假回家不方便。 沐剑旭就问的很详细了，学校的情况，以往每年的录取分数线等等。 到最后也只是一脸深沉地表示自己大致明白了，对于沐云的这个决定并没有明确表态， 沐云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心里没来由的就有点儿犯嘀咕。 不过，他已经开始忙着整理行李了，倒也没时间去揣摩沐剑旭的心事。 他打算通知书送来之后就动身去西安，早点儿熟悉这个城市，而且西安多得是前朝古迹，时间短了只怕玩不过来。 他计划的好好的，但是当通知书送来之后，沐云一打开就傻眼了。 b学院。 怎么会是b学院？！ ; 第十二章 梦靥之城 “志愿的事儿，是我改的。”沐剑旭在餐桌对面坐了下来，双手交叉放在面前，摆出了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我找人查了你的分数，够b大的录取线，就找人替你改了志愿。一直在考虑该怎么跟你说，没想到通知书来的还挺快。” 沐云脑子里嗡嗡直响，整个人都陷在强烈的眩晕感里，几乎顾不上倾听沐剑旭的解释。 他其实已经有了某种直觉，知道再一次的生命里一些细节已经被改变，但是另外一些事，无论他期待还是恐惧，还是会照样发生。 比如他和林楚涯无法避开的相识、比如顾凯又一次考进了b市。 一直以来，对于自己是否能够真正脱离原来的生活轨道，沐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b市就像一个略带险恶意味的预言，一团似隐似现的阴云般悬浮在他的头顶。 而现在，毫无预兆的，它竟然应验了。 如果一座城、一个人名、一段经历，如同陷阱一般埋伏在道路的前方，无论你走过多远的路都绕不开，那它是不是就叫做……命运？ “小云，为了你的将来考虑，我特意找内行人打听过，b大是行业内声誉最高的学校。” 沐剑旭神色略有些不安。 “你真喜欢这个专业，就必须考虑将来的实习、就业。我想你自己也知道，跟西安相比，更好的机会在b市。” 沐云按着头强迫自己听沐剑旭的谈话，心里却油然生出几分挣扎不开的疲惫感。 “孩子们总是希望自己的人生是完全由自己打拼出来的。但是小云，我有过那种经历。” “当然不能说那是不好的经历，但是，如果我已经预见你无论走哪一条路都会到达同样的高度，我自然希望你能少绕一些弯路。你也可以把它理解为身为长辈的一点私心。” 沐云脑子里的麻木感慢慢消退，他眨眨眼，用一种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的声调低声说： “沐叔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只是有点儿……意外。” 沐剑旭的神色一松，脸上也随之露出笑容，“你也知道，沐家有一部分生意已经转移到b市了，绝尘也那里，将来说不定我和你婶婶也要过去。” “上了岁数的人和年轻人观念不一样，年轻人总是希望飞的远一些，老年人就觉得一家人还是在一起的好。” 沐云抿着嘴唇笑了笑，“沐叔叔，你不老。” “还不老啊，”沐剑旭脸上流露出感慨的神色，伸手在桌子边比划了一下。 “你刚来的时候才这么高，现在都要上大学了。表姑知道了会很高兴。还有你爸爸妈妈，应该去告诉一声。” 沐云点点头，“我会的。” 沐剑旭又说：“行李让陈阿姨帮你收拾，谢师宴什么的，我已经安排陈助理去张罗，有什么要求你直接跟他说。” 沐云又点点头。 沐剑旭走到餐厅门口，就听沐云在后面喊他，“沐叔叔。” 沐剑旭回头看，沐云有点儿不好意思似的对他笑了笑，“谢谢沐叔叔。” 沐剑旭笑了，“一家人，客气什么。” 沐云目送他走出餐厅，脸上的微笑慢慢垮下来。 他曾经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狂热地恋上了那座城。 那里曾经是天堂，也曾经是地狱。 那座城承载着他生命中最极致的幸福，也见证了他的颓废与落寞。 他就是在那里怀揣着饱受伤痛的心事寂寞地死去。 那是他的梦靥，他却不得不去面对。 服务员满头大汗地穿过挨挨挤挤的桌椅，在他们的桌上放下两扎鲜啤。 黄澄澄的酒液泛着细腻的泡沫，看着就觉得清凉。 顾凯拿起一串鸡翅递给沐云，笑着说：“哎，你今天可悠着点儿喝，再喝高了我就把你扔这儿不管了。” 沐云咬了一口烤得焦香的鸡翅，很不满地斜了他一眼，“你可真够意思。” 顾凯大笑，“你喝醉了沉的像死猪一样。哥这小身板，你忍心么？” 顾凯比他略高一些，玩了一个暑假，人晒黑了不少，但是并没有长多少肉，正面看宽肩细腰，从侧面看薄的像门板。 他已经被b市公安大学的刑事科学技术系录取了，跑来找沐云就是打算一起结伴去b市。 他知道叶川想去西安，对于拿到b大的录取通知书并不怎么高兴，但是对现在这个局面顾凯还是很高兴的，毕竟两个人可以经常见面了。 顾凯很小心地打量沐云的神色，觉得他看起来要比前几天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精神一些。 忍不住劝道：“云儿，你别想那么多了，沐叔叔也是为你好。” “我觉得吧，b大的条件在那儿摆着呢，既然你想当律师，那就要做最好的律师啊。对吧。这么好的资源不用，多傻啊。” 沐云嘴里还嚼着鸡翅，听他这么字斟句酌的安慰，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别劝了，我心里都明白。” 顾凯看着他，不太放心地问：“真明白？” 沐云点点头，“有些事，注定了是躲不过去的。” 顾凯挠挠头，躲不过去又是什么意思？ “我以前一直觉得那些不好的事，只要躲开就行。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那些事情既然存在，那么，我把眼睛闭上它也是存在的。” 沐云的神色变得深沉起来，嘴角却浅浅弯起，形成了一个略带自嘲的弧度。 “这是我的问题。小凯，其实是我想通了，与其想着怎么才能躲过去，还不如让自己变得坚强一点。” “听不懂。”顾凯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太文艺了。” 沐云抿嘴一笑。 顾凯凑过来碰了碰他的酒杯，“我说哥儿们，你是不是谈恋爱啦？” 沐云微微一愣，笑着摇头，“学习、工作、房子、车……要办的事儿太多。”谈恋爱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顾凯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眼中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你这腔调，怎么老气横秋的。” 可不是老气横秋么，沐云轻笑。算起来也一把年纪了…… “对了，还有个事儿。”顾凯略显神秘地问他，“你还记得苏乐乐不？原来给你传过字条的那个小丫头？” 沐云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我就知道。”顾凯斜了他一眼，“明天她过生日，请咱们班的同学过去聚一聚。人家特意叮嘱我把你带过去。给不给面子？” 沐云很干脆地拒绝了，“明天不行。我有事。” 顾凯不满，“什么事儿啊？” 沐云沉默片刻，微微垂下眼睑，“明天我想去看看我爸妈。” 去扫墓的那天下着雨，沐云撑着伞在父母合葬的墓前静静站了很久。 天光昏暗，映得碑上的照片有些模糊。 照片上的人只能看到大致轮廓，五官的细节却已经看不清楚了。 像他记忆深处，无论怎么不甘心终究越来越模糊的过往。 他的至亲长眠在这里，他却越走越远。 沐云说不清这种感觉，很惆怅，却已经没有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就好像在长大的过程中挣扎良久，最终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经离开的事实。 无可奈何。 沐云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弯下腰将它插在碑前。 沐云望着一径细烟在伞下袅袅升起，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其实不记得你爱抽什么烟了，只记得看到过你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样子。低着头，报纸就摊开放在腿上……” “妈爱穿蓝色的衣服，我记得她有一件浅蓝色的衬衣，袖口绣着小花的，特别漂亮。她还会炸麻花，麻花上有芝麻，脆脆的，很好吃……” “我要去b市上大学了。b市离这里不远，坐火车也才几个小时。那里要比n市繁华。人更多，也更冷漠……” “爸，妈，放假的时候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 小云儿要去上大学啦，新的生活要开始了，大总攻也要出现了哦～(*^w^*) ; 第十三章 机场 飞机到达b市是下午三点，沐云在密密麻麻的接机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林楚涯。 和一年前相比，他似乎瘦了一些，又理了一个十分利落的平头，整个人看起来多出一种棱角分明的感觉。 眉眼之间的神色也深沉了许多，已经很接近沐云印象中那个精明狡诈的商人形象了。 沐绝尘就站在他的身旁，眉头微微蹙起，目光在人流中扫来扫去，微微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和去年夏天时相比，他身上也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发型变了，着装的风格更加考究。除此之外…… “婶婶，”沐云低头对乔敏说：“我看见二哥了，在那边。” 乔敏顺着沐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很高兴地摆了摆手，“绝尘！绝尘！” 沐绝尘也看到了他们，脸上顿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沐云忽然觉得他变漂亮了。 沐绝尘的长相是属于眉清目秀的类型，言谈举止之间总是带着几分书卷气，气质温润如玉。 然而此刻，沐云看着他，却有种眼前蓦然一亮的感觉。 就好像玉石经过了细致的打磨，焕发出了动人的光彩。 这是……恋爱了吧？ 沐云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知道有些事情会发生，也预先替自己选择了旁观者的席位，然而当它真的发生了，心里却有种无法言喻的失落。 仿佛眼前的一切再次印证了自己曾经……多么的失败。 “妈。”沐绝尘伸手抱住了乔敏，撒娇似的摇晃了两下，“怎么才来啊，我都想你了。” “多大了还撒娇。”乔敏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脸上却露出了笑容，“等了很久了？” “不久，不久。“沐绝尘笑着说：“来接老妈，多久也要等的。” “油嘴滑舌的。”乔敏被他哄得很高兴。 沐绝尘拍了拍沐云的肩膀，笑着说：“个头窜的挺快啊，川儿，这有一米八了吧？再长点儿肉就更好了，要不跟竹竿似的。” 沐云抿着嘴笑了笑，“二哥。” 林楚涯也跟了过来，笑着打招呼，“阿姨好。” 乔敏笑着说：“小林也来了？等久了吧？” “应该的啊，”林楚涯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沐云身上，眨了眨眼，“云儿，好久不见啊。” 当着乔敏的面，沐云不好表现的太失礼，只得微微点头，喊了声，“林哥。” 林楚涯十分自然的从他手里接过一个皮箱，笑着说： “走吧，绝尘已经在阿姨喜欢的海味馆定了包间，还特意预定了吉品鲍，等着给阿姨接风呢。” “一家人那么客气做什么。”乔敏很高兴。 “走吧。”沐绝尘见林楚涯和明月提着行李，也就不再客气，挽着乔敏的胳膊就往外走。 “妈，我跟你说啊，我已经拿到驾照了。这回可是我开车过来的。” “真的？”乔敏半信半疑，“开车的事情急不得……” 见林楚涯和沐绝尘簇拥着乔敏走到前面去，沐云有意落后了几步跟他们拉开距离。 他不愿意和林楚涯并行，那会引起太多不愉快的回忆。 尤其还有沐绝尘在场。 林楚涯却停下脚步，侧身望着他，一副等着他一起走的架势。 沐云有点无奈，又不好把心底那几分排斥表现的太过明显，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还没恭喜你呢，云儿。”林楚涯笑微微地说：“考的不错啊。” 沐云敷衍地笑了笑，“谢谢林哥。” “别那么客气。”林楚涯上下打量着他，这少年还是印象中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个子长高了，就是有点儿偏瘦。宽宽的肩膀一路收缩向下，在腰部细弱的几乎一把就能抓的过来。 一年前那种少年特有的、模糊了性别的漂亮之中已经明显多出几分属于男性的帅气。 和沐绝尘温雅清秀的外貌不同，沐云的身上有一种即便是站在人群中也能让人一眼看到的醒目的特质。 他的漂亮中又带着几分不羁，很是吸引人。 林楚涯觉得自己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男孩像他这样，每一次见到都有种惊艳的感觉。 沐云察觉他近乎放肆的注视，眉毛不悦地皱了起来，眼中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气，三步两步走到了前面去。 走出玻璃门的瞬间，沐云脚下却一顿，眼底的神色也跟着恍惚了一下。 “怎么了？”林楚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几乎是伤感的神色。 沐云没有出声。 他一直认为自己对b市有着足够的了解。 但是就在刚才，走出候机楼的瞬间，他忽然发现眼前的景色和印象中曾经见过的画面大相径庭，草坪、停车场的布局完全不同。 这才恍然想起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还是b市的老机场，两年之后，b市扩建，整个机场全部翻新。 就在左侧不远处的空地上修起了新的候机大楼，而此刻他们站立的地方在不久的将来被彻底夷为平地，变成了新的停车场。 真是物是人非。 沐云出了会儿神，才意识到林楚涯正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沐云皱了皱眉，拉着行李箱朝着沐绝尘和乔敏的方向追了过去。 身后，林楚涯的脚步声也跟了上来，离着不远不及的距离低声笑着说：“川儿，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怕我？” 沐云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就觉得恼火。 然而在回过头的一瞬间，沐云脸上愠怒的神色却自动而然的转为平静，“林哥你想多了。” 林楚涯微微挑眉。 沐云漠然地转回身，拖着行李箱走到前面去了。 林楚涯的目光停留在他挺拔的背影上，忽然觉得有点儿……回不过神。 这孩子的反应实在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他不是应该像以前那样被刺激的炸毛吗？ 林楚涯回忆他瞪着眼睛暴躁的样子，有点儿遗憾他现在的反应一点儿也不可爱。 难道说可爱的孩子长大之后都会走形吗？ “楚涯，快点！”沐绝尘回过身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加快动作，一边继续跟乔敏炫耀自己刚买的新车。 “就是这辆银色的。我本来想买跑车，但是楚涯说以后要经常开着车去见客户，还是庄重一点儿好。” 楚涯这样说……楚涯那样说…… 沐云低着头自嘲地笑了起来。 他以前为什么就没有发现沐绝尘还有这样的口头禅呢？ 还是说那个时候的自己，光顾着麻痹自己了，即使发现了什么也会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真是……懦弱啊。 “怎么样，云儿。”沐绝尘神气地摊开一只手向他展示爱车，“哥哥的新车帅不？” “帅。”沐云点点头，“不过没你帅。” 沐绝尘和乔敏都笑了起来。 林楚涯的声音从后面插了进来，“其实云儿说的不对，这里面最帅的应该是我。” 沐绝尘笑着打趣他，“脸皮最厚的才应该是你吧？” “厚吗？”林楚涯摸了摸自己的脸，转过头问一旁的沐云。 沐云不自然地向一旁避开，就听沐绝尘笑着说：“楚涯，不许欺负我弟弟。云儿的小脸皮薄着呢。” 沐云低着头把皮箱放到车后的行李箱，假装自己没听到他们说的俏皮话。 眼下这样的处境让他觉得很难受。 如果不是乔敏非要跟他一起来b市，沐云不会让沐绝尘来接机。 沐绝尘不来的话，他也不会再看到林楚涯。 但是乔敏不但跟着来了，还比报到的时间提前了一个礼拜。 沐云心里满是有苦说不出的郁闷感，他其实很想跟乔敏说自己根本不需要提前熟悉这个城…… 几个人坐进车里，沐绝尘又说：“云儿还不知吧？” 沐云不明所以，“知道什么？” “哥哥买房子了。”沐绝尘从后视镜里给了他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车和房子都是哥哥自己买的呦。” 沐云有点意外。 他知道沐绝尘和林楚涯从大二起就零零星星地做起了买卖，一开始是利用林家的背景接手一些牵桥拉线的活儿，从中抽取中介费。 后来两个人又捣鼓了一个代理公司出来，专门代理国外的一些电子产品。 再后来，两个人有了自己的加工厂，开始引进新技术，生意也就随之越做越大。 不过，这个阶段沐绝尘就能买房买车，看样子两个人的生意做得挺顺手。 沐云连忙说：“恭喜二哥。” 沐绝尘笑得一脸得意，脚下油门一踩，车子飞一般驶出了停车场。 ————————————————— 求收藏～求打赏～求推荐～么么哒(╯3╰) ; 第十四章 暗示 刚进市区林楚涯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沐绝尘把他放在街边，又和他约好了晚饭时在海味馆碰头，就带着乔敏和沐云先回了自己家。 沐绝尘的家在离b大不远的玉隆花园，三室一厅，将近两百平的房子。 因为是新建的小区，房间的结构和小区的环境都相当好。 看得出乔敏也非常满意，还一个劲儿地打趣他会不会已经掏空了口袋，需要家里资助他一点儿伙食费。 因为乔敏要在b市住一段日子，沐绝尘把主卧让出来给她住，安排沐云住客卧，自己则搬去了书房。 客卧在房间的北面，面积不到三十平方，因为带着一个观景阳台的缘故并不显得狭小。 北方的冬季风大，背阴一侧的阳台基本都是封闭结构，即使冬天站在这里也不会觉得冷。 阳台一角摆放着花木架和几盆半人多高的绿植。 沐云叫得出名字的只有凤尾竹，其余的都不认识，只觉得绿油油的一片非常漂亮。 沐云在客房里来回溜达了几圈，心里有那么一点儿不对劲的感觉。 他记得沐家的客房是什么样子：家具蒙着防尘罩，地毯和床具都收在壁橱里。 但是这间客房却很明显的没有那种临时布置起来的仓促感。 床具看得出是新换的，但是床头柜上有烟缸和手机的充电器。 而且这一面背阴，一般人家要养花的话，都会选在日照充足的主卧或书房的阳台上，而不是把植物安放在背阴的阳台。 再时不时地把它们搬去阳面晒太阳。 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这件客房一直有人住，而且这位房客喜欢植物。 沐云猜测着那个最有可能的房客人选，心里微微的有些不舒服起来。 但他只是临时借住在这里，似乎不应该对住宿的条件有太高的要求。 沐云已经决定了一开学就立刻搬走，大部分的行李也就没有必要拿出来了。 他拿了洗漱用品和几套换洗衣服出来，一拉开衣橱门，沐云又傻眼了。 如果之前对于客房的布置和绿植的存在只是心存疑虑。 那现在面对着衣橱里从衬衫到长裤一水的男装，沐云想装傻也装不出来了。 不用翻标签他也能看得出来这些衣服都是同一个尺码。 而沐绝尘的身材穿这个尺码明显不合适。 他只有一米七五的身高，而这些衬衫至少也要一米八五的身高来搭配。 沐云的手指轻轻抚过白色衬衫的袖子，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见过这件衬衫的。 因为那一对纹章图样的白金袖扣看起来十分眼熟。 那个人的品味似乎一直没有变。 他喜欢收集欧洲贵族们古老的族徽，喜欢冠冕或权杖的图形，喜欢手边的小东西： 手机、笔、信笺等等，都是奢华却又不会太过张扬的东西。 沐云一直觉得他这种喜好源自他心底对权利和金钱无比强烈的热望。 他的显赫出身决定了他比普通人更加不能够承受失败，因此他注定要比普通人更加冷酷无情。 沐云放开衣袖，轻轻关上了衣橱的柜门。 住在这里的人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 沐云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如果他们之间的感情真的发展到了需要住在一起的程度，那也应该和沐绝尘一起去住主卧不是吗？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又分房而居，这又是什么意思？ 沐云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跟叶时飞谈谈。 这是林楚涯的房间，他这样贸贸然住进来，怎么看都有点儿不合适。 拉开房门，沐绝尘正抱着一叠被单从主卧走出来，看见他抿着嘴笑了笑。 “那边只有下午的时候能晒着太阳。会不会不习惯？” “还好。”沐云摇摇头，他心里顾虑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二哥……” “怎么了？”沐绝尘手上捧着东西，正打算抬脚踢开书房的门，就见沐云快步走过来替他把门推开。 “真乖啊。”沐绝尘笑着说：“累不累？要想洗澡的话只能用客厅那边的卫生间了。客卧就这点不好。” “没事。”沐云看着他把手里的被单一股脑都堆在沙发上，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二哥，我看见衣橱里……” “嘘！”沐绝尘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飞快地瞟了一眼门外。 沐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主卧的门关着，乔敏应该听不到他们的说话。 沐绝尘小心地掩上门，低声笑着说：“看见衣橱里的衣服了？” 沐云点点头，神情疑惑。 “那是楚涯的。”沐绝尘摇摇头。 “你也知道，我和他是生意伙伴，有时候公事忙得太晚，他懒得回去了也会留下来过夜。” 沐云的脑海里毫无预兆地跳出来一段话： “你总是追问这个有什么意思？嗯？” “你也知道我和他是生意伙伴，公司的主要客户又在德国，这里面有个时差的问题，有时候公事难免会忙得晚一点。” “难道你要我半夜三更地穿过半个城市，就为了回到你身边来睡两三个小时？” 下一秒，沐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林楚涯那张暴躁的、满是不耐烦的脸。 那不是他们第一次发生争吵了，却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触及到真相。 他还记得林楚涯反问他的话： “我不过在他家的客房里留宿了几次，你就摆出这么一副跳出来捉奸的尖酸嘴脸。” “你到底是不信任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的哥哥？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见个男人就主动往上贴？！” 沐云的心头倏地掠过一丝尖锐的疼痛。 他记得林楚涯甩下这几句话之后，就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 自那之后，他们之间那道一直以来被他细心隐藏的裂痕终于变得无法再掩饰。 “云儿？”沐绝尘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想什么呢？眼都直了。” 沐云摇摇头，脸色却微微有些发白。 “衣橱应该没塞满吧。”沐绝尘反问他，“是不是你的衣服挂不下？” “不是。我过几天就要去学校，衣服就不往外拿了。”沐云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把话问清楚比较好。 “二哥，你说那是林哥的房间，他的东西应该不少。我这样住进去是不是不太好？” “到底是长大了啊，”沐绝尘嗤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哎呀，没事儿长这么高干什么，你看我都要够不着你的脑袋了。” 沐云微微向后躲了一下。他不喜欢别人揉他的脑袋。 “没事儿，”沐绝尘满不在乎地说： “你放心住就是。他知道。再说那间客房一直也是空着的，他又不是真的住……” 沐绝尘像是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似的，微微有些尴尬的停了下来。 沐云却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响。那些挂在衣橱里的衣服、摆放在阳台上的盆景，果然都只是临时布置起来的场景？ 沐绝尘转身拉开了书房的门，东张西望一番又缩了回来，很小心地把门关好。 “你们……”沐云觉得这个时候沉默会让两个人都很尴尬，但是叶时飞话里的意思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 似乎也没有什么需要他这个外人去质问的。 一时间不知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才合适。 沐绝尘微微有些不自在地看着他，“我说云儿，咱们俩好歹也是兄弟，你不会把我们的事儿告诉爸妈吧？” 沐云摇摇头，心头一片麻木。 沐绝尘笑了笑，眼神却有点儿担心，“会不会觉得……看不惯？” “怎么会？”沐云笑了笑，麻木的心底却慢慢生出一丝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苦涩，“你可是……我二哥啊……” “哥真是没白疼你。”沐绝尘舒了一口气，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回头我和楚涯单独请你。” “好。”沐云勉强笑了笑，“那我先回去把行李收拾一下。” “你还有时间洗个澡。”沐绝尘在背后提醒他，“楚涯等下不过来这里了，咱们直接去海味馆跟他碰头。” 沐云点点头，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快要笑不下去了，再不走的话，脸上的笑容会变得僵硬，让人看出虚假来。 几分钟之前掠过心头的那一丝痛感已经消散，却有潮水一般的、悲伤的东西从更深沉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漫上来。 ; 第十五章 高粱酒 因为计划要喝酒，沐绝尘带着乔敏和沐云直接打车去了海味馆。 进包厢的时候见林楚涯已经来了，桌子上除了一瓶纳帕谷霞多丽白葡萄酒，还有两瓶十分可疑的白酒。 之所以说它可疑，是因为这两瓶白酒不但没有外包装，连简易的商标都没有。 沐云正疑惑，就听沐绝尘笑着说： “我真得谢谢我妈和云儿，要不是沾他们的光，你这两瓶宝贝是不是还得在箱底压着呀。” 乔敏也笑着打趣，“什么酒啊，这么宝贝？” 林楚涯一边招呼服务生安排点菜，一边笑着说： “这可是我托人从酒厂里弄出来的酒。度数都快赶上酒精了，一般人想喝还喝不着呢。” 沐云看着他手里的白酒，心里稍稍诧异了一下。 在他印象中，林楚涯一向是喜欢西餐，崇尚红酒，从来没见他喝过白酒。 但是听他这几句话里的意思，似乎对白酒情有独钟。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林楚涯让服务员拿来三只小酒盅，每个酒盅里点了几滴，笑着说： “绝尘喝白酒顶破天也就二两的量，云儿能喝白的不？先尝尝。” 沐云拿起小酒盅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心尖上顿时像被猫爪挠了一把似的痒了起来。 沐云爱喝白酒，但是即使算上上一世，知道的人也只有一个邵凯。 顾凯陪他喝酒的次数不少，但遗憾的是这人是酒盲，不论什么酒喝到他嘴里都是一个味儿。 所以偶尔得到什么好酒，沐云也舍不得让他糟蹋。 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有时沐云迁就他一起喝啤酒，有时沐云自己喝着白酒。 顾凯则抱着啤酒瓶子有一口没一口的陪着应景。 沐云那时候总觉得顾凯不能喝白酒真是件遗憾的事儿。 现在回头再看，却觉得要是没有这么一个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那才是真正的遗憾。 沐云浅浅抿了一口酒，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他很久没有沾过这么烈的酒了。 林楚涯坐在一旁注视着他的反应，笑微微地问道：“云儿觉得怎么样？” 沐云抿着嘴品了一会儿，一抬头看见林楚涯笑微微的表情。 下意识地就避开了他的目光，“二哥喝过吗？我觉得这酒是挺劲儿大。” 乔敏有点儿不放心地叮咛他，“不能喝就别喝了，有没有外人。” “菜还没上来呢，你们喝什么酒啊。”沐绝尘笑着说：“我说云儿，你别跟楚涯学，他可是个老酒鬼了。” “赶紧点菜。”林楚涯也笑了起来，“除了海鲜是预定好的，别的都还没点呢。阿姨想吃什么？” 沐云手里拿着那个小酒盅，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来。 这个贴着百合花图案的包间，屋角那个遮挡着卫生间入口的玻璃屏风以及门后那个巴洛克风格的铁制衣帽架，都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好像在曾经的那一世，某个他已经记不清楚的时刻。 乔敏也曾经穿着同样的暗紫色裙装坐在同样的位置上。 林楚涯和沐绝尘一左一右坐在她的身旁，那时席间的气氛和现在完全不同…… 沐云忽然觉得有点儿透不过气来。 也许是重生以来，这个年轻的身体还从来没有接触过烈酒的缘故，这浅浅一盅白酒就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说不定那诡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也只是他因为不适而产生的幻觉。 菜谱推到面前，沐云随意点了两个凉菜，又推回到了乔敏面前。 在等菜上桌的时候，沐云觉得那一口白酒已经在胃里辣地烧了起来，脑子里也不觉有些晕沉。 他看着面对面坐着的那两个人。 他们的样子和上一世相比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们互相打趣的样子，微笑着交换的眼神，一些亲密的小动作…… 不知不觉都和前世的画面重叠了起来。 沐云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费尽心力地兜了一个大圈子之后，他又一次落回到了同样的处境里。 像一个绝望的旁观者，无望地爱着，等着同样的结局再次降临。 林楚涯给沐云的酒盅里又斟上白酒，很体贴地说： “都说吃海鲜还是喝点儿白酒比较好。云儿要是受不了高粱酒，就跟阿姨一起喝白葡萄酒吧。” 沐绝尘连忙给他夹菜，嘴里嘟嘟囔囔说着抱怨的话，“哎呀，楚涯，你真把我弟弟带坏了。你等着我回家收拾你吧。” 这话说的……已经不止是暗示了。 还好乔敏的注意力都被刚送上桌的三文鱼吸引了过去，没有注意沐绝尘最后说的那句话。 沐云却因为这句话忽然想起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为何来了。 他们确实在这里聚会过一次。 那还是沐云刚刚上班的第一年，乔敏不知从那里听到了有关沐云和林楚涯的流言。 怒气冲冲地赶到b市，一见面先甩了叶川一记耳光。 那是乔敏第一次动手打他。 她的手劲儿并不大，但是脸颊上那种火辣辣的痛感到现在沐云还记得清清楚楚。 林楚涯怎么解释的，他已经忘了，只记得乔敏最后是哭着走的。 从他被领回沐家开始，乔敏对他的感情就一直不亲，但她也从未真正拿他当过外人。 那一次，沐云是真的伤了她的心了。 沐云端起酒盅，仰头干了杯中的高粱酒。 从口腔到胃里立刻像燃起了一条火线似的，辣的，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的感觉。 记忆深处，那些曾经发生过的、现在正在发生的、既相似却又不同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在时光的逆流中沉沉浮浮。 沐云觉得自己要醉了。但显然的，今晚的接风宴才刚刚开始。 他道了声失陪，拿着烟去了走廊。 包厢门阖上的时候听到乔敏的声音抱怨地说：“小云就是被你教坏的，是不是你躲在哪里抽烟让他看见了……” 也许是想起了上一次发生在这里的事，沐云对乔敏很突然的就生出几分歉疚。 乔敏对他算是很不错了。她虽然不会照顾人，但是生活上从来也没短过他什么。 沐云把烟盒揣进长裤的口袋里，低着头去了洗手间。 头脑有些晕沉，沐云靠在隔断的门上闭着眼揉了揉额头。 他觉得自己躲在卫生间里等着醒酒实在有点儿……奇怪。 但是除此之外他又没有别的选择。 不能在走廊里傻站着，又不能不管不顾地自己甩手回家。 他知道所有的得到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个规律当中自然包括了重来一次的生命。 也许他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不得不承受两世的记忆。 即使他一再提醒自己，一切已经重新来过，但是那些烙印在心底的印记： 爱过的、恨过的、得到过的温存、被施加的伤害，都还鲜明的存在。 即使重新钻进了年轻的躯壳里，他的灵魂仍然带着枷。 沐云把口袋里的烟盒又拿了出来，正要点烟，就听外面门声轻响，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一个男人的声音略带醉意地问道：“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我……我只是想问问……我哪里不好？” 少年的声音吞吞吐吐的，隔着一扇门，叶川几乎能想象出他充满期待却又难掩难过的样子。 就好像当年的自己。 ; 第十六章 好人 “我哪里不好？”少年清亮的音色虔诚得像在等待命运的判决。 “不是你不好，小陶。”男人的声音略显低沉，带着成熟的男人所特有的优雅醇厚。 字里行间的决绝却不带一丝转圜的余地，“我们不合适。” “你甚至不给我一个试一试的机会。”被称作小陶的男孩声音里带着哽咽。 “我从那么远的地方考进这个城市就是为了……”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试一试的，小陶。”男人温和地安慰他，“你以后会遇到真心待你的人，相信我。” 沐云再一次把烟盒放回了口袋里。 心里却忍不住冷笑了起来，有些人就是这样，拒绝的话都能说得无比动听，好像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在为你着想。 可是再华丽的辞藻也无法掩饰被拒绝的事实，他不相信那孩子的心痛会因为他的措辞而有所减轻。 “我……我喜欢你……”少年终于哭出了声。压抑着声音的，低声的呜咽。 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男人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沐云想象着他把那可怜的孩子揽在怀里轻轻拍着他后背的样子，忽然觉得难以忍受。 少年抽抽搭搭地问：“我还能见到你吗？” “当然可以啊。”男人柔声细气地安慰他，“你也知道，我一直都把你当弟弟……” 沐云一把推开了隔断的门，冷眼看着缩在高大男人怀抱里的身形纤瘦的少年。 他果然有一张清秀的小脸，挂着满脸的泪水，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穿着正装的男人出自教养的本能在第一时间向被惊扰的客人道歉，“实在抱歉，我们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其他人。” 沐云没有理他。他径直走到他们面前，伸手捏住了那少年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到了正对着自己的角度。 他的年龄应该跟自己差不多，或者略小一些。 身材比自己矮，也瘦弱一些，哭泣的样子楚楚动人。 沐云用手指捻了捻他脸上的泪水，语气微嘲，“我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你为什么要哭。” 少年瞪大了眼睛。 沐云摇摇头，把他从那男人怀里拉了出来。 “他不肯接受你是他的损失，你有什么好哭的？眼泪这么不值钱么？” “男人遍地都是，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少年瞪大了眼睛，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偷偷瞄一眼沐云，再看看身旁的男人，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沐云忍不住摇摇头。这么单纯，兔子一样，也敢把自己打包往外送？ “还有你。”沐云借着酒劲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 “真想拒绝就拜托你说的干脆一点。什么叫当然能见面，什么当做弟弟的，搞的这么暧昧，耍着人玩很有成就感么？” 不等他回答，沐云伸手揽住少年的肩膀，不由分说带着他往外走。 路过洗漱池还拽了两张纸巾下来替那少年擦了擦脸。 “你这样子看起来太好欺负了。”沐云叹气，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多大？高中生？” “哪有那么小。”少年躲开他的手，低着头说：“我已经十八了，大一了。” “为了一个人考到这个城市来。”沐云苦笑着把他搂的紧了一些，“这种傻事……” 少年垂头丧气地说：“我知道很傻。” 沐云笑了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喜欢这个孩子。 他所有的心事都写在脸上，让人一眼就能看透。 “这样的傻事不是只有你会做。我有个朋友以前也这么做过。”沐云自嘲地笑了笑，“真的很傻。因为结果很糟糕。” 少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也许没有在他身上察觉到敌意，他的表情也慢慢放松下来，眼睛里重新漫起了一层水雾，“我只是……” “你只是喜欢他。”沐云靠在窗台上，从长裤里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喜欢的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少年扁着嘴又开始流泪。 沐云看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却不知这难受因何而来。 “你叫什么？” “陶音。”少年的手在脸上抹来抹去，眼泪却总是流个不停，“他……他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沐云在吁出的烟雾后面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他在你印象中还是个好人，你真够幸运的。不像我那个朋友，纠缠到最后，成了仇人。” 陶音抬起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他。 “我是不是长得不错？比你那个好人要帅？”沐云苦笑，“要不你考虑考虑跟我？” 陶音用手里已经揉成一团的纸巾擦了擦脸，低声说：“谢谢你。” 沐云揉了揉他的头发。 陶音的头发又细又软，服帖地垂在额头上，一看就是个脾气很好的孩子。 沐云喜欢看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像一条清澈的小溪。 沐云觉得自己刚刚喜欢上那个人的时候，一定也是带着这样雀跃又羞涩的神色看着他。 那个执着的自己曾经像陶音一样，相信在感情面前，只要去争取就会有结果。 不同的是，当年的他争取到了一个开始，一个他自认为是感情的开始。 到后来才知道那个意义非凡的开始在别人的眼中不过是一场游戏的序曲。 而最终，所有的努力都落得惨淡收场。 沐云在窗台上捻灭了烟头，“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我还没下班，不能走。”陶音摇摇头，“再说我住的离这里很近，不用送。” 沐云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服务员的白色衬衣，再一次觉得这孩子真是傻。 “还哭吗？” 陶音摇摇头，脸蛋上飞起一团可爱的粉色，“谢谢你。” 如果不是沐云把他带出来，被拒绝之后继续站在那个男人面前会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没什么可谢的。”沐云又捏了捏他的脸，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如果不爱就应该离得远远的。 因为一丁点儿温柔的对待都有可能燃起他心头微弱的希望。 他不相信他心目中的那个好人会不明白这一点。 从陶音的头顶望过去，那个穿着正装的男人正擦着手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看见靠在窗边的他们，脚步明显的停顿了一下。 沐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客气地亮出了一根中指。 回到包厢，乔敏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略有些埋怨地问道：“上哪儿去了？这半天都不回来？菜都上齐了。” 沐云笑了笑，“酒劲有点儿大，我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多吃点儿菜压一压。”林楚涯连忙替他夹菜，一副赔罪的架势。 “等下让厨房熬点儿醒酒汤，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乔敏也叮嘱他，“自己在外面要少喝酒。” 沐云乖乖点头，“我知道的，婶婶。” 沐绝尘盛了一碗汤推到他面前，笑着说： “妈刚才还说让你别住校了，怕条件不好。我那里房子大，够住。两个人还能做伴儿，互相照应。” 沐云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 他听得出叶时飞话里的意思。 如果他自己也这么希望，他会说： 我想让你搬来一起住，而不是妈说让你搬来跟我一起住。 沐云觉得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他和林楚涯刚刚同居，自己这么个大灯泡去算怎么回事儿呢？ “不用了，婶婶。”沐云笑着说：“我才大一就在外面住，也不利于跟同学搞好关系。” 乔敏皱了皱眉。 “学校的食堂都没什么营养。你们住在一起，还能一起做点儿好吃的。除了吃食堂就是下馆子，身体怎么受得了……” 林楚涯连忙给她夹菜，打着岔说： “放心吧，阿姨。云儿没课的时候可以常常回来，两边学校离得也不远，随时能见面的。” 乔敏不好再说什么，嘱咐了几句就岔开了话题。 沐云却真心的期待起开学的日子了。 ————————————————— 求收藏～求打赏～求推荐～ ; 第十七章 陶音 沐云推开宿舍门，一股潮乎乎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他连忙后退了两步。 将近两个月没人住过的房间，到处都积着厚厚一层灰尘。 沐云屏住呼吸走进去先推开窗让房间通风，然后选了张靠窗的床位，开始打扫卫生。 法学院的宿舍条件要比他当年上学时好很多。 四人间，带一个独立的小卫生间。 一体式的铁架床上层是床铺，下层是书桌和衣柜。 沐云估计这些床架很有可能是去年才新换的，因为银灰色的喷漆表面看起来还很光滑，没有什么明显的划痕。 扫地、拖地，顺手把另外三张床也一起擦拭干净，沐云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铺床、整理衣柜都是平时做熟了的事儿，不到半个小时就都忙活完了。 沐云站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无所事事，清点了一下需要买的东西，决定下楼去吃午饭，然后顺路去一趟南门外的超市。 走廊里很热闹，大多是新生和新生的家长。 沐云看着一间间热闹非凡的宿舍，有点儿纳闷自己同寝的人怎么一个也没来，难道另外三位碰巧都是慢性子？ 他曾经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四年，对学校周围的超市、饭馆自然了如指掌。 那时候他和室友最常去一家名叫张大碗的拉面馆。 面馆的中年老板总说自己是西北人，可惜一张嘴就是一口标准的b市口音。 不过他的手艺还是相当不错的。 尤其他店里的汤底，那是真正用牛腿骨熬出来的浓汤，配上蒜苗香菜，沐云一想起来就会流口水。 面馆还是那个面馆，中年老板还是那个中年老板。 沐云坐在靠窗的老位子上，闻着空气里熟悉而又诱人的香味，心里油然生出几分亲切感。 “大碗加肉，来了！”随着店老板的一声吆喝，热腾腾的拉面送到了沐云的面前。 沐云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谢谢老板。” “小帅哥是新生吧，”店老板热情地替他取来卫生筷，“我这店可是远近闻名，价廉物美，以后你就知道了。” 沐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以前就来过，我还知道你的汤底是拿牛腿骨熬的呢。” 中年老板眉开眼笑，“吃完一次忍不住就想吃第二次吧。” 沐云笑着点头。 正聊着，就听身后竹帘一响，一个清亮的嗓音说：“老板，来一碗牛肉面。” 沐云觉得这声音耳熟，回头一看，一个身材纤瘦的男生正朝他这边张望。 四目交投，那男生巴掌大的小脸上立刻透出了一层粉色，“呀，是你。” “陶音？”沐云也有点儿意外，“来吃饭？” “没别人吧？”陶音说着，很自来熟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是b大的学生？” 沐云点点头，想起在海味馆的厕所里听到的对话，忍不住问道：“你是新生？” “嗯。”陶音乖巧地点头，“外语学院的。学长怎么称呼？” 沐云抿着嘴笑了，“别叫我学长，我也是新生。叫我沐云吧，法学院的。” 陶音睁大了眼睛，流露出一点儿羡慕的神色，“你也是新生呀，我觉得你比一般的新生……嗯，成熟多了。” 陶音的言谈举止怎么看都透着点儿孩子气，也不知道是天性如此，还是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了。 不过看他笑容满面的样子，沐云还是觉得很欣慰。 他不喜欢别人哭哭啼啼，如果陶音还是哭丧着脸，一副失恋的模样，沐云还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了。 “你住几号楼啊，沐云？”陶音笑眯眯地皱了皱鼻子，“我能不能叫你小云儿啊？连名带姓地叫好像很生分似的。” 沐云觉得这孩子很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觉得我应该比你大。你还是叫我沐哥吧。” 陶音不服气，“你几月的？” “属虎。八月的。” “你竟然比我还小？”陶音做出一个惊悚的表情，“我七月的。” 沐云摇摇头，“没办法，我心理年龄比你大多了。” 陶音不屑，“小就是小嘛，还不承认。” 陶音的面也送了上来，两个人埋头吃面。 沐云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说自己在海味馆上班的事儿，有点儿好奇地问他，“你还没报到就去打工啊？” 陶音被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才不好意思地说：“打什么工啊，就是在那里混几天，给自己制造点儿机会。” 沐云恍然，“为了你那个“好人”。” 陶音的小脸耷拉下来，“他总是躲着我，我也没别的法子了。 我记得海味馆是他经常去的地方，所以就……” 沐云头痛，“咱们说点儿别的吧。” “可是我就想说他。”陶音拿筷子挑着碗里的面条叹气，“他是我大伯的学生，我认识他好多年了。 这次考到b大，我大伯还拜托他照顾我。 前几天我一直住在他家，本来以为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结果……唉，可能是认识我的时候我太小了，结果他一直把我当小孩儿看。 他这个人其实很不错的，真的。 你那天那么说他他都没生你的气，还说你……” 沐云望天翻了个白眼，“等下我去超市，你去不去？” “去。”陶音稍稍打起点儿精神，“正好我也要买点儿东西。” “那就一起去。”沐云生怕他再提起自己的感情问题。 他不擅长安慰人，自己的感情都一塌糊涂，更不用说给别人提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了。 “哎，小云儿，我没事了能找你玩么？”陶音三口两口吃完了面条，跟着沐云站了起来。 “当然能啊。” 陶音又高兴了起来，“来，来，交换手机号码。” 沐云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觉得这孩子真的挺有趣。 被人拒绝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的，转头又没事儿人似的。 沐云觉得这孩子真是很单纯。 不过陶音的性格挺好，说话也是直截了当的，挺合他的胃口，作为朋友相处的话也挺不错。 两个人溜溜达达到超市逛了一圈，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陶音还买了不少零食。 沐云拿了两条烟，一回头就看见陶音左手巧克力右手薯片正往推车里放，推车里的零食都快成堆了。 心想难怪他小身板长这么瘦，原来一天到晚爱吃这些东西。 沐云不吃零食，自然也不能理解陶音的喜好。 不过住宿舍的日子，方便面一类的东西还是得备一些的。 沐云买了一箱方便面，又买了一些火腿罐头，就推着推车去结账。 他不怎么喜欢逛超市，一般买完了需要的东西就回家。 但是陶音跟他正相反，有用没用的都要凑过去看一看。 叶川在休息区抽完了一支烟才看见他提着两个大塑料袋意犹未尽地晃出来。 两个人抄近路回学校，先把陶音送回宿舍，又约好了晚上一起去食堂吃饭，沐云这才扛着方便面箱子回自己宿舍。 宿舍的门开着，另外的三张床也都支起了蚊帐。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正背对着门口整理床铺。 听见沐云的脚步声，回身看了过来，有些不确定地挑起了一边眉毛，“先来的？” 沐云点头，“你好，我是沐云。” “我叫谭林。”男生伸出右手，“床铺都是你擦干净的吧，真是不好意思。” “不用客气。顺手的事儿。”沐云放下手里的东西，跟他握了握手，“还有俩呢？” “他们俩家在本市。看他们的意思，估计不会经常回来住的。”谭林不怎么感兴趣地耸了耸肩膀。 他的身高和沐云相仿，但是明显比沐云壮实了许多，膀大腰圆的，估计打起架来也是一把好手。 “看情况，这宿舍主要是咱俩住。” “我这人吧，有点儿懒，在家的时候也没怎么干过家务活儿，以后呢，能改的我尽量改。” 谭林很诚恳地开始掀自己的底牌，“咱要在一起住四年呢，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兄弟担待着点儿，多多关照啊。” “担待说不上。”沐云被他的语气逗笑了，“互相关照吧。” ; 第十八章 black kite 军训前夕，沐云见到了另外的一个室友罗健。 当时他正和系里的一群男生女生正在操场上等着集合，谭林在旁边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往后面看。 “和你住斜对角的老兄，罗健。”谭林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儿细微的不屑。 沐云一直觉得谭林的性格相当的大而化之，因此看到他这副表情不免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他如此看不顺眼。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只看到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孩子，个子比自己矮一些，瘦瘦的。 巴掌大的一张瓜子脸，眉眼十分清秀，就是阴沉着脸，一副谁都欠他钱的表情。 旁边有人跟他说话他也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沐云有点儿明白谭林先前的反应是怎么来的了。 “不怎么合群啊。”沐云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何止不合群。简直病态，仇视全人类一样。”谭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你不知道报名那天他那个样子……看见宿舍收拾的干干净净连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大爷似的。” “你道谢不就行了？”沐云不怎么在意，“我也不是为了让你们道谢才打扫的。” 谭林立刻被感动了，“能跟你这么勤快的孩子住一起真是太幸福了。等咱们军训完了，我请你喝酒去。” “好。”沐云满口答应。 谭林鬼头鬼脑地往旁边扫了两眼，压低了声音悄悄说：“咱上酒吧喝去。你去过没？” 沐云乐了，“我说你其实是想去酒吧开洋荤，顺便拉我一个垫背的吧？” “咱成年了，啥地方不能去。”谭林大模大样地拍了拍口袋，“身份证可以作证！咱一起开洋荤！” 半个月的军训很快就过去了。 沐云已经有过一次经历，准备工作自然做的很足，光防晒霜就准备了两瓶。 谭林一开始对他这种娘娘腔的行为很是鄙视，结果军训第一天就被晒掉了一层皮，回到营房就开始抢他的防晒霜。 罗健跟他们一个营房，不过他见了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表情。 沐云本来也不是那种喜欢追着什么人结交的性格，因此两个人一直没有什么交谈的机会。 沐云本来以为等回到学校这种情况就会有所改变。 没想到军训结束之后，罗健还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周之中也只有一两天回宿舍来过夜。 见到他们最多点点头，眼神都不会多给一个。 “怪人多啊。”谭林一边套上自己最好的一件t恤，一边感叹，“都说哲学系出怪人，没想到咱法学院也摊上这么一个。” 沐云拨拉拨拉半干的头发，被他的语气逗得笑了起来。 “走吧，”谭林意气风发地拍拍钱包，“咱俩去开洋荤！” 谭林选中的是酒吧街上一家叫做ckkite的店。 叶川看到门牌上那个熟悉的黑色翅膀图案，脚下停顿了一下，伸手拉住了谭林的胳膊，“你确定要进这家？” 谭林兴冲冲地拽着他往里走，“网上说周末他们有庆祝活动。我还没见过那啥舞呢。” 沐云一把没拽住，谭林已经跳上台阶推开了那两扇黑色的玻璃门。 沐云暗暗头痛，只得快步跟上去。谭林也许从没听说过ckkite，但不表示沐云不知道。 如果有人上来搭讪的话，像谭林这样的直男会有什么反应还真不好预测。 两人本来就是出来消遣的，沐云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 ckkite的内部结构和沐云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出入。 黑色的地板和墙壁、黑色的天花板以及悬挂在半空中的大大小小的一串纸鸢。 都仿佛在刻意营造出一种沉入黑夜的、神秘又诱惑的气氛。 时间还早，酒吧里人不多。 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圆形的高背沙发围起来的小空间里品酒聊天，圆形舞台上小型的乐队正演奏慢节奏的老歌，酒吧的气氛轻松而惬意。 谭林站在门口东张西望一番，拉着沐云从桌椅之间穿过去，在吧台旁边的高脚凳上坐了下来。 酒保送上两杯柠檬水，笑着招呼，“两位小帅哥是第一次来？想喝点儿什么？” 谭林装模作样地扫视酒保身后覆盖了整个墙面的精致酒架，左脚在吧台下面轻轻踢了沐云一脚。 沐云有些无奈地说：“给他一杯朗姆可乐，给我一杯ckrussian。” 酒保扫了谭林一眼，目光落在沐云脸上颇有些玩味地笑了起来，“满十八了吗？要不哥哥给你调一杯好喝的苏打水吧。” 沐云笑了笑，没有出声。他的眉眼很漂亮，但是嘴角弯起来似笑非笑的时候眼神会显得特别冷。 酒保在他身上碰了个不冷不热的软钉子，不怎么在意的耸了耸肩，回过身去取杯子调酒。 谭林压低了嗓子问沐云，“我的怎么是可乐？你那个是什么玩意儿？” 沐云懒得跟他解释，扭过他的脖子让他自己看酒保调酒。 谭林又叫：“哎呀，我那里面真的有可乐。” 沐云接过自己的酒浅浅抿了一口。 他对这个地方的印象其实还不错，记得有一年圣诞节他在这里喝过一杯红红绿绿的鸡尾酒，杯口一圈耀眼的金色。 什么味道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每到圣诞节他都会想起那杯酒，因为那个颜色实在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不过那时候酒保已经换了别人，不是眼前这个想拿话勾搭他的傻大个了。 谭林凑过来又跟他交换心得，“有酒味，也有可乐的味儿，怪怪的。” 沐云忍不住笑了，他不记得自己第一次进酒吧的时候是不是表现也这么可爱。 但是看着谭林坐在这里一惊一乍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跟他真的有代沟。 喝完第二杯ckrussian的时候，谭林期待的表演终于开始了，酒吧里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气氛也比刚才热烈。 谭林坐在高脚凳上跟着舞曲的节奏晃悠了半天，后知后觉地问出了一个敏感的问题： “你看那两个跳钢管舞的怎么都是男的？” 沐云心说这不是废话吗，爱看女人跳钢管舞的人会来来gay吧？！ 谭林的脑袋晕晕乎乎地转了一圈，又有了新发现，“哎，沐云，你发现没有，这里面女人好少啊。” 沐云正想捂住他的嘴，就听不远处稀里哗啦一阵响，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骂道：“摸你是老子看得起你！” 沐云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了过去，一个瘦瘦的男孩手里拿着托盘站在桌子旁边，微微垂着头，半边衣袖洇着暗红色的酒渍。 看样子是酒吧的侍应生又被顾客调戏，嗯，调戏未遂，然后被恼羞成怒的顾客泼了一身的酒。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这在酒吧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沐云不怎么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就听旁边的谭林咦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个人不是罗健么？！靠啊，敢打哥儿们的室友！川儿，上！” 沐云一把没拉住，谭林已经晃晃悠悠地过去了。 沐云连忙跟了上去，再看那边的男孩，微长的刘海下面一张苍白清秀的脸，还真是罗健。 离得近了，那个身材粗胖的男人喋喋不休的叫骂声也听的更加清楚。 一桌三个男人，都挂着满脸的痞气看热闹。 罗健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这种情况下他是不能还嘴的，沐云再看吧台那边，酒保已经喊人去找经理了。 谭林已经有点儿醉了，走过去一把拉开罗健，指着那个矮胖子骂道：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贱人贱人的，贱人骂谁呢？” 矮胖子大概也有点儿醉了，一看有人跳出来打抱不平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 “我说兄弟，就算你也看上这个mb，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你懂不懂规矩？” “规你妈！你***才是mb！” 谭林被他嚣张的语气激怒了，抄起手边的酒瓶子就砸了过去。 矮胖子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哎呦一声捂着脑袋就蹲了下去。 坐在他右手边留着长发的男人立刻站起身去拽谭林，被沐云皮笑肉不笑的拦住了。 “我说，哥几个是怎么的，还打算三对一？” 留着长发的男人回过头，双眼顿时一亮。 “呦，我看你比那个小mb可漂亮，你要陪哥哥喝一杯，今天这事儿就算了了，你看怎么样？” 说着就抬手去摸沐云的脸。 沐云偏过头躲开他的手，右手抡起拳头一拳砸在他脸上。 留长发的男人也没想到这孩子说动手就动手，捂着脸仰倒在沙发上。 沐云趁着他一时爬不起来，揪着他的头发把他从沙发上拽了下来，在地板上重重一磕，“现在说说，谁像mb？” “你***……”留长发的男人不依不饶地想还手。 沐云揪着他的头发又是重重一磕，“谁像mb！” 留长发的男人连踢带踹的也没爬起来，却依然嘴硬的不肯服软。 沐云的火气被勾了上来，掐住他的脖子开始往死里打。 来到b市以来所有憋在心里的闷气，那些一直压在心底的纠结与折磨在几拳打下去之后都消散开来。 沐云心里竟隐隐的兴奋了起来。 像一只初次尝到血腥味的幼兽，被嗜血的天性刺激得几乎无法自持。 觉得就算周围这些人一起冲上来群殴打，他也不在意了。 旁边的桌子早已掀翻，酒瓶酒杯和盛放着零食的碟子碎了一地。 谭林也把那个开始挑事儿的矮胖子按在地上胖揍了一顿，直到保安过来拉人才就势站了起来。 见沐云那边也被人从地上拽了起来，连忙拉住旁边的罗健问他，“吃亏了吗？” 罗健看看沐云再看看他，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沐云打的太投入，被人从背后抱着拽起来的时候全身的肌肉还在微微发抖。 留长发的男人鼻子歪了，鲜血流了满脸，哼哼唧唧的缩在沙发下面爬不起来。 矮胖子脸上淤青了一块，衣服被撕破了，另外一个战局刚开始的时候就被谭林一酒瓶敲晕了，到现在还没爬起来。 沐云心想，完胜啊。 就是有点儿没打过瘾…… 酒吧的门开着，保安忙着张罗人手把伤员往外抬，乐队的演奏已经停了下来，一些没走的客人围成一圈站在旁边看热闹。 这种事儿在酒吧里也算常见，只要不牵扯到自己，大多数人都当热闹来看。 沐云以为把自己拉开的人是酒吧的保安，也没留意自己是什么姿势。 直到三个伤员都被抬出去，他才反应过来都这半天了，后面的男人还在用一种颇显暧昧的姿势抱着自己。 正要挣开，就听身后的男人笑着说：“不好意思，肖哥，家里养的小猫脾气不好，给你惹麻烦了。” 沐云一抬头，就见看热闹的人群当中自动分出一条通道来。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带着几个彪形大汉正朝这边走过来。 ————————————————— 大总攻出现了～≥﹏≤ ; 第十九章 那个好人 这个男人一出现，酒吧里的声音立刻就静了下来。 沐云觉得他有可能是这里的老板，或者这一条街上比较有势力的混混头子。 刚才这么一闹，耽误人家挣钱不说，恐怕还耽误人家的事儿了。 这种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既然身后的男人主动替他打圆场，沐云也就顺坡下驴，客客气气地跟着说了句： “肖哥，对不起。这人嘴巴太坏，我一时没忍住。” 被称为肖哥的男人大概三十上下的年纪，灯光下看去脸色有些发黄，眼下淤着淡淡的青色，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偶尔一抬眼，那双略显阴沉的眼睛却刀子似的，充满了杀气。 他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沐云，嘴里却说：“既然是自己人，好说。” 沐云身后的男人笑着说：“这孩子脾气不好，我会带回家好好管教的。回头让阿j开张账单给我。” “自己人，说这个多生分。”肖哥不怎么在意地摆摆手，眼神落在沐云脸上，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阿严倒是好福气，哪儿找来这么个漂亮的孩子？这炸毛的脾气，还真像只猫咪，哈哈。” 沐云心头微怒。 不等他有所表示，身后的男人双臂微微收紧，像是在无声地提醒他什么。 随即就听他笑着说：“云儿年纪小，不懂事。过两天我带他给肖哥赔罪。” 肖哥盯着沐云的脸，眼神一闪，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果然脾气不好。” 他不走，周围谁也不敢动。 沐云隐隐觉得这一次恐怕真的沾上**烦了。 面前的肖哥，身后的阿严似乎都是不好惹的角色。 他到现在还没看到阿严的脸，这人的声音让他隐约觉得有点儿耳熟。 但是他不记得自己认识的人里有谁姓严，或者名字里有这个读音的字眼。 让沐云意外的是，他竟然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沐云能感觉到背后的男人要比自己略高一些，也比自己有劲。 手臂上的肌肉很匀称，皮肤是健康的浅麦色，经常在户外活动的样子。 这人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手，十指修长，线条优美得如同艺术家。 肖哥的目光从沐云脸上移开，冲着身旁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那男人扫了一圈周围的人，粗声大气地吆喝： “该干什么干什么，老顾，喊保洁的过来，这半天这点儿碎玻璃碴子还没收拾了，伤了客人怎么办？” 穿着制服的大堂经理赶紧擦着额头的冷汗转头去招呼人。 不多时，表演台上的乐队又开始新一轮的演奏，工作人员各司其职，顾客也三三两两地回到了座位上。 一场风波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压了下来。 肖哥朝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夹着烟的手指冲着沐云点了两下。 “赶紧带你家猫咪把胳膊包一下，天热，要是感染了留条疤可就太扫兴了。” 阿严再一次赶在沐云发飙之前收紧了双臂，冲着门口的方向笑着说：“谢谢肖哥提醒，肖哥慢走。” 肖哥带着保镖无比拉风地走出了酒吧。 沐云挣开从背后抱着自己的男人，回过身怒冲冲地给了他一拳。 男人侧身躲开，一只手十分敏捷地捉住了他的手腕，“都流血了，自己不觉得疼吗？” 沐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手腕上不知何时被刮开了一条两三寸长的伤口。 大概是揍人的时候太投入，被溅起的玻璃片刮到的。 伤口不算深，但是因为一直用力的缘故，伤口还在出血，浅色的长裤上沾了斑斑点点的血渍，看起来挺吓人的。 阿严抓着他的手，转身吩咐罗健，“阿j带你朋友去休息室，我带云儿上去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罗健点点头，谭林已经清醒了过来，也知道今天闯祸了。 罗健拉着他离开的时候老老实实地就跟着去了，就是有点儿不放心沐云，一个劲的回头看他。 “走吧。”阿严抓着他的手腕往吧台后面走。 沐云想甩开他的手，挣扎了一下却没甩开，心里有点儿恼火。 不过这男人明显比他劲儿大，拉拉扯扯的，伤口又被挣开，沐云嘶的一声抽了口气。 “乖，别乱动。”男人说着，拉着他上了四楼。 这一层看上去应该是办公区，楼下的酒吧的声音基本上传不到这里来，走廊里显得静悄悄的，只有几扇门还透着光。 男人拽着他没受伤的那只手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从长裤口袋里取出钥匙打开门，抬手按亮了顶灯。 沐云在门开的一瞬间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消毒药水的味道。 “进来吧。”男人招呼他，态度十分自然，就好像他们是认识了许久的老朋友一般。 沐云靠在门框上没动，“你是谁？我不记得我认识你。” 男人拿出医用口罩戴上，开始在水龙头下反复洗手，“过来说。” 沐云没动，打量的眼神里充满怀疑。 他觉得这男人看起来有点眼熟，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男人从诊台上取了几个瓶瓶罐罐，又从抽屉里取出绷带和外科用针，一边熟练的给器具消毒一边低着头说： “沐云同学，我觉得你现在最好选择信任我。你看看你身上那些血渍，去医院的话任何一个大夫都会报警的。” 沐云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得离我近一点儿，”阿严露在口罩外面的双眼中浮起笑意，“我是医生，你得配合我。” 沐云把受伤的胳膊放到桌面上，伤口附近的皮肤向外翻开，看着有点儿倒胃口。 沐云侧过头打量着这间诊室，对他的身份有点儿好奇，“你是黑市医生？” 阿严低头闷笑，“正确答案是把黑市两个字去掉。” “不是黑市医生怎么会在这里有诊室？” 沐云明显不信，随即觉得手腕处一阵抽痛，嘶的叫了一声，却不敢回头看。 阿严又笑了起来，“我是正规医院的外科副主任，有自己的诊所有什么稀奇？” 沐云心想，有自己的诊所不稀奇，但是诊所开到这种地方就有点儿稀奇了。 麻药的药劲发作，手腕处除了偶尔肉皮被拉扯的感觉之外，并不觉得疼。 沐云松了口气，顺口问道：“那个肖哥是什么人？” 阿严低着头剪断线头，顺口答道：“你惹不起的人。” “你又是什么人？”沐云想起先前那个令他疑惑的问题，“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阿严抬起头，双眼中露出一丝戏谑的表情： “你总是这样？骂完别人就把人抛到脑后？你会给自己惹多少麻烦啊？” 沐云眉尖一跳，“你是陶音的那个……” 那个好人。 “我是严韩。”严韩用绷带包好他的手腕，在上面打了一个细致的结，“我想我们应该重新认识一下。” “有这个必要吗？”沐云不给面子地忽视掉了伸到他面前的手。 严韩的手指曲起，轻轻擦过他的脸颊。 沐云侧过头，两道漂亮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我今天不想再打架了，医生。” 严韩笑出声，“沐云，我发现你不光脾气不好，性格也烂得一塌糊涂。” “你这是典型的过河拆桥知道不？要不是我在场，肖易风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你们的。” 沐云点点头，“你把账单给我，赔偿我自己承担。” 严韩摇摇头，“你还不明白吗？” “你在肖易风的地盘上挑事儿，还是在他眼皮底下，传出去他会觉得没面子的。你信不信他会砍了你的手指头下酒？” 沐云瞪着眼睛，半信半疑。 严韩摸摸他的脑袋，叹了口气，“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了。我给你把手腕包起来，你去洗个澡。” 沐云的眼睛又瞪了起来，“你想干嘛？！” 严韩一本正经地说：“我救了你，你难道不应该以身相许来报答吗？” “你……” 严韩欣赏了一会儿他愠怒的表情，摇着头笑了起来，“逗你的。你洗个澡换身衣服，要不这一身血渍怎么出门？” 沐云气得发昏，暗想陶音一定不了解他心目中好人的真实嘴脸。 严韩拿出防水薄膜包好他的手，推着他往里走。里间是一间私人休息室，家具齐全，窗台上还摆着几盆花。 “我私人领地，”严韩拉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一条卡其色长裤，一件同色的短袖衬衫。 又拉开下面的抽屉取出未开封的内裤一起递给沐云。 “浴巾在门背后的架子上，拖鞋在淋浴房门口，你只能先用我的。以后再给你预备一双。” 沐云没有搭理他后面那句话，接过他手里的衣服，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严韩毫无疑问是个很会享受的人，一个卫生间快赶上他的宿舍大了。 除了淋浴房还有超大尺寸的按摩浴缸，洗手台一侧甚至装了一整面光洁的镜墙。 “恶趣味。”沐云很鄙视地冲着镜墙中的自己做了个鬼脸。 严韩在门外笑，“一只手不方便哦，用不用我帮你洗？” 沐云又有一种想冲他亮中指的冲动。 —————————————————???? 卫生间男正式亮相~~ 大家猜猜大总攻是什么身份哦～ ; 第二十章 流氓医生 严韩的衣服穿在沐云身上尺寸稍稍有些大，不过夏天的衣服宽松一些倒也不难看。 穿好衣服出来，严**坐在沙发上看书，灯光从侧面照过来，五官略显坚硬的棱角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远远看着，居然显出了几分沉静的味道，完全不见刚才那种逼人的匪气。 “这边坐。”严韩头也不抬地拍了拍身旁的沙发，“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我送你们回去。” 沐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茶几上放着一杯牛奶和一盘火腿三明治，明显是给他准备的。 沐云晚饭是在食堂吃的，刚才打架又耗费了不少力气，看到食物便觉得饿的厉害。 “你们这么大的孩子晚上大概都会吃一点东西吧。”严韩翻着手里的书，语气平淡地说： “陶音晚上就必须吃点儿东西，哪怕一碗方便面都行。不吃就会叫唤睡不着。” 沐云心里微微一动，这人突然提起陶音…… 是暗示自己不必疑神疑鬼，他完全是看在陶音的面子上才会管自己的闲事？ 或者因为沐云和陶音的关系，在他眼里沐云也被看做和陶音这个亲戚家的小孩子差不多的存在？ 或者真是自己想多了，他刚才说的那些玩笑话并没有什么更过分的用意？ 沐云有点儿拿不准自己该怎么看待这个人。 他活了两辈子，见过太多糟糕的事，很难把帮忙这种事看做是……单纯的帮忙。 沐云拿起牛奶杯。不管怎么说，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肚子。 牛奶还是温热的，三明治也非常好吃，沐云不由得胃口大开。 三口两口吃完了东西，严韩又主动递上擦手的湿巾。 照顾人的动作由他做来自然无比，散发着成熟男人特有的从容。 沐云想起陶音说过这人是他大伯的学生，忍不住问道：“医生，你多大了？” 严韩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别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 然后飞快地扫过他的两腿之间，脸上流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表情，“如果你问的是尺寸……应该比你大一点。” 几分钟之前还比较靠谱的形象瞬间崩塌。 沐云忍无可忍，“**正经一点！” 严韩大笑，“云儿，我发现你炸毛的样子比你发脾气揍人的样子还要可爱。” 沐云挖苦他，“陶音一定没见过你这副下流嘴脸吧？” 这明明就是一个流氓。 沐云觉得陶音那只傻兔子一定是被他的外表迷惑得晕晕乎乎找不到北。 压根不知道掀掉他外面这层画皮，里面居然还躲着这么一个……一个…… “那是自然，有些事情是不能让小孩子知道的。”严韩笑容可掬地冲着他勾了勾手指。 “但是你不一样哦，云儿。你可不是小孩子。让我看看，咱们这孤男寡男的，气氛又这么合适” “你是不是应该说点儿什么？或者……有点儿什么表示？” “表示？”沐云看着他，心里略微有些失望。 如果这是单纯的逗弄，沐云很难理解会有人对着陌生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开这种不着调的玩笑？ 如果这不是玩笑，他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已有了心理准备？ 帮忙这种事，果然很少有……单纯的帮忙。 沐云看着严韩，良久不语。 眼中却渐渐的浮起一丝嘲意。 “自从听小陶一口咬定你是好人，我就一直在想那天在卫生间的事，会不会是我对你有什么误解。现在看来……我还是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在肖易风面前的时候，你的表现很理智。” 严韩的表情收敛了笑容，表情也变得正经了一些，“但是现在，我觉得你又没那么理智了。” 沐云反问，“你指什么？” 严韩耸耸肩，“你是在酒吧打架受伤的，在这种地方，除了听我安排，你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我说过你带着伤去医院的话大夫会报警，这不是吓唬你的话。 还是说……你觉得听我逗你几句，要比得罪肖易风那样的人更难忍受？嗯？” “你的意思是，因为你看在亲戚的面子上主动跳出来帮了我的忙，我就必须把自己送上去让你逗着玩，还得满脸堆笑地配合，这才叫识时务？” 严韩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我确实是感谢你的。”沐云看着他，神色淡淡的，“在你开始耍猴之前。” 严韩没有动，眼中的神色却变得深沉了起来。 沐云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变了味道，这不是他曾经期待过的情形。 就在上楼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可以忽视这个男人那略带点戏谑的态度，向他表达一下自己的感谢。 因为在面对肖易风的时候，严韩的出现曾让他以为这会是一个…… 一个类似于自己人的存在，毕竟他和小陶还有点儿交情。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这么想了。 他讨厌被人逗弄。 这种被人耍着玩的感觉让他觉得这个人说不定比肖易风还要麻烦。 他宁愿选择更加干脆一些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钱、或者暴力，都可以。 但不能是这种黏黏糊糊、暧昧不清的方式。 “账单我会付。”沐云冲着他点了点头，“你可以把账单交给陶音，让他给我。或者请他转交给我一个账号。” 严韩没有出声，只是盯着他，一言不发。 沐云转身往外走。 “明天来我的诊所换药，”严韩在背后说道：“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沐云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我劝你别那么冲动。”严韩坐着没有动，声音里却又带上了笑音： “学校的医务室是个很麻烦的地方哦，孩子。如果你胳膊上就这么一道口子你还可以骗骗人说摔伤了或者误伤什么的。” “加上这东一块西一块的淤青，谁会看不出是打架了？你这才刚开学，给老师留下爱打架闹事的印象可不好吧？” 沐云的胳膊肘上确实青了一块，再配上这道伤口，看起来是有点儿麻烦。 但是沐云很烦他用这副腔调跟自己说话，就好像除了他给出的选择之外，自己无路可走。 “不用你操心了。”沐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诊室，“这是我自己的事。” 诊室的门关上的时候，沐云听到严韩在屋里低声笑了。 谭林和罗健都等在员工休息室里，谭林的酒劲儿已经过去了，看见沐云一个劲儿的道歉。 这事儿其实是他挑起头的，结果却是沐云受伤。 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沐云自己倒是不在意，一场架打下来虽然挂了点儿彩，但是他也出了一口闷气。 除了认识严韩这个流氓医生有点儿小郁闷，他到b市之后精神状态还没这么好过。 而且看罗健的反应，虽然还是话不多的样子，但是看他们俩的眼神已经变了。 虽然还是有些局促，但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已经淡了许多。 三个人打车回到b大南门的时候，距离寝室落锁还有不到一刻钟。 三个人不敢耽误，憋着气一路狂奔的跑回了宿舍。 一直到关上宿舍门谭林才一脸惊悚地问沐云，“对了，你怎么会认识那个严先生？” 沐云对严韩这个人也完全没底，下意识的转头问罗健，“这人很难惹吗？” 罗健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措辞，最后也只是含糊地说：“酒吧里出了事都会找他，我看他们对他都很客气。” “黑市医生么，”叶川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严韩的身份很是不可思议。 “大概就跟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正邪两派都不敢招惹，生怕有一天自己会撞到他的枪口上吧。” 罗健摇头，“你别那么说他。严先生人很好的。今天要不是他出面，咱们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肖哥那人很厉害的。” 沐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又多一个被他外表迷惑了的无知小羔羊。 “而且他还主动付账单……”罗健又问：“沐云，你怎么认识他的？我记得你不是b市人啊。” 沐云含含糊糊地说：“他是外院小陶的……表哥。” 两个人也不知道外院的小陶是谁，听这意思是个熟人，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谭林想了想，又说：“要不是我先动手你们也不能跟着吃挂落，云儿，你跟那个表哥说一声，赔钱什么的，我出。” 沐云心里一暖，脸上不由得带出了几分笑容，“你这会儿想着出头，早干什么去了。我已经跟医生说好了，我出。” 罗健咬着嘴唇一脸懊悔，“都是我不好，这钱应该我出。” 另外两个异口同声地说：“工钱都搭上也不够吧？” 沐云有气无力地举着受伤的手摆了摆。 “行了，哥几个别争了。我看得出咱们仨都是啥情况。一个宿舍的，也就别瞎客气了。大不了我以后跟着老谭混口剩饭吃。” 他看得出罗健家的经济情况应该不是很好。 毕竟大一刚开学就出来打工的学生还是不多，陶音那种自己下套逮耗子的不算。 谭林也就是个普通人家，小康水平。 真要摊上这么一笔债务，家里恐怕也饶不了他。 他盘算了一下沐剑旭和乔敏给他的几张卡，觉得大不了交完这笔钱也跟着罗健一起端盘子去。 “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谭林给沐云和罗健一人到了一杯水，一脸愧疚地说： “就算你赔上了，这钱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出，我分期付款还你。” 沐云乐了，难怪大家都说不打不相识，打了一架，还真打出交情来了。 罗健看着他们俩，犹犹豫豫地问：“我说，你们俩怎么会上哪儿去玩？那里可是……嗯，是gay吧。” 谭林噗的一口水喷了出来，“啥吧？” 沐云拉着罗健忙不迭地躲开他的口水雨，看笑话似的重复，“gay吧。” 谭林端着水杯，脸皮直抽搐，“靠啊，我说怎么跳舞的都没有美女。” 沐云大笑。 罗健没有笑，他微微有些局促地挠了挠脑袋，低声说：“那个……你们是不是都不要紧的，我对那个没啥看法。” “什么是不是的……”谭林微微一愣就反应过来，一脸悲摧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兄弟，你要相信我。我真不是，我就是去看看热闹。我事先也不知道是gay吧啊。” 罗健有些不知所措，“没事的，谭哥，我不会歧视你们的。沐哥也是好人……” 沐云用没伤的那只手拍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没想过，外表看像根小冰棍似的罗健居然还这么会说冷笑话。 见谭林用一副见了鬼的目光打量自己，沐云抬脚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你还来劲了，老子还看不上你这号的。” 谭林躲开他的飞脚，笑着问：“你看得上啥样的，哥哥回头替你留意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咱得先可着你来。” 脑海中一个人影浮光掠影般闪了过去，沐云摇摇头，颇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 “我呀，我要是喜欢妞儿，就找一个王语嫣；我要是喜欢男的，那怎么也得找一个乔峰啊。” “你就吹吧啊。”谭林不再理他，翻箱倒柜地开始找洗澡要用的换洗衣服。 沐云在严韩的诊所里洗过澡了，爬到铺上换了睡衣打算睡觉。 看到栏杆上搭着的严韩的衣服，心里又有点儿纠结。 这身衣服怎么看都不便宜，直接扔了恐怕不太好。 要不就送去洗衣房洗洗，再找个机会让陶音还回去好了。 ; 第二十一章 那些过往 沐云赶到陶然亭的时候，陶音正靠在石桌边不停地拿勺子拨拉自己盘子里的米饭，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看见沐云提着装有奶茶的塑料袋出现在小径的尽头，连忙冲他扬了扬手里的勺子，“云儿，这边！” 天气热，食堂里虽然开着空调，但是饭菜的味道、人身上的汗味都混在一起，比在外面晒太阳还让人难受。 沐云大部分时间都打饭回寝室去吃，偶尔也像今天这样在校园里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一会儿。 沐云喘着粗气在他旁边坐下，没好气的把手里的塑料袋推到他面前。 “没见过你这么会欺负伤员的。你说你喝什么不好，非得喝他家的冰奶茶。门口那家的我看也挺好啊。” “你懂什么。”陶音从袋子里取出奶茶，一边插吸管一边说： “门口那家的奶茶味道一点也不正宗，里面的珍珠都是干巴巴的。” 沐云拽起衣袖，冲着他亮出手腕上的绷带，“你也真好意思使唤我。” “请你吃饭，请你吃饭。”陶音略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他的手腕，“呐，我给你打的可是双份的红烧排骨。够意思吧？” “嘁，”沐云一点儿不领情。 “咱食堂的红烧排骨也就是闻着香，吃起来根本没有肉。” “哦，不对，准确地说，肉都藏身在结构复杂之处，无论是牙齿还是筷子跟本挤不进去……” 陶音笑得直咳嗽，“太刻薄了啊，云儿。哪有那么夸张。” 沐云夹了一块骨头放到他盘子里，“你可以亲自验证一下。” 陶音嘴里啃着骨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左一下右一下的偷瞄沐云。 沐云被他看的受不了，“要问什么你就直接问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陶音看样子就在等他说这句话，放下手里的勺子，一本正经地问：“你们昨晚跑酒吧打架去了？” 沐云干脆地回答，“打了，还碰到你心上人了。他主动替我们解围，帮了我们的大忙，手腕也是他给包扎的。” “非常感谢。谢谢他也谢谢你，不过那人不是什么好货。” 陶音眼神很是无语，“你到底是想感谢他还是想骂他。” “自己领会吧。”沐云一想起昨晚的事儿就感觉怪怪的。 严韩那人可能真的没什么坏心，但他很不喜欢那种被人耍着玩的感觉。 而且那个人总是有本事把好好的气氛撩拨得黏黏糊糊，让人十分不爽。 陶音咬着吸管，神色微微有些纠结地看着他，“他到底怎么惹你了？你不是说他帮了你们的忙？” “他拿我当猴儿耍。”沐云瞥了他一眼，“而且耍得很高兴。” “他平时不这样。”陶音的小脸耷拉下来，略有些纠结地打量他的脸，又飞快地移开目光。 “说不定他是看上你了，才会对你另眼相看。” “那我谢谢他了。”沐云一点儿也不觉得被那个流氓医生看上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 “我还真消受不起。让他耍别人去吧啊。” 陶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叹了口气，“有心插花花不发……” “打住，打住。”沐云连忙夹起一块排骨示意自己还没吃完饭，“等哥哥吃完饭少爷你再接着抒情。” 陶音叼着吸管不吭声，吸管被他含在嘴里咕噜咕噜的响。 “你吃不吃饭啊。”沐云不胜其烦，“我可警告你，光是喝奶茶、吃零食你可长不高。” 陶音放下空饮料瓶，没好气地说： “严哥刚给我打电话了，说让我劝劝你，最好你主动过去换药。实在不行让我把你押过去。” 沐云戏谑地看看他的小身板，“就你？” 陶音的小脸又垮了下来，有点儿赌气似的说：“你爱去不去。” 沐云知道陶音心里肯定会有那么一点儿不舒服。 就像当初的他，远远看着林楚涯与沐绝尘走在一起，偶尔交换一个眼神也是默契十足。 即使他就站在他们身旁，也有种被隔离开来的感觉。 只能怀着莫名的不安，沉默地看着那两个男人自成一国。 那时，从没人想过要给他一个解释。 林楚涯觉得沐云应该无条件的相信自己。 而沐绝尘的眼里则永远闪动着沐云看不懂的情绪，似有情，又似无情。 无论别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在他眼里，仿佛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玩笑。 应该还是有情吧。 沐云想，否则上一世不会不离不弃，这一世不会如此直白地向自己坦露两个人的同居关系。 “吃饭吧，别瞎想了。”沐云忽然有点儿心软，探身过去揉了揉陶音的脑袋，“我根本不喜欢那个型的。” 陶音的脸色骤然一红。 “相信我。”沐云抿着嘴一笑，“我的眼光绝对比你这只傻兔子好。” 陶音的眼睛眨巴眨巴，红着脸问：“那你喜欢什么型的？” “我呀，我喜欢……”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沐云忽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一些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又迅速的消失于无形。 沐云听到一个柔软的声音在心底轻声呢喃： 我喜欢的那个男人，他有一双深沉的眼睛和一颗冷酷的心。 他无比冷静的走在追逐金钱与权势的路上，不介意把任何阻挡他前进的东西踩在脚下。 那些他自以为已经看清了的前尘往事，爱恨痴缠的每一根脉络。 他以为用自己年轻的生命画上了句号就已经彻底结束了的绝望的爱情…… 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的此时此刻，他竟然还是会……难过。 沐云甚至无法分辨他的难过仅仅是难过，还是那时的他爱的太用力。 以至于这爱已经根植于灵魂里，变成了一个习惯，一个如同本能一般的延续。 如同呼吸般自然。 此时此刻，他安坐在十八岁的光阴里，沧桑的创口外面被光鲜而又青涩的外壳包裹的严丝合缝。 他甚至于无法确定曾经的他和现在的他，究竟哪一个活在梦里。 他坐在这里，静静看着午后的阳光给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一层刺眼的白光，却突然想起那些过往的时光。 那些缱绻的记忆里，他曾经怀着最真诚的爱恋伏在那个人的耳边说过的甜蜜又羞涩的情话。 爱，与不爱。 想，与不想。 我只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想你，那就是……呼吸。 沐云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下来，一时间悲伤的难以自己。 那是电影里一句煽情的台词。 可是情到浓时，却只有这么一句肉麻话能够在那个特殊的时刻，完美地诠释他心底炽热又浓烈的感情。 他从不曾那样说过话，仿佛整颗心都被捧到了舌尖上。 也许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陶音正带着一点八卦的心情等着他说后半句话。 一抬头见他呆呆的坐着，眼泪却一滴一滴流下来，顿时慌了神，“怎么了？好端端的……” 沐云飞快抹掉脸上的水渍，“没事……我就是……就是伤口有点儿疼。” 陶音半信半疑偏又没法子深问，只能顺着他的话颠三倒四的安慰他，“明天就换药，换了药就不疼了。” “没事。”沐云把用完的饭盒装进塑料袋里打算等下带走扔掉，一边心不在焉地说着废话： “天热，嗯，天一热伤口就难受……” “云儿，”陶音拉了他一把，神色不安，“云儿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沐云被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唤回了涣散的神智。 他看了看手里的塑料袋，愣了一会儿才反问他，“我生你什么气？” 陶音咬着嘴，蚊子似的低声哼哼，“其实我不是嫉妒你。” “啊？”沐云没听明白。 陶音的脸红了，赌气似的大声说：“我说，我不是嫉妒你。” 沐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 陶音却有点儿拉不下脸，匆匆忙忙说了句晚饭时见，就拎着装垃圾的塑料袋掉头跑了。 沐云却站在那里出了半天神。 他在想当初如果沐绝尘能在自己面前说一句类似的话，哪怕只是一个隐晦的暗示。 自己会不会也像此刻的陶音一样，竭力掩饰着心底的轻松，雀跃着离去？ 下午还有课，沐云沿着图书馆附近的小路回到宿舍去拿书。 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沐云看到不远处的人行道边停着一辆银灰色的车。 沐云不觉多看了两眼，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车很眼熟。 车牌号码是一组十分陌生的数字，应该不是熟人的车，但是不知为什么，沐云看见它，没来由的就觉得眼熟。 上楼梯的时候沐云还在琢磨到底在哪里见过这辆车，结果宿舍的门一推开，他就傻在哪儿了。 他的书桌上堆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抽烟。 午后刺眼的阳光模糊了他周身的轮廓，他站在那里，像一道虚幻中的剪影，有种格外不真实的感觉。 沐云几乎看不清楚他身上任何一处细节，可是熟悉的感觉却已经蔓延开来，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 第二十二章 聚会 记忆深处一扇封闭的窗突然被推开。 同样的人，以同样的姿势倚在窗口，袖子卷起，嘴里斜斜叼着一支烟。 听见门声，从窗前回过身，略带倦意地张开了双臂，“过来，给我抱抱。” 然后，他会…… 沐云猛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沐云掩饰一般将目光投向桌子上的大包小包，“这些东西……给我的？” 林楚涯在窗台上按灭了烟头，笑微微的上下打量他，“黑了不少啊，也瘦了。” 沐云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太过亲昵，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你们这是刚回来？” “刚回来。”林楚涯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流露出几分倦意。 “这一次去的时间比较长，不过那边的销售渠道都梳理好了，也安排了可靠的人，一两年之内我和你二哥不用来回跑了。” 沐云军训之前就知道他和沐绝尘去南方出差，不过没想到他们一去就是一个月。 学校那边也不知是怎么安排的，沐云觉得他们这样缺课应该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们的厂子……”沐云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林楚涯和沐绝尘的厂子开起来应该是他上大三那年的事儿。 “听你二哥说的？”林楚涯也微微有些意外，“厂子的事儿还没最后定，家里人都反对我们把摊子铺的太大。” 沐云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发现在这个人面前他总是有点儿魂不守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即使事先已经想好的，到时候还是会乱了手脚，不由自主的，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沐云生了一会儿自己的气，才想起给他倒水。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客人，最基本的礼数还是要顾及的。 “绝尘先回去休息了，我顺路先把东西带过来。”林楚涯接过他递来的水杯，笑微微地说： “从你搬到学校，我还没过来看看你呢，适应的怎么样？” 沐云只好说：“林哥你太客气了。我这里都挺好的。” 林楚涯点点头，慢慢转着手里的水杯，“下午有课？” “有。”沐云连忙说：“回来拿书的。” “那走吧，”林楚涯放下杯子，“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沐云很不习惯林楚涯跟他这么客气，感觉很怪。 就好像面对失忆的旧识，一方心里装着所有的回忆，而另一方却毫不知情。 “走吧，客气什么。”林楚涯指了指桌子上的大包小包。 “几件衣服、一些小玩意还有一些特产小吃。我知道你不爱吃甜食，这些都是特意挑出来的。” 沐云只得说：“谢谢。” “云儿，”林楚涯歪着头看他，目光深沉，唇边的笑容里却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东西。 “你这次来b市我才发现，一年不见，你变了很多。” 沐云心头微微一跳，“你指的是哪方面？” 林楚涯只是看着他，像在细心的辨认什么。 沐云不自然的避开他的视线。 他知道林楚涯的眼睛很有神，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人不由自主就生出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来。 “你学会了掩饰自己的脾气。” 林楚涯的眼里闪过一丝遗憾的神色，“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直接喊出来。” 沐云不太明白他说这些话的用意，“这样不好吗？” 林楚涯轻轻摇头。 就在沐云以为他还要就着这个话题说什么的时候，却听他说： “我和绝尘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你在学校的情况也没顾上过问，晚上聚一聚吧？” 沐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 沐绝尘是他的二哥，林楚涯是二哥的…… 这两个人是怎么躲都不可能完全躲的开，这一点沐云已经有了认命的自觉。 不管怎么说，一顿饭而已，撑破天两三个小时，他有什么不能忍的？ 沐云下课回来把林楚涯留下的零食土产分成了几份。 除了自己留下的和分给同学的，剩下的又分出了两包，一包给陶音，一包留给顾凯。 公安大学的军训时间比b大要长，顾凯要到月底才能回来。 沐云去赴约的时候，把送给陶音的那一包零食顺路带了过去。 陶音看见他的时候十分惊讶。 下午他收到叶川的短信，说晚上有事不能一起吃饭，他还以为沐云是在找借口回避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找自己。 “都是我二哥从南方出差带回来的。” 沐云把袋子递给他，“我认识的人里面就你最喜欢吃零食，所以特意包了一个大包给你。” 陶音接过袋子，迟疑地问：“那你晚上……” 沐云点点头，“晚上就是跟他一起吃饭。” 陶音放心了，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去吧，去吧，不过不要喝酒也不要吃刺激性的东西。鱼虾啦、牛羊肉啦，都不可以吃。这可是严哥说的。” 沐云斜了他一眼，“你严哥那么厉害，就算我吃了他也应该能医好吧？” 陶音白了他一眼，不过心里到底还是有点儿不放心，“要不我打个电话替你问问严哥吧？都说乱吃东西伤口不容易长好。” “不麻烦了。”沐云觉得那个流氓医生还是不要招惹的好，“我赶时间，先走了。” 也不等陶音会有什么反应，沐云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其实有严韩这根刺扎着，不光陶音心里会别扭，沐云心里也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别扭。 在严韩和陶音之间的纠结彻底解决之前，沐云心想，我还是远着点儿这两个人吧。 两世相比，除了口味上的偏差，林楚涯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常去的消费场所也还是那么几家。 这家名叫金钻的俱乐部就是林楚涯常去的据点之一。 不过李行踪习惯请人来这里谈生意，平时两人约会并不会选在这里。 沐云跟着侍应生走进包厢的时候，林楚涯已经到了，正靠在窗口打电话。 看见他进来，无声的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等。 侍应生轻手轻脚的送上茶水就退了出去，包厢的门轻轻关上，房间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林楚涯对着电话嗯嗯啊啊的答应着，最后说了句，“明天中午之前把报表送到我办公室。” 电话另一端的人不知又说了什么，林楚涯忽然就火了，“我养着你们都是吃闲饭的？！” 沐云被这句突然大声起来的话吓了一跳。 抬头看时，李行踪的表情却并没有多少怒意，只是眉头皱着，微微有些不耐烦。 沐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林楚涯从不让沐云到公司去找他，也很少把公事带回家去做。 沐云有时也会猜测这究竟是这男人天性中谨小慎微的本能，还是……有意防着身边的人？ 或者，那时的他在林楚涯心目中的位置还没有到达可以分享成功的程度吧。 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沐云抬起头，正对上林楚涯微带笑意的双眼。 “怎么发起呆来？”林楚涯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顺手把菜单推到他面前，“点菜吧，看看想吃什么。” “再等等吧。”沐云了解沐绝尘的个性，不想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惹沐绝尘不高兴。 “等什么？”林楚涯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等着和宵夜一起吃？” 沐云忽然反应过来，今天并不是林楚涯和沐绝尘请他叙旧，而是林楚涯单独约他吃饭。 唉，这两个人总要单独杠上的…… ; 第二十三章 又是你 沐云放下菜单，脑子里有种奇怪的眩晕的感觉，“我二哥不来？” 林楚涯微微挑起一边眉毛，“我什么时候说他要来？” 他的确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是沐云自己一开始就领会错了他的意思。 但是……沐云有些茫然地问自己：这真的只是自己领会错了，而不是面前这个男人的误导？ 沐云开始觉得迷惑。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沐绝尘跟他摊牌的时候说过的那些话。 他想起挂在客房壁橱里的衣服，阳台上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盆景绿植。 想起沐绝尘说话时微微有些尴尬的表情，心里忽然间觉得无比厌烦。 “你今晚的安排，”沐云直截了当地问他，“我二哥知道吗？” 林楚涯十分惊讶地看着他。 “现在是私人时间，我和绝尘是生意伙伴没错，但是还不至于连私生活也要向他报备吧？” “生意伙伴？”沐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和他只是生意伙伴？！” 林楚涯微微蹙眉，“你这么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沐云想说自己什么意思也没有，但他只是看着面前的男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底却有种微妙的愤怒，觉得自己被人耍了。 但是具体被谁耍了，又是怎样被耍了，他却完全说不清楚。 这种感觉已经超越了愤怒。 当沐云试着把这种感觉和前一世的经历联系起来时，他心中甚至生出一种类似于恐惧的感觉来。 “云儿？”林楚涯有些担心地靠了过来，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想什么呢？” 林楚涯的手掌覆上来的时候，沐云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 太过熟悉的感觉，在轻触的瞬间便让他身不由己想要沉溺下去。 “是不是我措辞有问题，让你误解了什么？” 林楚涯的手掌还停留在他的肩膀上，语气却无比轻柔：“如果你有什么想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沐云摇摇头。 他和林楚涯单独相处还不到半个小时，却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 就好像这个人的出现总是能触发他深埋在心底的疲乏感，让他从心底里觉得累。 沐云知道自己走进了一个误区。 他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心里压着两世的记忆。 这一点无论对他还是对自己都是不公平的。 但是他又没办法把两张相同五官、不同表情的面孔完全分隔开来看，因为那就是同一个人。 至于他和沐绝尘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已经没有兴趣去知道了。 他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完全错了。 既然知道这两个人是他生活中的隐患，就应该聪明的远远躲开。 而不是换着花样挑战自己能够承受的底线——命运安排给他的重来一次的机会，不是让他打赌用的。 只有远远躲开这两个人，他才有可能真正拥有新的生活，才能避免被拉回到命运原来的轨迹上去。 沐云拿掉他肩上的那只手，轻轻摇头，“林楚涯，我真的不想掺和到你和沐绝尘的事情里去。” 林楚涯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你心里明白。”沐云直视着面前的男人，心头掠过一刹那的恍惚。 这个时候的林楚涯正处于宝刀出鞘的阶段。 因为急于在长辈面前炫耀自己的实力，言谈举止锋芒毕露，丝毫不懂得掩饰。 沐云一直觉得这是林楚涯最吸引人的时候。 后来的他在交际场上摸滚打爬，练出了一套圆融通透的手段：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反而没有了这种令人移不开眼的光彩。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无论如何，都已与他无关。 “我……”沐云正要说出告辞的话，就听长裤口袋里手机一阵嗡嗡乱颤。 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这个节骨眼上，沐云正巧需要一个借口。 也不管打电话来的人是谁，急急忙忙就接了起来。 “云儿？”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优雅，似曾相识，“你现在是在学校吗？” “没有，我在外面，马上就回去。” 沐云也顾不得这人是谁，连忙顺着自己编好的台词往下顺，“大概十五分钟左右吧。” 林楚涯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沐云心想，果然还没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电话里的男人低声笑了起来，“我也在外面。用不用接你？” 沐云忙说： “不用，我在金钻，离学校很近的。马上就回去。” 说完也不等他再说什么，急急忙忙挂了电话，对林楚涯说： “不好意思，林哥，学校有点儿事，我得马上回去。” 林楚涯再一次按住了他的肩膀，“云儿，我想你对我有些误解。” 沐云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林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这里面到底有没有误解，沐云并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林楚涯和沐绝尘之间的纠缠绝不是误会两个字就能说得清的。 在他们的生活当中，公事、私事都已经交织在一起，太多重叠相通的区域，很难划分出清楚的界线。 沐云绕过他，拉开包厢的门走了出去。 林楚涯沉默的目送他离开。 他一向只知道这孩子脾气不好，很急躁。 却不知道，当他不急躁的时候反而更不好对付。 饿着肚子走下楼的时候，沐云的心情很不好。 他原以为心中的郁闷能化为食欲，通过食物得到些许安慰。 没想到折腾一趟，只有半杯茶水下肚，心里的郁闷反而翻了倍。 穿过休息厅的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 沐云拿出来一看，还是刚才那个不认识的电话号码。 沐云本来也是拿这个电话当借口用的，现在人都出来了，借口什么的自然也就没用了。 他挂了电话，正要将手机揣进口袋里，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个人影从旁边靠了过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没想到真有这么巧。”来人凑过来仔细看了看他，笑着说： “怎么了，刚才电话里还客气得很，怎么现在脸又拉下来了？” “又是你？”沐云很不爽地看着突然间冒出来的人，“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严韩反问他，“姓严的不能进出金钻俱乐部？真有这么一条规定吗？” 沐云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吧。跟我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严韩不在意他的态度，一边拉着他的胳膊就往里走，一边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 “我和肖易风正在里面喝酒呢。你进去敬他一杯酒，说两句好话，这事儿也就算彻底了了。” 沐云很是反感敬酒的说法，“我不是说了赔钱？” “仅仅赔钱是不够的。”严韩举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 “**上混的的人面子比命重要。你一个学生真要惹到这样的人是很麻烦的。” 沐云皱了皱眉。 “只是一杯酒的事儿，”严韩压低了声音劝他。 “你想啊，你架也打了，也砸了人家不少东西，这么点儿委屈还受不了？” 沐云不是受不了委屈的人。 何况背后还有罗健和谭林两个人呢，真要惹上什么麻烦，他们会比自己更不好过。 “行，你安排。”沐云憋着火气点了点头，“不就是装孙子么，我会。” “没到那种程度，你稍微客气一点儿就行了。好歹我也站在你这边呢，肖易风多少得给我点儿面子。” 严韩说着，抬手想要摸他的头发，却被他一侧头躲开了。 “别总想着占老子便宜。”沐云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 “老子最烦你们这种渣，满脑子都是小蝌蚪，勾三搭四，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严韩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走吧，走吧。”沐云懒得跟他废话，“赶紧的，装完孙子我还得回学校呢。” 肖易风的事，迟早都得对上。 沐云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 ; 第二十四章 肖易风 沐云虽然对严韩没有什么好印象，但也知道打架的事儿既然牵扯到了肖易风，最好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拖的时间越长对自己和两名室友就越是不利。 严韩的人情债既然已经欠下了，也只能继续欠着。 因此当严韩搂住他的肩膀带他走进包厢的时候，沐云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感。 包厢的门推开，一股浓烈的烟气扑面而来，叶川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严韩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示意他忍耐。 “严哥回来了，”角落里有人招呼，“还把家属带来了。” 包厢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沐云的眼睛还没能适应黑暗，只觉得烟雾腾腾的包厢里群魔乱舞，也看不清是男是女，只能顺着严韩示意的方向往前走。 几秒钟之后，才注意到包厢的尽头是一整面玻璃墙，墙外便是俱乐部的底层酒吧。 时间尚早，酒吧里只有零星几桌客人，灯光布置得十分柔和。 几个人坐在玻璃墙边的沙发上，面前的玻璃矮几上堆满了零食啤酒，看样子已经喝了一会儿了。 严韩推着叶川走到跟前，沐云才认出中间沙发上坐着的人是肖易风，身边偎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正拿着水果叉喂肖易风吃水果。 看见他们过来，肖易风只是抬了抬眼皮，那少年的目光却充满好奇，不住的在两个人身上扫来扫去。 严韩在背后轻轻推了沐云，沐云会意，低着头叫一声，“肖哥。” 肖易风歪着头把葡萄籽吐在少年的手心里，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沐云，“坐。” 旁边的沙发有人站起来让座，严韩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把沐云搂进怀里。 沐云也不扭捏，懒洋洋地靠着严韩。 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他注意到不少人都在暗中打量他，意味不明的审视的目光，像在不加掩饰地掂掇着他的斤两。 这是一种让人非常不舒服的感觉，让人本能地联想起兽类的本能以及微妙又严苛的丛林法则。 沐云觉得自己像进错了领地的食草类动物。 周围环伺着一群凶猛的野兽，而这群野兽巧妙的收敛了气息，正耐心地等待着头领发出捕食的命令。 沐云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的集中在了肖易风的身上。 肖易风几乎没有拿正眼看过他。 包厢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他来说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分别。 他带着几分意兴阑珊的神色看着楼下的酒吧，只有在那少年的水果叉送到口边的时候才歪过头心不在焉地咬上一口。 这个人就像狼群里的头狼。 他坐在那里，即使不言不语，也没有人可以忽略他的存在。 沐云不知道像他这样的混混头子每天都做什么。 但是坐在他的身旁，他真的可以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的威胁。 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扑过来，毫不留情地咬断自己的喉咙。 沐云不安地动了动，正想换个姿势，就听严韩在他耳边低声说：“忍忍，坐一会儿我带你先走。” 沐云点点头。 严韩又问，“吃点儿东西？水果？” “不用了。”沐云摇头，“我晚饭还没吃呢，吃什么水果啊。” 严**要说话，就听肖易风身边的少年笑着说： “严哥跟小帅哥咬耳朵呢。看他笑得满脸是牙的样子，该不会是妻管严吧。” 沐云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觉得这孩子说话真不中听。 少年被他的眼神惊了一下，微微有些无措地转头去看肖易风。 肖易风拍了拍他的脸蛋，似笑非笑地说：“你就安分点儿吧。真打起来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少年有点儿不服气，眼神挑剔地在沐云身上扫来扫去，“也就比我高点儿，也不是很壮。” 沐云也不客气地看着他。觉得就这孩子细细瘦瘦的小身板，比陶音还不如，上来两三个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少年撒娇似的拽住了肖易风的胳膊，“我可是跟奇哥练过的，都黑带初段了。” 沐云不屑。 他记得高一时候被他堵在小胡同里揍了个半死的高年级混混也叫嚣说自己是黑带。 真打起架来有个屁用。 他觉得这孩子看出了自己眼里的不屑，因为他眼里撒娇的表情都已经变成了不服气。 沐云对这种仗着背后有靠山就虚张声势的毛崽子没什么兴趣。 他虽然拿不准这孩子是个什么身份，也许是肖易风养着的人，也许只是俱乐部里相熟的mb。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他要跟这孩子打起来，肖易风绝对不会当做是对他的挑衅，最多看成是小孩子之间的矛盾。 仅此一点，沐云就懒得给他好脸色。 少年的不服气都挂在脸上，声音里也透出了挑衅的意思，“哎，咱们找个时间练练啊。” “没空。”沐云头也不抬地回绝了。 他是装孙子来的没错，但也犯不着跟谁都装孙子。 反正这里的人都知道他脾气不好。 沐云不自觉地扫了一眼今天的正主。 肖易风也正留神看着叶川的表情，黑沉沉的眼底微微压着一丝笑意，好像两个孩子斗嘴让他觉得挺有趣。 少年还在不甘心地追问他，“练练手才用多少时间？你一天都忙什么啊？” 沐云瞥了他一眼，微微有些不耐烦。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在肖易风面前装孙子呢，这孩子总跳出来找茬，这是捣什么乱啊？ “上课、写作业、帮教授打报告、社团活动，”沐云掰着指头数给他听，“吃饭、睡觉、洗澡、洗衣服、约会……” 少年的脸色有点儿不好看。 觉得这人也太不给面子了，“练练手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要不这样，明天下午我有空，咱们切磋切磋？” 沐云不耐烦了，“你谁啊？” 少年被他噎了一下，脸色倏地涨红。 肖易风拍了拍他的脸，嘴角微微挑了起来。 严韩连忙跳出来打圆场，“小季，小季，云儿还比你小几个月呢。他脾气不好，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被称为小季的少年靠在肖易风怀里很委屈地看着沐云，“我没恶意的。” 沐云懒得搭理这个路人甲，接过严韩递来的酒杯，顺着他的暗示站了起来。 就听严韩说：“肖哥，我和云儿敬你一杯。这孩子脾气不好，总是惹了麻烦自己还不知道。你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 沐云本来就有装孙子的自觉，听见严韩先开了口，连忙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肖哥，那天是我不懂事。冒犯之处，请你多多包涵。” 肖易风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回打量着两个人，这人即使面上带着笑，眼神里也透着几分阴沉，让人拿不准他到底什么心思。 沐云听着包厢里的嘈杂声都静了下来，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提了上来。 就在气氛有些僵住的时候，肖易风忽然笑了起来。 叶川却觉得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反而让他出了满手心的汗，像眼睁睁看着一把钝刀子开了刃似的。 严韩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腰上，像是感觉到了他心里的不安，轻轻拍了两下。 沐云的心思都放在肖易风的身上，也没顾上搭理他。 肖易风推开怀里的少年，伸手拿起了面前的酒杯。 “一点儿小事闹出这么大动静，这不是吓坏了小孩子么。这件事以后谁也不要再提了。” 沐云能感觉到严韩微微松了一口气，说话的腔调也比刚才轻松了一些。 “云儿什么也不懂才会在肖哥的地盘上闹出事儿来。这事儿其实怪我。” 沐云被严韩的话刺激的胃里直泛酸。 但是既然来装孙子就得装到底，只能配合着在脸上硬挤出点儿笑模样，表示自己的属性真的是天真无知型。 “行了，行了，认识你多少年了，才发现你这么护短。” 肖易风说着把酒杯凑了过去在两个人的杯子上轻轻碰了碰。 “都是自己人，这点儿小事儿以后不要再拿出来说了。你是医生，别搞得像老妈子一样。” 座中人都笑了起来。 沐云跟着两个人干了杯子里的啤酒，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不过看严韩的神情，似乎这事儿就这么翻过去了，心里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先垫垫。”严韩抓了一把干果给他，低声说：“等会儿我带你去吃饭。” 沐云听见吃饭两个字就觉得抓心挠肝的难受，语气也越发恶劣，“不用带，我自己会吃。” 严韩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一次沐云没有躲，他实在饿的难受。 严韩觉得他眼巴巴的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就想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一口。 沐云没好气的把他拨拉到一边，“少跟老子耍流氓。” 严韩却觉得他恶狠狠的样子很像是在撒娇，忍不住就想逗他，“现在不耍，更待何时？” 沐云懒得理他。都快八点了，他还没吃上晚饭，他一饿心情就更加不好。 又熬了半个小时，沐云实在忍不下去了，开始频繁地在桌子底下踹严韩。 严韩咬牙忍着。 沐云不懂他们这样的聚会到底有什么讲究，也不好自己跳出来说要回学校。 十八拜都拜完了，不能差这一哆嗦就坏了事，也只能继续挺着。 快到九点的时候，肖易风接了个电话，带着几个人先走了。 沐云见他会把小季留下自己离开，心里多少有那么一点儿意外。 不过对于别人的私事，沐云并没有探究的兴趣。 肖易风一走，严韩带着沐云也告辞出来了。 沐云憋了一肚子闷气，严韩让他等在路边自己去取车他也当没听见，严韩一转身他就打了个车直接回学校了。 ————————————————— 这两天断更了，不好意思，另外祝大家新年快乐～ ; 第二十五章 会员卡 沐云没有去严韩的诊所换药，也没有傻乎乎地跑去b大的医务室，而是找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私人诊所。 开这种小诊所的人都怕麻烦，一般情况下一手交钱一手看病，有时候连病历都不用写，最是干净利落。 对沐云来说，到这里换药不仅方便，最重要的是不会欠人情。 因为不想让陶音有什么误会，沐云拜托陶音替他找严韩讨要账单。 结果当天晚上快熄灯的时候，沐云刚爬上床，陶音就打来电话，说严韩告诉他，酒吧老板已经把账单给免了。 酒吧老板应该就是肖易风了。 沐云对那人没什么了解，有点儿拿不准这条消息到底意味着什么。 正犹豫要不要问问严韩，严韩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听声音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一开口就问： “你怎么把小陶也卷进来了？” 沐云看了看手里的电话，有点纳闷严韩这是嫌自己把陶音卷进了跟**沾边的事儿里去？ 还是觉得自己让陶音传话的行为拐弯抹角不够干脆？ 沐云琢磨了一会儿，决定无视这个问题。 严韩会怎么想他并不在意，重要的是不要让陶音对自己有什么误会。 “陶音说账单免了，这是什么意思？” 严韩停顿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 “没什么意思。肖易风把我交给经理的钱退回来了。说没几个钱，又都是自己人，没必要搞的那么生分。” 沐云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些事情。 无论是肖易风还是这个不黑不白的严韩，他都不了解，自然也无法推测他们做事都会有什么用意。 “别多想了，”严韩反过来安慰他。 “肖易风本来也不缺钱。再说你毕竟还是个学生。” “他那样的人，只要你礼数尽到，面子给足，他是不会跟个孩子一般见识的。” 沐云回忆跟肖易风见面的情形，觉得那个人给他的印象很像统领狼群的头狼。 心机手段虽然不了解，但也能感觉到他应该不是一个小鸡肚肠的人。 或者肖易风的这个决定里也考虑到了严韩的情面吧。 毕竟医生这样的身份，肖易风是一定会用得到的。 正在愣神的时候就听门外有人喊：“四零七沐云，楼下有人找。” 沐云又向严韩道了谢，挂了电话跑下楼才发现等在宿舍楼下的青年他并不认识。 这人二十来岁的年纪，穿着正式的衬衫长裤，看外表像个在大公司里上班的普通职员。 “是沐少吧？”青年冲着他微微一笑，“我是肖先生的助理。” “肖先生？”叶川愣了一下，“你说的是……肖哥？” 青年微微一笑，“上次酒吧的事，肖先生已经解决了。让我来跟沐少说一声，请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安心读书就是了。” 沐云知道他说的是不用怕有人来寻仇的意思，连忙说：“谢谢肖哥。” 助理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信封递了过来。 “这是肖先生送给沐少的小礼物，几家店都通用的。欢迎沐少有空来坐坐。” 沐云猜到这里面应该是会员卡一类的东西，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来，“麻烦你替我跟肖哥说声谢谢。” 助理点点头，道了晚安就转身离开了。 沐云打开那个蓝紫色的信封，里面果然是一张精致的卡片。 沐云一边慢腾腾地往回走，一边翻来覆去的看着这张卡。 肖易风免了他的账单，又让人送这么一张卡过来，应该都是冲着严韩的面子。 沐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以后只要不用这张会员卡，严韩那边应该就不用承什么人情。 至于欠严韩的人情…… 沐云心想，还是找个机会请他出来吃顿饭吧。 到时候把谭林、罗健都带着，还有陶音也一起叫上。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免得大家心里都犯嘀咕。 再以后…… 沐云叹气，还是远着点儿这两位吧。 请客吃饭的事，因为严韩有事，外加罗健的排班问题，一直拖到了十一国庆长假之前。 正好顾凯也军训完了，沐云干脆把他也叫了出来，一起在海味馆吃了一顿饭。 沐云看不出严韩对这样的安排是不是很满意。 他只觉得严韩在人前刻意摆出的这副温文尔雅的派头时还是很有迷惑力的。 跟谁说话都面带微笑，别人敬酒时喝的也痛快，沐云根本看不透他有什么想法。 坐在他身旁的陶音却显得很高兴，还给大家讲了两个有关严韩求学时的趣事。 沐云就坐在他们对面，看着陶音喜滋滋的表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也许这孩子能把严韩追到手，也许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但是看他现在的反应，想让他主动放手恐怕很难。 感情的事总是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谁也帮不上忙。 再有道理的劝说也只是耳边吹过的一阵风，听见了也就听见了。 即使当时有所触动，也不过是一时的触动。 比如陶音，不管背后哭成什么样，见了严韩的面也还是一样眉花眼笑。 顾凯已经在电话里听沐云讲了打架的事。 他知道沐云能惹事，但是没想到他来b市的第一架就打的这么有水准，也跟着沐云一起敬了严韩一杯酒。 吃完饭还不到九点，严韩要送陶音回学校，罗健也搭他的车赶回酒吧上晚班。 沐云不想搭严韩的车，找借口说跟顾凯有事要谈，拉着没事可干的谭林一起去了大排档。 沐云对大学城附近的大排档相当熟悉。 带着两个人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位子，又点了啤酒和一堆吃食，这才轻轻松松的舒了口气。 说实话，临告别之前严韩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挺不是滋味的。 就好像沐云的小心思他全都心知肚明，于是刻意摆出一副宽容的姿态来忍让他。 就好像，他和叶川之间真的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暧昧似的。 “多亏了严哥帮忙啊，”谭林跟两人碰杯，很感慨地说： “还有那个小陶，以后欢迎他来咱们宿舍玩。嗯，你也一样。”后面这句话是对顾凯说的。 顾凯军训回来整个人瘦了一圈，黑的跟炭一样，不过结实了不少，精神状态也明显不一样了。 听见谭林的话，笑着说：“那是自然。云儿的脾气不好，你们住在一起，多担待吧。” 谭林连忙摆手，“得了吧，都是他担待我呢。” 说着压低了声音凑到顾凯身边问： “他是不是有洁癖啊，也太爱干净了。” “我身上衣服刚换下来，转眼就没了，一开始我还纳闷，从来没听说法学院宿舍有灵异事件啊。” “后来才发现都被他给我扔到卫生间去了，还给我拿洗衣粉泡上了，搞的我……不洗都不行。” 顾凯大笑，他倒是没发现沐云有洁癖。 不过他知道沐云小时候跟奶奶住了好几年，家务活什么的做起来很麻利。 鸡翅肉串很快送了上来，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聊，酒至半酣，顾凯突然问沐云： “今天那个姓严的医生，跟他身边那个小陶，是一对吧？” 谭林叼着一嘴的鸡翅膀愣住了，转头看沐云，沐云也只是愣了一下，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陶音那个表现，有心人都能看得出来，何况还是顾凯呢。 顾凯这人骨子里天生就有当警察的潜质，眼睛很毒，也沉得住气。 上一世也是这样，沐云从来没有跟他提过自己性取向的问题。 但是知道他和林楚涯的事，顾凯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就好像很早之前就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了似的。 “我说不好。”沐云含含糊糊地说：“严医生是小陶大伯的学生，关系很近吧。” 顾凯有点儿惋惜似的叹了口气，“这样啊，我还想着这医生看起来不错……” 沐云冲着他翻了个白眼，“不错怎么了？给你自己留着？” 谭林这会儿也缓过劲儿来，想起先前在宿舍里的玩笑话，笑着打趣，“那可不行，云儿先认识的。得给云儿留着。” “我说的是要找也找一个乔峰，可没说要找一个平一指。” 沐云看看他，再看看一脸坏笑的顾凯，心里觉得莫名其妙。 “我说，这么基情四射的话，你们怎么说的一点儿压力都没有啊？” “也许是那天去gay吧受了刺激。”谭林摊手做无奈状，“也许我天生就长了一个开放型的脑结构。” “至于我么，”顾凯笑着说： “你高一那会儿有个高三的男生给你写情书，结果给他帮忙的那个男生不认识你，托付给我让我转交。” “我那个时候就知道你这张小脸不但招女生，还招男生了。” 沐云张大了嘴。难怪顾凯后来的表现那么淡定，原来高一就知道了，“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事儿？” “我给撕了。”顾凯一脸的理所当然，“你那时候还小，不能谈恋爱。” “我靠啊。”沐云瞪着眼，真不知该说啥好了。 谭林拍桌大笑。 “其实我纠结了很久。”顾凯又说： “我后来也就想通了，觉得你真要找个男的也不错。就你那爱炸毛的臭脾气，一般小姑娘还真降不住你。” 谭林还在笑，不过心里也隐约明白了他们正在谈论的问题很有可能……不仅仅是玩笑。 这是他原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也不知该如何看待它。 不过，当他试着把这个问题落实到沐云身上去想的时候，又觉得没有那么难接受了。 沐云和他，毕竟是一起打过架的交情，这个人性格爽快，也能担事儿，挺够意思的。 反正这也是人家的私事，跟自己没啥太大的关系。 谭林心想，男的就男的吧。 ; 第二十六章 盈水湾 国庆长假的时候，沐剑旭和乔敏一起来b市度假，顺便跟沐云商量他父母和奶奶的留下的房子的问题。 沐云现在在b市念书，沐家也希望他毕业后能留在这里发展，n市的房子是留着还是卖掉，要靠沐云拿主意。 沐云自从被接到沐家，自己家和奶奶家就没有再回去过。 一开始是沐剑旭不让他回去，怕他看见老房子受刺激，再闹个比自闭症还吓人的毛病出来。 后来沐云自己回去过几次，不过每次都只是站在街口远远的看两眼。 那两幢房子留给他的都是生命中最为疼痛的记忆，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强大到可以面对它们的程度。 何况，再怎么不舍得，空房子也只是空房子。 就算他有朝一日可以心平气和的住进去，也不代表曾经失去的幸福就会重新回来。 上一世的他，至死手里都攥着那两套老房子，也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 沐云最终决定卖掉老房子。 他这边一松口，n市那边沐剑旭就立刻安排人去办了。 沐家的房子和沐云奶奶的房子都在旧城区。 房子虽然旧了，但是周围超市学校都很齐全，沐云也不担心会买不掉，反而有些担心自己该如何支配这笔钱。 沐云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经济头脑，又懒得操心，股票基金一概不碰。 上一世也只是靠着固定的薪水过日子，偶尔买几注彩票也从来没中过奖。 关于理财，沐云会做的也就是手里有钱的时候存进银行。 不过这么大一笔款子只是放在银行生息，就算是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主意。 几年之内的经济形势他多少有一些了解，存款这东西，只会越存越不值钱。 沐云最初也想过把钱投进沐家的买卖里去，不过一转念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他心里清楚，养子终究是养子，而沐家的买卖是家族性质，他现在把这笔钱投进去，叶家人难保不会怀疑他起了什么别的心思。 至于沐绝尘的买卖，沐云就更不用考虑了，跟那两个人最好还是保持距离，能没有瓜葛就尽量没有瓜葛吧。 纠结了一段时间，还是沐绝尘给他出了个主意。 “投资什么的你又不懂，干脆买房子吧。以后留在这里发展的话，房子是迟早要买的。” “你看我的房子，才买了半年单价就已经上涨了将近三分之一，看这架势还得往上涨呢。” 说到买房子，沐云心里忽然一动，想起上一世的时候曾经垂涎过的一个楼盘来。 楼盘的名字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位置有点儿偏，地铁要到几年之后才会延伸到那一带。 但是小区紧挨着一个面积很大的湖，附近还有一片树林，景色非常好。 沐云记得去看房的时候自己毕业两年了，那时候南区已经完全开发出来，他喜欢的楼盘也成为了那一带十分抢手的社区。 只凭他的薪水是怎么也负担不起的。 不过，即便知道自己负担不起，但是走在湖边时，看到别墅后院搭建的漂亮的葡萄架和架下纳凉的白色桌椅，他心中萌生的想要在这里安家的念头却是那么强烈，以至于如今想起依然心中悸动。 心里有了这个想法，沐云开始拿着地图找房子，同时耐着性子等待n市房子出手的消息。 给沐剑旭和乔敏接风那天，林楚涯也来了。 这几年他和沐家走得很近，已经不能用熟悉两个字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尤其在乔敏面前，林楚涯简直就是多出来的一个儿子。 沐云看着他特意带来讨好乔敏的香水套装和百合花束时，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转头看沐绝尘，就见他站在林楚涯的身旁，脸上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仿佛……他们之间的交往真的已经得到了长辈的许可。 在他的记忆里，沐绝尘无论在谁面前都是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很少能见到他笑得这么开怀的样子。 这是不是表示，如果没有沐云夹在两个人之间，上一世的沐绝尘也可以过得这么……快乐？ 这个想法让沐云心里多少有点儿不是滋味。 也许以后，类似的聚会他还是尽量少参加的好。 反正沐时峥也经常缺席，自己不来并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他可以另外找时间去看望沐剑旭夫妇，陪他们聊天吃饭，不需要特意出现在沐绝尘他们面前给自己找别扭。 他觉得有沐绝尘和林楚涯在场，席间的气氛一直很热闹，实在也不需要其他人再来锦上添花。 要是林楚涯不要再抽风似的不停给自己夹菜，一切就更圆满了。 沐云有点儿拿不准在家人面前，尤其是在沐绝尘面前他应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林楚涯。 不可以跟他翻脸，那样做会让长辈觉得没有面子。 不能太刻意，又不能太随意。 “谢谢林哥，”沐云只能装出客气的样子向他道谢，“我自己能夹到的。” 乔敏也说：“楚涯别光忙着给小云夹菜，自己也多吃点。” 林楚涯笑着说：“我看这孩子有一口没一口的，都这么大小伙子了，吃饭还跟孩子一样。”沐绝尘 乔敏也跟着笑，“小云挑嘴，很多东西不吃的。” “所以个子一窜起来。人就显得瘦了。”也笑了，略略有些嫉妒的样子。 “小云，你看看，你现在都比我高了。真是的，现在咱俩走在一块儿，谁还相信我是你哥啊。”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沐云也只是笑，并没说什么。 其实他在吃饭方面并不挑剔，几乎没有什么忌口的东西。 因为和奶奶住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靠着奶奶的退休金过日子，生活并不富裕。 一个月的生活费就那么多钱，除了要交水电费，他还要精打细算地留出奶奶的医药费和自己在学校里的费用，在吃什么的问题上实在容不得他挑嘴。 乔敏实际上并不了解他的口味，她不是个细心的人，也很少把心思放在这些生活细节方面。 但是在外客面前，她还是很乐意扮演一个合格的养母，沐云了解她这点儿小心思，也一向乐于在人前配合她。 毕竟沐家养了自己这么多年，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回报过。 “小云是应该多吃点。”沐剑旭也说：“正长身体呢，学校的伙食营养还是跟不上。” “没事的，”沐云连忙说：“学校食堂还可以，花样也挺多的。” 沐剑旭摇头，“跟家里的饭菜还是不能比。要不等买了房子以后请个人做饭。不要选太远的地段，最好还是住家里。” 林楚涯忙问：“沐叔叔要买房子？” “是云儿想买。”沐绝尘笑着说：“他还小，又不懂投资，手里有钱也只能投到不动产上。” “有没有看中的？”林楚涯问沐云，“我可以找人帮帮忙。” “不用了，谢谢林哥。”沐云忙不迭地道谢，他可不希望自己的房子跟这人有什么瓜葛，“我还没拿定注意，现在还观望呢。” 林楚涯看了看他，目光深沉，“买房子是大事，就算只是投资，也要考虑周全。” 话题就这么不知不觉拐到了b市的房市上。 沐云觉得他们说的都有理，要考虑承建商的实力，要考虑地段和楼盘附近的配套设施等等。 但是在一切之上，那个有关家的模糊而温暖的向往还是引着沐云的思绪不停的在那个不知名的楼盘上打转。 那里有湖，又有树林，沐云依稀记得那个楼盘的名字里有个水字。 那么在意的地方，就连中意的那幢别墅房前屋后的布置都记得清清楚楚，却偏偏忘记了楼盘的名字。 沐云对自己的记忆力多少有点哭笑不得。 吃完饭回学校的路上，车子路过时代广场，沐云看着灯光下波光粼粼的水池，很突然的就想起了那个一直困扰着他的名字。 盈水湾。 那个令他魂牵梦系的楼盘名字叫做盈水湾。 ————————————————— 小云要把前世未能实现的心愿一点点都实现了～～～ ; 第二十七章 助理先生 沐云拿着地图寻找那个记忆中的楼盘，又特意花了大把时间上网搜索，终于找到了那个名叫盈水湾的楼盘。 等沐剑旭把老房子的房款打进了沐云的账户，沐云几乎没有犹豫就拿齐了证件，兴冲冲的翘课跑去看现场。 出了门，沐云才发现楼盘附近连公交车站都还没有，来回只能打车。 不但如此，整个工地上还是一片泥泞，似乎刚刚打完地基，他记忆中那个风景明丽的高档小区连影子都还看不到。 售楼处也是刚刚建起来的样子，展厅里除了两套桌椅，就只有一套楼盘的模型。 不少资料都成箱成箱的摞在展厅的角落里还没来得及整理。 沐云进去的时候，展厅里只有两个售楼员开着电脑玩纸牌游戏。 看见有顾客上门，两个人手忙脚乱地翻出几张宣传单跑出来招呼他，沐云觉得有点儿好笑。 不过，南区这时候尚未开发，这楼盘附近除了树林和湖水，连个超市都没有。 盈水湾的名气还一点儿没火起来，也难怪会这么萧条了。 工地上还什么都看不出来，沐云只能对照着楼盘的模型一点点回忆脑海中曾经见过的实景。 湖水和树林的位置都和记忆中一样，顺着湖边的小路一寸一寸地移动，沐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找到了那幢曾经让自己心动不已的房子。 那幢房子靠近楼盘的西南角，上下两层的独栋，面积在楼盘中不算大。 但是房屋的结构设计都非常贴心，客厅和卧室一侧正对着湖水，景色绝佳。 沐云记得当初那户人家还在后院搭起了葡萄架，架下安置了鱼缸和纳凉的桌椅，只是远远看着已觉得十二分的适意。 售楼员翻看了记录后告诉他，“十六号楼尚未出售。” 沐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真有种全身毛孔都瞬间炸开的感觉。 走了那么久的霉运，也许从现在开始，真的轮到他转运了。 “就要这个。”沐云从背包里往外掏证件的时候，指尖都有点发抖。 沐云是盈水湾最早的一批购房者，又是一次性付款，因此得到了一个十分优惠的折扣价。 即便如此，沐云手里的存款算下来也所剩无几了。 也许是了结了心愿的兴奋感太过强烈，看着存折上那个突然缩水的数字，沐云竟然没有感到肉痛。 最多一两年，不远处的公路就修了起来。 再过一段时间，南区开发就会提上日程。 再以后，地铁会一直通到南区来，会有更多的房产商把目光投注到这里来。 沐云揉了揉自己的脸，几乎忍不住想要大笑的冲动，到那时，盈水湾就不是现在这个价了。 心情愉快的沐云在走出售楼处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微笑。 视线撞上刚从一辆黑色轿车里走出来的男人时，满脸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见那个穿着正装的男人看着他，脸上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 “沐少？” “呃，你好。”沐云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他其实不记得他的模样了，但是这个称呼太让人印象深刻。 除了肖易风的助理，还从来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 助理先生看了看他身后的售楼处，神色迟疑地问：“沐少来这里是……” “买房。”沐云也没想到第一个知道他买房子的消息的，居然是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助理惊讶了，惊讶之余似乎还有些欣喜，“沐少选了这里的房子？高层还是别墅？” “别墅，十六号楼。”沐云一说到这个，脸上的笑容不自觉的加深。 “沐少为什么会选这里？”助理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好奇。 “这里不是闹市区，周围的设施也都没有起来，而且距离b大也很远。” “配套设施可以慢慢建，自然景观却不能复制。”沐云有些感慨地望向湖水的方向，心里有种庆幸的感觉。 “这话说得好。”助理先生点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沐少眼光独到。手续已经办完了吗？” “办完了。”沐云被陌生人夸奖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要等到明年夏天才能入住呢。” 助理先生又笑了，“到时候沐少就会发现，等待是值得的。” 沐云点点头，他见过成熟的盈水湾小区，自然对这里充满信心，“是啊。我很期待呢。” 助理先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湖水的方向，轻声叹道：“以后这里会很漂亮。” “会是b市景观最好的高档社区。”沐云十分肯定这一点。 助理先生看了看他，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你好像很肯定这一点啊。”助理先生笑着说：“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买房都会选在市中心。” 沐云摊摊手，“我心理年龄比较老。” 助理先生又笑了起来，“介不介意留个电话号码？” 沐云也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这位助理先生言谈举止挺直爽，沐云也觉得跟他说话挺投脾气的。 两个人交换了电话号码，沐云忍不住问他，“你也来买房子？” “我哪有钱。”助理先生李楠笑了起来，“来办点公事。” “公事？”沐云有些意外地问：“这里也是肖先生的买卖？” 李楠笑着摇头，“肖先生只是股东之一。” “真了不起。”沐云怎么也想不到混地头的黑社会居然也有这么一重光鲜的身份。 “肖先生听了会很高兴的。”李楠笑着说：“我跟肖先生说一声，给你打个折扣。” “我办完手续啦。”沐云有些遗憾地拍了拍背包，“钱也交完了。” “没事，”李楠拍了拍他的肩膀，“交了钱也可以问问嘛，有消息我给你打电话。” 沐云也笑，“好啊，到时候请你吃饭。” 李楠看了看表，“你急不急？不急的话，等我一刻钟，等下搭我的车回市区。这里打车不方便。” 沐云点头答应了，这里打车的确很不方便。 靠在车旁，沐云心里有种多年的心事终于了却的感觉，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 有家了。 沐云对自己说，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一幢房屋，里面有自己喜欢的家具，可以挂上暖色的窗帘，就好像记忆中曾经的家。 推开窗可以看到喜欢的风景，或许某天，房子里还会多出一个愿意陪伴自己走完下半生的人…… 家这个东西，也许注定了是不能等着别人来营造的。 沐云眯起眼，微微有些心酸地想，即使没有人来爱，也要自己爱自己才行。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这是命运给予他的最为深刻的教训。 回到市区，正好赶上晚饭时间，沐云请他吃顿便饭，李楠爽快地答应了。 沐云又打电话把顾凯、谭林和罗健约了出来，几个人一起去了李楠提议的火锅店。 沐云准备用大吃一顿的传统方式来庆祝自己终于脱离了无产阶级的行列。 吃火锅的地方叫平安居，坐落在东区槐树街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 从外表看，平安居就是一幢普普通通的老式民居，灰墙红瓦，略显破败。 但是推开两扇赭色大门，便会发现院落十分宽敞，花树盆景的布置也别有意趣。 树梢上、房檐下挂了很多木框的灯笼，沐云觉得这些灯笼亮起来的时候应该会很漂亮。 “天气暖和的时候，好多顾客还会要求店里的工作人员把桌椅摆到庭院中露天用餐。” 李楠引着大家往里走的时候说：“不过我还从来没试过。” “你经常来这里？”沐云问他。 李楠点点头，“这里是老店，汤底味道很地道，而且他们家的丸子很有名。鱼丸、虾丸、还有一些肉丸，味道都很好。” 顾凯也说：“冬天下雪的时候来这里吃饭应该会很有气氛吧。” 李楠点头，“这里的老板也爱雪，下雪的时候院子里的积雪都留着，看起来是很漂亮。” 沐云也被勾起了好奇心，“那说好了，下雪的时候咱们再来。” ; 第二十八章 肖易风的电话 除了李楠知情，沐云只把买房子的事悄悄告诉了顾凯。 同宿舍的两个兄弟虽然交情不错，但是交情归交情，沐云并不想坦露自己过多的私事。 顾凯倒不觉得沐云会在那么偏的地方买房子有什么奇怪，沐云的性子他清楚，表面上跟谁都不错，但实际上谁都被他挡在一定的距离之外。 除了自己，顾凯目前还没有发现第二个可以靠近他的人。 就算是他同寝的两个兄弟，在沐云心里跟自己也不一样，这一点顾凯心里非常清楚。 有点儿高兴，但更多的是忧虑。 沐云的身世他自然清楚，也明白他这样的性格所为何来，但是总不能让过去了的事情影响到以后的生活呀。 否则人总是活在过去的阴影里，那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顾凯觉得沐云应该过得更加快乐一点儿。 哪怕真的无法像别人一样娶妻生子，组成自己的家庭也没关系。 重要的是要有人爱护他，关心他，在自己这个朋友力所不及的地方给予他更加温暖的关怀。 因此，他几乎是有点儿神经质地留意着沐云身边多出来的每一个人。 谭林、罗健、陶音、严韩……一个一个过滤过去，顾凯忍不住有些失望。 好吧，现在又多了一个李楠，这人看上去像个中规中矩的公司职员，脾气性格也不错。 但是……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的眼光会不自觉地停留在身旁俏丽的女服务员身上…… 唉。 顾凯叹气。 心里感慨这身边绕来绕去的都是直的，能有什么前途？好不容易发现两个弯的，还疑似一对儿…… 顾凯给自己和沐云的杯子里都斟上酒，拍了拍他的肩膀悄声说： “来，兄弟，哥哥跟你喝一个。咱这也算有家底了，以后可得过得更好才行。” “我懂你的意思。”沐云点头，眼中浮起笑意，“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顾凯看着他，很无语地抬头望天，“我怎么有种要嫁女儿的惆怅呢？难道我喝多了？” “你是喝多了。”沐云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我看你是把自己当老妈子了。” “不是老妈子，哥哥是警察。”顾凯很豪迈地拍着肩膀跟他保证。 “以后专门保护你。有谁敢欺负你的，哥哥一律把他们抓起来！” 几个人都乐了。 正吃着，李楠的电话响了。从口袋里摸出电话，李楠冲着沐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十之八九有是跟你有关的。信不？” 沐云不明所以，“谁啊？” “是肖先生。”李楠按下接通键，表情也变得正经了一些，“肖先生。” 电话那端的人不知说了什么，李楠连连点头，然后把电话递给了沐云。 沐云刚拿过电话，隔壁那一桌上轰然一声闹了起来，沐云只能拿着电话走到了院子里。 房檐下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橘色的灯光在地砖上映出一团柔和的暖色，不远处树影憧憧，一片静谧。 都市的喧嚣都仿佛被隔绝在了老房子的外面。 “在外面？”电话里，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很像他爱喝的。 和印象中那个眉眼犀利的形象完全不同的感觉，让沐云有片刻的愣怔。 “在外面吃饭呢。” “李楠给我打电话，说你在盈水湾买房子了，恭喜。” “肖哥客气了。” “事先不知道，所以……”肖易风停顿了一下，又说： “可能还得麻烦你跑一趟，带好收据，直接到售楼处找小李，他会把多余的款子退给你。因为还有一些手续，所以必须得本人亲自去。” “我让小李送你过去，回头你跟他约个时间。” 沐云有点儿犹豫，“肖哥，我其实……” 电话另一端的男人低声笑了起来，“你其实不想欠我的人情？” 沐云默认了。 “你想多了。”肖易风反过来安慰他。 “盈水湾的先期广告才刚刚推出，这个阶段买房子的都是熟人，你不接受内部价反而奇怪，别人会当你是冤大头。” “何况你还是学生，能省还是省一点儿吧。后期装修什么的都得花钱呢。” 这话说的很贴心了。 沐云其实也没有想到李楠一个电话就能起到这样的效果，这个电话，来的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 尤其他现在还喝了点儿酒，脑子也不是很清醒，总觉得他和肖易风正在通电话的事实缺乏真实感。 “我不太明白……”沐云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话说清楚。 “肖哥为什么会帮我这个忙？我和肖哥其实连熟人都算不上。” 沐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你可千万别说这是看在严韩的面子上怎么怎么的，那样的话，沐云觉得自己真的会吐血。 电话另一端的肖易风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你将来是要做律师的，我没记错吧？” 沐云点点头，“是。” “做律师是需要人脉的。而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b市人，交际也广，从客观上讲，跟我搭上交情对你是有好处的。” 肖易风一副平静叙述的语气，沐云在他说话的间隙里听到了打火机叮的一声轻响。 他几乎能够想象出他微眯着眼睛吸烟的样子，不像警觉的头狼，反倒像吃饱喝足后慵懒的狮子。 沐云忽然觉得好笑，对于这个人的联想总是和野兽联系在一起，就好像，他身上有种东西，会让人很直觉的联系到兽类的本能上去。 “至于你，跟法律打交道的人，我也许会用得到。”肖易风缓声说道： “给你办个内部价，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却搭上了一条将来可能会用得到的线。你也一样。” “我知道几万块钱你不会放在眼里，但是搭上交情，也许以后会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对不对？” 沐云揉着额头笑了起来，“肖哥，你不像是会讲大道理的人。” 电话另一端的男人也低声笑了，“哥也念过大学的，只不过没念完。” 沐云这一次是真的吃惊了，“为什么没念完？” 肖易风停顿了一下，语调里微微透出一丝苍凉的感慨来，“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这个事儿吧。你喝酒了？” “嗯。”沐云靠在走廊的门柱上，觉得脑子里晕沉沉的，“喝了点儿白的，这帮土鳖非说吃火锅要喝白酒。” 肖易风的声音像在笑，“我觉得你有酒量。” “一般般吧。”沐云被人夸，有点儿沾沾自喜起来，“三两五两的还不成问题。” “沾了酒，感觉你想换了个人似的。”肖易风闷声笑了起来，“有点儿孩子该有的样儿了。” 沐云仰起头，看着庭院上空深秋季节明澈的夜空，心里仍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听到肖易风的话，忍不住喃喃接道：“孩子……该有什么样儿？” 肖易风居然很认真地想了想，才说：“没那么多心事吧。” 沐云无声地笑了笑。这个标准，究竟有多少人能够达到呢？ 沉默片刻，沐云又说：“明天吧，中午去把事情办了，我让那边留着人。” 沐云点点头，随即意识到电话另一边的人看不到，忙说：“我会过去的。谢谢肖哥。” 肖易风说了声不用客气就挂了电话。 反而是沐云拿着李楠的电话，听着背后大厅里传出的喧哗，站在走廊下出了会儿神。 一张名片从背后递了过来，沐云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就听身旁李楠的声音笑着说： “肖先生出面的话，最好不过了。这张名片你留着，有事可以直接打他的电话。” 沐云看了看手里的名片，浅色的名片上很简单地写着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 ; 第二十九章 试探 转天中午，李楠果然开车过来接了沐云去盈水湾办手续。 证件是齐全的，又有肖易风提前打过招呼，手续办得很顺利。 回到学校时还不到两点。 沐云事先请过假，但是没想到能回来这么早，正琢磨着是去上课还是去图书馆混一个下午，就听身后门响，罗健挎着个大布包走了进来。 “咦，你没去上课？”沐云惊讶了。罗健虽然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功课还是很认真的，从来不缺课。 “胃疼。”罗健放下包，懒洋洋的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吃药了？”沐云觉得他脸色看起来不好，“要不要去医院？” 罗健摇摇头，“我躺会儿。” 沐云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唉，别挺着啊。” “这两天替了别人两个班，中午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罗健不怎么在意地说：“老毛病了，没事儿。” 沐云心说你才多大就老毛病了？但是看着他一脸倦色的样子，又不好多说什么，“你睡吧，晚饭我替你打。” “谢了。”罗健爬上床躺下，刚闭上眼睛又支起身子说：“对了，刚才我碰上小陶了，还跟我打听你呢。” “打听我什么？”沐云有点儿纳闷，他前天在食堂还见着陶音了，才两天不见，有什么可打听的？ 罗健也露出一个有点儿纳闷的表情，“问你这两天忙不忙，晚上都回不回宿舍。” “什么意思？”沐云有点儿莫名其妙，“查岗？” 罗健乐了，“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沐云正要说话，桌子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沐云在罗健幸灾乐祸的眼神里拿起了电话，是陶音打来的。 “真是查岗啊……” “睡你的觉吧。”沐云在他床头上拍了一巴掌，拿着电话来到了走廊上，“小陶？” “云儿。”陶音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你这两天都忙什么呢，我昨晚去找你，你们宿舍门都是锁着的。” “集体活动啊。”沐云靠在窗口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又忍住了，“你干啥呢？” “我下午没课。”陶音没精打采地说：“正收拾东西呢，等下想去诊所找严哥。” “哦。”沐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劝也劝过了，小陶还是这个态度，沐云也懒得再说他什么。 “云儿，”陶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吞吞吐吐的，“你这两天都忙什么呢？” “我？”沐云觉得他问的有点儿莫名其妙。 “我没忙什么啊，昨天家里有事儿回去一趟，晚上又跟谭林他们一起吃了个饭。怎么了？” “没怎么。”陶音停顿了一下又问：“你们昨晚在哪儿吃饭啊？” 沐云被他这么追问着，心里开始有点儿不是滋味，“你到底想问什么？” 陶音不吭声了。 “小陶，咱们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我的脾气你多少应该知道一点儿。有什么话，你最好跟我直说。” 沐云又不傻，自然听得出他话里话外试探的意味。问题是，有必要这么拐弯抹角的么？ “我……”陶音有点儿尴尬，“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想问什么？”沐云不耐烦了。 陶音呼哧呼哧喘了半天粗气才低声说：“严韩这几天总躲着我……” 沐云啪的一声扣上了电话。 走开两步又拿起电话按下了回拨键，电话接通，沐云压着心里的火气说：“陶音你给我听好了，我这几天没见过严韩，信不信随你。” “云儿，我不是那个意思……” 沐云挂了电话，懒得听他解释。他是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被试探的感觉实在令人不爽。 沐云推开宿舍门，罗健已经睡着了，靠在枕头上的侧脸显得格外单薄。 沐云看着他微微有些发白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拿着钱包下了楼。 他记得南门外有一家药店，罗健这情况，如果不想去医院，就必须吃点儿药，干挺着是不行的。 罗健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他没说过，沐云也不知道。 但是看他那么拼命的在打工就能猜到他应该很缺钱。 而且看他每天忙得脚不点地的样子，沐云猜他在外面应该不止打了这么一份工。 沐云疑心他不肯去医院，恐怕也有怕花钱的意思。 沐云找到药店，跟药店坐堂医师描述了罗健的症状，开了两盒胃药。 沐云拿不准他吃没吃午饭，又到不远处的小饭店打包了一份粥。 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一直饿到那时候也是不行的。 提着两个塑料袋往宿舍走，刚一转过楼头，沐云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宿舍楼下的花坛边上抽烟。 这人肩背挺得很直，坐姿带着几分军人似的挺拔，沐云每次看到都会猜测这是从小受到的家庭影响。 铅灰色衬衫和长裤穿在他身上，有种与校园里轻快的气氛格格不入的严谨味道，一点儿也看不出这是个还没有毕业的学生。 他其实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沐云忽然间意识到这个问题。 以前总是觉得他成熟，无论面对什么事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让人很轻易就忘记了他的年龄。 忘记了这个人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怎样勾心斗角争强好胜上去，根本无暇审视自己的内心。 其实剥开那一层看似老成的外壳，里面包裹的不过是一个看不清楚自己内心的迷惘的青年罢了。 他也会彷徨无助，也会……寂寞。 所以才会同意和自己在一起吧，以为两个人的体温就能够驱散长夜的寂寞。 一丝类似于温柔的感情在心底缓缓流过。 沐云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画面，画中这个曾经铭心刻骨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恨。 那些曾经激荡在他心头的，并不是对他的痛恨。 那是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求之而不得的失落，是自己建筑在他身上的希望全部落空之后的迷惘，是委曲求全，耗尽心力拼凑起来的生活彻底破灭后的无助与绝望…… 如果说他有错，那自己又何尝没有错？ 他已经知道了那个驻扎在他心底的名字，却固执的不肯离开，天真的盼望着自己再一次的努力可以替代那个人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他的错在于不该把自己对生活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别人的身上，然后又懦弱的把一切过错都推给了林楚涯。 低着头抽烟的青年看见了他，隔着半条街静静地看着他。 依然是记忆中那个丰神俊朗的青年，眉眼深沉，微笑起来的时候眼神温柔似水。 沐云相信自己曾经见过这样的一个画面。 在被埋葬的岁月中，曾经狂热爱恋的某个瞬间，眼前这个英俊的青年曾经站在同样的地方，等待着从外面回来的自己。 沐云忽然觉得眼角有些潮湿。 原来，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挣扎跋涉，这样的画面仍然在记忆深处熠熠生辉，美丽如初。 林楚涯走到他的面前，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探了探他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 沐云躲开了他的手，带着一点要笑不笑的表情看着他，眼眶却微微有些泛红，“林楚涯，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当然是看你啊。”林楚涯觉得他简直明知故问。 “你还是先好好看看自己吧。”沐云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看看你自己心里，那个想要的人到底是谁。” 林楚涯眨眨眼没有说话，似乎沐云迥异于平常的态度让他有点儿不知所措。 “我说真的。”沐云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些感慨。为什么原来就没有人去提醒他呢？ “你是跟我摊牌吗？”林楚涯很认真地看着他。 沐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林楚涯缓缓摇头，“可是我觉得，你对我并不是没有感觉的。” “什么感觉并不重要。”沐云轻轻摇头，“与其有时间去揣摩别人的感觉，不如仔细研究研究自己的感觉吧。” 林楚涯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此刻的沐云让他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一种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的别扭，就好像看着鸡皮鹤发的老人用稚嫩的童音说话一样。 一种……违和感。 “你到底要说什么？” “没什么。”沐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得回去了。” “云儿……”林楚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沐云用空着的那只手拨开他，轻轻摇了摇头，“回去吧，楚涯。我知道有人在等着你。” 林楚涯微微一怔。 就在这一瞬间，仿佛有极细的东西自心底倏地划了过去，带起一丝类似于疼痛的感觉来。 林楚涯不明所以，抬头看时，沐云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上了台阶，修长的背影很快就被宿舍楼下那扇木门挡住，再也看不见了。 ; 第三十章 办公室 罗健一直睡到晚饭的时候才醒，三口两口吃了晚饭，抓起背包就要往外走。 一脚迈出宿舍门又被沐云拽着领子提了回来，把两盒胃药塞进他包里，又细细交待了大夫的嘱咐，这才放他走了。 沐云洗了澡，自己爬到铺上刚看了两页书，就听宿舍门一响，一个人踢踢踏踏地走了进来。 竟然是许久没在宿舍露面的赵海东。 同学将近半年，沐云总共也没跟他说过两句话，交情什么的就更谈不到了。 沐云冲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自顾自地低下头继续看书。 听着宿舍里多出一个人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正犹豫要不要从枕头下面摸出耳机来戴上，就听赵海东说： “哎，你是不是有个哥也在b大？” 沐云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话题，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你说的是我二哥吧，他在商学院，已经大四了。你认识他？” 赵海东眼里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昨天晚上他和他的那个合伙人在我家吃的晚饭。” 沐云惊讶了。即使他对赵海东的家庭状况一无所知，也能猜到林楚涯和沐绝尘到他们家去，绝对不会是为了吃一段晚饭。 赵海东看着他，脸上流露出认识以来第一个算得上友好的表情，“他们的厂子在选址。这事儿……嗯，归我大伯管。” 沐云恍然。 赵海东又说：“你哥哥很能干啊。” 沐云笑了笑，“是啊，他很能干的。” 从赵海东的态度就能看出赵家对沐绝尘和林楚涯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沐云并不担心他们的审批到底能不能通过。 他想的是另外的一件事：在上一世，林楚涯和沐绝尘选址办厂是他大三那一年，而现在……这件事提前两年发生了。 沐云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他知道命运中那几个关键的节点并没有什么变化，比如再一次认识林楚涯，比如他再一次考进了b市。 但是另外的一些细节却明显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比如他的专业、房子的事儿以及林楚涯和沐绝尘的生意。 而另外的一些事情会怎样变化，对他而言仍是未知。 比如…… 他那只延伸到二十五岁的生命，重来一次是否可以改变那个结局？ 赵海东从柜子里翻出两包烟又出去了，沐云看着宿舍门重新阖上，忙不迭的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拨通了沐绝尘的号码。 电话被接起来之后，沐云先听到一阵喧哗，一群人正在说说笑笑的感觉，似乎是在什么饭局上。 随后一声门响，沐绝尘微醺的声音传来，“喂，小云？” “我打的不是时候吧，”沐云有点儿嘀咕，“你是不是正忙着呢？” “没事儿。”沐绝尘长长吁了口气，“正好电话打进来，我还能拿这个当借口少喝两杯呢。你在哪儿？学校？” “在宿舍。”沐云犹豫了一下，“我姓赵那个室友回来了，说……认识你。” “叫赵什么东的吧？”沐绝尘笑了。 “我们有事儿找他家的长辈，一起吃饭的时候说起来的。他说你们住一个宿舍，还说你不怎么爱说话。” 沐云不以为然，心说面都没见几次，谁知道谁啊？ 沐绝尘又问：“他跟你说了？” “说你们在选址。你们真的要办厂子啦？”沐云直到现在仍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消息对他而言意味着太多不可捉摸的东西…… “是啊。”沐绝尘声音里透出透出显而易见的愉悦，“不过这事儿就算现在定下来了，要动工也得到年后了。 办公室已经找好地方了，下周就搬，没事的话，过来帮忙啊。” 沐云机械的答应了一声，脑子里却已经乱成了一团。 有些事情发生了，有些事情即将发生，却都在他的掌控之外。 既然答应了帮忙，搬家那天沐云一大早就跑去找沐绝尘。 沐绝尘和林楚涯的买卖以前一直挂靠在别人的公司名下，办公室自然也和别人的公司在一起。 沐云模模糊糊记得这人跟林家有点儿什么关系，似乎是林楚涯爷爷的一个老战友的孩子。 那家贸易公司沐云也曾经去过，是东区安化路上的一幢老楼，距离码头很近。 沐云打车赶到安化路的时候，沐绝尘已经到了，正站在台阶下面一边往嘴里塞早点一边指挥搬家公司的工人。 他手底下的几个年轻人也搬着一些纸箱子出来进去的忙活。 沐云跑过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沐绝尘回身见是他，顺手就把手里的塑料袋递了过去。 “吃早饭没？陈老四家的灌汤包，牛肉馅的。” 沐云用两根指头捏了个包子塞进嘴里。 他不怎么喜欢包子饺子这一类带馅的东西，不过陈老四家的包子还是可以接受的。 “需要我搬什么？”沐云接过他手里的纸巾擦了擦嘴，“我特意穿了一身旧衣服来的。” 沐绝尘瞥了他一眼，“这都哪年的衣服了，还留着呢？” “这不是干活嘛。”沐云不以为然，他自己还没挣过什么钱，自然不能和沐绝尘身上动不动就成千上万的衣服相提并论。 “哪个敢用你搬家，让老爹知道了还以为我欺负你。”沐绝尘回身嘱咐了自己的助理几句，就拽着沐云的胳膊上了车。 “走，跟我去看看我们的新办公室。” 他没细说，但沐云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地方。 隔着半个东区的银海大厦，沐绝尘和林楚涯在那里租了两间办公室。 沐云还知道，就在厂子开起来的两年之后，公司的规模由最初的两件办公室变成了整整一层楼。 “想什么呢？”沐绝尘等红灯的时候瞥了他一眼，“沉着小脸怪严肃的。” 沐云轻轻叹气，“没什么。我是在想……在想你和大哥都很能干，我到现在还没给自己挣过一条裤子的钱呢。” 沐绝尘喷笑，“你一个要当律师的，脑子里都想什么啊。真想挣钱，你干点什么不好，非去学法律？” 沐云不太自在地笑了笑，“得了，得了，我就知道要被你笑。” “好好当你的律师吧，以后我们都得仰仗你呢。”沐绝尘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看，银海大厦，我们的办公室就在十二楼。酷吧。” “嗯，酷。” 车子在路边停下，沐云站在路边仰起头来细细打量这座灰蓝色玻璃外墙的漂亮建筑。 它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精致、考究、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大幅的玻璃墙反射着阳光，给人一种一尘不染的错觉。 出入这里的人大多身着正装，行色匆匆。 表情和这幢大厦给人的印象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理业公司的办公室在十二楼，站在宽大的玻璃幕墙前面，小半个东区都在脚下。 熙熙攘攘的街道，匆匆来去的行人都让那种冰冷的感觉就变得更加明显。 仿佛俯视着这一切的人已经微妙的站在了比众人更高的位置上。 沐绝尘站在窗前，意气风发地环顾宽敞的办公室，自信满满地说：“这只是开始。” 这话沐云同意。 “公司的规模会一步一步扩大，最迟三年，我要让整个十二楼都成为理业公司的办公室。” 沐绝尘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慢慢踱着步，眼神里透出一丝灼人的异彩。 “公司的规模会进一步扩大，会爬到同行业的最前端，谁也不能阻挡。” 如果他换一种踌躇满志的腔调，沐云心想，而不是用这么一种发狠似的语调来说，这话听起来会更加感人吧。 “会的。二哥。”沐云点点头，“理业会变成b市最有知名度的企业之一。” 沐绝尘抬起双手做了个拥抱什么似的动作，眼中神色无比热切。 “云儿，你知道吗，这一切就是我想要的。正在实现，一步步实现。这种感觉，你知道吗？” “你说的感觉我没有经历过，”沐云迟疑地摇摇头，“不过我想我可以理解。” 沐绝尘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目光着迷似的来回打量着自己的办公室，并没有留意到沐云的回答。 良久之后，沐绝尘才喃喃说道：“所有梦想，都在一步一步实现，谁也不能阻挡。谁也不能……” 沐云忽然觉得眼前的沐绝尘让他有种陌生的感觉。 生平第一次，透过那一层温润的表象，他仿佛看到了隐藏在沐绝尘骨子里的那股不肯服输的狠劲儿。 不知想到了什么，沐云忽然怕冷似的抖了一下。 沐绝尘的视线终于落在了沐云的脸上，就好像刚刚意识到身边还有人似的微微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 “等下楚涯会过来，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还是印象中那张温润如水的笑脸，就好像刚才那一刹间的失神完全是沐云自己的错觉。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沐云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什么。 “不了。”沐云忙说： “学校那边还有社团活动，我要是再缺席，团长能撕了我。你可不知道，我们那团长是个女的，泼辣得不得了……” 沐绝尘哈哈笑了起来。 “行，不勉强你了。过段时间会有个庆祝酒会，会请不少b市的名流。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也过来开开眼。” 沐云自然满口答应，兄弟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沐云就找了个借口先回学校了。 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沐云还在想，自己这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