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守陵人》 第1章 chapter1 公元2018年,c市老城区租个一居室只要998。而到了2021年,998只能租来半个茅坑。 戴月来同学翘掉半节马原课、一节体育课,再加两场班级、社团聚餐,花费七小时,跑了十三个小区,看过二十间房,终于挑出个能凑合的——老社区幸福花苑,82栋顶层601室,不到四十平米的逼仄空间内堆积着房东不要的旧床、旧床垫、旧沙发,以及房东不要的废空调、废冰箱、废洗衣机。 签好合同交完租金,夜晚十点半,楼下超市打烊,距离最近的二十四小时营业便利店也在两个街区之外,戴月来很渴,打算赶在十一点宿舍关门前赶回去住最后一晚——暖壶里还剩些昨晚打的热水。 手机电量只余3%,他将屏幕调至最暗,打开微信,从聊天记录最底端翻出一个备注为“哥”的人,盯着看。 “哥”的头像是小玻璃瓶装大帆船——电影《加勒比海盗》中杰克船长的“黑珍珠号”。最后一条消息来自两个多月前,“哥”问:“我爸说你报c大了,怎么没和我商量?” 戴月来没回。 天阴,零星小雨,公交站台前还有一对年轻的情侣、一名穿职业套装的女白领,两个醉醺醺抽着烟的青年混混。 十多分钟过去,公交不来,情侣搀着手漫步进雨中,白领女士打开手机软件叫网约车,俩混混决定去对街网吧通宵。 手机电量还剩1%,戴月来编辑好一条消息:“我中秋不回去了。” 想了想,添上头尾:“哥,我中秋不回去了,不习惯住宿舍,校外租房很贵,暂时买不起车票。” 又想了想,似乎觉得啰嗦过头,还是改回去。正要点“发送”,手机“嗡”的一声,黑屏关机。 “卧槽!”,俩混混大叫着从对街跑回来,“死人了!真他妈晦气!老东西不蹲家里泡枸杞茶,学他孙子玩吃鸡!” “哇唔”一串鸣笛,警车救护车同时开到网吧门口,围观群众被拦在黄线外,不多时,四名白大褂、一副担架,抬出个人。戴月来近视,双肩包里掏出一副金丝圆框眼镜扣鼻梁上,远远瞧着,担架上似乎是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小的老头。 救护车开走,警察驱散群众,封店封路。混混拦走最后一辆途经此地的出租车,戴月来一看手表,十一点整,宿舍门禁落锁。 他只好折回刚租的房子里,从房东不要的橱柜里翻出一个房东不要的、生锈的不锈钢烧水壶,接了点自来水煮熟喝。 凌晨一点,小雨转急,黑暗中淅淅沥沥声不绝于耳,窗户朝街,没有窗帘,红蓝交闪的警灯光亮透过雨幕、玻璃,扫了淡淡一尾在脏兮兮的碎花枕头上。戴月来静悄悄睁开双眼,再也睡不着了。 他开始发烧,一层一层出虚汗,嗓子干得冒烟,心脏突突直跳,不知是哪里疼,长手长脚那么大一个人,蜷成了虾米,外套挣开,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和手臂,颈侧和臂上血管呈现出诡异的深蓝色——钢笔墨水的那种蓝。 他把手表往上撸了撸,露出个“二维手表”——像钢笔墨水画上去的简笔画,单条线绕腕一圈,腕背处结了个环。但仔细一瞧,这二维表环并非墨水画就,竟似深深嵌刻进皮肉里,说是刺青,却也不像,那墨蓝里还有细碎的珠光,如有生命般,随着他的呼吸脉搏流走闪动。 “嘀嗒”,“三维”手表指针走到凌晨三点。戴月来长舒了一口气,盯着“简笔画”看。只见缕缕柔和的蓝光从腕间“墨水”线条中射出,光束折映交织,在他面前形成一块巴掌大小的虚影屏幕。 屏幕上闪过一行字:“是否向实验室发送第九次体检报告?” 戴月来目光落在选项“是”字上。三秒后屏幕显示文件传输进度条,配字:“报告发送中,感谢您参与本次实验,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警车灯灭,四下一片昏黑。戴月来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哔”的一下,虚影屏和蓝光也消失。棕色的皮质表带扣环松脱,金属表盘滑坠到掌心,半梦半醒间,他紧紧握住,眉心拧出一个“川”字。 ------ 翌日大早,秋凉新生,推窗一阵晨雾扑面而来,戴月来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重新穿好外套,拉链高高拉至下巴底,撩上风帽,挎起背包,下楼买包子豆浆。 早点摊在对街网吧隔壁,昨晚的警车警戒线撤了个干净,天灰蒙蒙亮,年轻人都在睡懒觉,除了买菜遛狗的大爷大妈,天地一片安静。 而就在这安静中,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暴喝:“调监控!顾客隐私?隐你大爷!什么进门的是学生出去的是老头,跟老子玩大变活人是吧?信不信老子一刀杀了你!” 白白胖胖的网吧老板一撸袖子,露出“左青龙、右白虎”,擦了擦一脑门汗,皮笑肉不笑道:“我说同学,文明社会,做人要讲道理,我这没你要找的人,你去警察局问,去医院太平间看,资料政府都带走了,咱就是个开门做生意的小老百姓,杀人放火的事不沾,你再闹,我就给你学校写举报信——周静水是吧,隔壁s大的高材生,小子,我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走你大爷!”高材生急怒攻心,一提拳头就要冲上去。大爷大妈纷纷抱着菜篮子驻步观望,小泰迪、吉娃娃和短腿柯基们集体亢奋,挣脱狗绳,冲着凶神恶煞的“外来户”汪汪狂吠。 “……”戴月来扫码付款,接过豆浆,从塑料袋里捏了个肉包子丢给撒腿狂奔而来的一只长毛哈士奇,扒开人群挤上前,伸手一把揪住高材生的后领子,“喂,哥。” 高材生被拎着转了个圈,一拳头扫翻戴月来的豆浆,愣住了:“啊……来来。” 戴月来面无表情,朝汪汪大军丢出第二只肉包子,抓起高材生,呸,人形棒槌,拔腿就跑。 “神经病啊!汪!”网吧老板和狗们遇弱则强乘势追击。 跑过三个红绿灯,迎面撞上一伙吵吵闹闹奔早课的高中生,二人混进人群,一直溜到c大附中小西门的牌匾前,成功甩掉最后一只中华田园犬。 门卫大爷从窗口探出头:“迟到了吧!还不快进来!” 周静水双手撑膝大喘气,连连摆手:“不了不了!你……来来你可吓死我了!我以为是你!” 门卫大爷正在看报纸,今日头版头条:《六旬老汉猝死网吧,监控拍下离奇一幕!》一时心有戚戚,对“死”字格外敏感,不禁多打量了门外两个男生一眼。只见开口说话的那位穿的竟然似乎是白大褂,胸前还挂了个牌牌,另一位裹着宽大的长款土色风衣,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医生和便衣? 大爷目光落回报纸上,一连串油墨黑字映入眼帘:“……该老者就近送我市第二人民医院抢救,无效身亡,主治医师向本报记者透露,死者系器官功能衰竭,自然死亡。围观民众就网吧年龄限制和准入规则提出质疑。然网吧老板向警方表示,当日消费顾客身份证信息显示,绝无18岁下60岁上人士出入店内。警方已调取店内监控,目前正在全力核查死者身份。二院专家温馨提示广大市民,沉迷网络游戏有害健康,天气转凉,户外活动时注意保暖和预防流感……” 戴月来吸进几大口凉气,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大爷“咣当”一下拉上玻璃窗。 周静水直起身,掏出手机把屏幕亮给戴月来看:“怎么回事,放假为什么不回去?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关机。” “……”竟然发出去了,戴月来右手握左手,转了转腕表,“手机没电了,充电器在宿舍。” “充电器在宿舍,你为什么不在宿舍?没课吗?”周静水打开地图软件,定了个位,输入“c大玉轮湖校区”,再次亮给戴月来看,“距离你们学校三公里,你是晨跑过来?”说着低头看了一眼对方的牛筋底休闲皮鞋。 戴月来默了默,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周静水从白褂子里掏出一包纸巾丢过去,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工作牌:“s大和c大联合生科社哲学术交流会,志愿者期末加分,昨晚跟老师去二院见他校友,碰见个‘老人’网吧昏倒送急诊,我远远瞧见一眼,整个急诊部被警方戒严,今早新闻推送都炸了,不行,你跟我来,不,现在就跟我回家,我让我爸亲手给你做检查……” 戴月来抽出张纸巾擦拭指间和袖口上的豆浆渣,微微一避:“不用,还剩最后一次全检报告,没事了就是没事了。” 周静水抓了个空,“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顿了顿,袖手立定:“为什么不报s大?” “分不够,怕滑档。” “c大和大录取均分在同一水平线。” “s大重理工,我要念中文。” 周静水不说话了,大概是余悸未消,满眼血丝死死盯着戴月来看。 戴月来低头看了眼手表:“还有事吗?” “有!”周静水立即拿起手机,拨出个号码,“等等我给老师请个假陪你两天……哎您好赵老师……” 戴月来如若未闻转身就走,几大步就将人撂在脑后,自己站在路口拦出租。 眨眼间周静水不仅请完了假,还飞速跑校门口早餐车拎了袋热牛奶和早餐包,冒着被车门夹扁的风险一头钻进车厢:“师傅c大玉轮湖!” “南门停谢谢。”戴月来侧目看了周静水一眼,竟也没说什么,接过热牛奶捧着捂手。 一路无话,到了学校,果然看见活动馆外停了一排车,许多人进进出出,馆内大厅里电子屏闪过一串红字:“热烈庆贺第三届华西高校生科社哲联合学术交流会隆重召开!” 周静水跟屁虫一样,亦步亦趋,察言观色:“原本想交流会结束找你,酒店就定在旁边,那里栗子饭好吃,今天有事吗?” 宿舍里没人,正值校运篮球赛,中文系为数不多的几个男生几乎都被拉去充数。戴月来着手收拾行李:“没空。搬家,校外刚租了房子。” 周静水叼着戴月来掰剩下的早餐包,尖着脑袋在洗漱台下找到一只瓶身用白色涂改液画了大骷髅头的蓝色暖水壶,又从戴月来背包里掏出空了的保温杯,正要给自己倒口水喝,闻言一口水没咽下去险些呛死:“租房?大一不是不许住外头吗?辅导员知道吗?怎么瘦了这么多,一暑假不理我带毛孩赚的钱都拿去租房了?你一个人住……” “哥。”戴月来打断他,合上拉杆箱,直起身,“我有先天心脏病,医院开了证明,跟辅导员说过了。再说实验室有保密协议,住宿舍不方便。” 周静水被这一声“哥”捋顺了毛,哼哼哧哧消停了片刻,倚着床梯刷起手机,又一条本地新闻推送:《震惊!猝死网吧老人身着c大篮球校队服?》 配图是缺德记者在医院走廊抓拍一张高糊死者近脸照,图片放大:干尸一样的皮包骨头,颧骨遍布老年斑,瘪小的额头上却包着印有c大校徽的运动束发带。 戴月来爬上铺掀床单,瞥了一眼,目光在发带校徽和死者垂下担架的手腕上略作停顿:“实验室的公关团队都还没睡醒吗?赶紧联系删图吧。” 缺德记者大概慌乱中按下快门对错了焦,整张图最清晰之处竟然是死者护腕上的灰太狼印花图案,以及护腕边沿露出来的一圈钢笔墨水简笔画手表——鹤发鸡皮者童心不泯? 周静水差点没把手机摔了,急得屋内转圈,一连拨了三个号,手机、座机、私人手机,全都无人接听,他“咔嚓”截了张新闻网页图片发过去——虽然老爹微信消息的阅览和回复速率如同海龟环太平洋巡演中华太极道。 戴月来卷好铺盖,跳下地,拿扫帚扫一地面包渣:“抬脚,扫橘子皮。” 周静水笑不出来,面沉如水地和“干尸兄弟”比着参了会闭口禅,忽然一把攥住戴月来的手腕:“不做这个实验了,回家一趟把这东西取出来。” 戴月来一手握着扫帚,一手拿着垃圾斗,抬起头安安静静地迎上周静水的目光:“哥,这是我的事。” 周静水皱起眉。 “你也不是我亲哥,”戴月来轻轻挣动了一下,“不管是血缘还是法律意义上。周叔和院长阿姨没走过正式收养程序,十八岁以前我家是青山福利院,十八岁以后我没有家。” 周静水脸上血色开始一层一层往下褪:“是因为福利院和实验室的协约?我说了我可以替你赔违约金。” “你赔不起。”戴月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条分缕析解释道,“青山福利院是私营生科企业与科研实验室联合基金资助的营利性机构,违约金高达被收容者在院期间所有生活、学业、医疗花费总额的十倍。再说,不参与实验室计划,我也活不长。我想活得长长久久,健健康康,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周静水心口隐隐揪痛起来,一连数月的争执、冷战、记挂以及被自己刻意忽视残酷现实与无可奈何汇聚成洪,兜头盖脸灭顶淹来。而这个时候的他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只空有一腔热血和少年莽撞、浓烈却不分明的爱与应付不完的课业实验报告。他急切而惊慌地开口:“来来……” “来来!”寝室门“咣”的一声被撞开,室友“筷子哥”怀抱篮球一脑袋扎进来,“呦!这谁啊?义务劳动同学?” “我哥。”戴月来把扫帚垃圾斗往周静水手里一塞,转身拖拉杆箱,“我搬出去住了,床铺和桌子你们随意。” 筷子哥在洗漱间用冷水冲脸,含含糊糊道:“这么快找好房子了?诶你这两天看见隔壁宋聋子了吗?你俩昨儿一起翘了一下午的课!这货还预备队员呢,没谱!” “不认识,没见过,”戴月来背上双肩包,拉着箱子,抬了抬下巴示意周哑巴帮忙拿铺盖卷,“走了。” 周静水丧头丧脑拎起铺盖卷,还没跟出一步,寝室门又“咚咚咚”几下。 一警服人员一手抱着记事簿,一手出示警官证,站在门槛外:“你好同学,警察问话,请配合。” 第2章 chapter2 隔壁寝室拉起了警戒隔离线。 身着白色防护服的人员进进出出,辅导员和宿管站在门口说话,听不清。 又一名年轻警官紧跟进来:“借个地坐,小林你问。”说着一屁股坐到戴月来刚收拾干净的书桌上,拧开手中一瓶矿泉水开始咕咚。 前脚进门、名唤小林的警官仍站在入口过道处,瞥了一眼戴月来和周静水:“搬宿舍?” 戴月来把背包和拉杆箱放下,就近落座在室友“茶壶哥”的藤编躺椅上:“搬到校外,他是我哥,来帮忙的。” 周静水放下铺盖卷,蹭着藤编椅的扶手坐下,看一眼微信——海龟环太平洋巡演中华太极道,童叟无欺。他略显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警官,出什么事了?” 筷子哥一脸冷水,没把自个儿浇清醒,反更懵了:“怎么了?” 小林警官公事公办地翻开记事簿,握着笔:“你们隔壁有一位同学,宋子龙,教务系统信息显示,宋同学昨天下午有一节马原课、一节体育课,是和你们中文班一起上的,他缺勤,你们有谁知道为什么吗?” “宋聋子犯事了?”筷子哥大惊,“不可能!那小子闷声放屁的!他被人打了?警察叔叔,他现在在哪儿?” 小林回头看了一眼宿舍门背面贴着的学生姓名和铺位信息,以及卫生检查分数纪录,笔下刷刷写着什么:“别紧张,宋同学可能失踪了,我们随便问问,知道什么说什么。他为什么缺勤?” 一听“失踪”,筷子哥更懵了:“啊?他……他经常翘课啊,马原课很多人翘啊,体育课他不喜欢,不去很正常啊……” “哦?”小林警官抬眼,微微笑道,“可是他参加了学院篮球队?” “嗨,”筷子哥摆摆手,“我们院女多男少,人手不够啊,拉来充壮丁的,再说只是预备队员,基本不用他上场。” “哦,对。”小林警官目光从身穿球服的筷子哥身上移向戴月来,余光扫了眼四个铺位,打量片刻,“戴月来是吗?你没参加球队?听说宋子龙身高不足170,你有180吧?” 周静水要开口,戴月来抢断道:“我有先天心脏病,警官。” “哦,抱歉。”小林警官收回目光,笔下一顿,又道,“一个人校外住,没人照看吗?” “我照看他。”周静水略一挑眉,不大高兴。 戴月来微微垂目,没有反驳。 “你?”小林警官盯着周静水的胸牌看了几秒,“s大,隔壁s市的,今天交流会过来的?不是亲兄弟吧?” 周静水皱了皱眉:“对,交流会过来,本想结束后顺便看一下就走,不料他突然发消息给我说校外租房,我就请了假帮忙搬东西。s市过来也不远,每天来回也不过两个小时。不是亲兄弟,他是孤儿,打小在我家长大,感情比亲兄弟还深。有什么问题吗警官?昨天下午到现在还不足二十四小时吧?这就立案了?” 小林警官似乎颇为惊讶,停笔抬头,瞪大眼睛打量面前这个英俊高大、眉眼锋利、气场嚣张的男生,如果不是他白褂子底下穿着加勒比海盗骷髅头印花白t恤和丹宁蓝破洞牛仔裤的话,打眼一扫几乎要以为这是哪个三甲医院的镇院专家,或者高校实验室里的精英教授。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哥。”戴月来轻轻唤了一声,“不好意思警官,我哥他今天心情不好,我惹他生气了。他是校外人,宋子龙同学的事你们接着问,我们知道的都说。” 小林警官又把目光挪向精英专家身旁的“斯文书生”——看起来和和气气,但似乎同样不好沟通。 “行了,”书桌上吊腿坐着的警官突然跳下地,“走吧小林,下一窝。” 小林警官又眯眼瞄了藤椅上二人片刻,慢半拍应声跟上。 ------ 经过隔壁宿舍时瞧见防护服人员在满屋喷消毒/药水,辅导员和宿管皆是一脸找不着北,被几名警察提来拎去。 周静水又给他爸拨了一轮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坐进出租车,手机“嗡”的一下,没电了。 “……”戴月来侧目看他,“充电器呢?” 周静水抬眼:“放酒店了……” “充电器在酒店,你为什么不在酒店?” 周静水恼羞成怒:“咋的了?我带着充电器你现在能给我充电啊?” 戴月来从包里摸出一个充电宝,拔掉自己刚充满电的手机,把线头让给他:“充吧。别着急,周叔看到后回电打不通,会打我手机的。” “……”周静水默默接过充电线插上,“叮咚”一声—— “听众朋友们大家好,”车内广播突然从“一个人的寂寞两个人的错”切换了个频道,清脆爽利的女声响起,“这里是c市早间新闻直播间,现在为您播送一则紧急通知……” 车身猛的一刹,前方十字路口,交警示停,一排救护车从眼前开过。 周静水戴月来同时抬头,惊讶、疑惑而凝重地看向对方。 “操!怎么回事?”司机破口大骂,滴滴滴滴的狂按喇叭。 “……广场现已封锁戒严,”车厢内播音声不为所扰,“请广大市民朋友们切勿靠近。鉴于我市近期连发多起不明死亡事件,请大家暂时减少外出活动,家中常备消毒酒精及常见疾病用药等医护用品,身体异常不适及时前往正规医院就诊。未来一周内各社区、学校、企业、机关单位都将组织简单的公益体检活动,请大家积极主动参与配合。在官方调查结果公布前,保持镇静……” “非典啊?”司机惊吼,不信邪地切了个台。 “人民中路与大学城路交界处暂时交通管制,还在路上的驾驶员朋友们请绕道而行……下面为您插播一条突发新闻,人民中路万达广场刚刚发生了一起意外,老人晨练时不慎摔倒,一对过路夫妻上前搀扶反被讹诈,双方争执致老人猝死,丈夫重伤,多辆救护车与警车同时到达现场,目击者称医警人员正在对现场进行封锁消毒,民众对现场喷洒消毒/药剂的行为表示疑惑,但有关部门示意大家不必惊慌……” “……”司机懵了,交警放行,被后面的车滴了一声喇叭才重新开动。 戴月来看向车窗外,多了不少执勤交警,满大街车辆堵堵停停龟速前行,行人都低头盯着手机。他转回头看周静水,半晌,缓缓开口:“我想起来了,宋子龙这个名字。他小时候是个聋子,我隔壁屋的。后来我跟院长阿姨去你家住,太久不见就忘了。这批实验效果不稳定,你让周叔查查同批参与者都还有谁,可能需要召回实验室。” 周静水拿过戴月来的手机要再给他爸来一记夺命连环call,到手发现没解锁,递回去要戴月来解锁,不料拇指下意识按在解锁键处,手机“嗡”的一下亮开了:“……” “以前趁你睡着时录入的,”戴月来脸上笑意转瞬即逝,琉璃珠子般漆黑剔透的瞳仁里收进一点昏蒙天光,“我要是也像他们一样,你拿着我的手机,里面有以前的照片。” 周静水如被人当头一棒抡下,脸色瞬间惨白,耷拉着眼要去翻手机相册,忽然“嗡嗡”传进几条微信消息,全是自己发的: “为什么不回?” “我去接你,路上不无聊。” “算了,不回也没事,反正家里没人。我去你那吧,c市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敲打/表情],我错了,c大就c大吧。要不出去玩吧,你之前说要去新西兰还是河南来着?” 戴月来在一旁歪头瞅着:“……荷兰谢谢。” “……”周静水再次恼羞成怒,捂着屏幕,犹豫还要不要去翻手机相册。忽然一个来电,加勒比海盗主题曲《he’s a pirate》炸响开来,“啊喂爸,现在回家,开电视,看新闻!” 对面似乎生怕隔了条摸不着的电话线这头听不清,拔高嗓门道:“哎儿子,你和来来在一块儿呢?我在家呢,昨儿实验室等结果刚回来睡了一会儿,怎么了?” “最新一批参与实验室计划的人大多都还在本市吧?父皇,你被架空了!跟踪记录体检报告你都看过没?”周静水挠头,“看微信我给你发图片了,点一下图,两根手指按住放大,放大会吗?电视打开没?” 电视里人物说话的声音隐约传来,周爹打了个哈欠:“啊?图片,等等,看哪个台?” “哪个台都行!”出租刚好停到楼下,周静水气沉丹田一声吼,拉戴月来下车,抬行李上楼,“你先看着等一下我帮来来搬东西!” “啊好,来来还好吗……” “哔——”周静水挂电话。 戴月来从风衣领口拎出红绳拴着的钥匙,开门:“进去吧,东西先放里面地上。” 周静水一边放东西一边回头看,前一秒还焦头烂额像是能立即窜出去轰炸太平洋,下一秒“噗哈哈”大笑:“你三岁吗!还挂脖子上!” 戴月来不以为耻,晃荡着红绳给他看:“多年夙愿,抓紧时间尝试一下。” “……”周静水动作一滞,又不笑了,在最里面朝街的那扇大窗前搁下铺盖卷,直起身从牛仔裤兜里扣扣索索,摸出个钥匙,隔空一抛,“给你。” 戴月来下意识伸手一接,认出是周家大门的钥匙,收起笑意,随手把钥匙放在玄关处的立柜上,沉默地转进厨房间去。 只听周静水在外面闷声闷气道:“以前我妈活着的时候每天都接咱俩放学,我也没有家门钥匙,后来咱们去念寄宿高中,每周回家一次时有我爸在家等着,也就最近我爸觉得连你也高考完了,开始不着家,我连番几次回去被关门外,才想起来摸一把备用钥匙……” “哥,”戴月来走出来,搬出一纸筐花花绿绿的空饮料瓶堆放在门口,“我……” “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周静水还站在窗前,背着光,“可是来来,我不喜欢你说自己没有家,也不喜欢你给自己找这么一间屋子,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打算躲里头‘谁也不打扰’悄么声地‘死’了,你说你想长长久久活着,可是你随时准备好死了,你连这学期生活费都花完了吧?你压根就没想过,我……” “要哭吗?”戴月来走到周静水面前,从兜里掏出半包纸巾,“还给你。” “……”周静水生生憋回一汪泪,指着手机屏幕上他爸的来电记录悲愤控诉,“如果不参加这个实验,保守治疗……” “我不要保守治疗,”戴月来平平静静道,“我不要保守治疗。治疗过很多次了,无法根治。哥,如果你能活一百岁,我只能活三十岁,甚至更短,那么我三十岁的时候会比二十岁的时候更舍不得死,二十岁时会比现在更舍不得死。” 透窗照进的太阳光束里飞舞着二人行动间惊起的灰尘,秋风突兀吹来一缕极淡的桂花香。 周静水紧紧地抿着嘴巴。 戴月来放缓语气:“实验总是有风险的。如果我的运气足够好呢?你看,周叔到现在还没回电话,s市应该没出什么事……” “嗡——”周静水心肝一跳,瞪了戴月来一眼忙接起电话,开免提:“爸。” “喂儿子!来来还好吗?” “我没事叔叔,”戴月来忙应声,“但c市好像有些其他实验参与者出事了,情况似乎比以前严重,实验室和这边大概没交涉过?新闻都在报。s市有事吗?” 周爹默了片刻,连珠炮般激动道:“这次实验在几百个物种身上都取得了成功,其中灵长类生物见效最佳,人体试验此前所有追踪反馈结果也表明,‘星汉3号’药剂具有令人惊奇的修复再生功效,它能治愈当前医疗手段无法治愈的绝大多数疑难杂症,甚至可以极大极大限度地延长人的寿命!怎么会突然出现今天这种情况!s市也兜不住了!” “……”电话这头二人面面相觑。 “儿子你别回学校,别回家,先呆在来来身边,”周爹那头关电视,似乎在穿鞋要出门,“我马上回实验室调追踪体检信息,你……” 声音突然停了,周静水晃了晃手机,往窗边凑,“我要做什么?爸?” 电话那头“咚咚”两声叩门,门开,有人道:“您好,是周春秋周博士吗?警察问话,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第3章 chapter3 周静水懵了。拿过自己的手机,开机,给s市的同学打电话,一接通,对面就咆哮道:“卧槽静静!你丫回不来了!丧尸爆城,高速口都封死了!” “滚你丫的!”周静水见戴月来面露担忧,同样打开免提,“怎么回事?” 微信“叮”一声,对面压低声音:“我发你一链接,你看吧,院内论坛一帖子,扒到你家头上了,‘青山实验室新药人体实验病变致死’!院里几个有合作的老师都被请去市局喝茶了!咱们今儿个整天课都没人给上,听说要封校洒消毒水,不说了我去超市抢购辣条!” 说着啪叽一声挂掉电话。 周静水戳开链接,一张“before & after”实验前后对比图赫然入目:青春靓丽的少女和满面褶皱的老妇,各自手持一份s市《市民日报》站在一片白墙前,两份报纸的日期不过间隔一天,而两张面孔却恍若是同一个人旦夕之间走过光阴数十年。 发帖人自称镇楼图即本人,一连又放了数十张“细节对比图”后,写道: “我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 “从父母把我卖给青山福利院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被剥夺了生命。” “邪恶的资本与违背人道的科技狼狈并行,将同胞视为试验台上豢养的小白鼠,以同情和正义为幌,展开惨无人性的秘密实验。” “2021年7月1日,我被注入青山实验室‘蟠桃永生计划’系列‘星汉3号’试验药剂。”——配图,手腕“墨水表”特写。 “8月10日,我的身体状况出现第一次异常。感冒、发烧、咳嗽,浑身疼痛。9月7日,肺炎、急性胃出血、视网膜出血。我向实验室提交了体检报告,请求返回实验总部做进一步检查,但遭到拒绝,并被禁止进入各公立、私营医院乃至私人诊所寻求治疗。” “9月15日,我的皮肤出现大量皱纹,头发逐渐花白,行动吃力,仿若老人。9月16日,我发现自己接触过的部分同学也出现咳嗽发烧迹象,不知有无关联。” “即使有,也是这个世界应得的。” “青山福利院前任院长戴黛女士,是青山实验室周春秋博士的妻子。福利院‘收养’身患重疾家中无钱医治的孩童或孤儿,为其支付医疗费用,以此为条件,要求他们在成年后‘自愿’参与实验室的新药研发项目人体试验。不愿参与者将背负他们毕生都无力承担巨额‘赔偿’。” “实验室背后青山集团无数‘高效无副’的优质尖端医疗设备与药品,皆是如此得来。他们践踏人的尊严和生命,谋取虚伪的荣耀和庞大资财,周而复始。” “世界竟能容忍这样一个黑暗的‘帝国’的存在,说明它已不再光明。” “地狱就在人间。我感到自己时日无多。唯愿你们永生不灭。” 最后配表情包,[微笑]。 戴月来从目瞪口呆的周静水手里抽出手机,又往下划拉了几页,支着腿坐到竖立的拉杆箱上:“主观色彩过于浓厚。我记得她,一家人当初是主动、自愿与福利院签署协议,病治好后就想毁约接她离开,双方就违约金一事还打了官司,去年你刚念大学不在家不知道。青山集团让步将违约金减免,但女孩作为当事人突然要求撤诉,最终还是参加了‘蟠桃永生计划’。” 周静水深深锁起眉头。 戴月来从网友们对戴黛女士和周春秋博士的一片讨伐声中抬起头:“再说,青山集团不是院长阿姨和周叔说了算,公不公平,黑不黑暗,也不是她说了算,别太在意。” 日影偏移,忽然照亮周静水小半边脸。 戴月来仰脸看了片刻,抬手将手机还给他:“周叔不会有事的,在调查结果出来以前,我建议你先回老师身边参加交流会,专家和学者们或许会有更为中肯的见解。” “那女孩呢?还有你隔壁寝的同学……这些人呢?”周静水来回翻手机通讯录和新闻网页,屋中打转,“我该怎么办?不行,还是要回s市,来来你跟我一起,不,还是我自己回吧,你先哪儿都不要去,我很快就……” “病变……如果真具有,传染性,s市实验参与者很多,你贸然回去只会把自己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戴月来重复道,“我建议你回到老师身边参加交流会。” 周静水突然站定,转头,看见戴月来闲闲坐在半窗金色光辉里,低头敛目,无意识地把转腕间表环——那是两个多月前他送的毕业礼物。 楼下“刺啦”一声急刹车,有司机骂骂咧咧,行人也不依不饶,双方开始礼尚往来问候彼此祖宗。几只麻雀惊飞,扑扑楞楞落在窗台,隔着纱网,歪头看进室内。 戴月来就是不抬头,拿起充电宝,想丢给周静水,却又放下了,只说:“快去,保持联系。” 周静水指着戴月来的头发旋儿,刚要说话,手机“嗡”的一震,《hes a pirate》同款铃声炸响―― “赵老师,嗯……现在过去吗?恐怕不……记者会?好吧,您稍等,我马上到。” 周静水挂掉电话,脸色愈加凝重,又看了戴月来一眼,说不出话,闷头转身往外走。至玄关处一顿,几大步折回,一把摘下戴月来脖子上的钥匙绳:“这个我拿着,我还回来。”夺了就跑,顺手捎走门口一筐塑料废瓶。 “……”戴月来看周静水龙卷风一般刮出门去,抬手压了压被掀翻的头发,环视一圈屋子,开始打电话联系搬家公司。 一个小时后两名搬家师傅来到,戴月来自己站在小阳台里,指挥他们往楼下搬东西。 小阳台与内室之间的玻璃隔门似乎关不太严实,戴月来思索了一下,把玻璃门外一层厚厚的遮光帘拉上,阳台里朝外开的通风大窗也关紧,自己闷在里头网购家具。 搬家师傅频频往阳台里看:“小兄弟,这冰箱和洗衣机都还能用呢,也扔?” “对,”戴月来帘缝里看了一眼,“不过师傅您要是能带走就带走。只床垫和烧水的那个壶最好别留。” 师傅笑着说只要冰箱和洗衣机,能倒卖一下换钱。 戴月来受到启发,连忙又刷了一波家电。 下午师傅终于把房子搬空,戴月来的网购也告一段落。 一抬头,天光转暗,窗外又飘起了小雨。屋中空旷,雨点敲击合金窗框的啪嗒声如有回响。戴月来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握在手心把玩,百无聊赖地望向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对面网吧门口,小林警官正抚摸着一只长毛哈士奇的脑袋,与隔壁早点摊老板热切交谈。不多时,又一名警官——那个坐桌子的,从网吧里走出来,撑开一把黑色大伞,招呼小林,抬头环视一圈,竟是径直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戴月来收起丝绒盒子,没过多久,果然听见楼道里响起脚步声,他去开门。 小林警官一拳头敲了个空,险些直接砸戴月来脸上,悻悻一愣:“戴同学你好……” “这是跟踪吗?”戴月来握着门把手。 桌子警官将伞靠在门边,扒开小林:“同学,这叫走访案发地点。” “戴同学,我们看见楼下一堆家具,一打听说有新租户入住,没想到又见面了,”小林警官弹了弹帽檐上的雨珠,笑道,“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戴月来挑了挑眉,隔着半边门板:“不好意思警官,里面暂时没有地方可坐,有话不如我们就这样说。” “啧,”“桌子警官”一侧身,不由分说钻过门缝,掀开戴月来径直走向里间,“你哥呢?” 戴月来只好把小林警官也放进来,答道:“搬完东西,回去参加交流会了。” 桌子警官便寻全屋果见无佳处落腚,提了提裤腿,捡了块较为干净的地板坐下,抬胳膊要和戴月来握手:“我姓卓,卓不群。” 戴月来不上前,不伸手,不答话,远远站在玄关处看着二人。 小林警官往窗口去,朝外张望了一眼,说:“市医的人来了。诶卓队,这儿视野不错。” 卓警官也不觉尴尬,收回手,掏手机玩,一面状似漫不经心道:“戴同学,你昨晚看到对面网吧的事了吧?” 戴月来仍不说话,轻轻挑着眉,远不及上午坐在他哥身边时斯文乖巧,瞧着十分孤傲冷漠。 卓警官低头捣鼓手机,片刻,抬起屏幕:“监控显示,你哥今天早上进入网吧找人,和网吧老板吵了一架,老板说,最后就是他要找的那个‘来来’把他领走的。他为什么要去网吧找你?不是说请假帮你搬东西吗?” 戴月来目光在二人身上又扫了几个来回:“卓警官,我能问一下,您现在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吗?或者说,您现在还是这个案子的全权负责人吗?” 远处又响起警笛声。窗前的小林警官闻言回头,肩颈线悄然绷紧:“卓队……” “不是,”卓不群从从容容晃着手机,笑道,“但是我敢保证,你一会儿需要我的帮助……” 警车似乎就停在对面街口,楼下忽然一阵人声骚动,小林道:“食药安支队的人来了。” “喏,”卓不群抬了抬下巴,“‘市局食品与药物安全保卫支队’,他们会把你套进一个绿色的大塑料袋里,拖进深入地下八十英尺的密闭观察室,不光要拷问你的灵魂,还要解剖你的身体。我?我就不同了,我们刑侦队只拷问你的灵魂。” 戴月来快步至窗前,恰看见警察和白大褂朝网吧老板身上套绿色的隔离服。他皱起眉:“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开诚布公吧,”卓不群站起身,大步近前,忽一把抓起戴月来的手腕,撸起他的手表,看了一眼表环下遮藏的“蓝墨水简笔画”,“嗯,果然。戴同学,就在半个小时前,我查到了你哥和你的所有资料,如果你们果真来自青山集团,想必都听说过集团实际控股人、实验室总研究长,卓别林卓博士——那是我爸。” “……不好意思,”戴月来努力回想了一下,“我只知道,青山集团下有个马戏团,团长先生艺名卓别林。卓先生每年都带着长毛绿猴和金甲鳄龟来福利院表演‘夜叉闹海’,可以说,节目非常精彩。” “……”卓不群眼睛一眯。 小林忙道:“没错戴同学,青山集团下所有马戏团和游乐场业务都由卓先生亲手创建。如果你每年都在观众席,一定不会忘记还有一出节目叫‘海市蜃楼’,来自大洋深处的抹香鲸遨游在沙漠穹顶、秃鹰抓起银亮的北海道秋刀鱼飞往安第斯山脉的悬崖峭壁——那是我表演的,你看……”说着伸手搭上戴月来肩头,转目看向室内一面白墙。 戴月来只觉肩头一重,心口一轻,霎时眼前如起大雾,白墙上忽然光影浮动,有巨鲸冲破碧海白浪掠顶而过,飞沙呼啸擦过刻纹繁复的黄金驼铃,风雨大作的高山峭壁从晴日万里的海天相接处拔地耸起……未及定神细看,一切又瞬息湮灭无踪。 就和小时候福利院小朋友们手拉手看那出题名“海市蜃楼”的“马戏团环球风物影视展”一样。 小林警官收回手:“记得吧?现在,我们都是自己人了。戴同学,我们需要你的配合。”说着作势要握手。 “我不明白。”戴月来两手插进兜里,直视小林警官的眼睛——那瞳仁极黑,即便迎着窗口,也仿佛没收进一丝光亮。 戴月来想起了马戏团中那名高梳背头、脚蹬皮靴、身着黑丝绒燕尾服的小魔术师。 卓不群也把两手插警服的裤兜里:“很简单,你也看见了,这次实验样本大面积爆发病变,很可能演变为一起重大公共卫生事件,显然,接下来你这只小白鼠、我这个涉事家属,还有周同学,我们都将面临一些麻烦,哦,周博士已经去局里喝茶了吧?” “听说青山集团所有业务都是合法经营,”戴月来抬腕看了眼手表,“我相信所有麻烦都会得到公正处理。你身为执法人员,又想我怎么配合?” “没让你违法乱纪,小朋友,”卓不群略显不耐,换了个姿势,胳膊肘撑着大理石窗台,手指哒哒敲叩合金窗框,“现在,是这样。再说一遍,由于多起事件短时间内连发,媒体报道引发社会关注,我们已经无法像四年前s市‘星汉2号’实验样本出现问题时那样,将事情伪定性为‘蓄意连环谋杀’刑事案件,这次要想扼制事态恶化、平息舆论,不管青山集团是不是合法经营,上面都必须先问责直接负责人——我爸和周博士,并控制‘污染源’——你和小林这些人……” “小林警官也参与了实验计划吗?”戴月来看向小林制服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似乎连颗痣都没有。 小林眨了眨眼睛,神秘一笑:“不。戴同学,我是卓先生的研究样本,暂时还没有接触过周博士主导的‘星汉’系列实验,青山集团的业务范畴,远超过你的想象。相信我,我们需要彼此的帮助。” “我认为当务之急,”戴月来紧接道,“不是忙着把自己摘出去。如果实验样本的病变真产生了‘传染性’,那是一场灾难,按规定实验室应立即联合当局启动应急预案,我也愿意配合应急预案的执行。可是看两位警官的意思……” “我们需要你‘不配合’应急预案,”卓不群啪嗒一敲窗台,站直了,“你没听错。接下来,你会收到实验室召回消息……” “叮咚——”戴月来手机一响,正是青山实验室的短信。 卓不群劈手夺过手机直接按下关机键:“step1,假装没看见。然后,实验室会通过‘星汉3号’人体植入智能设备要求你终止实验进程……” “嗡”的一声轻震,戴月来的手环亮起蓝光,光束交织成虚影投屏,字幕闪现:“是否终止实验进程?” 卓不群伸手一把捂住那个“是”字:“step2,虹膜识别有bug,你现在只能选‘否’。不然,一枪崩了你。”边说边缓缓拔出配枪。 “……”戴月来只看向“否”字,手环蓝光熄灭,“step3呢?” “很好,”卓不群的手/枪还没拔/出来,索性又塞回去,“第三步,我们需要找到卓别林先生,请他勇敢地站出来承担自己干涉他人实验进程造成的严重后果,挽救无辜的背锅侠同事和可怜的小白鼠病变者、感染者们……” “干涉他人实验进程?!”戴月来震惊了,“他是你爸,你直接打电话。” “问题就在这,”卓不群一摊手,扬眉,“电话打不通,我爸他——失踪了。在step3里,你作为唯一实验进程未终止的样本,将对疯狂科学家卓别林先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就让我们呆在这间与世隔绝的屋子里,叫个外卖,等待……” “吱呀——”锁眼一动,门开了,周静水提着大包小包:“我回来了!你……你们怎么?” “等待正义的降临。”卓不群目光转向周静水手中的印有酒店logo的餐盒。 小林忙迎上前,无比自来熟地接过大包小包:“终于回来了,开饭开饭!” 第4章 chapter4 “我不想和你们一起吃饭。”周静水眼见两位人民警察三两口砸吧完了他的栗子牛肉饭,暗暗攥紧拳头。 “小同志,是我没解释清楚吗?”卓不群喝着周静水买给戴月来的大杯热可可,指挥小林往室内唯一的单人床上铺刚从楼下超市买来的皮卡丘印花床单,“要再再再解释一遍吗?你们,帮我们找我爸,我们,帮你们救你爸。我爸和你爸,承担责任、应急补救,世界和平。懂?” 周静水站在屋子中央,冷冷打量二人:“一,警方会抓到你爸,他现在是重大犯罪嫌疑人。二,我爸在得到公平审判前,会被允许参与应急预案所需的科学研究,全力阻止实验样本病变扩散恶化。三,你威胁事件受害人,阻止他终止实验进程,这是违背组织命令的行为,并且可能造成严重后果,我要举报你。” 卓不群饭后消食,一边玩手机,一边满屋晃荡:“嗯……这么说吧,周同学,你是个天才,那么应该能理解,组织制定行动方案,通常都有nb吧?你看,我也是警方。我还是卓别林先生的儿子。到现在都没人来管我,没其他人来找你、你们。你有必要相信,我们,现在,这间屋子,就是nb。” 周静水不相信:“我不管,现在必须带来来回实验室,现场取出‘星汉’手环,终止实验进程。这是应急指挥部的指令。” “公共卫生重大突发事件应急指挥部?”卓不群踱至周静水面前,“没错,就是这个应急指挥部的nb。马上就会有人送病因研究和监测设备来……” “咚咚咚”敲门声。一直站在玄关处的戴月来开门,从门缝里接过外卖。 周静水走过去,和戴月来一起倚着玄关处的墙,吃栗子牛肉饭,喝大杯热可可。 卓不群又等了一会儿,天黑了,楼下警车似乎已经离去,四下一片安静。 “卓队开窗!”小林铺着床,突然道,“司……是无人机。” 窗外忽起大风。 卓不群连忙去开窗,只见一根细麻绳垂下来,吊着个鼓囊囊的粉蓝色大包袱。卓不群伸手把包袱勾进屋来,也不探头出去看,任那细绳飘飘升走。 包袱打开,不见什么设备,只有个便携医疗箱,四套厚重的防护服。 周静水拎起一套:“这是马戏团的演出服吗?” “最新款马卡龙蓝色系,设计师是个绑麻花辫的法国籍二八少女,”卓不群脱掉警服外套,摘掉警帽,换上防护服,伸胳膊给周静水看袖口的金色十字徽标,“瞧,官方logo,我又没吃饱了撑的,骗你们干嘛。” 周静水的确在几个小时前的学术界紧急记者会上,看到大会联合组织方署名栏中,列有同样徽标。 …… 四人都穿上马卡龙蓝色防护服,像一盒马卡龙般,整整齐齐就地围坐。 “好,”卓不群长松一口气,“nb行动小组第一次讨论会现在开始……” “等等,”戴月来隔着透明面罩说,“在场只有我一个污染源,是不是只需要我一个人、或者你们三个人穿这个就可以?” 小林警官笑:“还有我,戴同学。但是我们好像还不算是‘污染源’。周同学,请问记者会有什么消息?” 周静水感觉自己一只脚迈去了神盾局,一只脚跨入了迪士尼,前一秒青春校园,下一秒刑侦悬疑,一眨眼又生化危机,果真人生是梦吗?他放弃了思考:“我爸那边和界内专家们联发紧急公告说,有证据显示实验参与者未发生病变前对周围环境没有威胁性。而已发生病变者疑似携带某种传染性病毒,与病变者有过接触的人大都出现感冒、咳嗽、发烧迹象,更严重的症状公告没提,但明确表示尚无死亡案例。虽然这样说,可并不能安抚人心,因为更多证据显示,没和病变者有过任何直接间接接触的人群,也大规模爆发了类似流感的疾病……” “所以说我们都要穿防护服,”卓不群总结道,“不是为了隔离戴同学或者小林,而是为了把自己与这个危险莫测的世界隔离开来。” 戴月来显然也如置身梦中,放弃了思考,再次举手:“卓先生做哪方面研究?我们只知道他是马戏团团长。” “aye。”周静水点头赞同。 卓不群把自己的手机放到四人中间的地面上,放了一段录像剪辑:呼朋引伴的男孩奔跑着穿墙而过招起阵阵惊叹,女童坐在浓绿的树荫下扑扑流落粉红色的汗珠,酒吧舞池里一名目测两百斤的大汉扭起来轻盈得双脚从未沾地,群山间弥漫的大雾中有老者乘白鹤而来…… 周、戴二人大脑彻底当机,异口同声:“我不明白。” 卓不群戴着笨重的防护服手套,打了个不响的响指:“异能、怪象、超自然,包括,各类难治愈的、新发生的疾病,这是全人类范畴的大课题,朋友们,研究表明,全球此类案例数量近年来成指数倍增长,中国区因此启动‘蟠桃永生计划’。计划一线,周博士参与的‘星汉’系列药物研发,旨在修复人体病变机能,还病人健康。计划二线,卓别林先生主导的……不好意思没有名字,我们暂时称之为‘马戏团行动’,在马戏团行动里,卓先生大规模收集‘异变样本’,通过样本观察研究,探索异变背后的原因……” “小林警官的异能是什么?记忆投影吗?”戴月来问。当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无法解释时,只有用更无法解释的事情来解释一切。 “差不多,”小林警官有些兴奋地说,“更确切地讲,是思维投影。我记住的,和我能想象出的所有画面,都可以通过身体接触的方式,让别人像看电影一样看见,并且这项技能还在不断升级,以前是2d黑白直投,现在可以3d炫彩剪辑了,我正在朝vr全息化努力。” “人形放映机吗?”周静水惊奇地看向小林。 “周同学,老师应该教过你什么是‘尊重’。”卓不群敲了敲面前地板,再次做总结说,“回到‘卓先生做哪方面研究’这个问题上来,以上,我爸主要参与蟠桃计划二线研究,研究现阶段结果表明,人类正在经历一场,进化,基因异变,怎么说都行,总之数据趋势预测,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将成为地球上又一个消失的物种,或者,被更牛叉的新新人类取代食物链顶端地位,像许多电影里演的那样,电影都看过吧?” “唔。”戴月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里循环播放的录像。 周静水似乎有些明白了:“这就是你爸干涉我爸实验的理由?” “是,”卓不群说,“理由十分充分。不管是医学生能解释的疾病,还是科学上解释不了的那些异常,都是这场‘物种异变’的两个方面。就像小林和戴同学,不过是一位抽中了硬币的正面,一个抽中了硬币的反面。然而赌博是不好的,当越来越多的人被硬币正反面支配,人类社会将面临极端严峻的挑战。为了在这场几乎必败无疑的挑战里先发制人,我爸他选择采取更为激进的方案。‘星汉3号’经过成分配比的微调与改进,将对人体产生更加惊人的功效……” “瞬间衰老、迅速致死吗?”周静水冷冷道。 “别这样,同学,我只是客观陈述事情原委,我也不赞同我爸的做法。当务之急是把我爸找出来,只有把他送上法庭才能还你爸清白,再说只有他清楚自己在‘星汉3号’里做了什么手脚,也只有他最有可能能够救来来同学,救其他受害者们,不是吗?” 戴月来又举手发问:“卓警官,您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如果您早知道卓先生的想法,为什么早不阻止他?周博士的‘星汉3号’用于人体临床试验前,是通过药监局批准和伦理审查委员会同意的,卓先生的干涉行为不仅触犯行业法规,更是无视生命、不负责任……” “来来同学,要知道大义灭亲并不容易,”小林警官打断道,“更何况卓队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一切,那时s市已经出现三例像宋子龙同学那样的事情了。” 四人沉默了一瞬。周静水问:“既然警方已经知道这一切,na中应当有全力抓捕卓别林先生这一项。” 卓不群略一摇头:“很遗憾,一,以我对我爸的了解,我可以打包票说,这世上没有任何警方有能力抓捕到他。二,更何况警方没有足够的证据对卓先生展开全面抓捕行动——因为以上所有涉及他的个人想法、秘密行动的信息,都是我从他老人家的脑瓜里,‘读’出来的。” “?”周静水和戴月来再次交换了一回“大脑当机”的眼神。 小林解释道:“可以这么理解,就像我能把自己的思维展示给你们看一样,卓队可以读取他人的思维。但卓队更高明之处是,他甚至不需要通过物理触碰,即使隔着……” “这可真是令人害怕。”戴月来往后挪了一点距离。 “不,不用害怕,卓队通常只对十分熟悉的人才能施展这项绝技,”小林把戴月来拉回来,“正是技能的不稳定和不确定性,使‘读’出来的信息无法成为官方认可的证据。所以,组织才授权我们秘密实施nb。” “并在nb行动中,”卓不群好像困了,打着哈欠接道,“发展接纳麻瓜新成员。” …… 周静水把胳膊伸到戴月来面前:“来来,你掐我一下。” 戴月来隔着防护服,掐了周静水一下。周静水“哇”的一叫,他说:“哥,我们不是在做梦。” 屋里只亮着床头一盏鹿角壁灯,光线昏黄。卓不群哈欠连连,连拖带爬一头横倒在床上。 小林把地上两身警服外套和警帽挂到门后挂钩上,从周静水拎回来的大包小包里扒出一只枕头,抱着枕头,把卓不群往床尾推了推,也一头横倒在床上。 看着屋子里仅剩的一件家具——那张1.2x2米的单人床,戴月来说:“房东不让扔东西,所以我先买下来,然后叫搬家师傅都搬下去扔了。” “……”周静水说,“明天再买个新床。” 二人把卓不群和小林往床尾使劲挤了挤,抱着周静水买回来的毛毯和另一只枕头,并排横躺到床上。 本来不该睡得着,可前一天晚上恰巧都没睡好觉。实在是太困了。 四人像一盒条装马卡龙般,以人均占地1.2x0.5平米的睡姿,迅速沉入各自混沌无边的梦乡。 第5章 chapter5 第二天早上,戴月来是最后一个醒的。 卓不群和小林站在床边低头盯着他看,周静水正在半拖半抱着试图把他摆成1.2x2.0米规范睡姿。 戴月来迷迷糊糊坐起身,推开周静水,朝卫生间走。 半分钟后,他从卫生间走出来:“请问这防护服能脱吗?你们是怎么上厕所和洗漱的?不对……等等,你们的防护服呢?” 卓不群制式衬衣外松松垮垮搭着警服外套。小林披着毛毯。周静水脱下他的实验室白大褂拿在手里。 “他看起来好像没有病变。”卓不群说。 小林点头:“是的,看起来很健康,只是缺乏锻炼。” “按一下你左手袖口的金十字徽标。”卓不群指挥道。 戴月来按了一下徽标。金十字一闪,似乎有丝丝微光从中抽发而出,顺着防护服的面料肌理一点点蔓延开来——粗帆布质感的面料不知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金色丝光所过处登时冒起马卡龙蓝色的烟雾。 戴月来以为自己着火了。 然而片顷烟雾消散,防护服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低头看见自己完好无损的卡其色风衣:“?” 窗户大开,清冷的秋风呼呼贯入。 “麻花辫少女索菲娅同志说,‘在绝望的黑渊中,唯有梦幻的童话之美能够防护人类的心灵’。”卓不群不无骄傲地解释道,“理论上讲,这是一种固态转气态的隐形防护服,组织在该领域的技术领先全球,一套价值十万美金――所以不存在我们白赖食宿费这种说法。我们不取人民一针一线。” 小林比了二加二四根手指:“组织只按编内人头配发两套,卓队掏腰包私定两套。” 周静水把白大褂递给戴月来:“降温了。” 戴月来接过来拿在手里,朝卓不群道:“所以说,我们到底还是不是nb新发展成员?” 卓不群往窗口去,在明媚的晨光里吹着冷风,随口说:“编外的。” 戴月来又有点不相信他了,把白大褂重新披到周静水身上,转身去卫生间。 片刻窗口风声大作,愈吹愈猛,中间隐约夹杂着一阵类似发动机引擎的嗡嗡声,又一根细麻绳晃悠悠垂至窗前,吊着个粉蓝色的大包裹。 周静水这次凑上前去,把头伸到窗外:“……我——勒——个——去!” 屋子在顶楼,头顶青天,青天豁了个口子! 缸口大的黑洞如同闪电焊切出的异时空之门,门里探出半个人身——是不是人还不好说!只见这玩意五彩斑斓的爆炸头下一张血盆大口,麦色皮肤上爬满质如金属的鳞片,眼睛一黑一蓝,抓着细麻绳的五爪锋利尖长如同戴着清宫剧里妃嫔的指甲套! “干哈呢快点接稳喽!”爆炸头口吐人语。 卓不群把包裹从窗口拖进室内。周静水惊讶地又要大喊,小林忙捂住他的嘴:“嘘——” 楼下有行人疑惑地抬头看,视线刚好被广告牌和树木遮挡。 “嗨!”爆炸头朝周静水一眨眼,“我叫司徒杰克,很高兴认识你,bye!” “谁?”戴月来恰好闻声过来,戴上眼镜,也往窗外看,却只看见有光圈“哔”的一闪,什么也没有。 卓不群和小林开始拆包裹。 这次是一台谁也看不懂的白色器械,像是把跑步机、吸尘器和旧式大屁股电脑各部位排列组合了一番。卓不群示意周静水看看。 周静水:“那是个什么玩意?不告诉我,我不干。” 小林:“这是组织新研发的‘弹弓’,它能截取实验样本发送向总部实验室的报告,最重要的是可以反向追踪报告接收端,有了它,等来来同学的手环下一次发送体检报告时,我们不仅能拦截拷贝一份报告,还能定位到卓先生的位置。我们的技术人员这次缺席,卓队和我都不擅长看说明书。” 戴月来观察着周静水的脸色,向卓不群说:“他问的是‘那个玩意’,不是这个。” 卓不群拿手机点外卖:“那个鸡毛蛇皮波斯猫眼树懒爪子的玩意,是人,我们的内勤部长司徒杰克。业余兼职模特,他正在参加一场时装秀。汤包吃几个?” 周静水:“不要汤包两份鸡汤馄饨谢谢。那个圈呢?” 卓不群下单,抬眼意味深长地一笑:“编外人员级别不够,如果有机会转正,你会知道的。啊来来,我看见楼下有送快递的车,准备开门……” 敲门声响起,果然是快递到了。 冰箱空调洗衣机,沙发茶几小立柜。小林帮戴月来拆快递,卓不群吊脚坐在窗台上,无所事事。 周静水抓着戴月来问,凭什么就信了这个姓卓的。戴月来举出手机,给他看各种爆满屏幕的各家新闻推送:“官媒报了,全国13个省份出现年轻人迅速衰老死亡事件,23个省份爆发新型流感。我觉得这时候或许应该相信他们一下。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周静水比划了一下:“半空一个怪圈,像奇异博士的空间门,门里钻出个怪人,麻绳吊下来那个跑步机。防护服估计也是这么来的。” 戴月来组装着沙发,抬头看了卓不群一眼:“嗯……如果是骗子,剧本和道具组也太舍得下血本。那个钉递给我。” 周静水帮忙组装好沙发,去研究马卡龙白的“跑步机”。 不多时汤包和馄饨外卖送到,四人围着“跑步机”吃饭。 吃到一半,旧式大屁股台式电脑屏突然“滋”的一声亮起极具复古情怀的黑白雪花,卓不群也吓一跳,叼着汤包后撤半步。 雪花消失,进度条闪现:开机启动中…… 三秒后。 “老大!”屏幕中出现一位头梳两只麻花辫的金发白人女孩,“你们吃什么?嗷——小笼包!” “hi!索菲娅!”小林凑近屏幕,“这次竟然还可以视频通话!太了不起了!” 周静水和戴月来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一切——问题来了,他们究竟是外星人,还是山顶洞人? 卓不群扒拉开小林:“你出实验室了?” 索菲娅似乎身处某个繁华的城市广场,背后高楼林立霓虹闪烁,行人熙熙攘攘,好像在排队抢购什么东西。她高举通话设备,呼呼狂风里裹紧一身马卡龙黄色的大衣,回头看了一眼,操着一口流利普通话喊道:“是啊老大!新一轮免疫规划疫苗注射,广场摆摊儿呢!还有三万人排着队!注射员手都打断啦!杰克又走秀去啦!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很快。让陈柏年去跟联邦政府借人,社哲部放着吃屎的吗?屁用不顶!”卓不群高挑着眉。 “联邦政府?”周静水惊道,“american?!怕不是资本主义间谍啊!” “嗷――handsome!”索菲娅惊叹,“老大这两个都是样本吗?啊啊啊这次千万别死啊一定带回总部!” 卓不群:“卷毛的不是,戴眼镜的是。把司徒给我揪回来待命!上次他让我们在防护服失效的情况下等了八个小时!” …… 挂断视频,周、戴二人双双坐在沙发上,目光复杂更加复杂地看着眼前一切——问题又来了,他们究竟是山顶洞人,还是美帝的人。他们的实验室是什么,免疫规划疫苗是什么,“这次别死”是什么。 以前的都死了? “带回总部”又是什么。打算怎么“带回”总部。 让那个司徒杰克用树懒般犀利的爪子像抓包裹一样把他们从那个黑洞里拽过去吗? 这个世界不仅没有真实。 也没有信任。 屏幕雪花闪闪,卓不群胡乱按了几个按钮,机身嗡嗡一震,黑白雪花消失,马卡龙蓝屏取而代之,蓝底上渐渐浮现出金色的十字徽标――画面地长久停留在了这里。 直到傍晚,又一波家具快递送到,除了中午又点一回外卖时略有磋商,编外人员和编内人员再也没有过交谈。 编外组认为继续交流将泄露更多国家机密,他们决不能让美帝资本主义特务的邪恶意图得逞。 编内组不做解释,不予置评,如逡巡领地看守猎物的虎豹,慵懒中带着一丝丝戒备,戒备中带着一丝丝手到擒来的不屑。 铺上灰蓝色长绒地毯,打开月球形落地灯后,整间屋子焕然一新。但本该当天送达的同城订做窗帘还没到,几扇大窗框着一片片澄蓝宁静的暮色,林立的高楼里亮起一家家灯火。 明天是个周一。 晚饭他们决定分开叫外卖――卓不群想吃蟹黄面,周静水说戴月来不能吃蟹黄,而且面送过来都坨了。 戴月来仍要吃栗子牛肉饭。他吃得不多,一半拨进周静水碗里。吃完犯困,从书包中掏出本《三家评注李长吉诗歌》,捧着热可可陷进墨蓝色的丝绒沙发里,又戴上耳机,旁若无人地听歌看书。 屋里没有电视,卓不群和小林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副扑克,窝在床上打牌。 周静水横尸地毯上,疯狂地刷手机新闻,半个小时的网上冲浪活动后,世界观揉碎,智商破产。给他爸打电话没有回应——对方大概已被通讯管制。给老师和同学发消息,通通石沉大海——如果不是他们的手机人间蒸发了,就是这个人间蒸发了。 一轮圆月蓦地跳出,嵌入窗景,夜空辽阔而无星子,色转愈深,渐如墨蓝色的沙发丝绒布一般,温柔而静谧。 戴月来有一眼没一眼地瞄了周静水几次,忽然说:“我死了吗?” 周静水蹭的一下爬起来,跳上沙发,摸着戴月来的额头:“没发烧啊。” 卓不群和小林不知何时已睡过去,人形烙饼一样四仰八叉糊在床上。似乎又不像特务。这世上没有哪个国家会雇佣这样的特务。 戴月来抬眼,专注地看着周静水。 周静水的头发有点自来卷,卷得不太好打理,因此他的钱包里有三家理发店的黄金会员卡,三位技艺高超的资深tony老师人均平摊120度视角,才能常年360度将其发型风格控制在“适当的”审美范畴之内——“适当的”,即“前不遮眉,后不过颈,侧不过耳”,人民大众喜闻乐见。 所以老师同学都很喜欢他。幼儿园的老师请大家用一种水果分别形容班上其他同学,百分之八十的小朋友在周静水面前的彩色塑料筐里投了橙子,剩下百分之二十因为把自己的橙子偷吃掉而无票可投——“静静同学像橙子一样,是喝得到的阳光。”老师如此作评。 守着一筐葡萄的戴月来举手说:“老师,那得先榨汁啊。” 这是自闭男孩来来同学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课堂发言。同学们哄堂大笑。 物种不同,橙子同学不知道葡萄同学为什么一直那么盯着自己,尽管这个周末发生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扯淡,他仍然不得不选择“战略性失智”——他打算掀起床上两块人形烙饼问问看。毕竟他们的警服看起来无比正义伟岸,最重要的是他们霸占了屋主的床。 但戴月来轻轻拦住他:“坐着别吵。” 于是周静水坐回沙发另一头,腿脚无处安放,叠在戴月来身上,戴月来踢落他几回,他便又翘到沙发背上。这么坐了半天实在无聊,才九点,根本睡不着,玩手机?现在是手机玩他。 憋了半天,问:“听什么歌?” 戴月来戴着耳机,不知道听没听见。 过了一会又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戴月来伸长手臂从床头拽过毛毯,把周静水吊在沙发背上的腿也盖上。 周静水踢开毯子,凑上前:“看什么书?” 戴月来头也不抬:“黄尘清水三山下。” “枫叶红于二月花!”周静水开心地接道。 戴月来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周静水爬到戴月来这头。 为了让c大中文系荣誉教授戴黛女士在天瞑目,戴月来分给周静水一只耳机,小提琴版的加勒比海盗主题曲在耳中激烈交响。 两人便这么挤在一起看书。 第6章 chapter6 第二天早上,戴月来仍旧是最后一个醒的。 六点半,晨曦与桂花香流入室内。卓不群和小林神经质一样杵在沙发边,目光一瞬不离地盯着戴月来看。周静水站得略远,不知道为什么脸有点红。 天气极冷,窗外的银杏树叶几乎一夜全黄,扑扑簌簌隐着霜意,像是冬天。 戴月来从行李箱中翻出一件黑呢大衣。卓不群和小林凑过去跟着翻衣服,警服也不穿了,各给自己撸了件毛线衣。箱子里还剩一件羽绒服,周静水嫌太厚不愿穿,戴月来便把自己换下来的风衣给他。 换完衣服,戴月来忽然想起今天周一,背起书包说:“我去上课。” 周静水原地站着不动,神色复杂地说:“你忘了?明天中秋节,放假了。但是我原先给咱俩定的回家车票,被官网取消了。” 戴月来撤回来:“……等等,什么叫,‘被官网取消了’?” 卓不群把戴月来的oversize套头毛衣穿出了塑身秋衣的效果,暖和是暖和了,可八块腹肌无所遁形,而小林撸到手的那件毛衣似乎更宽裕一些,他正在跟小林沟通:“我们换一下,你比我瘦。” 小林不甘示弱:“卓队,我也有八块腹肌。” 戴月来看向二人:“二位真不用回派出所值班吗?” “我们要去下面超市买菜做早饭。”卓不群几乎要和小林打起来。 周静水怒道:“你刚才用我的手机刷了一个小时的外卖什么也没点!” 小林:“他点了,商家不是没开业就是取消订单,最后找跑腿代购一家十公里外的沙县馆子老板打电话来说店里突然停水停电暂时没法做!” 戴月来加入战场质问卓不群:“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机?” 周静水:“他说自己没话费了!” 戴月来:“来,我给你充。” 小林:“我给他充了,八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到账!” 周静水按住戴月来:“你凭什么给他充话费!” 卓不群一挺八块腹肌:“大爷我稀罕骗你二毛五?” 小林一把捂住眼:“卓队我这衣服真不能跟你换。” …… 戴月来有点不开心了,他不喜欢别人穿自己的衣服,往沙发里一坐:“去吧。去买菜。” 卓不群没和小林换成衣服,也往沙发里一坐:“我不去了。你们去。” 小林发现领导被惹毛了,讪讪往地毯上一蹲:“卓队不去我也不去了。静静同学去吧,有防护服呢。” 周静水冷漠地看着卓不群。 卓不群:“你不去我们吃什么?” 周静水朝他比了个中指:“去吃屎。” 说着挎起戴月来的书包转身就走:“来来我们走。” ------ 十五分钟后。房门被“咚咚”敲响。小林开门:“这么快就……” “咳咳……您的外卖,”跑腿代购小哥裹挟一身寒气,气喘吁吁,“不好意思老板说水电断了半个小时,耽误您的用餐……咳咳,十分抱歉,麻烦给五星……咳咳咳……” 小哥咳得撕心裂肺,突然一口血沫子喷上外卖餐袋。小林忙喊:“卓队!卓队医疗箱!” 卓不群正瘫在沙发里昏昏欲睡,闻声惊跳而起,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一把捞起医疗箱窜到门前:“别进屋,放走廊里!” 跑腿小哥昏厥倒地,小林一把拖不住,手脚并用地把人往外推,一边扒看对方眼耳口鼻,一边撸起对方袖子:“初代病毒中度感染!a2号疫苗!” “噗呲”,卓不群稳准狠一针戳进皮肉,也不知扎进血管没,一大管子马卡龙蓝色药剂瞬间被推入昏迷者身体。 跑腿小哥幽幽转醒,摇摇晃晃挣扎起身:“啊,不好意思,我……实在抱歉,请您不要投诉我,我……” “你生病了,”卓不群把针头丢进走廊尽头的垃圾桶里,“快回去休息吧,不会投诉的。” 跑腿小哥恍恍惚惚离去。 小林沉默地收拾洒翻一地的沙县蛋炒饭,把医疗箱放回去,过了好一会儿,说:“不知道有没有用,初代病毒太古老了,我们没有进行过大规模测试。” 卓不群面色沉重:“历史统计数据显示,初代病毒感染扩散速度今日凌晨三点已达到最高峰,几乎所有实验样本今日晚八点将全部发生病变。希望这次的目标样本是我们要找的那个意外。戴月来下一次发送体检报告是什么时候?” 小林从医疗箱里拿出一管马卡龙蓝色喷雾,对着门口跑腿小哥站过的地方一通狂喷:“根据程序运算规律,大致时间在今天晚上九点至明天凌晨三点之间。正好,如果八点前他病变了,我们就直接撤。如果没病变,防护服也能撑过明天。如果明天能引来卓先生,我们就大丰收班师回朝!如果卓先生不来,我们就让司徒再送新防护服来,继续钓鱼执法等他来!一直不来,能带一个不病变的样本回去也是巨大进展啊!放轻松点卓队!实在不行我也是可以和你换衣服的嘛!静静同学不是目标样本你都能给他买十万美金的防护服,咱们并肩作战这么多年,您跟我抢这三百块的毛衣,跌份儿!” 卓不群回了个“滚”字,一看时间,四十分钟过去了,戴月来和周静水还没回来。他抓起配枪和医疗箱,招呼小林:“算了,下去看看。” ------ 周、戴二人正在第二人民医院门口徘徊——楼下小超市竟然尚未开业,前往另一超市的途中经过此地。 戴月来有个毛病,一吹冷风就打喷嚏。周静水也有个毛病,一听戴月来打喷嚏就想把他扭送医院。 更何况一路走来,满街行人似乎一夜之间全部呼吸道感染,咳嗽的,擤鼻涕的,吐痰的,戴口罩的不戴口罩的个个目光昏浊,神态恹恹。医院门诊部的长龙已经排到大院门口门卫处。 “我打电话找这边工作的学长,不用排队。”周静水坚持道。 戴月来不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他拉扯,被拽着胳膊一动不动:“要去你去,我自己去买菜。” “不行,万一那个超市也关门了呢?” “那我回来找你,”戴月来看了一眼乌压压病恹恹的人群,“不过从这里出来前记得给自己消个毒。” 周静水没有办法,看了眼人群,的确也觉得被传染的风险很大。 二人便还是往超市去。 走了几步,周静水又打开手机查汽车票。汽车票也全部停售。灵机一动,拨电话跟二院工作的学长借车。学长定居c市,中秋在家大概不怎么需要用车。 一说果然能行。学长发了个地址,让周静水自己去取车,说医院加班实在抽不开身,他老婆刚从医院送完饭回家,敲门拿钥匙就行。 地址就在超市旁边的小区,周静水很开心:“来来,不然我们买了东西直接回家吧,回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戴月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主意,与几公里外他刚租到手的那间屋子和屋子里两位自称警察的神经病相比,几十公里外的周家小院和周家小院里一起长大的静静同学显然更熟悉可靠。 二人便先去学长家取车。 学长家住小高层一楼,周静水敲门,许久没人应,又核对了一下楼号门牌号,的确没错。嫂子别是还没回来。正要打电话再确认一下,屋内突然噼里啪啦一通响。 戴月来跑了两个窗口,都拉着窗帘,什么也看不见。已经早上八点多,小区里鸦雀无声,一个人影都没有。似乎所有人都去医院排队了。周静水开始狂拍门:“嫂子在家吗?我是牛建辉的校友,刚刚跟学长借了车,他说给您打过电话了让我来取钥匙。” 有一只白猫从窗帘里探出头,把脸贴在窗玻璃上。 周静水继续拍门:“嫂嫂在家吗?” “喵。”那猫轻轻挠玻璃,朝戴月来叫个不停。 屋中又噼里啪啦一下,像花瓶碎地的声音。 周静水觉得事情不大妙,手上一使劲,咣当一下门开了:“……没关?” 屋中一片狼藉。尤其是厨房碟子碗筷打碎一地。一个女人抱膝蹲缩在橱柜和冰箱的夹缝里,埋着头瑟瑟发抖。 周静水连忙上前:“嫂子!你怎么了?” 那女人慢慢抬起头,眼睛通红,脸色灰败,额头甚至爬出青黑色的血筋,她艰难地张口,一口血沫,腐臭气呛人,被人扼住喉咙般,嘶哑道:“啊——啊——” 学长可没说他老婆是哑巴啊! 戴月来环视一圈屋子,并不像有人入室抢劫行凶,当机立断:“送她去医院!” 周静水立即扛起学长老婆:“找车钥匙!不,跑着去也可……” “等等!”戴月来忽然大喊,“放下她!哥放手!” 周静水忙一撒手,立即被戴月来大力一拽,两人撞作一团,未及回头,身后风声一恍,学长老婆竟如厉鹰扑食般一把抓住周静水脚踝! “卧槽!”周静水被对方恶鬼逐肉般的眼神吓懵了,扑腾狂踢脚,鞋子踢飞仍未挣脱——一个瘦弱的女人哪来这么大力气?! 戴月来也吓蒙了,抡起板凳要砸女人的胳膊,又下不去手! 这女人疯了,她张嘴就要咬人!隔着敦厚的牛仔裤布料,周静水感到了真实的钝痛:“卧槽……铁扇嫂嫂你怎么回事?” “砰!”一声枪响。 “离远点!”卓不群突然一脚踢开半掩的房门,大步走来。 学长老婆后颈中枪立时昏厥。小林破窗而入:“躲开!初代病毒重度感染,a3疫苗还有吗?” 卓不群打开便携医疗箱:“最后一支,隔离喷雾没了。” 周静水和戴月来被推到门外,冷风呼啸,花砖砌的台阶上枯叶急急旋走。 “他们开枪了?”周静水茫然道。 “好像是麻/醉/枪。”戴月来说。 一针下去,学长老婆由昏厥变成深度昏厥,小林把她往卧室床上扛。卓不群立即出来看周静水脚踝:“呼——还好没咬破。”长舒了一口气。 戴月来扶着门框闷闷作咳,脸都憋青了。 小林走出来把门关死:“我们离开这里。” 周静水余悸未消:“不给她打120吗?什么病毒感染,a3疫苗是什么?” 戴月来:“咬破了会怎样?” 周静水:“变成和她一样?丧,丧尸?” 第7章 chapter7 卓不群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小林开车去。” 小林手里已然拿着车钥匙,迅速找到了牛建辉学长的车。 周静水又给学长打电话发短信,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太忙,一直没有回复。他提议开车把学长老婆送去二院,小林有些为难地说:“不是我们不想管,静静同学,救不了啦,再说十五分钟前,二院也没啦。” “什么叫二院没了?”周静水暴怒。 卓不群一脚把二人踹进车里,小林不由分说踩下油门,车子疾驰出去,飞快绕过二院一圈。 周静水不再反抗,戴月来低头沉默地盯着自己腕上的手环——十五分钟前二院门口秩序井然排队候诊的人仿佛都疯了,警察、特警、消防全军出动,如果那不是一场大规模聚众医闹,绝对是院线大片里血肉横飞的丧尸大战。 一车四人冲到超市。 超市倒是有不少人,许多货架被抢购一空。 戴月来在人山人海的收银处先占坑排队,卓不群带领小林和周静水往里冲,三个均高超过一米八的大男人在人群里几乎所向披靡,不多时推了两大车东西出来。 饼干、罐头、巧克力,可以解释。泡面、榨菜、火腿肠,行吧。周静水一件一件往后备箱里塞:“菜刀秋裤和马桶刷是怎么回事你们给我解释一下?!” 卓不群直接捞起一条秋裤钻进副驾驶,当街开始换裤子。小林也拎起一条钻进驾驶座:“卓队,我们下次来一定不能忘了多穿点,每次都忘,你看这裤腿太短了!” 卓不群:“我是不会和你换的!你那条是女款!让静静再进去一趟!” 周静水:“自己去!” “静静你会后悔的!”小林从车窗里伸出头,“今晚下雪!” “天气预报没说下雪。”戴月来说。 “aye,aye,二十一世纪的人类还是相信天气预报的。”卓不群换完裤子,勾着脚去踩油门,“快开车,走了!” “阿姨你做什么!”周静水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位过路大妈把手伸向他们的后备箱,“这些是我们买的!” “上车!”小林打方向盘一甩车屁股,“啊啊啊卓队一大波感染者在向我们靠近!” “卧槽?”周静水看见一大波呼吸道感染者们蜂拥而来,一把将戴月来塞进车门,抡起一把菜刀跳上后车盖。小林一踩油门车子突突突直窜出去。 “停车!停车!”戴月来半身探出车门看见周静水整个人扒在后备箱上,“哥!” 卓不群扣上安全带,冷魅一笑:“咯咯哒!” “可闭嘴吧老大!”小林猛打方向盘又一个鲤鱼摆尾。 “老大!”车顶篷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吊出半截人身,“左转上高速!‘弹弓’监测到你爹就在s市实验总部!他竟然试图主动搜索进程未终止样本,信号撞上我们的拦截网,索菲娅说他现在似乎想潜入实验室利用实验系统再次定位样本位置,很可能会被当地警方绊住……” “yes!”卓不群一拳击窗,兴奋道,“准备收网!” “时空圈”消失,司徒杰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周静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扭曲姿势被拽进车厢。戴月来紧紧抱住他,后怕地一脚狠狠踹上前座椅背:“你们疯了!” 车子一秒未停,在高速公路上如一道银色闪电,劈开熙熙攘攘的车流一往无前。 ------ 然而辣条同学说得没错。高速出口,被封堵了。 后座两人被晃得直想吐。周静水:“我来开!” 卓不群狂按喇叭:“开出去小林!” 开……开哪儿出去? “好嘞坐稳!”小林一个斜劈冲出防护栏,直奔一望无垠的田野疾驰而去。 “干什么的!停下!”收费站处把守的警察拿着扩声器连连大喊,“停下!不然开枪了!” “……”戴月来和周静水死死抓住车门上方的扶手,面如死灰地望着呼啸长风里起伏的金色稻浪,聆听子弹嘎嘣嘎嘣敲击车屁股的欢乐声响,享受交警叔叔们锲而不舍的热烈鸣枪欢送。 戴月来手机来电响个不停,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接听了。《he’s a pirate》音乐炸裂般旋响整个车厢。 ------ s市郊区,青山实验室总部。 大门口停了一排警车。卓不群下车上前,裤兜里掏出警官证:“同志,我是c市市局刑侦队队长卓不群,奉两市联合调令来此取证,请放行。这里的大老板卓别林还是我爸。” 接管门禁的几位警官诧异地看着卓不群,其中一个犹豫道:“不对啊,刚刚和副局他们一起走了的不是c市卓队吗?” 小林面不改色忽悠道:“对,我们需要再回来一趟。” 周静水扶着戴月来在路边吐了一会儿,吐完走上前来。 “诶小周!”原本的门卫大爷看见周静水,“是小周和来来啊!” 周静水近前刷脸:“李叔,我爸在这吗?” “在的在的!在里面做实验,不让出来!”门卫李叔说。 卓不群:“这是联合调令,请配合。” 警卫们这几日大概也是晕头转向,怪事见多了,犹犹豫豫也便打算放行。 不料,“轰——”的一下,实验大楼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不知什么东西轰然爆炸,火光和黑烟顿时直起窜天。 “啊!啊——周博士!”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紧跟着响起,登时,数十名身穿白大褂的实验室工作人员和警卫人员争先恐后从一楼大厅跑出来,边跑边喊,“周博士疯啦!” “怎么回事!”周静水搡开门卫处众人冲进去,抓住一人,“我爸呢?” 被抓住那人白褂子襟口佩戴的铭牌上写有“助理刘安”四字,他是周春秋博士的助理,原本是认得周博士的儿子的,可现在却仿佛根本没功夫分辨眼前是什么人在揪他领子,一使蛮力挣开周静水直向外跑——边跑边频频惊恐回头,似乎身后有恶狗来追一般。 门外警卫一时大乱,连喊关大门,里面朝外跑的人却连喊开大门,双方寸步不让抄家伙就干起来。 戴月来抄起保安室里一只凳墩儿跟进去:“当心背后!”话间一板凳抡出去——那跑出去的助理刘安突然又折回来,状似狂癫直扑向周静水,此时被抡倒在地,却连声惨叫也没有转眼又爬起来,双目猩红额爆青筋再次扑来! “跑!”卓不群一枪放倒刘安。 小林随手捡了个警盾塞给戴月来:“实验室在哪儿?” 周静水捡起登墩儿:“顶楼最西!” 四人跑进大厅,大厅电梯门叮咚一开,又一窝人冲出来,小林只看了一眼:“都被感染了,走楼梯!” “怎么判断有没有感染?”戴月来边跑边问。 卓不群一步两三个台阶,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开路,眨眼间踢翻几个疯疯癫癫顺楼梯跑下来的人,说:“看好喽,这种狂犬病一样见人就咬,重度感染,没救!直接给我踹!” 小林从手提医药箱里摸出两根针管塞给周静水:“中度感染,类似痨病,咳血,最重要的是面部有血管颜色变深,看起来像剥壳茶叶蛋。最后两根,省着扎,虽然只有镇定剂的作用。” 戴月来:“轻度呢?大街上那些戴口罩的,类似流感?” 顶楼的楼梯口消防门被锁住,卓不群一面以枪托砸锁,一面回头道:“轻度感染与非感染之间并无明显区分症状,但历史数据告诉我们,今晚八点之后方圆几千里内所有人类都将受到中度以上感染,所以,我们现在一般默认其他人都已至少被轻度感染。” “那我们呢?”周静水指着自己和戴月来。 卓不群砸了半天没砸开,又上脚踹。小林在一旁上枪膛——枪膛里并非子弹,竟是一排微型装有马卡龙蓝色药剂的针管:“你们俩穿着防护服睡了一晚,还记得吗?防护服在固态形式下对你们的身体进行扫描检测,如果你们受到了感染,早上醒来时袖口的金色十字会变红,并启动感染源销毁模式把你们俩烧成两把干干净净的灰……” “!”周静水要动手。门砰的一下被踢开,卓不群和小林立即冲进去,戴月来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紧跟其后:“站住!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什么叫‘历史数据表明今晚八点’?!” 只听又轰然一声爆破,只见大半个实验室被烈火浓烟包裹,扑面而来的热浪瞬间燎焦周静水一头浓黑波浪卷:“……” 里面忽有人大吼:“别过来!” “爸!”周静水冲进去,看见他爸正一手拎着桶贴有“易燃易爆”标签的不明液体,一手举着打火机,满身焦灰目眦欲裂地朝来人暴喝。 “周先生,冷静!冷静!”卓不群丢开枪,双手下压,步步逼近,“看看谁来了。我们是来帮你的,稍后一会儿再毁掉这里行吗?” “周叔!”戴月来欲要上前,被小林一把拦住。小林指了指周博士身后浓烟里若隐若现的半截实验台,那台上赫然是一具尸体,不是别人,竟正是头戴运动束发带的网吧猝死老人——c大宋子龙! “周先生已被感染,”小林说,“植入手环的这一批病变实验样本,是最初感染源,接近者绝无幸免。我们虽然有防护服,但如果被挠一爪子或咬一口,也得玩完。” 周静水:“你胡说什么!” “别过来!”周博士看见周静水,稍稍冷静了一点,“儿子,他说得对,爸爸做错事了……来来,叔叔也对不起你……” 卓不群:“这不是您的错,周先生,您今天见过卓别林吗?我想他会向您坦白一些事情。” 周春秋:“你……你是?” “我是卓别林的儿子,小时候接过几次您打到家里座机的电话,您还记得吗?我来收拾我爸的烂摊子了,您只需要给我一点时间,我爸一定会来这里……” “who are you?”浓烟中忽然传出一声低沉苍老的男声,“you are not my son。” 还是英文!戴月来盯着宋子龙同学的尸体:“!” 好在随即,试验台后缓缓爬出一个人,西装,礼帽,手杖,银发苍苍。 “卓先生也……”小林惊讶道。 老态毕露的卓别林横露手腕,枯瘪的腕间皮肉里赫然是一圈珠光流溢的墨蓝色手环!他嗬嗬笑了起来:“不错,计划一线‘星汉’与二线研究成果珠联璧合,实际上我称之为,‘蟠桃一号’。这是将是人类进化史上的奇迹,病变和老化只是暂时症状,只要重新开启实验进程……” 一直沉着、强大、冷静的卓不群从卓别林现身的那一刻开始愣住,盯着卓别林满头满脸的白发和皱纹,闻言浑身暗暗发抖:“你也不是我爸!” 周静水和戴月来:“???” 小林有些悲伤地看着面前这一切:“卓先生,重启实验进程只会加速这场毁灭性的灾难。您强行糅合一线二线成果,在‘星汉’药剂中篡改和加入的成分并不能‘修正’变异者基因,也不能让人长生不老,相反,直到很多年很多年后,人类都无法走出这场灾难的阴影……”说着竟然径直走上前去,伸手搭上卓别林的肩头。 卓别林登时一怔。那一瞬他仿佛看见了日月星辰飞速流转,无数个日夜晨昏在眼前倏忽掠过,人群暴动、流血、撕咬、争杀,高楼倾倒、坍塌、化为齑粉,成千上万的城市死而复生、生而复死,大地广袤无边却渺无人迹,巨型金属机甲喷出猩红烈焰,在灼烫的热浪推送下,冲向灿烂而恢宏的宇宙星云…… 第8章 chapter8 “啊,孩子,”卓别林微笑起来,“你又进化了,这些是什么,你的末日幻想吗?” “小林!”卓不群突然大喊。 说时迟那时快,卓别林突然一扬手杖挥向小林:“去!” 小林腹部仿佛被一道无形气浪击中,整个人弯腰呈u字形重重退撞上身后玻璃墙!与此同时卓别林再次出手一杖劈向周春秋,“砰”的一声将人劈进滚滚黑烟。 “!”周静水心跳飙升一百八,一个虎跃将卓别林扑倒在地。小林爬起大喊:“扎他!” 周静水连忙胡乱一针管扎下去,隔着衣服也不知道扎没扎进皮肉,又听卓不群吼:“扎我爸没用,扎你爸!” 卓别林一把掀翻周静水,拔掉胳膊肘上的针管爬起身——他瘦削但骨架高大,苍老但目戾如鹰,衣冠规整但仿佛裹挟无数血尘,如同中世纪暗夜里刚爬出棺的吸血鬼…… 周静水只一个愣神,忽被卓别林一把扼住咽喉提起。 “哥!”戴月来大惊失色。 “操!”卓不群立即端起枪对准卓别林,手肘发颤。 小林与之并肩执枪:“卓队,怎么办?。” 卓别林无视对准自己的两个枪口,向周博士的方向恣意笑开:“老伙计,再问一遍,重启口令是什么?” 周静水两脚直扑腾看向他爸,登时又觉颈间刺痛,垂目只见卓别林的手、手臂、全身,突然“长”出密密麻麻的尖锐“铁丝”,“铁丝”冲破衣料不断变长,让他整个人形如刺猬! 戴月来眼中只有周静水哔哔流血的脖颈,愤怒压倒震惊,一把甩出手中警盾,然未中目标又被卓别林一手杖劈飞,杖端挥出的强大气浪将他整个人空中卷飞一百八十度,重重跌落试验台直把宋子龙的尸身砸得爆浆! 卓不群一咬牙,“砰”的一枪麻醉弹打出,卓别林原本不以为意——他不怕子弹,方才那一针管不明药剂对他似乎也无甚作用,漫不经心正要抠出嵌入颈间皮肉的针型弹头,忽然一个踉跄,松开周静水跌跌撞撞后退。 周博士在地上挣扎,难以爬起,满头青筋暴起,一边剧烈地咳血,一边伸手去够身旁打火机:“没……没有重启口令!都会死!都得死!” “来来!”周静水恰好一把抱住滚落实验台的戴月来,又扑向他爸,“爸!” “司徒还不来?!”卓不群仍端着枪,手不再抖了,神色紧绷,目光近乎冰冷地紧紧盯着醉酒般原地打转的卓别林,“a2打一下,他会炸死我们的!” 小林箭步上前夺过周静水手中最后一支针对中度感染的药剂,直接对准周博士后颈扎了下去。 周春秋瞬间不再挣动,目光中的癫狂略显平息,容色灰败竟形如垂死之人:“呼……儿子……来来,你们走……都走,我,我要……” “周叔!”戴月来双目通红,当即抄起地上一根铁棍再次冲向卓别林。 卓别林手撑实验台站定,挥杖一挡,目光一定忽露讶色:“唔,你就是那个还未终止进程的样本?”继而狂喜:“奇迹!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病变症状。周老弟,我是对的!” 周博士看向实验台上的尸体:“你是对的……那他又是什么!”说着艰难地半撑起身,“看看你自己,你又是什么!” “we……”卓别林忽伸手抓向戴月来,“are the hope!” ——他想掳走戴月来另辟门户重启实验!卓不群心中霍然一惊,当即连扣扳机“砰砰砰”急发数弹——然而他爹似乎飞快免疫了麻醉药效,一时浑身铁丝簌簌脱落,又重新抽发…… “哈哈哈……”周春秋在枪声中疯癫大笑,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没有重启口令!只有……只有销毁口令,‘星汉’极其危险,你答应过,不干涉实验!异变不需要‘修正’!人类也不可能‘长生’!” 周静水欲跟上去搀扶,却被轻轻推开。周春秋一步步走向卓别林,回头,满怀歉意地看了周静水一眼:“销毁口令:向死而生。儿子,爸爸爱你。” “轰——”刺眼白光爆满空间,整座大楼剧烈震颤,霎时仿佛有灵魂剥离躯体、骨肉分崩离析—— “no!”卓别林松开戴月来大叫着扑向窗外,同时小林一声大喊:“司徒你丫!” “唔哦哦哦——”漫天白光中豁然闪现一个黑乎乎的空洞,司徒尖叫着一把捞起一个,“hold――on!” 戴月来只觉自己重重和一人撞作一团,有人紧紧抓着他一只胳膊,又有人死死扒住他一条腿,一切只在瞬息,而这瞬息却又似无限漫长,四面八方如有飓风雷电,千钧之力将他的身体拧成一股麻花,又蛮横地将他卷入无边无垠的黑暗漩涡…… ------ “砰!”重重砸落,四人从天而降,叠罗汉般横摔在巨大的银色金属圆台上。 圆台漂浮虚空,上方是繁星浩渺,下方是深渊万丈,既无来路,亦无去途,四周漆黑空荡,情境浑不似真实。 司徒杰克站在一旁甩胳膊拍手、呼哧呼哧大喘气,以脚尖踢搡被压在最底下的卓不群:“老大!老大!到了!” 最上头的小林睁眼往下一看,连忙翻身滚下来,使劲往外拉卓不群:“卓队!老大!处长!卓处!醒醒!” 卓不群扒开双眼,朝上一看:“司徒你特么废物!给我掀开他俩!” 司徒和小林连忙把戴月来和周静水抬下来,一见周静水满脖子血流不止的伤口,司徒惊道:“糟!抱错一个!” 小林忙上前查看周静水,说:“他被病变样本伤到了,已经感染,我们必须在防护服失效前把他丢回去。” 戴月来惊醒,茫然四顾,目光落到周静水身上:“哥!” 卓不群也爬起来:“别叫!现在就丢回去!” 司徒提拎周静水的脚踝作势向外甩,一甩没甩动:“不行啊老大!说好了那边八点时去接,这又提早几个小时,我透支了!” “这是哪里?”戴月来出离愤怒了,“丢回哪去?你们想干什么!” 卓不群犹豫了一下:“算了,再给他一套防护服,观察十二个小时,小林去取。” 小林起身,走到圆台中心,顿时有一道蓝光从他脚下射出,他的身影在蓝光中消失,片顷又重新浮现,他怀抱一摞马卡龙蓝色的防护服,走回来:“一人一件。” 卓不群一面接过防护服,一面说:“这里是入境检疫站,新防护服自动开启检验,十二小时后出结果,如果未被感染,就直接入境,如果被感染了,不针对你哥,在座任何人,一视同仁烧成灰,要么就丢回刚才那场爆炸里——同样是烧成灰。” 戴月来神魂渐渐归位:“是你爸……” “是我爸掐的他!”卓不群突然怒吼,“可他爸要炸死我们!疯子!” “卓处,卓处,”小林连忙拉卓不群,“没事,我们回来了。” 司徒杰克一黑一蓝两只眼珠子左瞥一眼又瞥一眼,戳了戳小林悄悄问:“怎么了?咦,这次不是定位到卓先生了吗,卓先生呢?” “嘘——”小林按卓不群坐下,回头拽开司徒,“没想到卓先生给自己也植入了手环,他想重启被当局勒令关停的实验进程,潜回实验室和周博士大吵一架,周博士便把实验基地炸了。幸好你及时出现,你看见卓先生没?是不是被炸……老大现在情绪有点波动,还是接受不了。” 司徒有些惊讶:“这……这回怎么跟外头记者们说?” 小林再次走向圆台中心:“等等吧,有十二个小时供我们打腹稿。”说着消失在那柱蓝光中,几分钟后重新回来,一手拎着个医药箱,一手提了瓶朗姆酒并两只酒杯。 小林给司徒倒了半杯,自己端着半杯,剩下连瓶一起隔空抛给卓不群。卓不群对瓶狂饮数口,“呸”的一声,将空酒瓶“咻”的一下抛出高台—— 戴月来竖起耳朵,半天没听见那声应当出现的“咣当”回响。 小林一手拎着玻璃酒杯,一手打开医药箱,翻出棉签、纱带、消毒水等物清理周静水颈间伤口。伤口幸未触及动脉,只几个小圆点,狗牙印一般,包扎上之后看着倒也不甚严重。 喝完酒后小林让众人都穿上新的防护服。 戴月来自己穿上防护服,又费劲地给周静水穿,一边掰弄着周静水那死人一般沉重的胳膊,一面想,这一定是做梦。 “你一定觉得自己在做梦,”小林瞥了戴月来一眼,“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你或许都无法接受这是现实。但我必须提醒你,这就是现实,因为你,和你的伙伴,可能只剩12小时的生命——如果确认已被感染的话,你们有权清醒地活着和死去。接下来我要讲一个故事……” “你别说话,”戴月来举目仰望浩瀚星空,深呼了一口气,“我想静静。” 小林:“……好吧,你想静静。” 静静同学昏迷不醒,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青黑色的血管渐渐显露。小林在防护服封闭前又给他打了一针管标注“a3”字样的药剂,几个小时过去,仍无任何起色。 司徒杰克像只哪哪都能睡着的大猫一般,拳头塞进空酒杯里、后脚跟垫在屁股下,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瘫着打起了呼噜。小林走过去,并肩与卓不群坐着低声交谈,时不时瞥周、戴二人一眼,但再无其他动作。 戴月来穿防护服前取下了手表和手机。他看自己的手机,屏幕显示四个未接来电,都是同学和辅导员的,想打回去,发现屏幕左上角信号条显示无信号,盯着屏幕许久,时间一直停在17:46不动。又看手表,手表指针也不再走动,而嵌在皮肉里的“手环”光芒渐盛,甚至隔着防护服都能看见,似有漫天繁星在那墨蓝色的线条中缓缓流转。不知过了多久,劲风忽起,从四面八方、从漆黑不知边界的虚空、从深邃没有究极的渊谷席卷而来,裹挟着彻骨寒意和鹅毛大雪,吹得整个金属圆台剧烈飘晃。 卓不群和小林毫无反应,司徒翻了个身继续睡。 戴月来盘膝而坐,把周静水的头放在自己腿上。他轻轻拍了拍周静水的脸,尝试把人叫醒,圆台突然一个剧烈偏摆,令他“轻轻一拍”成了“啪”的一巴掌。 卓不群看过来一眼:“……” “……”戴月来冷漠地看回去,手里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只丝绒小礼盒。 盒子里是一对钻石袖扣——花光了十八年来福利院慷慨赠发给他的所有零花钱。“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他原本打算让这对恒久远的袖扣代替自己恒久远地陪伴并“监视”静静同学往后的人生。 他曾无数次设想,无数次梦见,自己终有一天一命呜呼,他哥痛哭流涕、茶饭不思,甚至整天整夜抱着他的遗像和空气促膝长谈,最终被周叔当成神经病送进精神病院——然后终究会被放出来,因为他哥毕竟不是他亲哥,哪怕是亲兄弟,兄弟姐妹,生身父母,没了也就是没了,生活还得继续。 而静静同学往后的生活必将十分精彩,因为他健康、聪明、家世优渥、仪表堂堂,善良又真诚。他会以同样的善良和真诚对待其他人,和他们成为很好的朋友,建立更深厚的感情,并在觥筹交错间向伙伴们亮出腕间昂贵的袖扣——要足够昂贵他才不会随意丢弃,满怀惋惜和遗憾地对伙伴们说:“嗨,朋友送的,可惜他不在了。” 戴月来觉得自己想象力已经足够丰富,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周静水会死在自己前头——准确说也不是“死”,而是变成“丧尸”。随便什么玩意儿吧。 他把丝绒盒塞到周静水手里,垂眼盯着周静水看,目露哀伤。 卓不群又瞥过来一眼,拧巴起眉毛:“?” 小林捣了捣卓不群胳膊:“老大,咱们是不是过分了啊?那旮旯里求婚呢吗?” 司徒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悄无声息凑近说:“不对啊我记得2021年国内同性婚姻尚未合法化?” 卓不群忽然跳起来问:“几个小时了?” 司徒看了一眼自己腕上镶嵌了十八颗大钻的金表:“啊!大概还有一分钟!” 小林也忙站起来,三人一齐查看自己防护服袖口的十字徽标,一瞬间风雪极大,司徒大声欢呼:“太好了我没事!” “我也没事。”小林说。 三人的金色徽标中抽发出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丝光蔓延全身,马卡龙蓝的烟雾顿起,防护服在烟雾中消散不见。 卓不群连忙去看戴月来,只见戴月来戳了自己的徽标一下,那徽标也散发金色丝光,将整身防护服燃化成烟。 卓不群、小林、司徒,三人足足愣了半分钟:“!” “老大!”司徒惊叫跳起,“卧槽成功了!他没病变!” 卓不群一把将戴月来拽到眼前,小林不知哪里摸出体温计、血压计、听诊器、放大镜…… 周静水这时候醒了,睁眼就看见三人像考古团队观摩刚出土的原始人头盖骨一样,狂喜而紧张地围着戴月来。他一开口嗓音干哑道:“喂!来……来来……” 戴月来仍是满目哀伤地看向状似奄奄一息的周静水,那一瞬间他完全听不见卓不群他们在说什么,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亦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置身何处,星尘、狂风、大雪,磅礴而浩渺的宇宙——不就是个死吗? 周静水一头雾水,不仅外界环境气氛不对,自己浑身筋骨也如同全都打断揉碎过一般难受,想爬起身,发现身上套着笨重的防护服,下意识去戳袖扣徽标—— “!”卓不群一伙仨人同时屏住呼吸。 戴月来作势向圆台边缘踏出一步。 “噗”,蓝烟升起、氤氲、消散,周静水毫发无损、恍恍惚惚杵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环顾四周、打量众人:“这……什么鬼地方?!” 戴月来险些热泪盈眶,默默收回脚。 “我……这又是啥?!”周静水诧异地摊出手心里精致小巧的丝绒礼盒,直觉之下想往外丢。 “别扔!”戴月来怒喊着扑上去阻拦。 恰此时圆台中心那道蓝光突然射出、爆发、扩散,眨眼吞噬整片天地!戴月来一扑扑了个空,整个人一头扎下去却不见触地,直如奔着万丈深渊飞坠而下——“啊啊啊!”耳畔尖叫声与呼呼长风混杂、回响、绞结、碰撞,擂鼓撞钟般震响胸腔。又有人拽着他的胳膊、扒着他的腿,仿佛一切只在瞬息,而这瞬息却又似无限漫长,直到一片欢呼声响起: “哇哦哦哦——wee to 2121!” 第9章 chapter9 五人从天而降,重重摔进足有数米厚的柔软弾垫上,砸作一窝又立即被弹起散开。周静水从一堆羽毛、气球、彩带和花瓣中踉跄爬起,只见成百上千、哦不,可能是上万人熙熙攘攘将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每个人都举着类似手机的长方形“玻璃片”对准他们咔咔放闪光——拍照?而人群背后无数高楼如刀锋剑刃般冲天耸立,墙壁上大大小小的电子屏如镜子般,无一不播映着他们五个人一头鸡毛从怕怕爆炸的气球堆里懵逼爬起的画面…… 司徒甩了甩被晃晕的脑袋,几乎是一秒切入t台走秀状态,在一脚一个深坑的软垫上如履平地向群众挥手:“嗨!父老乡亲们!看看我们带回来了什么!我宣布,我们特别研究处,终于发现了一名没有病变的实验样本!并把他从古老的2021年成功带回!” 所有人不约而同瞬间安静下来,瞪大眼睛盯着中央“秀台”上几人,人群最前方靠近秀台的一名蓬蓬裙小女孩伸出手指数点说:“jack,卓卓,林林,桃桃一,桃桃二……麻麻,多了一个诶?” 小林伸出一脚,把司徒重新绊趴下:“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稍后会在老地方正式召开新闻发布会,现在请与我们的‘蟠桃一号’实验样本保持距离,退后、退后!”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道,卓不群和小林把戴月来和周静水护在中间朝外挤。周静水回神没多久,这一刻浑不知自己是在梦里梦外,只见所经之处夹道人群慷慨激昂、振奋欢呼——大多数说着中文、英文,也有一些稀奇古怪听不懂的语言。多东方面孔,余下白人、黑人、混血也占足一半,更有零星几个肤色发蓝、发绿或紫红的,尤其引人注目。衣饰打扮也十分奇怪,从羽毛草裙到西装革履、从宽袍缓带到紧身皮衣无所不包。最奇怪的是,光看容貌这些人大多看起来已经是老头老太太了,但他们言行和神态全无老态—— 他们往卓不群手里塞花束,向小林求握手,拽住司徒杰克要签名,不停朝戴月来和周静水送飞吻……一片喧闹中,忽然一个“刺啦”急刹车声,一辆马卡龙蓝色的加长版豪车横停到眼前,车门上印着大大的金色十字徽标,写有“人类生命科学与哲学特别研究办公室”中英双语的大幅旗帜迎风烈烈作响。 “老大上车!”金发麻花辫少女索菲娅坐在驾驶位,摇下车窗。 司徒抢先上了副驾,其余四人几乎是被人群七手八脚塞进车门。 车子开出人群,顺着一条夹道彩旗飘飘的银色大道一路风驰电掣,几分钟后停至所有高楼大厦之中最高的一栋面前。 和其他通体玻璃墙或灰暗砖瓦的直筒型大厦不同,这栋最高的大楼呈十字形,通身色彩明亮缤纷,千千万万扇透明的玻璃窗里悬挂着各种马卡龙色柔软轻盈的纱帘,纱帘翻卷出窗外随风飘摇,大厦外墙贴砌的墙砖形状颜色千奇百怪但竟都契合得天衣无缝,墙砖里如有金粉银砂,令整个楼身在灿烈的阳光下闪闪熠熠。 而大楼顶部竖有一排巨大的金色字标:“国际共和政府-亚欧总部综合办事大厦”。 下车又是一群记者哄围而上,大厦内保安冲出接应,更远处无数围观群众被警卫人员拦在一圈隔离线之外。佩戴工作许可证的记者们扛着设备紧跟卓不群一行五人身后跑,左转电梯口,等电梯间许多人迫不及待问: “卓处长,卓处长,请问这次带回的两位都是2021年‘蟠桃一号’未病变实验样本吗?” “这种原始样本有多大概率能够帮助我们解决如今的全人类寿命衰减问题?” “卓处长,请问你们特研处能否确保带回样本的安全性,确定样本不会再病变、携带原始病毒以致造成新一轮全人类丧尸化感染吗?有何措施管控其中风险?” “卓……” 电梯门开,卓不群推开戳到自己鼻梁骨的话筒,一把将同行几人揽进电梯,一边微笑致意一边按下按钮关电梯门。 电梯极大,约摸可以塞进两头大象,但一个记者都没能进来,没有楼层按钮,小林对梯门旁的十字形电子屏刷了下脸,屏幕显示“通过身份验证”,而后手写输入“222”,电梯才开始运行。 被挡电梯门外的记者们用不了电梯,连忙转道消防楼梯。 二百二十二层,大厦中央一层。 按常理,这么高楼层电梯也得跑好一会儿,但只一眨眼功夫,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出门迎面走进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厅,厅内满铺马卡龙蓝丝绒地毯,地毯中央又是金色十字徽标。徽标中心竖立一座木质演讲台,台下并无观众,只正对着一套录像装置。 录像装置旁一名身着烟灰色西装、佩戴金丝框眼镜、发色栗黄的中年男子正在调整镜头方向,闻声转身迎来:“卓处,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但整个办公室没有其他人愿意出席,只有我们特研处。” 卓不群比了个ok,接过中年男子递过来的演讲稿,走向演讲台。 索菲娅一路打量了卓不群无数眼,向小林问:“老大怎么了?” 小林又小声解释道:“没想到卓先生给自己也植入了手环,他本身已病变了,还想重启被当局勒令关停的实验进程,潜回实验室和周博士大吵一架,实验室还搁着病变死亡样本尸体,病毒扩散,周博士估计也是没法子,只好把实验基地炸了。卓先生被炸没了,老大现在情绪有点波动,还是接受不了” 这话传入周静水耳朵。周静水一愣,收回环顾四周的目光,看向身旁的戴月来。 戴月来一直看着他,并且一路都紧紧握着他的手。 他们交握的手心里是一只钻石袖扣——只剩一只,另一只在连番慌乱中不知去处。 周静水后知后觉,茫然低头,看了一眼手心的袖扣,又忽想起什么似的,另一只手从白褂子口袋里掏出一条样式老旧的金属怀表——青山实验大楼爆炸前最后一刻,他爸塞进去的。 闪光灯大开,记者群蜂拥而入。周静水脑子忽然“轰”的一声炸了,泪水瞬间滚滚夺眶涌出。 “诀别需要纪念品,”卓不群忽然开口,对着扩音麦,但并没有看演讲稿,“在座记者朋友、屏幕前各位同胞们,感谢大家关注特研处‘重回2021窃桃’计划。” “‘815特研处’,是国际共和政府治下‘人类生命科学与哲学特别研究办公室’的亚欧分立办事处,一直以来,我们致力于研究历史上,二零二一年农历八月十五日,始爆发于中国西南腹地、终导致如今全人类寿命衰减的,那起重大临床医药实验样本变异事件。” “事件集团主要责任人卓别林先生,是我的父亲。”卓不群扫视场内,“我知道,正是我的身份,让我获得走进这座大楼、担任公职的机会,当然,也正是我的身份,让生科社哲办公室的其他分部同事们对我的工作团队抱有偏见,以至于今日他们无一愿意出席。” “他们还认为,重回2021计划不可能实现,即便实现,带回来的样本也潜在诸多不可控风险,正如方才有位记者朋友所提到的,导致新一轮病毒扩散。” “这些担忧不无道理,但我要说的是,所有风险都在815特研处评估范围之内。也就是说,即便有诸多风险,我们也别无选择。” “死亡步步紧逼,迄至今年六月,人类生科社哲特别研究办公室总署调查数据显示,人类平均寿命已衰减至36岁。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虽然前进之路荆棘密布。”卓不群顿了顿,“就在这一次,我们还又失去了一个希望。我承诺过会竭尽所能将‘815病变’主要责任人卓别林先生带到这里,但十分不幸,我们发现卓先生自身也成为病变样本,或已亡故于2021年青山实验大楼的自毁程序爆炸中。” 记者们哗然,一人问道:“卓处长,请问是否可以再次在司徒先生的帮助下穿越回去,重来一次呢?” 卓不群看向站在一旁的司徒,司徒杰克向记者笑道:“这个问题非常复杂。一来,回到卓先生未成为病变样本时期,本次‘时空行进线’可能会失效,即意味着我们本次带回的样本会消失。二来,未病变样本本来就是千万里挑一,我们回去过数百次才找见一个,或许这也是2021年所有初代样本中唯一一个,我想卓处大概不会为了历史事实上已经亡故的父亲,轻易放弃这个样本,更何况我们本次还发现了额外惊喜——前所未见的‘815病毒’免疫者!” 记者们循着司徒杰克的手势将镜头转向周静水,又是一片哗然。 周静水灰败的脸色不知何时已恢复如初,额角暴起的青黑色血管也淡了下去,只有脖子上一圈纱带渗透些许干褐血色。 卓不群接过道:“这位‘免疫者’被病变样本挠伤后,迅速出现了激烈的感染反应,但现在看起来已经几乎恢复如常,并通过了入境检疫站的检疫。不过是否真的免疫、为何产生免疫,尚有待进一步研究观察。” “同样,未病变样本也有待进一步研究观察。感谢众筹基金的支持,造价10亿通币一套的防护服将大大降低研究风险。警惕与敬畏是必要的,但无论如何,未病变样本与免疫者的到来,标志人类生科社哲办公室亚欧分立办事处‘815特研处’的研究开启了新纪元。” “接下来每一步重要研究进展,特研处社会哲学部都会通过专属新闻频道,及时面向全球公布。下面提问环节,有请社哲部发言人陈柏年先生为大家解疑,老陈。” 身穿烟灰色西装的男子走上台。卓不群闷头走下来,朝大厅一侧的出口走去。 小林连忙招呼戴月来和周静水跟上。 出了大厅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卓不群步子飞快,进了走廊尽头左手边的一间房门。小林打开走廊中间段位一间房门,把钥匙塞给周静水,又打开对门一间:“这是你们的房间。” 戴月来问:“我们能住一间吗?” “随意,防护服48小时更换一次,入门衣柜里都有。”小林把钥匙放进戴月来口袋里,看着二人笑道,“不过考虑到隔离安全原则,最好不要有超越皮肤表层的身体接触。” 周静水还在怔怔出神,戴月来脸色黑也不是,红也不是,冷冷道:“现在真是2121年?” 小林拍了拍他的肩:“公元2121年,如假包换。洗澡换衣服马上开饭,中秋宴会顶楼在摆桌了!一会儿叫你们!” 第10章 chapter10 小林朝卓不群那间屋子走去。戴月来又看了周静水片刻,觉得他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便转身向对门去——往宋子龙同学身上摔的那一下令他沾了满身人体软组织腐化液,必须冲个澡。 房间不大但十分整洁,一眼望去和二十一世纪初流行的装修风格似乎也并无不同,衣柜里分门别类整整齐齐挂着各色衬衫、西装、大衣,手表、领结、鞋袜甚至各个型号的内裤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浴室洗漱台上花瓶里插着一大簇蓝绣球——花球上趴着一只灰不溜秋的小壁虎。壁虎小兄弟一点也不畏生,左右歪头,滴溜滴溜两只黑眼珠子盯着新住客。 “……”戴月来假装没看见,飞快地冲完了澡,随便拎出一套衣服换上,正要再回对门去,突然一道白色影子嗖的一下从衣柜里窜出,直撞到怀里……定睛一瞧竟是只兔子! 这兔子在他胳膊肘一蹲,后蹄用力一蹬跳下地,咻咻几下朝窗口跳去。窗户没关,戴月来连忙追上去啪的一下拉上玻璃落地窗。粉灰色的纱帘一半夹外头,在呼啸擦壁而过的长风里猎猎飘舞。兔子双脚站立,鼻子嗅嗅地蹭着戴月来裤腿,抬头左看右看,似乎十分不解——原来窗外还有玻璃露台,完全透明的。 戴月来拉开窗门,把兔子放出去。透明的露台角落里有个木质的狗窝似的小房子,显然是这小东西的家。 兔子跳进窝里蹲好,就旁若无人地闭上了眼睛。戴月来有那么一丝丝的腿软——离地数百米的高空,脚下行人如蚁,已经可以望见许多大楼的楼顶。暮色降临,交错纵横高低游走的道路上灯光流溢,间或有形类直升机的椭圆形小飞艇在高楼大厦间穿梭飞行。 “汪!”对门房里忽然传出一声狗叫。 戴月来回过神来连忙跑过去,只见一只体型硕大的哈士奇站在门口,朝里面吠:“汪汪!” “……”戴月来试着越过哈士奇,挤进门里,低头瞧见地上有两个长方形玻璃片。 哈士奇看向戴月来,又低头拱了拱爪子边的玻璃片:“汪!” 周静水也正在透明的露台上凭“栏”远望,和狗对峙了半天,此时抬步走上前,弯腰捡起玻璃片,面无表情地对狗说:“知道了知道了,滚吧。” 狗也不生气,摇摇尾巴掉头一溜烟跑了。 戴月来哭笑不得:“你知道什么了?这是他们的‘手机’吗?” 周静水使劲往地板上一摔,摔不碎,似乎又不是玻璃的,再捡起来交给戴月来看。戴月来接在手里,看着他:“哥,你还好吗?” 周静水笑了一下,从衣柜里抓出一套衣服:“没事,你先坐会儿。” 戴月来一边应着,一边探头去扒衣柜——这个衣柜里没有兔子,再往露台去,露台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动物,只摆了一盆高足两米的不知名花树,树冠开满粉白色绒花,花枝齐刷刷向一侧横斜,遮蔽了整座露台上方。透过花枝抬头往上看,大约得知这一层便是“十”字大楼中间的那一“横”,方才的记者会大厅大概就是一横一竖的交汇中心。 记者会似乎还没完。楼底下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跑车、飞艇。再要探出上半身往十字一“横”的另一头看时,眼前忽然掠过一片翠色,呼啦一阵风直将人扇退数步,戴月来退回室内,只见一只尾羽翩翩的绿孔雀落立露台,正抖落一身花瓣,骨气高傲地偏头看向戴月来,教导主任巡察般来回踱步。 “……”戴月来关上落地窗,抱着两片玻璃走到浴室门前,“哥,外面有只鸟。” 周静水关掉淋浴喷头:“什么?” “我说外面有只大鸟,孔雀。” “……”周静水敞穿着灰蓝色衬衫,裤子腰带系到一半,开门出来,一面擦着头发一面看向露台里的大孔雀,“你等着我赶它……” 戴月来拉住周静水:“赶它做什么,别管。伤口沾水了?” 纱带已然湿了,周静水才反应过来:“哦是……” “别动,”戴月来急了,“叫小林吗?” 周静水连忙解开绷带,对镜一看:“……来来,你看伤口是不是没了?” 戴月来打开浴室所有暖灯,凑近细看,伸手抹去一点血迹,只见肌肤平整,一毫米泼皮擦伤都没有:“……” 周静水坐进沙发里,捂住脸,长长出了一口气。 戴月来也跟着坐进沙发里,看着茶几上的金属怀表和一粒钻石袖扣,说:“这似乎是一个生态良好、科技进步的城市。” 周静水和落地窗外的孔雀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2121年,距离2021年100年,”戴月来顿了顿,“也就是说,首先,像电影里演的一样,人类群体中真实存在许多奇怪的变异现象,比如超能力读心术、穿墙、飞,或者通常没什么实际作用的流粉红色的汗、皮肤长出铁丝,而许多疾病也是变异的一种体现方式。针对这些变异和疾病,青山实验室开启‘蟠桃永生计划’,负责该计划的两个科学家——叔叔和卓不群他爸,观念发生冲突,一方动手干涉另一方实验,导致参与实验的样本发生病变,从而引爆2021年全人类‘丧尸化’感染。” 虽然听起来实在是天方夜谭,但确实好像就是这么回事儿。周静水点了点头。 戴月来观察着整间屋子,以及窗外一眼望去密密匝匝耸立的高楼大厦:“‘丧尸化’感染一百年后,世界各地的人们聚居、建立新的城市,成立国际政府——‘国际共和政府’,看起来整个地球只有这一个政府。政府辖下的一个组织,人类生命科学与哲学特别研究办公室,负责研究人类的生命科学和生命哲学——显然,2021年医学实验样本病变造成的影响还没有消失,虽然好像没有‘丧尸’了,但卓不群说现在的人类平均寿命为36岁。所以这个办公室的研究很有必要。” 听起来更加荒谬,但确实没别的能解释了,周静水又点了一次头,接道:“所以,办公室的分部之一,‘815特研处’,卓不群和小林他们,为了取得研究突破,利用团队成员的‘穿越时空’异变功能——或许不是个人异变,也可能是科学进展什么的,总之他们就这么穿越回了2021年,穿越过无数次,试图寻找不曾发生病变的实验样本,并找到卓别林。卓别林死了,他们把我们带了过来,要想再回去重来,由于‘时空行进线’什么玩意,就会失去我俩,而他们似乎不愿意失去我俩,因为你没有病变,而我还是个‘免疫者’,极具研究价值,是这样吧?” 戴月来有些惊讶,不料他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似乎有些缓过来的样子。 周静水垂目看面前的金属怀表,十指交握撑着下巴,道:“所以我们只能留在这里了,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也只能回到那场爆炸里,而那场爆炸里,我爸没了。” “哥。”戴月来握住周静水冰凉发青的手,他似乎洗的是冷水澡。 “如果没有卓不群他们呢?”周静水强自镇定,逼迫自己冷静分析,“我爸也会死吗?我们还能活多久?其他人呢?等等,一百年,一百年过去,卓不群是卓别林的儿子,他怎么可能活到2121年?一百多岁,怎么可能?” 戴月来也心里一惊,竟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他们是骗子,”周静水道,“传销窝点!杀人犯!来来,我们需要离开这里,我不相信,我们……” “诶诶诶,”门未关死,司徒杰克身着一套酒红丝绒和棕色鹿皮拼接撞色的怪异西装,满头五颜六色的点击爆炸发型喷过发蜡,梳成了规规矩矩却又半点没规矩的背头,“说谁杀人犯呢?” 戴月来戒备地站起身。 司徒杰克倚在门边:“一,时空行进线是一门非常精深伟大的学问,作为一名时尚模特,我冒着脱光头发的风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你俩撸过来,你俩要心怀感恩,不仅脱离了丧尸世界还即将为人类生命科学的发展做出巨大贡献,难道不值得庆祝吗?二,卓老大作为一位闻名遐迩的超高龄老人,全世界任何一款百科都可以查到他的年龄信息,但你千万不能当着他的面儿提,在22世纪,谈论年龄如同在你们21世纪的家乡谈论性和枪支一样是极为危险的话题……” “什么危险话题?”卓不群和小林从走道尽头走过来,“科普完了吗?” 司徒忙回头笑道:“完了老大!我让二哈给他俩叼了个信息卡。” 小林走到门前,一看俩人手里的“玻璃片”尚未开启,踹开司徒:“你比狗还懒。你俩出来,喏,这类似手机、电脑,指纹、面部虹膜识别后开机,也是身份证、银行卡、门卡……总之功能很全,先将就用着,过些天给你们配便携饰品式的。老大,交通工具给他们配吗?” 卓不群走在最前头,头也不回说:“配什么配,你看21世纪大熊猫出门自驾吗?” 半道索菲娅忽然从一间房门里出来,一身鹅黄色亮片裸背鱼尾裙十分耀眼:“自驾?难道我一百零八种机型的驾驶证还不足够吗?小哥们,兜风找我哦。” 行至中央大厅门口,恰好记者们收拾东西散场,身着烟灰西装的陈柏年拎着个保温杯迎面道:“正好,走吧,顶楼开饭了。” 第11章 chapter11 电梯直上445层。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衣香鬓影。夜空如泼墨,明月初升,清辉如水照彻巨大的水晶穹顶,穹顶折射后的光线碎星子般洒入金碧辉煌的大厅。 身着黑白制服的侍应生端着酒水迎上来:“您终于来了司徒先生,几家娱乐集团代表希望与您洽谈下个季度的融资合作问题。” 司徒取了一杯香槟:“okok。同志们我骗钱去了,拜。” “我也,”索菲娅拎起一杯酒,瞄向人群中几个聚在一处说话的中年男人,“骗钱去。” 戴月来:“?” 小林望着索菲娅远去的背影,端了一杯葡萄汁儿,非要戴月来接着:“啊,他们是说,赚钱。你知道,一套防护服10亿国际通币,更别提其他研究成本了,我们很需要钱。司徒不久前利用个人知名度和家庭遗产成立了个人娱乐工作室,正在寻求与大型娱乐集团建立合作。而索菲娅希望向各大医药销售代理推销自己的一些科研成果,打通面向市场的销售渠道。” 周静水:“……没有科研项目资金吗?” 陈柏年晃着保温杯跟在后头:“杯水车薪啊。卓处,不是我没提,我向办公室总部提交了一百多次申请,总部不赞同我们把2021年样本带回的行为,不会给我们增加拨款的。” 卓不群一身黑色西装,让侍应生往他酒杯里加冰块,目光轻飘飘扫遍人群:“一堆老顽固,听说他们打算起诉我们非法集资?起诉自己人,法克,疯球了吧?” “只能说总部过于谨慎了,我们明明只是正当地众筹科研基金,”陈柏年看向场内一位白发苍苍、身着银白色西装的胖老头,“共和政府亚欧分中心总长先生——皇甫先生,倒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据说记者会直播还没结束时,他就亲自向共和政府总部致电,报告样本抵达的消息,希望通过政府总部向生科社哲办公室总部施压,或者直接通过财政部给我们拨款。” “不可能的,”卓不群摇晃酒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水香气馥郁,冰块哒哒击响,“这么说吧,共和政府轮值大总长和生科哲办公室总部委员会,都是胆小鬼,他们害怕承担责任,害怕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就像2021年蟠桃计划一样,中国区首先执行临床实验,于是就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老陈,你看他们的口型,他们说‘子肖父’,说我将是‘第二个卓别林’。” 整座大厅里人流熙熙攘攘,来来往往,或驻足/交谈,或相伴起舞,悠扬的音乐在水晶穹顶下流转、回响,似乎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相互打量,无数道目光彼此交汇、擦过、再轻若鸿毛地飘向其他。 戴月来感到自己所站之处成了这些目光和议论的归途与枢纽。似乎大家都在看他们,又似乎压根儿没人注意到他们。 陈柏年泰然自若地拧开保温杯,喝了口热茶:“首先,卓处,请您节哀。卓别林先生固然犯下了滔天大错,但他的部分观念还是值得今天的我们观鉴的。或许真如卓先生预测的那样,即使没有爆发815病毒,人类也将在基因异变、病变激增的趋势下陷入另一种深渊。同样在今天,即使不冒险带回2021样本,人类也将在寿命衰减的道路上一去无回头。您的决策不能说是错的。” 周静水看向陈柏年:“这位……” “姓陈,”陈柏年立即笑道,“815特研处社会与哲学研究部陈柏年。” “陈先生,”周静水道,“如果卓别林没有干涉最初的‘星汉’计划,没有爆发农历八月十五日的‘815病毒’,那么未经干涉的实验大概率能够治愈人类的许多疾病,对不对?” 陈柏年:“是不是大概率不好说。但可以确定的是,未经干涉的‘星汉’手环只对部分常规‘疾病’有效,对大部分超越常规的‘变异’没有作用,它还是不能阻止人类陷入深渊。变异人和普通人的战争,你们懂的。” 周静水指着人群里一名蓝皮肤的高大男子:“不,不懂,难道经过干涉的‘星汉’修正了人类变异基因?” 临近这名蓝皮肤男子的白发胖老头——共和政府亚欧中心总长皇甫先生,目光在周静水和戴月来身上一转,举杯走了过来。卓不群嘎吱嘎吱嚼着冰块,迎面堵上去。 小林不知去了哪里,陈柏年站在原地不动,朝周静水解释道:“是的,或许更确切的说,经过干涉的‘星汉’历经实验样本病变、丧尸化感染等一系列演绎后,在人类群体中产生了‘克制’变异基因的某种抗体。现存的所有基因变异者,比如卓处、我们的武装部长林斯望、后勤部长司徒杰克、科研部长索菲娅,都是来自21世纪的最后一批变异者,自2021年815病毒爆发后,世界上再无新生变异人。周同学,从这方面来说,卓别林干涉后的实验确实解决了‘变异’问题,只是副作用代价过于惨重。” 戴月来一旁听着:“‘疾病’和‘变异’的界定标准又是什么?2021年就存在的变异者怎么2121年还活着?” “别盯着变异者看,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陈柏年转到两人身前,背对厅内人群,挡着二人目光,弯眼笑道,“老实说,‘疾病’和‘变异’的界限并不明朗,非要界定的话,给你们举个例子,譬如,一个人心脏房间隔缺损,我们认定这是疾病,而如果一个人心脏呈现反常的绿色、钢化或者强大的组织再生功能,比如那位蓝皮肤的先生,据说他曾经被七发子弹同时洞穿心脏,仅在医院躺了三天就又生龙活虎,我们称这为变异。” 那位生龙活虎的蓝皮肤先生似乎听见别人谈论自己,警觉地看向陈柏年。 陈柏年并不回头,招呼侍应生给他保温杯加热水,不慌不忙地笑着:“那位蓝皮肤先生,是全球知名的顶级雇佣兵,他的变异功能给他带来了财富和荣誉,当然,百分之七十的变异者功能都很鸡肋。不过出于人道主义和人种平等原则,共和政府宪/法规定所有超能变异人、鸡肋变异人和普通人,一视同‘人’。甚至为了‘体现人类进化的多样性和铭记历史’,宪/法规定经过合法注册的变异者可以在政府监管资助下接受‘克隆本体并移植记忆’手术,从而永久地活着。” “!”周静水忍不住又看了蓝皮肤一眼,又看向不远处站着和皇甫总长说话的卓不群,“永久地活着!” 戴月来打量着陈柏年:“那……您也是2021年前就出生的变异人吗?” 陈柏年摇摇头:“不,不,我不是,我已经30岁了,距离现今人类平均衰老死亡年龄只有6年,我现在的愿望,就是你们的到来让我们特研处取得重大科研进展,政府发奖金,我就有钱去买细胞焕生药或者换植仿生器官、乃至给自己搞个‘克隆本体并移植记忆’手术了。” “……”周静水环视整个大厅中的人,和方才街头民众不同,这里的人大多正值青壮,“所以有钱就能‘永远地活下去’?变异就能‘永远地活下去’?普通人活30多岁就死了?克隆移植记忆?你们这里有医学伦理审查委员会吗?” 陈柏年又要求侍应生去取枸杞,杯子里的枸杞久泡已无味:“伦理。同学们,伦理基于道德,而古诗人雪莱说,道德中最大的秘密是爱。今天我们又知道,爱的前提是要活着。在死亡的阴影下,传统的伦理道德不得不做出调整与让步。这是一个黑暗、混乱、疯狂、不公正、不平等、无自由、无人权的时代……” 周静水和戴月来静了。 陈柏年又一笑:“不过也没什么可怕的。它可能看起来和你们曾经所处的21世纪完全不同,你们可能会像这里每一个怨恨它的人一样十分怨恨它,但也会像每个热爱它的人一样热爱它。往者俱往矣,死生亦无足大矣。2121年,欢迎你们。” 第12章 chapter12 陈柏年话音刚落,皇甫总长走近前来。 卓不群引荐道:“请允许我为您介绍。这位是2021年青山实验室‘星汉’一线计划临床试验参与者,戴月来,中国c大2021级大一新生,通过我处防护服检疫系统检疫,核实未发生病变。而这位是青山实验室‘星汉’计划研究负责人周春秋博士的儿子,周静水,中国s大2020级大二学生,事发时与戴同学在一起,和病变样本有超越皮肤表层接触后产生815病毒急性感染症状,但目前已经恢复,通过检疫,核实健康。” 皇甫总长一看就是纯种的亚裔人,整个人就像年画上寿星和弥勒佛的结合体——头如寿星,身如弥勒。他的头发花白如古稀老人,但眼神硬朗清澈像个大小伙子,精神面貌竟也依稀有些灵性。他笑得十分开怀,握住戴月来和周静水的手:“好啊,好啊。一路辛苦,一路辛苦。” 卓不群又道:“这位是国际共和政府亚欧分中心总长,皇甫先生。” 陈柏年转身也要和皇甫总长握手:“总长先生,感谢您向共和政府轮值大总长的致信,这是对我们莫大的支持。” “哪里哪里,”皇甫总长拍着陈柏年的手,“陈教授,我所做的,都是为了我自己啊,明年就是轮值大总长换选了,当选一次轮值大总长是我毕生的心愿,而我今年已经60多岁了,细胞焕生和仿生器官已经无济于事,我真诚地祝愿你们,能够尽快取得有效研究进展啊。” 周静水:“恕晚辈冒犯,总长先生,您不能进行‘本体克隆和记忆移植’吗?” “哈哈哈,”皇甫总长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周静水,“实不相瞒,我已经做过一次这项手术了。共和宪/法规定,‘能够对社会做出卓越贡献的有意义人才’最多依法享受一次本体克隆和记忆移植服务。要想修改宪/法上调次数,太难了。我们必须从生命科学上解决根本问题,周同学,戴同学,你们是所有人的希望。” 所有人:“……”都在假装漫不经心地瞄向他们。 皇甫总长招呼道:“孩子们,来。” 陈柏年看向卓不群,卓不群倚墙抱臂而立,抬了抬下巴:“他说‘孩子们’,去。” 陈柏年示意周静水和戴月来跟上皇甫先生:“总长先生出生于2030年,2060年更换了一次生命体,迄今实际历世年龄90多岁。你们虽然出生日期早,但实际历世年龄小,所以叫‘孩子们’。” 周静水跟上皇甫总长:“总长先生,我们还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但我想不管在任何时代,干涉他人人身自由的行为都是不正当的。” “哦,孩子们,”皇甫总长在前头破开人群,走走停停,一直被人拦下问候致礼,“要向前看,活着才能谈自由,活着比死了好,虽然很抱歉事先未经过你们的同意,但我以总长的名义担保,你们会喜欢这里的。” 一名身着黑色旗袍、发髻整洁、面容白皙的高挑女人一面和总长握手,一面举杯向周静水和戴月来道:“生命万岁小伙子们。” 周围其他人也纷纷跟着举杯,热情道:“生命万岁!” 戴月来并不习惯这种场合,尴尬地端着高脚杯,犹豫要不要以葡萄汁儿回敬一句“生命万岁”。 眼见要被人流冲散,周静水抓起戴月来一只手,同时夺下戴月来手里的葡萄汁儿一饮而尽,入乡随俗地向众人说:“生命万岁。” 众人心满意足地相互碰杯,让行。 戴月来已经看出来皇甫总长要做什么了——前方一百米开外有个高台,似乎是整座大厅的中心,台上一个十人左右的乐团正在演奏交响乐。总长先生想带上他们登台演讲。 一名身着白色西装的中年男子在总长经过时向身边女伴压低声音说:“叛徒!要我说,他们生科哲办公室几十年来从没研究出过什么东西,只会搞噱头、圈钱,史密斯夫人,您知道我们公司,我们是不会做特研处代理的,他们的科研成果简直一无是处。” “嘘——”其他人插入白西服男子与女伴的对话,“别这么说,谁知道呢,说不定有人愿意为漂亮的脸蛋儿买单,看,索菲娅小姐和董事们似乎相处地十分愉快。” 司徒杰克恰巧在附近,闻言箭步近前,一拳头挥向说话者的大脸盘:“去你妈的!嘴放干净点!” “住手!住手!”总长先生回头道,“不要打架!” 众人拉开司徒和那被打的大脸盘男人:“冷静!冷静!伙计们,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生命万岁。” 皇甫总长一手抓起戴月来,一手抓起周静水,大步朝台上走去。总长先生肥厚苍老的手掌带着不容分说的力度,爷爷拎孙子般把两个大男生拎上了中央舞台。 舞台上方巨大的十字形水晶灯串如瀑倾泻,乐团十分有眼色地停下演奏,起身退台。皇甫总长站到话筒前清了清嗓子:“亲爱的来宾们——” 戴月来踩在一堆凌乱的音响线上,安静地看向总长先生。他想到了周静水的外祖父。 周家外祖父是一名小学教师,退休后至去世前的两年间一直在青山福利院做义务教师,就是在那两年里,他通过反复观察认定年幼的戴月来患有严重自闭症——先天心脏病加自闭症,活不成了,一死,先前几年花的医疗费和抚养费都得打水漂。福利院正值财务紧张,福利院长戴黛女士只好把人接家里先特殊关照着。 戴月来认为自己和周祖父是忘年交,那是他望向光明的第一扇窗、走出混沌的第一座桥。 总长先生似乎不够有威慑力,有人不满音乐骤停,乱哄哄起闹。周静水躬身拾起脚边的一把小提琴,抬了个起手式:“铮——” 刺耳弦音经由扩音设备,如剑风、如潮水般扩散,响遍整座大厅。 “占用一点时间,各位,”皇甫总长侧身向周静水点头致谢,继而看向台下,“值815病毒全面爆发100周年之际,我想在此向大家公布一个好消息。” 宾客们安静下来。 “相信大家都已经看到了新闻,”皇甫总长扶着话筒,继续道,“也注意到了刚刚加入我们的两位特殊来宾。” 宾客们将目光投向皇甫总长身侧的两人。 只见总长先生左手边的年轻男子身形清瘦挺拔,穿一身墨蓝色丝绒材质的复古中山式西装,头发乌黑,面庞皎然,五官远看不大分明,但周身游丝点顿每一处线条都十分熨帖养眼,像手法稳健的华裔老画师笔下毫不拖泥带水的勾墨白描——有位女士惊呼:“哦,他可真像《仙师大战丧尸3》里面的仙师男主角啊!” “露丝,要我说,右边才是和《实验室生死恋8》里的疯狂科研长艾瑞克·张一模一样!” “美人儿们,灰天鹅斯望·林才是全民‘10米艾瑞克·张’,你们知道吗,太平洋中心岛上的赌徒们押30亿通币买小斯望一晚上。” “得了吧先生,林部长可是你爸爸的爸爸辈儿,再说废物佣兵和赌徒们只会被卓处打得满地找牙。” 众人哈哈大笑。 皇甫总长等这波笑声过去,才接着笑道:“很不错的主意,曾经有人向总长办公室的民意反馈信箱投递建议信,建议我们的815特研处的处长和四名部长们组合出道,进军娱乐圈以筹集科研急需的研究经费。” 众人又哈哈大笑,或揶揄、或好奇、又或暗存戒备地打量台上两名英俊挺拔、青春朝气的年轻人。 戴月来皱了皱眉。周静水不动声色挪了几个台步,为戴月来挡住部分视线,架起小提琴,又倏地拉响一声悠扬琴音。所有目光顿时都被他吸引去——太会出风头了,灰蓝色牛仔材质的衬衫扣子只扣到一半,敞露一片坦荡结实的胸膛,头发没干透,支楞八叉闪着水珠,锋眉利眼懒耷耷地半垂,显出一丝暴躁和不耐烦,比疯科研长艾瑞克·张斯文些,但比林斯望部长可冷酷多了。 皇甫总长的目光在台下人群中逡回,看到了更加暴躁和冷酷的卓不群,又看见方才暴躁打架的司徒杰克已经乖乖站在卓不群身边,略略放了心,继续道:“特研处已经认真参考了进军娱乐圈的建议,相信大家身上都有那么一两件司徒先生代言过的东西。” 被司徒殴打了一拳的大脸盘男人愤恨地撸下自己手上三枚大宝石戒指。 皇甫总长:“看看吧,我们都不曾置身事外。我们更要感谢那些在商业往来关系之外,志愿为特研处捐献经费的英雄们。上个季度,特研处众筹资金达3000亿通币,这3000亿对特研处的工作意义重大,它意味着300套防护服。或许就是这300套防护服中的某几套,为我们带来了今天的贵宾。” 宾客们开始低声相互议论。 皇甫总长:“贵宾的到来,意味着针对815病毒的研究开启了新纪元,人类寿命衰减问题,或将获得真正的解决之道。我知道,很多人心存怀疑,甚至是恐惧。这条真正的解决之道上,还存在许多阻力。” 底下一人道:“您不能这么说,总长先生,我们都真心希望寿衰问题能被解决。生命万岁。” 皇甫总长看向那人,态度温和道:“是的,生命万岁。每个人都很重视自己的生命,企业家、政府官员、变异人、普通人……但我们都心知肚明,生科企业与政府互不信任,企业想用自己的技术和产品垄断市场;政府组织与政府组织也互不信任,老实说我们亚欧政府一直与美洲政府互相瞧不上眼;全球仅剩的3000名变异人也搞内部分裂,当五个变异人在一个办公室共事时,他们可能私底下有六个通讯群;普通人更不用说,平均每年爆发366次抗议游/行,一会儿要求取缔克隆续生手术,一会儿要求降低细胞焕生药品和仿生器官的定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样。” “所有人,都在苦苦思索,都在努力生存,都希望寿衰问题能够彻底解决。但希望只是希望,我们需要拿出切实行动来。”皇甫总长顿了顿,“坦白地说,目前解决寿衰问题的最直接阻力,就是资金。我以共和政府亚欧中心行政总长的身份,在此面向全社会,再次发布资金募集令,这次公募资金,将用于填补815特研处研究新纪元中面临的资金缺漏,捐献资金者,可凭借特研处回赠的捐献证书,在特研处推出有效研究成果时,第一时间领取能够解决寿衰问题的药剂、设备或接受治疗。捐献资金在来日将十倍抵用治疗费用。十分划算。” 宾客们略显惊讶,议论声更大了一些。 戴月来缓慢挪到周静水身边,小声说:“能绑架总长吗?” 周静水:“……” 戴月来:“我看到侧边窗口外的露台上好像停了几架飞行器。” 周静水:“外围有很多警卫,我们得小心。出去之后去哪里?” “随便吧,”戴月来眼睛直视台下,看着激烈争论、情绪亢奋的宾客们,“你决定。” 戴月来没有父母,不知道突然失去至亲什么感觉,但电视里演的都很疯狂,他觉得直到现在为止,周静水的反应都太平静了。 周静水:“那好。数一二三,我砸他后脑勺,你拔他后腰配枪,咱们朝侧……” 话音未落忽然“咔嚓”一声,头顶水晶灯闪了一下,继红“轰”的一下整个灯身哗啦啦直坠而下!众人齐声惊呼。 “!”周静水一把抱住戴月来,电光石火间瞥见皇甫总长吓懵了般杵在原地,提脚又是一个纵扑扑向总长,水晶灯如千尺流瀑骤坠平潭,霎时噼里啪啦电光如水花般飞射四溅,三人一齐滚下高台,人群哗然退散。 “操!”卓不群呼声传来,“抓刺客!” 第13章 chapter13 两百斤的皇甫总长满怀歉意地从爬起身:“碾到你们了年轻人。” 外围警卫闻风而动,纷纷逆着向外奔窜的人流朝中央舞台跑来,大喊:“保护总长!” 水晶灯报废,中央区一团昏暗,一道蓝色身影从水晶穹顶上方倏忽掠过。卓不群对空鸣枪:“保护样本!”司徒和索菲娅也朝中央舞台区狂奔。 周静水和戴月来一个对视:“绑吗?” 皇甫总长拉起二人,扯起倒落脚边的话筒,喘呼呼大声宣斥道:“日你个仙人板板!想要毁灭人类的希望,请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我以总长的名义担保!谁也别想得逞!我不怕你们!” 身着黑旗袍的女人脚踩恨天高,铿铿然快步近前,忽扬手一抽发簪,向周戴二人挥来!叉状对簪直取人面,眼见迫近眉睫,忽有一道红色激光划过削泥断纸般截断发簪! 先前与索菲娅交谈的一名中年男子手举激光枪朝旗袍女连发数枪,女人背生黑羽双翅凌空跃起,二人缠斗。卓不群肆机冲到跟前抓起戴月来胳膊:“跟我走!” 与此同时司徒像只大鸟般踩着宾客们的头顶、肩膀和自助餐桌轻盈飞走,空中数个翻身倏忽消失不见,眨眼间又与一名蓝皮肤男子扭作一团从天而降,水晶穹顶“咔嚓”豁开个大洞,破碎晶片冰雹般哗啦啦兜头盖脸砸下来。 皇甫总长气喘吁吁跟着跑:“轮值大总长和你们办公室总部委员会雇佣变异人想要消灭2021样本,生科企业联合工会想把样本据为私有,胆子太大了,敢当着我的面动手!” 卓不群不断格挡开迎面扑来的行刺者——西装革履的男士,礼裙翩翩的女人,甚至侍应生,随时可能突然抽出武器,他们潜藏在人群中。卓不群看了一眼远隔百米的侧窗外露台:“总长先生,恕我直言,轮值大总长似乎想用水晶灯把您一并消灭。小林!” 卓不群耳骨处有微光一闪,小林的声音从一枚黑金属耳扣上传出:“索菲娅去侧窗露台启动飞艇,司徒封锁其他出口,老陈安抚现场,我收拾他们!” 卓不群:“我很快来支援你。” 两名西装男子扯着张闪闪发光的大网一左一右扑来,周静水对准右手一位,小提琴直夯向人头上砸个稀巴烂:“去哪里?” 横飞的木屑被光网一罩瞬间凭空消失!卓不群一枪崩开另一名男子脑瓜。皇甫踢开光网:“空间捕猎网,大椿生科集团的专利发明,它能瞬间将撒哈拉的骆驼传送到北极熊娃子的家门口,老天,我宁愿被水晶灯砸死也不想踏进大椿集团半步!” 卓不群把皇甫总长推给终于冲到眼前的政府警卫,道:“总长先生,相信我,大椿集团对您的细胞和基因一点也不在意。我现在需要护送样本们离开这里,请您立即传令更多警力保护好自己并传信共和政府其他分中心……” “轰隆隆——”大厅中如有闷雷滚滚,宾客们惊慌不已,争先恐后往安全出口挤,司徒一个人势单力薄守着门禁锁朝宾客大吼:“你们当中有奸细!谁也别想走!起诉我也没用!我是为了全人类的希望!生命万岁!” 来宾们丝毫不买账,几个男人直接轮起座椅砸开了玻璃门,司徒惊急跳脚双手结决空中画圈,大喝一声:“哈!”只见蜂拥出门的宾客们一头扎进横亘门前的一个边沿电光闪闪的大黑洞里,下一秒又“倒退”回门内,如此一波波周而复始出口处多米骨诺牌般堆起人山。 索菲娅已先一步冲到露台,站在烈烈长风里朝里面招手大喊:“快点!里面好像要爆炸!” 卓不群终于一把一个将周静水和戴月来抛到露台:“爆炸?!” 索菲娅启动一架飞艇:“听动静像他妈的‘春雷亚核’啊卧槽这是要把大楼夷平啊?!” “春雷亚核!”卓不群脸色倏地一变,当即转身往回冲,“放行!司徒放行!” 司徒的声音从黑色耳扣中传出:“怎么回事小老弟?!到底是放还是堵?” 淹没在人潮中的陈柏年声音难掩惊惧:“只有共和政府总部才能调用‘春雷亚核’炸/弹,这是想杀死这里所有人?!” 陈柏年原本拿着扩音器喊话维/稳,此时话音通过扩音器扩散出去,飘进失去理智的宾客耳中,有些宾客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纷纷惊住——炸/弹?! 一时所有人疯了般朝外跑、跳窗,那黑旗袍女人和激光枪男子互相掣肘但又同时逼近露台,恰此时小林逆着人流从大门口大步走来,肩头扛着一只一米多长的似枪似炮的武器,对准穹顶飞窜而过的蓝色身影“轰”的打出一发光弹!紧接急转发射口瞄向旗袍女:“鸦雏!别打了!” “轰隆隆”声越来越大,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地板、穹顶、乃至空气的震颤。蓝色身影与光弹擦身而过,卓不群大喊:“抓住佣兵蓝凯撒!炸/弹指令器在他身上!” 话音刚落,大厅中央因水晶灯报废而陷入昏暗的区域忽然亮起一团白光,那白光缓缓扩散,从水晶碎片里向四面八方折射…… 许多人尖叫着直接从窗口纵身跳下,数十架飞艇从地面升起从半空拦腰截下它们的主人掉头就急飞而去。 被塞进飞艇的周静水和戴月来扒着窗弦向厅内张望,只见水晶穹顶“咔嚓咔嚓”接连崩开数道裂纹,整座大厅周围的空气簌簌颤抖,似乎蕴藏着雷霆千钧之力,狂风撞上外墙似被无形之手分拨成无数小股,乱散开去在露台上撞做一团团旋涡状的风卷。 飞艇被乱窜的气流吹得剧烈摇晃,发动机引擎不知卷入了什么东西咕噜咕噜发出异样的声响,眼看艇身就要滑落露台边沿坠下数百米高空,周静水牢牢抱住戴月来,索菲娅死死盯着大厅内,双目发红,低骂一声,啪嗒啪嗒飞速敲下航行控制台上的几个按钮,说:“云楼a,自动领航。” 艇内响起机械的电子音:“目的地,安全区云楼a,自动领航模式开启,距离521公里,旅程时长30分……” “我得去帮忙,小哥们别乱碰任何东西!”索菲娅踢飞高跟鞋,打开艇内微型武器库抓起一对弯刀,赤着脚丫子跳出舱门冲向大厅。 舱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自动闭合,大厅内轰然巨响,白光瞬间铺天盖地爆炸开来,强劲的冲击气浪狠狠将飞艇从露台掀飞出去—— “啊――”椭圆形的小飞艇在爆炸搅起的混乱气旋里360度旋转飞撞,舱内两人如同滚筒洗衣机中的两枚纽扣被甩得晕头转向齐声尖叫。直到两根自动安全带终于在空中抓住他们,勒住两人的腰,分别把他们拉回各自的座椅……一切似乎终于平息下来,白光缓缓消退,距离越来越远的十字形的大楼在隔音舷窗外悄然无声地层层崩塌,夜色中粉尘与砖砾簌簌如雪崩,灰白烟屑似炊烟扶摇直上。 飞艇终于平稳进入平流层。 “……”二人目瞪口呆。 戴月来解开安全带,走到控制台前:“会开吗?能回去救人吗?” 周静水也摇摇晃晃走到控制台前,看着数百个乱七八糟的按钮和图标纵横堆叠的电子屏幕:“我说会,你信吗?” “……”戴月来看着占电子屏一角的航程进度条,“云楼a是哪里?怎么又爆炸了?” 舱内电子音突然响起:“云楼a,815特研处安全专区。后方200公里处监测到亚核武器爆炸,行程远离中。” “!”周静水立即道,“返程,回去,楼塌了!” 电子音道:“危险!不建议通行。危险!不建议通行。行程更改失败!” 周静水狠狠地给了控制台一脚。 “嘀——”舱内亮起红灯,金属舱体噼里啪啦溅出火星,“危险!危险!” “……”戴月来略怀责备地看着周静水。 周静水立即收回脚,两人手忙脚乱扒着控制台查看所有按钮、开关、线路……整个舱内火星噼里啪啦放烟花般越来越大,艇身又开始360度旋转颠簸,两人撞作一团被一根自动安全带拦腰捆住,安全带卡住收不回座椅直接把两人甩到舷窗上,这才看见是侧翼一只类似飞机机翼的短小金属翅身被爆炸波轰掉了一半,余下半截突突突地喷着烈火和黑烟…… “引擎损毁35%,38%,49%,53%……严重警告,预设行程无法完成,请更改航程。” 艇身又是一个空中转体,二人砰的一下被甩向另一边舷窗,周静水飞快掌握了抗摔打技巧,半空中抓住被固定在地板上的控制台前座椅,一把将戴月来先按入椅中控死安全带,朝控制台怒喊:“返程!” “口令失败。” “调头!” “口令失败。” “降落!” “口令失败。” “我他妈敲了你这个智障玩意儿!” “……”戴月来被稳稳扣在驾驶员座椅里,连忙双手抱住要再次被甩飞出去的周静水,“别动,别再踢它!生命万岁!” “口令通过,自动领航任务取消,应急系统启动,迫降,迫降,迫降……” …… 夜空乌云汇聚,一片混沌。银白色的飞艇头朝下尾朝天倒栽葱般穿越云层直坠而下,闪电和鸣雷追着艇身一路狂劈乱砍,大雨也追逐而来,雨珠如弹噼里啪啦打在飞艇外壁,艇内的烟花也还噼里啪啦个不停,霎时内外交响堪比一个加强连的火力急攻。 “迫降系统失灵,请乘员注意,请乘员注意……坠毁,坠毁……” 周静水和戴月来被卡在驾驶员座椅和控制台之间的狭小空隙里,手脚/交缠胸膛紧贴,都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彼此:“……” 艇头冲破最后一层流雾,前舷窗玻璃上雨水纵横。 下方地面是一片苍郁茂密的森林。 第14章 chapter14 雨水哗哗冲洗阔叶林木,丛丛林木间一小片洼地积水成沼,水底淤泥经年累月沤着,很臭。 小飞艇前半截扎进淤泥里,越陷越深。 控制台泡了水,全键失灵。舱内唯有几盏红色警告灯还顽固地坚守岗位,明明灭灭配合声音报警器不断重复:“坠毁,坠毁,坠毁……” 整个艇身倾斜着,周静水半身浸在泥水里,让戴月来踩着他肩膀,以安全锤捶舱尾的一面舷窗。窗玻璃极其坚固,那小锤子仿佛只是个装饰品,锤了半天半点动静没有。四下昏黑,渗进舱内的泥水咕咕冒着气泡,透过舷窗能看见一片浑浊的水面,水面飘着枯叶和浮萍,长腿长脚的多节肢水虫跳来跳去。 戴月来从周静水肩膀上下来,跳进水里,艇身又是一震,更歪了几分。他又扒了扒索菲娅取双刀的小橱柜,发现里面只有几把装着麻醉弹的小手/枪、一把肩扛炮似用途不明的笨重金属筒,再加半瓶标签泛黄的朗姆酒和几只酒杯,说:“砸不开,窗口太小了,砸开也出不去。” 周静水摸出裤兜里泡了水的玻璃片:“这个还能用吗?” “身份已识别,周先生,icard-3代、机型1314号智能私人助手服务器很高兴为您服务。”玻璃片突然发出人声。 戴月来也掏出自己口袋里的玻璃片,翻来覆去地看,不知触碰了什么开关,自己的玻璃片也发出声音:“身份已识别,戴先生,icard-3代、机型1314号智能私人助手服务器很高兴为您服务。” 两只玻璃片泛着淡淡白光,白色光屏里无数字符流水一般变幻浮动。 “能打电话吗?”戴月来茫然道。 手中玻璃片的光屏中投出一纵列人头像:“请选择呼传对象。” 头像从上到下依次排开分别是卓不群、小林、索菲娅、陈柏年、司徒杰克五人的蓝底证件照。 周静水:“……都特么给我呼传一遍。” 五人的头像眨眼间依次闪过白光,戴月来的玻璃片说:“无人接听。检测到新联系人,为您录入。” 戴月来:“?” 戴月来的玻璃片白光射线长了眼睛般往周静水脸上扫了一下,玻璃表面的光屏中浮现周静水的满脸泥水的大头照。玻璃片又说:“检测到亲密值93,已为您设置联系人置顶,是否设置全信息无隐私共享?” 戴月来抬眼看着周静水:“……享,享吧,是。” 周静水的玻璃片也突然嗡的一下,说:“您有新的联系人关系,是否添加对方到联系人列表?” 周静水:“……你是个智障吗?看看人家。” 周静水的玻璃片:“已添加到列表。检测到对方设置单向全信息无隐私共享,是否反向设置共享?” 周静水看了戴月来一眼,忙道:“设啊设!问我干嘛你自己设啊!” “……”戴月来看着周静水的玻璃片上出现自己的头像,“有什么用,放着吧。再来,换你上去捶会儿。” 周静水接过小锤子,看戴月来在泥水中半蹲下身,犹豫着踩不下脚:“拖个椅子来你给我扶着。” “座椅都是钉在舱板上的,别废话,水还在涨。”戴月来半蹲着,泥水已淹没心口。 周静水只好踩上去,一手抓着舷窗上方扶手,一手挥锤重重给窗玻璃来了一下。 玻璃纹丝不动,艇身颤悠悠往下一陷。戴月来呛了一口泥水,登时拼命咳嗽。 周静水不敢再捶了,跳下来,蹚着泥水,手臂被震得发麻,一时大脑中嗡嗡作响,咳嗽声更如霹雳雷火一下下炸响在他的胸膛里。他来回打转,砰,砰,砰,几下子捶扁了一排聒噪不停的警报灯。一回身大手一揽抱住戴月来,紧紧将人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捋顺他的后背,自己剧烈喘息着,如暴怒的困兽。 戴月来咳出几口泥水,好受了点儿:“没事,我没事……别砸警灯了,指不定有人搜救呢。” 朝向水面的舷窗外忽然覆上一团阴影,就着舱内几缕昏蒙的警灯红光定睛细看,竟是只龇牙咧嘴的野猴子……野猴子尾巴倒勾在横斜于水面的树枝上,歪头朝舷窗内看了半晌,“嗷”的一声尖叫跳荡而去。 周静水再次掏出玻璃片:“呼叫卓不群、林斯旺、索菲娅、陈柏年、司徒杰克!” 玻璃片闪了几闪白光,平仄蹩脚的冰冷男声回道:“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无人接听,请……” “!”周静水抬手就要把这没用的玩意儿摔出去。 “静静!”没用的玩意儿突然白光一闪,朝空气中投出一个白光线条勾勒的男人身形,“我是小林!能看见吗?天呐,太好了,共享消息网提示‘银蟾号’坠毁,怎么回事索菲娅呢?” 线条渐渐愈加复杂细致,片顷小林的身形和五官活灵活现显露出来,直如真人就站在眼前。 “!”周静水不由后退半步,撤回自己和虚影“重叠”在一起的一只脚,“她回去帮你们忙了!楼都炸塌了!我们掉进沼泽,快死了!” 戴月来在一旁说:“是一片森林,大概位于目的地和出发地中间地段。” 小林肩头扛着一只似枪似炮的筒状物,身后隐约显露一片狼藉的砖石废墟,他呼噜着一头石灰渣子,接过一只手递过来的瓶装水,一口气喝下去半瓶,才朝“镜头”道:“银蟾号定位系统坏了,我们无法立即赶过去,这边儿爆炸现场也抽不开身,真难办……这样吧,你们先呆着别……” “不能呆着,”周静水立即道,“舱内进水了,我们还在往沼泽里掉!” 小林也显得焦头烂额:“好,好好,沼泽,我看见了,舱头朝下,控制台陷进去了,别管那小锤子了它就是个垃圾玩具!取肩扛炮,武器柜里,我教你用。” 说着只见砖石废墟后头一黑一蓝两道身影突然跳出,正是那旗袍女人鸦雏和佣兵蓝凯撒!蓝凯撒和鸦雏一左一右径直扑向小林,小林疾步闪避,猛一转身肩头炮口朝向蓝凯撒,一发光弹直接在蓝凯撒身上爆炸开来,烈火和冲击波将周围废墟震得二次崩塌,鸦雏女肆机以袖箭直取小林后心,千钧之际卓不群忽然从废石堆后纵身扑出,一下踹倒鸦雏女,与之扭打在地。 狭小黑暗的飞艇舱内,虚影一半投射在泥水里,一半弯折着映在舱壁上,周静水取来肩扛炮,戴月来看着虚影里被小林一炮轰得簌簌震颤的砖石堆,以及火球里四肢横飞、血肉滋滋冒烟又在不断“再生修复”并痛苦地嗷嗷直叫的蓝凯撒,不禁质疑:“直接轰舷窗吗?炮弹会在舱内爆炸!” 小林腾出空来,在虚影中看向周静水,手托肩扛炮做出示范:“瞧这里,刚才看到没,五指握紧,脚站稳,头往另一侧偏点儿,不然后坐力可能会擦掉你半边头皮,放心,这是轻型炮弹,致残不致死,炮弹出膛立即趴下,趴进泥水里……” 那厢蓝凯撒身上火团熄灭,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出来,再次跳起扑向小林。 艇身仿佛被虚影中的打斗场景震颤到,颠颠悠悠迅速下坠。水快淹到脖子了!周静水脚底踩上一块突起的金属板,托高炮筒,朝向舱尾“砰”的一声,光弹撞上舱壁,烟花般炸裂开来,二人同时深吸一口气“扑通”一下趴向水底,霎时水花和火星乱作一团,刺啦刺啦白色烟雾爆铺水面,半截舱尾“崩”的一下,发出犹如琴弦断裂的轻响,继而像风掀帽子般被爆炸波整个儿的冲飞向天…… 雨线如织,急急密密接天连地。艇身拦腰爆断的参差裂口上火星哒哒跳动,撞上雨珠蒸腾作一撮撮轻烟。飞出去的半截舱尾挂在大树枝桠间摇摇欲坠,巨大的动静惊起一群飞鸟。 直到再憋不住气,周静水和戴月来猛地起身钻出水面,大口呼吸,空气腥臭又夹杂着呛人口鼻的硝烟味儿。但几口气喘过去,只觉雨气沛然扑面,植物清香盎然,黑暗中淅淅沥沥,鸟鸣、虫鸣、猿猴攀走,窸窸窣窣,裹藏着万千生机。 通讯不知何时已然中断,小林那头的影像消失不见。 戴月来看向四周一望无尽头的黑色泥沼,以及稀稀疏疏扎根泥沼中的粗壮树根,刚要放平的心又提回了嗓子眼:“……怎么走出去?” 再次呼叫卓不群、小林、索菲娅、陈柏年、司徒杰克。呼叫无数遍,真的是无人接听了。 剩下半截舱体已经完全陷进泥里,警灯的红光全部湮灭,四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淤泥层没到周静水的胸膛,污水层到他的下巴。戴月来身高稍低一点,口鼻开始呛水,略一挣动陷得更深。 周静水看不清人,只听咳声,急得满头大汗伸手乱抓:“别乱动!来来!你抓着我胳膊,我托着你!趴我肩上!” 戴月来不敢真让周静水托着,也不敢大幅动作与之争执,只得主动近前些,递出手臂任由周静水抓着,冰凉的雨水冲刷掉脸上泥污,两人贴得极尽,滚烫呼吸搅作一团——嘴唇也冰冷麻木,仿佛天地之间,只剩这一团热乎气儿了。 戴月来反倒心生无畏,不由笑开:“咳咳……咳,别,不用管我,怕痒,没必要……” 周静水吼道:“怎么没必要!” “……”戴月来在黑暗中犹带笑意回道,“行,行,安静点,咱们还能多喘会儿气。然后,咳咳……很多年后被人挖出去……唔……” 大雨瓢泼,水面急涨,瞬间没过了他的口鼻,余话憋成一串气泡,咕噜咕噜窜向水面。 “来来!”周静水与戴月来额头相抵,连声急唤,奋力架着戴月来的胳膊将人向上托举,然淤泥黏力极强半点动弹不得。 戴月来开始呛水扑动,周静水仰面朝天深吸一口气,低头猛然把脸埋进泥水…… “呦”,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慵懒的男人声音,“涸泽之鱼,相濡以沫啊。先别亲了,电视剧骗人渡不了气的!” 男声来自邻近两颗大树间一道极其细高、并不像人影的黑影。 男子头戴宽檐帽,脚踩两根“高跷”,在雨幕中晃晃悠悠拔步走近。他擦亮手中一对火石,点燃一支蜡烛衔在嘴里,微微躬身,打量将将沉入泥潭中的一对人影,伸手向下捞摸。 第15章 chapter15(捉虫) 半个小时后。 漆黑的森林里亮起一簇簇昏黄的光火。 大雨不停,无数头戴宽檐雨帽、脚踩木质长杆的人——有男女老少,都手挑明瓦灯,在藏匿于茂密树冠、连绵相接的树屋间忙碌穿行。 树屋构造极具原始风情,屋内中央置一石炉,炉中燃烧犹带潮气的碎木枝,潮气蒸腾作白雾,缭绕满屋。 “喝点?”声音慵懒的男人摘掉宽檐雨帽,露出脸上从左耳鬓一直横斜到右额角、横切鼻山根的一道伤疤。他以铁钳子从石炉明火中夹起一对钢杯,递向对面满身泥水的两名年轻男子。 钢杯里是黑糊状液体,散发热气和浓香。旁边两名少女以木托盘接过,用麻布包裹钢杯手柄,才又置于来客面前。 戴月来和周静水对视了一眼。周围还围坐着几十号人。 男女老少都有。说是原始人,也不对,他们身上衣服虽然又脏又破,但勉强还能看出来都是文明社会衬衫t恤西装夹克之类的制式,有人还带着手表和眼镜。一名戴眼镜的男孩以袖口擦了好几次镜片上的白雾,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位来客。 又来了。戴月来也想戴眼镜,一摸口袋发现没带在身上,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他看向面前的刀疤脸男人:“公元……1212年?” 周静水端起钢杯,研究里面的黑糊糊,说:“1212年还没有眼镜。” 刀疤脸玩味地勾起嘴角:“有意思。你们就是姓卓的从2021年掳来的样本?喝吧,这是本地特产,黑沼泽里一种名叫‘臭芋’的块状植物根茎晒干磨粉后,加鸽子血和长尾猴脑花熬的,我们叫它‘黑森林的眼泪’,补肾。” 周静水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几个小时前的宴会上一口吃的没捞着,从2021到2121,算一百年没吃东西了吧,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刀疤脸穿着无袖皮夹克,光着膀子,肌肉很是结实匀停,他接过一名男孩递来的热毛巾,擦拭胳膊上的泥水,又把皮靴脱了,将脚伸进男孩端来的一木桶热水里,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另有几名年轻力壮的少年搬进热水桶,拧了热水巾上前,七手八脚地就要为两位客人宽衣擦洗。他们没有恶意,戴月来很不好意思:“自己来,我们自己来。” 围观的一名老妇人着急地说:“祛湿寒,祛湿寒,不然要了不得的诶。” 少年们嘻嘻哈哈也不肯罢休,两人只好褪掉衣裤主动胡乱擦洗一通,动作飞快地换上他们捧来的麻布长衫长裤。 一名少女抱走他们褪下的衣服,拿到门外平伸出去的木廊里,以绳索和竹筐吊下去,在沼泽上方的积水层里一下一下筛漂。 男孩女孩们踩着高跷在外头的泥泽里跑来跑去,互相甩泥巴,一团泥巴甩进树屋廊台上,浣衣少女不住笑骂。 大孩子小孩子们一齐嚷嚷回嘴:“脸红啦脸红啦!疤叔从‘眼’里救回来的那两个人?好看吗?”说着纷纷趴到廊台前探头向木屋内张望。 屋内众人盯着两位来客换衣服,早已都看直了眼。刀疤脸起身去一脚踹关上木门,打发道:“都自个儿玩去啊人家内部消化了!” 屋内一些人露出了然的神情。 周静水绷着眉头,戴月来有些尴尬:“我们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感谢你救了我们。” 周静水余光瞥过戴月来淡无血色的薄唇,心里先没来由地一通乱跳,语气不大自然,也略显不悦:“你知道卓不群?你又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提到“卓不群”三个字,所有人的表情都微妙一变,不约而同小心翼翼地瞥了“疤叔”一眼。疤叔模样并不老,看着也就三十多岁,像中国人,可能还有点南亚血统,体格魁梧,五官立体,麦色皮肤,头发茬子很短,脖子上挂着块金属链牌,像野战军人。 疤叔掏出链子,将金属牌翻给戴月来看:“喏,荆无疾,原815特研处处长,卓不群是我副手。这里是距离亚欧中心城两百六十公里的雨林带,你们的银蟾号坠入大泥潭‘黑森林之眼’,我采捞臭芋头,发现了你们。你们在亲嘴儿。” “!”周静水立即大声反驳,“我们不是在亲嘴!” 太尴尬了。炉火热烘烘的,一名棕发少年蹲在石炉边,以铁丝串着几只拔了毛抹了香料的鸽子,置在火上烤。一面烤一面歪着头笑眯眯打量戴月来。这少年大概是白人和亚裔混血,眉眼精致而不刻凿,海藻般的金棕色卷发齐肩披散,穿着松垮破烂的灯笼袖衬衫,手腕还戴着一串佛珠,整个人非中非西、非古非今,雅致又张野,是浑然天成又别有风致的养眼。他目光清冽,毫不闪避地与戴月来直勾勾对视半晌,配合疤叔的话,乍然露出一个调侃笑容。 戴月来:“……” “得得得,”疤叔哈哈大笑,“你们是偷了飞艇自己跑出来的?姓卓的不会放心让你们自己出门。” 周静水狐疑地打量刀疤脸:“您被‘谋权篡位’了吗?” 疤叔从皮夹克口袋里摸出一只银质方酒壶,喝了一大口酒,说:“不,我和他两清了。我现在是共和政府的通缉犯,这里是我的叛军。” 戴月来盯着炉火中的烤乳鸽:“……” 棕发少年突然兴奋道:“哈萨勒那,瓦卡鲁,猴里鸟不拉肥……” “他是说,”疤叔翻译道,“我是他们的领导,卓不群是共和政府的狗腿,狗腿要是来接你们,我们可以趁机向政方提交换条件。哈哈哈,路易斯,你很聪明,和我想的一样。” 棕发少年路易斯得意地挑了挑眉。 戴月来态度平和,谦和有礼地问道:“那敢请问……你们想用我们交换什么?说实话,我们不确定,政方能不能来接我们,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前,我们在十字形大楼顶层遭遇了一场爆炸,我们听见他们说炸/弹叫‘春雷亚核’,有人想杀掉我们,杀掉所有人。飞行器就是逃离大楼时,被爆炸波炸毁一侧引擎,自动领航途中坠落到这里。” “哈哈哈哈,”疤叔又大笑一通,拍手称快,“我就知道!共和政府的轮值大总长和生科哲办公室总署的人都是胆小鬼,他们害怕承担责任,绝对不会欢迎你们的到来!还有大椿集团,他们几年前就研发好了空间捕猎网,据说设计了一百零一种偷猎2021样本的方案,god!一百零一种!如果抢不到你们,他们的财政预算可以亏出一个东非大裂谷来!” “……”周静水面无表情地等待刀疤脸笑完,重复道,“感谢你救了我们。我们愿意做些什么报答。不过不是很想回到‘共和政府’手里,那听起来不太好。你们缺医生和老师吗?或许我们可以帮忙。” 疤叔连连摆手:“不不不,小伙子,我们需要你们帮别的忙。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用你们交换一些权益——平权运动,我们希望政府全面取缔本体克隆和记忆移植手术的合法性,这个手术让平民百姓们感到很不公平。” 路易斯的乳鸽烤得差不多了,滋滋冒着肉香,他激动地挥舞着鸽肉串,呜哩哇啦说个不停:“猴里鸟不拉肥……” “路易斯是说,”疤叔同声翻译道,“本体克隆和记忆移植让有些人可以活很久,而其他人只能很快地死去,至于哪些人配得上活很久,哪些人不配活那么久,这不应当由人为判定,那是上帝的事情。路易斯,你说得很好,关于克隆本体和记忆移植的法规确实存在很多漏洞和伦理争议,这就是我们造反的一部分原因。如果这项规定继续执行下去,阶级矛盾将更加尖锐。” 路易斯情绪很激动,还在说个不停,一边说一边把烤熟了的鸽子从铁丝上撸下来,往疤叔和周静水、戴月来三人面前的木托盘里各放了一只,还剩下两只,拎着传给围观众人。 同时木门被从外面打开,一行人端着一盘盘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饭食走进来,众人自发取用,都坐在一起,一面吃着一面看屋子中央三人说话。 周静水向路易斯道谢,忍不住朝疤叔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是要求‘全面施行克隆和记忆移植手术’?” 疤叔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笑:“小伙子,在21世纪时你们还是学生,你们更不了解这个社会。需要钱,手术要钱,即使社会伦理和自然资源允许全面施行这种手术,政府也没有财政资源支持。细胞焕生药和仿生器官就是法律全面放宽限制的例子,它让有钱人益寿延年,让穷人更加感到愤恨和绝望。共和政府上议席和下议席的代表们每年都为天价药品和仿生器官问题吵架。你们看我脸上这道疤。” 戴月来:“……一直看着。” 疤叔盘坐蒲席上,指着自己的疤,曲起一条腿,不知是一口酒劲上来还是怎么着,来了兴致:“这就是在议会上落下的。上议席有个叫‘鸦雏’的女人,使一把大拖刀,我提交议案建议全面取缔克隆本体和记忆移植手术,她提议案建议上调‘有意义的人才’接受手术的次数,最后上议席全投了她的票,下议席全投了我的票,但我买通了上议席一个代表让他弃权,所以最后我的议案通过了,她不服气,从美洲中心城追着我打到南澳,我拼着挨了一下,然后抢过她的大拖刀,把刀丢进了大澳大利亚湾。从那以后她再也打不过我。” “……”周静水附和道,“是的,这个女人现在可能还在和卓处长打着架,她没有大拖刀。战况十分焦灼。” 疤叔点头:“没错,鸦雏十分难缠,还有蓝大个子,他们是优能变异人,享有特权,站在资本的一方,很不招人喜欢。” 戴月来:“你刚才说,你的提案通过了?” 疤叔叹息道:“嗨,是以一票优势通过了,但因为我和鸦雏在会议当场大打出手,监察机构介入调查,判定我俩拉票作弊、恶性竞争,第二天就下达革职处分,所以那女人现在去当了佣兵,我来到这里。法案泡汤了,我在探索其他追求平权的途径。” 路易斯坐到疤叔身边:“阿那不奇卡,瓦卡鲁,猴里鸟不拉肥……” “路易斯说,”疤叔大手呼噜着少年一头棕金色卷发,“我们要推翻共和政府,建立一个‘黑森林帝国’,消灭所有坏人……不,路易斯,消灭所有坏人这个说法很模糊……不,我不做‘国王’,你也不能做‘王后’,你是个男孩子……” 路易斯:“猴丫鲁!猪不逡回……” 众人哄堂大笑。 疤叔忙道:“不是,跟卓不群没有关系。好吧,就算有那得叫‘王夫’,但我们并不是要□□,中心城的家伙说我们是野人,我们得文明进步给他们看……” 信息量实在有点大,戴月来尝试插话:“那卓处长……” “呔!”路易斯怒目一喝,瞪向戴月来,像炸了毛的刺猬一般。 周静水势欲起身:“想干嘛?” “路易斯,路易斯,他们是客人,”疤叔连忙按住路易斯,朝周静水道,“抱歉,他不喜欢卓不群,因为……” 路易斯:“哈萨勒那米西米西……” “嗯,”疤叔略显尴尬地解释道,“路易斯说,因为他想做我的伴侣,但卓不群曾经是我的……” “喂,”突然,疤叔的金属链牌传出卓不群的声音,“前夫,把人还我。” “前夫……”疤叔吐出下半句话,“嗯,我们已经离婚了。” 第16章 chapter16 银色的金属牌“叮”投出一弹白光,光线交织流动,勾勒出卓不群的模样。 卓不群“站”在炉火堆里,光着上半身,似在把头往水龙头下凑。他的右半边头皮被擦掉一片,水流冲下灰沙和血。但本人似乎不觉得疼,就像洗了个头一样神情淡然道:“‘曾经’的‘前’夫,老荊,你对我们的关系又有了什么新的想法?” “荆老大!”虚影里出现索菲娅一片鹅黄裙角,“我们侦测到银蟾号掉到‘森林之眼’里,人被你们捞走了吗?骨头渣都没见着,您行行好把人再放回那里我去接,我们双方假装从没接触过!” 陈柏年的声音响起:“索菲娅,你不应该离开银蟾号。” 索菲娅:“我不来设置应急反爆防罩的话,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陈部长!” 小林入镜,给卓不群递毛巾,从虚影里看向疤叔:“荊处,您提条件,我们尽量满足。把人给我们吧,您留着也没用,白养活。” 自打投影一出现,疤叔就俯仰左右,似乎想把自己整个人塞进影像里,好看个明白:“诶我说,你们那屋顶,是漏了吗?这是我之前住的那间屋吧?怎么开天窗了?” 司徒杰克也只闻声不见人:“222层以上,一颗‘春雷亚核’给啵啵平喽,我们这儿现在是‘t’字大楼,t台一样,非常时尚。” “哦――”疤叔不再晃动身体,注目卓不群,叹惜不已,“涂点快速愈合的药,别再天天洗头了。” 对面似乎终于看到了这头的戴月来和周静水。虚影中卓不群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顿了一下:“唔,日子过得不错,还有肉吃,看来不需要救济粮,细胞焕生药怎么样,三千支,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这话就没意思了卓处,”疤叔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对炉火点着,咬在嘴角,“我这六千号人,你给我三千支,不是故意乱我内政嘛。六千支,一支也不能少,另外下个月国际议会上代我提个议案,要求取缔克隆续生手术合法性,并且下调细胞焕生药和仿生器官价格。怎么样?” 虚影中的卓不群以棉签蘸药剂擦抹腰侧,那里赫然一个拳头印,看型号八成是那蓝大个捶的。卓不群低头擦药不说话。 疤叔舌尖一卷,烟在齿间调了个左右:“嘶——人又跑了吧?要我说,下次再遇上直接打死,扯什么人道主义,小林的肩扛炮就他妈是一管子大烟花,咱跟他们谈仁慈、谈尊重生命,您看鸦雏那娘们儿的大拖刀和燕尾镖簪仁慈吗?蓝大个抗着亚核弹满世界搞定向爆破时尊重生命吗?给我看看你这挨捶的,啧,好好的一把腰。” 卓不群冷着脸,擦完了药,往身上披了件黑衬衫,蹙眉看向疤叔:“给你六千零一支,仿生肺要一个吗?” 疤叔吐了个烟圈:“甭,没那手术条件。议案呢,怎么说?” “议案我可以提,但通不通过不是我说了算。”卓不群靠在洗漱台边,任由小林给他包扎脑袋,右耳的黑色金属耳扣在他面前投出一片虚影屏幕,令人眼花缭乱的图片和文字在虚影屏上飞速划过,最终停放在一个类似警徽的图片上。 疤叔又俯仰左右,似乎想整个人钻进虚影里:“这是什么?警方传询?” 卓不群五指一划抹去面前虚影屏:“国际公安警署传询令,我要上一趟国际法庭。六千零一支细胞焕生药加一个仿生肺,东西我派人送过去,人你给我准备好。” 卓不群扣上衬衫扣子,头裹绷带,一面披上西装外套,一面走出房间。外面走廊里兔子、孔雀、壁虎和哈士奇窜来跑去,走廊顶部豁了一溜大口子,豁口钢筋水泥裸露,又簌簌照落一束束鹅黄月光。小林等四人齐刷刷跟在他身后。 疤叔把脚从热水桶里拔/出来,擦脚,弹烟灰,整个人突然有点焦躁,默了片顷,搓着手,说:“别紧张哈兄弟们,国际法庭我也上去过,你们瞧,我现在不照旧过得风生水起嘛!要不这么着,你们那儿太乱了,这俩活宝贝我怕你们捂不住,不如先寄存在我这儿,等你把政府总部和大椿集团他们摆平了再……” “用不着。”卓不群简短回道。投影“哔”的消失,通话挂断。 疤叔叼着烟尾巴,站起身摊手笑:“他说ok。好啦姑娘小伙子们,散了散了,给客人安排房间,他们会小住一段时间!” 围观的男女老少们欢呼着散去。周静水起身:“他好像没说‘ok’。” 戴月来也站起身:“荆处长,我们其实……” “诶,”疤叔摆手道,“叫我老荆,疤叔也行。别客气,就当这儿自己家。别想着回去,卓不群是个小混蛋,你们回不了2021了。对不住,但我们也需要你们。” 退出去的路易斯又在门边探头:“%*#@……” “可以,”疤叔向路易斯回道,招手示意周静水和戴月来跟上,往隔壁屋走去,“这间可以,路易斯,再去跟夏婆婆要一条毯子来。两位,你们睡这间,这里很安全,不要想着逃跑,你们自己走不出黑沼泽,还会给大家伙儿惹麻烦。明天见。” 疤叔把两人塞进屋里,捎上房门,叼着烟头就走。戴月来又打开房门跟出来,只见廊灯昏黄,疤叔赤着脚摇摇晃晃走回隔壁屋,树屋下一片黑乎乎的泥沼,雨势喧嚣,泥沼水位上涨浮动,哗啦哗啦拍打树桩和屋底板。踩木跷玩泥巴的孩子们已经散去归家。 这间屋子中央也有座圆形石炉,炉中烧着潮湿的木枝,无桌无椅,一片蒲席,许多钉在墙壁上的搁板和挂钩,分别搁挂着雨帽、兽皮、烛台、酒、刀具等乱七八糟的物件。 也没有床。 周静水搜遍整间屋子,发现屋顶木梁上垂下一张网兜,网兜扯开,似乎是个吊床:“???” 戴月来:“还睡什么,睡不着。” 路易斯敲门,抱着毯子进来,指着吊床:“@$%3&!” “宝贝儿,我听不懂你说话,”周静水费劲地比划道,“你说的什么语?葡萄牙语?菲律宾语?chinese会说吗?english?” 路易斯瞪圆眼睛,不大高兴地把毯子摔到吊床上:“*&¥%#!” 周静水哭笑不得:“这个怎么睡?我们两个人,我们睡地下。” 路易斯指着地板摇头跺脚:“%¥!” 戴月来似乎看懂了:“他说地上不能睡。晚上会渗水是吗,路易斯?” 路易斯点头,躬身卷起地上蒲席,将其放到壁搁板上,回头冲戴月来咧嘴一笑,一双棕色瞳仁水洗般明亮。 戴月来不禁回了一个笑容:“谢谢你路易斯。” 路易斯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朝二人比了个两根拇指相对的手势,嘟嘟囔囔,转身关门一溜烟跑了。 “诶!”周静水无奈大叫,“你个小话痨!” 第17章 chapter17 戴月来站在石炉边,盯着周静水。 周静水抓着不住打旋的吊床,盯着戴月来。 “我——” “那——”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闭嘴。 周静水瞬间炸毛:“有什么!我先说!你先睡会儿!我们轮换!” “……”戴月来站着不动,“我不困,你先睡。” 周静水:“我也不困!” 戴月来:“……” 整间屋子突然一个晃悠,地板缝里果然咕噜咕噜冒出水来。戴月来一个踉跄,手扶了一下石炉边沿,被烫得一缩,方才换上的草编拖鞋鞋底也湿了。 周静水忙道:“过来过来,我……不是吼你,坐上去!” 吊床高度与人胸膛齐平,戴月来哒哒蹚着地板上一层浅水近前,双手抓着吊绳,跳将上去,踢掉鞋子,向周静水伸手:“上来。” 周静水抓着戴月来的手,借力一跃,也坐上去,然尚未坐稳,整个吊床单侧猛然受力,突然一个空中360度打旋!网兜包饺子般将二人裹住,周静水连忙伸出一条长腿抵住旁边一面墙壁,稳住吊床:“……” “哈哈哈哈……” 二人相视无语,半晌,忍不住破声大笑。 笑后又相视无语。 戴月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换了姿势平躺进床兜里,周静水也忙就着另一头平躺进去,毯子一半垫在身下,一半盖在身上,一通手忙脚乱,两人一面紧张兮兮地攥着各自那头的吊绳,一面紧张兮兮地看对方的眼睛。 看了几眼,又忍不住齐声大笑。戴月来伸手挡对面视线:“别盯着我,哈哈哈,你再盯……” “你也别盯我!”周静水以脚搡开戴月来挡在脸前的胳膊肘,“别笑!不准笑!我是以为你快死了!我……” “……”戴月来连忙伸出长腿抵住一侧的墙壁,稳住又开始晃动的吊床,“你别乱动。” 周静水浑身僵硬地慢慢把腿搁下放平,小心翼翼地避离戴月来的身体一指之距,一脸炸炸呼呼的样子,又盯着戴月来。 戴月来扶额,收回抵着墙的长腿,同样小心翼翼放平,盯回去。 “!”周静水炸了,略一思索,索性猛地把脚翘到戴月来身上,图证清白。可这猛一翘不知踢到了什么地方,戴月来突然一个打挺窜坐起身,屈膝坐在吊床一头,面露无奈地看着周静水:“……” 周静水脑子一抽抽,也忙坐起身,意识到了什么,紧张地朝戴月来腰际往下一瞄,欲哭无泪,故作玩笑道:“对不住!我我我……我给你揉揉!” 戴月来一脚踢周静水脸门上:“……可闭嘴吧。” 炉中木枝燃尽,火光渐熄,屋内黑暗从四面向中心包圆,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只有涓涓潺潺的水声、雨打树叶声、风行水面声。 周静水靠坐在吊床另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果真不再说话。 没出一分钟,戴月来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一脚踢得有点不近人情,连忙斟酌着温声开口:“你……怀表还在吗?” “没丢,”周静水变魔术似的伸出手掌,掌心的金属怀表就着炉火犹带余温的昏光闪动着些许光芒,“袖扣也在。” 还有一枚深蓝色的钻石袖扣。 “嗯。”戴月来应声。 周静水打开怀表:“这是他们的定情信物,你看,里面是他俩的合照。” 黑暗中看是看不清的,但以前看见过,里面是周春秋博士和戴黛女士的幼儿园时期合照,古旧且高糊,难为周静水能分清哪个是爹哪个是妈。 周静水说:“袖扣我也会一直收着。” 戴月来有点后悔了,为什么要送这玩意儿,忙道:“不,这不一样,只是个装饰品。” 话锋又不对了。周静水也忙道:“不,我是说……我很喜欢,太贵重了,还丢了一半,我送你的手表没这么贵。” 戴月来:“手表坏了,指针停止了。咱们的手机也坏了,你注意到没?” 周静水:“……手机,我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早丢了。手表坏了吗,可是它也不便宜,我当时想让你报s大来和我一起,还买了好多其他东西,宿管我都买通了,铺位分配能暗箱操作精确到床号。” 戴月来:“……对不住,要是能重来,我就报s大了。我是觉得,自己念不完大学就会……” “不会!不会的!”周静水急切打断,“别说那种话!我只有你了!” “嘘——”戴月来裹着毛毯,起身坐近些,默声片顷,道,“我也一直……但是哥,我没有你也能走下去,你也得这样。我们都不知道,身边的人什么时候会突然离开。周叔他……” 周静水闷闷地喘气:“你别说了。” 戴月来:“……那,接下来怎么办。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我们不了解这个世界。” 周静水平静下来:“我觉得……我的脑子里现在有一条东非大裂谷。” 戴月来听着黑暗中的雨声:“……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周静水:“你的手环有什么动静吗?” 戴月来把手臂伸到周静水面前:“看,什么动静都没有,手环消失了,本来从实验室爆炸掉落到那个金属圆台上时,那段时间里应该有第十次体检报告发送提示,但手环只是亮了一会儿,没有提示。” 周静水回想了一下:“我那时是不是昏迷着?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只记得在实验室里被卓别林掐脖子,他身上长‘铁丝’,有点恶心,然后我爸说了句什么,说他爱我,‘砰’的一声就爆炸了。一睁开眼,他们在拿放大镜照你。是不是因为实验室被炸没了,所以整个实验系统就没了,或者是系统已经关停,自然就不再接收体检报告。” 戴月来:“应当是这样,又或许是我们现在在2121年,2021年的系统在此失效。总之周叔把实验室炸了,炸实验室的目的应该就是销毁所有实验系统。” “‘星汉’还在你体内,”周静水凑近仔细看戴月来的手腕,黑乎乎的,果真不见手环的影子,以往即使不在发送体检报告的时候,它也会泛着点微弱流光,“按卓不群他们说,其他植入手环的人都病变了,但你没有。” 戴月来收回手:“也可能是暂时没有,他们也不能确定我们是不是一直不会病变,不然也不会让我们一直穿着防护服。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之前你好像差点死了。” “……”周静水认真感受了一下,“我觉得没毛病,哪哪儿都好得很。就是怀疑自个得了精神病。” 戴月来点着头:“嗯……他们说你对‘815病毒’免疫,你昏迷时脸色变得和学长老婆一样,小林给你打了一针‘a3’。” 周静水:“他们给学长老婆也打了a3,那玩意儿有用?我好像也扎了卓别林一针。” 戴月来:“看小林的意思,好像不是那种药剂的作用,他们似乎很确定那些药剂只有‘镇定’功效。又或许他们现在也不确定了,不管怎么说,都需要在我们身上再做研究。” 雨声渐小,隔壁门吱呀一声,听动静像是有人走到廊外对着下方沼泽撒尿。 两人默了片顷。戴月来道:“我们不了解这个世界。我们需要了解这个世界。” 周静水点了点头,想到黑暗中并看不见,开口道:“你说得对。” 戴月来:“不管是能不能回到2021,还是怎么在这里活下去,我们现在都搞不清楚。” “你说得对,”周静水摸黑把袖扣串到怀表链上,又把怀表链挂脖子上,“咱们走一步看一步……” 炉火熄灭不多时,室内温度降下来,戴月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带着点鼻音,轻轻出了口气,似乎是叹息,而这叹息里有带上几分许久不见的轻快:“嗯,只要你别再跟头疯牛似的就行。” “什么叫疯牛似的?!”周静水乍坐起身,去挠戴月来的痒痒肉,“怎么说话呢?还做不做兄弟了?又打喷嚏,你喷嚏机吗?” 戴月来大笑着又一脚印周静水脸门上:“滚!床要翻了!” 咚咚咚,墙上忽然几声响,隔壁传来路易斯的声音:“!¥#@%&!!” “路易斯说,”疤叔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做不做’,快点儿决定,磨磨唧唧的,弄啥子嘞?真男人,床翻了就不做了吗?赶紧的……” 周静水一脚狠狠踢那堵墙上,“砰”的一下,隔壁没音儿了。 黑暗中,戴月来和周静水再次相视无语。 过了一会儿,隔壁传来肢体碰撞和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像是石炉倒了。 “法克!”疤叔大声道,“路易斯!回你自己屋去!我们不能做!我拿你当儿子!” “¥#@!” “不,我不是在骂你!”疤叔大喘气,“我有伴侣,是的,我还爱着他。” “¥…&*#¥!” “不,我不和他复婚,我也爱黑森林,不会出卖你们,这是两码事,路易斯,你还是个孩子,你不明白。” “……” 一声摔门巨响。风雨淅淅沥沥。 第18章 chapter18 觉没睡成,很快就天亮了。 雨停云却未散,门缝里漏进些微光亮。戴月来跳下吊床要开门,不料外头挂了锁。 周静水也跳下地,对着门板一同无影脚狂踢。 门外忽然大吵大闹,似乎走来一大波人。 “猴里鸟不拉肥轱辘鸭嘛噶!”路易斯的身体堵住门缝,重复怒喊,“猴里鸟不拉肥轱辘鸭嘛噶!” 只听疤叔打着哈欠懒懒道:“不好意思,我们路易斯说,‘共和政府都是王八羔子龟孙儿,共和政府都是王八羔子龟孙儿’,他不想把我们的客人交给你,昨儿不跟卓处说定了嘛,人先撂我这儿,我给你们看着。” 陈柏年的声音响起:“荆先生,您这是为难我。您看,六千零一支细胞焕生药和一个仿生肺我给您带来了,卓处昨儿可没说答应,您让我空手回去,那不擎等着挨处分呢吗。” 疤叔:“陈教授……” “别,”陈柏年道,“您叫我小陈,老陈也行。” “陈部长,”疤叔叼着烟笑道,“你是国际议会特令委派到处里的专业人才、高知分子,卓处长不会随便处分你。再说你们卓处的心思我还不明白,他要是真不答应,今天就不是派你来,让小斯望直接来抢了嘛。” 路易斯挪了个步子,扒拉住疤叔一条胳膊。 从门缝看出去,只见陈柏年一身烟灰色西装外头披着银白色连帽雨衣,脚蹬雨靴,不咸不淡笑着摘掉金丝方框眼镜,以丝帕擦拭镜片上的水雾气。 他身后的沼泽上方、树丛之间,悬浮着一艘剔透雪白、通体如玉石的椭圆形飞行器,飞行器舱门大开,几名身着灰色工装制服的工人正在往外搬出一大箱一大箱的东西,踩着木跷的“黑森林叛军”在舱门口接过箱子,秩序井然排着队,把箱子往树屋后方搬去。 陈柏年擦着眼镜,默了片顷――他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发色栗黄,端方中正的典型华人面相里也掺了一二分白人特征,眉目唇鼻线条中蕴藏点到为止的英挺锋锐,眼珠子灰黑中透层雾蓝,眼尾拖着几条不甚明显的细纹,整个人虽说不上十分英俊,但胜在“高知”、“专业”、“干部”光环加身,一派从容风度,面对疤叔这一大帮“叛军”倒也不落下风。 他一派从容地瞄了疤叔身边的少年一眼,悠悠笑着,嘴皮子一掀,就换了说法:“那行。我琢磨也是这个理,中心城眼下实在是太乱了,昨天蓝凯撒在晚宴大厅搞恐怖爆炸,鸦雏趁乱搞刺杀,还有大椿集团的打手带着空间捕猎网混进来,幸好样本没事,皇甫先生也没事,可惜宾客们略有死伤。您知道,昨日中秋、100周年纪念日,又逢2021样本到来,参加宴会的宾客们成分十分复杂,现在全球各界人士都在起诉我们。” 疤叔喷着烟圈儿,乐呵呵道:“是吧,我就说嘛。蓝大个用‘春雷亚核弹’,拿的必然是政方总部佣金。鸦雏如果下的是杀手,想必也和蓝大个一伙儿,如果下手不取命,就和大椿集团一个路子。” “卓处在与鸦雏打斗时险些丧命,”陈柏年接道,“鸦雏的确是想杀死样本,下手极狠,显然和蓝凯撒一样受雇于政方总部。但现在政方总部却先反咬一口,指责我处实验行为对社会秩序产生了不利影响,并批评是亚欧中心分政府安保工作的漏洞造成了本次生命和财产损失。我们本来抓住了蓝凯撒和鸦雏,可二人在政方总部的帮助下立即聘请了私人律师,现已申请保释。” “哦?”疤叔倚着门板,示意陈柏年继续说。 陈柏年不禁一笑:“荆先生,您说得对,卓处的确不是派我来接人的。现在是情况是,我们特研处和皇甫总长都遭到了政方总部的批评,而蓝凯撒和鸦雏声称自己是受大椿集团雇佣执行合法交易型刺杀任务,大椿集团又强烈否认自己雇佣过蓝凯撒和鸦雏,并对着国际法庭指称政方总部的轮值大总长才是真雇主和幕后真凶,轮值政府总部当然不会承认,于是下令约谈大椿集团高管,要求企业停运整顿。” 疤叔听得皱起眉头。 陈柏年:“总之就是,他们现在狗咬狗不可开交,我处平白一身污水,也的确难辞其咎。社会舆论很激烈,你们没有icard信息联网,不然就能看见,外面现在有多热闹。我们正在遭遇严重的公众信任危机,卓处担心舆论对样本不利,所以,暂时拜托您照看了。” 疤叔眯起眼:“诶,我记得前几年,政府轮值大总长是美洲中心的六胞胎,还没换届吗?” 陈柏年彬彬有礼略微颔首:“还是六胞胎。原本下个月换届皇甫总长或许有机会当选,但经此一事怕是不成了。” 疤叔:“我记得六胞胎行事挺周到的,他们有六个脑子,不至于这么冒失,直接往政府大楼宴会上丢炸/弹吧?你和六胞胎是国际联合大学校友,认识吗?” 陈柏年摇头笑道:“他们毕业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荆先生,卓处对我说‘用人不疑’,说还是您教他的。” 疤叔衔着烟头笑了起来:“好,好好。年轻人,有前途。” 陈柏年模样瞧着和疤叔差不多年龄,然被唤“年轻人”,倒也没有反驳,谦恭道:“另外,卓处托我向您打听一句,这位小兄弟的姓名。”说着看向路易斯。 路易斯警惕地后退半步,满怀敌意地瞪着陈柏年。陈柏年温和地笑了笑,戴上眼镜,一打响指,一只苍蝇大小的微型飞行机器从舱门飞出,嗖的一下窜到路易斯面前照着他的额头狠狠“叮”了个血珠子。 路易斯大叫着伸手去拍。 银白色的飞梭状物旋回陈柏年手心。陈柏年将东西塞进西装口袋里,一扶眼镜,镜片上闪过几行虚影字幕: 路易斯·杨,出生日,出生地亚洲中心城,大椿生科人工育婴舱300001号,父班杰明·扬,大椿集团货运车驾驶员,交通祸事已故…… 陈柏年粗略扫了一眼,字幕消失,道:“究竟是‘杨’,还是‘yonng’?” “啧,”疤叔抱臂乐道,“怎么着,看卓处这架势,想复婚?” 一名穿着制服的搬运工人抱着个透明大箱子,脚踩一块圆形透明水晶板,直接“飞”到陈柏年身边:“陈部长,现在换肺吗?” 透明的箱子里赫然是一对哼哧哼哧起起伏伏蠕动的人体肺器官,和一支装着绿色液体的药剂管。 疤叔:“……” “陈某不敢瞎捉摸卓处的私人事务,”陈柏年示意搬运工人把东西放地上,“听命令办事罢了。肺您先收着,需要手术时联系卓处,不想找卓处找我也行,这是我的名片。”说着手指在面前虚空一划,划出个方形的虚影名片,推给疤叔,略一颔首,抽身而去——脚下也有块圆形透明薄板,直接贴着沼泽飞回舱门。 疤叔露出一种类似牙疼的表情,不理会名片,抱臂看着盒子里噗噗跳动的仿生肺,目送陈柏年回到飞艇,黑森林叛军和艇内工人的搬运交接工作完毕,最后有一块飞行圆板托着一只马卡龙蓝色的鼓囊囊大包裹,运至门前。 陈柏年站在飞行器舱门前向树屋门缝里道:“这是几身防护服,务必及时更换,我会来接你们。” 飞行器舱门关闭,向沼泽喷出强烈气浪,冲破树冠枝桠窜向天空。 气浪拍击沼泽面激得泥水四溅,木廊下和门墙上一片狼藉。 路易斯打开门锁,周静水和戴月来终于走出来,蹲下身,好奇地研究透明盒子里的仿生肺。 有围观者指着地上的蓝色大包裹道:“这就是10亿通币一套的防护服吗?” “能拿去黑市卖掉吗?” “不,那可不划算,我们要钱做什么,不还是为了买细胞焕生药,他们就能为我们带来焕生药。” 疤叔也蹲下身,歪着头,眯起眼睛,用看摇钱树的眼神看着戴月来和周静水。 路易斯光洁的额头上多了个针尖大小的红点,他疑惑地东看看西看看,往装仿生肺的盒子上呸的一唾,吊尾猴般勾着木梁跳向屋顶,一个翻身不见人影。 “嘿!臭小子!”疤叔起身去追,也一个蹬脚踩着栏杆跳上屋顶翻过屋脊,“看我不打你!” 围观群众拍手起哄:“哦——路易斯!路易斯!路易斯!” 戴月来也立即起身,嫌弃地看着地上一团唾沫:“……” “嘁——”一名深色皮肤、身材健美、梳着高马尾的姑娘朝众人呲牙,踩着木跷,怀抱两对木跷,蹚着沼泽泥水走到木廊下,“别起哄!可真讨厌!你俩来,你们需要学会用这个,走去吃早饭。” 木跷横起来很长,约有三米多,人踩着行走,差不多一半没在泥水里,踩脚的踏板处连跟绑带都没有,看起来难度极大。众人七手八脚把二人拽下廊台,架着就往木跷上按。猛地这么一来,走是不可能会走的,二人大叫挣脱,无奈对方人多势众,只得左歪右倒,跌跌走走,一路几乎被提拎着,闹嚷嚷至一间冒着炊烟的大树屋前停下时,裤腿皆已湿了个透。 大树屋内一条长桌横开,几十号人坐着正吃得热闹,路易斯和疤叔绕桌追逐,一名老婆婆扬着汤勺搅和其中:“住手!住手!捣蛋鬼们!你们踢翻了一整锅‘黑森林的眼泪’!” 朦胧雾气从沼泽中浮起,顺着地板缝、墙缝流进屋里,长桌中央点着一排烛灯,烛蜡燃烧散发出奇异的草木清香。一片鸡飞狗跳中用餐者们岿然不动,只顾抬头看着长桌一端、墙壁上挂着的电视屏幕—— 或许可以称之为电视。那是一块与icard材质类似的透明水晶板,长宽足有大型阶梯教室的投影幕布那么大。 屏幕上,一身黑色正装的卓不群正头裹绷带、嘴叼烟卷,懒懒散散地侧身靠在一处被栏杆半包围着的立式讲台前,手肘搭在围栏边沿,端起本该固定在讲台上的话筒,说: “我不接受诉讼方这项指控,前处长的确与我有过一段时间的婚姻关系,但我们已经离婚了,即使我们没有离婚,他的档案污点也不应成为我个人信誉减分的理由。怎么,22世纪了,我们还兴连坐法吗?” 第19章 chapter19 路易斯窜上长桌,蹲在桌子中央,抡起一把烛台作势欲砸疤叔:“鸟不拉肥!鸟不拉肥!” 疤叔停在长桌一头呼呼喘气:“你才鸟不拉肥!臭王八羔子!” 大伙儿见怪不怪,没人理他俩,只头也不回地给戴月来和周静水腾出俩座位来,仍都昂脸看电视。高马尾姑娘为二人端上两杯“黑森林的眼泪”,并面包浆果等物,朝路易斯喊道:“路易斯!你给我下来!夏婆婆擦了一早上桌子!” 路易斯并不下来,蹲在桌子中央,抓起别人盘中的面包就吃起来。 戴月来旁边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突然回头朝二人眨眼说:“you know what?安娜姐姐喜欢路易斯,可路易斯只喜欢疤叔,而疤叔想和电视里这个伙计复婚,现在让我们瞧瞧电视里这个伙计在干什么,god!他急不可耐地和我们疤叔撇清关系!而且他身边有一位漂亮的金发姐姐!还有灰天鹅斯旺·林!” 名叫安娜的高马尾姑娘一把捂住小女孩的嘴:“凯蒂!胡说八道!” 路易斯叼着面包,一脸不忿地昂头盯着屏幕。 屏幕上镜头切换,可以看到卓不群身后一左一右,分别坐着一身鹅黄晚礼服的索菲娅和全身银灰西装的小林,小林右侧梳着七彩背头的司徒杰克正起身,去向听证席递发某种单页纸质文件。 周静水忍不住问:“为什么叫灰天鹅?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叫天鹅?” 小女孩推开安娜的手:“斯望·林是国际芭蕾舞团的头牌!” 安娜:“那叫‘招牌’!凯蒂,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大家不喜欢看芭蕾表演。斯望不应该去特研处扛烟花炮,他应该去演《实验室生死恋9》,一定会非常火爆!” “嘁——”小女孩扮鬼脸,“安娜姐姐,我们10后喜欢《仙师大战僵尸》!” 安娜和凯蒂争论起来。 又没人理戴月来和周静水了。疤叔坐在长桌另一头,也昂着脸聚精会神看电视。 屏幕中卓不群接过司徒杰克递上的最后一张单页文件,抖着文件纸,将纸面对向镜头:“看,这是我们的离婚证书。” 饭桌上众人哄堂大笑。 疤叔:“……” 屏幕中诉讼席足足列了三排,坐得满满当当,其中一人道:“卓处长,我们对您的婚姻状况不感兴趣。” 卓不群转向那人,剑眉星目里精光闪烁,皮笑肉不笑道:“不好意思,是您旁边那位先生刚才表示感兴趣。您旁边这位先生方才指控,我与特研处前任处长荆无疾利用婚姻法漏洞,‘结了离,离了结,以此谋取政治职位利益,或企图勾结黑森林叛党、里应外合搞颠覆政权’——关于具体怎么颠覆政权,我还真想休庭后再向他详细讨教。我们一个一个来,请问您想指控我什么?” 对方铁青着脸色起身道:“我代表大椿集团,希望卓处长向国际社会交代两个2021样本的去向。” 卓不群并指夹着烟头,在离婚证书复印件上悠悠烫了个心形图案,笑嘻嘻将图案对着镜头一晃,又重新衔回烟,转而朝说话者冷笑道:“如果没记错,第一轮提问时我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我们的2021样本抵达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就遭到如此恶劣的刺杀、劫掠,哼,有人迫切想知道他们的下落,恐怕是还酝酿着再一轮的刺杀、劫掠。特研处允诺会向社会公布一切实验进程细节,但为了保护样本不受暗杀者和偷猎者迫害,现在只能告知各位,样本现在还安全地活着,具体位置恕不能透露。下一位。” 他一个被各界大佬组团起诉的被告方,把法庭搅和出了政府官员答记者问的氛围。疤叔目光还停留在那张离婚证书上,眯眼翘起二郎腿。 又一个人起身道:“卓处长,我代表鸦雏女士,向您索赔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卓不群指着自己脑门上的绷带:“不好意思,我也正打算向鸦雏女士索赔。不如咱们一笔勾销?” 对面正要反驳,陈柏年突然走入镜头,往卓不群身后席位中入座:“恐怕不能勾销――还有皇甫总长,总长先生方才在医院中委托我转告一声,他也会向鸦雏女士和蓝凯撒先生索赔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周静水:“他这么快就回去了?” 安娜满怀憧憬地说:“我喜欢他们的‘玉兔号’飞艇,设计师索菲娅小姐说,不懂设计的科学家不是好的诗人。驾驶一艘漂亮的飞艇穿越极光和海雾,与飞鸟与风息同游宇宙,是每位有梦想的女孩一生中必须去做的事情。” 小女孩凯蒂摊手道:“alright,可是我们每天还是要踩着这该死的木棍儿跋涉在黏糊糊的泥潭里。” 屏幕中代表鸦雏女士的律师道:“鸦雏女士与蓝凯撒先生受雇于大椿集团,总长先生应当向雇主方索赔。” 大椿集团代表起身怒道:“荒谬!我们从来没有雇佣过蓝凯撒和鸦雏做任何事,更别提让他们在宴会上安放炸/弹并刺杀总长先生和样本!一来作为科研企业,我们并不希望有价值的研究样本死掉,二来我们根本没有理由刺杀政要人物,三来‘春雷亚核’为市场管制武器,只有政府总部能够调用!” 政府总部代表也蹭的起身:“请大椿的发言人谨慎发言,国际共和政府是一个团结的整体,您要指控总部在亚欧中心政务大楼投放亚核弹行凶,需提供切实证据,否则我方将以‘分裂主义和颠覆政权罪’立即对您实施逮捕拘留!” 诉讼席内部吵了起来,一片混乱。卓不群和特研处其他几人喝水嗑瓜子,看起了热闹。 你指控我,我指控他,他又指控你,乱七八糟,黑森林叛军们的政治和法律修养有限,很快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除了间或切放到卓不群几人身上的镜头,其他完全看不下去了。三三两两低下头,进入了下一项早间保留节目:“昨晚路易斯睡到疤叔了吗?” 路易斯跳下桌子:“@&!” 疤叔瘫坐在长桌另一头的矮椅里,翻译道:“路易斯说,‘滚蛋’!好样的路易斯。” 众人哈哈道: “给钱给钱,你输了!” “法克!路易斯你他妈的加把劲啊!” “老子再也不押路易斯了!复婚!复婚!钱今天押这儿了!” …… 早餐时间结束,众人呼朋引伴散去。屋中只剩收拾餐桌的老婆婆和仍旧瘫在矮椅中的疤叔。 戴月来要伸手帮忙,老婆婆挥着抹布赶鸭子般:“去去去!” “……”周静水不禁问道,“你们‘叛军’平时都干些什么?” 疤叔摩挲着下巴,眯眼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跳起来,一拍手:“来!跟上!” 两人连忙跟出去,疤叔健步如飞,好在这回既不要爬屋顶也不用踩高跷,木质架构的回廊在树冠枝桠间勾连相接,高高低低连绵不绝,朦胧水雾缥缈其间,更有飞鸟穿梭林叶,统观乍望之下竟恍若童话幻境。 疤叔停在一处更大更高、建在一处宽大木台上的树屋前,他抓住木台垂下的一根绳梯,蹭蹭几下爬了上去,朝下招手。 周静水和戴月来也跟着爬上去,一爬上去,视线豁然开朗。木台位置极高,大片森林尽收眼底,森林边缘与群山相接,群山山头没入低沉沉的银灰色云层,有一线金色日光从山头云间泄露人间,浩荡长风自金光灿烂处直驱而下,萧萧掠过葳蕤郁葱的林梢,裹挟走冷冽的雨水与雾气,朝远处不可望见的中心城平原舒舒卷卷而去。 “这是哪里?还在中国吗?”戴月来问。 疤叔略作驻足,又朝树屋内走去,边说:“中心城距离c市旧址不远。但是现在那些城市旧址都无人居住。具体来说,目前全球只有亚欧中心城、美洲中心城、南澳中心城、北非中心城和太平洋中心人工岛城、南极冰川地下城六座可供人类居住的文明城市。” “为什么?”两人跟进屋。 只见室内屋顶挑高,一根粗壮的树枝横穿梁顶,树枝又分出许多小枝桠,生机勃勃开着粉白色的绒花。一排沙袋自绒花枝桠间垂下,数十名年轻健壮的少年少女煞有介事地对着沙袋吼吼哈嘿、拳打脚踢。 疤叔穿行“拳击俱乐部”间:“因为其他城市旧址至今仍存在数量庞大的未降解感染体,也可以理解为‘已死亡丧尸化感染者’。并且,近百年间全球气候由于人类社会的崩解发生了一些变化,有些地方异常炎热,有些地方短短数月内之间冰封千尺,冰封千尺之地又可能突然急剧回暖,总之很不稳定,唯独六座中心城由人工气候系统恒定控制温度雨水,较为宜居。你们也看到了,像我们这种游离于中心城外的叛军,生存环境颇为艰辛。” 戴月来:“为什么选在这里?” 周静水跟道:“很少有智慧物种会选择定居沼泽地。” “是啊,”疤叔拨拉开最后一只挡路沙袋,“谁叫咱们的智慧同胞几乎将人类宜居地开发了个遍,现在除了这片‘森林之眼’,方圆千里内真没别的既无未降解感染体又无肉食猛兽的地方了。等我们的动物邻居学会踩高跷,咱们还得搬家。” “@%&!嘣!”沙袋后路易斯端枪而立,黑乎乎的枪口对着疤叔脑门,“噗”一声,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水球在疤叔脸上啪的炸开。 所有人:“……” 第20章 chapter20 疤叔顿步,就着水弹洗了把脸,脸上还浮着一层笑意:“我说过什么,路易斯,永远不要将枪口对准自己的伙伴。罚你中午不许吃饭。” 路易斯把枪别进腰带,转身从地上捞了把锈迹斑斑的欧式刺剑,与疤叔对视数秒,一脸无谓地转身走了出去。 “拳击俱乐部”之后似乎又是“击剑俱乐部”、“玩具枪俱乐部”、“航模俱乐部”等兴趣团体,疤叔领二人依次穿过,边走边说:“初级课程阶段他们只需要认识武器基本结构和运作原理,之后才会接触真枪实弹,我们的战备资源有限。” 一路看来,戴月来不禁道:“……荆先生,我认为恐怕‘有限’这个词都有些夸大,请问您的叛军打算怎么‘颠覆政权’?” 疤叔推开一道隔间门,立定一笑:“当然,是从九年义务教育开始。” 门内迎面几十道目光射来,偌大的“教室”里瞬时鸦雀无声。 ——这确实是一间教室,六七排座椅整齐排开,清一色的毛丫头毛小子们面前摊着书、笔、纸折的飞机、绒花枝条编的花冠、饭堂上顺来的大杯“黑森林的眼泪”、《仙师大战僵尸》和《实验室生死恋》的大幅海报…… 讲台上一名戴黑框眼镜、穿破旧白t恤的青年男子捧着书,温和地朝疤叔打招呼道:“荆叔,什么事?” 疤叔指了指身后两人:“喏,旁听生。” 周静水:“……我们已经小学毕业了。” 青年男子笑着点头:“原来是他们,进来吧。” 疤叔笑着拍了拍二人肩膀,把两人往里一推,带上门转身就走。 小女孩凯蒂惊喜道:“太棒了!快来坐这里!坐我旁边!” 凯蒂坐在最后排,左手两张桌子没人,桌面被她糊满了电影海报。青年男子只朝两个“旁听生”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讲课。 戴月来先一步朝凯蒂走去,在她身边坐下,和桌面上炫酷狂野的影视主角们面面相觑。周静水也只好跟进来,在戴月来左手边坐下。 “我们是同桌啦!”凯蒂的两根马尾像松鼠尾巴一样蓬松,脸颊和鼻尖长满小雀斑,门牙豁得七七八八,说起话来倒十分利索,“我叫凯蒂,你们叫什么名字?电视里叫你们样本、蟠桃一号,老师说蟠桃是东方神话传说里的一种桃子,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戴月来拿起桌上一支炭笔,在凯蒂面前的草纸上写了自己和周静水的名字,问:“凯蒂,你很可爱。你认识汉字吗?你的眼睛像蓝宝石。” 凯蒂兴奋地看了看戴月来,又看了看戴月来面前海报上的“仙师”,趴在桌上侧头朝戴月来低声说:“我可以叫你哥哥吗,你比仙师还好看,我的爸爸是泰国血统,妈妈是爱尔兰血统,不过他们以前都生活在中心城,中心城的人都会说中文,也会说英语。” “你可以叫他‘大哥哥’,”周静水插嘴道,“以前生活在中心城,为什么现在来这里?” 凯蒂竖起书遮挡脑袋,表情夸张道:“天呐,我也想知道,我向他们提问过无数次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们不能呆在没有泥巴、没有蚊虫、随时随地可以买到漂亮裙子和冰淇淋的中心城呢!他们被我问急了,就说他们买不起中心城的房子,也租不起,如果买细胞焕生药或者去医院换植仿生器官,就没钱吃饭,会饿死,可是留着钱吃饭,就不能买药和做手术,会老死。所以他们不想在那里呆下去了,他们花光所有的钱买了最后两支焕生药,就带我来这里。我理解他们,可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生下我,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我已经十岁了。” 凯蒂说着耸了耸肩膀,小大人一样。 戴月来垂目小声道:“……凯蒂,爸爸妈妈一定是爱你的,他们也是没有选择。” 凯蒂又耸了一下肩:“谁知道呢,反正他们已经去世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而且就在昨天,我才从老师那里听说,在中心城,一对夫妇愿意生育和抚养一个孩子的话,可以领取五千万通币的生育补贴金。而五千万通币刚好够买两支焕生药。路易斯昨天也听到了,他说他的爸爸就是为了买焕生药才去生科公司买了一个育婴舱项目,育婴舱出生的孩子有两千五百万的补贴金,而育婴舱项目只要五万通币。” “……”戴月来和周静水都表情严肃地看着凯蒂。 凯蒂嘻嘻哈哈一咧嘴:“嗯……我也想,等我生了很严重的病、或者30多岁快要老死的时候,就去中心城找家生科公司或者公立医院买一个基因体外育婴舱项目,生一个孩子,领两千五百万通币买焕生药,那样我就能再多活几年。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赚够五万通币。但是……有时候又不想那么干,因为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像我一样。我到现在只攒到五个通币。” “凯蒂!”讲台上青年男子朝后排望来,“你想上台来讲吗?” 凯蒂吐了吐舌头,朝戴月来和周静水说最后一句:“不过从昨天开始完全不一样了,我得重新规划我的人生,因为你们,我们现在每个人都有一支焕生药啦!”说着朝二人抛了个飞吻。 “……”戴月来端端正正坐好,背后是一块贴满花里胡哨告示和通知的公示栏,垃圾桶就在周静水左脚边。青年教师蹙眉盯着凯蒂,教室里所有人都回头注目他们。教室一侧墙壁开窗,窗外是一望无际、起伏绿海般的树木冠丛,铅灰色的阴云被吹散,阳光和蓝天仿佛触手可及。 一瞬间恍若时光逆流,下课铃敲响之后、三道街区之外的周家小厨房里依旧有灯火和饭香。 “国际共和政府成立于哪一年,凯蒂,”青年男子似乎并不打算随便放过凯蒂,“你已经在基础理论课堂呆了四年,老师明年不希望再看到你。” “2041年,老师。”凯蒂站起来答道。 周静水不知何时拿到她的书,在底下飞快地找到了答案,指给她看。 凯蒂目光偷偷向下瞄,补充道:“2041年9月21日,正好距离2021年东方中秋节的815病变20周年。疤叔参与了共和政府最初的建设,可是现在他们驱逐他,我认为这不公平。” 老师不置可否,挥手让凯蒂坐下,自顾道:“好,为了照顾后来的同学,我们再回顾一下刚才分钟讲过的内容。2021年,815初代a病毒数月之内迅速蔓延全球,至次年年初,人类社会秩序全面崩溃。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数据显示,病毒在人群中的感染率基本趋近100%,感染者出现‘丧尸化’症状后,30天内死亡率趋近80%,其余20%未死亡感染者保有清醒思维,但皮肤腐烂、器官衰竭等‘丧尸化’病症难以消除,直到2035年,全球公共卫生重大突发事件应急指挥部的科研专家组……” 专家组宣布他们研发出了一种能够治愈那些丧尸化病症的特效药,指挥部所在地太平洋人工中心岛的一部分幸存者们——“未死亡丧尸人”,首先接受了特效药治疗,反应良好。 于是中心岛向世界各地派出救援队伍,携带先进的特效药,开始搜救其他幸存人类。 至2040年,搜救行动基本结束,恢复健康的人们在指挥部的带领下初步建立其余五座中心城。 最初研制药物并发起救援的一波人,占据绝对的社会威望和资源,为重建世界秩序,他们宣布取消原有国家国界制度,成立民主统一的国际共和政府,就六座幸存者聚居的中心城设立六处政府办事处…… 凯蒂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噜。 总体来说,这似乎是一节历史课。但又远远不止于讲历史。青年男教师从头到尾没下过讲台,捧着书也没翻过一页,甚至不曾瞄过一眼,只是不带任何立场、任何观点地娓娓道来,从讲台一头踱步到另一头,平静。但又太过平静了。 周静水最开始靠着椅背,长腿无处安放地横伸向过道,听着听着,不禁肃容端坐。他侧头看了同样坐姿笔直的戴月来一眼。 戴月来专注地注目讲台。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青年男教师合上手中的书,与戴月来对视了一眼,站定,朝台下深深一鞠躬,“下课吧。生命万岁。” 凯蒂突然蹭的跳起来,一声欢呼,夺门而出。一眨眼又跑回来,抱着一大包焦香扑鼻的某种果子——很像炒栗子,所有学生蜂拥而上,追着凯蒂的“炒栗子”,围到戴月来和周静水身边。 “你们叫什么名字?什么月来?什么水?怎么念?” “我已经学过枪了,我可以提前教你们。” “放学后和我们一起捕猎吗?我们今天去打鸽子。” “你们会去上飞艇实操课吗?能带上我吗?” “你们结婚了吗?凯蒂说你们结婚了,这是真的吗?” …… 周静水:“没有,凯蒂瞎说的。” 凯蒂:“可我是听路易斯说的!” “路易斯又听谁说的?”同学问。 凯蒂:“路易斯听疤叔说的!昨天晚上很多人都听见了!” 同学:“疤叔听谁说的?” “疤叔自己看见的,”凯蒂声音很大,“疤叔说看见他们在森林之眼里亲嘴儿!” 外头几个“俱乐部”的人都听到了,堵到教室门口,朝里看。 戴月来扶额。周静水怒道:“疤叔看错了!再说亲嘴就一定结婚吗?!” 同学们纷纷点头,凯蒂说:“是啊,在黑森林,亲嘴就是结婚了。” 戴月来看着凯蒂:“……凯蒂,在我们那里不是这样的,你知道什么是结婚吗?” 凯蒂瞪着蓝澄澄的大眼睛,想了片顷:“知道啊。安娜姐姐想和路易斯结婚,路易斯想和疤叔结婚,疤叔想和电视里那个人再结婚,电视里那个人可能会和其他人结婚……他们都很难办,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彼此没有其他想结婚的人。” 周静水严肃道:“凯蒂,在我们那里,男孩子和男孩子是不可以结婚的,女孩子和女孩子也不可以。” 凯蒂嘴里嚼着“烤栗子”,摊手道:“可是这里可以啊,亲嘴就是结婚。” “……”戴月来说得斩钉截铁,“那我们没有亲嘴,凯蒂,别再说这个话题了。” 第21章 chapter21 戴月来和周静水很快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 据说整片黑森林一共有六处这样的“学校”。适龄儿童就近入学,从基础理论课开始,一直到实战格斗,自入学到毕业,学生一共有九年时间,可以免费接受所有课程教育,有天赋者可以提早通关毕业,而像凯蒂这样拖拖拉拉四年连基础课程都没通过考核的学生,九年期限一到,学到哪儿算哪儿,之后可能需要去参加基础劳动——捕猎或者打捞臭芋头,洗衣做饭之类的,像安娜姐一样。 提早通关的学生或加入“黑森林自由军团”,或留校任教,或成为医生、科学家、军事家、社会学家等等,为黑森林叛军们做出种种更“高级”的贡献。——当然,粗陋的教育条件或许很难培养出一个真正的什么“家”。 大多数学生的终极梦想只是通关到飞艇实操课,摸一次驾驶舱控制台把手,往飞行器武器库中塞上几枚“新型武器研发家”们研制的土法炮弹,飞到中心城上空把“敌人”的基地炸个稀烂罢了。 同学们都认为戴月来和周静水可以很快通过所有课程,迅速摸到飞艇把手——毕竟他俩就是乘坐飞艇来的。 两人也的确不负众望,三天就溜完了基础理论课的全部历史课程——毕竟除了2021年后的百年生化危机史,它也不比百年前的九年义务教育多讲出点别的什么。 而在这三天里,疤叔没有再出现过,路易斯也不见踪影。除了教室里的孩子们,其他成年人如非必要或出于礼貌,似乎不怎么主动和两人搭话。戴黑框眼镜的青年男教师也是一样。 直到第四日下课,青年男教师遣散其他学生,走下讲台,向二人道:“这几天你们来旁听,正好讲这段历史,现在差不多讲完了,接下来的语言和文学课你们可能暂时不需要。疤叔说,你们可以到其他高阶班看看。” 周静水:“疤叔呢?今天早饭时看见电视里说,他们调查卓处长治下特研处的资产流动情况,怀疑特研处资助叛军,要派人来这里查证。” 青年男子淡淡笑了笑:“是的,中心城派特使和武装部队来交涉,疤叔这几天在和他们斡旋,很忙。你们的适应能力和学习能力很强,已经能看懂新闻表象之下的东西了。” 戴月来神色恹恹的,好像没睡醒,只站在一旁听。周静水笑道:“倒也不是,来来好像有点感冒。凯蒂说可以去307号树屋找医生拿药,外面在下雨,老师也没带雨具吧?我先出去一趟拿药顺便取几套雨具,不如你们一起在这等会儿。” 戴月来蔫蔫地皱起眉头。 青年男子笑着点头:“好好,谢谢你。” 周静水便径自出去——他已不需要学踩“高跷”,因为前天晚上回去更换防护服时,发现防护服包裹底下还压着一片会飞的圆形水晶薄板。那玩意儿可以载着人低空飞行。 “你们以前也一起上学吗?一个班吗?”青年男子问。 戴月来:“不,有时候一个班,有时候不一个班,我有时候会跳级,有时候留级。” 大概因为教室只剩两人,不说话显得尴尬,青年男子不停尝试寻找话题:“你们很好。我们都很羡慕你们。” 戴月来此刻脑袋上跟套了个塑料袋似的,强打精神回道:“老师,其实……我们在2021年还有家人和朋友。这里的人很热情,但……” “但也很有目的性?”青年男子寻了个座位坐下,温声笑道,“是这样的,大家很喜欢你们,因为你们可能会给特研处的研究带来新进展,解决全人类的寿命衰减问题。同时也担心,怕你们会带来新一轮的病变。不管是在中心城,还是在黑森林,这两种心情都同时存在。” 戴月来点头:“而且,黑森林的人更喜欢我们,中心城的人大多更不喜欢我们,没钱的‘下层社会’更喜欢我们,而政商等‘上流阶层’更不喜欢我们。是不是?” 青年男子赞许道:“你说得对。因为对于‘下层人’来说,你们是他们的唯一希望。而对‘上层人’来说,你们会破坏他们的既得利益——他们已经占据了最好的资源和条件,不管是新的研究进展,还是新的病变,都会打乱这一切。” “那卓处长他们呢?”戴月来问,“他们也算是‘上层’,有钱买细胞焕生药、换仿生器官,也有资格做克隆和记忆移植,可以生活优渥地活很久。” 青年男子扶了扶黑色镜框,思索片刻,道:“嗯,疤叔刚到这里来时,我们也问过他类似问题。问他明明身居要职、前途无量,为何要挑战当权者利益、站出来提那份削减焕生药和仿生器官价格的议案。问他,即使被革职调查、也仍能在中心城安度晚年的情况下,为何要来到黑森林。” 戴月来:“他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有说,”青年男子比划道,“他用炉火旁的碎木枝堆了一个这么高的小‘金字塔’,火种从最底层燃烧,很快将木枝堆烧为灰烬。戴同学,815病变造成的寿衰问题,就是这个时代中的那枚危险火种。如不能将之熄灭,不管木枝们堆成塔还是摊成平面,不管你处于塔和平面中的哪个位置,终究难逃一劫。因为火种终有一日将摧枯拉朽。” 戴月来认真听着,提问道:“那是否可以理解为,疤叔呼吁下调仿生器官和焕生药价格,是为了将塔摊成平面……而卓处找上我们,是为了从根本上扑灭那枚火种……不对,疤叔明白‘寿衰’才是根本问题,他为什么不留在中心城,想办法重回特研处,特研处才是搞研究的地方。” “你看到了,特研处也处处遭受掣肘,”青年男子无奈道,“所以疤叔希望推翻现有政府,从根本上为生命科学研究开创更好的政治环境。本质上说,他们其实都是在‘引水扑火’。只是路子有些不同,我们每天看新闻时,疤叔也看,他从来不会错过卓处长出现的画面。我们都为他们的婚姻破裂感到可惜。” 戴月来:“嗯……既然他们还相爱,我想婚姻证书并不重要,只是不能每天生活在一起。” 青年男子摇头又点头,又摇头,轻声叹息:“一生很短,‘不能生活在一起’,便是这世间天大的遗憾。” “可不止这么些遗憾啊老师!”凯蒂突然冒出来,扒着门框,不知偷听了多久,手掌半掩面作悄声状,“听说他们还有一个孩子,但是去世了,他们为孩子的事吵架。” 老师起身回头:“凯蒂,不要多嘴,你应该回去吃饭睡觉了。” 凯蒂头戴宽檐皮帽,扮了个鬼脸,没有往回跑,反倒一溜烟窜进教室,顺着朝外开的大窗,纵身一跃跳上一根开满粉白绒花的粗树枝,小松鼠般顺着枝桠攀跳向远处,不多时身影消失在茂密绵延的树冠丛里。外头天色近晚,还下着雨。 戴月来不禁发问:“他们……的孩子?” 老师失笑道:“只需要提供双方基因,交给生命医疗机构做体外育婴舱项目。我也是这么来的,我的母亲没有配偶,我的一半基因来自生命医疗机构的基因库。有人认为,这种亲子关系不够牢固。譬如卓处长,就抱怨疤叔不给他们的孩子使用细胞焕生药和仿生器官、造成了孩子的夭折——他们的孩子在疤叔提那项议案时期出现早衰症状。这为打压药价的议案在下议席争取了不少票数,但疤叔不喜欢别人称赞他这项‘义举’。” “疤叔很喜欢路易斯。”戴月来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是的,”老师笑道,“路易斯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他才十几岁,已经跟随疤叔击退过三次中心城突袭军,还自己揪出我们当中一个中心城派来的奸细,他会格斗、剑术、枪法,各种枪型都很在行,还会开飞艇,好像天生就会一样。一学就会。” 戴月来:“那他说的是什么语?这里的人似乎都说汉语,也有人说英语,好像没有人和他说一样的语言。” 老师摊了摊手,摇头:“除了疤叔,没有人能听懂路易斯的话。疤叔说那是南亚一种土著语,21世纪815病毒爆发前,他自己服役于特种军队时在土著部落生活过,所以听得懂一些。这种语言现在已经基本消亡了,国际上没有相应语料库和语言课程。如今汉语和英语是国际通用语,因为中国人多,说英语的国家多。” 青年男子打开话头,颇为健谈。他气质平和亲切,戴月来不自觉与之闲聊起来:“那路易斯的土著语跟谁学的呢?听说他的父亲交通祸事身亡了。疤叔也是21世纪的人?他也是变异人吗?” 青年男子一条一条耐心解答道:“路易斯的语言——嗯,他是我们从‘森林之眼’里打捞上来的,当时睡在一只救生舱里,大约只有三四岁,第二天我们从新闻里听说中心城大椿集团的运输货艇在飞往北非中心城途中因故障坠毁,料想路易斯必定与之有关,他的亲人可能是大椿集团的运输工,有些封闭的土著部落在2021年的病变中幸存下来,大椿集团喜欢雇佣这些廉价劳动力。而疤叔,和卓处长他们一样,是21世纪出生的人,年纪可能比卓处长还大一些,但疤叔不是变异人,他是因为带领太平洋中心岛城亚欧大陆搜救分队救援人类同胞有重大功劳,许多时候,享有接受最新续生技术的特权。” 凯蒂从远处一片树冠中冒出头来,在飒飒雨幕中遥遥朝戴月来挥手,似乎在兴奋地喊话,听不清。 戴月来遥望窗外的凯蒂:“唔,原来是这样……那,路易斯很聪明,为什么不学通用语呢?凯蒂能听懂路易斯的话?她似乎说过……” 老师也望向凯蒂,不禁笑出声,向戴月来道:“凯蒂和泥鳅也能交谈。我们都猜,路易斯其实已经学会了通用语,他明明听得懂,但是他故意不说,他只是想让疤叔给他当翻译……” “来来!”周静水终于回来了,抱着雨衣,浑身湿哒哒沥水,扒着门框,“老师,疤叔他们好像回来了!外面停了几十艘飞艇!好像要闯过来!”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室内已然十分昏黑。戴月来抓过雨衣披上身:“走去看看。” 周静水从怀里拿出半板胶囊和一只不知打哪儿找来装满温水的军用不锈钢酒壶,塞给戴月来:“先去吃点东西再吃药,所有人都在饭堂那儿。我替你看去。” 老师脸色微变,也穿上雨衣,朝外走,道:“你们别添乱,到饭堂去和大家一起。” 他经过“枪支俱乐部”时拎了把□□,上膛。 “可里头没有真子弹,”戴月来立在原地,“怎么办?听他的吗?” 风雨从洞开的窗户吹进室内,绒花和碎枝碎叶刮满书桌和地面,凯蒂又往回撤近一些,大声喊道:“喂!过来!这里能看见!” 第22章 chapter22 树木扎根泥沼,冠丛宽大茂密、绵延相接,几乎在沼泽之上构成了另一片“陆地”。风雨连接天幕,一只吊尾猴幼崽瑟缩在一片枝叶下,浑身湿哒哒炸毛,眼睛在暮色中微泛绿光,龇牙咧嘴,警惕地盯着近处三个人类—— 凯蒂头戴大人的宽檐雨帽,身穿胶靴皮裤,上身的大蝴蝶结领花衬衫妥妥帖帖扎进裤腰里,腰间——如果小孩有腰的话,甚至还别了一把木质小手/枪。她扒着一根不怎么粗壮的树枝,摇摇晃晃伸脖子向远处张望:“我敢打赌,疤叔他们一定已经打过一架,这是另一波讨厌鬼。” 拖运包裹的飞行圆板勉强容两人并立,戴月来和周静水借助飞行板来到凯蒂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见一树木稀少的开阔处,几十艘灰色飞艇呈v字形列队悬浮于沼泽上方。v字飞艇群对面几艘体型较小的黑色飞艇腹部半泡在沼泽水里,尾部飞行灯打亮一小片浅水面,头部炮弹发射口突突突地和v字领队大飞艇礼尚往来开火互轰。 双方炮弹在半空对撞爆炸,烟花般滋啦滋啦炸个不停。 “他们其实不想真的打架,”凯蒂说,“已经这样炸了十分钟了。我们应该听听他们接下来说什么……” 凯蒂说着摸出小手/枪,朝双方飞艇中心的沼泽地里“砰”打出一枪,相距数百米,一根蛛丝似的细线连缀着射出的“子弹”和枪口。与此同时,只见双方飞艇突然停下炮火,黑色飞艇顶部开出圆形舱门,疤叔戴着宽檐雨帽,冒出头来,跳坐到飞艇顶部,支着腿,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说话声顺着蛛丝般的细线,穿梭过凄茫风雨,清晰传到耳边。 “喂,我说,”疤叔喊话道,“不好玩,没火了。出来谈谈吧。” 对面领队飞艇舱门打开,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撑着黑伞,脚踏灰色飞行板“飘”出。他浮在半空,礼貌地略一颔首:“荆先生,是您先开的火,我们无意引战。我谨代表大椿集团董事会,来与您谈判。希望您再考虑考虑我们提出的合作方案。” 路易斯从另一艘飞艇顶部爬出来,撑开一把透明大伞,长手长脚,跳到疤叔身边站定。 疤叔的烟头一点猩红很快被水气扑灭,但他仍将其衔在嘴角,含含糊糊道:“别废话,要滚快滚。” “荆先生,我们不兜圈子,这次是诚心寻求与您合作。据可靠消息,我们发现特研处向您这里运送了一批焕生药,政方已经来过,我们都能猜到,样本和免疫体现在在您这里。” “样本和免疫体的确掉我们家门口过,但卓不群用细胞焕生药把人换走了,我和他已经离婚了,他为什么既给我送物资,又给我送人?”疤叔一脸无可奈何。 “因为您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您是全球各地自由军团的精神领袖,在中心城内也有一定影响力,政方不敢与您大动干戈地抢人。卓处送您的物资,是托您保管样本和免疫体的报酬。而现在,我们愿意以更高的报酬,换取与您合作的机会。” 疤叔不说话。 那男人又道:“要知道,卓处长现在自身难保,听说国际法庭上的情况不容乐观。大椿集团才是如今最有实力的研究机构,样本和免疫体交给我们,或许会有更好的结果。另外,荆先生,您还记得共和政府最初是如何建立的吗?” 雨势越来越大,厚重的皮质雨衣贴身附着,能感到雨水在脊背哗哗流走。周静水不愿再看了,揪起凯蒂,三人一起回到教室内,凯蒂的木枪枪口那根细线仍连缀远处。 接下来那男人的声音有些模糊: “……太平洋中心人工岛城……他们带特效药……” 戴月来坐在后排自己的座位上,先就着热水把药吃了,现学现卖地补充道:“老师说过,太平洋中心人工岛城的专家组研制出特效药,指挥部派出队伍携带特效药到全球各地搜救未死亡丧尸化感染者,搜救行动结束后,以六座幸存者中心城为基础,共和政府成立……” 凯蒂暴躁地拍打木枪枪膛,男人的声音又清晰起来:“……中心岛城指挥部的特效药解决了人体丧尸化病症问题,这是815病变爆发后,全人类的第一次进步,共和政府得而建立。而丧尸化表征被特效药消除后,人们发现还存在一个可怕的问题——衰老和疾病会在本该最具希望的青壮岁月突然降临,谁都无从逃脱。面对死亡迫近的阴影,细胞焕生药和仿生器官换植技术应运而生,这是全人类的第二次进步。” 青年男教师突然又回来,举着一盏明瓦油灯,语调压低:“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快……” “嘘——”凯蒂不愿离开。 只听那头的男人继续道:“第二次进步至今,已过去近70年,70年来,焕生药和仿生器官,乃至克隆续生技术,又给我们带来了新的问题——穷人、富人、政客、商企、科学家、阴谋家……每天都在发生暴/乱、抗议、争斗……荆先生,现在难道不是应该终结这一切的时候了吗?我们都知道第一次的特效药是如何研发出来的……” 天空乌云滚滚,炸了个雷,“窃听线”传来的声音刺啦刺啦。青年男教师驻足在听,补充道:“这是科学课程的内容。感染815病毒的人中,80%出现完全的丧尸化症状并在30天内迅速死亡,而20%的人只出现组织腐烂化脓、器官病变衰竭等部分类丧尸化表征,但很长一段时间内,并没有死亡,也还保留清醒完整的思维意识,除了饱受溃烂和病痛的折磨,几乎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包括中心岛城的一些专家们。这些专家们在自己身上做研究,发现这20%的幸存人群身上共同存在某种可以抵抗815病毒的基因,尤其是这20%中的一部分变异人,他们身上这种抵御基因更加顽强……” 窃听线对面的男人道:“我们通过对普通人和变异人所携带抵御基因的强化编辑重组,终于研制出能够完全祛退丧尸化体征的特效药。以此可见,彻底化解815病毒影响的希望,就隐藏在我们人类自己身上,这也是政方生科哲办公室一直致力维系变异人群体生存、更是卓处执着于深入废弃文明区取样并重返2021搜寻非病变样本的原因。所以,将最有可能携带破解815病毒密码的样本和免疫体交给最具实力的机构,才是最好的选择。荆先生,我们应当联手,推起对抗全人类生存危机的第三次革命。” 疤叔仍旧没有发话,但从大椿集团这名谈判者的语气可以推断,他正在考虑对方的提议。 与这名谈判者的口才相比,国际法庭上那位大椿集团代表简直就是战五渣。 谈判者继续道:“第一次革命领军者获得了政治统治地位,第二次领军者70年来常踞全球企业财富榜首,我们能从第三次中获得什么,荆先生,相信这就不用我多说了。” 惊雷滚滚,天色昏黑,风雨大作,“窃听线”被来回吹扯,终于“嘣”的一声绷断。通话彻底终断。 教室里四人相视哑然。 凯蒂把小手/枪别进裤腰里,满不在乎一摊手道:“不会的,疤叔已经答应了电视叔叔,还收了焕生药。他们可是结过婚的关系。” 老师表情凝重地默了片刻,碰上戴月来询问的目光,道:“这不好说。凯蒂,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离婚?” “大椿集团很……”周静水费劲地找了个形容词,“邪恶吗?” 凯蒂插嘴道:“当然,他们的药卖得太贵了,我妈妈说过,他们这就是在抢钱杀人。” 老师:“这其实也不好说,很多人也一直在骂卓处长激进冒险,说特研处深入废弃文明区取样和重返2021计划‘急功近利’、是无视全人类安危的‘魔鬼’行为。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周静水默了默:“卓处长的父亲……除了卓别林,你们还知道那场实验里的其他研究人员吗?” 老师盯着周静水看了一瞬,摇了摇头:“如今我们这些普通民众,不是很清楚。当初,变异和病变在人群中悄然蔓延,为免引发恐慌,全球相关实验都是秘密进行,历史信息只记载,中国区项目名为‘蟠桃计划’,至于计划以何种方式包装、有何人参与,都是国际机密,再加上病变爆发突然,研究人员首当其冲,基本全都第一时间感染病毒死亡,信息存档也在后续混乱中丢失,很多事情都无从查证。至于卓别林,我们知道他,是因为卓处长自己站出来坦白了他所知道的部分事情,他带林斯旺一起,做了个全球新闻发布会——为了争取重回2021计划通过亚欧中心审批。” 周静水:“可是你们怎么确定研究人员‘全都’被感染死亡?我想……不对,卓处长他们‘穿越’到2021,把我们带到100年后,这不会对原本的时空……产生什么影响吗?” 戴月来补充道:“卓处长说,他们‘穿越’过很多次。” “前线研究人员死亡率我说了,是‘基本’和‘第一时间’,当然也可能有具备抵御基因多活了几个年头的,但病毒带来的不仅仅是病变,在剧烈崩塌的社会秩序中,一个人每时每刻,都可以有无数种死法。今天全球人口总数只余不到1.5亿……再至于穿越问题,嗯……是这样……” 老师取下肩头猎/枪,走上讲台,举着明瓦油灯照亮一方黑板,捏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一条线,又在线上标出两个点,转头看向讲台下三名学生道:“这是一条时空行进线,我们暂时叫它a线,2021年和2121年是线上两点。譬如,卓处从2121回到2021,取走2021的一枚石子……” 他说着,在标记为2021的点上引出一条射线。 “在石子被卓处取走的这一刻,2021出现了一个‘拐点’,从‘拐点’出发,演绎出向另一个方向伸展的时空行进线,b线。b线与a线在拐点之后永不相交——b线是另一个时空了。” 戴月来和周静水像小学生一样坐在座位上:“……” 凯蒂吊着腿坐上书桌:“这也是科学课程的内容,老师是国际联合大学基础教育学专业毕业生。” “是肄业生,”老师笑道,“最后一个学期没钱交学费了。那么,卓处回到2021年100次,取走或放下过100次石子,便会有c线、d线、e线等其他100条射线从拐点射出,演绎出100个与a线时空永不交汇的时空。回答你们刚才的提问——卓处长他们回到2021所做出的各种干涉,当然会对历史产生影响,但那些影响都发生在a线之外的时空。而我们所处的a线时空,不受干扰。” 周静水一贯擅长课堂发言:“也就是说,即使卓处长穿越到2021完全阻止了病变爆发,甚至回到更早的时候从根本上阻止了蟠桃计划实验展开,当他回到2121的时候,2121仍是病变爆发后的世界?” 老师点头,粉笔重新描了一遍a线:“目前来看,a线时空的时空穿越者,只能够在a线时空穿行——司徒先生已经是能力最强的穿越异能人,但他目前只能回到过去,还不能去到未来。” 周静水指着黑板上标记为2121的点:“那我们来到2121,不也对2121年产生影响了吗?这里也应该有一个时空拐点,演绎出另一条射线——我们就不在a线上了。” 老师应声从2121点处画出另一条射线,也标为a,又以指腹将原本的a线和标记字母a抹为虚线条,向周静水笑道:“是的。没有你们的到来,我们将在原本的a线上走下去,但你们到来之后,我们便拐向了另一条a线——abcd字母只是个指称,一般我们身处于哪条时空行进线,便称哪条为a。” 周静水恍然有所顿悟:“……” 老师以手掌将黑板上线条一并抹去,手心撑着黑板,笑:“而且,我只是二维画图作比罢了,时空是多维的。在这块黑板上看,从2121年拐点折射出去的射线是‘弯曲转折’的,但从多维时空来看,它仍是‘平直’的,我们一直都在自己的‘a线’上。” 凯蒂滴溜溜眨着大眼睛:“你们听懂了吗?看——这就是我一直过不了基础理论考核的部分原因。” 戴月来缓缓点头,表示似乎听懂了,问:“那从实际操作来看,假如一个人穿越回过去,是不是可以见到失去的亲人,甚至就此留在过去生活呢?” 周静水原本也想这么问,看了戴月来一眼。 老师:“或许吧,但目前时间穿越行为受出政方入境法监管,这种为满足私人目的的穿行不被允许。再者,从自然法则来看,时间在某种意义上具有‘不可逆性’,即使能回到过去,未来也业已发生且永不停步地继续前行,停留在过去并非勇者之举,就像……哎,要看你愿意相信什么了。” 戴月来和周静水对视一眼。 老师打量二人神色,忖度着补充道:“而且……现今科学界对穿越法则的研究尚不成熟,你们作为已经穿越过一段时空的物质实体,如果是想再回到自己曾经的时空,还涉及‘二次穿越’、‘跳级穿越’、‘时空对撞’、‘未知维度跌坠’、‘时空线失效’等其他问题,我所学杂而不精,恕不能解答了。” “那谁最了解这些问题?”周静水立即追问。 老师目光中一派了然,但仍温和道:“司徒先生。司徒先生是最强大的时空穿越者。” 第23章 chapter23 然而最强大的时空超越者现正遭国际法庭扣留问询。要向他请教学术问题并不容易。 疑问只能暂押心底。 这一晚v字飞艇群不知何时离去,疤叔和路易斯回来时已是深夜。 晚饭后更换防护服,他们得穿着防护服睡觉。 感冒药药效发作,戴月来很快陷入梦乡。周静水睡不着,半夜时只觉戴月来蹬在自己手臂上的腿脚滚烫——隔着防护服都能感觉到的滚烫。 他爬起来,黑暗中摸摸索索,点亮一盏油灯,凑近了看,只见透明面罩下戴月来脸色煞白,嘴唇干裂起皮,大概因感冒呼吸不畅,微张唇缝,口鼻一起长长短短地呼气吸气,在面罩上哈出一小片白雾。 戴月来的icard放在枕边,似乎感应到人的目光,屏幕上闪现出柔和的时间数字:ae-02:13:23。 ae指亚欧时区。凌晨两点多了。 周静水看向屏幕,低声说:“联系人列表。” 屏幕闪现联系人列表——戴月来的列表里总共六位联系人,此刻除了周静水的头像亮着,特研处五人图标均为灰色。 灰色似乎代表不在线,无法联通。自从第一天早上看过电视里的国际法庭直播,卓不群他们就“失联”了。 周静水盯着列表看了片刻,裹着防护服推门出去。 雨下个没完,他踩着飞行圆板,又飞到307医务室,在门外疯狂拍门板:“开开门!医生,有退烧药吗?” 医务室门口告示板上说,夜间应该有人值班,但现在里头只有灯亮着,当值的八成是翘班了——也可能是上厕所去了。周静水敲了十分钟门,又等了十分钟,琢磨着哪怕是便秘也不该这么久,于是一脚踹出去,破门而入,在医生的办公桌上留了取药字条,飞快找到退烧药往回赶。 经过用于吃饭看电视的那间树屋时,忽然听见疤叔在里头说话:“……他们答应为我们提供战备物资,包括飞艇、电力燃料等多种能源、新型枪支弹药及各种冷兵器,并且答应先‘适度’下调焕生药和仿生器官价格,哦,还有他们的专利产品815病毒隔离雾化装置,能够帮助我们在行军必要时安全穿过废弃文明区。” 青年老师接话道:“大椿的雾化隔离主要针对已死亡感染体身上的迭代b病毒,时效也短些。现在特研处的防护服似乎功能更强大,只可惜造价太高恐怕不好普及……嗯,不过有比没有好。” 疤叔似乎已经很困了,不住打哈欠,道:“卓处长的防护服又是另一码事了。我们现在只说和大椿的事儿。他们答应以上条件,相应,我们需要发动我们的群众基础,煽动下议席在下个月的国际议会上投大椿集团董事长一票——下月轮值大总长和各中心总长换届选举,皇甫总长在晚宴爆炸上受了重伤现在还躺在医院,恐怕无法连任了。” 青年老师道:“大椿董事想竞选亚欧中心总长吗?” 疤叔:“恐怕他们的野心还不止于此。刚才那位大椿谈判使说,现在的轮值大总长六胞胎已经‘疯了’,我不知道他口中的‘疯了’——究竟是字面意思还是夸张修辞,但很显然六胞胎大总长最近有些反常,他们轰炸亚欧政府大楼已经实锤,其他四个中心城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问题。大椿集团明显想一鼓作气直上云霄,直接做到轮值大总长。” 青年老师:“那我们需要把戴同学和周同学交给大椿吗?我们已经答应了卓处长,这是不是不太好。” 路易斯:“%¥#@*……” 疤叔:“路易斯说,卓处长不会知道的……额,事实上,今天政方要来搜查我们物资库的那波人说,卓不群已经被国际法庭扣押了。调查期还没结束,他暂时无法得知外界消息。而且我们不是把戴同学和周同学直接交给大椿,我们暂时只允许大椿的人带设备过来,采集几根头发几滴血液这样子,等他们把战备物资和药价的事儿交付完毕再……” 天空骤然劈过一道闪电,惊雷紧跟而至。雨声哗啦作响,飞行板低空漂浮,被不断上涨的沼泽泥水拍击淹没,周静水一时肝胆俱凉,心起无名怒火,直想冲进门去,大声质问—— 至于质问些什么。 一瞬间想不透彻。 似乎又根本毫无立场质问任何人。 你为什么出尔反尔?为什么把我们“卖”给他们?可卓不群和疤叔这一笔账不也是“买卖”吗?大椿集团是恶人吗?卓不群他们又是好人吗?疤叔黑脸白脸左右逢源,又是在做坏事吗? 我们算是什么?物品吗?小白鼠? 没有人权。 如果没被卓不群带到这里,2021年未发生“拐点”的a线上我们会怎么样?什么时候死?还会有那场实验室爆炸吗? 如果我们宁愿回去变成丧尸死掉呢?为什么要我们为100年后的灾难背锅? 合该我们献身拯救世界吗? 他淋着雨回到住处。一路想一路想,什么也没想通。 倒了一钢杯水,放在石炉上借炭火余温捂热,数好药片端到戴月来跟前,打算喊人起来吃药,然目光碰上把人包得严严实实的防护服不由一愣,隔着防护服并不能吃药。 戴月来先天体弱,时常感冒发烧,虽说见怪不怪,但次次仍难免紧张。更何况还是现在这种据说“一旦检测到病变就会被防护服清理机制烧成灰”的形势下。 周静水捧着药正不知如何是好,戴月来悄然睁开了眼睛:“哥?” 声音隔着防护面罩,闷沉而沙哑。 “哦,你好像发烧了。”周静水给他看手心药片。 “不碍事,”戴月来昏昏沉沉道,“我明天早上再吃药,你睡会儿,别不睡觉。” 周静水便不再说话,把药和水放道墙壁一块搁板上,掩灭油灯,蹑手蹑脚再回到吊床边站着。 戴月来的意识被困意拖向无限黑渊,但又总觉头顶有俩探照灯打在身上,不能安心放纵地向深渊坠去,过了一会儿,再次扒开眼皮,隔着透明防护面罩,瞧见面前立着一条黑乎乎的人影。他口干舌燥,嗓音发涩:“怎么了?疤叔回来过了吗?” “没事,”周静水说,“回来过了,睡你的。” 戴月来想爬起来,然而吃的那不知是什么感冒药,药劲儿实在太大,几乎是直接昏睡了过去。 一夜雷雨交加。 翌日清早,所有人都早早起来了,似乎连凯蒂也没再睡懒觉。 学校仍正常开课,学生们开流水席一般,说稀松不稀松,说热闹也算不得热闹,来来往往,照旧该干啥干啥。只偶尔三五六七地聚做一团,地下党开会般神秘低语,时而又难抑激动似的拍桌大喊——至于喊些什么,他们大概使用了各自母语,听不大懂。 其他岗位上的人则格外忙碌。昨日停靠v字飞艇群的地方又来了几艘体积庞大的货运飞艇,货艇一大箱一大箱地往下卸东西,最后还卸出来五艘黑色的、体型约足一辆军警用装甲车大小的小型战斗飞艇——和疤叔开的那种一样。 戴月来和周静水没再进教室听理论课。和玩击剑的同学们厮混了一番,同学们不愿带周静水玩,因为周同学段数太高,以前练过。搞航模的倒是喜欢他俩,缠着两人替他们做作业,不多时指导老师过来,将二人请了出去。玩枪支弹药的课程班学生爆满,实在挤不进去。拳击场似乎更不适合心脏病人士,周静水忍无可忍,拖着戴月来出门透气。 二人站在开阔的高台上,扒着栏杆眺望远处悬浮于半空的几艘货运飞艇。 灰色大型货艇呈扁圆流线形,如同悬浮在半空的连片乌云,停靠位置比昨天的v字艇群高许多,从高台望去差不多可见全貌。疤叔正吊脚坐在货艇舱门前的卸货梯栏杆上,指挥路易斯测试卸下去的黑色战斗飞艇。 路易斯一头棕金色卷发束在脑后,欧式的灯笼袖衬衫扎进工装裤裤腰里,脚蹬厚底皮靴,手戴皮指套,整个人抓着卸货梯栏杆上下翻飞,一个纵跃像抛球般把自己抛进小黑艇顶部开口的舱门里。 “轰”的一声,舱门闭合,黑艇如冲天燕子,直奔云霄,尾部喷出灿烂灼热的焰火和气浪,连片的林梢瞬间被灼焦冒烟。 疤叔举着个扩音喇叭朝路易斯的飞艇大喊:“联动控制起飞!路易斯,开群控!” “轰隆隆”数声,登时其他四艘黑艇也喷焰升空,动静颇大,所有学生都涌出来,挤在栏杆边仰头张望。 青年老师被被挤到戴月来旁边,解说道:“那是‘黑珍珠’型号的战斗飞艇,太平洋中心岛城在2025年批量生产,最初设计用来投放弹药轰炸感染区,后来发现普通炸/弹即使把感染城区夷为平地,也无法消灭其中的815病毒,后来便改装为搜救艇,2035至2041年间服役于国际搜救队。国际共和政府成立后散配于六个中心城的‘人类生命科学与哲学特别研究办公室分处’。直到今天损耗得没剩下几艘了,各分处都有自己新研发的新型飞艇,比如你们坠毁在这里的‘银蟾’、前几天陈柏年先生开来的‘玉兔’。我猜大椿送来的这几艘,是他们特意从回收站里捞出来又翻新整修的,看样子疤叔很喜欢。” “疤叔同意和大椿集团合作了?”周静水问。 老师略怀歉意地看向二人:“我想是的。但请相信,我们尊重每个人作为在自由人的权利,我们……” 话音未落,领头的“黑珍珠”号飞艇突然一个急拐从高空冲刺而下,直奔学校方向骤降,气浪推击,整座木质平台左右摇晃,碎叶与绒花满天乱飞。 学生们哗然欢呼:“太帅了!路易斯!” 其余四艘黑艇也紧跟而至。头艇缓慢降低位置,在距离木台一米多高处悬浮不动,顶部舱门打开,路易斯跳下地来,径直拨开人群走向周静水和戴月来,朝二人伸手:“¥%#@!” 周静水:“……抱歉,听不懂。” 老师揣测道:“嗯……路易斯似乎是叫你们上飞艇。” 路易斯点头,抓起俩人就朝飞艇走去。 同学们哗然。路易斯并不是要邀请两人乘坐自己开的那艘飞艇,而是指了指后面跟过来的另外两艘,示意二人分别进去。 周静水已经被他们的飞艇搞怕了:“……” 疤叔忽然踩着大椿集团货艇配备的飞行板从天而降,仍惯性对着喇叭,大喊: “不要怂小伙子们!上他妈的!” “在天空如烟花般爆炸!” “或在泥沼如蛆虫般烂死——” “我们的时代不需要只会蠕动的碳基肉球!” “我们也不需要任人宰割的实验台小白鼠!” “战友!同学们——我们需要的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 第24章 chapter24 所有学生沸腾了。凯蒂也混在人群中大喊:“上他妈的!” 下一秒周静水和戴月来被同学们七手八脚直接扔进飞艇,疤叔又随手点了一男一女两名学生:“你们也上去!路易斯,群控起飞!” 路易斯跳回头艇。 艇内装备精良,戴月来刚在驾驶椅坐定,钛黑色的控制台大屏幕“哔”的一下亮起,其余四艘飞艇驾驶员的脸出现在屏幕四角:路易斯左上角,周静水右上角,左下是一位拳击俱乐部见过的黑人姑娘,右上是航模班带头求替做作业的俄罗斯裔壮汉。 屏幕中央是艇外360度无死角立体全景视面。 全景视图中只见疤叔站在下方学校外景台上朝天呐喊:“注意压头!加速路易斯!” 然话到一半路易斯已带头拔地而起冲向天空,周静水整个人猛地砸向椅背,看见屏幕右上角的戴月来也狠狠挨砸了一下,眼皮突突直跳狂拉手边一根类似手刹的金属杆:“慢一点路易斯!” 戴月来也下意识去抓手边金属杆,然而速度半分不减,前景视野内层层灰云破散后退,铅蓝天幕遥而无极,风如利刃擦过艇身,地面远去―― 仿佛一去,再不回头。 艇身渐渐平稳,滑翔于云层之上。在路易斯的头艇领航下,呈环形打旋。下方黑森林绵延不尽,宛如一片厚重的绿丝绒地毯。 前景视图中疤叔又朝天大喊,勉强看见嘴一张一合,听不到声音。 头艇却如得到命令般,瞬间一头朝下扎去,屏幕中黑人妹子和战斗民族大汉开始扯嗓子尖叫:“啊――” 周静水和戴月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各自扣紧安全带。 ――毕竟这比屁股炸花的银蟾号坠毁时稍微温和一点。 眨眼急降至半空。疤叔的大喇叭音量开到最大:“取消群控!路易斯,撒手!” “what the f**k?!”黑人姑娘破口大骂。战斗民族小哥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撒个蛋啊!我们还不会开啊!啊!啊啊――” 头艇再次昂头飞起,在半空划出个完美的“u”字,又平直滑翔出去,挽花似的来回绕圈。而其他四艘飞艇不受控制地直冲而下―― 戴月来头上出了一层细汗,手上却一点不抖,金属杆没用,立即试按面前一排按钮。周静水同样去按按钮,一边向屏幕急声道:“来来,第一行左数第三制动……” 两艘飞艇坠速顿减。 “第四转向……哦不,第五转向……” 战斗民族汉子一面眼泪飙飞,一面跟着屏幕里周静水的话操控按钮。暴躁砸桌的黑人妹子也立即照做。四艘飞艇几乎同时减速调头,朝同一方向抬首飞起。 周静水捏了一手心汗,一眼盯着控制台,一眼盯着屏幕:“二行右七压头……” 四艘飞艇停止高冲,开始下压。路易斯仍在屏幕左上:“@&#!” “你说什么听不懂啊兄弟!”周静水暴躁怒吼。 四艘飞艇下压不止,再次俯冲。疤叔的大喇叭音量又飙到耳边:“那是下冲啊不是压头兄弟!” 战斗民族壮汉也怒吼:“那你他妈倒说哪个是压头啊!” 戴月来:“二行右八……右八也不对。你们试试……” 四人再次按下制动抬飞按钮,飞艇再次回升。他们开始各自乱拍控制台,妹子和小哥差点撞作一团直接爆炸,周静水紧张道:“二行左三兄弟们!二左三!” 四艇终于消停,落水泳圈般浮于半空。底下人群欢呼不已,屏幕中,路易斯咧出两枚尖利虎牙,好整以暇地笑瞧四人。疤叔朝天空竖起一根大拇指:“好样的!” 从屏幕中央视图看出去,远处的大型货艇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有铅灰色的云层勾连森林与山峦,朝东方向的中心城遥不可见,大雾弥漫荒原。 疤叔吹了声口哨,路易斯重新开启群控,五艘飞艇呈一字型俯冲而下,一个漂移停在学校上方。 俄罗斯大哥跳下飞艇扒着木台围栏一通狂呕,黑人妹子摇摇晃晃冲向疤叔,语速飞快地以英文同疤叔理论。青年老师在一旁打圆场:“别激动同学,路易斯会随时兜住你们,他还在天上呢……嗯,你们不会爆炸,绝对不会……” 周静水也脸色铁青地跳下来,立即去戴月来飞艇下。戴月来跳下地,推开伸手来扶的周静水,摆摆手:“没事。” 人群自动让开,周静水冲到疤叔跟前:“这太危险了,他有心脏病!” 疤叔惊讶地看向戴月来:“啊,抱歉我不知道。嗯……不过看起来没事嘛!” 俄罗斯壮汉:“我有恐高症,我已经努力克服了,但是我们不能循序渐进一点吗?!” 疤叔无奈地看向黑人妹子,仍对着喇叭:“你呢?你有什么症?” 妹子叉着腰,以更大音量回复:“我有暴躁症,长官!” 疤叔指点指点周静水:“ok,ok。你呢,你有‘和平症’,病,对吧?” 年纪大大小小的学生们将几人围在中间,天空又开始飘雨星,路易斯一脸生人勿近的,在疤叔身后撑开一把透明的大伞。疤叔把喇叭音量拨小一点,几乎算得上是心平气和:“‘和平病’是什么呢?是和平时代广发于人类群体中的一种畏缩、妥协、怯懦、狭隘……” “滚你妈的!”周静水忍不住一拳挥出,路易斯一手撑伞一手来挡,眨眼切过数招。戴月来挡到二人中间:“别打架!” 疤叔面不改色,步子都没挪一下,继续道:“同学们,□□凡胎,谁身上还没点毛病呢?坦白说,我也有病,我有相思病。” 同学们哈哈大笑,路易斯闻言一生气,立即抛开周静水,直对疤叔耳朵怒吼:“*&#%!” 疤叔头也不回地拍了拍路易斯的脑袋,自顾道:“但毛病是可以克服的嘛!实际上,战斗飞艇实操非常简单,机体设计越来越人性化,如今驾驶员只需要动动手指头,戳一戳按钮,这没什么难的,再往后,最尖端的新型战艇装备完整的人脑机器交互系统,我们甚至连手指头都不需要动——” 五艘“黑珍珠”型号战艇悬浮在众人头顶。艇身呈微椭圆形,外观果真浑如一枚硕大的黑色珍珠。许多人抬头去看。 疤叔打了个响指引回学生注意力:“既然战艇实操如此简单,可我们为什么要把它排在最高阶课程呢?因为它需要的不是手指头,也不是脚指头,它需要的是脑子、心,是智慧、勇气——” 同学们安静下来。 “它需要无条件的信任、不屈挠的信仰。需要纵死不灭的执着、敢与天争的孤愤。”疤叔环视一圈,顿了顿,“它还需要我们热爱这片大地。” 雨点啪嗒啪嗒打在透明伞面上,有人掏出雨帽扣到头上。凯蒂站在戴月来身边,把自己的雨帽递给戴月来,昂脸道:“大哥哥,我没有心脏病,给你用。” 周静水接过帽子仍扣回凯蒂脑袋上,扯下自己的衬衫,双手举着往戴月来头顶打了个棚。同学们一面沉浸在疤叔的鸡汤演讲里,一面齐刷刷瞄向二人。 戴月来尴尬道:“这太蠢了。根本没下雨。” 凯蒂戴着雨帽,大声反驳:“下雨了!下了!” “你发烧了!”周静水不依不挠举着“棚”,上身只剩件开玩笑似的黑色破洞背心——还是疤叔借给他的。 和平年代的少年生活优渥营养齐全,和黑森林绝大多数走投无路的穷苦孩子们不同,那身骨架皮肉没一丝歪瓜裂枣或缺斤短两的毛病,宽肩窄腰的,高大挺拔如青松俊柏般蓬蓬勃勃,连疤叔都看得目光一顿。 路易斯突然怒道:“¥&%!” “哦对对,我们为什么不进屋呢,”疤叔一面说一面把喇叭夹在胳膊底,口袋里摸了一支烟点染衔在嘴里,带头朝树屋内走去,“咳,额那个,说到哪儿了?热爱这片大地……” 戴月来忍无可忍,跟着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周静水,又一脸冷漠地看向众人。 大伙儿:“……”纷纷连忙缩回目光。 “热爱这片大地。”疤叔继续道,“刚才的试飞中,我们都看到了,他们四个配合得还不错,周同学最先采取反应对策,戴同学很冷静,恐高症的虽然哭了,但求生欲很强,暴躁症同学愤怒盖过恐惧从而转化为力量,也还可以。” 许多人举手大喊:“我也想试试!长官,我也可以!” 疤叔:“都有机会。今天在这里,我正好要向大家宣布一些事情。我们与大椿集团达成了某些协议,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战艇和物资陆续送来。前些天,两百公里外的中心城政府大楼遭遇恐怖轰炸,大家都看到消息了。风云聚拢,号角吹响,我们虽然避世荒林,但从未置身事外。” “这是一个黑暗、混乱、疯狂、不公正、不平等、无自由、无人权的时代——这是一个斗争的时代,我们需要英勇的斗士。” “从今天起,各类高阶战争实操课全面扩大开课规模,各低、中阶课程增加考核频率,与我们的先辈们相比,我们的一生很短,希望同学们都能尽快成长起来。在此我谨祝愿,当灾难即将吞噬整个世界之时,我们每个人都能有自保之力。” …… 学生们鼓掌欢呼,雀跃不已。 大约半个小时过去,疤叔的鸡汤演讲终于即将结束。他坐在一张课桌上,端起不知道是谁剩下的半杯“黑森林的眼泪”,喝了一大口,拍着周静水的肩膀,嗓音都嚎哑了:“最后,我们要感谢我们的朋友、战友,周静水同学和戴月来同学,他们是我们与大椿建立合约的基础,但我们并不是要把两位战友出卖给大椿集团,接下来,我们将优先、着重培养他们,使之成为黑森林自由军团最优秀的战士、成为深入敌人内部最坚硬的一枚钉子……” 又十五分钟过去,很多同学的兴奋劲儿已过,开始交头接耳:“嘿,兄弟,你说他们怎么做/爱?” 戴月来耳朵一动:“……对不起,我们不做/爱。” “!”周静水抡凳子跳起,“说什么呢?!” 也听见对话的战斗民族大汉连忙按住周静水:“冷静点伙计,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我们可没做错什么,”对面提出话题的白人兄弟摊手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这里没有法律规定不能谈论做/爱。” 另一人附和道:“东方人总是比较害羞,别打架别打架,让我们换个地方讨论。” “@%¥*??!!”周静水脑子里烟花乱窜,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不许讨论!我说不许讨论!” 疤叔演讲被打断,只好下水来拉架:“嘿,同学们,换个讨论对象,换个行了吧?” 提出话题的那人倔强道:“不,这是我们的自由。我们不想总是讨论路易斯、疤叔、疤叔、卓处长,这么长时间了你们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有人反驳:“不对,不能这么说,谁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可以肯定的是疤叔和卓处长一定发生过什么。” 凯蒂在人堆里举手道:“嗨,哥哥姐姐们,我们这里还有未成年人。” 已成年的哥哥姐姐们:“没关系,未成年人应该知道一些事情,这不无好处。” 凯蒂又提问:“你们能告诉我什么是结婚吗?亲嘴就是结婚对不对?” 青年老师连忙抢在其他学生乱张嘴前回答:“不一定凯蒂,亲嘴不一定是结婚,做/爱也不一定结婚,反之结婚也不一定做/爱和亲嘴儿,结婚又是什么呢?结婚什么也不是。我们不提倡结婚,结婚是一种没有意义的世俗人际关系缔约,我们只提倡爱、陪伴与尊重,提倡性、灵魂与精神。凯蒂你没有认真听讲,这些我们课上讲过无数次……” 七嘴八舌,偌大的复式树屋教室内陷入了一片混乱。 第25章 chapter25 这一天终于结束。后续又上了一次飞艇,路易斯带四人在黑森林上空遛弯,并表示过几天会开向西侧山区,练习投弹。 戴月来现在终于明白,路易斯根本不是学生,他是各类高阶实战课程的指导教师。 一直到晚上,大椿集团也没来人“采集头发丝儿和血液”。周静水颇为费解地蹲在炉子边烤火——白天里有人将他们的木屋整个儿的往上“撬”了一点,雨水不会在半夜泡过地板。 戴月来烧还没退,去看医生,黑森林叛军的狗屁医生只会闭眼开退烧药——基本上还都是快要过期的药。 夏婆婆送了包草药,正架炉火上熬着。 周静水拨拉着炉底灰烬,戴月来在一旁看着,一会儿跳上吊床,一会儿又下地来看着。 “好了没?”戴月来问,“我来守着吧。” 周静水:“快了吧,没煮过这玩意儿,再煮会儿。” 今天不用换防护服,两人都冲了热水澡,穿着黑森林当地出品的麻色长袖单衬衫和长裤。布料由树皮纤维编织而成,做工略显粗糙,而且还有点透光。 他们经常挤一张床上睡,戴月来小时候自闭怕黑,还经常抱玩具大狗熊一样抱着周静水睡觉,再小一点的时候,一起洗澡打水仗——光屁股蛋的样子少说也彼此瞧过百八十回了,实在没什么稀罕。 因此戴月来坦坦荡荡蹲到周静水身边,也跟着拨拉炉火,说:“哥,你不要老想着和别人打架。” 周静水转脸瞥了他一眼:“我没打。” 戴月来:“你打了,高中那次和别人抢女朋友,把人头打破,差点进局子,叔叔阿姨很生气。” 周静水又瞥了他一眼,含糊道:“我没抢别人女朋友,那是他自找的。” “还有去年国庆你从学校回家,胳膊骨折,”戴月来又道,“你自己说是篮球场上摔的,可是你女朋友,张秋秋说你和其他同学打架……” “啾啾不是我女朋友,”周静水反驳道,“我也没为她打过架。” “反正你就是打架了,”戴月来不想跟他绕,“这样不好,你自己会受伤。也不礼貌。” 周静水钻进一个牛角尖里:“我说了啾啾不是我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 戴月来无所谓地盘膝坐地上:“我帮啾啾姐递过情书,它现在还躺在你床头抽屉里。” 周静水茫然回想:“……情书?啾啾没给过我情书,我们是哥们儿。我柜子里都是你的书,我不知道。” 戴月来:“好吧。总之不要随便打架。” 周静水起身去从吊床上抓下来毯子,铺到地板上,拉戴月来坐上去,说:“我没有随便打架。我不喜欢他们乱说话。” 戴月来不以为意地笑笑:“再硬的拳头也管不住别人的嘴,随便怎么说。” “我能把那嘴给捶瓢喽,”周静水执着道,“他们看你的眼神不怀好意。” 戴月来:“……他们看你也不怀好意。” “……”周静水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也是。各种意义上的不怀好意。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一时无语。 两人并排坐在毯子上,又盯了一会药汤。周静水突然感慨:“这里民风可真剽悍啊。” 戴月来也想到白天他们讨论的话题,随口问道:“哥,你会结婚吗?我原来觉得啾啾姐挺好的。可是现在没了。” 周静水炸毛:“啾啾是我哥们儿!她根本不想跟我结婚!” “可是她给你递情书,如果她想跟你结婚呢?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她不想跟我结婚!我没见过你说的情书!” “……”戴月来默了几秒,“那你也会跟别人结婚。其他人我就不认识了。” “结个球蛋!”周静水开始暴躁,“你看这地方……” “别这样,”戴月来语气平和,“一切都会好的。” 周静水:“……行吧。总之我现在不想结婚。你呢?你想结婚吗?” 戴月来:“我没想过这事儿。没有人会想和我结婚。” “……”周静水抬头望屋顶,感觉自己问错话了,“来来,别这么说。” 戴月来浑不在意地笑道:“再说我觉得老师的话很对,结婚什么也不是,‘我们只提倡爱、尊重与陪伴,提倡性、灵魂与精神’。我觉得差不多都有了,已经足够。” 周静水顺着他这话捋了一遍:“嗯……嗯?啊!那个,性?!” “……”戴月来忙道,“不是……” “哦,你已经成年了……” “不是,这个还没有。” 周静水怀疑地转脸看他:“嗯……没关系,这个可以有。你喜欢谁?我认识吗?” 戴月来木着脸:“……没有谁。说了没有。再说现在是22世纪了。” 周静水一把勾住戴月来脖子,把人拉向自己:“嗨,别管什么世纪,来来,你会长命百岁的。哥攒钱给你买别墅、跑车,哦不,飞艇,娶媳妇儿!” 戴月来麻木地任他搂着,话左耳听进右耳放出,只道:“你还是先给自己买别墅、跑车、飞艇,娶媳妇儿吧。21世纪的家产在这里不顶用了。” 周静水习惯性亲昵地去蹭戴月来肩颈窝:“唔,其实吧,咱家没啥家产,就一处房子,存款都被我妈捐进福利院了,买大别墅有点困难,不过我都想好了,咱们以后只买一座小别墅,还住一起。” 戴月来烧还没退,怕自己把病过给他,微微挣开:“你要是结婚了,我可不和你们住一起,那不合适。” 周静水松开手,以铁夹子夹下药罐,把浓稠刺鼻的黑色药汤倒进一只钢杯里,用布包起杯子把柄,交到戴月来手中:“那我不结婚,行了吧,我们能不讨论这个话题了吗?” 戴月来捧着杯子:“是你先讨论的。” 周静水回想片顷,道:“不是我,是你。” 戴月来木然地盯着他:“我不记得了。我只是劝你不要随便打架,你精力太旺盛了,或许应该去交个女朋友。” 周静水没好气道:“你什么意思?” 戴月来有理有据:“青春期就是这样,有的人很敏感,有的人多动症,有的人极其暴躁,我们应该学会自我调节。” 周静水:“我不暴躁。” 戴月来对旁人一向话不多,唯独偶尔跟周静水闲扯起来,歪说邪理一道一道的:“再说你不能现在就确定自己不结婚,你喜欢女孩吧?还是喜欢男孩?这里同性也可以结婚。叔叔阿姨不会愿意看到你孤独终老。” 周静水哭笑不得:“怎么就孤独终老了?得,你别说话,吃药,吃药。” 戴月来垂眼,心不在焉地端起杯就往嘴里送,突然被烫得一口药汤吐回杯中:“……” “哎!”周静水惊跳而起,“我的错我的错!张嘴张嘴,吹一吹……” 戴月来紧紧抿着嘴巴,舌头在嘴里卷过一圈,只觉口腔内几乎烫掉一层皮,他面不改色直盯着近在迟尺的一张脸,平静地陈述事实:“太烫了,还冒泡呢。” “泡”字发音时嘴巴一张,周静水眼疾手快扣住他的下巴,掰着他的脑袋凑近炉火光亮照看,又急得瞄了一眼杯中还咕咕翻热气泡的药汤,气道:“你没长脑子吗?!” 戴月来“……” 两人虎虎地对瞪片顷,周静水劈手夺下杯子:“给我,我给你晾一晾!” 说着又捞起炉边另一只钢杯,两只杯子来回倒滤药汤。 室内只剩来回倒汤药的声音,戴月来紧紧闭着嘴巴,坐在一旁等药凉。 周静水倒腾了半天,末了自己喝了一口药汁儿,觉得温度差不多了,才递还给戴月来:“喏。” 戴月来先是看他要喝被自己回吐了一口的药汤,待要阻止,没来得及,这一接过来,又想到小林说的“不要有超越皮肤表层的身体接触”,顿时有点慌——这算吗? 周静水毫无所觉,老父亲般满脸忧愁地盯着戴月来。 戴月来像是没有痛觉和味觉一般,囫囵几口喝完了药,犹豫道:“啊,我刚才往回吐了一口,小林说……” 周静水眉头一皱,忽而又一笑:“哦,没事,他们说我‘免疫’来着?” 戴月来转着空杯:“嗯……刚才说到哪儿了?” 周静水:“不说了,睡觉吧!” “哦,”戴月来坐着不动,倏而又问,“哥,你们宿舍看毛片吗?” “……”周静水默了默,蹲坐回去,“看啊。但我不和他们一起看。” 继而立马警觉道:“等等,你……” “我也不和他们一起看,”戴月来立即道,“但我知道你屋里有。” 周静水如遭雷劈:“!!!” 戴月来起身,抓起毯子去睡觉。 周静水跟上去,前后把这一通车轱辘话在心里来回滚了几遍,不知道急什么,急出一身热汗,只觉胸腔肺腑如有几百架战斗飞艇突突乱撞,尾焰与气浪几乎要把整个人从内向外烤糊。 而戴月来若无其事地爬上吊床,侧倒身就睡。少年人的身躯略显单薄,肩胛骨微微突起,像有翅膀要破皮而出。后心口偏左的位置还有一片长约二三公分、形如弯月牙的白斑,比本就苍白的皮肤还要更白一些,隔着一层疏陋衣料,在炉火光亮照彻下打眼就能看见。 戴黛女士有时候说那可能是某次手术留下的疤,有时候又说是天生带来的胎记。 戴月来住在福利院时还不叫戴月来,被丢到福利院时包被里裹着三张红钞,所以一开始只没名没姓地唤作“三儿”。 后来戴黛女士把人接到眼皮子底下照看,才给认真琢磨了个大名,又把自个儿的姓匀拨给他。说三儿是背上驮了只月亮来,又取义“云破月来花弄影”,愿此一生,终有云破月来之日。 第26章 chapter26 周静水盯着那月牙斑看了片刻,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只觉得亲妈这给人取名儿的水准有点不好说。怎么讲呢,大概是觉得自己和来来的名字都不够man,像别的同学都叫什么强啊猛啊,听起来就通俗得多。 或者说有点娘。 但亲妈戴黛女士又说过,说男孩子“娘”这个事儿,本质上是歧视女性。本身就是错误的说法。 周静水顿步原地,脑子里一团浆糊,末了索性两眼一瞎,滚上去睡觉。 一夜睡得很沉。 又乱梦不断,一时梦见在家过完中秋节,第二天睡过头没赶上回学校的高铁,老爸周博士亲自开车送,老妈戴黛女士坐在副驾驶上数落个不停,来来坐在自己身边,戴着耳机,自顾剥橘子吃。待要问他听什么歌,忽然发现一只耳机就塞在自己耳朵里,《he’s a pirate》小提琴曲在耳中激烈交响。车窗外绵延起伏的山峦间浓雾弥漫。 一时又梦见浓雾漫向原野和车道,迅速吞噬整片城市,黑暗中高楼上闪烁的灯火和道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湮没雾里,大地如天幕,天幕如深海。 一时还梦见自个儿要结婚了,身边新娘子是谁看不清,亲朋好友满堂,几十来个伴郎围着自己起哄喝彩,但只觉心里空落落的,缺了什么,缺了谁,遍寻不见。 醒来满腔悲怆。 迎面对上戴月来的目光。 戴月来盘腿窝在吊床上,微微俯身贴近,观察着将醒未醒的人:“做梦了吗?” 周静水连忙爬起来,只见戴月来已穿戴整齐——仍是从特研处穿出来的一套深色西装,略有破损,但被安娜洗得很干净。 “不会被我传染发烧了吧?”戴月来伸手去探对方额头。 周静水被冰得一个哆嗦:“手这么凉?你干什么了?” 戴月来:“……我洗衣服了。” “是你手太凉,我没发烧,”周静水起身换衣服,向窗户外头晾衣绳上看了一眼,“洗什么了?他们说有专门洗衣服的人。” 戴月来不答,袖手站着等他。 周静水匆匆走到外廊下——几根木桩一片布帘隔出个简易卫生间,石凿盥洗池和引水管组装成“洗漱台”。他对着水龙头撩水扑脸,又瞥了一眼垂在脸边湿哒哒滴水的衣物,含着漱口水含糊问道:“洗睡裤?” 戴月来扛起门边的两杆重械长/枪。 “诶等一下我也自己洗个……” 戴月来抬脚就走。 高马尾姑娘安娜恰好抱着洗衣筐走过来:“嗨!疤叔叫你们呢!在学校那边!路易斯等你们吃饭!” 两人只好立即赶去饭堂,胡乱吃了几口,跟路易斯朝学校去。 路易斯穿着灯笼袖衬衫,紧裤长靴,靴筒里别着一把金色短刀,同样背着一把重械枪。一路也不说话,整个人杀气腾腾,像是要去找人干架。 一到地方,只见疤叔坐在一处堆放训练器材的小隔间里,和站在门边的陈柏年吹胡子瞪眼:“人现在在我手里,我答应给你们看着,可没答应不干点别的呀,你想干什么?你跟我讲没用,让你们卓处来亲自跟我说,他出不来?那等他出来……” “卓处长希望您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陈柏年语气强硬,“荆先生,现在形势很紧张,在国际法庭这几天里,我们探知到政方最新内部消息,美洲似乎出现新型迭代病毒,所以六胞胎大总长才害怕得快疯了,才慌不择路地要轰炸亚欧中心大楼,说为的是‘消灭可能存在的迭代病毒载体’。现在,我们应该先暂时把样本和免疫体全面隔离。这时候让大椿接触到他们,对谁都没有好处。” 疤叔坐在一堆拳击用沙袋上,翘着二郎腿叼着烟:“你也说了是‘似乎’,具体什么情况我们都不清楚。再说你们有什么好的地方能‘全面隔离’?特研处所有安全基地都在政方总部监控下,就算有亚欧中心独立建造的,现在给你们特研处撑腰的皇甫总长躺在医院,大椿董事长即将当选亚欧中心新总长,到时候一切也都将毫无隐私。” 陈柏年挺直脊背,一柄长伞拄地,道:“荆先生,大椿集团有您的支持才能当选新总长。您不应该答应他们。” “我不答应他们,到时候当选新总长的一定就是大总长六胞胎派来的走狗。”疤叔在沙袋上按灭烟头,“两虎相斗总比一家独大要好吧?” 陈柏年:“事已至此,陈某只希望您能了解到,六胞胎会在下个月的国际议会上宣布一项政令,他们打算启用能杀死815 b代病毒的亚核弹轰炸全球各处废弃文明区。第一批弹头已陆续秘密运往纽约、香港、伦敦和悉尼,亚核弹虽带个‘亚’字,但这些也足够摧毁大半个世界。没有别的理由能解释他们这项疯狂举动,荆先生,如果美洲真的发生新型病毒迭代呢?” 疤叔眯着眼睛打量陈柏年:“如果真出现迭代病毒,就更不能把样本和免疫体‘束之高阁’,大椿集团的确有一些能耐,我们只是在利用他们的科研力量。倒是你,陈教授,特研处其他人都被国际法庭扣留问询,你为什么出来了?” 陈柏年笑道:“我在问询期间身体出了点问题,您知道,我只是个生命短促的普通人,我申请了保外就医,今天冒险避开监察来见您,不过是为了转达卓处的意思。” 戴月来跟在路易斯身后看着,只能瞧见陈柏年的背影,不知道陈柏年操动了什么机关,霎时只见一个三维立体栩栩如生的卓不群突然蹦出来——卓不群的虚影坐在疤叔身边的另一堆沙袋上,同样翘着二郎腿,叼着烟,拿眼睨着一个方向,道:“老荆啊,你太不厚道了,背着我,干坏事。回头那俩孩子要是出什么事,咱们还有好大一笔账算。” 疤叔:“……” 陈柏年以手指拨了拨那虚影人物,道:“抱歉,方向不对。” 虚影卓处长身体转了个方向,犀利的目光对准疤叔:“老荆啊,你太不厚道了,背着我,干坏事。回头那俩孩子要是出什么事,咱们还有好大一笔账算。” 疤叔:“……宝贝儿,你不是知道我想什么?还跟我闹?” 卓处长重复道:“老荆啊……” 这只是一小段视频录像。 陈柏年关掉录像投影,笑道:“荆先生,一旦美洲真有新型迭代病毒爆发并蔓延全球,到时候样本和免疫者一定会被卷上风口浪尖,或许会有人觉得是他们引发了病毒迭代,还会有更多人想要把他们抓进自己的实验室,现在把他们暴露给大椿集团不是明智之举……” “是你们大张旗鼓做宣传,开新闻发布会,带他们上天台晚宴,现在说暴露?全球人民早就知道他俩了。”疤叔有些不耐烦。 陈柏年:“我们大张旗鼓做宣传是为了筹募研究资金,但是现在情况有变,我们也是才得知美洲迭代病毒的消息。” 疤叔皱着眉头。 陈柏年补充道:“如果消息属实,这将是815第三代c病毒,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那无疑是又一场灾难。” 疤叔一摆手,坚持道:“我不管,情况我都了解了,但是我不改变决定。样本和免疫者不能交给你带走,你说的特研处安全基地根本不安全。再送防护服来,我还能替你们看着,不然我就直接把人塞给大椿了。” 陈柏年与之僵持片刻,转过身来看见门外三个少年人,目光在三人身上轮番转了一圈,侧身朝疤叔颔首:“既然如此,荆先生,话我已带到,告辞了。” 路易斯让开路,冷冷目送陈柏年离去。 “欸,路易斯,今儿个教重枪?”疤叔起身,朝戴月来招手,“你俩过来。” 说着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剪刀:“来,我给你们理理发。” “……”戴月来走到疤叔面前。 疤叔捏着小剪子,小心翼翼从戴月来耳后剪下一小撮头发,先捻在手心里捧着,又举着剪刀朝周静水走去。 周静水站着不动,拎着重枪,不大乐意让这位一看就十分菜鸡的tony老师碰自己的头发。 疤叔嘿嘿笑着,猝不及防地照着周静水的后脑勺咔嚓就是一剪子…… 路易斯捧来个灰色金属材质的小手提箱,箱子一打开,两枚苍蝇大小的飞镖状物顿时冲向戴月来和周静水,在二人脑门上一叮立即旋回箱内。疤叔飞快将手中两撮头发丢进手提箱,啪的一下合上箱子——手提箱把手上凸纹印刻着一枚树形徽标。 路易斯拎着手提箱出去。疤叔转身在器材堆里乱扒乱翻,一面道:“你们手里的重械枪是太平洋中心城在2025年首批量产的民用防卫枪,主要用来对付那些完全丧尸化具有攻击性的感染者,弹匣容量很大,冲击力也很大,适合近距离血腥爆头,嗯……不过我们今天不太急需训练这个,让我来找找另一种更优雅含蓄的枪型……” “啊,有了,”疤叔举着两把袖珍小手/枪转过身,“2100年国际第一大军火商旗下年度最畅销武器——‘小麻雀’。自带锁头系统,射线瞄准目标要害,不管是多么菜鸡的选手,都能一枪毙敌,最重要的是便于携带……唔,不是侮辱你们的实力,你们现在根本没有实力可言。实力要慢慢积累,但现在来不及了,我带你们直接上战……” 路易斯突然回来:“猴里鸟不拉肥@%*&!!!” “嘘——”疤叔连忙道,“路易斯,没错,我们要去一趟中心城,但不只是为了给大椿拉选票。这次国际议会在亚欧城开,事情很麻烦,我们得先去把卓处长搞出来。” 路易斯伸手拉周静水和戴月来,作势要拽两人走,昂脸与疤叔对视。 “别耍小脾气,今天不训练,我需要你路易斯,”疤叔拎出衣领间的金属链牌,“看。” 只见金属链牌“叮”的一声投放出一个虚影人物,正是刚才陈柏年放出的卓不群短录像――再转录的:“老荆啊,你太不厚道了……” 卓不群一手撑膝盖托下巴,一手夹烟头朝身侧抖落烟灰。 疤叔撩了一下卓不群的下巴:“左手夹烟,我们家老卓,只有在皇甫总长的年度工作总结会上想溜时,才会变成左撇子,然后我们就一起溜回家打植物大战僵尸、涮火锅和做/爱。” 路易斯:“……” 第27章 chapter27 于是,戴月来和周静水各自揣着把“据称”能“自动开挂”的袖珍小手/枪,被塞进他们统共没开过几次的黑珍珠号战斗飞艇,在一名只会说某种鸟语且满脑子都是“睡疤叔”的半大少年的领航下,尾随大椿集团货运飞艇驶向两百多公里外的亚欧中心城。 而叛军首领疤叔就躺在其中一只黑珍珠号尾艇的客舱内,抽烟、喝酒、打植物大战僵尸。 飞艇速度很快,十多分钟后即将进入中心城防空区。打头货艇放缓速度,屏幕一角疤叔略略搁下手中那不知从哪儿弄来的21世纪智能手机,暂停游戏,抬眼道:“路易斯,开启隐身模式。” 路易斯按下某个按钮,顿时,屏幕上的全景视图中出现了神奇的一幕——五艘黑色战艇艇身逐渐“褪色”,片顷如风化云絮、水滴入海,“透明”至了无一物。 晨曦拂照,天空大地一望无阻。 半空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亲爱的朋友,欢迎来到亚欧中心城,请出示国际共和政府颁发的通行护照。” 前方货艇停了下来。 片顷,女声又道:“验证通过。祝您一路顺风,旅程愉快。” 货艇继续前行。五艘黑珍珠号也紧跟前进——虽然看不见,但戴月来能感觉到。屏幕四角仍有其余四个驾驶舱的影像,路易斯左上角,周静水右上角,疤叔左下,右下没人,因为空余一架战艇无人驾驶。屏幕前景方位目测,黑珍珠艇群与大椿集团货艇之间的距离一直保持恒定,并未拉远。 货艇穿过一道倏忽亮起的穹顶状微蓝色光屏。路易斯按下加速按钮,五艘隐形战艇紧跟着尾随穿过光屏。 大椿集团的货艇缓缓向城市东南角滑翔而去。隐形的黑珍珠号艇群在路易斯的操控下,幽灵般低飞向城市中心―― “t”字形政府大楼鹤立鸡群,孤拔耸立,被炸/弹轰得钢筋水泥裸露的秃顶层上,无数建筑工人往来施工。 几家媒体记者踩着低空飞行板飘在半空,对着镜头向世界人民播报亚欧政府大楼最新修复进展。 疤叔爬起身,坐到驾驶位上:“路易斯,把群控权限移交给我。” 飞艇仍在隐身状态,从外头看不见阵型变化,但以自身为参照,能看出疤叔在带领其余四架飞艇围着“t”字大楼绕圈。 周静水忍不住在通话频道里小声问:“去哪里?该不会要进这个大楼吧?我敢打赌,现在这里的人全都认识我们。” 大楼下方的广场上竖起一面虚影公告屏,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中秋晚宴恐袭现场录像,周静水和戴月来的大头像被单独剪辑出来贴在屏幕下角——脚注:国际共和政府总部追缉悬赏,30亿通币/人…… 风声和施工声很大,疤叔一面小心翼翼操控飞艇向一名记者贴近,一边放宽嗓子朝周静水道:“你说啥?听不清!大点声咱这单向隔音外头听不见我们!” 身着蓝色套装的男记者握着话筒:“……办公室亚欧分处暨815特研处现任处长卓不群先生,将于今日在国际法庭押解下抵达我城,卓先生的保释听证会预计明早展开……” 周静水不再问了,也听那记者说话。 记者语速飞快:“……会现场将有六大中心城司法官员列席,恰逢本届国际议会筹备召开,届时提前抵达我城的各中心城议会代表或都将参与听证。为确保听证程序公开透明,组织方还增设三百公众席位,欢迎广大民众朋友们入席旁听。另据消息人士透露,政方总部正在积极与卓不群先生的前任伴侣、暨815特研处前任处长、现国际叛军精神首领荆无疾先生交涉,以图求证2021年样本和免疫者下落,并核实特研处资产‘六千零一支焕生药和一对仿生肺’的去向。关于荆无疾先生是否会出席前任伴侣的听证会,明早8点,地球之声通讯社将为您全程直播报道……” 荆无疾神经质地绕着这名记者转圈,拍着控制台大喊:“劳资是绝对不会出席的!绝对不会!当初劳资被六方政府和生科医疗全行业联席起诉!告上国际法庭的时候!姓卓的魂淡!落井下石!看都不看劳资一眼!” 路易斯冷漠地透过屏幕盯着突然神经质发作的疤叔:“……”试图抢回群控权限。 “听着!劳资!绝对!不去!”疤叔暴躁大吼,气喘吁吁,隐形的战艇忽即忽离擦过记者面前的录像装备,几次差点连人带机把“地球之声通讯社”撞个稀巴烂。 “通知!通知!”大楼内部突然传出机械的电子声,“现请非政方工作人员立即撤离,媒记朋友们退至采访区内稍作等候,为迎接明日于此召开的国际听证会,本中心将清查现场,任何无关逗留者都将面临国际警署的调查与……” 一道红色光屏以t字大楼为中心向外迅速扩散,路易斯终于抢回群控权限,五架隐形战艇一个急转调头朝城市西北角飞冲而去。 ------ 亚欧中心城城市形状方方正正。 正中心因有政方办事大楼耸立,政要人士聚居。东南一块以大椿集团为首,生科医疗及其他相关产业链上的高新企业遍地开花。依邻高新区便利先进的医疗条件,风水上游、青山入户的西南别墅区挤满了该死的有钱人。于是没钱的工薪狗们只能蜷缩在东北区“开窗见墙”的密集筒子楼里。而比筒子楼还不如的,就是西北角臭名昭著的“棚户区”。 当飞艇悬浮在这片棚户区上方盘桓了半个钟头愣是没找着一片空地落脚时,周静水忍不住对下方撞作一团的三架“废铜烂铁”破声大喊:“我说兄弟?您能往东挪一挪不?” “东?”地下兄弟a指着自己被撞瘪了的破烂小货艇,又愤怒地指着翻覆一地的新鲜大白菜,冲他对面的兄弟b道,“你别跟我说东!我不知道哪儿是东!今天我这白菜,赔!必须赔!谁都别想走!” 兄弟b指着自己同样破烂的小货艇,站在一地活蹦乱跳的鲜鱼鲜虾里,不甘示弱:“行,那谁他妈都别想走!你他妈一个拉白菜的撞我帝王虾是吧!我赔不死你!”说着掏出一块布满裂纹的icard水晶板拨打“000”报警号码。 兄弟c终于从被撞扁了的驾驶舱卡座里爬出来,绝望地看了一眼自己货舱里豁出去一地的厨卫垃圾,拔脚扑向兄弟a和b:“法克油!狗杂种!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就他妈的这样被你们给毁了!法!克!油!” …… 疤叔消停下来,瘫坐回去,翘着二郎腿面无表情地看戏。戴月来隔着屏幕提醒周静水:“哥,他们听不见你说话,你让他们吵。吵吧。” 停机场工作人员开着大拖车来拖兄弟abc的小货艇,abc都不让拖,双方在烂白菜、帝王虾和满天乱飞的卫生纸团中扭打起来。 路易斯起身从舱内的储物冰柜里摸了瓶冰汽水,一口气灌下去,终于不耐烦地一个皱眉,啪叽一拍控制台,五艘隐形飞艇一屁股敦敦实实直接坐压下去——三架废铜烂铁小货艇如遭无形泰山压顶,坍缩扁瘪下去。 操他妈的蛋!还我艇来!兄弟abc同时怒吼,不知谁开了第一枪,整个停机场顿时警报声四起:“危险!危险!危险!” 有警察冲进,人群陷入混乱。路易斯若无其事从隐形的飞艇顶盖中跳下地,疤叔招手,戴月来和周静水也跟着趁乱跳下地。三人捂着脸,尾随路易斯迅速穿过暴动的人群、横窜的弹雨、纷扬的卫生纸团……抵达一处豁了个“狗洞”的铁栅栏边。 铁栅栏便是这片“停机场”的围墙,围墙外便是整座亚欧中心城最繁华的――生鲜农贸市场。 亚欧时区上午八点半。 钻过“狗洞”,全城最繁华的农贸市场挤满了人。原作陆地多层复式停机场设计的烂尾楼棚顶低压,光线昏暗,最下一层更遍布废弃的陆地公交列车轨道,道路坎坷。路易斯熟门熟路径直向一个方向走去,过道尽头一根承重柱后头的暗影里有个巴掌铺面“遗世独立”,冷清地与这火爆的市场格格不入。 “五毛!不能再多了!” “八斤!我总共买您八斤半土豆!您短我八斤!您他妈看我是眼瞎吗?” “哦上帝!9.5通币,我给你9.5就是了,你为什么问我有没有10通币票!什么?你给我0.5币?伙计,我不会算这笔账,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会给你10通币票的!” ……没有人注意到穿行而过的四人。 路易斯撩开铺面后布满油污的一张布帘,推开一扇没有上锁的铁栅栏门—— 入门是一间耗子乱窜的……算是卧室吧。只有一张床,一副桌椅。连一扇“开门见墙”的窗户都没有。 疤叔毫不见外地坐到床上,咂着烟头跟床头木板破洞里窜进窜出的耗子家族打招呼:“嗨!杰瑞!” 路易斯拉灯绳,昏黄的小破灯一闪一闪,戴月来在满屋灰尘中终于憋出第一个喷嚏:“阿嚏!” “……”周静水目光复杂地看向路易斯。 路易斯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一个皮层掉渣的钱夹子,又径自走出门去。 “路易斯去给咱仨办假身/份/证,”疤叔抛开杰瑞一家,“你俩别跟去,过来。” 头顶不到四瓦的小破灯“噗”的一下爆灭,疤叔在黑暗中面色凝重地掐灭烟头,默了片顷,郑重开口:“战士,听好,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演习。因为,明天,我必须……出席我前夫的保释听证会。” 第28章 chapter28 “他们没有打算放过他,”疤叔金刀大马地坐在一团暗影里,两手搭膝,深邃漆黑的眼睛里精光一闪,“没打算放过任何人。硝烟已在人群密布的目不能及处悄然漫起,我们必须团结起来……” “?”周静水冷漠地走过去,坐到疤叔身边。 “……”戴月来同样面目冷漠地走向屋角书桌,盯着满桌杂物打量。 他们不信任疤叔,不信任卓不群,也仍然不太信任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但又因为彼此信任着,所以即使在世界观持续崩塌的情况下,表面也能一直维持着某种迷之淡定、稳如老狗的强大气场。 疤叔目光沉沉打量两名稳如老狗的少年,不禁心生叹慰,继续道:“不愧是天选之子,很好,接下来我要交给你俩一项艰巨的任务……” 周静水:“……可以不接受吗?” “为什么带我们来?这是是路易斯的家?”戴月来看见桌面有一本摊开的笔记本,泛黄的横格纸页上写着: “,天气小雨,louis四周岁了,我答应给他买一个生日蛋糕,不过必须先把三万支焕生药送达北非中心城仓库。新的一岁祝我的宝贝聪明健康,幸福长大。班杰明杨。” 疤叔显然见过这本日记,不置可否,只沉沉道:“你们没有选择。我把你们带在身边,是为了保护你们。敌人的眼线无孔不入,特研处或许已经不再安全,所以姓卓的即使在和我吵架,也愿意把你们托付给我。黑森林也可能不再安全,不然政总和大椿不会在我家老卓的物资前脚送到,后脚就找上门来,我也不能把你们独自撂在黑森林。” 戴月来注意到桌角玻璃板下压了一张斑驳蒙尘的照片:五官平凡,黑发黄皮、略显矮胖的中年男人手举一名胖乎乎的婴儿,婴儿棕金色的卷发刺刺歪歪在不知是朝阳还是落日的阳光里熠熠生辉,二人似乎坐在某种观光缆车里,一只花斑豹从他们身后奔跃而过,婴儿咯咯笑着骑上男人脖颈,露出两排还没长齐的豁牙——照片是动态的。 周静水见戴月来站在书桌前不动,也起身走到跟前看:“嗯?路易斯的爸爸是中国人?那土著语?”说着回头望向疤叔。 疤叔像个npc一样重复道:“特研处不再安全,黑森林也不再安全。从现在开始,在中心城里你俩需要扮演我的小弟,除了我和路易斯,没有其他人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 “……可是,新闻里有我们的照片。”戴月来看向疤叔,又指了指自己和周静水的脸,“还有,路易斯不用办假/身/份证吗?” 疤叔摆手:“诶,22世纪的人口普查工作很好糊弄的,没有人知道路易斯也在那艘坠毁的货艇上,中心城人口系统现在对他的定位是‘贫孤人口’,每个月还往公民账户上打生活津贴。” 贫孤人口这时突然回来,半拖半拎提着一大塑料包烂七八糟的衣物,一手揣口袋里,走到疤叔面前,扣扣索索,摸出三支黑色磨砂玻璃质感的小喷雾瓶,闷声交到疤叔手心。 疤叔起身,摸了摸路易斯的头顶,举起一支小喷瓶,对着自己的脸噗的一按,黑色雾气喷薄而出,附着人面,转瞬消散——俊朗刚毅的一张硬汉脸霎时整整胖大了一圈,横跨鼻山根的那道疤也消失不见,剑眉缩短,薄唇变厚,鼻梁添肉,甚至瞳仁的颜色都由点漆般的纯粹黑变为最亚裔人最普见的深棕。 野战军人秒变菜场大叔。 菜场大叔在两名新手小弟目瞪狗呆的注释下,不慌不忙从路易斯拖回来的黑塑料包里翻捡衣物——手指粗的金链子,唐风盘口团龙花衬衫,棉麻质感的宽松长裤,千层白底黑面布鞋……外加一件不知真假的棕熊皮毛大氅,墨镜、雪茄、21世纪淘宝爆款定制中国风男士折扇,正面碗大墨字书“宁静致远”,反面“龙霸天下”…… 菜场大叔秒变社会大佬。 大佬变身完毕,一手一支喷雾对着两名小弟一喷,淡定道:“新闻里也有我的通缉照片。但科技改变生活——路易斯,花了多少钱?” 路易斯从一塑料袋衣物里扒出那只皮层掉渣的钱夹子,看了看,无所谓道:“@/¥%。” “哦,那可是你爸给你存着买焕生药的钱,”疤叔转身去给小弟挑衣服,“不过不要紧,赶明儿叔再给你搞几支囤着……” 而这厢周静水地望着戴月来的脸:“!” 只见戴月来眉尾拉长拖细,唇色渐深,原本略显棱角的清癯面庞轮廓好像被一键撤销“锐化”,大好的一个男人顿时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疤叔突然一抬手把一顶黑长直的假发扣戴小弟头上,迎光转看手中的一支小喷瓶瓶身上高糊的字和图片:“戴安娜,城西农贸市场377号鲜花店业主,城西区黑道老大龙霸天的女人。” 戴月来:“……” “龙霸天,”疤叔又看向自己喷过的那支喷雾,“西城区三十二道街保护费催征团大当家,被判三个月以下的有期徒刑八百八十九次,越狱成功八百八十八次,传说中的神之分影破枷者囚笼关不住的男人。” 周静水:“???” 疤叔抓起一件黑色丝绒刺绣星月和花枝图纹的大兜帽披风,塞给戴月来,又眯眼盯着最后一支小喷雾瓶,捞起一身镶满铆钉的基佬紫皮夹克,转向周静水:“龙铁柱,传闻为龙霸天的私生子,但据新任龙太太戴安娜女士指认,实为龙霸天之同性情人……” 周静水脑壳里再次烟花乱窜,七窍冒烟地盯着社会大佬“龙霸天”看了半晌,十分冷静地吐出一句:“……我要当龙霸天。” 龙霸天面露为难,看着一头黄毛、利眉深目新鲜出炉的“龙铁柱”,遗憾道:“不行。假面喷雾为一次性消耗奢侈品。” “龙铁柱”整个人脑子如同被驴飞来一脚踢中,眩晕着坚决道:“我要当龙霸天。” “在场只能有一个龙霸天,”疤叔坚持道,“我的气质和龙霸天最接近。” “我不这么认为,”周静水生气地夺来三支喷雾瓶,“这上面根本看不出来。” 龙霸天:“那我可以承认龙铁柱不是龙霸天的私生子。我不缺儿子。” 龙铁柱:“这不是重点。” 龙霸天:“龙霸天也承认龙铁柱不是龙霸天的情人,不占你便宜行了吧?” 龙铁柱:“这也不是重点!” 龙霸天:“戴安娜是我们当中安全指数最高的假身份,大部分人会对女士放松警惕心。还是你想跟他换?” 龙铁柱:“不!” “想换也换不了,”龙霸天夺回喷雾瓶,蹲下身把三支玻璃小瓶在石头门槛上敲了个稀巴碎,以脚尖将碎片碾进土里,“这只是一层光化致幻‘膜’,有效期24小时,时间紧任务重……” 戴月来拉住周静水:“就这样吧。就让他当龙霸天。” “……”疤叔眯了眯眼,“好,从现在起,我是龙霸天,龙霸天作为城西社区叱咤风云的黑道老大,听闻政方今晚邀请普通民众公开听证一场事关国计民生的惊天大案,觉得这是展现自己个人群众威望和忧怀意识的机会,十分有必要列席——路易斯,这个身份选得很好,很符合逻辑――于是,龙霸天带着自己的三名亲信,戴安娜,龙铁柱和小跟班路易斯前往听证会现场……” 听证会现场大佬云集,六大中心城政方公检法界牛人、全球生命科学与医疗界精英、国际联合大学各专业学术界泰斗……总之西城最闪耀的民间巨星龙霸天,届时将如湮没星云中的一粒尘埃,地球之声通讯社连半秒擦边镜头都决计不会给他。 在所有人的目光不曾拂及之处,龙霸天将悄然拉开手/枪保险栓,将射击准镜瞄向听证席中央的首席大法官…… “等等,”周静水不敢置信,“我们要枪杀首席大法官?!” 疤叔将自己的一把自动开挂式袖珍小手/枪揣进熊皮大氅的袖口里,略掀起眼皮,十分入戏地露出一丝社会大佬式狞笑:“不——是‘你们’,负责枪杀首席大法官。法官席设有防弹光罩,我鸣第一枪,吓他们一个肝胆俱颤,届时……” 届时所有人的目光将被龙霸天吸引,警卫和媒体镜头纷纷扑向龙霸天所在的公众听证席,无辜群众尖叫乱窜,政方警力在媒记全程直播镜头下绝对不敢随意开火,龙霸天的三名亲信趁乱混进人群,“无所不会”的天才混混路易斯溜进会场安保系统控制室,十秒内全面歼毁场内防弹光屏,就在这时,悄然混近公检法联席之处的菜鸡选手戴安娜和龙铁柱,颤抖着拉栓上膛…… “这太危险了,”周静水打断道,“既然一枪锁头,我一个人就够了。” 疤叔拎出领间金属链牌,链牌投射出一副……不,两幅人脸。 只见链牌投出的虚影中,两张脸长在一个脖子桩上。 “这就是你们要刺杀的首席大法官,”疤叔指着虚影照片,“双头变异人,传说两颗脑袋使其更加公平正义——袖珍‘小麻雀’冲击力有限无法连穿两头,瞬间枪杀他,需要两发子弹。” “……”戴月来忍不住说,“我还没杀过人。为什么非要杀死他?” 疤叔又大佬式狞笑一声:“哼,他已经不能算是人了。真正的双头变异者贾斯汀三十年前就因拒绝继续接受克隆续生手术自然死亡,现在法官席上坐着的不过是一副基因复刻的人机焊合躯壳,两枚脑瓜里塞满没有感情的法律条文和算法公式……条文和公式让他判什么,他就判什么,我的人,轮得着一堆废铁来判生死?” 第29章 chapter29 龙霸天将一切安排妥当,带领三名小弟赶回五艘黑珍珠号战艇停落地。 他们必须早早赶到听证会现场入口处排队。卓处长过于火爆的国际知名度让三百张公众听证票供不应求。 然而曜日当空,凛冽干燥的狂风中,停机场内的战争仍未结束。 事情已经不是三艘小型民用货艇连环相撞那么简单了。 警方在侧翻的厨卫垃圾运输货艇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风吹日晒下,尸臭经过长达半个多小时发酵酝酿,强势压过厕纸、鱼腥和食物残渣混杂出来的腐腥味,随着疯癫乱卷的大风刺入停机场内每个人的鼻腔。 接到帝王虾兄弟b报警电话赶来的西城区警察要立即逮捕垃圾车兄弟c,垃圾车兄弟c强烈反抗,称他第一天到垃圾处理公司上班,啥都不知道,根本不知道厕纸下藏了一具尸体,而白菜兄弟a要求警方把b和c乃至机场工作组人员全部逮捕,因为他们不仅撞翻了他的大白菜,还压扁了他养家糊口价值千金的“豪华”货艇! 话说这片“停机场”原本算不上停机场,乃是一片开发商资金链断裂导致楼盘工程胎死腹中的荒地,后来几家野鸡建筑公司发现毗邻荒地的农贸市场人流量很大,于是联手在荒地上浇筑了一层钢筋混凝土,靠收取往来买菜卖菜的人的机车停靠费营利。营利时几家公司亲如兄弟,可眼下出了事没一个boss冒头。 机车工作人员不敢担责任,一口咬定事不关己,三艘货艇也不是他们压扁的——确实不是他们压扁的,大家伙可都看明白了,有几个隐形的大家伙停落在三艘小货艇上方,野鸡建筑公司倾家荡产也搞不来高尖端军用技术的“隐形”拖车。 三艘被压扁的飞艇和隐形战艇群周围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货艇、货车、低空载人飞行版,也不乏21世纪款式的汽车和自行车。一栅栏之隔的农贸市场热心群众也纷纷顺着大大小小的豁牙狗洞钻进机场内,张头探脑热切观望警戒黄线内横尸厕纸堆里的死亡人体。 垃圾车兄弟c要求警方开火攻击压在他货艇上哪来路不明的隐形飞行器,但西城区的片儿警不敢轻举妄动——能开具备隐身功能的交通工具的人非富即贵非官即黑,惹不起惹不起。 片儿警只得向亚欧中心城公安总署求援。公安总署特警正在赶来的路上。 伪装成龙霸天的黑森林叛军头领正打算在总署警力抵达之前,率领部下摸进飞艇直接开溜,不料围观尸体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活了!活了!” “这他妈是诈尸吧!” “shit!walking dead!” 警方大喝退后,团团围住场中央平躺在地的腐尸——只见那腐尸约摸是一名膀大腰圆的中年白人男子,一身沾满油污和尸液的白色厨师服,已经生蛆了的眼眶大睁着,眼珠子忽然滴溜溜缓缓转动起来,同时嘴巴忽然大张,猛地喘气,胸膛剧烈起伏,并且右手肘咔嚓一声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下一折、撑地……爬、爬了起来! 片儿警慌乱中一通机枪狂扫:“fuck!见鬼!打死他!呼叫总署!呼叫总署!” 龙霸天一行四人趁乱刚摸进飞艇,皆是目光一顿。疤叔这次直接坐进了头艇驾驶位,透过前景视窗紧盯踉跄爬起的腐尸,瞬间面色一沉——动手取消艇群隐身状态,五艘通体漆黑的椭圆形战艇凭空跳脱而出。 腐尸丝毫不畏惧子弹,一声嘶吼扑向近边一名警察!周静水和戴月来乱中挤进一艘艇舱,见状同时惊跳而起扑向舷窗,直欲探出头去看。 “坐好!”疤叔在屏幕彼端厉喝二人,“路易斯独飞打掩!我他妈轰了它!” 话音一落,头艇拔地飞起,巨大动力热浪掀翻一片人群,艇侧两列精准射击弹口唰的排出,数十道拖着黑色光射线的子弹同时飞向人群――描边似的射中腐尸周身地面!片儿警和围观者哗然后退,撤出一大片空地。 一枚子弹钉进腐尸脚掌,而它浑然无觉,再次扑向近边一人! “跑啊他娘的愣着干个几把!”疤叔打开对外扩声系统怒声大喊,同时高空一个调头俯冲,令随行其余三艘飞艇短暂浮居上空,头艇底腹乍然滑出一管弹筒――漆黑色的炮弹迅疾如电直奔腐尸。 “轰!” 烈光爆炸,行走的腐尸顿成焦灰,厕纸团在高温灼烤下燃烧飞舞,半死不活的一地鱼虾瞬间散发出一阵迷人的鲜香…… 广大目击群众大惊失色,一时全都懵逼,公安总署的执勤警艇恰好嘀鸣而至,乍观现场,当机立断直冲半空五架来路不明的黑珍珠号截去――“何人掷弹?停下配合调查!” 路易斯操控一艘飞艇直奔警艇飞去,疤叔对警方喊话置若罔闻,睨着眸子从侧视舷窗里回看了人群中央空地上的那团焦灰,一拍控制台,四架群控联动黑艇朝蔚蓝穹顶冲飞直上…… “呼――”周静水坐进驾驶椅,惊魂甫定长出一口气。戴月来仍扒着后视舷窗,看路易斯的黑艇如鹰鸟般翻飞折转,半分钟内令两架警艇在半空撞作一团直坠而下…… 两个文明世界的守法公民同时想:杀人了,袭警了,诈尸了,我办假/证了,那他妈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龙霸天”撸下身上厚重的棕熊皮大氅,离开控制台走到舱内小型洗漱台前接了把冷水,哗一下扑脸上,也长出一口气:“呼――妈的!那是哪里来的!怎么会有!” 路易斯迅速归队,立即接过群控权限,一键开启艇群隐身,五艘黑色战艇在高空化作透明,拔头朝城市东北方向直线飞去。 疤叔从手边储物舱柜里抓出瓶朗姆酒,咕咕咚咚一通牛饮,激动地来回踱步:“路易斯开隐身!” 路易斯专注地紧盯全景视图屏,急于摆脱后方两架追机。 “开了!”周静水替为应道。 疤叔又拎酒瓶闷头踱了一圈:“去最近废弃文明区!” 两架追机似乎分辨不出隐身艇群的方向,忽然一个抖头偏南而去。路易斯看向屏幕中疤叔一眼:“%*c&#!” “c?”戴月来敏锐道,“c市?” 疤叔抬头看了眼屏幕里挤在一架战艇内的两人:“你俩!现在换新防护服!立刻!妈的幸好全塞舱柜里了!” “可是到晚上才需要换新的。”周静水道。 防护服10亿通币一套!而凯蒂活了十来年手头才攒到5个通币! 疤叔开始在舱内翻箱倒柜:“别废话!晚上没功夫穿那玩意儿!路易斯开雾化隔离!” ------ 中心城远去不见踪影,艇群隐身取消,缥缈云雾曳过舷窗。航行半个多小时后,钛黑色的金属窗框上忽结起一层白霜。 下方大地一片雪白。 空中俯瞰,整座c市仿佛被冰封进圣诞水晶球的微观模具。三百公里外的亚欧中心城秋风烈日,六百公里外的黑森林夜夜暴雨,而这片废墟暴雪严冬,唯有一栋地标高楼顶层积雪滑坡露出一片乌黑尖顶,仿佛已这样过了不知多少年。 周静水和戴月来已然换上防护服,挤在驾驶舱控制台前看屏幕中的地面视图。艇群俯飞,艇身皆萦绕一层马卡龙蓝色的雾粒。疤叔又打开炮筒,朝下方丢出一枚黑色弹头。 炮弹一声闷响,落地炸起一片积雪。有灰白斑驳的大块物体在飞雪中翻出――屏幕中视图拉近放大,竟是硬挺挺嘎嘣脆的人尸。 疤叔疑惑地又丢出一枚黑色短炮弹,又一堆冰冻尸体被翻炸而出。 “你怀疑这里的死尸复活了吗?”周静水忽然站起来,“我穿着防护服,你让我下去看看。” “我也下去!”戴月来试图独自操控飞艇下落。 疤叔没有发话,给了路易斯一个眼神,路易斯放开群控联动,二人所在的飞艇向下方降落。 戴月来驾驶经验不足,飞艇最终停落在一处高楼楼顶,半边艇身摇摇晃晃伸出天台边沿。 厚厚积雪覆盖地表,昔日建筑面貌皆难以分辨。 周静水率先跳下飞艇,吸附悬浮于钛黑色艇身外的蓝色雾粒立即如有生命般附着上防护服,像“大细胞”分裂出一个“小细胞”,流动雾层在防护服表面形成又一个闭合状的“防护气膜”。 戴月来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周静水身后,沿天台转过一圈,极目远眺,只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唯有不远处有一点朦胧红色,忽恍然道:“这里是滨湖区的科技园?对面是c大玉轮湖校区,那是国旗。” 周静水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对面果然有一“块”被冻硬了的红旗,是旗帜上附着的白雪脱落,才露出了拧巴僵挺的一撮红来。 那里是c大南门的升旗台。 疾风厉雪呼啸而过,顶层消防楼梯出口处那间突出的小房子铁门未关死,以一种半开半合的姿态被封冻住,门栓上的锁链被劲风吹动,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微声响。 天地间似乎只剩这点声响。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朝那半开的消防门走去。天台积雪没过小腿,积雪下似乎还有硬实的冰层。 疤叔在半空开了外放扩音:“小心点啊!路易斯,咱给他俩架枪!” 四下罕无人声,飞鸟都绝迹,小心什么?架什么枪? 周静水想朝天空比个中指,然而还是一手端出了自动开挂“小麻雀”,一手虚置在戴月来身侧,没第三只手比划了。 就在天空四架群控战艇漆黑的射击口转向地面之时,戴月来忽然脚步一顿,面露怪异地望向周静水:“哥,我踩到东西了。” 第30章 chapter30 扒开雪层,一只骨肉嶙峋的手……被戴月来一脚踩“断”。 从腕骨关节处,绷断得很干脆。 顺着手臂横斜方向再扒开一片雪层,一张面目狰狞的人脸浮现在雪底冰层下。 是个五六十岁模样的瘦老头,身穿橘黄色的环卫保洁工服,隔着冰层,隐约可见其裸露在外的面部、颈部、手部,皮肤大面积溃烂,侧颊甚至露出红色的腐肉和灰白的颧骨。 疤叔在控制台屏幕中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语气毫无波动道:“把那只手给我拿上来。” “什么?”周静水怀疑自己听错了。 “把那只手拿着,回舱内,平切天台放一发炸弹,”疤叔恢复了一些平静,但似乎仍在紧张和警惕,“炸开雪层,看看底下其他兄弟死得硬不硬实。” “……”周静水偏头看向戴月来。 只见戴月来淡定地捡起那只断手,起身:“哪个是发射键?” “啊?”周静水连忙起身跟上。 驾驶舱内控制台前,戴月来周身的蓝色雾粒层又“分裂”出一个流雾状小气囊,就势包裹住半截嘎嘣脆的断手。 “先起飞,”疤叔指挥道,“手边操纵杆调整发射口方向……高,再高一点齐平,嗯对,最大握力后掰……” “轰——”黑色弹头冲飞而出,平擦天台中线切蛋糕般划拉出一道纵深雪线,巨大的冲击波爆炸开来,烈焰火星和雪块冰碴一齐飞溅,雪被顿时消失不见,裸露出固结冷硬的底层积冰,冰层在爆炸的热浪下迅速融化,无数重重叠叠僵硬的腐尸像被热水猛然浇烫过的冷冻鱼虾,一时纷纷疲软轰塌…… “卧槽?!”周静水一手按在戴月来肩头。 突出的消防通道门也被炸弹轰毁,一眼望去,黑漆漆纵深旋转的楼道内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不,人尸。恰此时—— “警告!警告!”城市上方忽有机械人声响起,“接中心城消息,发现未知安全威胁,发现未知安全威胁,各废弃城区现开启隔离护罩,非法滞留者请立即撤离危险区,请立即撤离危险区……” 红色的光屏从城市四角地面浮起,疤叔低骂一声,接过群控权,五架飞艇同时折飞而起。 “完他妈的蛋!”疤叔披回熊皮大氅,坐回驾驶椅,“发现‘未知威胁’!未知还他姥姥的威胁!” “是‘迭代病毒’吗?”戴月来面不改色,将断手放在控制台上,松开冰冷的金属炮弹操纵杆,抬眼望向屏幕,“是陈先生说的‘美洲新迭代病毒’吗?” 路易斯也在屏幕彼端观察着疤叔,语气急躁地说了几句什么。疤叔这次没给他当翻译,只皱着眉头,耐着性子应道:“不行路易斯,现在不回黑森林,还是得去中心城。把那手拿去找大椿或别的地方检验一下……是,很危险,可如果真是迭代,总归有人要来看看,防护服和隔离雾化能有效隔离初代a和迭代b病毒……” 戴月来直盯着屏幕,面上因不动声色的惊惧褪尽血色,默了片顷,眉目间渐渐显露些微怒意和一丝前所未见的冷厉,又重复道:“是陈先生说的新迭代病毒吗?迭代c?防护服和这雾层能隔离初代a和迭代b,不能阻隔新病毒对不对?” 疤叔分过神来,回道:“是你们自己要下去看看,这里看起来好像没有异变,这些已死亡丧尸化感染者身上的大概率还是迭代b病毒,隔离雾化和防护服足够保障你们的安全。” 周静水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你们!如果有异变呢?” “别激动,”疤叔顶着龙霸天的假脸,五官线条虽邋邋遢遢蛮横敦实了些,可正经一皱眉,目光照旧锋芒逼人,“不是放你们下去‘试毒’,一来,是你们自己主动要求下去看看――对吧?怎么样,亲眼看见,现在相不相信了?这就是一百年后的c市。” 戴月来面色微沉。 “二来,”疤叔一面操控艇群,一面不耐道,“啧,小孩儿一个个真他妈难哄。不是说了吗有防护服和隔离雾……” “等等,不是很明白,”周静水挤进驾驶座,手指戳着可触屏幕,调出后方俯视图,拉近地面镜头,“这些尸体……这里的天气……你们是怎么界定病毒迭代的?!” 地面不断远去,屏幕中只余一片死寂的苍莽雪原。 疤叔点燃一支烟:“界定?实不相瞒,都是瞎几把界定的。蟠桃计划一线星汉计划和二线马戏团计划杂交出临床试验成果蟠桃一号,蟠桃一号实验样本发生病变急速衰老死亡,我们把样本身上的玩意儿叫‘815源病毒’。源病毒从病变样本身上转移到广大人类同胞身上,30天内,80%人群感染后完全丧尸化并迅速死亡、20%人群人不人鬼不鬼地苟延残喘,这一波初期活跃病毒就叫‘815初代a病毒’。直到2035特效药研制出来,特效药可以治愈的病毒叫‘815迭代b病毒’。但是,由于病毒是不间断进化的,a和b之间没有明确分界线,并且ab间有一段进化研究空白区。同理,b之后也有进化研究空白区,目前国际上一致认为,直到新一轮‘大规模感染危机’出现前,潜伏在死尸身上进化中的病毒仍划归研究空白区,不做‘迭代c’定义……” 周静水:“可尸体上的潜伏进化中病毒已经又能使人感染?特效药已经不管用了?” “没错,”疤叔目光平直注视前方,耐着性子解释,“其实,接受过特效药强化病毒抵御基因改良的人一直都有可能再次被感染,不过一开始的‘再感染’症状没有丧尸化那么严重,都可通过医疗手段治愈。可是近些年来,有小部分二次感染者发生完全丧尸化症状,嗝屁死硬的概率甚至超越a代和b代的80%,几乎达到100%。所以学术界已有人认为,‘迭代c’其实已经出现,如果不能及时采取有效手段,等大规模感染危机真正降临时就为时已晚......” 戴月来:“为什么不销毁这些死尸?” “销毁,”疤叔重复这两个字,深深吸了一口烟,喷吐烟圈,“火烧、炸弹、超低温封冻、乃至核弹……我们试过很多种方法,尸体没了,病毒还在,屁用没有。只有前些年军部和生科哲办公室联合研制出的一种‘亚核’武器,能真正消灭迭代b之后进化中病毒,可这种亚核爆炸辐射会危机土壤、空气、水,像中心城十字楼那种小范围的尚且可控,但大范围全球废弃文明区使用的话咱们整个地球村就以另一种方式完蛋了。现在普遍的防疫措施就是法令限制居民靠近废弃文明区、设置隔离罩、公干出入者装备大椿集团的专利隔离雾——哦,当然,隔离雾作为上市商品,有钱就能买,导致现在很多‘傻逼型探险’、‘盗墓式考古’、‘野鸡类科研’的作死家们频繁出入废弃文明区……” 前方乌云密布,一阵强气流袭来,艇身剧烈颤抖。周静水和戴月来不约而同琢磨着他们这一队是属于哪一种“作死家”。 疤叔操控艇群一头扎进厚密云层,在噼里啪啦的雷声电光中颠簸穿行。他衔着烟头面色沉肃道:“唔,当然我们和作死的们不一样,看到刚才停机场那位‘大厨’没?典型的完全丧尸化症状,他妈的那眼眶里都养出一窝蛆了!” 戴月来:“......” 周静水悚然道:“会......会扩散吗?” 咻的一下,艇群一个侧冲终于挣脱噼里啪啦的电网,疤叔在控制台边沿碾灭烟头,勾手拎过酒瓶,碗口大的玻璃瓶底朝屏幕点了点周静水的大头影像:“这个想法很大胆。的确,专家们提出过死尸在迭代病毒的‘操纵’下‘复活’的可能性……” 周静水虽然学习成绩及综合素质打小在同龄人中一骑绝尘,但作为一名大二生活才开始没一个月、大一整年不是在计划回家找他弟就是在回家找他弟路上的象牙塔中人,那点儿糊瓶底都不够的半吊子专业知识实在是不中用。当然,连对不对口都不好说。 疤叔终于宽容地看了他一眼,看他明明一直惊乍得跟只跳脚猫似的,应该自个儿也懵得找不着北,可懵归懵,那某种“护犊子”式的勇敢着实令人感到亲切熟悉。虽然他身边那“犊子”看起来根本不需要他护。 ——“犊子”看似斯文和气又有礼貌,但在经历这一连番好莱坞电影都不一定敢拍的变故后,还能保持和气礼貌乃至异于常人的极致冷静,以他“荆老不死”一百多年的人生阅历来看,这人不是缺心眼就是心理变态。 不知是缺心眼还是心理变态的戴月来正“听课”听得投入,不料“荆老不死”忽然断了话音,正从屏幕里眯眯眼意味不明地打量着自己。 第31章 chapter31 “‘操纵’?‘复活’?”戴月来搜肠刮肚,试图从记忆深处扒出一点儿早该还给高中理科老师了的生化知识。 周静水颤抖着捧起那只被蓝雾气囊封裹的断手,对着舱内照明灯仔细翻看,用他那仅够糊个瓶底的专业知识进行“样本观察”,抛出了个22世纪小学课本课后习题常见问题:“怎么说是‘复活’?健康的人感染后究竟什么时候算是‘死了’?‘死’这个事儿又怎么界定?” 艇群进入平流气层,按照来时里程计算似乎早该抵达中心城了,但疤叔好像无意降落,艇群迟迟没遇上中心城的防空穹顶,反倒渐渐偏转方向,朝北方飞去。 疤叔喝光最后一点琥珀色的朗姆酒,烟酒过喉,整个人终于完全平静下来,懒懒散散往驾驶椅里一瘫:“‘死’这个事儿嘛,拿初代a来说,感染者基本会在一周内完成由轻度、中度到重度感染的渐次过渡,轻度像感冒,中度像痨病晚期,重度感染就是狂犬病晚期、无脑丧尸,而在重度感染后24小时内,有20%的人由于体内抵御基因顽强‘夺回自主意识’,夺回意识后他们大脑就还是活的,整个人就还是活的。而80%的人重度感染24小时候完全丧失自主意识,大脑死亡,心脏虽然还不知道为啥能保持二十多天的微弱跳动,但国际通例判定,脑死亡就是死了。所以行走的完全丧尸化感染者不算是活人,我们称这一阶段的死为‘精神死亡’。而行走的尸体不再能行走时,便发生‘躯体死亡’。这两重死亡都发生后,总算死得很清净了吧?可有帮驴蛋专家非说,躯体死亡不是躯体死亡,是什么‘躯体休眠’!” 周静水立即脑补出一幕十好几亿“休眠”丧尸从沉睡中醒来的场景:“……这不科学,都死成这样了。”说着把那断手的横断面朝向屏幕。 “啧,谁说不是呢。”疤叔在那头不断调整全景视图角度,“不过话又说回来,科学又是什么?‘丧尸’这玩意儿都真出现了,‘丧尸复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驴蛋科学家认为,自打感染者脑死亡后,就是815病毒在‘操控’人体,这时候,病毒和人体的关系就像驾驶员和机甲,‘躯体休眠’期间,病毒会‘修复机甲’,有朝一日修复完了,就会‘复醒’。” 周静水不由开始手抖,啪叽一下把断手丢回控制台上:“驾驶员?815病毒有‘意识’吗?” “意识,”疤叔敲击控制台,“什么又是意识呢?狭义的意识指人类的思维,但根据最新科学定义,万物皆有意识,病毒细菌为自身繁衍入侵人体的行为算有意识,宇宙星尘互相吸引、吞噬、生长消亡也算有意识。扯远了,这些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问题。复醒不复醒的,咱们再看看其他地方。” 艇群俯飞破开云层,下方地面迫近,s市全貌尽收眼底,同样冰封雪掩,一片死寂,只有凛冽长风呼啸而过。 视图一角,几条不起眼的灰影在扒拉雪地。周静水眼尖地指着屏幕:“看这里!这是什么?!” 沉默许久的路易斯也看到了灰影,掀了掀眼皮漠然道:“&%#。” 疤叔翻译道:“是狗,好像还是二哈。” “它们在翻尸体吃吗?!”周静水完全没有重回故土的喜悦,“它们吃的什么玩意儿?!” 疤叔瘫在椅中,伸出腿去以脚拉大屏幕一角的影像:“哦,可能是垃圾箱,狗好像不吃腐尸。” 周静水专业知识没多少,专业病一箩筐:“可能?好像?你们能不能严谨一点?!” 又前前后后把这帮22世纪的疯子行事风格回顾了一遍,不由出离愤怒了,来回踱几大步,指着屏幕:“这是能‘可能好像’的事儿吗?万一狗吃腐尸呢?万一狗吃完腐尸传播病毒呢?万一狗不吃也传播病毒呢?万一……” “停,”疤叔比了个手势,“停,铁柱兄,狗的事儿咱们控制不了啊,总不能把全球的狗都杀了,退一万步讲,没狗,还有猫、鸟、耗子、狼啊狮子老虎这些年也越来越多了,总不能把全球动物都灭喽。目前有充分证据表明,动物不会感染或携带815病毒……” “可是病毒不是一直在‘进化’吗?!” 疤叔一摊手:“那又能怎么办,啊?它进化它的,人类社会的生产生活还得继续不是。” 戴月来大概听明白了,“传染源”、“传播途径”、“易感人群”,22世纪的疯子们对这场毁灭性全人类传染病的仨要素没一条有谱。 疤叔信誓旦旦:“不要一惊一乍,年轻人,要学会稳重。看啊,咱们检查过两个城市了,父老乡亲们都睡得正香,大规模诈尸的可能性首先被排除了。小周同学,你学学路易斯,学学你弟也行啊。” 路易斯已经开始百无聊赖地起身去冰柜里翻冰汽水喝。而戴月来正一脸“四大皆空”地盯着面前腐败的断手,仿佛那不是他从死尸身上一脚踩下来的人手,而是一截变质了的卤猪蹄。 “……”周静水低头,透过透明面罩仔细看过去一眼,敏锐地听见“四大皆空”同学肚子里轻声一咕噜,“……饿了?” 时过晌午,早上紧催慢赶的基本没吃多少。戴月来目光转向侧方储物冰柜。 疤叔瞄了一眼——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不知道是缺心眼还是心理变态的弟弟,主导着哥俩的一切日常生活作息习惯,天塌下来三餐定点、八小时睡眠、至少两天一次热水澡,如果条件允许,大概还要每天洗换全身衣物。给他一把刀他是不是要用来刮眉毛啊? “你是不是还要刮眉毛啊?”心里嘀咕着不觉就嘀咕出了声。 戴月来从冰柜里掏出一盒牛奶,一袋混合蔬果干,一袋牛肉干,闻言挑眉望向屏幕:“?” 他披着戴安娜的假面,大概黑道大嫂戴安娜本人五官偏多女人面上少见的俊利英气,这俊利英气在他身上竟毫无违和感,挑眉睨目时反倒带出他本身深藏温和外表下的一丝锋芒。 疤叔的目光在“戴安娜”锋芒毕露的眉峰眉尾上逡回了一圈,意犹未尽道:“等会儿吃,等会防护服气化完了再吃。” 戴月来紧追疤叔往回收的目光,忽然犀利而不失礼貌问道:“请问您反思过自己婚姻失败的原因吗荆先生? 路易斯立即来了兴致:“猴里哦噜噶哩鸭@%#&……” “……”疤叔手上转玩的空酒瓶啪一声脱飞落地,摔了个稀巴烂。与此同时前方一片红光冲破云层急速逼近,伴随着冰冷的电子人声—— “ae-13号废弃文明区隔离罩开启中,请非法滞留者立即撤离……” “操!”来不及辩驳自个儿婚姻失败的原因,疤叔低骂一声,带领艇群一个u字急转调头折飞,“能耐的,反应可真够快的啊,劳资都巡视完俩了这才开隔离罩。再过一会儿丧尸弟兄们都溜进议会后厨炒菜了!” 路易斯调出飞行侦测图,同步传送到其他四架战艇驾驶舱。图像显示出整片亚欧大陆,呈现为灰白色的陆地上大大小小无数红点亮起,其中位于大陆西南方最大的一枚红点上标注醒目红色大字:ae-0。 和icard上时间标注法一样,ae代表亚欧大陆。后面跟缀的数字是城市编号。0代表亚欧大陆中心城。此刻以ae-0为中心,又有数百个蓝点向四面八方呈射线状飞出,飞向无数闪烁的红点——废弃文明区。 疤叔撸起袖子坐直身体噼里啪啦拍了一通控制台按钮:“亚欧中心城,自动领航,隐藏武器,伪装民用艇,高倍速走起!” 艇群瞬间加速前冲,迎面两架深蓝色带警徽的警艇飞来,但似乎对五艘联飞的黑艇毫无兴趣,只风驰电掣地擦身而过,径直奔向不远处白雪覆盖的荒芜城市。 亚欧中心城上空红色防护光屏如同一张倒扣的巨大半球形电网,这电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设一“检票口”,黑珍珠号艇群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劈驰而至时,四个检票口外都排起了长龙。 无数公干出城和私自溜出去搞“傻逼式探险”、“盗墓式考古”、“野鸡类科研”的作死家们齐聚一堂,被耳边不断循环播放的警示广播闹得心烦气躁—— “广大国际公民朋友们,为了您和他人的生命安全,请排队接受入境检疫,服从工作人员安排。由于我城出现未知安全威胁,广大的国际公民朋友们,为了您和他人的生命安全……” 一名户外运动装扮的中年亚裔男子憋不住钻出舱门,踩着飞行板挤进同样踩着飞行板飘出门透气的人群,抱怨道:“妈的到底怎么回事啊?劳资登山登到一半,差点被09区隔离光罩烤糊在峭壁上!让劳资回来,回来又不让进城!劳资皮都焦了!谁他妈赔劳资医疗费啊!” “嘘——兄弟消气消气,我这也火烧眉毛呢,刚从08区拖出几瓶82年拉菲,急着进城和客户交货,可这不是出事了嘛……” “有什么事?是芭蕾舞团来巡演了还是议会大选提前了?” “都不是!听说是今早城西农贸市场旁边停机场里有个垃圾运输艇侧翻,翻出了一具丧尸!” “对对对!”一个白发苍苍的白人老奶奶凑上前,向几人展示自己的icard屏幕,“看啊,这是我在停机场工作的干儿子给我发的视频!真是活死人!看,有架黑战艇朝它打了一发微型亚核弹!警艇都出动啦!” “黑珍珠号!这是黑珍珠号!”一名衣着考究的黑人老爷爷激动地浑身直颤,“搜救队的黑珍珠号!哦我的上帝!一定是魔鬼苏醒了!” 一身穿某种实验室工作服的短发女人惊道:“老人家,您见过搜救队?天呐!军部和生科哲办公室联合的搜救队出动!是病毒迭代了吗?!” “可我听说黑珍珠号早就退役了啊!别是恶作剧吧?” “不知道,不知道啊!要变天啦!又是2021样本,又是政府大楼爆炸,荆处长和卓处长离婚了,荆处长去当叛军了,卓处长上国际法庭了,皇甫总长被炸残了,你们猜明天卓处长听证会能怎样?”一混血小青年深沉地扶了扶自个儿那酒瓶底厚的近视镜,指了指天,“四个字,必死无疑。这一切啊,都是因为上头要换届啦!向前看,马上要开的议会大选才是重头……” 疤叔驾驶头艇,幽幽飘进这位小青年,突然打开对外扩音系统:“呦,小兄弟高见啊,您先聊着,让我们插个队?” 第32章 chapte□□ 不待对方答应,头艇一个刁钻的侧移,蛮横地擦过人群往前蹭了一大段距离,几艘尾艇紧跟其后。 小青年瞪大眼睛盯着五架黑艇:“黑珍珠号!” 黑珍珠号从搜救队退役,略有点时事常识的人都知道,退役后的黑艇流转民间,因其特有的纪念和象征意义被广大人傻钱多的权贵富豪们疯狂追捧——买回去当私人收藏供在家里或者改装成娱乐型飞艇开出门去度假游玩,当商用货艇的倒不多见。 被大椿集团改装过的战艇承袭商人思维——隐藏战斗模式后自动伪装成运输货艇。这还真他妈不好解释。 不知不觉天色早已黑透,近晚间十点,夜空辽阔漆黑,只近处红橙蓝绿乱七八糟的飞行器航行灯交相闪烁,整个检疫入口如同大型露天舞池——群魔乱舞。 疤叔一面神不知鬼不觉见缝插针地超车插队,一面打着腹稿:“同志你好,我是龙霸天,这是我的探险队,我们刚从ae-7废弃文明区取到一截样本,啊,样本已用正品隔离雾密封隔离,绝对安全……” 检疫入口近在眼前。 前面的人一个个都顺利通过检疫被放进光罩内。 五艘装备精良的黑色飞艇滑翔到脸前,检疫员打眼一瞧,立即狐疑喝问:“干什么的?怎么两艘都是空的?运输艇?大椿集团的?运什么了?” 检疫口有蓝色光圈依次扫过五艘飞艇,疤叔打开舷窗探出头:“运一批焕生药去南澳城,卸货了。回来取样带回公司,都是领导要的,隔离雾包着呢,同志,保证没问题。” 光圈又在舱内缩小,分别扫过四人身体,身份识别信息和各人身体多项健康指标瞬间出现在检疫员面前的虚影屏幕上。检疫员看了半晌:“龙霸天?职业:无。入狱……还越狱?!怎么给大椿开运输艇了?” “临时工临时工,”疤叔忙道,“这年头保护费不好收了嘛,挣口饭吃。” 后面催促道:“前面的快点行不行啊!我他妈燃料都快耗干了!” 检疫员:“等不及走地面通道去!嚎什么!” “地面通道我他妈艇怎么办!” “艇落地赶明儿给你拖进去!” “丢了你负责?你一个看门的赔得起吗!” 检疫员怒了,又瞪了疤叔几眼,手一挥放行,冲上去揪后面那驾驶员的领子。 目睹这一切的21世纪文明公民:“……”这看似高端大气的安检并不比城乡结合部的短途客车站没强出多少。 检疫员和那燃料快耗干的飞艇驾驶员当着入口扭打起来。人群哗然起哄,更有甚者趁机就要往里钻。一时入口处警声大作:“危险!非法闯入!危险!非法闯入!” 恰此时,众人头顶忽然飘来一片巨大的阴影——体积庞大的钛蓝色环形飞行器悠悠浮近,霸道的冲击气浪把扭花长龙队伍吹搅得东倒西歪。一个略带嘲讽的男声从飞行器对外扩音系统传出:“有今天这些力气,不如去参军服役。军部与我生科哲办公室的联合行动队,正需要你们这些不怕死的英雄。” 自下往上看,环形飞行器中央是一座磁力牵浮着的国际法庭徽标形状的平台,平台上方被半球形的透明罩罩住,透明罩下亚欧城815特研处五名高层肃然站立,为首的青年男人一身考究熨帖的黑色西装,双手交握自然垂置身前,漆黑的眉眼半睁半闭,唇角挂着一丝“在座都是傻逼”式的讽笑。 国际法庭环形押送艇公然插队,穿过检疫口的光圈,径自朝t字大楼方向滑翔而去。 疤叔直着眼看了几秒:“快快快!赶紧排队抢座去!” 艇群紧跟押送艇。一落地,正赶上一波闻香而至的各路媒记,媒记朋友直奔押送艇上下来的特研处五人,疤叔爬出舱门:“防护服防护服!” 戴月来和周静水卡在舱门处,连忙按下袖口金标,防护服立即气化:“不需要入场票吗?直接抢?!手怎么办?” “手手手!”疤叔关合舱门,“手先带着!” 事实证明22世纪国际级别的听证会现场果真不需要入场票,三百公众席先到先得。早有不少人等在t字大楼侧门入口处排队。 卓不群一行五人由警卫开道,步履生风直接自正门入内。疤叔撇开队友,一路跟媒记朋友们小跑跟到正门外,扒着轰然关闭的玻璃大门朝里张望,并卖力地和记者们一起大喊:“卓处长!卓处长!” 卓不群耳朵一动,在辉煌明亮的大厅里顿步,回头看了一眼门外黑压压一片人头,挑眉朝身边警卫道:“现在是谁代行总长职权?安保工作亟待加强啊。” 警卫连声应是,恭恭敬敬把几人请进电梯。 路易斯抱臂站在侧门公众席排队入场队伍中,见疤叔回来,一转头留给对方一个愤怒的后脑勺。 周静水颤抖着怀揣那截蓝雾包裹的断手,内心崩溃到麻木:“不科学!不严谨!不正经!” 戴月来饿得眼冒金星,抬脚要往飞艇停靠处去:“我去拿点吃的。” 疤叔连忙一把拉住:“不行!这个队一个萝卜一个坑!走了就得重新排!” 往身后一看,不过几分钟,又多了几十号人,这几十号人还不安分排队,时刻往前挤着、推搡着。 周静水:“你不是说死也不出席这个会吗?!” 人群十分吵闹,疤叔用吼的:“现在是龙霸天出席,不是我出席!” 路易斯转过脸来掺和道:“哦里嘎吼哩¥#@%!” 疤叔一巴掌拍路易斯后脖子上,理直气壮:“我是龙霸天!” 周静水吼回去:“你脑子有病!”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让一下!让一下啊!”一位大妈推着小推车从混乱的人群中挤过来。 “……”戴月来眼盯着小推车。 周静水一只胳膊把戴月来圈护在身前:“八宝粥!还有别的吗?!” 疤叔趁机一把将戴月来拉到自己身边:“现在戴安娜是你大嫂!” 周静水艰难地从小推车上扒出几罐八宝粥和压缩饼干,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指导中像21世纪初乡巴佬第一次用支付宝一样艰难地摸出icard付款——特研处竟然给这账户上划了5亿通币! “!”疤叔眼尖地瞥到账户余额,“他从来没给过劳资这么多零花钱!” 八宝粥和腐尸断手一齐箍在怀里,周静水重新拉回戴月来:“我宣布龙铁柱和戴安娜现在把你绿了!” 疤叔愤怒道:“我他妈早就看出来你俩有一腿!” “……”戴月来从周静水手里拔出一罐八宝粥,旁若无人就着塑料勺自顾吃起来。 天色转暗,大厦五彩斑斓的晶体墙壁映照出天际一抹霞光。这座容纳数千万人口的全球最大文明城市自动开启了它的照明系统,如同一只蛰伏于红色猎网内、在夜幕降临时分张开炬目的困顿凶兽。 周静水还没来得及反嘴,忽听队伍前端一声高呼:“听证会提前啦!往前动一动动一动!进场了啊!” 队伍瞬间安静,众人放弃内讧,纷纷对着所有可能反光的镜面物体整理衣冠,力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奉公守法好公民。 ——可听证会为什么提前了?大伙儿可都已经做好连夜蹲守的准备了。 疤叔换脸如翻书,忧国忧民地拔出腰间别着的复古淘宝爆款中国风折扇,一把抖开,将“宁静致远”四个大字朝向入口处工作人员。 “说句话,按手印。”工作人员麻木地一遍遍重复。除面部识别外这里还有个声波和指纹身份识别程序。 疤叔淡定上前:“生命万岁。” 身份审核通过。 “???”这什么垃圾身份识别智障!周静水跟在后头:“生命万岁?” 身份审核通过。 ……戴月来和路易斯也跟着审核通过。疤叔大步跟着前方领路的工作人员,暂时单方面和“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狗男人”休战,信心满满道:“假面对声波和指纹识别智能系统有电磁干扰,只要这里没有人熟悉正主的声音就没事儿。” 入内公众分两拨进入客梯,直上223层。 223层构造极度反牛顿反科学,方圆数千平的空间,四壁落地窗,一根承重柱都没有,会场工作人员依次放下马卡龙蓝色的丝绒窗帘,将湖蓝的暮色尽数阻隔在窗外。金色水晶顶灯渐次亮起,成百上千名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纷纷入场。俗话说人以群分,按公众席在现场总席位的占比来看,现场出现熟悉“龙霸天”一行人声音者的比例的确不高。 “可万一真的龙霸天也来了呢?”戴月来低声质疑。 疤叔走在最前头,仗着腿长直奔公众席最前排一屁股坐下,蛮不讲理:“劳资先进来的,劳资就是真的。” 路易斯直接从桌子上一跳数排,紧跟落座,立即摸起面前桌上的纸笔,以灵魂画手的精绝画技飞快划拉出一个倒扣的半弧,弧外又勾画出一条毛毛虫状生物:“@%*!” “路易斯让你们不要质疑他的业务能力,”疤叔正襟危坐,眼睛盯向右前方,“只有离开中心城去外面作死的人,才会把自个儿的身份信息挂在假面作坊出售,这是他们赚外快的一种方式。真正的龙霸天大概还堵在入城检疫口排队呢。” 公众旁听席在会场最后一排,往前一大片是六中心城联合听证席,但听证会突然提前召开,还在大半夜鸡都睡下了的节骨眼上,很多人尚未抵达。 六城联合听证席左前和右前分别是大椿集团和政方总部的单独听证席,大椿和政总中间一条过道隔开,过道直通会场中央,中央是特研处五名听证陈述人的席位。陈述人正面对着会场最前方的公检法联合主持席,主持席左右下首为媒记席。 各大媒记的镜头也对准了会场右前方的入口。一大波衣冠楚楚的精英听证人陆续涌入后,刚从国际法庭押送艇上下来不久的特研处五人完美地诠释了“脚不沾地”四字,风风火火踩着国际共和政府题名《生命万岁》的交响乐节点,入场了。 第33章 chapter33 卓处长险些被铺天盖地而来的闪光灯糊瞎双眼,兜里摸出副墨镜扣脸上,四下扫视一圈,偏头低声问后侧方陈柏年:“你过去,他怎么说?” 陈柏年自动翻译了这个“他”字,顺手为领导拉开陈述席中央一把座椅:“荆先生不同意把2021年样本和免疫者交还我们,说我们特研处的地盘都被政总监控,皇甫总长眼见又要退任,大椿集团上台,特研处没有隐私。” 卓不群两手插兜,对媒记席镜头左右略一鞠躬,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落座:“唔,那你走时,他们在做什么?” 陈柏年在卓不群右手边落座,把保温杯搁在面前桌上:“荆先生在‘学校’里,您知道,黑森林叛军的‘学校’。大椿集团的货艇也在,双方军火和物资交易进行得热火朝天。那名叫路易斯的孩子,正要带2021年来的两个孩子练习重枪,可能也驾驶飞艇,我看到大椿集团的货艇上卸下来很多小型战艇,其中还有黑珍珠号翻新的。” 小林在卓不群左手落座:“老大,要我说,咱们一开始就该把人抢回来,至少目前皇甫先生还没正式退任,云楼a安全处还是安全的。放荆处那里终归不是办法。” 索菲娅坐到小林左侧席位:“荆老大那儿整个一原始部落,科研和医疗环境约等于无啊!” 陈柏年接道:“谁说不是呢,换仿生肺的手术条件都没有。荆先生还一直抽烟。” 正要点烟的卓不群手上一顿,修长的中指和无名指挟着烟卷,闲闲敲了敲桌沿,一掀眼皮:“哦,我让你带去设备,采血体检了没?” “啊?”陈柏年拧保温杯的动作一滞,“那‘小苍蝇’,不是用来调查那小跟班的身份的吗?您原来是想给荆先生做健康检查?” 司徒杰克坐在陈柏年右侧,镶满铆钉的皮靴直翘到桌面,仰面躺在皮椅中,朝陈柏年翻了个白眼:“我说老陈啊,调查身份这种事,你直接问两句不就明白了嘛。咱们荆哥,曾经八次肺癌晚期,距离上次——他没离职那会儿处里组织的年度体检,已经过去八年啦。这让卓处怎么放心?” 陈柏年:“……不好意思啊卓处,我以为……” 卓不群一抬手打断,只放目打量正前方依次入席的公检法界人员,声音低沉而冷淡道:“算了。你这一次保外就医回来途中发生什么异常没?” 索菲娅鹅黄色长裙外裹着件雪白的貂毛披肩,她从左手腕上镶满碎钻的玫瑰金镯子状的“个人助理服务器”中调出了个“前置摄像头”,对着自拍镜头擦口红,插嘴道:“还用问吗,听证会提前,姑奶奶我连个妆都没来得及补,还有刚才城外入境检疫那架势,一定是出事了!美洲病毒迭代的消息八九不离十是真的!” 小林低声道:“老大,政总那边很保守,照现在这形势看,他们是想把我们特研处一并全世界废弃文明区打包丢进外太空黑洞,只留他们自个儿在中心城的玻璃罩里千秋百代地过日子。” 卓不群一哂:“谁把谁丢去外太空还不一定呢。咱们加起来好几百岁的人了,还能让堆废铁给判了?” 一堆废铁——双头人大法官贾斯汀在公检法联合主持席中央落座,正对卓不群。 小林心有余悸地打了个颤:“卓处,当初荆老大的案子就是这玩意儿判的,您不会又想‘枪战国际法庭’吧?这次咱们的武器可都被没收了啊。” 陈柏年好奇道:“枪战国际法庭?当时媒体报道中说扰乱法庭的是黑森林叛军团伙,还有八卦小报嘲讽卓处‘落井下石’,‘离婚证还没到手,伴侣的庭审现场就不出席了’,原来您出席了吗?” 与会人员还在陆陆续续入场,中央陈述人席位上五名当事人交头接耳,你来我往悄悄话说得不亦乐乎。 小林哭笑不得:“怎么没去!我们全都去了,用的庭审工作人员假面,一切都很顺利,卓处都够到荆处衣角了,谁知荆处一掀卓处的防弹面罩,说‘你不是我家宝宝,劳资不要你救’!” 陈柏年认真道:“……荆先生还挺专一的,你们知道吗,他还偷偷转录我捎带的卓处的短录像。” 索菲娅觑了一眼卓不群的神色:“嘿!什么专一!” 小林声色俱绘地比划道:“重点是,卓处接着说,‘我他妈就是你家宝宝’!而荆处大惊失色说,‘你可不行!劳资离婚重找你这样的,不是让我家那个宝宝看笑话呢吗’——他连重找什么样的都想好了。” 卓不群敲敲桌子:“再聊,奖金扣除警告。都给我盯着后方公众席19点方向,有几个人很可疑。” 索菲娅就势偏转前置摄像头:“咦,有个小帅哥诶。” 陈柏年越过身去看:“这就是路易斯啊!卓处,这就是荆先生身边的那个孩子!” 卓不群眉梢一挑:“你看清楚了?” 小林:“荆老大一定来了!” 司徒伸长脖子:“没看到荆老大。那几个人想干什么?他们拉住了一个大椿的人。” 周静水正与这名大椿与会代表围绕那只断手在袖底打太极两仪拳,路易斯按住大椿代表的肩膀,戴月来堵着对方去路,疤叔滔滔不绝喷唾沫星子:“我说同志,我代表黑森林自由军团要求您把这个来自ae-09区的样本立即拿回去做病毒迭代检测,听证会不缺您一个,你们人多着呢,黑森林和大椿有合作约定的,事情您要分个轻重缓急不是?我骗您?骗您对我有什么好处?大不了您把样本送去自个儿再回来,十几分钟的事儿……” 卓不群并不回头,支棱着耳朵,但也听不见什么。 小林:“卓处,你不是能感应到荆处在想什么吗?他不会真来了吧?” 卓不群叼起没点燃的烟卷:“感应不到了。我没关闭对他icard个人服务器的无隐私全信息共享,但他单向取消了对我的共享,所以这八年我和他信息不对等,我已经不足够了解他,感应不到。不过不管前处长来没来,我们见机行事吧,总之不能进监狱。” 大椿那名代表耐不住烦,最终揣着断手样本逆着人流出去了。疤叔坐回座位,开始安安静静盯着卓不群后脑勺看。 半晌,周静水忍不住:“我说,你能别那么看吗?” 疤叔:“我怎么看了?” 戴月来和路易斯忙着分食桌上的瓜子和点心。 周静水:“……” “诶小同志,”疤叔转向周静水,“你这就叫‘深柜恐同’,在22世纪,我可以告你性向歧视,送你去什么电教所戒管所接受思想改造。” “是你太敏感了。”周静水坚持道,“再说你们既然谈平等,难道不应该也尊重‘歧视’者的‘歧视自由’吗?” 疤叔以手指点了点周静水:“嘿,行,国际政府人权立法大会期待你的加入啊同志。” …… “肃静!肃静!”公检法联席中央的双头大法官拍了拍桌子。 其左手一白人老者说了一连串英语,右手一亚裔年轻女子又以中文重复一遍:“我谨代表大会方面宣布,关于2021样本抵达与丢失、亚欧政府大楼遭受恐袭与爆炸、及815特研处与黑森林叛军团伙之间不明资产流动的多组案件被起诉人保释听证会,现在正式召开。” “听证会将秉承人类国际共和政府公平、公正、自由、开放的原则,联合多方人士、各界代表,对是否准释当事人做出合理判断。本次与会听证人员包括:国际政府公检法联席代表,来自六中心城的生科医疗企业和科研界代表,国际联合大学法学、社会学、哲学等学科代表,部分国际议会议员等。” “大椿代表团及本届政总所在地美洲中心城政方代表团作为涉案的多重起诉方与被起诉方,单独列席听证。提起本次保释申请的听证陈述人为国际共和政府治下、人类生命科学与哲学特别研究办公室的亚欧中心分设办事处,暨815特研处五位主要负责人:处长卓不群、科研部长索菲娅、社哲部长陈柏年、武装部长林斯旺、后勤部长司徒杰克。” “为保证会议公开透明,300名公众和83家媒体也列席本次大会。会议全程将由地球之声通讯社向您实时直播。现宣布听证会流程如下。” “一,会方梳理案情经过。二,听证人就案件提问。三,陈述人回答提问并陈述己方观点。四,再提问及讨论。五,听证主持方协商判决结果。现在开始第一项……” “等等,”卓不群忽然抬手招呼道,“请问在开始前,能把大家的泡树叶水换成朗姆酒吗?我看到,至少公众席的朋友们似乎不喜欢喝茶。” 众人一齐朝公众席望去。 只见公众席一角有名衣着匪里匪气的大个子男人格外引人注目,那男人左拥右抱,身边不是给里给气的俊俏少年,就是高挑漂亮的东方美女。大个子男人正呸呸呸地往茶盖里吐茶叶渣子,伸手要讨左手边“美女”手中新剥出来的瓜子仁吃,不料突然被右手边身着紫色铆钉皮夹克的黄毛少年截了胡,二人登时掐倒在座位中,又一旁的棕金发色混血少年抄起糕点盘紧跟加入战斗…… 第34章 chapter34 会场的混乱又持续了十五分钟。酒水端上来后,终于略显消停。 路易斯强硬地挤到疤叔和周静水中间,把二人隔开。 双头大法官的法槌已经给锤劈得木花四溅,右手的亚裔女法官像是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面不改色继续道:“现在开始听证会议第一项议程,卓处长,请您……卓处长?” 卓不群正侧身扭着脑袋朝公众席张望,闻声回过头:“嗯?听着呢,佐藤泉子女士,您继续。” 名唤佐藤泉子的女法官肃然道:“事态危机,关乎全人类的命运,请卓处长,也请在座所有人,认真听我接下来的每一句话。如再有人违反会场纪律,根据国际共和宪/法第一百零三条,请在场法警同志,当场予以击毙。” 外围法警同志不约而同将枪口对准暴/乱多发地公众席。 …… 整场顿时鸦雀无声。 周静水不由紧张地摸了摸自己兜里揣着的袖珍手/枪。戴月来一瞬不瞬盯着大法官脖子上和谐共生的两枚脑袋。疤叔以折扇遮脸,手指头蘸酒水在桌面给路易斯画行动路线图。 佐藤泉子:“很好,让我们从头谈起,从头回忆一下,我们是如何走到今天这般,混乱无序、无视生命的‘后人类文明时代’的。” 大法官右手的白人老头插嘴道:“警告,佐藤女士,作为听证会主持者,您不应夹带个人情感色彩。” 小林在桌子底下戳了戳卓不群,小声说:“看,这就要内讧了……老大别看啦!万一真是荆老大来了,你这容易给他瞅到暴露。” 卓不群咂摸着新换上来的酒水:“不是,我就是不太敢相信,我们前处长脑壳里是刮进去多大一股龙卷风,才能做出这样胆大如斗的事,你看他旁边那两个熊玩意是不是咱小卷毛和小月亮同志?” 小林:“……” 卓不群:“我特么是为了什么被拘在这儿,他直接就把羔崽子领来狼窝了?!” “卓处长,”佐藤泉子没理会那白人老头,冷笑一声,“从头说起,追究人类后文明时代的源起,便不得不提到您的父亲卓别林先生。” 卓不群摘下墨镜,正色道:“您请说。” 佐藤泉子目光扫过全场:“诸位,我们当中,不乏从21世纪初活到如今的人——21世纪初,人类群体中个体病变与异变比率爆炸性激增,为此,联合国秘密启动‘金十字计划’,时由国际公共卫生重大突发事件应急指挥部统筹,于全球十余个主要国家秘密成立研究基地。其中,中国基地计划被命名为‘蟠桃计划’。” 佐藤泉子在她的腕表状icard个人终端服务器上调出一些资料,几张高糊的卫星照片投映在她面前的防弹光屏上:“据仅存的资料显示,该计划分双线并行,其一星汉计划交付临床试验前,已在应对病变问题上取得了令人期待的进展,但由于针对异变问题的二线‘马戏团计划’强行并入,产生的杂交实验成果‘蟠桃一号’瞬间引爆实验样本烈性病变,在短短三个月内,就造成全球半数人口死亡——” 卫星照片不断放大,堆叠的尸山迫近众人眼前。 “对此,蟠桃计划总负责人、二线计划牵头人卓别林先生难辞其咎。” 卓不群举手道:“佐藤小姐,这都是在下亲自向公众交代过的事情,旧账不必翻得太细。” “还没到您发言的时候卓处长,”佐藤泉子看向卓不群,继续道,“我也只是陈述事实,并非要搞您所说过的,‘连坐’那一套。毕竟您在2035至2040的大搜救行动中,也做出过巨大贡献……” 几分钟过去,公众席的观众们开始无视法警的枪口,再次骚动起来,有人说:“卓处长不是靠抱前夫大腿上位的吗?” “抱个锤子,”又有个人道,“我爷爷可说了,当初是卓处长带他们在山沟里建了个避难基地,基地里养活好几万人呐!后来搜救队来了,是白捡现成的大功劳。没有卓处长,就没有我爷爷,也就没有我,今天他们要是敢把卓处长怎么样,我非得做点什么……” 卓不群冷笑一声:“那您继续,佐藤女士。” 佐藤泉子点头:“815病变前,您的职业是警察,大搜救结束后,您未跟随搜救队前往在建的亚欧中心城,而是只身前往北亚地区……” “我是为了寻找林斯旺,”卓不群又插嘴道,“当时资源不足,搜救队不愿二次前往已经搜救过的地区。我的异变能力告诉我林斯旺还活着。” 佐藤泉子:“但您违反了当时的国际安全条例,您没想过自己可能会把病毒重新带回人群吗?” “我没想过再次回归人群,”卓不群紧接道,“佐藤女士,您这还是在翻旧账。” 小林举手道:“那个,等一下,主持席,我要说明,卓处长当时其实是为了追缉卓别林先生,行动经过时任中心城临时指挥部领导荆先生的批准,是符合国际安全条例的。” 佐藤泉子:“林部长,您是卓处长同父异母的兄弟。您的说辞不足以作为证据。除非荆处长现在站出来承认您说的话。” 戴月来和周静水这厢惊掉了下巴:“?!” “行,”卓不群接过道,“就算我那次违反了安全条例。您接着说。” 小林抗议:“老大!” 佐藤泉子:“您只身离开中心城后,辗转各地废弃文明区,在外滞留三十余年,直到身体机能几近衰竭,才返回中心城,登记居民信息。居民信息系统显示您在回到中心城的第二年,入住亚欧城第一人民医院,并接到了医院的死亡通知书。” 卓不群:“一,我有国际搜救队颁发的特权荣誉勋章,二我是国际政府合法注册登记的精神领域变异人种。这代表我可以接受‘1+无限次’续生手术。” 佐藤泉子:“可当时克隆续生手术技术尚未成熟,且并未合法化。您是通过时任815特研处处长的荆无疾,违规获得手术资格——您刚才还说您没打算回归人群?” 小林有些愤怒:“佐藤女士,我也参与了那批手术,我可以证明,我们当时是收到荆处长的私发邀请函,以志愿者身份参与克隆续生手术的临床试验。我二人不是特例,也不是唯一一批志愿者,或者说,‘敢死队’。您以为‘未成熟’和‘未合法’的手术是什么香饽饽吗?” “小林坐下,”卓不群淡淡道,“佐藤小姐,行,就算我违规了。您接下来,是不是还想说,我违规接受续生手术后,又违规把户口从东北区迁入中心政务区挂靠在政要人员荆处长名下,投机占用中央区民生和教育资源、走后门升学国联警校、托关系入职815特研……好,我都一块儿承认了吧。我就是攀附权贵,并且还和权贵领证、又一脚把他踢了成功上位。那又怎样呢?入城检疫口为什么戒严?听证会为什么提前?我们能赶紧说点新鲜的吗?” 佐藤泉子黑下脸,刚要开口,被右边的白人老头截了话头:“冷静,诸位,让我们都客观点儿。卓处长,客观来看,您的履历应该是这样的:您出生于20世纪末,21世纪815病毒爆发前,在中国c市当警察,病毒爆发后,您和您同父异母的兄弟兼工作搭档一起组织救援,你们规划了两条自救路线,您带领一批群众深入华西闭塞山区。而林先生带领另一批人奔赴寒冷的北方,同时寻找灾难爆发前疑似身在北亚的卓别林先生。” 小林板着脸说玩笑:“是的。但事实证明寒冷并未抑制病毒繁衍扩散,我们在西伯利亚雪原遭遇了一群战斗民族丧尸,结果显而易见,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 “那很遗憾,不过还是感谢你们的努力,”白人老头继续道,“而后,荆处长带领搜救队赶到,接手了卓处长在西南山区组建的避难营。搜救队反馈未在北方发现幸存人群,卓处长不愿相信,于是拒绝跟随大部队去建造中心城,只身北上。” 小林克制而礼貌道:“是的,我们成功会师时,都差不多快死了,卓别林先生也没找到。刚好碰上特研处派往北亚的巡察飞机,便搭机来到中心城。见到克隆新生后年方二八的荆处长——荆处长说,反正我们快要死了,不如也试试续生手术。” 白人老头微笑点头,翻着他个人终端上的资料:“这都没有问题,一直往后看,啊,哪怕您与荆处长的关系从‘监护人与被监护人’转变为‘伴侣’,都不能明确说是违法的。唯一有问题的是最近……” “最近卓先生接任815特研处处长,”佐藤泉子紧接话头,“发起重返2021‘窃桃计划’……” “该计划已通过亚欧政方审批。”卓不群淡然道。 “但未通过政方总部审批……” “您的说法并不准确,”卓不群紧接道,“窃桃计划通过了政总的行政审批,只是在后续申请执行资金时,卡在了财政审批一环。所以我们向民众众筹科研基金。您下一句是想说,我非法集资吗?我可以向大家公布众筹资金中每一分钱的去向,司徒。” 司徒杰克从宝石戒指形制的个人终端上调出密密麻麻一堆图表,一一摊开投影到主持席前的防弹光屏上。媒记开始咔咔拍照。 主持席一排人被闪光灯晃得脸色铁青。佐藤泉子:“不,我代表大会组织方,想问的是,近来六千零一支焕生药和一个仿生肺的交易明细。我们掌握的可靠证据表明,这批物资现在黑森林叛军的仓库里,希望您能对个中操作做出负责任的解释。” “都在上面呢,”卓不群指着防弹光屏上的一张图表,“喏,司徒。” 司徒放大那张图表:“这是荆无疾先生在任期间的工资账户流水,该账户在户主缔结婚姻关系期间绑定了伴侣账户,由于离婚后荆先生并未主动办理解绑手续,现该账户仍依法续存原绑定关系。也就是说,由于该账户不完全属于荆先生一个人,另一位合法公民——卓处长对它的部分所有权,使政方无权因荆先生个人的‘罪责’封冻或收缴账户资金。所以该账户内资金现在仍是可以依法流转的。” 众人睁大眼睛盯着荆处长那张放大的工资流水单,对政方体制内人员薪酬结构的关心显然已经超过听证会本身。 “那又如何呢?”佐藤泉子问道。 卓不群指着图表中一溜红绿相间的阿拉伯数字:“您看,以上绿色数字为收入,虽然有很多零,但考虑到22世纪通货膨胀严重,特研处处长其实也不是非常有钱,不过好在荆处长是个不大讲究物质生活的人,这里每个月的红字支出部分,是我们那套政府分配房里的水电通讯费,婚内其他支出不走他的账头。再往前翻,2070到2087年间,花销可能多一些,因为70年时,我和林部长接受第一次续生手术刚爬出育婴舱,荆处长作为责任监护人,需要支付我们的生活费和学费。” 会场一角,疤叔挠头抓耳,瞠目结舌,不可置信道:“我我我有过这么多钱吗?!” 会场正中央卓不群哂然一笑:“其他的,基本上都是烟、酒、游戏、私人军火小玩意等消费项,额度不高,总计至今也不够在东北区购入一套两室房。剩下的,加起来正好是最后这一条红色数字的总和,现场有专业会计可以算一下。” “一点五千亿通币。”场下有人说。 “一点五千亿通币,”卓不群重复道,“刚好是六千支焕生药的价钱。六千支焕生药,是荆无疾用自己的钱,从制药商手里购买的生命医疗产品。依照国际法,即便是黑森林的叛军,也有权购买生命医疗商品——我说的没错吧?” 满座哗然。 “至于另外一支焕生药和一个仿生肺,”卓不群皮笑肉不笑,“你们就当是我旧情未了好了。” 第35章 chapter35 “他把我的存款花光了!”疤叔震惊不已,“这败家玩意儿!那是留给他买太空飞……等等,他说什么未了?” “……旧情。”周静水道。 疤叔立马不吭声了。 卓不群向公众席投来一瞥,向主持席道:“送前任伴侣一点礼物,不犯法吧?” 佐藤泉子:“可荆无疾是国际叛军首领。” “即使我不送,他自己也买得起,”卓不群道,“依据行为实质后果定罪,我接受相应罚款。至于扰乱公共秩序这项指控……我想问问现场公众席,和屏幕前在收看直播的观众,是否认为公众秩序因2021样本到来受到了扰乱、是否愿意对815特研处提起指控,答案为是的,请举手。” 公众席鸦雀无声,没人举手。 卓不群:“看,没有人觉得特研处扰乱了公众秩序,所以政总对我的指控毫无根据。但是公众秩序又确实发生了混乱——此前的亚欧中心政府大楼爆炸,及至方才亚欧城入境口检疫官与排队公众大打出手。那么,究竟是谁扰乱了公众秩序呢?我认为政方轮值主席总部应当对此承担主要责任。” “抗议!”政总席一人大声道,“现在还没到陈述人说话环节!” “陈述方请闭言。”双头大法官冷冰冰道。 武装警卫们的枪口霎时唰唰唰对准特研处五人。 这五人不为所动。卓不群施施然起身:“再问公众席,请问有人愿意看到在下被现场枪决吗?” “no!”有人喊了一声。 “看,”卓不群摊了摊手,“我们总是指责我们的人民‘反政府’,我们的政府不也常是‘反人民’的吗?按我们东方的传统,都折中一下,好吧?” “那我接着说了,”卓不群迎着四面八方拒不撤退但也并无进一步动作的枪口,掷地有声道,“政总应当对亚欧大楼爆炸负主要责任,因为现场爆/炸/物是只有政总有权调用的春雷亚核。而政总否认是自己调用了该武器,指控大椿集团通过不正当手段入侵了春雷亚核武器库——可即便真是大椿窃用武器,政总也有严重的监管过失,不容推卸。” “更何况,大椿集团代表方,请问你们愿意承认自己窃用了春雷亚核吗?”不待对方回答,卓不群紧接道,“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不过,这并不代表大椿集团清白无辜,大椿带着空间捕猎网混入晚宴,试图抢劫2021样本,现场有录像为证,大家都看见了。” 索菲亚讲立体影像资料投放到会场中央的虚空中。 卓不群转身一圈,和全场打了个照面:“所以,亚欧政府大楼爆炸这一案,应当接受审判的并非我特研处——请主持席稍后与政总和大椿集团另行沟通吧。” 场内开始有些躁动,媒记从各个角度疯狂抓拍卓不群。大椿和政总席大吼:“抗议!抗议!我方请求发言!” 他们不敢随便发言,因为他们惧怕枪口。 卓不群嗤笑一声:“瞧,政总与大椿方面行事一直都非常谨慎,那么问题来了——众目睽睽之下,向亚欧政府大楼投放春雷亚核、强抢特研处2021样本,究竟是什么让你们做出这种疯狂无脑、莽撞激进,或者说‘狗急跳墙’之事?” 双头大法官:“请陈述人注意礼貌用语。” 全场议论声鹊起。这时,突然有一人从过道后面一路小跑向大椿席,向坐席中央一个集团高管模样的中年女士说了句什么,那女士眉头一皱,与左右使了几个眼色,朝传话者打了个手势。传话者又一路小跑向主持席,贴在主持席最边上一名白人青年耳边说了句什么。那青年法官面色一变,又朝他左侧的法官附耳说了句什么,片顷这句不知道包含什么信息的话传遍整个公检法联合主持席,席上所有人的表情都像见了鬼。 疤叔小声道:“是刚才那只断手,大椿的检测结果出来了,看来不大妙啊……” 卓不群的目光就如同低空俯飞的鹰鸠终于盯住了猎物:“是迭代c出现了。” 这句话声音太低,近乎自语,但会场的收音和传听设备完美地将它送到了每个人的耳边,甚至瞬间翻译出几十个语言版本。 “……是迭代c出现了。”疤叔几乎与卓不群同时开口。 卓不群正面主持席:“是你们害怕的东西出现了。你们比其他人更害怕病毒迭代,因为穿鞋的比光脚的更害怕泥潭。” 会场死一样的寂静,扩音系统发出气流和电流交织的微弱滋滋声。 就在这寂静中,会场听证席前排突然发出一声惊喊:“你说什么?!” 亚欧城警署总长官一手按住个人终端耳麦,极力压低声音:“再说一遍?人……不,尸体控制住没?隔离没?什么?一炮轰了?!春雷亚核轰的?谁轰的?不知道?!那周围接触尸体的人群呢?控制住没?没?!跑散了?!法克……法克……都他妈吃屎去吧!” ……所有人都听见了警署长官的话,恐慌如瘟疫般在会场内蔓延。 双头大法官突然敲桌子大喊:“中场休息!中场休息!” 主持席一番议论,佐藤泉子扶着话筒:“现场及屏幕前的各位,听证会进入中场休息,请专家席、公安警署、军方代表和各中心城主要代表到会议室集合,其他人稍安勿躁,十分钟后听证会继续!” “怎么回事?”陈柏年腾地起身,“特研处请求参加会议!” 卓不群重新落座,一言不发地看着一大群人起身离席、朝主持席背后的会议室拥去。 司徒从擦身而过的警卫身上顺下一把小手/枪,突然一面破声大骂一面疯狂对着自己的脖子开枪,子弹噼里啪啦击中他脖子上的一个黑色金属铁环,火光四溅。 周静水:“他疯了吗?!” 疤叔趁乱拔出“小麻雀”袖珍枪,朝主持席防护光屏砰砰砰地疯狂开弹。路易斯眨眼间溜得没了影。双头大法官被人流搡在外围,举着个锤子一下一下朝人颔首说:“after you。after you。” 大椿集团代表席的那名高管女士起身,带着几名集团专家朝会场出口疾步走去。 会场警卫全体炸了,一时间一个团的火力在封闭的会议大厅内疯狂流窜。 ——然后这三个疯狂的火力据点开始激情对狙。 “……”两个21世纪良民一时俱木在原地目瞪口呆。 “吓尿了?”疤叔眼风一瞥二人,突然厉喝一声,“开枪!狙他!” 主持席防弹光屏“哔——”一下的应声消散。戴月来茫然地把“小麻雀”拎在手里转了两圈,还没摸着准头,“砰”的一弹窜上天花板,头顶水晶吊灯“哗”兜头砸下。周静水一把按过戴月来的头,朝天一脚踢翻会议桌——桌面竖立,数十发子弹楔进木板。 有人中弹了。流血,尖叫,嘶吼。 周静水崩溃大喊;“打偏怎么办?!” “30度偏角自动锁头你他妈还偏瞎啊!”疤叔朝大法官闭眼一个点射。 子弹击中大法官胸腹,“铿”的一声金属嗡鸣穿透满场喧嚣。大法官目光立时扫来——灰黑色的眼珠子一顿,浑身噼里啪啦闪电。电光炸裂般瞬间蔓延开去,方圆十步以内绝倒一片。眼看防护光屏又要重启,身后警卫火力咄咄逼近—— “我来。”戴月来劈手夺下周静水手中的枪,双手并扣扳机,蹲地上打桌板缝里朝大法官瞄了一眼,胡乱“砰”一下—— 电光爆裂,双头人炸得像一支并蒂莲花。 “我艹?!”周静水还没来得及“嗷”完,举起被打成筛子的桌板就冲出去——赤手空拳去劈持枪特警的脑门。 会场内所有直播大屏幕和照明灯一时全部熄黑,大厅内瞬间昏暗,脱膛子弹们噼里啪啦乱飞,人群在黑暗中扭打成一团。 “不能吧?!”就在周静水以一敌三踹飞警卫团三把机枪、即将被第四把机枪血腥爆头之际—— 下一秒微蓝色的防弹光屏重新亮起,并迅速分裂出无数个“子”光屏,一个一个朝场内人群“滑走”过去,像肥皂泡般包裹住一个又一个手无寸铁的狂暴斗士…… 警卫收枪,一警卫长大喊:“肃静!肃静!所有人回到座位上去!” 所有大屏幕和照明灯忽又齐刷刷亮起,场内光线恢复,同时无数“肥皂泡泡”噗的消散。只见主持席后通往“闭门会议室”的通道关闭、会场四角通往外面的出入口关闭、所有挑高的通风和采光窗关闭,一切个人、组织乃至环球联通的网络信号中断——所有人的icard、也就是个人终端服务器,都失灵了。 22世纪的icard就像21世纪的智能手机一样,几乎成了人体不可或缺的一个“器官”。它更比智能手机还像器官,因为不少人为赶时髦,真把终端芯片直接植入自己的身体,所以哪怕失灵一秒钟都会让人产生“像被闪电击中灵魂大脑一片空白”的错觉。 在这众人大脑一片空白的几秒钟里,场内为数不多几个不依赖icard服务网的原始人——“龙霸天”一伙和特研处无人蓦的隔空对上了眼,面面相觑。 双方头领彼此眼神里同时打出一串问号: “你干的?!” “你他妈还坐着等枪子儿当大米粒吃?!” 疤叔当即反应过来:“路易斯溜了。”——攻陷主持席防弹屏、分裂“子”防弹屏,这孩子才把会场安保系统当泡泡机玩了不到两分钟便惨遭暴露。会议组织方有备而来,迅速夺回控制权,启动了最高级别治安预案。 卓不群淡定地坐在原处,双手抱臂,看着公众席上新鲜出炉的暴恐团伙:“我听说新一代可植入人体的icard更加智能,广告里说,它能直接把所有连接通用服务网的、私人权限下的智能系统和用户神经网络相连,比如家用烧水壶的开关,只需动个念头就能开始烧水——我当时就想,我不能用这一代icard,万一我想一枪崩了什么人呢?毕竟我私人权限下连接通网的杀伤性武器太多了。” 索菲娅:“……额老大,外携版我们处里上个月也统一给升级了这个功能,您检查一下自己是否授权过……” 小林:“我们武器库里刚进了一批电磁炮签在您名下……” 陈柏年忙朝那警卫长大步走去:“怎么回事?谁是这里的安保总负责人?” 司徒终于崩掉了脖子上的“异能抑制器”,刚一个窜天跳要显神通,不料他的“时空之门”一拉开就噼里啪啦炸电光——将他整个人劈了回来:“what?!” 疤叔的目光再也没从卓处长脸上挪开,略作琢磨了一下卓处刚刚方才那一串瞎比比的口型,实在破译不准,忍不住拔步上前:“宝宝,你说什么?” 第36章 chapter36 卓不群嫌弃地上下打量着“龙霸天”,以脚踢地,连人带椅向后退去一寸。一脸“你谁”?也不说话。 疤叔站定,拿枪口搔了搔鼻尖,嘿嘿只笑。 四名下属一面内心“嗷嗷嗷”直叫,一面强作镇定。 “是谁开的枪?”那警卫长提起炸糊了的双头大法官,崩溃道,“谁干的?!” 戴月来和周静水默默跟在疤叔身后:“……” 会场内配备的数百个医疗消防机器人纷纷滑向人群,像半人高的变形金刚,伸出机械手臂寻找伤者、处理伤口。 陈柏年朝那警卫长不分青红皂白地指控道:“你们开的枪,现在满地都是你们警卫队的子弹。” 警卫长:“放屁!我们刚才打的是非致命弹!劫狱!这是赤/裸裸的劫狱!” 许多人看向会场中央。 监狱预备役队员们安然不动,并未被劫走。卓不群冷静地吐出一句:“我们被放弃了。” 这是一个陈述、判断句。被一旁话筒不经意收了音,轻飘飘传响出去。但没有人明白他在说什么。 十分钟过去了。主持席后方“闭门会议室”通道大门仍旧紧闭。 群众再度骚动——古今中外,人类从未磨灭遇事找妈的冲动和本能。有人大喊:“麻了个j劳资不听这个会了!开门我要回家!” 出口大门打不开,有人冲上主持席,疯狂拍打“闭门会议室”通道门。无人应答。 疤叔浑然不觉自己一身劣质皮草那味儿,意意思思往卓处长身边凑,把卓处长往边儿上挤了挤,就着椅面一丝缝硬坐下去:“诶,我那账户里钱,是要买飞船的,现在怎么办?” 卓不群竟然没有一把掀开这前夫,堪称心平气和道:“我还有。你认错吗?” 疤叔也心平气和一笑:“我就不认。” 卓不群脸一冷:“那你摇号去吧。” 所有人:“???” 连小林都没听懂:“这是要干什么?荆处,外头那什么春雷亚核你轰的?” 索菲娅徒手掐断近处一排话筒线:“您单枪匹马这样过来......送头?还买一赠二?您从哪得知病毒迭代消息的?” “陈部长捎话来着,”疤叔傻了一样瞎乐呵,“这不担心得很嘛,过来看看,可巧直接撞上真的了——一厨子,不知怎么被人装垃圾车里,前后不知道多少人经了手,还得刑侦警察们调查调查。” “你刚才给大椿的人塞了什么?”卓不群问。 疤叔:“一个样本,我巡看了几个废弃文明区,那是旧c市一名的市民前小肢。” “......” “咬人了!”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惊惧大喊,“救命啊杀人了!” 会场一角乱做一团,打眼看去只以为是与会者和警卫又起冲突,可定睛一瞧,只见一身着白色西服套装的老奶奶扒住一年轻小伙上嘴就咬一口撕下块皮肉!人群哗然后退。 “我x!”小林和司徒同时冲上去,“退后!退后!别碰他们!” 索菲娅四处扯电线撬电板:“我x too老大!早跟你说花钱多招几个联大毕业生,他们程序猿牛掰啊这门禁系统真特么结实!啊不对......等等,老大,还......还开门吗?” 前任老大和现任老大正“深情对视”,双方都浑身写满了“跪下来求我”、“道歉”、“再看你一眼我是狗”,闻言目不转睛同时道:“开。” 卓不群:“还不能确认场内所有人都已被感染。控制现场,先想办法呼叫处里,内网能接上吗?” 疤叔从领口拎出银链牌:“诶诶诶,我这可以,我这是icard-2代,老机子没接你们的新网,以前处长权限下的内部指挥通信渠道应该还能重启。” 他说着往面前拉出虚影操作屏,试着编辑了一条信息:“宝宝,能收到吗?” 一瞬间卓不群、索菲娅、小林、司徒、陈柏年五人的个人终端都“叮”的一响,消息提示——“宝宝,能收到吗?” “!?!?” 卓不群额角青筋乱跳:“别叫我宝宝,我们家宝宝在三百里外的公墓里。” “......宝宝,别这样。” “叮——”许久不用的终端系统抽风,自动收音发送了这句话。这次周静水和戴月来的icard也“叮”的几下,迟钝半秒跳出消息投影:“宝宝,能收到吗?宝宝,别这样。” 卓不群压着火:“你切断双向消息共享,现在我不能操作你的终端。你让......” “取消双向共享是为你着想,公职人员还是少知道点叛军的事情好,”疤叔理直气壮道,手下习惯性一拉枪栓,“你就不能理解我一下?” 智障老旧终端又收音群发了一句:“你就不能理解我一下?” 周静水忍不住插嘴:“那个,等一下,有话好好......” 卓不群怒了:“那你为什么还开着单向共享?是想从我这里刺探什么消息、给你的‘起义’大业添砖加瓦吗?!” 疤叔:“我就是想随时知道你过得......” “哼,”卓不群冷笑一声,“想看我过得惨不惨、后不后悔、有没有被政总和大椿大卸八块分而食之?还满意您看到的吗荆处长?” “谁要你自己不关?”疤叔瞬间被激怒了,气鼓鼓一抹脸,“你要非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空气都凝滞了。 戴月来强行挤到两人中间,把斗鸡似的两位处长拉开些许,朝卓不群:“哥,您犯不着气坏自己,刚才说要让外头处里干什么?” 疤叔不服输地一扭头,背过身去对着终端屏:“对面的人听着,你们领导现在被困在中心大厦一楼b2入口左侧大会议厅,会厅内有新迭代病毒重度感染者,大厅所有出入口和通信网络被政敌非法封闭。现在请所有人放下手头工作,开启药品库、武器库,启动最高级别公共卫生突发事件应急预案,立即赶到现场来。我是荆无疾,收到务回,断线示意。” 近边上耳尖的群众在一片混乱中捕捉到“荆无疾”三个字:“荆先生?!” “荆无疾?在哪里?!” “荆处长回来了吗?” 与此同时,不远处特研处办公楼层、各实验室在岗人员甚至休假在家的员工全都收到了消息—— “宝宝,能收到吗?” “宝宝,别这样。” “你就不能理解我一下?” “你要非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 “对面的人听着......” 会场内“龙霸天”成了众人目光焦点。只见这人直接将一虚影屏怼到卓处长面前:“喏,消息我给你传出去了。” 虚影屏上数百个绿色光电整齐排列,片顷有的开始跳成红色、又跳回绿色,不一会连成一片,整个虚影屏红红绿绿地闪动起来。 “但我还有一个更直接便捷的方案二,”疤叔比出两根手指,看向卓不群,“只要......” 索菲娅眼睛唰一下亮了:“只要什么?” 卓不群:“你休想。” “哎卓处!”索菲娅整个人从会议桌底凌乱的电线堆里钻出来,一副恨不得立即把两位只顾打嘴炮不干活的领导按在一起拿502粘了的架势,“民政局还上着班呢!二十四小时值着班呢!” 荆先生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是一个满脸横肉的肥腻大叔,毫无自知之明道:“只要宝宝愿意给我一个久别重逢的贴面吻。” 卓不群匪夷所思地看着他脖子上拇指粗的金链子、裤腰带里扇骨劈叉的破扇子、脚上脚指头破洞的老布鞋,沉默地动手把周静水和戴月来拽到自己身后:“不必了。谢您替处里照看样本......” 围观群众看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到底哪个是荆无疾,更不明白这在争论“房子归你、孩子归我、抚养费三七还是四六开”到底是谁跟谁。 就在这时,突然头顶“轰”的一声巨响,几扇玻璃高窗剧烈震颤。警卫们连忙扒开人群:“退后!退后!墙要倒了!” “轰——”又一声巨响,只见一枚巨大的黑色“子弹”破窗而入,“哗啦啦”玻璃碎片铺天盖地,但还未落到人身上便半空被某种淡蓝色的“能量波”兜住,瞬间“融化”无影。 黑色“子弹”不是别的,正是一架飞黑珍珠号飞艇,此时艇身的钛黑色新漆层竟开始斑驳脱落,露出底层生锈褪色的老涂层来。艇身俯冲向会场中央,路易斯的声音传出来:“@¥#!” 其余四架飞艇紧跟钻窗飞来,整个会场气流扰动狂风乱吹,有人开始爬窗,icard终于连上网络,一时间消息提示和呼叫嘟嘟声响个不停,几架就停在外头的飞行器立即被主人远程启动,虎头虎脑也想从那破窗洞钻进来,钻不进便开始学黑珍珠号野蛮撞击其他高窗...... 疤叔一脚踏上一架黑珍珠号踏板,一手非拉着卓处长:“快!先上来!不亲就不亲嘛!” “不是,荆哥,去哪?!”司徒终于成功施展了他的神通,一个土拨鼠时空钻洞钻回领导身边。 小林和索菲娅已经利落地爬上了两架飞艇。 陈柏年被人群隔在老远处,用刚恢复的个人终端通讯系统问:“这里怎么办?” 卓不群并未反抗疤叔那蛮不讲理的拉拽,近乎顺从地一脚迈上登机踏板,垂目扫视了一圈场内——这里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是精英阶层,就在半个小时前,他们中至少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还在想怎么搞垮特研处。他们有条件、有资源,私人医生很快就会带着特效药与最新疫苗赶来,与外头许多人相比,他们在抢占生机方面有着绝对卓越的优势...... “是黑珍珠号!” “搜救艇!” “哦上帝!救救我们吧!” 疤叔打开艇内对外扩音系统:“我们不是上帝,我的朋友们,如果有,那上帝只能是你自己。请撞玻璃的不要再撞玻璃、爬窗的也暂时不要爬窗了,会场外围侦测到微量‘蓝釉’层,除非你们的衣服和飞行器也有最新隐形战艇专用涂层,否则后果参见方才那阵没有落地的玻璃雨。我请你们......” 卓不群接过话:“请你们保持秩序,如大家所见,中心城内出现了疑似新迭代病毒感染者,事发突然,在行政命令和实质研究结果出来前,815特研处将承担我城的卫生应急工作。我处工作人员很快会携带应急药品和设备赶到,请在场所有人远离方才那名感染者,在各出入口排队进行疫苗注射、病毒检测并领取隔离喷雾。为了自身的生命安全,我希望你们能够配合。生命万岁,谢谢。” 说话间司徒进了一架飞艇去捞起陈柏年,一男子突然抓住陈柏年的胳膊:“带上我!陈部长带上我!” 司徒:“我敲!那么多人我是带谁不带谁啊老陈你特么给我扒下他!” 一伙人盯着最后一架低飞的黑珍珠号虎视眈眈,周静水懵了:“路易斯他们要抢!” 最后一架飞艇猛然抬高,甩蚂蚁一样抖落一圈扒着登机踏板的人。 疤叔大喊:“你倒是快点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来来脚崴了!”周静水吼道。 只见戴月来不知何时被冲向飞艇的人群挤到了外围,一瘸一拐满头冷汗地重新往里挤回去,周静水两手啪啦啪啦撕快递袋般扒开人群重新抓住戴月来:“我背你!” 话音未落,疤叔所在飞艇飞至头顶,一条悬梯垂下。卓不群:“上来!” 第37章 chapter37 夜空辽阔,红色防护光屏罩住整座城市,半空中飞行器检疫入境口还排着长队。 22世纪的人类因为本来就短命,再养生也抵不过自然寿衰打掉的折扣,所以大多数人十分讲究及时行乐——能熬夜就熬夜、能喝酒绝不泡枸杞、能蹦迪绝不去练太极,以政府十字大厦为中心,方圆数公里灯红酒绿的夜生活才刚刚进入正题。 五架漆黑的战艇先是一头扎进了戒备森严的会议大楼,眨眼又呼啸而出,拖着绚烂的尾焰直冲云霄。人群震恐,这一幕被无数镜头捕捉到,现场视频迅速传遍全球网络。与此同时火遍全网的还有十多分钟前会场内白西装女士咬人片段、白天菜市场垃圾车翻出死人“诈尸”事件,以及更多的、接连不断涌现的全球各地“人咬人”、抢劫、枪杀、爆炸等突发混乱现场视频。 铺天盖地的信息流淹没高楼林立的城市。然而最为令人不安的是,似乎所有官方人员都消失了——没有警察出警、公共医疗与消防求助热线均无人应答、甚至整座政府办公大楼的灯几乎都是黑的。 只有几条听证会现场流出的视频,背景音里夹带几段零星破碎的“官方”发言: “......所有出入口和通信网络被政敌非法封闭。现在请所有人放下手头工作,开启药品库、武器库,启动最高级别公共卫生突发事件应急预案,立即赶到现场来......” “......上帝只能是你自己.....侦测到微量‘蓝釉’层,除非你们的衣服和飞行器也有最新隐形战艇专用涂层,否则后果参见方才那阵没有落地的玻璃雨。我请你们......保持秩序......中心城内出现了疑似新迭代病毒感染者,事发突然,在行政命令和实质研究结果出来前,815特研处将承担我城的卫生应急工作......” 五架黑珍珠号战艇呈v字形一路加速冲出防护光屏,光屏启动强制拦截,伸出无数红色的闪电触手。头艇像一团噼里啪啦炸花的炭球一头扎进棉絮一样的流云层,而艇内,荆处长的左手按住卓处长的右手,卓处长的左手抓住荆处长的领子,荆处长的领子噗呲一声布料崩裂,荆处长目光一动面露羞涩,卓处长眉头一皱手劲略松,荆处长立即掀开卓处长,双手扒住控制台:“黑森林!” “云楼a!”卓处长坚决道。 “你已经买了飞船吗?云楼a有飞船?” “没有。” “黑森林有个人能搞到飞船,他前任在联大航天研究所搞太空航母。” “暂时还不需要......” “政总不会给你们分配舱位名额的。” “我可以去摇号。” “得了吧你这辈子抽奖就没中过一毛钱!” “别人都摇号,你不是要公平吗?荆处,焕生药不能特权、仿生器官不能特权、续生手术不能特权,太空舱位怎么就可以了呢?你知道全世界只有多少登舱名额吗?” “......”疤叔很生气。 卓不群:“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黑森林‘编外’流民们连‘摇号’的机会都不会有——六座中心城一亿多人,只有三艘母舰,载乘最多十万人,这十万人里需要太空兵、科技员、操作工,指挥部和头等舱全部名额不参与公共分配,剩下的‘摇号’系统会自动筛选有各专业高级职称、高级学位和履历清白的‘优质人口’......” 其余四架飞艇内围观离婚夫夫吵架的群众越听越不对劲,小林插嘴道:“等等,两位领导,太空部的移民计划不是几年前就宣告资金链断裂被迫叫停了吗?” 司徒:“我听说移民方案被地质局接手去做了,他们要建造地下避难所?” 索菲娅:“我知道这个事儿!避难所的包工头还去我们生科哲办公室总部找过脑神经研究中心高薪挖墙脚——我还说他们地质局的找脑神经专家干嘛,不如找我啊我有个地质学博士学位呢!” 司徒:“这不合理,现在这个社会一个博士学位已经都不够用了,别人读一辈子三十年顶多读一个博士,索菲娅都读了八个博士后了!” 陈柏年:“我好像也知道一点,去年联大社会研究所召开过一次学术研讨会,讨论人类危机情况下紧急大移民社会的初步构建......所以现在是......要危机大移民了吗?” “如果你们回顾一下这一百年来人类经历过什么,”疤叔放弃争抢操控台,“就会明白我们现在为什么眨眼功夫就溃不成军——人们的自信心已经不堪一击了。不像对待什么天花、霍乱、非典、诶博拉,他们已经不打算花时间对抗迭代c了,‘逃亡主义’从未消失.......” 逃亡主义从未消失,就像21世纪人们逃离病毒蔓延的城市、抛弃面目全非的家园,在更加猛烈的新一轮灾难来临时,他们只是学会了更早地“壮士断腕”。 云层下中心城的混乱和喧嚣仿佛有怒拔忿张的生命力,黑夜被它刺破,天际撕开一道裂口露入一丝晨光。远离城市的雪域高原上,数百艘蛰伏已久的载客飞船身涂银灰迷彩,如同一块块沉默的巨型岩石,忽然间巨石开始震颤,仿佛遭遇地震般——但周围绵厚的雪坡毫无动静,在新生的晨曦中反射着宁静洁白的光芒。 “巨石”突然喷射出猩红的火焰,在雪水瞬间蒸腾而起的高温白汽里缓缓浮起,片顷升上半空。就在这时,无数艘小型私人飞艇陆续冲飞而至,载客飞船打开出入舱门,放出通行甲板,巨鲸吞小鱼般容飞艇一个个滑翔进腹舱。 ...... “我们各让一步吧卓处长,”疤叔套上高空作业防护服,拉开飞艇侧舱门,“我给你三架黑珍珠号,你们去云楼a取最新卫生应急设备和疫苗。我回黑森林想办法去搞飞船,搞来后停到黑森林和中心城中间的平原带。你们带着设备和疫苗过来做登机安全检测,通过检测人员先上天,母舰生活舱位以后另说,ok?” “也就是说,”小林插话,“要先搭飞船,搭飞船去‘母舰’?‘母舰’在哪里?之前不是太空站都报废了吗?哪来的太空母舰?” 疤叔不等卓不群答应,纵身扑出飞艇舱门,踩着飞行板冲向路易斯所在那架。路易斯打开舱门,疤叔钻进去,舱门闭合,艇身拖着幽蓝的尾光,朝黑森林加速推进。 其余四架飞艇反是降下速来,原来眨眼之间已到达“云楼a”。下方是一片空旷的原野,一座白色的双层平顶建筑坐落在绿色的草地和矮木丛间。 “那我们呢?”周静水终于抓到发言的机会,朝着操控台前的大屏幕里,“等等,你们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接下来还移民太空?!” “你们防护服穿了吗?”卓不群终于分过神来,看向两名新“时空移民”,“月亮同学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小林,司徒,落地立即给他做检测!” 戴月来从两枪崩完双头大法官后就没出过声,因他一贯悄无声息,混乱中也就没人注意,不料这会儿一打眼看过去,只见他整张脸灰败得很——路易斯大概买到了假货,声称二十四小时有效的“假面”现在就开始渐渐失效,“戴安娜”的黑长直假发早飘没了,眼下已是七八分复原少年人本来的面貌。 仿佛察觉到别人的目光,戴月来忽然神色一紧,眼睫一垂——他原本就习惯性耷拉着眼皮,永远睡不够似的半垂着眼,他的眼皮很薄,有点不单不双的意思,睫毛纤长却不十分浓密,疏疏离离向下生长,也不卷翘。寻常看着只觉得这人不爱正眼瞧人约摸是朵高岭之花,这会儿瞧着却更多了点其他什么,让人心里不大舒服。 而这种“不舒服”唤醒了周静水那久远的记忆里最为熟悉、也是最为害怕的感受——瘦小的男孩站在他的床角,直愣愣、毫无表情、微垂着眼盯着他看,他半夜惊醒,三番五次被吓得哭爹喊娘: “我不要他在我们家里!他吓人!妈呜哇啊啊——” “这怎么行?你可亲口答应了妈妈的,男子汉说话算数......” “我不要!我不要他在家里!他是小怪物!‘神经病’!” “呸呸呸,从哪儿学的?你还答应爷爷的是不是?爷爷请你帮他照顾他的小朋友。” “......呜哇啊啊啊——那我不要他进我的房间,妈妈妈妈,我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睡!” “不可以。”周爸蹲在一旁给那小瘦孩擦眼泪,“人家才来没几天,是半夜上厕所还没找着回房间的路,你以为谁稀罕你的小狗窝?” 那小瘦孩仿佛也受了天大的委屈,哔哔流眼泪,一声没嚎出来但好像哭得比他还凶还惨,眼睫毛都拧成一撮一撮垂哒着,泪眼婆娑地从周爸胳膊缝里觑他。 他拼命挤出更多眼泪:“呜哇啊——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胡说,”周爸低斥道,“你看看你,马上升小学了,还要跟爸爸妈妈睡一张床,多不像话。再说你要跟爸爸妈妈一起睡,来来怎么办?来来也得跟我们一起,可是我们的床太小了,每个人都会睡不好,第二天还要上班、上学,怎么办呢?” “那换一个大点的床。”他自以为做出了妥协,呶呶不休追缠着。 他妈打着哈欠走回卧室,他爸搀着小瘦孩的手把那孩送回对面的儿童房。他自己孤零零的,没人管了,抽抽嗒嗒回房躺下。躺下没多久,窸窸窣窣门又闪开一条缝,那破孩鬼鬼祟祟又溜了进来。还站在床尾盯他。他整晚被盯得脊背发毛,虽然初生牛犊不怕虎并不畏鬼神,但那目光里有让人心里凉飕飕的东西。他当时不懂,只知道哭。哭完之后发现没什么用,便渐渐硬着头皮去习以为常了。他不再惊醒,横七竖八的一觉囫囵到天亮,发现“怪物”正贴着他后背,细胳膊细腿放松而亲昵地扒着他睡得哈喇满脸。 他舍身取义地给“怪物”当抱枕一当好些年,“怪物”大概受到了感化,眼睛里那种灰蒙蒙、阴冷冷、可以直接切进恐怖片尖叫镜头的神色逐渐消散——只不料现在突然又卷土重来。 他立即关闭操控台大屏幕,众多道人像、目光和声音“哔——”一下全都消失:“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