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脑内养黛玉》 第1章 第一章 张御医被侍卫左右从承元宫一路架了出去,脸色青白,额间冷汗涔涔,抖成糠筛模样。 瞧着十分可怜。 各处伺候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眼皮向下微垂,半点不敢多看多听。 晟帝手段狠辣,一时不顺意或心血来潮随口一句话杖毙几个宫女奴才不是什么稀罕事。前朝后宫无人不知这位主子性子古怪喜怒无常,当值时端是万分谨慎小心,只求不出错。 适才大总管王德海吩咐小太监宣御医,听闻是陛下龙体有恙,这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功夫,张御医就被架了出来。 宫人们心中忐忑不安,生怕祸及自己。过会儿又觉奇怪,晨起时还好好儿的,伺候时并没发觉陛下有什么病痛,怎么这会儿就要宣御医了? 于是便约摸知晓了,恐陛下不是病,而是哪里不痛快了。是以各处做事的愈发谨慎细微起来,生怕自己成了倒霉的那个。 而此刻殿内。 晟帝靠坐在长榻上,一手支着太阳穴撑着,脸上神情捉摸不透。 这人周身气息危险,龙章凤姿般的品貌也无人敢抬头去细瞧,泼墨长发用镂空龙雕金冠束半,余下皆散在身后。 无状而散漫。 身着绣有五爪金龙的玄色帝王锦袍,隐匿无形的强大气势让宫人大气不敢呼一下,尽管晟帝看上去仿佛十分闲适自然。 周氏王朝历代帝王都会修习一门极阳功法,身体素质非普通人能比,寻常更是不可能生病。 这次召来张御医让人诧异。 王德海从晟帝还是太子时就伺候在身则,人老成精不像一般下人咋呼小胆,眼下立在不远处听吩咐。 “王德海。” “奴才在。”王德海躬着身子应道。 晟帝的指节一声一声敲打在黑漆无纹小木几案面的沿上,属于帝王威严深沉的气息没几个人能受得住,个个敛着心思规行矩步。 金色香炉内燃着龙涎香,袅袅缓缓,翠烟凝空,结而不散。 “你见前方是什么?”晟帝支起一条腿,慢悠悠说道。 那脚并无穿鞋袜,泰然自若踩在榻上。 王德海顺着方向去看。 晟帝眼神所到的地方,顺着看过去正好是个朝东六合大窗,高远处便是万里晴空,湛蓝湛蓝,间或凝着几团白云。此刻正有一群大雁原地飞转,像是在排整队形,好不热闹。 是以王德海回道:“回陛下,这燕儿怕是要往南去寻地儿过冬呢。” 晟帝眯了眯眼睛,过了好半晌若有似无说了句:“哦?” 没人敢提张御医方才给圣上诊脉的事。毫无缘由将御医提来后,陛下仿佛随口问了句“爱卿可知孤王患了何种病症。” 当时张御医还愣了下,心说没听说陛下哪里不适啊?但面上不敢露相,连忙搭指拿脉。 一刻钟后,御医额头上开始浸出细密的汗珠。 非是他学艺不精,而是,而是他压根没诊出陛下有什么病。陛下脉象之下,筋骨强健,血肉沉稳有力。阳火大盛充沛也并不是问题,谁不知帝王家传有一门极阳功法,修炼后体内阳气自非寻常人能比。 可无端端的,怎地宣他来诊脉? 张御医心思不宁,脸上便已退了一层血色,苍白可怜。在强烈的威压中,勉强抖着回了一句: “暑盛温高,陛下恐、恐有些许内,内火之症……” 晟帝淡淡瞥了他一眼:“拖出去,太医院思过。一月后弄不清孤所害之症,孤诛你一族。” 过后殿内十分安静,针落可闻,宫人规规矩矩立在一旁伺候。 须臾,晟帝似不耐地挥了挥手,王德海便和一众宫人规规矩矩轻手轻脚鱼贯退下,顷刻间殿内只一人。 晟帝闭了闭眼,再睁开。 此时,他眼前出现了一副很大的水膜形样透明屏障,此物像一幅画,里面有人,人会动,甚至还能听见里面人的说话声。 这么大的东西显现在眼前,可除了晟帝竟然谁都不能看见。晟帝皱了皱眉,伸手想去触碰,然而这东西并不能碰到。 这奇怪之物是三天前突然出现,起先只能在脑子里有形迹,今日已能直接看见。 晟帝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脑子出了问题,故而叫来了御医。 但那庸医也看不出什么,废物一个。 晟帝到底不是普通人,虽说遇上这头等古怪危险的事,心中却并无半点害怕之意,叫来御医亦不过好奇这东西。 “有意思……”晟帝捏着一枚骨刀把玩,低低笑了。 起使于他脑中的这幅画面如今可由他念想控制,可投射于外,这是无意中发现。 透明如水镜一般的薄膜,里头活生生会动的人和物,生动灵活得与真实人物别无二致。 换个人来怕竟要吓瘫,晟帝却兴味盎然地看了起来。 那画面中,现正演放的乃是黛玉生母逝世,她外祖荣国府贾家从京城来信,说要接外孙女去教养。 林如海略思考过后就答应了,然黛玉不忍离父,知道后独自伤感垂泪。 林如海便长叹宽慰女儿,言道自己年已近半百,已再无续弦心思。一则平日公事费心繁琐,恐照顾她不周全;二来黛玉身边无别个兄弟姐妹相伴扶持,日久不免孤独。 不如去了外祖母身边,听闻老太太身边养了几个年纪相近的孙女,过去得几个姊妹一同读书玩耍,再好不过。 恰逢黛玉之先生贾雨村近日欲要上京,林如海干脆多备下几条船,托他看照女儿一路。为表感谢因写下书信一封,替之引荐亡妻家二内兄贾政。贾雨村捋着胡须款款应下。 黛玉只得挥泪别父。 这一日,荣禧堂里,门下丫头来报说林姑娘的船只要到了,王夫人正好在吃茶,转头打发几个三等婆子去接。 因如今贾家是琏二奶奶当家,管着里里外外各样事。那婆子应下话后,出了荣禧堂,又拐几道去了琏二奶奶那头,回禀后拿了对牌去车马房支了几辆装行李的车子并几顶小轿,领着十几个小厮丫头,出府往码头去了。 到了码头十几人先候着,因一时远客未至,两个婆子便小声议论着那位自扬州过来的林姑娘。 “说是比咱们宝二爷小一岁,如今虚岁也该十三了。” “昔日先姑太太好个模样品格,不知这林姑娘生得甚模样。” “咱家三位姑娘都不俗,这位南边儿来的还能越得过去?” …… 一干人候了约摸半个时辰的功夫,远远的瞧见船儿过来,婆子便一声吩咐,使抬轿小厮打起精神,丫头跟在身后候着。 黛玉此时方十二三的年岁,生得弱质芊芊,扶风似柳。披着一件素色披风,由丫鬟扶着下了船。 贾家的婆子连忙迎了上来,扶着黛玉进了小轿。又令人去搬抬行李装车,打点干净后方才起身出发,往荣国府而去。 黛玉初到荣国府,想起她母亲昔日说过贾家的繁荣,自进门后,便时时凌着心思,一行一步暗暗观察,唯恐被人耻笑去。 等进了垂花门,抬轿小厮放下轿子出去,前头周瑞家的领着一干婆子丫头上前来。 周瑞家的打起帘子,躬身伸手过去。半晌,内里伸出一只削葱根似的手来,指尖纤细润白,手腕处戴着一方玉镯,当即衬得一股清贵娇弱之态。 周瑞家的细细看来,心中暗暗纳罕好个可人疼的模样,一身矜贵气度。这般年纪尚且如此,待再过个两年,还不知出落成怎样的绝色。 一面想一面露出笑脸扶着黛玉出来,领她进去内厅见老太太和各位亲眷。 未进正厅,一路几个丫头嘻嘻笑口中喊着:“林姑娘来了。” 至骨肉相见,一时众人又是一场狠哭,涕泪涟涟。 这头黛玉见了外祖母两位舅母,两位嫂嫂及三春姐妹,又说了会儿话。贾母见时辰不早了,便让黛玉先去拜见两位舅舅。 出得西门,又坐轿子拐了几处,到了一处园子乃是邢夫人之地,略坐了片刻,不多时贾赦那边使人过来说,身上伤寒未见好,如今见了怕徒惹悲伤倒不急了,叫黛玉不必拘虚礼让好生住着有什么事就告知舅母,改日再见也是一样的。 黛玉绕了一圈,辞了大舅母的留饭,再往王夫人的院子去。 正巧没多大会儿,贾母那边的小丫头过来说将传晚饭,老太太请林姑娘过去。 黛玉遂从王夫人的院子出来,出了西侧门,丫鬟再前打着灯笼引路,仔细走着,忽听见一出拐角门廊里传来一阵细细的说话声。 黛玉下意识去听。 一声道:“听说那位林表姑娘今日进府了,不知长的什么模样儿?” 又一声答:“咱们这些院外做粗活的哪里能见到金贵的姑娘,如何去知道。” 闻言头先说话的就有些不屑地应声:“什么金贵姑娘,那林家老爷不过在南边当个小官,算的什么?是万万比不得咱们荣国府的,料想不过一门穷亲戚罢了。听去接人的婆子说,林姑娘过来时身边就只跟了一个老嬷嬷和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可不就是来寻咱们府上庇护打秋风的……” 黛玉听着将父亲林家和自己随口鄙薄的话,心神猛然一痛,紧紧咬着下唇,手帕在身前绞紧,眼中洇出泪光点点。 * 晟帝看着水荧镜面,这可是比看戏有趣多了。正至兴味,想看看那小丫头会做何反应,却突然脑子里蹦出一道声音来: “黛玉进京遭轻视,黛玉的反应:【a、装作没听见 b、默默垂泪 c、要回扬州 d、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编排我?】” “请选择。” 这段毫无起伏的声音说让晟帝愣了一愣,旋即他发现方才看那些画面不见,只剩下一段文字。 晟帝何其聪明,一下子看了明白。 “当真极有意思……”晟帝支着下巴,半晌轻笑:“干脆拖下去杖毙好了。” 散漫醇厚的声音透着轻描淡写的不在意,然而片刻后没见有什么反应,之前那莫名其妙的说话的声音不再响起。 晟帝嗤了一声,然后漫不经心选了最后一项。 第2章 第二章 黛玉只觉得万分屈辱,异常羞愤,脸色登时冷凝若冰霜,心中自然难受至极。 一时想起病逝的母亲,独在扬州的父亲,愈加泪光点点。 她虽生得孱弱性情却并不怯懦,为人子女又怎能任得人胡口随意编排父亲。 于是一步步上前,定住,欲要理论。 然而未待她开口,脑中忽地一下,朦胧听到一道似笑非笑的靡音,跟着,一句话就从黛玉嘴里说了出来: “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编排我?”这声音既冷又肃,因着愤怒,便有些尖耳。 那两议论主子的竟吓得囫囵一哆嗦,腿一软一下从台阶墩上摔下来。 哎哟几声来不及叫唤,连忙匍身去磕头,瑟瑟发抖,连句求饶的话也不敢说。 这时,黛玉身边的两个婆子反应过来,几步上前,抓起那地上的人,左右开弓啪啪几个大嘴巴子打下去,一边痛骂:“昏了头的老货怕是嫌命长了!哪个给你的胆子编排主子的不是,这就回了二奶奶掀了你的皮!”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姑娘饶了这一回吧。”这说话的二人一连受了五六下嘴巴子,眼见身前这位姑娘眼生,又从没见过,生的仙姝一样,猜这必定就是那位今日进府的林姑娘了。 心中连连哀嚎悔恨只叹倒霉。 而黛玉那里却惊得睁了睁眼,又十分茫然害怕。 因方才那话并不是她想说的,可不知为何不受控制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她脑子里仿佛有个男人在说话?然后自己就张嘴了。 一面心头起疑一面忍不住伤心自责,她今日头一次来外祖家,处处小心唯恐被人笑话,更无意惹事,就怕让人觉得轻狂无礼。 这会儿无端端就遇见这一出,到底年岁小,眼下偏首拿帕子捂着嘴无声流眼泪,片刻又更恨,忍不住冷冷讥道:“早知你家这样的规矩,却不该走这一遭。当初更不该打发了人去接,我何苦来,受这样的闲气!”话落,再忍不住呜咽之声,细细哭了起来。 那起领路的婆子吓坏了,忙叠声去安慰,又使眼色给身后的丫鬟,丫鬟赶紧上前劝慰。 婆子自也是想息事宁人的,真叫这位林姑娘哭到老太太跟前,她们哪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别看她们下手掌了碎嘴婆子几个巴掌,嘴里却道:“好姑娘快收收眼泪吧,何必跟这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刁奴计较,反伤了自己身子。待会儿老太太见了还不知多心疼,少不得又生一场气。咱们先过去,回头禀了二奶奶自有她们好果子吃去。” 黛玉七窍玲珑心思,如何不懂这些人不过面上说得好听,实则并未把她看得尊重。不免自怜想到,终究不过外人罢了,寄人篱下,她哪有脸给人家添麻烦。 半晌,垂眸忍下眼泪,拿帕子慢慢拭干,才转身遥遥走了。下人们连忙跟了过去。 她走后,那两个吃了嘴巴子的婆子说了一句:“真真好个尖牙利嘴的林姑娘!” 回了贾母的院子,里头热闹哄哄的一团,见黛玉来,贾母连忙搂着她到身边坐,一边吩咐叫快快摆饭,别饿着她的玉儿。 食过晚饭,漱了口饮过茶,贾母让几个媳妇孙媳妇自下去用饭,自己和几个孙女儿说话。 一时想起还没给黛玉安排住的屋子,忖了片刻因说:“你们去几个人,把你们林姑娘安排到碧纱橱,将宝玉挪出来同我住暖阁里。等过了冬,开春再与他们收拾屋子。” 又见黛玉身边只一个老嬷嬷并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很不成样,遂指了自己身边一个二等丫鬟与她。余下粗使婆子丫头,一概与三春姐妹一样,配备齐全。 黛玉今日弃舟登岸便提着心神,时刻紧绷已是疲惫,那头老太太也困意上来让丫鬟伺候着休息了去。 新来的紫鹃和雪燕一起摆好屋子,新铺好床,洗漱过后便服侍姑娘上床休息。 紫鹃见黛玉眼中有泪痕,问她可是有哪里不适,黛玉摇摇头说无事,让人自去休息,紫鹃也就不再过问,替人拢好被子床帐,才去外间守夜。 睡在床上,幔帘围帐遮着,黛玉才慢慢回想之前发生的事。 想她怎听到男人的声音,莫非是听错了不成?又倘或是入了癔症? 可是奇怪。 翻来覆去睡不着,正此刻,耳边再次萦出一声仿佛看戏一样的轻哼。 黛玉一愣,撑起身来,抬头四处看,一手捏住了床下的被单,紧张地轻问:“是谁?是哪位在?” 这一声倒让晟帝顿了一下,随即眸中闪过些许惊讶和兴味。 确定了一件事,这画中小丫头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当真是个小可怜……”低沉肆意的声音随口逗趣。 黛玉拉起床帐,坐直起身,嘴里半咬着手帕忍声,眼里小心打量屋子四周。 她一举一动全现在晟帝眼神的透明屏幕中。晟帝起了兴致,便陪着人玩一玩,因而懒懒散散道:“不必找了,你看不见。” 黛玉十分聪明,即刻轻问:“你能看见我?” 承元宫内,晟帝此时半靠在软枕上,一面将扫了一眼的随意奏折仍在,一边应:“自然。” 黛玉抬眸定住,忖了须臾慢慢说:“那你是谁?姓甚名谁?如何能隐匿在我身边?” 她约摸察觉了此事的不同寻常,却并不敢声张。 晟帝眯着眼睛,幽幽戏弄:“孤是谁?你猜猜孤是谁?你这么个可怜的小丫头,不然索性给孤当了女儿,叫孤一声爹爹如何?” 黛玉先听那声音自称孤,很是吓了一跳,心说这竟是哪朝哪代的帝王,怎么没去投胎却变成鬼了呢? 转瞬见他下句言词轻慢戏耍自己,只低头转眸轻声道:“怎的平白的欺负人?好生没道理,你便是鬼是神,也不该这样。我不同你说话便是。”然后蜷身侧睡下,果然不再说话。 晟帝挑了挑眉,没说什么,略过片刻神思一动,眼前的画面立刻消失不见。 * 黛玉昨夜辗转到夜半才阖眼入睡,今早卯时一刻紫鹃来伺候她起身,醒过神来不免疑心昨日怪事乃是自己胡思乱想生的一场梦。 打点穿戴妥当后,黛玉先去贾母处请安定省。老太太那里自然留了饭,祖孙两个一起吃得和乐。 饭毕,丫鬟在一旁凑趣儿说话,鸳鸯道:“今儿林姑娘在,老太太多用了半碗,可见祖孙亲密,旁人伺候得再舒心都比不上了。” 贾母瞬时大笑,“你这几个鬼精作怪的丫头,竟编排起我来了,我这玉儿自然是个心肝宝贝。”然后又故意虎着脸说,“你们几个可要细细给我照看好了,不然我可不饶得。” 鸳鸯自然一叠应声,屋内笑笑嚷嚷。 就这会儿,廊下一个丫头来回:“宝二爷回来了!” 正堂屋内丫鬟连忙笑着回老太太,“老太太,宝二爷回来了。” 贾母瞬时笑眯起来,朗声说:“宝玉回来了?还不赶快请进来!” 黛玉坐在一旁心想,这位宝玉当是先时母亲提过的二舅舅家那位衔玉而生的表兄了。 昨日二舅母特特提醒过,说这位表兄有些痴性又颇顽劣,言家中几个姊妹都不敢惹他的,只叫自己远着些。 未及片刻,疾风似的进来一位年轻公子哥,穿一件二色穿花大红箭绣,外罩石青缎褂。 叮铃哐当的一阵。 见了贾母单撩袍子跪下道:“给老太太请安。” 这公子生得眉如墨画,面如冠玉,便是贾政老爷之次子贾宝玉了。 “快些起来,如何现在才回?可用过早饭不曾?”贾母连忙搂着人瞧。 宝玉笑着回说:“昨日北静王宴客,多吃了两杯,遂在王府歇了一夜。” 贾母假作板起脸,“你才多大去外头就敢吃醉,身边伺候的是哪个,怎不拦着些,越发没个规矩!” 宝玉连忙插科打诨讨巧哄人,几句话下来贾母就绷不住笑了,又拉着他的手香亲起来。 一面说:“你昨日未回,家中来了远客不曾见,且快些过来。”一面指着黛玉,“这是你林姑父家的女儿,小你一岁,名唤黛玉,是你妹妹。” 宝玉一早听说家里来了位林妹妹,这会儿见了人,只见人眉间若蹙,双目含情,生得一副玉姝仙貌,身体虽看着怯弱不胜,却又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竟是把家中三个姊妹都比了下去。 宝玉素喜这些品貌不俗的姑娘,一时煞是欢喜,二人相互见了礼,坐在贾母身旁,一问二答地说起话。 黛玉略不适应喜宝玉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片刻便略略侧身垂首。 宝玉只当她害羞怕生,因问:“妹妹可也有玉?” * 晟帝下了早朝,无聊至极,便召了那古怪的水屏出来打发时间。 画面才一次出现,就听见“你可也有玉”这句话,下一秒水屏跳出来一个熟悉的框框。 “黛玉遭刁难,黛玉的反应【a、我没有那个东西 b、什么稀罕玩意哪个没有?c、我戴着呢你没看见? d、你玉真好看给我也瞧瞧】” 第3章 第三章 晟帝眉头皱了皱,一块破玉也值得拿来一问? 他并不是时刻看着这东西,但就昨天那半个时辰也足够自己了解,那水屏镜幕上演的是一篇故事,里面的人和物,或许是真实存在于某个地方的? 其中又以那个叫黛玉的丫头最为特别,因为对方听得到自己的声音。 投奔外家寄人篱下的孤女,身体还怯弱不胜,换一个人来看估计会十分怜惜心疼,晟帝却并没什么反应,身为大周朝的帝王,他甚至十分冷血残忍。 只是这水屏镜幕毕竟让晟帝许久无甚波动的内心产生了些许兴趣。 故而昨日罕见地去撩拨一个小丫头说话,若是让其他人看见还不知吃惊成什么样。晟帝可不是个温情怜香惜玉的人,朝里内外多少官员大臣私心想送女儿进来,妄图女儿能承得恩宠全族能一步登天,可注定那些人要希望落空,晟帝于女色上极淡,细论起来甚至称得上厌恶,起初有不信邪勾引爬床的宫女嫔妃,后果就是送了自己一条小命。 晟帝不知这水屏镜幕因而而来,有什么目的,更不知里面的人身在何处,是人是鬼,是仙是神? 可正是这样,才更有趣不是么? 眼下,水屏镜幕还停在那里等着自己动作,一回生二回熟,晟帝瞥了一眼,随心随意选了第二项。 做出选择的下一瞬—— 只见黛玉那里就不由自主说出了这句话,语气略矜骄小性:“什么稀罕东西,哪个没有?” 被人附身了一样说话使得黛玉陡然一慌,心一下提了起来。几分钟后,才慢慢平复,在心中自语想,‘方才那是……又有人在替我说话?莫非当真是遇鬼怪神仙了不成?’ 有趣的是,黛玉心中所想晟帝也全然听得见,这致使晟帝对这事愈发有兴致,难得添了耐心,去跟黛玉说话: “孤要是鬼魂,就捉了你来解闷,可害怕?”低沉迟重的男人声音再次出现在。 黛玉乍然紧了紧手帕。 随后反应过来那看不见的人能听见自己心中所想,能让自己说自己不想说的话! 这可如何是好。 黛玉片刻心慌茫然,偏还要强忍着。 而她身边坐着的宝玉,反应又格外不同,就因黛玉那句话。 宝玉平素在家中,大人们先不说,从姊妹到伺候的丫鬟,无一不把他那玉看得重要非常,只道是通灵宝玉,每每心里口里一时提起,竟都当成了祖宗似的捧着。还要嘱咐他时时小心刻刻注意,万不可摔了碰了。 偏宝玉这人生来有些痴性左性,旁人越是这样说他心中越是存了不服不认,一时又想家中这么多姐姐妹妹都没有,只他一个独得是何道理? 故而愈发认为什么宝贝不宝贝,不过是由人说起来的罢了! 从前也发过几次脾气,但都叫太太老太太劝哄住了。 这会儿来了个天仙似的林妹妹,少不得也问一问。 可巧黛玉这回答一下说到了宝玉心里,登时眼睛都亮了几分,立刻回说:“可正是呢!能是个什么劳什子的稀罕物,偏他们当成宝,成日急得什么似的,叫人看着心里恼闷。你要理论,还显得胡闹不知好歹。”顿了口气又接着说:“妹妹的玉呢,给我也瞧瞧。” 黛玉这是头一次见宝玉,生疏得紧,哪想这宝玉是个自来熟脾气。 便暗暗打量对方一眼,见人身上挂着项圈、玉石、记名锁、平安福等一大串各色东西。瞧着就富丽尊贵,果真极为受宠。 而她未出母孝,穿着打扮自然素净,连钗环都未必戴。玉石是有的,只都收在妆奁匣子内。 因而细声道:“今日并没戴在身上,让丫鬟收着呢。” 没勾起左性时,宝玉是个极好说话的人,他脾性温柔体贴,对姑娘们最温柔小意,又能低下身段体贴哄人,所以小丫头都爱与他玩。 于是就顺着黛玉的话含笑说道:“倒是我犯了蠢,妹妹还在孝内,身上原是不该多戴这些物件。一时昏了头,该死该死,还望妹妹见谅。”说完还怪模怪样作了个揖赔罪。 却因眼下黛玉正是心中一团繁乱,分不出太多心里品味其他,是故就并未把宝玉的话都听进心里。 贾母见他们兄妹二人有说有笑,瞧着也高兴。方见宝玉提起玉还怕他又要作弄,没成想黛玉一句话就把人说得熨熨帖帖,好个乖巧模样。 而一旁立着的袭人却的多看了黛玉两眼,不知想了些什么。 正巧外头丫鬟进来回话,说二老爷找宝玉,叫他去书房。 宝玉一听脸就垮了下来,很不愿意。贾母拍了拍他的手哄道:“快去吧,别叫你老子等急了,找着机会又要多骂你。” 宝玉这才不情不地去了。 黛玉从前在家中时,林如海给她请了专门的先生教授功课。而荣府中并未请先生,一向是由寡嫂李纨领着三春姊妹临帖写字读书,再学些琴棋书画,女工针凿。如今黛玉亦是如此。 黛玉在荣国府里住了半个月,贾家这些下人也都认识这位林姑娘了,背着主子免不得传些小话。 都说别看林姑娘生的孱弱模样,却并不是个能欺负好欺负的,矜骄矜骄,却清高傲气。但凡惹了她,一句不肯相让。 黛玉却全然没功夫理会那些流言小话,只因为,那道她忽然能听到的男人声音,不止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厉害起来。 对方时常能控制自己,叫她说出些非本意的话。 第4章 第四章 黛玉不叫丫鬟跟着伺候,一个人游了花园,而后支下巴侧身坐在廊椅上看湖景。这处湖内养了好些红白花色的锦鲤,活泼可爱,然她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黛玉在与晟帝说话,并不是嘴巴直接说出那行。大半月时间,黛玉已经知道了该如何和晟帝交流。 因知道晟帝是某朝帝王,黛玉待人便一直十分守礼尊重。 “……你姓氏为周名讳景泰,我也读过几本史书,但竟不知是哪一朝的帝王。”黛玉轻轻摇了摇头。 心里想自己三岁起就识字读书,从不鄙薄自身,却目下看来不过井底之蛙,不知之事甚多。 透过水屏镜幕,晟帝里一眼看出黛玉心里想什么,并不干涉并不解释,只平淡开口:“你不曾见过孤的面,名讳也不识得,怎么不想孤也许并非你之所地出现过的人?” 帝王说话随心凭意,从不计较很多,肆意得很。 黛玉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不是这里还能是哪里?莫若世间真有书上所说的方外之境? 于是果真凝神认真思忖了一会儿,半晌才缓缓说:“我既不知道你因何存在,亦不知你哪日又会突然不见。想来只当这是场奇缘罢了,又或者是我忌讳意犯了什么也未可知。只是有一件事不妥,你能不能依我?” 晟帝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偏偏他不准备依,甚至笑了下。 黛玉那里继续道:“你倘或修了什么高深术法,也不该使在人身上,不必使在我身上。我如今寄住在别人府内,时时稀奇古怪地闹笑话,这成什么了?别人当我不知礼数规矩,白耻笑了去,我成了什么了?” 她本就心思敏感纤细些,话一说出来,眼中不觉洇湿朦胧。 因生得一双天生的含情目,气质却是冷清的,伤怀时愈发惹人怜惜心疼。 晟帝视而不见,反调笑:“怎么这般天真?孤教你一回,这府里的人如何议你论你,跟孤让你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几句无关,你纵然再规行矩步至极,旁人该说的话还是会照旧。” 不曾有人跟黛玉说过这样明白的话,她一时就多想了想,而后又垂眸道:“我理论不过你。” 晟帝就说:“黛玉,孤与你打个赌如何。” 黛玉一怔,“什么赌?” 晟帝不急着回答,而是先说:“孤见你私下饮食习惯与这贾家相去甚远,平时与别人一同吃饭便会迁就改变。” 黛玉默然,她是早知道晟帝能看见她身边一切的,顿了会儿才回:“这桩也有因由,一则我是客,从来是客随主便,不好多给别人添麻烦;二则……若换个寻常人,饮食坐卧有些许改变无伤大雅,只因我身体怯弱看着才不大好罢了。” 晟帝嗤然:“你倒乖巧。” 黛玉侧首不语。 晟帝教她:“今日晌午摆饭前,你让人去厨房要一道家乡菜。” 黛玉聪明,想了想开口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说别人轻慢我,不是因为我平时说话作为,而是另有缘故是不是?但我去要一道扬州菜,她们也不会不给。” 那头,即使知道触碰不到水屏镜幕,晟帝也忍不住伸手在上面点了点,而后低朗声笑开。 黛玉眼中看不见人,却忍不住摸了摸耳朵,鼓了下脸颊问:“你笑什么?” 晟帝:“明白了一半,不算太蠢。你依孤的话做就是。” 黛玉与晟帝相交大半月,这种奇遇经历,过了初时的彷徨害怕后,慢慢就有了种别样奇特的感觉,并不排斥。 没拒绝就是答应了。 果然快到晌午时,黛玉与紫鹃说离家月余却有些想念淮扬的菜,紫鹃听了就笑说:“难得姑娘想吃,这就打发小丫头去厨房说一声,有什么是吃不着的。”说罢就叫小丫头去了。 如黛玉说的一样,她既去开口要了菜,到吃饭时辰,厨房那边就巴巴送了过来。 黛玉因而在脑中与晟帝交流,歪头笑了笑,拿着帕子,有几分活泼,“这不就送来了不是?” 吃过饭,黛玉同三春姐妹一起去李纨处学习。 李纨未嫁在家做姑娘时,常看的是些烈女传女戒女则之类的书,领着小几位姑也并不正经学什么,只多交流玩乐。 不过贾家几位姑娘都自有几分才情,各有所西,就如年纪最小的惜春,黛玉见她画画是极好的。 黛玉正翻看一本晚唐时期某位诗人的诗词,那边探春刚临好了一副字,一边拿过来让姊妹看,一边嘴里说着别的事,“前儿有消息说太太的姊妹薛家姨妈要从金陵过来,到时候要来咱们家玩。听说薛姨妈家也有个姑娘,与咱们差不多大,到时候又添一个姐妹,岂不是更热闹?” 迎春说:“薛家在京城有宅子,不定就在我们这里住的。” 探春另有说法,解释:“他一家原一直住在金陵,京里的宅子荒了许久,恐怕又潮又旧,就算眼下立刻让人去收拾干净,一时半会儿也不好住人。咱家同她家有亲,怎么都要过来走一走的。” 探春没说的是就算薛姨妈不开口,二太太也必定会留人。况老太太也是个十分好客的人。 几个人正在说话,外头宝玉风风火火过来了。 李纨站起来因笑问:“宝玉从哪里过来?” 等人走得近了见他一额细汗,纳罕道:“天也不热怎就一头汗?赶紧擦擦,也不怕着凉。丫鬟都怎么伺候的?” 宝玉接了帕子随意擦了擦,一边摆摆手说:“怪她们做什么,我没让她们跟着。我才从前头过来,找到一个好东西!” 探春道:“什么好东西值得你着急忙慌的,让我也瞧瞧。”说罢走过去要看。 宝玉遂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一边招呼:“林妹妹也过来些看。” 黛玉听了就往那边挪了两步,抬眼过去,众人一看,原来是一本书。 “什么书?孤本绝本么?” 宝玉笑:“这书和咱们平时读的那些可不一样。” 探春哼道,“与我瞧瞧什么稀罕的,是哪位世儒才子所著?” 宝玉便伸手递了过去,又摇摇头说:“听听满嘴说的这些话,竟是个俗气的。” 探春不服,翻开来看,然看了几页,眉头愈发拧起来。 宝玉见状立刻哈哈大笑:“亏你是个女儿家,怎么这都看不出来?” 黛玉叫他说的越发好好奇,遂歪过头去,挨着探春看了两页,片刻后抿唇,将笑未笑,俏皮说:“原来却是个胭脂方子。” 这话一出,其余几人皆围来看。 宝玉想亲近黛玉,就故意讨她的好,笑说:“还是林妹妹最聪慧。” 探春就说:“偏你弄这些古里古怪的东西来,回头若叫老爷知道,恐又要骂你贪玩不学好,正经书不看,弯门邪道一大堆。” 宝玉泰然:“咱们的事,你不说她不说,老爷如何得知。行了,何必扫兴,亏我在书房淘了一下午,第一时间就想着跟你们一处看。这里面有两个古方,回头我学来做了胭脂,送给你们使。”说着又看了眼黛玉,“要不大家一起制,岂不是更有趣儿?” 迎春听了摇摇头,“我笨手笨脚的,别坏了东西扫兴,你们自己玩儿吧。” 探春也说:“我还有两副字没写完,可没功夫做胭脂。” 惜春最小,李纨正教她绣荷包呢,笑嘻嘻的更不会理。 晟帝那边正通过水屏镜幕看得无聊透顶,帝王头一次见贾宝玉这样的男人,不由啧啧称奇。 “果真世间什么样的人都有。” 这话黛玉听见了,不明所以,在心里问,‘你说什么。’ 晟帝懒懒散散,似笑非笑,“男儿似女儿,女儿似男儿。” 黛玉不解其中意,正想细问。不妨宝玉邀她制胭脂,她没弄过那些,有些意动正要答应。 偏巧这会儿,晟帝出声问她,“今日看了什么书?” 就看了几首诗,黛玉如实说了。 晟帝又道:“给孤读来听听。” 黛玉喜欢同晟帝讨论书本学问,有打心底尊重他。于是就不急着去制胭脂了,因而推诿了宝玉,说:“我们学习呢,你哄袭人跟你玩儿去。” 话才说完,不知怎的心里忽然一噔,悟了一层意思,她心说宝玉要制胭脂,姊妹几个都不去偏她去,老爷太太素来不喜欢宝玉爱玩不读书日玩弄,若见她陪宝玉玩那个,面上不说心里岂有不埋怨之理。 黛玉是个至情至性的品性人格,择人之相交端只看品行与志趣,旁的从不会深想多想。今儿不知怎么就悟了这一出,一想明白,心中愈发清明纯透起来。 许多事情都品出了因原。 宝玉接二连三遭拒绝,摇头叹息几声,故作可怜让李纨迎春她们笑着哄了好几句,才装模作样好转,找袭人几个丫鬟玩去了。 在老太太院子里了没人敢拘着他。 黛玉晚上床上歇息的时候忍不住跟晟帝细细说话:“方才听鸳鸯姐姐说薛家姨妈要过来,太太打发人收拾了梨香院出来与他们一家住。” 黛玉还不知道,此时晟帝那里正是大白天,这位主正上着朝呢。 龙椅上坐着,一边听朝臣表奏国事,一边听着娇娇女儿说心事。 时不时嗯一声作为应答。 黛玉枕着枕头侧睡着,手压在脸下,自顾自说:“他们说因薛家还有个兄弟,因是外男,不好和姊妹住得近,梨香院院子有自隔开进出外面的门,正是方便……” 晟帝瞬间明白,黛玉的意思是,按论这样,贾宝玉于她而言也是外男,但贾府人并没给自己另收拾屋子。 片刻,晟帝低沉淡然的声音在黛玉耳内响起: “贾府把人当成姑娘养,你大可不必介怀。” 第5章 第五章 黛玉原免不得又想得多了些,这里到底和在家时不能一样,虽外祖母疼惜怜爱,但在别人眼中她终究是外客,人人都能欺凌。生母既逝,也无个姊妹兄弟,一时又羡慕起旁人都是热热闹闹一家。 及至晟帝说那一句,不妨一下噗呲笑将出来。 又不好意思立即用被子将脸捂住,但眼睛弯弯,眼神明亮,心里那点愁思伤感一下子被撞没了。 只在脑中回晟帝的话:“你这话与外人听见怕要笑话。因他出生时与别个不同,外祖母故而溺爱了些,不过宝玉对姊妹们倒是极尊重的,不然我也不会与他顽。” 这是心里话,也自有一番道理。 譬如,对贾政来说,他恼怒厌恶宝玉不读正经书,成日只知内帷斯混。 却什么是正经书?对姑娘们来说,那些经济仕途正经书她们又不能读,平时只看学诗词或杂本,又或是挑些自己爱的。大家一处交流讨论行令做词很是快活,因宝玉也爱这个,他亦有几分才气,在姊妹眼中这自然是好的。 而与丫鬟而言,宝二爷不打骂丫鬟,又性情温柔体贴,偶得了好东西还惦记着她们,这更是好,如此也爱同他玩。 由此可见人之好与不好,全在立场,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晟帝看对贾家一干人事并未入心,除了因为能跟黛玉交流对她有些不同,别的所有皆浑不在意。 如今他安慰黛玉说那一句话,不自觉让黛玉心中更加又亲近两分。想自己虽离开父亲寄人篱下,但能有这番神奇遭遇,多了一个神秘的只有自己知道的人陪自己,亦能算作福气。 边想边慢慢睡了过去。 * 另一边,晟帝下朝后,去了太虚楼召见国师。 周氏王朝历代都有国师,然因晟帝从来对鬼神命理之事不屑一顾,故而从不把太虚楼当回事。 他继位后,不似以往先祖辈尊崇太虚楼,反曾多次嘲讽拿之戏谑。 帝王如此态度,很快太虚楼便没落,成了透明的存在。 太虚楼清静得门可罗雀,晟帝摆驾至此。 得到消息后,很快,一位穿着一身白色长衣的年轻男子迎了过去。 款款行了一礼,声音温和:“陛下造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晟帝冷峻绝美的脸庞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少啰嗦。”他睨了人一眼,淡淡开口:“孤要看圣书。” 晟帝说出这话后,国师脸上讶异之色一闪而过。旋即回神,确认般问:“陛下要请圣书?” 不怪国师有此一问,原本历代帝王继位过后,都会隆重帝择日请圣书,然后占出一句偈语。 原本是个挺重要的仪式。 但因为晟帝对太虚楼极的不喜,他即位后直接废了这一环。过后不理不睬,冷置在一旁,示之无物。 因而论起来,离凤可以说是周朝历代中最惨的一个国师,风光尊重全部没有,众人都心知肚明被圈了起来,大概早成了笑话。 哪知晟帝今天突然过来,直接说让请圣书。 这话若叫以往任何一位国师听到,恐怕都会同受了天大侮辱一样跪下请罪,接着说些什么“陛下万万不可!圣书关乎周氏王朝运道,怎能如此轻慢……”的话。 晟帝不耐的便是那种姿态,也是他上位后将太虚楼置于不顾的原因之一。 晟帝不信虚妄之事,他相信的只有自己。 但离凤的反应在人意料之外。 国师并未拒绝,装模作样甩了一下衣袖,而后摆着一脸温微笑,幽幽开口:“是,还请陛下跟臣下上楼。” 晟帝眯眼,挥退下人,自顾往前走。 到了圣殿,晟帝再次坐下,姿态闲适淡然。虽说他是来了太虚楼进了圣殿,但并没有多认真。 离凤见此也不敢作幺蛾子搞什么繁复仪式,十分有眼色拿出东西开始占卜了。 一刻钟后,解出卦象,写在纸上呈给晟帝。 晟帝一看,只见纸上八个字,“极阳而衰,唯从运避”。 晟帝拿在手中看了两眼,就瞥着离凤,慢悠悠说:“未知此句国师作何解?” 离凤默了片刻后,“……下臣不知。” 晟帝似笑非笑看着离凤,突然说:“你看孤眼前有什么?”晟帝召出了水屏境幕。 离凤:“……?” 大概是看出了离凤的茫然,晟帝都懒得发脾气,悠悠站起来,大步离开,“行了,国师自便吧。” 晟帝在心底彻底给国师打上神棍的标签。 离了太虚楼,晟帝又看黛玉去了。 * 荣府里,黛玉和三春跟新来宝姐姐,乳名唤作宝钗的,互相认识见了礼。 其中属宝玉最高兴,先来一个林妹妹品格惹人喜爱,今儿来的宝姐姐亦是温柔可亲。 宝玉刚做好的胭脂,这会儿转头就给宝钗送去一个。 这日湘云也在,一来贾母园子,未见着宝玉,心中不觉拈了酸,却偏偏对着黛玉说:“果真是个喜新厌旧的,有了姐姐就不理妹妹了。” 黛玉听了就冷哼:“你说他便是,何故白白扯上我,倒显得我心眼狭小不让宝玉跟人玩儿似的。” 湘云鼓鼓嘴,“我不过多说一句,林姐姐偏要拿话挤兑我。” 两个拌了嘴,都偏了身体不说话。好歹转而探春出来打岔,才使气氛不僵了。 然等下午湘云见了宝钗,两人性情颇合得来,竟一下子亲近起来。湘云银铃一样笑声传的满屋子能听见。 这会儿宝玉又巴巴凑到黛玉身边与她说话,问她可使了自己做的胭脂。 黛玉淡淡瞧他一眼,手指缠着帕子玩,一面冷笑,“你又不独与了我一个,怎么不问旁人去?赶明儿让那些婆子丫鬟听见这话,还道是我唆使你做那些的,舅母该怎么看我。” 宝玉听后连忙告饶解释,央哄了一会儿。黛玉不是真置气,很快就跟着宝钗她们一起说话去了。 宝钗在贾家住下,与府里的姑娘渐相熟起来,倒也热闹。 这几日,不知怎的,又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来。 说府里来的两位姑娘,宝姑娘比林姑娘平易亲人大度可亲,待下人很大方,对比着林姑娘就小性太过,颇为不宽容。 这话传到黛玉耳朵,气得眼睛发红,泪珠在眼中打转儿。 生了闷气就躲在屋子里写字。 那头,晟帝发现水屏镜幕出现了新的变化。镜幕上出现了一句话【可触碰物品:手帕】 晟帝顿了几秒钟,随后开口唤了一声:“黛玉。” 黛玉乍地听见晟帝声音,思绪一下抽离出来,“唔?” “将你的手帕与孤看看。” 黛玉一愣,忘了难过,“手帕?这、这要如何与你?” 晟帝说出那句话,心随意动在脑中控制了一下。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上一秒钟还在黛玉手上的那条浅紫色手帕忽然消失不见。 下一秒就出现在晟帝的手中。 但黛玉不知,略有些无辜茫然。 晟帝就看着手帕凝神思考。 须臾—— 黛玉眨眨眼睛,软声开口:“帕子呢?” 晟帝坦然慢应,“孤这里。” 第6章 第六章 这等罕之又罕,难以置信的事情真切发生在眼前,惊得林黛玉半天做不出反应。 只愣愣的。 好歹片刻后,才在心里自己调解开了,暗道:我又何必这么吃惊,他在身边都有这般功夫,日日跟自己说话,只是旁人看不见而已。 这世间诸多事情是不能懂的,然不懂的见过后也知道了,知道就不能再糊涂,如此自然是再不好同其他人一样自作惊怪,否则岂非无礼? 只有一件,黛玉想起来那是条自己哭过的帕子,这会儿不免脸颊带斥,羞臊不已。 过了会儿方抬头轻声说:“那帕子脏了,你找个地方丢了便罢了。” 晟帝挑了挑眉,没作应答。他不欲调戏欺负一个小丫头,丟是不可能丟的。 倒没什么别的想法,没记错的话这手帕是林黛玉亲手所绣,也是功夫,没必要糟蹋她的东西。 他想着下次学会了还东西,再把东西给人便是。 是以眼下,就顺手将手帕丢入自己放私物的匣子里。 晟帝如今心思,估摸着看待黛玉跟看自己的小女儿有几分相似,虽然晟帝亦不过二十来岁,并无儿女。 林黛玉如何能知道,每日闲来跟她说话看她读书写字的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是个好脾性的人。 昨儿个林黛玉生闷气,早早回了自己屋子,宝玉喊她出去玩也并不理睬,原还没说要哭,因宝玉说了一句:“都是些乌眉灼眼的混婆子,平时正事没有,不是吃酒打牌就是嚼这些舌根,我素日也是恼他们。只是正经说来,与他们生气倒是给他们脸了,那些又算得个什么,就只真的说了那些话还能成真的了?咱们自家几个姊妹,你我还有宝姐姐哪个不了解你,未必还会真误会了不成?” 黛玉倒叫这句话气得翻了天,当即一声冷笑:“你宝二爷宽宏大量心地仁善,自不与他们计较。我不同,我心胸狭隘心眼针尖一般小,既刻薄又不识趣。如此你快些离了我的地去别叫沾染了!” 说罢一甩帕子背过身去,一边喊人,“紫鹃,紫鹃!快把你宝二爷请出去。” 宝玉急得跳脚,不肯走,要去拉人,一面急忙解释,“如何又恼上了?林妹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了几个不相干的倒坏了咱们的情谊,何苦来!” 这宝玉天生的好性,最是个和事佬,原说这话是好意。但他不是那远离家乡寄人篱下的人,体会不得到林黛玉的心情,那番话反更刺人心,黛玉焉能不生气。 宝玉见黛玉气性上头,心知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无奈只得悻悻然离开,心想等过了这阵她气消了再来赔罪不迟。 今日一早,宝玉脸都未洗就跑来黛玉这里,见她对镜贴妆,细细看她的脸色,似不生气了,才敢笑嘻嘻打诨说:“就戴那副珍珠耳坠,同你今天的头发也相衬。” 黛玉要笑,又忍住拿帕子遮住,作冷淡之意瞥他一眼:“一大清早,头也不梳就往这里跑,干什么来了。” 话还未说完就见袭人打了软帘进来,于是便推了他一下,“喏找你的来了,快去吧,还赖在我这里做什么。” 宝玉见她这副神态说话知她是好了,心里高兴,一面跟着袭人走一面朗声说:“妹妹慢慢理,收拾好了出来,大家一处吃饭。” 说完才去了。 黛玉自理好了妆,忽听在床上收拾整理的紫鹃说:“姑娘昨儿用的那条紫色帕子怎么没见着了?该在这儿才是的?” 倒不是一条手帕多珍贵,只是姑娘们贴身的物件儿不比其他,倘或是掉了也要记着有个数,万一被人捡去不免多生事端。故而这些东西都是有数的,平日是紫鹃专管着。 林黛玉听提到手帕,脸颊忍不住红了。俄而才细声开口:“不必找了,昨日掉在地上脏了,我就剪坏扔了去。” 紫鹃一听才松了口气,说:“姑娘怎不早说?我是怕落在了哪里,万一叫人捡了去岂不麻烦。” 这茬才过去。 天气日见变冷,深秋已过,迎来初冬。 这日,王夫人问凤姐下人的冬衣发下去没有。 凤姐回说一早发下去了。 王夫人因又说:“也从库房拿几匹好料子出来,与你几个妹妹多做几身。” 王熙凤笑着回:“哪用太太吩咐,我心里有数呢。只她们哪一个不是老祖宗的心肝宝贝的,叫我薄待了,回头老太太不得打我嘴巴子吃。” 老太太一旁听了哈哈大笑开开,一手指着凤姐道:“你们听听,这个促狭鬼,我还没招惹她她反倒先拿我调笑来了。你婆婆在我跟前都恭顺听话的,偏你这个破落户,不打你打谁!” 众人俱是欢笑成一团,王熙凤更是歪在贾母身边笑弯了腰,一面还要说道:“那可是不能够了,打坏了我谁给老祖宗的心肝宝贝做衣裳去,没得衣裳岂不是要冻坏了,你且说是不是啊宝玉?” 老太太愈发笑得停不下来,又搂着宝玉,说:“听见你凤姐姐的话了?还不快去巴结着她些,赶明儿不给你做新衣服了可拿什么穿。” 宝玉也笑成什么样,“是了,这就去。” 翌日,凤姐就打发平儿去开库房,拿出十几匹上好的缎子出来。 宝玉那边好办。至于姑娘们,各自有各自喜爱的颜色,她也不好随意给分配。 索性这会子得空,凤姐干脆打发丫鬟去把迎探惜三姐妹,并林黛玉,薛宝钗一同请了过来。 暖炕上乌泱泱摆着各色绸缎。 黛玉还道什么事,一来见此情景,忍不住调笑说了句:“只当有什么事儿呢,不妨是凤姐姐这里准备开绸缎庄子了。” 凤姐因笑:“正好你们都在,且评评理儿,平日老太太只管说我促狭,看看真正促狭的是谁!”边说边过去捏黛玉的腰俩人又笑闹成一团。 宝钗一旁抿着笑,温柔可亲,也假作做认真说了一句:“只怕老太太会说,是凤姐姐带坏了林妹妹。” “好两个丫头,合起伙来调戏我,真当我是吃素的不成!”凤姐挑着眼睛,神采飞扬,叉腰要去对付两人。 还是平儿来仔细拦了,笑说:“我的奶奶,今日是干什么来了,再闹下去可就晌午了老太太那边要叫他们去吃饭了。” 王熙凤这厢才指着手指说:“先饶了你们这一回,我心里记着呢,下次一起算!” 正巧宝玉进来了,“算什么呢?我一回来见那边没人,问了人才知道原来都在凤姐姐这里,怎么也不叫上我?” 凤姐点了一下宝玉额头,“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你的料子在那头。这些是给你几个姐妹的,正好你帮着看看。” 凤姐让大家选自己喜欢的,几人都不肯争先,推来让去。 宝玉最不忌讳,先点了一个颜色出来,道:“这匹给二姐姐,我看她平时爱这个颜色。” 迎春谢过接了,宝玉又叽叽喳喳给别人参考。因这一闹,大家才和和气气选起料子。 黛玉手指摸了一匹素面的准备随意拿了。正此时,晟帝的声音突然出现,只听到:“那匹大红底色绣黑色竹叶的,应当好看。” 黛玉愣住,眼睛下意识看向晟帝说的那个,是个极出挑的颜色,若在以往她断不会拿。 宝玉看林黛玉手下摸的那匹,以为她要拿,连忙夸:“我也说月白的适合林妹妹,清雅又大方。” 黛玉立刻哼了声,正好借话说话:“偏我只能穿你说的不成?今儿就非不依。”随后手一偏,正好拿了晟帝说的那匹红色的,“就拿这个了。”她母孝已过,是能穿的。 宝玉这头呆了呆。 黛玉更笑,眼波微转,好一段风流情态,继而道:“宝蓝色的也挺好,你们不要我就拿了。” 最后迎春拿了粉色和绛红色的,探春拿了粉色和杏黄色的,惜春是淡黄色和草绿色,宝钗倒拿了月白和水红。 一时各人都有了,凤姐让人记下,又量了姑娘们的尺寸,才放她们一一去了。 第7章 第七章 这日黛玉一个人在屋子里读书,读到一处略有不解,就自顾自在心中琢磨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不妨这想法传到晟帝那里,晟帝听了,正有空,也便懒懒散散说了一声:“你这般小的年纪,应当请个老师才是。” 林黛玉一听耳边动静,一边放下笔不急着做笔记了,就说:“我先只在脑中想,没想着惊动你,你也能知道我想什么?” 晟帝道:“孤想听就能听见。”这话不是说谎,只要晟帝唤了水屏镜幕,黛玉那边就有演相,他就能听到。 黛玉倒没多少介怀,只是心里感叹好生神奇。过后才回晟帝前面的话:“……原在家中时是有老师的,现到了外祖这里,都是同姊妹们跟着大嫂子一处学。况这两年也渐大,也不好请老师了。倒听说前两年,贾家姑娘请有女先生教过琴棋书画,眼下也不学了。” 晟帝嗤笑而说:“你那地方奇了,请个老师竟颇多束缚。” 林黛玉慢声回道:“自来是如此,若按正经来看,女孩竟连四书五经都不必念,横竖念了也无用。我不过因着父亲从小疼惜,权当个公子教养才多学了些。” 晟帝早知道黛玉才敏,品格通透,心思玲珑。接触下来容易让人心生喜爱之情。说来也奇怪,在此之前,晟帝从未对任何女人假以辞色见之都厌烦至极,唯独独面对黛玉时,内心有一股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宽容之情。 晟帝练有一门极阳功法,这功法是周压王朝帝王之家祖传,是一门极罕见厉害的功夫,无皇室血脉的不能练。 然这功法有一样缺点,日子一长练得体内灌满炎阳之气,使人容易暴躁生火。 晟帝又本来就是个邪肆自傲不讲章法的人,习得功法后愈加狂妄无所顾忌,谁若犯了事碍了眼,说杀便杀不在话下。 这厢,晟帝让林黛玉将书本端起来一些,让她指了自己不懂的地方,看了一眼,一一与她讲解。 晟帝虽性残暴,但满腹学问不必提,没有他不知道的。 有他教学,简简单单几句,过后黛玉再将这一章通读下来,大为解惑。 心里忖着万分感激亲近,嘴里就笑说:“你如今教了我一回,我是不是该称声老师?” 晟帝闲适坦然应答回去,“也未尝不可。” 倒让黛玉脸色先红了,不敢再与他作弄。 第二日去上学,正好大家讨论课本。正逢史湘云也过来贾府小住,更为热闹。 宝钗学问最好,其实黛玉并不再她之下,不过宝钗生得更为温柔,有一股端庄的包容之态,说话可亲又不紧不慢,大家有什么不懂也最爱问她。 平素黛玉心里只不说,但见人之更喜宝钗,心中不免含酸。 可巧今日史湘云问了一题,一时半会儿将宝钗也问住了,宝钗一时笑了:“这话我不能解。因若按着他原有的意思,译来只觉不通。却换了别的,读起来更不像样,可难为住了我。” 史湘云拍手朗笑,“好生难得!宝姐姐竟也有不懂的。” 黛玉在一旁,抬了抬下巴取笑,“什么样的话这般难解?与我也看看。” 说罢走过去,史湘云抬手把书递给她,指着道:“就是这句,你能解出个像模像样的因由来,我就服你。” 黛玉垂首一看,在心中细品一刻,转眉而笑,“这有何难,可是你们看书看成木头了,现成的解释倒理论不起来了。便是这般解最为合适……” 林黛玉三言两语点播了她们,薛宝钗和史湘云听后俱如醍醐灌顶。 宝钗认真让了一句礼,笑说:“林丫头说的没错,这果然是读书读傻了。” 史湘云亦是鼓了鼓嘴,才道:“这次你赢了,我是服了你了。” 黛玉却将眼神瞥向宝钗,宝钗见她眼中有细细的得意之色,想是昨日大家夸了自己学问之由。因此不觉有些好笑。 午后,林黛玉史湘云在老太太的上房里玩。 不多时宝玉从外头回来,见她们两姐妹歪在暖炕上亲亲热热说话。赶紧脱了鞋也挤上去,道:“你两人躲在这里热闹,也不叫我玩。哎这九连环锁给我也解解。” 黛玉睨了她一眼,“我们这坐得好好的,你上来做什么,不嫌挤得慌。” 宝玉一股脑笑:“我不嫌,只有你们嫌我的,我何曾嫌过你们。” 史湘云用拐子拐了他一下,哼道:“你自己在外面玩乐吃酒来,倒说我们不跟你玩,好没道理。再说我昨儿个就来了,晚上还是跟林姐姐一处睡的,一个院子里也不见你来瞧瞧,可见是嘴上说得好听。” 宝玉又忙着给云妹妹赔礼道歉。 正这会儿,外头听见一阵说话声,转头,一个人打着软帘进来。 几人一看,原来是王夫人身边陪房之子周瑞家的,她一见三人就笑了,“宝二爷林姑娘史大姑娘都在呢。” 宝玉就道:“周婶子怎么来了,你手里拿的什么?” 周瑞家的就笑着回:“可不是给二爷的,是给林姑娘的。林姑爷从扬州送来了年礼,另带了几封信,其中一封是单给林姑娘的。方见了老太太,说让我直接送来给姑娘,想姑娘怕是也思念家乡的。” 林黛玉一听三千人父亲从扬州的来信,身子一下直了起来,手按在软毯上,急急道:“父亲的来信?快与我看看!” 周瑞家的遂连忙递了过去,“林姑娘别急,这会儿子琏二奶奶也要另人准备再回礼过去的,姑娘看完再写一封回书,一同带了过去岂不很好。” 林黛玉一思起父亲不由泪光点点,宝玉见状心知黛玉是情思上来,没顾得许多,一时就替她说:“劳周婶子走这一趟,改日得了空再请婶子喝茶。回头林姑娘看完信写了回书让丫鬟送去凤姐姐那边,你老人家先去忙吧。” 周瑞家的这才走了。 黛玉拿了信,也顾不得宝玉,让紫鹃伺候着回了自己屋子。 坐在窗前桌子旁,拆开信件,薄薄一页纸,细细读了,读完已经是泪流满面。 回神才拿帕子细细擦了。 林如海给写女儿的信亦是寻常思念问候及教导之语,黛玉思起往日不免伤怀。紫鹃倒茶来后,又细细劝解了一番,林黛玉才好起来。 然后铺纸研墨,准备写回回信。一写就是一下午。 第二日,黛玉没只叫丫鬟去送信,自己王王熙凤的院子去了一趟。 凤姐一见她心里猜到她是为什么来的,嘴里偏要打趣一句:“哟,这可是稀客,怎么今儿想起来我这儿了?” 黛玉手指缠着帕子,脸庞浮上有些臊意,只侧颔了颔下巴。须臾,才鼓着嘴故意:“图你这里茶好吃,这就巴巴来了不是!” 凤姐拍手笑个不停,“哎哟这是急了,林妹妹急了!平儿听见了?还不给你家姑娘斟茶去,赶明儿传就去说我小气,来这一趟茶也不给吃,我真成了破落户了。” 黛玉越发面颊带斥,如敷了一层薄薄胭脂,她本有一股出尘清高的风流之态,现下愈发添了娇女儿情态,叫人看得稀罕移得不开眼。 惹的凤姐都上手揉了她两把。 平儿给黛玉端来了茶水,凤姐这才好好说话,“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不然真恼了,回头老太太怕要拿我问罪!” 两人说了一会儿子话,林黛玉才把信交给凤姐,托她好生与人送过去。 凤姐满口答应保证:“且放你一百个心,年年都有的惯例,去的都是得力的人,保管出不来一点错。” 黛玉听了才放下心,又谢过凤姐,才准备离开。 正走两步,又听到凤姐那里叫了一句:“林丫头留步!” 黛玉遂脚下一顿,回首:“怎么了凤姐姐?” 凤姐站起来一拍额头,“差点就忘了,前儿给你们做姊妹的衣服送来了,整好你今日过来,倒省得我再跑一趟。”她一说完,那头平儿已经把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捧了出来,叫给紫鹃拿着。 而后黛玉才再离开。 * 这半岔儿戏晟帝正好看了,于是随口说了句:“这也算个利落人。” 黛玉一愣:“你说凤姐姐?” 晟帝不在意嗯了下。 林黛玉听进心去,不自觉说道:“倒说什么利落不利落,偏她爱打趣人,只惹人烦罢了!” 晟帝忍不住挑了挑眉,来了兴致,不是因为黛玉的话,而是因为黛玉的反应。 这丫头平日最尊敬他不过,从没说过这样带小性的话,是以这会儿十分稀奇道:“你吃的什么醋?她与孤有甚关系?孤从来也只听你所听见你所见,难道你不知?” 哪知黛玉听了这两句话,羞臊得满目通红,只管用袖子遮着脸也不再回话,飞快回了自己屋里。 第8章 第八章 平素哪个人打趣黛玉又或拿她说笑,少不得抵辩回去,她岂会吃话头上的亏。眼下却也没法,一个晟帝不同别人,二则这人不在眼前只见声音,难道还真能辩上天去,细想来就如若不依不饶可是落了下乘。 遂黛玉回来后只默不作声,也不叫人看出形迹。 回了贾母院子,史湘云已是去了梨香院找来薛宝钗玩,宝玉也上学去了。 黛玉方进自己屋子,雪雁自沏了茶过来,紫鹃自拿新做的衣裳准备放好,因看这大红色和宝蓝色不似林姑娘平时的喜好,还笑着说了一句:“方才我还道是平儿姑娘拿错了不是?再一看可正是姑娘的尺寸。这两色鲜艳,极是好看,姑娘衬得起,冬天里穿重色也压得住。我原就想姑娘模样生的比谁不好,也该穿活泛些才是。” 黛玉坐在窗前椅子上,抿唇笑说:“偏你又来说好话,嘴巴只比抹了蜜还甜,我也没东西赏你的。再叫人听见只说我轻狂呢。” 紫鹃回道:“凭她谁来,我嘴里有哪一句是假话?再者老太太把我与了姑娘,这我的福气也是咱们一场缘分,莫非我还贪姑娘的一点赏不成,也把人看轻了。”边说边把衣裳袄子收拢整齐。 黛玉见她噘嘴,也赶着上前拉她的手哄道:“好丫头,原是我说错了话,你饶了我这一回罢。” 紫鹃并不是真生气,两人又好了。 黛玉因着晟帝说她吃醋的事,好几日都没主动找人说话。也是巧晟帝那边被一桩朝事绊住脚,发了好大的怒,冷笑着处置了一批人,这两日就没看水屏镜幕。 黛玉心里不时惦记想着,只她不是很能拉得下脸的性情,就只一股脑闷住自己,不先开口递台阶。 却不妨这时出了一件大事。 因是薛姨妈家的独子名唤薛蟠的,一日吃了酒于大街上打马,昏昏趟趟的,竟惊撞了西凉王府的一辆马车。那马车上坐着两个王府的两个世孙,一个八岁一个十岁,因那一撞,一齐从马车内摔出,一个当场滚下来撞在石板上断了气,一个血流不止晕迷不醒,如今正急治着,太医都换了好几拨。眼下还不知能不能救活。 薛蟠当场被王府侍卫抓住,现在正关在狱中。听说西凉王当晚就进了宫。 翌日,贾府所有人俱知道了这事,贾母闻后只颤声念了两句“造孽”。 薛姨妈哭得什么一样,在王夫人跟痛诉:“早知如此顽劣不堪,索性当日就不该生下来,如今这般反是一场伤心,叫人痛断心肠。” 荣国府和西凉王府素无交集,贾政更羞愧说无脸走动,眼下,一时半会连个拿得了主意的人都没有。 而后又去指望着刚升了外任奉旨查边的王子腾,他在京时倒有些人,只这次事关西凉王府关系甚大,人家只都摆手推诿或者干脆闭门谢客。 不日刑部判决下来,革除薛家内务府帑银行商之职务,判处薛蟠即日问斩,薛姨妈得知消息当即哭晕了过去。 梨香院一处阴霾日渐,只闻哭哭啼啼之声,薛蟠之事后,薛姨妈还得强打起精神主持入殓葬礼等事宜。因薛蟠尚未成品亦无子嗣,亦只得写信去金陵薛家本家,请人来主持最后扶灵回乡。 贾母多有怜悯,吩咐王夫人帮着时时照应。 原薛蟠在金陵时,就倚财仗势打死了人才进的京,那时家中不知规劝警告亦或他反省自身。这才多久,竟又不知收敛闯下这等祸事,如今果然连命也折了进去。 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因宝玉黛玉几个还小,老太太并不准他们前去吊唁,恐他们沾了东西伤身。便只把人拘在院子里。 黛玉和薛蟠恕不相识,也没甚伤心不伤心。这会儿也只每日在房中看书,偶尔拿针线绣个手帕荷包。 及至月余,这场也伤也将将过去。 这日贾政生日,贾府上下人丁齐聚,一团热闹。正当时,宫中上大头来了个夏姓太监后面跟着三四个小太监骑马而来,到了荣国府,口宣贾政进宫面圣。 说完茶也不及吃一口又匆匆走了。 吓得贾赦一干人等不知是何消息,贾政这方慌忙换了衣裳前去。 合家人心中惶惶不定,贾母领着邢夫人,王夫人,并东府的尤氏一旁候着,又派了几回马来来回回往那边探消息。 等到傍晚,才见赖大等三四个管家匆忙而来,跪下回话说:“恭喜老太太!里头来消息说,咱们家大小姐晋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老爷因让小的来通知,请老太太领太太等进朝谢恩。” 老太太心神方定,转而喜气盈腮。一旁众人又都给老太太道喜,老太太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阖府欢喜。 没两日,又传来当今体恤孝悌人伦特允后宫嫔妃省亲的消息。 贾府当即请人来丈量土地准备修建省亲别院。一时荣府又是热闹非凡。 这已入了寒冬。 晨间早起,黛玉关上前儿因做的大红底色绣有竹叶的袄裙来穿。真个是光彩照人,明媚非常。 宝玉看得直了眼。 老太太拉着她到身边细细瞧,也直夸她道:“像你们这样青春水嫩的姑娘,原是该穿这些好看的。” 凤姐在一旁伺候,一面笑说:“老祖宗也忒的偏心,料想是我平时伺候不周到,不然怎么也没说与我做件衣裳穿?敢是她们姐妹都是水嫩青葱,我就是那见不得人的老韭菜了,索性新衣服白穿糟蹋东西。” 老太太敞怀大笑,指着她道:“真真这张嘴,十个男子也说不过你一个去!” 大家也都笑成一团。 林黛玉只作害羞不说话,她穿这件衣裳本意是想与晟帝看看,且先是他那里的说法,她穿了是个表意。 正此,那头晟帝果然说话了,想是听见了黛玉心声。 低沉的声音慢慢说了句:“很好看。” 黛玉嘴上不说,心里自然欢喜。 再说薛家经历那事,宝钗一日日愈发沉稳内敛起来,比素日还容柔宽和几分。 这日她在家犯了旧疾,宝玉去探望,见宝钗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素色的袄子伏在炕上做针线。头上也只散散梳了一个髻,光溜溜的,连朵花都不曾带。竟又看得痴了去。 一时薛姨妈搂着宝玉,笑说:“我的儿难为你有心了,这样冷的天气,快去上面坐坐吧。” 这正如宝玉的意,一头跟宝钗说话,一面问:“听闻宝姐姐身体不适,可大安了?” 宝钗只说:“好多了,劳烦宝兄弟记挂。” 一会儿有丫鬟倒茶来,宝玉一看是个眼生的丫头,生得袅娜纤巧,又温柔安静,眉心一粒米粒大小的朱砂痣,端是个好品格模样。 宝玉看她半晌不移眼,还是宝钗叫了一声,才回头,问:“这和是谁?怎么没见过。” 宝钗就回:“这是香菱。平时只在我妈身边伺候的,你没见过。” 宝玉听说原来这就是香菱,果然是个风流灵巧的人物,怪道薛大哥在金陵为她打死了人。 早听说那是薛大哥日日惦记,心馋眼馋的,只先头薛姨妈说这丫头身量还小就不给,让香菱在自己身旁伺候。后经不住儿子痴缠,又见香菱乖巧懂事,才准备选个日子正经纳了的。 怎料世事无常,日子没到,这人就先惹祸送了命。 这没收进房可正好,否则配了薛大哥岂不委屈,宝玉心想。 香菱倒了茶就出去了。 宝玉因挨着宝钗近,只觉得满鼻生香,竟然似乎被女儿的柔软包围,心中愈发酥软无常,又抬眼见宝钗肌肤莹莹生光,有如暖玉。又见她身前带着一块金锁,愈发凑过去起腻了,道:“好姐姐,你这锁也给我看看吧。”说罢就要上手去摘。 宝钗素来知道宝玉有些痴性,在姊妹中浑不顾忌。他屋里那些丫鬟不说,这有黛玉又有湘云来,只越发高兴。好歹湘云不常来住,黛玉性清傲有些独性,对他理一时不理一时不理的,没纵了他。 宝钗打小最是个守理懂事的,一时嘴里不说,心中却想如今各人一时大似一日,却还如此不讲究岂非不妥。 因而抿笑让了让,侧身先拿了锁给人看,又似有似无说了一番道理,宝玉也不知听未听进。 黛玉打发了人去瞧宝钗。自己倒在屋子里跟晟帝说话。 她因想到个好玩的,就起了兴致,罕见兴起活泼女儿情态。 在临窗炕上的小炕摆了棋盘,一人独坐,两色棋子却各放在两边。 心中跟晟帝说:“左右无事,咱们来下棋好了。” 晟帝无有不行,淡淡应:“输了莫哭鼻子。” 黛玉叫一歪头,软语不服道:“我是那样的人?少来寒碜我,只管下来,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 晟帝一挑眉,“哦?” 摆好棋盘,黛玉执黑先落,她落下一子,晟帝开口说个位置,黛玉再帮他落子。 两人在脑中交谈,外头看来却无声无息。 紫鹃且在一旁跟雪雁小声说:“咱们姑娘如今越发厉害了,竟都能自个儿跟自个儿下棋来玩,这岂不是得有两个脑子?” 亏得黛玉没听见,不然还不知臊成什么样。 第9章 第九章 两人下了三局,皆是黛玉输。到第四局再要开始,晟帝就轻描淡写说了句:“让你几子?” 黛玉:“……不玩儿了,我下不赢你。” 晟帝轻嗤,不知走没走心地安慰:“你才几岁,再过几年未必不赢孤,不必生气。” 黛玉冷声说:“谁生气了?难道我输不起几局棋。” 晟帝反笑:“你要喜欢,开口说来,孤教你就是。” 黛玉一面将棋子慢慢收起,一面道:“不过解闷的玩意儿,哪里就那么喜欢,谁还认真去学。” 晟帝并不计较随她去了,没再说这茬儿。只是又另问起一件事:“孤听你今日咳嗽,病了?” 黛玉且摇头,“一点旧疾。我身子素来差些,换季或天冷的时候会添些症状。” 晟帝皱眉,继续问:“看过太医了?” 黛玉回:“我这不足之症是胎里带来的,以前瞧过多少大夫吃过多少药都不见好。来这里后,老太太也命人请太医看过,来来去去都是那些方子几味补药,吃也白吃。如今也不碍事,想来过两日就好了,怎么好再惊动人,凭添多少麻烦。叫别人知道又要说我张狂。眼下还日日吃着人参养荣丸。” 晟帝脸色慢慢却沉了。 黛玉看不见,但听得出声音的变化,男子的低沉迟重,透着冷感:“什么庸医,连个寻常的病也看不好。日日吃丸药?什么功效?治的什么症状?可都细细看过了?还是说,只吃不死人就行?”最后竟是冷笑了一声。 这话里意思十分严重。 黛玉第一次听见晟帝发脾气,完全是另外的的模样,跟平时完全不同。 冷冽得让人很害怕。 黛玉不禁目中含露,很愣住了。 也许是看见黛玉面色变化,恐怕被他吓住。半晌,晟帝按了按太阳穴,才说:“不是说你。” 黛玉低了低头,声音轻弱:“我知道。” 晟帝无意解释,只知道自己心中烦躁。其实黛玉身体不好很容易看出来,她体态怯弱不胜,行动弱柳扶风。食量小,又极慧。 这些都是症状。 又过片刻,不知想到什么。晟帝突然抬手,将束好的发髻一扯。 瞬间,满头墨发倾泻开来。 他拿抽出自己发上的玉簪。 旋即,看着水屏镜幕里的黛玉,淡淡开口,“孤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且把手伸出来。” 黛玉从思绪中回神,又诧异住,心里乱乱的,慢慢说:“无缘无故的,怎么要给我东西?” 晟帝只说了三字:“先听话。” 黛玉想了想,还是遵了他的意思,伸出细嫩手掌,放在桌子上。 晟帝对着那水屏镜幕摆弄,上次这里出现了赠物的方法。 他玉簪捏在手里,一时闭上眼,心念电转。 下一刻,林黛玉手心就出现了一根古朴的白玉簪。 正是晟帝的。 玉簪触手温热绵滑,简简单单一支,并无坠饰,明显是男子样式。 接着,晟帝低沉的声音响起,“这玉簪你每日戴着,对你身体有好处。” 黛玉只听见前半句,叫咬着唇偏过头去,“这是谁的?我为什么要戴?” 晟帝极轻地抬了下眼,语气淡然,有一股不送拒绝的气势:“孤之物,因孤常年修习极阳功法,身俱有炎阳之气,这东西上也沾了,炎阳气火于你身体有益。” 周朝谁不知极阳功法的厉害,然帝王从来只用这功法杀人,但不可否认炎阳之气对人更有好处。别说黛玉这样的体弱之人,健康的人能得一些炎阳气都能健康长寿无灾无病。为何那么多女人想进宫成为皇帝的女人,未必没有这个原因在。 贴身之物,玉最有灵性。因而这根玉簪几乎全然是属于晟帝的炎阳之气。 晟帝见黛玉没说话,眉头皱了下,问:“你不喜欢这个?喜欢玉佩?”他记得那府里有个男孩就戴玉,挂在脖子上,难道黛玉喜欢那种? 黛玉摇摇头,又怕他没明白,就开口说:“没有。” 晟帝嗯了一声,“那就戴着吧。” 黛玉把东西捏在手里看了下,是根极素面质朴的簪。上好的玉质,温润细滑,触手就知与众不同。能看出男款是因为没有坠饰。女孩倒也是戴得的,不怕引人注目。 只是,这样的私物……黛玉不敢细想。须臾后又觉得,那人亦是与旁人不同,待自己一片真心,自己却不能轻拂的。 翌日,紫鹃与黛玉梳头是,正要别簪。黛玉阻了,慢说:“等会儿。” 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把晟帝给她的玉簪拿了出来,再开口,“就戴这个罢。” 紫鹃一看,说:“姑娘何时有的这个,新买得么?看着素了些,倒像个男子式样。” 黛玉沉思片刻,因说:“是母亲给的,从前我怕睹物思人只管不戴,昨夜忽然想起,正该戴呢。这样式是特意做成这样的,因我自来体弱,有个说法是充些男子样式的东西戴着反能好,遂才有有了这件。” 紫鹃一听就笑,“姑娘这样想就对了。我看这簪极好,跟姑娘万分相衬。”再一拿上手,十分润手舒服,于是细细给黛玉别上了。 * 再说另一头,前几日宝玉跟王熙凤去东府玩,遇见东府小容大奶奶的兄弟唤作秦钟的,生得眉清目秀粉面朱唇,又很腼腆羞怯,有几分女儿之态。 宝玉见之喜欢,瞬间引以为友,一时大为感叹世上竟有如此这等钟秀灵俊的人物。 没多久又闻得秦钟先师病逝,眼下正在寻先生,心中一动,不免邀他来贾家私塾和自己一同读书。 那秦钟见宝玉金冠绣服举止不凡,心中也羡慕,两人一处交谈相熟,很快亲密起来,遂应了他的话。 宝玉平常最不肯读书,这段日子倒常往家塾跑。袭人瞧着一时高兴一时奇怪心说他怎么改了,不过总归是盼他这样的,就未深究。 宝玉因有秦钟相伴,日子过得乐在其中,如鱼得水。学里两人每每避着人手拉手说亲密话,弄神弄鬼。 只说贾环从来与宝玉记仇,心中深恨他样样都有,人人都爱,自己却无人喜欢,心中妒恨愈发积重。 这几日,他觉察宝玉与秦钟内里的九九,课上暗暗寻了个位置,细细偷听两人说话。待见他两人勾着手指,正亲密相约下课到一处说话,一时计上心头,故意引个人和秦钟不对付的知道这事。 正宝玉和秦钟避着人相互捏手摸脸,那人突然跳出来,大喝一声:“好啊,可是被我拿住了”当即又大声呼喝,把众人引过来。 一时各人交头接耳,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那头贾环一回去,一边飞快跑一边大声说:“宝玉跟人亲热叫人拿住了正围着打呢!宝玉跟人亲热叫人拿住了正围着打呢!……”一连说了两三遍,院子里丫鬟婆子谁没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王熙凤飞快过来,捉着贾环就狠打了两嘴巴子,一边训骂:“慌脚鸡似乱叫什么呢,小小年纪嘴巴不干不净!你好歹是个主子,倒整日跟着你姨娘学了些什么不上台面的东西!” 这事到底闹将开来,私下传得不成样子,凤姐又连带处置了个人,着让大家闭嘴。 然而贾政还是闻了风声,气得狠了连忙使人去找宝玉,叫到身前一顿好打,眼下宝玉还在房里躺着养伤呢。 黛玉也听了这闲话,只是有些不太懂,于是就私下问晟帝:“她们口里说的什么假凤虚凰,是为何意?” 听得晟帝脸色之沉,黛玉还小不懂,他又岂会不明白,却不好告诉黛玉那些人心里的污浊。 沉了沉声,才道:“不是好话,你不用理会。” 黛玉就不问了。 第10章 第十章 宝玉受了一顿好打,躺在床上哎哎叫了两日,贾母王夫人心疼得直抹眼泪,一时搂着“心肝肉”的安慰,一时只吩咐丫头好生照顾不能出一点差错。 宝玉身边一干丫鬟无有不应的,袭人麝月更是早就哭过一场,这会儿轮番跪在床边伺候。 黛玉宝钗两个都来探了,宝玉见了她两个神色好了不少,故作嘻嘻笑,反安慰说只是看着严重并不多疼的。 黛玉没见过当时的症状,只是后来听说打得一片血糊糊的,一屋子人都在哭,可想绝不是宝玉嘴里的不严重。 二人算是一处屋檐下长大,兄妹情分不是假的。黛玉看得难受,偏着头眼眶红了。 宝钗也坐在床沿边宽慰,叹着气说让宝玉在家学莫要只顾玩闹,用着心思在学业上是正经。 她脸盘生得圆润朱泽,说话又温柔可亲,缓缓道来:“你虽不爱这个,却也多少敛着些,就算不顾别的,老太太已是上了年岁的人,如何经得住一次次的大动干戈。” 想到贾母,宝玉果然安生沉静下来,心里着实愧疚,因着他这一回,多少人跟着上上下下的劳累伤心。 抬头又见黛玉掉眼泪,强忍着疼叫她别哭,只说过两日就好了。 黛玉见不得这样的事,看过宝玉,才和宝钗一起转身出了屋。 林黛玉单纯,还真只当贾政打宝玉是因为他不好好读书之故。旁的人门清,只不爱读书这一条众人皆知他这秉性,贾政平素最厌恶,但犯不着突然起火。这回下了狠打,还是因为宝玉犯了老毛病,以往同家里丫鬟玩闹也就罢了,却作弄到家塾学堂去,那是丢祖宗的脸!贾政段然不能忍。 他为人就有些迂腐,从来自诩正派,遵礼敬人。外人都赞大有其祖父遗风,哪会忍得宝玉这样腌臜作为。 又更有贾环在一旁拱火,几样加起来,宝玉该是逃不了这一回,受了一顿好打。 晟帝知晓黛玉不懂,也不会特意说给她听。转而又见她戴着自己的玉簪,心下无一不舒畅。 晟帝这里舒坦惬意了,倒把个王德海奇怪了好几日,心里一阵一阵犯狐疑。 那日圣上叫人进去伺候,谁也不瞎,都看见圣上头上的玉簪没了,墨色长发全披散。 别人不清楚,王德海贴身伺候晟帝十来年却明白。那簪子是一支旧物,十分贵重,陛下打十二岁继位就戴了这个,极少看见陛下换过。 平常伺候,东西都是王德海亲自保管,就怕那些毛手毛脚的宫人碰坏了。 眼下一看玉簪不见了,手一抖眼神都闪了两下,尽量平静了问:“陛下,您的玉簪……” 晟帝一挥手,语气不甚在意:“送人了,去另择一根与孤戴。” 王德海显些没崩住自己的面皮,稳住心神后,才恭恭敬敬去了。 晟帝贴身常用的东西就那几样,皆有来历,除此之外,几乎不用他物。 王德海小心翼翼拿了一根龙纹金簪,仔仔细细将晟帝头发束好。 尽管表面淡定如此,内心已经疯狂好奇,陛下把戴了十几年的玉簪送人了?他们这些日日伺候伺候的人却一点影儿都没有,送给了谁?难道说他们快要有皇后娘娘了? 这般想来王德海自己都有些不相信,猜测陛下喜欢上了哪一家的千金?但最近也没谁家小姐进宫啊。 谁都不知道太监总管王德海平静的表面下,已经翻天覆地八卦起来。 * 幸而眼下是冬天,宝玉身后那伤口不至于化脓作烂。上好的棒疮药用下去,又有丫鬟们日夜精心照顾着,七八日后,也渐渐好转。 王夫人见宝钗去看了宝玉两回,就拉着她的手在,说道:“好丫头,难为你每日来看他,你是个周全懂事的,只是宝玉实在叫人不放心。闹出那些事,叫那起子黑了心肝的传成什么样,老爷虽打了他,却又让老太太赶来训了一顿,只怕心里更恶了他,没的饶了去的。真真是哪辈子造的孽!生下这么一个祸根孽胎来磨我,要是珠儿还在,凭老爷要打死宝玉,我只随他去,偏如今膝下又只剩他一个……”话里说着王夫人就哽咽住,不免哭出几滴泪来,一边拿着帕子拭了拭。 宝钗听着,眼眉微转,一时细声宽解道:“姨妈想岔了。细说来宝兄弟年尚不大,学堂里正经不过和人拌了几句嘴。牙齿尚还有个咬着舌头的时候,一家子年轻子弟一处进学,哪天能没个龃龉?算不得什么。只一则,下人还要调理好了,原就不该议论主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更该明白。二个,那位惹祸的听说是东府小容奶奶娘家兄弟,只前些时候先生殁了,因家里艰难些,宝兄弟从来心肠好,才请了他来家学。本是好事,老爷突然惊怒必定有缘故,想是不知其中内情,叫传话的人说岔了,这才生气。姨妈回头自去说明,想来也就没事了。” 王夫人一听,只觉处处有理,心中十分熨帖,于是说:“你是个明白人,年纪小却能想得这般通透,这番话点醒了我。我说老爷怎么就发那么大的火,可是被人挑唆的。” 王夫人收了手帕,也没眼泪了,道:“学里闹了一出,我想着那秦家的公子怕也不会再留了,也好,省得和宝玉一起再淘气惹事。” 的确是发生了这件事后,秦钟的父亲秦业连忙将儿子领回去教育了一顿,又托人来问了宝玉的好。 秦业心臊脸红,他也算作东府的亲家,只秦可卿是抱养的女儿,也从不依仗贾家的势。 这回本是得了贾母的帮扶,秦钟方能在贾家家塾读书,谁料闹出这等不成体统的事。后秦业又让秦可卿去说和赔礼,不好坏了两家关系。 秦可卿乃东府那边贾蓉的媳妇,为人生得风流窈窕,一等一的品格,素来与王熙凤交好。 原也是她引了宝玉和自家兄弟认识,而今闯了祸,亲自来了凤姐这里,赔罪认错,顺带把秦钟从贾家私塾领走这事说了。 秦可卿声音婉转,有些哀叹:“倒给你们惹了好一桩麻烦,他回去也受了责问训斥。父亲因骂人到底是去读书的还是玩乐的,又跪了一夜。这些日子来,总算物色来一个先生,以后只管束了关在家里学罢了。他是个管不住自己的,还能怎么样。” 王熙凤一百个心窟窿眼子,哪能不知道秦可卿的意思。 是以忙顺着这话说:“亏你当个什么大事,还巴巴往我这里跑一趟。不过几个孩子吵了几句嘴,哪个还能正经计较起来。不过你既说那边找好了先先,我也就不好强留着,没得耽误了人。横竖能管着也好。不怕你闲话,你宝二叔你是知道的,哪个管的了他?只怕这事还是宝玉委屈了秦钟呢。” 秦可卿连连说这是哪儿的话,婶侄两个谦来敬去,一派和气。 这篇才算揭过去。 秦可卿起身准备离开,又叫王熙凤得空去那边玩,她们娘儿两也好生说说话。 凤姐自是应好。 王夫人知道老爷那边是贾环进的话,又想那日贾环在院子里胡乱嚷开。当时只说他年小些,不懂事不与他计较。 如今知道实情,确实气不过,她也不骂贾环,只是当着众人面训斥赵姨娘,“好好的哥儿,都叫你挑唆成什么样了!平日我只不与你们理论,倒纵得你们越发上来了!宝玉一个孩子,只被你们这样诬赖算计,黑了心肝的东西!” 赵姨娘平日撒泼怕人不要见面,眼下倒被王夫人一句话出不来,缩在一旁挨骂。 又有,宝玉那边听说了秦钟被他父亲接走了的事,知他以后也不来这边上学,不免静默了会儿,一时遗憾一时可惜。 等身上的伤彻底养好,已经是到了年底,府里瞧着添了些氛围。 外头太冷,黛玉也不出门,屋子里笼了两个火盆,手里还揣着一个鎏金纹兽小暖炉。 黛玉心想往年冬天穿得再多,手脚也总是冷寒的。今年却不同,不揣暖炉身上也是暖和,手心还有一点点的汗渍。 倘或真的是晟帝那根簪子的缘故,他说过簪子里有炎阳之力。 雪雁见金黛玉正要捡针线秀个小香包, 就说:“姑娘闷了怎么不去找宝二爷玩?这会儿天不好暗了下来,紧要别累了眼睛。” 黛玉抬眼:“我一日不过捻两针,一个月未必能做成一个,哪里就累死我了。我找宝玉做什么,回头他不上学没进益别人还赖我呢。这话你日后也别说了。” 雪雁诺诺应了句是。 紫鹃从外头打了软帘进来,手里端着一盘食盒。 黛玉随口一问:“你拿了什么进来?” 紫鹃笑回:“老太太叫我拿过给姑娘尝的,厨房新鲜做的花样,马蹄奶糕,姑娘吃吃看?” 一面把食盒打开,小小一叠点心端了出来,一面拧了热帕子给黛玉擦手。黛玉才拈小小一块尝了,一股子奶味,甜度正好,然后又吃了一块,剩下的就赏给了丫鬟。 因说:“你们也尝尝,味儿还行。” 丫鬟谢了姑娘的赏赐,端下去一一尝了。 紫鹃瞥了眼漏壶,看了时辰,还是先把煤油灯点上了。 临近年尾,府里愈发忙了起来,王熙凤那里不用说,她是管家奶奶,每日院里院外的各项回话都要找她。 不日,下面庄子也都送了过来年货和收成。 相比起来,姑娘们就十分清净悠闲。每日还是读读书写写字,无趣了就去院子赏赏景。 这日,紫鹃笑对黛玉说:“几株光秃秃的树枝丫子有什么好看,偏姑娘看的出神。那边的梅花,一簇簇开的才好,姑娘怎么不去看。” 黛玉回身,伸手点了紫鹃一下,“你不知道,秃枝桠有秃枝桠的美。” 紫鹃摇摇头,“我是不懂。姑娘看会儿就回去罢,仔细冻着了。” 黛玉轻推了一下她的手,只说:“我再待会,这会儿有了点兴致,你自己去玩会儿。” 紫鹃知道林黛玉有时候喜欢自己待着,便没再劝她,只帮她将披风拢了控,才走远。 枯枝桠上盖子一层一层的雪,看着别有一番意境,黛玉慢慢走慢慢看,不多时,果然有了一首诗。 回去后,坐在案桌上把新得的诗誊写下来,写完挑眉因问晟帝:“我写的如何?” 晟帝在水屏镜幕中看完,不紧不慢道:“甚好。” 黛玉才情甚高,毋庸怀疑。 黛玉努嘴再问:“好在哪里?” 这下,晟帝忍不住低声笑开,他也并不敷衍开,一句一句给她点评一番。 黛玉一听,说的全然是自己的心中所想,不由纳罕说他竟能如此懂我,每一句皆是当时心中所想。 一时不由引他为知己。 正还要说什么,却见外头进来一个人。 一看,是薛宝钗身边的丫鬟名唤莺儿的。圆润脸蛋,窈窕身材。脸一笑就抿出两个酒窝,见着林黛玉就行礼,“请林姑娘安,姑娘近日可好?” 黛玉道:“你怎么过来了?” 莺儿便回:“回姑娘,是我们姑娘使我来的,说林姑娘这里有一本叫什么‘酉阳杂俎’的唐书,求林姑娘给借去看看。” 黛玉听了噗哼一笑,表情娇憨俏皮,“那可是不巧了,这书前几日就被你宝二爷借了去,我这里是没有了。” “不过——”片刻她话又一转,再开口,“宝玉那里应该看完了,你去那边问问就是了。” 莺儿笑着“哎!”了一声。 宝玉这会儿肯定不在,但他屋里的袭人姐姐最好说话。莺儿过去一问,袭人果然很快找来出来,拿与她一看,说:“你瞧瞧是不是这本,这几日一直看得这本。” 莺儿连忙谢过袭人:“应是没错了,我去问问林姑娘。” 莺儿借走了书,黛玉却这里想,她当日借书给宝玉时,宝钗也是在的,怎么今日反让莺儿来这样问? 回头问了紫鹃,紫鹃是这样说的:“姑娘于书本学问上多玲珑的心思,怎么到这种简单的事上反不懂了?” 黛玉做作势要打她:“你倒调侃起我来了,还不快些说来我听。” 紫鹃这才回答,“宝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姑娘难道还不知道,她自来最端方谨慎不过,哪一门子的礼不知道?宝姑娘让莺儿来姑娘处借书,那是姑娘们情谊好。倘或莺儿直接去了宝二爷房里,这也可算个把柄由头了,总能让那些不怀好心的婆子说嘴,像是什么‘总往宝二爷哪里去,竟不知打的什么心思!’此等话。宝姑娘那样周全的性子,她必不会漏这样的地方,故而就丫鬟来姑娘这里。” 黛玉听了以后,因而沉思住。半晌才冷笑:“原她素日比人会处事,倒衬得我成了那不知礼数的了!” 紫鹃也不接话,她深知黛玉的性格,这会儿同她理论起来,反惹得她想更多, 便自己去另一边给黛玉煮茶去了。 因这事,黛玉心情不好,一并连宝玉也迁怒上,下昼宝玉来找黛玉玩,黛玉理也不理,直让紫鹃把宝玉请了出去。 宝玉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全然不知道她为何生气。 哪里知林黛玉因为这出到底泛了拧性,一时没转过来,钻了牛角尖,越想越忍不住,伏案哭了一场,又不知流了多少泪。 晚饭强忍着陪贾母吃了,却一回屋,不到片刻,胃里就翻江倒海全吐了个干净。 几个丫鬟急得又是倒茶又是劝说,好一阵忙乱。 一下子惊动老太太那边,忙使了丫鬟来问,紫鹃赶忙上前回:“没多大事,是胃里积了食,正要去煮山楂汤来。你去回老太太,只说没事,叫老太太不必担心。” 那丫头才去了。 老太太都知道,宝玉更是知道了,原袭人都要伺候他睡下,听见动响倒一股脑飞似的起来。袭人赶着给他把外衣披上,一边说:“二爷慢些,仔细摔着了。” 宝玉哪听,转眼就没了影儿,眨眼到了黛玉的屋子里。 紫鹃正喂着山楂汤呢,黛玉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他,也不说话。 宝玉哪管计较,只一叠声儿问:“妹妹怎么了?我让人去请大夫去……”说完转身提脚就要去。 黛玉更气了,一下子又落泪,泣声道:“你是生怕不给我招恨,我还治什么病,我不如病死算了!” 宝玉急了,“怎么又发脾气了,你这样,我问你你又不说,难道只管让你病着不成。” 黛玉一边擦眼泪,一边冷笑:“我病我的,与你什么相干!”说完将碗一推,直接歪着侧身睡下,再不去看人。 紫鹃怕宝玉再闹,连忙哄住:“二爷不必急,姑娘只是积了食,没大碍的。这会儿子也晚了,二爷快先回屋吧,天又冷,仔细别冻着自己。明日再来,想明日姑娘也好了,何必这会儿争得乌鸡眼似的,倒叫人看了笑话。” 她这头劝,那头袭人很快过来,终是把宝玉领走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紫鹃端了热水来,拧了帕子给黛玉擦脸,一时又内疚自己那会儿不该跟姑娘说那些话,惹得人又哭一场。 眼下坐在床边,细声细语宽慰:“姑娘,原是我方才说多了。按论来,你只跟宝姑娘又不同,老太太疼姑娘,姑娘一来就跟着老太太住。和宝二爷一处吃一处玩的长大,说是亲兄妹也不为过了。不比宝姑娘那边的生疏,咱们若去同宝二爷计较那个虚礼,只怕显得不坦诚。另再有一个,那消息我也细听过一回……紫鹃压低了声音,“薛姨太太一家当初为的什么进京?可不单是先薛大爷在金陵惹了人命官司,最主要一则,是宝姑娘要进宫备选,她冲着那上面去的,故而心细些,平素举止言行只有更谦和得体的。后来薛大爷出了事,宫里那头没了消息。宝姑娘经了事儿也愈发庄重。说来宝姑娘这样的人品,摊上那样一个哥哥,累了自己不说还丟了祖宗的荫封。宝姑娘就是有一千一万个要强的心,如今也是不能够了。怕她心里也没有不苦的。” 紫鹃实在是了解林黛玉,她这一说,黛玉思及宝钗经的事,特别是提及父母亲人时更心有所动物伤其类。 来了荣国府后,她心里多少忧思苦闷,倘或一时见了别个阖家其乐融融,不免伤怀自己身世。 最能体会这种感情。也就慢慢上住了泪。 黛玉这边了了,晟帝哪里却不能了。 他一开水屏镜幕,看的正是黛玉心不在焉勉强往嘴里挑了饭,回了屋子就翻江倒海地吐的情况。 见黛玉是因为别人几句话折腾自己一通,乌眉沉沉,周身笼罩着一股低气压。 等得黛玉终于消停,躺再床上,丫头也终于出里屋子。 晟帝才沉沉唤:“黛玉。” 黛玉耳朵一动,嗓看有些鼻音的沙哑:“怎么?” 晟帝冷笑,“不见你半日,长了本事。为着一个什么人,几句什么样了不得的话,把自己作弄成这个样子。孤与你玉簪,就是让你这样糟践自己的?” 黛玉本来已经要好了,忽听得晟帝一番话,不说安慰只迎头边训斥,心头大为委屈,一时怒起,哭道:“我为着什么人什么事哭,不必你来管,我犯不着让你来骂。我们有什么关系?什么破玉簪我不稀罕,明儿就摔了去。你也不必再同我说话了,省得碍了你的眼!” 说完,林黛玉咬着被子啜泣,又忍得浑身发颤不敢大声,怕叫人听见。 那头晟帝气得,他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满室的低气压,躁得想杀人。 袖子一辉砰砰砰摔了几个花瓶器物。 偏偏他只能从水屏镜幕看着林黛玉,摸不着,近不得身。 之前没看出来这小丫头能这么能耐。敢跟晟帝顶嘴发火黛玉是第一个,晟帝没把她怎么着,她倒先又哭了。 晟帝听那哭声愈发心绪定不下来,在寝殿走来走去,一时又看向镜幕。 终归是按耐下心火,沉沉说:“哭什么,哪一句说错了你。” 黛玉果真不理他。 “黛玉。”晟帝叫她。 过了半晌,林黛玉终是应了:“还叫我做什么?左右是觉得我无理取闹。” 晟帝捏了捏眉心,“没有,不是说你的意思。你这么聪明,怎么不懂,旁人的事一概与孤无由,孤也只顾得你这一个。” 黛玉实则竖耳朵在听,又害臊又有些无措,只是嘴上不免说:“何必在我跟前说这些话,把我当什么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黛玉因哭,一是她生性聪慧,极慧从来易伤;二是她寄人篱下,心思敏感亦属正常。 晟帝是头一次见闹此症状,在帝王心里不值一提的小事令黛玉哭伤成这样,他本能反应就震怒生气。 自然这气性并非对着林黛玉,反而有一种对自己这事无法干涉的烦躁。 这意识自然而然产生,他很不愿意黛玉为别人伤怀,哭一下更是不行。 故而第一遭反应就是对黛玉冷言淡语,后面冷静下来,才又哄人。 晟帝道:“原是孤急了说重了话。你便谅解这一回。只是还是那句,下次定不可如此。” 黛玉谁在床上,用帕子捻了泪,一边才说:“你是什么身份,我也受不起你的道歉,我也不敢恼你。” 晟帝一听,反而笑,忽然话锋一转:“孤明日陪你读书。你没见过孤写的字,孤送你一幅,你品品孤的字可能比得上你一二?” 黛玉这会儿子好了,又觉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脸面上也过不去,只是忍着,嘴里淡淡说:“可又来打趣我,我是比不得你的,品不得你的墨宝佳作。” 他二人说着话,黛玉便在没心思整夜胡思乱想,反而早早入睡了去。 翌日一早起来,看样子仿佛没记着昨日的事了。丫鬟伺候着洗漱,就去了上房。 贾母知她昨晚积了食,便让人上了养胃的食物来,细细问了几句方罢。 席上宝玉没多说话,等用过了膳,贾母打发了他们两个自己去玩。离了正房,宝玉才央着黛玉说话,小意赔罪。 另一头的晟帝如今看贾宝玉很是不耐,这宝玉看似温柔脾性好对女孩否殷切,可偏生好言巧语小意体贴之下竟没有一点本事和果敢坚决的心。 前日就又因自己的‘率性而为’害死了一个人。 那人名唤金钏,是宝玉母亲王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那日午间,王夫人在屋内躺椅上半眯眼打盹歇午觉,金钏跪在地上迷迷瞪瞪给主子捶腿。 宝玉一时入了内,悄声悄气凑过去要吃人家姑娘嘴上的胭脂,一会儿又摸拉着人的手腕子,要人陪他顽,金钏抿笑娇俏跟人接了两句嘴。 岂料王夫人根本没睡熟,一时挺起身来,扬手就给了金钏一个嘴巴子,一面骂人:“下流种子调唆坏了主子!”一面叫人要把金钏打发出去,让金钏她娘来领走。 当时宝玉时一见王夫人发脾气,吓得一个咯噔,一句话不敢说转头立马就溜了。没两日金钏不堪受辱跳井自杀。 宝玉本性骨子里软性,承不起事,金钏没后他一时自悔又恨,仰头流了几滴泪,又要偷偷去给人烧纸祭拜。 可这番,实叫晟帝看来,贾宝玉枉生男儿之身,他便投生成一个女儿家,才算万事大吉。 现而他又来招惹黛玉,或是心中还怀了点儿女情态,黛玉也可见没生情愫,但晟帝已然不满贾宝玉。 一番又烦躁不能把黛玉放在身边眼皮下看着;二来自己更去不了黛玉那头。 说来,他们竟不是隔着多少,倘或当初没有这突然出现的水屏镜幕,二人亦没这段奇缘。 且又说黛玉至情至性,晟帝更不能说不叫她跟谁玩,不叫她理贾宝玉。这是没道理,她本该有权利与人相交,只凭自己意愿,就是晟帝也不能干涉。不然真成个提线木偶了。 原黛玉那方世界已然对女子十分束缚苛刻。 这连日来,府里一干旁的杂事王熙凤也没得理会。因定了日子将才不久被选为贤德妃的大姑娘,贾元春就要回府省亲。 省亲别墅已是落成,各处都命了名题了联,已装备摆弄完善。 荣府里里外外呼啦啦的热闹,及至时日,娘娘摆驾而至,阖府一概前去觐见,锣鼓喧天。 一面入了省亲别墅,细细看来,一面念了题词诗句,问是谁之所作,满意则点头,又有不喜欢的只改一二字。待入了主屋,众人一一来磕头,众姑娘又在娘娘跟前作了诗给娘娘看。而后又请点了戏,一唱几个时辰。 直弄到天深黑了去,太监宣说时辰已至请娘娘回宫,贾元春又哭了一场,才挥泪别了。 省亲过后,不久宫里头下了旨意来,原来是贾元春恐大观园因自己省亲过就被关闭,实在奢靡浪费,便口谕让家中姑娘连带宝玉一同住进去,方才不算荒废了那园子。 林黛玉自选了潇湘馆来住,贾宝玉择她近处的怡红院。 另有薛宝钗去了蘅芜苑,迎春是紫菱洲,探春是秋爽斋,惜春是藕香榭。 黛玉是个极讲究的性子,得了新院子,里头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要自己亲自摆弄。 书架在哪头,案几放哪处,棋怎么摆,琴怎么搁,熏香的小炉在什么位置,她都有讲究。几个丫鬟只都听她吩咐。 偏她弄好了,还要在脑中笑问晟帝,“这个如何?那个呢。” 晟帝有兴致时就懒懒散散答两句,不想说话时就只“嗯”一句算是了事。 各人除了原先身边的奶妈子和丫鬟,每个园子又先送四人进去,不论跑腿传话还是粗使。 黛玉不甚在意。 薛宝钗那里,住了一阵子,回了梨香院,因对薛姨妈说晚间自己一个人或做些针线活只无趣又有些清冷。便把那改了名叫香菱的小丫头一同带了进去。 香菱这小丫头生的袅娜纤巧不说,也有些痴性,这些日子得空就捧着本书念诗。 她心中正喜宝钗带她入园子住,一时感激又说:“我原先想求了姑娘入的,谁知姑娘疼我,竟先开了口。” 宝钗笑了笑,说:“我也知道你心里羡慕这园子不是一日两日了,一日得空就慌慌张张跑一趟,也逛不成什么。索性邀你过来,我也得了伴,你也遂了心,岂不两相正好。” 香菱抿了抿嘴,有些羞意,“好姑娘,趁着这个空,你教给我作诗罢。” 宝钗因而噗呲一声,伸出食指点了一下香菱的额头,“真真你这个丫头,只说你‘得陇望蜀’。我只劝一句,这个却不是头紧要的,你今日进来,合该先出园子从老太太起,各处你都拜一拜问候一句。再有各位姑娘那里也都走走,方才是个理儿。” 香菱应了,这才转身先走。 第13章 第十三章 香菱往潇湘馆那边见了黛玉一回,她提起作诗的事,说不敢很烦自家姑娘,央求黛玉教一教她。 黛玉素也仗才华,人家诚心想学来请了,她自然是满口答应,也不推脱别的日子,当即就指点起香菱来,道她这样刚起来学诗的,不能入错了门会错了意,道岔了后面就不好了。 正该从哪样开始学,于是从自己书架里捡了几本出来,告诉香菱,里头自己都是做了笔记的,看见用笔圈出来的只管细细的读,待全读完了都背下了再过来换别的书。 香菱满心欢喜,一脸笑捧着书走了。 这日,王家王子腾之妻生日,请了贾母过去玩乐,老太太因身上惫懒就推了去,让王夫人和王熙凤带着姑娘们一起出去玩玩。 于是这便领了迎、探、惜三姐妹,并林黛玉,薛宝钗,以及贾宝玉一同出了门。 到了王家,席面未开,王家的姑娘先带着几个姑娘去园子赏景看花说话。 王子腾夫人就陪着王夫人说话,王熙凤再一旁伺打趣儿逗乐。 众人一时哈哈大笑。 寻着个空档,王子腾夫人就凤姐说:“咱家姑娘跟史家对了亲你是知道的,已定了日子,到时候忙起来我一人也趁不过来,好不好你也要回家帮我这一程,搭把手才好。” 王熙凤也最是个喜好揽事的性格,没她不能的事儿,不消说便一叠声应承下来。 那头黛玉她们跟王家姐妹说话,别的倒还罢了,只一个宝玉插在其中,蝴蝶见了花儿似的高兴。 这个叫妹妹,那个叫姐姐。 去人家中做客,他本不该跟姑娘们一处,只是王家也是知道贾家这宝二爷的,于是王子腾夫人吩咐下去,只说他年岁小还懵懂着,原本这又是一家子亲戚骨肉,倒不必计较那么多。 宝玉生了一副好相貌,并不惹人厌,王家姑娘只瞅他那痴呆样,帕子捂着嘴笑。 宝玉也不恼,更问她们最近读什么书。 黛玉只作不知,邀着探春一处玩去了。 没多时,那边开了席,丫鬟们来请姑娘们过去。 因是庆贺的生辰礼,大家哄着叫寿星公先点戏,点完了其他人再轮番点过。都是些听过的,没甚新鲜花样,大家都不出错,对着戏折子挑捡热闹喜庆的来。 之后姑娘们又给王子腾夫人敬了酒,闹了一圈后这才认真坐下来。 黛玉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剥着果子吃,心里却在跟晟帝说话。 “你那时常听戏没有?” 晟帝哪里会听这些东西,按说帝王家寿宴只有多的,从前各家皇帝不说别事,只一众后妃过生辰都要时时来一场,热闹的进,戏曲不断。 可晟帝不爱这个。 他听着那些人咿咿呀呀心里就烦,躁意丛生,从前有个什么活动宴会,顶天也只让人弹弹琴跳跳舞。 便懒洋洋实话道:“孤不爱听戏。一听心中就生怒。” 黛玉噗呲就笑,歪歪头说:“那你不是个俗人。” 晟帝挑眉:“如此说,你是?” 黛玉又剥了一颗瓜子嗑,“我自然是,我这里的都是。就你不是。” 晟帝顺她话问:“孤不是俗人,孤是什么人?” 黛玉不急了,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晃晃然然才弯着眉眼开口:“你自然是那圣人!” 晟帝也不生气,只问:“吃醉酒了?” 黛玉哼声,“不过两杯果子酒,哪至于就醉了?” 第14章 第十四章 晟帝从水荧幕声看来,黛玉双颊淡粉,眼神漆黑而透着一丝水光。 他想这姑娘大概是不常饮酒的,纵然是果子泡的酿的,多贪几杯,后劲也要上来。 黛玉眼眸微微流转,自有一股出尘的绝色风流姿态。 因她从来看不见晟帝真人,只能听见声音,便不同于真正见着真的人的反应,不会产生克制和拘谨。 尽管知道那人是帝王,亦能十分闲适自如,时日久了,无形中生出一股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将对方当作亲近之人的心态。 纵使是一同长大的宝玉,都不曾得过黛玉这样的对待。 “怎么不说话了?”这声音是姑娘独有的轻软,透着矜骄,比之前大胆两分。 晟帝看着林黛玉一路进贾家,冷眼看她情思细腻敏感早慧,生就一副七窍玲珑心肝。 林大狗于人情世故看得极为明白,又因不肯让人看轻,不容人作贱诋毁,对明里暗里捧高踩低见风使舵的做派,从不退一步,使旁人得寸进尺。 是故,就传出林姑娘性子尖刻的话来。 晟帝心想她果真起来酒吃多了,嘴里淡淡回了句:“要孤说什么?” “哼哼……”黛玉支着额头轻笑,脸颊一鼓,喃喃自言自语,“说什么?你是帝王,是你那里的一方之主,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倒来问我,岂不好笑。” 晟帝若有所思。 她在发泄情绪。 “黛玉。”晟帝沉沉的男性嗓音叫她名字。 黛玉“唔?”一声应了。 “莫再贪杯。”这语气有隐隐的无奈。 若是平时,黛玉极是懂事,听话就停了。 今日不同,这会儿酒入肺腑,逆性上来,便抬着下巴,道:“今儿是王家姨妈的好日子,凭什么不让喝,兄弟姐妹个个都喝,难道是我不配?你是能见我一人,合该向着我,犯不着来劝我。就算喝多了,回头老太太要骂人打人,还轮不到你呢。” 林姑娘嘴皮子一个顶十个,她要真有那份心思,谁说得过她去? 寻常只听贾府上下众人夸赞王熙凤嘴皮利索,手段作风老练,十个男人不及她一个。 晟帝冷嗤,若论起来,那位贾府头一等风光的孙媳王熙凤,吃亏就吃亏在没读书上,她倒不缺掌家理事的才干,然而看不透事物的本事,纵得一时风光,结果未必多好。 以晟帝从不给人给人留脸的行为,他且评人一句“目光浅短,受智所困”。 黛玉真是才情智商一样不缺,不过因贾府不是她家,不需得她做什么说什么。 晟帝眯起眼睛,不怒反笑,“你是不高兴孤不陪着你,想要孤现与你身边?” 黛玉听了这话一时冷笑:“你纵是帝王,我却不知是以往的还是现下的,真有那样神出鬼没的本事,不该在我一个闺阁女儿身边。还是打量我是个姑娘家,能任你调笑取乐?” “尖牙利嘴……”晟帝喟叹,旋即又云淡风轻说了句,“莫说孤不需要不需要你调笑取乐,就是要,也只是跟你一人而已,你生气什么。” 黛玉提了一口气正要辩论回去,忽然听旁边传来一声:“林妹妹酒吃多了么?脸上都红了。” 原来是薛宝钗。 那边席上王姨妈听见,哎哟一声,拍拍脑门,大声道:“到叫我忘了说,那酒后劲最是大的,虽是果酒,酿的方法格外不同,偏偏适口又极为软绵纯滑,极易多吃。拢共两坛子,准备着今日用来招呼她们姐妹,只一条,吃醉了我是不管的哈哈哈……” 这话一论,四方传来高高低低笑闹之声。 王熙凤笑得直不起腰,跟着道:“姨妈早会儿不说,等几个丫头喝多了再来撇清,想是故意的了!是要叫她们吃多了出丑。你今日是寿星,别的不能做,旁人敬酒是不能推的,快快快,你们快些过来,一人敬她三杯……” 有人附和道:“好哇,必定多敬姨妈,让吃个够!” 一时欢声笑语不断,满堂的热闹。 宴席闹到傍晚申时方渐散场。 王熙凤叫人套好马车,领着众准备回去。 王家姨妈拉着她的手又仔细说了会儿话,三春及林黛玉,薛宝钗已经由丫鬟扶着上了轿子。 王熙凤打眼一瞧,道:“宝玉哪去了?怎么不见。” 一旁丫鬟回:“宝二爷在那头说话了。” 王熙凤还能不知宝玉德性,想是老毛病又犯了。 于是一边走一边笑说:“我自个儿去叫,这是玩疯了。” 贾宝玉正跟王家几个庶女说话,一时邀她们过几日定要去贾家玩,一时又说不舍走,跟她们玩儿高兴。 直到王熙凤挑着梅眉,过来把人拉走,笑着打趣:“这又是认了新妹妹,玩畅快了?把你林妹妹忘了?人家可走了……” 宝玉挠头,“凤姐姐又来打趣我。”说完一撒欢似的转身就跑,“我过去了!” 回了贾府,黛玉要下棋,紫鹃劝她去休息她不听。 无奈只好给人摆了棋盘。 黛玉把丫头打发出去,眉稍挑起,轻哼:“圣上,来一局吧。” 晟帝:“当真不去休息?” “你不肯?赌个彩头怎么样?” 晟帝真的笑了,“行啊林姑娘。让你三子,再输给了孤,就送孤一块你的玉好了。” 毕竟是做帝王的人,自发自觉主动先提了彩头。 黛玉眉心一拧,“要什么玉,我不是宝玉,没那些宝贝东西。” 晟帝声音散漫:“贾宝玉自然是比不得你,他的玉于他的宝贝于我是废物,你若没有,呐,就用你身上现用的那块坠玉好了。” 黛玉笑而讥讽:“让我三子你未必能赢,圣上还是先想想要输给我什么东西罢。” 第15章 第十五章 晟帝要林黛玉的东西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先心中已经有个隐约的猜想,只待证实。 且还要黛玉的私物较好。 然那边黛玉心里想的是,他之前予我一枚发簪,这是要我的回礼了。 手帕自是做不得数,那是玩话。 二人已有知己之情,更依托这样特殊的相处方式,晟帝一直陪在黛玉身旁。 故而就算要玉佩,黛玉亦不再话下,并不介怀。 然她心底到底有争强好胜的性子,怎么会来开局就输气势? 自当凛着一口气,坐在窗边竹覃小椅上,微微秉直着腰身,一首捏帕噙在下巴处,一首指尖执黑子,臻首凝思,认对待起来。 黛玉棋艺与之前相比已十分有长进,她本来就是极聪慧之人,往常得空就同晟帝手谈一局,得他指点,自然进益飞快。 从来都是文有文风,武有武法,书法更有体系各家自成流派。 棋之艺亦有其中道理。 晟帝眉稍一跳,眼中半露一瞬的诧异,这姑娘举棋落子的路数,竟有了自己的影子,几分风格。 说来晟帝亦可算作林黛玉半师,下棋模仿了来,有他的痕迹乃十分正常。 大多数人学书学艺时,大抵会受传道受业先生的影响。 棋盘上,黑白双子,黛玉的左右手边各一个。 自己落完子,左手在另一人中捻起一粒,轻声软语问:“下在何处?” 晟帝与神思中一笑,没怎么考虑,悠悠然说了一个位置。 棋下得慢,不完全沉思进去,通常是两人边说着话,再慢悠悠落下一子。 时光静好,晚霞的余晖从窗户映射进来,点点条条,错落在棋盘上。 有一股温暖轻松的写意。 这般不巧的很,祁局将才过半,外头忽响起一阵动静。 听声音似乎是宝玉过来了,紫鹃开了门正将人往里请。 黛玉还未说话,就先听见晟帝声音:“且先收起来罢,下次继续。” 黛玉道:“他这会儿又来做什么?” 话才落,那位二爷已经风风火火穿过庭院上了走廊,一时大声叫:“林妹妹,林妹妹!” 紫鹃在一旁跺脚,“二爷小声些吧!我们姑娘吃醉了酒回来的,眼下好容易清净清净。” 宝玉那里忙说:“这不早不晚的,你倒叫她去歇息,倘或睡过了头,晚上可又睡不着了。” 紫鹃向来是个好性子,十分贴心懂事,然听了这话却也说:“我伺候姑娘自然按着姑娘来,二爷一张嘴,好赖话都叫说了。素日只听她们说二爷待人体贴有礼,温和和亲,怎么到我跟前就一句跟着一句训,想是我哪里得罪二爷了又或是天生招人嫌,果真如此二爷行行好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数,下次可再不敢了。” 宝玉一听急了,赶紧跑到紫鹃前面,做小伏低认错:“好紫鹃,是我说错话了,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同我计较,你们这些水一样干净的女孩,哪里会讨人嫌,原是我口笨舌拙讨人嫌,竟不如廊上挂着的八哥了,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这要是晴雯恐没那么容易打发,定要再刺他几回才罢休。 紫鹃到底本性不烈,不惯说人,只捂着帕子忍了笑,半晌才道:“二爷千万别这样,我也受不起。” 说着就先一步进了黛玉的屋子,回禀:“姑娘,宝二爷过来了。” 黛玉抬头,嘴角挑笑,“我又不是聋子,一早听见你们二爷又是哄人又是道歉的,他不是第一回这样,难为你理他。” 紫鹃笑着去沏茶了。 宝玉自来熟地在黛玉对面坐下,“林妹妹摆了棋局,这是跟谁下?” “你别动,仔细弄乱。”又低头说,“自己下罢了。” 宝玉听了只以为她在解什么残局,便也不再问。 黛玉正要说话,脑中却乍然响起晟帝的声音: “黛玉,让贾宝玉将他那方‘通灵宝玉’与你看看。” 黛玉先是一愣,反应过来过在心里说:“你要看?” 晟帝淡然:“嗯。”他好像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 第16章 第十六章 贾宝玉出生带来的通灵宝玉,贾府一干众人从老太太起有多重视无需多语。 宝玉却不一样,他自来有些怪性,好似不喜欢大家把他看得和别个不同。 私下莫论兄弟姐妹,就是他相熟的丫鬟,哪个想看他都大方允人看,更有袭人这样得一等丫鬟,都能亲上手自去解他的项圈去瞧。 更遑论黛玉。 黛玉一句话,贾宝玉忙不迭把项圈解下,掰下玉递过去,讨好似的说:“怎么今儿想起看这个来了。” 黛玉眼睛一瞥:“你管我,平时你屋里那群小姐要看,也没见你多问一句。” 黛玉捻着玉石,实则是在给晟帝看。 一边在心里说:“可瞧出什么,你倒稀罕这些石头,明儿我送你一块就是了,竟巴巴叫我拿别人的来给你瞧。” 晟帝要带这块玉,是忽然感受到了一丝丝熟悉的气息,有些像淡化了十之八九炎阳之气,即使十份微弱,他亦察觉到了。 这就有趣了。 炎阳功法属周氏王朝,唯有血脉最纯净的周氏子孙才能练。 百千年来,继承帝位的历代帝王,都会从上位那一刻开始修炼。 修炼的结果大有不同,有人炼到三层,有人练到二层,更有的天赋极浅,堪堪只能入门而已。 而晟帝,竟是千百年来的佼佼者,谁都不知道他已将炎阳功法修至八层。众人只知,周氏王朝的实力,帝王的权利,对朝廷的控制力,在他手中达到极致。 那么,忽然出现的水荧屏幕,到底是一个什么存在? 证实了通灵宝玉气息的来源,晟帝便失了兴致不再对那东西多看一眼。 “行了,还过去罢。” 贾宝玉那里,瞧着就是黛玉随意瞥了两眼他的玉,又给按上去。 但林妹妹性子向来想一出是一出,心思难猜,他就没在意。 又听黛玉说道:“你可戴好了,若这东西在我这走一趟回去丟了,我可赔不起。” 宝玉嘿嘿一笑,“不提这个。原是我想有个主意,说出来你也帮我参考参考。” 宝玉就是这种性子,倘或得了什么好的物件儿,又或有了出彩的诗句,有了新主意想法,凡此种种,竟是一刻都等不得,马上就要同姐姐妹妹们分享。 “自打咱们住进这院子,还没起过诗社。你看这里景致多好,不赏它,倒辜了景物本身,花儿今春开明朝逝,就这样白白落下,咱们看它一回,也不让它辜负自己。索性趁这时节办个诗会,将大家都邀过来,大家吃着酒赏着景作着诗,岂不快活。” 黛玉嘴巴一抿,含嗔带笑,转头看着他:“主意是个好主意。凡这样吃喝玩乐的事就你头一个回作弄,玩儿得心野了,把那些个什么书啊本儿的学问全抛下忘干净,老爷太太那里只说是我们姐妹把你带坏了,真真冤枉。”这原是顽话,众人一起长大,作诗作赋不知办过多说,谁兀地起兴致提起都是有的。 宝玉叫黛玉臊了一通也不恼,挠挠头继续说:“那只这么定了,回头我再跟她们说去,到时,把王家姨妈两个姑娘也请过来,今日见她们,说话也很有趣,各自有各自风采。” 黛玉一听就哼笑:“我说呢,原来有故事在这等着,宝二爷想叫人家小姐上门玩,自个儿去问凤姐姐吧。”说罢一甩帕子,起身回屋子了。 宝玉又想跟上去,紫鹃忙过来把人拉住了,“这会儿日头都落下了,天黑的快回头路也看不见,不好走,你一个人丫鬟没带一个,那边袭人姐姐恐也急着找,二爷先回去,明儿早些再过来找林姑娘说话。” 宝玉就道:“让林妹妹同我一道走吧,老太太那里一会儿传晚饭了。” 紫鹃解释:“林姑娘胃口小,白日晌午外头吃多了吃油了,惯例是吃不下的,待会打发让丫头去回老太太,晚间会煮些解腻清淡的汤水来。” 宝玉这才恋恋不舍地告辞了。 * 翌日,贾宝风风火火的正准备去王熙凤那里,说说自己想请王家姑娘过来贾府玩的事。 未料贾政一时想起他来,令人将他叫了过去考较学问。贾政原就不喜宝玉散漫维诺的性子,无事也要先训斥几句。 他随口出了些文章叫宝玉解,宝玉倒也说得正经是那回事。 贾政讨不出错,却更不吝夸赞,不愈叫宝玉更加轻浮,方要挥手叫他离开, 正有那旁边几位清客,捋捋胡须,摇头晃脑地赞道:“学兄好见解,立意独特,思维敏捷。” 宝玉扬起嘴角。 哪料贾政听到这些立马生气:“看得里本书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老先生面前也容你卖弄!” 宝玉被斥得缩起脑袋,贾政却依旧不解气,一甩袖袍:“从今日起,你每日过来一回!” 宝玉如同霜打的茄子,什么兴致都没了。 一连蔫了五六日,直至贾政那边被事情绊住了脚,宝玉方得解脱。 这日,复又想起起诗社的事来 于是直直去了王熙凤那里,先见着平儿,就说:“你们奶奶呢。” 平儿笑着回:“前会儿有客,刚送走,你来得巧,她这会儿在屋里喝茶呢。”一面领着宝玉往里走。 宝玉因问:“哪家的客,我可认识?” 平儿捂嘴一笑,“早先同王家连着的一门远亲,多少年早不大来往,别说是你,我们奶奶之前也不认识的。太太这会儿身子惫懒,才叫我们奶奶里见了。” 宝玉听这一番,便失了兴致不再追问。 平儿打起帘子,宝玉进了屋内。 王熙凤正一抬头,脸上就笑出来:“哟,宝玉怎么来了。” “凤姐姐安好!”宝玉给她请安。 王熙凤打趣他:“我听说这几日老爷管拘着你做学问,怎么还有空上我这来?” 宝玉何曾奈何说那个,只道:“老爷忙去了,我来找姐姐是有桩事烦劳姐姐帮忙。” 王熙凤一听,将手中的茶碗往炕桌上一搁,似笑非笑:“我说呢,你们这些人,无事也不会不登我这座三宝殿。” 宝玉连忙哄她,“我不着凤姐姐却要找谁,咱家除了老太太,论谁还有本事管的了我的事。” 王熙凤自喜欢别人说她本事大,闻言一下子笑出声,伸手点了一下他的脑门,“少来奉承我,先说什么事,我再惯着你怕要讨打,你自去请教太太的好!” 宝玉又是给她斟茶又是给她捏肩:“不是什么大事,哪用劳烦太太……”于是飞快把事情说了。 凤姐一听,倒不是多大个事,只是嘴里不免说:“你这滑头,请姑妈家的表妹,大妹妹到底五月份就要出阁了。” 宝玉因道:“正因如此更要来了,好好的女孩嫁了人,日后就不得这样的时候了,还有另两位妹妹,都是极可人的。” 王熙凤心里正巧想起另一桩事,思忖半晌,就说:“知道了,这就给你办妥当,且等着吧。” 宝玉嘻嘻笑:“到时候大家都来了,可不能少凤姐姐。” 王熙凤秀美一挑,“得了吧,你们作诗连句的,还想着请我去出丑呢!” 第17章 第十七章 得了王熙凤的准话,贾宝玉高高兴兴去了,回了园子,准备先去同探春他们商量商量。 黛玉不知这事,她去了贾母院子。因中午贾母令丫鬟过来说,她那里得了一筐南边来的稀罕果子,叫两个玉儿过去吃。 丫鬟没找着宝玉,就请林姑娘先过去了。 黛玉也知这几日因着二舅舅的缘故,宝玉并不十分清闲,更是老实萎缩起来,便没想去邀他一起走。 花厅里,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二人摸牌玩,鸳鸯在一旁帮贾母看牌。 黛玉歪歪靠在软榻的另一边,一面吃着果子,一面跟着指点两句。 正闲得无聊,就听见晟帝的声音: “黛玉,你方才可说予孤你的玉?” 黛玉闻此,脸颊微红,方才不过随口一言,哪知那人就记住,遂垂了垂眼睫,慢吞吞回:“那日局棋还未分出胜负,不知是谁赢,怎就只记着我的浑话了。既赌了彩头便该尊着规矩来才好,不然可没趣了。” 下一秒,她耳内响起一阵低沉而长长的嗟叹:“黛玉,你是第一个欺君之人。” 黛玉将帕子往口中抵了抵,忍住笑声,脸上的笑意却遮不住,她神色中带着俏皮,说:“了不得,圣上这是要治我的欺君之罪?如此,我竟也不是一个俗人了,竟有这样的胆量。” 晟帝的回答却出人意料。 那声音听上去恣意闲适,却又无不彰显身为帝王的气势:“欺与不欺君是你的事,治与不治罪是孤的事。谁告诉你,欺君一定会被治罪,嗯?端看孤想不想,乐不乐意罢。” 黛玉一时没了话。 了了几息,忽听晟帝又说:“黛玉,孤恐要帮你做个选择了。” 黛玉先是没听明白,愣了几瞬才想起来,这位圣上,是有广大神通的。想那先时,她刚进贾府,对方能控制自己说什么话。 只因有许久未有动静,黛玉浑然忘了。 只见晟帝话才一落,那边,一旁摸牌的邢夫人忽然看着黛玉笑了笑,说:“玉丫头怎么一个人过来的?你素日和宝玉好,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今儿奇了,想是又拌嘴了吧。” 不怪贾母不大喜欢邢夫人,这位每每说话总是抵着人难受,叫人听了憋气心中不畅快。只想着小家门户出来的,教养规矩果然都不太行。 蠢顿,话不会说,还眼皮浅,若非如此,何至于让二房掌家,实乃这样的人物扶都扶不起来。 对面坐的王夫人脸色亦是一沉,宝玉是她的心肝命根子,眼珠子一样的宝贝。 如今年岁见长,少不得让人惦记婚事,王夫人亦知道老太太心思,想将两个玉凑在一起亲上加亲。 王夫人心底并不乐意,一是黛玉脾性半点不合她意,二来明眼都能看出来黛玉有病弱之症,这样的人恐与子嗣寿数上有碍,俨然是个拖累,如何能配给宝玉。 贾母的想法身边亲近之人或多或少都能看出几分,只大家哪个不是聪明人,在老太太没有正式开口说出来之前,谁都不会大咧咧先一步戳穿。 只有邢夫人是个蠢人。 偏这会儿凤姐不在,没人来说调度圆融的话,气氛瞬时僵住,老太太脸瞬间拉得老长,笑容没了。 忽然,只听一阵细弱抽泣之声,原来是坐在软榻上的黛玉,她双手捏着帕子放在眼睛上, 下一瞬,黛玉眼中含泪,冷声泣诉:“我们姐妹几日,原是一同长大故而感情好,什么叫我偏和宝玉好?我和一屋子姑娘哪个不好?如何说出这样诛心的话,是了,这竟是在逼我回扬州了……” 她声声泣泪,说完掩面而去。 贾母大发脾气,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抖着手,指着形夫人,骂道:“你好,好得很!平素只当你是口舌笨拙不会说话,哪料你是内心藏真奸!我还没死呢你就这样张狂,玉儿哪里碍了你的眼你要这般辱她?哪日你若看我这老婆子不顺眼了,是不是也要来骂?丧了天良的东西,给我滚!” 老太太的手杖“笃笃笃”一声声打在地面上。 那夫人和夫人已经跪了下来。 形夫人额冒冷汗,脸色发白,却不敢张口辩驳一句。 生怕老太太下一句就要让大老爷休了自己。 鸳鸯在一旁一下下抚着老太太胸口,等人这口气发出去了,才扶着人坐下来。 贾母只道:“别顾着我了,叫人去看看你们林姑娘,好生伺候劝慰着,千万别哭伤了。造孽,造孽啊!家有恶妇,我这玉儿,平白吃这些苦。”这句骂的是邢夫人,丫鬟自然不会接话。 黛玉伤心是真,方才情绪亦是真,这会儿边用帕子洇着泪珠,就想到了晟帝的话。 她并未有如同第一次那般身不由己不受控制的感觉,是何缘故。 无他,其实是晟帝选择了和黛玉本意符合的选项,所以黛玉并未有受制于人的感觉。 那选项中的“忍气吞声”“掩面而逃”“郁结于心”完全不符合晟帝的意,他自是不会选择,让黛玉经受。 能同黛玉本质重合,也令晟帝挑了挑眉,心里不免略为满意。 目下,就对黛玉说了两个字:“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