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左使夫人丁敏君》 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蜀中峻山,无名崖底。 破旧的茅草木屋。 丁敏君倏地从梦中惊醒,看着熟悉的烟青色素纱帐顶,胸口急促地起伏,眼中却划过一抹不甚明显的喜色。 自那一日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再次梦到李莫愁。 这个……让她又敬又畏的女人。 还记得那是八岁那年的事情,她因嫉恨师父对小师妹纪晓芙的偏爱,仗着年长几岁多学了几年武功,故意在两人对招的时候没有留手,伤在了她的胳膊上,当时她还沾沾自喜,随后却被震怒的灭绝师太以不友爱同门为由在掌门师祖的画像前罚跪了三天三夜,直至晕死过去。 祠堂里又黑又冷,她跪在青石地板上的膝盖针扎一样地疼,夜晚的寒风穿过窗棂,拍打在垂在两旁的黄幡上猎猎作响,昏暗的烛光摇晃不定,照在祖师的牌位上显得格外阴森。她害怕极了,大声呼喊着向师父认错,向纪师妹道歉,只求她们能早点放她出去…… 可是没人来应她。 外面的日头升了又落,却照不进阴暗的祠堂中,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抱紧自己躲在墙角,渐渐失去了意识。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因为身体忽然变得很轻,像一阵风一样飘飘忽忽地越飞越高,然后蓦地一沉,在她惊疑不定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附在了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身体里。对方跌坐在满地的血泊和尸首中,一个身穿杏黄色道袍的美貌道姑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轻甩手中的拂尘,缓缓开口道:“你叫洪凌波?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李莫愁的弟子了。” 然后她就被围绕在身边的血腥气吓醒了,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出了祠堂,躺在了自己房间中,于是她恍然惊觉,原来自己还活着。 自那以后,每当她夜间入睡,十次里面总有八次会梦到自己以魂魄的姿态附在洪凌波的身上,不由自主地经历本不属于她的人生。 洪凌波自家破人亡后便被赤练仙子李莫愁收为徒弟,然而李莫愁性情乖戾,阴晴不定,又心狠手辣,她虽然被她从仇家手中救了性命,并拜入其门下,却也受了不少磋磨,时常被打骂责罚,她都咬牙默默受了,心里的恐惧怨怼却与日俱增。丁敏君与她一身同体,亦感受颇深。 李莫愁平日里偶尔会自称古墓派弃徒,每每这么称呼自己的时候,她脸上不见懊悔,倒是极为不忿,在传授洪凌波武艺的时候,故意违背古墓派武功不传本门弟子以外之人的规定,自创的绝学只教了她冰魄银针,倒是古墓派的剑法、拳法和轻功却倾囊相授。洪凌波或者说丁敏君也争气,李莫愁对她严厉苛刻,她就咬紧牙关狠练。 在峨眉派中,相比较她,灭绝师太更看重师妹纪晓芙,且名下弟子众多,自然不会耗费心力每一个都精心培养。可是李莫愁却不同,她目前只有洪凌波一个弟子,平日里除了寻仇杀人也没甚其他爱好,有大把的时间教授这个弟子。丁敏君随着洪凌波一起练习,倒是将古墓派的武功学得比峨眉派本门的武功还要纯熟。 丁敏君知晓自己这份奇遇不可宣之于口,平日里都小心谨慎地藏着掖着,不敢透露分毫。然而她到底年少,阅历又少,终于还是在一次同门比斗中落出了马脚。 纪晓芙不愧为灭绝师太所看重的继承人,虽然比丁敏君足足晚了七年拜入峨眉,却仅用五年时间便反超了她,就峨眉派武功来说,她比丁敏君已要高上一截。也就在这次比斗中,眼见着纪晓芙就要将她的佩剑打落,丁敏君眼神一凛,心中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她的念头占据上风,下意识地翻转手腕,使出了比峨眉派剑法更为擅长的古墓派剑法,更在一击格开纪晓芙的剑锋后,灌内力于足尖,轻点地面便翩然跃起,于半空中扭腰旋身,轻盈地仿若一只鸟儿,随后倏然持剑俯冲而下,直刺纪晓芙而去。 纪晓芙心下一惊,迎着雪亮的剑尖急忙反手横挡,双剑相接,发出铿地一声嗡鸣。丁敏君微微眯起眼睛,继续加重剑势,纪晓芙抵挡不住,只觉得一股极为厚重的力道从剑身上传来,逼得她向后连退数步,却又在即将撞上一棵粗壮的树干之时双手骤然一轻,她愕然抬眼看去,原来是丁敏君看她已现了颓势,心知想要的结果已经达到,便撤了内力,收剑背在身后,轻飘飘向后倒飞回去,落在原先的位置。 众师姐妹团团围了上来,又是惊愕又是崇拜地看着她,七嘴八舌地夸赞她武功高强。丁敏君极为享受这样的目光,心中不由得意,暗道就算她峨眉派的武功不如纪晓芙那又怎样,那只是她没把自己真正的本事使出来,瞧瞧现在,她不过用了一两分古墓派的武功,便轻松胜过了她。 她心中沾沾自喜,只觉得这世上大约也只有她一人能有这等奇遇,在梦中习得更加高深的武功,那自然合该比纪晓芙厉害。 丁敏君为人从来心高气傲,又因着自己是大师姐的缘故对于师妹们从来都是颐指气使,摆足了师姐的派头,却在纪晓芙拜入峨眉后不止一次被挫伤自尊。 论出身,纪晓芙乃汉阳金鞭纪老英雄的女儿,名门之后,而她只是一介孤女,要不是灭绝师太将她带上峨眉,恐怕她早就死在了不知道哪个阴暗的角落中;论容貌,纪晓芙肤色雪白,五官精致柔美,而她虽姿容尚可,却因幼时经历饥荒导致肌肤略显粗糙暗黄,与金尊玉贵娇养出来的纪晓芙自然不能比;论天赋,纪晓芙更是比她高了不知多少,以至于上山短短时日便极得灭绝师太看重,时常亲自考校她的武功。 丁敏君本就不是什么心胸宽大的人,自然不喜这个处处压了她一头的师妹,以至于当年一念之差,会在师父明令点到即止的比试中故意假装不小心伤了她。 她当时年纪也不大,手段亦稚嫩得很,那点子伎俩自然瞒不过灭绝师太的眼睛。灭绝师太平素最厌恶同门相争的事情,故而极为严厉地责罚了犯错的丁敏君,差点要去她大半条命,也正因此,丁敏君因祸得福,却在梦中有了那等奇遇。 李莫愁狠辣无情,就算对着自己的亲传弟子也从不手软,与峨眉派中平静宁和的习武氛围不同,洪凌波的习武之路充满了血泪,还未拿稳手中的剑便在李莫愁的指使下开始杀人,好几次因学艺不精差点被反杀,为了保命便只得更加下狠劲练功,丁敏君附身在她身上,与她一身同体,自然也是如此,这样一来,在积年累月的逼迫之下,她的武功自然要高过峨眉派中从未与人真刀真枪交过手的同门师妹们不少,只不过平日里心有顾忌不敢使出来,因而谁也不曾发觉罢了。 第2章 第二章 第二章 丁敏君当时犹在自得,在纪晓芙走过来与她认输后更是欣喜于总算压了她一头,因而也有心情摆出大师姐的款,装模作样地说上几句让她不可懈怠,随后不经意间转头,却蓦地看到了灭绝师太冷肃的面容,当即面上一白,心神剧震,猛然意识到恐怕师父已经看出了她方才使的武功根本不是峨眉派的路子,联想到这一茬,她眼神躲闪,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一颗心沉沉地往下坠去,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灭绝师太似是看出了她的心虚,轻哼一声,将拂尘搭在臂弯处,驱散其他弟子后,不动声色地斜睨了她一眼,说道:“跟我来。” 丁敏君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地随着师父来到了平日里用于冥想的静室中,跪在她跟前的蒲团上,心神不定地盯着青石地板上的纹路。 灭绝师太盘腿坐在石台的蒲团上,也不与她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方才压制住晓芙的那一招,是从哪里学来的?” 丁敏君闻言身体轻轻一颤,不敢抬头看她,却也咬牙未作回答。她自然是不可能将梦中的奇遇说出来的,这等怪力乱神之事简直闻所未闻,万一师父认定她是个妖孽要将她杀了怎么办? 看着她一副死守着不肯开口的模样,灭绝师太倒是有些意外,落在她发顶的眼神微微发沉。 她本以为自己这个徒弟天赋平平不堪造就,今日一瞧,倒是看走眼了。也罢,虽不知她究竟偷学了哪派的武功,不过大约也就如此罢了,只要不损伤峨眉派的名声,她也不是不能容忍,总归她从未将其列为下任掌门的继任者。 “罢了。”丁敏君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她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有些惊讶一向以来都很严厉的师父这次竟然这么简单就放过了她。 灭绝师太板着脸,肃容训诫道:“你既不愿说,那为师也不再问了,虽不知你是从哪儿学来的武功,但既然有所收获,也算是你的造化。”说到这里,她话音一转,淡淡道:“只不过你应当知道,既已学了别派武功,那便决无再有成为掌门的可能,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望你往后能尽心帮衬同门,不可再如今日一般逞凶斗狠。” 丁敏君听到后脸色变了一变,这不就是让她往后别再找纪师妹的麻烦,尽心尽力辅佐师父您老人家看好的掌门继承人么!就算早已知道灭绝师太心中的偏向,她也已经早就放弃对掌门之位的觊觎,但真到被当面戳破的时候,她依然极为不甘心,不由得叫道:“师父!” 灭绝师太却敛去了神色,拂开她的手,半垂着眼帘轻描淡写道:“你若不愿,那就在为师面前废了那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武功。” 说话的语气未见丝毫波澜,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丁敏君当即变了脸色,她清楚自己学武的天份有多少,若当真按照师父的要求自废从李莫愁那儿学来的武功,损伤根骨,她这辈子就再也别想超过纪晓芙了,在江湖上也顶多成个三流的高手。更何况为了学武,她在梦中受了那么多折磨,她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 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怨怼,暗暗想着若今日跪在这里的是纪师妹,师父也会这般漠然吗?也就是对她,师父才会如此不在意! 她的胸口急促地起伏了几下,却闭了闭眼强压了下去,沉默半晌,最终还是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艰难地开口道:“弟子、遵命。” 灭绝师太阖着双目,没有再看她一眼,只道:“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便下去吧。” 丁敏君亦不再言语,起身沉默地离开了静室。出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路过的纪晓芙,只要一想到方才的事情,她便觉得愤恨不已,待看到对方那一脸无辜的模样,不由得愈加不渝,面上连掩饰都懒得做,直接冷了脸色,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 纪晓芙本要叫出口的“丁师姐”三个字被堵回了喉咙中,神色颇有些尴尬。站在她旁边的贝锦仪见状伸手挽住她的臂弯,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丁师姐向来是这个脾气,对谁都不假辞色,你不要在意。” 纪晓芙轻轻扯了扯嘴角,终是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放在心上。 …… 岁月如梭,眨眼间又是几年过去,灭绝师太座下的几个弟子都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其中以丁敏君和纪晓芙尤甚。纪晓芙天生丽质,肤色雪白容颜姝丽,极为貌美。丁敏君原本姿容稍逊,却在练了古墓派的内功心法后,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幼时偏黄的肌肤日渐变得白皙剔透,可说是冰肌玉骨。与纪晓芙柔美的五官不同,她的长相颇为凌厉,眼尾细长且微微上翘,眸光流转间显得有些锐利,一如她的脾性,因而虽然是大师姐,但在同门师姐妹中却并不太得人心,远比不上被师父看重的小师妹纪晓芙。不过好在生了一双秀丽的柳叶眉,略压住了几分气势,让她不至于显得咄咄逼人。 自几年前那次被师父灭绝师太点破之后,丁敏君清楚自己此生是无缘掌门之位的了,因而虽然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好在她向来自恃于梦中那份奇遇,且随着武功越发精进,远超过同门之后,便越发心高气傲,竟恍惚觉得原本求之不得的掌门之位也没甚大不了的了,除了仍旧单方面对纪晓芙不假辞色以外,倒是能摆出架势稳稳地端起大师姐的风范,严格约束底下的师妹们,虽仍不讨喜,彼此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 这日入夜,丁敏君自洪凌波死后再次久违地梦到了李莫愁。 她原以为和洪凌波一样,李莫愁早已葬身于绝情谷底将情花焚烧殆尽的大火中,却万万没想到她竟命硬如斯,虽被烧地面目全非,却死里逃生,在一处极为隐蔽的山崖底下苟延残喘,直到五年后才真正过世。她也没想到,自傲偏执如李莫愁,竟会在临死之前留下一封遗书,言及若有过路人愿为她收尸的话,便以毕生绝学相赠。 梦境到这里便忽然中断,醒过来后,丁敏君按了按抽痛的额角,心中有些意动。 李莫愁此生所学颇杂,却无一不是上乘的武学,仅古墓派便有捕雀功、天罗地网势、美女拳法、玉女剑法,被逐出古墓派后,她又自创了银拂尘功、冰魄银针、赤练神掌、三无三不手,更有秘籍《五毒秘传》。她附在洪凌波身上跟了她十几年,除了古墓派的武功,所学的也不过仅冰魄银针一门,其他的武功绝学,许是怕教会了徒弟遭到反噬,无论洪凌波如何求她,李莫愁都没有松口传授。 撇除这些,虽然李莫愁这么多年从未知晓过她的存在,可对她来说,两人即使没有师徒之名,却也有师徒之实,于情于理,她都该跑上这一趟去为她安置尸骨,办好身后事,了却这一桩因缘。 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 决定下山去为李莫愁收敛尸骨后,丁敏君第二天一大早便前往灭绝师太的房间,想要借下山历练的托辞暂时离开峨眉派一段时日。没成想到了寝院后,却被守门的弟子告知掌门去静室闭关了,没个十天半个月大约不会出来。 丁敏君闻言心下便是一喜,只觉得当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既然灭绝师太不便现身,那她正好也省了解释的工夫,只将方才就想好了的说辞对着那名守门弟子说了一遍,请她帮忙转告灭绝师太。 守门弟子只是一个入门没多久,还在充当杂役的低级弟子而已,哪里敢对掌门首徒大师姐的话有异议?自然是忙不迭地应了下来,连连保证一定会在掌门出关的第一时间将话带到。 丁敏君随口赞赏了她一句,便干脆地转身离开,路过练剑坪的时候,她无意中看到门派中掌管人事更迭的长老正领着几名童子往侧峰走去,觉得有些奇怪,就随口问了一句:“这些小孩是……?” 正好同样路过此地的师妹贝锦仪听到了,笑着叫了她一声大师姐后,细细地为她解释起来:“那几个是侧峰的独孤师伯新收入门下的弟子,刚按辈分起了名字,分别叫做张英凤、苏少英、严人英、马秀真、孙秀青、叶秀珠、石秀雪,他们都是独孤师伯从鞑子手中救下来的可怜孤儿,无处可去,便被带回了峨眉派。” 独孤师伯全名独孤一鹤,乃是灭绝师太的师兄,是当今天下武功真正能达到巅峰的高手之一,据说当年先代掌门其实更属意他继任掌门之位,可惜他沉迷武学,不愿理会俗事,因而推拒不肯受,这才由灭绝师太担当掌门。 此后三十年,他潜心闭关,日以继夜地苦心钻研,将刀法的大开大合、刚烈沉猛,融入到峨眉灵秀清奇的剑法中,终于创出“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的绝招,可以用刀,也可以用剑,乃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功夫。 不过独孤师伯武功虽高,却甚少外出,也从未收过弟子,这次一下子收了三男四女七名嫡传弟子,倒有些令人意外。 这么想着,她便随口感叹了一句,贝锦仪也笑了笑,猜测道:“听说独孤师伯如今已将‘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完善,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常年闭关了,且独孤师伯年岁也不轻了,说不定就动了教养徒弟传承衣钵的念头呢?” 倒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丁敏君赞同地点点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和她打了声招呼,便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一些行李独自下山去了。 她隐隐约约记得,梦中见到的那处山崖有些眼熟,似乎同样位于蜀中,距离峨眉山也并不远,每次下山都会途径那里,却从未靠近过。 脑海中大致有了个方向,她循着记忆一路快马加鞭,不过用了一天一夜时间,便找到了那个地方。也是到了那里,丁敏君才终于明白,为何李莫愁死里逃生后,会选择这个地方藏身了。 粗粗看来,此地三面环山,一面环林,整个地形约摸像个盆状。那环林的一面是进入里面的唯一入口,不仅林木粗壮茂密,林中还布满了瘴气,除了她这种本就冲着来的,赶路的人路过此地,都会下意识地远远避开,当真是个隐蔽的好地方。 丁敏君取出面巾覆在脸上遮住口鼻,在林子外面等到正午太阳最烈,瘴气最稀薄的时候,伏低身子用力一夹马腹,马儿长恢一声,风驰电掣般闯了进去,刚穿过树林,谁知道竟然迎面便是一处断崖,好似被人用一柄巨大无比的长剑削断一般,笔直陡峭。她脸上神情猛的一变,连忙拉紧了缰绳将马紧急勒停。马儿发出一阵急促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整个马身近于直立,几乎要将她甩下马背,待到马蹄重重地踏在地面上,她才急促地喘息了几声,看着咫尺之外的断崖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要不是她发现不对及时悬崖勒马,这会儿说不得就要连人带马摔得粉身碎骨了。 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她惊惶的情绪,有些烦躁地打了个响鼻,在原地不停地交换马蹄踏步。 丁敏君伸手拍了拍它的脖子,俯下身去在它耳边小声安抚了几句,随后翻身下马,将它牵到一棵树旁用缰绳松松地绑了一圈,确保就算她没及时回来也能让马儿自个儿咬开缰绳去觅食之后,围着断崖走了一圈,终于给她找到了一个可以下去的地方。 那处断崖边上长满了结实的藤蔓,几乎每条都有儿臂粗,且藤身没有尖刺,只有一些细小的绒毛,很适合攀着借力下去。 推测梦中出现过的那个地方多半就在这断崖底下,丁敏君定下心神,探头看了看雾气弥漫,根本望不见底的断崖,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一股勇气,咬咬牙攀着蔓藤便纵身跃了下去。 那藤蔓果真结实得很,稳稳地坠住了她那么大一个活人,主干几乎没有损伤分毫,只是被薅掉了几片叶子而已。丁敏君一手提着剑和包袱,一手攀着藤蔓,灌内力于足尖,运起轻功踏在崖壁上作为缓冲,如此数十个回合,她终于顺利落到了崖底。 她所在的那个地方是一片布满了碎石的平地,左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极大的水潭,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右前方又是一片树林,没有崖顶入口处那片茂密,却也枝桠交错,影影重重。 此时天色尚早,才刚蒙蒙亮,几粒星子稀疏地挂在天上,已逐渐黯淡。 丁敏君穿过那片树林,终于在朦胧的晨雾中隐约看到有几间破败的茅草屋孤独地立在不远处,外围的篱笆七歪八斜地勉强支着,地上杂草丛生,更有蜘蛛结网而生,显得鬼气森森。 她重新将面巾覆在脸上,拔出手中佩剑,一边抬手用剑鞘拨开蛛网,一边又用剑斩断拦路的野草,清理出一条通往茅草屋的路来。 屋正中的木门已经烂了大半,只剩下一个角还嵌在门框中摇摇欲坠。她站在门前,深吸了口气,略微踟蹰片刻,这才伸手轻轻地去推那扇门,还没用力,那门便砰地一声倒了下去,拍起一地灰尘,露出里面那张同样积了几尺厚灰尘的四方桌,旁边还有一把缺了半条腿的椅子。桌面上放了一个敞开盖子的茶壶,里面的茶水早已干涸,只在底部留下了一层烂透的茶叶。 整个茅草屋处处都弥漫着一股久未有人造访的破败味道。 这间屋子的格局和丁敏君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她将视线移到右手边已经耷拉下来的帘布上,知道里面应当就是梦中出现的李莫愁最后身死的卧房。她定了定神,最终用剑鞘挑开,侧身轻轻走了进去,刚跨过门槛,她便蓦地停下了脚步,因为她看到正对着窗口的梳妆台前,坐了一具身穿大红色嫁衣的枯骨,仿佛一个即将出嫁的姑娘,正就着日光为自己细细梳妆打扮。 这个诡异又莫名令人心酸的场景令她呼吸一窒,她想起跟在李莫愁身边这许多年,亲眼看着对方因着心中那些深入骨髓的执念行事狠辣近乎癫狂,一步步自取灭亡,不由得有些唏嘘。原来以为如此种种,应当都已随着绝情谷中那场大火飞灰湮灭了,谁知道,她却是至死未曾忘记。 第4章 第四章 第四章 丁敏君沉默半晌,解下身上的佩剑和包袱放在一旁,念及那只有她一人知晓的半师之恩,跪下来朝李莫愁的遗骨磕了个头,随后才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块完整的白色麻布铺在地上,站起来走到梳妆台前,小心地将李莫愁的骨骸搬到麻布上,再细心地为她整理好被弄乱的金色发冠和嫁衣,刚整理到前襟的时候,里面露出了一截烟紫色的布料,与其身上的衣物并不相符。她的手微微一顿,犹豫片刻,小心抽了出来。 原来那是一块烟紫色的绢布,手感微凉,显然质地上乘,只背面渗出了零星胭脂红的痕迹,与屋外落了满地的胭脂果颜色相近,似乎是沾着那些果子的浆液写了些什么。 想起梦中李莫愁临终前曾伏在梳妆台前一笔一划艰难写成的遗书,她的心中有了些许猜测,打开来一看,果不其然。 李莫愁在遗书上写道,她深知此地人迹罕至,说不定在她死后百八十年都不会有人踏足,可她到底存了些念想,盼着有朝一日能有人为她收敛骨骸,不必填墓立碑,只需将她就地火化即可。作为感谢,她将赠予梳妆台上红木匣子中的所有东西。 读罢绢书,丁敏君抬头看了眼里面提到的红木匣子,并未心急地去打开,而是将绢书折了几折放回李莫愁嫁衣的前襟中,继续为她整理遗容。 李莫愁生前何其美貌,虽说如今只剩下了白骨一具,但她还是想要为她保住这最后一分尊严。 …… 日头逐渐高悬,丁敏君将李莫愁的遗骨用白布仔细包好,小心地搬到外面刚辟出来的空地上,在心中默念一声“愿来世安好”后,便点燃了架在周围的柴草堆,按着她的遗愿将她火化。 两个时辰后,燃烧的柴火冷却,她正蹲下身为李莫愁捡拾骨灰,却在阳光下不经意间被一个小巧的物什闪了下眼睛。 她微微一愣,伸手拨开灰烬将那东西捡了起来,擦干净表面焦黑的痕迹,才认出来这似乎是一枚小小的钥匙,银白色,非铜非铁,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在大火中烧了这许久竟都没有变形。想到遗书中提及过的红木匣子,她总觉得这两样东西应当有所关联。 不过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让李莫愁入土为安,因而虽然好奇,她还是暂且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 那红木匣子就在屋里,此地又没有其他人,谁也拿不走,等她料理完这一切再去试试也不迟。 捡拾完骨灰已经临近傍晚,清风徐徐,甚为怡人。虽说李莫愁在遗书中表示不用堆土立碑,可到底也不能任由她的骨灰随风四散,所以丁敏君还是为她在距离茅草屋有一段距离的某处山坡上寻了个埋骨之地,削了一块石头立作墓碑,用剑刻下“赤练仙子李莫愁之墓”这几个字,又就近采摘了一些果子放在墓前充作奠仪,一直在那里待到了天边布满红霞才折身返回茅草屋中。 走进李莫愁原先所在的那间卧房,她在梳妆台上找到那个红木匣子,取出那枚小钥匙插进锁孔中,随着咔哒一声,盖子应声摊开,然而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排闪烁着幽幽蓝芒的银针,显而易见是淬了毒的。 丁敏君心下一惊,差点脱手将匣子扔出去。直到此时她才反应过来,这枚钥匙为何会是在李莫愁的骨灰中捡到的。原以为是放在衣服中未被她发现,现在想来,她应当是将钥匙吞入了腹中,除非按着她的遗愿将她火化,不然别想找到这枚钥匙的踪迹。而若不是用钥匙将匣子打开的,等着对方的只会是一排剧毒的冰魄银针。 该说赤练仙子不愧是赤练仙子,纵使身死魂消,也有的是法子取走不轨之徒的性命。 想通这一点,丁敏君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暗自庆幸自己难得没有起什么歪心思。她屏住呼吸小心地拆除了那排冰魄银针装到随身带着的皮革包布中,再将匣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每拿出一样便暗暗惊叹。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条两头末端各坠了一个金色小球的水红色绸带,她曾在梦中见过李莫愁的师妹小龙女用过类似的武器,只不过对方的绸带是白色的,名唤“金铃索”,攻击时用末端的小球击打对手的穴道,击中的同时会发出玎玎的声响,配着古墓派独特的内功心法,能扰人心神,令其神智混乱,露出破绽。 李莫愁虽然不用这种武器,却也是会的,也曾教过洪凌波,因此丁敏君也会用,还用的挺顺手。 接下来是两本用硝制过的兽皮装订起来的小册子,同样用胭脂果的浆液书写,一本是李莫愁自创的《五毒秘传》,里面详细记载了赤练神掌和冰魄银针毒性的解法,以及各种各样奇毒的施法和解法,堪称一本集天下奇毒之大成的毒典。还有一本……竟是《玉女心经》! 这本武功秘笈可说是李莫愁此生的执念之一,为了得到这本秘笈她多次设计师妹小龙女,想要置她于死地,却始终不得其果。也不知道为何兜兜转转,这本秘笈最终还是被她得到了。许是绝情谷一役后,小龙女看她死里逃生又大彻大悟,因而转交给了她。又或是她曾经偷回古墓,悄悄拓印了下来,不过谁能想到呢,这本她当初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的秘笈,最终竟会以这种方式转赠出去。 匣子最底下还有一些商铺的契书,她粗略看了一眼,似乎都在江南一带,经营的也都是胭脂首饰之类女儿家的东西。 这几张契书对她吸引力不大,丁敏君看完之后便随手放回了匣子里,倒是对玉女心经起了极大的兴趣,一边翻看一边并起手指无意识地比划,很快便全身心沉浸到这奇妙的武功绝学中,等她回过神来,日月星辰已更迭了一趟,外头天光大亮,竟是第二天早上了。 第5章 第五章 第五章 玉女心经既已落到了自己的手上,丁敏君自然不会错过。更何况她从小受李莫愁的影响,对于这本秘籍也有了一份执念,因而都没有多加犹豫,只匆匆啃了些干粮后就决定开始练习。 她粗粗翻阅了一遍,在心中大致有了点了解。这玉女心经分为内功和外功两部分,乃是古墓派至高绝学,也是天下最快的轻功。其中外功分为“玉女剑法”和“全真剑法”,当一人用玉女剑法出招的时候,另一人便用全真剑法拆招,反之亦然,两者相辅相克,相生相伴。而内功同样分为单数行功的“阴进”和双数行功的“阳退”两部分,其中练“阴进”者须得一气呵成,由练“阳退”者辅助引导体内真气流走,且由于练功时会全身热气蒸腾,因而须得在旷野中拣一处开阔的地方,脱去多余的衣物,使得练功的时候热气立时能够发散,否则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丁敏君心下琢磨着,这玉女心经无论是内功还是外功,原都需要二人合练,可如今此地却只有她单独一人,更何况她从未打算将此事告诉其他人,又谈何找一个人与她一同练功?从小一同长大的峨眉派弟子尚且不在她的考虑中,更遑论知之不深的陌生人了。 既然此事一时无法解决,她又不可能放着不练,便索性试着独自一人练练看,万一就成了呢?退一步讲,如果真有什么不对,她大不了及时停止,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此地人迹罕至且足够隐蔽,正适合练功。 她先按着秘籍上所写的练习外功。 玉女剑法李莫愁曾悉心教导过洪凌波,丁敏君亦跟着从小练到大,可说是已经相当纯熟,如今再练,不过是加以精进而已。然而同是剑法,与练玉女剑法时的顺畅不同,她练全真剑法时却颇为不顺,哪怕按着上头的标注先学了口诀,可到底与她从小所学的路数不同,数月过去,也只依样画葫芦学了个形似神不似,剑招熟练,却未参透精髓。 又过了几日,她自觉外功已经初成,进而决定开始转练内功。 这几个月她独自一人住在这崖底,先是将李莫愁留下的那几间茅草屋简单修缮了一番,将旁边稍小的一间整理出来做了厨房,再将附近都转了一遍,意外的找到许多野生的蔬菜瓜果,足够她食用很久了,因此她平日里并不太离开此地,只除了每隔个十天半个月去附近的城镇采购一些日常所需,其余的时间都在潜心练功。 在决定练习内功之前,她在距离茅草屋不远处的野地上找到了一处野草丛密,几乎有大半人高的地方。她用手拨开这些野草走了进去,蹲下身丈量了一下高度,正正好能够将她整个人挡住,心中颇为满意,便拔出佩剑圈了一块地,清理干净里面的杂草,又劈了几节青竹在外围搭起了一个简单的棚架,覆上她之前去集市买来的白色素纱作为遮掩。做完这一切后,她想起包袱中还有几瓶峨眉派特制的药粉,拿出来在边缘细细地洒了一圈驱赶虫豸,抖开一块油布铺在地上,随后脱掉鞋袜,赤着一双莹白的玉足踏到白布上,曲膝盘腿坐下。 虽说已经为自己搭了个棚子遮掩,可这到底还是光天化日之下的野外,要她就这么宽衣解带,光是想想,她便已经压抑不住从心底涌上来的羞耻感了。她闭上眼睛强自定了定神,在心中默背了几遍口诀法门,方才终于下定决心,将手搭在衣襟上,一件一件除去身上的衣物。 轻薄的布料从肩头滑落在地上。 丁敏君身量高挑纤瘦,长腿细腰盈盈不可一握,肌肤冷白,在朦胧的晨光中好似泛着莹润的光泽。 一阵微风吹过,荡起覆在竹架上的素纱,微凉的触感拂在她的肩头,惊得她忽地打了个激灵,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从脱下来的那堆衣物中找出一件最为轻薄的纱衣披在身上,有了衣物遮蔽,她总算感觉自在了一些,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一切准备就绪,她便闭上眼睛定下心神,吐息纳气,开始练习第一段内功。 丁敏君的内功基础比较杂乱,既有峨眉派的,也有古墓派的,好在两派的内功心法都极有包容性,因而她修炼了这许多年,一直在她体内相辅相成,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竟也没出过岔子。 有了基础,她练习起来进境迅速,不过短短十五六日后,就让她成功练成了第一段。她心下大喜,便以为此道可行,胆子也大了起来,妄想一蹴而就,因此顾不上休整巩固,又迫不及待地开始练起第二段来。 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这般好运,才刚运功,丹田处便传来一阵锐痛,全身霎时冷汗淋漓,体内原本勉强保持着平衡的两股内力刹那间如同大堤溃决,在筋脉中肆意乱窜,她承受不住,按着胸口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登时面白如纸。 她心下暗道糟糕,知晓自己还是太过心急以至于妄自托大了,现在这状况明显是因为胡乱练功遭了反噬,以至于重伤己身,差点走火入魔。她伸手搭在自己的脉搏上探了探,一如预期那般混乱无序。 来不及多想,她连忙用手抵着地面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艰难抬起,连点肩膀、胸口、腰腹几处大穴,勉强压□□内翻涌的气血,紧皱着眉头晃了晃身子,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伏身扑倒在地上。 也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不远处的野草丛中传来了一阵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偏偏在这种时候有人闯了进来! 丁敏君神色骤变,想到自己此时衣不蔽体的模样,顿时有些难堪,挣扎着支起手臂扯过放在一旁的衣物胡乱披在身上,随后左手握剑,右手从衣袖暗袋中摸出几枚李莫愁留下来的冰魄银针,双眼死死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位。 第6章 第六章 第六章 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这片杂草丛生的野地上,丁敏君为了练功特意支起的棚子极为显眼,那人也果然不出所料,行进的脚步转向,径直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此人呼吸浅而慢,脚步声几近于无,显然是个高手。明明置身于荒郊野外,对方却如同闲庭漫步一般,信手拨开遮挡的杂草,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丁敏君侧身避在纱帐后,从缝隙中隐隐窥伺到来人的模样后,顿时呼吸一窒。 男人! 出现的竟然是一个穿着白色粗布长袍的男人! 她如此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模样,绝对不能让个陌生男子看去! 丁敏君眼神发狠,不待看清对方的相貌,便毫不犹豫地冲他面门掷出手中的冰魄银针,就是打着要刺瞎他双眼的主意。不要怪她狠毒,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时运不济,偏偏要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瞎了眼睛也活该。 她本以为自己占据了先机,趁其不备出手偷袭,定能一击得手,却没想到那男子双手背在身后,行进的脚步丝毫未变,只随意侧了侧头,便轻描淡写地避开了那三枚角度刁钻的冰魄银针。 丁敏君心下大惊,本就失了血色的脸上愈加惨白,知晓这人非但不是可随意斩杀的对象,说不定武功还更在她之上。若她没有受伤也许还有一搏之力,可如今她身受重伤,内息极其紊乱,能使出的功力可能不足五成,若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假如她足够聪明识时务,最好的方法便是示弱求饶,无论如何先留下一命再考虑其他。可丁敏君性子强硬,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肯轻易低头,就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达成目的。 不待对方出手,她便硬撑着一口气从纱帐后旋身飞出,利用太阳照射在剑鞘上的反光,在对方因刺眼的光线忍不住闭上眼睛的时候,扬起长剑直刺他的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人耳尖一动,长腿向后扫出半圈,带着身体向斜后方侧开,原本背在身后的右手抬起,如电一般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往他心口刺来的剑尖,另一只手的指尖曲起,在剑身上轻轻一弹,铿的一声,由精钢制成的长剑顿时如同薄纸一般,在嗡鸣声中碎成了好几截。 浑厚的内力在震碎了剑身后仍未消弭,打在丁敏君持剑的那条手臂上,登时让她手臂发麻,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指。只剩半截的残剑应声落地,没入半人高的野草中。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变钩为掌,遒劲的掌风直冲她面门而来。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想要躲开,身子却怎么也不听使唤,愣愣地僵立在原地。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对方却在打到她之前倏然收势,只余依然强劲的掌风拍在她的脸上,让她忍不住死死闭上了眼睛,眼角控制不住地沁出一滴泪来。 须臾之后,丁敏君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过去,正对上一双黑曜石般的星眸。直到此时,她才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此人约摸三十来岁年纪,剑眉斜飞入鬓,双眼狭长凌厉,鼻梁高挺,薄唇不点而朱,看似无情却又多情,端的是英俊潇洒,俊美无俦。 她微微一怔,心跳声忽然莫名变大了几分,还未回神,便看见那人戏谑地勾了勾唇角,轻轻一掌拍在她的肩膀上。 丁敏君本就已是强弩之末,仅仅只是站着便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哪怕这一掌对方根本没有用力,她也依旧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那人见她侧伏在地面上动弹不得,向前走了半步,丁敏君心下微颤,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身体想要离他远一些,眼睛却依旧紧紧地盯着他暗自防备。 方才掷出的冰魄银针被这人避开后没入了他身侧枯树的枝干中,立时焦黑了一片,显然毒性极烈。对方似乎认出了这种暗器,轻轻地挑了挑眉,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冰魄银针?你与当年的赤练仙子李莫愁有何渊源?” 丁敏君心中不由得一紧,面上却强撑着镇定,轻哼一声移开了视线,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对方似乎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只问了这么一句,见她不说话也并不逼迫。丁敏君等了半晌也没听见他开口,心下不由得有些忐忑,这种仿佛等待铡刀落地的沉默当真令人难以忍受,她皱了皱眉刚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到腰上一松,方才匆忙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竟散了开来,不小心从肩头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颈项和半片滑腻莹润的胸口。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恍然间捕捉到对方不动声色转开的视线,顿时如同被重锤击中一般,耳边响起了嗡鸣,脸色霎时变得青白。她抖着手急急忙忙拉起滑落的衣襟拢在胸前紧紧攥住,口不择言地怒骂道:“你这个登徒子!” 对方本已经转开了视线,但在平白被扣上一个“登徒子”的名头后,当即冷笑一声,决定如她所愿坐实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于是转过身来撩起袍角屈膝蹲在了她的面前,故意用极为挑剔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丁敏君攥着衣服前襟的手指骨节泛白,只觉得身上每一寸肌肤都羞耻地几乎要灼烧起来。她又是惊惧又是愤怒,双眼死死地盯着对方,相信如若目光能够化为利剑,面前这个男人早已被她千刀万剐了! 打量完她之后,那人又四下探看了一番,很容易就在不远处找到了意料之中的东西。 他拿起那本兽皮硝制装订成的小册子抖了抖草屑,垂眼看着封面上的四个大字:玉女心经。 深邃的星眸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波澜,他随手翻到某一页,摊平了放在丁敏君的眼皮子底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点着上头的一行字,淡淡地挖苦道:“‘此功法须得二人同练,互为辅助,否则小则重伤,大则丧身。’都写得这般清楚明白了你还敢自个儿乱练,莫不是又蠢又瞎?” 丁敏君本就重伤在身,又被他轻描淡写地好一通挤兑,登时气急攻心,噗地喷出一口血来,对方似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简单就被气吐血了,连忙微动身形避开两步,却仍有星星点点血渍溅到了他的长袍下摆,如同雪中红梅,煞是显眼。 他低头瞧了瞧,又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嫌弃。 丁敏君只觉得深受其辱,几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硬是扛着内伤再加重一层的风险,将所能调动的全部内力凝于右手,拼着同归于尽的念头一掌朝他胸口打去。 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 以丁敏君目前的伤势,哪怕自认已经用尽了全力,这一掌也不会有太大的威力,果不其然,还未能碰到对方便被反手捉住了手腕,轻轻松松化解了。她急促地喘着气,一边吃力地往回抽动手腕想要摆脱他的钳制,一边就算已经没了多少力气也依旧嘴上不饶人地断断续续喝骂着:“你…趁人之危…算什么…什么英雄好汉……”顿了顿,积攒了些力气,继续道:“有本事…报上名来……” 那人挑了挑眉,嗤笑一声,垂首睨她淡淡道:“免贵姓杨,家中行二,其余的你就不必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似乎已经不耐烦与她多费口舌了,握着她手腕的指节一紧,忽然使力将她拉了过来。丁敏君猝不及防间失了平衡,短促地惊叫一声,整个人向他扑撞过去,却不想对方非但没有扶住她,反而避开了半步,伸手点了她肩膀上的穴道,任由她面朝下向地上倒去。 这个混账! 她心中恨极,却苦于无法动弹,只得含恨闭上眼睛,心中想着等她伤好之后,必要将这个男人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不可!然而想再多也无用,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也只能认了—— 未等摔在地上,她的脸侧忽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略高于自己的体温,托着她的手掌宽厚有力,掌心似乎长了一层薄薄的硬茧,略显粗砺的触感磨着她细嫩的肌肤,泛起细微的疼痛。她愣了愣,有些恍惚地睁开眼睛,视线落在正前方轻缓起伏的胸腹处微微一顿,随后缓缓向上看去,不解地低喃道:“你……” 然而对方却没有与她对视,只是微垂下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随后轻啧一声,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丁敏君循着他之前打量的方向疑惑地低头看去,却没想到自己方才着急慌忙合拢的衣襟不知何时竟然又敞开了,而且再一次被面前这个男人全部看了去。 她惊叫一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同一个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丑,不由得羞愤至极,气血翻涌,走岔的内力不受控制地在经脉中冲撞,以至于浑身上下竟反常地透出一层淡淡的粉色。 丁敏君呆在了那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竟然会出现这种变化,羞耻地神魂都几乎已经出窍。就连杨二都怔了一怔,喉间莫名有些发干,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似的轻咳一声,伸手迅速为她拢好了衣襟。 丁敏君简直要疯了,别说是感激了,她只恨不能立时死去,以免遭受更多的不堪。她赤红着双眼嘶声喝道:“不用你假好心!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休想羞辱于我!” 她一向以来强硬惯了,同门的弟子也少有敢明面上违背她的,除了在李莫愁和灭绝师太面前,她从来不会收敛自己的脾气,却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忍受她的无理取闹的。 杨二很快回过了神,闻言冷哼一声,讥讽道:“杀你?你是能论斤称还是论两卖啊,我为什么要杀了你?杀了你我还得刨个坑把你埋了,那多不划算?”顿了顿,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般,语气轻佻地说道:“倒不如留着你这条命,充当洗衣做饭的仆婢,如何?” 丁敏君果真被他气得柳眉倒竖,怒喝道:“你!” “我什么我?”杨二出言打断,低头瞥了她一眼,却不打算再听她说了,故技重施又伸手点了她的哑穴,任她嘴巴开开合合,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能恨恨地用眼睛凌迟他,却无济于事。 杨二不再与她纠缠,站起来伸手扯下覆在棚架上的白素纱,将她左三圈右三圈裹成了一长条粽子,随后单膝点地,双手掐着她的腰身像是抬起麻袋一样将她扛到了肩膀上。 视野陡然间变化,令丁敏君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不由得竭力挣动着仅能动弹的两条长腿,口中呜呜地叫着。 扛着她的人大约是嫌她不肯消停,原本虚扶着她腰身的手稍微向下移动了一段距离,顺手啪的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臀部,略有些不耐地警告道:“安静点。” “!” 丁敏君浑身僵硬,简直不敢置信这个男人到底做了什么! 他怎么能!? 他怎么敢!? 这个该死的混账! 她双眼通红,只觉得一股滔天的愤怒夹杂着连她自己也没能察觉到的委屈排山倒海般冲上天灵盖,以至于令她失了理智,做出了这辈子想起来都会羞愤不已的举动—— 她张开嘴巴,贝齿对着那人劲瘦的腰身狠狠地咬了下去,下口之狠,几乎要咬下一块肉来。 杨二大约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对付他,因而毫无防备,被她咬了个结结实实。尖锐的刺痛从后腰传来,他闷哼一声,睁大了眼睛回头看过去,颇为震惊道:“你……” 丁敏君松开嘴巴,无声地“呸”了一下,回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杨二被她气笑了,眼神发沉,扯了扯嘴角低声道:“你等着。” 丁敏君虽然心中有些发怵,却硬撑着不流露出丝毫,只撇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那间作为临时落脚的茅草屋距离并不远,没走几步便到了门前,杨二扛着她一脚踹开了木门,走进去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一把掼在了石床上。 丁敏君被这一下摔得脑子有些发懵,体内真气翻涌,直冲着心口而去,她忍了忍没忍住,喉间一甜,按着胸口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随后便昏昏沉沉地倒在床沿边,感觉到对方俯下身在她的喉间和腰侧各点了一下解开穴道,又将她的身体扶正,摆成盘坐的姿势。她无力抵抗,只能虚弱地问道:“你要…对我……做什么……?” 杨二没有理会她,顾自除去鞋履后同样盘腿坐在她身后,将她铺在后背上的长发悉数拨到身前,随后双手虚环过她的身体,抓住她两边的衣襟,双手稍一使力,便干脆利落地将她的衣裳扒了下来,露出一大片白皙如雪的肌肤。 丁敏君只觉得胸前蓦地一凉,顿时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因为内伤加重,喉间又涌起一股令人恶心的铁锈味。 “别动!”背后传来一声低喝,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了她的后颈作为警告,丁敏君汗毛倒竖,从心底涌上来的惊惧令她僵在那里不敢再动。对方这才满意地松了手,随后将内力盈于双掌,贴在她光裸的后背上,正色道:“凝神,静心。” 原来是要为她疗伤。 总算是意识到了这点,丁敏君心中稍安。 后背上被对方掌心紧贴的那片肌肤灼热地似要燃烧起来,然而她也知晓自身的伤势再拖延不得,加上这种疗伤方式最忌讳心神不定,否则非但自己得不了好,更会连累地两人都身受重伤,因而只得极力忍下心中的羞耻,克制住想要挣扎的本能,收敛心绪,屏气凝神,循着对方的引导游走全身内力,冲击瘀滞在丹田中的那股内息,不大一会儿,便有阵阵热气从她头顶逸散而出,浑身大汗淋漓,整个人仿佛刚从水中被打捞出来一般。 然而仅仅一刻钟后,原本好不容易理顺了些许的内息又再次变得杂乱无章起来,在她体内横冲乱撞,浑身筋脉好似要破裂般疼痛不已,胸腹丹田窒闷难捱。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几丝血线,眼前阵阵发黑,霎时间便失去了意识,支撑不住地向后倒去。 第8章 第八章 第八章 杨二在发现状况不对的第一时间便撤去了内力,却见丁敏君软绵绵地向他倒来,连忙伸出双手接住她靠在自己怀里,捉过她的手腕细细探脉,却没想到经了这么一遭,她的内伤非但没能减轻,反而更加重了几分。 他眉心微皱,眼角余光偶然瞄到了方才被他随手扔在床尾的玉女心经,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个中缘由。 说来说去,还要怪这女子胆大妄为,没有按照秘籍上的提示与人合练,练功的时候没有另一股内力引导,致使丹田内息紊乱,这才受了重伤,若想要好转,还是得有人按着相同的心法路数助她自行运功才行。 明白了其中关窍后,他低下头,凝视着怀中的女子轻轻挑眉,顿了顿,伸出指尖划过她失了血色的脸颊,轻声哼道:“急功近利,自作自受。” 指尖触及的肌肤滑腻微凉,如同上好的锦缎,方才为了给她运功疗伤才将她的衣物脱去,此时不着一缕地靠在他的怀里,竟让他有些心猿意马起来。杨二凝了凝神,扯过一旁的衣物将她盖上。而他自己则走到桌旁,弹指点燃蜡烛,拿起那本玉女心经敛目翻阅起来。 他的师门与神雕大侠杨过颇有些渊源,曾有幸研习过这部秘籍,却因为与自身原有的内力相斥,故而并未继续修炼下去,但若只是作为引导,还是绰绰有余的。 也不知道这女子与古墓派有什么关系,虽然在练功的时候出了岔子以致走火入魔,但确实已小有所成,若没练过古墓派的武功可做不到这一点。不过看她方才用冰魄银针偷袭他的那份心狠手辣,说不定就出自赤练仙子李莫愁一脉。 石床上的女子气息微弱,因为伤重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头发乌黑浓密,已长过腰际,铺在身下如同上好的丝绸。巴掌大的小脸,细眉凤目,鼻高而挺,唇薄而红,醒着的时候因为气势太盛而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昏过去后眉眼舒展,倒颇有楚楚之姿。 夜深了,烛芯哔啵一声爆开,寒冷的夜风从关不严实的窗缝中漏进屋里,烛火摇曳,原本映在墙上的影子抽长扭曲。 杨二蓦地回过神来,看到石床上尚还昏迷着的女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山中气候多变,入夜之后往往温度骤降,若没有内力护体,大约会受寒。想到这里,他起身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她的身上,垂首注视片刻,忽然闭上眼睛用手指捏了捏眉心,随后重新坐回石桌旁,继续翻看起那本玉女心经来。 …… 翌日,天光大亮,丁敏君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到辰时。她支撑着酸软无力的手脚坐起来,原本盖在身上的衣物滑落,堆叠在膝头。看着这明显不属于她的白色粗布外袍,她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了摸,而后蓦地反应过来,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耳根一热,掩饰一般急忙将手中的白袍扔到一旁,穿好自己的衣物曲腿盘坐在床上,本想要运行内力检查一番,却发现自己周身几处大穴竟然都已经被封住,截断了真气流窜的通路,想来这才是自己体内混乱不堪的真气得以暂时平息下来的原因。她试着调动内力冲击这几处穴道,却没有成功,应当是点穴之人使用了某种独特的手法,除了对方亲自解开,否则别无他法。 她一方面因为不再受体内乱窜的真气折磨而松了口气,另一方面又因为使不出内力而感到不安。正当她兀自忐忑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庭院中传来了熟悉的利刃破空之声。 是有谁在练剑吗? 她微微一怔,起身穿好衣裙,走到了半掩着的木门边,透过门与框之间的缝隙看到昨日那个男子立在屋前的空地上,手中拿着她备用的佩剑,时而出剑平刺,时而挥剑下削,同时左腿横扫而出,又忽地拔地而起,猛然间长剑脱手,朝高处掷去,紧接着双掌齐出,隔空打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只听得“嘭”的一响,树干应声炸裂,而树前那一排半人高的野草却只倒伏了一瞬,又重新弹回,在内劲带起的余波中随风摇摆。 这一招正是全真剑法最后一式中的“隔山打牛”。 丁敏君眉心微皱,暗忖这人难道是全真门下弟子?但想到昨日种种,又觉得此人与全真教一向以来古板清正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不由得在心底加重了几分疑虑。 思绪转换间,对方轻点脚尖,整个人拔地而起,在半空中信手接住方才被他抛上去的长剑,手腕翻转练起了另一套剑法。只看了一眼,丁敏君便认出他此刻使得正是玉女剑法,恍如醍醐灌顶,她猛然意识到,这人在练的,竟然是玉女心经! 她心头一颤,暗道:难不成、难不成这人竟是久不问世事的古墓派后人吗? 她蓦然睁大了眼睛,抿紧嘴唇,心中有几分无措。江湖中人最忌讳偷学别派武功绝学,若被发现了,别说自身颜面无存,更会令整个师门蒙羞,严重一点的甚至会废了犯事者的武功给个交代,可她如今这是……竟然直接撞在了对方本派弟子的手中吗…… 她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在脑中迅速考虑应对的方式。 杨二早就发现了她的身影,却没有理会,照着记忆中练完全套剑法之后,单手握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目不斜视地反手把剑往旁边一掷,正好不偏不倚地插入鞘中。随后他转过身,朝着半阖的门边笑问道:“如何?” 直直地对上他深邃的星眸,丁敏君心中一跳,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深吸了口气后打开门扉,强撑着一贯的硬气说道:“不如何。” 杨二闻言微微挑眉,似乎对她的这种反应并不例外。他伸出手掌,五指成爪凭空朝旁边一拢一吸,一阵劲风拂过,原本挂在树上的长剑便裹挟着内劲朝他掌心飞去,又在半路上被他轻飘飘拍了一掌,那柄剑便调转了方向,如同长了眼睛似的直直地朝她飞来。 丁敏君抬手接过,脚尖轻点在原地转了个圈,轻松卸去这股力道。 峨眉派女弟子的衣物向来以轻薄飘逸为主,虽层层叠叠套了五六层,却不显臃肿,被三指宽的腰带紧紧束住的腰肢依旧盈盈不可一握。方才她踩着峨眉步法转圈卸力,原本垂坠的裙摆随之荡起一波涟漪,宛若在她脚边开出了一朵清丽的花儿。长及腰下的青丝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扬起又落下,几缕碎发拂过脸侧,勾在了她的唇角。 第9章 第九章 第九章 微风拂面。 杨二的视线不经意间划过丁敏君唇角的几缕青丝,眼神渐渐深邃,脑中一瞬间闪过诸多念头,都被他悉数压下,口中却依旧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把《玉女心经》中的剑法练一遍。” 丁敏君丝毫未觉他的心思,只道他刚才被她落了面子,故意叫她演练一番,也好用同样的方式奚落于她。 但她会怕吗?简直笑话! 她当即拔剑出鞘,稳稳地练了一遍玉女剑法,练完之后手腕翻转,挽了个剑花将剑背到身后,朝他微微抬起下巴,倨傲道:“怎样?” 杨二抱着手臂站在对面,注视着她灵动的眼神,轻抬眉梢,却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两个字:“还行。” 就只是还行?好大的口气! 丁敏君不服气,轻哼一声,又把全真剑法练了一遍,收势后再回头看他,待看清楚他脸上的神情后,登时炸了,提剑遥遥地指着他的胸口,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二勾起嘴角,忍不住想要逗她一番,故意疑惑道:“看不出来吗?自然是不忍直视的意思。” “你!” 丁敏君气急,抬手一剑刺过去,口中喝道:“看剑!” 杨二身形不动,任由泛着森森寒芒的剑尖逼近眼前,而后才轻轻侧头,从容地避开,同时伸出两指夹住剑身,刷的一声一路滑至剑柄处,紧接着俯身前倾,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地极近,眼对着眼鼻尖对着鼻尖,几近呼吸相缠。 风流俊美的五官在眼前无限放大,丁敏君心下一惊,又有几分羞恼,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离他远些,却见他忽然夹着剑身往后一提,因她仍握着剑柄并未松开,于手劲上远不及他,故而反被他又带着向前踉跄了一步,直直地撞进他怀里。更气人的是那杨二非但没有避开,反而故意张开手臂,顺势虚揽上她的后腰,调笑道:“哟,这么热情,投怀送抱啊?” 丁敏君不期然地想起昨日发生的种种,暗恼自己怎么不记教训,白皙的脸上顿时飞起一抹薄红,略有些细长的瑞凤眼中波光粼粼,显得潋滟而不自知。她抬手用力推拒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宽阔胸膛,一边挣扎,一边喝骂道:“混账!无耻!你放开我!” “啧。”杨二仅用单手便制住了她所有的反抗,低头看了她一眼,随后俯身凑到她耳边,用醇厚的嗓音低声抱怨道:“脾气那么坏,你是属炮仗的吗,一点就炸?” 丁敏君咬住下唇,抬头恨恨地瞪着他,连保持距离都顾不上了,只想一剑劈了他泄愤。 没等她有所动作,杨二忽然毫无预兆地放开了她,在她刚要提剑的时候,又迅速伸出两指轻轻点在她肘弯处。 丁敏君只觉得手臂忽然一麻,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原本握在掌中的长剑应声滑落,被对方顺势接过,屈起手指轻弹剑身,随后向旁边退开两三步远,对她道:“看好了。” 话音未落,便已经行云流水般地演练起玉女剑法和全真剑法。 丁敏君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全神贯注地观察起对方出剑的轨迹,本想着找出几个错处挫挫他的锐气,然而没想到,几息之后她已经遗忘了方才的不快,不由自主地捡了根树枝代替长剑,随着他的动作比划起来。无他,只因她确确实实认清楚了双方的差距。 明明是看起来相同的招式,然而等到真正上手演练,她才能觉察出其中细微的不同,意识到先前自己练的时候出了不少岔子,连忙及时纠正,重新将每个招式串联起来,起初还有些生涩,渐渐地越发熟练,直至流畅地练完一整套剑法才停了下来。 成功的喜悦令她有些忘乎所以,她欣喜地回头去找帮了她的杨二,细长的凤眼中似盛着一泓明亮的流光,却不期然地撞进了一双深沉的眸子中,那里面翻涌着的暗潮太具有压迫性,像是要劈头盖脸朝她扑过来似的。她心下微微一惊,有些紧张地向后退了一步。杨二却在这时转过了身,将剑送回鞘中,然后递了过来。 丁敏君怔怔地伸手接过,看到他转身打算走回屋里,不由得叫住了他:“你……不问我为什么会有玉女心经吗?” 杨二转头看她,挑了挑眉反问道:“与我何干?” 丁敏君愣了愣,疑惑道:“你、你难道不是古墓派的弟子吗?” 杨二似乎比她更为好奇:“我何时说过自己是古墓派的弟子了?” 丁敏君脱口道:“可你不是会玉女心经上的剑法……?” “哦,那个啊。”他勾了勾唇角,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好整以暇道:“自然是看了你手中那本秘籍后学会的。” 丁敏君当然不会相信,这世上哪有人能够在一夜之间练会两套剑法的?不过看他的样子想必也不会和她说真话,她也懒得再问,反正既然他说了古墓派与他无关,那他也没有立场来阻止她练古墓派的武功了,虽然他好像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对了。”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杨二站在台阶上,垂下眼睑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道:“想必你也已经意识到了,你的伤势若想好转,须得由另一个练同样功法的人用内力为你疏通引导……” 丁敏君敏锐地意识到了他的言下之意,虽然知道确实应当如同他说的那样,可以他俩的关系,她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让他帮忙疗伤?就在上一刻她还意图与他性命相拼呢。更何况男女有别,疗伤的方式又是如此……如此……再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才不会信任他!因此还没等他说完便急急出声打断道:“那又如何?难不成我必须找你吗?先不说你我男女有别,最起码的一点,双方内力交融,怎么着也要能够彼此信任,心意相通吧……我们是这种关系吗?” 被如此不留情面地驳斥,杨二的神色却丝毫没有变化,反而赞同道:“说的也是。”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就先从外功的两套剑法练起吧。” 丁敏君不解地看着他,有些搞不清楚他到底意欲何为了:“你怎么……” 杨二竖起一根手指对着她摇了摇,挑眉反问道:“难道你不想练成玉女心经吗?” 丁敏君不由得哑然。 她当然想,而且显而易见,以她的资质,若让她独自一人瞎琢磨,说不定练上个五年十年也无法成功,更会像如今这样一个不慎就走火入魔。现在难得找到一个帮得上忙的人,虽不知他打着什么主意,但机不可失,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如若真的有个万一,大不了同归于尽,这点本事,她自信还是有的。 想是这么想的,可她总觉得自己好像一脚踏入了他的陷阱似的,不知不觉就随着他的步调走了。她来到杨二面前,抬头看着他,有些迟疑再次向他确认道:“你……当真?” 谁知道这次反而是对方不给出回应了。 既然明白主动权已经被他完全握在了手中,杨二心知这下着急的只会是对方,因此决定玩一手欲擒故纵逗逗她。只见他仰起头,迎着湛蓝的天空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意有所指地说道:“这天都大亮了,从昨夜到现在我还没吃过饭呢,现在饿得很。” 丁敏君:“……?” 她先是疑惑他腹中饥饿为何要跟她说,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顿时眼神微变,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他不是在胡乱瞎说后,立时柳眉高扬,嗤笑道:“你难不成要我为你做饭?” 多大的脸! 杨二闻言转头看她,理所当然道:“那不然呢?昨天我不是说过,要留着你洗衣做饭?” 丁敏君一时语塞,如果再早一点时候,她还能说出要杀要剐之类的话,可现在那股冲动过去,理智回归,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毕竟能活着谁想去死啊?更何况她还要练成绝世武功呢,可舍不得现在就死了。但她又不乐意给这个讨厌的人做饭…… 像是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杨二再次开口时声音中便带了一丝笑意:“怎么?考虑清楚了没有?” 丁敏君沉默了片刻,忽然眼睛一转,自以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故作遗憾地摊了摊手道:“要我做饭也没问题,可惜这里荒郊野外的,除了杂草什么也没有,就算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哈哈……” 杨二这次是真的笑出了声,他姿态潇洒地甩了甩袖子背在身后,戏谑道:“会让你这‘巧妇’有用武之地的,跟我来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在说话的时候,将“巧妇”二字故意说得暧昧缱绻,入得耳中,让她不知为何耳根微热,颇有些不自在。 丁敏君一头雾水地亦步亦趋跟在这人身后,想去看看他到底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第10章 第十章 第十章 跟着杨二来到茅屋旁边后,丁敏君这才赫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竟然多了一个新搭的棚子。 杨二站在门口,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与她说话的语气中略带着促狭:“进去看看吧。” 丁敏君戒备地看着他,稍微有些迟疑,可是对方却坦坦荡荡地站在那里,任由她打量。于是她思索片刻,握着剑的手垂在身侧,迅速闪身进入竹棚内。 甫一踏进那里,便看到一块像是直接从山石上削下来的石台上,满满当当堆了许多食物,有鱼有肉有菜蔬,当然还有好几袋米面,另外油盐酱醋、锅碗瓢盆也无一不缺,甚至石台的旁边,还有一个同样用石头垒成的灶台。 她不由得呆楞在那里,缓缓转头看向身后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的男子,檀口微张:“你是什么时候……” 对方看了她一眼,慢悠悠说道:“哦,这棚是破晓时分闲来无事随手搭的,至于这些东西,搭完棚后顺路去了趟集市,随手买的。” 丁敏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暗道我信你做的这一切都是顺手而为才有鬼了,分明是早有预谋。也怪她太轻敌,不知不觉又中了对方陷阱,方才把话说得太满,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往下跳,现在也只能自认倒霉。不过反正她也是要吃饭的,就当是答谢他的这些食材好了,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做就做了,她还没那么小心眼。 虽然这么想,可到底心不甘情不愿,因而在把人轰出去后,她嘴角一扬,想起了初到此地时,曾在茅屋背后看到过的一大丛野生辣子。 峨眉派位于蜀中,蜀人向来极能吃辣,她从小生长在峨眉,自然也是不差的。而听那个男子的口音,显然并不是这一带的人,那他很有可能并不太能吃辣。 想到这里,她便计上心来,决定小小地作弄他一番。 半个时辰后,正坐在桌旁无聊翻看玉女心经的杨二便看到被他使计套路去做饭的人端着两荤两素四盘红艳艳的菜走了进来,还没等把菜放到桌上,他就闻到了一阵阵对他来说相当刺鼻的辛辣味。 杨二:“……” 失策了。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上头被摆了一道,真是心眼比针尖还小,如此睚眦必报。 丁敏君将端着的菜整齐放在桌上,学着他之前的样子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明明心中幸灾乐祸的很,口中却假惺惺地道歉:“我从小长在蜀中,吃惯了辣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可能会不合你口味。” 杨二将她眼中的得意看得分明,不由得摇头失笑,把本就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才看看的册子放到一边,认命地端起碗来。下筷的时候,他难得地有一瞬迟疑,最终还是夹了一筷子看起来最不可怕的豆皮,小心放进嘴里。 事实证明,对于不太能吃辣的人来说,这菜简直比毒药还要可怕。 豆皮才刚入口,舌尖便已经被辣味麻痹地近乎失去了知觉。他强压下即将冲出喉咙的呛咳,面不改色地囫囵嚼了几下,喉结滚动,硬是凭着过人的耐力咽了下去。 这下可好,不止嘴里,这股蛮横的辣味一路从食管烧到了胃里,将他这个内力深厚,从来不被寒暑所侵的高手硬生生逼出了一头细密的热汗。 丁敏君半低着头,看似在专心吃饭,实则一直不着痕迹地分神关注着对面的动静,以至于心神不属,不小心夹起了一个辣子,看也不看便送入口中,随即脸色一变,蹭的站了起来,捂着嘴巴着急慌忙地往屋外跑去。 “哎你……” 杨二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停住了筷子,连忙放下碗筷也站了起来,然而只稍一思索,他便想通了前因后果,不由得抚额低笑,半晌之后才背着手慢悠悠踱步出去,在寒潭旁找到了半死不活地趴伏在那里的人。 他一撩衣摆蹲到她身旁,一边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拍打她的后背,另一边却毫不留情地奚落道:“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你说你这是为了什么?嗯?” 丁敏君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嗓子都呛哑了,还在嘴硬:“闭嘴……我、我乐意!” 可惜却没有丝毫杀伤力。 她自己应当也察觉到了,故而懊恼地抿紧唇瓣,忿忿地转过头去,暗自责怪自己怎么总是在这个人面前出丑,想她平素里最是高傲不过,现下却被折腾地几乎都要失了脾气,最可恨的是,这一切还都是她自找的! 眼见着她都快把自己种在寒潭边了,杨二只得忍下嘴边的笑意,难得语气温和地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记住这次教训就行,回去吧。” 然而丁敏君却并不领情,恼羞成怒地拍开他的手掌,冷声道:“你别碰我!” 变脸简直比变天还快。 原本还算平和的气氛倏然凝滞。 杨二看着自己微红的手背,眼神蓦地一沉,原本微扬的嘴角也垂了下去。他冷哼一声,暗道当真不识好歹,想他从来也不是什么好性子,这次难得出言安慰,竟还不领情。 他当即站起身,本想甩手就走,后来又转头想到自己可是到了这个时辰还没能吃上早饭,得再让她再做一桌正常的才行,便冷笑一声,二话不说将她拎起来扛在肩上,径自往充做厨房的竹棚走去。 丁敏君正兀自懊恼着,谁知道却突然冷不丁双脚离地,视线倒转,整个人又被像个麻袋一样扛了起来,身下突起的肩骨顶着柔软的腹部,别提有多难受了。 她不由得干呕了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攀住他的肩膀保持平衡,同时两条腿踢蹬,挣扎起来:“你又要做什么?快放开我!” “闭嘴。”杨二敛下神色,眉宇间流露出几分不耐,扬起手掌在落下去的时候却微妙地停顿了一瞬,随后微微上移,避开了她的臀部,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腰上,低声威胁道:“安分待着,或者我点你穴道。” 即便如此,对于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来说,也已经是极大的冒犯。丁敏君长这么大,哪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受过这等屈辱,当即气红了眼眶:“你!登徒子!” 翻来覆去也就这两句,杨二挑了挑眉,只当没听到,却也没再有其他出格的举动。待走进了竹棚后,他也不出声提醒,而是直接松手将人往地上一抛。 丁敏君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了个措手不及,上半身后仰,眼见着差点就要摔倒,连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稳住身体。 杨二低头看了眼攥着自己衣袖的手,面无表情地往回扯了扯。 察觉到手上传来的力道,丁敏君先是条件反射地也用力往回扯,待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她耳根一热,连忙送松开将人家衣服揉地皱皱巴巴的手,讪讪地收了回来。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她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然而变故来得却比任何事情都要快。她忽然间感觉心口一窒,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哇的一声喷出了大口鲜血,随后眼前一黑,站立不稳地向后倒去。 杨二眼神微变,也顾不上生气了,伸手接住她倒下来的身体半跪在地上,将她扶靠在自己曲起的腿上,一手凝聚内力于掌心,贴在她的后背上为她护住心脉,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细细探脉,不出所料是昨日所受的内伤复发了,而且这伤来势汹汹,显然比他预计的还要凶险,如果再这么放任下去,大约不出三日,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想到这里,他没再迟疑,当即将人打横抱起,又来到了昨日初次遇见时的那块空地上,小心放下来后,正要伸手解开她的衣服,却在覆上去之前顿了顿,从下摆上撕下一截布条蒙住自己的双眼,在脑后打了个结,然后才挑起她腰带的一端轻轻往外扯…… 不多时,两人已是裸裎相对。杨二抬起左臂与丁敏君右掌相抵,又抬起右臂与她左掌相合,按着之前看过的内功心法的路数,以内力作为引导,帮助她梳理体内混乱的真气,运功相助。不过半晌,两人全身便已然热气蒸腾,布满了密密一层汗珠。 …… 这一运功便是整整两个时辰。随着体内翻腾流窜的真气慢慢平息下来,丁敏君的脸上开始有了一丝血色,鸦羽一样又长又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然后缓缓睁开眼睛,终于清醒了过来。 许是刚恢复神志,她的脸上还有些迷茫,暂时分辨不出眼下的状况,只知道随着本能运功调息,竟渐渐沉浸其中,对外界的一切动静都浑然不知,全无察觉了。 在丁敏君恢复神智后,杨二就察觉到之前处处不顺的运功轨迹忽然间变得顺畅不少,随着运功深入,两人之间变得越来越契合,不多时,便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某种奇妙的境界。 如此便又是一天一夜,等两人将内力收回丹田,松开相抵的手掌时,已是第二日黄昏。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丁敏君缓缓睁开眼睛,还未等完全清醒过来,乍一入目的便是一具肌肉紧实,几近不着寸缕的男子躯体。想她从小生长在峨眉山上,哪里直面过这等场景,当即惊叫一声,下意识地一巴掌挥过去,嗓音尖利:“流氓!” 杨二就算眼上蒙了布条,也不会就这样被她打到,他抬手精准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往旁边挥开。 丁敏君猛地抽回手,瞬间从脸红到了脖子根,一边捂住自己的双眼,一边用手撑地连退两步,语无伦次地质问道:“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话音未落,她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竟也是光着的,当即又是一声惊叫,急忙交叉手臂慌乱地抱住自己,徒劳地想要把自己光裸着的上身尽可能地遮挡起来,气急道:“为什么我也……?”后面半句话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 杨二安静地等了一会儿,见她没了下文,这才神色淡淡地反问道:“不脱衣服怎么为你疗伤?况且我不是还好好地穿着亵裤?”说罢便要伸手拿下方才绑在眼前用来遮挡视线的布条。 丁敏君一时语塞,却仍面红耳赤地嘴硬道:“那、那你也可以将我的眼睛蒙起来啊,这样我就不会、不会……”想到方才不小心看到的那副肌理分明的躯体,又是尴尬又是羞涩,侧过身去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又看到他已经拿掉了蒙住双眼的布条,浓密的睫毛轻颤,显然是正要睁开眼睛,想到自己身上还未着寸缕,她连忙急急叫停:“等等!” 杨二闻言一顿,当真又缓了几息才慢慢睁开眼睛。而丁敏君则趁机手忙脚乱地从旁边堆放在一起的衣服中随便捞了一件披在身上。 杨二□□着上半身,目不斜视地翻找自己的衣服。之前事态紧急,两人的衣物都胡乱堆放在了一起,他看似心如止水地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裙衫拨到一边,然而直至翻到底,他也没找到自己的中衣,他停下来略一思索,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丁敏君身上套着的那件白色衣物,眼神有些莫名。 丁敏君被他看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随着他的视线垂下眼帘打量自己,待看到身上那一件明显不合身的衣服后,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慌乱中竟然拿错了衣服! 她、她贴身穿着的竟然是别的男子的中衣! 意识到这点,她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整个人从脚底到脖子根都火辣辣一片,简直羞愤地无地自容。虽然此地只有他们俩人,但所发生的一切也早已远超世俗礼教所容许的范围,就算她再怎么安慰自己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过不了心底那道坎。 杨二似乎从她异样的沉默中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意外地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背过身去,默默找到自己的外袍披在身上,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留她一人在原地冷静思绪。 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篱笆丛后,丁敏君才松了口气,蹲下身借着半人高的野草遮掩,迅速褪下身上的中衣,找到自己的衣物穿上。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杨二脚步一顿,脑中控制不住地浮现了方才对方贴身穿着他中衣的模样,无论是瞬间红透了的小巧耳垂,还是雪白的脖颈下方延伸至交叠的衣襟处深深的沟壑,亦或者是只堪堪被盖住腿根的细白长腿……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滑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进屋里,远远看去,那背影似是有些局促。 微风吹过,风中好似夹杂着一缕暗香,像是道观中常见的冷檀,清幽绵长,与一般女子甜腻的脂粉味大不相同。 丁敏君穿好衣物后又重新盘腿坐下,只简单运功便发现身上几处封了她内力的大穴已全部解开,而之前因差点走火入魔导致的内伤也已恢复不少,想来这都要有赖于杨二为她运功疗伤。短短两三日,这已经是对方第二次出手相救了。就算再怎么不知好歹,她也……是知道感恩的。 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服的前襟,正胡思乱想间,肚子忽然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腹中空空如也,快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仔细算算,这三天两夜,她竟然只吃了之前那几乎没动几口的一餐,难怪会饿得两眼发昏了。 想来杨二应当也是如此。 不过也就是一餐饭而已…… 思及此处,她在稍微迟疑了片刻后,果断追了上去。 杨二正袖手站在院子里,忽然听到后面有个耳熟的声音在叫他:“喂!” 他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看过去,略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对方站在一丈远处,视线与他甫一对上便迅速移开,颇有些欲盖弥彰之势。他心下好笑,却不动声色,端着脸想要听听她会说些什么。 丁敏君定了定神,竭力忽视莫名有些发热的耳根,清咳一声,故作平静道:“你、你想要吃点什么,或者有什么忌口?” “哦?”杨二倒是有些惊讶了,虽然他本意只是为了给她疗伤,并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照这人之前那不识好歹一点就炸的脾气,现在竟然没追着他喊打喊杀,反而来问他的口味,难不成这是转性了? 他转过身去上下打量着她,戏谑道:“我没听错吧?你的意思是要给我做饭?” “谁说是特意为你做的饭?你想得美!”话音未落,被戳中了心事的丁敏君还来不及思考,嘴巴已经快过脑子条件反射地反驳了回去,待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随后双手抱臂,像是要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一般,撇过头去故意大声道:“是我自己饿了,顺便把你的那份也做进去,就当、就当是答谢你为我疗伤了。” “那可真是够廉价的。”杨二勾起唇角,出口的语气散漫中带着几分轻嘲:“我为你劳神劳身一整夜,你就用一餐饭来回报我?” 丁敏君白净的脸上泛起一层薄红,虽然知道他说的没错,但她都好声好气来问了,结果这人非但不领情,还挖苦她,简直是不识好歹,好心被当了驴肝肺!哼,会特意跑过来问他的自己大约也是脑子哪里出问题了。 她硬邦邦地扔下一句:“爱吃不吃!”后转头就走。 “哎等等。”后面传来杨二的声音。 丁敏君打定主意不会再理他,自然没有停下来,却忽然听到耳后响起一声轻笑,紧接着垂在身侧的手腕一紧,被人向后拉去,尚未落下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站立不稳地向旁边倒去,肩膀撞在结实的胸膛上,始作俑者却顺势揽上她的腰身,低头用还带着笑意的磁性嗓音在她耳边说道:“一餐就一餐吧,谁让我是个大方的人呢。” 丁敏君被他无端亲昵的举动吓了一跳,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用力推他胸口,心烦意乱地想要开口口质问,却冷不丁陷进他眼底若有若无的那丝温柔中,不由得有些怔愣。 “嗯?”肩膀靠着的胸膛微微震动,那人用鼻音哼出一声疑问。 她蓦地反应过来,懊恼自己竟然又那么简单地被他的皮相所惑,简直是不争气,当即恼怒地用力甩开箍着自己的手臂,闷头朝厨房走去。 杨二也不甚在意,只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抄着手慢悠悠地报了几个素菜。 丁敏君手脚利索地淘米下锅,架起炉灶,炒菜的间隙偶然回头,却发现他并未离开,而是抱着手臂斜倚在简陋的门框上,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神看起来莫名有些缱绻。 她心头一跳,倏地转过头,不自在地擦了擦手,将滑落下来遮挡了视线的鬓发勾到耳后,樱唇轻抿,微微上翘的眼尾却飞起了一抹薄红,令她原本因受伤而有些惨淡的面容显出了几分妍丽。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几盘简单的家常菜做完之后,杨二倒是很自觉地端了出去。席间丁敏君见他只挑着素菜就饭,以为是自己做的荤食不合他口味,便轻咬着筷子随口问了一句:“不喜欢鱼和肉?” 杨二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抬眼看了看她,浅笑着说道:“不是,我信菩萨的,不吃荤。” 丁敏君倒是未料到会是这个原因,据她所知,中原武林中除了少林寺的出家人,似乎没有哪个门派是要戒食荤腥的,也不知道这人是哪里的。一时没有言语,又想到厨房中堆满了整个案台的荤菜,不解道:“既然不吃,那你为何还买了那么多荤食?” 杨二但笑不语,却将盛着鱼肉的盘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对她道:“你还有伤在身,多吃点补补。” 丁敏君神色微怔,心道那些荤菜难不成都是为她买的?又兀自摇了摇头否定,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低头轻声应道:“哦……哦。” 也不知道是真饿了还是习惯如此,杨二之后都不再言语,等到他放下筷子,丁敏君也差不多饱了,站起来就要收拾碗筷,却被他按住了手背阻止,说道:“不急。” 不属于自己的体温从覆在手背上的掌心传来,她心中猛地一跳,连忙把手收回去背在身后,不太自在地问道:“什…什么事?” 大概是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杨二蓦然落空的手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丁敏君没有接他的话,移开视线说道:“若没有其他事的话那我就把碗筷收起来了。” 杨二沉默了会儿,像是为了驱散这种莫名尴尬的气氛,忽然开口道:“说起来,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丁敏君心领神会,柳眉轻挑,故意学着他之前那样说话:“免贵姓丁,在家中姑且算是居长,你便叫我丁一好了。” 杨二,丁一,连随口起的假名都要特意压他一头,心眼果真没比针尖大多少。 杨二听了之后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这是故意的?” 丁敏君摊了摊手,顾左右而言他:“谁知道呢。” 心中却道:她是峨眉派俗家弟子一脉中的大师姐,说在家中居长也不算撒谎,反正对方也只透露了一个敷衍至极的假名,他俩彼此彼此。 杨二自然不会就一个称呼与她纠缠,很快揭过了这茬,总算提起了正题:“你知道吗,玉女心经并非一定需要两人同时在场才能使出来。” “嗯?”听到是这件事,丁敏君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疑惑道:“可是它不是有两套功法,需要两人合练才能成吗?” 杨二道:“内功心法自然是要两人合练才不会走火入魔,可外功并不需要。” 丁敏君下意识地反驳道:“怎么可能,一个人如何同时使出玉女剑法和全真剑法?” 杨二挑眉看着她道:“那我问你,你是单手握剑还是双手握剑?” 丁敏君想也不想地回道:“自然是单手。” “既然只需要单手握剑。”杨二顿了顿,轻笑着反问道:“那你为何不能左手使用全真剑法,右手使用玉女剑法呢?” 丁敏君低低地惊呼了一声:“这怎么做得到?”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说罢他拿起一双筷子,左手握一支,开始演练起全真剑法,右手握一支,演练玉女剑法,两支筷子在半空中打架,来来往往拆解了好几个回合。 丁敏君的视线随着他左右手的动作来回移动,脸上渐渐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 竟、竟真能做到? 杨二停下正在对招的左右手,朝她勾唇笑道:“看,很简单吧?” …… ……简单? 真真是信了他的邪! 看他那么轻描淡写的模样,丁敏君起先当真被诳地以为很容易,谁知道她就算把两条手臂拧成了麻花都没能做到,非但不能像他一样左右手使不同的剑法,就连单单的玉女剑法或者全真剑法都使不出来了! “噗。”看着她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杨二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他真是很多年没有遇见过如此有趣的女子了。 听着他毫不掩饰的嘲笑,丁敏君只觉得自己那总是被人在暗地里诟病过高的自尊心又被戳伤了,气得红了眼:“你!” 杨二见势不对,如同变脸一般迅速收敛了笑意,轻咳一声说道:“不要紧,我教你一个方法。”说罢用指头沾了杯子中的茶水,左右手同时开弓,又同时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圆和一个框,信口解释道:“据说这是当年老顽童周伯通悟出来的绝技,名为左右互搏之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传给了神雕大侠的夫人小龙女,杨夫人习得左右互搏之术后便能用双剑使出玉女心经。” 丁敏君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秘闻,又想起梦境中有一次小龙女与李莫愁对战时,确实是双手使剑的,原来她当时用的便是玉女心经啊,因着那时候洪凌波被李莫愁支使着去对付杨过,她也没能细看,难怪没有认出来。 她也不问杨二为何会知道这些秘闻,只急着用手指沾了茶水,学着他的样子想要左手画圆右手画框,然而无论试了多少次,她始终没能成功,要不就两只手画出来的都是圆,要不就都是框,更甚者变成不圆不方的四不像。可她明明看过杨二能轻易地画出来,她做不到说明还练得不够。于是憋着这么一股气,失败了十次那便再画二十次;失败了三十次那就再开始第三十一次,总有一天她也能练成的! 杨二见她已然沉浸其中,便轻笑着摇了摇头离开了茅屋。此次来到中原,他还有要事在身,自然不会日日都耗在这个杳无人迹的无名崖底。 等到丁敏君双手酸软地停下来的时候,才赫然发现对面的人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杨二?” 空荡荡的屋舍中只回荡着她自己的声音。她的心中莫名有些怅然若失,沉默地出神了片刻,起身收拾好碗筷,折了两根树枝,来到屋外的沙地前继续练习。 直到夜幕升起,外出了一天的杨二才终于回来。当时丁敏君正捧着马上就要冷透了的碗用饭,这人回来之后二话不说,毫不客气地满满盛了一碗,下筷的一瞬间,被她不乐意地一把端走了面前的几盘菜,撇过头去冷哼一声。 杨二的筷子悬在半空停滞片刻,轻轻挑了挑眉,也不气恼,起身从对面走到了她身旁坐下,迅速从被她拢在眼皮子底下的盘中挑了几筷放进碗里,口中低低地说道:“别闹,等会儿还要帮你疗伤……” 他们吃饭的是张做工简陋的四方桌,本身并不算大,面对面坐的时候还行,可在杨二换到了旁边之后,两个人的腿在桌下总会不小心擦碰到。 丁敏君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挪,并拢双腿侧身坐开,沉默地等着他吃完,只在心中默默道:没办法,谁让她还有求于人呢,总不能让人饿着肚子帮她疗伤。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自己在看到这人去而复返时那份细微的雀跃。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入夜后,两人来到老地方运功疗伤。等到杨二用布条蒙上眼睛之后,丁敏君才解开衣衫沉下心神与他一同修炼内功心法。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同时收回相抵的双手。起身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背对着她穿衣服的杨二后腰上有一处红肿的伤口,看形状,似乎……是两排整齐的牙印…… 她的耳根隐隐有些发热,在心中暗忖:那个时候,她……有咬地那么重吗? “嗯?”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杨二转头看了看,挑眉道:“怎么?” 丁敏君轻轻绞着手指,眼神游移地说道:“那什么,我有一瓶效果不错的金疮药……” 杨二轻笑道:“你这是要帮我敷药?” 丁敏君垂着眼睛沉默不语。 杨二忽然转过身,淡淡道:“不用了。” 说罢便抬腿离开,丁敏君轻抿薄唇,最终还是追了上去,颇有些妥协道:“等等——” …… 茅屋中,杨二脱去了上半身的衣物,露出肌理分明的脊背,腰身窄而柔韧,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丁敏君站在他身后,借着烛火昏黄的光线,用指尖挖了一块金疮药膏,细细地涂在他的伤口处。 涂好后刚要收回指尖,却被他反手抓住了手腕。她心头一颤,扭动腕子挣脱开去,背对着他说道:“很晚了……” 杨二轻轻握起空了的掌心,默不作声地起身穿好衣服,离开了她的屋子。 …… 此后数日,丁敏君白天练习左右互搏之术,夜间练习玉女心经,武功不说突飞猛进,却也精进不少。而杨二应当有要事在身,除了每晚都会回来帮她练功以外,白日里往往不见踪影。 直到这天。 丁敏君正好在厨房中清洗碗筷,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了杨二的喊声。 她愣了愣,连忙擦干双手走了出去。她有些奇怪,杨二从来没有在太阳落山之前回来过,现在不过才正午,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这样想着,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很快她便远远地看到杨二怀中似乎抱了个浑身湿透的孩子,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已经浸湿他身上的白衣。她追过去急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孩子约莫五六岁的模样,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白,不知是生是死。 杨二进到屋子后将他放在石床上,一边扒掉他身上的衣服,一边说道:“不清楚,顺着寒潭漂下来的。”顿了顿,他回头看她,加快语速道:“你去厨房烧几锅热水来,越快越好。” 丁敏君知晓轻重,这孩子也不知道在寒潭中漂了多久,那汪潭水终年冰冷刺骨,就算她有内力护体也不敢长时间泡在里面,更何况这么一个体弱的小孩。她刚才摸了一下,这孩子的身体冷得简直像是死了一样,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能够尽快回复体温,能不能救回来就看之后了。因而她二话不说立刻应了下来,一头扎进了厨房生火烧水,为了让柴火尽快燃起来,她甚至用上了内力催生火苗。 杨二将小孩湿透了的衣衫除去之后,用手掌贴着他的心脉为他渡气,等丁敏君端着热水进来的时候,那小孩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许血色,不再像方才那样惨白无比了。她将帕子浸在热水中,等杨二收回手,连忙绞干递过去。 杨二伸手接过去后亲自动手为这个孩子擦身,同时和丁敏君一起用力揉搓他的手掌心和脚底心,助他恢复体温。帕子稍一变凉,丁敏君就换一条浸热了的绞干递过来,如此接连换了三盆热水,两人才终于将那个孩子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一条腿。 “等会儿夜里他估计会发高热,若能熬过去,才算真正救回来了。” 丁敏君将东西收拾好后,杨二与她这样说道。她皱了皱眉,很快做出了决定:“既如此,那我今晚就不睡了,彻夜守着他。” 杨二看着她笑了笑,说道:“无需如此,有我在呢。” 丁敏君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到躺在身后石床上的孩子突然在睡梦中惊声尖叫了起来:“爹!娘!” 她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转身坐到床沿边,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腹部柔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不要丢下岳儿,不要丢下岳儿,爹!娘——” 孩童的嗓音细而尖锐,此时声嘶力竭地喊着,仿佛连那稚嫩的喉咙都要沁出血来。 丁敏君有些手足无措,无论她怎么安抚,这孩子都沉浸在无法挣脱的梦魇中,甚至连细瘦的手脚都抽动起来。她想要制住他的四肢,又怕会伤到他根本不敢用力,只得求助地看向杨二。 “你先抱住他。”杨二边说边探过身来用手背试那孩子额头的温度。 丁敏君靠在床头的墙上,将他稍稍抬起来抱进怀里,一只手轻轻压着他无意识挣动的身体,另一只手用轻柔的力道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拍他的腹部,担忧地问道:“他身上很烫,是不是在发热?” 杨二点点头,眉心微蹙:“温度有些高,已经在痉挛了,这样下去会很危险。” 高热痉挛,很容易就会导致还未长成的孩童夭折。 丁敏君心下一惊,着急道:“那该怎么办?” “你先将他扶起来。”杨二撩起衣服下摆跨上石床,盘腿坐在对面,将内力灌于指尖,点在浑身瘫软的孩子身上几处大穴上为他续命。运功约莫一刻钟后,等到小孩的天灵盖上有热气溢出,四肢也不再抽搐,他才收回内力,长吁了一口气。 丁敏君帮这孩子重新躺平,枕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摸了摸他汗湿的额头,才抬眼看向对面的杨二,迟疑地问道:“已经没问题了吗?” 杨二走下石床,重新去打了一盆冷水进来,绞干帕子搭在小孩的额头,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等明日天亮之后我去城里医馆给他抓几副药来服下,再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就又能活蹦乱跳的了。” 丁敏君紧绷了一晚上的情绪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闭了闭眼睛神情稍缓,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 她轻手轻脚地给沉沉睡过去的孩子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不小心从他领口处滑出来一块孩童手掌大小的玉佩,看材质应该是羊脂白玉,一面雕刻着像是剑一样的花纹,并“平安喜乐”四个字,另一面则单刻了一个“沈”字。 原来这孩子叫做沈岳。 丁敏君将玉佩重新给他放进衣领中掖了掖,低头轻声地说道:“你可要快点好起来,不要辜负了你爹娘的期许,要像这玉佩上刻的一样,平安喜乐,健康无忧地长大呀。”说罢她轻轻叹息道:“也不知道是何人如此残忍,竟连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 杨二已回到桌边坐下,用竹签子挑了挑烛芯,轻哼一声道:“左不过是江湖寻仇,或者杀人夺宝,既然决定下手,斩草除根才是正确的做法,会让这么个小孩逃出来,此人也不过如此。” 丁敏君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这话过于冷酷,让她无法接受。大人之间再怎么有不死不休的仇怨,孩童总是无辜的。然而就算不能接受,她也没有出言反驳,毕竟每个人的行事作风不同,谁也不能要求别人也一定要按着自己的准则来,因为或许某些人心中坚守的底线,所谓的大义,在换个人眼中根本一文不值。 不过虽然没有开口,但她总是能用沉默来表明自己的立场的。 杨二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轻勾唇角似笑非笑,嗤道:“天真。” 丁敏君没理他,摸了摸盖在沈岳额头上的帕子,发现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热了,便拿起来反手递给杨二,朝他努了努嘴毫不客气地指使道:“喏,换一块。” 杨二抄着手好整以暇地盯了她手上那块帕子半晌,又抬头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在她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无奈地接过去丢进铜盆中,捞起另一块绞了半干递过去。 丁敏君抿唇压下嘴角的笑意,将帕子叠好盖在那孩子的额头,垂下的长睫却轻轻颤动,在摇曳的烛影下宛若即将振翅的蝴蝶,轻易暴露了她真实的心情。 杨二静静地注视着她在昏暗的灯火中显得有些朦胧的侧脸,一瞬间眸光似水,漾着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情。 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晨光微曦。 在杨二用内力为沈岳护住命脉后,他虽然不再抽搐,却依然高热不退,还时不时地说些胡话,挣扎着要爹娘,丁敏君只得侧身牢牢地抱着他,轻轻拍着他安慰,用来降温的冷水帕子也每隔个一刻钟就要换一次。如此不阖眼地忙碌了半宿,直到天将破晓,这孩子的体温才渐渐恢复正常,睡得安稳了一些。 挺直了许久的腰身终于能够稍微塌下,她虚握起拳头轻轻地捶打着酸痛的后腰,将脸朝向里侧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呵欠。 山谷中远远地传来野鸡的鸣啼,同样一夜未眠的杨二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轻声说道:“快要卯时了。” “嗯。”丁敏君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将在她腿上枕了一夜的小孩放回床上,本想下床去洗漱一番,却没成想脚尖刚踩上地面,整条腿忽然一软,身体支撑不住地向旁边倒去。 糟糕,腿麻了!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杨二的衣袖想要稳住身形,后者在她身子倾斜的时候已经起身想要扶住她,却没想到阴错阳差地居然没能抓住她的手,反而被她扯住了衣袖差点没把半片衣襟扯下来,他连忙翻转手腕握住她的肘弯,将她拉进怀里。 丁敏君只觉得手臂一紧,随即整个人撞在一个宽厚的胸膛上,没等她站稳,一条手臂已经顺势圈住了她的腰身,另一条手臂绕过她的背脊搭在后颈上,轻轻往下按。 灼热的掌心贴着后颈细嫩的皮肉,像要将她也一同烧起来似的,热得她耳根瞬间变得通红。她被迫抬高了下巴靠在杨二的肩头,踮起脚尖与他紧紧贴在一起,连胸口越来越快的心跳声都要趋于一致。 丁敏君下意识地想要用双手去推,却反而让抱着她的人更加收紧了双臂,将她牢牢圈在怀里。 “你……”她勉强转动着脑袋想要看他,却被他放在脑后的大手制止,按着往下压了压,低沉喑哑的嗓音近乎耳语:“不要动……” 丁敏君所有挣动的动作都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她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动了动,随后缓缓抬起,迟疑着绕过他劲瘦的腰身搭在后背上,犹豫了一下,一点点攥紧手下的布料,轻轻闭上了眼睛。 一时间岁月静好,两个人沉默着相拥而立,谁也没有率先开口,直到躺在石床上的沈岳忽然接连不断地咳嗽起来,打破了这一室的静谧。 恍然间如若大梦初醒,丁敏君猛地从之前那种暧昧不明的氛围中回过神来,想起这里除了他们两个还躺了一个孩子,两颊顿时飞起一片红霞,双手用力推拒着紧抱着她的那个人,压低声音又急又羞道:“你、你快点放开我……” 杨二这次没有再拒绝,而是埋在她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顺着她的力道松开手,迎着初升的太阳笑着对她说道:“天亮了。” 金色的日光从半开的窗棂中漏进来,在他的发间跳跃,他眉目疏朗,微垂的眸中含着笑意,清楚地倒映着她的身影。她怔怔地与他对视,有些出神地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的眼角,想要探究自己是否当真进入了他的眼底。然而在手指触碰到他的一刹那,她却仿佛被烫到了一般蓦地收回手抵在胸前,丢下一句“我去做些吃的”后逃也似的急急离开这里。 杨二抬起的手慢了半步,没能抓住她,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她的手划过掌心,躲进宽大的衣袖中。 看着她快速消失在门外的背影,他微微眯起眼睛,眸色渐深。 丁敏君闷头跑进厨房,连掬了好几捧冷水洗脸之后,才终于冷静下来,勉强压下了心头令她手足无措的悸动。她甩了甩头,不再去想方才仿佛着了魔一般的举动。想到那个被救回来的孩子,她淘好米打算煮一锅粥,又蒸了几个昨日留下来的馒头,拌了一盘凉菜才停下来。 趁着等待的时候,她重新去寒潭中打了一盆水,低头对照着水面上映出来的倒影,拆掉有些凌乱的发辫,沾湿手指充当梳子,轻轻地梳理着一头已经长到膝弯的青丝。 她这次下山之前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住这么久,因而只带了些必要的细软,并没有带镜子梳子一类的东西,而许是生前被大火焚毁了容颜,李莫愁的屋子里同样没有镜子,所以平日里她只能借由水中自己的倒影梳妆。 杨二这时候也从屋里出来洗漱,过了这一会儿,丁敏君自认心境已经平复下来,然而真正面对他的时候,却仍然有些不自在。但对方却仿佛忘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在看到她对着水面梳妆的时候微微顿了顿,接着若无其事地说道:“我马上要去趟城里抓几副药,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嗯?”丁敏君想了想,摇摇头:“不用了,我没什么……”话未说完,她忽然一顿,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差点忘了,那就给那个孩子买两身衣服吧,他原先那套已经没法儿穿了吧?” 杨二微微扬眉,低头注视着她问道:“只有这个?” 丁敏君避开他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对。” 杨二闻言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知道了。” 说罢便朝里面走去,丁敏君起身看着他的背影,踟躇了片刻,还是说道:“那个,我做了早饭,你吃点再走吧。” 杨二洗完脸后用布巾擦着双手上的水渍,淡淡道:“不了,我早点去抓药早点回来,那小孩的病耽误不得。” “可是……”丁敏君见他真的没有吃饭的打算,咬着唇跺了跺脚,快步走过去打开蒸笼,也顾不上烫,挥开滚滚的热气用布纱垫着手抓起两个馒头包起来塞进他的怀里,略提高了声音说道:“那你就带着路上吃。” 刚要收回手,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只见原本玉葱一般细白的手指被烫得发红,特别是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就算有再高的武功,也保护不到手指。 丁敏君被他这么紧紧盯着,很是不自在,眼神躲闪地侧过身去,挣了挣仍被握在掌心的手腕,瓮声瓮气地问道:“你干嘛啊?” 杨二却微蹙了眉头,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烫伤了怎么办?” 丁敏君本就有些心烦意乱,又被他突如其来的训斥弄得愣了愣,心底忽然涌出几丝莫名的委屈,又觉得自己好心被当了驴肝肺,做什么要对这个从见面起就一直在让她吃瘪的男人好。她用力一把推开他,气急道:“还不是担心你会饿肚子?早知道、早知道饿死你算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等——” 杨二似是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不由得微微一怔,伸着手本打算要拉住她,半晌才收了回来,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忽然轻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低喃:“真是变脸比变天还要快……” 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丁敏君被杨二气走之后跑到了一片野草地中,捡起一根树枝对着半人高的草丛好一阵胡劈乱砍之后,又骂了几句这人的不识好歹,这才消了些气。她扔掉手中已经被她的内劲冲断的树枝,稍微整理了一番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裙,回屋去照看还没苏醒的沈岳。 也是她回去地巧,那个孩子虽然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却已经恢复了些许意识,正半梦半醒地用沙哑的小嗓子要水喝。 丁敏君连忙走进去,倒了杯温水来到床边,把他小心地扶起来靠在怀里,将茶杯抵着他的嘴唇一点点喂水。喝了水,沈岳好像又睡了过去,她把茶杯放回桌上,却忽然猛地一个激灵,想起她方才煮的粥还在灶上! “糟了!” 不会煮干了吧?! 她也顾不得其他了,拎起裙角就往厨房跑去,进去了才发现好像并没有闻到什么焦味,而杨二也已经不在那里了。她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只定睛扫了一眼,便看到有一个褐色的瓦缸放在灶台上,热气蒸腾,盛放着已经煮好的白粥,煮粥的锅也已经洗刷干净。 她抿了抿唇,心中有些复杂。 此地除了她便只有杨二,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谁做的。从初见他的时候,她就有种“此人大约是那种奉守‘君子远庖厨’这类规矩的读书人吧”这样的感觉,虽然他武功高强,却与其他江湖中人很有些差别,比起舞棍弄枪,他那双手看起来更适合捉刀弄笔,或者抚琴弄箫。 然而这么一双手,原来也是会操持家务的。 ……虽然似乎很不熟练的样子。 她眼尖地看到了被一块块水渍弄得一塌糊涂的灶台,有些忍俊不禁。 她舒了一口气,在心中对自己说道:算了,看在他帮忙把粥煮好的份上,这次就原谅他吧。 …… 将粥端到杨二住的那屋后没多久,沈岳终于醒了过来。也许是昏迷了许久的缘故,又或者年纪尚小,他似乎还有些不太搞得清楚目前的状况,醒来后的第一反应便是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寻找爹娘。听着那一声声注定无人再会应答的叫唤,丁敏君心中有些酸涩,走过去坐在床沿握住了他挥动的小手,尽量放柔了声音对他说道:“你醒了啊。” 那孩子猛地一怔,原本有些恍惚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直愣愣地盯着她喃喃道:“您、您是……”一边问一边仍然不肯放弃地用视线四下搜寻,还挣扎着小胳膊小腿想要起身。 丁敏君扶着他帮他坐了起来,简略地解释了一遍前因后果后对他说道:“我姓丁,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不过他现在去城里为你抓药了,等他回来,你便喊他杨伯伯吧。”顿了顿,她试着引他说说话:“对了,你是叫岳儿,对吗?” 小孩乖乖地点了点头,在明白不可能在这里找到爹娘后,他的眼睛渐渐黯淡下去,微不可闻地叫了她一声“丁姑姑”后便再不肯出声,无论她怎么与他说话,他都只是摇摇头或者点点头,抱着膝盖表情木然地盯着自己的脚趾尖,再没有开口。 丁敏君叹了一口气,看到还热着的白粥,眼睛微微一亮,盛了一碗端到床边,在他鼻子底下拿起勺子轻轻搅动,好声好气地哄道:“岳儿,你病了一夜,才刚刚醒来,应当很饿了吧,丁姑姑喂你喝粥好不好?” 沈岳听到后却摇了摇头,哑着嗓子低低地说道:“谢谢丁姑姑,岳儿不饿。”依旧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蜷在床头。 也许是还生着病的缘故,又或者是家中突如其来的变故所致,年幼的孩童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一般,竟隐约显现出几分令人心惊的生无可恋。不过才五六岁的孩子,过早的聪慧让他清楚意识到了什么是家破人亡,从此以后,这天地之大,再也没有他们中原沈家了。 丁敏君拿他没有办法,正焦急着,杨二果然如他所说那般早早地回来了。看到他进门,她也顾不上之前还在与他闹变扭,连忙起身将粥碗放在桌子上,一把拉着他走到外间,凑过去低声与他如此这般地说明了一番关于沈岳的状况,蹙着眉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杨二低头看着她的发顶,鼻尖似乎萦绕着一股若隐若现的冷檀清香。丁敏君等了好一会儿,见他神色莫名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有些嗔怪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叫他:“你说话呀!”丝毫未觉自己下意识的举动中已带上了几分亲密。 杨二倒很是受用,他将手中的药包递过去让她先去煎上一副,口中说道:“这件事交给我吧。”便走了进去。 丁敏君见他似乎已经有了主意,心下有些好奇,想要看看他会怎么开解这个孩子,于是小心地跟了上去,隔着门帘探听里面的情况。 杨二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看着床上紧紧抱着自己的那一小团,淡淡地问道:“身体怎么样?” 将脑袋埋在双臂间的小孩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了陌生男子的声音,怔愣片刻后缓缓抬起头来,有些迟疑地看着他问道:“杨……伯伯?” 杨二听到他的称呼后微微挑了挑眉,没有否认。 尽管连开口都觉得疲累,但良好的家教仍然提醒着沈岳对于旁人的关怀要及时作出回应:“岳儿很好,谢谢杨伯伯……” 杨二没有像丁敏君一样耐心地劝他喝粥,而是忽然说起了今日去城里时听到的传闻:“听说‘九州王’沈天君半个月之前被仇家所杀,沈氏满门被灭,不过我倒是知道他还有一个独子活了下来,却不知所踪,关于这件事你怎么看,岳儿?” 他的语气平淡极了,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而已,但直面着他的沈岳却浑身一颤,如同察觉到了危险的小兽一般,整个人猛地朝墙角缩去,瞳孔剧烈震颤。 他明白面前这个莫名让他感受到巨大压力的男人已经清楚知道了他的底细。他的额头渗出大滴的冷汗,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抠进掌肉中,如同被掐住了喉咙一般,抖着声音艰涩地问道:“您、也要像、那个坏人、一样、杀了我、吗,杨、伯伯?” 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听着里面小孩因为害怕而磕磕绊绊的声音,丁敏君忍不住了。才五六岁懵懵懂懂的年纪,又刚刚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剧,现在自己还生着重病,杨二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跟他说这些?! 她掀起帘子正要进去,却看到杨二在背后朝她做了个手势让她稍安勿躁,退出去等着看他怎么处理。 丁敏君:“……” 她迟疑地看了看全神戒备着杨二,丝毫没有发现她的沈岳,又看了看杨二不动如山的背影,最终还是咬咬牙放下了撑着帘子的手,心中默念道:那就再等等,但若杨二做地实在太过分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以后也不会允许他再靠近这个孩子!大不了,大不了将这孩子带回峨眉派去,她师父灭绝师太不收男弟子,但她可以去请求大师伯独孤一鹤,总会有这孩子的一席之地。 这样想着,她稍微冷静了一点,隔着门帘继续探听里面的动静。 等到确认丁敏君已经退出去后,杨二才轻轻一笑,算不上安抚地对沈岳说道:“你放心,我没兴趣对一个小孩动手,更何况……”更何况如果真的动什么手脚的话,外面那个暴脾气的丁女侠绝对会跟他翻脸,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嘴角的笑意,淡淡道:“看在你叫我一声杨伯伯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岳儿,你知道该怎么选。” 沈岳敏锐地从他的话中察觉到了几分深意,关于自己从今往后的道路,是守着父亲留下来的庞大家财,如持金过闹事的小儿一般面对众多的觊觎独自艰难长大,甚至很有可能无法长大;还是找一个能在他尚且弱小的时候庇护他的靠山,等他长大成人再说其他。 该怎么选,根本无需考虑。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杨二在看到他的眼神之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果然没有看错,虽然年纪尚小,但这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孩子。他满意地暗暗点头,对他道:“既然如此,说说沈宅遇袭的经过吧,沈天君一代名侠,想杀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听到父亲的名字,沈岳眼神骤变,紧握着拳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唇微微抖动,半晌之后才满含着恨意娓娓道来:“那晚……” …… 杨二掀开门帘走了出来,丁敏君见状连忙走过去,轻轻扯动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帘子后面,问道:“岳儿肯喝粥了?” 杨二点点头,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袖子,说道:“放心吧,他会比谁都要顽强地活下去的,毕竟身上还背负着那样的血海深仇。” 说到这个,丁敏君便想起了方才他冷漠逼迫的模样,瞪着他不由得有些生气:“你刚刚为什么要那么做?这孩子已经够可怜了。” 杨二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如果觉得这种程度就会被击垮的话,那你就太小看那个孩子了。” 丁敏君微微一愣,脱口道:“这是什么意思?” “假若他是那么脆弱的孩子的话。”杨二顿了顿,勾起唇角颇有些赞赏:“乍然听到家破人亡的噩耗,那他就应该是歇斯底里地惊声尖叫,而不是用指甲掐破了掌心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似是而非地试探我会不会对他下手。只不过年纪尚幼,掩饰地还不够到位罢了。” 丁敏君听得有些怔然,她……完全没有发现,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年纪就痛失所有亲人的可怜孩子罢了。 “那是因为他在你面前不设防。”杨二低头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温存,“如同雏鸟会将破壳后第一眼看到的活物当作母亲,在失去至亲之人后,那孩子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你,他会本能地将你当作母亲一般来亲近,毕竟再怎么聪慧早熟,他始终还是个才只有六岁的孩子罢了。” 丁敏君沉默了下来,心中有些难过,又担心会辜负这份亲近,哪怕这孩子其实并不是她的责任。为了排解这股莫名的烦闷,她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道:“那你刚才又为什么要让岳儿重复一遍灭门之夜的事情?你也说了,他还只是个幼小的孩童,不一定能承受得住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惨烈记忆。” 杨二负着手淡淡道:“破而后立,伤疤烂在心里只会变成脓疮,挖出来,让毒血流干净,才能真正地痊愈,他也才能重新站起来继续走下去。”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有些悠远,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丁敏君专注地凝视着他的侧脸,总觉得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出声打搅,只要静静地陪着他就可以了。好在杨二也没有沉浸在这种情绪中多久,他很快又恢复成了一贯风轻云淡的模样,开口说道:“我打算将岳儿收为义子。” “嗯?”丁敏君有些惊讶地看过去,向他确认道:“义子?不是弟子?” 虽然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弟子到底比不得义子关系更近,看他的性子也不像是鲁莽的人,更别说认下一个满打满算也不过才认识了几个时辰的儿子。她有些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会不会有些太草率了?” 杨二摇摇头,很快给她解了惑:“我很中意那孩子的根骨和秉性,并且足够聪慧,如果能够通过我的考验,我会考虑将来让他继承衣钵。”话音未落,他忽然促狭地看了她一眼,轻笑着意有所指道:“当然现在说这些事情还为时尚早,他不过还只是个离不开娘亲的小鬼罢了,且看十几二十年后会如何吧。” 丁敏君先是被他那一眼瞧地微微一怔,待反应过来他话中的调侃之意后,顿时耳根发热,粉颊微红,故作镇定地说道:“谁、谁是他娘亲了?” 杨二挑了挑眉,凑过去故意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调反问道:“诶,这可奇了怪了,我都未曾指名道姓,你是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谁的?” “你!”丁敏君抬头气鼓鼓地瞪着他,眼角飞起一抹薄红,柳眉倒竖,恼羞成怒地用手去推他,口中轻喝道:“你再这样拿我寻开心,我就不理你了!” 话音未落,她便已经呆在了那里,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用如此娇嗔的语气跟杨二说话。她忽然有些心慌,下意识地便缩回手想要逃离这里,却被杨二轻柔但不容拒绝地拦了下来,仿佛没有察觉到她此时矛盾的心情一般,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了方桌旁,按着她的肩膀坐下,对她道:“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你看看喜不喜欢?” 丁敏君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有些疑惑地拆开布包,发现里面竟然放着一面精致的雕花铜镜和一把挂着红色穗子的双面小鸟梅花木梳。 “这、这是……”她猛地抬头看去,有些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送给我的?” 杨二用手撑着桌面俯下身来与她平视,醇厚磁性的嗓音令人沉醉,他问她:“喜欢吗?” 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那双深邃的星眸距离她极尽,强势地攫取了她的视线,仿佛要慑走她全部的心神。 丁敏君有些难以招架,目光闪躲地避了开去,低头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铜镜上面的雕花,诱人的红晕却从耳根蔓延到了细嫩的脖颈。她为了掩饰自己被撩拨地慌乱无序的心跳而不敢与杨二对视,却听到对方在她耳边故意压低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怎么样,喜欢吗?” 温热的鼻息扑在此时分外敏感的耳垂上,她如同被烫到了一般浑身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捂住了耳朵,猛地起身拉开了距离,磕磕绊绊地话不成章:“你、你……” 杨二不紧不慢地直起了身子,知道目前还不宜逗弄地太过,不然人跑了可就不太美了,因此见好就收,转而提起了另一桩事:“再过十日便是七月初七,到时候城里会举办灯会,我们带岳儿去散散心,如何?” 丁敏君已经被他这一出接着一出地弄懵了,方才被轻易挑起的热度还停留在脸上,错乱的心跳亦尚未平复,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人独自冷静一下,因而也不管他说了什么,只胡乱地点了点头,无意识地抓着那把双面小鸟梅花木梳逃也似地回了自己的里屋。 决定暂时停留在此地之后,杨二便在她的茅屋旁重新用竹子搭了一间屋子,又将外围的篱笆修葺后加高了一排,现在沈岳所在的就是他住的竹屋。 丁敏君在自己屋里坐下来,确认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之后,这才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一般,瘫下去斜趴在了桌面上,用稍凉的指腹贴着自己滚烫的脸颊,脑子里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全都是杨二那张脸。初识时冷淡的、狂傲的、戏谑的模样,现如今细心的、温存的、让人……手足无措的模样……全部都是他。 丁敏君啊丁敏君…… 她忽然有些暗恼自己不争气,怎么那么容易就被人拨乱了心弦,明明不过才认识月余而已! 然而脑海深处却又好似有一道微弱的声音在反驳:可是,这一个月来,你们两人朝夕相对,又一同练功,早已亲密无间了…… 另一个声音又不甚坚定地反驳:这、这只是练功而已…… 可他又送了她镜子和梳子……这两样东西,普通男子会随随便便送人吗?更、更何况他还约她七月初七一起去看灯会…… 那可是七月初七啊…… 一时间,过于纷乱的思绪快要将她的脑袋挤炸,丁敏君将涨红的脸埋进臂弯中久久没有抬起来,无论她怎样自欺欺人一般找尽了借口,可心底那越来越明显的雀跃却怎么也压制不住。 等到她终于整理好心情能够若无其事地走出去的时候,却看到杨二挽高了袖子,正蹲在院子里灰头土脸地捣鼓着一个用石头砌成的炉子,原本雪白的布衫被抹上了几块黑灰,高高束起的马尾上沾了一片枯叶,整个院子浓烟滚滚,就是没生起火来。 丁敏君:“……” 她无语地沉默了片刻,憋着笑轻声细语地问道:“请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杨二都没空抬头看她一眼,抓了一把枯叶扔进炉子里,继续翻搅手中充当烧火棍的木棍,淡淡道:“看不出来吗?生火煎药。” “咳,是吗?”丁敏君作势轻咳了一声,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在烧屋子呢。” 杨二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又捣了两下,依旧只见烟不见火。他忽然一把扔下手中的烧火棍,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黑灰,转过身去若无其事地说道:“算了,这柴太湿了,火生不起来。” “……” “噗。”丁敏君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笑出了声,赶在他恼羞成怒之前将他方才扔下的烧火棍捡起来,蹲下来说道:“生火不是这样生的,你看好了。” 她用烧火棍将塞进里面的柴火之间捣出一些空隙,又扔了把枯叶进去引火,凑过去鼓起脸颊轻吹,没一会儿,滚滚浓烟中便冒出了点点火星,再扔一把枯叶将火势拱旺,进而引燃先前塞进去的树枝。 成功将火生起来后,她瞧着旁边放了一个崭新的药瓮,想来应当是杨二之前去城里的时候买的。她打开盖子看了看里面,发现已经放好了水浸泡药材,便直接拿过去架在了炉子上。做好这一切后,她才站起来,朝杵在一旁的杨二柳眉微扬,调侃道:“瞧,很简单。” “啧。”杨二轻轻咋舌,却意外地颇为大度地赞同道:“嗯,做的不错。” 他的态度让丁敏君有些意外,若换了以往,她这么噎他,那他绝对会换着法子将她堵地更加说不出话来,可今日怎么……? “哦,嗯……” 她胡乱地应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视线,忽然不知道该接下去说些什么,只好又蹲回了炉子前,背对着杨二不再开口,却竖起了耳朵,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听他说些什么。 杨二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沉默地盯着她的后背驻足良久。直勾勾毫不掩饰的视线让她有种几乎会被灼伤的错觉。她捏紧了手中的蒲扇,一颗心被高高吊起扑通扑通直跳,就在快要忍不住站起来的时候,已停留了许久的视线忽然毫无预兆地移开,背后脚步声沙沙,他已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屋里,只留下丁敏君独自一人待在院子里,剧烈的心跳平复下去后,徒然生出几丝怅然若失。 她没注意到,就在此时,一只毫不起眼的麻雀扑棱着翅膀停在了窗棂上。片刻后,杨二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只与她交代了一句“今日有事无法回来”后便匆匆离开此地,丁敏君捏着蒲扇下意识地追了两步,待回过神后又强自停下,看着他的背影愈行愈远,直到消失在密林中后,这才转身一步一步走回炉子前。 紫砂药瓮中的药汁已经煎开,发出咕咚咕咚的水声,顶地盖子不断跳动。她连忙用衣袖包住手掌,小心地捏起盖子,将翻涌的热气扇开,隐约可看到里面不断上下翻腾的药渣。她抿着唇沉吟了片刻,想着再加一遍水,大约就能煎好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杨二这一出去便是整整十日没有回来,眼见着已经到了约好的七月初七。 正午已过,崖底依然不见那人的身影。丁敏君收回视线,进屋看到正乖巧地用炭笔练字的沈岳,隐下心底的失落,撑起笑容问道:“岳儿,练得怎么样了?” 沈岳抬起头看了看她,又望了望她的身后,奶声奶气地问道:“丁姑姑,杨伯伯还没回来吗?” 丁敏君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有些牵强地笑了笑,坐下来用手揉揉他的头发,轻声哄道:“岳儿乖,你杨伯伯有事,今天晚上丁姑姑带你去城里看花灯好不好呀?” 沈岳配合地用头顶去蹭了蹭她的掌心,乖巧地应道:“好。”又低下头去捏着炭笔一笔一画地认真写字。 丁敏君收回手,撑着自己的脸颊,歪头看着沈岳,眼神却渐渐变得飘忽。 经过这十天的休养,小孩的风寒基本已经痊愈,原本苍白的小脸在她每日精心的投喂下也逐渐红润起来,似乎还胖了一些,长了点小奶膘。 闲来无事,她索性拿出针线篮子里的丝绦继续打络子。前几日她去了趟城里,想起杨二腰间原本用来装扇子的那个络子似乎坏了,便打算重新打一根送给他,也、也算是之前他送的镜子和梳子的回礼。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微微一热。她买了些青色和鹅黄色的丝绦,给杨二打一根,也给岳儿打一根。她的手不算巧,从小到大只顾着练功,也鲜有学习女红的机会,平日里顶多缝缝补补,其他的都不太在行,就连这络子,也是因为当初几个师姐妹一起给自己的佩剑编穗子的时候顺手学会的。 ……如果杨二敢嫌她打的络子丑,那她就不给他了! 她闷闷的想着,双手十指翻飞,很快就打好了一个,勾在手指上拎起来左右看看,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在连续报废了五六个后,她总算找回了一些手感。将这个青色的络子放到一边,她颇有些成就感地拿起鹅黄色的丝绦,转头对沈岳说道:“岳儿,丁姑姑也给你打一个。” 沈岳仰起小脸刚朝她矜持地应了一声:“谢谢丁姑姑……”却忽然眼睛一亮,朝着她的身后直直地望过去,欣喜道:“杨伯伯,你回来了!” 丁敏君猛然一怔,倏地站起来转过身去,看着门口那个风尘仆仆,似乎刚刚赶了长路的人,张了张嘴:“你……” 杨二伸手摸了摸蹬蹬蹬跑过去的沈岳的发顶,拍拍他的后背让他自己出去玩一会儿,而他则走到丁敏君面前,与她四目相对,眼神缱绻地说道:“我回来了。” 丁敏君略微有些失神,喃喃道:“我还以为你……” 杨二伸手将她的头发勾到耳后,指腹似是不经意间蹭过柔软的耳垂,嗓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我们不是约好今日带着岳儿去城里逛灯会的吗?” 丁敏君抬头注视着他,这才发现他眉宇间有些疲惫,似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哪怕他身上衣衫整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也依然掩盖不住那股倦意,而且从他身上似乎还传来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臂,皱着眉头问道:“你受伤了?” 杨二闻言微微一愣,摇了摇头:“没有。”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衣袖凑近鼻端闻了闻,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没有洗干净?” 丁敏君叹了口气,对他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去洗漱一下解解乏,我去给你烧热水。”说完转过身,却一眼看到了自己刚才随手放在桌面上的络子,当即睁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拿起来塞进了衣袖里。 杨二只看到她好像把什么东西藏了起来,不由得有些好奇,从她身后探出身来问道:“哦,什么东西不能被我看到?” 丁敏君连忙转身面对着他,否认道:“没、没什么。”然而微颤的睫毛却出卖了她。 杨二轻轻扬起眉梢,意味深长道:“是么。 丁敏君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必定很是拙劣,可她早已经想好了要在什么时候将这个络子送给他,因而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她故作恼怒的用手去推他,口中还抱怨着:“哎呀你快去洗澡,身上脏死了!”将他推出去后,自己则一溜烟地跑到厨房去给他烧水。 杨二任由她把自己推到门口,掸了掸袖子,施施然地回到自己的屋里。 反正来日方长,他相信不消多久就能从她嘴里把隐瞒的事情都掏出来,他一点儿也不急。 …… 因着今夜要去城里逛灯会,丁敏君特意提早了一个时辰准备晚饭,三人简单地吃过之后,便来到了唯一可以离开崖底上去的地方。 依旧是当初那片长满了粗壮藤蔓的断崖,丁敏君找了一根比较结实的用力扯了扯,旁边杨二见了,带着笑意调侃她:“要是害怕的话我就稍微受点累抱你上去吧。” 丁敏君轻哼一声,瞥了眼被他抱着坐在手臂上的沈岳,不服气地回怼道:“你还是顾好岳儿吧,别摔着他了。” 一不小心充当了话题中心的沈岳不动声色地圈紧了他杨伯伯的脖子,聪明地保持沉默。 两个大人各自挑选了一条满意的藤蔓,运起轻功踩着垂直的岩壁旋身而上,不过几息之间便已经登顶。 古墓派以轻功见长,同样这门功夫也是丁敏君学得最好的,毕竟曾几何时她在梦中一直疲于逃命,逼不得已将脚下功夫练得极为精湛。这么多年来,她还没有在此道上遇见过能与她一较高下的,但是她没想到,光论轻功,杨二竟然没比她逊色多少,更何况他还抱着一个孩子。 她有些惊讶地打量着他,暗暗猜测这人到底师出何门。 杨二却没有多加在意,在将沈岳放到地上后,他站直身体,曲起指节抵在唇上吹出一声长哨。没多久,一阵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铃儿清脆的叮当响声,一匹深棕色的骏马跑到了他们跟前。 “呀!”丁敏君低低地叫了一声,这不是她下断崖之前放生的那匹马么! 杨二牵住马儿的缰绳,轻拍马脖子安抚了一阵,随后示意她先坐到马鞍上去。 丁敏君踩着马镫翻身坐稳,随后杨二便双手托在沈岳的胳膊底下将他递了过来。她连忙俯身接过来抱坐在身前,随后杨二一手拉住缰绳,另一只手轻轻按着鞍座飞身上马,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她的身后。 马背上空间有限,两人只得紧贴着坐在一起,不属于自己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丁敏君颇为不自在地稍微向前挪了挪,却被坐在身后的人虚握着腰身向后按在他的胸前,随后更是变本加厉地低头贴近她的耳边,压低了嗓音沉声道:“坐好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双手一扯缰绳,轻喝道:“驾!” 马儿如同离弦的利箭一般载着三个人飞驰而去。 第19章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三人到了城镇中后,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杨二牵着马儿找了家茶寮代为看管,丁敏君则拉着沈岳的手,站在城门旁的大红灯笼底下等他。红彤彤的烛光映在一大一小两人的脸上,望着他不自觉地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期待。 他虚握着拳头假意咳嗽了一声压住笑意,走过去牵起沈岳的另一只手,对他们道:“进去吧。” 被护在中间的沈岳欢呼一声,蹦跶着小身板企图拉着他们往人群中挤。被救起来后这么多天,他总算有了点孩子该有的模样。 城镇两旁的房屋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底下摆摊的小贩绵延,几乎看不到尽头。尽管现如今世道混乱,百姓在元人欺压下日渐艰难,但来参加灯会的人依旧比想象中要多上许多,不算狭窄的街道上往来之人摩肩接踵,百姓脸上一扫往日的艰颓,终于流露出几分喜悦。 难得的节庆,总要高高兴兴地过才行。 灯会上往来的多是些盛装的年轻女子,她们或轻纱覆面,或头戴簪花,三三两两地结伴走在一处,偶尔会有年轻的书生在她们走过的时候故意高吟“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惹得年轻女郎们咯咯娇笑出声。 丁敏君看地有趣,年纪小小的沈岳却待不住了,拉着她往各个有人围着的地方钻,至于杨二,他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只得抬起手臂隔开人群,小心地护着他们两个不被挤撞。 距离最近的人群中忽然想起了一阵欢呼声,沈岳仗着人小灵活度高,三两下就挤到了最前头,丁敏君跟着他进去一瞧,只见一个大约能容五人的小方台上,有三个年轻的妇人手执五色的丝线和连续排列的九孔针,在铜锣敲响之后,对着月光连续穿针引线,在其中一人最先全部穿过后,担任仲裁的男子又迅速敲响锣鼓以示停止。 人群中爆发一阵欢呼,那个最先结束穿针的妇人成为了本轮的胜利者,得到了一朵簪花,下一轮便由她守擂,重新上去两人挑战,胜者得簪花,继续守擂台。 沈岳看得不明就里,扯了扯丁敏君的衣袖问她:“丁姑姑,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嗯?”丁敏君低头摸了摸他的头毛,耐心地给他讲解:“这呀,是七夕节的习俗,叫做‘穿针乞巧’,你刚才看到了,获胜的那人便被称为‘得巧’,用来彰显女子聪颖巧慧。” 沈岳恍然大悟,小大人一样点点头,又问道:“那我能不能去呢?” 丁敏君忍俊不禁,伸出细长的手指戳戳他的脸蛋,逗他道:“那可不行呢,这是属于姑娘们的活动,可惜了,岳儿是个小男子汉呢。” 然而奇思妙想总是非常多的孩子很快就给了令她措手不及的一击:“那丁姑姑就可以去了对吗?” “咦?”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坑到自己的丁敏君一脸懵,“这、这……” 她下意识地去看杨二,谁知道沈岳已经比她更快一步向他寻求了同盟:“您说对不对,杨伯伯?” 杨二戏谑地看了眼丁敏君,假装没发现她眼中的求助,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嗯,对。” 丁敏君:“……”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试图用眼神传递威胁:你给我等着! 然而已经得到了强有力支持的沈岳却不安分起来,用小手拉着她垂在身侧的宽大衣袖,左左右右地晃荡,拖长了嗓音撒娇一样说道:“丁姑姑~丁姑姑~你就上去参加一下嘛~” 丁敏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毫不留情地用指尖一下一下戳着他的额头,没好气道:“你就仗着这张可爱的小脸蛋欺负丁姑姑吧!” 说罢还不解气,又要去戳他糯米团子一样软嫩的颊肉。 沈岳连忙作势用双手捂住脸颊,用力摇头,讨好地说道:“岳儿最喜欢丁姑姑了!” 丁敏君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睨了他半晌,最终还是噗的一声破功笑了出来,无奈地弹了他一个脑崩儿:“你呀……” 上台之前,她先跟两人声明:“我的手一点都不够巧,所以估计赢不了那朵簪花。” 沈岳捂着脑门嗯嗯嗯点头如小鸡啄米,明明是始作俑者,却偏偏小嘴极甜:“没事儿,重在参与嘛,在岳儿心里丁姑姑最聪慧了!” 丁敏君没喝他的迷魂汤,又瞪了一眼全程袖手旁观看戏的某人,这才转头踏上平台。 最终结果不出所料,她只得了个第二。下台之后三个人挤出人群,她对着他们摊了摊手,说道:“喏,输了。” 沈岳小大人一样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又踮着脚去看其他地方的热闹了。杨二抄着手朝她神秘地笑了笑,随后手腕翻转,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朵粉蓝色的簪花,抬手给她别在了发髻上。 丁敏君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疑惑道:“这是……?” 杨二退开半步左右看了看,赞叹道:“鲜花美人,极配极配。” 丁敏君的脸腾地红了,在或明或暗的各色灯火映照下,美人粉面桃花,凤眸波光流转,姝丽似人间仙子。 杨二怔了怔,垂眸定定地注视着她,渐渐地有些看痴了。 丁敏君却是没有发觉他的失神,她微垂着脑袋,磨磨蹭蹭地从袖袋中摸出一个她最为满意的络子,深吸了一口气偏过头去,用力一把按在他的胸口,表面故作镇定,实则极为羞涩地说道:“给、给你的。”说完她又猛地仰头看着他,色厉内荏地警告道:“你要是敢嫌弃的话——” 话音未落,她倏然睁大了眼睛,猝不及防地被杨二扣着手腕紧紧抱进了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问道:“这是……给我的?你亲手做的?” 丁敏君耳根通红,贴着他的胸口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耳边心跳如鼓,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杨逍愈发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在他为她簪花的时候,原本只是想要逗逗她而已,却万没想到最先沦陷的反而是自己。胸口沉寂已久的物什不合时宜地鼓噪起来,有幼嫩的芽包破土而出,等待着一个时机茁壮成长。 身旁的人声越加嘈杂起来。 丁敏君终于意识到他们此时正身处大庭广众之下,顿时臊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假装去找寻沈岳的踪影,没话找话地说道:“唔…岳儿去哪了?可不要走丢了……” 话音未落,小孩儿已经哒哒哒哒地跑了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晃了晃,兴奋地说道:“丁姑姑,马上就要放烟花了,我听那些大人说河旁边的桥上观赏位置最好,他们都已经赶过去了,我们也快点过去占位置吧!” 丁敏君有些无语地低头与他大眼瞪小眼,沈岳疑惑地歪了歪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咳。”杨二虚握着拳头抵在唇上压下嘴角的笑意,极其自然地握住了丁敏君的另一只手,带着他们避开人群往河边走去,边走边说道:“那我们可得走快点了,不然占不到好位置。” 沈岳听到后立刻将方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欢呼一声加快脚步跑到了前头,还时不时地催促他们。丁敏君看着前方一左一后各拉了她一只手的两人,不由得柔和了眉眼,也跟着周围的人一样笑了起来,加紧脚步赶上去。 他们到达河边的时机掌握的刚刚好,才刚刚站定,河对岸便砰的一声巨响,在天空中炸开了数朵姿态各异的烟花,将星子暗淡的夜幕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小孩子眼睛尖,盯着烟花观赏了好一会儿,突然如同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般扯着丁敏君的裙摆惊呼起来:“丁姑姑,烟花里有小鸟搭成了一座桥,有两个人踩在桥上走!” 丁敏君听得迷迷糊糊,不由得也看得更加仔细,这才发现这炸开的烟花竟然组成了一幅图案:无数只鹊鸟衔住头尾搭成了一座鹊桥,鹊桥的两端,牛郎挑着担子,织女拎着裙角,正泣泪相会。 烟花拼成的图案极为传神,就连小小年纪的沈岳都能看得分明。丁敏君在心中暗暗赞叹了一番制造者的巧妙心思,弯下身给沈岳说起有关七夕牛郎织女的传说。待她重新站起来后,不经意间抬眼,却发现杨二一直注视着她,在与她目光对上后,眸光流转,勾唇轻吟:“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扎扎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念到此处后,他顿了顿,在丁敏君怔然的神情中缓缓靠近,附到她耳边念完最后两句:“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 温热的气息,鼓噪的心跳,周身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悄然远去,只剩下那早已破土的幼苗,抽出繁茂的枝条。 第20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自从七夕那日过后,两个人之间似乎多了些无法言明的默契。杨二白日里不再频繁外出,而是专心教导沈岳;丁敏君除了练功,便是照顾他们两个,如同真正的一家人一般。 他们从不曾问起对方真正的姓名,师从何门何派。这一处与世隔绝,无人造访的山谷就好像一个独立于红尘俗世之外的世界,在这里他们能抛开各自的立场,抛开一切外界的纷纷扰扰,如同普通人一般过着平静的生活。而无论在这里发生过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仿佛只要出了这里,他们就能当做这些从未发生过一样,继续之前从未遇到过彼此时的生活。 他们还挑了一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由丁敏君作见证,杨二喝了沈岳敬的茶,受了他的磕头,正式收他做了义子。 然而这样的生活终究只是暂时的假象,随着杨二再一次频繁地出去办事,丁敏君隐约意识到,差不多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这一天,她从林中采摘野果回来,便看到杨二正伏在桌子上,拿着毛笔在一块白布上勾勾画画,而沈岳站在他旁边给他研墨。 她走过去驻足打量了片刻也没看明白,便直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杨二手中毛笔未停,头也不抬地回道:“制幡。” “制幡?”丁敏君重复了一遍,好奇道:“你做这个干什么?” 杨二仔细地落下一笔,直起身子左右看看,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看向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顿,随后迎着日光眯了眯眼睛,轻描淡写道:“去解决一桩……门派内部事务。” 说话的时候他眼帘低垂,窗外灿烂的阳光投射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在眼睑下方打出一片暗色的阴影,掩住了其中一闪而过的煞气。 似是察觉到了他不愿多说的意思,丁敏君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随口提起她方才在三里外的一片林子里发现了好几棵果树。 “树上的果子都已经成熟,足够我们吃很长一段时间了……”她一边说一边从挎在臂弯中的篮子里摸出一颗饱满水灵的梨子,刚要放在桌子上,却听到外面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极其熟悉的尖啸。 黄澄澄的梨子没等放到桌面上便从她手中滑落,咕噜噜地滚到杨二的脚边。他低头扫了一眼,再抬头时对方已经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丁敏君小跑到院子里眺目远望,只见远处的天空中炸开了一朵红色的烟雾,这是峨眉派的紧急传讯方式,意在召集分散的同门弟子前来一同对抗外敌。 竟然都用上了传讯烟雾,也就是说这附近有峨眉派弟子遇袭了,而且情况危急! 丁敏君顿时大惊失色。 她必须得赶过去才行! 想到这里,她倏地转身,正要进屋去拿自己的佩剑,却发现杨二站在门口神色淡淡地看着她,平静地问道:“要走了?” 丁敏君踌躇了一瞬,仍是坚定地点点头,毫不动摇道:“嗯。” 有那么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杨二忽然开口,用分辨不出情绪的语气说道:“那正好,我也有桩事要去解决。” 丁敏君很快想到了他刚才在制的长幡,想必跟这件事情有关。 有一瞬间,她很想开口与他说些什么,然而纷繁的思绪梗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她从屋中取回自己的佩剑,轻轻揉了揉想要追出来的沈岳的头发,哄着他留在里面。走出门外,她在与杨二擦肩而过的时候脚步微顿,最终只嘱咐了一句“好好照顾岳儿”,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她逐渐消失在枝杈间的纤细背影,杨二在院子里默然站立了半晌,随后敛下所有的神色,转头走进屋内,在沈岳欲言又止的神情中回到桌子旁,重新拾起毛笔,在那面长幡上笔走龙蛇地写下“叛教者死”四个大字,而后手指一弹,原本夹在他指间的毛笔疾速旋转着飞出窗外,咄的一声,插在了院子里一棵歪脖子树的枝干上。 …… 距离山谷十几里外的一处林子中,以纪晓芙为首的峨眉派女弟子正在与天鹰教天微堂堂主殷野王对峙。 贝锦仪与纪晓芙并肩而立,将一众师妹护在身后,一边拔剑戒备,一边焦急地低声询问道:“纪师姐,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只是她与纪晓芙两人,面对天鹰教众人的围堵,想要全身而退并不难,但是此次下山寻找屠龙刀,却还跟着许多武功稍逊的师妹,原本有师父灭绝师太坐镇,护住她们绰绰有余,然而此时此刻师父却被天鹰教教主殷天正绊住了手脚,一时无法脱身,只能留她们对抗由殷野王带领的其他天鹰教教众。 纪晓芙到底要沉稳一些,虽也心中没底,却还是温声安抚道:“不要怕,师父就在附近,应当很快就能赶过来,我们不要自己乱了阵脚,都守好各自的位置,布阵!” 贝锦仪点点头,转过身,神情肃然地传令道:“布阵!” 诸位师妹虽神色有些惊惶苍白,却还是齐声应道:“是!”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峨眉派弟子站稳所有方位,对面的天鹰教等人已经发起了进攻。短短半刻钟工夫,双方已经缠斗了好几个来回,然而由于许多弟子缺少与人对战的经验,相比较越战越勇的天鹰教等人,峨眉派很快出现了颓势,被眼神老辣的殷野王捉住弱处,一掌打伤了守着坎位的弟子,破了这一门。 见有师妹受伤,纪晓芙神情一变,双手握剑格开与她对战的天鹰教教徒,迅速旋身补上坎位,同时大喝道:“贝师妹,补位!变阵!” 贝锦仪应声补上原本她所在的离位,领着众师妹变换阵门。 殷野王冷哼一声,并未将她们放在眼里,只当她们是在徒劳挣扎。跟在他旁边掠阵的神蛇坛坛主见状也露出轻蔑的神色,讥笑道:“就凭你们这几个小丫头片子也想和我们天鹰教作对?不自量力,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啊!” 还没等她奚落完,忽然斜刺里飞来一道红绸,速度极快,不待她看清楚是何物,只听得“玎”地一声,却与这空灵的声音毫不相符,她只觉得有一个沉如千斤坠的东西重重地打在胸口上,直将她打得倒飞出去,拦腰撞在一棵树上,口中喷血,已然受了重伤。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震慑住了在场大部分天鹰教教徒,方才距离神蛇坛坛主最近的殷野王更是悚然一惊,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若这一击的目标换成自己,他是否能及时躲开。 他心下微沉,看了眼要靠手下搀扶才能站起来的神蛇坛坛主,知道恐怕来者不善,因而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加强戒备,这才高声询问道:“阁下到底是哪方神圣,何不出来一见?”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丁敏君甫一赶到发出讯号的地方,便听到有人在对着峨眉派弟子大放厥词,她岂能容忍?当即甩出金铃索,灌内力于其中,毫不留情地朝那人打去。 在杨二的帮助下,她练习玉女心经已初有成效,左右互搏之术亦练得较为纯熟,现如今内力之深厚,哪是区区天鹰教一介小小坛主可抵挡的?那人当即便被打成了重伤。 她收回金铃索,脚尖轻点,运起轻功飞身而去,身上白色的纱质衣裙扬起,随着她落地飘然垂下,长长的衣摆勾缠着林间的野草,宛若一湾白浪。 判断出来者不善,殷野王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抬起铁爪横在胸前,沉着脸上下打量她,暗暗估量双方的武功高低。 与加强戒备的天鹰教众人不同,在看到来人后,原本打算破釜沉舟一战的峨眉派弟子却惊喜交加,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不约而同地喊道:“大师姐!”“丁师姐!” 纪晓芙上前一步,欣喜道:“丁师姐,真的是你!” 丁敏君虽然依旧不喜这个师妹,但也没兴趣在敌人面前暴露门派内部的不和,故而朝她微微颔首,迅速四下扫视了一周,却没看到师父灭绝师太的身影,心下有些疑惑,便问道:“师父呢?” 纪晓芙一边戒备着对面虎视眈眈的天鹰教众人,一边说道:“师父方才独自留下来向天鹰教教主讨教武功,命令我们先行离开,却不想正好撞上了另一路天鹰教的人马……” 正所谓冤家路窄,自从王盘山大会上屠龙刀随着谢逊一同失去踪影后,峨眉派和天鹰教之间便多有摩擦,积怨已深,今日在这处林子里狭路相逢,自然不会好聚好散。 在她们低声交谈间,殷野王早已经等得不耐烦,手上铁爪咔咔作响,再不迟疑,当即大喝一声攻上前来。 丁敏君眼神一利,展袖挥退纪晓芙,一边让她保护好其他师妹,一边拔剑迎上去。 殷野王套在手上的铁爪锋利又刀枪不入,丁敏君刺出的长剑每每与其相撞,便会发出刺耳的金鸣之声。 如此缠斗十数招,双方似乎一时间僵持下来,谁都奈何不了谁,却不想正当殷野王变勾为爪想要掏她心窝的时候,丁敏君忽然变换脚下步法,张开手臂向后半仰,脚尖微微勾地,向后迅速滑开,待退开一定距离后,又陡然挺直身体,双脚脚尖交互轻踏地面,整个人飞身而起,持剑直刺他眉心。 殷野王避之不及,只得慌忙举起铁爪抵挡,却不料丁敏君在刺中他之前已然收回剑势,转而抬起右足一脚踢在他的肩膀上,直将他踢得倒飞出去。 这一连串动作看起来轻灵飘逸,却处处裹挟着深厚的内力,光刚才那一脚,便已重挫了对方。 殷野王嘴角渗出血丝,落地之后连退数步,被一突然出现的白眉老者拦腰挡住才得以停下,他按着闷痛的胸口抬头一看,当即略有些羞愧地低低唤了一声:“爹……” 丁敏君借着力道高高跃起,柔软的腰肢倏然一拧,整个人如同展翅的蝴蝶般向后空翻,展开手臂稳住身形,轻盈地落回地面。 灭绝师太从她身后走上前来,擦身而过的时候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面朝天鹰教众人站定,轻甩拂尘搭在臂弯上,微微抬起下巴,神色凛然地睨视着他们。 白眉鹰王将受伤的儿子挥退,上前两步,用浑厚的嗓音朗声道:“师太,看来今日我俩是分不出胜负了,不如就此作罢,改日再一决高下,你看如何?” 灭绝师太微微眯起眼睛思忖片刻,心知自己虽表现得若无其事,实则方才与其对掌的时候已经受了点内伤,确实不宜再多动干戈,于是很快拿定了主意,提气说道:“正有此意。” “那今日就在此别过,告辞!”话音落下,殷天正便大手一挥,带着天鹰教众人转身离开。 等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灭绝师太才不再强撑,身子轻轻晃动两下,强咽下一股涌上喉间的血腥气。 丁敏君和纪晓芙离得最近,当即神色骤变,分别上前想要扶住她的手臂,担心地叫道:“师父?!” 灭绝师太顺势搭上纪晓芙的手臂,却挥袖避开了丁敏君伸过来的手,看也不看她一眼,转头沉声说道:“扶为师去昨日夜里休整过的破庙小憩片刻。” 丁敏君伸出去的手微微一僵,脸色青白交加,缓缓收紧五指。 贝锦仪见状欲言又止,最终只张了张嘴,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大师姐……” 丁敏君背对着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强掩下方才的失态,冷着脸硬邦邦地说道:“没事。”便跟在灭绝师太身后一同往破庙走去。 其他师妹见此情形哪还敢说话,一个比一个乖觉地闭上嘴巴紧随其后。 到达破庙后,灭绝师太寻了一个相对较完整的蒲团盘腿坐下,闭上眼睛,手捏峨眉派心法指诀,为自己运功疗伤,静玄、静虚等出家弟子,纪晓芙、贝锦仪等俗家弟子围在一旁为她护法,约莫一刻钟后,她才调息完毕,收功睁开眼睛,神情严厉地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弟子,在丁敏君面上顿了顿,忽然对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 众弟子不敢多言,道了声“是”后便鱼贯而出,唯有纪晓芙和贝锦仪在临走前略有些担忧地看了丁敏君一眼,害怕她会被师父责罚。 破庙中只剩下了丁敏君和灭绝师太两人,随着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吱呀关上,丁敏君便扑通一声跪倒在灭绝师太的面前,低头道:“师父容禀!” 灭绝师太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说吧。” 丁敏君垂下眼帘,搬出那一套半真半假早已打过腹稿的说辞,为自己久不归峨眉这件事开脱:“弟子一年多前下山历练,回来的途中遭歹人袭击,想要逼问倚天剑的下落,弟子自然不从,奋力反抗却力有不逮,被一掌打落悬崖,原以为会就此葬身崖底,谁想到弟子命不该绝,落到了一处寒潭中,虽捡回了一条命,却仍受了重伤。弟子拖着重伤的身体昏昏沉沉地走了许久,直到看见了一间破败的茅草屋,原想要进去休息休息,却在里面的石床上发现了一具白骨,白骨手中握着一块绢布,上头写着若有人能为她收敛骨骸,便以武功秘笈相赠,弟子猜测这许是哪位隐居在此地的前辈,因而强撑着身体为其小心收敛了尸骨,埋在茅屋后的小山坡上。因那位前辈留下遗言,不得将此武功秘笈带出外界,故而这一年多来弟子都待在那崖底练功。” 灭绝师太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知道她练了旁的武功,故而并不怎么在意,倒是她一生痴迷武学,在听到“武功秘笈”四字之后颇为神往,不由得问道:“是什么武功?” 丁敏君咬了咬嘴唇,不知为何并不想让她知道有关于古墓派和《玉女心经》的事情,因而故作为难道:“非是弟子不愿告知师父,而是那位前辈有遗命,不得将此事告知他人,弟子起了誓的,且已将该秘笈在前辈墓前焚毁,请师父见谅。” 灭绝师太闻言长叹一声,说道:“是了,既发了誓言,确实应当遵守。” 她语气中虽有遗憾,却并不强求,倒不失为一派宗师的风范。 丁敏君作势低下头去。 灭绝师太垂眼看着她,忽然道:“你这一年多当真就在那崖底练功?” 丁敏君咬紧了牙关点头道:“是。” 灭绝师太又问:“进展如何?” 对于自己的武功丁敏君心中颇为自得,但嘴上依旧矜持道:“略有小成。” “如此甚好。” 话音落下,灭绝师太倏地起身,拂尘一甩,对她道:“那为师便来考校一二,你可敢接招?” 若放在以前,丁敏君可能还会心生退却,可现在她自认已今时不同往日,自然是敢的,当即拔剑出鞘,恭敬道:“请师父赐教!” 说罢两人便来来回回拆解了数十招,虽也有灭绝师太手下留情的缘故,可丁敏君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在师父手下游走数十招而不落败,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在这江湖中已然是一流的高手了。 而灭绝师太更是心下暗惊,原以为自己这弟子资质平庸,哪怕很早就知道她已学了旁的功夫,却也以为不过尔尔罢了,因而虽然在俗家弟子中居长,但却从未将她列入下任掌门的候选,而是全心培养天分和悟性更高的纪晓芙,谁知道她竟能进步如斯,现如今看来,终究是她看走眼了,无论是内力还是功法,这个弟子都已不是等闲之辈了。 此次交手只是为了试探出丁敏君的武功深浅,因此在差不多的时候,灭绝师太便点到即止,收手道:“不错,进步很大。” 丁敏君眼睛发亮,微喘着气说道:“是,多谢师父指点!” 随后灭绝师太又说了一些驱除鞑虏,不堕峨眉威名之类的场面话,丁敏君点头应是,两人皆心照不宣地维持了面上的师徒情谊。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被遣出门外的峨眉派弟子们一边互相处理方才和天鹰教众人对峙时所受的伤,一边小声议论着下山之后就失去了联系将近一年半的丁敏君。 在出家的弟子中排行第三的静慧帮师妹静照处理好手臂上的伤口后,长叹了口气道:“这次多亏丁师姐及时赶到,不然我们怕是凶多吉少了。” 静照赞同地连连点头,钦佩道:“丁师姐好生厉害,与一年半前简直判若两人……” “说不定这一年半时间大师姐是闭关修炼去了呢。”俗家弟子中行五的赵灵珠随口插了一句,刚要再说些什么,破庙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动静,好似是谁在里面交手。 刚才她们出去后,里面只剩下了师父灭绝师太和大师姐丁敏君两人,联想到大师姐擅离峨眉派那么长时间,她们自然以为是师父在惩戒她,想到平日里师父严厉的模样,她们当即都坐不住了,站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谁也不敢先迈出那一步,就怕被正在气头上的师父连带责备,除了原本和贝锦仪坐在一旁的纪晓芙。 她在听到声音后倏然起身,快步走到破旧的大门边,抬起手犹豫片刻,终是拉起门环轻轻扣了扣,略提高声音问道:“师父,丁师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灭绝师太冷硬的回应:“无事,你们且退下,没有听到传唤谁也不准进来。” 纪晓芙抓着门环的手一颤,贝齿轻咬下唇,刚要再次回话,却被紧跟着她的贝锦仪一把抓住了手腕,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看到贝师妹对着她默默地摇了摇头。她抿了抿唇,缓缓松开手指收了回来,被拉着亦步亦趋地回到旁边坐下。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那扇早就摇摇欲坠的破门终究承受不住重击,轰的一声裂成了碎片,众师姐妹蓦地站直身体,双眼紧紧地盯着里面,却没想到原以为会被重罚的大师姐丁敏君率先跨出了门槛,用宽大的衣袖挥散腾起的尘埃后才将灭绝师太扶了出来,两人之间的气氛看起来似乎还挺融洽,并不像诸位师姐妹想的那般剑拔弩张。 众人一时间有些疑惑。 灭绝师太没有理会一众弟子各异的神态,只对着丁敏君轻抬起下巴,示意她传达她的意思。丁敏君见状点点头,提高声音说道:“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今晚就在此处歇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去十里亭。” 众峨眉派弟子自然毫无异议,当即脆生生地应道:“是,师父!” …… 是夜,破庙中,残旧的观音大士泥像前。 其他师姐妹已三三两两睡去,贝锦仪伸手撑着地面,小心地支起身体,转头偷看了眼上首正阖目打坐的师父,轻轻扯了扯与她歇在一处的纪晓芙的衣袖。 纪晓芙睁开眼睛眨了眨,用眼神问她想做什么。 贝锦仪朝抱臂坐在门槛上,长腿支起抵着另一边门框的丁敏君努了努嘴巴,示意两人悄悄过去。 纪晓芙微微睁大眼睛,连忙转头瞥了眼灭绝师太的方向,随后迅速收回视线,没怎么犹豫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轻手轻脚起身,结伴来到守着门口的丁敏君身旁,还未等她们伸出手去拍拍她的肩膀,却见她已经倏地睁开眼睛,细长的眼尾一挑,随意扫过来的视线中似带着冰碴子,让毫无防备的两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她们后,丁敏君微微一怔,好似还没搞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直起身子四下环视了一圈,随后像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一顿,收回视线垂下眼帘,嘴唇缓缓抿紧。 贝锦仪见她似乎有些怅然若失,遂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师姐?你……没事吧?” 丁敏君回过神来,收起所有思绪,抬头看着她压低声音道:“无妨。这么晚了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贝锦仪和纪晓芙对视一眼,实话实说道:“大师姐那么久未回峨眉,我和纪师姐想要同你说说话。” 丁敏君回头看了眼好似一无所觉的灭绝师太,小声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去那边。”说罢站起身来,先一步朝外面走去。 贝锦仪和纪晓芙自然紧随其后。 三人来到了距离破庙不远的小溪边,正是明月高悬的时候,皎洁的月光落在被夜风吹起微波的水面上,仿佛镶嵌了一片片银白的鳞片。 纪晓芙看着丁敏君的背影,只觉得这位自小一起长大,明明该情同姐妹,却不知为何偏偏单方面排斥她的师姐似乎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她定了定神,轻声问道:“丁师姐,这一年半里你去哪儿了,可有受伤?” 丁敏君侧身而立,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又将那套说辞简单叙述了一遍。 纪晓芙和贝锦仪自然是深信不疑,而后又忽然听她叫到了自己的名字,似是随口说起:“纪师妹,师父对你寄予厚望,一直想要将衣钵传授于你,你可不要让她老人家失望了……” 还未等她说完,纪晓芙便急急打断道:“师姐!你误会了,我从未肖想过掌门之位——” 她以为平日里师父对于她的偏爱和门派之中的一些闲言碎语让大师姐误解了什么,因而这才急忙想要为自己辩解,谁知丁敏君却抬起手臂制止了她,神色淡淡道:“听下去。” 纪晓芙闻言一怔,半晌后才垂首低声道:“……是。” 贝锦仪却敏锐地注意到了丁敏君话中的另一层未竟之意,一时有些不敢置信,故而迟疑地问道:“大师姐,你……你是不是打算离开峨眉?发生了什么事?” 纪晓芙倏地抬起头来,刚才她只顾着打消师姐的误解,却忽视了这点,如今听贝师妹指出来,哪还顾得上那些,忙也直直地看过去。 丁敏君虽心中已有了初步的成算,但时候未到,自然不会承认,因此顾左右而言他:“怎么会……夜色已深,我们也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启程呢。” 说完便如同来时那样,先一步回破庙去了。 纪晓芙和贝锦仪心中虽仍有疑惑,却也不好再刨根问底地纠缠,只能相互看了看,也跟着走了回去。 …… 翌日,天刚蒙蒙亮,众人便已经整装待发,在灭绝师太的带领下继续赶路,半个月后,一行人终于到达十里亭。 此地原先是朝廷的一处驿站,但自从江山被元贼所占后,这里就已经荒废许久了,因着地处偏僻,平常连活着的鸟兽都很少见到一只,然而今日却一反常态地变得热闹许多。 通往亭落的道路两旁,或站或躺了许多武林人士,皆手持兵刃一动不动,就连脸上神情都未曾变化分毫,有张口瞠目的因被迫保持同一个姿势过久已难以控制地流下了泪水涎水,可说是颜面扫地。 这些人一看就是被点了穴道。 众峨眉派弟子纷纷拔出长剑,神色警惕地戒备着四周,缓步靠近那些武林人士,走在最前面的灭绝师太在其中一人面前停了下来,伸出食中二指点在对方肩头想要为其解穴,却并未成功,她微微皱了皱眉头,猜测应当是点穴之人用了独门的手法。 丁敏君打眼看去,总觉得这点穴的手法似曾相识,很像当初……想到这里,她蓦然回神,眼神一黯,很快在心里否定自己,连道几声不可能的。 然而她却不知道,有时候越是否定什么,便越是来什么。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道路尽头的亭子里,忽的传来了几声靡靡之音,隐隐夹杂着女子轻浮的笑声,似在肆意嘲讽外头这些被定成人形树桩子的手下败将。 正当乱世,有如此武功却不去多杀几个鞑子,反在此地作威作福,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寻欢作乐,简直该死! 灭绝师太冷哼一声,用力一甩拂尘搭在左臂上,率先朝亭子中走去。丁敏君落后她半步,甫一踏上台阶,便看清了亭中之人的样貌。 还是那一身相似的粗布白衣,也不好好坐正,支着手臂斜靠在亭子的护栏上,眉目疏朗,星眸半开半阖,面对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连眼皮子都不曾抬起,依旧懒洋洋地等着倚在他身旁的女子为他倒酒。 竟真的是他! 丁敏君猛一愣神,却忽然听到走在前头的灭绝师太厉喝一声:“杨逍!”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握着剑柄的手倏然收紧,骨节隐隐泛白,惊愕地盯着那个被众女环绕的男子,虽然有所猜测,但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在崖底与她朝夕相处了一年多的人,竟然就是她们峨眉派的头号大仇人,魔教左使杨逍! 一瞬间,她突然感觉极其荒诞,又觉得自己好似被老天爷愚弄了一般,忍不住怀疑起那些……那些她以为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是否只是她自己在自作多情而已。 …… 杨逍对于峨眉派那个自从老情人被他气死之后就单方面仇视他的死尼姑的声音可熟得很,之所以无视她也是故意的,谁让这老尼姑总是对他纠缠不休,一见到就喊打喊杀的,烦死个人。因而在确定对方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后才慢悠悠地施舍了个眼神过去,刚要开口刺上两句,却不成想竟然在那个老尼姑身后看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原本嘲讽的笑意僵在了嘴角,他下意识伸手地推开了端着酒杯想要喂到他口中的女子,放下搁在石凳上的长腿坐直身体,不遮不掩地直勾勾盯着她看,眼睛微微眯起。 丁敏君挺直脊背,毫不示弱地狠狠瞪了回去。 这个骗子! 杨逍轻轻挑眉,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知道了她在想些什么,顿时心下一哂,久违地感觉自从离开那崖底的茅草屋后,连日来积压的无名烦躁都逐渐消散了,整个人神清又气爽,就连灭绝那老尼姑都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当真是造化弄人,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峨眉派的弟子。 看在为他养出了这么一个好徒弟的份上,他就勉勉强强承认灭绝这个老尼姑也不算一无是处吧。 电光火石间,他的脑中已迅速闪过了某个的念头。 …… 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只在短短几息之间,在场的其他人谁也没有发觉。 杨逍嘴角微微勾起,心情颇好地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师太,何不共饮一杯?”说罢从身旁的女子手中拿过酒杯,手腕稍一用力,斟满了美酒的杯子便裹挟着劲风四平八稳地朝着灭绝师太的方向飞过去。 可惜灭绝师太却并不想接过这份邀请,拿起拂尘反手打碎了那杯酒,霎时间碎片和酒液四散,却见杨逍抬手张开手掌,手腕翻转,本该溅落在地的酒杯碎片和酒液被他用浑厚的内力牢牢控制在半空中,又见他忽地向左向右一拍,那些碎片便飞将出去,准确无误地打在亭子外面站桩的一众武林人士身上。 那些被迫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站了一上午的武林人士只觉得快要僵死的身体猛然间一松,纷纷站立不住,好些的踉跄两步勉强稳住身形,更多武功不济的则是直接瘫倒在地,两腿抽搐,却被同行的人一把抓住胳膊扯起来,连拖带拽地离开此地,不过片刻,便只剩下了亭子里的一干人等。 杨逍抬手挥退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几个女子,想起前几日在天鹰教总坛见到的受了内伤的殷天正,心道再怎么说这殷天正也还是我明教四大法王之一的白眉鹰王,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峨眉派的老尼姑来打伤他?当即决定要和灭绝师太过上几招挫挫她的锐气。 说时迟那时快,他还没出手呢,那老尼姑倒先攻上来了。 只见灭绝师太拂尘一甩便将拦在双方之间的石桌整个儿掀起,也不管会不会伤到杨逍身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女子——又或许在她心里会跟杨逍这魔头厮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故而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在石桌边缘,催吐内劲朝他砸过去。 杨逍左手背在身后,只用右手看似轻描淡写地抵在石桌上一挡,纵使灭绝师太加大了掌力,那石桌却也再没能往前逼近寸毫。 灭绝师太心下一惊,只觉得这魔头的武功似乎越发精进了。她不信邪,牙关紧咬,仍强撑着也只用单手与他比拼内力,仿佛她要是改为双掌迎战,那便输了一般。却不想她这边已使出了八分力,对面的杨逍却只使出了不到四分力,仅仅只再加上了一分,她就已然抵挡不住,被推地步步倒退,直至退出了亭子外,那石桌终于不堪重负,在她一脚跺碎地面稳住身形的同时砰地一声四分五裂,强大的气流嗡地炸开打在持剑戒备的众峨眉派弟子身上,连惊叫都来不及,便全都整个人倒飞了出去摔倒在地上。 丁敏君作为其中武功最高的,自然不会被伤到,反而伸手拉住了离她最近的纪晓芙和贝锦仪,帮她们化解了这波余劲。 灭绝师太此时已顾不上手下那些弟子的状况,脚下一踏便再度逼上前去,下狠手与杨逍缠斗起来,反观杨逍却仍背着手左避右闪,神情淡淡,看起来游刃有余地很,偶尔在众人注意不到的时候,还能朝丁敏君挑眉勾唇,视线毫不遮掩地将她从头扫到脚,那眼神似带着勾子,能直直地穿透她层层叠叠的衣衫,看到最里面去。 丁敏君气急,暗骂他登徒子,不要脸,耳根却隐隐发热,又想到方才他与其他女子在青天白日当众厮混的模样,便愈发恼怒起来,当即拔剑出鞘,大喝一声:“师父,我来助你!”便飞身上前,直刺他背在身后的左臂。 灭绝师太心领神会,拂尘一转,专攻他右半路。 这下杨逍终于只能双手齐出,左挡右拆,对付了这个应付那个,虽说这师徒两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可架不住在那朝夕相处的数个日日夜夜,丁敏君早已对他的武功路数熟悉地不止一星半点,因而三招里面总有一招能被她提前预判到,再加上他又不忍心对她下重手,以至于被处处制肘,着实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于是他当机立断,在又一次抬腿踢开灭绝师太的拂尘之后,猛地逼到了那个没良心的小女子身前,四目相对,几乎与她呼吸交缠。 丁敏君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却不想这一疏忽,正好被他抓住了空档,一把攥住她握着剑柄的手腕,旋身绕到她身后,与她密不可分地紧贴在一起,还未等她着恼,便被他制住右臂,借着她的长剑抵挡灭绝师太拂尘的攻势,好一阵刀光剑影后,白色的尾毛纷纷扬扬落下,那柄拂尘已只剩下了光秃秃一根杆子。 杨逍趁势展臂捞过丁敏君纤细的腰身,纵身一跃带着她跳到了亭子的顶上,站稳之后低头贴近她的耳垂,用气音近乎调笑地说道:“哟,下手这么狠,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念情面?” 丁敏君扭头狠狠地瞪着他,却不成想差点擦碰到他的唇角,慌忙侧头避开,白皙的面皮却已飞起了一抹红霞,胸膛快速起伏,却因心有顾忌不敢高声反驳,只得压低了声音反问道:“谁与你有情面了?!” 杨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从喉咙中溢出一声轻笑,低沉道:“哦?那要不要我……” 还未说完,灭绝师太已经从亭子中飞身而出,朝他恨声道:“魔头,还不快放了我徒儿?” 杨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刚要嘲讽两句,却被圈在怀中的女子忽然出声打断,只听她颇为大义凛然地对着底下的灭绝师太高声道:“师父,徒儿不会有事的,你们快走,屠龙刀要紧!” 听到她这么说,杨逍也不再开口,事不关己地挑眉看着对方的选择。 灭绝师太目光沉沉地望着上头的弟子,像是在暗自斟酌。站在她身后的纪晓芙见状焦急地上前一步,连声阻止道:“师父,我们不能扔下丁师姐不管!” 然而灭绝师太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望着丁敏君意有所指地说道:“敏君,记住我峨眉派的规训,你……好自为之。”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丁敏君默然,她知道师父的言下之意,这是让她万一受辱的话就自尽以保清白,不要污了师门清名,可惜,她终究要让她老人家失望了。 “师父!” 底下的纪晓芙大声叫道,却并未换来师父的回眸,她被师妹贝锦仪硬拉着手腕离开,转头想要去看丁敏君的神情,却不期然看到了那个明教的大魔头垂首附在大师姐耳边低语的一幕,两个人……状似极为亲密的模样。 她的心中忽然猛地一颤,有种不小心撞破了什么隐秘的错觉。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待看不见峨眉派一行人后,丁敏君这才耸动肩膀,曲起胳膊肘撞向身后杨逍的腹部,冷冷地说道:“我师父已经走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杨逍腰身下沉避开这一击,顺势松开了攥着她腕部的手,往旁边退开半步,但并没有下去,而是就这么坐在了亭子顶上,也不嫌瓦片硌得慌,还拍了拍身旁空着的位置,招呼她也一起坐下。 “来。” 丁敏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才按着裙摆不情不愿地坐下来,还特地往旁边挪了挪,离地远远的,就是不往他拍的地方坐。 杨逍被她难得幼稚的模样逗笑了,心道山不来就我难道我还不能去就山吗?于是挪动尊臀自己靠了过去。 丁敏君见他靠近,目不斜视地抱着腿又往旁边挪了挪。杨逍挑眉,他还就不信了,也难得起了孩子心性,继续靠过去,就是要和她贴在一起。 就这样一个挪一个靠,直到堪堪到了边缘,杨逍才好整以暇地提醒道:“你再动就要掉下去了。” 丁敏君气闷,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只得作罢。她打定了主意不会先开口与他说话,只拿背对着他,却忽然听到他用那把磁性醇厚的嗓音叫了她的名字:“敏君。” 舌尖划过齿根,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叫出来,莫名的多了一股子缱绻暧昧的意味。 丁敏君将脸埋进臂弯中,不让他看到自己隐隐发热的面颊。 杨逍似是没有察觉,赞叹道:“原来你是叫丁敏君,敏而通达,君以成德,好名字。” 丁敏君这下当真被他夸得有些不知所措了,愈加不好意思将头抬起来,只闷声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呵……” 杨逍轻笑一声,见她终于消停了下来,这才放松地向后一躺,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翘起一条长腿搁在另一条腿上,闭上眼睛感慨道:“没想到你竟然是灭绝那老尼姑的徒弟。” 丁敏君依旧没有看他,就算底气不足嘴上依旧要不甘示弱地回击道:“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是魔教光明左使。” “啧。”就算是面前这个小女子,亲耳听到圣教被这么诋毁,杨逍心中也是不太舒坦的。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毕竟又不是第一次领教她的牙尖嘴利了,更何况她又从小被灭绝老尼灌输明教是魔教的观念,怪不了她,要怪也得怪她师父才是。 心安理得地为她找了个罪魁祸首开脱,他睁开一只眼睛看过去,轻笑道:“那咱们彼此彼此?” 丁敏君轻哼一声,其实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不妥,只是拉不下脸来道歉,这才撇过头不接他的话,过了会儿,又听他似是随口问道:“你方才故意留下来……是不打算回峨眉了吗?” 她心头一跳,以为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了,故作镇定地顾左右而言他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有关吗?” 杨逍却定定地看着她,敛下神色一字一句问道:“当真与我无关吗?” 丁敏君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认真的表情,以至于原本敷衍过去的话此时却半句也说不出来了。她一时有些语塞,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抿紧嘴唇沉默了下来。 要知道在江湖上,特别是对于出自名门正派的弟子来说,擅离师门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严苛一点的甚至还会被处以门规。虽然她对于峨眉派的归属感并没有纪晓芙贝锦仪等师妹那般强烈,可到底也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就算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心中也依然极为忐忑。 大约是察觉到了她抗拒的态度,杨逍暗暗地叹了口气,体贴地转开了话题:“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丁敏君暂时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便索性背过身去,硬邦邦地搬出方才那一套说辞:“反正与你无关。” 面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杨逍终于不打算再与她兜圈子了,下一瞬她便感觉到手腕突然一紧,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用力往后一拉,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倒在了瓦片上,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掌垫在她脑后,紧接着眼前拢过一片阴影,本该躺在旁边的男人忽然翻身覆了上来,屈膝制住她乱蹬的双腿,单手撑在她脸侧,将她牢牢圈在身下。 就算在崖底的那一年多里,他们都不曾如此亲密过!丁敏君当即涨红了脸颊,心里慌乱极了,忍不住用力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 杨逍被她胡乱打了好几下,也忍不住沉下了脸色,没好气地扣住她的双腕举过头顶,低声威胁道:“你再不停下来我就——” 后半截话他没说完,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丁敏君害怕他当真在青天白日做些出格的举动,当即噤若寒蝉,僵直了身体防备地盯着他。 杨逍这才满意地稍微放松了禁锢的力道。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看似潇洒风流,实则本性霸道得很。当初放任她离开的时候他就暗暗对自己说过,最好不要再让他遇到,不然他绝不会再放过她第二次。 可是这一次,是她自己撞到他面前来的。 丁敏君被他越发深沉的目光盯地有些惴惴不安,可心底却又好似有什么在翻腾,让她忍不住想要躲闪,一边色厉内荏地喊着:“放开我!”,一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不让他再靠近,而后像是为了阻止心底即将失去压制的情感,一掌打在他的肩头。 杨逍的武功她很清楚,她本意只是想要把他推开而已,却没到在不闪不避地受了她一掌后,他竟然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向后倒去,白色的宽袖下摆掠过一阵轻风,消失在亭顶边缘。 丁敏君大惊失色,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不中用,顿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武功什么男女大防全都忘了个干净,只知道下意识地扑过去想要抓住他,却在探出身去的那一刹那看到他嘴角戏谑的笑意后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脸上惊慌的神色猛然间一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他耍了。 伸出去的手臂还僵在那里,未等她收回去,杨逍已经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用力往自己怀中一扯,一手箍着她的腰身,另一只手五指微张垫在她的颈后微微使力,压下来抵在自己的肩膀上,旋身撤去多余的冲击,稳稳当当地落到地面。 丁敏君双手下意识地攀在他的脖子上,层层叠叠的烟粉色裙摆随风扬起又落下,与他的白色衣摆纠缠在一起,四目相对间,她蓦地想到方才失态的模样,贝齿紧咬,忽然变掌成爪,纤长的手指一把掐住他的喉咙,恼羞成怒道:“杨逍,你混账!” 被她掐着致命处,杨逍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还体贴地将下巴往上抬了抬,绷出一段修长流畅的颈线,轻轻勾起嘴角,缓缓闭上眼睛摆出一副任她处置的模样。 丁敏君被他这引颈就戮的架势弄得心头一噎,只觉得就像铆足了劲儿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明明生气得很,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了。 僵持半晌,她最终还是愤愤地甩开手,在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腰身一拧用力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转身就走。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丁敏君才刚生气地向前走了两步,却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的官道上传来了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以及断断续续的求饶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满含侮辱的咒骂。 气氛霎时间变得凝滞。 她停下脚步,阴沉着脸转过头去,语气冰冷地问道:“杨逍,你听到了没?” 杨逍的面上不见喜怒,说出的话中却充斥着杀意:“听到了。” 话音未落,两人几乎同时身形一闪,再次落地时,已在七八丈开外,不过短短几息,便来到了官道上。 …… 官道上,树林边,只见一群穿着官服的蒙古武官手里拿着开了倒刺的长鞭,像驱赶牲畜一样驱赶着一群被绑缚着双手,一个接一个串在一起的汉人百姓。 这些百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部衣衫褴褛,足无鞋袜,一个个面黄肌瘦,形销骨立,时不时有跌倒在地的,被那些体格剽壮的蒙古官兵抡圆了胳膊拿鞭子抽在身上,直抽地鲜血淋漓,哀嚎不止,而旁观的其他汉人百姓却仿佛全都成了聋子瞎子,依旧如行尸走肉般继续缓慢向前,脸上俱是早已绝望的麻木不仁。 灭绝师太平生最恨的除了杨逍便是元贼,丁敏君从小耳濡目染,又在下山历练的时候见多了蒙古官兵欺压汉人百姓的事情,自然也对这些天杀的鞑子深恶痛绝,每见一次便杀一次,从不手软。 刹那间长剑出鞘,森寒的锋芒闪现,晃得那官兵眼睛生疼,没等伸手遮挡,便感觉脖子一凉,尚带着余热的颈血冲天而起,映在他死不瞑目的眼中一片血红。 “什么人?!” 眼见着同僚突然死于非命,原本正在逞凶的其他蒙古官兵顿时一片混乱,纷纷调转武器朝向几乎从天而降的两人。 丁敏君沉默不语,足下运起步法如同鬼魅一般逼上前去,反手又是一剑刺穿了一个官兵的胸口,拔剑的同时抬起脚将他踢飞,血花四溅,星星点点沾上了她的裙摆。 另一边,杨逍迎着十数个手握大刀袭来的蒙古官兵不闪不避,只抬起右脚用力朝地上一跺,便腾空飞起一片碎石,他信手拈过几粒,屈起指节嗤嗤连弹,只听得噗噗噗数声,这些裹挟着内力的石粒带着破空之声激射而出,正正打在对面那些蒙古官兵的喉咙上,打中一个便倒下一个,每一个的喉骨俱已粉碎,死了个透彻。 这些蒙古兵说到底也只是受过普通的训练而已,平日里鱼肉手无寸铁的百姓还行,但哪里会是他们这些武林中人的对手?不过短短几息之间,便死的死伤的伤,再无还手之力。 也就在这时候,终于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的汉人百姓们突然从喉咙中迸发出一阵沙哑得不成样的嘶吼,脸上麻木的神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俱是刻骨的仇恨,只要一想到之前被牲畜一样对待还有死在这些屠夫手里的亲友,他们便恨得就连眼睛都要滴出血来,不管不顾地扑将上去,撕、扯、打、啃咬……只凭本能用自己所能想到的各种手段发泄着心中的恨意,直到那些蒙古官兵的哀嚎声越来越低,甚至最后都看不出人样,这些饱受折磨的百姓才力竭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似要就此将所受过的那些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苦痛全部宣泄出来,哭了一阵,他们又挣扎着爬到丁敏君和杨逍两人跟前,深深地跪伏下去砰砰砰磕头,口中恩人菩萨胡乱地喊着。 这其中还不乏许多头发花白、年事已高的老人。 丁敏君哪里能受他们这样大的礼,连忙避开身去扶他们,然而扶了这个另一个又拜了下去,等到终于将他们安抚下来,身上都已出了一层薄汗。 看着这些三三两两垂头抱在一起的百姓,她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安排他们。 既然都已经救下来了,总不能半途撒手不管,让他们自生自灭。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一旁的杨逍,这其中的依赖她自己尚未察觉,倒被杨逍看了个透彻。这姑娘向来心高气傲,最擅长的便是自欺欺人和口是心非,明明早已将他放在了心上,嘴上却死活不肯承认,还要故意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来,却不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擅长掩饰,在面对他时有什么心思总是会直白地体现在脸上,一如现在这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轻勾嘴角,眼中浮上一丝笑意,暗道总有一天要让你亲口承认非我不可。 反正来日方长,也不必急于一时。 杨逍在打算出手救下那些百姓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安排他们,接收到他的传讯的属下也已经赶到。他双手轻轻击掌,提高声音叫道:“塞克里。” “是!” 一个异域打扮的彪形大汉应声而出,铁塔一般的身量,却恭敬地低头站在比他要矮上不少的杨逍面前,听从他的吩咐。 杨逍在面对下属的时候从来不苟言笑,说一不二,与丁敏君印象中时而风流潇洒,时而放荡不羁,更多时候说话能气死人的模样完全不同。听着他吩咐那大汉把他们救下来的百姓带走,她第一反应便是他要将他们充入明教,于是下意识地脱口问道:“你要他们加入明教?” 大约是从小到大被教导明教是魔教,明教教众是邪魔外道的缘故,她心底仍存了些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偏见,因而不小心在语气中带出了几分。 杨逍的思维何其敏锐,自然是过耳便听了出来,当即眸色一沉,有些不快地微微眯起眼睛,出言嘲讽道:“难不成还等着武林正道峨眉派纡尊降贵地来收留他们吗?” “你!” 丁敏君被他拿话这么一刺,脸上登时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又生气又有些莫名的委屈,胸口急促地起起伏伏,而后抿唇倏地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话一出口,杨逍就意识到了不妥。明明清楚这姑娘小心眼还脾气躁,且只许她自个儿牙尖嘴利,却一点也受不得别人拿话刺她,但也不知道为何,他却偏偏还跟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一般,总爱在口头上挤兑她,每每看她被自己欺负地柳眉倒竖,粉颊通红,便觉得心情愉悦,可若真的将人惹急了,他又会忍不住好声好气去哄,真真是矛盾的很。 就如同现在,眼见着对方当真被气地甩手就走,他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的手腕:“等等。” 丁敏君迅速侧身避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说道:“别碰我!” 杨逍自然不会听从,反而方向一转,改为握住了她的右臂向后用力一拉,让她转了个身面对自己,用另一只手桎梏住她的左臂,放低了姿态哄道:“不要生气了,嗯?” 丁敏君不愿意承认,每次听到他这样压低了嗓音说话,自己总会不争气地心慌意乱。她呼吸一滞,掩饰一样半侧过身用力甩了甩被他抓着的手臂想要摆脱钳制,未果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杨逍没有松开手,只说道:“跟我走。” 丁敏君还在生他的气,自然不乐意,故意阴阳怪气地挤兑道:“只要您杨左使说一声,有的是姑娘愿意跟你走,难道还差我一个不识趣的?哼!” 她说的这话中的指向实在太过明显,简直就像是在拈酸吃醋一样。 杨逍的眼中浮现一丝笑意,抓着她的双手更加贴近了她的身体,几乎与她的气息交缠,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问道:“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吃醋了吗?” “谁、谁吃醋了?!”丁敏君心尖一颤,红着脸忙不迭地反驳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谁会为了你……”话说到一半,她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脸上无意间流露出几分懊恼来。她这不简直就像是在欲盖弥彰一样么…… 杨逍果然很是愉悦,但他知道她脸皮薄的很,脾气又大,惹恼了最后承担后果的还是自己,于是不再逗她,克制地退后一步用目光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口中说道:“别闹了好不好——嗯?”他的视线在她裙摆沾染的点点血渍上停顿片刻,微微皱起了眉心,有些不快地说道:“衣服脏了。” 蒙古鞑子的污血沾在她的裙子上,让他看了扎眼。 丁敏君正愁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呢,闻言连忙垂下眼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找到那块脏污后,颇为孩子气地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那处裙摆,不甚在意地说道:“许是方才杀那些蒙古官兵时不小心溅上的,没什么。” 杨逍却轻哼一声说道:“我可不会让你穿着被鞑子的污血弄脏了的衣服,走吧,带你去换一身干净的。”随后信手轻轻掸了掸衣袖,转过身将手背在腰后,径自往前走去,也没回头看看,似是笃定了她会跟上来。 “哎你……” 丁敏君对着他的背影运了好一会儿气,又犹疑地低头拎着自己的裙摆看了看,不知为何竟也觉得那块已经发暗的血迹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了,又见他已经快要走远,这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提高了声音问道:“喂,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杨逍没有直言,只回头朝她笑了笑,似是而非地说道:“等到了地方你自然就知道了。”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没走多久,便看到有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停在路边,其中后头那辆略小些的马车上,乘坐的正是方才在十里亭中为杨逍倒酒打扇的女子。 丁敏君看着那些容貌妩媚的女子,柳眉微扬,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充斥着无法排解的憋闷,于是转头瞪了身旁的杨逍一眼,却见他坦然地受了,随后率先登上了前头那辆较大的马车,却没有进去,而是转过身掀起下摆单膝跪在车辕边上,上身微微前倾,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他的手掌宽大,十指修长却骨节分明,掌心纹路复杂,有一层薄茧,既像是常年练武磨出来的,又像是经常握笔导致的。 丁敏君微微一愣,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轻颤,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方才抬起眼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手搭在他的掌心,被他轻轻松松地满手握住,借着手上传来的力道踩在横木上用力一蹬,也上了马车。 车厢里面的空间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些,中间放了一个矮桌,桌上已经泡好了一壶热茶,并一个果盘子,还有一屉零嘴儿。 杨逍坐在矮桌的一侧,左腿盘起放在桌子底下,右腿屈起,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捏着杯子轻轻晃荡,垂眸看着里面零星几片泡涨的茶叶上下翻滚。 马车靠门那便的空间被他的两条长腿占剧了大部分,丁敏君只得弯腰越过他坐到矮桌对面去,坐下的时候似乎感觉到裙摆被轻轻拉扯了一下,她怔了怔,转头看去,却发现自己的裙摆竟然不小心勾在了他的手指上,她耳根一热,连忙抓住那块布料拉回来。 轻薄的纱裙滑过手背,又好似同时划过了心头,带起一阵酥麻。 杨逍搭在膝盖上的手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拇指不着痕迹地在其余指尖上轻轻搓过,眼神略微一暗。 丁敏君毫无所觉,也不知道自己这无心之举在对方心底撩拨起了多大的涟漪,只是学着他的样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端在手中细细品着。 一时间相顾无言,过了许久,她才没话找话地问道:“对了,岳儿呢?” 她之所以并不着急,自然是因为她清楚对方绝对会将那孩子好好安置的。 果不其然,杨逍在端起茶壶为她续上了半盏热茶后,温声说道:“不用担心,岳儿暂时不愿意离开那里,我已经安排了下属去照顾他的起居。” 面对着他毫不避讳的亲近,丁敏君略有些局促地说道:“哦,那、那就好。” 说完后,又是半晌无语,直到杨逍忽然问起:“你真的是灭绝那老尼……”见她原本垂着的眸子清凌凌望过来,微微上翘的眼角被热气熏红了些许,意外地显出几分无辜来。他顿了顿,虚握着拳头轻咳一声,许是觉得好歹是她师父,他以往的那些用词倒不太合适了,因而换了一种说法:“你倒是不太像灭绝师太教出来的徒弟。” 丁敏君听到后柳眉轻挑,说话的语调微微上扬,有些好奇:“哦?那照你来看怎样的人才像是我师父教出来的?” “呵。”杨逍闻言轻嗤一声,眼神发冷,颇为不屑道:“鼎鼎大名的灭绝师太,从来自诩名门正派,惯会打着大义的名头做些满足自己私欲的行径,仿佛这江湖若没有她来涤荡肃清就会变地污浊不堪,自视甚高,虚伪至极。” 丁敏君皱起眉头,虽然她也承认灭绝师太的性子有些固执,但哪里有像他说的那般不堪?于是有些生气地反驳道:“正邪不两立,你这是对我师父存了偏见,因而才会诸多看不上眼。” 杨逍自然是看不上灭绝那老尼姑的,这个他不否认,至于偏见?呵呵。 不过将时间浪费在谈论一个他看不上眼的人身上,显然是不值得的。 他抬眼看着对面再度低头不理他的丁敏君,略显凌厉的狭长眼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好一个正邪不两立。”他忽然敛下神色,幽幽地说道:“原来你也是这么看我的,邪魔外道,哼!”他语带讽刺,“这也难怪,毕竟我可是堂堂明教光明左使,在你们这些所谓的武林正道眼里,当然是十恶不赦的邪魔外道了。” “不是!”听到他这么说,丁敏君下意识地出言反驳,手指绞着衣袖,支吾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逍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了片刻,在她愈发感到忐忑的时候,突然弯了弯眉眼,破功笑了出来。他笑的时候眉间的冷凝散去,带了几分说不出的疏懒温和。 丁敏君立刻明白自己又被这个可恶的男人给耍了,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忿忿地撇过头去,任凭他怎么与她搭话都不做理睬。 杨逍在叫了她好几声无果后,忽然俯身向前逼近到她眼前,在她愕然睁大了眼睛的时候伸出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转过来,视线落在她殷红的樱唇上停顿片刻,低沉地笑了笑,与她四目相对地调笑道:“别说正邪不两立了,如今你我还孤男寡女同乘呢。” “谁、谁跟你孤男寡女了?”丁敏君羞赧地提高了音调,脑袋向后仰想要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不服气地瞪着他,急中生智指着外面赶车的异域大汉说道:“那里不还有一个人?你将他置于了何地?” 坐在车辕上拿着马鞭一心驾车的塞克里:不看不闻不理,与我无关。 旖旎的气氛被这一打岔顿时消失无踪。 杨逍忍俊不禁:“噗,哈哈。” 他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指,笑得无比如此畅快,边笑还边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其中明晃晃的心思好似一点都懒得掩饰了,直看得她心惊肉跳,浑身不自在,就像是被蛛网罗住的猎物,就算再怎么挣扎,也挣脱不了他的手心,迟早会被他吞吃入腹。 丁敏君忙不迭地移开视线,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借此来掩饰自己窘迫的神态。 杨逍见状轻轻挑了挑眉,再次踩着她的容忍底线见好就收,也拿起茶杯慢慢品鉴起来。 马车中一时恢复了安静,只听到马儿哒哒哒奔跑的蹄声,以及外头驾车的汉子时不时发出的吆喝。 杯中茶水见了底,而茶壶却放在杨逍的手边,若探过身去拿,必定会与他有所接触,丁敏君犹豫了一下,索性也不喝了,拢着袖子将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无聊地四下逡巡了一番,视线避开对面坐着的那个人,直直地盯着车门处垂坠下来随着马车行进左右晃动的丝绦,不一会儿便缓缓出了神,眸光也逐渐涣散起来,直到她突然听到“铮”地一声,乍然回神,眼前迷雾顿消,发现原来是杨逍不知何时将一旁的古琴搬了过来放置在腿上,正信手拨弄着琴弦调试音准。 悠扬的琴音从他的指尖缓缓流淌,像是在诉说一个故事,又见他勾指擦过琴弦,忽而抬头凝视着她,眸光深敛,仿佛在耐心等候一个回应。 丁敏君出身并不富贵,年幼时为了温饱便已耗尽一家子的精力,并无甚条件学些风花雪月的消遣,后来入了峨眉,又一心学武,从不将旁的心思放在此道上,因而对于音律可说是一窍不通。 可……她虽然不懂此曲的技法精妙,但不知为何,却隐约觉得自己好似能听懂其中蕴含的深意,特别是杨逍偶尔掠过来的眼神,那浓重的深意令她不知不觉红了耳根,目光游移不敢与他相接。 她深吸了口气,急于摆脱这时不时让她手足无措的境地,假装想要看看马车行进到了哪里,背过身撩起侧边帘子,将手臂搭在窗沿上,枕着下巴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腰身微微下陷,勾出一段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曼妙弧线。 她本就是瘦高的体型,身段窈窕,腰身却比一般女子更要细上几分,仿佛稍一用力便会不小心折断。 杨逍眸色微沉,指尖勾挑,“铮”地弹出一个与整首曲子并不相符的重音。 丁敏君耳尖一动听了出来,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他。 杨逍却收回了抚琴的双手,对着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到了。” 马车外适时地传来塞克里勒马的呼哨。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扬州城内,烟花柳巷。 纵使山河凋零,依旧不乏整日前来醉生梦死的人。 一座名为“伶音阁”的花楼前,马车缓缓停下,坐在后一辆车上的几个女子率先扶着车夫的手臂依次走了下来,朝着等在门口的一徐娘半老的女子碎步小跑过去,口中此起彼伏娇俏地唤道:“红姐。”“红姐……” 红姐本名红芜,乃是这处花楼的老板,平日里与楼中的姑娘们都以姐妹相称。她轻轻拍了拍她们挽过来的手臂,示意她们进去休息,自己却摇曳着袅娜的身姿迎了上来,看到杨逍跳下马车,刚要堆笑开口,却见他并未如往常一般整理衣摆,而是转过身去,极为自然地伸手去扶马车里的另一个人。 见到有外人在,丁敏君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就算心中不太乐意,还是默认了他的举动。 杨逍带着她走下马车,有些得寸进尺地将手臂揽在她的腰上,把她拢在身旁。丁敏君不着痕迹地挣动了一下,没能挣脱开,不由得轻轻撇了撇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在无人察觉的地方伸出手指,暗暗拧了一把他腰上的软肉。 杨逍脸上原本春风得意的神色微不可查地扭曲了一瞬,借着宽大衣袖的掩饰,一把攥住了她的柔荑包进自己的手掌中,不让她再有机会暗中使坏,然后趁着别人不注意,低头朝她眨了眨眼睛算是示弱。丁敏君这才满意地放过了他,也不计较他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了。 敏锐如杨逍自然是察觉到了她态度上的软化,不由得嘴角轻勾,狭长的眼中眸光流转,可见事情的发展正中他下怀,也就不知不觉被他套牢了的那个小女子没有发觉。 他可算是看透了丁敏君的性子,长着一张精明的脸,却是个没什么城府的,玩不来那些弯弯绕绕,好在不会自作聪明,而且脾气又直又躁,除非是威胁到她性命,不然若是硬来,她能比你更强硬地杠回来,但若换成迂回绵软的暗招,在她对你不设防的情况下,就会不自觉一步一步自个儿靠近过来,直至落入圈套。 红芜在一旁看着向来心思难测的杨左使此刻浮于面上的意气风发,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诧,连忙不着痕迹地拿起团扇遮住口唇,敛下所有思绪,垂眸安静地等着。 看杨左使如此大费周折地与这位姑娘周旋的模样,想必是真真儿的放在了心尖上,看来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多一个左使夫人了。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却在接到左使大人的眼神示意后不出错地引着两人往楼里走,甫一跨入大门,便是和外头截然不同的一副酒酣舞热的靡丽景象。 丁敏君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外表看上去颇为雅致的小楼竟然是一处风月场所!她当即皱起了细长的柳眉,对着杨逍不可置信道:“你、你竟然带我到这种地方来?” 若传出去,她峨眉派首徒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当即就要拂袖离开。 “这位姑娘且慢!”见情势不对,红芜眼珠子一转,连忙捏起帕子假作拭泪,颇为哀戚道:“哎姑娘,您这话可就有失偏颇了。我这楼里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淸倌儿,可不做那等下三滥的营生。唉,乱世飘零,大家也都是活不下去了才入了这行,能体体面面地活着,哪个愿意沦落风尘呢?唉……” 当真是唱作俱佳,唬地人一愣一愣的。 杨逍嘴角微抽,勉强克制着快要溢到喉咙的笑意,握拳轻咳一声,撇过头去。 丁敏君果真被唬住了,看着那些与客人厮闹周旋的姑娘,仿佛透过她们脸上面具似的笑脸看到了她们心底的悲凉。尽管如此,她却依然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不由自主道:“那、那我也不……” 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她索性狠狠瞪了杨逍一眼,跺脚倏地转身,裙摆扬起遮蔽了视线,以至于她没留意到身后有一个才比她腰没高多少的瘦弱小孩正端着酒菜走过来,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不但把那小孩撞倒在了地上,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她的裙摆上也沾染了好大一片油污。 丁敏君没来得及留意自己的衣裙,连忙蹲下去扶那个被她撞翻的孩子,口中关切道:“哎,小孩你没事吧?” 哪知道还没等她碰到他的身体,那小孩已经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也不管那地上有没有没清理过的碎片,径自沉默地跪下去请罪。 “呀。” 丁敏君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将他拉起来,见他膝盖的布料上已经渗出了一些暗色的痕迹,当即就要去掀他的裤腿查看伤得重不重,同时口中斥责道:“你这小孩是傻的吗,怎么能跪在那上面?” 没成想半道却被杨逍一把握住手腕截了下来,不让她碰,随后稍一用力就将她拉到了身侧,另一只手则拎着那小孩的衣领颇为嫌弃地扔给红芜,淡淡地吩咐道:“带下去处理好。” 那小孩似乎误解了什么,原本始终低垂着的脑袋蓦地抬了起来,瞳孔微微骤缩。直至此刻,丁敏君这才发现,这小孩虽然面黄肌瘦,其实五官长得相当出色,若能长大成人,应当会是一个不输给杨逍的美男子。 …… 他会长成什么样杨逍可不在意,刚才他看的真真切切,哪里是丁敏君撞了他,分明是这小鬼算准了时机故意凑上来的。呵,在他眼皮子底下耍手段,还嫩了些。 不过小小年纪就有这份心机,如果能够好生培养,正确引导,也许是个可造之材也说不定。反正他杨逍用人,从来不在意对方心思深不深,只要能为他所用就行,至于那些蠢的,他还看不上。 倒是这小子胆子挺大,竟然敢算计到他头上来,还是得好好□□一番,磨磨他的性子,免得他无法无天,反噬其主。 想到这里,他目不斜视地拉着丁敏君走过他的身旁,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分给他,仿若他不存在似的,徒留下一个喜怒难辨的背影。 这小子是个聪明的,聪明人总容易想多,特别是以他如今这几乎低到泥地里的处境,足够他想破脑袋地琢磨他的心思了。 把手段用到不该碰的人身上,是该好好惩治一番。 这算是他教给他的第一课,要有点眼色,判断有些人是绝对不能去招惹的。 …… 丁敏君被杨逍拉着跌跌撞撞地往楼上走,几次回头,那小孩已经离她越来越远,手腕被攥地隐隐有些发疼,她顿时有点不高兴了,用力甩了甩挣脱出来,气鼓鼓地质问道:“你干嘛啊?” 杨逍顺势放开她的手腕,轻哼一声,抱着手臂斜睨着她,凉凉道:“没事你去掀别人裤子做什么?” 丁敏君觉得他简直是不可理喻:“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只是想看看他伤得重不重而已。再说了,那还是个孩子!” “呵。”杨逍挑眉上下打量着她,随后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来:“傻。” “什——”丁敏君柳眉倒竖,只觉自己被小瞧了,顿时叉腰怒吼:“杨逍!” 杨逍不等她发作,转头推开房门走进去,淡淡地留下一句:“男女七岁不同席,那小子可不止七岁了。” 七岁? 丁敏君闻言一愣,看那孩子瘦小的模样,倒是完全看不出来竟然已经这么大了……不对,现在在说的明明不是这个问题,休想把她糊弄过去! “杨逍!” 她连忙追上去,下意识地顺手关上了房门,要去与他分辩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