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仲夏2》 第1页 《再见仲夏2》作者:顾止昔 文案: 重组家庭,沈亦是哥哥,秦阳是弟弟。 他们互相依靠,互相拯救,比世上的任何人都更接近对方的灵魂。 在日复一日的寻常生活中,他们的关系悄悄改变。 无法接受这份喜欢的沈亦,与被思念煎熬的秦阳,三年后再度重逢。 这份感情,将何去何从?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亦;秦阳 ┃ 配角:朱越;宋长风;梁子骥;洛书安 ┃ 其它: 第1章 后来 夏日的蝉鸣喧嚣地从窗缝里钻进来,纵使办公室的冷气已经开到了极致,仍无法阻挡听觉在耳膜唤起的鼓躁感。中央空调在头顶呼呼地吹着,开放办公区域的几个年轻人无精打采地低头敲键盘,唯有墙上的挂钟嘀嗒响着,和空调低沉的声音互相应和。 “这个学期都还没结束,有必要让我们那么早把下学期的教学计划赶出来吗?”其中一个头发卷曲的年轻人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 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男子穿着格子衫,一边敲字一边应:“领导让你写,你就写呗。” 卷发男子一撇嘴:“可我是教体育的!每天不是赶他们跑步就是踢球,有什么鬼教学计划……” 他边说,边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正前方的另一个年轻男子,戳了戳他的背。 “哎,沈亦,要不你帮我写算了。” 正在低头打字的沈亦幽幽地回过头,十分清秀的脸上挂着一双煞是吓人的黑眼圈,他推了推眼镜,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滚。” 格子衫男子笑道:“得了朱越,这节骨眼你就别烦沈亦了,他已经焦头烂额了。” 朱越揉了揉自己的天然卷发,不解地问:“老宋,你说沈亦成天在忙什么?” “还不是他们班那个学生打架的事情。校领导让他写个完整的报告。”被称为“老宋”实则还不到三十的宋长风说道,“这几天他都快被那件事给烦死了,又是善后处理又是通报家长,快忙死了。” “哦,那件事啊……”朱越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他对沈亦班上那个有名的“麻烦份子”略有耳闻,前几天闹出来的打架事件确实余波未平,也难怪沈亦这几天情绪这么差了。 他正打算跟宋长风再八卦一下,前方的沈亦“啪”的一声大力合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终于搞定……” 说罢他“噗通”一声趴在了办公桌上,呈死尸状。 “哟,看来报告终于写完了,可喜可贺啊。”宋长风笑着鼓起了掌,“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半晌过后,沈亦的声音有气无力地传来:“还有作业没改……” 朱越看着已经半死不活的沈亦无奈地摇摇头:“沈亦,你可别猝死了。” 大学毕业后,沈亦成为了一名人民教师。 这个选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沈亦自己,也有些意外。 他在大学的专业是数学,大四时,学院有一次前往当地中学实习的机会,他一时兴起,便报了名。在此之前,他确实从未考虑过当一名教师,这个职业一直不在他的人生规划范围内。但是那一个月的教育实习,却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 在实习的中学,他看到那么多朝气蓬勃的面孔,青春焕发的少年,每个孩子都好奇心旺盛地围着他问东问西,对这个比他们也大不了多少岁的“老师”表现出了足够的亲切与尊重。学校轻松的氛围让他感到十分自在,不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相当和蔼可亲。在那一个月里,他发现自己非常喜欢这样的工作环境。 因此,当那短暂的一个月“教师”生涯结束之后,他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反复思量之后,他决定去考取教师资格证。并在毕业之后,如愿回到了当初实习的学校,开始了他真正的“教师生涯”。 当他真正投身到这一行业之后,他也发现自己所需要面对的问题远远比当初实习时要繁杂得多,班主任所需要承担的琐碎事务和重大责任一度让他觉得喘不过气,但所幸他也不是一个会轻易被难题击败的人,身边的前辈们都毫不吝惜地将自己的经验传授于他,两年摸索下来,他也慢慢成长为一个比较“靠谱”的班主任,学会了班级管理的一套方法。 高二的下学期,渐渐变热的天气宣告着暑假的即将到来,就在这人心鼓躁的时节,沈亦担任班主任的高二(3)班转来了一个众所周知的“问题学生”。梁子骥在本校是有名的麻烦大王,高一时就因与外校团体打架而被休学,升上高二后也是大麻烦小麻烦不断,使得他原来的班主任头痛不已,甚至在上个月因劳累过度住了一个星期的院。出院后,原班主任说什么也不肯让梁子骥再在自己班上呆着了,便说通了校领导,也不知校领导安的什么心,竟然将梁子骥这颗烫头山芋扔给了初出茅庐的沈亦,美曰其名“让年轻有冲劲的老师多关怀后进生”,将沈亦这两年来当班主任的事迹夸了一遍,然后就拍着他的肩膀走开了。 沈亦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梁子骥就转到了高二(3)班。 对于这个闻名全校的“问题学生”,风气向来淳朴的高二(3)班学生们倒也没有多排斥,只是也不怎么会主动跟他打交道。这个已然天不怕地不怕的梁子骥看来也没有要跟同学们打好关系的想法,转班的第一天就给自己找了个最后一排的角落位,旁若无人地睡起觉来。 对于这个有着诸多传闻的学生,沈亦不打算轻举妄动,只嘱咐了班长洛书安平日时多注意一下他的举动。他打算仔细观察一下梁子骥,再采取行动。 谁能想到才刚转来第三周,这个梁子骥就又惹事了。 这次,是由于在校外与人发生冲突,他一气之下,打断了对方的鼻子。 联系家长、登门道歉……种种善后处理忙得沈亦焦头烂额,今天,终于将事件报告整理完毕,他趴在笔记本电脑上,觉得命都要没了一半。 还有一叠作业等着批改,他由衷觉得心累。没想到这个行业这么摧残人。 正当他忍不住趴在桌上长吁短叹之时,头顶响起一个弱弱的声音: “那个,老师……” 他抬起头,眼镜里便映出一个纤细瘦弱的少年,正低头欲言又止地在办公桌边站着。 这个弱气白皙的少年,正是高二(3)班的班长,洛书安。 沈亦赶紧装出一副精神百倍的样子,问:“怎么了?” 洛书安眼神闪烁地望着别处,缓缓道:“老师,今天梁子骥缺席了,从早读起就没来……” 原来是来汇报班上的到位情况,沈亦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哦,我忘了告诉你,梁子骥从今天起要在家自省一周。昨晚他爸把他接回去了。你通知一下值日的班干部,考勤时注意一下就行。” 第2页 洛书安点点头,却没有随即离去。 “还有什么事吗?” “是座位安排……”他有些吞吞吐吐,“陈英不太愿意坐在梁子骥旁边,说他成天睡觉,影响她学习……” 沈亦略一深思:“好,下次换座位时我会好好调整的。” “她想马上就换。”洛书安有些不好意思,仿佛坚持要换座位的是他自己。 沈亦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头:“上个星期才刚刚调整座位,现在马上调整不太现实……” “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洛书安咬了咬下唇,有些胆怯地看了看沈亦,“不过她态度很坚决,我就……我就自作主张跟她换了……” “你?”沈亦有些惊讶。 他点点头:“我跟陈英换座位,这样可以吗?” 对自己的先斩后奏,洛书安看起来相当没底气。 “你不担心梁子骥会影响到你?” 这个瘦弱的少年微微笑了笑:“没事,我会当他不存在的。” 又是一个为顾全大局而牺牲自己的好班长,沈亦不禁有些感动:“如果你觉得有影响,就尽管跟我说,我会调整。” “好。”他乖巧地应道。 真是两个极端。 洛书安走后,沈亦看着办公室外头艳阳高照,不禁这么想。 狂躁混乱的梁子骥,沉静文弱的洛书安,同是同龄的孩子,性格反差却如此大。实在让人深感奇怪。 他叹了一口气,按下手中的红笔,拿起一本作业册,开始了他繁重的批改任务。 改到第五本,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有新邮件。 他划开屏幕,点开邮件,屏幕便迅速被一张浓绿的照片占据。 照片里,浓浓的绿荫下,阳光斑驳照在一个灰色的岩石上,仔细看,岩石被雕刻出人的五官,看起来仿佛一个可爱的小僧人正闭目休息,煞是可爱。 照片右下角,一如既往地写着一行手写字:from u.s.a 再没有别的文字。 沈亦托腮看着这张照片很久,透过屏幕缓缓摩娑着那几个简单的手写字,仿佛这样能触到书写者的体温。 淡淡的想念,涌上心间。 点击“回复”,他慢慢打字: ——夏天又到了,不回来过个暑假吗? 想了一会儿,他又把后半句删了,重新键入: ——夏天又到了,你在美国还好吗? 按下发送,他仿佛被透支了所有力气一般,筋疲力尽地倒在椅子上。 脑海里,浮现的是一个少年的面容,那么淡漠疏离,又是那么刻骨温柔。 秦阳,你还好吗? 第2章 归来 梦里,那个人自一束白光中向他走来。 逆着光,看不清面容,但他心里清楚,那就是他此生所爱。 他迎上前去,伸手抚摸那人的脸庞,温柔而耐心。然后轻轻地,低下头吻他。 那人并不挣扎,平静地接受着他的亲吻,慢慢地将手搭在他肩上。 他听见自己轻微喘息着,沙哑着声音问: “沈亦,我可以喜欢你吗?” 然后,梦醒了。 一睁开眼,他便被车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照得眼前一片发白。他下意识抬起左手挡住阳光,不由地把脸侧了过去。 “醒了?”他的右手边,一个慵懒的男声响起。 慢慢熟悉日光后,他的视力也渐渐恢复。一抬眼,便看到坐在他右边的安德烈一头金发,正歪着脑袋颇感兴趣地望着他。 “你刚才,做梦。”安德烈操着一口不太纯熟的中文,向他笑着。 “是吗。”他淡淡地应了一句,想起方才梦中的那个人,心跳还是有些快。 “你在叫,一个名字。”二十岁的安德烈稍稍凑近了他,近得秦阳都能看到他脸上的雀斑。 “你在叫,shen yi.”中文不太流利的安德烈鹦鹉学舌般地说出那个名字,只是发音不太准确。 秦阳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句:“哦。” 便扭转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大巴车行驶在僻静的山野间,泥路在前方延伸,路边青草幽幽,远处的山峦温柔起伏,好似夏日明信片中的风景。车子行驶速度不快,沿路的树木渐次向后退去,偶尔能瞥见树林的间隙里,有些野生小动物活动的身影,但是当定睛去看,又早已不见了踪影。 “回到祖国,心情好?不好?”安德烈的疑问追了上来。 他把视线从窗外移开,叹了一口气:“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驾驶席上传来一阵噪音,不一会儿便有个大腹便便的老教授站了起来,拿起车上的小喇叭开始用流利的英语说起话来。 大巴车上坐着的大多数都是欧美面孔的年轻人,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热情地讨论着,金发棕发红发,蓝眼绿眼灰瞳;少数几张亚洲面孔也分散在大巴车座位四处,与他们兴奋的美国同学相比,显得平静许多。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用小喇叭重申了一下此行社会调查的初衷和注意事项,提醒同学们在调查地不要随意行走,注意对当地人的礼貌等等,都是在出发时已经强调过很多次的信息,因此在座的学生们也并没有格外用心听。 唯有当车子驶入一个拐弯,前方出现第一个中国村落时,车上的欧美面孔们纷纷发出了惊叹。 “wow, china!” 面对热衷于大惊小怪的同学,秦阳不由笑了一下。 好像刚下飞机时,他们所看到的并不是中国。 秦阳今年在美国读大二。 三月份,他在学校的布告栏上看到一个由社会学系举办的实践调查活动“project horizon”正在招募参加者。目地的是中国,主要是想让美国的学生深入到当地居民的生活当中,体会迅速发展的中国城市与农村生活的区别。为此他们在中国选中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地点让参加者一并体验:一个位置偏远的农村,和一座经济已经起飞的现代化都市。 这是一个自愿参加的社会实践调查活动,没有额外的学分,对升学也没有直接助益。因此参加人数不算多。 秦阳本来对这类活动就没什么兴趣。他之所以在布告栏旁愣神那么久,是因为看到了那座城市的名字。 他三年前离开之后,就没再回去的那座城市。 他就此记住了那个活动,但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 直到四月,系里的教授找到他,说社会学系的smith教授希望他能以助理的身份一起参加“project horizon”, 这个活动需要几个地道的中国人来与当地居民沟通交流。 秦阳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此时,他正与其他一起参加“project horizon”的同校学生们一起,坐在租来的大巴车上,前往一个位置偏僻的中国山村,去体验中国的另一面。 坐在他旁边的安德烈是个略懂中文的美国男孩,不知为何,匍一见面,他就缠上了秦阳。不管是飞机上还是大巴车里,都非要坐在他旁边,虽然中文不流利,却坚持以中文与秦阳对话。时而问他中国的生活,时而说起美国的日子,就这么东说一点西说一点,乐此不疲。 第3页 秦阳依旧性子冷淡,时而答时而不答,对方好像也并不在意,仍是开朗活泼地朝他笑。 自飞机落地,秦阳就觉得,自己心里的某根弦,突然紧绷起来。 很多原以为已经遗忘的情绪和记忆,又渐渐在他身体各处复苏。 当大巴车在乡野间穿行,他的视线偶尔会捕捉到田间立着的一些中文告示牌,那些熟悉的字符又好像要唤醒他的某种情感,让他的心一直躁动不安。 刚才,他又梦见了沈亦。 这是半年来的第一次。 他扭头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满眼的绿意铺开,无边无际。 他没有告诉沈亦,自己已经回国了。 他没有这个勇气。 一旦告知,对方一定会欣喜雀跃,必然要面临久别重逢的场面。但他还没有足够的自信,能若无其事地面对那个人。 他总有一种预感:自己在这三年里建起的所有防线,沈亦只需一个笑容,就能轻易摧毁。 从来都是这样,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里。 在大巴车轻微的颠簸中,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有消息显示:他有一封新邮件。 来自沈亦。 他点开,里面是几句简单的问候。 夏天又到了,你在美国还好吗? 这座城市还是那么热,我像生活在一个大蒸笼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蒸熟。 因为太热了,前几天出门时,我戴上了那顶你送我的帽子——你寄给我的生日礼物。结果就是我收获了班上女学生的一轮“真臭美”轰炸。 谢谢,我很喜欢那顶帽子。 祝安好。 沈亦。 想你。 他的指尖停在“沈亦”那两个字上,轻轻摩娑,仿佛这样就能透过屏幕,触到书写者的体温。 “想你”——最近几次通信中,沈亦会突然在最后附上这两个字。 第一次看到时,秦阳的心差点漏跳了一拍。 正文永远是淡淡的日常口吻,不紧不慢地说些琐碎的事情。却在最后一转,突然变得亲昵私密。 “想你”——你是想我了吗,沈亦? 第一次看到时,秦阳差点没克制住自己拨打电话的冲动。 但最终还是没有。他怕自己忍不住说出什么话,让他们两人本就尴尬的的关系更尴尬复杂。 他把手机放下,再度闭上眼睛。 在黑暗中,那人的面容慢慢浮现,从模糊到清晰。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描画那人的侧脸,眼角,鼻子,嘴唇。如同圣徒般虔诚。 沈亦,你想我吗? 我想你了。 很想很想。 第3章 想念 独居生活,该以什么词来形容呢? 沈亦自毕业后,就从学生宿舍搬回了那间四室一厅的房子。父亲和雪姨自从去了美国以后,再也没回过这个家,只在中秋春节时匆匆打个越洋电话来嘘寒问暖。从话语中,沈亦能感受到他们的忙碌和疲累,也因此,总是沈亦以繁忙为由主动挂断电话,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寒暄。 他并不想念父亲,毕竟那人自他年幼时,便从来不是个顾家的人。 他也并不想念雪姨,说白了,这位继母与他相处的时光十分短暂有限,短到他并没有对她生出家人的感觉。 他唯一想念的,是秦阳。 是那个偶尔啰嗦唠叨,偶尔冷淡疏离的弟弟。 是那个有时像大人般可靠,有时像孩子般无助的弟弟。 但秦阳从不主动打电话回来,仅有的几次通话,都是沈亦打过去的。 他也只能在那几次通话中,了解他在美国的生活片断:住在怎样的单人学生宿舍,参加了什么社团,选修了什么科目…… 秦阳的话总是很简洁,从不多透露什么。沈亦也不好追问,每次挂断电话,他都觉得自己仍跟打电话之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自从在学校工作后,沈亦的工作时间便变得很不稳定。不像普通上班族有固定的上班时间,学校的工作繁重而充满弹性。有时候忙起来,六点出门,直至晚上十二点才能回来;但若是闲时,课也上完了,没什么额外任务,便有可能一个下午都在家里休息补觉。 因为这么不确定的上下班时间,沈亦在家里做饭的机会也变少了。忙时一日三餐都在学校解决;但即便是闲时,他也没有心思为自己做一顿饭菜,总是点个外卖了事。 毕竟,这么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每当他坐在餐桌上,就着头顶的小黄灯吃着点来的外卖时,就会不由自主想起秦阳。 如果秦阳在,一定会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皱着眉头对他说:“怎么尽是吃些不健康的东西?” 想念,渗透在日常琐碎的事物之中。隐于无形,却又有形。 有时,他会在秦阳的卧室里,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一坐就是一整晚。 至今,他仍无法梳理清楚自己对秦阳,到底是一份怎样的感情。 他只知道自己,无比想念那个人。 梁子骥停课自省回来的第一天,沈亦就把他叫了出去。 没有去会令空气更加紧张的办公室,沈亦把他带到教学楼外的林荫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 梁子骥的校服松垮地挂在身上,拉链敞开,裤腿也明显过长,脸上明显带着防备的神色,略落后两步地跟在沈亦后面。 沈亦不时回过头去看他:“我刚才看你语文课又睡过去了?” 梁子骥不答话,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满写着“我不在乎”。 沈亦知道他根本听不进劝说,早就放弃了说教的念头,只淡淡地道:“你新近转来,可能不清楚,我们班的体育委员近期一直空缺。我看你打架这么在行,当个体育委员应该不是问题吧?” 梁子骥愣了一下:“哈?” “那就这么说定了。” “我才不当!”他绝地反击。 “拒绝无效。”沈亦笑了一下,“委任状已经张贴出去了,在班级公示了一个星期。我们班的规矩就是,但凡公示期间本人没有拒绝,班上同学也不反对的,公示结束后就正式生效了。” “这什么破规矩!我根本不知情!”他有些气急败坏。 “毕竟是你被停课自省的那周张贴的,你不知情也是正常。”沈亦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我们班的规矩就是这样,所以就算你不情愿,这个体育委员还是要当。” “我才不管!”他自暴自弃地别过脸。 看着他倔强的侧脸,沈亦缓缓道:“你这样可就伤了那些为你提名的人的心了。” “什么提名?” “是班上有几个人跟我推荐你,说你挺适合当体育委员,我才贴了委任状的。” 沈亦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果然,这么一说之后,他脸上的倔强似乎柔化了一些。 “谁?”他问。 沈亦笑了笑:“按班级规矩,我不能透露提名人的名字。” 第4页 “你这什么班级,破规矩这么多。”他低声道。 幸好沈亦也不介意他的措词,仍是一脸温和:“那就这么定下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记得问洛书安。” “洛书安是谁?”梁子骥一脸茫然。 沈亦叹了一口气。转来一个月了,这家伙竟然连班长是谁都不知道。 “坐你旁边的就是洛书安。我们班班长。” “那个书呆子啊……”梁子骥不屑地“哼”了一声,“以前坐我旁边的不是个女的吗?” 沈亦瞪了他一眼:“以你在教室成天昏睡的状态,坐在你旁边的是男是女有区别吗?” 梁子骥总算无话可说,挠了挠头。 这天剩下的课,梁子骥都是睡过去的。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沈亦把洛书安叫到了办公室,嘱咐了他几件事,又把早上跟梁子骥的谈话告诉了他。 “他现在就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了。如果他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你记得提醒一下。” 洛书安有点好奇:“老师,您是怎么说服他当体育委员的。” “我说是有人提名他当的,他信了。”面对这个可靠的班长,沈亦笑了笑,把自己的小计谋和盘托出,“梁子骥是那种如果背负了别人的期待,就会更有动力的人。如果一直以差生标签他,他就会一直维持一滩烂泥的状态。但如果你告诉他,有人相信他能成功,那说不定,他真能成功。” 洛书安认真地听着,默默地把怀里的书抱紧:“那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好好注意鞭策他的。” “慢慢来,不用操之过急。他个性比较别扭。”经过一个月的观察和探访,沈亦多少摸清楚了梁子骥的脾气。他知道洛书安是个认真负责的人,但也担心他会做得过火。 “你平时帮我注意一下他就行了。”沈亦这么说道。 洛书安温顺地点了点头。 从学校回到家时,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分。 他提着从便利店买回来的便当,推开门走进黑暗的屋子。按下玄关的开关,大厅的灯瞬间亮了起来。 接下来,便是惯例的开电视,开空调。他坐在客厅一角的餐桌边,一边低头吃着便当,一边听着电视机里传来的各色新闻。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习惯,一个人吃饭时,他总是要打开电视机,让那些毫无意义的声音陪他吃饭。 便当的味道一如既往,没有惊喜。他草草吃完,收拾了一下厨房,便准备进屋备课。 经过秦阳卧室时,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推开房门看了一眼。 仍是空荡荡的床铺,空荡荡的书桌,拉开的窗帘外,是玻璃镜里映出的城市夜景。 他靠着门看了一会儿,又缓缓把门关上。在电视声的陪伴下,独自一人走开了。 独居生活,该以什么词来形容呢? 孤独?还是寂寞? 好像都不对。 最准确的形容词,应该是——想念。 第4章 秘密 他们已经在这个僻静的小山村里生活十天了。 在这十天里,那群金发碧眼的欧美学生对这个落后的山村从好奇、震惊到平静,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被迫接受了此处信号不良,无法联网的命运;也对夜间不挂蚊帐就会被盯得满脸包的状况有了深刻的认知;某些住处的洗手间没有抽水马桶,他们不得不忍受中式蹲厕,并且发明了一套适合欧美人的如厕方法…… 这里的生活方式虽然与美国的都市有极大的不同,同时也意味着诸多的不便,但幸好此行的同学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因此也没有太多的抱怨。况且山村里壮丽的自然景观,时常让他们忘了这些不快,而全心全意地赞叹起大自然的美。 譬如大雨过后横在山间的双彩虹,如水墨画般清丽的云雾山峦,艳阳下的浓郁森林,林间惊鸿一瞥的碧绿湖水……凡此种种,每一相见,都让他们这些长久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震憾与心动。 当然,游山玩水之际,他们也没忘了自己是来体验中国乡村生活的,因此帮农家收割稻谷啊,捕鱼打猎之类的事情也是少不了的。幸好这群城里来的孩子都从未有过务农经验,因此不觉得此种劳作辛苦,反而像是游戏般,做得津津有味。 很快,再过几天他们便要离开山村,前往城市。不少人竟然对这个小山村产生了留恋,安德烈便是其中之一。 那天中午,他和秦阳随着一个农妇上山采野果,沿途明媚的山间风景让他大为赞叹。 “住在这里,真舒服。”他背着竹篓,一边踩着枯叶往上,一边对秦阳说。 “短期住是舒服。长期住,就是生活了。生活并不全是舒服的。”秦阳答道。 中文并不算太好的安德烈不太懂他的意思:“为什么生活,不舒服?” “生活,要关心柴米油盐,会有很多烦恼。”他解释。 “我懂,我懂。”安德烈笑了笑。 他们跟着农妇走了一段路,很快来到一处长满野果的树林里,农妇教他们辨识哪种是熟的,哪种还不能吃后,便让他们在这里摘果子,告诉他们摘满了便可自行下山。 安德烈摘下一颗红色的果子,用衣角擦了擦,便咬了一大口。 “嗯,好吃!”他连连赞叹,把另一半还未咬过的递给了秦阳。 秦阳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吃。” 安德烈笑着收回果子,自己三下五除二把它吃完了。 林间,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落下,细碎斑驳地照在他们脸上,他们默默地摘着果子,很快竹篓里便装满了鲜红的野果。 沿着原路下山的时候,安德烈瞥见岔路处有一条小溪,便说要去溪边歇一歇。 秦阳只好跟着他。 溪水是从山上流下的,只有半米宽,流水清凛凉爽,安德烈把竹篓放在一边,接过溪水痛快地洗了把脸,又毫不介意地掬了一捧水,喝了一大口。 “delicious!”他爽朗地冲秦阳笑了笑,“好喝。” 秦阳坐在旁边的岩石上,也学着他的样子接了一口溪水尝了尝,确实甘甜。 安德烈在他旁边坐下,突然直直地盯着他看。秦阳被看得不自在,便问:“怎么了?” “阳,你,是个谜。” “谜?” 安德烈点头:“不说话,没表情,不笑。” 倒是第一次被别人这么说,秦阳有些哭笑不得:“我……不爱说话。” “你,想,很多。”仿佛也知道自己的中文表达不够精准,安德烈掏出手机,按了一通什么,随后把屏幕转向秦阳。 秦阳看到那上面写着:心事重重。 原来在别人眼中,他一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吗? 秦阳叹了一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勉强笑了笑:“可能是这样吧。” 第5页 “你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耸了耸肩。 “liar.”安德烈犀利的目光直盯着他,一头金发在阳光下闪耀着,“你,有烦恼,可以跟我说。我,是你的朋友。” 对于他单方面的热情,秦阳只能抱以微笑:“谢谢。” 安德烈却一副很受伤的样子:“你不信任我。” “不是不信你,只是……很多事情很复杂,没那么容易开口。” “那我会等。”安德烈绽开一个明朗的笑,“等你开口。” 秦阳一怔,只好笑了笑。 “谢谢。” 他向来没什么倾诉的欲望,因为觉得他人根本不会理解。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外人能理解,他也不会因此而感到更轻松,更快乐。所以,根本没必要倾诉。 归根结底,麻烦依旧是他的烦恼,说出来也不会更少一些,不说也并不会更多一点。他一直怀着这样的想法,总觉得没有倾诉的必要。 安德烈或许是以他的美式思维来理解秦阳的,总以为要与朋友坦诚分享一切。但秦阳并不是一个如他一般开朗坦诚的人。 因此,秦阳虽感激他伸出的援手,但却并不会真的把手交给他。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不想告诉他人,埋在心底暗藏的角落。这样才更安全,更让人安心。 他虽然已经失去了沈亦,但这个名字依然是他心底最珍惜的秘密。他不想与别人分享,甚至不想听到从别人的口中吐出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是现在的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了。 那夜入睡后,他被摇醒了。 睁开眼时,是满屋的月光,床铺上也是明晃晃的一片。他迷迷糊糊地看到床边有身影在走动,不等他揉眼看真切些,对方就一把拉起他的手。 “阳,快起来。” 仓促间,他穿着拖鞋和睡衣被拉到屋外。他们一行学生分散寄宿在村里的农家,此时已是明月高悬,大家都睡下了,屋里屋外都是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外头的田间传来蛙叫和蝉鸣。 安德烈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外跑,他懵懵懂懂地跟着,不一会儿,两人就沿着田埂来到溪边。 溪水在夜间潺潺奔流,溪边的长草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安德烈终于停下,指着溪边的草丛压低声对他道:“你看。” 秦阳眯起眼睛往他指的方向认真看过去。 夜风中,暗色的草丛里,长长的叶片上,停着几个光点,还有一些在草叶间上下飞舞。 哦,是萤火虫。 安德烈拉着他在草地上坐下,抱着膝盖邀功似地朝他笑:“是不是很美?” 原本想对他的小题大做发一番牢骚的秦阳,面对这样的微笑,把原本涌上来的话吞了下去,苦笑了一下:“是。” “我,睡不着,发现的。”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前方的萤火虫。 “你为什么睡不着?” 他挠了挠原本就很凌乱的金发,笑了笑:“在想。” “想什么?”秦阳随口问。 “你。” 秦阳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在想你。”没想到安德烈重复了一遍。 秦阳以为是对方中文表达错误的问题,正要纠正他:“我们中国人一般不这样表达,你应该——” “我喜欢你。” 再度愣住了。 秦阳疑惑地看向这个与自己相识也不过一个月的人,觉得有些疑惑。 月光下,安德烈嘴角浮现一个无奈的笑,仿佛也知道自己的表白有多莫名其妙。 蛙叫和蝉鸣自躁热的空气传来,让人更加烦躁。 “阳,你是个谜,我被你吸引。” 不算流利的中文,却把情感恰到好处地表达了。 秦阳心跳有些快,他摇摇头:“这种不叫喜欢——” 安德烈却忽然凑近,吻了他。 夜风吹来,秦阳感到唇上陌生的温热和气息,猛地推开了他。 迅速站起身来的秦阳看着被推开的安德烈,心底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他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溪边。 月光下,他的身影是如此寂寥。 第5章 意难忘 夏夜,江风习习吹来,吹进江边的烧烤店。烤架上,生蚝和香肠滋滋作响,江边的小圆桌上坐着几个年轻的男女,每人手里拿着一罐啤酒,就着鱿鱼丝和烤肉,有说有笑。 他们都是附近中学的教师,年纪相仿,也聊得来,工作结束后便相约来到这间烧烤店吃东西。座上三男两女,大家都已经多少喝了些酒,略带醉意,话题从职场转到生活,再从生活转回工作,来来去去,乐此不疲。 沈亦一边喝酒,一边听他们聊些学校的八卦,心里有一种久违的惬意。 “对了,你班上的梁子骥近来是怎么了?这么反常?”坐在旁边的是与他搭班的女老师任菲,她扎着清爽的马尾,眼角带笑地看向沈亦。 “梁子骥怎么了?他又惹事了?” 任菲摇头:“就是因为他没惹事,所以我才感到震惊。他这段时间竟然乖乖地交作业了,可把我吓了一跳。我可听他以前的班主任说过,梁子骥是从来不交作业的。沈亦,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把他治住的?” 沈亦一边夹菜一边笑:“我什么都没做啊。” “骗鬼啊,什么都没做他会变这么乖?”任菲翻了个朝天白眼。 “我的确什么都没做,督促他的是班长。” “洛书安?” 他点点头:“最近他在梁子骥身上下了很多工夫。你没发现吗?梁子骥最近上课也不睡觉了。” 任菲一脸震惊:“洛书安这么厉害?” “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班长。”沈亦这么总结道,把还温热的烤豆角送进嘴里。 任菲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天哪,我真没想到,那么文弱的洛书安竟然能把梁子骥给治得服服帖帖的。” “哎呀,难得出来吃饭,就不要老是聊学校的话题了。”朱越打断他们的话,硬是要跟他们碰杯,“来,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你干,我随意。”任菲笑着小抿了一口,惹得朱越哇哇乱叫了好一会儿。 沈亦听着他们热闹的对话,嘴角不自觉地爬上一丝微笑。 如果总是这么吵闹,他也受不了。但偶尔跟同事这么热闹一下,却是一个纾解内心愁郁的好方法。 虽然有时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愁郁。 “沈亦,你怎么还不找女朋友啊!” 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又绕回了他身上。朱越带了些微醉意,眯着眼睛看他:“说,是不是爱上我了。” “谢谢关心,我眼睛还没瞎。”沈亦笑着白了他一眼。 第6页 “像你这种长相竟然没有女朋友,实在不得不让人担心你的取向哟。”朱越又笑着起哄,一旁的宋长风“啧啧”了两句,挖苦他道:“朱越,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似的,非得谈恋爱呀?” “人生苦短,不谈恋爱谈什么!”朱越仿佛醉了,激动地举起酒,“来,为我们的恋爱干杯!” 桌边的两个女孩看到他这副滑稽模样,笑得东倒西歪。 一顿烧烤,吃到晚上11点才散伙。要不是沈亦提醒明天还要早起,朱越还打算喝到天亮。 朱越看起来醉得厉害,只好由宋长风负责送回家。沈亦则负责打车送两个女孩回去。折腾一番,他回到家里时,也已经过了12点了。 掏出钥匙开了门,他看着漆黑的玄关,不由感到一阵无力。 按部就班地洗漱完毕,些微醉意在身体里酝酿发酵,他关了灯侧躺在床上,屋里的寂静很快将他包围。 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索性拿起手机打开微信,这时,一则来自徐蒿的消息映入眼帘: 哥儿们,我要结婚啦! 徐蒿和叶子的婚礼定在秋天。 他们不打算铺张,只准备邀请双方家人和亲密好友参加,一切仪式尽量从简。 大学毕业后,徐蒿考上了公务员,收获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叶子则继续读研究生,在心理学方面越钻越深。谈了这么多年,大约两人都感到时机成熟了,便都有了结婚的想法。 收到徐蒿的信息后,沈亦第二天就把他们俩约了出来。叶子因为有事要晚些过来,此时饭桌上只有他跟徐蒿四目相对。 “说,怎么求婚的?”沈亦问。 “都老夫老妻了,求什么婚?”徐蒿道,“我就跟她说了一句,不如我们挑个日子结婚吧。她说‘好’,就这么成了。” “你就这么敷衍?” “我们都是务实派,不爱搞那些虚头巴脑的。” “也就叶子性格好,能接受你这么不走心的‘求婚’。”沈亦笑着摇头。 他们的桌子在临街一侧,落地玻璃外的人行道上栽着整齐的一列香樟树,从叶间洒下的光芒细碎地铺在砖路上,伴着微风轻轻摇晃。 徐蒿看着外头的绿荫,忍不住叹气:“我也是准备结婚,才发现结婚原来是件这么麻烦的事。什么定酒店啊,拟名单啊,婚庆啊流程啊,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我只是想简简单单地结个婚而已。” “结婚从来不是简单的事。” “说得好像你多有经验似的。”徐蒿托腮看着他。 “我是没结过婚,不过好歹我爸妈结过几次,我在旁边看着看着也就知道了。”沈亦脸上挂着笑,倒没显出什么不悦。 徐蒿一下子不知接什么话好,愣了愣。 “秦阳怎么样了?”稍微转移了一下话题。 这下,倒轮到沈亦发愣了。他低头看着杯中的茶水,慢慢说:“我也不清楚,他不怎么打电话回来。” “他之前跟你关系不是挺好的吗?可能是美国的生活太滋润了,不知不觉把你这个哥哥忘了。” 徐蒿原本只是开个玩笑,但这话在沈亦听来,却又是另一番意思。 他看着杯子里,茶叶缓缓铺开,在水中不停旋转,脑中渐渐浮现那个少年俊朗淡漠的面容。 对啊,可能秦阳早就把他忘了。 或许在美国,他已经找到能够托付感情的另一人。无需再无望地看着自己。 毕竟,已经三年了。再深的感情,也能被时间冲淡。 更何况,自己从来没有应允过对方什么。 “不好意思,我来晚啦!” 一个爽朗的声音打断了他稍显灰色的想象。他抬起头,留着长发的叶子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缓缓走来,在徐蒿身旁落座。 “哇,沈亦你是越长越帅了呀。”有小半年没见的叶子此刻睁大了眼睛打量沈亦,“你这副模样站在讲台上,恐怕班上的女孩子根本听不进课吧?” 知道叶子是在打趣自己,沈亦笑着给她倒了一杯茶:“现在的学生见多识广,我不是她们喜欢的类型。” “不会吧,现在的女孩子这么没眼光?” 人到齐了,菜也慢慢端上来。这家粤菜馆向来很合他们的口味,大学时代,他们就曾多次来这里聚餐。因此此次在这里重聚,也唤起他们对大学的怀念。三个人东聊西聊,从自己的近况到以前的趣事,从同学的八卦到近期的打算,每个话题都有说不完的话。一顿简单的午饭,从12点吃到2点,如果不是徐蒿要赶回去上班,恐怕还能再聊上好几个小时。 叶子和沈亦下午都没课,因此与徐蒿道别后,又在餐馆里坐了一会儿。 只剩下他们俩时,对话没办法再像刚才那般无缝连接,话题与话题之间的过渡总是会有一小段沉默。 就在沈亦看着外面的树叶有些走神时,叶子的声音突然传来。 “我听徐蒿说,你一直没淡恋爱。” 沈亦苦笑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最近总是被人问起这件事。仿佛世界上的人都要谈恋爱才算正常。 “工作很忙,没时间。”他随便找了个借口。 “其实徐蒿一直有点担心你。”叶子看向他的目光带了些歉意,“他担心你是受父母那段不如意的婚姻影响,对恋爱产生了消极心理。” 本来想笑着说“怎么会”的沈亦,却突然怔了一下。 他自己从来没想过,自己长久以来对恋情的淡漠态度,可能是这种因果关系。 可能有,可能没有……现下的他,如何能剖析清楚,那年幼所目睹的破碎婚姻,到底对自己的现在造成了多么深重的影响呢? 他并不是心理学家,而情感也不是实验数据,能够那么精准无误,说明过去对现在产生了百分之几的影响。 因此,他只是揉了揉脸,笑了笑:“可能吧,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现在一个人也挺好的。让徐蒿操心婚礼的事就好,别为我胡乱担心了。” 叶子看着他,点了点头。 我一个人挺好的。 只是会偶尔想念某个人。 第6章 替代品 把地上厚厚的松针拨开,一阵清新的泥土香气扑鼻而来,针叶下,一个个灰褐色的蘑菇肥厚地靠在树根部位。秦阳熟练地把它们摘下,放进提篮里。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枝温柔地洒落,他在树林间穿行,不时停下来摘取在阴暗的角落里繁衍生长的菌菇,很快,提篮上便装满了这些肥美的食物。 寂静的树林里只有他一人,偶尔能听到几声婉转的鸟叫,但当他抬头去看,又无法辩出鸟儿的方位。他把提篮放在地上,独自站在林木间,深呼吸了几口,早晨的山林,清新的空气,瞬间充盈他的肺部。 他拿起提篮,缓缓下山。 在这个山村逗留,如今已是第十五天。明天,他们就要离开这个僻静的山谷,前往城市,去体会另一种生活。 第7页 学生间有人对此感到兴奋激动——毕竟可以不必再忍受此处落后的生存环境;也有人感到遗憾怀恋——这世外桃源般返璞归真的生活,竟然就此到头了。 对秦阳而言,难得的乡村生活让他的心得到了片刻的宁静,他对此感到珍惜。但一想到即将回归的那座城市,他就有种如坐针毡的焦躁感。 毕竟,那是沈亦所在的城市。 在山村的最后一天,没有了常规任务的束缚,每个人都有充足的自由活动时间。有人尽情在山野间游玩,有人留在村里向曾帮助过自己的村民一一道别。 秦阳把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不想卷入太多离别的场面,便自己走到屋外,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散起步来。 小路两边种满翠绿的竹子,一丛丛笔直伸向天际,在躁热的夏天里,行走在竹林里竟是难得的阴凉。他听着蝉鸣闲散地沿着小路一直走,不一会儿便来到一个幽静的湖边。 湖水平静如镜,四周竹林浓密,遮住头顶大部分天空,使得落在湖面上的阳光碎片既珍贵,又明亮。 难得找到一个这么安静的地方,秦阳便在湖边找了处草地,席地而卧。 耳边,是蝉鸣和虫叫。闭上眼,便是一片漆黑,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就这么仰面躺了一会儿,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沙沙声,他睁开眼循声望去,只见金发的安德烈不知何时已经坐在自己身旁,正托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秦阳转身背对着他侧卧,没有说话。 “那晚的事,我请你原谅。”依旧是有些磕磕巴巴的中文,语气略带可怜。 “我是真的,喜欢你。” 秦阳依旧没回应。 安德烈也没走,继续坐在原地,阳光照在他的长睫毛上,他看着在风中舞动的竹林,自言自语般地吟起一首诗。 the fountains mingle with the river 泉水总是向河水汇流 and the rivers with the ocean, 河水又汇入海中 the winds of he□□en mix for ever 天宇的轻风永远融有 with a sweet emotion; 一种甜蜜的感情; nothing in the world is single; 世上哪有什么孤零零? all things by aw divine 万物由于自然律 in one spirit meet and mingle. 都必融汇于一体。 why not i with thine— 何以你我却独异? see the mountains kiss high he□□en 你看高山亲吻着碧空, and the w□□es sp one another; 波浪拥抱着波浪; no sister-flower would be forgiven 谁曾见花儿彼此不容: if it disdained its brother; 姊妹把弟兄轻蔑? and the sunlight sps the earth 阳光紧紧地拥抱大地, and the moonbeams kiss the sea: 月光温柔地亲吻海洋: what is all this sweet work worth 但这些接吻又有何益, if thou kiss not me 若是你不肯吻我? 风从远处吹来,花香在日光中飘散,竹叶沙沙作响,青草撩动沉睡之人的鼻息。 秦阳依旧背对着他,但是缓缓开了口。 “我不喜欢你,安德烈。” “我可以等。” “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这不是浪费。” 秦阳起身坐起来,转身看他。二十岁的安德烈,一头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白皙的皮肤上还有淡淡的雀斑,他温柔地微笑看,耐心地看着秦阳。 秦阳叹气,别开了眼睛:“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可以等,”安德烈试探着微微靠近他,“等你不喜欢他。” 秦阳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不作声。 会有那么一天吗?我不再喜欢沈亦的那一天…… “我觉得,你很痛苦。”安德烈的手搭在他肩上,碧绿的眼睛像是看到他心里般,“你的眼睛很痛苦。我想你开心一点,多笑。” 他看着安德烈的眼睛,莫名感到一阵暖意。 “喜欢,应该是高兴的,不是痛苦的。”安德烈用蹩脚的中文表达,随后又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可用的词句,他轻轻地抚上秦阳的脸,低声道: “o my love is like a red, red rose that’s newly sprung in june; o my love is like the melody that’s sweetly yed in tune.” 我的爱人像一朵红色的玫瑰, 在六月里迎风初开, 我的爱人像一首甜美的旋律, 优美和谐地吟唱。 秦阳下意识想挣开他的手,但安德烈却抵上他的额头,以近乎呢喃的声音在他耳畔道: “你可以把我当成他,我只希望你开心。” 秦阳正要把他推开,那个梦却挣扎而来。 他梦过无数次,沈亦与他相拥亲吻的场景。每个梦里,沈亦都是那么温和平静,毫不挣扎地接受他的爱抚,与他唇舌相融。然而每次梦醒,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他都会想起沈亦对他说过的话: 秦阳,我也喜欢你,但不是你对我的那种喜欢。 无望地爱上一个人,有多令人绝望。这种感受,他已深刻体会了多年。或许在以后的日子里,也将继续体会下去。 安德烈的话,让他的心有一瞬的摇动。 是啊,这样的日子,这种绝望,要持续到何时呢? 自三年前,他就一直停滞不前,既不能回到沈亦身边,又无法真正从他身边离去。 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何时呢? 也许,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从接受另一个人开始—— 细碎的日光下,秦阳看着那双碧绿的眼睛,近在咫尺的呼吸扰乱了他的心绪。 他闭上眼,以颤抖的双唇,吻上了安德烈。 and the sunlight sps the earth and the moonbeams kiss the sea: what is all this sweet work worth if thou kiss not me 阳光紧紧地拥抱大地, 月光温柔地亲吻海洋: 但这些接吻又有何益, 若是你不肯吻我? 第7章 梦 临近期末,沈亦的睡眠变差了。 不仅总是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了,睡眠却浅得连风稍微大一点都能把他惊醒。 朱越把这一切归咎于压力,以为他是担心班上的成绩才会如此难以入睡。但沈亦心里清楚,他的睡眠状况,与工作压力无关。 两天前,他收到秦阳的邮件,信上说他现在在中国。 他难以置信秦阳会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几个字:“我现在在中国。” 他马上回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在哪里。秦阳却大半天后才回复,只说自己是跟着美国的学校一起回国参加一个实践活动,前段时间在乡村停留,昨天回到了城市。 沈亦反复看着他邮件中不多的文字,颤颤地放下了手机。 这么说,现在,秦阳与他在同一座城市。 三年来,这是第一次。 沈亦简直有种想不顾一切放下工作,现在就跑出去找他的冲动。但是秦阳没在邮件里写他的所在地,只说等活动结束,他会去找沈亦。 第8页 如此一来,沈亦只能被动地留在原地,等待。 这种极端期待的心情所带来的副作用,便是他睡眠质量的急剧下降。 每天晚上临睡前,他都不由自主地想象第二天若是接到秦阳的电话该如何是好。要怎么面对这个三年不见的弟弟?说什么话才不会尴尬? 他在心中反复排演,总是被各种想象折磨得筋疲力尽,夜不成眠。 毕竟三年过去,对方有了怎样的改变,自己一无所知。会对什么话语作出何种反应,也毫无头绪。只能一遍遍推演,一遍遍练习,找到自己觉得最万无一失的方法。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般煞费苦心。但他隐约能感觉到,自己非常想弥补秦阳。 关于三年前的一切,他都想弥补。 可能就是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他才会做那个梦。 梦里,秦阳仍是三年前的少年模样。他们并肩走在一条长得看不见尽头的林荫道,阳光穿过叶片间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好像在一边聊着什么,一边轻松自在地走着。 慢慢,天空从蔚蓝转向深黛,从日光转为月光。在清冷的月光的照耀下,他们仍不停走着,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林荫道上。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发现秦阳不见了。一直走在自己左手侧的少年,不知为何消失了。 他四处奔跑呼叫,听不见任何回响,也看不到任何踪影。 这个世界只剩他一人,和这条绵长到看不见尽头的林荫道。 他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失声痛哭。一如当初在机场,看着秦阳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那般。 然后,他感到有人在轻轻地抚摸他的肩。 抬起头来,熟悉的少年就蹲在他跟前,向他微笑。 他伸手抱住秦阳,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紧紧地,不肯放手。 秦阳温柔地抚着他的背,轻声安慰他。 温声细语中,一片心安中,他仰起头,吻了那个少年。 少年随之低头回应,极温柔地分开他的双唇,深深地拥吻着他。 在梦中,这一切都是如此顺其自然。直至清晨醒来,沈亦睁开双眼,再度回想梦里的细节,忽然发现自己身下的异样。 他突然感到惊恐,以及一阵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老师,你的黑眼圈,大得可以去当国宝了。” 高二(3)班的教室里,一个平日就很调皮的学生朗声说道,教室里瞬间响起一阵哄笑声。 讲台上的沈亦故意皱了皱眉头,看向那位男生:“哦?既然你这么观察入微,那这道题就由你来解吧。” 说罢他敲了敲黑板上刚写出的一道题目,那个男生发出一阵哀嚎。 “好了,别磨磨蹭蹭,上来写吧。” 在底下同学们的一片笑声中,男生万般不情愿地走上了讲台。 “其他同学在草稿簿上演算,限时十分钟。”他说完便走下讲台,沿着走道左右巡视。 正是盛夏时节,距离期末考不过两周时间,即将放假的躁动和炎热的天气融合在一起,让每个白天都显得那么难熬。 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梁子骥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的操场发呆,同桌洛书安突然戳了他一下,提醒他做题。 梁子骥虽然不屑地哼了一声,但还是乖乖地拿出了练习本。 洛书安看他开始听话地做题,把视线收回,嘴角带着浅笑。 这一切都落在沈亦眼中。他不动声色地从教室后方绕过这两个男孩,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有洛书安在,梁子骥在剩下的日子里应该惹不出什么大麻烦。 他这么想,不自觉地靠着教室后门,望着炎炎夏日下的操场,发起了呆。 “老师,我算完了!” 直到一声叫喊,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推了推眼镜,重新回到讲台上。 沈亦不知道该跟谁说起这段时间自己的变化。 令人难以启齿的不是那场春梦,而是春梦的对象。 仿佛自收到秦阳归国的信息后,他就一直在期待着什么似的。所有的期待,都化作夜间一场毫无痕迹的梦。唯有在梦里,他能一窥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 那种梦,在那以后的一周内,他又做了三次。 场景或许不同,内容或许不同,但每次,都是同样的对象。 与秦阳,深情相拥,相吻,甚至是更私密更亲近的举动。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错,竟然会梦到这种场景。在过往的三年里,他一直以为自己对秦阳的感情没有丝毫变化——是他最亲爱的弟弟,是他不愿失去的依靠,是让他愿意对这个世界温柔的存在。 难道只因为即将重逢,他就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感? 这也太荒谬了。 每个夜里,入睡前,他都带着一丝恐惧。 惧怕再度梦到那种场景。 梦里的他与秦阳,一天比一天亲密。他惧怕在梦中,这一切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叶子曾说,有时候,梦境能反映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渴望。 那,他会做这样的梦,是否也意味着…… 他期望着,自己和秦阳的关系,有另一种改变? 第8章 重逢 终于,他又回到了这座城市。 当大巴车驶入那条熟悉的大道,他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疾驰而过的路标,那些熟悉的路名跃入眼帘时,他才真正感到:我回来了。 仿佛在山村的那大半个月里,都是半虚半实的梦一般。 下车后,他们陆续把行李搬进酒店。城市不比乡村,没那么多能容纳他们居住的民房,也没那么多能毫无戒备地迎接他们到来的本地居民,他们只能在酒店入住,其余时间则在这座城市各处游荡,以此来体验中国城市生活。 与一切都十分新鲜的乡村不同,无论国外还是国内,城市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很少有真正令人惊奇的新事物。在帮助这些美国同学体验中国城市生活的过程中,秦阳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教会了他们如何使用中国的移动支付。头几天里,秦阳亲身示范,教他们怎么用支付宝和微信打车付款,如何在超市和街头小摊扫二维码,如何使用路边停放的共享单车,如何网上订外卖……总之,就是教他们如何一分现金都不花,在这座城市生存。 他们从一开始的惊叹,到后来的熟稔。现在,一个星期过去,他们已经能熟练使用各种app来便捷他们的生活。而project horizon的中国城市乡村体验活动,也走到了尾声。 最后一天晚上,大家在一间地道的中国大排档里开了个散伙会。第二天大家就要搭上飞机回国,因此在这最后一晚,这些金发碧眼的男男女女多少都有些放肆。在吵闹之中,秦阳注意到安德烈投向他的目光。 四目相接,他们默契地起身,慢慢走到安静的江边。 仍能听到不远处的大排档里传来同学们玩闹的声响,但在江边凉风的吹拂下,在此刻的两人之间弥漫的,是一种寂静平和。 “我听教授说,你要留下。”安德烈率先开口。 第9页 “我家在这里,难得回国,我想在这里呆几天。”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他揉了揉被夜风吹乱的头发,目光真挚地望着秦阳。 “我当然还会再回美国,毕竟书还没读完呢。”秦阳回望他,“如果你愿意,我会一直当你的朋友。” 一抹苦笑浮在安德烈的嘴角:“你明明知道,我不止想当朋友。” 那天,在山野湖边,秦阳在混乱之中吻了安德烈。 然而不过一秒,又是他亲手推开了安德烈。 就是在那一秒中,他知道自己不能自欺欺人,那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也对安德烈不公平。 那天,他清楚地告诉安德烈,自己不能接受他的爱慕。 他的心被另一个人占满,那么多年,从来没变过。他不能若无其事地寻找另一个替代品,那是对这段感情的侮辱。 安德烈虽心有不甘,但还是接受了。 如今,面对分离,安德烈露出不舍的情绪,但秦阳表现得毫无转圜的余地,也让他熄掉了最后一丝幻想。 最终,安德烈还是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那个人真幸运,能得到你的爱。” 秦阳也只能苦笑,一句话都说不出。 安德烈,你知道吗?我爱的那人,并不想要我的爱。 第二天,他在机场送走了那群喧闹的同学。当计程车司机问他去哪里时,他却忽然愣了神。 是啊,去哪里好呢? 他想见沈亦,又害怕见到沈亦。 见面时的表情,对话,他都还没排练好。生怕一看到那张脸,头脑就一片空白,说出不计后果的话,做出不计后果的事。 爱得多绝望,重逢就有多折磨。 他茫然地看着窗外,随口说了一个地方,计程车便缓缓向前驶去。 不自觉说出的地方,是他当初就读的高中。 校门口的守门大爷还是没变,依旧白着头发捧着一杯清茶悠闲地坐在门亭中。见他不像本校学生,大爷尽职让他做好登记,便放他进去了。 临近期末,学校停了所有的体育课。夏日的操场上,没有了学生飞奔雀跃的身影,总显得有些寂寥。艳阳太盛,在太阳底下走几分钟身上就全是汗。他赶紧来到林荫道,在树荫的遮蔽下,总算得以喘口气。 他在林荫道的长椅上坐下,看着远处的篮球场,回想当年跟温宇和大志一起打球的日子,慢慢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温宇和大志如今都在外地上大学,现在也正是忙碌的考试周,想必没什么时间理会他。 他跟班上的其他人几乎没有联系过。毕竟当年去到美国后,他就不想再跟国内有太多牵连,很多人的联系方式都删掉了。 当初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然而三年后,他还是回到了这里。 盛夏的午后,前方的教学楼传来琅琅的读书声。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的某个午后,语文老师在讲解现代诗时,印刻在他脑海中的那首诗。 我想画下早晨 画下露水 所能看见的微笑 画下所有最年轻的 没有痛苦的爱情 画下想象中 我的爱人 她没有见过阴云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 她永远看着我 永远,看着 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记得那首诗,记得他刚读到时心中的酸楚,和没来由涌上的眼泪。 如今即便在心中默念,眼眶也是酸酸的。 ——如果我的爱人,能像诗中那样,就好了。 ——永远看着我,永远。 ——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秦阳?” 前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心头颤了颤,抬头的那一瞬间,他听见自己内心的堤坝发出断裂的声响。 三年不见的沈亦,如今就站在树荫底下,像刚刚从画里走出那般,惊奇地看着他。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轻风在他们之间吹拂。三年的时光,横亘在他们之间。 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他多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那个人。 但他只能缓缓起身,缓缓开口: “好久不见。” 充满陌生。 充满寂寥。 第9章 痛 秦阳说他只留一周。一周后,就要回美国了。 沈亦听了没说话,只是淡淡地对他笑。 他们在外面找了间饭店解决晚餐,等待上菜的时间里,一问一答地聊了很多。 沈亦问他这段时间住在哪里,秦阳报了个酒店名字。 问他要不要回家住,秦阳说搬来搬去太麻烦了。 又问了几个与这次实践活动有关的问题,秦阳都一一简要回答。 很快,他们就无话可说了。 ——并不是真的无话可说,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沈亦有那么多问题想问,此刻却都想不起来了。秦阳也有满肚子的疑问,却觉得如今问出口,有些不合时宜。 于是两人都沉默着。 等菜上齐了,便都默默地动筷吃饭。 “你这几天有什么打算?”沈亦问。 “没什么具体的打算,到处看看吧,很久没回来了。”他说。 沈亦点点头,没再说话。 设想过那么多次重逢的场景,没有一次是如此尴尬局促。 此后接连三天,沈亦都没见到秦阳。 这几天是工作日,沈亦白天在学校上班,下班后发信息约秦阳一起吃饭,他却总是以各种原因推托。 总算等来周末,沈亦在周五晚上便提前约秦阳第二天回家吃饭。当晚他还应允,却在第二天早上变卦,说临时有事。 临时有事?能有什么事? 沈亦压住心头的火气,换了身衣服来到酒店。酒店前台却告诉他,秦阳一早就出门去了。 他便堵气般地在酒店大堂等着。直到傍晚,才看到秦阳一脸疲惫地回来。 看到守在大堂的沈亦,秦阳吓了一跳,还来不及问为什么,沈亦就先开了口:“吃过饭了吗?” 他摇头。 “那就回家吃吧。”说罢拉起他的手,不容分说地往外走。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强硬的沈亦。 回家的出租车上,沈亦没问他这一整天都去了哪里,秦阳也找不到话题,两人便一直沉默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车程过半,老天爷瞬间变脸,晴朗的天空布满乌云,不一会儿,便降下了瓢泼大雨。 他们俩都没带伞,下车后只好一路小跑,进电梯时两人都已经淋成了半只落汤鸡,狼狈不堪。 回到五楼,沈亦开了门便对他道:“先洗个澡吧,别着凉了。” 话语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怒气。 秦阳愣了一下,沈亦又说:“你屋里还留着以前的衣服。” 说完便进厨房去了。 第10页 他熟门熟路地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发现这里还是跟自己离开前一模一样,摆设和布局丝毫没有变,地上也不见什么尘埃。 也许沈亦时常来打扫。他这么想。 拉开衣橱,几件自己以前常穿的t恤还挂着,并没有陈封的味道。他随手拿了一件黑色t恤和一条牛仔裤,眼角一瞥,发现他的床上已经铺好了被单,仿佛在等待着主人随时回来就寝。 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走到客厅,看着厨房里沈亦忙碌的身影。那人还穿着被淋湿的衬衫,背对着他切菜。湿透的白衫贴在他背上,显出后背的轮廓和肌肤颜色,秦阳看着,不由心尖一颤。 不管过去多少年,这个人对自己,仍是有些致命的诱惑力。 沈亦回头,看到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秦阳,两人四目相接,又都急忙移开视线。 “菜没那么快做好,你先看会儿电视吧。”他说,又低头开始洗菜。 “你先去换身衣服吧。”秦阳说道,走到他旁边接过他手里的菜,“当心着凉。” 沈亦愣了愣,随即慢慢退出了厨房。 几分钟后回来,他发现秦阳已经从冰箱里拿出鲜肉,开始切片了。 他没去接手,倚着厨房的门框默默地看着这个曾经的少年。三年了,秦阳长得更高了,脸上棱角更分明了,臂膀也越来越宽厚了。 三年了,他长成了一个愈加可靠的男人。 “你在美国,过得怎么样?”他抛出一个模糊的问题。 “挺好的。”秦阳也答得模糊。 “开心吗?” “没有所谓开不开心,就这样过。” “这几天你去哪了?” “四处随便走走,闲逛。” “为什么总是不接我电话?” 秦阳切片的手停了停:“我习惯手机静音,经常错过电话。” 你是不是在躲我? 沈亦很想这么问,但他知道,如果问出口,只会让气氛更加尴尬。 思索片刻,他终于想到一个问题。 “今年,回来过年吗?” 秦阳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沈亦泛起一个苦笑。 “我不会再回来了。”秦阳说。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秦阳却转过身,神情疲惫地看着他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回来。” 沈亦都能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为什么?” “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只是几句话,却好像耗尽他一生的力气,“我要对你彻底死心,才能继续往前走。” “所以,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不会再见你了,沈亦。” 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下来,秦阳用手背擦去,转身低头继续切片。 “爱你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不想再继续了。” 第10章 在梦里 晚餐是在一片沉默中进行的。 仍旧是那张小餐桌,仍旧是靠墙摆放的香料,头顶依旧有小暖灯,两个人正好,多一个人太拥挤,少一个人太寂寞。 他们沉默无言地吃菜,没有一个人试图打破这份沉默。 晚饭过后,沈亦说要下楼买饮料,拿起放在玄关鞋柜的钥匙便出门了。秦阳留下来洗碗,然而二十分钟后,沈亦还没回来。 秦阳拉开冰箱门,看到里面满满的果汁汽水,大约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楼下拐角的一处小公园很安静,平日里喜欢在这里游玩的小孩子都因天晚而回家了。只留下孤单的游乐设施,在昏黄的路灯下拖长寂寞的影子。 小公园的一角,沈亦正坐在秋千上,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间,后背不停地颤抖。 待秦阳慢慢走近,才听出那边传来极端压抑的哭声。 轻微的呜咽,却比撕心裂肺的喊叫更让他心痛。他想马上走到那人身边,抱住他,告诉他,我不走了。 却又回想起这一千个日夜里,他徒劳的思念所带来的煎熬,和这一段无望的爱情附带的绝望。 归根结底,沈亦只是把他当作弟弟那般疼爱。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变成另一种关系的可能。 永远都只能是兄弟。 眼睛哭肿了。 沈亦坐在小公园里,呆呆地看着前方漆黑的灌木丛,像一个游魂般。 他揉了揉眼睛,想让那圈肿胀尽快消失,但却发现自己只是在做无用功。 回屋后,被看到这么红肿的双眼,该怎么向秦阳解释呢? 算了,还是不要那么早回去吧。 他在路边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冰水,贴在眼上权当冰敷。小公园的秋千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路灯下拉长,思绪不住地飘飞。 秦阳不会再回来了。这是最后一面了。 想到这,他的心就一阵一阵地疼。 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毕竟让他打定主意不再回来的,就是我。 他爱得太痛苦了,痛苦到只能彻底把我抹去。 而我呢?我有什么资格让他留在我身边?我想让他以什么身份留在我身边? 他想要的爱,我能给予吗? 如果不能给予,还是放他走吧。 放他走吧。 就算心里,有千千,万万个不舍。 沈亦回来后,带回了几瓶啤酒。 秦阳坐在客厅里,看着沈亦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把啤酒递给了他。他压抑住内心的揪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坐在沙发上,相对无语,只是默默喝酒。 沈亦侧对着他,头靠在沙发背上,失焦的目光落在地板上,忽然开口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江边,你像个大人一样教训我……那时,你才14岁吧,现在都20岁了。一眨眼,六年过去了。” “我长大了。”秦阳笑了笑。 “嗯,你长大了。”沈亦看着他,又慢慢移开视线,“以后,你一定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真心爱你,不会让你那么痛苦。” 秦阳眼眶一热,勉强忍住泪,看向他:“能遇见你,我一直觉得很幸运。” 沈亦勉强挤了一下嘴角,笑容却瞬间崩塌。 “我也是啊……”沈亦慢慢抬起手,覆盖住双眼,两行清泪又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一定会变成一个愤世嫉俗的人。” 他咬紧牙关忍住不哭,却发现这只不过是徒劳。干脆把脸埋进手掌里,自欺欺人。 “对不起,秦阳……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我的父母没有教会我爱,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去爱别人……你根本不应该喜欢像我这样的人。” 沈亦擦去脸上的泪,从短暂的情绪崩溃中恢复过来,不等秦阳开口,就站起身来: “我去洗把脸。” 说罢转身走向洗手间。 秦阳独自留在沙发上,回想他方才脸上的泪痕与那番话,又是一番揪心的疼。 第11页 十分钟后,沈亦回来了,看起来平静了一些,只是神色依旧落寞。 落地玻璃外的夜景璀璨华美,然而落在这两个各怀心事的人眼里,却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光点与线条。 “我最近,经常梦到你。”沈亦突然说。 秦阳的心又是一阵颤动。 “梦里,你突然就消失了。现在想想,可能这就是预兆吧。”他失焦的目光落在远处,仿佛随时要远去。 “我以前,从来没意识到你对我有这么重要。”沈亦转过头望着他,苦涩地笑了笑,“这句话虽然肉麻,但也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了。以后,你都听不到了。” ——我担心直到最后,你都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 秦阳的心,却像一池被搅混的水,在旋涡中越来越辨不清方向。 他之所以能那么绝决地说出再不回来,是因为他一直以为沈亦不爱他。可为什么如今的种种迹象,都彰显着另一种可能? 为什么沈亦的痛彻心扉,会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厢情愿的单恋? 他也憎恨自己:为什么明明到了最后关头,自己却还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是…… 可是…… 万一,万一…… 万一,沈亦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喜欢我…… “啪嗒”一声,灯突然灭了。两个人同时陷入突如其来的黑暗中。 “可能是跳闸了。”沈亦说道,正要起身去查看电闸,黑暗中却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黑暗中,秦阳的手微微发抖,有些冷。 “秦阳?怎么了?”沈亦坐回沙发,有些担忧地靠上前去,“你不舒服?” 秦阳的脸,一侧在黑暗中,一侧被远处的夜灯照亮。半明半暗间,他看向沈亦的目光显得愈加迷离。 一瞬间,情感便已压倒理智。 他靠近沈亦,缓缓覆上对方的唇。 不敢恣意妄为,如同虔诚的信徒般,只敢带着惶恐轻贴,想索取更多温暖,却又担心会有所惊扰。 黑暗之中,他温柔地吻着沈亦,带着飞蛾扑火的决心。 分开之时,他已作好被责备的心理准备,却发现沈亦只是愣愣地看着他,除了讶异之外,眼中还有一种莫名的情愫。 “对不起……”他自己先泄了气,又自嘲般地笑了笑,“这是,最后一次了……” 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却像在哭。即便是在黑暗笼罩的客厅里,沈亦也能借着窗外的灯光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变化。 “我最近,经常梦到你。”沈亦突然说。 “梦到我消失了。”秦阳接过话。 沈亦点点头,看着他悲伤的侧脸,情不自禁道:“但是梦里,每次你消失过后,都会重新回到我身边。” 秦阳一怔,缓缓转头看他。 “我会像个小孩一样,把失而复得的你抱在怀里,吻你。”眼角的泪再度落下,沈亦无意去拭,“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秦阳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用了三年时间,直到今天,直到现在,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沈亦伸手轻抚秦阳的脸颊,在他额间印下一个吻,随后是眼睑。最后,那个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咸咸的,混进了眼泪的味道。但秦阳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味道。 他颤颤地捧起沈亦的脸,不敢相信。 “这是真的吗?” 沈亦与他额头相抵,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也不知道,或许,我们都在梦里。” 第11章 是开始,也是结束 夏天的蝉鸣令人烦躁。 沈亦从超市里提着食材回家的时候,就觉得这闷热的天气迟早有一天会让他中暑。 回到家,第一时间开空调,然后把食材放进冰箱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离晚餐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可以慢慢来。 坐在客厅里休息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徐蒿。 “喂?” “沈亦,你在家吗?”徐蒿的声音与平时不一样,音量低了许多。 他纳闷:“刚回到,怎么了?” 徐蒿突然压低了声音:“方不方便接受难民?” 他心下了然:“你又跟叶子吵架了?” “也不算吵架,就是我家大宝整天哭闹,我实在烦得受不了了,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躲一躲。”徐蒿说话的间隙,沈亦就听到那端传来婴儿哭闹的声音,还有叶子温柔的低哄。 徐蒿和叶子结婚两年,大宝是半年前出生的,正是难带的时候。沈亦虽然颇为同情徐蒿,但又不得不说:“你嫌你家大宝吵,就想跑出来避难,你怎么不想想叶子一个人带孩子有多辛苦?” “唉我也知道,但就是——” “抱歉了,哥儿们,我要驳回你的避难申请。请你坚强地担负起一个父亲应该承担的责任。” 那头徐蒿还在嘀嘀咕咕不情不愿,沈亦只好道:“难道你想叶子得产后抑郁?” 那边静默了一会儿,才终于道:“好吧。就让我坚强地担负一个父亲的责任吧。真羡慕你这个单身狗!” 沈亦怔了怔,苦笑了一下:“嗯,我接受你的羡慕。” 挂了电话,沈亦又继续在客厅里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起身准备打扫卫生。 推开秦阳的房间,一个月没清扫,屋子里各处的灰尘积聚了不少。他先把半年没用的床单和被套塞进洗衣机里,随后才开始擦洗衣橱和书桌上的尘埃。 就在他打开吸尘器,准备好好清扫一下角落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叮咚”响了一声,显示有一封新邮件。 标题是:昨天的毕业典礼。 他点开图片,只见翠绿的草地上,一个俊朗的男子正头戴学士帽,微笑着看向镜头,他的身侧,是一尊伟人半身像。 沈亦看着图片上的男子愣神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应该回复。 恭喜毕业。 想你。 窗外日光渐渐西斜,而沈亦仍沉浸在打扫之中。考虑到床下空间狭小,很难清扫,沈亦决定先把床铺推开,扫完后再恢复原位。 好不容易把床下的位置都打扫干净了,正想把床铺搬回去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记得好多年前,在某次一时兴起打扫卫生中,他把自己的床铺移开后,在床头位置的墙上,发现了一行小小的,手写的铅笔字。 他还清楚记得,那行字当初是怎样嵌进了他心里。 我可以喜欢你吗? 当年,秦阳卑微的愿望,就镌刻在永远被床头遮挡,一面不知何时才会被人发现的墙上。 如今又如何呢? 沈亦看着秦阳的房间,那被移开的床铺,和空荡荡的墙面,嘴角扬起一个微笑。 自大二那个夏天开始,秦阳每次放假,都要回国跟沈亦住上一段时间。 第12页 雪姨对此发过牢骚,因为他连圣诞节都不跟她在美国过,非要回国。气得她还曾打电话给沈亦,问他秦阳是不是在国内谈了女朋友。 沈亦当时也笑得很尴尬,只说不清楚具体情况。雪姨也不好再问,只能悻悻地挂了电话。后来等秦阳回美国,她连番追问,秦阳才承认,他在国内确实有喜欢的人。 “既然有喜欢的人,何必遮遮掩掩,带她来美国玩一玩,好让我也见见嘛。”当时雪姨是这么说的。 但秦阳只说:“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的。” 既然儿子都这么说了,雪姨也只好作罢,不再追问。 今年夏天,秦阳就大学毕业了,雪姨问他有什么打算,他却翻出一沓资料,说他要回国,已经在国内找好几家有意向的公司了。 不用问,她也知道,这小子是因为喜欢的人在国内,才心心念念要回国工作的。 虽然对儿子感到不舍,但她也不是心胸狭隘的人,明白儿子终归是有自己的人生的,她身为母亲不能事事都加以控制,只能随他去了。 只是一再提醒他:一定要把那个喜欢的人带来见她。 当时秦阳也只是笑了笑,神色有些复杂。 毕业典礼过后,把该办的手续办好,秦阳就收拾行李离开了学生宿舍。一个小时后,他在机场给母亲打了电话,说他准备回国了。 雪姨接到儿子电话的时候,真心感到自家儿子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为了早些见到对方,不惜这么奔波忙碌,毕业典礼刚结束就马不停蹄往机场跑。 “你就这么喜欢她?”她皱着眉头在电话里问道。 “嗯,特别喜欢。”儿子非常不要脸地回答。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一次感到“儿大不中留”:“算了,我不管你了。你的事你自己做主吧。” 挂了电话,秦阳在候机室里等待登机。他按捺住发信息给沈亦的冲动,暗自打定主意,要给他一个惊喜。 还有16个小时,就能见到他了。 黑色行李箱拖过碎石路,发出“咔咔”的响声。 傍晚的天空下,一个男子熟门熟路地绕过小区的花园,走进靠里的一栋楼房。电梯恰好在一楼开启,他走进去,按下5号键。 再次“叮咚”门响时,映入眼帘的,已经是熟悉的门牌号码。 他没敲门,轻轻掏出钥匙开了门,屋里很安静,他把行李留在玄关,蹑着脚穿过无人的客厅,正要往沈亦的卧室走,却发现自己的房间门半开着。 他悄悄推开门,窗外的晚霞正绚烂,夕阳的余光温柔地照在地板上,也映在床上熟睡的那个人的脸上,把他的侧脸勾勒得更加美好。 秦阳轻轻在床前蹲下,隐约感到床的位置好像有些不同,他往床头方向看过去,只见被遮挡的墙上好像写着几个字。 他仔细地辨别,才发现,那是两个字——“可以”。 可以? 他疑惑地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也曾做过类似的事——在沈亦的床头墙面上,他曾以卑微的心态写下那一行: 我可以喜欢你吗? 如今,沈亦作出了回答: 可以。 虽是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人心中充满暖意。 他回头看着沈亦熟睡的容颜,心间不知不觉被爱意填满。 他伸手,轻抚爱人的脸。在夕阳光下,那人的眼睫毛像是落满了光。 “沈亦。”秦阳轻轻呼唤,在他额间印下一个吻。 沈亦慢慢睁开眼,迷迷糊糊间,他看到在夕阳的逆光中,有个人蹲在跟前,朝他温柔地笑。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阳和沈亦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即便没人追,我也应允了当初的承诺,给了他们一个明确的结局。 如果你有缘看到这里,我也要跟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看我的故事哦。 那么,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