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少女[综鬼灭之刃]》 第1章 治愈系 阳光灿烂,风和日丽,抬眼便可看到清透的苍色天空。 今天的平安京,也是一片祥和。 日和坊躺在松软的草地上,与她摆在旁边的晴天娃娃一起享受着今日的明媚阳光。 呼啊—— 阳光照得她浑身上下都暖乎乎的,她不自觉地打起了哈欠。眼皮愈发沉重,一点一点快要阖上了。日和坊揉了揉眼睛,将身旁的晴天娃娃拉近了一点,不时蹭几下晴天娃娃圆滚滚的大脑袋,可惜这并不能阻止她的睡意继续泛滥。 但还没来得及坠入温暖梦乡,视线中忽然多出了一朵大大的蒲公英,柔软的花瓣触碰在她的脸上。 “小日和,你又在偷懒啦!” 昏昏欲睡的日和坊一下子醒了。她几乎是从草地上跳了起来。 “我我我……我没睡!”日和坊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解了起来,“当然!也没在偷懒!萤草,你可不要乱说呀!” 萤草笑而不语,只是吹散了手中的蒲公英。 纯白宛若棉絮般轻柔的蒲公英花瓣顺着风飘了好远,其中一朵不小心落在了晾衣杆上,停留了好久也无法飞走。 看它黏在竹竿上,日和坊实在觉得难受,便努力踮起脚尖,用力朝晾衣杆吹了一口气。花瓣轻灵地从竹竿上飘起,悠悠然飞向了远处。 等到花瓣消失了踪迹,日和坊这才收回目光,抱起那个比她整个身子还大的晴天娃娃,准备躺回到刚才那个阳光绝佳的地方,继续沐浴在温暖之下。 不过……今天的晾衣架怎么空空荡荡的? 日和坊抬起头,盯着竹竿看了好一会儿,心里猛然咯噔一下。 “啊!”她惊叫出声,“我忘记晾被单了!” 她慌忙看向屋檐下的竹篓。 果不其然,洗干净的被单全部都堆在里面,正湿哒哒地滴着水。 晾洗被单是日和坊的工作,她原本也确实准备把被单统统晾到竹竿上去的。但刚把竹篓搬到屋檐下,阴沉的天却忽然放晴了。 这么好的太阳实在是太难得了,而且也不知道这晴天能持续多久。急着想要多积攒一点日光能量的日和坊赶紧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背起晴天娃娃就往庭院跑去。 本想着把晴天娃娃在草地上放好后就回来继续晒被单的,结果…… ……结果一直忘到了现在。 难怪莹草会说她偷懒了——丢下待晾的被单独自享受日光,可不就是在偷懒吗? 得赶紧补救才行啊! 日和坊一路小跑,直朝屋檐下的竹篓而去。跑到一半,她突然又折返了。 储存满了日光能量的晴天娃娃实在太沉,她有点抱不动了。还是先暂且挂在晾衣架上吧。 卯足了劲,憋红了脸,日和坊好不容易才抱起了装满湿被单的竹篓。可还来不及走出几步,忽然听到大门被用力推开了,几个阴阳师慌张地跑了进来。 “有没有治愈系的式神?快来帮帮忙,菱田大人受伤了!” 治愈系的式神?她不就是嘛! 日和坊赶紧放下竹篓,仓促间差点砸到了自己的脚。 当她好不容易背着晴天娃娃跑到伤员处,才发现自己又来晚了。寮里所有的治愈系式神都已经围坐在了重伤的菱田大人身边。 惠比寿插起了鲤鱼旗,萤草在菱田大人的身上黏上了加快愈合伤口的草籽。坐在画卷中的花鸟卷微微扬手,几只玄黑色的小鸟落在了她的指尖。 她轻抚着小鸟的羽毛,将它们送向菱田大人的身边。 “去吧,我的小鸟们。” 由画中墨迹幻化而成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向菱田大人飞去。但其中的一只小鸟似乎有些迷糊了,一不小心飞偏了方向,径直朝着日和坊扑去,一股脑撞到了她的手上。 嘶……好痛! 日和坊揉着被撞得发红的手背,心想这可不愧是有针女姐姐在背后撑腰的小鸟,打起人来真是疼极了。 在一众式神的努力之下,气若游丝的菱田大人总算是缓缓苏醒了过来。看着菱田大人从无法动弹恢复到能够自由行走,式神都不禁松了一口气,露出释然的笑。 可是日和坊却笑不出来。她甚至都没办法挤入他们的行列中。 今天她也没派上用场啊…… 自从去年成为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式神以来,她好像一直都没能好好地帮上忙。 很无奈,但确实是事实没错。晴明身边有太多的治愈系式神了,日和坊从来都不是其中最出挑的那一个。 由晴天娃娃化作的付丧神日和坊,是晴日的化身。她能够将阳光转化为只要照耀在身上即可愈合所有伤口的日光,还能利用晴天娃娃将这种治愈日光储存起来。但是这种能力运用于实际中,却并不怎么有用。要是不幸遇上了连日的阴雨无法储存日光能量的话,那她完全就变成了一个吉祥物——用来祈祷晴天的,吉祥物。 简而言之,她日和坊就是个靠天吃饭的式神。 唉…… 日和坊越想越觉得伤心,渐渐的连脑袋都耷拉下来了,叹息声连连。尽管怀中的晴天娃娃一刻不停地散发着宛若阳光般的温暖,但却怎么也温暖不了她的心。 如果一直没办法帮上忙的话,晴明大人会不会赶她走啊?那样的话,她就又要独自漂迫山野之间了吧? 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性,日和坊的叹气声便就更加沉重了。 “要命了——!” 从庭院传来的一声尖叫让日和坊猛然惊醒。 “酒吞童子他发酒疯了,开始乱打人了!” “你……你冷静一点啊酒吞大人!把拳头放下——酒葫芦也放下!有话我们好好说,好好说!” “完了完了完了!茨木大人也喝醉了啊!有没有人来帮个忙!” “都说了星熊童子的假酒喝不得,这两个妖怪怎么还不长记性!” 这些话落在日和坊耳中,听得她头疼不已。 大江山的妖怪怎么又开始搞事了! 前不久这童子那童子就因为醉酒而把庭院掀了底朝天,还打残了一大片无辜的围观式神。好不容易才重新收拾好了庭院,怎能容他们再胡乱闹腾呢。 不行,她要去阻止这群大江山的二五仔! 一扫所有的颓唐,下定了决心的日和坊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迈开小短腿跑向庭院,轻巧地穿过围观的式神们,直奔混沌的中心。 此刻鬼手翻飞,满天酒火。曾为挚友的酒吞童子与茨木童子已经忘却了旧友情深,开始毫不留情地互殴了起来,鬼手震出的一阵阵威波扩散了好远,直打在了围观群众的身上,连前来支援的日和坊都不幸被击倒。 惠比寿好不容易插起来的鲤鱼旗烧得连杆子都没有剩下。前来劝架的小纸人也变成了浑身焦黑的模样,被烧得破破烂烂,无力地躺在地上,当真变成了一张纸片。 可悲的它,变成了这场假酒乱斗中的第一个遇难者。 “小纸人倒下了!小纸人没有呼吸了!有没有式神能救救它啊!” ……没呼吸了?! 被打得晕晕乎乎的日和坊费劲地撑起身子,迈着虚浮的步伐走向小纸人,一不小心差点倒在了小纸人身边。 “我来我来!”她急急地说,“我能复活小纸人!” 只要一次性使用足够多的日光能量,完全能将失去生命体征的人复活——包括小纸人。 正好,她的晴天娃娃储存了足矣能够复活小纸人的阳光。 日和坊拍了拍昏沉的脑袋,让自己赶紧清醒了过来,飞快地取下了背后的晴天娃娃。 集中精神,想象自己已然变成烈日的一部分。日光的能量游走在她的身旁,仿佛化作了有形的实体,将她轻轻托起。 一束强烈的日光无声地从晴天娃娃的内部迸发,笼罩在了小纸人的身上。破碎的纸片部分瞬间被修复,变回了完整的模样。 小纸人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抖抖身上的灰尘,向日和坊鞠了一躬,随后拿起纸扫帚,蹦跶着开始收拾起了庭院。 呼—— 日和坊放下晴天娃娃,呼吸略微有几分急促,脑袋也晕乎乎的。幸好复活小纸人无需一次性用掉太多的日光能量,否则她肯定会虚脱得站不起来的。 另一边,一切的始作俑者星熊童子可算是煮好了解酒汤,毫不留情地给茨木喂了一锅,又给酒吞喂了一锅。 闹剧终于收场,先前那些躲得远远的式神们也终于有胆子出来了。他们看着小纸人们勤快收拾着一片狼藉的庭院,都不禁心有余悸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真不愧是大江山,对自己人下手都这么狠。不过,日和坊你可真厉害啊,竟然能够复活无法行动的小纸人。” “而且,能够冲进大江山妖怪的混沌中心毅然决然复活小纸人,也确实是很勇敢。毕竟,那可是大江山啊……” 猝不及防的夸奖让日和坊顿时羞红了脸。她抱着晴天娃娃,扭扭捏捏地揉搓着它,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免有几分得意。 “也不是什么勇敢啦……这是我该做的。”她微微仰着下巴,言语中带着几分骄傲,“毕竟所有式神中,只有我拥有复活能力呀!” 这么一想,好像她也挺厉害的嘛。 站在庭院外旁观了这整场混乱的安倍晴明心情复杂,说不出话。他只是在想,这群大江山的妖怪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一点。 不过现在得把大江山童子们的事放到一边,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小日和,你过来。”他向日和坊招招手,“我有事要同你说。” “嗯?好的好的。” 成功复活了小纸人的日和坊心情分外晴朗,她轻快地走在晴明身后,一起踏进了书房。 阖上门。书房里就只剩下了晴明一人和她一个妖怪而已。晴明也不拐弯抹角,一开口便直接切入正题。 “日和坊,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这是只有你才能完成的事。” 从成为安倍晴明的式神以来,日和坊就从未听他用全名称呼过自己,但今日却被如此叫了。尽管晴明还什么都没有说,日和坊已经感觉到了隐隐的紧张感。 她抿紧了唇,用力一点头:“任您吩咐。” “宫廷的占卜师预言,未来将出现 名为‘鬼’的生物。‘鬼’曾为人类,但以人类为食,他它们的存在为人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晴明话语沉重,攥紧了手中的折扇,眼底是坚毅与决心。 “平安时代的我们,完全无法伤害到鬼一分一毫。鬼与人的战斗,始终是鬼占据了上风。”他阖上眸,眉眼间掠过一丝痛苦的无奈,“因此,我会将你送去未来的时代。届时,请你前去协助一位名叫继国缘一的男人。占卜师断言,他是足矣杀死鬼之始祖鬼舞辻无惨的强大剑士。你一定要尽全力帮助他——在所有式神中,只有你拥有杀死恶鬼的能力!” 平常很迟钝的大脑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根本不需要晴明再多说什么,日和坊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也明白了,为何他先前的话语会是如此沉重。 因为这确实是沉重的任务啊。 但不管如何,只要是晴明大人交予她的,她都一定会尽力完成。 日和坊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未来有太多的不定数了,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所以……”晴明在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枚水滴形状的扁平硬板,放到日和坊的手中,“这是我珍藏已久的御魂,就交给你了。” 仅半个手掌大小的御魂躺在日和坊的手中。她尝试着碰了碰御魂的尖角,整个御魂忽然散发出了微微的绿光。通身碧绿的树妖从御魂中跃出,调皮地绕着日和坊周身飞了一圈,洒下一片闪烁着绿色的浅浅星尘。 而后,便重新回到了御魂之中,静静陪伴着她。 日和坊都看呆了。 “天呐……这居然是树妖的御魂——还是如此稀有的树妖!” 如果真佩戴上了这样的御魂,她肯定会变得超级强啊! 日和坊难以置信,激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嘴里不停念叨着:“晴明大人,您究竟是从哪里得到这么好的树妖的?我记得每次您得到的御魂都不尽如人意,别说这么稀有少见的强力树妖了,您平时连一般般的树妖都完全得不……” “小日和啊。” 晴明拍了拍日和坊的肩膀,一指窗外的晴空。 “你看,今天的天气是不是很棒?如此难得的美好晴天,我们就别提御魂这种伤心事了,可以吗……呜……” 第2章 付丧神 日和坊站在土路上。今天的阳光过于强烈,她都快睁不开眼了,只好举起晴天娃娃挡在眼前,这才勉强能看清周围了。 她四下环顾了一圈。无论近处还是原处,都是田野与屋社,看起来好像和阴阳寮附近的那个小村庄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田间还有几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农民在地里耕耘。 不管怎么看,这里都像极了她先前生活的平安京,就连空气中的清爽感闻起来都相似极了。日和坊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心中满怀疑惑。 这真的是数百年后名为“战国”的时代吗?晴明大人可别是把她送错了地方吧? 不过,认真想一想,英明神武的晴明大人是肯定不会犯下这种愚蠢错误的——虽然前几天超鬼王来袭的时候晴明大人带着式神被鬼王打了个鼻青脸肿。 但超鬼王什么的,那都已经是往事了,不必在意。 再说了,在启动跨越时间的术式之前,阴阳师们也都已经反复确认过了,她抵达的终点将是战国时代,这一点绝对不会出错。 想到这里,日和坊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心跳依旧暗含着些许不安。 只身一人来到完全陌生的世界,身旁根本没有任何一个熟识的人能够引导她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她有些迷茫了,呆愣愣地站了一会儿,而后才用力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她拿出放在晴天娃娃里的包袱,把装在其中的东西一个个拿了出来。 清点一下随身携带的东西,说不定这能够帮助她快速冷静下来。 小小的彩色鲤鱼旗是惠比寿送给她的,说是只要带在身边便可福气满满,定能驱散一切的危险。用麻布包着的一大包草籽是萤草特地塞给她的。花鸟卷将亲手编织的平安结挂在她的衣襟上,樱花妖也为她施加了一层花之庇佑。 如此一想,她也并不是只身一人啊——大家都陪伴在身边呢。 喉间一阵酸涩,日和坊揉了揉鼻尖,努力把泪意憋回到了心里,一闪而过的淡淡怀疑瞬间消失无踪。 有大家赠予的饯别礼物,她肯定能帮助那位传说中的剑士杀死鬼王无惨! 日和坊顿时充实信心,整个人都精神了。她收起鲤鱼旗和草籽,放了回去,无意间在包袱的最底层摸到了几个硬硬的东西。 ……这是什么呀? 日和坊满心疑惑。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是晴明大人偷偷塞进来的御魂,各式各样的都有。 甚至连花鸟卷常用的针女御魂和茨木最爱的破势御魂都有。 看着这一堆御魂,日和坊不禁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晴明大人要把力量增幅型的御魂给她?难道是以后要用到这些御魂吗?难道是在暗示她别当治愈系式神,抡起晴天娃娃转职去当个暴力输出吗? 啊……真的想不明白…… 晴明也不在身边,日和坊都没办法向他询问清楚。但既然是他的一片心意,那还是好生收起来吧。 日和坊放好御魂,将包袱重新绑好,塞回到晴天娃娃里,转而从衣袖中摸出了一张符咒。 蕴含着强大灵力的漆黑符咒,上面绘有日和坊看不懂的文字和图案。 只要将符咒撕碎,即可去往任何的时代,不拘泥于过去与未来的局限——这是源家的阴阳师将符咒交给她的时候,特地叮嘱她的话语。 没人告诉过日和坊究竟应该在什么时候用上这张符咒,日和坊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还是要好好收起来才行。 日和坊把符咒卷成小小的一支圆筒,藏在了里衣的内袋里,又轻拍了拍,仿佛这样符咒就绝对不会被弄丢似的。 心情调整过来了,那么就该开始做正事了。 在被送往战国之前,晴明大人叮嘱过,让她先去名为“鬼杀队”的地方寻找预言中能够杀死无惨的剑士继国缘一,但日和坊却并不知道鬼杀队在什么地方,晴明和其他阴阳师似乎也从未提及过。 但没关系,她肯定能找到鬼杀队在什么地方的! 怀揣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决心,日和坊寻找起了鬼杀队的所在地,还向路人询问了相关情报。可足足走了好几个时辰,问得都口干舌燥了,可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得到。他们根本不知道何为鬼杀队,甚至连“鬼”是什么都不清楚。 日和坊不禁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时代了。 就在此时,一只漆黑的乌鸦落在了她的头上,口齿清晰地说:“你就是安倍大人所说的日和坊吗?” 日和坊仰着脑袋,盯着乌鸦尖尖的嘴看了好久。虽然没搞明白普通的小鸟为什么会说话,但她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是。” “那就跟我来吧。” 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到了日和坊前面,引着她一路去往鬼杀队的本部。 穿过繁复的紫藤花枝,在被浅浅紫色所笼罩的庭院中,日和坊看到了一个年幼的孩子。他站在缘廊的边缘,看起来至多六七岁的模样,却穿着一件大人尺寸的羽织,袖口拖沓在地上。 乌鸦告诉她,这是鬼杀队的主公大人。 “啊……您……您好……” 日和坊结巴了,笨拙地举了个躬。 面对着比自己的年纪小了那么多,地位却远远高出了许多的鬼杀队小主公,日和坊实在是不知道该拿出怎样的态度才算妥帖。 不过,小主公还是很亲切的。他微微一笑,收起了拿在手里的旧信,对日和坊道:“想必您就是晴明大人在信中所说的那一位吧?” 信是晴明利用相同的术式送到鬼杀队的。正是因为这封信中交代了一切的来龙去脉,所以小主公才会知晓日和坊的到来,还特地让鎹鸦将日和坊带来此处。 不过日和坊却是一点都不知道信的事,当然也不知道晴明在信中写了些怎样的内容,才让鬼杀队相信了自己的到来是善意的。她无心深究,只点了点头,应道:“没错,我是来帮助继国缘一大人的。请问他在什么地方呢?” 小主公抿了抿唇,眸中掠过一丝难过。站在他身后的几个剑士都露出了厌恶的神情,抽动的嘴角仿佛下一刻就要透露出恶言恶语。 “缘一先生已经退出鬼杀队了,就在不久之前。我也不知道他现在会在什么地方。”小主公告诉她,“不过,他是不久前才离开的,想必应该就在附近。现在出发的话,一定能找到他吧。” “主公大人,没必要再去在意那个家伙了!”一个剑士咬牙切齿地说,“继国缘一是鬼杀队的叛徒!” “是啊!明明有能力杀死无惨,却没能将他赶尽杀绝,就连胞兄也变成了恶鬼……继国缘一就应当自裁谢罪!” “别这么说缘一!他没有错!” 在一片混乱的声音中,只有一个留着火焰般长发的男人说出了完全不一样的话。但他的话语很快就被一致的论罪言辞给淹没了。小主公的眸中掠过一丝黯然,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向日和坊摆了摆手,让她快点去找缘一。 日和坊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便只躬了躬身,告别了小主公。 走在落满紫藤花瓣的小径上,日和坊有些迷茫。 迷茫于该去哪里找缘一,也迷茫于发生在缘一身上的事。 对于继国缘一,日和坊一无所知。晴明并没有告诉他多少。而那些剑士所说的话,她也没怎么听明白。不过,他们言语之间的意思,似乎像是在指责缘一。 难道缘一是个糟糕的家伙吗?不会吧。晴明大人不可能让她去帮助一个恶人。 正疑惑着,身后忽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请等一下!” 原来是刚才为缘一辩解的那位火焰剑士。 “缘一应该是往这个方向走了。”他指着偏东的方向,告诉日和坊说,“他大约是半个时辰前走的。去问问附近的店家吧,或许有人看到他了。他佩戴了一对太阳花纹的花札,有着一头深红色的长发,外衣也是同样的颜色。左额角有宛若火焰一样的斑纹。” 说着,他伸手比划了一下。 日和坊心里有大致的形象了。她了然般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呃……” 她还不知道眼前人的名字呢。 “我叫炼狱。”火焰剑士自我介绍着。 “多谢您告诉我这些,炼狱大人。”日和坊向他鞠了一躬,“那么,我就出发了。” “请一路小心。”顿了顿,炼狱忽然大声说,“……还有!” “嗯?” 炼狱攥紧了拳,看着日和坊通透的金色眼眸,似是举棋不定了很久,而后才说:“缘一不是他们所说的叛徒。他们……他们只是太愤怒了而已,所以才说出了气话。别去在意他们的话。请相信我,缘一真的是个好人。” 日和坊愣了愣。她抱着晴天娃娃,不解地眨了眨眼。 “我当然相信啊。”以一种很理所应当的语气,她如此告诉炼狱,“我会帮他一起打倒鬼舞辻无惨。” 炼狱愣了愣,惊讶于她的坚定语气与决心。但随即他就笑了。 “嗯!” 挥手与炼狱告别,日和坊顺着他所指明的方向寻起了缘一。 为了追上半个时辰前离开的缘一,日和坊一路小跑,到处询问,险些跑得断了气。 渐渐的,她跑到了田间小路。周围的人变少了——这意味着能够询问的人也变少了。 日和坊喘着粗气,决定见到一个人就逮住问一问。正好眼前就有一个高大的男性,她急忙一路快跑,停在了他的身边。 这一下加速几乎耗尽了她的所有体力。她无力地低垂着头,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您……您好……请问……” 话说到一半,日和坊抬了起头,一眼就看到了身旁男人额角上的深色斑纹。 她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您就是缘一大人吗!” 继国缘一收起了手中的信,微微颔首。 来自缘一的肯定回答让日和坊更激动了。她蹦跶着走在缘一身边,急急地说:“我我我,我是晴明大人派来帮助您的。” “我知道。”缘一道,“我刚才收到了他的来信。” 信中说会有一个十三四岁模样、身着浅色云锦纹和服、金眸黑发的孩子会来寻他。 而站在他身旁的女孩,恰好就是信中所描述的那样。 “原来您知道我呀!”她似乎更高兴了,眼底亮起浅浅的光,“我叫日和坊,是个妖……啊不对。我是付丧神——由晴天娃娃幻化而成的付丧神。” 她忽然涨红了脸,磕磕巴巴地说, “是……是付丧神哦!名字里有个‘神’,所以我是……总之不能算是妖怪!” “是这样啊。”缘一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问她,“那就是说,你是神明吗?” 日和坊的小脸更红了。她压低脑袋,抬起晴天娃娃挡住自己的表情。 而后,细若蚊音般了咕哝了一声:“唔……” 不是肯定,也不是否认。她的声音轻得差点就被吹散在了风里。 生怕缘一还会再问什么和神明妖怪有关的事,日和坊慌忙扯开了话题。 “那那那那那个……缘一大人,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是不是要去杀无惨了!” 日和坊兴奋不已,但缘一却沉默了。他停下脚步,看着渐渐西沉的夕阳,垂下了眼,眸中掠过一丝黯然。 “我也不确定该去什么地方才好……其实我心里很混乱。” 他忽然顿了顿,才说。 “我想去见我的朋友……我想去见灶门夫妇。” 第3章 灶门家 走在山间小路,过于陡峭的坡度让日和坊走得有些气短。她微微弓着背,双手抓着晴天娃娃的两条背带,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腿抖到都快发麻了。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个完美的“体力不支”的范本。 缘一走在她的前面,时而回头看她一眼。察觉到她落在身后了,就稍微放慢步速,或者是在原地停一会儿。等着日和坊赶上来了,这才继续往前走。 否则以日和坊这小短腿,绝对会被人高腿长的缘一甩开一大段距离。 “晴天娃娃很沉吗?”在第二十八次回头后,缘一终于忍不住了,问她,“需要我帮你拿着吗?” 日和坊倏地直起了后背,想也不想连忙摇头。 “不沉不沉,真的不沉!您不用帮我!” 好吧……其实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沉的——真的只有一点点哦! 但就算是沉到会压垮她的脊椎,她也一定会努力背起来的。她可不想给缘一添麻烦。 日和坊知道的,是自己的小短腿拖慢了缘一前进的速度。在这一点上,她已经很愧疚了。如果还要让缘一帮忙拿着她的晴天娃娃的话,她肯定会更加愧疚的。 她此行可是来帮助缘一的——可不能拖累他啊! 日和坊这么想着,挺直后背,将身后的晴天娃娃稍微往上提了提。虽说晴天娃娃的重量完全没有因为她的这么个小小动作而发生任何变化,不过挺直了后背确实是让日和坊酸痛的上半身稍微舒服了一点。 她掏出帕子擦去额角的薄汗,四下望了望。他们好像已经走到了半山腰的位置,但周围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任何的房屋。 看来灶门家应该不在这附近。 神神秘秘的灶门家到底会在哪里呢?怎么走了整整两天都还没有走到啊? 日和坊在心里暗戳戳地想着,可惜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到任何的答案。她也不好意思向缘一询问灶门家的位置,更不好意思问他,还要再走多久才能抵达目的地,只好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暗自祈祷灶门家能够快点出现在眼前。 虽然走得迷迷茫茫,但这一路上,他们一只鬼都没有遇上,哪怕是在最安静的夜晚也安然无恙。 日和坊想,这说不定是惠比寿的鲤鱼旗赐予他们的好运。 要是鲤鱼旗能够顺便帮她驱散掉此刻的疲惫,那她一定会更加高兴的。 可惜鲤鱼旗并没有这个功能。 走着走着,缘一忽然顿住了脚步,四下看了看,而后拐了个弯,踏出山间的小路,转而朝着左侧的方向前进。日和坊急忙中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一阵小跑,继续跟在缘一身后,心里却又开始琢磨起了缘一刚才的停顿动作。 莫名停顿了一下,难道是在判断方向吗?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马上就要到灶门家了?漫漫长路总算是能够走到尽头吗! 日和坊心下一喜。尽管视线中根本就没有灶门家的踪迹,但她就是觉得自己已经望到此行的终点了。 她越想越高兴,就连脚步都变得轻松了不少。 然而这份轻快的心情还没有持续多久,另外的几种可能性就窜了出来。 莫名停顿了一下,应该不会是因为缘一大人他辩不请方向了吧?他们大概没有迷路吧? 想得越深,日和坊越慌,慌到更加不敢向缘一问点什么了。 虽然已经在一起待了几天,但日和坊和缘一之间的对话却少得屈指可数。日和坊不觉得自己是分外开朗的性格,而缘一恰好也不擅长交流。他总是沉默地握着自己的刀,眸中掠过淡淡的,近乎难以察觉的哀戚。 在日和坊眼中,那是难以言喻、难以碰触的高洁姿态。 相处得越久,日和坊对缘一怀揣的尊敬就愈发浓烈,于是她便就更不敢与缘一对话了。 他宛若触手却不可及的人。 所以直到现在,她依旧对继国缘一此人一无所知。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离开鬼杀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够如此坦然地接受她待在身边,同意自己与他一起追踪无惨的踪迹…… ……等等之类的未知,实在是太多了。 而这些未知之中,当然包括了“他们到底有没有迷路”的困惑。 唔唔唔……他们到底有没有走在正确的路上啊?如果真的迷路了,那是不是有点不太妙? 日和坊苦思冥想半天,疑惑一点也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是更愁了。她看着缘一那束起的蓬松深红色长发,好几次都想开口问点什么,但始终没敢说出口。 踟蹰了好久,她终于鼓起勇气,小声地问道:“灶门家是不是快到了呀,缘一大人?” 缘一微微颔首:“嗯。”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日和坊瞬间精神了,继续跟着缘一。 又走了一段路,从树林的缝隙间露出了屋檐的一角。缘一告诉她,那里就是灶门家了。 走了好久,总算是抵达目的地了,日和坊不禁松了口气。她轻拍了拍胸口,和缘一一同走近灶门家。 如果不是被身旁年幼的小女儿扯了扯衣袖,正在专心砍柴的灶门炭吉大概不会察觉到客人就站在不远处。 “原来是缘一先生啊!”炭吉放下手里的斧头,明亮通透的深红色眼眸中漾起了一丝惊喜,“真没想到您会过来。” 炭吉热情地迎着缘一和日和坊进屋,还为他们准备了热茶和饭团。 灶门家的小姑娘好像很在意缘一这位陌生的来客。从后院走到缘廊的路上,小姑娘总是揪着他的裤腿,扬起肉嘟嘟的小脸,好奇地盯着垂在缘一耳下的花札看个不停。 不过小孩子的兴趣来得快,消失得也快。小姑娘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日和坊带在身边的晴天娃娃吸引去了,伸出小手,轻轻摸着晴天娃娃的脑袋,还将脸贴了上去。 从晴天娃娃中散发出来的微微暖意让年幼的小姑娘惊讶极了。她睁大了那双与父亲如出一辙的清澈眼眸,咯咯咯笑了起来,将晴天娃娃抱得更紧了。 日和坊帮忙在后面扶稳沉重的晴天娃娃,以免它一不小心倒下砸伤小姑娘。 “这个!” 小姑娘仰起脑袋看着日和坊,拍了拍怀里这个比她还要大上了一圈的晴天娃娃,很努力地拼凑出了一句完整的问话。 “是……是什么!” 听着小姑娘奶声奶气的语调,日和坊都快被奶化了,嘴角的笑怎么也藏不住。她揉了揉小姑娘的脸,摘下发间的晴天娃娃发饰,别在了小姑娘的头上。 “是晴天娃娃哦。”日和坊放慢语调,拖长了声又重复了一遍,“晴、天、娃、娃。” 小姑娘眨巴着眼,抬手摸摸日和坊别在发间的发饰,又笑起来了。 “晴天娃娃!” 日和坊听着小姑娘有模有样地重复着自己刚才教给她的词,也忍不住笑了,与她一同玩起了坠在晴天娃娃脖颈上的流苏,但注意力却落在了缘一的身上。 她刚才听到了缘一和炭吉的对话。 听到他说起他的过去与家庭,和加入鬼杀队的理由。 也说到了前一夜他没能成功杀死鬼之始祖,又放走了跟随在无惨身旁的女鬼。而他那同为猎鬼人的胞兄继国严胜,也堕落为了食人的恶鬼。 这三桩罪过,无论是哪一条,都是难以让人接受的重罪。 愤怒的剑士们要求缘一离开鬼杀队,更有甚者还要求他自裁谢罪。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他们,完全忘记了缘一是如何将日之呼吸倾囊相授,让他们终于拥有了能够与恶鬼一战的精妙剑技。 他们也忘却了缘一所有的好,根本看不到他心中的悔恨,甚至忽略了他也是受害者。 日和坊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在追上缘一时,他会说自己的心情很乱。如果是她遭遇了这一切,或许早已经崩溃了吧。 可缘一却依旧平静地坐在灶门家的缘廊间,任由心中翻滚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气氛倏地沉默了。无论是炭吉还是日和坊,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他们当然知道,这时候应当说出安慰的话语。可是面对着比他们还要更加平静的缘一,他们根本就说不出什么。 一片寂静中,只有风声在作响。抱着晴天娃娃的小姑娘松开手,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缘一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角。 “抱抱。” 日和坊被吓了一跳。她刚才一直都在想着缘一恶化,完全没有注意到小姑娘已经走开了。 她忙追着小姑娘的身影向缘一的方向看去,发现缘一也是一脸惊讶。 炭吉难为情地笑了笑,扶住小姑娘的身子,告诉缘一说,自家的女儿很喜欢被人举高高,抱得越高就会越开心。 “所……所以……请把这个孩子抱起来吧。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听着炭吉这个小小请求,缘一先是一愣,表情看起来好像也有些懵,但还是点了点头,把小姑娘抱了起来。 两三岁的孩子,像是一团棉花。小小的、软软的。 缘一不敢用力,担心一不小心都弄疼了她。但灶门家的小姑娘却胆大得很,被缘一举过了头顶也不害怕,反而笑了起来。 孩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灶门家的庭院。缘一的动作僵硬了一瞬,不自觉竟落下了泪。他抱紧小小的孩子,无声地哭泣着。 日和坊抱着晴天娃娃站在一边。看到缘一的眼泪,她也不禁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她赶紧揉了揉眼睛,努力忍住了泪意。 恰好这会儿炭吉的妻子灶门寿子回到了家。虽然寿子并没有搞明白为什么缘一会抱着自己的女儿大哭,但还是笑着安慰他别再掉眼泪了,还热情地请他留在家里吃一顿晚饭。 “吃栗子饭吧!好吗,缘一先生?栗子饭可是很美味的哦!”寿子笑得灿烂,“对了,那边的小姑娘,你是和缘一先生一起来的吗?” 忽然被问到自己,日和坊急忙站直了身,直板板地向寿子鞠了一躬。 “是的!”她严肃得都有点紧张了,“我是缘一先生的……唔……帮手!” 日和坊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帮手”这个词最为贴切。 “是这样啊。真好。” 寿子依旧是那般亲切的笑着,从清澈双眸中透的笑意看得日和坊的心都快软了。 灶门家的人,都有着同样明亮温暖的双眼啊。日和坊想。 在寿子的坚持之下,缘一留下来品尝了她最拿手的栗子饭。用过晚饭后,缘一便没有再多做停留,与灶门夫妇告别了。 “天马上就要黑了,鬼很快就会出没。”缘一看着远方茜色的天空,对炭吉和寿子说,“虽然我已经不是鬼杀队的成员了,但我还是会继续讨伐恶鬼……这东西,就留给你们吧。” 缘一摘下了花札,递到炭吉手里,而后便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微微一颔首,便离开了。日和坊学着他的样子,向炭吉和寿子道了别,再小跑着追上缘一的脚步。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缘一大人?” 日和坊蹦跶地走着,话语轻快。 这会儿她倒是不会再“不敢”询问缘一了。 沉吟了片刻,缘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总之,还是追着鬼的足迹前进吧。” “好!”日和坊认真一点头,莫名地干劲十足。她举起手里的晴天娃娃,信誓旦旦地同缘一承诺道:“不管是什么样的伤,我都一定能够完美治愈的!所以缘一大人您就放开手去干吧——有我在后面支持着你呢!” 听到她的话,缘一的眼中似乎掠过了一丝隐隐的诧异,但下一秒却笑了,轻轻颔首。 他本是想要应一声“好”的,可一道分外嘹亮的声音却猝不及防地从身后响起,完全盖住了他的话语。 日和坊被吓了一跳,缘一也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在夕阳渐暗的树林中,一双圆滚滚黑漆漆的小眼睛正凶巴巴地瞪着缘一,那响亮的话语依旧回荡在林间。 “继国负心汉!你为什么要把我丢在鬼杀队!” 第4章 小乌鸦 莫名从林间传出的说话声可把日和坊吓了一跳。 那尖锐的指责直指缘一,字字掷地有声,听得日和坊迷之心慌。她急忙四下扫视了一圈,可根本就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啧……这就有点古怪了。 日和坊记得那个声音离得不远,完全是近在咫尺的距离,怎么这会儿就找不到来源了呢? 那个声音义正言辞地说缘一是“负心汉”……这不会是真的吧? 日和坊越想越觉得奇怪,偷摸摸地看了缘一一眼。 缘一依旧是那副冷静的表情,丝毫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微抬起了头,视线落在了一颗杉树的树枝上。日和坊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在深绿的枝叶间,站着一只黑漆漆的乌鸦。 此刻夕阳消失已经消失在了地平线的边缘,四下昏昏沉沉的,乌鸦那一身玄黑的羽毛几乎快要和昏暗的天色融合在了一起,唯有系在脖颈上的那条红色布带依旧显眼。 日和坊一下就注意到了,系在乌鸦脖颈上的布条,与缘一的羽织是同样的颜色。 她忽然想起来了,先前她也遇上了一只会说话的乌鸦。 难道刚才嚷嚷着“继国负心汉”的,就是这只小小的乌鸦吗? 不等日和坊想明白什么,缘一忽然开口了。他看着这只乌鸦,唤出了它的名字:“小黑……” “我才不叫小黑!” 鎹鸦炸毛了。 “我去年就和你说过了,我不喜欢你取的这个名字!我的名字,我自己会取的!所以别再这么叫我了,知道吗继国负心汉!” 缘一抿紧了唇角,看着鎹鸦,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日和坊看了看缘一,又看了看枝头的乌鸦,心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破案了,刚才在嚷嚷着的就是这只乌鸦。 不等她继续深究它为什么要把缘一称为“继国负心汉”,鎹鸦就开始自顾自地倒起了苦水。 “你就算要退出鬼杀队,起码也要和我说一下啊!居然一声不吭地就丢下我走了,连一句告别的话都不和我讲。你知道吗,我整整飞了三天才追上你的脚步!你说,你是不是负心汉!” 缘一眨了眨眼,把鎹鸦的话在心里反复琢磨了好久。 “我……” 分明抛出了问话的那一方是鎹鸦,可它却根本不给缘一任何自我辩解的时间,甚至连开口的机会也狠狠夺走了,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缘一未尽的话语。 它继续恶狠狠地控诉着:“从你加入鬼杀队的第一天起,我就跟在你身边了!好几年了——我都陪了你好几千个日夜了!结果呢?你就这么把我丢在鬼杀队了?” 说得实在气极了,鎹鸦在枝头跳个不停。 有好几次,它都想要直接飞到缘一头上,狠狠地啄他几下以泄气。但它努力忍住了。 然而控诉还没完。 “从成为你的鎹鸦的那一天起,我就说了,我会一直跟在你的身边,保证以最快的速度把所有和鬼有关的信息传递到你这里。鬼舞辻无惨出没的情报也是我告诉你的,对吧?” “没错。” “可你却连一句道别都不和我说,就这么走了,把我独自丢在鬼杀队!”话题又绕回来了,“你说说,这是人干的事吗!” 听着鎹鸦的这一长串严厉控诉,缘一不自觉垂低了脑袋。他时而会附和着鎹鸦的话点一点头,看来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确确实实给鎹鸦那脆弱的小心灵造成了难以逆转的伤害。 等着鎹鸦抱怨累了,缘一这才缓缓开口。 “对不起,我没有来得及和你道别。”他的语速很慢,说出的话语也平淡,但却是出于真心,这一点谁都听得出来,“你是隶属于鬼杀队的鎹鸦,而我如今已不再是鬼杀队的一员了,所以……” “谁和你说我是属于鬼杀队的了!” 鎹鸦第不知道多少次打断了缘一的话。 它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昂首挺胸,仿佛有几分骄傲似的,说:“既然我说过会一直待在你身边,那我当然就会履行我的诺言。我可是继国缘一的鎹鸦啊!” 听到这话,缘一的表情并无任何惊讶,但实际上他确实是有几分惊讶。在听到鎹鸦先前的狠厉指责时,他当真以为它是为了好好地骂自己一顿所以才出现在了这里。 可现在看来,它分明是为了对自己说出“我是继国缘一的鎹鸦”这句话,所以飞回到了他的身边啊。 想到这里,缘一的目光也不由得柔和了几分,向鎹鸦抬起了手。 鎹鸦飞下枝头,一如往常般停在了他的手臂上,任由缘一轻轻抚摸着它的小脑袋,将缘一的所有道歉都收进了耳中。 日和坊可没想到,缘一大人居然会一本正经向自己的鎹鸦道歉。 这一幕实在是有几分可爱,日和坊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一声笑把鎹鸦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了。它缩回小脑袋,紧紧盯着日和坊,一会儿往左挪挪看看,一会儿又跑到了右边瞧瞧,小爪子在缘一的手臂上踩得啪嗒啪嗒响。 如此这般看了许久,它才问。 “这个小萝卜头是谁啊?” 想到这还是和鎹鸦的初次见面,日和坊忙向它躬了躬身,露出甜甜一笑,简略地说明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哦——”鎹鸦眯起眼,“是帮忙解决无惨的啊。我知道了。”说着,它又转头看向了缘一,“虽然你上回不小心让无惨跑掉了,但没关系,我会再一次帮你找到无惨的藏身之处的!” “嗯。”缘一微微颔首,“谢谢。” “不过,在寻找无惨之前,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鎹鸦用爪子挠了挠脑袋,“您的锻刀师钢铁塚先生有事要同您商量,希望您能去村子里见见他。不过,他好像也不怎么着急,说您可以晚一点去。” 缘一点头:“我知道了。” “锻刀师?是为您锻造出了这把刀的人吗?” 日和坊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了缘一挂在腰间的长刀。 不久前在灶门家做客的时候,在寿子小姐说想要再看一次缘一那绝妙的剑技时,缘一曾抽出了他的刀。日和坊记得,那刀的刀身是红色的。 能锻造出那样美丽的刀,想必一定是很厉害的刀匠吧。 “没错。钢铁塚先生可是很厉害的人物!”鎹鸦替缘一回答了起来,“正好刀匠村离这里也不远。缘一大人,我们还是先去一趟刀匠村吧。” 想了想,缘一同意了鎹鸦的建议:“这样也好。” 既然是与日轮刀有关的事宜,那确实是尽早确认完毕比较好。 从灶门家出发,约摸走了一个黑夜与半个白天,刀匠村出现在了眼前。 锻刀师钢铁塚坚原的家坐落在村子的最深处,因着偏僻的缘故,格外得寂静。这让从钢铁塚家里传来的打铁声与火焰声显得格外得清脆纯粹。 还没有走近钢铁塚家,日和坊就停住了脚步。 “那个……我还是先回避一下吧。”她摸了摸垂下的一缕发梢,“总觉得您和锻刀师之间的话题很重要。我就在这里等着您,好吗?” 缘一回头看着日和坊,想了想,没有拒绝。鎹鸦在飞下缘一的肩头,也主动提出了在这里等缘一。 它主要是怕日和坊独自等着会寂寞——以及害怕自己会打扰到缘一与锻刀师之间的重要对话。 今天太阳不怎么好,风也有点冷。日和坊在河边坐下,鎹鸦则是停在了一块小石头上。 彼此之间沉默了一会儿,鎹鸦忽然开口了。 “我想好我该给自己取什么名字了。” 日和坊坐直了声,满脸惊喜:“咦,真的吗?” 在来刀匠村的路上,它就一直在苦恼着名字的事情了。这会儿总算是想出来了,日和坊都不禁为它感到高兴。 当然了,鎹鸦自己也得意得很。 它挺着胸膛,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首先,我的名字会有一个‘柱’字。我很尊敬、也很仰慕鬼杀队的柱,所以想要将这个字放进我的名字里……哦对,你还不知道什么是柱吧?” 一脸困惑的日和坊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她对于这个时代,还有好多好多的未知。 “鬼杀队的柱,是顶天立地的存在。只有至高的剑士,才会被赋予‘柱’的名号。但单字不太好听,果子通常还会再取呼吸法中的一个单字,组合成为柱的名称。”鎹鸦解释着,“打个比方,使用炎之呼吸的炼狱大人,他是所有使用炎之呼吸的剑士中最强的那一个,所以就成了鬼杀队的炎柱。” “是这样啊……” 日和坊了然般点点头。她听明白了。 “那么,缘一大人之前也是柱吗?”她好奇地问鎹鸦,“我知道我知道,缘一大人使用的是日之呼吸!这样的话,缘一大人就是鬼杀队的日柱吧!” “缘一大人不是柱。” 鎹鸦摇头,系在脖颈上的红色布条也随之晃荡了几下。 “为什么呀?”日和坊不解,“缘一大人不是很厉害吗?” “咕……”鎹鸦开始支支吾吾起来了,“对于这件事吧,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前任主公大人原本是想要授予缘一大人‘柱’之名的,可是缘一大人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了?” 面对日和坊的追问,鎹鸦有点恼了,嘎嘎地嚷着:“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了嘛!再说了,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才不是‘缘一大人为什么没有成为日柱’——我们正在讨论的,是我取名字的事情啊!” “哦……对对对。” 日和坊回过神来了,急忙把话题给重新扯回到了正规上。 “所以你想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呀?” “咳咳……”鎹鸦清了清嗓子,“我的名字里会有一个‘柱’,这已经确定了。但一个字的名字不好听。正好,我刚才听到了锻刀师打铁的声音。用小锤子将坚硬的铁一下一下锤成锋利的刀,给了我灵感。我啊,也想要成为一只如同钢铁般坚强的鎹鸦!” “哇……听起来好棒!” “哼哼哼。” 鎹鸦更得意了。 “所以,我取的名字是……” 日和坊满怀期待:“是……?” 鎹鸦扬起脑袋,小眼睛中蹦跶出明亮的光彩。 而后,它大声地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铁柱!” 第5章 小太阳 “小太阳啊,你觉得我的名字怎么样?是不是比缘一大人取的‘小黑’好听多了——是不是特别有深意!” 鎹鸦铁柱仰着小脑袋,言语间那是得意。它头顶上的毛被风吹得翘起了几根,更显得自满了。 看出来了,它对自己的新名字很满意——至少比“小黑”这个名字满意多了。 之所以还要再这么明知故问地询问日和坊一番,主要还是为了多得到一点共鸣,顺便让骄傲感翻个倍。 而后再等见到缘一大人时被他夸一夸,骄傲感肯定还能够再度翻倍。如此一来,可就变成四倍的得意了。 铁柱越想越高兴。他抖了抖尾羽,又用翅膀尖抚平了一缕凌乱的羽毛,努力让自己变成了配得上“铁柱”之名的漂亮鸟儿。 “……小太阳?” 日和坊睁大了一双浅金色的眼眸,困惑地眨了眨。 “你是在叫我吗?” “当然。”铁柱微微歪过脑袋,叽里咕噜地说着,“除了你之外,这儿也没有其他人在和我说话啊。” “哦……对对对。”日和坊笨拙地摸了摸垂在耳旁的一缕发丝,像是有些很不好意思似的模样,“我觉得你的新名字很好听,有一种……唔……该怎么形容才比较贴切呢……” 日和坊盯着一顿漂浮在空中的沉重的云,在心里摸索了一会儿,勉强算是想到该什么说才好了。 “我觉得,铁柱这个新名字有种很坚实刚健的感觉哟!不过,缘一大人取的‘小黑’也很别致呢,正好适合你的颜色呀。” 满身黑漆漆的,别提和“小黑”这个名字多配了。想必缘一也是因为看到了它的这身羽毛,所以才取了这样的名字吧。 听到日和坊这话,铁柱不高兴了。他执拗地扭转脑袋,不满似的在石头上蹦跶了两步,不过倒是没有飞到别处去,依旧还是待在这个位置。 它哼唧哼唧了两声,咕哝着说:“你知不知道鬼杀队里有多少只叫做‘小黑’的鎹鸦?” “不知道。”日和坊很诚恳地摇了摇头。 “哼。”铁柱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扁着声,不情不愿地说,“有十五只!” 十五,这倒不是什么大数字。 但想象一下,随口喊一声“小黑”,并排站在枝头上的十五只长得一模一样的黑漆漆乌鸦应声回头的景象,那可以说是相当壮观了。 日和坊隐隐感觉到了。其实铁柱并不是真的认为“小黑”这个名字难听,它只是觉得,缘一给它取的名字太草率——也太大众了。 可惜缘一本人浑然不觉。 “对了,你刚才为什么叫我小太阳呀?”日和坊不解地问。刚才她就是因为这个称呼,所以才愣了愣。 不管是在晴明家,还是再早一些的时候,可从没有谁用这样可爱的外号叫过她。 实不相瞒,“小太阳”这个称呼让日和坊有点受宠若惊。 “你背后的这个东西。”铁柱扑棱着翅膀,飞到了日和坊的晴天娃娃上,用喙轻轻碰了碰它的脑袋,“你之前说,这里面都装满了阳光……” 日和坊抬手打断了它,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不是阳光,是日光能量哦。” “哎呀,没什么差别啦。”铁柱满不在意地抖了抖翅膀,“装满了阳光,那不就和太阳一样了吗?不过,是个变形的太阳。所以就叫你小太阳了。不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也可以不这么叫你。” 在称呼这一方面,铁柱显得格外的体贴。 “不不不。”日和坊连连摇头,“小太阳很好,我很喜欢!” 听她这么说,铁柱也觉得高兴,脑袋昂得更高了,脖颈与嘴尖几乎快要变成了一条直线。 忽然,从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将日和坊和铁柱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鬼杀队的年轻小剑士和他的锻刀师。 小剑士脸色煞白,腿上还打着绷带,脑袋也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表情僵硬。站在他对面的锻刀师带着赤色的火男面具,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不过露出在面具之外的耳朵倒是红得厉害,实在想象不出究竟是滚烫到了什么程度。 锻刀师一手拿着日轮刀的刀柄,另一手拿着一截刀刃。时而看看刀柄,时而看看刀刃。最后,目光落在了小剑士身上。 “你……把我锻造的日轮刀给……给……给……给折断了?” 这话听得小剑士的脸色又白了两个度,几乎快和白纸的颜色没有差别了。他慌忙好一阵鞠躬,化身为一个无比诚恳的道歉机器,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钢铁塚先生!我不是故意把你的刀弄断的!那那那那只鬼,它的爪子实在是太尖锐太僵硬了,所以才……” “不要找借口!刀它就是断了!我锻造的刀都是无比坚硬的!” 锻刀师钢铁塚跳了起来,不停挥着手中的断刃,眼泪从火男面具间喷涌而出,啪嗒啪嗒落个不停。 “是不是因为你没有好好保养我的刀所以才会变成这样的!不然我的刀怎么可能会被区区一只鬼给弄断!你个臭小子,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刀是要保养的,不保养不行,你居然偷懒——你居然还给我偷懒!啊啊啊!气死我了,你个浪费刀的臭小子!” 锻刀师大吼一声,彻底爆炸了,抄起挂在腰带上的短棍,直往小剑士的脑袋上打去。小剑士被吓得不行,慌忙往旁边躲去,勉勉强强与短棍擦肩而过。 口头吵架一瞬之间就变成了性质可怕的打架事件。日和坊吓得腾一下站了起来,连铁柱都看直了眼。 这种时候,上上之策无疑是“逃跑”,然而小剑士就只剩下了一条没有受伤的腿而已,根本走不开多远,也完全跑不了。一不小心,还摔倒在了地上。 要看修罗般的钢铁塚就要追上他了,小剑士绝望地闭上了眼。 “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日和坊拉住了钢铁塚的衣袖,铁柱咬住了他的腰带,勉勉强强把暴怒的锻刀师给拽住了。 不知怎么的,上一秒还愤怒得不行的钢铁塚,一被突然出现的一妖一鸟拽住,就忽然熄了愤怒,低垂着脑袋,开始哭哭啼啼起来了。 他撇开日和坊的手,揪起紧咬着衣服的铁柱,把它轻轻放在了地上,哽咽地看着手中的断刀,顿时就奔溃了,一边哭着一边撒腿跑回了家。 这惊人的转变可把日和坊和铁柱看傻了。 隐隐之间,甚至感觉奇怪的知识也增加了一点。 “锻刀师都是这么……直接的吗?”日和坊不解地问铁柱。 实不相瞒,铁柱也很困惑。它没和锻刀师有过直接的接触,平时传信都是靠刀匠村的鎹鸦,所以这会儿也回答不出来什么,只好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个凶巴巴的锻刀师钢铁塚,倒是和缘一大人的锻刀师同姓呢,就连他回家的方向也是和缘一大人的锻刀师家的方向一致…… 诶……?“也”? 为什么她会不自觉地跳出“也”这个字。 日和坊心里咯噔一声。她下意识的看向铁柱,铁柱也看向了她。她们几乎是同时感到了不安。 “铁柱铁柱。你说,那个钢铁塚,会不会……!” “……不会真是缘一大人的锻刀师吧!” 第6章 日轮刀 缘一踏入锻刀师家中时,钢铁塚千锤正坐着在等他了。 为了缘一的到来,其实千锤已经等了很久。不过,在见到缘一的那一刻,他的脸上还是不自觉掠过了一丝欣喜。 “啊啊……是您来了。”千锤颔了颔首,后退了几步,“请坐吧。” “好。” 缘一注意到,千锤的身边摆了一个狭长的木盒,看起来似乎是能够容纳一把日轮刀的长度。至于里面是不是真的放了日轮刀,缘一无法判断。他也不会刻意去问。 两人兀自沉默着坐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在钢铁塚家学习锻刀的小徒弟正在后院打铁,一下一下,砸出的是格外清脆的声响,而这些声响几乎填满了缘一与千锤之间的无声沉默。 这样的沉默倒也算是理所应当。 缘一与千锤,拢共也就只见过几次而已,算不上熟稔。上一次修理日轮刀,好像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那时候,他们之间交流也多是靠鎹鸦完成的,两人并没有多少直接的对话。 所以才导致了现在的相顾无言。 缘一盯着木盒的棱角,心想或许现在应该由自己开启话题才行。 就在这时,千锤唤了他一声。 “缘一大人,我听说……您离开了鬼杀队。” 意料之中的话语。 缘一并不惊讶,也不觉得多么的难过,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是这样没错。” 他听到千锤叹息了一声。不过千锤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看来他只是想要从缘一确认一下这件事罢了。 “能否将您的日轮刀给我看一下呢?”千锤掀起火男面具,一双明亮通透的眸子看着缘一,“我忽然想起来,上一次修理您的刀,已经是前年的事情了啊。” 实在是已经过去很久了。 不过,时间好像没有在缘一的日轮刀上留下太多的痕迹。经过适当保养的日轮刀,依旧泛着锋利的寒光,连血腥味都闻不到。 千锤用粗糙的手轻轻抚过赤红色的刀身,指尖竟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居然还像是我刚锻造出来的模样……真好。真好。缘一大人,多谢您珍重我锻造的日轮刀。”说着,千锤将刀重新收回到了刀鞘中,沉沉叹息一声,摇着头,自言自语般年担心,“您这么珍爱我的刀,让我如何好意思说出那件事啊……” “那件事?” 千锤的眼中掠过一丝为难。纠结了一会儿,他还是将身旁的木盒推到了缘一面前。 打开。 放在其中的,是一把崭新的日轮刀,没有沾染一点点的尘埃,仍带着淡淡的金属气味。 “不瞒您说,我得到了一块绝妙的玉钢。”千锤絮絮叨叨地说着,“那是来自我父亲的遗物,一直放在箱中,前几日才被我弟弟百炼找到。看到那块玉钢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它是绝佳的胚子,一定能够被锻造成一把好刀。于是我从百炼手里要来了这块玉钢,想要为您打造一把新的日轮刀。如今看到您将我的锻造日轮刀爱护得这么好,我反倒是不好意思告诉您这把新刀的事情了……” 否则总显得有那么几分微妙。 但既然都已经锻造好了,就这么放着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而且,为了这把刀,千锤还特地探听了好多缘一的作战习惯。 可以说,这把刀是完全贴合缘一而作的。 “所以……还是希望您可以收下。” 缘一盯着盒子中的刀,又看了看自己常用的那把。正想做出回答,身后却忽然出来了一阵哭声。 戴着火男面具的锻刀师钢铁塚百炼手拿断刀,哭着回到了家,啜泣声响得几乎都快要盖住了后院的打铁声。 与此同时,门边探出了两个小脑袋,目光紧盯着屋内的动静。 他们好像是在努力隐藏着自己的踪迹,但缘一一眼就察觉到他们了。 “日和坊?小黑?为什么待在门边?” 嘶——藏不下去了! 日和坊和铁柱迈着笨拙的步伐,带着尴尬的笑容,慢吞吞地挪了出去,却又听到缘一对他们说,进来也无妨。 “为什么突然过来了?”缘一疑惑地问。 毕竟,刚才他们可是主动提出要等在外面的啊。 铁柱嘴快,被缘一这么一问,就把心里的小九九全部都倒出来了:“因为担心您被骂啊!知道吗缘一大人,刚才我和小太阳遇到了一个姓钢铁塚的暴……” 日和坊赶紧捂住了铁柱的嘴,僵硬地笑了两声,总算是把它那没来得及说完整的“暴躁锻刀师”给憋回去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就是好奇地过来看一看而已,对吧,铁柱?” “呃……嗯嗯!” 铁柱用力点头,黑溜溜的小眼睛盯着屋里那两个戴着相同火男面具的钢铁塚氏锻刀师看了一会儿,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那个暴躁的钢铁塚,不是缘一大人的锻刀师钢铁塚。 如此一想,铁柱就安心了。 “是这样啊……” 缘一了然般点了点头,倒是没有起疑心,毕竟日和坊看起来就是小孩子的模样,会觉得好奇也不奇怪。而鎹鸦这种鸟儿,也总是怀揣着无比强烈的求知心情。 如此一想,他们会跑进来,好像也挺正常的。 哭唧唧的百炼扫过屋里的三人一鸦,本想问点什么的,但心情实在是低落得不行,最后一声不吭地去了庭院,一边哭着一边修理断刀。 打铁声与哭号声混杂在一起,听起来着实骇人。 缘一清了清嗓子,没有过多地在意来自庭院里的声音。他拿起了木盒中的日轮刀,细细端详了几眼,而后就放下了。 “感谢您为我锻造了一把新的日轮刀。我能感觉到,这是一把好刀。”缘一对千锤这么说着,“我不愿辜负您的好意。这把刀,我会带在身边的。至于原来的日轮刀……” 缘一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了原来的刀上。 “可否将旧刀留在村子里呢?”千锤问道,“我希望……希望子辈孙辈们看到这把刀,能够记住曾有一位名为继国缘一的剑士——他有着无人能及的强大。” 缘一愣了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沉默地一点头,单手将旧刀取下,还给千锤。中途忽然想起了炼狱曾和他提及过的待人接物的礼数,连忙又伸出了另一只手,用双手拿着,将刀递给了千锤。 不知为何,在拿到刀时,千锤向他说了一声“谢谢”。 缘一不知千锤道谢的原因,也难以懂得他的心情,于是便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很快新的黑夜又会再度降临,恶鬼正在暗处等待着。缘一不再多作停留,取过新日轮刀后,就拜别了钢铁塚千锤。 听村子里的鎹鸦说,北方的小镇似乎有鬼肆虐,缘一决定向北前进。 路上,铁柱和他说起了自己的新名字,还细细解释了一下这个名字的来历和深意。缘一听得认真,还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是个不错的名字”。 铁柱彻底膨胀了,兴奋得只蹦跶,一会儿飞到缘一的左肩,一会儿又落在他的右肩上,完全像是把缘一当成了一个左右横跳的平台似的,看得日和坊也不禁笑了。 忽然,鎹鸦停下了蹦跶,缘一也顿住脚步。空气中泛着淡淡的血腥味,而这味道正在逐渐靠近。 浑身鲜血的瘦弱人形闯入了他们的视线之中,那单薄的嘴唇翕动着,吐出破碎不堪字句。 “快点……快点信奉……无所不能的……无所不能的……那位神明大人吧……” 第7章 鬼御守 那个人瘦得简直就像是一副骨架,浑身就只剩下了一层苍白的皮肤覆盖在上面而已,根本撑不起穿在身上的麻布单衣。风一吹过,布料翻飞,他的身形也会随之晃动一下,摇摇欲坠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得摔倒在地似的。 每迈出一步,就会留下鲜红色的血足迹,从指尖滴下的血落在地上,听起来是“啪嗒啪嗒”的声音。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处受了伤,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种地方。 而且,他嘴里不停念叨着的话语也实在是奇怪得很。 信奉“无所不能”的神?这听起来实在是让人不敢轻易相信。 看这人宛若失了智的模样,缘一隐隐觉得不太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从这人的身上感觉到的一股淡淡的鬼的气息。 但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略微有点过于消瘦的人类而已,鬼的气味沾染在了他的身上。 缘一的心中浮起了各种不同的猜测,其中比较可靠的可能性,是这个男人遭遇了鬼的袭击。 不管如何,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从这个男人的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缘一迈步向他走去,但另一个矮小的身影却比他的脚步更快。一眨眼,就已经跑到那个受伤男人的身边了。 “这位先生,您还好吗?”日和坊用力举着手,蹦跶了几下,在他面前挥了挥,试图将他注意到自己,“什么地方受伤了?疼吗?需要我帮你治愈伤口吗?” 说着,日和坊还取下了背后的晴天娃娃,在男人面前晃了晃。但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动,男人都没有停下脚步,而那怪异的呢喃也未曾有一刻停下。 “无所不能的……那位神明大人……快去……信奉……神明……” “那个,您……” 日和坊抿了抿唇,有点不敢和这个人说话了。他的念叨总有种微微的凉意,像极了渗人蛊惑。日和坊怕自己听得久了,也会变成和他一样神神叨叨的模样。 可是日和坊又不能不在意他身上的伤口。如果就这么置之不理,放任他继续走下去的话,估计他很快就会撑不下去吧。 日和坊可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不能再犹豫了。日和坊迈开小短腿,哒哒哒跑到那个男人的面前,高举起晴天娃娃,让释放出的所有治愈日光全部都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伤口愈合,血也不再流出。男人呆滞的神情好像稍微缓和了一点,至少稍微恢复了一些神采。他垂了垂眼,目光在日和坊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但随后就看向了前方,嘴里依旧是念念有词。 “啊……神明大人施恩了……无所不能的清川姬大人……” 他的声音因幸福而不住地颤栗,却把日和坊听得整个人都呆了。 什么呀,治愈了他的人明明她好不好——才不是什么神明大人呢! 再说了,哪有“无所不能”的人存在啊。就算是尊贵的神,也不是什么都做得到的呀。 日和坊越想越气,总怀疑这个男人是魔怔了。 只可惜她没有证据。 缘一走到了痊愈的男人身边,向他询问起了许多事,譬如像是从哪里过来的,路上是否遇到了鬼之类。可无论缘一怎么问,男人都不作回答,依旧是神神叨叨,缓慢地走着。 当问及“你家在什么地方”时,男人终于给出回应了。 “我正在……回家……马上就到了……” 他的意思应该是,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而他的家,应该很快就能到了。 顺着男人前进的方向靠谱,隔着一条小河,能够看到零散几栋小屋。想必这就是他的家了。 缘一眯起眼,注视着这座被数条河流贯穿而过的小村庄,久久不言,目光却逐渐黯淡了,手掌缓缓移向腰间的日轮刀。 他感觉到了,这座村子中藏着鬼的气息——与这个男人身上如出一辙的味道。 但日和坊和铁柱浑然不觉。别说什么鬼的气味了,他们压根就没有往“鬼”这方面想过,只疑惑于这个男人诡异的精神状态,以及他那满身的伤口。 “不过,这座村子里有好多河啊。”已经从上空俯瞰过了整座村子全貌的铁柱如此说着,“有十几条哦!” “哇……”日和坊小声惊叹,“真的好多。” “村民好像也不少。看起来,这是个很富饶的村子呢。” “神明……清川姬大人……无所不能……” 就算此刻的话题已经变成了眼前的村子,身旁的男人也依旧在不停念叨着神明之类的话语,完全不在意铁柱他们说了什么似的。 有好几次,他那摇摇晃晃的步态害得他差点一脚踩空落进水里。如果不是缘一时常拉住他,他肯定已经掉到河里了。 慢慢走着,村庄渐近,鬼的气息也骤然变得猛烈了。缘一按住了他的刀。 他必须承认,这个村子看起来很普通。于田间耕种的村民,奔跑在土路上的黄狗,还有落在屋檐边缘的麻雀,和别处一样,甚至还多出了几分安宁与祥和感。 “阿菱——!阿菱——!” 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踏过小河跑来,不停向四周呼唤着。忽然,他看到了那个神神叨叨的消瘦男人。他立刻停下了呼唤,加快脚步跑到了他的面前。 “阿菱哥,你怎么又跑出去了?你知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又弄得满身是血……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 少年掀起那个名为阿菱的男人的衣袖,把他浑身上下都看了个遍,却没有找到任何伤口,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应该是与阿菱走在一起的这几个陌生人帮了忙。 他连忙向缘一他们鞠躬道谢。 “是你们帮了阿菱哥吗?真的太谢谢你们了。” “没事没事。”日和坊连连摆手,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下次还是要小心一点啊。不过……唔……恕我直言,他的状态,看起来好像有点……” 听着日和坊的话,少年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悲伤,心疼地拉起阿菱的手,喃喃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琴姐变成了祭品,他就……啊!没什么没什么!” 他慌忙中断了未尽的话语,尴尬地笑着,表情略显有些僵硬。 “那……那个……”他生硬地扯开了话题,“多谢你们的热心帮忙,可以我手边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谢礼,就只有这个而已……送给您们吧。” 少年在衣袖里摸了摸,掏出一个绣着水波纹的浅蓝色御守。在御守的正中心,是“清川姬”这三个字。 “这是我从清川姬大人的神社求到的御守。” 当说出“清川姬”这个名字时,少年的眸中迸发出了与阿菱相同的莫名狂热,甚至连他的话语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清川姬大人,是无所不能的神明。” 清川姬 “清川姬” 日和坊歪着脑袋,不解地眨了眨眼。 这是绣在御守上的名字,也出现在了那个叫做“阿菱”的瘦弱男人不停念叨着的话语。 原来这就是那个神明的名字吗 日和坊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神存在,只觉得弥漫在少年和阿菱眼的异样狂热让她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得太多,她总觉得就连手这个普普通通的御守,都带着诡异的气息。 但这股气息究竟哪里诡异,她也说不明白,只有直觉在悄然叫嚣着。 想了想,日和坊觉得,应该还是别把这东西留在身边比较好。 正准备把御守还给少年,只大手却忽然伸到了日和坊眼前。再眨眼,手已经变得空荡荡了。 缘从她的手抽走了御守,正细细端详着。 不得不说,这枚御守确实绣得很精致,针线缝缝细密将鬼的气味也编织在了其。 “这个御守,是从哪里来的”缘问少年,“又是谁做的” “是我从清川姬大人的神社求来的。至于是谁做的我也不知道。应该是神社里的巫女绣的吧” 缘将御守紧紧拿在手里,抬起了眼眸。 “可以带我去那个神社吗” “当然可以”少年显得很兴奋,那近乎偏执的狂热又回到了他的眼,“知道吗,清川姬大人什么都能做到正是因为有她在,所以我们这个村子才能够直繁衍下去。来吧来信奉清川姬大人吧” 少年的语气宛若某种笨拙的怂恿,但缘并未放在心上。他依旧在意着手的御守,甚至都没有怎么认真听少年的话。 平时总是很吵闹的铁柱这会儿也安静下来了,懒散地趴在他的肩膀上,总是在东张西望着,双浑圆的黑色眼睛时刻留意周围的动静。 在少年的带领下,他们朝着清川姬的神社走去。 路上,这个名叫成田大介的少年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题当然是离不开那传说“清川姬”。 “你们也看出来了吧,这个地方的河流很多,而清川姬大人正是由河水化形而成的神明。数百年来,是她直在庇佑着这片土地。如果没有她的话,这里早就变成片水泽之地了。啊多谢清川姬大人” 他合起手掌,话语都因为感激而微微颤抖。 这般虔诚的模样实在是少见,日和坊忍不住向他多投去了几眼目光,心里却在想,就算是平安时代人们,也不会因为尊敬的神明而做出如此夸张的表现。 再说了,单听成田的描述,这位所谓的“清川姬”,好像也不是很厉害嘛。 不是她自以为是,但她真的觉得自己比清川姬稍微厉害那么点。 听成田说了太久的清川姬,日和坊难免有些倦了,甚至还有点想打哈欠,但她努力忍住了,依旧表现出副听得认真的模样。如果不是缘途询问起了与那个瘦弱男子阿菱有关的事情,估计他会直喋喋不休到这段路的尽头吧。 成田告诉他们,阿菱是他的邻居。在前年他的父母在洪灾不幸去世后,直都是阿菱在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 “不过,现在是我照顾阿菱哥啦” 他笑了起来,露出对可爱的小虎牙。从他的眼,能够看到少年人独有的天真。 而后他又絮絮叨叨说起了很多事,当然都是和清川姬有关的,可却从未提过为何阿菱会变成那样神志恍惚的状态。 他似乎实在刻意避免提及这件事。掩盖得久了,他说话的姿态难免显出了几分不自然。 缘隐约觉得,自己有必要知道成田的隐藏之事。 但还没有来得及再多问到些什么,成田忽然停下了脚步。 “到了。” 他向前指。 在所有河流交汇的心,架着座宽阔的桥,连接着两侧岸边,护栏与桥面都被漆成了朱红色。清川姬的神社就建在桥上。 那并不是座多么庞大的神社,眼看去甚至还会觉得有点小。但无论是构造还是外边,都是神社该有的模样。 用于奉纳香油钱的木箱摆在正门前,屋檐边缘垂下的是写有“清川姬”字样的白色灯笼。有几个村民从神社里走了出来,看来是刚向神明大人祈愿完。 走到这里,鬼的气息已近如咫尺。缘的眸光黯淡了瞬。他握紧刀柄,向神社的方向走去,途却被成田拽住了。 “这个东西”他指了指缘腰间的刀,“可以不要带进神社里去吗被神明大人看到,这么危险的东西,是很失礼的。而且,还会触怒到清川姬大人。所以,请您” 成田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如果缘不把日轮刀放下,成田是不会允许他踏入神社的。 少年表情认真,连嘴角都抿紧了。缘看出了他的坚定,于是也就没有再执着什么,取下日轮刀,转身交给了日和坊。 “小太阳。” 总是听铁柱用这个可爱的外号称呼日和坊,缘不经意间也开始习惯这么喊她了。 “帮忙保管下我的刀,好吗在这里等我,别乱走。铁柱也留下吧。”缘将铁柱轻轻托在掌,放到了日和坊的肩上,“我去去就来。” 日和坊听明白缘的话了也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走进清川姬的神社了。 啊总觉得有点可惜。 她可是很想进去那里面看看的呢。 但既然缘都已经这么叮嘱过了,那定意味着他很信任自己,否则也不会把日轮刀这种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了她。 虽说她确实想去神社,可相比之下,显然是缘的嘱托和信任比较重要。日和坊攥紧了拳,把沉重的日轮刀抱在怀里,用力点头。 “我明白了” “谢谢。” 跟在成田身后,缘踏上了朱红色的桥。 桥面似乎略微有些薄,每走步,都能听到足音回荡在河上。阵阴冷的风拂过,几乎吹散了残留在昏暗的傍晚天色间的最后丝光亮。 厚重的云沉沉地坠在天际。马上就要下雨了。 借着黄昏时分的微光,缘踏入了神社的大门。 神社内部比外面更加昏暗,变得近乎像是黑夜了,只有那如同死水般的微弱臭味滞留在每个角落。 坐在神龛旁的两个巫女点燃了细长的蜡烛,那漆黑得宛若深潭的眼眸注视着缘。 9、心跳声 巫女黑色的长发松散地垂落在绯袴上,神社内的昏暗掩盖了那过于惨白的手指。 烛火摇曳。天瞬间暗下了,呼啸的风顺着河流的方向而来,却比水的流速还要更快。几滴河水被狂风卷入其,吹进了神社里,啪嗒啪嗒地落在木地板的缝隙间。 远远的,能够听到雷声回荡在云层间。 要下雨了。 两个巫女缓缓站起身,迈着迟缓的脚步朝大门的方向走去。她们之间的动作惊人得同步,如果细细打量下,很容易就会发现,她们之间连面容都十分相似。 虽然看起来消瘦且骇人,但她们确实是人类没错。这点缘可以肯定。 不过,她们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实在是非常糟糕。不知是被控制了,还是出于其他别的什么理由。 这点先按下不表。比起精神恍惚宛若游魂的巫女,缘还有其他更在意的事情。 扑通扑通 强有力的心跳下下不停回荡,比河流的水声还要更加响亮。 心跳声的源头位于整个神社的正心,鬼的心脏正在距离缘不远的地方跳动着。 栖身于神社,以神明的名字掩盖自己真实的丑陋身份的恶鬼,就藏身在缘面前的这块木制屏风后面。 能听到鬼在屏风后摩挲着指尖的细微声响,也能听到它粗重的呼吸声。 缘低垂着眼,悄然看向身旁的少年成田。只见他已经合起了手掌,表情虔诚,不知他是完全没有听到回荡神社内的鬼的心跳声,还是对此毫不在意。 如果日轮刀在身边的话,缘此刻定会斩开屏风,让栖身在神社的鬼无处遁形。只可惜这个“如果”无法实现。 他离他的刀很远。 “啊,不用关门的”缘听到成田带着谦卑的笑容对站在门边的两位巫女说,“我只是带这位外乡人来清川姬大人的神社来看看而已今天我不会再像往日那样,说出长篇大论的祈愿来叨扰清川姬大人的。我们这就要离开了。” 说着,他还躬了躬身。 巫女们分明已经听到了他的话,但没有停下关门的动作。 在朱红的大门完全阖上之前,缘拉着成田飞快地踏出了神社,任由这两扇沉重的大门将心跳声和死水的臭味锁在神社里。 “那个”被突然拽出了神社的成田看起来有点呆愣愣,好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讷讷地问,“您觉得清川姬大人如何” 清川姬大人如何 清川姬大人可能是只鬼这是缘想要给出的答案。 但如果他真的把这句话说出口了,神社里的那只鬼肯定会听到。此刻日光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另端,那只鬼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而不必畏惧致命阳光的灼烧。 缘犹豫了下,微微颔首,向成田撒谎道“我觉得她可能真的和你所说的样,是无所不能的神。” 撒谎这种事,缘实在是很不擅长。他都感觉到了自己的谎言是多么的拙劣,但成田却完全没有听出来,反倒是很兴奋的模样。 “我说得没错吧清川姬大人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嗯。” 缘扯了扯嘴角,无奈地附和着,加快了脚步。他不太想继续和成田商量这个话题了。 在桥边的树下,日和坊和铁柱正在等着他。 见到缘的身影,日和坊立刻就迎了上去,把日轮刀还给了缘。 “缘大人,那个神社有意思吗”她好奇地眨着眼,神态单纯,“对了,有句话我刚才就想说了。您有没有发现,这个神社没有鸟居” 听着这话,缘不禁困惑地蹙起了眉头“鸟居那是什么样的东西” 关于妖怪之类的切,缘都不是很了解。 “就是那个大大的、红颜色的、很像是门框样的建筑呀。”日和坊笨拙地抬手比划着鸟居的模样,尽力让缘能够想象出个大致的形态,“鸟居是通往神域的入口。只要踏过鸟居,就意味着你走进了神的世界。” “哦原来是这样啊。” 缘和停在肩上的铁柱同时了然般地点着头。 “不过,这里没有鸟居哦。到处都没有。”日和坊撇着嘴,满脸都是不解,“而且好像也没有净手池和挂绘马的架子和稻荷神社好不样。” 稻荷神社,好像要比这清川姬的神社再更加华美点呢。 在成为晴明的式神之前,日和坊有好几年的时间都是在稻荷神社里度过的那位亲切的稻荷神大人知道她被极端的阴阳道者追捕,为了保护她,特意好心地让她留在自己的神社。 所以日和坊才会对“神社”那么了解。 当然了,像稻荷神社那样华美庞大的神社很少。大多数的神社都建得很朴素。 不过,就算是再朴素的神社,也不会像清川姬的神社那样,只有间主殿孤零零地伫立在河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虽然日和坊很不想这么说,但这实在是有点寒酸。 看起来根本就不像神社啊。 “定是因为清川姬大人体恤我们,所以才不让信徒建造过于华丽的神社吧”成田如此猜测着,那副虔诚的神情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啊清川姬大人是多么的” 他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被突然落下的雨滴打散了。 暴雨与雷电起落下,连风都冷了几分。无处可去的缘和日和坊跟着成田起去了他家避雨。 “这么大的雨,估计你们也没法赶路吧。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家太小的话,可以在这里住晚。”成田如此邀请着。 缘点了点头,把手伸进衣袖,从里面掏出了为躲雨而股脑钻进了他的袖子里的铁柱。 从来到这个村子起,铁柱就没吱声过,完全把自己伪装成了只普普通通的小乌鸦。 踏着黑夜起到来的暴雨始终没有减缓雨势。日和坊和铁柱坐在床边,听着雨水砸入水面的声响,总会不自觉地产生种他们此刻正坐在水泽央的错觉。 成田捏了几个饭团作为晚饭。饭团里还包了些鱼肉碎和梅子干,味道意外的还挺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在离开神社时,缘赞同了“清川姬是无所不能的神”这说法,晚餐时成田直都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和清川姬有关的事情。缘耐心地听着,试图从这其探听到些什么有用的内容。 “知道吗,阿菱哥的妻子以前也曾是清川姬大人忠诚的信徒呢” 成田兴奋地说着。日和坊和缘同时抬起了头。 “妻子曾”日和坊嚼着饭团,有些口齿不清,“莫非是你先前说的那位琴姐吗” 成田的表情僵硬了瞬。他垂下目光,不自觉捏紧了手的饭团,神态显得很是不自然。 他似乎是纠结了许久,才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缘很直白地问。 这个问题,成田没有给出答案。他只是看着缘与日和坊,目光略有几分为难。 被缘追问了几遍,他才支支吾吾地说。 “那个琴姐她好吧,其实村子里的长辈不允许我把这件事说出去,但但既然你们也愿意成为清川姬大人的信徒,那么我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们,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日和坊眨了眨眼“是什么事呀” 可能是因为日和坊身上总有种格外通透的真诚感,让成田下子紧张了。 他四下瞟了几眼,将声音压得更低了。 “虽然清川姬大人的无所不能的神但如果没有祭品的话,她没办法完全发挥她的神力。所以所以,每个月信徒都会为清川姬大人送上祭品也就是,活人。” 10、献祭品 “诶” 日和坊手抖了下,包在饭团里的块鱼肉也随之掉了出来。她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看向成田。 她是不是听错什么了 但成田略微躲闪的目光,似乎暗藏了几分不可否认的意味。看来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正义的勾当。 日和坊还是无法相信。她放下饭团,反问成田“活人祭品你们你们真的把活人当做祭品了吗” “嗯。”沉默了很久,成田点了点头,给予了日和坊肯定的回答。可随即他却又嘴硬般的说“但是,那些祭品没有死啊他们只是被清川姬大人神隐起来了而已。没有死,真的没有死清川姬大人许诺过的,我们献上的祭品统统都活着” 他急急地说着,张脸涨得通红,似乎是急切地想要把这件事向他们解释清楚,但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必要表现得如此慌乱。 因为他的解释,听起来并不像是解释,反倒是让日和坊和缘更加怀疑所谓“献祭”的真相了。 日和坊被他这副骇人的模样吓得有几分退缩。她不再多问什么了,垂下目光,笨拙地扯开话题,说起了无关紧要的其他事情。 “啊不小心把鱼肉弄掉了。对不起,弄脏了你家的桌子。” “没没关系的。我待会儿擦干净就好了。” “说起来,阿菱的妻子”沉默了许久的缘又将话题扯回到了祭品这件事上,“她也被迫成为了祭品吗” “不是” 成田摇头。他的否认来得很快,也丝毫没有任何迟疑。丝难以掩饰的伤感从他的眼掠过,这足矣证明他没有在撒谎。 “琴姐琴姐她是” 他支支吾吾的,说话间目光不经意地看向了门口的方向,似乎像是在担心自己的话会不会被回到了家的阿菱听到。 两家之间就只隔了条窄窄土路而已,平日里只要稍稍提高音量,就能让声音传到对方的家里。不过今夜的雨水声将切的声音都压下了,因而也没有必要心怀这样的担忧。 踟蹰了会儿,他才悄声说“琴姐是主动成为祭品的。” “主动”日和坊歪着脑袋,不是很能想明白这其的因果关系,只能推测般的说,“因为她是个很虔诚的信徒,所以才” “是这样没错” 成田沉着脸,声音都染上了几分凄然。 “那已经是年初的事情了。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迟迟都不回暖,河流也直冰封着,农田都快变成冻土了,根本没有办法播种。过去我们只会在每个月的月初为清川姬大人送上祭品,但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也没有办法了只能献上更多的祭品,增强清川姬大人的神力,让她能够唤来春天。在决定人选的时候,琴姐主动说由她担当祭品然后春天确实是重新降临了,但琴姐也回不来了。” “唔”日和坊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末了只能讷讷道,“难怪阿菱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想想也是。妻子变成了祭品,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身边,无论是谁都很难接受吧。哪怕只是单纯地代入阿菱的立场设想下,她都会觉得难过得不行。 日和坊轻轻地叹息了声,却又听到成田慢吞吞地嘟哝着说“不过,有件事倒是挺奇怪的” “什么事” “其实,在琴姐做出成为祭品这决定的时候,我也在场。那时候阿菱哥虽然很不愿意琴姐这么做,但最后也还是被琴姐说服了。要说起来,那时候还是阿菱哥亲自撑着船,将琴姐送去神社的呢怎么他会突然就疯了呢好奇怪,这点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缘细心听着成田的话。恰好他已经吃完了饭团,便顺手倒了杯茶,轻抿口,问道“在阿菱表现出发疯的征兆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样的情况” “没有,挺正常的。他真的就像是突然发了疯样。话说不明白了,也不认识人了,总是到处乱跑,天到晚只念叨着清川姬大人幸好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的语气似是带着几分淡淡的庆幸,也不知他到底为什么会为此而感到庆幸。缘不再问了,只是默默地喝完了面前的茶。 成田家的房子不大,不过倒是勉强收拾出了间偏屋留给缘和日和坊过夜。日和坊连连感谢,但成田就只是笑着摆了摆手,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被感谢的事情。 “只要你们不嫌弃我家简陋就好。” 话虽这么说,但这间偏屋实际上也并不多么简陋,就只是稍微有点狭窄而已。四处都是黑漆漆的,明明空间不大,但不管点了多少支蜡烛都没能让屋内变得明亮多少。 日和坊取下了直背在身后的晴天娃娃,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房间的角落里。她发现朝北处有扇小窗没有关好,幸好风没有把雨吹进来。 不过,还是尽早关起来比较好。日和坊可不想房间里被雨淋湿。 她踮起脚尖,努力伸长手臂。这扇窗有些太高了点,不过日和坊还是努力碰到了窗把手。 在关上窗之前,她下意识地向外看了眼,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当真身处在水泽的央了。 暴雨几乎吞没了细窄的土路,不远处的小河水位暴涨,已经漫出了河岸的边缘。如果再继续上涨的话,估计都快要与土路的积水合为体了吧。 怪不得她之前总觉得村子里的房子地基都格外得高,原来是为了防止雨水漫进来啊。 “呼啊憋死我了不说话真是太难受了”铁柱嘎嘎地叫着,飞到了日和坊的肩膀上,和她起朝窗外望去,忍不住感叹了句,“这雨也太大了点吧就这么飞出去的话,我肯定会变成落汤乌鸦的还是等雨小点了,再飞到其他人家里去探听情报吧。” “和祭品有关的情报吗”日和坊用力拉上窗。 “没错。”铁柱从她的肩头飞起,用嘴叼起窗上的锁栓,把窗户给锁好了,“说不定还能打听到和清川姬有关的事情呢。” “果然那个清川姬有点问题吧”日和坊慢吞吞地离开了窗边,抚平微皱的衣摆,喃喃道,“我不觉得她是个神神明大人才不是这样的,也不会让信徒奉献生命作为祭品。” “嗯。她应该是只鬼。” 缘淡淡说着,抽出了日轮刀。 这还是他第次拿起这把刀,素银色的刀身在他的手渐渐镀上了宛若火焰般的赤色。 最后,完全变成了把通体红色的长刀。 这可把日和坊看呆了,她可从没有见到过会变色的刀。而缘的话也让她震惊不已。 在双重惊讶之下,日和坊下子说不出话来了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是该赞叹下缘的红刀很帅气,还是应该把鬼的话题继续下去。 犹豫了下,她还是把注意力放回到了缘的话上。 “果然是个鬼啊难怪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呢。” 她的语气听起来总有种游刃有余般的老练感但其实她还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任何只鬼呢。 想到或许很快就要和传说的“鬼”打照面了,她就紧张得不行。她下意识地想要抱住自己的晴天娃娃,可摸身旁却是空空荡荡的,才想起晴天娃娃已经被自己放到了角落里。 还记得晴明大人说过,鬼看起来和人没有区别,但是很惧怕阳光。 既然看起来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意味着不会太可怕咯 想到这里,日和坊多少心安些了。 “果然是鬼啊。我就知道。”铁柱轻蔑地哼了声,“货真价实的神估计也不会把人当做祭品吧。神又不吃人。” 日和坊股脑地点头“嗯嗯嗯神才不会吃人呢我认识的那位稻荷神大人就很温柔。她不仅会驱散不幸,还会耐心地倾听信徒的愿望。住在稻荷神社那段的时日,我每天都能吃到很美味的油豆腐哦” “油豆腐”缘和铁柱同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因为稻荷神的身边总是跟着好多小狐狸,而狐狸喜欢的食物就是油豆腐呀。” 换种说法就是,住在稻荷神社的那段时间,她每天都狐口夺食。 “是这样啊”缘恍然大悟般颔了颔首,轻声感叹着,“我倒还是第次听到这种说法。” 日和坊眨了眨眼“您之前不知道吗” “不知道。”缘摇头,倒是坦诚地坦白了,“我是个无知的人。” “这是真的。”铁柱毫不犹豫地揭发起了缘的丢人过去,“小太阳你知道吗,以前有回,缘大人指着橘子问我这是什么东西,还问这到底能不能吃。你想象下把鬼王无惨逼入绝境的男人,居然不知道什么是橘子” 说着说着,铁柱就忍不住嘎嘎地大笑了起来。日和坊也不禁翘起了嘴角,但她不好意思被缘察觉到自己的笑意,便悄悄压低了脑袋,偷笑着这段有趣的经历。 缘当然是笑不出来。他蹙紧了眉头,无奈地看着无比得意的铁柱,轻声叹息,道“我那时候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住的地方不是橘子的产地,也根本没有橘子。” 也就是说,他会不认识橘子这种水果,完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不管他怎么说,铁柱依然还是笑个不停。缘不想多解释了,只是默默看着铁柱笑到在榻榻米上直打滚,以免它不小心笑得背过气去。 外头的雨势似乎减弱了点至少雨声听起来没有先前那么骇人了。 缘拎起铁柱的只翅膀,让它别再继续打滚。 “快去探听消息吧。”他叮嘱着,“别被淋湿了。” 这番善意的嘱咐,铁柱倒是不怎么喜欢听。它抖了抖身上的羽毛,嘀咕着说“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不被淋湿啊。” “那就由我用阳光把你烘干吧。”日和坊扬起笑意,轻轻抚摸着铁柱的小脑袋,“路上小心。” “嗯我走了” 铁柱飞上窗台,以鸟之力将窗户推开了条小缝,奋力从缝隙间挤了出去,飞走了。 依旧是雨声杂乱,每滴坠入水泽的雨仿佛都像是用尽全力击穿了水面,而后才没入其。 在雨声的间隙,铁柱能够听到很多很多的声音。 “又该献上新的祭品了” 11、四魂灵 铁柱刚飞走不多久,日和坊就已经开始为它担心起来了。她扒着窗台的边缘,费劲地向外张望。 但窗台的位置实在是太高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日和坊她太矮了她不得不费劲地仰起脑袋,否则看到的就不是窗外的雨夜,而是木制的窗框了。 几滴雨落在窗户的边缘,被砸成了细碎的小水珠,溅在日和坊的鼻尖上。她忙揉了揉鼻子,下意识地想要把窗户关起来,但想到铁柱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就继续任由窗子这么开着了。 她甚至还把窗户的缝隙推开得更大了点,心想着这样的话铁柱就能轻轻松松地飞进来了。 “外面的雨好大啊”日和坊扭了扭酸痛的脖颈,自言自语般的小声念叨着,“鸟要是被雨水淋湿了羽毛,是不是就飞不起来了呀唔铁柱可千万别遇上什么事啊。对了对了,缘大人” 日和坊迈着小短腿,路小跑到缘身边。她本来是想问点正事的,但看到缘正在擦拭着日轮刀的动作,她的脚步忽然不自觉地慢下来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现在日轮刀的刀身已经变成了完全的赤红色,在靠近刀锋的地方有着弧形的宛若流火的纹路。缘拿着白布,沾了点轻质油,细致地抹在刀身上。他的动作极缓慢,却有种难以言说的沉静感。 日和坊静静地坐在旁,看着他将整把刀擦遍,重新纳入刀鞘。 “缘大人,您喜欢这把刀吗”她问。 缘抬眸看了日和坊眼。他像是沉思了会儿,而后才点了点头“嗯。” 重量恰到好处,挥刀时的手感更加轻巧些。包裹在刀柄上的柄鲛缠得很结实,想必定是把很坚固的刀吧。 钢铁塚总是能锻造出最完美的刀啊。他想。 “哦对,我有件事想要问您来着”日和坊总算是想起要问的正事了,“先前您推测清川姬是只鬼。既然如此,我们就该把它尽快解决掉才对,不是吗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呢” 在这个问题上,缘倒是没有犹豫。他抬头看着日和坊,回答来得果断而坚定“今晚。不能再让那只鬼继续放肆了。” “咦今今晚吗” 日和坊“腾”下跳了起来,张小脸瞬间憋得通红,不知究竟是紧张还是慌乱。她在原地踱步了几圈,嘴里不停念叨着缘听不清的话语。 总感觉她看起来状态不太妙,缘本想说些什么的,但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日和坊就已经哒哒跑到墙角,把晴天娃娃给抱了过来,从里面掏出包袱。 “既然今晚就要行动的话,那定要做好完全的准备才是啊虽然我对鬼的了解实在很少,也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任何只鬼但是我定会想办法帮您的” 日和坊长长地呼出口气,表情前所未有的坚定。 说着她就开始再度清点起了包袱里的东西,力图为这“初次出征”做好完全的准备。 莹草送的草籽在战斗用起来好像有点麻烦,为了避免手忙脚乱,日和坊没有把草籽带在身上,只是分了半给缘。 “这样的话,就算我不小心和缘大人分开了,您也可以自行治愈伤口了。”日和坊本正经地说着。 “嗯。”缘点了点头,把草籽包进白帕里,好好地收在衣服的内兜里,“谢谢。” 日和坊抿着唇,把笑意悄然藏起,但嘴角还是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几度。她低下头,继续整理东西。 她不想带太多零零散散的小东西,不过倒是带上了惠比寿的小小鲤鱼旗。 鲤鱼旗只比她的手掌长出那么点点而已,放在衣袖里就完全察觉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有福神的庇佑,他们肯定能够顺利地杀死那只鬼吧。 日和坊揉了揉心口,呼出口浊气,拿出装满了御魂的小袋子。 御魂她也不想带太多。认真地挑了下,她把树妖和破势这两枚拣选出来,暂且先随手放在了地上,想要等到放好包袱之后再收进衣袖里。 趁着日和坊收拾东西的这么点短短的功夫,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树妖和破势从水滴形御魂里钻了出来,浮在半空,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从御魂钻出的小人还不如缘的手指长,却让他不禁呆了瞬。 这两块小板子里好像钻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树妖也好奇地打量着缘,想要飞近他身边好好地看看,却突然被破势抓住了腿。 破势向树妖招招手,摆出了进攻的姿势,似是在邀战。树妖急忙摇头,还后退了小步,却被破势拉回来了。 两个御魂小人纠纠结结,全程声不响,只以动作道出心所想。 等日和坊好不容易收拾好东西,破势和御魂之间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到下秒就要扭打在起的程度了。 当然了,如果真要开打,那么树妖肯定会被破势按在地上摩擦。 “哎呀不能打架不能打架” 日和坊赶紧把破势树妖两个小小人形摁回到了御魂里,匆匆忙忙把这两枚御魂分开放在了两个注意力。 这样应该就不会再闹出什么矛盾了吧。 呼 日和坊稍许松了口气。抬头,却见缘正紧盯着自己的袖子,沉着脸,表情复杂。 如此这般盯着看了片刻,他才慢吞吞地说“刚才有两个小人从那个东西里钻出来了那是什么” 日和坊眨了眨眼。 是了,缘大人又不是阴阳师,当然不知道什么是御魂。 日和坊坐直身子,把树妖御魂从右袖子里拿了出来,放在缘面前,想要向他细细解释,却忽然想起,与御魂有关的这些事,过去是晴明告诉她的。 “缘大人,您知道吗其实啊,每个人都有四个魂代表斗争与愤怒的荒御魂、代表爱护与关心的幸御魂、代表亲和力与交际的和御魂、代表知性和理性的奇御魂。 “当人类死去,魂不会消失,而是滞留在各个地方,与其他的魂相结合,变成各种各样不同的形态。比如树妖是幸御魂和奇御魂融合诞生的产物,而破势就是单纯的荒御魂,性格非常暴躁,所以刚才总想拽着树妖起打架。” 说着,她不禁笑了,指尖轻轻抚过树妖御魂的边缘。 “阴阳师会把这些游走的魂封固起来,于是散乱的魂就变成了御魂。呶,就是这个啦。对了对了,因为魂源于人类,所以会以人形的姿态出现。怎么样,很神奇吧” “嗯。我过去从未都没有听说过这些。”缘点了点头,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这很有趣。” “这呀嘿嘿” 分明也没有被缘夸,但日和坊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脸。她笨拙地笑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忽然,窗外传来了阵扑棱声。浑身湿透的铁柱拼命拍打着翅膀,跌跌撞撞地穿过窗户的缝隙飞了进来。 它原本还想在室内盘旋下,然后再找个好地方稳当落地,然而湿淋淋的翅膀根本没办法让它飞起来。不管怎么挥动翅膀也没用了。它沉沉坠下,以脸着地的糟糕姿态惨惨落地。 缘抄起块干毛巾,将铁柱包了个严严实实,粗略地擦去了它浑身上下的雨水。再由日和坊的晴天娃娃释放出温暖的治愈日光,铁柱逐渐被烘成了个蓬松松的黑色小毛球,看起来可爱极了。 但这种时候,可爱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探听到的情报 “村子里的人准备要把你们俩和那个叫阿菱的男人起献祭了哟” 它边跺着爪子边说。 “那群村民都聚在起了。他们先是说什么,这雨季再继续下去就不会有收成了,全村的人都会饿死之类的。然后就提到了那个什么清川姬,说她肯定有办法,只要献上更多祭品就好了然后他们都没怎么商量,就让你们和阿菱变成祭品了” 短短几句话而已,竟让日和坊阵心颤。她垂下眼,嘴角也因失望与难过而撇下了。 “怎么能这样呢” 不由分说就让外乡人成为所谓的祭品。如此熟练快速地做出了献祭外乡人的决定,莫非意味着,他们曾做过样的事情吗 日和坊不敢想了。想得越多,她便就越觉得难过。 “我们走吧。尽快杀死那只鬼,让村民从虚幻的信仰醒来。” 缘拿起刀,没有丝毫的犹豫。从他沉静的表情也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日和坊不知道他是和自己样觉得难过,还是感到了失望。 或许这两种情绪都有吧。 日和坊揉了揉脸颊,飞快地站起身来,把晴天娃娃背好,应了声“嗯”,跟在缘的身后。 为了不让成田听到他们离开的脚步声,缘特地没有选择房间的正门,而是从窗户翻了出去。 单这步,日和坊差点遇到了瓶颈窗框太高,她翻不过去。 最后还是靠缘帮忙才成功翻出去,实在是丢人的经历。 踩上地面的那刻,日和坊不禁惊讶了下。 她以为自己会踩到坚实的土路,但最先碰触到的居然是冰冷的水。 暴雨将地面吞吃入腹,土路也变成了河水的部分。路面上全部都是积水,足足没过了她的小腿。直直淋下的硕大雨滴只会儿就把他们淋得浑身湿透,甚至连呼吸都被雨水撞得紊乱。 日和坊拢着袖子,双腿费劲地拨开脚下的水,只觉每步都走得艰难。夜里又黑,她都不知道他们到底走到了什么地方。 只是,好像隐约能够听到什么声音,以略快的节奏持续不停地响着,伴随他们的脚步而点点变得清晰而响亮。 “缘大人”日和坊不得不扯着嗓子,让自己的话语可以被缘听见,“您有没有听到个奇怪的声响咚咚咚的声响” “是那只鬼的心跳声。” 夜幕,朱红的神社渐渐显露其形。 穿透磅礴雨声的心跳音,下又下,鼓动不止。 咚。咚。咚。 12、自私心 在漆黑的雨夜,几乎每户人家都闭紧了窗户,怎么也不愿让雨水溅湿窗沿。有几家倒是将窗子打开了,但也只是推开条小缝而已,只是想要稍微通通风,不愿意家被雨打湿。 暗淡的烛光从细小的缝隙间漏出,远远看去,像极了细竖的浅浅光柱,仿佛像是凭空漂浮在半空似的。只有从神社那纸糊的木格窗透出的光是迷蒙而柔和的。 但这扇后看不到任何的人影。似乎神社里没有人在,可心跳声依旧在稳健地响着,完全无法被雨声掩盖。 日和坊雨淋得不住地发抖当然了,她会颤抖不只是因为夜晚阴冷,也和恐惧感脱不了关系。 实不相瞒,那心跳声让她有点害怕。 但如果不是缘说明了这声音其实是鬼的心跳声,她根本就不会往这方面想,也不会有多么的恐惧。要是继续保持着这般无知的状态,她觉得自己大概也能继续无畏下去。 可现在她已经知道鬼的心跳就在近处不远的地方刻不停地跳动着,那么再想要忽略这事实就显得有些困难了。 啊真的要和活生生的鬼打照面了原来鬼的心跳声是这么强劲,亏她先前还以为鬼是不存在心跳的呢 越想越慌张,日和坊的呼吸都变得略微急促了。鬼的心跳声听得久了,日和坊不自觉地对“心跳”这东西多在意了些。她抬手按住胸口,探着自己的心跳。 虽然她的心脏跳得略快,但起码也算是正常水平。 这么说来的话,那只鬼的心跳节拍,其实也挺正常的呢,甚至还比自己的心跳略慢点 别想了别想了。思索鬼的心跳正常与否什么的,毫无意义 日和坊甩了甩脑袋,努力让自己安定下来,可双手还是在不住地揉搓着衣袖的边缘。 每揉搓下,都会把湿透的衣袖挤出水来,但下秒落下的雨就会把半干的袖口打湿。看来今晚她注定要保持这幅湿漉漉的模样了。 神社那迷蒙的深橘色灯火离得越来越近了。他们踏上通往神社的木桥,能感觉到整座桥都因心跳声而微微颤动。 这让他们的每步都像是踏在了鬼的心瓣上。不过,唯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总算是能够脱离没过小腿的积水了。 这座连接着河岸两段的桥,比地面要高出许多,在这场雨幸免于难,虽说桥面上不可避免地积了部分水而已,但比起完全被积水浸没的土路,这座桥已经算是很“干燥”了。 日和坊跟在缘身后,行走在桥的边缘,每步都走得很轻。 但就算他们迈步奔跑在桥上,雨声也会把他们的脚步声掩盖住的毕竟不是什么声音都能穿透细密的雨幕。 借着从神社透出的光,能够看到桥下的河流。 现在再称之为“河流”好像有点不太贴切,毕竟水已经漫过了路面,将这座小小的村子变成了深浅不的广阔湖泊。 如果水平面再继续上涨的话,不多久就会触及到桥面了。 那样的话,这座桥也会被水给灌满吧日和坊忍不住想到了这件事。 嘶那也太糟糕了。 日和坊急忙加快脚步,紧跟在缘的身后,小心翼翼地问“缘大人,那只鬼是不是长得特别大呀” 毕竟它的心跳声是那么的响。 在日和坊的认知里,“庞大”等同于“心跳声也大”。 这问题缘没办法回答,他还没有亲眼见过那只鬼,只好说“或许吧。” 伴着缘的话音落下,他们停住了脚步。 神社大门近在眼前,虽紧闭着,但并没有落锁。悬在门上的稻绳被飘来的雨水打湿了小部分,泛着暗淡的深色。 借着门前的屋檐,倒是能够稍稍躲会儿雨。铁柱从日和坊的晴天娃娃里探出头来,抖了抖翅膀。借着晴天娃娃的遮挡,它依旧浑身干燥,只有尾羽略沾上了几滴雨而已。 铁柱飞出晴天娃娃,在周围飞快地绕了圈,双黑溜溜的小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周围。归来时,它习惯性地落在缘了脑袋上。 “附近没人,离桥很近的那户人家好像也没有注意到我们在桥上。” “好。” 缘推开门。囤积其的阴腐气味下子钻了出来,难闻得连铁柱都缩了缩脖子。 摆在神龛旁的依旧是傍晚时点燃的那两支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了,融化的烛液滴在了地上。巫女们不知在什么地方,但当大门打开时,殿内正的那块木板后发出了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谁让你们过来的”是尖锐的女人声音,愤怒地对他们吼着,“我不是说过了吗,入夜之后就不要再踏进我的神社就算你们是要和我商量祭品的事,也”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缘就已走到了木板后。毫无防备的,清川姬完全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目光交汇的那刻,清川姬的心跳声霎时变成了声轰然巨响。 有着惊天动地般骇人心跳声的恶鬼,本体却矮小得可怜,只有常人的半身高而已,瘦瘦小小的,无论是穿着还是长相,都与普通人并无太大差别,此刻甚至还会因为缘的突然出现而害怕到颤抖。 缘察觉到,她长了两颗心脏,正齐跳动着。或许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矮小的她会有这么响亮的心跳声了。 她的手攥着节快腐烂的小腿,已经被啃咬掉了小半。 无需再多询问什么了,单凭留在上面的牙印和咬痕就能证明她确确实实是只鬼。 “你们是什么人谁允许你们过来的”还没有搞明白眼下状况的清川姬大声嚷嚷着,双细长的眼眸瞪得浑圆,话语带着咄咄逼人般的尖酸感,“我是无所不能的神神是不可侵犯的你们快给我滚出嗯” 她的目光落在了缘的刀上。直到此刻她才反应过来,站在她面前的,是会砍下她头颅的猎鬼人。 但现在意识到这点,已经太晚了点。她来不及惊呼或是尖叫,甚至连过去常做的“对猎鬼人说出嘲讽言语以扰乱其心神”这样的事也来不及做了。 赤刀已出鞘,沉默不言地或许也可以说是冷漠无情地,向鬼斩去。清川姬满眼惊恐,后退着想要躲开,勉勉强强躲开了致命的击,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重伤。 鲜血飞溅,她依旧是睁着那双惊恐的眼眸,颤抖着伸出手。 “血血鬼术”她的声音几乎快要被恐惧与求生欲吞没了,“血雾” 散落地的鲜血漂浮了起来,凝结在她的指尖,瞬间碎成了细密的猩红色雾气朝缘和日和坊扑去。 浓重的血雾将鲜血的气味扩大了数倍。日和坊急忙捂住口鼻,但还是不小心吸进去了点,顿时就觉得浑身乏力,连意识都混沌了瞬。 她急忙站稳身子。幸而吸入的血雾不多,她很快就清醒过来了。担心清川姬会趁着雾气的遮挡逃离神社,日和坊赶忙捧起晴天娃娃,释放出日光,想要将恶鬼就地化灰,然而血雾半人高的清川姬实在是太难看清了,有好几次日光与鬼擦肩而过,但也有几次切切实实地阻拦住了她的逃跑。 能听到她被阳光灼伤时的尖叫,想必她也定惊讶于黑夜为何还会出现日光。 伴着暴雨起而来的狂风吹入神社正殿,那骇人的血雾只持续了片刻,便就全然被风吹散了,缘的身影复又变得清晰,投下的影子将清川姬完全笼罩住了。 快点逃,快点逃清川姬的心里就只剩下了这么个念头而已。 被灼伤的伤口无法愈合,而那个如同修罗般站在眼前的猎鬼人,下击肯定会杀死自己。而她无论如何也不想死。 “不可以她是我们的神” 不知从何出现的那两个巫女忽然扑了上来,人紧紧扣住缘的腰,另人甚至将脖子抵在了日轮刀上。双眸映出的依旧是空洞无神,是惊人的执念与信仰迫使她们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不能杀死我们的神” “她可是神啊只有她才能保护这个村子” 巫女口反反复复念叨的,就只有这么几句话而已。 即使她们已经看到了掉落在地的那半截小腿,却依旧还是厢情愿地、执着地、甚至是自私地,阻拦缘的行动。 “要命了那些村民过来了”铁柱慌张地大喊,“他们手里都拿着家伙呢” 不必铁柱特意提醒,光是听那回荡在桥上的足音,就已经能知道他们正在赶来了。 趁着这个机会,清川姬直朝正门奔去。 只要能够跳进水里,就算是再精明的猎鬼人也肯定抓不住她 可阻挡在眼前的阳光却怎么也无法躲开。以她渺小的身躯,根本无法穿过这缕阳光她会被阳光立刻烧成灰。 正门无路可走,清川姬退而选择从后窗逃脱。但不管她怎么逃,日光都会追随着她。 日和坊屏住呼吸。她从没有像这样精准地操控过治愈日光,也知道自己做得很糟糕。而且这只鬼的体型也实在太小,她很难将阳光投在鬼的身上。 不过,只要继续这样牵制下去,肯定能等到缘大人脱离巫女的桎梏,再由他杀死这只鬼吧, 就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时,日光忽然消失不见了。 日光能量用尽了。 啊是了是了,先前她把大半的日光用在了阿菱和铁柱的身上,会用光也很正常啊 清川姬倒是不知道这点,但她知道这是个逃脱的机会。 眼见已无任何东西能够再继续牵制恶鬼,日和坊瞬间慌了,满脑子除了“完蛋我搞砸了”之外,什么都没剩下。 怎么办怎么办啊快想想办法 在如此紧急的时刻,身体比大脑行动得更快。日和坊下意识地抡起了晴天娃娃。 破势从御魂里钻了出来,跳到日和坊的肩上,啪啪拍了几下,前所未有的力量感顿时充满了日和坊的整个手臂。她抓紧了晴天娃娃,用尽全身力气砸向清川姬。 “不许逃” 软踏踏的晴天娃娃在惊人的力量之下变成了前所未有的可怕杀气,正清川姬的脑袋,将她砸到在地,甚至连视线都砸得混乱了。 清川姬慌慌张张地爬起,眼前还是迷蒙片。在浑浊的视界,她隐约看到了那把宛若淬了火的长刀。她完全不知道那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挣脱了巫女。 神社外的雨声盖住了利刃划破空气的撕裂声,缘的刀斩断了她的脖颈。 13、偏执心 手起刀落,清川姬身首分离,深藏在胸骨内对称的双颗心跳猛然揪紧,发出声骇人的凹瘪声,但却又像是不甘心似的,继续抽搐着,试图再度回到“跳动”的状态,想要让这幅躯体重新行动起来。 可无论这两颗心脏再怎么挣扎,都已经是于事无补了。清川姬的头颅落在地上,开始点点瓦解成灰烬消散在空。她突睁着双眼,嘴唇不住地翕动,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也还是没能吐出任何完整的字句。她也无法听到距离几厘之外,她的心跳正在徐徐减弱,逐渐变成了颤栗,最后归于平静。 她彻底化成了灰烬。 撼天动地的心跳声就此消失,跌坐在神龛不远处的那两个巫女脸色煞白,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清川姬消失的那处地面,连尖叫都忘记了。 神社外,暴雨还未停下,甚至根本看不到任何减弱的迹象。 缘原本以为异常的天象来自于鬼的控制,只要杀死这只鬼就能让雨停下。但现在看来,她的能力似乎并没有那么的强大。 不过,先前那四散的血雾确实是非常棘手,如果毫无防备地吸入体内,定会被那刺激的气味扰乱得意识不清吧。缘不禁怀疑那两个巫女精神不振的状态,很有可能就是由这血鬼术造成的。 既然如此,今夜的雨和村民口迟迟不来的春天,说不定都只是正常的天象而已正常的,糟糕天气罢了。 缘印象里记得自己过去好像也遇到过像今夜这样的大雨,保持着迅猛的势头连下了好几天,自家房子都快被雨水泡得完全湿透,屋里甚至还漏起了水 光是回想下过去的那段经历,缘都不忍想要唏嘘感叹。 “嘎好多村民都过来了”在外头绕了圈回来的铁柱战战兢兢地站回到了缘的肩膀上,咕叽着小声说,“总感觉他们看起来怪不好惹的,还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缘大人啊,我们应该不会被找麻烦吧” 缘不言。他当然能听到村民们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在桥上的声音,可对于外面的状况,他却是无所知。但单就铁柱告诉他的消息来看,村民们现在应该出于很慌张的状态。 是了。信仰的“神明”遭遇了危险,身为信徒的村民确实是该感到慌张,只是不知道当他们知道深信不疑的神明大人其实是吃人的恶鬼时,会作出怎样的反应。 “嘛村子里的人会不会揍我们啊他们看起来真的特别不冷静”铁柱惴惴不安地询问着。 缘微微摇头,道“当他们知道真相后,就会冷静下来了。” “是吗” 铁柱歪着脑袋。它向对缘怀揣着百分之百的信任,但这会儿却总觉得他这想法有点太过乐观了点。 毕竟,外头的那些村民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吓人了 “砰”声巨响,已然敞开的大门被完全踹开了。乌泱泱群人涌入神社,嘴里不停唤着清川姬的名字。 “清川姬大人怎么不见了” “神明大人啊没有了她,这雨该怎么办” “清川姬大人您在什么地方” 错乱繁杂的脚步声压在神社正殿的木质地面上,发出了刺耳的咯吱声。 缘注视着每个村民的焦急面容,把他们的混乱话语都听进的耳,所怎么也找不到个合适的开口机会。 终于,这场骚乱停下了。 “这个男人杀死了清川姬大人” 巫女抬手指向缘,满脸狰狞,尖叫着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遍。 “是他是这个男人杀死了清川姬大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缘的身上,或带着惊讶,或带着难以置信,也有更加复杂的、难以读懂的眼神掺杂在其。 瞬间,缘竟想起了不久之前被鬼杀队的同僚们数落罪过时的眉目神情倒是和此刻挺像。 “是的,我杀了她。” 如既往地半垂着眼眸,缘的话语听起来淡淡的。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应下了自己的“罪过”,但紧接着,他说 “你们所信仰的神明,其实是只鬼会吃人的鬼。每月送上的祭品,并非被神隐,而是被她吃掉了。如果不愿相信的话,就看看这个吧。” 缘指着掉落在地的那小半截小腿,所有人的目光也随之移向了地面。 不必多说。但凡还残存哪怕点点清晰的理智,都能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至少缘是这么觉得的。 气氛顿时冷彻,谁也没有吭声。他们都在静静地看着地上的断肢。 忽然,有个声音弱弱地说 “可他还是杀死了我们的神” 微弱的声念叨,瞬间让沉默的村民们拥有了底气。哪怕那完全是毫无根据的愚钝底气,也足以让他们昂起头,将狠厉的目光投向缘。 而后,义正言辞地说出句 “对你杀死了我们的神” 村民们混乱了。彻头彻尾地混乱了。他们坚信着无所不能的神明大人,将矛头指向了缘。 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状态,好像也不奇怪,毕竟他们那狂热的信仰,原本就是来自于清川姬的血鬼术。 清川姬的血含有大量的毒素,而神社又建造在了所有河流的交汇点。只要在水滴入血液,那么混合着毒素的水就会流遍整个村子,控制每个人的大脑和知觉,让他们厢情愿地坚信名为清川姬的“无所不能的神”正在守护着这座村子,甚至心甘情愿地听从清川姬的话。将伙伴们作为祭品送到这间神社。 如果整年都顺丰顺遂,那就是祭品起了作用,未来也还要继续将这个习俗履行下去;如果遭遇了天灾或是别的什么,那就是送上的祭品还不够让清川姬大人发挥神力,定要送上更多的祭品才行。 但其实清川姬什么都没有做。她没有能力控制天象,也没有能力干涉其他艾德什么。直以来,她所做的,就只有在河水源源不断地滴入自己的血,控制村民们相信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罢了。 长久以来的精神控制让村民们直到此刻都难以清醒过来,坚信着清川姬是神。 或许在看到断肢时,他们就已经意识到清川姬是鬼的事实了,但他们依旧偏执地想要继续认为她是庇佑村子的神明,没有了她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这份执念让他们举起了手上的东西。无论铁柱如何叽叽喳喳地解释事情的真相,他们眼的狂热依然还是没有消减分毫。 “杀死了神明大人的恶徒啊偿罪吧” 为首的个人将手头的东西砸向了缘,但被缘躲开了。 直昏昏沉沉的日和坊被这下惊得顿时清醒了。她强打起精神,踉跄着走到了缘身前,把他与村民们隔开了。 “冷静点啊大家” 只说了几个字,她就开始急促地喘起了气,只觉身体阵阴冷。额角出了层的汗,她的视线都模糊了,差点连话都说不清楚。 日和坊本心是想要劝说村民们冷静下来的,可她人微言轻,那些暴怒的村民们压根就不会听她说话。他们依旧在吵嚷着,自说自话地断定缘犯下了弑神的罪过。 在所有繁杂的声音,掺进了丝微弱的哭声。这哭声点点变得响亮而清晰,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 没人敢说话了,只是回头看向了哭泣的那个人阿菱。 也不知他是怎么过来的,可能是在村子各处游荡的时候,被人群带到了此处吧。 他哭得气息都快断绝,尽管他奋力地想要说出些完整的话语,但却只能断断续续地说出几个字而已。 “琴被吃掉了在这里。”他说,“神,吃了她。” 自愿成为祭品的他的妻子琴,是深夜十分由他亲自撑船送来清川姬神社的。 他深爱着琴,也同样深爱着她的信仰。 所以他相信了琴所说的,祭品会被清川姬大人送往神域神隐起来;所以他会愿意倾听琴的恳求,让她贯彻自己的虔诚,成为那月的祭品,被送去神域。 他知道,当琴成为祭品后,他们就很难再相见了。 于是,在将琴送去神社过后没几个时辰,他又去了神社。他想要告诉清川姬大人,让他也成为祭品这样他就可以和琴起被送去神域了。 至少这样就不会分离了,简直是最完美的主意。 他如此想着,推开神社的大门,眼便看到琴躺在神龛前。她的身旁伏着个矮矮小小的人形,脸埋在琴的腹间,咕哧咕哧地咀嚼着。 听到声音,矮矮小小的人抬起了头,带着满脸的鲜血看着他,忽然咧嘴,扯出了个惊恐的笑,竖起食指挡在嘴前。 “别在无所不能的神明大人面前放肆。” 阿菱听到她对自己说,阿菱看到她的食指指向了自己。 “别着急,下个就是你。” 下个死的确实该是他,但初升的日光拯救了他。 阿菱几乎是爬着逃出了神社,跑回家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想要将切甩开,可那无所不能的神明大人和死去的琴却还在他的脑盘旋。 他疯了。 直到现在,他依旧还是那么疯疯癫癫的。哪怕想起了崩溃的诱因,他也无法再取回原本的理性了。 阿菱的痛哭让村民彻底沉默了。谁都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这间神社的每个角落。连夜的暴雨在这沉默缓缓停息了。 缘不再多做逗留,只向他们躬了躬身,便踏出神社。日和坊跟在他的身后,脚步依旧虚浮。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路上的积水还没有这么快消失,每步都走得艰难。缘放慢脚步,尽量走在高处,时而回头看眼,深怕日和坊会跟不上自己。 他也注意到了,这会儿日和坊的速度,比平时还要慢。 点点,日和坊的脚步停下了。夜色,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已经快要变成白纸般的骇人惨白了,身子摇摇晃晃的,似是快要站不住了。 “对不起,缘大人” 她的声音比风吹动水面的声响还要更轻。 “能先休息下吗我有点不太” 扑通 话语戛然而止,日和坊的身子猛得晃,不受控制地倒向了地面。 14、不透明 先前谁都没有注意到日和坊的异样,她也刻意掩藏起了自己的不适,直到此刻才总算是撑不住了。 耗尽日光能量带来的负面作用是不可避免的疲惫感。如果不及时晒晒太阳重新储满阳光的话,她的疲惫状态就会直持续下去,甚至还有可能会陷入睡眠状态。 当然也不是每次用尽日光能量都会扑通下倒地睡着这只是极端现象而已。可如果要是直晒不到太阳,她的疲惫状态就会直持续下去。 以前日和坊总会小心翼翼地控制日光能量的使用。每次在治愈他人伤口的时候,都留下那么小点日光能量,以免自己不小心陷入虚脱状态。 但这次不样。她的日光能量并非是用来“治愈”,而是直接化身为了攻击的武器。 对于日和坊来说,将自己的日光能量用在正面攻击上,这还是从未有过的经历,难免慌张且生疏,因而在释放日光时,她直都没能控制好日光应当照射到的范围和位置,以至于白白浪费了许多日光。又因为第次杀鬼紧张得不行,完全忘记了还要留点日光能量的事。最后抡起晴天娃娃的用力锤,完全耗尽了她最后的那么点点体力。 以上种种先决条件加在起,成功让日和坊陷入了“极端情况”。 但不得不说,日和坊能够凭借坚强的意志力勉强撑到这刻才倒下,已经算是很做得很不错了。 可却把对此毫不知情的缘和铁柱给吓到了。面对突然倒地的日和坊,铁柱甚至惊讶到浑身炸毛,下意识地尖叫了句“你别死啊小太阳” 缘眼疾手快,赶在日和坊完全跌倒在地之前抓住了她的手臂,飞快地把她“捞”了起来,否则就这么迎面摔倒在积水里,可就糟糕了。 缘把她转移到了地势更高些的地方。能感觉到,她浑身上下都冷冰冰的,这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体温。缘蹙紧了眉头,犹豫了下,才伸手探向日和坊的鼻息。 站在缘肩头的铁柱已经慌张得不行了。他倒是想要飞近到日和坊身边,可浑身上下的羽毛都湿透了,根本飞不动。又怕靠近了,看到的会是张死气沉沉的脸。 本就担心得不行,再这么想,铁柱就更害怕了,只好畏畏缩缩地继续待在缘的肩膀上,黑溜溜的小眼睛紧盯着日和坊,在他的肩头跳来又跳去,不安地跺着爪子,都快哭出来了。 “小太阳别死啊咕快醒醒” “别担心,她还没死。”顿了顿,缘又补充了句。“但我不确定她是不是正处于濒死的状态。” “听您这么说,我怎么觉得我更加担心了” 铁柱抬起翅膀抹了抹眼角,不再吭声。忽然,它感觉到缘碰了碰它。 “你站到我头上吧。”缘说。 听到这话,铁柱整只乌鸦都惊了。它歪着脑袋,“嘎”了声,却动不动。 会表现出如此这般的惊讶并不奇怪,毕竟这还是铁柱第次听到缘主动说出“站到我头上”这样的话。 平时它倒也是会把缘的脑袋作为备选落脚点,对此缘也从未有过任何的抱怨或是不满,向都是以沉默与无言默许它停在自己身上的任何地方。 但默许归默许。缘大人居然会主动提出这种请求,这可实在是 太罕见了 大概是感觉到了铁柱的惊讶,缘解释道“我想把她带去大夫那里。但要是我把她背起来的话,你就没办法继续站在我的肩膀上了。所以” 所以才会让它转移阵地到他头上啊。 “哦我明白了” 铁柱用力点头,也不在磨蹭犹豫什么了,用力扑棱着翅膀,费劲地飞高了些。湿漉漉的羽毛让它的飞行变得前所未有得艰难。 好不容易从缘的肩头飞到头顶的高度,就已经把它累得够呛了。最后直接自我放弃般地收起翅膀,任由自己“啪叽”下掉在缘的脑袋上。 “站稳了吗” 铁柱叼起缘头顶的缕发丝,又煞有介事般降低重心,这才点了点头“稳了。” “好。” 缘伏低身子,把矮小的日和坊整个拎了起来,笨拙地将她背到身后。 不得不说,略有点沉。 不过这可不是因为日和坊自身的重量太过可怕主要还是因为她身上的衣服和晴天娃娃全都被雨水给浸湿了。 如果真要算起来的话,缘背后的重量有起码四成都被水给占去了。 不过对于缘来说,这点重量还不至于让他难以负担。唯比较苦恼的,可能就是背在身后的日和坊总是会顺着他的脊背滑下去。每走几步就会下滑小截,如果缘不每时每刻都将日和坊稍微往上掂掂,估计还不等他们离开这个村子,日和坊就要摔在地上了。 滑下的次数实在太多,缘不禁开始认真地考虑着,或许他可以找根绳子把日和坊绑在自己身上。 这样就不用时刻担心了。 然而缘怎么也没能找到绳子,于是这个绝妙的念头就此作罢。 “对了,缘大人。” 铁柱轻轻地啄了啄缘的脑袋。 “您不是拥有通透的双眸,可以看透人体吗那您要不先好好地看看小太阳的身体构造,说不定这样就能够知道她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建议,但缘却摇了摇头。 “我看不透她的身体。” 在缘的视野,所有的生物无例外都是以透明的姿态出现在他的眼前。能够看到跳动的心脏和时刻流动着的血液,五脏与六腑以种略微拥挤的状态被安置在躯体之。 这是缘所能看到的,却也是无法在日和坊身上看到的。 在所有的透明之,只有是日和坊以从未见过的“实体”模样。 多数人眼的不透明,对于缘来说,却是从未窥探过的 奇妙的景象。 缘不得不承认,在第眼见到日和坊且意识到这点时,他确实有点惊讶因为那样的身体是他从未见过的。但他那时却并未说什么。 如果不是此刻铁柱提及了与这有关的询问,他可能会直不言此事吧。 “嘎好吧不过,您为什么看不透啊” 小小乌鸦的脑袋想不透这么深奥的问题。 其实缘自己也还没有找到答案。他只能简单推测说“可能,因为她不是人类吧。她是付丧神。” “唔如果是神的话,那看不透好像也挺正常的” “嗯。应该是这样。” 走着走着,天色渐渐变得明亮。被狂热信仰所控制着的小村庄已然离他们很远了。满身的雨水还未干透,阳光也藏在了厚重的云层后方。 今日是个闷热而潮湿的阴天。 络湿发搭在缘的耳旁,但他没有在意。他现在就只想快点找到大夫。 走了许久,无论是大夫还是医馆,全都没有见到。倒是铁柱又啄了啄他。 “前面有户人家是紫藤花纹的家徽。说不定他们能帮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