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男的小侄女》 第1章 第1章 正值五月,园中竹丛后半露出三间粉墙屋子,从中忽传来一阵孩童嚎啕大哭。 园中做活的一个粗使婆子闻声撇了撇嘴,这情形几日来却是常见。 东边那屋子,窗子高高撑起,屋里靠窗摆着一张凉榻。 此时正有个七岁左右的男童趴在榻上手脚乱舞,然他背上却盘腿坐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压得他动弹不得。 就见少女一边压着男童,另一手往男童头上咚咚的敲,一边敲还一边声疾色厉:“你念不读书?!你念不读书?!” 榻下另站着个九岁左右的男童,正缩着脖子,一脸害疼的瞧着这一幕。 少女名为李宁湖,李家二姑娘。九岁男孩名为李叔韧,人称李三郎。七岁男孩名为李季恒,人称李四郎。 李四郎胖墩墩的,是真皮实,就这样被姐姐压着还能边哭边嚷:“姐,你是不是傻了?这书有什么好念的?咱们老李家祖祖辈辈,除了三叔,谁也没这根读书的筋啊!咱奶说的,前五百年,后五百年,咱家所有的文气全聚到三叔身上了,咱们啊,没分到文气,书它不愿意让咱们念啊!” 李宁湖冷声道:“什么文气?长什么样的?你看见过吗?别给自己找由头,只要定下心来学,不说考个功名,至少不做个睁眼瞎,做个帐房管事都好,识字的人总比旁人多些出路。” 李四郎嚎道:“大伯娘不是都说了,往后让三叔给我们各置一份田地铺子,等着收租子就够过活啦,要什么出路?大哥、二哥,他们也都不念书!怎么就你发了疯!” 李宁湖一把掐住了他耳朵,让李四郎嚎出了个新高度:“他们怎么样我不管,你给我记住,谁有都不如自己有,再说了,都这样指望着三叔,早晚把他给拖累死。自己上进一些,不说帮他吧,也能少拖些后腿。” 李四郎不听:“你……你给我起开!不要你管!我要去告诉奶!将来你出嫁了我也不给你撑腰!” 李宁湖把他耳朵拧出了花:“叫你没出息!叫你没出息!” 她以前就讨厌熊孩子,穿过来后这也就是个便宜弟弟,反正是没什么疼惜之心,下手挺狠。 李四郎再皮实,但也受不了这份疼啊,只得暂时屈服:“呜呜呜呜,念,我念,呜呜呜……” 李宁湖冲着站在一边的李三郎一扬下巴:“去端盆水来。” 李三郎早给吓得胆怯了,不敢不听,屁颠屁颠的跑出去让婆子给打了一铜盆水,接了端进屋来。 李宁湖这才起身放开李季恒,投了手帕来给抽抽噎噎的小胖子擦干净脸和手,再从小柜子里拿出来一盘枣泥糕,冲两个弟弟道:“吃吧。” 两个小子立刻忘了怕和哭,围上来抓起就吃,李四郎更是吃得直冒鼻涕泡。 李宁湖恶心得别开眼,等两人吃下去半盘子,她才夺了下来:“留着肚子,等会得吃饭了。” 要搁以前,两人肯定不乐意,但现在家里饭菜也很好吃,他们舔舔嘴,倒也没有反对。 李宁湖拉着两个弟弟,让他们坐在自己身边:“我问你们,大哥捡了知了壳,愿不愿意给你们?” 两小孩齐齐摇头。 “二哥摘了酸枣,愿不愿意给你们?” 摇头。 “大姐得了麦芽糖,愿不愿意给你们?” 继续摇头。 “那你们呢,剩下这半碟枣泥糕愿不愿意送给三妹四妹?” 两小子配上看弱智的表情,疯狂摇头。 李宁湖摊手:“这就是了,一大家子,搭把手舍点力自是不用说的,但把自己荷包里的东西送给别人,谁都不愿意,对不对?” 两小子脑子一转,这么简单的事儿,倒是能明白的。 “那三叔的东西,又怎么会愿意给我们?他愿意,三婶愿意不愿意?三婶愿意,将来三婶生的弟弟妹妹又愿意不愿意?” 李三郎若有所思,李四郎却眨着眼睛:“可是大伯娘说,三叔是一家人供出来的,就该……” 李宁湖不容置疑的一挥手:“大伯娘说错了!三叔是奶奶的儿子,这孝顺奶奶才是应该的。三叔做了官,在我们还小时,养着我们给我们衣穿饭吃不算过分,教我们读书识字指条道路也算应有之义。但谁听说过做叔父的还要给侄儿置田地铺子养一辈子的?赵大爷家里分家,一把锄头一口铁锅,几兄弟都抢得头破血流!兄弟都这样了,还能给侄儿置田地铺子?” 两兄弟在乡下的时候那是满村乱串,乡下一家人里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的热闹他们是没少看,一经提醒,全都想起来了。 李宁湖趁热打铁:“奶奶说这什么文气全聚三叔身上了,这全是她自个想的。你想想看,孙大爷家几代都生了六指的娃儿,说明啥,六指它能传下来;刘老爷家祖上是富贵人,下头一代代的都是富贵人,这富贵,也能传下来;白老爷家里呀,据说是什么耕读之家,代代都是读书人,代代往下传。 看得着的,看不着的,这不都在往下传?咱们老李家在三叔之前肯定也有会读书的人,但就没这读书的钱,显不出来。你们俩啊,我平时看着也是顶顶聪明的,肯定传承了这份文气,这书只要去念,将来肯定中举做官!” 两兄弟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意动。三叔一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中下来,往家里来贺喜的人一回比一回多,这风光样儿,他们怎么会不羡慕,自然也是发过几回类似于“我长大了要和三叔一样”的豪言,但每回都让李老太一烟杆给抽醒了。 但李宁湖却是在这拼命帮他们做梦:“读了书你们就变能得聪明,受人看重,非但我们家兄弟姐妹,就是在十里八村你们也是头一份。像当初三叔坐轿子回来,到时候让那群小屁孩们也把你们抬起来,指哪他们就抬去哪,你们说好不好?” 俩小子激动了:“真的啊姐?” 李宁湖道:“当然了!且不说远的吧,就说现在。你们不读书,我每天给一顿揍,你们读书,每天我的点心都让给你们。” 李三郎缩着脖子,咽着口水:“姐,我是听你话的,我读。” 李四郎瞪着李宁湖:“姐,你可得说话算话!” 李宁湖又打又哄,一身汗都出来了,总算是初部压服了这俩小子,但这还远远不够,往后还得天天做思想工作。 李宁湖是穿过来的,原身随着老李家上国都运京,舟车劳顿,水土不服,禁受不住没了气息,换了她活过来。 她病蔫蔫的入了运京,床上足躺了月余才病愈。 这一个月内她一直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半声出不出,只暗中熟悉着原身的记忆,了解到这俩小子是日后和她相依为命的人,不得不担起了教育重任,实则穿越前她婚还没结呢,对于教小孩是没半点经验的。 李宁湖在桌上放了个大托盘,里边填了一层平整的细砂,又取出一本自己从三叔书房寻摸来的《三字经》:“待三叔得了闲,我便同他说说,请他替你们寻一家书塾,我且先教你们认得几个字。” 李三郎站在她左边:“姐,你怎么会认字?” 李四郎闻言,挤到李宁湖的右边,也好奇的探头去看她。 李宁湖一顿,又若无其事的道:“所以我说咱奶说的不对,咱家文气并不只在小叔叔身上,我平日里听三叔念书,替他打扫书房时看他练字,自己也会了呢。” 说着她挽着袖子,拿了根细枝写下“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十二字。 俩小孩只见这字工工整整的,很像那么回事。 先前她又打又哄,两小孩都半信半疑,此时却多信了几分,皆因这读书识字在他们心中十分神圣,高不可攀,他们一家子都因为三叔读了书而翻天覆地,此时看着姐姐居然也能写出字儿来,立刻就忍不住对她有了敬服之心了。 李宁湖偷眼看俩小孩认真起来了,忙抓紧时机,指着这十二个字,一个个的念给他们听了,又把其中意思给他们解说了一遍。 俩小孩听得云里雾里,李宁湖想了想道:“我给你们讲个周处除三害的故事。” 说着把故事讲了一遍,总结道:“人一出生,本性善良,但因着每人际遇不同,能变好也能变坏,这周处成了恶人,但有人点醒他,他又变好了……” 这文娱活动匮乏的古代,俩小孩自然是格外喜欢听故事,两只眼睛不禁闪闪发光。 李宁湖再抓着李三郎的手:“今儿啊,我先教你们写一个字。” “人”字不过两笔而已,等两人写完,她也不管两人写得像两条爬虫打架,一通瞎鼓励:“果然聪明!这般快就学会一个字儿了,除咱们老李家,村里其他的娃儿们可都不成!” 兄弟俩也是有些兴奋了,还真觉得这认字写字没啥难的。 李宁湖费了半斤口水,总算是给他们上了第一节课,这一课下来,两兄弟并不觉得如何难,反倒十分有趣,不由得对姐姐的话又信了几分。 李宁湖看了看穿外的日头道:“想也到午饭时候了,咱们去奶奶屋里吧。” 第2章 第2章 姐弟三人整了整衣衫,李宁湖更是重新梳了梳头。 要说李宁湖这副身子真够埋汰的,头发像一把枯草,身材干瘦,皮肤黝黑,手上有茧,指节已经略有些粗大了。李宁湖想对着镜子看一看五官,但铜镜瞧着总有些朦胧失真,还真估不出将来的潜力,这让李宁湖很有些忧郁。 姐弟仨出了屋子,沿着小径穿过一丛梅树,却陡然见着一畦菜地,菜地后头建着几间屋子,青瓦飞檐,红木雕窗,显得格格不入。 姐弟仨走进堂屋,里头正是一群人簇拥着李老太在说话。 李老太生得干干瘦瘦的,皮肤黄黑,头发花白,耷拉着眼皮垂着嘴角,手里拿着根长烟杆,慢悠悠的抽着烟,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 李老太一生生了三子两女。 大女儿李秋菊留在了老家。 大儿子李大川一家子这回跟来了运京。 二儿子李长青两口子早逝,留下了李宁湖三姐弟。 三儿就是让老李家光宗耀祖,考上了进士当了官的李高惟。 还有一个小女儿李雪梅,今年十八了,原本已经在相看人家,但李青山当了官儿,这身份水涨船高,原先相看的人家就不合适了,就此耽搁下来,这回也一起带来了运京,准备在此给她寻摸一门亲事。 李老太守寡拉拔大五个儿女,在老李家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此时一大家子儿孙不必干农活了,都在她跟前凑趣讨好。 李宁湖却一眼就瞧见了站在李老太身边的欧氏。 这欧氏肤色瓷白,弯月眉,丹凤眼,鹅蛋脸,身姿纤细,一身新妇红裙,站在人群中便有如鹤立鸡群。 她发间并无多余的饰物,只两朵红宝石镶成的花朵,但宝石颗颗都有指甲盖大,只这两朵,便胜过旁人满头珠翠了。项上戴着个项圈,下面挂着串璎珞,当中镶了块鸡卵大的美玉,光洁无瑕,细腻油润,有如凝脂。裙摆上悬着串禁步,上头一串绿如碧水般的玉葫芦。 李宁湖前几日听得园中婆子们自夸,说是欧氏一族豪富,这几日瞧着欧氏穿戴,果然如此,件件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李宁湖估计搁现代件件都能上拍。 李宁湖这一打量的功夫,李老太就瞧见他们姐弟仨了。 李老太端坐上首,抬了抬眼皮,哼了一声:“吃屎都抢不着热乎的。” 一侧的欧氏听闻这些粗俗言语,不免脸上带出些不自在。 李宁湖却是不大在意,心道三婶你吃惊的日子在后头,下巴千万保住喽! 她一眼看见堂屋正中摆了张八仙桌,桌上堆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布匹。 欧氏笑盈盈的道:“这阵儿忙得很,不曾想起做夏衫,二姐儿你帮着三郎四郎挑一挑,再和绣娘商量商量,每人各做四身夏衫。” 其实早在春寒未尽之时,家里就已经选料子裁夏衫了,这会子老李家一大家子乎拉拉的上了运京,虽都用先前送去老家的布料自裁了新衣,但看着都有些不合时宜,欧氏不得已今日又叫了铺子管事新送来面料。 李宁湖闻言,便屈膝一礼:“侄女跟两个弟弟谢过三婶。” 欧氏微微颔首,心中微微一叹,这二姐儿先前一直病在榻上,她去看过几次,对方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这几日好转过来,竟显出她的好来,这礼仪规矩上头虽有不足,却难得是个明事理的。 三郎四郎两兄弟对于面料自是没什么兴趣,只看着老太太左手边有张小几,上头有几碟子点心,三姐儿、四姐儿两个正围着吃,他们便也冲了上去,半点没有友爱之心,一下把两小姑娘挤开,自伸手拿点心吃。 两小姑娘一个六岁,一个四岁,被他们一挤站都站不稳,踉跄后退,但也不哭不闹,站稳后又向前钻来,拼着吃奶的力气同两个堂兄角力。 李老太瞥了一眼,由着他们你争我夺,半声也不吭,反倒还露了一丝笑意。 当着李老太的面教两个弟弟友爱,这傻缺活李宁湖可不干,因为李老太的格言就是:“彪”。 她这一生的好处都是从这“彪”字儿上来。 少女时期的李老太看上了李家少年,这李家少年是十里八村头一份的俊啊,说是顶级村草也不为过,为人很有些处处留情的意思。李老太的竞争对手那是太多了,但唯有她一个敢找上门去拿了准话。 婚后少妇李老太战力惊人,外斗乡亲,内斗妯娌公婆,更是镇压了李老头一辈子,众人憋屈独她舒畅。 中年时李老太丧夫,那彪悍更是升了级,别人侵占老李家一厘田,李老太愣是举着菜刀将人从村头追到村尾,最后田还回来不说,还得倒赔一厘。 所以李老太最看不上唯唯喏喏的人,自己的东西护不住,那是活该,能得了别人的东西,那是本事。老李家的孩子们争抢斗胜,只要不见血,她非但不管,反倒赞许有加。 李宁湖自是不敢触李老太霉头,赶紧走上前去挑选布料。 她大伯娘赵氏领着女儿李静溪并小姑子李雪梅三个正在布料堆里翻捡着。 赵氏整个人就是一个圆,身材圆圆,脸圆圆,只一双眼睛小小的。 李静溪和李宁湖只差了月份,在姐妹里头是排行第一,和李宁湖一样皮肤黑黑的,只赵氏的基因在她身上初显威力,身材比起一般少女来说有点偏圆润。 小姑子李雪梅据说是挑了些李老头的优点长,且她这一两年来准备说亲,捂得比李静溪、李宁湖要白多了,看上去算是家里女孩儿中最漂亮的一个,行三的李淑澜和行四的李雅霖年纪太小,还没排入对比行列。 李雪梅抓着一匹胭脂红的云雾绡往怀里搂,李静溪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小姑,你已经拿了一匹桃红、一匹银红,一匹葱绿,鲜色儿都归你了,咱们就不配穿了?你说是不是二妹?” 战火一下烧来,李宁湖并不爱穿红着绿的,主要现在皮肤黑,穿这么艳不合适,还不如穿素一点先苟着吧,养白了再说。 她上前拿了一匹靛蓝提花绢,笑着道:“小姑,大姐,你们看着分一分,我瞧着这靛蓝色不错。” 话一出,赵氏、李雪梅和李静溪就古怪的看向她。 李宁湖一怔,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谦让太不合群了,忙道:“早前我不是做了条桃红的裙子吗?让麦穗帮我看了看,本就病了许久,穿着更没神了,我想还是换个色穿穿。” 李雪梅哼了一声:“就是,你们俩生得黑,穿这些漂亮料子都是糟蹋了。” 李静溪一拍布匹:“我们黑,是因为种地,你一个做姑姑的,成日里摊手摊脚的让侄女养着,只管吃吃睡睡捂白了,不说感谢,还要笑话侄女黑?” 赵氏忙道:“是这个理,她小姑,我看平日你侄女们都孝顺你,你也疼疼她们,啊?”赵氏笑眯眯的,她常年做重活,搭上手一使劲,李雪梅毫无反抗之力,这胭脂红的云雾绡就易了主。 李雪梅恨得牙痒痒,但这回也算她理亏,只得算了。 李宁湖看她们你争我抢的,从中又抽了几匹如蟹壳青、牙白色的绢绸,另又找了匹纯白细棉布。 选好后便与候在一边的林绣娘商量,给两个弟弟各做了两身交领上衣,衣长差不多要到膝盖了,一件蟹壳青,一件靛蓝色。下边配的是犊鼻裈,其实就是大裆裤,穿起来通风凉快又灵活自如。这是在家穿的,如果外出或者见客,下边就另配下裳。 再给两人做了两件窄袖长袍。 李宁湖也拿着林绣娘的图册,给自己挑了几款衫子和裙子,纯白细棉布则做成中衣。 林绣娘事前得了嘱咐,细声细气的向她推荐些镶边配色,绣纹花样。这里头边镶一寸还是镶两寸,领口收一分还是放一分,绣线选素雅的还是鲜艳的,绣纹是小还是大,年年都不同,需得跟着运京的潮流风向来走,错上一分,就得被人说是土包子。 李宁湖除了布料颜色有自己的偏好外,于服饰上头并没天赋,从善如流的接受了绣娘的各种建议。 林绣娘暗松一口气,先前从袁嬷嬷话里话外的暗示来看,还以为这几位姑娘格外难缠,必要费一番口舌,不想却这般容易。 李宁湖这边和绣娘说定,李雪梅和李静溪也围了上来,把绣娘的图册翻得哗哗响,李雪梅霸道,不许李静溪做和她一样的款式,李静溪就是原本不想做,听得她说这话也非得做了。 林绣娘被吵得脑仁疼,她随着欧氏陪嫁到李家,如今看着李家很不成个样子,却不知她们这些欧家陪嫁过来的下人待李家人该是个什么章程,此时只得垂着眼,不敢露出异色。 李老太却只当是听个趣儿,等绣娘头昏脑涨的把几人要的款式纹样都记下,她才敲了敲烟杆: “到饭时了吧?” 欧氏笑盈盈的道:“婆母,儿媳这就让人摆膳。” 堂屋一侧以珠帘隔开一室,里头放了张长桌,婢女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就将桌面摆满。 欧氏正要请李老太入座,李老太就已经利利索索的起了身,众人也都一拥而上。 李大川和李高惟都不在家,李老太两侧分坐着赵氏和欧氏。 欧氏原本是要伺候婆母,为她布菜奉茶,但第一天李老太就拒绝了:“费这劳什子事!” 欧氏见李老太并不是客气,而是真心看不上这些,只得罢了。 等一家子用完饭,欧氏令人收拾完毕,捏着帕子对李老太道:“婆母,今儿我母亲使人送来一筐子荔枝,我多问了几句,得知我母亲身子有些不适,儿媳想回娘家看看。” 李老太闻言道:“亲家母身子不好?你快去看看要不要紧,要是要紧,明儿我也去看看亲家母。” 欧氏闻言笑道:“多谢婆母体谅。袁嬷嬷,快让人将荔枝端上来。” 老李家人都不知何为荔枝,今儿算是尝了个新鲜,第一回吃的人,很难不被它折服,几个小的又是一番你争我抢。 李宁湖吃完把核包了起来,心里可惜,荔枝在北方怕是种不活,不知道捣腾个暖棚行不行。 欧氏把剩下的半筐子荔枝送到李老太西屋里,急忙忙应付了几句,让人套了车,赶着去了娘家。 欧氏娘家不远,也就隔着三条街,欧府一看是姑奶奶的车来了,忙着缷了门槛把车迎了进去。 欧氏一路进了屋,看见母亲王氏,就一头扎进她怀里去,哽咽抱怨:“母亲,你怎么将我嫁了户这样的人家!” 第3章 第3章 王氏一个眼风扫过,屋里的人俱退了出去,她这才一下一下的轻拍着欧氏的背脊,待欧氏平息下来,才温声道:“这是怎么了?回门时还好好的。” 欧氏红着眼:“原本只有我和夫君,日子自然是好的。谁知他们一大家子全都上运京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竟不是做客,都是要依附着夫君过活的。您见过谁家大伯子、小姑子全都都不请自来,要靠兄弟养活的?” 王氏叹了口气:“姑爷有才有貌,若不是家世差些,哪里轮得着咱们家呢?把你嫁给姑爷前,我就想过了,贫寒人家,要出一个进士不容易,他是李家好不容易才供出来的读书人,将来必是要反哺家人的。这一点不过是癣疥之患。乡野村妇,我儿略费些心思便能让他们服帖,左不过稍费些银两,这对于我们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欧氏难以忍受道:“母亲,我并非舍不得那三瓜俩枣的,只是他们一家颇叫人难以忍受。婆母一来,便把我种的一片兰花给铲平了,你猜她干什么?她种菜!还让人把府里夜香留下来浇菜……。” 欧氏一副要撅过去的模样:“您都不知道,袁嬷嬷跟我说,收夜香的还奇怪我们家怎么了呢。还有那个赵氏,有一天居然悄悄的跟我说灶上的婆子们肯定在暗地里揩油。我还以为她不小心瞧见有人贪墨呢,原来她是见家里的汤水每日被人撇了油,便以为婆子们把油水给偷着吃了……还有那一帮侄儿侄女们,跟仇人似的,见面就掐,全没个消停的时候……!” “母亲,我们欧氏一族也是名门望族,您怎么就给我找了个这样的人家!” 王氏也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霜儿,这门亲事说定前,也是让你见过姑爷一面,你是点了头的。” 欧氏张了张嘴:“那不是……”那不是李高惟人才出众嘛!那时她可从来没有想过柴米油盐,没有想过婆家如此可怕。怪不得从前听堂姐说,找个好婆婆比找个好夫君还要紧。 王氏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背:“霜儿,原不想和你说这些,也不得不说了。我们欧氏一族族人众多,代代有人出仕,确实不容小觑。但说到咱们小九房,与嫡支已经出了五服,且从你祖父开始,就不曾有人中举。虽然傍着大树好乘凉,我们小九房买卖做得风声水起。但有钱无权,这富贵便有如无根浮萍。族中势大,对外的时候,虽然是我们的依靠,但是于内,我们小九房人丁单薄,你这一代,唯有你哥哥一个亲兄弟,又身子弱,精力不济。族中人心浮动,不少人眼红,若族内有人想侵吞我们小九房的家产,我们又能仰仗何人去?” 欧氏一时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王氏目光幽幽的看着她:“我们家必须得有个出仕的人。京中权贵豪族,自然是知道我家空有个名头,欧氏一族的资源,落不到我们这一房头上来,不愿与我家结亲。我思来想去,只能寻一寒门,他靠着我们欧氏一族,虽得不到提携,但也不至于被人欺了去,我们呢,靠着他,算有个能对外话事的人,才能令族人不至逼迫,维持面上的平稳。” 欧氏心情沉重,抖着唇:“母亲,您从前都不曾同女儿说过。” 王氏怜爱的帮她擦了擦泪:“我是想着,女人一生都难,也就在闺中有母亲护着,能松快几年,便不让你跟着烦心。你啊,别钻了牛角尖,有句话叫做‘多年媳妇熬成婆’,这就显出嫁人后的难处了。这嫁了人,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没有这般苦,便会有那般苦。你要想开些,李家人也就是上不得台面,但听你说的,你婆母不是个磋磨人的,你倒比许多人家要强了。” 欧氏听着心里想通了些,皱了皱鼻子:“他们敢!穷翰林能有多少俸禄?现在一家子吃的住的全是我的嫁妆,还敢欺到我头上来?” 王氏责怪的拍了拍她的背:“你这孩子,这些话不可挂在嘴边!” “我省得的,母亲,您别看轻我,面上功夫我自是会的。” 王氏听得,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这终是自家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娇娇儿,委屈她和一群泥腿子做了一家人,若在自己这个母亲面前不让她疏散疏散,那可不憋坏了她么?这么一想,王氏便也停住了要教训她的话头,转而同她说起了最近风闻的趣事。 而李府这头,李老太有睡午觉的习惯,一众子孙都散开去,李宁湖领着两个弟弟也回了自己的住处。 等两个弟弟玩得累了,挤在一张凉榻上睡去,李宁湖为了调动两个弟弟的认字兴趣,挖空了心思想做点儿小道具。 她招手叫过来负责照顾他们的婢女麦穗:“能不能给我拿几张纸来?要厚一些的。” 麦穗眨了眨眼:“三夫人屋里有,管事妈妈要写花名册、记账,也是有纸的,只是纸张差了些。要不就只有去前院,姑爷书房那边总有的。” 为这点小事,李宁湖可不想惊动欧氏。前院书房就更别提了,她摸去过一次,前院管事一副看傻大妞的目光看她,生怕她粗鄙损了书册。那本启蒙的《三字经》可费了她不少力气才讨来的呢,她可不想再讨没趣了。 “那你向管事妈妈去问问看,不用多好的纸,只要厚些就成,顺便到厨房抓一团剩饭来。” 麦穗答应了一声,过得一阵果然给她拿了一叠粗糙泛黄的纸并一团剩饭。 李宁湖把纸裁成巴掌大的小方块,再把饭粒碾碎和水捣成糊,每三张纸粘合到一块,这样的厚度背面才不透墨,又有足够的硬度。 全部粘好晾干后,李宁湖才开始拿了眉黛在纸上写字,做出了一批字卡。 等两个弟弟一醒,李宁湖再一张张字卡教他们认字,最后道:“字儿我都教你们认过了,现在我就得比比看谁更聪慧。” 三郎四郎精神一振:“怎么比?” 李宁湖把字卡一排排的摆在桌面上,领着他们再认读了一遍,接着就把卡片都翻过面去:“现在我说一个字儿,你们想想这个字在什么地方,想准了就去翻卡,只要翻准了,就算赢了。最后看谁赢得多,我就给他五文钱。” 李三郎两眼放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真的吗?” 李四郎对钱的概念弱一点,但也被李三郎带动了兴趣:“肯定是我赢,肯定是我赢!” 李宁湖哼笑一声:“好了,开始,‘善’字在哪?” 俩兄弟眼睛紧盯着桌面,几乎要把纸背盯穿。 李四郎急哄哄的指着一张道:“翻这张,是这张!” 李宁湖翻过来一看:“错了,这是个‘初’字!”说着把纸卡覆盖回去。 李四郎又道:“这张这张!” 李宁湖翻过来一看:“又错了!” 李三郎不自信的指着第二排第三张纸卡:“是这张?” 李宁湖把纸片翻过来,夸张的大叫:“没错!三郎你可太聪明了!” 李三郎兴奋得脸都红了,李四郎不甘的叫道:“再来!再来!” 俩兄弟一开始还常出错,但通共就这十二个字,反复翻卡后死记硬背也记下了,李宁湖又没口子的夸赞,俩兄弟兴奋得不得了,最后李宁湖不玩了,他们尚且意犹未尽。 李宁湖翻出来个小木箱,原身的宝贝全装里头,包括她多年攒下来的压岁钱,大人给她买头绳头花的钱,原主是宝贝得不得了,李宁湖却知道这点钱买不了什么,不如逗两个弟弟高兴。 她数出来五枚铜钱,递给了李三郎:“今天是三郎赢了。” 李三郎把钱接在手里,高兴得不得了。李四郎站在一边咬着牙,都急红眼了。 李宁湖看着,又扒拉出来一枚,递给李四郎:“今天你虽然不如三郎,但姐姐也看出你用心了,这样吧,给你一文,你多攒攒,等我们出门逛街再用。” 李四郎气哼哼的接过钱:“姐,下次我一定赢!” 李宁湖笑眯眯的:“好好好,我看今天你也就差一点儿了。” 李三郎抬了抬下巴:“四郎不行,下回赢的还是我。” 两兄弟就掐起来了。李宁湖把扒乱的箱子整理一下,咦了一声,在箱子里发现了一块石头,她把石头拿出来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块石头很漂亮,质地特别细腻,呈半透明状,若不是灰扑扑的颜色,看着倒像是一块玉,更特别的是它的形状,天然就是个胖葫芦形。 它再特别,也不过就是块石头,令李宁湖愣在当场的,是这块葫芦石她并不是第一次见,确切的说,并不是此世才见,在她前世,她就见过! 李宁湖没再管两个掐在一起的兄弟,只管苦苦的思索着这块石头的来历。好容易才从记忆中扒拉出来,这是原身在村东小溪边玩的时候,从溪水里捡的。乡下小孩没什么可玩的,一块漂亮的石头就足以成为宝贝,但几年过去,放在小木箱里,原主也差不多把它给忘了。 而在前世,这是李宁湖家传的一块酒引石。 前世她家有个小酒坊,虽然规模很小,但是真材实料,又有自家独门配方,在所在的小城里很受追捧。后来放到网上卖,很多网友都说她家酒比起售价几千的名酒一点不差。据家里老人说,她们家酒味道好是因为这块酒引石,做酒曲的时候把这块酒引石埋进去,后头用这酒曲酿酒时就特别好。不管真假,反正也不费事,家里人也一直这样做。直到后来,家里没别人了,这块酒引石传到了她手里…… 李宁湖攥紧了这块石头,此时,她心中怀疑,她有这块石头,李宁湖原身也有这样一块石头,偏她死后就直接成了李宁湖……这一切,难道是这块石头造成的? 第4章 第4章 李宁湖将这块葫芦石翻来覆去的看,除了比一般石头漂亮点儿,实在没发现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不过小说电视剧不是白看的,李宁湖想了想,就对两个弟弟道:“今日就学到这,你们去园子里玩。” 李三郎和李四郎哄的一声冲了出去。 李宁湖回了自己屋,对麦穗道:“我歇会,他们俩回来了别让来吵我。” 她拴了门,在针线筐里找出根针,闭着眼狠心往自己指头上扎了一下,往石头上挤了滴血。 血滴沿着石头滑落,并没有什么反应。 李宁湖纳闷了,这没道理啊,滴血认主可是十试九灵的手段,怎么就失效了? 李宁湖不死心,把它放茶杯里泡了泡,又捞出来,点着油灯烤了烤。 她皱着眉,举着石头对着光:“别装死,快显露点神通来看看!” 见石头没反应,李宁湖把石头放地上,举着她的小木箱,要往石头上砸。 葫芦石一阵轻颤,在李宁湖眼皮子底下有了反应。 一个老头儿的声音在李宁湖脑海里响起:“你这小丫头,我看你家拿酒供奉了我好几代,不忍你一家子死绝,好心替你续命,你倒折腾起我来了。” 李宁湖僵在原地,虽然有猜测有期待,但真面对这样的事,给她吓得脑子都一阵空白。 她咽了咽口水:“……石仙,多谢您救了我一命。这往后,我还拿酒供奉着您?” “嗯,这回为了救活你,我回溯历程,终是寻到此界此时此女丧命,且魂体与你契合,这一回便将我积蓄许久的力量耗尽,如今只能陷入沉眠,你别搅扰我。用酒供奉着我便是,与你也不亏,沾了我一丝气息,酒的滋味自是更美。” 李宁湖认真道:“石仙,可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您加快恢复力量?” 葫芦石微微一颤:“你有心了。我为石,最为滋补的当然是食石了,寻常的石头俱不成,只有美玉才可。不过我看你没几个钱,就是你祖上,也说过美玉价贵,无法将玉给我当饭吃。我还是睡在酒里慢慢将养罢了。” 李宁湖想了想:“石仙,您放心,我会多赚银子,给您买玉。” 葫芦石懒洋洋的嗯了一声,再无声息。 李宁湖可不敢将这葫芦石扔箱底了,从腰上解下自己的荷包,将其中的香料给倒了,将石头给放进去,重新系回腰上。 ** 欧氏在娘家消磨了一下午,近晚膳时分才打道回府。 马车上,袁嬷嬷看着自家姑娘仍是一副不开怀的模样,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姑娘,您别不高兴了。奴婢觉着,除了对着老太太,您将其他人,都当客人一样对待就是了。” 欧氏皱着眉看她:“我把他们当客人,他们可没想着小住一阵就走。” 袁嬷嬷低声道:“……这吃穿上头,自是不短了他们的,但您想想,岂有给客人发例银的道理?” 欧氏面露疑惑之色。 袁嬷嬷偷偷拿眼看她:“我从亲家太太的言语中,也知晓他们平日忙着地头的活计,闲了左邻右舍的窜门子,乡下没什么规矩,最是自在不过。如今他们不过是客居,不能理府上的事儿,这运京又没有亲戚可走,最多不过去逛逛街市,可口袋里又没银子,一月两月还好,日子久了,如何呆得住?” 欧氏恍然,虽没说话,但面上已露出笑意了。 今日李大伯李青山领着李大郎、李二郎出去见识运京繁华,此时已回了李府,正跟李老太讲着今日见闻。 大郎李伯元今年十六,二朗李仲仁今年十五,都在一边替父亲补充着。 李高惟也已归家,坐在一边面带微笑。 李青山长得很高壮憨厚,虽是家中长子,但上有彪悍的老娘,下有天才老弟,使得他整个人都有一种不自信的怯懦感,是以这一大家子儿孙,李老太最瞧不上的就是他,这把年纪了,还时不时的要捶他。 “娘,这运京也太大了,今日我领着大郎二郎走了一日也没找着边,差点就找不着路回来,还好大郎记死了咱们住在城南柳叶巷,这才寻摸回来。” 李老太侧着头,眯着眼:“就没见着田地?” 李青山老实的摇头:“没有。” 李高惟疑惑:“娘,您让大哥找田地作甚?” 李老太敲了敲烟杆,抖掉烟灰:“你一日日的要去衙门,我可不得让你大哥这没用的东西去跑腿?” 李高惟是在翰林院任职,并非李老太想象中那样县太爷的衙门,不过李高惟只带着笑,并不加以纠正。 李老太道:“这运京是好地方呀。你娘大道理不懂,但也知道好地方才有好出息。咱们从乡下小地方,到了这天子脚下,就要呆住喽,将来后代子孙才能更出息。但呆在运京,就这样正事不干,见天干等饭吃,那甭说出息,人都得废喽!我原本想咱们买个铺面做点小买卖,但咱们谁都没做过买卖,反倒种地是种了一辈子的。就想着让你大哥就近寻摸几亩地先种着,也不用像以前那样不惜力,不用种多,手上有个活计就成,慢慢的熟了,寻到门道,咱们再干点别的。” 第5章 第5章 李高惟闻言,思忖片刻才道:“娘的打算自然是稳妥的。只是您却不清楚这运京乃是国都,最是繁华不过的地方,原是寸土寸金的。不管是城内的宅子铺子,还是城外的田地庄子,都早早的被人攥在手中。就是官员要去外地赴任,轻易也舍不得出手产业,宁可留一管事打理租佃。只有家道中落,过不下去的人家才会急于出手产业,往往一放出风声,就会被消息灵通之人买了去。此乃可遇而不可求之事,娘不必着急,慢慢寻访就是了。” 欧氏庄子、铺子都不缺,只不过若非她自己愿意,旁人去开这个口,都有谋夺她嫁妆的嫌疑。李高惟心念一闪,绝口不提。 李老太抽了口烟,她手上倒是有些银两,三儿中进士的消息传回乡里,连县太爷都送了贺银来,更别说一些乡绅商贾。李老太想得很明白,将来同乡有事求上门来,能帮的得帮,那这银子也就收得不亏心,最后一数,前前后后的竟有近五百两银子! 这可真是笔天大的数目,李老太两晚没睡着觉,死死的把着银子。就是家里最爱钻营的赵氏,也只知道有银子,但绝不知道有这般多。 李老太现在就想着把这银子买田买地才算稳妥,听了李高惟的话,心里不由有些急了。 赵氏小圆眼滴溜溜的转:“娘、三弟,咱们可没少听这些婆子婢女们说欧氏一族是大族,我想着弟妹手上肯定不少铺子田地,这不都得让人去管吗?我男人,还有大郎二郎也到年纪了,都是管事的一把好手,咱们自家人才信得过不是?不如跟弟妹说说,让她给安排?” 李老太心思一动,她倒没想过要谋夺儿媳妇嫁妆,只是大儿子和几个孙儿就这么闲着不是个事。 “三儿,要不你就问问你媳妇,结了亲就是要互相拉扯。” 李高惟含笑点头:“知道了,娘。” 李宁湖估摸着这事儿不能好,说不得还会引起误会,但她也没资格说话呀,只好把嘴紧紧闭着。 一家人正说着话,就听得外边有些响动,过了片刻,一群婢女婆子们簇拥着欧氏进来了。 欧氏先跟婆母问了好,嘴上回着李老太的话,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李高惟。 毕竟是新婚燕尔,欧氏给老李家一家子震惊了,但对这个夫君确实是满意的。李高惟清秀俊俏,一副玉面书生的模样,也并没有老李家人粗鄙的通病,欧氏瞧见李高惟,总免不了有一分羞怯和喜悦。 赵氏一边看着,只觉得肉酸。 李老太问道:“老三家的,亲家母身子咋样了?” 欧氏笑着答道:“劳婆母挂心,我母亲并无大碍,早起有些鼻塞声重,拿着鼻烟壶嗅了两回,已是好了。” 李老太闻言点着头:“那就好,那就好。” 一家人聚在一块儿用了晚饭,各自散去时李老太留住了欧氏。 李宁湖心里一跳,真怕李老太直愣愣的要田要铺子,那岂不是眼见着要起冲突?但见李高惟并无异色,李宁湖就放了心——夹心板都不怕,她怕什么? 事实证明李老太并不是没脑子,她一辈子在乡下,不比那些高门大户事事捂在门内,乡下婆媳吵架都有外人听墙根呢,丁点大的事要传遍十里八乡,她可没少见过婆媳干仗,就她自己,那也是有丰富实战经验的。 这媳妇的嫁妆,做婆婆的万万不能这样直愣愣的插手。 李老太叫住欧氏,是为了李雪梅的事:“……老三家的,雪梅今年十八了,再不说人家,怕要拖成个老姑娘。我和你嫂子在运京就是个瞎子,都使不上劲,还得你帮她寻摸寻摸。” 欧氏沉吟,按说夫君已是官身,他的妹子嫁入高门大户是无望,但是嫁个寒门官员却是正好登对,日后对方也好和夫君互为倚助。可目前看来,这小姑子掐尖要强,过于泼辣,一旦嫁入别家相处不好,那倒是结亲还是结怨呢? 欧氏有些头疼道:“婆母可想过要给小姑子寻个怎样的人家?” 李老太道:“谁家嫁女儿都想寻个家里殷实些,公婆好说话,女婿也成才的人家,但天底下哪有这么美的事,还得边找边看。我看哪,至少,雪梅将来嫁了人不要下地做活才好。” 欧氏都给逗笑了:“婆母说的哪里话,小姑子是翰林的妹妹,怎么着也不至于嫁去农家种地了。这事儿媳妇也没办过,明儿还是给我母亲去个信,让她给留意留意。” 李老太一想也是:“咱们家现在也没地种,家里的活也有一大帮子人干,你要有事就直接回娘家去,没那些讲究。” 欧氏心里一动,笑得更真诚了些:“媳妇知道了。” ** 李宁湖正想着要赚钱买酒买玉,报答葫芦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也想着如果葫芦石恢复了能量,说不定是个天大的金手指呢。 只是她还真没什么赚钱的好法子,手上也没有本钱,通共攒的那几百文钱干什么都不成。 于是她就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首饰上,欧氏给家里的姑娘们都各送了一套银饰做见面礼,其中包括一对银镯、一副银项圈、一对银钗、一支发梳、一对耳铛,虽然中规中矩并无出彩之处,可挺够份量的。 李宁湖找出了装这套饰物的木匣子打开,手指头在上头一一划过,她们姐妹头面饰物少,只有几朵绒花几条丝带,真要见客,或是逢年过节,这套银饰品必要戴的,到时独她缺一件就说不清了,实在是不好动啊。 但随之她的目光就落在银梳上头,这把梳子可以随身带着整理头发,但却不是戴在面上的,并不那么显眼。李宁湖拿起梳子掂了掂,估摸着得有二两重,就它了! 第6章 第6章 二两银子的购买力是多少呢?可能相当于现代两千元的样子。农家吃喝大头都从地里出,二两银子够家里一月的花销了,一年十几两就能过得舒舒服服的,还能攒点。 但用二两银子想干一番事业还是太勉强了,李宁湖就想去拉赞助了。 拉谁的赞助?——兔子先从窝边草吃起!她决定先去骗自己俩弟弟。 欧氏当时知道家里侄儿们都没念书,因此见面礼也没送什么文房四宝,男孩儿也用不着头面首饰,因此她每人送了一荷包银锞子,一两银子一个,共十个。 银锞子有梅花形的、海棠形的、如意形的、葫芦形的、小鱼形的……铸造得精巧可爱,而且上边都还雕刻有各种吉祥话,又好看又实惠。 银楼都有专门这样的模子,大户人家每年都会买一批,专门用来打赏好看的。对于欧氏来说,送给自家侄儿的见面礼,那怕是送一套衣服呢,都比这样的银锞子要走心。但李宁湖就特别喜欢她这份不走心。 李宁湖找到正在一起玩陀螺的三郎、四郎。 “三郎、四郎,我想起来问一问,你们的银钱藏好了没有?” 三郎四郎抬起头:“藏好了,咋了姐?” 李宁湖无比坦然:“我就是想着,怕你们藏东西学了大伯娘,拿个烂布头一裹塞个角落里。在老家还好说,如今这家里现在有这许多外人,每天打扫来打扫去的,万一把你们的银锭子当杂物给扔了咋办?” 两兄弟万分严肃,在他们眼里姐说得对,家里这些婆子婢女们是外人没错,比起当杂物扫出去,他们更怕被偷呢。 四郎十分上道:“姐,你的小木箱不是有锁头,我们都交给你一起锁着吧。” 三郎略有些犹豫。 李宁湖才不给他犹豫的机会:“行啊,一起锁着吧,说起来你们还小,这财物交给姐姐收着,攒着给你们大了娶媳妇儿。” 三郎这才点了点头,觉得姐姐攒着给娶媳妇是正理。 李宁湖得了银锞子,一时半会的并不敢立刻拿出去用,先在家里稳着,每天就按部就班的教两个弟弟读书识字。 李三郎果然是心眼多些,这几天翻着名目要数自己的银锞子,李宁湖每次都非常爽快的搬出来给他数,逐步打消他的戒心。 她内心非常郁闷,骗小孩钱,她也不愿意啊!主要她也没办法说服两小孩用钱去生钱,祖辈就没这投资概念。 她这阵子老实猫着,也有看家里风向的意思,总担心三叔三婶会翻脸。这宅子是三婶的,家里的下人们心都向着欧氏,而他们这群人都是依附着三叔来的。要是两口子斗气,李宁湖总觉得下人们虽不至于明面翻脸,却会像机器没了润滑油一样,让人处处觉得滞涩不适。 实际上,李高惟完全没有跟欧氏提及让自己的兄长和两个侄儿去她的田庄铺子上做管事的事。 李高惟中了进士,因为文章作得好,又一表人才,被点入翰林院。李宁湖私以为这代表皇帝是颜狗,因为据说韩林院的才子们都风姿不俗。 翰林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得皇帝信重的可以为皇帝讲学,为皇帝提供建议,类似于皇帝的私人顾问吧,虽然没有实权,但属于最清贵的职业,面圣的机会大大的有。做几年翰林在皇帝面前刷满了印象分,进而再任职有实权的朝臣,最后出阁入相,这是所有文人的理想路线了。李高惟能进翰林院,欧家都没使上力,纯粹是老李家祖坟冒青烟了。 但这清贵吧,就没钱,李高惟目前还没混到皇帝面前,仅仅是任翰林院编修一职,一季度的银子不过五十两左右,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两百多两。如果没有娶欧氏,这点银子要吃住穿衣养家车马走礼,那是紧巴巴的了。现在更惨,任职还不足一季度呢,俸禄都没发过。 幸而如今入了夏,前日他听同僚提及,外地官员将要往京中送“冰敬”,打着给上官们上贡些银子买冰降暑的名目,其实是委婉行贿,不过这是从前朝就成了潜规则的事儿,人人如此。 按理说外官都是送往各自的靠山处,但便不是靠山,也得意思意思,只是厚薄有些区别,主要是不求你成事,怕你坏事的意思。 翰林院是清水衙门,却有面圣上眼药的机会,因此也是有一份的,最后落到李惟高这种刚入翰林院的穷编修身上,估计只有几两银子,但架不住打点的人多,最后累计起来兴许极为可观。 李高惟就单独请了兄长小酌。 让厨房上了些酒菜,李高惟对着李大川举起酒杯:“大哥,今日我们兄弟定要一醉方休。” 李大川憨憨的笑:“三弟,你不能喝,少喝点。” 李高惟笑了笑,和李大川干了一杯以后才道:“自从中了进士以来,我们兄弟就没有好好说过话。实则我心中有千言万语……大哥,这些年,也苦了你了……” 李大川有些受不住:“三弟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一家人,什么苦不苦的?” 李高惟情真意切:“大哥比我大上许多,自我幼时便处处照顾,长兄如父一般。我们这样的人家,要供一个读书人有多难,我心里明白。为了要给我交束脩,买书本纸墨,大哥二哥常饿着肚子忙完地里活计,还去县城做短工。二哥更是为了我……” 说到这里,李高惟双眼都湿润了。 李大川也跟着红了眼,不容易,确实是不容易,他自己吃苦也就算了,只是到后头,儿女也跟着吃苦,再憨厚的人,心里也不是没有过怨言的。 李大川一拍李高惟的肩:“现在都好了,都好了。” 说着叹了口气:“三弟你这样的,就是文曲星,天生要读书。小时候你去放牛,从私塾门前过,正儿八经在里头听的都没听明白,你偏就将先生讲的文章给记住了。咱娘不是说了,不给你念书,是要遭天谴的。咱娘说的没错,咱们缩衣节食,总算把你供出来了,现在看看,苦的都过去了,全好的了,有个什么话说这来着?” 李高惟接道:“苦尽甘来!” 李大川:“对,对!” 李高惟频频劝酒,兄弟俩忆苦思甜大半夜,李高惟才道:“大哥,前日娘说让你和大郎二郎去做管事,我觉着不大妥当。” 李大川迟疑的望着他。 李高惟道:“其一,是失了脸面。管事,那都是下人做的,按着季来给欧氏回话听训,大哥要去做这活,难免就在欧氏面前矮了一截。往后大嫂在欧氏面前,还怎么有大嫂的样子?就是家里下人,也怕从心里慢待大郎几个。” 李大川一听,觉得有点道理,但又实在是没有出路,面露犹豫。 “其二,是易引人误会。欧氏手里不少田庄铺子,可里头管事的下人,都同欧家撕扯不开关系,有的老子娘在欧家,儿女跟来了咱们家,有的兄长在欧家,做弟弟的跟来了咱们家。咱们哪怕是去帮欧氏的,这话一传到欧家,说不得就传变了,以为咱们要谋欧氏的嫁妆。” 李大川面色一变,有些不好看了。 李高惟看着他的脸色,继续道:“如若不是我们兄弟亲厚,弟弟是万万不敢说些话,让人误会我是忘恩负义之人。” 李大川忙道:“不误会,不误会。” 李高惟道:“其实大哥如果信得过我,我这不日便有一笔银子。” 说着李高惟把“冰敬”一事说了,李大川上哪知道这些官场潜规则啊,只听得目瞪口呆。 李高惟道:“大哥辛辛苦苦把我供出来,我即不愿大哥失了脸面,也不愿大哥被人误会。近日我常去买纸笔的一家铺子,我打听得铺主年纪大了不想做了。不如大哥且等上些时日,等我得了银两,若不够再从娘手上拿些。到时去向房主租下铺子,店里的余货都从铺主处接手,再包一红封,只要他将些进货门道告知,他手下的账房先生也照旧雇着。如此大哥领着大郎二郎顺顺当当接手,做些读书人的生意也斯文,并无多少纷争。这铺子只归大哥,盈利我分文不取,与欧氏更无关系。大哥以为如何?” 李大川激动得很,给人做管事与自己做铺主又怎是一回事? “三弟,大哥又怎么能要你花这般多银两?” 李高惟道:“大哥,这都是弟弟应该的,大哥先开着铺子。二哥二嫂虽然没了,但我日后也会替三郎四郎找个生计。从前是大哥二哥护着弟弟,如今也该弟弟来庇护家里。” 李大川这个人憨厚,虽然不是半点想法也没有的人,但就算是李高惟当真一朝发达了就不认兄弟,李大川多半也会愤愤的认了。而如今李高惟一副推心置腹替他打算的样子,真把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三弟,娘说得对,咱们一家人,就是互相拉拔!你记得大哥的好,没白疼你!” 李高惟略微露出点犹豫之色:“此事暂且还需些时日,大哥信得过我,就怕大嫂心急,觉着我不尽心,连带着让娘也跟着焦心,那就是我的不是了。也怨我如今根基浅薄,想要做些事,且不容易。” 李大川想起赵氏惯爱说些胡话,一心钻营的样子,不由得尴尬。 顿时胸口拍得山响:“三弟,你放心,这婆娘,我,我……” 脸涨得有点红,最后发了狠:“我这次把她按得死死的,不让她添乱!” 第7章 第7章 李宁湖等了好些天,家里没半点风吹草动。 反倒是这一日,欧氏派人来通知她们,欧氏一族的姑娘们要办个茶会,她正好要回娘家,问李家姐妹们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参与。 李宁湖一听就拒绝了,这阵子她从婢女和婆子嘴里侧面打听了一下,欧氏是大族,族中婆子婢女们听得主人们三言两语,自也比民间百姓更了解世情。 当朝名为慧朝,国姓袁。慧朝建国时破除了许多前朝的腐朽制度,社会风气一时极为开放,然而世家大族经过严冬,在新朝又绵延复苏,便是换了朝代,有底蕴的他们科考起来相对也是easy模式,朝中的族人、姻亲、故旧又渐渐织起网来。 欧氏一族便是属于这样的世家大族之一,这样的世族骨子里是瞧不起李高惟这样根基浅薄的寒门学子的,李高惟的下一代一旦没有念书天分,李家立刻又会被打落尘埃。 世家的女子也都极为高傲,可以想见的会瞧不起李家这群姑娘。何况李宁湖姐妹又黑又瘦的,不是送去给这群世家女子嘲笑吗?李宁湖决定半年内都不上欧家走亲戚。 李宁湖一拒绝,欧氏并没有强求,原本她也就是顺便一问,这次主要是为了把李雪梅带回去给王氏瞧瞧,在茶会上也露个脸,给那些夫人们留下个印象,虽然不能嫁入高门,但谁家没有几个亲戚?又或是亲戚的亲戚。 李宁湖拒绝了,想了想,跑去跟李静溪说:“大姐,我看三婶是为着给小姑说亲呢,小姑好歹还捂白了,咱们就别跟着去了,免得被人笑话。” 李静溪把她一推:“别杵这挡路,我得把明儿要穿的衣裙找好。明儿我得收多少见面礼啊?别人能咋笑我,看我不啐死她!你犯蠢,可别拉上我!” 李宁湖无言以对,这个重点很清奇啊,得,算她白说了。 第二天一早李雪梅和李静溪打扮了一早晨,跟着欧氏坐车往欧家去了。 李宁湖也准备出门逛逛,特别去跟李老太报备一声。 普通人家的女子并没有不能出门的规矩,只是不许一男一女私会。而“上巳节”、“上元节”这两个节日,更是允许男女同游,互表情意,可以说是相当奔放了。 而李家原先在乡下,女子更是要下地劳作,李老太压根没有不许出门的概念,她只是疑惑:“你出门去做什么?别迷了路,被拍花子的给拍走了。” 李宁湖道:“奶,我问清楚了,咱们家是在柳叶巷,从巷子出去就是南和街,我带着三郎四郎,还让麦穗、方婆子跟着,就在南和街上逛逛,不去其他地方。” 李老太听着她安排得明明白白,一时竟觉得她将自己看得太要紧了,没好气的答应了:“赶不上饭,可没人给你们留!” 一群人闹哄哄的出了家门,三郎、四郎高兴坏了,炮弹一样往前冲,李宁湖连忙一手一个拉住了:“答应我的都忘了?这是天子脚下,到处是贵人,冲撞了别人我可救不了!” 俩兄弟这才靠在她身边,一起往外走,两双眼睛骨碌碌的使劲到处看。 运京对他们来说太新鲜了,月前进运京的时候,被这里的繁华吓了一大跳,但因为人生地不熟,一直被拘在家里,三叔说等有了空领他们出来游玩,但始终有应酬不得空。他们自己也确实对这座庞大繁华的城市心有怯意。 拐出小巷,进入到南和街时,便有一股声浪迎面而来,姐弟三人同时激动而好奇。 南和街上的人确实很多,但与现代的人口密度还是不能比的。李宁湖见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行人大多衣着整洁华丽,不由奇怪,问跟着的方婆子:“运京难道如此富裕,一个贫寒之人都没有?” 方婆子答道:“东华街至东乐街等四条街道住的是世家权贵,南宣街至南和街四条街道住的多为官员、大商贾,西边住的都是普通人家,北边就杂了。” 李宁湖这才明白,自家住的这片大约都是中产阶级了。 三姐弟慢吞吞的逛着,眼睛都不够用。李宁湖眼前一亮,突然发现了一家酒坊,门口摆着一个巨大的酒瓮,间或有人进出,二楼还有人凭栏对饮。 李宁湖问方婆子:“这酒坊的酒可给外带?” 方婆子答道:“自是可以。” 李宁湖就道:“奶喜好饮些酒,我给她买些回去。” 方婆子忙拦着:“家里就有呢。” 李宁湖笑了笑:“我给她多买几种试试味。” 李宁湖走进店去,店伙计看她一个黑瘦小姑娘领着一群人进来,不由一愣,及至看到方婆子和麦穗,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忙上前道:“姑娘、公子,可是要饮酒?” 李宁湖道:“我想买些酒。” 伙计笑道:“姑娘看要什么酒,本店应有尽有。有小坛的,也有大坛的。” 李宁湖看了看,小坛的大约只有两斤酒,大坛的得有八斤多。酒的品种也有许多,最便宜有二十文一小坛,贵的也有二两银子一小坛。 李宁湖道:“我不想要一坛,可能少买些,我多买几种。” 伙计看了看她,面露为难:“小店外卖的酒都是一坛坛封好的,姑娘若带了器具,倒是能打些散酒,不然怕是无物可盛。” 李宁湖眼珠转了转:“那……每种酒让我闻一闻,总可以吧。” 伙计更为难了。李宁湖干脆抓了十个铜钱给他:“每种能闻一闻就成了。” 伙计想了想,收下铜钱应下:“您先里间坐一会。” 他请一行人入内,竟是引入了个雅间。 方妈妈不安:“二姑娘,您这第一回出来,就进了酒坊,这里头公子哥儿们来得多,饮了酒又易失态,万一出点事儿可怎么办?” 李宁湖安慰:“待闻了味,即刻就走。” 李三郎和李四郎倒是兴致勃勃,这进酒坊对他们来说新奇着呢。 不一会儿伙计就拿布盖着个托盘上来,近前后揭开布一看,上面摆了十个杯子,每个杯里浅浅的濡湿一底,真就给她闻闻味来了。 李宁湖也不客气,每个杯子都拿指头沾了,到鼻前闻一闻,再毫不顾忌的舔一舔。 李三郎和李四郎虽然年纪小,但家里长辈吃席时也喜欢拿个筷子沾酒逗他们,因此都兴奋的有样学样。 李宁湖一一尝过,心里有了数,这才问伙计:“什么酒卖得最好?” 伙计道:“雪醅酒和琼花酒是卖得最好的。” 李宁湖道:“行,一样给我一小坛。” 这两种酒一种要八十文一小坛,一种要一百文一小坛,属于中高档酒。 当然不排除很多顶级酒在寻常酒坊根本买不到的可能,但当朝酒水的大趋势李宁湖差不多有数了。 如今风行的还是发酵酒,度数普遍偏底,大约在十度左右,所以传说中武松喝了三大碗还能过岗。但她之前以为此处没有蒸馏酒却错了。其实现在从北边就已经传过来蒸馏酒了,因为北边寒冷,需要烈酒暖身,爱喝浓烈的烧刀子。而中原地区更喜欢香醇易入喉有后劲的发酵酒。 不过,李宁湖发现市面上的酒都是谷物酒,尚未出现果酒和药酒。她手上关于谷物酒、果酒、药酒,都有一套经过几千年不断改良后的酿造方法。即使迎合市场不进行蒸馏处理,相信也能胜出一筹。 第8章 第8章 李宁湖领着两个弟弟从街头逛到了街尾,一路上布料、器皿、糕点、胭脂水粉等等,她都去看了一眼,想从中发掘商机。 因着要节省银子创业,除了这两坛酒必需得买外,李宁湖就只给两个弟弟一人买了一包果脯。 李四郎一边往前蹦蹦跳跳蹿着走,一边往嘴里塞着果脯,李宁湖刚想叫他慢点,就见横里突然有一个人扑出来,差些儿就扑到了李四郎的身上,看这声势,若扑实了可了不得。眼下这人砰的一声摔地上,半晌都没动静。 李四郎非但不怕,这死小子爱看热闹,蹲下去还扒拉这人。 李宁湖忙制止他:“不许动他,若他伤着了骨头,你动他倒是害了他。” 地上这人呻|吟了一声,手动了动,在地上撑了半晌不曾撑起身。 倒是旁边店里走出来三人,为首两男子穿着褐色短揭,生得高大威猛,像是护卫打手。后头一中年男人面带笑容,一身酱紫色绸衣,上头以相近的丝线不显眼的绣满万字纹,看着倒像是一富商。 只见那富商笑眯眯的道:“唐秀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为何总是纠缠?你不如用心筹钱还债才是,横竖还有半年之期。” 地上那人费力道:“我非是同你借的钱。” 富商一抬眉:“你虽是向刘老爷借的银子,但刘老爷欠着我的货款,将借据抵与我了,我自然是唐秀才你的债主。唐秀才也是读了书的,怎么的不明白这道?” 周围已经有些人围着看热闹,闻言觉得没毛病,纷纷称是。 唐秀才终于勉强撑坐起来,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瘦得两腮凹陷下去,但却意外的眉清目秀。 他这副模样立刻又勾起周围人的怜悯,一时间赞同那富商的声音皆停了下来。 唐秀才面色平静,声虽然不高,但是话说得有条有理:“我多次寻到金老爷门上,却并非是为了乞怜,好免去债务。只是我如今还在读书,除了家中尚有个前铺后院的铺子往出租赁外,并无其他谋生手段。然近日总有人传谣,说是我这铺子是凶宅,几回来看的人均被吓走。不巧我这铺子紧临着金老爷的一间铺面,又因早前金老爷家的管事曾多次上门,想要买我这铺子,将自家铺面扩大。然我这铺子乃是祖产,实不敢做不肖子孙变卖祖业。唐某只觉着前有金老爷要买铺子,后有唐某的借据被易于金老爷,再有人无故散布谣言,使得店铺无法租出,唐某没了进项,待到了还款之期,恐不得不将铺面抵债。这一桩桩,倒似金老爷有意逼迫,不知金老爷可否高抬贵手?” 金老爷早前只见这唐秀才每每见面只是含蓄的请他高抬贵手,还以为这书呆子只是求他延缓或减免还钱,却没想到这书呆子是心里门清,今日全给揭露出来。 李宁湖心想这人虽是读书人,倒不是读死书的人,可惜就算是说穿了也于事无补。运京乃天子脚下,如今的皇帝正是开国皇帝,威势极盛,运京城内绝无人敢明里行威逼破家之事。但金老爷手里正经有借据,暗地里传谣言,只要不是密谋造反的,在古代都不是罪,投诉无门哪。 唐秀才显然也知晓这一点,苦求无果,今日索性说与左邻右舍听,让人知道金老爷的品性,日后与他合作时心存忌惮,让他难以暗中取利。不过撕破了脸皮,金老爷只怕连面子都不愿意做了,半年到期,恐怕他会毫不容情的将唐秀才赶出屋去。这完全是杀敌一百,自损一千啊。 周围人议论纷纷,除了行人,都是这条街上做买卖的,不由议论纷纷,竟是都信了唐秀才所说。 金老爷绷着脸,一双眼睛射出寒光:“唐秀才,可不好含血喷人啊!好在我金某人也不怕被人说道,你抵了铺子借走了银子,我只管照章办事。唐秀才,请回吧!” 唐秀才知道多说无益,只得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了。 等周围人散了,李宁湖低声问方妈妈:“不是都说商贾和气生财么?且商贾地位低,怎会胆敢这样与读书人为难,这运京之内,他又不敢打杀了人家,万一将来唐秀才科考入仕,岂有他的好果子吃?” 方妈妈只觉这二姑娘倒还有几分脑子,不像家里另几个一日日的争穿争吃,因此点了点头,也压低了声音,用手指了指天道:“我听人传,那一位起事之时,遇见了大商贾海老爷。海老爷觉得那一位将来必然能成事,就年年金山银山的抬了来,五年不曾断过。是以那一位坐上宝座后,就答应了海老爷,取消了商贾不得参加科考的禁令,如今商贾都抖起来了。” 李宁湖恍然,古代自来是重农仰商,如今的皇帝受了商贾恩惠,虽然不至于重商,估计仍是对商贾征重税,但却也给了他们一条光明路。 几人走到街尾又折返回来,眼见得快吃午饭了,便也打道回府了。 李宁湖将两坛酒都开了封,各倒出来一些细品研究,余下的都给李老太送过去。 李老太确实喜欢小酌几杯,见了也高兴,但却不会说好话:“我咋觉着你最近学得油滑起来了?” 李宁湖忙道:“奶,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是学着斯文起来了,和三叔三婶学的。” 李老太一听说到了最宝贝的三儿子,顿时翻了个白眼:“你三叔是天上文曲星,你学他,那是光屁|股打灯笼,自己献丑!” 李宁湖低下头,也暗地里翻个白眼。 吃完午饭,李宁湖就在想着要怎么酿酒,在家里不太行,毕竟是欧氏的地盘,捣腾来捣腾去怕她不高兴。在城内租个铺子又租不起。只能到城外看看了,不过城外又太远了,光凭两条腿,怕是一天什么也别干,光走路了。 李宁湖愁啊,二十几两银子得精打细算啊,要不顶着欧氏不悦,在家里先整整,赚了第一桶金后再转移出去。 突然她一下又想到了先前见过的唐秀才,他家铺子不是没人租吗?反着空着也是空着,不知道能不能便宜租给她。至于金老爷她倒不太怕,运京治安好得很呢,而且她不是唐秀才,背后有一个翰林,扯虎皮也吓死他! 李宁湖拿定主意,决定明天偷溜出去打听看看。 到了下午,欧氏领着李雪梅和李静溪回家了。 李三郎和李四郎要去听新鲜的,李宁湖就和他们一起去找李静溪。 谁知道到了李静溪屋里,只见李雪梅也在,姑侄两个都两眼发红。 李宁湖诧异:“你们这是怎么了?” 李静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二妹,真后悔没听你的,我心里头,难受啊!” 李宁湖被她扑得一阵踉跄,连忙站稳了:“怎么了,真被笑话了,被说难听的了?” 李静溪只哭,李雪梅咬着牙:“倒也没说什么,就是那眼神,瞧着我们跟蛆似的,怕是同我们说话也沾了臭气。” 唉,人家金玉堆里长大的,一个个长相气度自然就将李静溪和李雪梅给比下去了,先压了一头,再施以冷暴力,一般没见过这个的,是得惶惶不安。 李静溪哭道:“哼,运京有什么好的,我想回老家去!想怎么说话想怎么笑都行。我得跟我娘说去!我们家的地在老家呢,可别抛废了!” 李宁湖没想到就这一回打击就让李静溪生出离开运京的念头来了。顿时她心中一动,心道欧氏没有料到这种情形吗?她恐怕最是清楚那些世家姑娘们对于不同阶级的人的看法和对待方式了吧? 她完全可以只带李雪梅过去,然后对李雪梅细细叮嘱,再带在身边以免她受人冷待。 李宁湖问道:“今日三婶可一直和你们在一起?” 李静溪道:“没有呢,三婶带我们见了些夫人,就让我们和些年轻姑娘们去玩,说她是成了婚的人了,和未成婚的姑娘们混不到一处去,让我们自处些手帕交。” 李宁湖心一沉:如此看来,欧氏恐怕是刻意为之,想让李家人自己觉得不自在,生出去意。 这又是何必呢,虽然李家现在吃住在欧氏的宅子里,但李老太也没张口提过太过分的要求。一些失礼之处,是在所难免的,欧家之前不知道李家情形吗? 这可是古代,婚姻是两家人,甚至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事。既然看中了李高惟,自然也要接受他身后的一家子,一定程度内,是要容忍的,这应该是双方的默契。 如若不然,李高惟凭什么要娶欧氏。李高惟前途远大,将来必然能帮着欧氏娘家,欧氏却只有一个无法参加科考的病弱兄长,关键时刻恐怕帮不上李高惟。 唉,李宁湖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不过此事坚定了她赚银子的想法,将来总要搬出去的。 第9章 第9章 李雪梅和李静溪从幼时起便不是什么敏感多思的主儿,哭一场气一场,便也消停了。 李静溪毕竟年纪小些,气性更大,真下定了决心:“回头就跟我娘说要回去。现在也不用我下地了,在家自在得很呢!” 李雪梅却心中明白,自己是要在运京寻个夫家的,因此只哼了一声。 姑侄两个打了水来洗脸梳头。李雪梅肤色白些,揽镜自照,自以为美得很,但同今儿见着的那些姑娘们还是差着一大截,却又不明白差在何处:“我也不觉得她们眼睛鼻子哪儿好看,但就是一眼看上去好看。” 李宁湖仔细端详了两人一阵,有李老太和李老头的遗传,李家姑娘们的五官其实都长得不差,但一个人皮肤、细节的修饰、穿着和由内而外的气质是非常重要的。 李宁湖眼珠转了转,又想到一条赚自家人银钱的主意,先按下不说。 等从李静溪屋里出来,李宁湖就拐去了大厨房,一群婆子们正在准备晚饭,边洗洗切切边说话,好不热闹。 李宁湖远远就听得里头有人在道:“廖妈妈,今儿不如你来主勺?” 另一个婆子含着气道:“我做了也没人爱吃,做了作甚?” 便有人劝慰:“廖妈妈,是那几位不懂吃。品不出这清香醇和,尽爱吃些浓油赤酱的,不懂得养生呢。” “是呢,都说三代看吃,四代看穿,可不是差得远吗?” “腿上的泥点子还没洗尽呢,我看啊,随便炒炒,多多放油就对了。” 虽然说的是事实吧,但这些人的轻视与恶意真让李宁湖有点烦,事情到了头上,远不是心里明白就能心平气和的。 李宁湖一声不吭的走进了厨房,厨房里的声音嘎然而止。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动作,有些尴尬的望着她。 李宁湖平复了一下心情,见离得最近的一个婆子生得肥胖,此时是头埋得最低的。 李宁湖便问她:“可有鸡蛋和蜂蜜?我有些用处。” 大家正是处在尴尬中,巴不得打破僵局,这婆子忙道:“有,有。” 说着匆匆往一边的仓库里走去,不一会儿拿了一小竹篓鸡蛋和一坛子蜂蜜过来,一起装在一个竹篮里。 李宁湖接过,朝她颔首示意:“多谢了,大家伙忙吧,我不耽误你们了。” 晚上李宁湖关着门,将蛋清和蜂蜜调成面膜敷上,蛋黄干脆用滚水冲鸡蛋水喝了。 以前她看过很多自制面膜配方,目前最方便的两种原料就是鸡蛋和蜂蜜。蜂蜜能润肤,蛋清能收缩毛孔和美白,刚好针对她们这样粗糙偏黑的皮肤。 李宁湖躺着敷脸,一边想着要做点什么护肤品。 其实看欧氏每日妆扮,护肤有面脂,化妆有妆粉,胭脂,口脂,眉黛,算得上是齐全了。 李宁湖没有面脂,有她也不擦,天气越来越热,她怕捂出痘来。倒是想着什么时候琢磨着做点稀薄清爽的护肤液,好让皮肤加速变得白皙细嫩。 第二日一早李宁湖先领着两个弟弟进行早读,用游戏方法加深了他们的记忆。经过十多天的学习,他们对这种形式的学习已经能适应了,李宁湖就不再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三字经嘛,就一次教写三个字。最后布置好任务,只说晚间会检查,就丢开手不管了。等到吃早饭时到李老太面前刷个脸,就准备偷偷翻墙出去了。倒不是不能跟李老太明说,只是出去得多了她肯定奇怪,再者李老太不定会让她找人陪着。 做好一切准备,李宁湖摸到了自己早就看好的地方,这里有一棵香樟树,树枝横支出去,正好搭在了墙头。 香樟树上的几个疙瘩简直跟楼梯一样,蹬蹬踩着就上去了,就着树枝上了墙头,把准备好的一条麻绳一端系在树枝上,拉着另一端翻下墙去,再把绳头抛回到树枝上。 原身不愧是做惯了农活的,身上力气足够,上树翻墙竟不费吹灰之力。 她出来这地方正好是巷道,这片地区的宅子占地都广,因此巷子里每户人家大门都隔得很远,只要下来前藏在树上看好了,一般不会被人撞见。 李宁湖拍了拍手上的灰,整了整衣服,转身准备走。 这一转身,心中微惊,就见从巷子深处正慢悠悠的走出来一个持扇男子,二十岁上下,着一身苍青色团花直裰,腰悬玉带,长发半挽,面容无波。 李宁湖没想到这么寸,就给人瞧见了,怀着侥幸心理,觉得对方也许没看全,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准备往前走。 却听这男子淡淡的问:“哪来的小贼,偷到柳叶巷来了?” 李宁湖转身面对他,微微一福:“这位公子,同为柳叶巷‘住户’,十分感激您的见义勇为。” 她重重的强调了“住户”二字,又道:“我只是翻墙出来玩,并非小贼。” 这男子上下打量她一翻,大概她的衣着也还光鲜,又并未有偷个包袱什么的,只听他“哦”了一声。 李宁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就听这男子慢悠悠的道:“哪来的野丫头?” 是个问句,但语调平平,兴许只是感叹一二,并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 李宁湖微微一噎,还好她不爱生气,自己就把自己给抚平了,不欲挑事,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身后那人也没兴趣再搭第三句,慢悠悠的在她身后走着。 李宁湖见他果真没有上李府多事的意思,出了巷口就把这人给抛诸脑后。 她在南和街上向数人打听唐秀才。 问及唐秀才,知道的人不少,他祖上是前朝勋贵,拥有不少产业,可惜家道中落。到了新朝,前朝的爵位不作数了,他们一家也没寻着出头之机,几十年来家里一个出仕的也没有。家产不停的被变卖,如今只余下这一套连着铺面的宅子。 唐秀才幼年丧父,四个月前母亲也过世了,只是如今四下里都说他母亲不是好死,他家宅子里不干净。 李宁湖打听得方位,就一路寻了过去。 唐秀才家的铺面在南和街中段,看着挺大,铺门大开着,他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内看书,并不焦虑的样子。 李宁湖走上前去,身形投下影子,唐秀才被挡了光,抬起头来看她。 李宁湖一礼:“唐秀才,冒昧前来,失礼了。” 唐秀才眉头微蹙,仍是将书合上抚平,放到一边的小几上,这才站起来回了个礼:“无妨,这位姑娘,不知道寻唐某何事?” 第10章 第10章 李宁湖笑着道:“听闻唐秀才有铺面出租,我正想寻个地儿做买卖,因此前来看看。” 唐秀才心中一喜,然而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却又升起疑虑。 这个世界的女人们并没有被程朱理学过分束缚,女人虽然还多依附于男人,却没泯灭了自己,妒妇、悍妇并不鲜见,夫人外交也颇为人称道。 因此已婚妇人在外理事的虽不多见,却也不是多令人惊奇。 而李宁湖这样年方十三的小丫头出来理事的,可就真少见了,尤其她黑黑瘦瘦的,像是别人家的小丫鬟,怎么着都不像能做主的样子。 唐秀才沉吟片刻,以为李宁湖怕是替她身后的主人过来打听的,便也不多话,往旁让了一步:“不错,我这间铺面很大,姑娘可以进来瞧瞧。” 李宁湖颔首:“如此,劳烦唐秀才了。” 唐秀才领着她在铺子里转了一圈,铺面足有七十多平米的样子,地面铺着青砖,右侧有阶梯上二楼,梯下摆着柜台。二楼的空间和楼下一样大小,全是木质结构,临街的墙面全做成大窗,窗子一撑起,半面墙都是空的,极为通透。 李宁湖看这楼下适合卖酒,楼上却适合饮酒。 唐秀才领着李宁湖下楼,往铺子后门走去,穿过后门,出现在眼前的就是个狭长的小院子并两间屋子。 唐秀才指了指院子:“我这院里有口水井,这是别家少有的,能省不少事,这两间屋子可做仓库。”指了指右侧:“这院子我隔出去了一半,我自己住着,我那屋子有后门,出入并不经过你这一侧,你自可将门锁死。” 李宁湖这才看到右侧院墙上有扇小门,右边隔出去了一半,那一半同这边差不多大小,也是个狭长小院带两间屋子。 李宁湖心里就特别满意了,铺面没得说,后头带的井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不知唐秀才这铺子租金几何?” “每月五两。” 李宁湖眨了眨眼,这可真不便宜! 据李宁湖所知,京城居,大不易,物价贵,房价更贵。若不是家里有祖产,一般官员都得攒个十年八年的才买得起套小房子,问题是还没处买,所以很多人租房住。李宁湖向方妈妈打听过,一套两进的院子月租金得二两,三进带花园的院子得四两。 比较起来这个铺子面积可小了去了,租金过于昂贵,怪不得说一个铺面能吃三代呢! 李宁湖的钱也只够租它四个月的,全租房了,还怎么买原料工具? 好不容易有个人上门求租了,唐秀才也不想把人给赶跑了,抬起眼来看李宁湖的神色。 他心里掂量着是不是能降低价格。但是他需要攒钱还债,需要交束脩,需要买书,吃穿都已经无处可减了。 李宁湖也在想着怎么才能迂回说服唐秀才降价,两人一时站在小院中,沉默不语。 李宁湖想了半天,觉得自己也算不得顶聪明的人,而唐秀才也许处事手腕不圆滑,但却看事明白,昨日与金老爷的一番对话便证实了。这种情况下,她如果想玩什么心眼占人家便宜,一旦被唐秀才看穿,必然引人厌恶,不会再给她一点机会。还不如开诚布公,就算商议不成,也不至于闹得难看,她再另找地方就是了。 于是李宁湖正色道:“唐秀才,实不相瞒,昨日您与金老爷相争时,我正在当场。” 唐秀才闻言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 “我自是不信什么‘凶宅’之说的,因此今日才找上门来。” 唐秀才面色微不可见的有一丝放松,颔首道:“家母去岁起卧病在床,缠绵病榻一年方才过世,中间从不曾有什么蹊跷。” 李宁湖点头,继续道:“却不知唐秀才借了多少银两?” 唐秀才看着她没有回答。 李宁湖只好道:“唐秀才,我的确想赁下您的铺子,我也确信来日必能赚得银两。可眼下,我手头本钱并不多。我想着,您这铺子现在也在闲置,若您能少收些租金,且容我将铺子开起来,作为回报,只要您这笔欠款不要过于离谱,我愿意到时先替您偿清。只当是你向我借的,只是不用利息,不用抵押,慢慢从租金中抵扣。当然,到时还会将这半年少您的租金补足的。” 唐秀才沉默了半晌,才问道:“姑娘有何倚仗,确信能赚到钱俩?” 李宁湖知道这时不能露出一丝犹疑,微昂了昂头,自信满满:“我祖上有酿酒的方子,我尝了运京城内的酒水,只觉都不如我家酒水。” 唐秀才并没看出她说谎的痕迹,但却不知别人是否也会认同她家酒水,只是他此时已快走投无路了。 读书是件特别费银子的事,尤其在运京。他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大病虽没有,小病却不断,家里养身的药是常年吃着的。五两银子一个月,他们家还入不敷出。 到去年,他母亲突然就起不了床了,大夫开了新方子,一帖药竟要喝人血一般贵。 他迫不得已要去借钱,借一次两次还好,但经不住月月都要借。相熟的人家都借了个遍,不得已只能借到刘老爷头上,刘老爷并不肯白借,只得写了契,收一分利,借期一年,逾期不还便要以屋相抵。 当时他只想着时日还长,自然能想出办法,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铺子租户做买卖折了本,不肯再做下去。不知为何,自那时起他这铺子就没租出去过,也许其中就已经有金老爷手笔了。 只是母亲的重病让他无暇他顾,及至母亲去世,忙着出殡安葬后,又是一贫如洗了。 唐秀才暗叹一声:如今才知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有些意兴索然道:“我共借了二百两银子。 李宁湖看了看铺子:“这铺子远不止二百两吧。” 唐秀才道:“那是自然,这铺子届时被收走,对方也是要按市价补给我银俩的。运京想买铺子的人多,只是寻常没人出手罢了。” 李宁湖站在原地盘算了一阵,半年赚二百俩,到底有没有这个可能? 她酿的酒自然是高档酒,可卖二两银子一坛不止,但这么贵的酒,却不一定能卖得起量。自然还是要出几款物美价廉的中低档酒才能撑得起买卖。假若她卖两百文一坛,她一个月至少也得卖两百多坛才行,一天至少得卖七坛……这个数量倒不是特别夸张,只是这半年赚的钱进不了口袋。 这倒也没什么,许多人得做个一两年才将买卖做起来呢,前期就当没赚好了,就当累积口碑,打开市场。 李宁湖想好了,就抬起头来道:“唐秀才,您有没有想过。即便我现在每月予您五两,其实对您半年后的境况仍无半点帮助,不吃不喝攒半年也不过三十两而已。我看,您还不如同我赌一把。您现在每月收我五百文,那两百两就不用忧心了。” 唐秀才就是因为明白此节才意兴索然。这小丫头说的办法听着有一丝希望,但也仅有一丝希望罢了。 李宁湖微微一笑:“我愿意与您立契,半年后借您两百两,若我所赚不足两百两——这样吧,您来帮我记账,若不足两百两,您照着账本,把所有盈利取走便是。我总不至于为着不想给您钱,就让我的买卖倒了。这对您来说,可是有百利无一害的事情吧?” 唐秀才精神一振——确实如此!那么,便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了! “好,话说到这个份上,唐某若还畏首畏尾,也愧当男儿了!既如此,我们便来写契书。” 唐秀才家里,笔墨纸砚自是一应俱全,当下挥笔疾书,按李宁湖的意思写了一份契书。李宁湖拿着看了一遍,一式两份,两人各自按下手印,这事就算定了。 李宁湖冲唐秀才一礼:“唐秀才,我便要立刻去准备器具原料了,时间不等人啊,为着尽快赚着银两,烦请您将这铺子和后头的院子屋舍打扫一番,以便我搬进来。” 唐秀才连忙拱手:“那是自然!” “一会儿我若让人送了东西过来,也烦请唐秀才帮收一下。” “好。” 李宁湖转身就走,负了债超有紧迫感的。 唐秀才站在原地,上头的热血消下去后,他才觉着有点不对,无奈一笑:“唉,竟是不知不觉间就要替她做洒扫的仆从、看门的门房、做账的账房。” 第11章 第11章 李宁湖四处采买,重一些的都让店家帮送到唐秀才处。 她算着手上的银子,买了坛罐瓦缸和石臼、蒸笼等器具,处处精简,一些经过改良的专业工具则需要将来她赚钱后请工匠专门打造,余下的银子则全用来买了谷物和各种药材。 一上午跑遍了几条街,她腿都几乎跑细了,匆匆的跑回铺子里查看了一番,点清货都送齐了,就赶紧溜回家去吃午饭。 回到柳叶巷,瞅了瞅四下无人,拿了根长枝把藏在树枝上的绳头给挑下来,拽着绳子翻过墙头去。 她回了屋,不敢惊动旁人,从水壶里倒水把满脸的汗水洗去,又重抿了头发,换过衣衫。 三郎和四郎一下冲进屋来:“姐,找你好几回都没见你人,上哪去了?” 李宁湖庆幸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爱疯玩疯跑,就算找不着她,一玩起来也都丢开了。也庆幸这座宅子够大,让他们有地方玩。 她笑眯眯的:“我们三餐一块儿吃,一早一晚的又管着你们的功课,再黏在一处像什么样子?你们是吃奶的娃儿不成?你们做好功课自去玩,我呢,也有自个的事儿。你们别闹我,得了闲,我领你们出门买糖吃。” 两个小的满口答应,他们本来也不爱和姐姐玩,男孩有男孩的游戏。 李宁湖吃完饭就又偷溜了出去,今日下午便开始准备酿第一批酒并制作一批酒曲。 第一批酒她尚且能使用一些速成的方法,在十日内出酒。 但这一批酒曲却一时半会用不上,现在制作,恐怕得三个月后才能用得上。 因此第一批酒中使用的酒曲是她从外头买的现成酒曲。 酒曲是酒之骨,好酒必需有好曲,它等于是酿酒过程中的糖化、发酵、生香剂。 李宁湖就知道好几种酒曲的配方,不同的酒曲,才能让酒呈现出不同的口味和风格。 此时只能将就使用普通酒曲,她就只能在酿造原料配比、温度控制上多花心思了。 这个院子十分不错,井水李宁湖尝了一下,味道清甜无涩,比不得顶级泉水,但现在用来酿中档酒水是足够了。 而角落里有用茅草搭成的一个小棚子,下边有原租户用石头垒成的一个简陋灶台,用来烧水、蒸煮酿酒原料正合适。 至于那两间屋子,则可以用来当仓房,酒曲和酒水的发酵场所都安置在仓房内。 酿酒的工作既繁琐,又是个力气活。 李宁湖忙得团团转,也请求唐秀才帮忙,敲开隔壁的门:“唐秀才,我如今实在是雇不起人,看在这铺子盈利后便能一解您的困境,您也来搭把手吧。” 唐秀才沉默。 李宁湖偏着头笑:“我知道您是个读书人,自然是不屑做这些不体面的活计。但您可知晓,我三叔也是个读书人,他可从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却四肢不勤之人,每日读书读得眼酸了,便会走上田梗,帮着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因此他的身体比一般书生都强些,去年会试连考三场九日,多少考生给抬着出来了。我三叔啊,得亏了身体底子好,不但坚持下来了,还考中了进士呢!” 唐秀才只觉得这黑丫头看着特别狡猾,但这种狡猾和金老爷那种令人生厌的狡猾又不太一样。 他有些没好气,放下手里的书,挽了挽袖子:“如姑娘所言,倒是帮了唐某大忙了?” 李宁湖不好意思的笑:“您先帮帮我,将来您考乡试之前,我定然想法子请我三叔把他的经验体悟传授一二。” 唐秀才心中一动,一位进士的指点绝对是难能可贵的。 “此话当真?” 李宁湖看他神情,发现他此时态度全变了,比之前自己许诺要帮他还债还积极呢,立刻明白是戳到他的点了,眨了眨眼睛,特别诚恳:“自然当真!若是我这买卖做得如火如荼,我三叔必然高看我一眼,那我说的话就更真真的了。” 唐秀才瞪她一眼,到底还是走过来,帮着她把个蒸了原料的大蒸笼一起从灶上抬了下来。 两人忙碌了一下午,唐秀才没干过这样的体力活,竟还比不上她这样一个十三岁的姑娘,但是为了男子的颜面,咬牙强撑着。 李宁湖还真怕给人累病了,有意控制着工作量,饶是如此,晚上她敷面膜的时候也差点因为疲累睡了过去。 忙活了几天,第一批的酒曲和酒都已经送入仓房等着发酵了,李宁湖为了能有一个好味道,在所有原料在进行浸泡处理时,都将葫芦石一起浸泡入内,最后更是在封缸前把葫芦石一起放入酒缸。 接下来的等待时间,李宁湖就该布置店铺了,然而她此时已经身无分文。 两层铺面内除了个旧柜台,连把椅子都没有。 总不能就这样开店了,李宁湖得想想从什么地方能扣出来钱。 她忍不住又打自己那套银首饰的主意了,底线又往下降:寻常也不用像个首饰架子似的戴全套啊,手镯和发钗很可以只戴一只,不必成对。年前赚了钱再照样子打一套好了。 想着她又拿了个小罐子去找李静溪。 李静溪大为诧异:“呵,每天除了吃饭就见不着你的人影,最近忙什么去了?” 李宁湖走到窗边光线好的地方,装模作样的在窗边抬手抚脸:“哎哟,我这脸,今日一晒着阳光就觉得火辣辣的,大姐,你快帮我瞧瞧。” 李静溪怀着一点塑料姐妹情,不上心的走上前去,马马虎虎的看了一下:“不红不肿的,还怪细嫩的,咦,还白了些?” 她禁不住上手摸了一把,大惊失色:“你这是怎么弄的?” 早前她与李宁湖姐妹,那是大姐不笑二姐,一般一般的又黑又粗啊,现在怎么可以有人叛变?! 李宁湖叹了口气:“我就是想着这府里的小丫鬟都比咱们白嫩,就想了个法子来嫩肤,谁知道如今竟晒不得了。” 李静溪想了想,一拍巴掌:“是了,这皮子嫩了,可不是经不得晒了。你快说说,你这是怎么弄的?” 李宁湖发愁:“唉,看来这嫩有嫩的不好,我调的这膏子是用不得了,可惜了我费的这一百文。” 说着她就将一个桔子大的小罐托在手心。 李静溪一看,立刻就伸手去拿:“你用不得了,给我得了。” 李宁湖把手一收:“大姐,我的东西,就是扔了也没有白给的!” 李静溪也不奇怪,他们家的孩子没这礼让的习惯啊。尤其她们俩姐妹年龄相近,从小掐到大。李宁湖自然不会便宜了她。 李静溪想了想,一百文对她来说是多,但还是拿得出,毕竟她不比李宁湖,她是有父母在的。他们大房不说两个小妹,到了要妆扮年纪的女儿可就只有她一个,以前还不好说,但自从李高惟中了举人后,赵氏管着家里做饭这一摊子,手上总能昧下些东西,怎么着也得补贴李静溪一点头花钱,等李高惟中了进士后,赵氏就补贴得更多了些。 李静溪一咬牙:“行,我给你一百文。” 李宁湖笑嘻嘻的收了钱,非常好心的道:“大姐,第一回你不会用,我来帮你。” 她让李静溪躺着,帮她擦了脸,刷刷把面膜敷上,让她不许睁眼说话。 等过了一刻钟后帮着李静溪擦净。 这是一张连面脂都没擦过的脸,人生第一次得到了滋润,那感觉绝对是杠杠的,李静溪拿着镜子左看右看——当然是看不清了,不过用手一摸,润润的,嫩嫩的,顿时欣喜若狂:“这玩意儿怪好的!” 说着就珍而重之的把小罐拿起来,往里头一看,顿时眼直了:“这就——没了?!” 李宁湖笑嘻嘻:“是的呢,就是用一次的量。我用了许多好多西,这一百文也只是够本。” 李静溪气得扑上来:“李二丫,你抢钱啊!!” 李宁湖夺门而逃,虽然原身这小身板肯定是跟李静溪棋鼓相当,但换了她,这战斗意识不行啊。 还是让她冷静冷静,反正啊,只要臭爱美,迟早挨宰,到时候一天一百文,一天一百文,就把李静溪给掏干了。 这么想着,又跑去李雪梅房里,如法炮制了一番。 这样钱是来得慢点,但她可以先画了家具图纸找木匠下订,攒够了钱再去付账。 她数了数钱,自己扣出了三两,李静溪和李雪梅处预计各扣一两,五两也还是有点少。不过她订的家具都是简单的木架子和桌椅,什么雕花都不用,木头也用得不好,又不是留着传世,先用过这一段,将来赚了钱再升级。 第12章 第12章 李静溪一状告到了赵氏处。赵氏对二房这三个孩子也是打不得骂不得,不然只怕会戳了一家人的肺管子。她只能皮笑肉不笑的在李老太面前提了一嘴:“二丫这点子年纪,怪贪财的!” 李老太特别惊讶:“……鬼精鬼精的!”她笑成了一朵老菊花,又特别不屑的盯了赵氏一眼:“是大丫自个不中用,你个做伯娘的要点脸,别管娃娃们的事。” 赵氏郁卒。 李雪梅一听,索性什么都别说了。 李宁湖可是经过分析才敢下手的,李老太从以前就这样,只不过以前大家兜里都没钱,犯案物品最多就是一块麦芽糖。此时一见老人家没因为涉及到一百文就变了态度,禁不住暗戳戳的高兴。 ** 现在是古代,木头比起现代的价值差了无数倍,李宁湖要用的还是柴木,特别便宜。找个木匠,他自家山头寻几棵树砍了就够了。 李宁湖让工匠在铺面一楼靠墙打了一圈木架子,这些架子将来都可以用来摆放小酒坛。屋子中间也立了个圆柱形的架子,上边有很多格子,可以做些陈设。 二楼则摆了几组桌椅,墙上一人高的地方钉了一排窄木板,李宁湖打算将来在上边摆放些盆栽什么的。 牌匾也打造好了,挂在了门上,用红布蒙着。 左右商铺最近没少瞧见唐秀才这铺子里有人进进出出的忙着,此时才算确定他家铺子又租出去了,纷纷上门来打听新东家做些什么买卖。 李宁湖似模似样的向众人施礼:“小店是卖酒的,明日就开张了,还请各位街坊四邻关照一二。” 这条街原先只有一家酒楼,就是李宁湖最先买过酒的“飞鸿楼”,他家在街头,李宁湖这在中段,倒是跟其他人家不相干。只是这开酒楼的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未免叫人惊讶。 李宁湖便暗暗透露一些:“……家里人给了些零用钱,我见哥哥们买卖做着容易,便也试试。” 别人一听,便觉得他们家肯定是做大买卖的,有这个家族环境熏陶,再者谁家给些零用钱就能把买卖做起来呀? 实则李宁湖架子搭起来了,内里空着呢。房钱、押金都没付,这酿酒也只酿了第一批,等卖了钱,立等着得酿第二批,不然只怕会出现无酒可卖的情形。 再看李宁湖的模样,衣衫如今都是欧氏命人新做的,颜色虽低调,但面料、做工、款式都不俗。 她最近出入都戴顶帷帽遮阳,肤色虽比寻常人还黑,但是细腻程度赶上来了,不兴人家天生皮肤黑啊?再加上她说话落落大方,说是个天生肤黑的商贾家姑娘也说得过去。 众人虽还是轻视她,但没摸清底细前却是不敢轻欺。 当天下午李宁湖就开坛了。唐秀才站在一边,只觉闻到一股浓郁醇厚的酒气,隐有些兰麝之香。 唐秀才吃了一惊,他不嗜酒,但这个年代的文人墨客以风流著称,喜饮酒,喜狎妓。文人之间小聚如果不喝上两杯,根本就无法融入。所以他也是品过的。 按他所想,酒是陈的香,李宁湖这样短时间酿出来的酒,必然是低端酒,以价廉取胜,却不知为何会有如此浓烈的味道。 李宁湖打了点酒装入小杯内,送给唐秀才:“你尝尝。” 她自己也装了浅浅一底尝味,暗自点了点头,她酿的这第一批是黄酒,大概控制在了15度左右,而且她酿造时加了许多其他配料,酒香中会有一种类似花香的气味,颜色也是让人喜爱的澄黄色,虽然时间仓促,也许是葫芦石的原因,醇正度有所欠缺,但还是顺口柔和。比起她之前买过的样品还高了一筹呢,人家那据说是五年阵酿。 唐秀才微闭着眼睛品了一口,半晌喃喃道:“好酒啊。” 李宁湖笑着道:“这种酒比照飞鸿楼的‘雪醅酒’、‘琼花酒’如何?” 唐秀才睁开眼睛,有些惊叹的望着她:“高出不止一筹。”他此时才算相信李宁湖真有酿酒秘方了,此前他也不过是孤注一掷,死马当活马医。 李宁湖想了想:“我卖一百文一小坛,开业十日内五折特惠,五十文一坛。” 一边说,她就一边将酒液过滤,使得酒液更加清透,每过滤一点,就分装到小坛内。 唐秀才此时也不需她吩咐,记住她的步骤后,搭手给她帮起忙来。 李宁湖忙活了一下午,才算分装完毕,把一坛坛酒摆上了货架。 余下的酒糟她再次过滤,葫芦石收起,把里边能看出她配方的材料都给捞出来埋了,过滤后的酒糟另用坛子封装。 忙完后一看时间,惊呼一声,天色有些晚了。连忙往外走,一边对唐秀才道:“余下的烦请您帮忙拾掇,我急着家去。” 唐秀才看她一眼,无奈的摇摇头。 李宁湖一见外头已无阳光直射,便也没戴帷帽,将帷帽抓在手里脚步匆匆的往柳叶巷去。 外头人群嘈杂还不觉得,等她一拐入巷口,立即就觉得不对了,回头一看,只见身后跟了四个壮年男子。 李宁湖皱起了眉头。这四人都穿着陈旧的粗布葛衣,头发油腻,脸上抹了些黑灰。这样的无赖粗汉是不该出现在柳叶巷的。这条巷子内住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家,除了天渐亮时送柴、送菜、收夜香的,其余时候往来的都是些体面人。 李宁湖心里意识到不好,立刻加快了脚步往前跑,她一跑起来,后边四个人也拔腿就追。 李宁湖确定了他们在追自己,霍然转身,盯住他们。 这四人也住了脚,互相看了一眼,缓慢的向她逼来。 李宁湖并不想闹出动静,不然她往后就不好出来了,她压低了声音:“你们受何人指使?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可是官家女子,我只要喊出声,立即就会冲出来一群家丁护卫,将你们捆了送官!” 为首的无赖嗤的一笑:“你胡乱跑进这巷子里,就敢说自己是官家女子了?真当我们是吓大的?未出阁的官家女子用得着开酒楼做买卖?” 李宁湖一边后退一边冷笑:“官员的家人就不能做买卖了?死守着几个俸禄,连车马钱都不够。我警告你们,可别招惹你们惹不起的人!” “嘿嘿,小娘子别急,我们也不会做什么,只是每天你去做买卖,我们哥四个都护送你一程,讨个茶钱。” “对对,我们先认识认识。” “别叫唤,我们不会将你怎么样,惊忧了大户人家,连你也讨不着好,还得坏了名声。” 几人笑着逼近,李宁湖心道自己肯定跑不过他们,事到如今,也只好出声唤人了。 正这时,就听得“得得”的马蹄声,逆着巷口的光,一人轻骑快马的奔入巷中。 李宁湖定睛一看,来人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这马极有特色,马身乌黑发亮,然而四蹄上却生着白毛,像是踏着雪似的。马上人身材颀长,衣袂翻飞,青丝乱舞。 竟是她半月前在这巷子里见过的那名男子,她连忙唤道:“公子,请帮帮我。” 四名无赖一看,便有些畏缩的往后退了一步。 马上男子一勒缰绳,马身人立而起,急急停住。他垂着眼扫了一圈,拿起马鞭朝着四人就是一甩。 瞬时鞭得四人齐齐痛呼,也不知道怎么甩得,一鞭竟是抽了四人,每人左颊立即都肿起一段。 “还不快滚?”马上男子不紧不慢道。 四人面对真正的贵人是绝不敢冒犯的,立刻吓得转身就跑。 李宁湖这才放松,吐了口气,朝他施了一礼:“多谢公子施以援手。” 马上的人收起鞭子,看了她一眼:“你还真野,翻墙也就算了,竟招惹这样的人。” 李宁湖尴尬:说起来好像是不大对劲哈。 她不好意思道:“我瞒着家里做些小买卖,回想起来,恐怕是那家铺面被人盯上了,见我租了心有不忿,寻人恐吓我。” 马上的人来了兴趣,没想到她一个小丫头做买卖:“你做什么买卖?” 李宁湖高兴起来:“我卖酒。过得几个月,我将酿出一批美酒,到时请公子品尝,以作答谢。不知公子住在哪一户,如何称呼?” 马上的男子似乎笑了一下,持鞭一指巷子深处:“也是邻居。里边第三户袁府,你寻袁二郎便是。” 说着一夹马腹,驱马去了。 李宁湖左右瞅瞅没人,赶紧翻墙进去。 这一回饭点都没赶着,连李老太都有些恼了:“你这一天天的做什么?” 李宁湖瞎扯:“爬树上躲荫,睡着了。”园子里这么多树,找不着她才正常。 欧氏惊得微微瞪大了眼,万万没想到竟有姑娘家上树的。她们这样家庭的姑娘,都是一步出,八步迈的,言行都有人规正。也就是欧氏把她们姐弟都当客人对待,姐弟三人住的那几间屋子只指派了一个婆子并一个婢女照料,这两人平素多忙杂事,并不贴身服侍。三姐弟又没有爹娘,因此平时离了眼前就无人管束。 李老太一惯放养孩子,叨了两句也就算了。 一家子吃了晚饭,李高淮沾着一身酒气从外头回来,笑着对李大川道:“大哥,你托我盘的铺子已是盘下来了。” 李大川喜道:“真的?” 李高淮点了点头:“一应摆设货物都接手了过来,我看着很是不错,不过,明日大哥再去看看,要不要改动什么。” 李老太事前是知晓的,闻言笑眯眯的点头。赵氏喜得跟什么似的,小眼睛都看不见了。 欧氏面色微微一沉,绕着手绢儿,没有言语。 第13章 第13章 李宁湖洗漱完毕,正躺在贵妃椅上,准备护肤。 就听得门被拍响了:“二姐,醒着没?” 李宁湖真是不想动啊,酸胀的腿往椅上这么一搁,完全就不想再下地了。 因此她也高声道:“有什么事,明日早上读书时再说罢,我懒动弹了。” 李三郎就道:“等会啊。” 李宁湖还在想等什么呢,就见李三郎领着李四郎从窗户爬进来了。 这窗子对这两个小子来说算很高的了,关键墙面没有蹬脚的地方啊,八成两人叠罗汉上来的。 李宁湖只得坐起:“这阵儿见了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怎么来找我了。” 这学习,只要没开窍,没能从中找到乐趣和成就感,那就是件苦差事,这两小子过了最初的新鲜感,现在已经有点儿躲着李宁湖走了。 李宁湖突然一个激灵:这李三郎不是又想起他的银锭子了吧? 好在李三郎鬼头鬼脑的摸到贵妃椅边,在一边的小凳子上坐了,有点心虚的说:“姐,你看三叔今儿说帮着大伯盘了铺子,你说他什么时候帮我们盘一个啊?” 李宁湖闻言就细细的打量他,李三郎生得比李四郎瘦些,站也不站直了,永远一副想猫别人背后的样子。 李宁湖慢慢的说:“大伯拿了银子,让三叔给盘的吧,咱们二房没银子。” 李三郎撇撇嘴:“姐,你别哄我,指定是三叔贴的银子。” 李四郎一片茫然的跟着听,只摆弄着手上的一只草编蚱蜢。 李宁湖就觉得李三郎这小子挺精的。他今年虚岁十岁,实际才九岁,但很明白事了。这段时日读书也看出来了,排除掉和李四郎的年龄差,李三郎的脑子就是好使些。李四郎读几本蒙学书,能认字算账也就到头了,李三郎如果坚持下去,倒也是个读书种子。 李三郎抿了抿嘴唇:“姐,我就怕等我们长大,三叔他们烦了咱们,也不记得给咱们盘铺子了,指不定还给咱们撵老家去了呢。再说了,大伯家有了铺子,大姐和二哥又得在咱们面前显摆了。要不你跟咱奶说说呗,也帮咱盘个铺子,请个掌柜,咱们日日去盯着,也不差什么。” 李宁湖沉默。说羡慕吧,她当然羡慕啦。李大川那就是一步到位,不比她累死累活骨头缝里扣银子,才勉强把架子撑起来。 但不算欧氏的话,李家人手上银钱有限,不大可能把钱砸在他们三个未成年人身上。他们自己去开这个口,那吃相也难看了些,越发不得人信任了。 李宁湖摸了摸他的头:“三郎啊,姐姐早说过,别理所当然的指望着别人。再说了,端谁的碗,服谁的管,想要将来自己被人看重,想要说得起话,就不能只伸着手朝人要东西。” 李三郎垂下头,有些蔫蔫的:“姐,我早就记事儿了,我知道,咱爹就是为了送三叔赶考才没了的,三叔做官了,给咱们家个铺子怎么就不行了?” 李宁湖竖起一根指头,压住他的嘴:“三郎,四郎,以前姐姐自己也糊涂着呢,没能教你们,也是最近才明白些道理。你们千万记住了,对人有恩,千万别挂在嘴上,你念叨一回,这恩情就薄一层,没得叫人心里厌烦。你们直管上进,三叔是个心里有数的人,等你们大了,他会看情形给你们安排得妥当的。” 两个小孩瞪着眼睛认真的望着姐姐,这样依赖信任的目光让李宁湖心里微有触动,让她动了些旁的想法。 “姐姐现在就得把你们教出来,将来越出息,三叔给得再多你们也担得起,就是别人不给,咱们自己也立得起。好了,早些去睡,明儿跟姐姐一块儿出门去。” 李三郎还是有些不甘心的,不管说得再怎么好听,他只觉得自己这一房亏着了。拉着个脸,缩着肩膀招呼李四郎出去了。 李宁湖看他这样子,估计是有人刺激他了,要不给他疏散疏散,怕他在嫉恨中成长。 她希望得到财务自由,却并不是过份贪财的人,不如就报答原身,把钱财分一些给两个弟弟。 ** 南和街这一晚上可不好过,不少人抽动着鼻子使劲嗅。 “这是哪来的酒香?飞鸿楼的?” “哪儿能呢,飞鸿楼的酒我都尝过,并没有这样的。” “白日里人多味杂还不怎么觉着,这大半夜的,可真要把我这馋虫给勾出来啦!” 这就是李宁湖造的孽了,临走前她有意把些个酒糟洒在院子里,大半夜的钓酒虫。 第二天一早,许多人闻着味就定位到了这间并没正式开张的酒楼了。 李宁湖领着两个弟弟走近铺子,就发现左邻右舍都有意无意的看着他们。 李宁湖走上去,推开虚掩的门就往里去。 李三郎闻着一股酒香,连忙拉着李宁湖:“姐,别再买酒了,糟蹋钱!” 李宁湖拍拍他的手,冲他神秘一笑:“我不买酒。” 两兄弟往里一走,就见敞亮的一间大铺子,四周靠墙的木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酒坛,一个高瘦的青年男子正拿着抹布往架子上擦来擦去,转头看见他们来了,抹布一扔,没好气道:“李姑娘,您来得可真早。” 可不是晚了么,她非得在家吃了早饭才能出来。 李宁湖笑嘻嘻的:“今儿还请唐秀才撑一撑脸面,我们三个年纪小,我又是个女儿身,怕别人小瞧了。” 唐秀才叹了口气,他从前只读圣贤书,这一天天的被李宁湖支使得团团转,书都给撂一边了,他越帮忙,还就越丢不开手了。 李宁湖指着两个弟弟:“三郎,去后院打水来,领着四郎楼上楼下的擦一遍。” 三郎愣愣的看着她。 李宁湖往他头上一敲:“自家的酒楼,还不卖力?” 三郎张口结舌的看着她:“自家的?酒楼?” 李宁湖笑眯眯的:“不错,要等你们大了还不知何年月去,我索性自个先开间铺子,往后手里头松快些,在三叔家里住得不高兴了,咱们攒了银子自个就搬出去。横竖你们俩也投了银子进来,我算你们的份子钱,给你们俩每人一成利。” 李四郎一跳三丈高:“姐,真是咱们家的酒楼?” 李三郎却哭了,拿袖子抹了把眼角:“姐,你,你把我的银锞子给花了?” 李宁湖往他头上敲了一下:“你说花得值不值?” 李三郎虽然还在哭,但这腰背却隐隐的挺直了些:“值 ……值。” 两个弟弟充满了干劲,原本就是农家子,也不娇气,楼上楼下给擦得窗明几净的。 吉时一到,姐弟三人和唐秀才一起站在店门前,爆竹一放,红布一揭,门匾上赫然是“醉庐”。 李三郎和李四郎端着托盘站在店铺前,盘子上是一个个的竹节小杯,每杯里装着浅浅一点酒。 醉庐里全是这种小竹节杯,大竹筒碗,是李宁湖让木匠打家具是顺便从竹子上锯下来的,说起来风雅,其实就是没钱买瓷器了。 两兄弟一开始还犯怯,被李宁湖推搡一阵,也只能磕磕巴巴的请路人品酒了。 李宁湖这酒命名兰馥酒,胜在一个酒香浓郁,味道其实有些匹配不上香气,但是卖120文一小坛也算合适,偏偏她只卖100文,现下还五折优惠,十日内50文一小坛。 被酒香勾了大半夜的左邻右舍早关注着呢,一见开业了,岂有不上来寒暄的,尝一尝,再得知价钱,多数都会买上一坛子。就是路人,只要是好酒的,也多是要进店来买一坛的。 这第一天是低价赚吆喝,买卖红火得不行。李宁湖心里有数,这个价钱只是赚得少点,还是能赚的,其实一直就这么薄利多销也不是不好,就怕扰乱市场会引发同行不满,做买卖要和气生财嘛,开业优惠十日也就算了。 这一天下来,包括唐秀才在内,都累得够趴下了。 姐弟三人拖着脚往家走,唐秀才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道不成,明日非得跟李姑娘说明白不可,再不能耽误了读书。 姐弟三人晚饭时也是没精神跟人说话了,但李二郎就贱兮兮的冲着李三郎道:“三郎,今儿你们去哪了?我找你半天。我们一道去看了我家的文墨斋,好家伙,进去就一股墨香味,纸又软又白,来来往往的都是读书的老爷们,那说的话,那样子,看着都让人不敢大声说话。” 李三郎习惯性的往后缩了缩,随即又定了定神,眼里闪烁着喜悦,偏偏按捺住了:“哦,今天我们和姐姐出门了。” 只得了他这样一句回复,李二郎并不满意:“掌柜的告诉我,这商贾惯来是让人看不上眼的,不过这个笔墨纸砚做的是雅事,格外不同些呢。” 李四郎一哼鼻子:“臭显摆!” 李三郎却有些不安的看了李宁湖一眼。 商贾现在地位有所改变,但想让人看得起,还早着呢。 只是老李家是农家,在乡下人眼里商贾富有,吃得好穿得好,他们可从来只有羡慕的份。李三郎还是头一回知道商贾让人看不上眼呢。 李宁湖冲他摇了摇头,安抚道:“有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谁家不要银子?谁家不爱银子?我看这运京,上到勋贵超品,下到九品芝麻官,就没有不开铺子找些营生的。” 欧氏闻言,微笑道:“宁湖这话,对也不对。这各家都开铺子,是对的。但这却不是说商贾就被瞧得起了。各家铺子,那都是由家中管事打理,主人家是不沾手的。” 说着她扫了李大川和赵氏一眼,继续道:“最好就是置下铺子,只收租子,如此方不失体面。不过,开几间铺子,同真正走南闯北,操纵行市的商贾差得远了。” 李宁湖若有所思:“多谢三婶教导。” 虽然她早就知道古代商贾地位低,但有时还是会忽略的,尤其是如今商贾也可参加科考,更令她忽视了这一点。 此后李三郎便有些忧心,待到没了他人,李三郎便道:“姐,他们都这样说道,咱们家这醉庐……” 李宁湖拍了拍他的头:“方才我想过了,现如今我们缺银子,先自己辛苦些,往后赚了银子,我们买几个下人,让他们出面打理不就行了?” 第14章 第14章 李宁湖想得挺好的,别说什么人权不人权的,在古代,又没有专利权,肯定是握有别人的卖身契才能放心用人,到时候她买几个人,自己三五不时监督查看一番,轻轻松松把钱赚,谁还愿意当个劳碌命不成。 李三郎被姐姐一说,心里也很美。整个老李家,李大郎跟他爹一个样,很是老实。李雪梅和李静溪是横,下头三姑娘四姑娘年纪还小看不出来。唯有一个李二郎,最贱,一天天的上窜下跳,李三郎被他给刺激得不轻,越想越左,生怕大伯一家多占了便宜,亏着了自家。但此时真在姐姐的带领下亲手赚了银子了,顿时就觉着和跟人伸手要不一样了。 他抿抿嘴唇:“姐,我们都听你的。” 李四郎打了个呵欠,有些走神了:“对,姐,都听你的。今天都累一天了,要不别考我们了?” 这话一出,李三郎也一起眼巴巴的望着李宁湖。 李宁湖呵了一声:“今日找了由头放松一日,明日就能找了由头放松一旬。” 两个弟弟这脑袋啊,像没了阳光照射的向日葵,立刻耷拉下来了。 夏天里,天黑得晚,姐弟三个把功课温习一遍,李宁湖又考了考两人,这才支使两个弟弟帮着去摘花捣碎,她将之调成一式三份的新鲜面膜,往李雪梅和李静溪屋里各送一份,目前还没发财,小钱也得抓着不放。 别说,有了两个弟弟帮忙,她顿时就轻松了很多,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之前那么辛苦是为什么啊?这两孩子天然就是她这一边的,除了年纪小点,现成的帮手! 另一厢,欧氏却心里堵着口气。 袁妈妈最是知道自己奶大的这位姑娘的,让其余人退下,亲自端了盅燕窝上来:“姑娘,我瞧您晚上用得少了,别亏了自个的身子。” 见欧氏不吭声,袁妈妈放下燕窝,装模作样的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看我出的什么馊主意,让姑娘别给他们发月钱,晾着他们,谁知道人家压根不知道月钱是什么,没事人一样,都怪我,见识少!” 欧氏看她作怪的样子,不由扑哧一笑:“行了,别逗我,我是气这个吗?夫君不与我说,自贴了银子替大房将铺子盘了下来,我不是心疼这三瓜俩枣,我只恨,这么一来,人家有了营生,更要长长久久的住下去了。” 这怪到了李高惟身上,袁妈妈可不敢再顺着自家姑娘的话说,若是导致夫妻失和,那姑娘将来的日子也不好过。 “姑娘,事情已成了,您就别再放心上了,万万不可在姑爷面前带出来。您得想通些,若姑爷不是这样知恩图报,为家人尽心的人,咱们家又怎么敢把姑娘您嫁给他?” 欧氏撅着嘴:“这还用得着妈妈提醒?夫君自是个好的,我也不想让他在中间为难。只是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我忧心我再和这一家子呆下去,往后出门去,出了丑而不自知。” 袁妈妈忙道:“姑娘这是哪的话,太太精心养了您十几年,您又是个再伶俐不过的,再怎样也不至于此。” 欧氏轻哼一声,想起来道:“我母亲传信来,问我这小姑子说给许六郎可使得,我竟想不起来哪一个许六郎了。” 袁妈妈脑子里就跟装着张关系网一样,你一说,她这么一检索,立即就想起来了:“是小六房三太太娘家的侄儿。前头死了个媳妇。我记着,像是元配还留了个姑娘,约摸今年不到五岁。” 欧氏惊讶:“嗯?怎的没说他的官职?莫不是还在读书?三伯母娘家也是官宦世家。” 袁妈妈笑道:“我也是听小六房的婆子们提过一嘴,这许六郎一读书就说头疼,连童生都没去考过,就是个富贵闲人。” “这如何使得,我不敢张这嘴。既没出息,又是续弦。婆母怕是要恼。” 袁妈妈琢磨了一阵,道:“姑娘你这就想差了,话不是这般说的,雪梅姑娘不是姑娘你。三太太娘家没分家,吃用都在公中,小门小户比不了这份吃穿富贵,许六郎还是嫡子,将来必分得好大一份家业。就算他不上进,也一辈子短不了吃穿。女儿又不是儿子,碍不着太多,再者年纪还小,养得亲。我倒觉得他便是续弦,也不至于要娶个农家出身的姑娘,看着怎么不大对?” 欧氏一想也是:“明儿我回去,仔细问了再说。” 欧氏心里装了这个事,加上她又喜欢回娘家,第二日一早就让人套了车回去。 王氏一见她,就点着她:“我就知道你性急,再等不得的,急哄哄的就得回来。” 欧氏扶着王氏,两人一道往里走。 “母亲,您呀,也别嫌我娘家跑得勤,我知道您是怕我婆家说嘴。只不过我婆母的孙女儿见天跑得不见人影,没有半个人管,都是放养的。只要有人使唤,婆母就并不要求我这个儿媳立在面前,规矩宽松着呢。” 真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路过一口青花大缸,欧氏还拿起一边的鱼食往里撒了几颗。 王氏看她这样子,也放心了:“我就说,低嫁有低嫁的好处。” 有的女人做姑娘时,遇着说婚事的,就跟要羞掉脑袋一样埋着头,现在成了婚,都是做起媒来有瘾一样。这种情形以后宅贵妇居多,很能体谅,闲的么。 欧氏大概就是这种,一颗做媒的心啊,无比热烈,就是对李雪梅看不上眼,此时也很负责的问了:“母亲,您说三伯母怎么就看上我小姑子了?” 王氏道:“上回你领着你小姑子回了趟娘家,你三伯母看见了,同我说模样儿不错,看着身子也强健,图她好生养。许六郎前面的媳妇身子弱,这成婚没两年就没了。他们家看了几个门当户对的姑娘,都觉得身子单薄了些,万万不想再没一个。他们家又不喜欢有庶子,只得替许六郎娶个身子强健的妻子。” 可不嘛,乡下姑娘,李雪梅在家里相对来说是做活少一些,但也不是不做活,比寻常千金身子那是强多了,看着就有一股蓬勃的朝气。 王氏想了想道:“你三伯母这话,我听着也有些牵强,何至于怕成这样,但有些人家想儿子想疯魔了也不是没有的,我一会请她过来品茶,顺道再问问。” 王氏让人立即做些点心,茶具都摆上来,派人去请三太太许氏。 不一会儿许氏领着婢女婆子们就过来了,许氏白白瘦瘦的,丹凤眼上挑,一把年纪了,外头一件竹青色的半臂,里头是白衣白裙,有种素淡飘逸的才女感。 王氏暗暗的冲欧氏撇了撇嘴,却笑着对许氏道:“三嫂,我新得的六安瓜片,你尝尝好不好。” 王氏身边有个婢女,很会冲茶,一举一动就像画一样。 许氏端起茶,品了一口,并不像往常那样沉默,很给脸面的夸了一句:“茶好,九弟妹调理的这个婢女茶艺也好。” 王氏笑道:“不如三嫂会调理人,身边的婢女个个都出色,比起一般人家的姑娘来都强些。” 许氏这方面是很自傲,不承认,也不否认。 王氏说到正题:“今儿霜儿回娘家来,正说起她小姑子。我记性不好,前边你说的我竟记不得了,便将你请来,问问清楚。霜儿也好去婆家说道。” 许氏目光一动,抿了口茶,才不紧不慢道:“也没什么,霜儿这小姑子哥哥是翰林,说起来门弟差得也不是太远。毕竟我侄儿也没进学,现在是仗着父兄,若娶了高门大户的姑娘,怕将来落埋怨,恨他没出息。不如现在低娶,将来分了家,反倒合适。再者六郎前头媳妇,那就是个美人灯,风吹吹就坏了,又满嘴诗词,六郎不好学,和她说不到一处去。这回啊,要相一个模样好,身子好的。可巧我上回瞧见了霜儿小姑子,回去问了问,家里觉着可以见上一面,看合不合适。” 欧氏娇笑:“这敢情好,我今儿回去就说说,要能成,我在婆母面前还立了一功。” 欧氏回去就把情形对李老太这么一细说。 李老太就不大高兴了,再怎么说得天花乱坠的,在她的心里,这寡妇和后娘都是最难做的。 她自己吃了半辈子苦了,可不想把女儿赔进去。未来女婿自然是要有田有铺,不让女儿挨穷,但也不必大富大贵的去做后娘。 李老太当时就不同意了:“这不成,媳妇娶回来不好,儿子还可以往外头跑。这女儿是嫁到别人家里去,受了委屈可就在家里憋屈死了。后娘是万万做不得。” 欧氏顿时就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辜负了,勉强才没沉下脸来,找了个借口匆匆的离去。 等她一走,李雪梅就钻出来了:“娘,怎么就不行了?你没听嫂子说啊,这许六郎的父亲是个四品的什么官儿,大哥也是个六品的什么官,家里祖产不少。他又不是三四十岁了,才二十多,怎么就不能嫁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怕什么,我顺手就收拾了,在乡下,哪家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的孩子不得憋着?” 第15章 第15章 李老太皱起眉:“夫妻就是元配的好,贴心。你年纪轻轻,不缺胳膊不痴傻,不歪鼻子不聋哑,凭什么不嫁个年纪相当的男人?你当后娘是好做的?这男人前头有过婆娘,跟你就总差点意思。这前头的娃娃,你对他再贴心,那羊肉也贴不到狗肚子上。你不要以为人家几岁的娃娃就由着你打骂了,人家把你娶回去就是让你照顾娃娃的,叫你一声娘,你要使坏,那是丧良心。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有得你的苦头吃。你别看村子里的那几个当后娘的厉害,等人老了,娃娃长大了,你看她的好!别光看人吃肉看不到人受罪。” 李雪梅听不进去,李老太五个儿女,除了李高惟,就数她受宠,平时她也不会跟权威李老太冲,但这回被迷了眼了:“三嫂娘家我去看了,人家跟咱家不一样,穿的戴的,说的做的,满屋子人神仙一样,没一个瞧得上咱们的,我就想变成他们那样。我嫁过去就享福,有什么不愿意的?一个小丫头,我就没放在眼里,别说什么丧良心,花婶子把小海兄妹给磋磨死了,压根不给人长大报仇的机会,不照样好好的。你别拦我,拦我我得恨你!” 李老太自从到运京以后,虽然她的三儿媳欧氏看着她还是很粗鄙,其实她已经很佛了,人家来之前真是在心里好好盘算过一番,想让整个老李家兴旺起来,在运京扎下根,觉得自己往后是好吃好穿享福的,再不用动肝火的。再者儿子是读书人,到了一个生地方,要给他长脸。 但李雪梅这一番话,顿时就让李老太破功了。 她干瘪的身体一下就弹了起来,劈头盖脸一巴掌对着李雪梅扇了过去。 “你个嘴里塞狗粪的死丫头!张嘴就喷粪!” 李雪梅脸上就啪的一蒙,也不再矫情的抿嘴笑小步走了,晕头转向,差点没脑振荡了,好容易找着了门,拎着裙子就往外跑。 李老太一边追,一边打:“杀千刀的,我们老李家不积德,生下你这号玩意,早该一出生就给你溺尿盆里,省得给我丢人现眼。两眼珠子只看到银钱,给我扣下来喂狗!” 李老太每天还要种菜除草的,身体一点没生锈,矫健得不得了,那干树枝一样的手掌跟铁砂掌似的,李雪梅哐哐挨了好几下,最后仗着年青跑远了,李老太索性就站在原地,叉着腰骂。 李雪梅是头疼肩疼背疼,站远了摆好姿势就开始顶李老太:“做娘的见不得女儿好,怨不得说老寡妇心里毒!” 李老太见她还敢顶嘴,顺手拎了旁边一个盆栽又往前冲:“放你个臭私窠子淫|妇歪拉骨接万人的大开门驴子狗臭屁!” 骂惯了的,对着女儿也顺口了。 李宁湖正好回家,看了这一场骂架,心里卧了个槽,本来觉得自己玩得转李老太,一直有点糊弄她,对天天往外跑万一穿帮心里没多担心,这一下就觉得怕了。连李雪梅也是个神人啊,张嘴就骂自己亲娘的短,怎么活这么大没被李老太掐死的? 屋里屋外的婢女婆子们也跟着看了场热闹,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欧氏袅袅娜娜的走得慢,声音飘过来,她一等听清后是羞愤欲死,觉得在一家子下人面前丢了脸,哪怕是她家婢女也不能嫁到这么个粗鄙不堪的人家啊,岂有这样骂女儿的?欧氏休说转头去劝,提脚就走。 李宁湖都给吓得躲墙角了,李三郎和李四郎反倒反应良好。 李三郎看着姐姐,拉一拉她的袖子:“姐,你咋啦?” 李宁湖想起原主是和李雪梅、李静溪能pk的三朵金花之一呀,很不应该这么害怕,便挺了挺脖子:“我怕咱奶扔歪了砸着我们。” 李三郎迷之信任:“那不能,咱奶从来不误伤不相干的人。” 李四郎在一边跟着热血沸腾,手叉着腰脚使劲的跺,嘴里叽哩咕噜的,看样子李老太就是他偶像,真恨不能冲上去给李老太递东西了。 李大川和赵氏听到动静跑了过来,李老太一指赵氏和李大川:“你们两个死了没埋不成?给我去把这丧良心的死丫头摁住了!” 李大川讪讪的挠头,赵氏却是乐意至极啊,早看小姑子不顺眼了,冲上去就要拉李雪梅的胳膊。 李雪梅不是好惹的,反手就挠,你说赵氏何苦呢,脸上皮都给挠下来几条。但赵氏手上一用力,哎哟,铁钳似的,把李雪梅两胳膊就给反拧到身后了。 李雪梅当时就眼泪汪汪了,真不是她娇气,纯生理反应。 赵氏看了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似的,抬着头很得意。 李老太稍微冷静了点:“给她押屋里去。” 赵氏就搡着李雪梅进了屋。 李老太进屋先端起一边的茶壶对嘴饮了半壶下去,骂渴了。 她整了整头发,走到李雪梅面前,先扇她一巴掌:“敢跟你娘对骂,知道有男人要你管不住要发骚是吧?” 李雪梅给人按着,也是心里恨极了,热血上头:“我不都跟你学的,你一天天打打骂骂的,村里媳妇们谁不躲着你走。我只晓得不要亏了自己!” 李老太又去打她,到底年纪大折腾狠了,身子踉跄了一下。 李大川连忙给她扶住了:“娘,你就别跟小妹计较了。” 李老太指着李雪梅:“黑心烂肺藏毒水的!养了你十八年,除了三儿,最疼的就是你,没想到啊,到头来是你要给咱们老李家散阴德!” 又对着李大川道:“我看她是迷了心了,你别把她当你妹子,这是个祸害,把她给我关起来,饿上几顿。” 李大川犹豫,但到底不敢不听老娘的,把李雪梅关进了一间耳房。 这一场闹得啊,摔了不少东西,婢女婆子们沉默的收拾着,以前还敢背着讥笑,现在也不敢了。 晚饭时李宁湖安静如鸡,她觉得李老太是猛虎出笼了,撕开了身上一层伪装,特吓人。 李老太饭后留几个孙女训话:“我们老李家的人,不吃亏!泼辣怎么啦?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过得舒坦,就不怕别人说嘴!软趴趴的,不欺负你欺负谁?但你别被富贵迷了眼,做丧良心的事,这女人的路要走正,定盘星要拿稳,谁歪我收拾谁。” 李静溪和李宁湖忙不迭的点头,就差宣誓了,三丫四丫也学着两个姐姐,使劲点头。 李老太斜着眼睛盯着李宁湖:“你最近见天的不见人,干什么去了?” 李宁湖刚要张嘴,李老太就哼了一声:“别瞎扯你娘的蛋。” 李宁湖一默,老实道:“真没干什么,有时候出去逛逛,三郎四郎都跟着我的。” 李老太见她不心虚,也没再追问。 只说:“年纪一个个的都要大了,别见天往外跑,在家捂白些,做点针线活。” 李宁湖还不想把事告诉家里,怕大房掺一手,也怕家人不信任阻止她,再者,欧氏和家里下人怕都瞧不上。她虽然不怕别人看不上,但很快她就能请人打理了,何必让人说嘴。 李宁湖只能减少外出的时长,拜托唐秀才辛苦几天,反复保证很快就能让他解脱。 姐弟三人是不得不买人了,打听了个牙婆,捎了信过去,让带些人上门来。 蔡婆子是个身兼多职的,经常在南区这数条街走家串户,街道两边铺子里住的全都是些商贾人家。蔡婆子在各家后院出入,兼职陪女主人闲聊啦,身上背个筐子,顺便卖些珠子啦,消息灵通得不得了。谁家要买人,她立即能找了来,谁家要做媒,她也立刻替人去访一个。 她有一点好,不乱说话,这在牙婆里极少见。因此她在这一片做熟了,颇受人信任。 李宁湖这消息一出,蔡婆子第二日就看着时间带了人来。 蔡婆子一见李宁湖就没口子的称赞:“……早就听说李姑娘是个有本事的,这一试手做买卖,就风生水起,酒香的啊,附近两条街的人晚上做梦都醉着呢。” 李宁湖颔首:“时日还浅,往后怎么样,都要大家伙帮衬,今儿可不就求到蔡婶子头上了?” 蔡婆子一看这小姑娘年纪小小的,这么会说场面话,怕真是家里有些家底的,当下笑得更热切了:“李姑娘这是话就折煞老婆子了,您这是赏我饭吃,我跟您保证,我经手卖出去的人,来历都清清白白,没得麻烦事的。” 这是告诉李宁湖,她这里的人都是正规签了卖身契的,不是拐卖来有后账找的。 “昨儿我听您传话说,是要找人看铺子。这可真不好找,年纪小的不当用,年纪大的,那肯定是身无所长。能写会算有一技之长的,那都能找着活计,用不着卖身了。” 李宁湖一听,也是,倒是自己想差了,这就不好办了。想着她就看向蔡婆子身后。 只见蔡婆子身后跟着几人,进了铺子后就立在门侧,其中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女,三个青年男子,两个年青女子,一个中年男人并一个五十左右的婆子。 李宁湖等着蔡婆子介绍:“这是……?” 蔡婆子指着两个少女道:“这两孩子是家里人给卖的,这般年纪的只有女孩儿,男孩儿少有人家舍得卖,这两个我看着很伶俐,因此领来了。” 她又指着这个五十岁的婆子:“这个婆子死了儿子,被儿媳妇撵了出来,无处可去,自卖自身。我看她可怜,又兼知道她是个手脚利索的,缝补浆洗是一把好手,我看您这铺子里总得有个人洗些杯子碗碟,擦桌扫地,她都做得,身价银子都不要了,只求个地方住,有口饭吃就成。” 李宁湖有点诧异,这蔡婆子瞧着倒还算心善。 蔡婆子指着中年汉子:“这是从一官宦人家发卖出来的,他倒是会算些简单帐。” 李宁湖一挑眉:“他为何会被发卖出来?” 蔡婆子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我接手时问了一嘴,主人家说是要出京去做官去,带不了这许多下人,运京守宅子的下人也不能留多了,怕他们聚众吃酒赌博坏事。” 若真是如此,也算是难得合适的人选了。李宁湖看向这中年汉子,见他生得瘦,一张长脸,身上打下了下人的烙印,站时微微躬着身。他也抬头瞄了李宁湖一眼,表情很轻松,大约是觉得自己被买下的可能性极大。 第16章 第16章 李宁湖不置可否,目光看向年轻两女。 两个女子十八、九岁的年纪,长相端正,一问,也是别人家发卖出来的婢女。 李宁湖对人家发卖出来的,不是那么放心,总觉得大约是犯了事的。这两女子买回来也到了婚嫁年纪,替她们操持婚姻,是一件麻烦事,不替人操持,未免不人道。再者她也不是要买贴身婢女,这开铺子做买卖,还是男子出面好。她开铺子这么久,谁上门来都没瞧得上她,全都以为唐秀才才是掌柜。 她转脸看向三名年轻男子,其中前头站着的两男子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农家人,皮肤的过度黝黑使他们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也许只有十七、八岁,但看着都有二十了。一个有点大小眼,一个牙龅得都要横戳出来了。 李宁湖啧了一声,这开铺子做买卖,得讲究一个五官端正吧? 看着李宁湖一言难尽的神情,蔡婆子道:“如今不是灾年,这成了年的,多数都能混得一口饭吃,不会卖身。大户人家,要么是买了不到十岁的孩子从小养起,要么就是家生子。姑娘如果想雇人,我倒是有些好介绍。” 但李宁湖酿酒是有独特密方的,现在的兰馥酒还不值一提,往后的酒方可就宝贝了,卖身契不在她手上,她不放心。 李宁湖就看向最后那名年轻男子,他一直很低调的站在人后。 蔡婆子喊了一声:“窦玄章,躲着干什么,快些上前让李姑娘看看。” 窦玄章缓步由门侧的阴影处走出,门口的光线逐步照亮他的侧脸。 身如青竹,面若冠玉,乌发半束,步履从容,虽一身粗布褐衣,不掩风华。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李宁湖一怔,看向蔡婆子:“婶子,您这是领错了人,走错了地吧?” 蔡婆子叹一声,拉着李宁湖走到一边:“我也不瞒您,这人是个罪奴,家里犯事被罚卖,一世不得脱藉的。这处理罪奴的小吏似乎同他家有些交情,特地把他交待给我,让莫将他卖入下九流的地儿。” 蔡婆子瞒下些话没说,她初时接下这人,如此品貌,她还以为自己占了个天大的便宜,谁知道竟砸在手里了,领着往高门大户去了几次,愣是没人肯买。想卖给商贾,这些商贾也一个个滑不溜手,不肯接手。她又应了人家,不敢卖到烟花地、戏子班,只得一日日养着这人,所幸那小吏行了方便,所费身价银子不高,不然得亏得心疼。 李宁湖是个傻鸟啊,她完全不懂这些七弯八绕的,她就有从小帮家里酿酒卖酒的经历,才刚大学毕业,说是才出象牙塔也不为过,一看这人生得如此之好,就觉得有他来卖酒,恐怕要赚翻了,美人配美酒啊。 她走到窦玄章面前:“读过不少书吧?” 窦玄章垂着眼,声如溪水击石:“读过一些。” 李宁湖又问:“可会算账?” 窦玄章答:“会。” 李宁湖拿出账本,给他看了看,她记账是用了表格的,比起同时代来,非常先进。 窦玄章凝神看了片刻,很快就找着了规律,目光微动,有些讶异的看向李宁湖。 李宁湖指着账本挑了几个问题问他,他都答对了。 “我这儿目前请不得许多人,要记账,也得招待客人,不能闭着嘴不说话,你能行吗?” 窦玄章微微点头:“可。” 李宁湖心里满意,把蔡婆子拉到一边低声问:“婶子,此人身价银子几何?” 她还是不大好意思当着人的面讨论卖身银子,这把人当货物是大环境,她也仅能给出这一点体贴了。 屋中站着的几人都多少有些惶恐紧张,尤其是两个小姑娘、两个年轻女子并那名婆子,知晓这是到了论价拍板的时候了,这小姑娘看着脾气不坏,若得了这么个主家,总好过跟个满肚肥肠的男人。 偏窦玄章无动于衷,好像被称斤论两的不是自己。 蔡婆子见李宁湖有接手的意思,心里暗喜,伸出两根指头:“二十两银子。” 李宁湖心里卧了个大槽:至于这么贵吗? 李三郎和李四郎也都震惊了,姐弟三人眼都睁得圆溜溜的,看起来像三只黑脸猫似的。 蔡婆子心想这一家人可真黑。 李宁湖摆摆手:“婶子,这我可买不起,未免太贵了些。” 蔡婆子道:“李姑娘,这您可得听老婆子分说一二。这贵,有贵的缘由。若是灾年,几百文能买一个人,不要银子只图活命也是有的。现如今,小童作价五两,成人作价十两,我这说二十两,看着是贵,可您要换种算法。您就想想,您雇一个能写会算的掌柜一月得给雇银几何?是不是得一两?买了窦玄章,不足两年就能回本儿。再者,他这般品貌,若不是看您是个和善人,我断不会如此贱卖。您要知道,成人十两只是最低价,这样貌高低,价格差了去了。他这样的,我要下作点卖去不好的地方,一百两都嫌少了。” 李宁湖一算,果然如此,但问题她没钱啊! 这些日子生意不错,卖酒回了本,但她得不停的买原料酿酒,此时最多也就抽个十两银子出来。 李宁湖摆出一副诚恳脸:“婶子,您这话我信。可实话告诉您,我是拿了积攒的月钱出来做买卖的,立了军令状,非得做出个样儿才行,不好事没成就回去哭银子。如今万事才开头,用银子的地方多,二十两用在此处可不成。罢了罢了,我还是自个先担着,买两个小丫头帮着跑腿打扫。” 蔡婆子一听就急了,窦玄章再砸手里,她米面都要费不少。你说别给人吃米面,吃点糠就行了?对着这样的神仙人物,她下不去手啊。 但她面上不能慌,她摆出一张比李宁湖更诚恳的脸:“李姑娘,我受了人的嘱托,宁可不赚银子,也是得把此人安顿好的。您不做这一行,我也就不怕您知道,若别人交待的我没办好,往后官府的罪奴我可就落不着了。什么样的人能做罪奴,那都是家里做官的,犯了事,才打成罪奴,寻常百姓,还没这个脸儿呢。也因此这些罪奴个个品貌出众,又有本事,不是寻常人能比的。我若沾不上手,这一行里我就不成了。这几条街上的铺子,也就您缺个账房掌柜了,这也是个体面活,不比那些低贱力气活。可这几条街上的铺子账房掌柜都是做老了的,我一时半会真给他找不着像您这样的一个去处。再者您眼神清正,是个和善人,他还真就适合您这一处了。”蔡婆子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李宁湖面露为难:“可我此时真是手头拮据,婶子一片好意,我受不起。” 蔡婆子道:“老婆子就在城南这打转,厚着脸皮说句自夸的话,买卖人我见着不少,有些事也略知一二。李姑娘当知道买卖人手头的现银就永远没个足数的时候,怎生不拆借一二?” 李宁湖叹口气:“小本买卖,精打细算的做,不指望借钱。我初来乍到,别人也不信我不是。再说了,借银子不要抵押?不要利钱?” 蔡婆子一拍巴掌:“今儿啊,一则为了完成他人托付,二则,我也同您结个善缘。这窦玄章您就留下,您先前不说买两个小丫头么?可见十两银子是挪得出的,您就给我十两,再写张条儿欠我十两,不要抵押也不要利钱,您看如何?” 李宁湖犹豫:“他这来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蔡婆子气得,转过身去顺了口气才转过身来,从怀里掏出张身契来,与一般人的身契不一样,清楚的写明不许赎身脱藉:“可屈死我了,您就看看!清一白二的!” 李宁湖讪讪一笑,心里还是有点怀疑,实在这蔡婆子太上赶着了。 蔡婆子苦口婆心:“您在城南这片打听打听,我在这经营数十年,能为他一个坏了名声?” 李宁湖在窦玄章和先前那名发卖出来的中年男子身上打量一番,这两人都是她觉着有所犹疑的,但窦玄章这脸实在是占便宜,李宁湖都想好了,她要酿一种“桃花醉”出来,让来醉庐看美男的大姑娘小媳妇都顺便买一坛“桃花醉”回去。 “蔡婶子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再推却,可就对不起您的好意了。” 李宁湖最终留下了窦玄章,又贪便宜留下了那名被儿媳赶出家门的柳婆子。 请唐秀才做中人,与蔡婆子签下买卖契书,收下这两人的身契,又给蔡婆子签下张十两的欠条。 等送走蔡婆子,李宁湖便对窦玄章道:“这两日我会在铺子里教你两日,往后铺子就归你打理了。现在先辛苦辛苦,日后我还会添人进来替你分担。” 窦玄章颔首应下。 李宁湖又对柳婆子道:“你就放宽心在这儿做事,只要你能替我做满五年,你的身后事我就包了。” 柳婆子一时又惊又喜,连声道:“多谢姑娘,您真是个善心人!” 李宁湖给两人各买了一副铺盖,白天就把铺盖卷起塞到仓房里,晚上柳婆子睡铺子楼上,窦玄章睡铺子楼下,正好守门。两人年纪差得大,说祖孙俩也不为过了,也不怵人说闲话。 至于两人的衣服,她准备回李宅去找些还没用上的布匹,让柳婆子来缝两身。 第17章 第17章 李宁湖安置好窦玄章和柳婆子,回家路上就顺便去衙门把契书都上了档,虽然心疼要多花点钱,但这绝对值得,不至于出现被人偷了身契一撕就完事的漏洞。 李三郎特别心疼钱,一路上不停的拿眼看李宁湖,巴望着李宁湖问一问他。 李宁湖偏不。 李三郎受不了了:“姐,他怎么就值二十两呢?你买个便宜些的,就那个大小眼的,教他两天就是了。你看四郎,现在不也教会了么?” 李四郎很敏感了,立刻转过头:“你啥意思?” 李三郎把他脑袋一推:“一边去。” 李四郎像个小炮弹,一头撞过去:“边去你姥姥的。” 两兄弟立即就打起来了,李三郎虽然比李四郎大两岁,但是李四郎身板特结实,一时拼得不相上下。 李宁湖呵了一声,没有劝阻,就当段炼身体嘛! 美色是一种珍稀资源,这种事她犯得着和你一个小屁孩说么? 两兄弟摔跤似的互相抓着胳膊,李四郎头往前顶,要拿自己脑袋去磕李三郎的。 李三郎使劲把头往后仰:“四郎,你给我撒手啊,我是你哥,是你哥!” 四郎嚷:“管你是谁,打过了再说!” 这孩子就特别虎,手打不过用脚去勾,脚勾不动用头去撞,撞不着头就咬手。 非常可耻的,李三郎□□翻了,实在是李四郎这契而不舍的劲头太厉害了。 李宁湖顿时就发现他以前对自己是留手了,不然她绝不能把这小子压着打。 李三郎讨饶后李四郎才撒手,李宁湖给两人一边一个爆栗:“衣服都蹭破了。” 李三郎一看,果不其然,绸衫薄,地上这么一剐蹭就完了,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嘟囔着再也不打架了。 李宁湖笑着揉了揉李三郎的头:“我保证将来让你数银子数断手,行了,别心疼了。” 李四郎也蹭过来,往李宁湖手边靠了靠,眼巴巴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李宁湖就顺手也揉了他一把。 李四郎满意了,之前的事全忘掉一样,笑嘻嘻的掏出自己的草编蚂蚱摆弄。 晚饭时李雪梅还没给放出来,这都关了两天两夜了,听说李老太极狠得下心,每天让人给送点稀粥,半死不活的吊着李雪梅,非得让她服软不可。 李老太年纪大了,但眼睛还不坏,手里纳着双鞋底,对着欧氏道:“这门亲事,你就帮着回了。” 欧氏噤若寒蝉:“是。”心里是怕了李老太了,万一惹了她,自己这小身板还不给打得雪片似的? 正这时李高惟回来了,手里拎着个食盒,笑着对李老太道:“娘,今儿同僚在知味楼吃饭,店主会做买卖,每人送了一食盒粽子,都说味道不错,拿回来给您尝尝。” 欧氏忙去接过了:“知味楼的粽子不外卖,只赠与食客,确实有些独到之处。” 李老太放下鞋底,就着欧氏的手打开食盒盖子,里头十二个小粽子,粽叶碧绿,绳子捆得整整齐齐的,极玲珑可爱。 她恍然道:“今年事多,竟忘了要到端阳节了,咱们家也要包粽子吧?” 欧氏忙道:“没忘呢,粽叶都订好的了,明儿咱们家就包。我往年在娘家白粽、八宝粽、豆沙粽、桂花蜜枣粽都是各包一些,提前两日送给各家亲戚。婆母,您看今年怎生安排?” 李老太咂咂嘴:“一听你这花样怪多的,你做主吧。”她指了指食盒:“明儿把这些粽子做早饭。” 欧氏没有不应的,夫妻两就要起身,李宁湖忙道:“三叔,侄女有个事想同您说说。” 李高惟微感诧异,随即目露鼓励之色:“湖姐儿有什么事尽管同三叔说。” 李宁湖便给他扣一顶高帽:“三叔,您就是我们姐弟仨心里的能人!” 李高惟笑眯眯的。欧氏只当小姑娘八成是变着法儿要银子,心中微有不耐。 却听李宁湖道:“侄女是不成了,但您两个侄儿却想照着您学,想读书呢。” 李老太闻言,翻了个白眼。 老李家上数数代都是农家,只有李高惟一个人出息了,难免势单力薄,他是由衷希望侄儿们能进学的,总比指望儿子来得快些,只是小的两个坐不住,大的两个脑子里跟浇了铁水似的,李老太也下了断论:就没读书这根筋。 暗叹一口气,李高惟还是有些欣慰:“当真?” 李宁湖便捅了捅李三郎:“快给三叔背书。” 李三郎见着这位三叔,便有一种敬畏,任李宁湖捅了好几下才涨红着脸站起来开始背:“人之初,性本善……” 一开始磕磕巴巴的,但随着李老太越瞪越大的眼睛,欧氏也面露不信,他就越背越流畅了。 通篇背完,抿着嘴巴巴的看着李宁湖,李宁湖笑眯眯的冲他点点头,李三郎心才落下来。 李高惟真是又惊又喜:“不错,不错,三郎可知其意?” 李三郎背都挺直了,小模样可骄傲了,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给捋了一遍,顺便还能讲点小故事。 真的,李宁湖认为他能记这么牢,得益于从前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好填充。 李高惟站了起来,扶着李三郎的肩,喜不自禁:“好,好,好。” 李老太一拍大腿:“祖坟又冒青烟咧!” 李四郎冲上前,一下从李高惟胳膊下钻进去,挤进李三郎和李高惟之间:“我我我,我也会!” 李高惟忙道:“好,你也来。” 李四郎学的时候比李三郎要更费力,此时背起来也断断续续,好几次停下来,李三郎提醒一句,他才能继续,但这也是意外之喜了。 李高惟笑容满面:“好,明日我就替你们去寻访书塾,务要寻个适合的先生,往后每旬我要考一考你们。” 李老太听不懂背的什么,光知道老李家又要出读书人,喜得不行:“祖宗保佑,老三家的,我得去拜菩萨,你明儿领着我们一家找个寺庙去。” 欧氏道:“这得出城才有,往返得一整日。此时太仓促了,明日我们先做准备,另让人先去寺庙一趟,定好厢房,后日我们再去。” 耽搁一天也没什么,李老太没有二话。 李大川挠挠头,陪着乐呵呵。赵氏却酸得要冒汁水了。 一家人各自散开,李宁湖刚领着两个弟弟走出去,就听李高惟唤了她一声:“湖姐儿,你等会。” 李宁湖停住脚步,李高惟负着手走上前来,对着两兄弟扬了扬头:“你们回去读书去,我和湖姐儿说说话。” 等两兄弟跑开,李高惟往一侧走去,李宁湖跟上。 这宅子是欧氏的陪嫁,运京寸土寸金,宅子还比不得欧氏在郊外的一处庄子大,不过设计得很精巧。第一进是外院,第二进住着大房一家,第三进并没规整的建正房和东西厢房,建成了个小花园,五步一景,十步入画,几处房舍散布在园内。 李高惟领着李宁湖这么一绕,立即就走到了一棵垂柳树下,树下放着几块大青石,别有一番趣味。 李高惟边走边道:“三叔从不知,湖姐儿有如此内秀,不仅自己学了,还能教弟弟了。” 李宁湖眨眨眼:“我若不是女儿身,早就秀出来了。” 李高惟一怔,忍俊不禁。 李宁湖决定尽量含糊少言,李高惟不是两个弟弟那么好糊弄,还不如给他想象的空间,聪明人总会自己找到理由。 果然李高惟并没有过多追问,心道湖姐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成长,也不知暗里下了多少苦功夫。可惜了她是个女孩儿,不然的话比她两个弟弟更强一些。 李高惟其实跟李宁湖一点也不熟,李宁湖小的时候他醉心读书,还没有桌子高的小丫头,毽子踢进他屋里来了,蹦蹦跳跳的进来捡,偶尔会被李老太支使着给他送点果子茶水。 等她大些了,他不是去府学读书,就是去游学。就算在家,他也多是和侄儿说话,跟这个侄女说过的话是数得清的。 如今见她这样的聪明,李高惟不禁就对她抱有一些期待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点点头:“你很好,往后想要什么,只管找你婶娘。” 李宁湖笑嘻嘻的应下:“是。” 晚上李高惟就对欧氏道:“我看湖姐儿在她几个姐妹里算出色的。” 欧氏从妆台的铜镜里看了他一眼,抬手缷下了一只耳铛,笑着道:“我看着也是如此,平日还算知礼的。” 李高惟垂着头脱靴,看不清神情,嘴里只道:“夫人身边的教养嬷嬷不如借来一使,好好教教她,说不得将来她也有些出息。” 欧氏手一顿,半晌才道:“罗嬷嬷年纪大了。从前她教导我,母亲许诺让我给她养老,如今我已很少使唤她了,明日问问她还能不能应下此事。” 李高惟点点头:“也好。” 第二日李宁湖嘱咐两个弟弟帮着打掩护,自己一人去了醉庐。 铺门已经大开,柳婆子非常勤快的拿着鸡毛掸子四处掸灰,窦玄章站在柜台后,翻看着账薄。 看见李宁湖进来,柳婆子举着鸡毛掸子,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东家。” 窦玄章也抬起头,打了声招呼。 李宁湖对柳婆子和窦玄章道:“今儿能出一批酒,趁着早间无人,我们先来出酒分装。” 两人闻言,随着她走向后院。 有了两个劳力,果然轻省许多,不说窦玄章了,就是柳婆子,也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唐秀才好许多。 这一批除了兰馥酒,又出了一种新酒,这种酒李宁湖打算进行蒸馏处理。 虽然如今的大环境认为蒸馏酒辛辣,但是蒸馏酒才可以做到完全无色透明,用来配制果酒的话更能突显果酒的色彩,配制后也可去掉辛辣味。现在下正是杨梅上市的季节,她要加工一批杨梅酒。 几人先把兰馥酒过滤分装好,有一斤装,也有五斤装,十斤装。 李宁湖搬起一坛十斤装的酒,转身要送到前头铺面去,没想到脚下有一根木柴,顿时整个人被绊了一跤,身子往前扑,酒坛脱手而出。 完了完了完,李宁湖最怕酒坛碎了,自己再一脸扎上去。 就在此时,窦玄章向前一步,脚尖一勾,把酒坛挑起接住,手上轻轻的在李宁湖肩上一触即分,不轻不重的一股力把李宁湖托起,直到她站直。 李宁湖一下就站得特别稳,一点没摇晃,她心里就明白窦玄章这力道拿捏得格外巧妙。 李宁湖看他的目光就特别复杂:他这身上,是有功夫的。二十两这是买了个什么人啊? 第18章 第18章 李宁湖愣愣的看了窦玄章的背影一阵,心里觉得不大妥当,但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好一边琢磨着一边做事。 等到把兰馥酒分装好,李宁湖开始将另一大瓮酒进行蒸馏处理,一边又令柳婆子去街市买了一担杨梅和冰糖回来,准备酿杨梅酒。 之前看着这铺子前铺后院,地方挺大,但真操作起来,还是逼仄了。她既要酿酒日常售卖,还得定期囤酒,毕竟她不能只卖新酒,总得有陈酿。如今仓房满了,东西都给堆到院里来了。 这个铺面只适合卖酒,用来酿酒还是勉强了,将来有机会能在郊外买个小庄子就好了。 忙活了一整天,窦玄章就一直顶着李宁湖打量的目光,李宁湖都觉得自己够露骨了,一般人,总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脸上沾了东西,但人家窦玄章就若无其事,这定力,真是不服不行。 李宁湖等到要走时,才敲了敲柜台:“咳,窦管事,明儿我就不过来了,你可要‘都管事’啊。” 窦玄章指尖拨动算珠,没有抬头:“是,东家。” 李宁湖趴柜台上了,眼睛从下往上瞅着他:“我这庙小,怕是装不下您这尊真佛?” 窦玄章指尖顿住,无处可避的看到了她那双黝黑的大眼睛,不动声色:“东家安心。无论从前如何,如今我只是个罪奴,定做好东家吩咐的事。” 李宁湖直起身,转身往外走:“有朝一日你想换个去处,只管让人来与我交涉,我是绝不阻拦的。”可千万别觉得我碍事,暗里整我啊。 窦玄章抬头,凝视她的背影,低声道:“如今还有何处可去……” 李宁湖回家,三郎四郎就上来围着她。 三郎着急道:“姐,今日可卖得许多酒?” 李宁湖笑道:“多得很。” 三郎又喜又忧:“忙得过来吗?窦管事和柳妈妈好不好使唤?要不我们还是出去帮把手?” “用不着你们,柳妈妈一整日忙个不停,窦管事更是一个顶三个。”李宁湖弹了他额头一下:“读书才是长久之计,我们这铺子,得有靠山,你读书出息了,就给我当靠山。”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拧了帕子擦脸,连头发也擦了一遍。进屋去换过身衣裳,出来问道:“可还有酒味?” 三郎和四郎小狗似的嗅了嗅,四郎道:“还有一点儿。” 李宁湖便将自己做的花露倒了些在手心,拍在耳后和手腕上,顿时香得跟个花仙子似的,心里美美哒。 第二天李高惟休沐,全家出动去红枫寺。 连李雪梅都给一起带出来了,按李老太的话:到菩萨面前让她醒醒神! 李宁湖现在就跟李雪梅、李静溪一车。 李雪梅一点清粥吊了好几天,但是年轻姑娘,看着一点事也没有,被李老太打的地方红肿也消了,只一双眼睛跟冰刀子似的,一下往这戳一刀,一下往那戳一刀。 李静溪很快就受不了了,偷偷跟李宁湖嘀咕:“你看咱小姑,这俩眼珠子吓人了,别朝我们撒气啊!” 车里就这么点地方,李雪梅岂有听不到的,顿时给她狠扎两刀。 出了城门,走上一段路后行人便稀少起来,这个方向几乎全是往红枫寺去了。 天气炎热,这日子去寺里的不多。 等到了疏林山,车马都停在山脚下,李家没备轿子,只靠两条腿往上走。 李老太倒是欢喜:“看着这山我就心里舒坦,乡下呆了一辈子,要不是为了儿孙,还真不愿意在运京呆着。” 李高惟扶着她,笑着道:“是我疏忽了,往后休沐我们就出城走走。我听同僚说,城内挤挤攘攘的,城外却有几个好去处,青阳湖、五秀峰、梧桐林、桃李庄、汤泉、文锦园……” 李老太一脸笑意听着,李高惟说什么她都爱听。 一家人体质都不错,竟追上了前边几台慢悠悠的轿子。 李三郎和李四郎一路冲在前头拽着李宁湖跑,李宁湖经过轿子,就听里边两个妇人在闲谈。 “……这窦四郎,可惜了的。啧,先前多少人家想要这个女婿啊,他一个瞧不上。” “得亏瞧不上,这要谁家真成了,不害了人家嘛。” “唉,如今谁也不敢照应他,那谢家……” 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竹帘被挑起,里头一个圆脸妇人露出头,目光往李宁湖三姐弟身上一扫,不甚再意的放下帘子,却也换了个话题。 李宁湖心中凝重,总觉得太巧合了点。 红枫寺春可看桃花,秋看红枫,冬看梅,素斋也是一绝,因此许多人家过来上香吃个斋顺便游玩。 如今是夏季,虽然也有花可看,却不成规模,加上天气炎热,香客并不多,欧氏昨日先遣家下人轻易便订到数间厢房。一家人进入厢房洗了把脸,更衣梳头,这才入殿上香。 整个寺庙非常大,建有山门殿、天王殿、祖师殿、伽蓝殿、观音殿、地藏殿、卧佛殿等,李家人是遇佛就拜,也不懂这许多讲究,都跟着欧氏行动。 几个孩子都被大人提前吓唬过,不许喧哗,总算这过程中没出差错。 大家回到厢房,过得一阵僧人送来斋菜,吃过后李老太便许大家在寺庙前后游玩一个时辰再回去。 李宁湖慢悠悠的跟着李三郎和李四郎在寺后溜达,如今虽没烂漫花海可看,但寺后一片竹林也挺好看。 两兄弟钻进竹林,互相选棵细竹压弯了,再松手冲着对方弹去,玩得乐此不疲,竹林里哗啦哗啦一阵响。 李宁湖喝止:“别玩了,仔细折断了竹子。” 李四郎回头看她:“竹子有什么?多的是。” 李宁湖在他脑袋上扇了一下:“多也不是你家的。再说了,你要有用处还行,无端端的可不许破坏,坏了此地景致。” 李四郎不高兴,然而最近他对姐姐是挺服气的,臭着脸松开了竹子。 姐弟几个往深处走去,见着一大片桃林,看这规模,可以想象春天的桃花何等绚烂,此刻枝头结满一个个青涩的小毛桃。这种桃树也就花好看,果子是不好吃的。但俩兄弟还非得摘两个尝尝,再苦着一张脸呸掉。 李宁湖笑了笑道:“如今没有桃花看,这里边也没人,太僻静了些,咱们还是往回走吧。我听说山上有眼泉水甘甜,咱们去找找。” 正说话间,就听有个女声有气无力的唤:“前边是有人在吗?” 凌乱而虚浮的脚步声朝着这边奔过来。 李宁湖觉得不大对劲,就见远处桃林间有抹粉色。 “来个人救救我~”那女声又唤。 李宁湖左右看了看,捡起地上一块砖头大的石头背到身后。 李三郎和李四郎一看,立刻有样学样,各捡了块石头。 就见那抹粉色越奔越近,竟是名粉裙女子,十六七岁上下,钗环散乱,裙摆蹭了泥土,鞋子都跑丢了一只,跑得这么急,脸色不见红,反而苍白得像快要断气。 她眼睛死死的盯着李宁湖,露出哀求之色。 李宁湖上前两步,要去扶她:“这是怎么了?” 话刚落音,就见桃林里势若奔雷一般追过来四个男子。 其中三个穿着布衣,看着像护卫之流。另一个青年男子额上和左肩都流着血,披头散发,锦衣襟胡乱的掩着,面容虽俊美却阴柔。此刻他眼神冰冷的盯着粉裙女子,声音压得很低:“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把她给我绑了!” 三名护卫应是,又问:“公子,另外这三人呢?” 男子在李宁湖三人身上扫了一圈,见她们虽然也穿绫着锦,但都成色普通,身上的饰物更是没一样能上眼的,便知家境寻常,冷笑一声:“都处置了,我担得起。” 李宁湖顿觉一身冷汁,这古代生活才开展,这就要完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上边悬着个荷包,里边有个小瓷盒,装着酒泡着葫芦石。 也不知道这葫芦石还能不能再给她一条命了。 她低头对李三郎和李四郎道:“你们小,灵活,专从窄处钻,跑去寻人求救,快跑!” 她一推俩孩子,但这两孩子都给吓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而那三名护卫都已经上来了,粉裙女子早已经没了力气,被人一伸手就抓住了肩。 李宁湖这时也没法再跟两孩子沟通了,她这具身体力大灵活,前世也学过女子防身术,所以反应很快的一矮身避过一名护卫朝她伸来的手,一石头就往下三路砸去。 这护卫本以为手到擒来,压根没防备,顿觉一股让人晕眩的巨痛,发了一声压抑的惨嚎。 李三郎和李四郎一个激灵,整个人醒了似的:“姐!” 两人小老虎一样扑了上来,冲着这个弯成虾米的护卫一顿猛砸。 另两个护卫看着都觉得害疼,一个押着粉裙女子,另一个冲过来一脚一个给俩兄弟踹开了。 两孩子摔在地上,脸都白了。 李宁湖这个心疼啊,仰头就开始尖啸:“救命啊——” 人是k歌k出来的技巧,穿透力没得说。 男子脸色都变了,怕引来更多的人,护卫踢完孩子立刻转手来擒她,李宁湖就地一倒,使劲的翻滚:“救命啊——!” 护卫真是没想到,这看穿着,也是体面人家的姑娘,怎么出手就攻人下三路,叫起来中气忒足,就地打滚也半点不含糊。 李宁湖是真绝望,她知道自己这点挣扎起不到太大作用。 果然人家惊讶过后,冲上来就一脚踩住了她的后腰,往后一拉她胳膊,贼疼,她整个人都往后翘成了香蕉船。 李宁湖嚎得更厉害了,还不等人捂她的嘴,就听有人道:“别叫了,三里外都听见了。” 这懒散的声音,还有点耳熟,李宁湖费力的扭过头去看,就见一人拿着折扇,负着手从林中走出来。 李宁湖疼迷糊了的脑子回想了一下,才认出来这是见过的袁二郎。 李宁湖一喜,总算是邻居,又一忧,他只得一个人,人家这有三个半呢。 为啥说是三个半?有一个捂着下|身现在还没直起腰来呗。 第19章 第19章 这阴柔的青年显见得是认得袁二郎的,立即脸色大变,咬牙强笑着道:“袁禺意,我发落家中妾室,还望你别凑这个热闹。” 说话间两名护卫已经眼疾手快的捂住了李宁湖和粉裙女子的嘴。 下|体受到暴击的另一名护卫也忍住疼,拎小鸡崽似的把三郎和四郎给擒住,一手一个,手腕这么一转,勒住两个孩子的脖子,使得两人发不出声。 李宁湖急了,她不确定袁二郎有没瞧见她的脸,万一两人讲讲情面,人不愿意多管闲事,她可不凉了。 她想着挣扎起来,那护卫往下半跪,膝头压住她的腰,她又被捂住口鼻,顿时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袁二郎扇子在手心敲了敲:“妾室?你说这黑丫头是你的妾室?魏宗权你可真不挑嘴啊。” 魏宗权一噎:“……这黑丫头是我妾室的婢女,不是,我有必要向你解释得这么清楚么?赶紧走!” 袁二郎晃晃头:“若是如此,那我就——我就偏不走。” 魏宗权一愣,声音骤冷:“袁禺意,耍我是吧?你可要想想,我主子是谁。” 袁二郎用扇子挠了挠脸:“嗯?你有什么来头?难不成你明日就要逼宫做皇帝了?我得进宫问问陛下。” 魏宗权吓得一身冷汗:“住口!我没有!” “不是你?那就是你主子明儿要做皇帝了?做了皇帝后便要同我清账了是吧,哎呀哎呀,我还真有些怕。” 魏宗权无力:“……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说你不是这个意思,我真不敢信呐。就说这黑丫头吧,我认得她,正经的官家姑娘呢,这十天半月的没谁家被抄家灭族卖为奴啊,她怎么就成了你家奴婢了?我惯来是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人的,把人家正经的官家姑娘一张嘴就贬成奴婢,这得是皇帝才能干的事儿啊,你说说,不得是你和你家主子有了不臣之心啊?” 魏宗权,艰难的垂死挣扎:“……我见她和我妾室站在一处,想来是看误会了,我这就放了她。” 他一偏头,压着李宁湖的护卫松了劲。 李宁湖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一指李三郎和李四郎:“这是我两个弟弟!” 护卫得了示意,一并放了。 魏宗权客客气气道:“袁二公子,一场误会,我要将妾室先带走,改日再登门致歉。” 使了个眼色,护卫裹挟着粉裙女子就要离开。 袁二郎有趣的欣赏的他的变脸:“你看看你,这一会子功夫说词一改再改,都打几回脸了?你主子有你这样能屈能伸的属下,怪不得明儿能做皇帝呢。” 人魏宗权,出场就带反派bgm的,愣给袁二郎整得没脾气了:“……袁二公子,这话您敢挂在嘴上说,我等却是在心里也不敢有一丝不敬的,还请袁二公子饶过在下。” 袁二郎扇子一指泪流满面的粉裙女子:“可是,我看这位姑娘,莫不是贺阁老家的千金,贺十一娘?怎么就成你家妾室了?她家还有个哥哥是禁军校尉是吧?呔!狗贼!你莫不是拿了这姑娘去要挟贺校尉,好给你大开宫门,方便尔等逼宫?” 魏宗权一下腿像软面条似的跪了,汗如雨下。贺十一娘身份特殊,这绝不是可以狡辩过去的。这袁二郎素来不沾女|色,但凡有女子同游的聚会他都不去的,怎生今日这般倒霉,两名女子他都认得!他两眼自下而上的望着袁二郎,脑子里思绪纷杂。 袁二郎便道:“这小目光,哟,刚才还迷茫着呢,现在就冷厉起来了,想着给我也做了,一了百了是吧?” 魏宗权被他切中心思,更是发了狠,手指扣住草皮,快速思索着怎么善后。 袁二郎笑眯眯的:“我呀,一年只有小半时间住家里,倒有大半是住在山上的。护卫啊、婢女啊,都留在山上了,可不是头脑发热一人就跑来登高上香了。你看看,要清除掉我的痕迹,挺难的。我在这山上出了事儿,所有今日上过山的人都得下大狱,一经查实,灭你九族都不足兴,得灭你十族。魏宗权啊魏宗权,我估摸着你怕是觉得今日一定能成事,成事后贺家就得和你站一条船上了是吧?那你肯定没仔细藏好尾巴,没那个必要不是?啧啧啧,赶紧动手呗,灭十族啊,前所未有的盛事啊,我袁二郎死得好隆重啊!” 魏宗权是真能屈能伸,当下眼泪就下来了,哐哐往地上磕起头来:“袁二公子,在下绝无此意,误会啊,误会!” 袁二郎好整以暇,理了理袖口,刷的一下打开扇子:“来,说出你的故事。” 李宁湖本来搂着李三郎和李四郎,轻拍肩膀安抚,自己腰也疼得像要断裂似的,此刻却真是憋不住扑哧一笑。 袁二郎扭过头看她:“黑丫头,这戏好看不?” 魏宗权一脸难堪,一双眼眸如冰刀射来,今日就是这个小丫头坏事,他奈何不了袁二郎,还奈何不了她? 李宁湖被他目光吓了一跳,心知这家伙怕是日后要报复了。但她李宁湖是个知恩图报讲义气的人啊,她不能因为怕了这家伙,就让袁二郎递过来的话啪叽掉地上不是? 她就笑眯眯的:“袁二公子,好看得紧呢。真辛苦您排了这出戏,小女子回头就给您送酒,以充包银。” 袁二郎眼睛一亮,抚掌道:“妙啊!我早看你小丫头有点意思。” 他一指魏宗权:“听见了没有,包银都预付了,赶紧开场!” 魏宗权忍辱负重:“……在下与贺十一娘,原是两情相悦,今日相约来红枫寺后私会,我一时情难自禁……不料惹恼了十一娘,她伤了我便跑了出来。我只想将她追回,求她谅解,明日便上她家去提亲,不想遇着了这位姑娘及袁二公子。婚前有这样的事,毕竟会坏了十一娘的清誉,是以我才百般隐瞒。这只关乎儿女私情,绝无其他。袁二公子万万不要误会!” 贺十一娘脸色惨白,被魏宗权这样一说,她也是毁了。 时下男女看对眼,禀明父母提亲便是,不算丑事,但婚前便有肌肤之亲却是万万不可。 魏宗权一句“情难自禁”,多少未尽之意,是要活活钉死她了,不单是她,族里的姐妹们都将被人说嘴。 袁二郎啧了一声,看一眼贺十一娘:“你心仪的姑娘,让旁的臭男人给捂着嘴啊?” 魏宗权起身,走近贺十一娘:“十一娘,莫闹了。都是我不好,我们一起求袁二公子和这位姑娘不要泄露今日之事,明日我就请媒人提亲,保管清清白白,体体面面的。” 语调轻柔,真像是情人间饱含情感的呢喃,可那双眼睛,明明白白含着威胁。 魏宗权一偏头示意,护卫松开手。 他柔情蜜意的给贺十一娘整了整衣襟,又抬手去给她整理头发,冰冷的手触到了她的额角,让她觉得身上爬了一条黏腻的毒蛇。 他喃喃低语:“莫要忧心,一切有我。莫怕你爷爷不愿意,太子和太孙都是赞同的。你身边的婢女婆子,亦可做我们的见证……见证我们恩爱一世。” 贺十一娘抖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绝望的目光望向袁二郎。 袁二郎懒洋洋的出声:“贺十一娘,你倒说说,怎么回事儿?” 贺十一娘望着他,却是不发一言。 袁二郎突然就沉了脸,对着李宁湖一招手:“黑丫头,戏散场了,我们走。” 李宁湖看了贺十一娘一眼:“贺姑娘,您别怕啊,一时麻烦些,好过一世掉泥潭里。” 贺十一娘望着她,不停抽泣,却是不敢出声。 李宁湖叹了口气,一看袁二郎已经转身走了,她就赶紧拉着两个弟弟跟着跑上前去。 袁二郎也没回头,一路往回走,进入竹林西侧,不久便听到潺潺水声。 原来此处有一眼泉水,被竹林包围,边上有石凳石桌,摆着小炉煮茶。 几名侍婢束手立在一侧,看见袁二郎回来,朝他屈膝行礼。 袁二郎摆摆手:“春风,夏雨,领着他们去竹舍,替这黑丫头梳洗一番,再取些化淤的药膏子给他们。” 春风、夏雨应是,在前头引路,沿着一条竹间小径,将李宁湖姐弟引到几间竹子搭成的房舍前。 两名婢女将他们引入后边一间屋子:“这是我们姐妹住的屋子,姑娘莫嫌弃。” 李宁湖忙道:“多谢还来不及,何来嫌弃。” 两名婢女打了水来,替李宁湖洗去脸上沾的尘土,重梳了头发,再拿着布巾在李宁湖身上抽打除灰。这么一番捣腾,身上果然干净了许多,衣服上虽然还有些脏污,倒也不大明显,不站着让人细看便可敷衍过去。 三姐弟都清理过后,她们捧了药膏上来,在屏风后替李宁湖上了药,又给李三郎和李四郎上药。 一切处理完毕,李宁湖曲膝向两人行礼:“多谢两位姐姐。” 两名婢女连忙侧身避开,连称不敢。 两名婢女道:“我家主人吩咐了,姑娘和小公子怕是迷了路,吩咐我等送你们回寺庙去。” 李宁湖一怔,她原本还以为能再见袁二郎一面,好好道谢呢,但既然人家不愿再见,她也不能强求。 顿时诚恳道:“恳请两位姐姐代我向袁公子道谢,今日多亏了他,来日若有用得到的地方,只管吩咐。” 两名婢女微微一笑:“是,记下了。” 第20章 第20章 两名婢女引路,不一会儿就将姐弟三个送回了厢房。 姐弟三人关了门,才真正松了口气。 李宁湖看两个弟弟,可怜见的:“肚子疼不疼?这寺里肯定有擅医的僧人,咱们找人去看看。” 她害怕孩子给护卫踢伤了内脏。 李三郎和李四郎摇头:“不怎么疼了,不看了吧。” “怎么,平日总干仗,今儿见着厉害的,就给唬着了?” 这两小孩后头都怪安静的,一直紧紧贴着她。 李三郎摇摇头:“不是,姐,我们还见过血呢,咱们村和小鱼村争水,我们偷着去看了,两村打得才厉害呢。今儿那个蔫坏的,看着就叫人怪害怕的,不像别人就是打一架的事。” 李宁湖点点头:“一会咱们就别露面了,你往大哥二哥身后躲着点,我戴上帷帽。回家后咱们这阵也少出门。” 今天真是无妄之灾,早知道这贺十一娘最后自我放弃,一开始就该躲着她。这魏宗权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如今贺十一娘从了他,事儿面上抹平了,他应该不会闲得无聊来对付她这种小人物。不过还是先躲着点了。 一直到李老太歇午起来,一大家子这才开始打道回府。 李三郎和李四郎这几日被按着不让出门,李宁湖就算出去,也是戴着帷帽快去快回。 事情这么迫不得已的一放手,就显出窦玄章的厉害了。每回去看,铺子里都井井有条,账目清清楚楚,且销售额在逐步上涨。 李宁湖觉得她只要能提供酒,铺子就能撒手,只是铺子如今酒品单一,杨梅酒得三个月后才能成。 这日李高惟找了姐弟三人说话:“……我给三郎四郎寻了间书塾,先生耐心细致,适合给孩子开蒙,先读三两年,我再想法子让他们到白云书院去。” 李宁湖点头:“一切都凭三叔做主。” 李高惟点点头,指着一边立着的一个少年:“这是孙管家的小儿子,孙福来,往后就由他接送你们俩上学。” 李三郎李四郎应下。 李高惟站起来:“拜师礼都备好了,今日我便领你们俩去拜见先生。” 晚上李三郎和李四郎回来便说:“……先生总是笑眯眯的,问了我们些问题,还说我们答得不错!明日是端阳节,让我们过完节就去上课。” 李宁湖舒了口气,总算把两个孩子的功课给丢出去了,她也就这点水平,往后他们不管读得好不好,都算是读书人了。 李家前两日就包了粽子往亲友同僚家送了一圈,各家也都有回礼。第二日一家人围在一起,各家的粽子都煮了几个上来,李宁湖一尝,都是甜的。今年她是忙坏了,没顾得上,明年她得试着包鲜肉粽和咸蛋黄粽。 用完早饭,一家人又集体出门,出城去青阳湖看赛龙舟。 欧家递了信过来,包好了看台坐席,请了他们一大家子。 李宁湖还记着魏宗权这事,一说不想去,李老太就狐疑的看着她:“二丫头不是最爱凑热闹的,怎的闹着要留家里?” 李静溪赶紧进谗:“常日里跑得不见人影,又想一人留家里,不定要背地里弄鬼呢!” 李宁湖吐血,想说病了都不行,这身体倍棒,气色好着呢。 去就去吧,听说看龙舟的人海了去了,不至于这么倒霉。 李家人一去,发觉真是人山人海,家家扶老携幼,老远的地方起车马就不能通行了。 小商小贩的也纷纷把买卖做过来了,卖饮子的,卖糕点的,卖扇子的,卖帽子的,应有尽有。李宁湖拍了自己一巴掌,没经验不是,应该备些雄黄酒来卖啊! 一家好容易穿过人流挤到湖边,李老太啧啧出声:“这湖真大!” 可不大么,不大怎么赛龙舟?青阳湖还连着元江呢。 老百姓们把湖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但李家人却能上一边的高台上去看。 这湖边最好的位置建着半圈看台,世家勋贵是年年有固定的席位的,另有一部份位置往外出售,欧氏小九房自家分得的地方并不大,但也只这一个女婿,索性花了些银子买了席位,请了女婿一家子。 欧家的管事早在下边迎着,引着自家姑奶奶一家上了看台。只见这上头一家家的都整齐的搭着遮阳棚。 管事把李家人引到自家的遮阳棚下,这里早备好了桌椅,上头摆着果子酒水。 王氏站起来迎接道:“亲家太太,快过来坐,咱们今日好好乐一乐。” 李老太笑呵呵的走了过去,众人一番见礼。 这处遮阳棚下就只有王氏和儿子欧时均。 李宁湖打量一眼,欧时均皮肤苍白,体型消瘦,果然有些不足的样子。但人生得眉清目秀,十分好看。 一时众人落座,望向湖中停着的三四十艘龙舟。 王氏笑眯眯的指着湖中介绍:“穿黄衣这艘,是皇孙们的船,穿蓝衣这艘是礼部的船,红衣的是兵部……头上扎了蓝巾的,说是运京的公子哥儿们自组的船……这胳膊上扎了红巾的,是大商行海家的船……” 李宁湖远眺,每艘船首都放着面大鼓,站着鼓手蓄势待发。她不过是随意扫过,突然目光一凝,那艘据说是由公子哥儿们闹着玩组建的船上,立在船头的鼓手赫然就是魏宗权! 她心里一跳,立即又平静下来,她从看台上看船没什么,从船上看看台,恐怕就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了。 几人正聊着,旁边遮阳棚走过几人,无意间往里扫了一眼,停住了脚步:“九弟妹,这是亲家太太和你家姑爷来了?自家亲戚,也不说告诉我一声。” 李宁湖抬眼看去,只见一群婢女婆子簇拥着一名妇人和一个年轻男子。妇人一派清雅文气,男子中等身量,穿一身华丽银灰暗纹锦袍,腰带中间镶着块鸡子大的美玉,头上一顶玉冠,五分长相也衬出八分英俊。 王氏忙站起来,对李老太道:“亲家太太,这是我隔房的三嫂,娘家姓许。这个是她娘家侄儿,家里人唤六郎的。” 王氏又对许氏将李家众人介绍了一通。 许氏平日并不是个热络人,此时颇为客气的同李老太寒暄。 李老太在外头不肯露了拙,话说得倒少,由着欧氏在一边接话。 欧氏心中纳罕,上回将许六郎说给小姑子,在婆母跟前落了好大个没脸,就是小姑子,也是这两日才放了出来。她当时就向娘家传了信,只说这事不成。今日伯娘领着许六郎露面,也不知是有意无意。 第21章 第21章 许氏还真不是有意的。 她要给侄儿寻摸门亲事,但干巴巴的让人递话,条件就不大中听:读书不行,没个正经差事,还是续弦当后娘。再者许六郎年纪不小了,人家十多岁的公子姑娘们出游都不稀得带上他,他也就没机会入了姑娘和掌家太太们的眼。 许氏若将他领着上别人家拜访,未免太上赶着。正好端阳节,也不讲什么尊卑,大家伙都是一块儿出来热闹,她领着侄儿上各家亲戚处转悠一圈说说话,让人家心里都留个印象。 王氏请许氏入座,婢女们沏了茶上来。 许六郎站在许氏身后,目光滴溜溜往李家姑娘们身上扫了一圈,一眼就落到了李雪梅身上。 相比来说,李雪梅皮肤白,长开了,身姿自有一种少女的婀娜,是李家姑娘里最显眼的。 李雪梅先前一听许六郎就心中一跳,不错眼的盯着打量,觉得他没有庄稼人身上的那股憨土气,长得也好看,一举一动说不出来的文雅,比她三哥看着还强些。 许六郎发现李雪梅在看他,对着她勾唇一笑。 李宁湖只觉这一笑能刮下一斤油来,简直没眼看。 王氏同许氏说起这次龙舟赛:“今年这龙舟赛的头名,说是宫里备下的赏是一柄玉如意。” 许氏也是知道的:“谁家都想挣这个脸。但练这么一队出来,也不是容易事。” 王氏叹口气:“可不是,这些年各种名目赛个没完,射箭、赛马、比武、蹴鞠……,回回宫里都有赏下来,大家伙也越来越看重。偏均儿身子骨弱,参与不得这些比赛。” 许氏连忙安慰:“这些再好,终究也比不得读书好,均儿虽没下过场,但一肚子学问,回头下场考个功名回来,比什么都强。” 王氏也带了点笑意,看向女婿:“高惟,均儿这身子骨也去不得书院,要往家里请先生,中过进士的先生可不好找。均儿这功课还得你有空了来指点指点。帮着他一下场就得中,别费两遍事,他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 丈母娘吩咐,李高惟自然没有二话。 许氏说了一会子话,在婢女的簇拥下往别处去了。 不一会儿,看台正中处的大鼓被人敲响,咚咚咚的鼓声越来越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盯着湖面,及至鼓声停顿,所有龙舟都蓄势待发,停顿三息之后,又是一声重响,龙舟便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船头的鼓手鼓声急促,三十六桨整齐划一的劈浪前行,加上两岸的热血呼喊,便是从没看过赛龙舟的李家人也给看住了。 李老太啧舌:“乖乖,划得怪整齐的。” 王氏和欧氏倒是看过数次了,这种场合对她们来说,其实更多的是用来与人往来交际的,今年有亲家在场,倒是省了这回事了。 王氏便同欧氏闲话:“要是往年,这头名一准都是窦四郎的,今年没了他,倒不知会被谁得了头名去了。” 欧氏闻言,脸上便是一片怔忡,窦四郎呀,多少闺秀的春闺梦里人啊。 “母亲,不知这窦四郎如何了?” 王氏叹口气:“听说前一阵被卖作奴,也不知被谁家买了去。原先同他家有过交情的人家,都不敢沾手,真敢买了他去的,恐怕是为着折辱他,想来处境堪忧。” 欧氏想想也是,朝上伸了一指头:“想是都怕了那一位。” 李宁湖一边听得冷汗直冒,估摸着她们说的只怕就是窦玄章,怪不得如此人才,那牙婆非得二十两银子塞她手里,她这不会是给李家招祸了吧?一时她是全没心思再看龙舟赛了。 正这时,她们这遮阳棚外有一人施施然经过,王氏和欧氏一时吓得跟两只鹌鹑似的,一声不吭。及至人家走过一阵,欧氏特特的叫了李家众人,压低声道:“方才这人,瞧见了没?” 待众人点头,她才道:“这人叫袁禺意,说来也是咱们柳叶巷里的邻居,但他宅子虽在柳叶巷里,却是极少在此落脚。你们一旦遇上,千万别招惹。他性情极古怪,爱整治人,偏无论他怎么整治人,把事闹得多大,都被人告御状了,偏他毫发无伤。到了如今,谁家被他整治了,也都自认倒霉了。” 李三郎和李四郎对视一眼,又直直的望向李宁湖,李宁湖便轻轻的对他们摇摇头。 湖面上龙舟抵了对面浮标,此时又往回射来,鼓声越加急促,众人都被摄住心神,连欧氏和王氏都停了说话,专心等着结果。 只听一阵轰鸣欢呼,一船率先冲至,李宁湖看了一眼,皱起眉,居然是魏宗权这一船。 看台中心热闹起来,约摸是头名正在受赏。 不一会儿便有大笑喧哗声,出去打探消息的婢女跑回来道:“魏公子得了玉如意,当场向贺家十一姑娘求亲呢!贺阁老已是许了!” 李家人听着不当回事,王氏和欧氏有些惊讶:“这魏家不过是个面儿光鲜的破落侯府,贺阁老居然许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欧时均皱着眉看向李高惟,以旁人听不到的声音道:“妹夫,这事不大对啊。” 李高惟点点头,他虽然为官不久,但这半年来他拼命吸收着官场上的一切,对于朝中派系已经有所了解。贺阁老一直是纯臣,但魏宗权却攀上了太孙。按说贺阁老是不会将孙女嫁入魏家的。 第22章 第22章 正式的龙舟赛过后,便是各家的小龙舟上场,就连欧氏一族也由族中弟子组了一条船参赛,这种比赛并无宫中赏赐,但各家均出了彩头。因有自家人参与,一时两岸喧闹声更高了几浪。 期间不断有亲友来访,欧家的族人极多,光跟欧氏一辈的,就见着了五、六个,跟李宁湖一辈的足见了八、九个,没见着的还有更多,这房那房的,把老李家人绕得头晕目眩,压根分不清楚。 李宁湖心事重重,虽则每每要与人见礼,却并不与人多说话,一趟下来光混了个面熟,名字都没能记全。 李雪梅坐了一阵,便悄声对欧氏道:“嫂子,我想去、去更衣。”她想说去茅房,咬着舌尖给改了过来,上回在欧家闹了回笑话,好容易记住了。 欧氏便使了个婢女领着她往看台下去。 李雪梅回来后,过得一阵又说要去,这回却对婢女说已熟了路,不必跟着。 众人都是目不暇接,连婢女都忍不住要偷瞄着湖上,却是没人留神她什么时候才回来。 等到散场归家,已经到了未时,李宁湖趁着大家都倦了,叮嘱两个弟弟打掩护,偷偷溜了出去。 醉庐如今的开业优惠早已结束,酒品虽然单一,但一则实惠,二则香气馥郁,的确有些特色,因此这买卖稳中有升,当然比起这条街上的另一家酒楼“飞鸿楼”来说是大大不如了。 李宁湖走近醉庐,便见着几个小孩儿拎着食盒跑来跑去。 醉庐目前并没准备厨房,李宁湖跟隔壁的八宝楼说好了,在二楼饮酒的客人若点了下酒菜,这些跑腿的孩子便会跑到隔壁拎菜,赚几个跑腿的钱。同时隔壁有客人点了酒水,也只管上这边来拿。两边月底的时候会一次账,互惠互利。 李宁湖当初拉着唐秀才,费了老大力气才谈下这桩合作,八宝楼至今还嫌弃醉庐的酒水品种太少,要不是飞鸿楼自家便有厨房供菜,他还真愿意拿着这个主意去同飞鸿楼合作。 李宁湖走进醉庐,窦玄章抬眼看她:“东家。” 李宁湖把帷帽上的纱掀起:“可忙得过来?” 窦玄章点点头。 李宁湖上楼去看了看,今日许多人都出城看龙舟了,先前客人并不很多,这会子快到了晚饭时候,楼上坐满了一半。李宁湖目光一扫,见着两个黑衫男人在墙角对坐着。 这两人坐得十分板正,面容冷肃,黑衫下的肌肉有种鼓涨感。 她匆匆的跑下楼,走到柜台前,身子前倾,低声道:“窦管事,楼上两个黑衣人注意到了么?” 窦玄章抬头,一双眼有如寒潭中浸泡的墨玉,清冷的看着她。 “是来吃霸王餐?收孝敬钱?还是砸场子?” 窦玄章看她转着眼珠三连问,微抿嘴角:“东家安心,不会有事。” 李宁湖疑惑:“你认得他们?” 窦玄章微蹙了一下眉头:“现在没关系。” 李宁湖哼了一声:“你好好想想,有什么要跟我交待的没,想好了再告诉我。” 她转身去了后院,柳婆子端着盘子要往楼上去送酒,见了她,忙停下脚步:“东家。” 李宁湖一点头,去仓房看了看自己酿的几瓮酒。 如今不单是杨梅上市的季节,樱桃也能吃上一个月,这种樱桃是小樱桃,个小肉薄,并不是后世那种肉厚个大的车厘子。小樱桃吃起来口感不如车厘子,但用来酿酒却能美容、调理肠味、治贫血风湿,而且口感酸甜、色泽嫣红。 想到颜色,李宁湖想着有了钱就把玻璃瓶给捣鼓出来,不然她酿出来的酒颜色再好看也显不出来。 她在后院等着柳婆子,等她到了后院,李宁湖便嘱咐她,明天赶早出去买些小樱桃回来。 柳婆子自是应下。 李宁湖便问她:“楼上那两黑衣汉子,可是第一回来?” 柳婆子道:“东家,他们不是第一回来,来好几回了,每回巴巴的望着窦管事,窦管事不理会,他们就点了酒菜,在角落里一坐大半日。” 李宁湖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忙吧。” 她整理一下仓房,又去另一边仓房检查了一下正在发酵中的酒曲,给覆盖的稻草掀开通通风以防烧坏了。 一阵忙完后,她背着手走进柜台里,和窦玄章并排站着:“窦管事,我无意于探究你的每一件事。甚至于我觉着,每个人都该当可以保守自己不想和旁人说的秘密。前提是,这个秘密不会对旁人造成伤害。” 窦玄章微一思忖,便有所明悟:“东家今日出城看龙舟,可是听人说起了什么,是以有所忧虑?” 李宁湖有些惊讶,随既坦然道:“你晓得,我家小门小户,虽则有个叔父出仕,终究品阶低微,经不起狂风骤雨。我出来经商,虽则如今商贾说着还是不好听,到底朝庭的律例上,家人经商对叔父的仕途并无影响。但我若是招惹了了不得的人,岂不是拖累了为我提供庇护叔父?是以听了旁人言语,联想到窦管事身上,我心中惶惶不安,不得不向窦管事求个明白言语。” 窦玄章垂着眼道:“若东家今日听人说起窦四郎,那指的便是我。若东家知晓朝中事,便知谢尚书深得圣宠,如今如日中天,家父与他……。” 窦玄章轻轻一叹:“涉及党争,并无私仇。人人都在观望,又恐开罪谢尚书,又恐家父复起。谢尚书其实不至于折辱窦家上下才甘心。若有眼盲心瞎的见着我,为难一番或者有,却不会有人非要迁怒到东家叔父身上,有这番手段的,就不至于眼盲心瞎了。” 李宁湖想了想,舒了口气:“好吧,若只是可能连累醉庐买卖,我倒能受得住,只要不牵连我叔父就罢。你就安心呆着吧。” 窦玄章微怔,慢慢的嗯了一声。 李宁湖看了下账本,急匆匆走了。 到了夜间,醉庐要关门了,那两名黑衣人才从楼上下来,站到窦玄章面前:“公子。” 窦玄章把银匣锁起:“你们的身契早已归还,我如今不过一罪奴,当不得你们的公子。” 两名黑衣人作揖低首:“公子永远是公子。” 第23章 第23章 李老太自从去过龙舟赛,算是见过了大场面,深觉着运京百姓看起热闹来跟乡下老百姓挤一块看戏没什么两样,一时去了怯,不再每日在家种地抽烟。偶尔让赵氏陪着,溜溜达达的出门去逛,没几天,居然在两条街外发现了一座尼姑庵。 庵堂又小又破,连庵主带尼姑通共才五人。时人烧香都喜去城外红枫寺,这庵堂并无什么灵验事迹,也只得左邻右舍照顾些香火。 庵里的尼姑靠着做些点心、茶饼为生,不多的几间屋子也时常租赁给入京无依的孤苦女子。 这庵里有三个年纪稍大些的尼姑,多年接待香客,是极会说话的。无论谁来,上不上香,捐不捐功德钱,她们都愿意陪着聊一会子,因此这庵里很有几位无所事事的老太太常来常往。 李老太偶尔发现了这一处地方,深觉同里头的几位老太太颇有共同语言,都是在运京待不习惯,一来二去交上了朋友,隔三岔五就要往庵里去一趟,偶尔抹不开面子了,也买些庵里的点心回来。 家里人对此都不曾在意,只李宁湖出入更加小心了,深怕被李老太某一日在大街上迎面撞上。 转眼间夏日过去大半,竟是到了八月。 李宁湖这三月除非酿酒,并不去醉庐。一切均被窦玄章打理妥当,也如他所说,并不曾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找上门来。 李宁湖算了算银两,将近四个月,如今赚得的银子才不过百两,再有两个多月,便到了与唐秀才约定的日期,明面上看着是来不及,但实际上先前酿的杨梅酒和樱桃酒都能开卖了,在最后这两个月一定能加倍累积银两。 一群伙计推着几辆车送到醉庐门口:“掌柜的,李瓷坊送瓷瓶来了。” 窦玄章走出来引路:“搬到后院去。” 伙计们一筐筐往后院搬,窦玄章扒开稻草,取出一个瓶子验看。 入手是一个白瓷细长颈扁腹瓶,瓶口配着木塞,约能容下一斤半酒。瓶腹有两种花样,一种画着几颗碧梗红艳樱桃,一种画着一簇绿叶,里头半含半露着几颗红绒球样的杨梅。 此时的绘画,要么是工笔,要么是写意。但这两幅图,线条并不细致,画得圆溜溜肥嘟嘟,看着意外的顺眼。 等伙计们把东西搬完,同窦玄章结了帐离开,窦玄章便同柳婆子一起,烧开水把瓶子都洗刷一遍。 等李宁湖过来,瓶子都晾好了,李宁湖便同两人一起灌装好,在木塞外包上纸捆好,再用泥封。 这一批杨梅酒和樱桃酒摆上货架,在一片褐色的坛子里格外醒目。 李宁湖装了一小壶,倒了三杯,请窦玄章和柳婆子品尝。 柳婆子连称不敢,在李宁湖的坚持下才敢小抿一口。 窦玄章端起酒杯,见杯中酒液色如玫瑰,弥漫着醉人果香,抿了一口,只觉绵甜而醇厚,比之寻常,别有风味。不由赞了一声:“好酒。” 李宁湖问柳婆子:“如何?” 柳婆子忙道:“老婆子不会说,怪好喝的,只是喝了这肚里发热。” 李宁湖笑:“别看口感绵甜,酒劲可足着呢。”能不足嘛,可是以蒸馏酒加工而成的,喝起来不觉得,度数其实很高,一不小心喝多点就得醉了。 李宁湖问窦玄章:“窦管事觉着卖多少钱一瓶合适?” 这酒的成本比一般发酵酒要贵得多,蒸馏过后酒液只有蒸馏前三分之二左右,果子、冰糖都是贵价物,就连瓶子,特地烧制也花不少钱。 之前出的兰馥酒只卖一百文一坛,李宁湖觉着这两种不能低于二两银子,又不知一下涨个二十倍合不合适。 窦玄章略一思忖:“此酒还未传出美名,先卖五两一瓶吧。” 李要湖微微一怔:“这,是否过于昂贵?” 窦玄章道:“运京豪奢者多不胜数,此酒确为好酒,又颇为新奇。东家不若先赠熟客一盅品尝,又可让令叔取了赠与同僚,只要传出美名,不惧无人追捧。” 李宁湖一想,也是,自己也太小看天子脚下了,重要的是得打出名声。 五两银子贵吗?贵,不贵怎么对得起自己辛辛苦苦的螺蛳壳里做道场。 至于让李高惟拿去送给同僚……这个还得考虑考虑。 窦玄章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多说。 当日,常来醉庐小酌的客人便得了掌柜赠送的一盅美酒,一尝之下,赞不绝口,方知醉庐新出了樱桃酿和杨梅酿。 如今的酒,主流就是粮食酿造,除了苦寒之地琢磨出了蒸馏酒,大家已很满足于目前的口味,还未在上头翻出花来。李宁湖这果子酒,好闻、好看、好喝,顿叫人耳目一新。 虽然价格叫人望而却步,但总有人家中富裕要尝个鲜的,也卖出去两瓶。 李宁湖一看,别看只卖两瓶,相当于卖了一百坛兰馥酒了,赚钱不说,其中得节省多少人力心力?当下就不想再酿中低端酒了。 窦玄章见李宁湖欢喜,想了想道:“中秋将至,东家不如订制些食盒,到时内里装上月饼并一瓶杨梅酿、一瓶樱桃酿,叫人看着体面,酒客见了不免捎上一盒,正好送作中秋节礼。” 李宁湖一想也是啊,这不跟那过节送果篮一样嘛,这么一包装,价钱贵也有的是人买。 “嗯,是个好法子,只是这食盒还得制得漂亮些,盒面得绘些嫦娥月宫图。”说到这里又犯难,她会点简笔画,酒瓶子上的樱桃和杨梅就是她画的,只是嫦娥月宫这样复杂的图她却画不出来。 窦玄章从柜台下拿了纸,毛笔沾墨,行云流水般勾勒,片刻之间,衣着华美,身姿飘逸的嫦娥便跃然纸上,再绘上明月和桂树、玉兔,画面华美灵动。 李宁湖拍掌笑道:“这个好,这个好,叫工匠照样子刻画在盒面上,就算做不到一模一样,只消六七成,再填上色,已是了不得了。” 第24章 第24章 盒面上的图案定了,李宁湖另拿了张纸画了盒内样式,让木匠在里边掏出几个凹槽,再用浆糊糊一层樟绒布上去,到时把酒瓶和月饼卡凹槽里。 “对了,月饼模子也让木匠做两套回来。” 窦玄章照着李宁湖的意思,画了一套图,包括天上宫殿、嫦娥起舞、玉兔捣药、吴刚伐桂、文士望月、仕女拜月、流水花灯、月下团圆,一套八幅图,左下角都有“醉庐”二字。 李宁湖特别喜欢:“模子用好些的木头,我要留着。” 李宁湖先守着醉庐,让窦玄章去找个木匠班子订制盒子模具。她现在这副小丫头片子的模样,在外头和人打交道容易被人轻视,要办成事极为费力。相反让窦玄章去办就又快又好,上回要烧一窑瓷器,也都是窦玄章办妥的。 窦玄章一个时辰后归来,与李宁湖道:“月饼模子只消两日可得,盒子却得七日方可。” 李宁湖心下一算,来得及。 等她回了家,李三郎和李四郎也放学了。如今他们也适应了这种学堂生活,一大帮年纪相近的孩子,一起读书一起玩,比呆家里兄弟俩自己玩自己强多了。 李三郎蹭到李宁湖身边,笑嘻嘻的说:“姐,今天放学我们要用纸笔,孙福来领着我们去了大伯家文墨斋,嗨,大伯和大哥二哥闲得逮苍蝇呢。”跟自家醉庐比起来,李三郎心里怪得意的。 李宁湖捏着他的脸:“什么毛病。我也不跟你说什么大道理了,你只要记住,他们好我们未必沾得上光,他们不好,那肯定得沾你一身泥。你好我好大家好,别因为记恨二哥就把幸灾乐祸挂脸上。” 李三郎哼了一声,转身跑了。 如今他们俩也不跟姐姐住一处了。正式开始读书,需得要有待客读书的地方。李高惟跟欧氏商量,便给这俩兄弟搬到了外院,每人一间寝房一间书房,除了孙福来,另点了个刘喜见伺候兄弟俩。 但这俩兄弟每天放学,总要先来内院同姐姐说会子话。 李宁湖看李三郎跑了,也不着急,拉着李四郎问:“你功课跟得上吗?” 李四郎看东看西就是不看她:“……还行吧。” 李宁湖想了想:“是不是上课就想睡,下课就想玩?” 李四郎精神一振:“姐,你也这样啊……?” 李宁湖就知道!不过李四郎天资有限,只要能识字明理就行了。 “你上课打起精神,不用你学得多好,认真听了就成。可不能被先生赶回家当了叛军,光留三郎一人在学堂,万一有人欺负他,没个帮手怎么行?” 李四郎一拍胸脯:“放心吧姐,我赖也赖在学堂里,我哥打架跟小鸡崽扑人似的,没我可不成!”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李老太的住处去,走到半路就听见前边有动静。 “……就你们兄弟俩还真以为能读出个花来?还敢上文墨斋来拿纸?我呸,我拿去当手纸也好过给你们兄弟俩鬼画符!” “三叔和大伯答应的,你凭什么不愿意!” “就凭文墨斋是我家的,就凭我揍得死你!” 李三郎声音吭哧吭哧的,显见两人动上手了。 李宁湖赶紧跟李四郎冲了过去,就见十五岁壮实少年一只手就按着九岁的李三郎的后脖,按得他整个人弯下腰去,直不起身。 李宁湖眼见旁边被花匠放了几根竹竿,准备用来支扶新苗的,她顺手就捡起一根冲上去,对着李二郎没头没脑的一顿狠抽:“自己笨得跟头猪一样,就嫉恨三郎能读书是不是?” 李四郎也不甘落后,捡起根竹竿冲上去就抽。 李二郎被抽得把李三郎一把推到地上,拼着被打反手抓住李宁湖和李四郎手里竹竿。 三姐弟的力气加一块也比不上他,又是自家人,李宁湖也不可能插他双眼踢他下|体,眼看手里竹竿就得被他抢去了,李三郎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他屁|股飞起来就是一脚。 李二郎往前一扑,三郎四郎立刻骑他背上了,二郎还想翻过来,李宁湖赶紧就跑上去一脚踩住他的肩。 李三郎照着李二郎后脑勺上啪啪连扇几巴掌,打得正尽兴,赵氏就凶神恶煞的冲了出来:“杀千刀的三个兔崽子,看我不撕了你们!” 三姐弟爬起来就跑,赵氏战斗力更了不得,干不过干不过。 三姐弟跑去李老太屋里,气还没喘匀呢,赵氏就跑进来了,叉着要指着要宁湖姐弟骂:“三个小王八蛋,有你们这样围着你们二哥打的?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 话一出,李老太脸色就变了,弹起来就扇了赵氏一巴掌:“驴牛射出来的狗杂碎,撕开两丈宽的逼嘴做粪缸,臭了你赵家十八代!” 赵氏被打得一缩。 李宁湖叹为观止啊,赵氏骂人,忒俗。李老太就不同了,让她去科考出题,保管截搭题出得人欲生欲死。 欧氏侧过脸去,简直是听一耳都脏了耳朵。 赵氏捂着脸:“娘啊,这仨兔崽子围着二郎揍,好毒的心啊!” 李二郎也走进来,披头散发,一身尘土,恨恨的望着姐弟仨。 李老太就望向李宁湖:“二丫,你说咋回事?” 李宁湖道:“奶,三郎四郎今儿散了学去文墨斋拿了纸,二郎就堵着三郎打,说他家的纸三郎四郎不能用。别说三郎这小身板,我们姐弟仨捆一块也不够二郎两拳的,不合起来就要被打死啦!” 李老太冷哼一声:“别以为铺子让老大开就是你们家的了,咱没分家,以前供老三怎么供,现在供三郎四郎就怎么供。老婆子话放这,别心里喷毒水,有本事你让大郎二郎也去读,咱们家照样供!再让我看见你教坏了二郎,就给我滚回娘家去!” 李雪梅一边看热闹,哼笑一声嗑瓜子。 李静溪和李大郎都抿着嘴,知道这时候帮他们娘,可就是火上浇油了。 就连李大川都垂着头不吭声。 赵氏恨得要死,也没奈何,她男人就听婆婆的话,平时面得很,婆婆一吩咐能捶死她,要不然也不能压着她这么多年供着老三读书。虽然恨,也只能这么过。 李老太一敲烟杆:“吃饭!” 一下就风平浪静摆饭了。 欧氏见一回吓一回,饭后颇带两分小心的同李老太道:“婆母,我母亲说,我小婶娘家有个亲戚,同小姑子年纪相当,家里有个百多亩地的庄子,惯会打理庶务的,小姑子要愿意,吃用不愁。再有,我大伯父有个好友,虽没出仕,学问是好的,家里次子很有天赋,将来指定能考出来,只是家中贫寒……。这两个孩子说是生得都不错,婆母要愿意,就见见。” 第25章 第25章 照李老太的看法,这家贫的就不如有田庄的,百多亩地,天老爷,怕是望不到边!李雪梅要是嫁过去,生个儿子,交给他三舅领着读书,读得出来读不出来,这一世都不亏。 这家贫的说是有才,有才就一定能考出来了?李老太觉得这得看命。就她家三儿,以前有个同窗,一说就是如何如何有才,完了一考不中,再考不中,现在不知道在哪疙瘩发疯呢。 老李家八辈子受苦,她私底下琢磨过,老天爹总得补偿补偿吧,所以就补偿到李高惟身上了,这就是命! 再说了,夫妻不比父母兄妹这样的血亲,你陪他苦哈哈熬,升官发达后糟糠下堂的戏文真没少听。 李老太想了想:“老三家的,你把这家里百多亩地的人家问仔细,这婆婆是不是个磋磨人的,家里几兄弟,这孩子是个啥性子,都得问问。” 欧氏忙道:“早问清楚了,这家姓崔。不单家里百多亩地,在城北还有套两进宅子并两间铺子。说来这些算不得什么,咱们家是官身,这点身家且看不到眼里去。实在是我小婶说这崔家人口简单好相处,父亲能干公允,母亲慈和。他是长子,下头还有一个妹妹,兄妹之间也处得好。再加上他生得一表人才,从无劣迹。我小婶娘听说我要给小姑子说亲,便把他家拎出来了,说若是只图日子过得舒心,崔家倒是不错。” 李老太听得越发满意了:“那行,那咱们就见见。” 欧氏得了这句话,想了想道:“城郊有片桂花林,原本是前朝一夫人喜好桂花,特地种的。后头宅院破败荒废,只这片桂花林留了下来。生根发芽,林子越变越大,后头又有许多书生为它写诗抒意,倒是无人再去动它了。如今想是开花了,年年不少太太姑娘们去疏散心情,顺便采桂花做香囊,我们两家不如就约在桂花林游玩相见?” 李老太觉着可行,欧氏就准备明儿去递话,定个时日。 李宁湖却是吃完饭就摸去了大厨房,找着了府里最擅长做白案的厨娘梁妈妈。 “梁妈妈,咱们家是不是要做月饼了?” 梁妈妈见是她问来,便道:“还得七八日才开始做,不过府上已经在采买做月饼的物什了。” 李宁湖便打听:“都准备做些什么馅的月饼?” “自是油酥皮果仁馅月饼,里头放松仁、核桃仁、瓜子仁和冰糖,拌猪油,非但不甜腻,且香松柔腻,如今运京就时兴这个。云腿馅、梅干菜馅也算新出的,老式油酥馅、枣泥、豆沙也做一些,备不住有人爱吃。” “梁妈妈,若是不耽搁府里的事儿,你能不能接个私活儿?” 梁妈妈顿住,盯着李宁湖看。她其实挺闲,手底下带了三个徒弟,平常活计都交给他们去做,只欧氏想吃什么点心,她才会亲自动手。 李宁湖道:“做五百个月饼,材料和模子都归我出,一两银子的工钱怎么样?” 别看梁妈妈如今活少安逸,还有三个徒弟伺候,实则她的月钱只有三两银子一个月。在外头她这样手艺好的厨娘,怕得五两银子往上才能雇得到。这倒不是欧氏小气,只是府里下人和外头雇人是不一样的,府里下人衣食住行主家全包圆了,再者身契在手,就是不给月银也得干活不是。因此梁妈妈听到这一两银子就极为心动了,只要调好料,模子一压,炕熟就是了,若是领着三个徒弟,两天功夫就做完了。若要寻些零碎时间做,也不过费三五日。 梁妈妈想了一阵,觉得就是自家夫人知道也没什么,做点活罢了,又没贪墨东西,难不成二姑娘让帮忙还不搭理她? “成,这活奴婢接了。” 李宁湖办好这事,心里松口气,要这也让她领着柳婆子和窦玄章来做,不如累死算了。 转眼过了三日,月饼模子做了回来,李宁湖也买了材料,让三郎四郎两兄弟假托是给姐姐买的玩意儿,命孙福来和刘喜见两个长随分两天给用筐子挑进了府。 梁妈妈做白案,是有单独一间灶房的,不跟其他人烟薰火燎各种菜味混在一处,这也方便她给李宁湖做私活。 真到做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位姑娘要做的馅极为不同,听听,什么莲蓉蛋黄月饼、绿茶月饼、苹果月饼、香橙月饼、玫瑰月饼、梅子月饼、酒酿葡萄干月饼,一共八种,光做这馅就让梁妈妈头大。 好在梁妈妈多年白案不是白做的,李宁湖在一边指点,她听着就能做个八九不离十,她也不嫌烦,作为一个厨娘,独门绝活是越多越好。 当下领着三个徒弟是做得热火朝天,由于馅料多种而复杂,倒比预想的多花了些时间。 做出来五百个月饼,李宁湖在家留了五十个,拿去孝敬长辈。 月饼盒子也已经做好了,像一轮月亮的大圆扁盒,木头用得不好,但外头刷了黑漆绘着鲜艳精致的图案,内里铺着红色的樟绒,看起来就很高大上了。 几人在醉庐里一起包装,一盒里只放一瓶酒,四个用油纸包着的月饼,想吃完所有品种的果酒和月饼还得买两盒。 李宁湖通共只订了一百个盒子,包装完毕,还余下五十个月饼,就在铺子里留着试吃。 当天醉庐门口就摆出来一张蒙着红布的桌台,上头成塔形摆着些黑色圆漆盒,塔尖上的漆盒盖掀开立起,露出里边精美的酒瓶和月饼,旁边立着一块牌子,上边写着“中秋礼盒”四字。 姚东新和狄远山是醉庐的常客,最开始进了醉庐的门,只是想找个清净地方边喝边聊,后来发现酒水很适口又实惠,成了常客。前些天店里新出的杨梅酿和樱桃酿,两人一尝,只觉这酒别看绵甜,这酒味可浓郁醇厚得不得了,和这一比起来,以前喝的酒竟像是掺了水,破天荒竟给两人喝醉了。这可好,姚东新的心头好换成了樱桃酿,狄远山的心头好换成了杨梅酿,喝得两人又高兴又犯愁。高兴是酒虫遇着了好酒,喝得人都能飘着走,愁的是这心头好可太贵气了。 今儿两人又一块喝酒,狄远山猜拳输了,只得依了姚东新的,叫了壶樱桃酿,再叫了碟子猪耳朵和盐爆豆子。 正喝着酒,就见醉庐那柳婆子送上来一个小碟,里头装着红的绿的白的小点心块:“这是我们店里新做的月饼,请两位客倌尝个鲜。” 姚东新瞧了一眼,顺手捏起一块往嘴里一扔,随即愣住了:“这啥味???一股花香……” 狄远山闻言也捏起一块扔嘴里:“不对啊,老姚,喝糊涂了吧,明明一股茶香味。” 姚东新道:“你才糊涂了,你再尝尝!” 他又吃了一块:“不是,为何又成了梅子味?” 两人对视一眼,起了点兴趣,不禁一块块的尝起味来。 临要走时,两人注意到了门口的中秋礼盒。十两一盒,不便宜,但看着体面。酒好喝,月饼好吃,最要紧的是花样新鲜,送人不跌份。话说回来,他们往来的人家,送一份十两的节礼是真不贵。 李宁湖就发现礼盒这么一包装,比单独的酒卖得快多了,而且越到了后头,来买礼盒的人越多,一百盒居然不紧不慢的就卖光了,卖光了还有人问能不能定,只是时间来不及再做一波了。 一盒成本加起来不超过五两,就这一波居然就赚了五百多两。 李宁湖之前虽然自信半年能赚两百两,但这会子落到实处了,她也是大松一口气。 立刻跑去敲开唐秀才的门:“唐秀才,快开门。” 唐秀才给她烦得不行,这阵子为了躲避被她奴役,压根不往这边来。 李宁湖捶了半天,唐秀才不甘不愿的开了门,无可奈何的道:“李姑娘,您这是有什么吩咐?” 李宁湖啧了一声:“看你这一张丧气脸,财神爷上门也给你赶跑了。” 唐秀才就不信这李扒皮:“李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李宁湖气场两丈八:“两百两,我,赚到啦。” 唐秀才愣愣的望着她:“……姑娘说真的?” 李宁湖把脚边一个木箱子一脚挑开盖,银光闪闪。 唐秀才看了好一阵,眼眶微红,他这铺子,总算保住了。 他简直一刻也等不了,签了欠条后立即从李宁湖这称了二百两银子并二十两利钱,拿布袋子装了,扛着就走。到隔壁请了个中人,一起去找金老爷还银子。 李宁湖完全可以想象金老爷脸色得有多难看。甚至先前有一回她在巷口被几个泼皮围堵,她认为也是金老爷所为,只不过后来袁二郎路过,想是金老爷见她果真与巷内住户认得,方才不敢再动。 第26章 第26章 钱送到面前,金老爷想赖也没办法。他就是玩些手段,也得在规则之内。就是上回,花钱请几个泼皮,那也是想着一个小丫头片子,吓唬吓唬肯定不敢再租唐秀才家的铺子,就是袁二郎不经过,这几个泼皮也并不敢真闹出事来。 唐秀才拿回了借据,仔细看过后当场就给烧成了灰,快意的欣赏了一番金老爷一脸吃到死老鼠的表情。 等唐秀才回来,郑重其事的向李宁湖深揖到底:“多谢李姑娘仗义相助。” 李宁湖抱着胳膊,一脸刁相:“当不得你如此大礼,我们也是互相帮助。别当我银钱是白给的,得从租金里慢慢抵,往后每月只予你一两现银花销。若我这儿忙不过来让你帮手,可不得推脱!” 唐秀才直起身,忍不住笑道:“是,李扒皮,不是,李姑娘。” 李宁湖鼓起眼睛瞪他,自己也忍不住笑。 窦玄章一边看着,便也微微一笑。 李宁湖因这事想起来袁二郎,自己还说过要给他送酒,这杨梅酿和樱桃酿很拿得出手了。当下一拍脑袋,想起礼盒竟都卖光了,所幸月饼和酒都还有。 当下找了个新一些的竹编食盒,共两层,李宁湖在第一层放一对酒,第二层配齐八种馅的月饼。 回家她就直接拎着去找袁府,顺着巷子往里走了许久,远远的看见一户门口挂着一对灯笼,上书一个“袁”字,她便知找对地方了。 李宁湖上前扣响门环,过了片刻,侧边一扇小门打开,门房探出头来打量她一眼:“姑娘,你找谁?” 李宁湖忙走过去:“我是给袁二公子送酒来,原先他说叫我送到此处。” 门房立刻堆上了笑容:“二爷不在府里,姑娘交给小的就成了。” 李宁湖把食盒递上去,门房接过食盒又问:“姑娘贵姓,小的好备着要回二爷的话。” 李宁湖道:“我姓李。” 门房又问:“姑娘可还有什么话要交待?” 李宁湖想了想:“只说我多谢袁二公子两次相助,若这酒喝着喜欢了,只消往南和街醉庐递个话,我自会再送酒来。” 门房笑得更热情了:“好嘞,姑娘这话,我不敢漏了。” 李宁湖便笑着告辞。 *** 李家人坐着车去了城外,还未看见这桂花林,就已经闻着了一股浓香。 李宅也有种桂花树,不过三两株的,万没想到这桂花树成了林,香味能让人醉得飘起来。 待到了近前,便见这桂花林无人打理,颇有几分野趣,往里走去,一栋破败宅子掩映在花枝后,几堵残墙上留下许多文人墨宝,不远处一条小溪自桂花林中潺潺流过,水面上星星点点的金桂浮动。 家中下人在前头领路,到了小溪边,便见林中有一座石亭,这许多年都未破败,只生了些绿苔,欧氏看着便生了一腔诗情画音。 谁知李老太挺纳闷:“这么一片破林子,有什么看头。” 赵氏这两天要讨好婆母,接着道:“就是,上回龙舟还有看头,这树杈子咱们真是看得够够的。” 欧氏:“……” 下人上去将亭子打扫干净,石桌上铺上桌布,石凳上放好垫子,又从车里搬了几个锦凳下来。请了几位主人家入座。 有人从食盒里捧出点心果子来摆上,另有人在一边给小炉生火煮茶。 李老太对着几个姑娘道:“都去摘花,回去泡茶做桂花糕,不要钱哩。” 李宁湖想着这么多桂花,倒是可以做些桂花精油。回头也收些桂花,酿桂花酒来,这阵各种果子渐次熟了,她赶着酿果酒,倒没想到这上头。 当下李宁湖拎了个篮子去摘花:“三郎、四郎,来帮我摘花。” 三郎和四郎都没动。 四郎不高兴道:“姐,这花儿草儿的,都是姑娘家玩的。” 李宁湖一人给敲了一下:“屁大点,赶紧的,我有用。” 两人不情不愿,帮着李宁湖开始摘桂花。 李雪梅也站起来拎了个篮子:“我也摘些,晒干了包着放衣橱里薰衣服也好,做香囊也不错。” 李静溪有些疑惑:“你咋琢磨的,听着怪好哩。” 李雪梅一笑,并不答话。 不一会儿便有人来报:“欧夫人和崔夫人来了。” 欧夫人就是欧氏的小婶娘白氏,她除了家下人,就只领了自家的小闺女来。 崔夫人韩氏却是领着一家子都来了,足见重视。 李家人都上前迎接。 白氏生得一张小圆脸,满面笑容,看着就喜气。她这小闺女跟她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闺名欧似锦,在族中这一辈排行二十一,外头叫一声锦姑娘,也有叫二十一娘的。 崔老爷矮矮胖胖的,但行动之间很是镇定自若,像是个能干的。韩氏脸型容长,慈眉善目。崔岭十八、九岁的年纪,高高瘦瘦的,眉目有几分清秀。他妹妹崔媛同哥哥生得很像,也只能算清秀一挂。 三家人互相打招呼,热闹成一片。 李老太看了崔岭,心里有点嫌他生得单薄了些,不过崔岭看着健健康康的,这就不是大问题,将来让李雪梅可劲喂,一顿养不壮,那就两顿。 再看崔媛,娇滴滴的,不像个挑事的样子。 李老太这心里就有几分满意了,觉得欧氏这婶娘不是瞎胡说的人。 韩氏把崔岭喊到跟前:“我这儿子,有些木讷不爱说话,心是顶顶好的。原先我带他们兄妹到庄子上玩,有头老牛老得快死了,几个庄户牵了去杀,岭儿瞧见那牛流泪,硬是就不让杀了。他这心善啊,我就怕他将来受人欺。” 李老太便道:“崔太太说的是,良心要有,软了吧叽就不成。” 韩氏:“……” 李宁湖呵呵,我的奶奶哎,你咋不按标准答案呢?人家变相自谦,你一顿夸就得了。 谁知李老太自有目的:“这性子定了,要强拧是不成的,该得给他讨房立得起来的媳妇儿,这做父母的才能放心。” 李老太一辈子彪,但是她非常清楚不管是做婆婆的,还是做夫君的,都喜欢女子柔顺。十里八村的,泼辣婆娘三天一小仗,五天一仗,看着威风爽气了,家里家外累死累活还落不着个好。反倒是有些矫揉造作的,招人心疼,名声也好听。乡下都这样了,何况运京天子脚下呢?看老三家的,就知道他们差得有多远了。 但李雪梅这丫头脾气也是个爆的,说话突突的,咋也瞒不住,索性摆明说。 李老太笑眯眯的指着李雪梅:“这是我老闺女,她就是个爽利性子。” 欧氏听着李老太露骨的话,恨不能晕过去,她们这样的人家,为免事情不成彼此尴尬,那说话都是极含蓄的。成了好,不成就当一块儿约着出来游玩一回,哪有这样明说的? 韩氏也是开了眼了,惊讶过后,倒也不是很反感,最要紧的,还是看这姑娘怎么样,只要心思正,这门亲事就做得,李高惟是个官身,她们这是高攀了的。 李宁湖跟着听了几耳朵,觉得这家人还不错,也就没有过于关注了,只是她看了眼李雪梅,发现她隐隐有些不耐。 这就让李宁湖奇怪了,李家人虽然目前改换门庭了,但骨子里的东西不是几个月就能变的,言行举止还都有些上不得台面。且李家现在衣食住用都托赖于欧氏,自个手上并无多少银钱,李雪梅也不能指望多丰厚的嫁妆。 这就使得老李家的姑娘处境有些尴尬了。有钱又有权的人家挑媳妇是极讲究的,信奉“一个好媳妇,三代好子孙”,不能要你一个腿上泥都没洗干净的;有权无钱的,自是要娶个有钱的填补虚空;只这有钱无权的,看在李高惟的份上来结亲,才最合适。 要改善这状况,除非李高惟将来升官,可李雪梅年纪到了,明显等不了。 目前这一户,方方面面瞧着都还妥帖,怎么李雪梅不满意呢? 但李宁湖也没往深了想,实在李雪梅不爱搭理她,两人就没说过几句话。 她也不凑热闹了,拎着篮子继续去采桂花,一会儿崔媛和欧似锦也走了过来,两人各有婢女拎篮子跟着。 先前论过序齿,三人年龄差不多,李宁湖和欧似锦今年十三,崔媛十四。 李宁湖先打招呼:“崔姐姐,欧妹妹。” 欧似锦眼睛往李宁湖篮子里一看:“李家姐姐采这许多桂花,可是要做个枕芯?塞在瓷枕中,想来睡着也是香的,只这些花香,稍久些便散了。” 李宁湖道:“那倒不是,我想着做桂花精油。” 两人以为桂花精油便是精制头油,也没多问。 欧似锦和崔媛俩人闲闲的采着花,一边聊着天,大多聊些运京城里新出的首饰衣服款式,新鲜好玩的玩意儿,不知怎的,竟聊到了杨梅酿和樱桃酿。 欧似锦道:“……有人送了来,倒出来是玫瑰色,闻着一股果子香,我忍不住喝了两盅,竟是醉了。听家里人说,这酒劲儿倒像是烧刀子,只烧刀子辛辣,我等是万万受不住的。” 崔嫒也道:“妹妹这么一说,我倒想尝尝这樱桃酿了。” 欧似锦笑嘻嘻的:“万不可多饮。” 李宁湖心中琢磨,看来度数还是太高了,有碍于销量啊。 下回制酒,一半用原果直接发酵,另一半用蒸馏酒浸泡原果,两种酒液按比例调和。例如想要果香突出,可加大浸泡酒液比例;想要口感圆润味长,可加大发酵酒液比例。所制的酒不但能兼具发酵酒和浸泡酒的长处,还能降低度数。本就该这样做的,之前为着速成,还是有些牺牲了品质。 第27章 第27章 两家见了这一回,也不能说事就定了,总得互相走动起来,再往深里看看。 中秋节婢女端上来月饼,李老太咬了一口,细品品,砸砸嘴:“怪道说是运京,月饼都大不一样。” 当年家里穷啊,就没吃过几回月饼,记得有一回老三得了好友的赠礼,拿回家来。 李老太把纸包一拆,拿出来两个,余下的又不留痕迹的包回去,让老三拿着去送先生。 俩月饼切得碎碎的,每人就分指肚那么大一块。 那滋味啊……李老太明知如今手上这月饼吃着又细软又香甜,但还是觉得当年那味道约摸更好些。 旁边的婢女笑着道:“老夫人,厨房说这是二姑娘想的方子,馅不是花就是果的,新鲜得很,特地让厨房做出来孝敬家里长辈的。” 李老太诧异:“啥玩意?二丫头整出来的?” 赵氏眼一翻,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了,她再不愿意夸这死丫头半句:“就没别的了?” 婢女指着另一碟道:“酥皮果仁月饼府里也有做的。” 赵氏拿起一个边吃边说:“凭什么稀奇古怪的花样也不如这个吃着香。” 欧氏也觉着李宁湖捣腾出来的定是不如府上做惯了的,是以一口没尝。不过觉着这二侄女儿倒是比其他几个都有心。 留家里这五十个月饼最后归家里几个孩子和下人们分食了,虽然都说好,但欧氏也只以为是为着捧场,并不在意。 是以李宁湖这一片孝心在府里倒也没激起多少浪花。 但在外头,醉庐已是小有名气了。运京豪奢之人遍地,只怕你东西不够好,没有说出不起银子的。 中秋过后,找上门来买酒的人多了起来。 李宁湖要扩大生产,这个小院子已是不够,去城外租个庄子往来不便,便找了牙行,让在城内寻摸一处宅子。 城东住着顶级权贵,城南住的官吏商贾掺半,这两处的宅子都不好寻。 城西和城北倒是找着了几座宅子。城北杂乱,城西虽然贵些,但一则离得近,二则治安更好。 李宁湖便在城西租了一座一进宅子。李宁湖看中这宅子,主要是因为它虽是一进,但却是个大一进。 大门两侧各三间,合计六间倒座房;左边三间西厢房并厨房;右边三间东厢房并厕所;正面是三间正房并两侧各一间耳房;正房后还有一溜六间后罩房。 让李宁湖喜欢的是中间的庭院很大,并没种什么花草树木,原主人种了些菜,已是许了李宁湖可随意处置。庭院中又有口水井,正房地下还有个极大的地窖。说是原主人用来囤粮的,李宁湖下去一看,怕是当个密室来挖的了。 李宁湖对这宅子特别满意,觉着将来要是能买下就好了。 这家主人是个寡妇带着两孩子,在京中无法度日,领着孩子投奔娘家去了。娘家就在隔避的云城,是运京的卫城。寡妇说好每月来收租子,顺便买些运京的物什回去。 李宁湖一气和她签了五年的契书。 雇人将这院子打扫干净,再将所有酿酒的家伙什都搬去了这座宅子里。 办完这件事,她就传话找了蔡牙婆来,跟她结清欠款,又从她手里买了两男两女。这回是放在宅子里酿酒做活,长得有些歪瓜劣枣的也不讲究了。只是为着将来有人可用,李宁湖便买了四个七、八岁左右的女童,慢慢养起来。 男子取名特曲、头曲,女子取名小曲、大曲,四个女童取名红曲、麦曲、药曲、麸曲。 蔡牙婆喜得见牙不见眼:“上回跟我买人没吃亏吧,窦管事多顶用,您看您这买卖红火得!” 李宁湖心道您给我塞了个雷,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李宁湖在东厢挑了间房给窦玄章,特曲、头曲让住大门边的一间倒座房顺便看门,柳婆子等女仆安置在后罩房。 李宁湖安排好宅子,直接去了醉庐。 还没进门,便听有人在大笑:“……真是想不到,当年窦家麒麟儿竟沦落至斯,你再傲一个看看啊?” 李宁湖心下一惊,三两步抢上前去。 只见门内大堂有三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围在柜台前,拍着柜台大笑。 窦玄章面色平静,身如青竹。 李宁湖这酒开始小有名气,上门来买的人多了,早晚会遇上认得窦玄章的人,甚至是与窦玄章有过节的人,这倒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其中一名身着绛紫色宝相花纹锦袍的青年男子大声叫嚣:“窦玄章!爷今儿要在这喝酒,那什么杨梅酿樱桃酿的各来两壶,还得你亲自捧上,亲自斟酒,不然拆了你这破店!” 李宁湖刚想上前,窦玄章的目光从间隙投来,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他低眉敛目,伸出一手道:“各位楼上请。” 几人哈哈笑着往楼上去了。 李宁湖赶紧上去:“要不还是我上去送酒,讲两句好话。” 窦玄章摇了摇头:“无妨,我去。” 他端上酒往楼上去。 李宁湖不放心,尾随而上。 那三人自找了张桌子坐着,笑嘻嘻的望着窦玄章,见他端酒上来,竟像是遇着了什么可乐的事情,拍着腿大笑。 窦玄章把酒壶和酒杯一一摆上桌,又放了铺子里近日加赠酒客的一碟醋腌萝卜。 紫袍男子大声道:“倒酒!” 窦玄章便执壶倒酒,紫袍男子装着不经意的一动胳膊,顿时把酒杯扫下了桌。 他正待要看副狼藉样儿,窦玄章执壶右手一顿,止住倾倒,并未将酒倒在桌上,左手一抄,把扫下桌的酒杯给抄了上来。 这人便笑不出来了,眼看着窦玄章把酒杯放好,不由恼羞成怒,哼笑一声,抬手就要掀桌。 窦玄章一手搭在他肩上,也不知按了何处,令他半边身子都失了力气,口中淡淡道:“不如把店砸了,闹得大些,罗大人便不好不出面,许是要双倍赔偿,正好将铺子重新布置过。” 这紫衣男子脸涨得通红,另一人立刻起身朝窦玄章挥出拳头,窦玄章身一侧,抬手格挡住,手腕这么一转,极巧妙的顺着对方的胳膊缠绕而上,往肩头一按,将他也给按坐下了。 一时几人知道在他手底下讨不到好,也不去吃这眼前亏,不再动手。 窦玄章倒完三杯酒,只道一声:“请。” 这三人见窦玄章离开,紫衣男子哼道:“以为自己还是窦家麒麟儿?咱们今儿不吃这眼前亏,下回咱们多带些护卫来,定要他吃个教训。” 有一人道:“他如今不过一罪奴,对付他不打紧。却不知这醉庐是谁家的产业。” “还是先查清楚,免得惹出事来。” 李宁湖躲到一边听了,知道一时半会无事,赶紧摸下楼去。 她见窦玄章平静,反倒急了:“我看这是三个无事生非的纨绔,一次不成,还有二次,怕是越不让他们得逞,他们就越不甘心,越要扳回一局。如今我非但要大量酿酒,且还要另办一座作坊,且忙不过来。不如都由你来操办,这铺子里露面的活就另雇人来。” 窦玄章抬头看她,睫毛微一扇动,便像风吹过深潭似的眼瞳,涟漪浮动。 “东家愿意继续用我?” 李宁湖看他一眼:“不是你说的,没大事么?些许小麻烦,我且忍得。看你极为能干,只当个掌柜太屈才了,有你统管我所有事务,我便也不需辛苦了。” 窦玄章唇角微抿:“东家既信得过,我自不会负东家所托。” 李宁湖想起自己的来意,便道:“上回替我们做盒子的木匠班子我看手艺是极好的,你再去寻他们,让用上好的柞木帮我做一批酒桶,先做五十个吧。” 窦玄章道:“柞木属杂木,倒是易得。” 李宁湖扯过张纸,画了酒桶的样式,标注了尺寸。 如今是酿葡萄酒的季节了,酿葡萄酒的木桶按说要用白橡木。她以前记得国内与白橡木同科,质地相近的唯有柞木可用。 窦玄章拿过图收好。 李宁湖道:“你寻人举荐也好,铺子外头张贴告示也好,先把掌柜账房和伙计各寻一个。有空去城外找些种葡萄的果农,看哪家葡萄好,木桶造好我们便收一批葡萄。” 窦玄章颔首应下。 李宁湖又道:“还有一事,不急,且先留意着有没有:长石、石灰、土硝……”她这是准备把玻璃给整出来了。烧玻璃第一步的难处就是把纯碱给整出来,大概了解,还得慢慢试着看。 她从小帮着家里打理着酒坊,长年订制酒瓶,陶瓷的有,玻璃的更多,经常去陶瓷厂和玻璃厂,时间久了这两种东西怎么烧制她是有数的。 李宁湖手头不少事,正同窦玄章交待着,楼上那三纨绔就下来了。 三人大摇大摆,手里还执着酒壶,一边走一边把壶嘴塞嘴里仰脖子。 窦玄章等三人从楼梯下地,才道:“承惠十两银子。” 紫衣男子哈哈笑着就领人往外走:“咱没带银子,有本事你到我府上去结银子。” 窦玄章目光微动,还没等说话,就见一人从门外走进来,与这三人撞个正着。 来人一扇子顶在领头这紫衣男子肩头,将他顶个趔趄:“喝酒不给银子,这没品的事儿是谁干的啊?” 李宁湖一看,来人居然是许久不见的袁二郎,他一身暗花蓝袍,扇子在手里转着,身后跟着两护卫模样的男人。 这边三人看清袁二郎,顿时跟定身了似的,一动不敢动了。 袁二郎定睛看了看这三人,哼了一声:“原来是罗家小儿、王家小儿、龙家小儿。真把你们祖宗的脸给丢我脚下了。得,今日日行一善教教你们,来人啊,把这三小子给我吊在屋檐下风干,家人不拿双倍酒钱来赎,不许放下来,不然我便要登门拜访了。” 两护卫一听,一点也不打磕巴,许是经常干这种事,腰上各盘了一捆绳子,解下来就冲这三人去了。 三人想逃,哪里逃得掉,被利索的捆了给吊了上去。 李宁湖先出来施了一礼:“袁二公子。”然后就抬着头往上看。 袁二郎道:“放心,我担着。” 李宁湖道:“不是,我想着这根木头承不承得住他们,别把瓦给撬了。” 袁二郎哈哈一笑:“放心,都让他们家人赔。黑丫头,不是说只要我喝,酒尽够的?我这是喝酒来了。” 李宁湖收回目光,笑嘻嘻的:“请,里边请。” 第28章 第28章 袁二郎袁禺意走进醉庐,便与窦玄章对了个正着,微微一怔,上下打量一番。 窦玄章穿不得绫罗锦缎,但李宁湖不亏待他,让柳婆子给他做了几身宝蓝色细布袍子,修长脖颈处露出一截洁净的白色领沿,头上一根竹簪,看着不像罪奴,倒像是洒脱名士。 袁禺意笑:“呵~窦玄章,看来你这天也没塌下来么。” 窦玄章微微拱手:“袁公子,楼上请。” 李宁湖想着这是条大腿,赶紧上边引路,将袁禺意领到二楼靠窗的位置。她这二楼虽然没什么雅间,但靠窗这几桌她陆续弄了些绿植来隔断,挡了旁人目光,却能看楼下人来人往,算是个十分闲适的位置。 引着袁禺意坐下后,李宁湖便道:“您稍等会儿,这就上酒来。” 李宁湖一片待客的心特别热切,这得要那个也不能少,完了李宁湖才发现托盘有点重,端不平稳,犯愁的看向窦玄章。 窦玄章眼一抬,十分识趣,一伸手托起:“我来罢。”他沉默的端上楼后离去。 李宁湖跟袁禺意介绍:“这樱桃酿和杨梅酿是算是小店的招牌了,但我给您只装了半壶。倒不是我小器,主要是想让您尝尝小店还未出售的一种新酒,胭脂小酿。” 李宁湖拿了个竹杯,给他将新酒倒了一杯。 胭脂小酿酒液色如琥珀,扑鼻一股杏子香,倒好分辨,必是用胭脂杏所酿了。 袁禺意端起轻嗅,半垂着眼睑浅抿一口,人跟骨头歪了似的用肘支着桌子斜坐着:“你家的酒有些共通之处,香、醇、绵甜、酒味儿足、后劲大。又各有不同,例如这胭脂小酿,便又独有胭脂杏的风味。酿得出如此美酒的酿酒师,竟愿意跟着你这样一个黑丫头?” 李宁湖便道:“区区不才,正是酿酒之人。” 袁禺意看这黑丫头努力压抑,仍不免有一丝得色,不禁笑了出来。其实这黑丫头比之初见,已然白净了不少。 李宁湖从托盘上端了一碟醋萝卜和一碟糖醋姜片、一碟卤牛肉摆好,这可是把她自己的零嘴都给贡献出来了。 袁禺意掂着酒杯,一手架在窗沿上,探出头,吊在屋檐下的三人正好和他目光对上:“我绝对是刚才想起啊,你们仨不带下人,怕不是要去干点什么偷偷摸摸的事儿?例如赌钱逛窑子……这样啊,那就太糟了,没人给你们回家报信哩,这得要吊到何时去?你们几个经常三天两头不着家的,恐怕得四五日后家里才想着要寻人?” 罗保济,王叶元,龙子云:“……” 罗保济咽了口唾沫:“袁公子,我们这也没招惹您啊。我们就,就招惹了一下窦玄章,这窦玄章从前和您也没交情不是。” 袁禺意晃着酒杯:“可这铺子的东家和我有交情啊。” 罗保济:“……啊?” 李宁湖也从窗口探出头去,打了个招呼:“三位公子安,我就是醉庐的东家。” 罗保济挤出个笑容:“这个,早知道醉庐东家是你这么个小姑娘,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为难你。要不我们就算了?” 他望向袁禺意:“袁公子,您让护卫把我们放下来,我马上就付银子,我想起来,我带了银子!” 袁禺意点了点头:“嗯,好。” 他扭过头,冲站在一侧的护卫道:“聋了吗?把他们放下来。” 这两护卫纹丝不动。 袁禺意便对三人笑笑:“还真聋了。” 三人:“……。” 李宁湖心想,这是把这两护卫荼毒得够够的了,不然不能这么默契。 她也看出来了,袁禺意就是想玩,跟她不一定有太多关系。 好吧,你就玩吧:“袁公子您慢用,我先下去,有事你您吩咐这柳婆子。”她指了指立在楼梯边等着酒客吩咐的柳婆子。 袁禺意点点头,趴窗口看着三人窘态下酒。 李宁湖下楼,见窦玄章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把刻刀,正在仔细的雕刻着什么。 李宁湖走过去,见他拿着的是块青田石,正在刻一个印章。 这种反刻着的文字她也看不明白,正好窦玄章放下刻刀,沾了印泥印在纸上看效果,她便瞧见“醉庐承平八年”几字。 李宁湖奇道:“怎么想起来刻这个?” 窦玄章看她:“东家不是说要在酒瓶的泥封上做个印记?每年刻一枚印章,盖在泥封上,防止旁人动手脚,一眼看去便也知何时酿造。” 李宁湖看了特别喜欢:“这个好!”伸手就要去接。 窦玄章手让了让:“莫急,还需雕琢。” 袁禺意上头逗弄三个纨绔,楼下街道上不少人来来去去的被吸引了目光 李宁湖目光一扫门外,见门口有一圈人驻足观看,她一想挺好,大家看见这仨被吊人,也顺便看见她家牌匾了,多好的广告啊! 她从旁边架子上拎下来一坛兰馥酒放在柜面上,拍开泥封,掀开盖,拿着扇子往门外扇酒气。 窦玄章看着她,紧抿嘴角,才勉强压下那丝笑意。 正此时,门外一人抬头看了一眼,立即怔住,匆匆的走进来跑上楼。 李宁湖没管,楼上有柳婆子看着呢。 此人四十多岁,中等身量,面白无须,拎着袍子就急速的上了楼。 柳婆子见这人上来,正要迎上去给引入座,谁知他直接就冲袁禺意去了,柳婆子便退了回去。 这中年男子绕过绿植屏障,一个箭步冲到袁禺意面前:“哎哟……公子爷,老奴正要去寻您呢。这仨怎么惹着您了?老奴替您收拾他们去。” 袁禺意斜挑眼角瞥他一眼:“别招我踹你。” 这中年男人居然一下就跪到袁禺意脚边,抱住了他的小腿,一张脸谄媚成朵老菊花:“求公子爷赏老奴一脚。” 袁禺意一下给噎住了,悻悻的哼了一声:“起开!” 中年男人腆着笑脸:“别介,别介,好容易遇上了,老奴得替老太爷问一声,公子爷这身子一向可好?有没有不开眼的人招惹您?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袁禺意不搭理他,偏这中年人就跪在脚边,脸上笑容都不带一丝变的。 李宁湖在楼下就很八卦,一边扇着酒坛子一边道:“窦管事,你以前就识得袁公子?他有什么来头?我看这仨纨绔在他面前跟老鼠见着猫似的?” 窦玄章手上刻刀缓慢细致的雕琢,微露笑意:“很好奇?” 李宁湖使劲点头。 窦玄章很专注:“此事是袁二郎心中过不去的坎,东家若是知晓了,难免在他面前露了痕迹,反倒不美,还是不知道的好。” 李宁湖一噎,拿手点头他:“好啊你,有机会我得憋死你。太晚了,我得走了,回头那三家人若赔了银子来,只管接着,借袁公子这张虎皮,我看他们不敢再兴风作浪。袁公子的酒钱就都免了,我请。” 帽子一戴,气呼呼的就走了。 窦玄章摇了摇头,放下刻刀,抬手将一边的酒坛盖上。 楼上袁禺意被这老奴给磨得不行,觉着酒都不香了,只得无可奈何的道:“行了,我吃得好睡得香,没人招惹,也什么都不想要,滚吧!” 这老奴知道见好就收,再招惹下去,怕不得受点皮肉苦了,笑呵呵的退出去:“这样就好,老奴也能回话去了。” 退到楼梯口,才蹭蹭蹭的转身下楼去,待到要出大门,又退了回来:“我家公子爷喝的什么酒,都给我来一份。”话说出口,才看到窦玄章。 顿时面色一变,似笑非笑:“窦公子,原来是您呐。” 窦玄章拱手:“朱先生,在下如今不过一罪奴尔。” 所谓朱先生哼笑了一声:“酒呢,拿来。” 窦玄章目光微动,动作却没有迟疑,到一边货架上取了酒来,还未开始售卖的胭脂小酿也从后院仓房中拿来,三瓶酒用绳子一扎,拎着递到朱先生手上。 朱先生与他没有私仇,何况袁禺意在楼上,自是不愿横生枝节,拎着酒便去了。 李宁湖快步回家,临到巷口,突然见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吓得躲在棵树后。 就见李雪梅穿着件芽白的软罗短襦,下身一条轻薄的石榴红裙。远远的看她走到门房处,不知和门房说了什么,一溜烟就钻了进去。 李宁湖这才敢走过去翻墙回去。 等到晚饭时,李老太问李雪梅:“今儿绣娘找你量身,原先家里穷,嫁衣太磕碜,重做也得赶紧了,完了找你扑个空,你上哪去了?” 李雪梅面无异色:“在园子里走动走动,一天天里吃了饭没事干,都肥了。” 李宁湖不由看了她一眼,她这是偷跑出去了?买通了门房?还不如爬树呢。不对,她穿得鲜亮,绫罗绸缎都不经刮,确实爬不了树。 正说着话,仆妇端上来一碟清蒸鱼,经过欧氏旁边,闻着这鱼味,欧氏突然面色一变,捂着嘴,胸中翻涌。 李老太一眼看见,立刻把李雪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老三家的,你这是有了?” 欧氏闻言,也是又惊又喜。 欧氏身边的袁妈妈立即道:“奴婢这就让人请大夫去!” 一家人喜气洋洋的,李雪梅看着,心下羡慕,自己将来也得要有这么一屋子人围着捧着。 第29章 第29章 大夫过来一诊脉,欧氏果然有孕月余了。 李老太喜得不行,对欧氏那个温柔啊,一会问腰后边要不要加个垫子,一会问这鱼汤喝不了那喝鸡汤好不好。 才一个多月,欧氏什么感觉也没有,但之前对着这凶神恶煞般婆母的隐隐畏惧被李老太这一声声的关切给抚平了。 赵氏忍不住酸了:“娘,谁不生孩子,您怎么把弟妹看得恁娇贵,当年我还把大郎生在田梗上咧。” 李老太一翻白眼:“你一撅腚,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身子多壮实,怀着娃还跟人干仗呢。老三家的身子这不弱吗?你看看她这上车下车都让人搀的,咱能一样对待?别一天到晚心里冒酸水,上回我看着二郎都给你教坏了!” 赵氏没讨到个公道,反倒被批了一顿,嘴上不敢再说,心里却嘀咕着“偏心眼的老太婆”。 晚上李高惟回来,也是喜形于色。 李高惟今年二十四了,要说这个年纪的进士自然是年轻得不得了,但这个年纪才成婚生孩子,那就有点晚了,同年家里早都孩子几个了,他此时知道妻子有孕,由不得他不高兴。 李高惟拖到这个年纪,主要是前头有过一任未婚妻,是他启蒙恩师,一位秀才的长女。这未婚妻将要成婚时生病没了。当时李高惟考中了举人,李老太并不肯轻易给李高惟再说一门亲事。转年李高惟对考取进士并无必中把握,要等三年再考。李老太也硬生生等了三年,一直等他高中,这才有了和欧氏的缘分。 李家现在要抬高门庭全指望李高惟,所以李宁湖对与他相关的记忆查阅得多一点,因此更觉得李老太精明。 当时李高惟前途一片大好,秀才闺女要是不出事,李老太也是欢欢喜喜的准备娶媳妇,没半点反悔的意思。但人没了之后,秀才公想把二闺女嫁过来,李老太就咬死不同意了。 李高惟最初能读上书,也是有赖于秀才公发现了他的天赋,亲自来劝说了李老太。如今李家不同意娶人家二闺女,十里八村的说什么话的人都有。李老太就不要脸皮,宁愿舍了财往秀才公家送重礼,给人二闺女补贴一份嫁妆,并且让秀才公大闺女葬在老李家坟山上,也硬是不点这个头。 所以你说这老太太,她也还是有底线在,但确实挺势利。 李雪梅正在屋里摆弄衣服,把裙子摊在桌上,手上拿着个铜制的熨斗,里头装着炭块。她含一口水往裙子上一喷,再拿着熨斗往裙子上熨平折皱。 李老太推门进来时,李雪梅嘴里含着一口水,受惊之下一呛,手里熨斗一松跌落,里头的炭块滚落出来,一下把裙子烫了个窟窿。 李雪梅哎呀一声,急起来要用手去捡炭。 李老太冲过来一把将她给推开,拿个瓷杯将炭拨回熨斗里去,只是裙子是彻底不能看了。 李雪梅欲哭无泪:“娘,你不会招呼一声啊,直愣愣闯进来,我这裙子才上过一回身,就给毁了。明儿你跟嫂子说一声呗,再给我做一身。” 李老太冷笑一声:“大半夜的躲屋里熨衣服,你这是发什么骚?” 李雪梅翻了个白眼:“还不兴我爱个俏?” 李老太一指戳她眉心,戳得李雪梅往后一仰:“你今儿下晌干什么去了?我瞅你这阵经常不见人影,今儿特特让人在园子里找你一大圈,就是没见你人。你个死丫头,还不说实话?” 李雪梅脸上僵了一下:“什么实话,就是同寻我的人错过了,我就在园子里。” 李老太恨恨盯着她:“老娘今儿生生把这口气给憋了回去,不是要听你放屁。看你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眼神发飘的样儿,就知道你没干什么好事。” 李老太抄家一样在李雪梅屋里翻捡起来,李雪梅吓得不行,赶紧去拦。 李老太一下把她推开:“敢跟我动手,信不信我叫你大哥三哥捶死你!” 她三两下就在李雪梅的妆盒里翻出来一枚玉簪:“哪来的?你嫂子可没送你这玉簪,是不是野男人送的?” 李雪梅脸一白,心虚摇头:“没有的事,娘,别屎屎尿尿的往你女儿身上泼啊!就是我自己买的,不是什么好玉,不值什么钱。” 李老太手往她胳膊上一拧:“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做下丑事,污了老李家的名声,带累了你三哥,我能活活把你浸猪笼。” 李雪梅挣扎开,不敢看李老太的眼睛:“没有,娘,我没有。” 李老太压低了声音:“老娘一对眼睛,看过多少人,村里小媳妇起春心啥样,我不能看错了!你裤腰带松没松?” 李雪梅吓得拼命的摇头。 李老太追着她拧了好几把,才道:“这事儿能害一家子,我才憋住了,不然我让你嫂子把门房喊来一问,你瞒得住?是不是那什么许六郎?你个猪油蒙了心的,早掐死你省心。也不用给你挑人家了,就崔家,只要他们家再露点意思,老娘就应下了。明儿起床就到我屋里来,花你绣不来,跟老娘做鞋,给你大哥三哥做个十双百双的,看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翻出花来!” 李雪梅喏喏的应了,她是真怕,李老太这样压低声音恨恨的说话,比她跳起来扇人还可怕。她一瞬间真感觉她娘能给她浸猪笼。 李老太这下定了决心,也不单李雪梅,就连李宁湖李静溪都受到了波及。姐妹两个吃完早饭都给留下了:“……除了三丫四丫还小,大丫二丫两个也大了,甭到处跑,都呆我这屋里,先学做鞋,往后该学什么,问过你们婶娘再定。” 李宁湖顿时叫苦不迭,她正要扩大生产呢,被困在李老太房里算怎么回事? 她看了一眼李雪梅,发现她脸色有点白,心里便猜这事怕是因她而起了。 第30章 第30章 这做鞋,是个苦功夫,但李家的姑娘们都会做。毕竟乡下姑娘,花是绣不了,但做鞋、缝衣是必须要学的。 李宁湖这原身就差一点,大概是会的,却做得马虎。主要是亲娘死了,伯母不给力,李老太家里家外一把抓,哪来的闲心把个小孙女叫到身边细教女红? 制袼褙、切底、包边啥的李宁湖还凑合,这纳底她就彻底要疯,八、九层鞋底料粘合,就想想这厚度吧,纳一针都费劲,完了李老太的要求是每寸得纳一百多针。 李宁湖就想着,不成,还是找个机会把自己在外头开铺子的事跟李老太和李高惟说了吧,只是得想想怎么个说法,时机也得挑好,李老太这两天一脸阴沉,暂时就不能说。 李静溪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用手肘撞了李宁湖一下,小声道:“你看咱姑。” 李宁湖斜眼看去,果然李雪梅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手指都戳红了。 李宁湖就纳闷了,李雪梅犯啥事了。上回她跟李老太顶嘴,虽然被李老太又打又关,但她还很硬气,就不认错,今儿怎么一脸心虚害怕呢? 几个姑娘一连被李老太在家拘了六七日,李宁湖着急,怕错过酿酒的时机,但非常明显的,李雪梅更急,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这日她终于是忍不住了:“娘,我想跟你说道说道。” 李老太脸一沉,欧氏安排的两个仆妇就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并不关门,只站远远的把住路口。 李老太一愣,心里就对于这些世仆有了些新感受。 李宁湖赶紧站起来想走,怕误伤。 但李老太就喊住了:“都搁这呆着。” 她声音是压着的:“翻过年你们也都十四了,要是乡下不心疼女儿的人家,都能推出去换笔聘礼了。就呆这,看看你们小姑咋样不要脸皮。” 李雪梅一脸的难堪:“娘,你把自个闺女说臭了,你能有啥好的?” “是我要说臭你?是你自个,非得往粪坑里跳,跳了不算,叫你闭嘴不闭嘴,非得吃一肚子屎,捞你出来你不在一边老实呆着,非得站出来喷粪!你个贼狗攮的,老娘就看死了你,十日都熬不过,是不是心痒痒要发骚?你还活着干什么?赶紧回屋上吊去,算是没白吃老李家十几年饭,保了老李家名声!” 李雪梅被骂得脸色发白,她再怎么泼辣,再怎么见识过乡下妇人骂仗,但到底乡下妇人不会拿这样的话骂个黄花大闺女。 她咬着牙道:“娘啊,我也没干啥,我就跟人见见面,说说话……” 李老太截断她:“你是不是想做点啥,只怪这城里没草垛子给你们钻啊?” “娘!非得把话说成这样?原本嫂子就要给我说媒的,要不是你死活不愿意,他都给我家下聘了,只要说定了,我俩见面咋不行啦?” 李宁湖也听出来了,这就是说的许六郎啊,这咋攀扯上了?该不会是几月前端阳节龙舟赛吧? 李静溪和她对视一眼,显然也是猜着了,李静溪更加竖起耳朵去听。 李老太往前冲了两步,早有准备的李雪梅赶紧往后闪开:“你看你给我说的崔家,那是啥人家,崔家就是白家的穷亲戚。一百亩的地,其中不少啥也种不了的破山头。说是城北有铺子有宅子,你知道城北啥地方,泥墙草棚扎堆的地方,讨生活的力夫、讨饭的乞儿,都在城北呆着,体面人家都不稀得去,怕踩脏了鞋。就他们家城北的铺子一月租几个钱?崔媛我见过好几回了,来来去去身上的头面就那两三样,跟咱嫂子一回一换没法比。你要把我嫁过去,我一天天的挖空心思怎么能体面点,不然都没脸往哥哥家里来看自个娘,你就高兴了?” 李老太几回要逮她,都给有准备的李雪梅给躲了。 李老太喘着气:“你看不上人家,人家看得上你?要不是看你三哥面上,你就只配嫁人家里一佃农。你穿啥不是你哥的妹子?就你大姐,嫁的人家就是地里扒食的,咱家还不认她了?” 李雪梅咬牙:“明明许六郎家就更好,叔伯都当官的,不单咱运京城外有大庄子,江南良田铺面更是无数。他家有个小丫头怎么了,你不让我磋磨她,我就不磋磨呗,我对她不好不坏总成吧?你咋非要拦我好事?” 李老太指着她,打又打不着,说又说不听。一时没了办法,总不能真拿根绳子勒死她吧,她说得出,但还真做不到,毕竟是自己养了十八年的老闺女。 李雪梅豁出去了:“反正我也给了他信物,你不答应也不成。” 李老太气极,拿起手边杯子就砸。 砰砰砰的杯子屋里乱飞,李宁湖吓得躲椅背后头,仍是给溅起的碎片划了一下。 李雪梅更是当头被砸中,当场就流下血来。 李高惟下了值,正要和去同僚一块小酌一杯,就被家中下人急忙忙请了回去。 等他赶到老太太屋里,这处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李高惟坐到李老太身边:“娘,莫急,有什么事跟儿子说。” 李老太红着眼睛:“老三啊,你妹子猪油蒙了心,非嫁给人当后娘啊,我给她头上砸了个窟窿,她还死挺着不松口。” 李高惟听欧氏提过一嘴许六郎,当时没放心上,此时皱起眉:“不是没成?怎么又说起他了?” 李老太在这三儿面前,就跟受了委屈似的瘪了瘪嘴,把种种情形交待了一遍:“她在看龙舟那会跟人许六郎搭上了,这几个月都偷摸着见面,这咋办啊,三儿,你不是跟我说了,做官要个好名声,你妹子这不要脸了,不得连累你啊?” 李高惟担心的不是这个,若是许六郎和李雪梅成了,中间种种自然是一床锦被遮过。 他此时心下疑惑的,是以他的目光,李雪梅长相有李老头和李老太的优点,是中上之姿,但要说什么绝色是称不上的,不至于让许六郎失了魂。 许六郎叔伯身上都有官职,甚至他们还没分家,这重关系比欧氏家里那些隔了房的叔伯要近多了。且按李老太说的,李雪梅所透露许家产业,家底颇为富庶了,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填房,李雪梅也有些够不上,毕竟这样人家的相夫教子、当家理事、人际往来,李雪梅都玩不转,许家高门嫡女不好找,高门庶女还找不着吗? 可人家找填房放低了标准,也说得过去,却没理由在此事已经回绝的情形下,再捡起来,这就有些蹊跷了。 李老太还在嘟囔:“这死丫头,就想嫁个有钱的,要崔家她实在看不上,咱们也只能应了她同许六郎。或者咱们找个做买卖的,富得流油,她总没啥话说了。” 李高惟收回心思,微微一笑:“娘,莫急,此事我再打听打听。小买卖开两铺子的人家富不到哪去,做大买卖的人家是富庶,只是又走向另一极端,钻钱眼里去了,喜欢投机取巧、以小博大。现在儿子官低位薄还好,将来若是升了官,亲家在背后借势却拿捏不好分寸,便不安稳,怕坏事。终究人家和咱们是两个姓,到时也不好约束人家。” 李老太一听,其实不大明白,但总归儿子是官老爷,都听儿子的:“成,成,你说了算。” 李宁湖也是觉着蹊跷,但李雪梅现在一副谁劝也不听的样子,她也不愿意上去挨挠。 心里为着出门的事踌躇了许久,终究还是去了外院书房找李高惟。 李高惟正在踱步,见李宁湖来了,心下不解,仍是笑着道:“湖丫头来了,坐,长济,先把给我泡的那盏枫露茶给湖丫头喝。” 长济是李高惟的长随,闻言便捧了茶上来。 李宁湖一端杯,温度正好,喝一口,齿颊留香有回甘,便知这长随泡茶手艺上乘了。 李高惟温和的笑:“湖丫头有什么事儿?” 鉴于这丫头不声不响就教了两个弟弟读书,李高惟对她的态度还是较为认真的。近日他考校三郎和四郎的功课,发现四郎还是一团懵懂,而三郎在读书上头虽不至于惊才绝艳,但也颇有悟性,只要持之以恒,不出意外必能有所出息。这使得他更重视李宁湖了,并不当小丫头在胡闹。 李宁湖想了想,还是开诚布公:“三叔,侄女儿拿了自己和两个弟弟所有的银钱,在外头开了个酒楼,名为醉庐。” 李高惟一时没回过神来,还在微笑看着她。过得片刻才敛起笑意:“湖丫头莫要说笑。” 他帮李大川盘过间笔墨铺子,连人家库存一起,好几百两。李宁湖三姐弟手上就是有点钱,加一块也超不过五十两,如何开得起间铺子。 李宁湖便道:“三叔,侄女儿说真的,当初铺子屋主没收我押金,连租赁费用也先欠着,我拿了银两处处节省,紧巴巴的酿酒,卖出几坛就赶紧接着酿,不然便无酒可卖。如今好容易盘活起来,正经站稳了脚跟。” 李高惟盯着她眼睛看了一阵:“你如何会酿酒?” 李宁湖道:“原先村里就有方老头家酿酒,我去找草丫玩,次数一多也看会了。侄女儿大概有些天赋,琢磨了许多法子,比起别人家的酒水,我瞎琢磨的反倒新鲜。” 第31章 第31章 李高惟深深的看着李宁湖。 “湖丫头,我往日忙于学业,与你们姐弟相处不多,对你们关心也不够,可在三叔心里,你们便如同我儿女一般无二,但凡有什么需要我出头的,我必不推辞。你又何必疑心于我,拿瞎话哄骗?” 李宁湖微惊,愣愣道:“我,我没有。” 李高惟面容严肃:“还不说实话。你若说是多看人酿几次酒,粗浅的学了这门手艺,我倒是信。可任何一桩事,必是得烂熟精通,明其利弊,后方能推陈出新。你无此累积,何谈新意?” 李宁湖心里一急,憋了半日,方道:“这酒楼,也非我一人之功,那铺子屋主与我合力做起来的。” 李高惟这才觉得有几分可能,原是与人合伙,只不知道对方为何愿意与这么个小姑娘合伙……李高惟一想,便觉自己这侄女有几分不同寻常,说话做事透着稳重,并不像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莫不是没娘的孩子早当家……他总得去见见此人才是。 李宁湖吞吞吐吐道:“我许了这铺子屋主一桩事。” 李高惟皱起眉:“何事?” 李宁湖有些尴尬道:“此人为一秀才,名唐文远,我应了他,请三叔指点他功课。” 李高惟松开眉头,哈哈一笑:“这有什么不敢说的,你既许了他,三叔必不让你失信。这样,往后每逢休沐日,你舅舅便要上门来讨教功课,你让唐文远也一起来便是。” 李高惟口中的“舅舅”指的是欧氏的哥哥,欧时均。 李宁湖高兴的点头应是:“多谢三叔。” 李高惟走到她身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谢什么。三叔原本看你年纪还小,想着这几年必要替你们挣一副家业,待你出嫁时便有铺子田地陪嫁,谁知你们竟如此心急。” 李宁湖笑着道:“其实侄女儿挺喜欢自个挣钱,三叔从旁帮衬便好。” 李高惟笑笑:“我会同你奶奶说清,许你出入。只你身边得有人陪侍,我同你婶娘说一声,派个老妈子和婢女给你。” 李宁湖推辞:“不消劳烦婶娘,她有孕在身,操不得心。我自买了下人,既三叔许了,往后我带着便是了。” 李高惟神色有些复杂,略微出神,便叮咛道:“开铺子哪怕最后折了本也无妨,有三叔呢。切不可急功近利,做下错事。” “三叔,我晓得。” 李高惟又拍拍她的头:“安心,你大伯家已有了铺子,你们姐弟开的铺子便是你们姐弟的,不单如此,将来三叔该补给你们的,也必不会少了去。” 李宁湖虽是怕大房染指,但给李高惟说破,仍是有些不好意思。 当夜李高惟便又去同李老太说了一声。 李老太正在为了李雪梅的事犯愁睡不着,闻言仍是一拍大腿:“这死丫头,我说她怎么也急得团团转,要不是她年纪太小,我非得想歪了去。有啥好瞒的,这不怪好的?” 李高惟笑道:“她要一早同我们说,我们必是不许的,怕她们姐弟白瞎了银子。她瞒着,还把这事做成了,咱们再信不过可就说不过去了。不过,明儿我且要去她这铺子瞧瞧,到底什么样。” 李老太叹气:“这丫头,爹娘没了,带着两个弟弟,是比旁人懂事些。不像我,惯出个什么玩意儿!” 李高惟想了想道:“娘,咱们家虽然没分家,但各房有些私产也不算过分,总得手上各有些活钱吧?自家人在铺子里拿些吃用不碍事,但铺子归属却要分明。” 李老太翻个白眼:“晓得你心里偏着这三姐弟,把老娘当什么人了?难道他们就不是我孙儿了?也就老大家的是根搅屎棍,放心,我一手把她按得死死的。” 李高惟回屋就寝,顺便也同欧氏交待了一声。 欧氏嗯了一声,示意自己晓得了。但心中却道,必是同大房那般,由夫君出了银两盘下铺子,送到那姐弟三个手中。也罢,只要没要到自己面前来,权当不知道。就如同这婆母和小姑子,就算闹翻天,横竖她怀着身子,不掺合。 第二日一早,李宁湖同李老太打了声招呼,便在李静溪万般不解的目光中出府去了。 李宁湖先去了醉庐,进门就愣了,只见柜台内站着个清瘦老人,头发霜白但梳得整齐,用根檀木簪挽着,留了三寸长的美须,身上穿着蟹青暗绣万字不断头纹棉袍。瞧着是个极体面精致的老头儿。 老头儿见李宁湖进屋取下帷帽,便从柜台后出来,朝李宁湖拱手:“想必您就是东家了,小老儿吴中会,是窦管事雇来任铺子掌柜兼账房的,窦管事还雇了两名伙计,谢东、柳山。” 吴中会招呼一声,从楼上和后院各走来一名伙计,让李宁湖认了认人。 李宁湖一脸呆滞,这效率也太高了吧。且她看着这三人,吴中会给人稳重和气,仪表不俗;谢东、柳山十六七岁的样子,衣着整洁,看人目光也干净,透着一股机灵讨喜劲。 窦玄章就这么几天,怎么找着这么合适的人? 李宁湖清咳一声,努力维持东家的威严,点点头:“好,你们用心做事,我都会记着,少不了你们的好处。都忙去吧。” 几人连忙应下。 李宁湖跑去后院,敲唐秀才的门。 待唐秀才开了门,李宁湖便道:“唐秀才,今儿我得告诉你一桩天大的好事。” 唐秀才自从李宁湖践诺,真替他还了债,对李宁湖便多了两倍的耐心,微笑着道:“李姑娘请说,若真是好消息,自当谢你。” 李宁湖也不去他那边院子,两人隔着门洞说话。 李宁湖道:“原先我同你说过,要请我三叔指点你功课,昨儿我便同他说了,我三叔一口应下,让你每逢他休沐日,去我家寻他便是。” 唐秀才双眼一亮,站正了身子,一揖到底:“多谢李姑娘!” 李宁湖自是得意:“要如何谢我?” 唐秀才羞赧,李宁湖无息借给他两百两,每月从租子里抵扣下来只给他一两银子,他拿着这一两银子又要过日子,又要买笔墨,还得攒下点以备日后入书院的束脩,过得扣扣搜搜的,一时真只能在口头重谢了。 唐秀才十分郑重:“李姑娘,大恩不言谢,唐某来日必有所报。” 李宁湖笑:“好了,你帮过我,我也不过是说话算话,并不需如何回报。不过,你却需在我三叔面前,替我圆个谎。” 唐秀才一愣,李宁湖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说:“……就说是你家祖传的酿酒方子,同我合伙开了这家醉庐。” 唐秀才面色十分不自然,若他受李三叔指点,便有师徒之谊,他如何能在李三叔面前扯谎呢? “……这,李姑娘为何要扯这样的谎,我……” 李宁湖翻个白眼:“不过要你回报一点点,就为难了?” 唐秀才不吭声,读书人最后的倔强。 李宁湖佯怒:“不过是我三叔觉着我年纪小,不信任我能开得这样一间铺子,我为使他安心,说的一个善意的、大家都舒心的、小小的谎言,你若办不到,往后就不要认我这个好友了!” 唐秀才无法:“唉,总是拧不过你,我应下便是。” 李宁湖这才高兴:“得,我事儿多着呢,你自个在心中先过两遍,免得被问到头上慌了神,出了错我可饶不了你。” 李宁湖又找到吴中会,叮嘱他若是有人来问,就说东家有两个。吴中会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笑眯眯的应下。 李宁湖马不停蹄的赶往城西院子,进屋就发现院中放着一个个竹筛,上头平摊晾着葡萄粒。 窦玄章见她进来,目光在她身上一扫,在她左手上停留片刻。 左手背上,李宁湖被李老太砸碎的瓷片给划了道口子。 “东家,葡萄已让人用放凉的沸水洗净晾干了。” 李宁湖奇道:“你怎知我今日便会来?这葡萄可不耐放。” 窦玄章只道:“我想着东家必不肯错过时机,若当真错过,我也可先浸泡一批。” 李宁湖点头:“浸泡法都大同小异,你这样做也成。不过这回我却另有酿法。” 她也不耽搁,卷起袖子,使唤着一院子的人,取了酒曲来开始酿酒。 如今有了这许多帮手,虽则他们都还手生,但效率仍不可同日而语。李宁湖给每人指派了不同任务,让他们牢牢记住,往后也就专精这一项,待日后流程熟了,就是她不到场,这活也照样能干。 李宁湖特特酿酒这一环全用买来的人,便是想着这酿酒法子不要外泄。不过就算是外泄,旁人酿出的味道总会差她一截,毕竟她在制曲阶段用到了葫芦石,这便是别人无论如何也不具备的了。 这活且不是一日能完工的,待到告一段落,李宁湖便叫了柳婆子并大曲陪着她回李家。 柳婆子这段时日以来办事一直很勤恳妥帖,而这大曲长得算是周正的,年方十八,像个大丫环的样子。当日李宁湖从蔡牙婆处了解了一二,知晓她原本是个乞儿,被一户人家捡回去做了童养媳,谁知竟圆房四、五年不能生育,便被家人卖了,换得银子另去聘一房媳妇。李宁湖见她沉默寡言,今日做活也麻利,便选她跟在身边,看看再说。 第32章 第 32 章 李宁湖却不知道, 她前脚刚离开醉庐, 后脚她三叔就到了醉庐。 李高惟先没跟人打招呼, 缓步从一楼看到二楼。见铺子里家具桌椅虽不精致华贵,但也古朴整洁。掌柜的精明老道,伙计应对机灵, 跑腿上酒有条不紊,酒客不少, 坐满了八成。 一时他竟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在他的想象中,就算给李宁湖真捣腾出个铺子,本钱只有这些许,能跟她一个小姑娘合伙的,资财想必也雄厚不到那去。这铺子想来是间小门脸,逼仄狭小, 摆着两柜子酒坛和一大缸散酒, 整坛买酒的人必不多,都是街坊邻居来打些散酒。 谁曾想今日见着这么间很过得去的铺子,算不得太大,可五脏俱全,热闹景气是看得着的。 李高惟疑惑的下楼去找掌柜,先作了个揖:“敢问掌柜,这醉庐的东家可是位姓李的姑娘和一位姓唐的公子?” 吴老头捋须的手微顿, 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他一番,拱手回礼:“正是。” 李高惟眉头微皱后又舒展开来:“请问唐公子可在?可否一见?” 吴老头笑呵呵的,指着大堂内一侧摆着的几张条凳:“公子您不妨先稍坐片刻, 小老儿这便进去问问唐东家,不知公子贵姓?” 李高惟道:“免贵姓李。” 唐秀才一听来找唐东家的,便知道是李家人了,只不知是李家的何人,没撒过谎的老实人一时惧怕是李三叔,又希冀是李三叔。 他惴惴不安的迎出来,见着面前这个一身书卷气的青年文人,便知必是李三叔了,一时讷讷不得言语。 李高惟打量他一番,见他也是一表人才,目光清正,心中便放心了少许,拱手道:“唐公子,我是李宁湖的三叔,冒昧前来,还望见谅。” 唐秀才手足无措:“说的哪里话,先生里边请,里边请!” 李高惟在官场上也还是一只菜鸟,不过他自读书时起就常年游学,很有些见识,此时又已经考出那座科举苦海,自有一分气定神闲。唐秀才这样青涩的读书人,见着李高惟又十分紧张,落在李高惟眼里,便无太多秘密可言。 一番交流,李高惟便发现唐秀才品格端方,但明显不通经营,心中便以为唐秀才死守宝山不知发掘,被李宁湖捡了个便宜。 李高惟便对唐秀才越发和善,有心为了侄女回报于他,再次郑重的请他休沐日只管往府上来。 唐秀才这时机灵了,立刻行礼道:“多谢老师提携指点。” 李高惟一笑,也没推辞,时人尊师重道,有了这重关系,对于湖丫头这一头来说就更妥当了。且这唐文远看着品格端方,学问底子不错,有这样一名学生未必就不好。 李宁湖领了柳婆子和大曲回家也有地方安顿。以前这三间屋子左边这间归李宁湖,右边那间归两个弟弟,中间是个小厅。如今两个弟弟搬去了外院,李宁湖便将右边那间暂做柳婆子和大曲的屋子。欧氏虽然指派了一个婆子和一个婢女给她们姐弟仨,但这两人主要负责洒扫打水浣洗等杂事,并不跟着贴身服侍,夜里也不守值,李宁湖添两仆妇并不会冗余。 李静溪给她惊得不行,赶紧跑来打听消息:“二丫,你这两人哪来的?” 李宁湖已经过了明路,也就不瞒她了:“我们姐弟仨在外头开了个铺子,我进进出出的没人陪侍不方便,我便买了两个仆妇跟着。” 李静溪像没听懂似的:“你们,开铺子?” 李宁湖望着她,心道这铺子前期还多亏了李静溪和李雪梅的资助了。把她俩手上的碎银子给扣光后,李宁湖就没再搭理她们,不过这两人对于皮肤的护理已经有所心得,现在李静溪脸上看着也不粗糙了。 李宁湖暗里比较了一下,李雪梅目前是李家姑娘里长得最好的,自己和李静溪还没长开,但她琢磨过自己的五官,眼睛不小,鼻子不矮,嘴巴不大,只要将来不突然长个方下巴,长相残不了。 李静溪则是遗传了赵氏,一身圆乎乎的,小鼻子小眼,估计将来在李家姑娘里长相得垫底。 这一琢磨,让李宁湖心底暗暗得意,嘴角挂上了一抹笑。 李静溪看着这抹笑意,怎么看怎么觉着贱兮兮的,恨不能一巴掌扇没了。 但她有话要问,暂且憋着:“你们真开铺子啦?开的什么铺子?怎么开的?是不是三叔帮着盘下的?咋我们都不知道啊?” 李宁湖就道:“我们啊,开了个酒楼,专卖酒。先前怕家人里不许,就瞒着家里,三叔也不晓得。就拿我们姐弟几个攒下的钱呗,把我那套银头面给变卖得七七八八了,这会子且还没功夫再置办一套哩。” 李静溪是万万不敢相信就凭这姐弟仨做下了这样一桩大事的,狐疑的望着她:“你别唬我。” 李宁湖便道:“唬你做什么。三叔给你家盘了个铺子,自然也是想给我们姐弟盘一个的。但到底我是个女儿家,弟弟年纪又小,三叔信不过我们,这事儿就还没提到面前来,且要等呢。我不愿意呆在这宅子里发霉,就自己捣鼓捣鼓,不成想竟做成了。” 这话李静溪有点信了,她要张嘴问她娘要银子出去开铺子,能扣出一个子算她娘失心疯了。但具体李宁湖真开成了铺子,又是怎样一个铺子,她还得看看才能信。 说完了这头,李静溪就同李宁湖分享消息了:“……你去看了咱小姑没?脑门包一了圈又一圈,脸白得跟张纸似的,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跟咱奶硬抗呢。” 李宁湖也挺为这事发愁:“能怎么办呢?她这样横了心,以死相逼,天底下就没有拗得过的父母。实在不成,也只得顺她的意了。” 李静溪点头:“我娘说这可是桩大好事,就不知咱奶为啥不同意。” 李宁湖看她一眼,没说话。真同许家做亲,其实对李家来说有好处。只不过李老太虽然最偏心李高惟,但对这个女儿也自有一份疼爱,并不是一味的想着好处。 许六郎一世家公子哥儿,同李雪梅纠缠不清,实在是事出反常必有妖,想必李高惟已在暗里打探消息了。 事实上李高惟昨夜便隐讳的问过欧氏,只欧氏对此毫无所知,李高惟便让她问问家中下人,有些事许是下头人还知道得清楚些。 今日李高惟自醉庐出来,就去上值,他是告了假才出来这么一会子。 如今李高惟还是个七品翰林编修,最近一阵正在修史,这个差事不着急,偶尔告假无关痛痒。 他指望的便是三五年内能升到翰林侍讲,能够为皇帝皇子讲学,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后便往外寻个实缺。 一入翰林院,他便遇着两个同僚,其中一个也是世家出身。李高惟心中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没张嘴向他打听。 欧氏回了娘家,王氏早接到喜讯,知道女儿有孕,此时见女儿回来,顿时喜得不行,赶紧扶了她坐好,又往她后腰塞两个软垫:“这胎怀相怎样,能吃能睡吗?” 欧氏笑道:“除了闻不得腥味,女儿竟是半点不适也无。” 王氏双掌合什:“这就好这就好,这是菩萨保佑。” 她坐到女儿身边,亲自拿了个蜜桔剥起皮来。 欧氏看着她母亲剥了桔子,又细细的剥了桔瓣上头的桔络,便笑着用手帕接过桔瓣托起,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说起这回的正题:“母亲,这次女儿回来,是想着打听件事。三伯母娘家那许六郎,母亲还记不记得?” 王氏道:“怎么不记得,不是前几月要说给你小姑子的?这孩子……” 王氏想了一阵子,才不大确定道:“从小不爱往内宅来,小时候就算你三伯母带来咱窦家,他一惯也只在外头同咱们本家的小子们玩。一般少年郎十六七岁,年少慕艾,到人家里做客,有机会同些姐姐妹妹们认得,必是不肯错过的。只他,老实正经的,一径在外头疯玩。” 王氏说得笑起来:“当年我们都觉得这老实孩子不开窍,你三伯母也笑话他怕是将来不会哄媳妇。” 欧氏一想,原来如此,怪不得两人说起来勉强可说声表兄妹,她却不大记得这许六郎。 王氏道:“你问他做什么?” 欧氏往钟妈妈看了一眼,钟妈妈便领着欧氏身边的婢女一同退了下去,王氏见着,便也挥了挥手,让欧家的婢女退了出去。 欧氏这才低声对王氏道:“我婆家,这几日闹翻了天呢。我也没让人打听,只隐约知道是我小姑子闹出事来。昨儿夫君又让我打听许六郎,我才知与他相关。母亲,你说这事当时回绝了,我又给她另牵了线,如何出的这事?” 王氏露出惊容,微皱着眉思量。 欧氏撇了撇嘴:“昨儿我寻思半夜,他们唯一见面机会便是端阳那日,想是我这小姑子贪慕富贵,见着许六郎便放不下了。照母亲说的,许六郎是个正经老实的,我们这样的人家,他也没见过如我小姑子这般豁得出脸面的,可不被缠住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亲们的支持~第二更较晚,早睡的亲们明天起来再看也是一样。 感谢在2020-04-07 23:42:08~2020-04-08 16:2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3747474 10瓶;bertha1989、十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第 33 章 王氏听得欧氏言语, 更是皱紧了眉头:“我的儿, 这些话无人时在我屋里头说说也就罢了, 万不可在外头露了痕迹。” 欧氏不以为然:“女儿又不是个傻的,怎会在外人面前说道。” 王氏还是忧心:“霜儿,你是不知。这人年轻的时候, 若不曾遇着些苦难,便浅得有如一汪溪水, 稍有些阅历的人便可一眼看穿。你如今便是这一汪溪水,心里想的什么,纵然不说出口,但只看你的神色,只看你平时做的事,精明人便可看出个七七八八了。你对你小姑子这般看不上, 姑爷不是个蠢人, 时日一久,如何看不出来?那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子,便是再上不得台面,他也是不喜旁人嫌弃的。你若总是如此,将来夫妻生了隔阂,又该如何是好?” 欧氏听着,觉得有些道理, 但又觉得夫妻才是这世上最亲密之人,生同衾死同穴,不信在李高惟心中还比不过他那蠢妹子。 王氏自己生的女儿, 一看便知她没大往心里去,只得不厌其烦的劝说:“我们女子,要紧的便是相夫教子。姑爷有这样的妹妹,你便要拿出嫂子的样儿,替他好生约束管教,姑爷也承你的情。万不可摆出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来。” 欧氏便睁着眼望着王氏,认真的点头。 王氏一看女儿这副乖巧样子,有时明知她在弄鬼,也不愿苛责了。 “罢了罢了,我把梁管家唤来,咱们欧家这几房的事他都看在眼里,嘴又稳,问他最合适不过。” 不一会儿梁管家就被唤了来,听了主母的问话,梁管家思量一阵:“回太太、姑娘的话,许家六公子惯来不爱张扬,平日里也不多言,老奴一时竟想不起来他有何事。只有一桩,还是先前他没了媳妇儿,太太一个长辈不曾去祭拜,便让老奴去了。许家六少奶奶娘家姓韦,老奴亲眼看见韦家人在灵堂上按着许家六公子揍了一顿。后头人都说韦家不厚道,闺女成婚五年都不许姑爷纳妾,但凡见他晚归,便要气恼,生生把自个给气死了,反倒来打姑爷。” 这些话,梁管家当年便听了进耳,但却是些碎嘴皮子的闲话,许氏又是本家太太,他若敢传这些闲话,恐怕王氏看在许氏面上,还要掌他的嘴呢,此时问到头上,他才敢说。 王氏让梁管家退下,有些疑虑道:“这里头莫不是真有蹊跷?要想问个仔细,只怕得向你三伯家的下人打听。” 欧氏忙道:“不可,三伯娘若是晓得了,岂不心有芥蒂。女儿倒看不出蹊跷,韦家没了女儿,想撒气也是应当。我便去回了夫君,若能与许家结亲,也是一桩美事。” 硬是把这事给放下了,因问道:“不知父亲何时归来?” 王氏便道:“我家在江南的良田铺子多年来只派管事打理,他此次好容易去了,俱都要巡视一回,怕管事弄鬼。间或又要访亲探友,遇着知交了,怕是乐不思蜀呢。” 李静溪从李宁湖处探听完毕,赶紧去回赵氏的话。 赵氏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琢磨:“咱们明儿去二丫姐弟的铺子里瞧瞧去。” 李静溪道:“娘,看它干啥啊。二丫说了,咱们府上,咱奶,咱爹,咱叔喝酒,她会按月送回家里来。这还有啥好看的,我们俩又不喝,又不是卖料子卖首饰,咱们还能去试试是吧?” 赵氏拿手里瓜子壳扔她:“你个蠢丫头,我去看看她们买卖好不好,赚不赚钱。” 就她家这笔墨铺子,真到手了,就发现同李高惟说的一样,安稳,没啥要操心的事,就是太清闲了! 铺子掌柜说,这铺子在原来东家手上这买卖就不咸不淡的,不然怎么愿意给盘出去? 赵氏一开始这心还火热火热的,想去铺子帮着招揽生意,嫌弃铺子掌柜伙计待客人不够热诚。谁知道她一见客人就陪着笑凑上去,一段日子后铺子生意更差了。 掌柜的这才憋着笑告诉她,这文墨斋是文人墨客来往的地方,你要么就在一边静静待着别搅了人雅兴,要么,你上前陪着说话,得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诗词歌赋文章,你总得挠到人痒处。不然人家倒嫌你俗气,下回再也不来了。 赵氏气个倒仰,算是被这掌柜给反压了一头。 原来这掌柜早被赵氏在铺子里呼呼喝喝给烦得不成了,横竖买卖不是自己的,乐得让她吃亏。 赵氏从那后就再也不去了。只赵大川父子仨,也不好在家呆着,天天去铺子里。不像个东家,但凡遇着要去库房里取货的,脚下就跑得飞快,像是有些活干反倒舒了筋骨似的。 李静溪不知道赵氏打什么主意:“她们赚不赚钱,咱们也看不到自个口袋里啊。” 赵氏哼了一声:“咱们可没分家。你三叔是看不上这点小玩意,他媳妇的嫁妆咱们伸一辈子手,人家也不愿意打发两个子儿。但我们大房和二房可得好好分分。要是他们银子赚得容易,咱们也不说多吧,最少得分一半不是,别说我这大伯娘欺负他们姐弟仨,我们把笔墨铺子也给他们分一半,互相匀匀。省得一家涝死一家旱死。” 李静溪一拍巴掌,觉得这主意好,一家人,匀匀好。 “就……她能愿意吗?” 赵氏翻个白眼:“我就咬死一条,咱没分家。” 等到夜里,欧氏同李高惟碰了面,便将打听来的话同李高惟如此这般一说:“……这许六郎除了有个小闺女,旁的没得说。其实这小闺女请个教养嬷嬷好生养着,大了一副嫁妆便也打发了。许六郎的父亲身上挂了个虚衔,倒是许六郎的大伯,如今正是翰林院大学士,若成了亲家,夫君这仕途便走得顺些。” 翰林院大学士,品阶虽只正五品,却是李高惟的顶头上司。 李高惟神色一动,淡淡的看着欧氏:“事有蹊跷。他对我仕途助力越大,越是不可蒙着眼结亲。因为一旦生变,今日有多大的助力,他日便有多大的阻力。” 欧氏一怔,只觉被李高惟慑住,讷讷不得言语。 李高惟神色缓和,伸手扶她:“歇下吧。” 明明李高惟也未曾责备,欧氏偏像自己做错了事情一般,心中有些不安,转而又有些恼羞成怒,觉着李高惟是没吃过苦头,日后在官场上不顺,怕是才知后悔。 第二日,李宁湖继续去城西院子酿酒。 她想起来李雪梅这事,想着窦玄章从前像是个人物,说不定知道些消息。 她便掐头去尾,只问:“你听说过许六郎么?”她想了想自己最近听到的:“像是叫许晋齐。” 窦玄章正挽着袖子弯腰干活,闻言直起腰来回身看她:“听说过。” 一滴汗从他颊侧滑至下颔尖,李宁湖觉得他这样的神仙人物是不应该有汗水的,但此刻这滴汗水却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看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他是个怎样的人?” 窦玄章道:“无甚出彩之处,亦不惹事生非。” 李宁湖拧起眉头,觉着这不大对啊,这么一来,平庸是平庸些,不像是包藏祸心。 她抄着手,走来走去。今儿李老太嘴角都垮了半寸,再这样跟李雪梅抗下去,只怕身子撑不住。 窦玄章略微迟疑,移开目光不去看她,清咳了一声:“关于他,有个未经证实的传闻。” 李宁湖精神一振:“是什么?” 窦玄章盯着一个酒坛子:“这事儿想必常人都不曾听说,只几个纨绔才晓得,也心有忌惮不敢乱传。” 李宁湖点头:“嗯嗯,知道了,我也不会乱说的。” “他,据传是个……断袖。” 李宁湖愣住了:断袖? 窦玄章的声音平淡如水:“好男风,于前朝末年颇为盛行。如今虽不盛行了,却也不鲜见。这些纨绔子弟,只要能娶妻生子,在外头和男人还是和女人,家里是不大管的。只是这许晋齐,听说同旁人不大一样。” 李宁湖跟个复读机一样:“不大一样?” “……嗯,他需得用药,方能……” 李宁湖想了一圈,恍然大悟! 这些个纨绔们是可男可女,有时候睡男人只当是追时尚。但这许晋齐却是个真断袖,还是纯零号。娘的,只怕同他勾搭的男人地位还不低,因此晓得的人都有所忌惮不敢乱传。 她啧啧两声:“哎哟,这真是!” 她看向窦玄章,却发现窦玄章不知什么时候不着痕迹的把头扭得更偏了,她光能看见他一侧耳朵。 李宁湖怔了怔,觉着有些好笑,努力忍住了,正色道:“窦管事,这事儿若不是你说,怕是无处打听去,真得好好谢谢你才是。” 窦玄章弯下腰去继续干活:“我如今是东家的人,自是要替东家分忧,何需道谢。” 李宁湖嘻嘻一笑,先把这事记在心里,日后自有答谢的时候。 此时她心中想的却是如何把这事告知三叔,不大好诉诸于口。再说了,三叔信了,李老太便会信,只这李雪梅,怕是任你怎么说,她也只当你是拆散她的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8 16:29:44~2020-04-08 21:4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王呵呵小姐、宛如清风、飞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呵呵小姐 28瓶;圆滚滚的圆圆 10瓶;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第 34 章 赵氏领着李静溪站街对面, 看着醉庐人来人往, 母女俩咽口唾沫, 对望一眼。 赵氏道:“我滴个乖乖,这二丫头是个金娃娃啊。” 李静溪拽她袖子:“咱们进不进?” 赵氏翻个白眼:“进,怎么不进, 这是咱们李家的铺子!” 李静溪就被赵氏握住小臂往醉庐里拉了,只李静溪发现她娘这力气用得怪大的。 两人往里一进, 吴老儿就看见了,他们这铺子里女客挺少,毕竟没有雅间,不大方便,就是来了女客,也多是让仆妇来买上两瓶子酒带走的。 可这一妇人一少女, 怎么看也不像客人……倒有点来者不善的意思? 吴老儿不动声色, 迎了两人进去。 赵氏问了有哪些酒水,又问售价几何,这些都不是秘事,吴老儿一五一十的答了。 赵氏又问一日能卖多少酒水。 吴老儿面上笑呵呵的,却避而不答:“夫人可要买两瓶杨梅酿和樱桃酿?存量不多,错过怕是要等明年才能再喝到了。” 赵氏极骄傲的一笑:“想来你也不晓得,这是李家的铺子, 我是李家人,算你半个东家了。” 言下之意,买你屁买! 吴老儿收了笑容点点头:“既是如此, 这位太太下回便让东家陪着到铺子来,告知大家伙一声,免得伙计们不长眼,冲撞了太太。” 他露出副刻薄相:“李姓可是大姓,遇着个姓李的便说是咱们东家,小老儿怕是成日光顾着认东家,也别做什么买卖了。” 赵氏没想到这小老儿变脸如此之快,气结道:“好你个死老儿,信不信我让你卷铺盖走人!” 吴老儿喊了一声:“谢东、柳山!” 两壮实的少年分别咚咚的从楼上和后院跑来,一下就冲到面前:“掌柜的,啥事?” 吴老儿道:“有人冒认东家,给我撵出去!” 两少年挽着袖子就往前去。 赵氏可干不过这两小伙子,连忙后退,指着吴老儿:“你给我等着!”落荒而逃。 谢东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把袖子放下来:“吴老,您就不怕她真是半个东家啊?” 吴老儿捋着胡须,呵呵笑道:“谁家没两个爱占便宜的难缠亲戚?我要真客客气气待她,才是给咱东家找事哩。” 赵氏跑得鞋跟都差点掉了,跑出一段,回头看没人跟出来,才一手扶着李静溪,弯腰一手去提鞋跟。 她叉着腰往醉庐方向,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杀千刀的老狗,不认得真佛,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静溪是女儿家,丢了这么大个脸,难免有些怏怏的:“都怨你,这凭白无故的跑上去认东家,谁信啊?!怎么着也得让二丫领着来不是?” 赵氏翻个白眼:“我咋晓得这老狗半点不信啊,就是不全信,那也该客客气气的,真是条老狗,翻脸就咬人!” 她叹了口气,上下打量了李静溪一阵:“你咋就没二丫的本事哩?你要有她的本事,还用得着老娘舔着脸凑上来啊?” 李静溪无话可说,气呼呼的往前走,她也奇怪自己这妹子啥时候起有这能耐了。 赵氏回去的路上心里就在琢磨,怎么让李宁湖吐出一半来。这死丫头也不是个好说话的,她闹来闹去,铺子里这掌柜的不认,死丫头也咬死不交银子,她有什么办法? 还是得让婆婆答应,婆婆说话了,死丫头不认也得认。 要这死丫头是自家闺女,就没这些事了,简直是个金娃娃。 赵氏顿住脚步,问李静溪:“你说,我把二丫说给你表哥,你看咋样?” 李静溪结结巴巴的:“不,不成吧?李宁湖她还能愿意回乡下种地?” “啧,她咋就要回乡下了?让你表哥上运京来!我这就让人捎信回去,到时候大家伙经常见见,让你表哥好好哄哄她,不就成了?” 李宁湖不晓得赵氏的小心思,晓得了她也只能送她四个字:痴人说梦! 她在琢磨着怎么同李高惟说。这位三叔算是家里最明白的人了,还是把担子交给他比较好。 长济见着这位二姑娘又找过来的时候,虽不知三爷同她一小姑娘能有什么话说,仍客气的把人请进去,再麻溜的跑去沏茶。 李高惟正在写字。他虽然被昔日的同窗们赞为才高八斗,但毕竟家底薄了些,难求名帖临字,有时练字的纸都不大够,是以他的字就有些美中不足了。 他并不愿意弱于人,如今也常常练字,渐渐发现心烦之时练一练,这心就静了。 李宁湖进来,他也只是瞟了一眼,一手扶着袖子,一手执笔,气定神闲的写完了这一篇字,才将笔搁下,拿着帕子擦手,笑着问:“怎么了?” 李宁湖道:“三叔,今儿我听见一名酒客半醉时说起许六郎,便请了掌柜的向他打听了一番。” 李高惟面容一肃,认真起来。 “这酒客说这许六郎是是个断袖,还断得很彻底,不用药便不能同女子同房哩。” 李高惟募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握着嘴,涨红了脸:“嗯,唔,三叔晓得了。” 昨天窦玄章是这样,今天李高惟也是这样,显得她一女的脸皮巨厚。 还好来之前她就定好了方针,装着一副没开窍的样子,死死的绷着脸不露异色:“三叔,这酒客说了这事,自己都给吓醒了,说是与这许六郎勾搭的不是寻常人,他平日是万万不敢乱说的,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不要说出去哩。” 李高惟看侄女有些奇怪的看向他,显得自己大惊小怪似的。便也平静了下来,拧着眉:“嗯,三叔晓得了,这事你就当不知道,交给三叔罢。” 他叹了口气,又露出笑容来,摸摸李宁湖的头:“我们湖丫头是个好姑娘,这么小就这般懂事,将来差不了。” 这手摸在头上,感觉怪怪的。 但这确实是一种纯粹的、没有邪念的、来自亲人的赞赏与关爱。 李宁湖觉得滋味还不赖。 等李宁湖走了,李高惟想回后院,又顿住了脚步,再次回到书案前,拿起笔,默默的练字,练了一篇又一篇。 欧氏看了眼外头。 袁妈妈道:“都到了掌灯时分,姑爷怎么还不回后院?要不奴婢派个小丫头去前院看看?” 欧氏想了想:“也好。” 袁妈妈便使了个叫小红的丫头往外院去。 仆妇们把一盏盏灯点起,袁妈妈拿了张薄披风搭在欧氏身上:“白日里还好,入了夜就有些凉了,姑娘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可着不得凉。” 欧氏闻言,便把披风拢了拢,对袁妈妈道:“袁妈妈,我总觉着夫君这两日有些不大舒心。往日里他一回家,同婆母说过话后,必是要回后院同我说话的。今儿却是呆在前院迟迟不回。” 袁妈妈笑道:“姑娘这就怕是想多了,姑爷一个男子,外头总有些事要办,总有忙不完的时候。” 欧氏点点头,不再多问,拿起一柄玉如意在手中把玩。 过得一阵,小红在前头引路,李高惟也一并回了。 夜里两人歇下,屋中仆妇婢女都退了出去。 欧氏正要说话,便听李高惟淡淡道:“今日我听得一个消息。” 欧氏一边翻身:“嗯?” “据说许六郎是个不喜亲近女子的断袖。” 欧氏翻了一半的身僵在当场,微凉的夜里,身上居然有一丝燥热。 她干涩的道:“怎会,怎会如此?” 李高惟低低的嗯了一声:“娘子不妨想想,过往可有蛛丝马迹?” 欧氏便想起许六郎从小便不爱亲近这些姐姐妹妹来,虽则这并不能成为凭证,但她下意识觉得李高惟此刻虽轻飘飘的说着话,但必然是非常慎重笃定的。 李高惟道:“母亲与我去说,小妹必然以为我们诓骗于她。娘子曾替她牵线许六郎,在她心中倒可信些。便只得劳烦娘子告知小妹了。她若还是不信,我们再想法子。” 欧氏默然道:“好。” 李雪梅自然是不信,扶着额头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白着一张脸:“三嫂,你是听了三哥的话,才拿这种话来骗我?!” 欧氏脸色不大好,没心思与她弯绕:“我骗你作甚?你嫁入许家,于你三哥仕途多有助益,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如今既然打听得这桩隐情,便不成了。” 李老太本来坐在床边,拿起正在纳的鞋垫子往她身上抽了一下:“别不晓得死活,我不图你帮你三哥,但你死也不能拖累他。丑话说在前头,你非要嫁,老娘就捏着鼻子认了。只有一条,你嫁过去后有啥你都得憋着。要发现过不下去,闹得不安生,再要和离啥的,绝对不成!除非老娘是你养的!到时候你一闹,不是逼着许家掐着你三哥脖梗子?” 李老太又拿起鞋垫,把针往头发上抹了抹,口里唾沫横飞:“你就想想人家前头媳妇咋死的,是活活给憋死的,你想死,老娘也拦不住了!” 李雪梅一直躺着绝食怄气,这会子头昏眼花,倒有了股心气:“不成,不能由着你们说,我得养好了,我得问他!” 李宁湖是不晓得李雪梅还要怎样折腾,她这边葡萄酒的酿造告一段落,但如今是秋季,果子陆续熟了,就是能酿酒的花儿也极多,每日领着柳婆子和大曲风风火火的进进出出。有李高惟亲自盖过章,李老太也就视而不见了。 这日李宁湖让窦玄章租了辆马车,要往城外几片果树林子去瞧一瞧,一是想着此时有些花儿果儿不一定就传入了国内,二是怕有些能酿酒的花儿果儿她给漏了没想起来,干脆亲眼看过一遍,同果林管事聊上一聊,心中更有数些。 窦玄章在外头赶车,车厢内坐着主仆三人,马匹小跑着出了城。 出城走了有一个多时辰,已是林木葱葱,只在密林中有条宽阔平整的车马道。 李宁湖挑着车帘往外看,问道:“原先我们出城去上香、看龙舟、看桂花林,道路都不如这条宽整,是果林主人为着运果子专程修的?” 窦玄章道:“并非如此,这条路途经长泰公主的文园,她这园子里有十八套小园子,俱是别出心裁,许多人举办文会、茶会等各种聚会,不愿在自己家中受约束的,都乐意在文园租个小园子。这条路便是长泰公主为此铺的。” 两人正说着,一群人便打马从后方呼喝而来。 窦玄章将马车赶到一边,李宁湖凝视一看,这一群人里她竟认得两个。 一个是她家最近的话题王许六郎。一个是曾经在她酒楼闹过事,为难过窦玄章,最后被袁二郎给吊起来的罗保济。 许六郎目光追着前头一名肤色微黑,很是英武的男子,压根没注意李宁湖,一拍马就过去了。 倒是罗保济,往这头看了一眼,立刻认出窦玄章和李宁湖,同一边同伴说了一声,落后一步,勒马靠近了过来。 李宁湖心就有些提起来了,怕罗保济犯浑。 虽然有窦玄章在,但就算打了罗保济,这事也不好抹平啊,现在可没袁二郎。 谁知罗保济一张脸笑嘻嘻的:“哎呀,这不是醉庐的东家李姑娘么?” 李宁湖见他不像找事的样子,便也笑了:“罗公子安。” 罗保济忙道:“安安安,嗨,上回那事,我几回想跟你当面致歉,却是不曾见着面。” 李宁湖知道这是袁二郎的面子,也十分识趣:“这事早就过去了,罗公子千万别放心上,下回若见着袁二公子,必要同他说说您这诚意太过,我实在担不得了。” 罗保济见她正确接收,心里就舒坦了,看也不去看窦玄章一眼,冲着李宁湖道:“好!姑娘家有这样爽气的,我喜欢!” 这混不吝的是惹着袁二郎被家里教训狠了,刚才压着性子在说话,没两句就现原形了:“往后遇着抹不平的事,就报小爷的名!” 李宁湖要真报他名,她这名声还捡得起来啊? 她也就笑嘻嘻的:“前头过去的可是许六郎?我一时没看得清,我家与他倒有些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 罗保济更高兴了:“你同他是亲戚,那咱更不说两家话了!小爷同许六郎床下能穿一条裤子,床上能互相推屁|股!” 李宁湖一时呆若木鸡,脑子里不可避免的想象起了怎么个推法的动画,不行不行不行,太有毒了!她差些没扇自己一巴掌。 罗保济一天到晚瞎吹胡侃,不意说秃噜了嘴,话出口也觉不好,咧着嘴干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但这一更还算长吧。 感谢在2020-04-08 21:47:42~2020-04-09 22:3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飞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桑梓°、一枚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夭 10瓶;全世界最可爱的小橙子、珍珠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第 35 章 只听一声风响, 却是窦玄章随手折了路边一截树枝朝罗保济射去, 还没等李宁湖看清, 树枝便如发簪般插|入罗保济的发髻。 罗保济只觉发顶微动,不由抬手摸了摸,顿时白了一张脸, 望着窦玄章:“你,你……。” 窦玄章看着他不说话。 罗保济自己先怯了, 这家伙,没想到有这一手,什么时候给他躲人群里冷不丁射一树枝,上哪破案去? 他哆嗦着把树枝给拔下来,苦着一张脸对李宁湖道:“李姑娘,我这, 没过脑子瞎白话, 不是有意污你耳朵啊,许六郎跟我没到这份上,最好的兄弟另有其人呢。” 李宁湖清咳一声,像是岔开话题:“是不是先前打头的那黑面青年?许六郎骑马紧追着,竟是一眼也没望别处。” 罗保济如蒙大赦:“啊,对,就是那谢温, 他俩才真是好得像一个人!李姑娘你这眼睛,厉害!” 他说着看了旁边的窦玄章一眼,心里有点后怕:“你们这是上哪去啊?也是要去文园?” 李宁湖道:“不是, 我去看看果林子。” 罗保济便上马道:“那我就先走一步,追我兄弟去了。” 看着他落荒而逃,李宁湖暗笑,冲窦玄章道:“我们也走吧。” 这年头专门成规模种果树的不多,大多零零碎碎的。比如一般农家屋前屋后种几颗,吃不完的上坊市去卖,要多的没有。又比如一个庄子上划个山头种上些果树,要专往城里主家送,不往外卖的。 窦玄章这段时间也只找着了两家成了规模的。 一家祖上有个蜜钱干果作坊,自家几座山头全种满了果树,如今这作坊办不下去了,守着这些果树卖起了鲜果。 一家原先是往宫里供果子的,只后头被人给挤了下来,如今也只得把果子卖到市井了。 这两家都在城郊以南方向,今日顺道便能看全了。 李宁湖如今的果子需求量逐步上升。铺子里的酒水越来越有名气,果儿酒算是独树一帜。据吴老儿说,已经有商贾想要与东家商议着把这酒运往外地,销往天下十道。 李宁湖觉得这相当可行,照这个趋势走下去,她得大量酿造囤积酒水。 两人先去看了做蜜钱那家,果林的管事先前与窦玄章打过交道,李宁湖也就没暴露自己东家的身份,由着窦玄章去打交道,自己跟着一边尝味。 后头又去了先前是贡果那家,不得不说,毕竟是做过贡果的,李宁湖仔细观察,发现有一部份果树还经过嫁接,怪不得口感甜度胜出一筹。嫁接技术虽然早就在《齐民要术》中有记载,但普通老农是不懂这个的,读书人也没这般好心的去教授老农,这项技术目前方要用于富贵人家的观赏植物上头。 因此这家果林的主人懂得用嫁接来改良,绝对也算技术流了。 只是技术流就意味着贵,但李宁湖这酒楼已经真正运转起来了,她现在已经不愿意退而求其次了,便定了这一家。由窦玄章去商议压价,什么时候出了什么果子得抢鲜送往城西小院等等。 等办妥所有事项,李宁湖对着这些果子心里有了底,几人便上了马车,窦玄章才问:“前回我来时在附近转了转,再往南边走一段,有几座庄子,因建得偏了些,附近又无什么名山秀水良田,好些庄子都荒着。我瞧着有两座小庄子挺合适,一个带了五十亩山林,一个有八十亩山林。打听了一下,这两家主家如今都家道不兴,主人家没怎么打理,若是想买,想是不难,东家要不要去看看?” 李宁湖眼前一亮,十分心动。 良田是一户人家的命根子,轻易不会卖的,但山林却不至于了。她要是在这有座庄子,就紧临着人家的果园子,酿起酒来方便,且自己也可以慢慢把这些山林改种了果树。 只是她又叹了口气:“哪有这许多银子。” 窦玄章道:“先去瞧瞧,有银子了再买不迟。” 马车拉着几人往前走去,李宁湖便见这一片果然山多,但都不高,走得一阵,便见在山林中有一片开阔地,约有个三亩地大小,建着一个庄子。 在窦玄章嘴里这是小庄子,但李宁湖换算了一下,这得有千多平米,真心不小了! 外头围着石垒墙,里头一水的青瓦白墙,李宁湖看着就又叹了口气。 运京周围和江南道的良田是天底下最贵的,要三十两一亩左右,还没处买。山林要便宜些,但谁让它在运京城郊?估摸着这五十亩山林也得要一千两左右,再加上人家还建了个庄子,全拿下来不得两千两啊? 窦玄章一边驱赶马车领着李宁湖往前游览,一边介绍:“这一片并无湖泊河道,只听闻有座山上有一眼泉,泉水清洌甘甜,比红枫寺山后那一眼不差。只是红枫寺许多人慕名而去,此处却名声不显。东家若买下这座庄子,这座山便是囊括在内的,此泉用来酿酒再合适不过。” 李宁湖忍不住道:“你给银子啊?” 窦玄章笑而不语。 李宁湖觉着这人怎么有些欠揍呢? 她刚买了家仆、租了院子、又加大了酿酒量,这都是把本钱投下去了。如果手上现在有个一千两,她就会跑来城郊买一块荒地,建个作坊先把玻璃先给烧出来。玻璃瓶配色彩各异的果酒,恐怕立即就能让她这酒名气直线上窜,到时候就真不愁银子了。 窦玄章停住马车:“东家可要上山品一品这泉水?” 李宁湖犹豫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山:“那就尝尝?” 窦玄章领着她们沿山间小道前行,到了一座山前,窦玄章道:“便是这座甘泉山。” 甘泉山比起周遭的山来并没高出几分,也不曾秀美几分,偏偏因为有了这一眼泉,便独它有了个名字。 李宁湖爬这山不在话下,只柳婆子年纪大了有些喘,大曲便一路掺着她。 待到了山顶,李宁湖一眼看去,便见山那头一片四五亩的平地上有另一座更大些的庄子,建得极为精致秀美,尽是亭台楼阁,不像普通农庄,倒像运京城内精心打造的园子。 李宁湖手搭凉棚:“哟,建在这可有点白瞎了。” 窦玄章看了看道:“上回我没上山来看,竟不知山这头有这么座庄子,看这样子,不像寻常人家。” 正说着,便听得山中树叶哗哗作响,李宁湖扭头一看,赶紧捡了根树枝:“别是有猛兽吧?” 窦玄章便到她面前挡住。 就见树枝一阵拱动,钻出来个满头霜白的老妇人。 这妇人生得瘦削而苍白,鬓发散乱,衣物都被树枝给勾破了,但却看得出料子和绣纹都是顶尖的。 李宁湖刚松了口气,从窦玄章身后走出来,笑道:“老夫人,您是上山来取泉水的?” 这老妇竟像是没听见她的话,愣愣的盯着窦玄章,口中喃喃道:“夫君,你回来啦?” 李宁湖觉着这老妇人有些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这老妇人欢喜的走上前来拉窦玄章:“走,赶紧家去,咱儿子一日日里都盼着爹爹呢!” 她拉着窦玄章就往山下走,窦玄章虽然没有挥开她,却也纹丝不动,只道:“老夫人,您这是认错人了。” 老妇人只当听不见,拉了一阵拉不动,暮然回首,欢喜的神情已经换成了怒目圆瞪:“你说什么?你不回家了?你要另娶?你要贬妻为妾?!” 瞬间她面目已似淬了毒似的,声音又尖又细,李宁湖一个没回过神,直给吓了一跳。 老妇人一眼见着李宁湖,立即指着她骂:“就是你这个贱人是不是?你拿了什么逼着我夫君娶你?我为他生儿育女,我为他侍奉双亲,替二老送终,妇有三不去你知不知道?!要我给你让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手指头都要戳到李宁湖脸上来了,吓得她连忙后退了数步,大曲赶紧护住她。 此时已是确认无误,这老妇人是个疯的。听她言语,李宁湖觉着怪可怜的,便对窦玄章道:“你挣开时别伤了她。” 谁知她这一同窦玄章说话,又把这老妇人给惹爆了:“竟敢当着我的面就跟他眉来眼去!” 她松了窦玄章,扑腾着来打李宁湖,立即被窦玄章擒住了她一双手臂。 老妇人挣扎好一阵,哭出声来:“天爷啊!天爷啊!竟有这样的事,降妻为妾,怎么不一道雷来劈死他啊?他就是死了,也比让我的孩儿成为妾生子要好啊!” 很快这老妇人又停住了哭泣,脸上露出一抹狠意:“不成,袁锡!我们和离!和离!和离!我绝不做妾!” 她自个便是一出完整的戏了,让人将她的悲苦看了个明白,几人都听得痴了。 老妇人突然又不再用力挣扎,看着窦玄章露出个慈爱的笑来:“昭儿,你不要怪娘让你丢了那泼天的富贵,咱不靠他,你再用心些读书,让他瞧瞧他丢了个多出色的儿子,让他后悔去!” “咱再用功些,再用功些,啊!” 李宁湖叹了一声,对柳婆子和大曲道:“我想着这位老夫人八成是这山下庄子里的,即便不是,这庄子里的人也极有可能认得她。你们俩去打听打听先,若是,我们便送她回去。” 话刚落音,便听得有人接口:“不必了。” 一行人在林间由远及近,打头一人是名俊秀的公子哥儿,后头跟着一群惊慌失措的仆妇。 李宁湖看见这公子哥就给愣住了,这不是袁二郎吗? 只是今日袁二郎脸色冰冷,先是盯了窦玄章一阵,才走上前来,拉开窦玄章的手,扶住老妇人:“祖母,我们回去。” 只是他对着这老妇人,神色也没好多少,并无几分孺慕之情。 李宁湖觉得这种情形下说话简直就是引雷,便闭口不言。 作者有话要说: 更得不多,将就看,周末我会忙一点。等到了周一再多更一点哈。 感谢在2020-04-09 22:37:50~2020-04-10 20:5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宛如清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李子、空空婧 10瓶;1132955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第 36 章 这疯老妇全然不认不得人, 疯疯颠颠的被袁二郎袁禺意搀扶过去后, 定睛看了看他, 突然一巴掌往他脸上扇去,破口大骂:“袁锡,你还来做甚?我是不会把昭儿交给你的!” 袁禺意一脸冷淡, 只搀着她往回走。 疯老妇又打又骂:“你可对得起我,你可对得起我~” 声如夜枭, 逐渐远去。 李宁湖呆呆的看着,总觉得袁禺意眼中满是压抑。 她看向窦玄章,却见他亦是盯着袁禺意的背影,目光幽深。 待窦玄章发觉李宁湖在看他,便侧过头来,一脸平静。 李宁湖想要问关于袁禺意的事, 又忍住了。 袁禺意几次助她, 她却背后窥探袁禺意的隐私,未免有失厚道,还不如不知道。 两人在一侧找着了这眼甘泉,围着这眼甘泉,草都给踩秃了。这山上没种什么名贵树木,不惧引人误会,附近的人都爱上这来打水。 大曲拿了水具打了水来, 李宁湖尝了尝,确实十分甘甜清洌。 对于酿酒来说,酿造技术自不消说, 酒曲、原料、水,都是十分重要的。 好山出好水,好水出好酒。 李宁湖便对窦玄章道:“今日便罢了,下回你来果林这边,便带了木桶多取些水回去。” 光凭这口感,酿出来的酒差不了,但兴许不会比她如今用的井水强出太多,那她也就没必要一心想着拿下囊括了这座甘泉山的庄子。 但每个地方的水不可见的成份会略有不同,有些会有利于有益微生物的生长,直接影响酿酒糟醅的发酵。 所以有时酿酒方子被人得了去,但换过个地方就酿不出一样的美酒,这水在中间就是关键一环。 李宁湖准备用此处的水,少量的酿些酒尝尝,如果有意外之喜,再一心算着怎么买下庄子。 窦玄章闻言,便应了声好。 一行人赶了马车回城,李宁湖挑起了车帘,把头探出车窗问道:“你可认得谢温?” 窦玄章道:“认得。” 他一时没有下文,李宁湖不得不催促:“是个什么人?” 窦玄章道:“他父亲是当今圣上的头号宠臣,号称大慧朝的钱袋子,户部尚书,谢观棋。” 李宁湖闻言,便知这谢家绝不是李家能招惹的了。她之前在酒楼时听客人闲谈,粗略了解了一下,大慧朝不设左右承相,文官体系中品阶最高的便是内阁的六名阁老,其中又以首辅、次辅地位最高。在内阁之下,就是六部尚书了, 尚书对于李家来说就已经够吓人的了,再加上个“头号宠臣”,真是惹不起惹不起。 李宁湖想了想,恐怕也还是不知道的好。 李高惟也是这样想的。 之所以李宁湖一说,他就信了,并没去查证。一是因为李宁湖所说刚好能解释处处不合理之处,二是如若去查探,便有可能落入有心人眼中,无知无觉间开罪了人。 欧氏心中不定,索性又回了娘家。 王氏见没过两天,女儿又回来了,不免诧异。 母女两个遣退了下人,欧氏才将许六郎是个断袖的事儿给说了。 “母亲,夫君也不曾责备,只我觉着他怕是恼了。” 王氏也万没想到有此隐情,很是吃了一惊,不免对许氏有些恼了:“你这三伯娘,族里十几房她不挑,偏祸害起我们这一房来了。打量着将来就算事发了,我们这房同李家也会打落牙齿和血吞。柿子挑软的捏呢!” 欧氏就不明白了:“都是亲戚,怎的就不知去找外人?” 王氏冷笑:“就是亲戚才好拿捏呢,大家总要相处,彼此多少利益相关,才不好撕破脸去。你看他亡妻娘家韦家,也是许家长房的亲戚,灵堂上说是打了许六郎,这些年不照样和许家有来有往的?我估摸着许六郎第一回娶妻时,他家怕是无人知晓内情,直到韦氏死了,许家人才晓得。便不敢再寻与自家相当的人家了,又不肯太过坠了自家面子,才寻到你小姑子头上去。” 王氏越说,越觉得处处契合,越是这么回事,气得一拍案几:“好个许氏!一把年纪,成日里装个清高才女,不想内里如此龌龊!此事若真成了,岂不害了我女儿!” 两人正说着,便听外头有人禀了一声:“夫人,三夫人来了。” 王氏渐渐收了面上怒色,对欧氏道:“不要露了痕迹。” 欧氏连忙点头。 王氏起身去迎许氏:“三嫂今儿怎的有空?” 许氏笑着道:“想着这时节,你这处必做了桂花糕,你家这位白案师傅最拿手便是这个,也是一绝,比外头知香斋的都要强。我娘家几个侄女儿去年尝过,念念不忘。这几日我要回去一趟,便厚着脸皮来讨一些带回娘家去。” 王氏笑呵呵的:“这值什么,我让人给你做新鲜的。” 一边说,一边摆摆手,旁边便有个婆子下去吩咐了。 许氏上下打量了一下欧氏:“霜儿这气色真是不错,看来日子必是舒心的。” 欧氏便笑了笑。 王氏知道这女儿城府太浅,接了话道:“别理她,我正在说她呢,日子太舒心,把人养娇气了,不会体贴人。”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许氏才道:“我们家的女儿,可不得娇气?嫁到李家去,该是他们体贴霜儿才是。” 王氏便现出些不赞同的神色。 许氏心中暗道这个弟妹爱装贤惠人,嘴上却与王氏互捧,好一阵七拐八弯才说到正题:“我那侄儿六郎,你们也是晓得的,媳妇都过世两年了,房里再没个人,丫环婆子无人管束都要乱套了。这几个月来我都在替他相看,可愁死了,总也看不入眼。倒是听说他自己提过一嘴,说是瞧着个有眼缘的,但怕人家嫌弃是填房,不愿意去张这个嘴。家里嫂子都没法子了,想着六郎从小听我的话,想必我能让他吐口,才请我回娘家。到时候啊,问出来只要是好人家的姑娘,也不说什么家世了,必要请了媒人上门求娶的,便是人家不大愿意,我们总要拿出诚意来。” 王氏笑了笑:“说的是,只是有些人家啊,脾气硬,尚且没学着同人软和着来,自以为闺女做了填房便不好。这样的人家,怕给了诚意人家也看不出来,诚意过多,人家还以为是逼迫。呼呼喝喝的只晓得闹出来,连弯也不晓得拐一个。我若是你啊,就最怕同这样的人家打交道,到时候落了脸面,还是先打听清楚的好。” 许氏看着她:“总是要捎话问一句的,万一人家姑娘愿意呢?” 王氏笑着端起了茶,喝了一口:“是呢,话总要捎的。” 等许氏拿了桂花糕走了,王氏的脸也阴沉下来了。 欧氏道:“母亲,三伯母这是?” 王氏哼了一声:“这是让咱们捎话呢,想是以为你小姑子必然是会应下的了。怕是许六郎手上捏着你小姑子的信物……这事,倒也不怕,咱们把他的隐秘露丁点意思,她就不得不退了。” 欧氏顿觉头大:“我这小姑子还真没死心呢。” 王氏沉吟片刻:“这事儿不好闹出来,许家也不是省油的灯。便把你这小姑子管好吧。” 欧氏道:“她这人,同她亲娘都能对着骂,母亲没见过这阵仗,如何管束得住?夫君曾让我请罗嬷嬷管教李家这几位姑娘,我想着罗嬷嬷年纪大了,她们又都粗俗野性得很,罗嬷嬷恐怕是受不住的,便没答应。” 王氏便恨铁不成钢的戳了她一指头:“姑爷既然都张了嘴,你便是心疼罗嬷嬷,到外头再请个嬷嬷不就是了?到底是不舍得费这点子银子,还是不愿意费这个心?” 欧氏低着头绕着衣角,银子不算什么,但她当时一心想着让他们走,自然是不愿意费这心给自己找麻烦。 王氏不忍继续责备,便道:“如今你有孕在身,这事便不用你费心了,我去寻摸两个放出宫的厉害嬷嬷送到李家,她们调理人的手段多了去了。不把李家的姑娘们给调理得懂些规矩,日后给你找麻烦的日子还多着哩。” 欧氏此时当真惹了麻烦在身,便也不再反对,对着母亲亲呢的道:“那就辛苦母亲了。” 又道:“对了,再过七日,便是我婆母的寿辰。她被我小姑子烦得不行,不愿意请外人。但我们自家人一起吃顿饭,请个戏班子上门唱一出总是要的,到时候母亲可要早早的过来。” 王氏点头:“这是自然。” 李老太从前总想着等日子好了,生辰时要大办流水席,风光风光。但离了家乡,一要办席,请来的必是李高惟的同僚和欧家亲戚,其实她都不认得,便也觉着没什么趣儿。再者李雪梅天天在家闹腾,要请外人上门,只怕被看了去,索性就不许办了。 这几日她被李雪梅闹得头疼,便想着做个抹额勒着头,赵氏在一边陪着她做针线,一边看着没有旁人,便对李老太道:“娘,前几日我去二丫这醉庐看了一眼,这二丫是真走大运了。” 李老太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赵氏小心道:“媳妇儿就想着,她这么个小丫头,一下走了这么大运,怕她抓不住啊,到时候败得怕也快。” 李老太不冷不热道:“她抓不住,你就抓得住了是不?” 赵氏讪讪的:“这不,我可以帮着她一起抓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太晚了,抱歉。 亲们不用担心,这篇文不会写太长,不会坑哈哈。 感谢在2020-04-10 20:59:35~2020-04-12 00:0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佳佳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画笔小新 10瓶;阮意凉 6瓶;茧狸七七、灯火阑珊ouc、鱼儿在飞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第 37 章 李老太嘿嘿冷笑:“你撅起屁|股我就晓得你要拉什么屎。我就告诉你, 不成。别招我骂你啊。” 她就看着赵氏在一边, 也不走, 也不敢开口,一脸憋屎的模样。 李老太看了就来气,打定主意, 只要这大儿媳再敢开口,就削她! 谁知赵氏憋了一阵, 圆滚滚的一个人,装出一副苦哈哈的样子来: “娘啊,咱们一家人还没分家,您可不能太偏心啊。一大家子不得互相拉扯? 就咱家那文墨斋,客人越来越少,一月赚两子, 光付租子和工钱了。 二房这么桩赚钱的买卖, 就把在二丫这么个小丫头片子手里?怎么着也得给咱大房分一半啊。三郎四郎还小,大郎二郎再过几年不得说媳妇了,不得从现在就开始攒银子啊?您不把我看眼里,还不心疼您大孙子啊?” 别说,李老太还真心疼孙子。 但李高惟叮嘱过她,她心里现在分得明明白白的,难得没发脾气, 只冷着脸斜着眼训赵氏,想着第一回得把话跟她说透了:“咱们一家子是没分家,所以老三才拿银子给老大去盘铺子, 她媳妇要是敢到我面前说个不,我也得啐她。为啥,老三是咱们一家子供出来的,该拉扯兄弟。这铺子呢,虽然说是归大房,但却是家里头出的银子,老娘想收回来就得收回来。家里头用点子笔墨纸张,你敢叽歪,就是欠收拾。 二丫姐弟这铺子又不一样,没从老三手上拿银子,就自个一点点把这铺子支楞起来了,老太婆我都服气,这就归她们二房的。 再说二丫姐弟没爹没娘,老二还是为护着老三,为着咱老李家没的,你个做伯娘的,不说偏着他们,还想从她手里扣东西?你也忒不是个东西了,趁早别打这歪主意!” 李老太一通说道,就再也不搭理赵氏了,只嘴里嘟囔着: “有吃有喝的,一个个不好好过,都是贱命,非得一天天里饿得爬不起来,才知道消停是吧?” 赵氏知道这老太太,主意正得很,这算盘一拨明白了,谁都别想歪缠。当下也不再说了,免得真招她打骂一顿。只她这心里,就还是百抓挠心。 李老太也知道她这毛病,喜欢扒拉别人的东西,以前在村里转一圈,路过别人家菜园子,葱也得顺一根回来。有一回赵氏到别人家串门子,看人家一个腌咸菜的坛子,非说是人家老早前向自家借的,打量人糊涂了,歪缠着想给弄回来。完了人偏偏记得清楚,说是自家娶媳妇陪来的嫁妆,一模一样的有一对哩,给她好一阵笑话。 这种占便宜的事赵氏没少干,以前确实家里穷,李老太也不是什么道德楷模啊,不至于就押着赵氏把东西送回去顺便再请罪。 现在老李家起来了,李老太才发现赵氏这臭毛病怕是要乱家。她捡起一边的烟杆抽了一口,烟雾里觑着赵氏,想着怕是最终还是得削这老大家的一顿才安生。 李宁湖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酿完葡萄酒后又一气酿了桃儿酒、梨子酒、桂花酒、茉莉酒。 铺子里樱桃酿和杨梅酿正式售罄,新上的除了胭脂小酿外,还有一款甜瓜所酿的玉瓜酿,以及用荷花所酿的莲华酿。 她同窦玄章特地为每款酒都烧制了新酒瓶,玉瓜酿的瓶儿就是个圆润可爱的瓜形甜白瓷瓶,莲华酿的造型是个美人瓶,瓶身修长,上圆下收,正像一名美人亭亭玉立。玉过天青的底色上窦玄章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幅水墨莲花。不管是酒也好,外形也好,都搔到了些文人的痒处。以至于这莲华酿一上市就卖得比玉瓜酿和胭脂小酿要好。 特地烧制这些瓶子真真是不便宜,但李宁湖是深谙包装的作用,她甚至还订制了一批有拎手的盒子,买了酒就用盒子给装上,简直豪华到她这铺子都配不上了。 其实像荔枝、龙眼、芒果、西瓜等夏季水果,李宁湖都没能拿来酿酒,实在是它们量少而价贵,有些甚至无法从南方新鲜运来,也只能遗憾了。 不过她接下来要酿制的是一批药酒,这是她前世家里的招牌酒,药方保密到啥程度呢?就是那种她爸给她连生了两个妹妹,确定没法再生儿子时,才把这药方传给了她。 这酒吧,味道特别香醇,是真正的延年益寿养生酒,那什么手脚冰凉啊,风湿骨痛啊,头晕目眩啊,失眠多梦啊,常年喝着,都能治。 李宁湖之所以一开始没酿这一款,主要是其中有些药材确实是比较贵的,如今也只能说是少量的酿一些。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李宁湖也怕她爸夜里入梦来找她,做好了最佳防泄密措施,药材自己采买一部份,又让底下人分开各采买一部份,买的时候就让药铺全给碾碎了,回来再和在一起,让人想挖药渣子辨认都难。 等她忙完了这一波,才有心思拎了几瓶酒,去孝敬李老太:“奶,这是孙女新出的酒,您尝尝给个话,您要说好,就是真的好,我也就放心啦。” 她拍开一坛玉瓜酿,拿个小盅倒了一杯递给李老太。 李老太从前乡间酒席上的劣酒都喝得,并不是个挑嘴的。盘着腿坐在榻上,把针线筐子往边上一搁,接过孙女递来的酒蛊,一凑近鼻端,就闻到股醉人的甜香味,忍不住深吸了口气,这才喝了一口,咂咂嘴:“甭操心,这酒错不了。” 李宁湖嘴甜的道:“好喝吧奶?我听婆子说您大晚上在床上烙饼,早上也起得忒早,一天天的看着都瘦了。孙女儿看得心疼,今儿我酿了批药酒,等入冬就能出酒,到时候您喝了保管能睡得安稳。” 李老太惊奇的望着她,老李家就没有嘴这么甜的。老三说话算贴心的了,但也绝不会把什么心疼挂嘴上。 “哟,你这丫头,真长本事了。我还寻思你走啥大运能顶起间铺子,现在看起来也不全是走大运。你大伯个闷葫芦,要有你一半巧嘴,估摸着不能一日日的蹲铺子里逮蚊子。” 李宁湖嘿嘿嘿的笑:“奶,我这真想着您呢,可不是嘴上说说,到时候保管酒给拎您面前来,让您每晚上喝一盅,睡得舒舒坦坦的。” 李老太也没给她太多好脸色,哼了一声:“那我可等着了。” 李宁湖笑眯眯的,看她喝完一盅,又换了一瓶给她倒酒。 李老太越喝心里越是惊奇,万没想到孙女有这样的本事。在她这儿,没处比较,但想来这酒是顶好顶好的了。甭管孙女是不是跟人合伙,这酿酒的法子她怕是学着了,往后指定差不了。 后日便是李老太的寿辰,李宁湖提前一日便让人运了一缸没分装的酒到李家来。 等到正日子,也没请外人,只亲家王氏领着儿子欧时均被丫环婆子们簇拥而来。再就有唐秀才也自上门来了,他如今认了李高惟做老师,又因李宁湖的关系晓得了是李老太的寿辰,这师生关系非比寻常,自是要来的。 定好的一个小戏班子一大早就入了府,见客人来了,就在花厅外搭好的戏棚子里开始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家里女眷都在花厅看戏,李高惟却领着欧时均和唐秀才两个在书房做学问。 王氏和李老太一边看着戏,一边说上两句。李老太并不懂得什么身段唱腔的,光看热闹去了,王氏说一句,她就赶紧牢牢的记在心里。 王氏看了一圈,低声问:“亲家母,我那侄女儿呢?” 李老太脸上一僵。李雪梅好几次要跑出园子,如今给锁屋里呢,每天送饭的时候都得两个粗壮婆子一块,死死的看着。 李老太心里一想,这儿媳妇娘家回得勤,亲家太太怕是早知道了,她心里一动: “亲家太太,这丫头,唉,天天在家里凿墙掀瓦,整得我脑瓜子嗡嗡的。” 王氏就一脸歉疚:“这事,是我们家的不是。” 李老太摆摆手:“也不能全怨别人,她这定盘星不稳,别人才摇得动。” 王氏寻思这话挺不客气了,不能全怨别人,就还是要怨呗。 她尴尬的笑笑:“我那三嫂子,前些日子还让我给您捎话呢,还是有些想头。” 李老太眼睛一立:“捎啥捎,这闺女我埋了都不送她们家去。” 王氏点点头,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您放心,这事我一准帮您回绝干净了。” 李老太板着脸,点点头:“这都指着亲家太太费心了。” 王氏又道:“亲家,我这有个想法,就怕说了您听着不顺耳。” 李老太道:“不怕,你说得好,我听着;说得不好,我还不能把它当个屁放了啊?咱不搁心里。” 王氏:“……” 她吸了口气:“我是想着,侄女儿日日在家里闹,不是个事。我这啊,给您出个主意,找两出宫的老嬷嬷,一是看着她,二是给说说理。人常听听理,水磨的功夫,时日一久,就乖顺了。” 李老太一听就道:“是呢,我三儿说了,要给寻摸个教养嬷嬷回来调理她,顺带把家里另外几个丫头一块教着。他读了书的,说的都是正理,我只管听。” 王氏暗叫一声好险,要真让姑爷自个去寻摸了嬷嬷回来,她闺女这脸往那搁? 她忙道:“这倒是他们夫妻俩想到一处去了,霜儿也是这样想的,早几日就托了我,火急火燎的寻了两个放出宫的嬷嬷,今儿啊,我就给领着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2 00:07:29~2020-04-13 00:0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 ]迷心刺[ —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得闲饮茶、— ]迷心刺[ — 6瓶;曼珠沙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第 38 章 王氏领来这两嬷嬷, 一个姓钱, 一个姓孙。 钱嬷嬷干瘦干瘦的, 孙嬷嬷略微丰腴,都是五十岁上下。两人看起来都是那种不苟言笑的样子。让人惊讶的是买二送二,这俩嬷嬷身边各跟了个粗壮的婢女, 一看长相还有点相似。 王氏寻了亲戚好友一番打听,寻得这俩嬷嬷, 出宫已经有些年头,专门教姑娘们规矩、礼仪、穿戴、吃用、摆设,把这门营生做得是风声水起,口碑是极好的。 价钱也是极贵的,每家只呆三个月,每个嬷嬷得收一百两, 两人一起, 便得付两百两。衣食住行主家得全包了。教得好,最后告辞时,主家少不得还得给些谢银。 普通人家听到这数目便会觉着牙疼,绝不会去花这冤枉钱,说起来比家里哥儿们读书还费银子。但对于有些人家来说,特别对一些巨富商贾来说,短时间能把家里姑娘像模像样的教出来, 一百两就不算什么。如果能请到在皇后、太后宫里服侍过的嬷嬷,可就给家里姑娘描金了,那一千两, 一万两也值啊。 王氏这也是一番替女儿描补的心态,才一气请了俩。 王氏此时便同李老太将这俩嬷嬷的各种好处细说了一遍,李老太听了觉着好,一拍大腿:“这还有啥说的,老婆子晓得好赖,亲家太太这一份心啊,我看得真真的。” 王氏便心情舒坦,觉得李老太说话也怪爽快的。 李宁湖又不爱听戏,一直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 她眼睛瞄了瞄这两嬷嬷,又瞄了两人身边的婢女,不由咽了口唾沫:这两铁塔该不会是遇着人反抗,便以武力镇压的吧? 李老太也是这么想的。 王氏把俩嬷嬷介绍给李老太,俩嬷嬷朝着李老太行礼,姿势看着就特别端庄好看。 李老太看着她们身后俩婢女啧啧道:“这俩丫头怪能唬人的,拳头怕都有砂钵大,这是谁不听劝就捶?” 钱嬷嬷听着一怔,嘴角抽了抽:“回老太太的话,并非如此……” 话没说完了,李老太就一挥手:“就得捶!你们这光用嘴叨叨,她们指定不听,先都给捶老实了,不然降不住。只要不给捶得缺胳膊少腿的,我这话搁这,没人找后账!” 李宁湖的笑都僵了,啥人呐这是,可不带体罚的啊! 俩嬷嬷对视一眼,不免对这次的主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看过戏后便是吃席,这回却是从外头华宴楼请了厨子来家做的。 大家伙都纷纷向李老太敬酒,说着贺词,李老太看着这一堂的富贵热闹,万没想到自己一个寡妇能有今天,又不免想起了早逝的老二和不在身边的大闺女。 王氏放下筷子,拿起酒杯浅酌一口,对着欧氏道:“这华宴楼菜色同知味楼不相上下,倒是这酒水,真真高出不止一筹。” 李老太一旁听着了,忙现宝道:“这却是我二孙女儿自家酿的酒。” 王氏一半是真惊讶,一半是捧场:“果真如此?可是了不得。” 李宁湖这些小辈们另坐了一桌,李老太一指李宁湖,她便忙站了起来,施了一礼:“王老夫人,我这不过是小打小闹,当不得夸。” 王氏看她这说话有模有样的,便多了几分笑意:“酒我品过不少,这般别有风味的美酒倒是第一回尝,委实不是虚夸了你。” 李宁湖便敬了她一杯:“如此,便多谢王老夫人夸赞。” 这落落大方的样子,让王氏都纳罕了。 欧氏如今有孕在身,本是不饮酒的,见王氏夸赞,便就着李高惟的杯子沾了沾唇,略一品味,心中便是一惊。这会子倒是不怀疑是李高惟替李宁湖盘下的铺子了。 运京城内经营得当的铺子压根不会有人转手,若有如此美酒,更不会有人愿意。 至于笼络一位技艺高超,有着独门酿酒秘方的酿酒师……难不成这位二姑娘还真有这份本事? 她打量李宁湖好几眼,终是有两分另眼相看的意思。 李宁湖用完饭,便叫了大曲往醉庐去,把各色的酒都拎一对来,均用盒子装好,特地送到欧氏身边的管事婆子手上,说是老夫人尝着好,就带些回去慢慢品。 欧氏却是有些受了触动,送王氏出门时悄悄同王氏说:“我当他们一家子都是手心向上的,这二姑娘从前瞧着是比别人妥当些,但没想到她还有这份心思,倒让我心里好过些。” 王氏拍了她一下:“快别说这些……这结亲,不是两个人的事,不然为何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里头就牵扯到两家子,往大了说,有时还关系到两族。你想抛开一家子,单只同姑爷过,明摆着是不成的。既然身在其中,就想法子让自己好过。譬如找教养嬷嬷,把小姑子和侄女儿调理好了,是不是你就好过些个?” 欧氏想着李宁湖给她这点回应,便觉着李家姑娘若个个都同李宁湖一样,她果然会舒坦些。便把王氏的话听入了耳中:“母亲说的是。” 李老太乐呵呵的坐炕上,摆弄着自己收的贺礼。 唐秀才呕心沥血写了幅百寿图,让李老太给甩一边去了。 王氏送了她一套金镶玉的头面,上头雕着松鹤延年图,李老太看着不舍得戴。 李高惟欧氏夫妻送了她一个美伦美奂的香炉,一杆玉制烟杆,一扇四大美人的炕屏。 李宁湖领着两个弟弟,给老太太打了个明晃晃的金镯子,李老太觉得比玉的瓷实,立刻就套手上了。 大房一家子送上了两套衣裙、两条抹额,并八双鞋。 李老面拿着鞋子摸了摸,对赵氏道:“做得厚实细密,你旁的都不成,这做鞋是舍得下功夫。” 赵氏笑眯了眼:“娘,你看看我们大房,虽然没多少银子,但我们真是贴心贴肺的孝敬您,一点不打马虎眼。” 李老太往脚上一套,下炕背着手走了两步,对赵氏道:“老婆子也晓得你这不好那不好,这孝心还算好。越是这样,越不得由着你。我得为你好不是?我啊,都想好了,这回不是亲家太太送来两嬷嬷?宫里头出来的,花了两百两,只教仨月。我想着,这老多的银子,堆桌上得成山喽,不能白瞎了。反正人少了她们也不退银子,人多了她也不加收,你也跟着一块儿学吧。把你这一身臭德性给拧过来,多好一事儿啊!” 李宁湖仿佛就听见哐当一声一道雷劈在了赵氏头上,她张着嘴,浑身的肉直哆嗦:“娘……娘哎!” 李宁湖不厚道的扭过头去,偷偷躲着笑。 李老太这主意打定了,甭管赵氏怎么跟她歪缠,愣是不搭理。 赵氏求得嗓子都劈叉了:“娘哎,人家教姑娘家的,我这,我这一把年纪了,丢人啊!” 老太太不管,冲李大川道:“给你媳妇调理一顿,指不定仨月后嗓门也小喽,走路也慢喽,满脑壳都是道理喽,跟整了个新媳妇样的,你这心里乐呵不?” 赵氏立刻立起眼睛去瞪李大川,李老太含着烟杆,也看着他。 天哪,这夺命双煞啊!李宁湖给这煞气震得都看不下去啦。 李大川吭哧吭哧,汗都下来了,干脆蹲下抱住脑袋,这就缩龟壳里去了。 对着这样的人,你还能说啥? 李老太一敲烟杆,对赵氏道:“老李家,老娘说了算,你要不照着做,看我不捶你!” 李宁湖有点小怕怕的对李老太道:“奶,我这外头的事,不能全丢了啊。” 李老太心里一转:“成,我跟这俩嬷嬷说一声,让你每日里跟着学半日。” 李宁湖一想,勉强也够用了,赶紧晃着李老太的胳膊道:“谢谢奶,奶最好了。” 李老太不由得眯起了眼,想起来又瞪了她一眼:“黏乎乎的!” 李雪梅养了这些日子,额上的伤是养好了。 李高惟拎着食盒给她送饭进去,推开门便见李雪梅直挺挺的躺在炕上,看也不看这边一眼,中午送的几碟菜还照样摆着,没怎么动弹。 李高惟把食盒放到一边,走近了去看。 李雪梅脸色有种不见阳光的白,双颊都有些凹下去了。 她眼珠一动,看见是李高惟,立即被注入一股生气,一下想弹坐起来,却力虚的跌了回去。 “三哥,呜呜呜,你看我来了,你快跟娘说说,把我给放出去。我不信她们说的,我得去问问六郎!” 李高惟坐在她身边,被李雪梅一把抓住了手。 李高惟安抚的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 李雪梅眼泪哗哗的:“三哥啊,你们好狠的心啊,就这样的关着我。” 李高惟叹口气:“明儿就放你出去。” 李雪梅又惊又喜:“真的?放我去见许六郎?” 李高惟抿了抿嘴,沉默着不再说话。 李雪梅有点害怕了:“……三哥,我,我。” 李高惟问她:“小妹,咱们一家人,在你心里头,就没一个指望着你好?就没一个好人?” 李雪梅流着泪望着他。 “咱们一家子骨肉,总是盼你好。一个许六郎,你认识多久,真有这般深情厚谊?你就信他,不信自家人了?” 李雪梅质疑道:“你们说的要是真的,那为啥不让我问问他?” 李高惟突然问道:“小妹,你记不记得以前,每年青黄不接的时节,你饿了多少回?寒冬腊月的时候,又冻了多少回?” 李雪梅道:“就是记着,就是记着,我才要——” 李高惟微微提高了声音:“我们李家,这十几年来,不易。就是今日,纵然到了运京,纵然我入了翰林院,也仍是不易。可以因着你执意要去撕破脸皮问清楚,就让我们一家滚回青原县上溪村!” 李雪梅一时噤若寒蝉。李老太再怎么骂她,说着她连累一家子,她全没往心里去。然而这个三哥,平日里并不多话,她甚至从没见过他恼怒,这样一个人,仅是提高了音量,就教李雪梅害怕。 李高惟盯着她:“许六郎是断袖,甚至厌恶女子。亡妻韦氏,便是因着他的薄待而抑郁而终。然而非但许家是官宦世家,便是同许六郎相好的男子,亦是高官子弟。这样的人家,你该想着如何不着痕迹,不沾腥膻的脱身,而不是想着去歪缠。你揭皮揭到人面前了,他们会不恼?我们李家受得住?” 李雪梅说不出话,李高惟站起身来:“明日起,你便可出这屋子。家里请了两位放出宫的老嬷嬷,来教你和几个侄女儿规矩,你好好学。将来若有一日我们李家起来了,不惧许家,便让你去问清楚。” 第二天李宁湖就见到了久未出现人前的李雪梅,虽然瘦得厉害,但总归怪平静的,不再找着空子就往外头跑,而是安心的随着大家伙一块儿跟着老嬷嬷学。 老李家的女人,除了欧氏没来,三丫四丫才几岁大,也跟在一边旁听。李老太更是在一边看热闹。 要说这俩老嬷嬷是真厉害,特别有耐心,第一天就着怎么走路,怎么行礼,怎么坐下,怎么起身,怎么看人,一样样掰。就连李家人这口音,她们也要纠正。反反复复的,也不嫌累。 赵氏硬给撵了来,自然想着划水。老嬷嬷劝了两遍不听,就让两个铁塔样的婢女上手押着做。 哎呀妈呀,这俩婢女手上有功夫的,谁到她们手上都成软面条了。 赵氏哇哇的叫着,给整得老惨了。李老太还在一边拍着巴掌叫好,顿时给这两老嬷嬷整得腰杆子都硬了。 李宁湖也给整得没脾气了,合着她一举一动,就没一处合格的,身不累,心都累。 好容易下午逃离了李家,到了醉庐,坐后院里,哐叽一下就把脑袋搁桌上了,两条胳膊软软的垂在桌下,脸贴桌面上叹了口气:“累——。” 窦玄章见她面颊给压得鼓出来一点肉嘟嘟的,一双眼睛无意识的这里瞅瞅,那里飘飘,便莫名的盯着她看了一会。 正此时,醉庐门前却来了一辆马车,车夫停了车,从车驾边拿了个小凳子放到车门边。一名婢女踩着凳子下来,抬起手去扶。车内便有个穿着连帽披风的女子搭着她的手钻出车来。 这女子用手按着帽子,抬头看了看门匾:“是这里?” 车夫便道:“姑娘,小的问过路,醉庐就是这儿了。” 女子搭着婢女的手,缓步走上台阶,进到铺门里,停住脚步,左右环视一圈。 吴老儿上前迎道:“这位姑娘可是要买酒?” 女子的眼睛微微有些红,轻声道:“掌柜的,你可知晓此处是否有位名唤窦玄章的男子?” 吴老儿微微一怔:“不知姑娘是?” 女子便道:“我是他表妹,寻他来了,掌柜若能告知他在何处,感激不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粗长吧? 感谢在2020-04-13 00:04:20~2020-04-13 23:1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夏夏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闲凉 10瓶;快乐的豆豆丫、干掉这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第 39 章 吴老儿到后院来禀报时, 窦玄章正在替李宁湖沏茶。 如今这后院不再作为酿酒的场所, 只两间屋子还做仓房, 小庭院内却搭了个架子,下头摆着桌椅,旁边种几株葡萄, 指望着往后架子上能攀满葡萄藤。 吴老儿禀道:“东家,窦管事, 外头有位姑娘,说是窦管事的表妹。” 李宁湖:“啊?” 窦玄章站起身:“东家,还请容我将她请入后院。” 李宁湖便道:“无妨无妨,吴掌柜快将人请进来。” 等这一行主仆三人入得后院,被搀着的女子将帽子往后推落,露出一张十七八岁, 清婉娇柔的脸来。 女子望着窦玄章, 似哭非哭:“表哥,你受苦了。” 李宁湖站起身来:“你们说话,我出去看看。”这种抱头痛哭互诉衷肠的场景她可看不来。 她楼上看了一圈,如今酒客渐多,但俩伙计手脚利索,都还应付得过来。便干脆领着柳婆子和大曲往城西小院去了。 窦玄章见李宁湖出去,看了吴老儿一眼, 吴老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窦玄章转过身道:“表妹过来坐,先喝盏茶。” 并未将给李宁湖沏的茶水递给女子,却是另取了个杯盏, 替她重沏了杯茶。 林韫芝依言坐在桌旁,仍是一副将哭未哭的模样。 窦玄章问道:“表妹可是同姨父姨母一同入京?” 林韫芝低下头:“不是。” 窦玄章把茶推到她面前,一声低叹:“如此看来,表妹是独身入京。这又何必,若路上出些变故,岂不教姨父姨母伤心?” 林韫芝便抬起头:“表哥就不伤心么?” 窦玄章便不出声了。 林韫芝沉默了一会才解释道:“我并非独身一人,带了一些个忠仆,又请了镖队护卫。” 窦玄章点点头:“你家在运京有宅子,住处不用我忧心。连日赶路必是辛苦,便好好养上几日,我再替你寻个可靠的镖队,这便回去吧。” 林韫芝咬着嘴唇:“表哥,我好容易才能来看你——。” 窦玄章平静道:“现在看到了,我过得很好,表妹尽可以放心。” “表哥!你这样怎么能被称之为‘好’?” 窦玄章抬眼直视她:“如何不好?” 林韫芝一眼看去,见他虽是布衣木簪,仍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并未有任何颓败与憔悴。 “可是,可是,表哥如今……。” 窦玄章面无异色的接话:“如今是罪奴?表妹想必对此亦是无能为力,又何必作无谓烦恼。且我如今过得并不差,表妹还是尽快回罢。” 林韫芝有些吞吐,不大敢看窦玄章的脸色:“表哥如今终是屈居人下,不如由我买下表哥身契。表哥便与我离了这运京,到了漳州府,表哥便是同从前一般,亦无人置喙。” 窦玄章目光幽幽道:“一则,如今我在运京,与东家主仆相和,倒也颇为顺心。若与你去漳州,必是避人耳目居于深宅。说是主人,却是罪奴;说是罪奴,却有着主人的派头,实在不伦不类,何苦来哉。 二则,表妹此来,未必得了姨父姨母许可罢?” 林韫芝闻言,不由羞得满面通红。表哥一家出事,父母只说救不得,便急于撇清,不肯出半分力气。她却是趁着父亲往浔州府去了,母亲上山礼佛还愿,自己借口往庄子上住两日,这才跑了出来。 窦玄章的眸子,像是洞穿了一切,却也不会说得更为露骨。 如今已是九月,城郊那家果园能提供如枣儿、苹果、石榴、橙子这样的果子,葡萄也能供好一段时日。只李宁湖心中想着菊花酒和甘蔗酒是必不能少的。 菊花酒又与 “孤高淡泊”、“长寿”等沾了边,到时便如莲华酿一般极有可能受文人追捧。李宁湖听吴老儿说,如今不少人买了寓意“高洁不染”的莲华酿去赠予先生同僚。两者同属花中君子,想来差不了。万一没卖出热度,也可留到明年重阳节。此时人们已经将菊花与重阳节挂勾了,或取菊花制茶,或者用菊花泡水沐浴,取“菊水上寿”之意。李宁湖这菊花酒一出,岂不十分合适? 至于甘蔗酒,则可作为日后混配调制酒品的主料。 像甘蔗蜜糖蒸馏酒、葡萄蒸馏酒,都是调制鸡尾酒的基酒之一,李宁湖暂时还没想把鸡尾酒给苏出来,但酒是得先酿好陈放,用处多着呢。 这菊花和甘蔗,便得让窦玄章去收购,甘蔗倒还好,菊花大多是种来观赏的,一盆一盆的精心养护,想批量收购怕是有点难。 李宁湖正琢磨,充当了门房一职的头曲便来说:“东家,李瓷坊送瓷器来了。” 李宁湖点点头:“开大门,让李瓷坊的车直接推进来。” 这李瓷坊如今是合作得惯熟了,多次磨合下,对李宁湖的诸多要求算是能完成得比较到位。 此时李瓷坊的李管事一见李宁湖,便赶紧拱手道:“李姑娘,好一阵没见着您的面了,这一向可好?” 确实好长一段时间都是由着窦玄章与他们打交道的。 李宁湖笑着点点头:“都好都好。把瓷器取来给我瞧瞧先。” 几个伙计推着几辆板车进来,李管事便从木箱里取出一个瓶子,将上头的稻草摘净,擦拭一番才递到李宁湖手里。 李宁湖订制的不是能装几斤酒的大酒坛,每回都做得跟个花瓶赏器似的,只能装一斤半酒。 今儿这个是照着李宁湖的图纸烧出来的,一个器形类似于贲巴瓶的瓶子,长颈、圆腹、外撇高圈足,口部成折腹水盂状倒扣在上。做成松石绿地,满瓶描着红色玫瑰纹,看着异常华丽。李宁湖觉着光凭这瓶子也值不少钱了。 她拿着瓶子欣赏了一会儿,瓷面光洁,线条流畅,图案描绘得也很灵动细致。只是这颜色上头离她想要的差了一些,玫瑰纹的红色不大正。不是她想要的胭脂红,而是铜红。 李宁湖如今可是甲方爸爸,特别理直气壮的挑刺:“我不是注明了这玫瑰纹要用胭脂红?” 李管事一脸迷茫:“这……如今只有铜红与矾红,小的们琢磨着,这铜红更类胭脂,便用了此种。” 李宁湖眨了眨眼,琢磨了一下,大概、可能、也许,胭脂红的烧法还没琢磨出来? 啧,挺有可能的,她原世界大约是在清朝才出现的吧。虽然换了时空了,但这红色没出来,甚至不会再出来了的可能性挺大的。 李宁湖心里一转,自己不打算发展烧瓷啊,那这烧制办法何不卖出去,一笔买断,省得一天到晚银子紧巴巴的。 她笑眯眯的:“李管事,你回去问问你家东家,我想借个小窑,自个亲手烧几件瓷器,不知是否可行?” 其实这种偶尔亲手制器算是一桩雅事,李宁湖算是李瓷坊的大主顾了,这点小事李管事自己便能做主:“这有什么不行的?您什么时候要用,吩咐一声就是了。” 李宁湖一思忖:“五日后未时吧。”她得买些材料,到时候烧几个样品出来,才好要价啊。 李管事闻言,便道:“到时您往城外西郊李瓷坊来便是,小的在外头候着您。” 李宁湖点点头:“成,事毕再来谢过李管事了。” 头曲和特曲几人一起验过所有瓷器有无破损瑕疵,点过数后,便与李管事结清了货款,送了他出去。 李宁湖让大曲小曲领着几个小姑娘去清洗瓷器,头曲特曲两个来帮着她把两大瓮玫瑰酒起出来过滤混调,顿时满院都是一股浓郁芬芳的酒香,李宁湖接过名叫红曲的小丫头递过来的浅浅一盅酒液,眯着眼品了一口,倒没令她失望,香气醇正而甘甜可口,色泽更有如红宝石一般澄澈而诱人。这是款色香味俱全的美酒,更兼具美容养颜与滋补散瘀的功效。 主仆几个将酒液分装密封,最后李宁湖便拿出了窦玄章刻的印在泥封上戳印。 她看一看时辰,倒也没忙到最后,嘱咐院里几人照样分装完,再把酒搬入地窖去贮藏一阵子,如今铺子里酒品够了,倒不急着上新货,放陈一些味道毕竟更佳。 嘱咐完毕,她便往家走,路过醉庐,顺脚走了进去,见着吴老儿便道:“可是说完话了?” 吴老儿笑着道:“可还在说着呢。” 铺子通往后院的门却是开了,窦玄章走了出来:“东家回了?我这便送表妹回去,再回城西去。” 李宁湖点点头,在窦玄章身后,那名女子缓缓走出,面带幽怨。 李宁湖便冲她也点点头。虽则她是窦玄章的主人,但这表妹身份一定不低,李宁湖倒不愿意得罪她。 林蕴芝看了李宁湖一阵,窦玄章早同她说过,先前这小姑娘便是他的东家,林蕴芝便满心为窦玄章抱屈,怜他落到如此境地,认一个小姑娘为主。 虽然她知道表哥的意思,但仍是不甘道:“李姑娘,你可否将我表哥的身契卖予我?” 李宁湖一愣,说实话,她不愿意啊。且不说窦玄章如今正为她所倚重,他跟她这般久,对于她酿酒的法子怕是看得七七八八了,这一放他走,岂不是泄露商业机密? 但她虽随了大流,却仍是知晓这买卖奴仆不大人道,拦着人家亲人团圆更不人道。 一时便左右为难起来。 窦玄章上前一步对林蕴芝道:“我已告诉你,我不会,也不愿。走罢,我先送你回去。” 林蕴芝红着眼盯着李宁湖,仍是要求得她一个回答。 李宁湖见窦玄章没有半分勉强的神色,沉吟片刻道:“抱歉,窦管事我如今委实放不得,姑娘放心,我不会拆辱他就是。” 林蕴芝还想再说,但被窦玄章面色沉凝的一看,便也说不出口了。 窦玄章率先走出门去,林蕴芝只得跟上。 李宁湖先前一直没想过,此时才想起窦玄章家中出事,但他是有亲人的,今儿一个表妹,明儿再出来个舅舅,想必也都不是平头百姓。万一真以势逼到她面前,要买走身契,又如何是好? 这会子她心里便有了一丝不能完全倚重窦玄章的念头了,先看看特曲他们有没能担事的,万一不行,再买几个好好培养着。 她暂且把此事压下,每日便上午在家学着,下午去城西酿酒,让人找些烧瓷釉料,偶尔才来醉庐看看。 家中钱嬷嬷和孙嬷嬷不苟言笑,除了上课,一句多的话都不说。 不过她们俩身边那两丫头到底年轻,不够老道,处了一阵以后便被李宁湖问出些话来。 她们一个名孙晴,一个名孙云,都是孙嬷嬷的侄孙女儿。 钱嬷嬷和孙嬷嬷是同乡,在宫中时日一久,便成了好姐妹。有一年家乡发了大水,亲人从此断绝音讯,俩嬷嬷便以为家人都死绝了,彼此约好将来出宫后互相扶持养老。 谁知出宫后无意间得知钱嬷嬷一家是死得透透的了,孙嬷嬷却还余下个侄儿。 这侄儿当时年岁不大,没了父母也不晓得如何再与孙嬷嬷联系,天底下最难进的就是这宫门不是。他后头混日子,认了个老镖头做师傅,成了一名镖师。 孙晴孙云便是这侄儿的一双女儿了。这俩闺女从小生得三粗五大,不好说亲。但于习武上极有天赋,但有天赋又如何,到底女子在外走镖多有不便,寻常人也不喜雇女子镖师。 父母为着这俩闺女的将来出路愁白了头发,正巧孙嬷嬷找上门来了,一拍板,让这俩闺女跟着她,将来有合适的就给说户人家,实在没有合适的,也给俩人攒一份家底,学一门活命的手艺。 李宁湖见两人虽鲁直,但其实非常可爱,又听得两人食量特别大,很有些吃不饱,不免多照顾几分,常将自家点心吃食送去给俩人。 四郎跟着李宁湖跑了几次,得知孙晴和孙云竟是真有功夫在身,当即张大了嘴,便闹着不读书了,要拜两人为师,学功夫。 李宁湖虽然知道他读不出个名堂,但多读一点算一点,便打击他道:“学武的人都得有根骨天赋才行,你却是不行。”一边说,一边冲着两姐妹使眼色。 四郎严肃道:“两位师傅,我这有一套棍法,打给你们看,想必你们便知晓我天赋极高了。” 说着便寻来一根棍子,在屋前一阵狂打乱抽,地上花草被他砸得七零八落,哐几一下便有个瓷盆从台上被抽落,摔得粉碎。 李宁湖忙喊:“快快住手!” 这孩子特投入,呼呼的棍风里,压根没听见。正这时草丛里受惊窜出来一只猫,四郎便道: “呔,你这大虫往何处跑?!”抡着棍就冲了上去。 吓得猫凄厉尖叫,一下就窜上了树。 四郎站在树下大笑:“哈哈哈哈哈,你这大虫平日作恶多端,今日便由我来结果了你。” 这猫儿是库房几个婆子养来抓老鼠的,平时颇受人喜爱,简直是生平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就趴树上对着四郎喵喵叫。 四郎竟跟它对话似的:“什么?你没作恶?哼!前回那小麻雀不就是给你扑了的?看我今日替天行道!” 李宁湖却见孙晴和孙云两眼放光道:“二姑娘,照我爹的说法,小公子是祖师爷赏饭吃哩。” 敢情李宁湖刚使的眼色,人家压根没接收到呢。 四郎一听,棍子一扔,也不管大虫了,扑过来就跪:“师傅!” 李宁湖:“……”没点亮文科,这是点亮了武科呀。 她便问孙晴和孙云:“你们俩愿意教这小子吗?” 孙晴和孙云生怕错过宝藏似的,这个说:“愿意!”那个就说:“我们俩先教两年,再让师祖来教。” 李宁湖便道:“等我三叔得空,我问过他再说,就是拜师,也得正经操办才是。” 李宁湖出府往醉庐去,一边还在心里琢磨,四郎如今也认得些字了,想读个功名是不可能的,不如就这样算了?如今世道也不曾听说过什么武林江湖,习武人除却自保防身外,真要以此为出路,也只有当护卫、镖师了,不对,可以从军啊,就是有些危险。 她正想着,迈入铺门内,冲吴老儿一点头打了个招呼。还没说话,便见一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有些倨傲的对吴老儿道:“你是这家掌柜,你们东家可在此处?” 吴老儿将这人上下一打量,不动声色道:“这位爷若有事,便同小老儿交待,小老儿一定转告。” 中年男人看看他,笑了一声:“跟你们东家说,我这是给他送钱来了。” 吴老儿道:“哦?可是要采买我家酒水?” 中年男人道:“这倒不是,我家主子觉着你家酒水尚可,只小打小闹的未免可惜了,想着给你家送银子,将这铺子做大些。” 李宁湖心下一动,这是看她做起来了,有潜力,想入股分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13 23:13:08~2020-04-15 22:3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宛如清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玖小落 3个;飞戈 2个;桑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玖小落 20瓶;临溪 5瓶;红色卡卡 3瓶;土财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第 40 章 吴老儿送走了来人。 李宁湖心里不大安稳, 此人嘴上说着送银子, 但却有种来者不善的意味。 李宁湖只对吴老儿道:“你若再见他来, 便约他家主人后日未时末来此相商。” 第二日李宁湖见着窦玄章,便向他问及此事。 窦玄章闻言,便道:“东家觉着商贾处境较之前朝如何?” 李宁湖这段时日经营醉庐, 与左右商铺东家都打过些交道,与他们闲谈时便知他们均以为如今比前朝强出太多。 “自是如今更好, 不是说圣上起事之初,受大商贾襄助,称帝后便提升了商贾地位么?” 窦玄章点了点头:“提升地位,自不是一句空话。东家可知,前朝对商贾,只收住税, 既只收坐商住卖之税, 但不收过税,既货物经过各州府关卡并不抽税。 反是今朝,既收住税,亦收过税,税收大为增涨。为何商贾反称更好?” 李宁湖皱着眉,被难住了。就因为商贾子弟可以科考?不至于,这科举简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虽然开放了资格,但一百个商户里,怕只能出一个读书人, 这属于一张不怎么实惠的大饼。 但商贾们总不至于因为被多收了钱而高兴啊。除非是明增实减? 对了,古代商贾大约都是肥羊,留着给官吏宰的! 李宁湖高兴道:“我晓得了!前朝明面上税不重,但暗里货物过关卡时,便被层层盘剥,今朝明面上税重,但没有盘剥,或者说盘剥有限。” 窦玄章望着她,微微点头:“东家说的不错,今朝各项税收规定明晰,但凡遇着不合理的盘剥,允许商贾出告,且有专门的商课巡检。虽不能杜绝,但事摆到明处了,也令人不敢过分。 如此一来,看似商税增加,国库大大增加了收入,商贾们却亦是增加了收入,算是双赢。 然则这里头却损失了一方。” 李宁湖抢答:“那便是些贪心的官吏了。” 窦玄章微微一笑:“不错。最顶上这一层,世家勋贵,家有祖产的,田地千倾,铺面连街,自是不惧。最底下这一层,七、八品小官,强不过人,大些的商贾他们便也得罪不起,索性就过着清廉日子。只中间这一层,家境不殷实,偏又有个架子在,要维持住体面,便十分为难了。如今虽也许官员家眷经商了,但这亦是需要有此才能方可,否则不过是白拿银子听个响。是以如今这些不上不下的就变着法子来盘剥。” 李宁湖眉头一跳:“这么说,这人上门来找我,说是要入股,便是一种盘剥了?” 窦玄章点头:“如果我所料不错,此人不过拿一两千两银子,便想要占五成以上。” 这怎么能成?!她这铺子就是个金母鸡,会源源不断的产金蛋。铺面虽然不够豪华,但重要的是她这些酿酒方子。如今她手上银钱虽然紧张些,但她又无欠款,不过是少酿些酒,放慢些脚步的问题,不消一年,她恐怕就能赚到两千两了。怎么会愿意为了两千两送给别人五成红利? 李宁湖大为火光:“太可恶了,我宁可不开了,也不便宜他!” 窦玄章:“东家莫急,运京脚下,倒也无人敢于太过出格。我先打听一番,看是谁家。兴许东家让家中长辈送上名贴,对方晓得同朝为官,想来不至于逼迫。” 李宁湖勉强按下心中怒火,点了点头:“好,你先打听打听。” 李宁湖这事也先没同李高惟说,想着等打听过后再说。只不过四郎习武这事,她倒是同李高惟说了。 李高惟也是看出来四郎这读书一途上天资有限了,想了想便也同意了,却道:“这习武不算坏事,不说武艺高低,只强身健体便是一桩好处。只是读书也不可轻易放弃,总要读上三五年书,学一些圣人道理,心知敬畏,方不会以武犯禁。” 李宁湖一听,便觉得李高惟说得才是正理,自己还是想得浅了。就把这孩子丢出去习武,人一看又是个憨的,遇上事一拳下去惹出事来可怎么办? 当下她就寻了三郎四郎过来:“四郎既是想学武,便去学吧。” 李四郎闻言,欢天喜地,一下从地上跳到炕上,又从炕上一个筋斗往下翻:“姐,你最好了!” 李宁湖清了清嗓子:“但是——书也得读。” 李四郎筋斗翻到半空,一下没稳住,哐叽一下脑袋着地了,他爬起来,额上肉眼可见的起了个包。 李四郎捂着额头,泪眼汪汪的:“姐,咋还要读书哩?” 李宁湖冷笑:“往后每日放学了再来习武,若是读书不用功,这武也不必习了。” 李四郎满脸不服。 李宁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在一边偷着乐的李三郎,走过去一手拎一人耳朵:“昨儿我看四郎满口的行侠仗义,你们是不是在学堂没学什么好?” 俩小孩哎哟哎哟的痛叫,在李宁湖一番威逼拷打下,才晓得这俩孩子正经书还没学几本,但同窗之间流传的江湖话本倒是读过好几本,偶尔放学了还会一起去茶馆听一段说书。 李宁湖心里一跳,这同窗之间传些话本,不是大事。但就怕倘有一人开了头,传阅些才子佳人书籍,又或是些淫|秽书籍,这俩孩子年纪还小,只怕容易移了性情。 再者,今儿约着去茶馆,往后又约着去酒楼,这也不算什么,再有赌坊青楼呢? 他们家本就根基浅薄,家庭教育跟不上,万不要才刚一要兴家,就给家里养出两个一身毛病的少爷,那可真是穷人害了富贵病了。 李宁湖便瞪着他们:“我这就去同三叔说,让他去学里同先生告状,往后禁绝这些书籍,放学也让两个长随立即接了你们回来。三叔会叮嘱先生,先不透露是你们说的,但往后你们心思不放在学业上,我们便告诉你们同窗,是你们俩告发的。” 两人打了个寒颤,完全可以想象被全部同窗敌视的情形,这份委屈可真受不了。 两人立即一人一边搂住李宁湖的胳膊,连声:“不敢了不敢了。” 李宁湖也说到做到,立刻同李高惟将这事说了。 李高惟十分欣慰,拍拍她的头:“湖丫头是个好姐姐,此事是忽视不得,我明日便去见一见先生。” 李宁湖把这事交给李高惟,便先放下,只等着窦玄章的消息。 突玄章果然没令她失望,第二日便回她道:“东家,那天来的这位管事,咱们这条街上有些人认得,顺着一打听,便晓得是礼部仪制司傅郎中府上的。” 李宁湖拧着眉:“郎中?几品啊?” 窦玄章道:“正五品。官职在运京不算高,傅郎中出自寒江傅家,他是旁支庶子,得不到多少族中扶助,且傅氏一族并不显赫,根基亦不在运京。” “哦~”,李宁湖点点头,就是这憨憨没啥大背景呗。李宁湖其实挺怕给李高惟找麻烦的,毕竟他官不高啊。虽然在运京大家都不敢做得太出格,李高惟一张名贴递过去,人家晓得你家不是个哑巴,不敢强权压人了,但人心里能痛快吗?怕是将来得给李高惟下绊子。 但这人没啥背景,礼部同翰林院也不搭界,那就兴不起大风浪呗。 李宁湖端了端表情:“明儿啊,我就给他不卑不亢的回绝了,你看合适不?” 窦玄章抽了抽嘴角:“……合适。” 李宁湖把这事跟李高惟一说,李高惟便给她写了张拜贴。 先前那管事又来过一次,吴老儿已是同他约好了时间。 李宁湖便按时在醉庐候着。 只见到了时辰,来的依然是那中年管事,看主人家都不屑出面,李宁湖脸色便有些不好。 李宁湖请了人到后院:“我便是醉庐的东家,姓李,您贵姓?” 这陈管事很倨傲:“敝姓陈,李姑娘唤我陈管事便可。” 李宁湖请他坐下,大曲给两人斟了茶上来。 陈管事一双三角眼,四下打量:“李姑娘这面,可不好见,我这是来第三回了。” 李宁湖笑而不语。 陈管事也不大愿意同她寒暄,说了没两句,就拉长了嗓子,摇着头进入主题:“您看看,您这铺子,寒酸!我家老爷在您这儿喝过酒,说这酒味儿好,卖相也好,就这铺面太寒酸。这不,我家老爷想着帮着您把铺子做大些,换个地儿更好。就南通街您知道不,有栋三层的铺子,又敞亮又华贵,是我家夫人的嫁妆,您可以将这醉庐搬去,到时候才算对得起这酒了。” 李宁湖静等着下文呢,谁知人家就望着她了。 她只得问:“那,你家老爷还打算出多少银子啊?” 陈管事一副她不懂事的样子:“您这开酒楼,酒已经有了,酒楼我家出了,还要啥?” 李宁湖憋着气,便也装傻:“先谢过你家老爷愿意把铺子租给我,不过我一时半会不想挪地方,街坊四邻,都是做熟了的。不如这样,来日我这铺子里客人坐不下了,我再换地方,到时还请你家老爷把租子放低些。” 陈管事瞪着她:“李姑娘这是没听明白?我家老爷的意思,我家出铺子,李姑娘出酒,把这醉庐往大了做,一家各占五成。” 李宁湖都给气笑了,望了望身后的窦玄章,意思是你这想象力还是不够大,你看人家胃口大得!就想用一份租金来占五成。 她把拜贴推给陈管事:“陈管事,这事儿我听着不大合适,不如由我叔父登门与贵府老爷相商。这是我叔父的拜贴,贵府觉着什么时候合适,不妨给我家回个贴,约好时日。” 陈管事的轻狂便被敛起了,他看了李宁湖一阵,又拿过拜贴细看,便站起身来,露出笑容袖了拜贴:“李姑娘说的是,我便先去回了我家老爷。” 李宁湖也是笑眯眯的起身送他:“有劳陈管事了。” 陈管事脸上笑眯眯,心里mmp。说实话,那栋三层小楼是他们家夫人嫁妆里最值钱的产业了。老爷好容易升到郎中,这一路来夫人的嫁妆用来打点官场,怕是已剩不多。 只是这楼光吃租子,实在供不起一家子上下吃用,夫人便把小楼收了回来,想着自家做点什么,谁知什么也没做成,折了大本了。如今再放出去吃租子,这点租银真是不顶用了。 夫人听老爷赞了几回醉庐的酒水好,就是铺面匹配不上酒水,不然怕是如今的运京,早没其他酒楼什么事了。 夫人听了,便动了心思,觉着人家只是方子好,实则怕是没什么背景的,不然不至于支不起个好门脸。她便派了陈管事来打听,果然打听得这醉庐东家是个小丫头片子,不曾听说有什么背景。陈管事又偷偷看了李宁湖好几回,见她衣料普通,举止不像出自大家,面对这样的寻常商家,便是要将人给吓服了,因此他第一回来,看见李宁湖也装出个不认得的样子,只管装出个嚣张的样儿。 谁知如今事情竟有了变故呢?还好这李高惟也不是什么大官儿,先前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只接下来怎么办,还得问过夫人的意思。 他满怀心事被李宁湖从后院送出来,便见个白净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一眼便看见了跟在李宁湖身后的窦玄章,呵呵笑道:“窦家小子,我家老爷喝了你这酒,觉着不错。今儿我又来买来了,来给我说说,可还有更好的?” 李宁湖看看,有些眼熟,只想不起来。 窦玄章却是一眼便认出了,上前拱手道:“朱先生,先前贵老爷喝过的两种已是卖没了,只是如今却新出了几种,您楼上坐,我给您各上一壶,让您先品品。” 原来这白净中年人便是原先袁禺意上门喝酒,跑来抱袁禺意大腿那个。 李宁湖没管这茬,只送陈管事出门,陈管事却吓得背上出了冷汗,他曾经远远的见过这人一次,怎么,这人也给他家老爷到此处来买酒吗?那他家还如何敢插手此处?他得立刻回去告知夫人和老爷,想着怎么把这事给平了才是。 陈管事脸色难看,但又不失礼仪的冲李宁湖道别,这才匆匆而去,只看得李宁湖莫名其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5 22:34:37~2020-04-16 23:2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飞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桑梓°、宛如清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宛如清风 40瓶;圆滚滚的圆圆 24瓶;曲终人未散 10瓶;珍珠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第 41 章 陈管事回府禀报自不必提, 傅家夫人也着实受了惊, 她并不曾当真以为一份租银便能分来五成, 只不过先由管事出面提出苛刻条件,让李宁湖无法接受,她再出面怀柔让步, 出些银两,少占些分成。一紧一松, 让人比对着觉得合理,和和气气的把李宁湖笼络下来。 这是她在心中盘算许久的一个小花招,不想还未施展,就遇着了意外,惊得她立刻去寻了傅郎中商量对策。 李宁湖一心等着后续,却见傅家给李家回了贴, 约着李高惟见了一面。李高惟回来后说对方绝口不提入股酒楼之事, 反倒极力结交,颇令人费解。 李宁湖也是不解,不过傅家怎么说也比李家要强,不至于如此委曲求全的玩花招,应该是真没事了。 她便将事放下,不过此事给她提了醒,在李高惟没得到一定地位前, 她还是暂缓脚步,苟着吧。如今小小一间酒楼,世家勋贵和大商贾们不曾瞧在眼中, 但如果她烧出玻璃来了,恐怕就不由人不眼红了。 转眼到了与李瓷坊约定的日子,李宁湖带上人,捧着搜罗来的材料,租了辆马车往城外去。 李瓷坊的李管事得了通禀,立刻出来迎了她们进去,一番寒暄后,李管事给她留下了几个老窑工做帮手,便自去忙了。 李宁湖从前在陶瓷厂看过不少回,出于兴趣,自己也上过手,不过她并不能做得精致完美,且古今条件不同,还真是需要这些老窑工帮手。 李宁湖挑了几个已经晾晒好的现成瓷坯,拿了自己备好的几副画交给老窑工,让他们用自己准备好的材料在瓷坏上绘画上釉。 老窑工们上手便知这些釉料从未见过,心中不免生疑,觉着这些姑娘公子们是闲着瞎捣腾,但这也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 李宁湖看着他们完成,让大曲将带来的材料细细收起,叮嘱他们进行烧制。 接下来便要经过满窑、装窑、封窑门、烧窑、冷却、开窑六大步骤,这个过程需要数日,得花不少人力物力,如果李宁湖是正常烧瓷,自然是不能厚着脸皮不给李瓷坊一笔银子。不过这一回,她相信李瓷坊怕是得倒过来给她银子。 回城路上,李宁湖想起来问窦玄章:“你表妹还在运京么?” 窦玄章看她一眼:“我已写信给姨父姨母。” “哦。”李宁湖点点头,不说话了。 窦玄章道:“东家不必忧心,我甘愿追随东家,并无勉强。” 李宁湖斜着眼打量他:“我怕你亲人太多。”古代车马又不方便,窦玄章的亲人如果在外地,要得到消息,再赶到运京,恐怕是得几个月,李宁湖就怕接下来一波又一波的。 窦玄章眼含笑意看着她:“东家不必忧心,我不会同人离去,若有一日不得已离去……亦必不会泄露东家的酿酒秘方。” 李宁湖被他说破心思,不免有些尴尬,翻了个白眼:“真要离开了,我如何还能管得了你?” 窦玄章想了想:“说得也是。不如到时给东家写一张十万两借据,若有朝一日酿酒秘方被泄露,东家便可向我讨债。” 李宁湖一想,双眼明亮起来:“行啊!我这人你该是信得过的,绝不会没事向你讨银子的,是吧?” 窦玄章颔首:“极是。” 李宁湖心里便乐呵起来,对窦玄章的一点不放心先扔到一边了。 过得几日李管事便得了下头人禀报,有一窑瓷器要出窑了,前些日子李东家让烧的瓷器也搁在这一窑里头,正等着开窑呢。 李管事便道:“你们就给取出来,单给这几件好生装了,回头我给她送过去。” 下头人得了话,便去了。几个窑工一步步的开了窑,取出了瓷器,在阳光下一看,顿时都瞪大了眼睛,呼吸粗重起来。 李宁湖跟着两位嬷嬷学了一上午,午歇过后,便往城西去了。 刚进院门,便见李瓷坊的李管事非常激动的站在院中,语无伦次道:“哎哟,李东家,李姑娘,李姑奶奶,您这是,您有这一手,也不跟我说说,惊得我差些没把这几件瓷器给摔了。” 他一拍脑门子:“我这心呀,一蹦三丈高,蹦得我都坐不住,赶着上您这来了,一会我们东家也得赶着来。小姑奶奶,您行行好,这瓷器过了咱们的眼,可别光为着谗我们,千万千万得把这色料方子卖给我们。” 李宁湖原本考虑的就是他家,这李瓷坊听说背后有靠山,在运京几家瓷器坊中算不上顶尖的,但也能排上第二梯队,声誉也很不错。李宁湖觉着他们会渴求更上层楼,也出得起价,并不至于发生什么龌龊事。 窦玄章在一边站着,手上托着一个颜色瑰丽的花瓶在打量,在一边桌上,还另有几个颜色各异的器皿,他目光有些奇异的看了李宁湖一眼。 李宁湖笑嘻嘻的对李管事道:“不谗你们。你们能烧出更好的瓷器,我这酒瓶子自是更完美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方子的价值,索性把谈价一事交给了窦玄章,由着他与李瓷坊商谈。 李宁湖这次给出了四个目前还未出现过的釉料配方,最后与李瓷坊商定,一个方子两千两,四个方子共八千两,且日后李宁湖烧制瓷器都可以打个八折,李宁湖承诺方子不卖第二家。 李宁湖叹了一声,自己辛苦这么久,其实还不如卖几张方子。不过一个是可持续发展,一个是买断,倒也不能比。 有了银子,就要买地买房,在古代世家大族都是如此,他们不看重经商,认为今儿赚了明儿赔了,营营汲汲可能终是一场空,只有买房置地最稳妥。 李宁湖既然决定苟着,放缓脚步,不急于扩张买卖,便也决定买地买房,只是这却要慢慢寻摸了,那座山庄暂时列入考虑范围。 这日李宁湖刚回家,要去同李老太说说话,远远便听见李老太在叫骂。 这可是稀奇了,这阵子李宁湖每天能偷半日闲,但赵氏等人却被两个嬷嬷给管着,举止一不合要求,两个嬷嬷就是一顿和尚念经。想要反抗吧,又有孙晴孙云武力镇压。因此整个李府都平顺得不像话,再没人招李老太生气的,今儿是怎么了? 李宁湖特别好奇的凑近窗口偷瞄,便见李老太气得狠了,用纸剪了个小人,自己拿着鞋垫骂一句抽一下。 “……打死你个讨债的,打死你个讨债的!……没廉耻的小贱骨头,看给你骨头轻的!你个猪狗入的贼娼妇,再落到老娘手里,看不给你把骨头磨碎喽!为你费了多少心思,都费到了狗身上!” 李宁湖一听,怎么觉着像是在骂李雪梅? 她不敢招惹李老太,赶紧溜了,去问李静溪。 李静溪一见她来,便是一脸着急,最近给两嬷嬷灌输了些道理,也晓得这是件了不得的事:“哎呀,小姑这阵子瞧着安生了,今儿午时歇午觉久了些,婆子们没大上心,后头才发现她跑啦!” 李宁湖心中一沉:“让人找了没?” “三婶已让些见过小姑的仆妇领着家丁们出门找去了,还让人给三叔送了口信,只三叔还没回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时间不够了,更得少一点,下回多一点哈。 感谢在2020-04-16 23:21:07~2020-04-17 23:4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宛如清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平绯风、飞戈、夏夏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4159143 30瓶;萍子没有盖盖、uu 10瓶;成岸 5瓶;曼珠沙华、中二附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第 42 章 李宁湖穿来后上要孝敬老太太, 下要照看两个弟弟, 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再加上忙着外头的铺子, 时间真不够用,跟小姑接触挺少。 翻翻从前的记忆,只觉着李雪梅、李静溪、李宁湖, 仨都是爱掐尖的主儿,互相之间吵了没有一百, 也有八十架。其余还真没什么记忆深刻的事,李宁湖也不可能把这些骂仗一一翻看,毕竟这在李老太的带领下,挺正常的了。 她是真没想到李雪梅这么不听劝,尤其是在李高惟亲自相劝的情况下。 李高惟是老李家最出息的人,在李宁湖的记忆中, 李高惟不常发表意见, 但家里大事李老太都照着李高惟的意见来,几乎就是一言以定之,这就无形中给了李高惟威势。使老李家晚辈对他有种敬而远之的感觉:惹不起,不明觉厉,没共同语言。 大家见李高惟劝过后李雪梅消停了,是真没怀疑,谁知她居然这么能沉得住气, 忍到如今才爆发。 李宁湖叹了口气,想了想对李静溪道:“我身边这婆子和婢女也是认得小姑的,我先出去向人讨个主意, 再让她们也出去碰碰运气。小姑在家关了这许久了,同许六郎没法捎信,如今跑出去肯定也是无头苍蝇乱撞,咱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截住她。” 李静溪还处在一种茫然状态,点点头:“哦,好。” 李宁湖赶紧带着柳婆子和大曲又往城西去,见着窦玄章,忙问他:“……我估摸着我这小姑总是要寻许六郎的,你知道许六郎家在何处?不如领着头曲和特曲两个在他家附近守着,大曲也跟着认人,见着许六郎就跟着,迟早我小姑会撞上来。” 这事儿耽搁不得,窦玄章立即放下手头事务,领着几人匆匆的去了。 李雪梅这一失踪,就是两天。这丑事家里头上上下下的都是知晓了,欧氏急得直掉眼泪,就算她让下人捂住,但也最是知晓这小道消息迟早捂不住。她还真想学着李老太骂李雪梅一头狗血了,她往后还怎么和姐妹们来往?她将来要是生个闺女,又怎么活? 李高惟索性告了假,领着仆下四处寻找,只是运京太大,此事又不好声张,找起来犹为困难。 许六郎觉着近来事事不顺,就连个穷翰林的妹妹,十拿九稳的事,都不成了,倒惹得姑母一顿责备,说他不谨慎,连她那妯娌都像是听着了一丝风声,不许他再去招惹了。 要他说,怕什么呢?不过一穷翰林,没个五年十年的他起不来,不想他起来,那就按着嘛,正好在他大伯手底下。 他真是难得遇上这样蠢笨的女人,两句话便能哄得团团转,到时先忍着,用药与她同房,只要生出嫡子来便可将她撂一边去。家有底蕴的姑娘是娶不得的,就是姑娘好唬弄,姑娘身边的嬷嬷都不好唬弄。韦氏当年也只以为他生性冷淡,偏她身边的嬷嬷眼利,这才闹了出来。想起当年闹成那副田地,许六郎是万不想再来一回。 许六郎牵着马缰绳望天,心里觉得说到底还是许家太好脸面,才使得他非恶心自己不可。 他正想着,旁边谢温的马靠了过来:“六郎,想什么呢?” 许六郎一笑:“唉,家里头闹得人头疼。” 谢温上下扫他一眼:“听家里安排,该娶妻娶妻,该生子生子,你这年纪也大了,要不也甭玩了啊,省得我被你一家子在后头骂。” 许六郎闻言,脸色有些发白,打量谢温脸上神情,见他漫不经心的道:“罗保济,你说那小酒楼到了没,酒不好,你可得认罚。” 罗保济笑嘻嘻的:“谢兄,我还能骗您嘛!这酒水,是真好,要不好,我就从鼻孔里灌进去。”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就到了醉庐前头,一下马,吴老儿就有眼色的迎了出来,见着许六郎,不由微顿,立刻又若无其事的让个伙计把马给拴门外一株树上,弄了些酒糟来喂马。 吴老儿让柳山将一行五人给引上楼,挑了个靠窗的大桌给几人,暗里却出门看了看,果然见窦玄章领着几人远远走来。 这真是巧了,盯梢盯到自家来了。 窦玄章径直入了后院,对吴老儿道:“为免事多,我就不露面了,省得让这几人见着。你们盯着些。” 谢温入座后左右一看,地方是不大,但看着古朴干净,倒也算顺眼。 罗保济问柳山:“有什么酒?” 柳山忙道:“小店如今兰馥酒、胭脂小酿、玉瓜酿、莲华酿、玫瑰酿。” 罗保济道:“先各来一壶咱们尝尝。”这一壶只有半斤,量倒不算多。 罗保济又道:“有什么下酒菜?” 柳山又报了一串:“五香豆、卤牛肉、烧鹅、小鱼酥……” 罗保济便随意点了一桌。 谢温笑笑:“赶情哪种酒最好,你还不知道呢?” 罗保济道:“这家东家是我妹子,我跟你们说啊,挺能的!就她这酒水,一季还一换,但不管怎么换都好。” 许六郎听到女人就心烦,不由冷笑:“呵,你这说的,只能当个乐子听。” 罗保济见许六郎不给脸面,也不大乐意,但看了看谢温,便只哼了一声,没再言语。 不一会儿柳山陆续端了酒菜上来,罗保济给在座各人都斟了酒,嘴上对着所有人,眼睛却斜着许六郎:“来,都尝尝。” 几人打着哈哈,都端起了酒杯。 罗保济这一轮倒的是玫瑰酿,颜色卖相便是极好的。 酒还未出壶嘴,谢温已觉一股浓香扑鼻,他端着杯垂眼轻嗅,赞道:“不错。”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抿了一口,顿觉满口生香,醇厚绵甜,不由双目微亮,将酒含在口中,缓缓咽下,仍是余韵无穷,不消片刻,腹中更是有股暧意化开。谢温慢慢品味,一时没有言语,半晌才赞了一句:“好酒!保济这回所言不虚。”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罗保济便得意大笑:“我何时说过大话?可见往日里都是冤着我了。” 许六郎心中更为窝火,却不好言语,只得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旁人说这酒水好,他全没尝出味来,只这酒后劲大,不多时他便觉着整个人有些飘忽,此时他才一拍桌子:“好酒!” 李雪梅这两日也是心焦,怕来不及找着许六郎就给逮回去。只她白日里往许六郎曾经领着她去过的地方转悠,夜里就住在客栈,横竖没找着许六郎前她是不回去。 只是她本就精神紧张的伸着脖子左找右寻,反倒没注意自己身上,走着路让人把荷包给顺了。 等发现已经是后悔莫及,夜里有宵禁,没钱住店她也不可能睡大马路上,便想着看能不能爬墙偷溜回家去偷拿些银钱。想是这样想,到底不敢,可她还是不知不觉往家这一头靠近了。 正在心烦的时候,突然听得一人喊了一声:“好酒!” 李雪梅觉着声音有些耳熟,循声看去,便见着二楼窗口的许六郎了。 她听说过李宁湖开酒楼,但心思没放这上头,不晓得是叫醉庐的,只是眼前一亮:终于找着了! 大曲原本一路跟着盯梢,到了醉庐便想小解了。 他们这铺子不够大,里头没修茅房,但隔着不远就有公用的茅房,这都是由收夜香的打理的,图什么呢,图这夜香能卖作农家肥呗,别说,这还是门正经营生呢。 事情就是这么寸,几人跟了两天,里头只有大曲认得李雪梅,偏她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子,李雪梅就来了。 李雪梅这会也知道要脸,略低了头,飞快的进了门就往楼上去。 吴老儿皱着眉,突然微微一愣,连忙对谢东柳山道:“上去看看!” 李雪梅不是寻常弱柳扶风的大家闺秀啊,速度极快的就扑到了许六郎桌前,窜出来将许六郎吓了一跳:“六郎!” 许六郎醉意上头,闻声定睛一看,认出她来,本来就心情不大好,有了醉意,更是怒从心起:“你来作甚?!” 李雪梅微微一怔:“六郎,我有话要同你说,你随我来。” 许六郎拍着桌子:“还有何话可说?” 李雪梅望着一桌子人,便有些为难了:“……等你醒了酒,我们明儿再说。” 谢温似笑非笑的看着,真当是乐子看。 许六郎看他一眼,怒意更炽:“你若要些脸面,便休来寻我!还不快滚!” 李雪梅急道:“……是不是我娘和我哥惹恼了你?你安心,我不信你是那……,只要你说不是,我便只信你。” 到了此时,虽有一排竹子隔断,但这一楼的酒客都竖起耳朵来听了。 同桌的罗保济便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许六郎便在脑子里想起了韦氏,非要跟他吵,非要跟他拧,非让他跟外头断干净了跟她好好过日子,怎么就不认命呢? 他一下就站了起来,见李雪梅还要张嘴,他怒骂一声:“不知羞的小贱人!夜里少不得男人?就不知安生!”抬起脚对着李雪梅当胸就是一脚,踹得她撞倒了用来隔离的竹子,竹枝又扫了后头的另一桌,瓷器碎地好一阵响。 谢东和柳山赶了上来,只不好突兀的拉了李雪梅走,却万没想到就这两句话,就生了这场事,此时也不顾男女之别了,忙去扶李雪梅,也不敢叫破身份,只道:“这位姑娘,您没事吧。” 窦玄章在楼下,只听上头一阵喧哗,心知不好,身如一阵清风,几步飞踏上得楼来,一下搭着谢东的肩将他往后一推,自己上前去扶起李雪梅来,嘴上只说:“这位姑娘想是搅了客人的雅兴,是小店的不是,我们这就将她送出去。柳山谢东,你们赶紧收拾,打翻的酒菜都补上,两桌的酒钱今儿都免了。” 柳山和谢东连忙应是。 许六郎呆立当场,便有两名同伴上前搀他。 罗保济认出窦玄章来,这会他也惊着了,没心思去刁难他。 倒是谢温,没受一点影响,哼笑一声望着窦玄章。 窦玄章也不再多说,扶着李雪梅就走。 李雪梅白着脸,胸口巨痛,一口气差点没憋过去,当她挣扎着不走,还想同许六郎说话时,窦玄章一手像是虚扶她背上,实际重重一按,李雪梅便觉身上一麻,她一时惊骇。 窦玄章快速的把她扶下楼,李雪梅缓过气来,哑着嗓子想说话,但窦玄章一离了人视线,立即一个手刀敲在她后颈上,把她敲晕过去。 他下得楼来,大曲刚好匆匆跑进来,看到这惊形,吓得不知所措。窦玄章便把李雪梅扶入后院,对大曲道:“我在这看着她,你快去寻了姑娘,让她叫了马车来接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7 23:49:39~2020-04-18 23:5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范范 100瓶;禾早 10瓶;曼珠沙华、夏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第 43 章 许六郎混混噩噩的让两个同伴给按着坐了。刚发了这一通邪火, 人也清醒了两分, 只他不愿意面对这一地狼藉, 半真半假的发着愣,眼角余光却关注着谢温。 他知道,谢温是嫌他年纪大了。 谢温把玩着酒盅, 突然问一边忙着打扫的柳山:“窦四郎在你们这做什么的?” 柳山陪着笑:“您说的是我们窦管事吧,他替东家管着咱们一应事务, 常在外头采买,并不多往酒楼里来。” 谢温想了想,叹了口气,特别遗憾。 他觉着,美色不分男女,窦四郎无疑是绝色, 只可惜他爹不让他上手。 他爹是圣上的第一宠臣, 说话做事处处合符圣上心意,圣上多难伺候的人啊?可不显得他爹的能耐?所以爹的话,要听。 他爹平时很少管他,照他爹的说法,有些劣迹也无妨。 这窦家不识趣,顺手给他拽下来踩死都不要紧,但要将这窦四郎收到府里侮辱, 这污名就属于他扛不住的那种。那些文官不敢违背圣上,怕是抓着由头,火全得往他身上撒了。 谢温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了许六郎一眼,真是,少年时期还有几分俊俏,如今却是看着腻味了。 李宁湖接了信,唬了一跳,忙去同欧氏说了,一面派人出去寻李高惟回来,一面家里头套了辆最宽敞的马车,怕在外头闹出动静,索性叫了孙晴孙云姐妹俩一起去。 孙嬷嬷对此是没意见的,主要她觉得出了这样的事,总是她教养上头出了纰漏,嘱咐孙晴孙云务必不让李雪梅闹出动静,妥当的给带回来。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李宁湖刚下马车,谢温一行人就下来了,罗保济一看她,就把别脖领后头的扇子给抽了出来,刷的一下打开:“妹子,你才来啊,哥今儿来照顾你的买卖,不曾想出来个疯婆子,倒让你给破费了。” 李宁湖扫了一圈,她年纪小,长得快,且当时她给缩角落里,没往许六郎眼前晃荡,许六郎现在醉薰薰的不一定认得她。 她就故作镇定:“这值什么,是咱们没能拦着闲杂人等,今儿没惊着你们吧?” 罗保济道:“嘿嘿,还能被她给惊着啊?妹子,我跟你说啊,我就喜欢看这种疯妇,跟看大戏一样的。”他说着,就瞥了许六郎一眼。 许六郎装死,没搭理他。 罗保济又问:“妹子,你后头见过袁二郎么?” 李宁湖眼珠一转:“见过,他挺喜欢咱们店的酒水。”让人听着像是袁禺意常上这店喝酒来了。心里直道:对不住了,还得借您一回势。 她也不算完全撒谎,上回山上是见面了,袁禺意也确实赞过她家酒水呢。 罗保济便面有荣光的对着左右道:“看看,我说这酒不错吧,上回我就在这遇着袁二郎了呢。” 其余人倒没什么,只谢温面色微变,先前不搭理,此时倒对李宁湖微微颔首了。 李宁湖赶紧还礼,送走了这一群大爷,这才领着孙晴孙云冲了进去。 原本还以为有一翻挣扎,没想到窦玄章下手狠,李雪梅现在还没醒,坐那趴桌上昏着。 窦玄章起身向李宁湖拱手:“东家,玄章有负您所托,出了纰漏,请您责罚。” 李宁湖心里是有些不悦,觉得在别的地儿没能拦着也就算了,都到自家酒楼了,占尽了地利,怎么还没能拦住呢?听过大曲解释,又见着罗保济一行人,也知窦玄章对这几人意欲回避,实在不能全怪他,唉,怪只怪李雪梅脑残。 “得了,不怪你。赶紧把她弄回家去吧。” 孙晴孙云便拿了斗篷将李雪梅兜头罩上,两人夹着她站起来,直接往外搀去,并没引起注目。 李雪梅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里一豆灯光微微跳动。 她只觉着脖颈疼,微微一动,便发觉自己被捆住了,不由急了起来,使劲挣扎。 “别挣啦,你这一身捆了三圈。” 李雪梅一听,侧头看去,李老太坐在不远处,架着腿抽着烟,眯眼看她。 李雪梅一张嘴,才发现声音嘶哑:“娘,快放开我。” 李老太道:“甭喊我娘,你把我当娘了吗?” 李雪梅道:“我就去问两句话,咋就不把你当娘啦?” 李老太抄起手边的茶水迎头就给李雪梅泼了一脸:“你去问他?人扣坨鼻屎都能给你砸死!你个讨债的,你娘说的你不信,你哥说的你也不信,把老李家脸面送给人去踩!听说你给人踹了一脚?咋没给你踹死再送回来呢?” 李雪梅咬着唇,不甘道:“还不是你们得罪死了他,他才踹我的?谁家男人给人说成兔儿爷还能不恼?” 李老太瞪大了眼,不认得的样子看她,半晌才道:“你是我女儿?怕是个不通人性的畜牲。不对,都糟蹋了‘不通人性’这几字儿,埋汰了畜牲,这猫猫狗狗,猪马牛羊,不通人性也不招人恨。像你这样的,专恶心人,怕是只粪蝇子成了精,冒认我女儿来了。家里这些人,你嫌干净了要远着,反倒是许六郎这种屎尿玩意儿,你香亲得狠!” 旁边屋里一群坐着商量善后的人,都给听住了。 李宁湖就觉得这李老太骂功更进一步了,脱离了纯脏字泄愤的低级趣味,开始骂得有理有据的,活该她儿子能考上进士啊。 李雪梅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老太站起身来:“你这样的,你三哥说不能嫁给别人家了,不然就不是结亲,是结仇。” 李雪梅急了:“你们要把我咋样?” 李老太冷笑一声,没搭理她,向旁边屋里走去。出了里屋,她脸就垮下来了,精气神都短了一截。 李宁湖忙上前扶她坐下:“奶,您别气了,小姑这是魔障了,跟她气不来。” 李老太坐定,才看向孙嬷嬷:“就按孙嬷嬷说的办吧。” 这大户人家总少不了些阴私事,两位嬷嬷在宫里待过,又在各大户人家后院出入,自是对些阴私办法知之甚详。 运京的卫城云城,有座胧月庵,建在人迹稀少的山里,胧月庵由两丈高的围墙给围着,只要进去了,除非插了翅膀,否则真飞不出来。 这胧月庵就专门收银子照管大户人家犯了事的女眷,女眷关在里边,就得劳作、诵佛法,也不知她们用些什么法子,女眷只要在里边关上半年,保管人不出事,却又服服帖帖的。 现在老李家对李雪梅是狠不下心真弄死了,天天留家里,她又总是作乱,再者天天看着,心里也闹得慌,不如送胧月庵去,过半年再看,好了再接回来也不迟。 李老太先前还没下定决心,此时见李雪梅给人当胸踹了,面子踩泥里了都没清醒,便也狠了心了。 李宁湖心中琢磨这胧月庵必定是个非人的地方,但李雪梅现在也非常人,她脑残了。要搁现代,就随她自找苦吃去,在古代,比起沉塘来,胧月庵竟然还算是好的了。 欧氏在一边松了口气,这回把李雪梅给送进去,她是极乐意出银子的,若是婆母同夫君狠不下心,她非得回去请了母亲来劝说不可。 许六郎第二日一早醒来,彻底醒了酒,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儿,一时心里对李家恨得牙痒。 便立刻去同父亲商议,咬牙道:“……这蠢妇,倒使我当众出了个丑!两家虽未会面,但已有了默契,俱都撒手,将此事放过。怎的这李家还想凭此事拿捏我不成?” 许父脸色阴睛不定:“……你大伯正是那李高惟的上官,闹出事来当是对李家并无好处。就不知当中有无他人参与,将李家当刀子。如若不然……兴许事出意外也说不定。” 许六郎便道:“那便请教大伯去?” 许父瞪他一眼:“大事小情都去寻你大伯,你是唯恐他不厌弃你!我们且试一试李家。” “如何试?” 许父琢磨片刻,哼道:“我请李高惟一见,让他给我个交待!” 李宁湖今儿没出门,陪着李老太在做针线。 李老太在给李雪梅做衣裳,想着在她离开前,给她各季衣裳都做两身。李雪梅从前爱俏,不是穿红就是着绿,但李老太想着,要去那什么尼姑庵,还是穿得素些好。 李宁湖看着李老太虽然还是垂着嘴角,一脸刻薄的样子,但她这针都扎好几回手了。 李宁湖坐一边描个花样子,顺便帮李老太穿针。 李老太突然叹了口气,问她:“二丫啊,你说这人咋变这样呢?” 李宁湖看了她一眼,还没想好怎么接话,李老太又自顾自说:“老幺刚出生,你爷就没了。你大伯和你爹都没啥心眼子,又面又憨立不起来。家里头要出不起厚些的聘礼,他们也没法上外头自个哄个媳妇儿回来,你三叔那时还小呢,也问不着他主意。我啊,就整宿整宿的搂着老幺,睡不着啊。她从小就白,粉嫩的一团,夜里给我摇醒了也不哭,就睁着眼用她那小手摸摸我的脸。遇上下雨天,屋里漏水,我抱着她左边躲右边缩的,她还当我闹着玩,直乐呵呢。你说她咋就变这样了?是不是奶没教好她?” 李宁湖忙搂了李老太的肩:“奶,这人是得教,但这事吧,还真不能全怪您。您想想,您一天天里忙活个不停,饭都差些吃不上了,顾不上教咱小姑,也不奇怪。您不单没教咱小姑啊,连咱大姑、大伯、我爹,您都顾不上教了,就是三叔,也不是您教出来的,我听说他是自己个在学堂门口听先生讲课,自个露了聪明劲,才走上了读书这条路。所以您看,您个个都没教,但最后个个都不一样,可见这性情大半是天生,小半是教导出来的。这小半里头,再有一大半得怪咱爷爷,他走得早了,把这担子全撂您肩上,您这顾不过来啊。所以啊,您这错处,就是小小半,您就怨自己十天半月的,可别一年半载啊。” 李老太一拍大腿:“是得怨你爷!”只是说着,到底用粗糙的手掌去抹了把眼角。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8 23:53:27~2020-04-19 23:1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天 50瓶;君司夜、雪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第 44 章 接来这段日子, 李家专门派了四个婆子把李雪梅看了起来。 欧氏发现了李雪梅出逃的路径——同李宁湖当初一般无二, 也是爬树翻墙出去的, 气得欧氏命人将靠近外墙的一圈树都给砍了。 李宁湖只能说,幸好她如今已经过了明路,不然再想翻墙干点事可真不容易了。 这一日由李大川领着仆下, 将李雪梅塞进马车,一径送往云城去。 待到五日后李大川回来, 手头便有了一张凭书,日后要接李雪梅回来,得有此凭书才成。 迎接李大川,问询种种情形的李家人不由都心情复杂的松了口气。 李高惟从李大川手中接过凭书:“交给我保管罢。”旁人也没有异议。 李宁湖一转眼,发现李高惟仍是眉心深锁,一副心中有事的样子, 不免刻意走到他身边:“三叔, 依旧是为小姑忧心吗?” 李高惟摇摇头,叹了口气,露出笑意道:“无事,三叔瞧着你们一个个的有出息,就不忧心了。三郎很听你的话,你多嘱咐他用功。” 李宁湖觉得有些古怪,但李高惟不说, 她也没办法。 一晃已是临近年关,运京大雪纷飞。 入冬之后,万物凋零, 李宁湖这阵除了酿第二批药酒,倒是难得落着个清闲。 只是今日她却领着人前往城外南郊去,接手自己的第一处固定资产——那座囊括了甘泉山的山庄。 前一阵,她将当初用那甘泉水酿的酒给开了封,发觉味道比她如今所用的井水还更胜出一筹,可见这泉水中很有些有益微生物。李宁湖正好有笔银子在那干放着,真是怎么藏都觉得心里不安稳,索性就让窦玄章去打听这山庄的原主人,寻人牵线,将这山庄花了两千两买了下来。 原主人正是觉着这山庄颇为鸡肋,除了些木柴,并无出产,若要改种些名贵树木又或是果树,便又要往里投钱,却不是三两年能回本的,见有人接手,便也乐得出手,得了银钱,托人在云城再添些良田怕是更好。 两方都愿意,这中间便没多少麻烦事,顺利的签了契书,到衙门上档,更换地契。 这刚拿到地契,李宁湖一时难耐,便兴致勃勃的前去接手了。 一行人到了山庄门口,便见大门口有几辆堆满家私细软的板车。 一老头见着李宁湖一行人,晓得是新主人来了,忙上来作了个揖,有些忐忑不安。 李宁湖笑了笑:“老人家,不着急,慢慢搬。老人家贵姓?你们在这守庄子,不少年岁了吧?有多少人啊?” 老头舒了口气:“回姑娘的话,小老儿姓宋,此处就小老儿一家守这庄子。自小老儿年青时就来了,如今子子孙孙的,一家上下也有十多口人。” 庄子上没什么出产,这一家人就负责日常打扫修缮,主人家来得少,只偶尔想起来打猎才会过来。 李宁湖闲闲问了几句,宋老儿觉着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便一一同李宁湖说了。 这宋老儿也会做人,虽然不是自家主人,但见李宁湖态度可亲,便自告奋勇的要替李宁湖介绍下这山庄。 这山庄建在群山之中的一块平地上,修了一条能容马车通行的石子路,从山间绕行,连往主道,环绕着山庄的五十亩山林,都归属山庄。 单就这山庄,占地约为三亩左右,当初为防山中蛇虫猛兽,庄子外建了两丈高的石墙,十分牢固。内里有十余间厢房,另有下人房十余间,厨房、茅房、牛栏、马厩、库房、杂物房、地窖、冰窖、深水井等一应俱全。 山庄中除了房舍,很是种植了些花草树木,瞧着林树掩映,也有几分趣味。 另外还人工凿了个只有两分地大小的小池塘,石头垒边,建得小巧精致,里头种着少许莲花,养着些锦锂。 宋老儿领着李宁湖转了一圈,对于自己住了一辈子的地方恋恋不舍:“姑娘,您尽管放心,这庄子,咱们爱惜着呢,年年检查修缮。只是这山里蛇虫鼠蚁多,得按时在四处撒些药粉。” 李宁湖咦了一声:“药粉有用吗?” 宋老儿便道:“自是有用的,姑娘若要,小老儿便把方子告诉您。” 李宁湖忙道:“按理不该要老人家的方子,只是这蛇虫鼠蚁着实扰人,只得生受了。” 宋老儿呵呵的笑:“这不值什么,山里的庄子谁家不用药粉,姑娘上药铺一问,自然也能得了来。只是,不是小老儿自得,我这药粉格外好使。” 李宁湖叫了人拿来纸笔,宋老儿说,她便给抄在纸上了。 李宁湖便让大曲抓了几把铜钱给宋老儿。 宋老儿掂了掂,足有好几百钱,自是惊喜。他常年在山庄里待着,多年不曾入城,自是没甚机会从主人家手里得到赏银,不曾想这要走了,倒得了这一注小财。 等宋老儿一家走了,李宁湖一行人才正式进了屋。 李宁湖转了这一圈,也算心中有数了,挑了最大最敞亮,朝向最好的三间上房自己用。 他们来时,便买了许多把锁头,此时便给各处换上。 只这庄子接下来还得让人打扫一番,换上新的铺盖、垫子、帘子、器皿等等,可不是一日之功。还好近日没在酿酒,勉强能抽调人手。 只是这样一来,李宁湖便发现自己确实需要添加人手了,等到开了春,她便要给山上换种上果苗,且有得忙活。 窦玄章此时问道:“庄子上有冰窖,东家可要趁此时制些冰块贮存起来?” 李宁湖想了想:“附近并无湖泊,不好采冰吧?” 窦玄章道:“庄子上该是取井水灌入模子里冻成冰砖,再运入冰窖,虽然慢些,但这冰窖也不甚大,并不太费功夫。” 李宁湖想了想:“也好,把水煮沸后再冻上,来年这冰块便可直接放入酒水中食用。” 李宁湖对这庄子十分满意,这可是她的第一处固定资产。要不是下雪,她得上山去看看,就跟巡视她的江山似的。 等李宁湖回了城,便让人将蔡波子找到城西小院来,打算再买些仆从。 不想这一回蔡婆子带了一大群人来供她挑选,李宁湖都诧异了:“怎的有这许多人?” 蔡婆子搓着手呵着白气:“哎哟,李姑娘,您是富贵人,不晓得这寒冬腊月的,最底下的老百姓日子难过。往常里再是没吃的了,山里挖两把野菜总是有的。如今这雪片子飞得迷了人眼,就不好找食,越吃不饱,就越扛不住冻。翻过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卖儿卖女的,自卖自身的,唉,都可怜不过来。 您看看罢,我往云城外的村镇上转了一圈,搜罗了些熬不过去的,您这把人买下来,也算做善事了。” 李宁湖左右打量了一番,果然见一个个的衣衫单薄,冻得一张脸青白青白的。 这回倒不如从前那般大的太大,小的太小,很是有几个少年少女。李宁湖找了几个问话,挑了几个目光清正不乱转眼珠子的。也是有趣,其中两个少年生得极单薄,偏又有两个少女生得一副粗骨架,这都是给爹娘卖了的。李宁湖看着这个年岁也勉强当用了,好过她还在培养中的四名女童,便只要了这四人。 蔡婆子好一番劝说她多买几个,李宁湖只道:“小家小业的,买不起了。” 蔡婆子便瞪着眼道:“您这话是却是唬弄人的,如今您家这美酒运京城里还有谁人不晓?老婆子平日不舍得喝,这年节上给相熟的大老爷送礼,也得咬牙狠心买上一对哩。” 她说这大老爷,便是平日管些发卖罪奴中些许琐事的一员小吏,老百姓么,见着跟官沾边的,都得叫大老爷。 李宁湖便道:“得,回头您上醉庐去,我同掌柜的叮嘱一声,给您让些利。” 蔡婆子这才笑道:“这敢情好。” 李宁湖把人交给窦玄章,安排到山庄里去,由头曲几个带着忙活。 只是也没忙几日,便到了除夕。这个年节,老李家却过得不大热闹,当家的李老太同李高惟总是隐约有些沉郁,除了下头还不懂事的几个小的,其余人或多或少的有所察觉,便都热闹不起来。 等到翻过年入了春,李宁湖投了一大笔银子,让窦玄章买了果苗,雇了许多短工,将她的山头先种上一部份。 李宁湖换了身轻便的衣衫,走上山头去巡视自己的领土,见着些开花好看的树,便让人做个记号,记着不要砍掉了,将来可移植到别处去。 她花了一个多时辰在山上行走,抬头一看,发现到了甘泉山,她登山上去,想起来从此处便可瞧见别人家的山庄。 正往那边看着,便瞧见去年见过的那疯妇在前头疯跑着,后头一群仆妇扎着手只追着跑,并不敢拦她。 离得近了,李宁湖才看见这疯妇手上拿着把菜刀,不怪一群人不敢近身。 作者有话要说:今在写得有点卡,少写点先接上了,过渡章。 感谢在2020-04-19 23:10:10~2020-04-21 00:0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大一只呆头鹅、没有名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第 45 章 李宁湖早已从旁人对袁禺意的态度上觉察到他身份非同一般。 与他相关的这疯妇, 自然也不是可任仆妇们粗暴对待的了。 在一方不敢出手, 另一方却疯狂无差别攻击的情形下, 使得这事态一时无法控制。 别看这老妇满头白发,身形清瘦,然则兴许是下人饮食上伺候得好, 又每日四处奔跑走动,身子骨居然很不错, 跑起来像阵风。 这老妇许是见着山上影影绰绰的有人,一下就冲上山来了。 窦玄章正在监管种树,此时不在李宁湖身边,只有大曲和头曲两个陪着。 见此情形,大曲不免焦急道:“姑娘,咱们快走!” 李宁湖自然也不想被砍, 赶紧掉头就跑, 头曲压住自己的速度,跟在李宁湖身后给她垫底。 就这般奇怪,这老妇身边一群人追着她她不管,但她瞧见人跑居然就像发现了猎物似的,抡着刀就追着来了。 大曲想去托李宁湖的胳膊,李宁湖一挥手:“不用你,快跑!” 大曲惶惶的回头看了一眼, 发现这老妇离她们也不过是十米开外了,她慌得一批,脚下一滑, 迎面就一头撞到一棵树上,倒下时双手乱舞,倒把李宁湖一起给绊倒了。 头曲连忙上前去,又不敢肢体碰触:“姑娘!” 几人这一磨蹭吧,老妇就已经冲上来了,李宁湖瞪着眼大叫:“后面!” 头曲一转头,只来得及用胳膊去挡,就被老妇一刀砍在胳膊上,顿时就一股温血直涌。 老妇大叫:“袁锡,我跟你拼了!” 头曲剧痛之下发了狠,趁着刀还卡在胳膊里,另一手捏紧拳,就要向着老妇这面门直击而去。 李宁湖忙叫了一声:“不要!你夺了她的刀也就是了!” 老妇身后的仆妇们也是齐声喝止:“住手!” 头曲闻言,便手捏住刀身,往侧退了一步,把刀从老妇手里夺了下来。 李宁湖对大曲道:“去叫人,拿金创药来!” 大曲对于自己绊倒了主子正是吓得面色发青,听了李宁湖的话又有些犹豫:“我,怕她……。” 李宁湖起身道:“没了刀,无妨的,速去!” 大曲闻言忙爬起来就跑。 老妇疯疯颠颠的还追着头曲,想把刀夺回来。 李宁湖忙道:“老夫人!他不是袁锡!” 老妇转头盯着她:“你知道袁锡?” 李宁湖想了想,神秘兮兮的小声道:“对,我知道他。” 平日从来不曾有人接这老妇关于袁锡的话题,这会子她来了精神了:“快说!他在哪?!” 李宁湖更小声了:“这是个秘密,不说给她们听!” 老妇转身冲回去,像赶鸡似的驱赶一群仆妇:“滚开,都滚开!” 仆妇岂敢放任老妇,都在原地踌躇着不肯走。 李宁湖便道:“我认得袁二公子的,不会伤害老夫人。再说,我能做什么呢?” 仆妇们听她居然说得出袁二公子的名号,便放心了两分,又见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带着个受伤的男仆,若真有点什么,定是逃不了。 老妇已经扑上去挠人了,仆妇们只得往后退了一段,却不肯远了去。 李宁湖上去拉老妇的手,悄悄道:“老夫人,这边来,不同她们计较。” 老妇手紧紧的掐着她的手腕子:“快说,袁锡在哪?” 上次见面,从老妇的言语中,李宁湖对这老妇的事儿便心中有所揣测,此时便有心顺着老妇来,又怕被旁人听去,只小声道:“您还寻这负心汉做什么呀?” 老妇全身一震,愣愣的望着李宁湖,更紧的抓住了她:“负心汉,负心汉,果然他是负心汉,是他们说错了!他是负心汉对不对?” 李宁湖觉得这老妇人其实头脑中还是有一定的逻辑,只是没人认同她愿意听她说,李宁湖就想稳住她,把她安抚下来,于是特别坚定:“自然是负心汉,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老妇人精神一振:“走,去找他去!我不惧他!他是负心汉!” 李宁湖按住她的手:“您找他干什么呀?遇着负心汉,您该远离以保平安啊,您原先不是做得挺好的?和离?有魄力!霸气!离得好!” 老妇松开了她的手,一时竟有些惶恐了,攥着自己两只手,肩缩起来,低着头,只抬起眼,像是畏惧的望着她:“真的?”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做出这种形态,李宁湖看着不由心头一软,声音放软了道: “自是真的,老夫人您没听过一副对联么,上联:遇人不淑负心当诛,下联:命运多舛(chuǎn)挺直腰板,横批:合离止损。老夫人做得对。” 老妇望着她,呜呜的哭了起来,一头白发在寒风中颤动。 李宁湖替她紧了紧披风:“这样的人,远离就好了。万不可为他误了自己一生,您要去砍了他,岂不是要替他赔命?还有大把的好日子没过,赔给他,亏不亏?” 老妇像个乖小孩一样,一边哭,一边点头:“亏。” 李宁湖笑:“咱们啊,就该好好过。喜欢走动呢,就去游山玩水,不喜欢走动呢,就花银子雇几个读书人,专让他们写些负心人得不善终的话本,想怎么写怎么写,写得好的,就叫戏班子排出戏来,免费请人看,坏他名声!要多解恨,就有多解恨。” 老妇似懂非懂,只知道点头。 李宁湖便道:“好了,记不住也不要紧,反正先好吃好睡着。大冷天的,您这一身都摔脏了,先回去吧,啊~。” 老妇一听就紧张起来,又抓住李宁湖的手:“不回,你带我看戏去。我告诉你……”老妇人也学着李宁湖压低声音的样子:“这些人,偷偷就说我傻,笨,说我错了,我不跟她们一起。嘿嘿,我就让她们找不着我。” 李宁湖一怔:“……您先跟她们回去,回头我想法子替您捎信,把她们都换了。” “不用了,今日我就将她们换了。” 声音淡淡传来,一群仆妇顿时噤若寒蝉。 李宁湖诧异转头,便见一人罩着件石青色羽毛缎斗蓬缓缓走来,这石青羽毛缎便如鸟羽般,被雪光一照反射出多彩光晕,走动间露出斗蓬内的一袭绯红袍子。 来人正是袁禺意。 李宁湖吃了一惊,她一直觉得袁禺意身份不俗,那这袁锡必然也不是一般人。她固然同情老妇,想安抚住她,却并不想当着一群人说袁锡坏话,冒然得罪了人。因此她说话声音压得低,让那些仆妇虽听得见声,却听不清,可袁禺意刚才接这话,明显是听清了的。 老妇一见袁禺意,手上不松开李宁湖,却道:“昭儿,今儿功课做完了啊?你得再用功些,再去读会吧,啊~。” 袁禺意双目沉沉,并没接话。 老妇就又往李宁湖这找认同来了,委屈巴巴的:“你看我这儿子,我让他读书,他怎么就不听呢?我做得对不对?” 李宁湖看了袁禺意一眼,见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硬着头皮道:“书是要读的。” 老妇插香似的点头。 李宁湖又道:“只是,人不能光读书,若不劳逸结合,容易坏了身子,老夫人且得松一松。” 老妇便喃喃道:“坏了身子……坏了身子……啊——啊——啊——!”却是突然抱住头,一声接一声的高亢尖叫。 李宁湖给吓得不知所措,去拍她的背:“别想了别想了,都好了都好了!” 却一点用都没有。 袁禺意走上前来,手在老妇脖颈处一捏,老妇顿时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袁禺意伸手接住她,朝身后看去。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婢女赶忙上前来接住了老妇人,又有两名侍卫抬了架抬椅上来,帮着将老妇放上去,盖上厚厚的毯子。 袁禺意吩咐道:“先送回庄子上,让杨大夫施针。” 几人奉命走了,那群仆妇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袁禺意扫了一眼:“滚。” 她们便仓惶退走。 除了一个胳膊上还嵌着把菜刀的头曲,场上就没别人了。 李宁湖自上回起,便感觉袁禺意对她态度有所转变,可她偏偏借了他的势,此时便惴惴的:“袁二公子,抱歉,我……是我刺激了老夫人。” 袁禺意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不太在意道:“她不在此时发作,也在彼时发作,无甚大碍。反倒是先前,她能同你说上好一阵话,这才教我诧异。” 李宁湖低下头,用脚尖碾着积雪:“顺着老夫人说便是……嗯?为何大家不顺着老夫说?” 她抬起头,面现疑惑。 袁禺意定定的看着她,忽而一笑:“想是我误会你了。” 李宁湖更疑惑了:“误会?什么误会?” 袁禺意摇摇头:“没什么。” 他忽而又道:“上联:遇人不淑负心当诛,下联:命运多舛挺直腰板,横批:合离止损。” 李宁湖没等他念完,顿时涨得满脸通红。她对古文的研究,仅止于背得几本蒙学书籍,但作诗作对什么的却完全不行,她至今也没能弄明白什么平平仄仄、什么韵脚、什么对仗。方才不过顺口胡诌,老夫人脑子不好才任她说,拿到袁禺意面前来,真叫她尴尬万分。 这种尴尬就属于午夜梦回,想起来恨不得拿被子捂死自己的那种。 袁禺意便见这已经变白了的黑丫头面若红霞,眸光水润。虽然年纪还小,身段稚嫩,却已有了一分少女风华。 袁禺意正待说话,便听远处有人疾呼:“东家!” 他转头望去,窦玄章疾奔而来。 窦玄章目中隐有关切焦虑,奔到近前,上下打量了李宁湖一阵,这才舒了口气:“您没事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1 00:05:24~2020-04-21 21:5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王呵呵小姐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宛如清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呵呵小姐 2个;飞戈、桑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呵呵小姐 20瓶;蝈蝈去世界瞅瞅 8瓶;萍子没有盖盖 5瓶;4236186 4瓶;j、1132955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第 46 章 李宁湖一下从尴尬气氛中解脱, 忙道:“带金创药了吗?头曲受伤了, 你帮着包扎。” 窦玄章此时目光才不经意的从袁禺意身上滑过, 答道:“都带了。” 雇了人在山上种树,也怕有意外发生,譬如不小心被工具伤到, 又或是挖出了蛇被咬之类。李宁湖事先就让窦玄章备了些药丸药粉。 头曲在一棵树下坐着,窦玄章走过去, 用带来的布巾扎住他上臂以防大量出血,这才取下菜刀。 窦玄章用李宁湖蒸馏出来的高度白酒冲洗了伤口,再洒上药粉包扎伤口。 头曲也是个糙汉,一头冷汗的忍着,并没有出声。 袁禺意在一边看着,对李宁湖道:“我听人禀报祖母又跑了, 匆忙赶来, 正瞧见她伤人,未来得及阻止。” 李宁湖听出他话的解释和歉意,却不好代头曲说什么,可要袁禺意对头曲直接致歉,也不合此时世情啊,李宁湖只得对他笑笑。 袁禺意又道:“你在附近有庄子?” 李宁湖便向他指了个方向:“那边,一座五十亩山林的小庄子。”她又指了指脚下:“这山上的泉水极好, 适合酿酒,为着这,我才买了这庄子。” 袁禺意便点点头, 不再言语,只看着窦玄章。 窦玄章半跪包扎着头曲的伤口,神情十分认真,像是没听到袁禺意和李宁湖的这一番对话。 等头曲伤口处理完,窦玄章又掏出个瓷瓶给头曲吃了丸药,这才一手托着他起身。 李宁湖冲袁禺意道:“他得回去歇着才成,我们先告辞了。” 袁禺意微一颔首,并不多话。 袁禺意目送一行人走远了,方才转身往另一侧的山庄去。 庄子里老妇已经被施过针,杨大夫给袁禺意回话:“……此次不妨事,但总这般惊惶悲惧不是个事,只怕……还是得让老夫人安宁下来。” 袁禺意一解斗篷扔开,旁边婢女连忙接住。 他已然没有先前的肃然,惫懒的斜斜坐下,胳膊架在椅圈上:“她这心里怕是时刻有烈焰灼心,如何能安宁?就这样罢,她在世一日,我便孝敬她一日。” 听起来像是对老妇混不在乎。 杨大夫嘴唇蠕动,终究没敢言语。 袁禺意侧头看向婢女竹枝,竹枝会意道:“公子,仆妇们吃不住打,已是招了。她们以为老夫人神智不清,说话并不曾避讳,无人时对老夫人说了许多不敬的言语。” 袁禺意点点头,冷着一张脸:“她们如此多嘴多舌——” 杨大夫提起了心,只觉下一刻便会听见这位袁二公子下令杖毙这十数名仆妇。 谁知袁禺意却突然一笑:“便去请个僧人来,教她们修闭口禅,嗯,修足三年的,便放过她们。若有中途破功的,可怨不得我要造杀孽了。” 杨大夫瞪大了眼,一时也不知这位主是不是仁慈了。 李宁湖让人将头曲送到回了房,又命特曲驾了车,上运京去请个大夫来,主要防着头曲夜里发热,再者缝补伤口,后头该吃些什么药给他补元气补血,都得用到大夫。 只是特曲才出庄子,又驾车回来了,说是路上遇着了袁二公子遣来的大夫。 杨大夫进屋先给李宁湖作揖:“见过李姑娘,我家公子遣在下来由姑娘差遣。” 李宁湖见这杨大夫生得一张娃娃脸,白白净净的,一点也不像是医术有成的老大夫。不过袁禺意派遣的大夫,应该医术不错。 李宁湖便笑道:“如此,便有劳杨大夫了。” 她让人领了杨大夫去给头曲看诊。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回话,说是杨大夫说他需得守着看看情形,让在头曲附近安排个住处。 如今山庄里住处极多,李宁湖便让人在附近给杨大夫安排一处住下不提。 李宁湖却是要赶着回城了,拖晚了怕是要宵禁了,一行人急忙上了马车回城里去。 路上窦玄章对李宁湖道:“东家身边服侍的人也需得会两手功夫才成,不然遇上比今日更险峻的情形,恐怕不妙。” 李宁湖道:“想寻个头脑清晰外表周正的婢女都不易,却哪里去寻个会武的来?” 窦玄章道:“大曲小曲年纪是大了些,新近买来的白兰、薄荷尚可一用,最好是那四个小的,如今学武倒是正好。” 李宁湖之前买了四个女童红曲、麦曲、药曲、麸曲,一直培养着,如今最大的也不过九岁。 李宁湖对此是乐见其成:“你若愿意教,自然是好。” 她想起来一事,钱嬷嬷、孙嬷嬷两人教满李家众人三月,早已辞去,孙晴孙云自然也是跟着走了,不过这两丫头每隔一段时间便回来一次,教李四郎武功。 李宁湖只心里寻思,不知孙晴孙云的武功比起窦玄章来如何。 等李宁湖回家,正巧与李高惟前后脚进家门。 李宁湖笑嘻嘻的问:“三叔,近来您怎的回家甚早,不见应酬了?” 李高惟笑着道:“不应酬了,让我在外头花银子喝自家酒水,真是颇为心疼。” 李宁湖今年陆续又买来些人手放在山庄中,如今城西小院与山庄同时酿酒,两边的酒使用不同的瓶子区分。山庄酒水口感略胜一筹,仍是放在醉庐售卖,城西小院所酿酒水便向外批发。如今运京城里有许多自家不酿酒的酒楼都有上门来采买,也有少量的酒水开始通过行商流往外地去。只不过李宁湖这酒是高端酒,价高量少,并没有说卖得如火如涂,但也够李宁湖忙的了。 李高惟的同僚们小聚,自是有可能喝到李宁湖所酿的酒。 李宁湖只当李高惟说笑,倒也没往深里想。 李高惟同李宁湖一道去见过李老太,李宁湖又去看两个弟弟,李高惟则回房去了。 欧氏如今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肚子已经挺起来,很显形了。 李高惟上前两步扶住她:“今日可还好?” 欧氏笑道:“儿子今日踢了我好几回。” 李高惟在她腹部摸了摸,微微弯腰,像是在听动静似的:“且先莫急着唤‘儿子’,万一是个闺女,她岂不恼了?” 欧氏闻言,面上笑容就淡了:“还是儿子的好。” 李高惟不以为意:“儿子自然好,只是不到瓜熟蒂落,谁又知上天是赐了个儿子还是个闺女?闺女儿也有闺女儿的好处,你看湖姐儿,又乖巧贴心又能干聪慧。且我们还年青,放宽心,不必执着。” 欧氏眼里没有笑意,只微微翘了翘嘴角:“湖姐儿自是不错的。” 李高惟顿了顿,微有些无奈,仍是挂着浅笑,解了外头的大衣裳:“怎的这运京入了春还如此寒冷,我原还想着明日领你出城去转转,湖姐儿说她新买了个庄子,正在种果树,请我们有空了一起去散心。只城里还好,听她说城外山上尚有些积雪未完全化开,若领着你去,又怕你摔了。” 欧氏心道我稀罕你侄女一个小庄子么?嘴上为着搪塞,随口道:“既有积雪,怎能种树?” 李高惟温声道:“这里头既有土地的原由,亦有树种的缘由。运京此地,雪将化时土已松软了,若操作得当,此时种树亦有些优势。再者是树种的缘由,有些树必须此时种才得活,若是天暖了才种下,它将要开花,根却没生好,供给不上便易折损。” 欧氏虽有田地无数,却哪里懂得这些,都是管事们向大管家请示要种哪些,何时种。每季再由大管家盘一回账,大管家也有向她请示,她每每不过吩咐一句按旧例办就是了。 此时欧氏见着李高惟侃侃而谈,便笑道:“夫君如此了解农事,将来外放做个地方官,想必是极好的。” 李高惟也笑,却是没再接话。 欧氏也没说话,心中忍不住琢磨,将来若夫君外放,她是跟着上任,还是不跟着上任?想来竟是各有好处。 李宁湖对两个弟弟并不曾疏忽,再忙也得隔三岔五的一块说说话,以免两个小孩儿走歪了。 李三郎如今比从前看着开朗多了,李四郎更是多了几分虎气。 李二郎如今再想找兄弟两个的麻烦可不容易了,李四郎年纪虽小,学了武后却是十分灵活,上窜下跳也颇有章法,两兄弟合起手来能把李二郎收拾得抱头鼠窜,只把赵氏恨得牙痒痒。 李宁湖拿出姐姐的派头,盘问了兄弟两一番,给了些零花钱奖励他们上学用了功,这才离开。 第二日李宁湖先去醉庐转了转,吴老儿跟着她去了后院:“东家,这药酒后来居上,比旁的都卖得好些,如今卖完了,许多人都来问何时还有。” 李宁湖道:“药酒第一批酿的就不多,后头虽然又酿了两批,却还没到出酒的时候,最快也得月余了。” 吴老儿便低声道:“东家,这位客人可不一般,若东家能挪出些给他,最好还是挪些。” 真要,倒也不是没有。李宁湖这酿酒,是售九囤一,既九成现卖了,只留一成囤着放陈,毕竟酒是陈的香,时间久了,价值又不一样。要不是刚开始她本钱小,非得紧赶着卖酒,她这囤酒的比例还得大些才是。她就打算从下月起囤两成。 李宁湖沉吟片刻,晓得吴老儿一双利眼,他说不一般,定是值得让步结交了。 “他要多少?” 吴老儿道:“一百瓶也不嫌少。” 李宁湖笑了:“去,我手上尚且不足一百瓶。回头我让人送十瓶来吧,多了没有,就等着下月出新药酒便是。” 吴老儿想想,也只得如此了。 李宁湖又上楼看看,如今她这店也还只保持着八成上座率,主要其他酒楼也有卖她的酒,虽然口感上有些区别,但除非是对酒品质有极致追求的老酒客,倒也不必非上她这儿来。因着这口感上不大明显的一点区别,价格上也有差别啊,何必呢?李宁湖对这种状况也满意,反正钱照样在赚就行了,铺子只这样大,客太多就餐体验也不好啊。 她在楼上转这么一圈,就听到绿竹为屏的窗边一桌上有人说话:“六郎,近日我听说李翰林开罪了你,如今在翰林院日子不大好过?” 李宁湖顿时就僵住了。 接着她便果真听见了一道不大熟悉却有些印象的声音:“不错,他虽然诚心致歉了,我不至于费心收拾他,但我大伯只要露出些话风,足可叫他就一直在七品编修一位上坐冷板凳坐到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1 21:54:15~2020-04-23 00:0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宛如清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586860、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hase 20瓶;叶子、dawn 10瓶;罗檐 5瓶;飞飞 2瓶;阿蜜嘟嘟、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第 47 章 李宁湖都给气炸了, 近来的种种微妙之处, 都得到了解答。 李雪梅是贪慕富贵, 是脑残,但她也没大街上看见个富贵的就缠上去呀。还不这骗婚的死断袖给撩拨的啊?完了被人识穿了,倒像别人没乖乖就范便是罪大恶极, 还得接受你的惩罚? 李宁湖按捺住怒火,竖起耳朵想听下文, 却只听见一群人的胡乱吹捧。 李宁湖此人,迄今为止没怎么以李高惟侄女的身份出现在人前,少数的两次她也是不显眼的陪衬,让人看过即忘。 因此知晓这座醉庐与李家关系的人不多,许六郎当初又是由罗保济领着来的,更是没往这上头想去。 许六郎在醉庐丢了脸, 起初是不想再来的。当时酒客极多, 运京城里便有些关于他的小道消息。是以当李高惟表明已经将李雪梅送入胧月庵后,他仍不解气,求了伯父惩治李高惟。可李高惟此人发觉不对,就颇为谨慎,处处不求表现,只求无错,也教人无从下手, 许六郎的伯父只得暗示对李高惟的不满。 而许六郎为着挽回丢失的脸面,就有意无意的要将李高惟之事露出口风了。所谓在哪跌倒,就要在哪站起, 吹着吹着还就喜欢到醉庐来吹,好似这满楼的酒客就是当初见证过他丢脸的酒客,张扬一番,心里便舒坦少许。 他漏话的次数不算少,给李宁湖遇上,也算是偶然中的必然了。 李宁湖只听得一脸狰狞,隔壁桌上有人从竹子缺口处看了她一眼,便朝她招了招手。 李宁湖一愣,这才发现是袁禺意。 袁禺意穿着件莲青缎面斗篷,上头用同色绣得密密的,看上去极显华贵质感,仔细一看,才看得清上头绣着云山人物鸟兽,一眼看过去,竟没有相同的,叫人忍不住要仔细去看。 李宁湖心想这袁禺意衣着怪精致的!是个精致人。 她走了过去:“袁二公子,倒是巧了,今儿又遇着了您。” 袁禺意伸手示意她坐对面:“不巧,昨儿见着了你,想起来你家酒水极不错的,今儿可不就来了。” 李宁湖看了看桌面,轻轻嗅了嗅,袁禺意这要的是甘蔗酒。李宁湖道:“我家的葡萄酒也极不错,有偏甜的,也有半甜的,您要不尝尝?” 袁禺意没有异议,李宁湖便叫了柳山来,让他将两种葡萄酒各打一壶上来。 袁禺意笑看着她:“方才怎么了,一脸要给人下药的模样。” 李宁湖给他吓了一跳,就像只兔子一样满脸警惕,两只耳朵恨不能竖起来,眼睛左右骨碌一转,这儿可不隔音啊! 袁禺意都给看笑了。 李宁湖道:“您别拿这说笑啊,别人听了信以为真可怎么好?” 袁禺意也不为难她,只问:“你那山头正在种树呢?” 李宁湖松了口气,答道:“在种些果树,天暖了再种些药材,将来酿酒都用得着。” 柳山将葡萄酒端上来,李宁湖给他斟酒。 袁禺意品了品,酒液将他的嘴唇染得红艳,道:“我倒喜欢半甜的。” 李宁湖便道:“今日您要去南郊么?” 袁禺意不动声色:“嗯,怎么?” 李宁湖道:“不若带上些葡萄酒,对老夫人身子是极有好处的。” 袁禺意垂着眼睑,轻轻晃动着酒杯,葡萄酒的芬芳弥漫空间。 他懒懒的问:“你为何关心她?” 李宁湖给他问倒了,她目的至少有一半不那么单纯,脸有点红,想了想还是按实说吧:“一则,我总觉着人到老年,体力和神智都会逐渐衰退,很多时候也如幼儿一般无助又懵懂,老夫人昨日便是如此,又有疾在身,叫人瞧着格外于心不忍。二则,袁二公子两次相助,看着又非寻常人,我自是想交好的。” 袁禺意笑了笑,小丫头很坦白,反倒不令人生厌。 他便问了:“待会我便要去南郊,李姑娘可要一道去?” 李宁湖一想:“好,正好我也想看看果树种得如何了。” 待袁禺意用完酒菜,李宁湖让人雇的马车也来了,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出了城门。 李宁湖坐在车厢内,只有大曲陪着她,离了袁禺意眼前,她又咬牙切齿的想起了许六郎,但这官场上的事,她还真没法子可使。 王氏此时也已得了消息,便上门来看女儿。先与李老太寒暄一阵,才与女儿去说私房话。 王氏眉头紧蹙:“……原还想着,等姑爷待两三年,有了些资历,便可去请你三伯母回许家牵线,将姑爷往上升一升,谁知会闹到如今的境地!” 欧氏大惊失色:“这可如何是好?” 王氏沉吟:“等你爹回来,由他出面,请人去说项。” 欧氏吐出口气,想起李雪梅就恨:“……真是个不知廉耻的!他们家的女儿,个个贪慕富贵,掐尖要强,便是夫君看重的湖姐儿,也只略知些人情世故,却还是一心往钱眼子里钻。日后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这从根子上就是歪的,简直害得我连女儿也不敢生!若真生了女儿,将来在这样一个家里,能有什么好名声?” 王氏虽知此事多半错在许家,然而形势比人强,这世间对女子又总比对男子苛刻,李雪梅此举倒真是把李家名声给污了。如今知晓内情的人虽不多,但将来一旦有人要与李家结亲,那必是事事都要翻出来打听清楚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得艰涩,写不动。怕大家空等了,先发一半上来吧,明天补上。 感谢在2020-04-23 00:05:28~2020-04-23 23:4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好心陈、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佐伊、487489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第 48 章 王氏任由欧氏发了火儿, 这才安抚道:“霜儿, 事已至此, 休要生这些闲气。你已嫁入李家,夫妻一体,再说这些不过使姑爷与你离心罢了。” 李雪梅这事让欧氏像吃了苍蝇似的难受, 就不能提。 王氏拉着欧氏的手拍了拍,低声道:“终究……给许家和李家牵线的, 是我们。” 欧氏一滞,气势弱了两分,最终道:“许家相看的姑娘不止一家,也没见别人家出事……好了,女儿晓得了。” 李宁湖心里就在琢磨,怎么能帮三叔度过这一坎呢?要不, 问问三叔要不要拿银子打点?随即她又打消了这念头, 李高惟在官场上比她强多了,该怎么办,他肯定有主意。在他面前揭穿,也许反而是给了他压力与难堪。 马车一径轻快的往南郊而去,待到了山庄附近,李宁湖的马车要沿着岔路下去,袁禺意却停住了车, 叫住了她。 “李姑娘,你送了酒给我祖母,不如去见见她?我看上回她同你很是亲近。” 李宁湖想想并不费什么事, 也答应了。 虽然远远见过两回了,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入这座庄子。比她自己的小庄子大了数倍,一路走进去只见花木扶疏,亭台楼阁,十分精致。 两人下了马车步行,袁禺意招来个仆妇问道:“祖母今日如何了?” 仆妇忙答道:“老夫人今日还好,没闹着要出去,这会子醒着呢。” 袁禺意便一路领着李宁湖去了一处院子,一进去,李宁湖便见老夫人拿根棍子在地上戳蚂蚁。 袁禺意唤了一声祖母,老夫人也跟没听见似的。 李宁湖看了一会子,发现老夫人用棍子在地上划了一道沟,挨个把蚂蚁都给拨到沟里去。 李宁湖问:“老夫人,为何要把蚂蚁都拨沟里去?” 老夫人不带抬头的,喃喃道:“各人走各人的道儿,蚂蚁也有蚂蚁道啊。” 敢情这是做交通警察来了啊?李宁湖就发现只要不触发老夫人的点儿,她倒也不会吵闹。 老夫人就在地上纵横交错的划着沟,不厌其烦的让蚂蚁们走正道。 李宁湖和袁禺意就静静的看着,都没有说话。 许是觉得腿麻了,老夫人动了动身子,不经意的抬头,看见李宁湖和袁禺意,她的目光是陌生的。 袁禺意走过去把她搀起来。 李宁湖便对老夫人福了福身:“老夫人。” 老夫人疑惑的打量她:“你是谁家姑娘?” 李宁湖想了想:“老夫人,我叫李宁湖,我就住在山那头的庄子上,是您的邻居,上门拜访您来了。” 老夫人哦了一声,露出笑脸来:“邻居啊,邻居是得好好相处,远亲不如近邻!来,姑娘,屋里坐去。” 老夫人特别热情的挣开了袁禺意的手,眼里就只有这个邻居姑娘了。 她拉着李宁湖进了屋子,让在窗下炕上坐下,摸索着打开了炕柜,端出一个攒盒,里头满满的摆着各色果脯、瓜子、糕点。 “来,来,好姑娘,不是婶子说你,你可有些太瘦了啊,赶紧多吃些。” 李宁湖的年纪,无论如何也不能喊她婶子啊。 但跟她也计较不着什么,李宁湖顺势就捻起一颗果脯咬了一小口。 袁禺意也没说话,就在炕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眼神微暗。 祖母总喜欢把吃的放在炕柜里,但放坏了也不记得吃,索性家里也不怕浪费些吃食,由她去了,却原来她是用来待客的。 李宁湖意外的发现果脯味道非常好,忍不住多吃了两颗,老夫人看得特别高兴:“多吃些,多吃些,都是你叔叔捎回来的,在咱们这地儿还算少见。一会婶子再给你包些。” 李宁湖便抬起头笑了笑:“嗯,多谢老夫人。” 老夫人看她乖巧,特别喜欢:“你爹你娘来了吗?我得和他们说说话,让你常来玩。” 李宁湖忙道:“她们没来,在外办事呢,经常不在家。” 老夫人便露出些愁容:“想要有出息,便陪不了亲人了。唉,日后啊,你常到婶子家来,我家也只有婶子,还有个比你大些的哥哥。” 李宁湖点点头:“好哩,定是要常来叨扰的。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老夫人连忙在屋里找来一块干净帕子:“你等会儿。”她摊开帕子,给李宁湖包了一大包果脯塞给她:“我看你喜欢吃这个,拿回去吃啊。” 李宁湖也只得接下了。 老夫人送了她出去,笑眯眯的摆手告别,再回屋去,从头到尾跟没瞧见袁禺意似的。 袁禺意也没在意,一路将李宁湖送出庄子,这才道:“我并不经常在此,李姑娘若不为难,有空时不知可否来探望她?我瞧着她与你倒能说上两句。” 李宁湖笑:“这有什么为难的,我若过来这边,就顺便一探。其实老夫人一会想到这,一会想到那,横竖只要顺着她说便是了。” 袁禺意望着她笑:“顺着她说,也不是易事。嗯,你只管顺着她说,别怕。” 李宁湖拧起眉:“嗯?怕什么?” 袁禺意突然哈哈一笑:“什么也不用怕!” 李宁湖给他整得莫名其妙,但能感觉到他笑声里的肆意,不禁受了感染,也笑了起来。 袁禺意瞧见,往她头上敲了一记:“小丫头,你跟着笑什么?” 不再正儿八经叫什么李姑娘了,又退回初见时那种惫懒随意。 李宁湖道:“我觉着你在恶作剧,可我没有证据。” 袁禺意笑得更开怀了,片刻后他问:“柳叶巷里姓李的人家,我记得是名翰林。先前在醉庐,那许六郎口中说的李翰林,是同一人?” 李宁湖脸一下就垮下来了:“是,那是我三叔。” 袁禺意道:“你们家怎么得罪他了?” 李宁湖犹豫了一下,叹口气道:“他为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就已经出手报复我家了。只如今还只是顺手为之,如果我把他的短都揭了,恐惹得他来诚心坑害,岂不是不妙了?” 袁禺意也不再追问,将李宁湖送上马车,这才折返。 李宁湖回了自家庄子,结果看见廊下四个女童正在扎马步,一问,才知道窦玄章要求她们开始每天习武。 李宁湖看了一会子,觉得四个小丫头摇摇欲坠的样子怪可怜的:“这得站多久啊?” 红曲道:“回姑娘的话,窦管事说刚开始,只站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那不是一个小时嘛,这也太久了吧! “窦管事呢?” “回姑娘的话,窦管事上山去了。” 李宁湖点了点头,压低声说:“站累了就走动走动啊。” 女童们笑得一脸勉强,不敢吭声了。 李宁湖让特曲把马车牵下去喂草料,她回自己房,换了双旧羊皮靴子,也上山去了。 一路走上去,果然看见种了不少果树,远远的瞧见窦玄章了,便朝他走过去。 窦玄章听见声响,见李宁湖一边沿着山路上来,手上托着个帕子在吃果脯。 待走近一看,这果脯晶莹饱满,跟琥珀似的,品相很是不俗。 李宁湖见他看,便朝他伸了过去:“吃吗?” 窦玄章目光微动,长指捻了一颗:“这是上哪买的果脯?” 李宁湖道:“外头可买不到这样的,不是过于甜腻,就是失了风味。哪像这酸甜可口,处处恰到好处?这可是袁二公子家的,想是他家有名师傅特别擅制果脯吧。” 窦玄章便笑了笑:“味道是不错。只是姑娘吃刁了嘴,下回吃不惯外头的,岂不遗憾?” 李宁湖翘着嘴角,眯起眼笑:“才不呢。袁二公子让我常去他家,想吃,机会可多了。” 窦玄章望着她,微微的笑:“听着倒是不错。” 李宁湖想了想道:“我看啊,咱们这庄子上也要买两匹马,置办一辆马车。” 李家倒是有马车,但李宁湖老觉得欧氏有点低气压,不愿意向她张嘴,一直是向外租车。总还是觉着要提前安排,不那么方便,马车的舒适性和卫生上头,都不尽如人意,还是买车好了。 李宁湖有些不确定的问:“如今好买吗?” 不怪李宁湖有此一问,如今马匹是很贵的,不下于现代买豪车了。精心养匹马一年的花费,跟二十口老百姓一年的口粮花费差不多,关键有钱还难买。所以家境一般的官员家里要用马车都喜欢租用,不急赶路便用牛车。 窦玄章并无为难之色:“我正巧听人提过有马出售。” 李宁湖闻言,便放了心。 这阵子山庄这边变动大,李宁湖经常过来。 李宁湖也照自己的承诺,每回顺便陪袁禺意的祖母聊上一会子。果然如袁禺意所言,他并不经常在此,李宁湖后头竟无一次遇见过他。 袁家的仆人们都得了吩咐,见着她就迎了进去。 李宁湖发现陪老夫人聊天只要不去戳着“负心汉”与“坏了身子”这两个点,顺着她去说,她虽然还是一会东一会西,却并不会癫狂。倒是奇怪前两回见面,她怎的癫狂至斯? 天气逐渐回暖,转眼又到了暮春时节,青梅熟了。 青梅酒口感极佳,李宁湖去年没赶上趟,今年却要多酿一些。 她到了山庄安排一番,嘱咐窦玄章道:“近日需得你多上些心,我家要添丁了,我也得在家守着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得还是艰涩,得熬过这一段才能写多。 感谢在2020-04-23 23:49:38~2020-04-24 23:1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清风、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宛如清风 10瓶;陌路 5瓶;113295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第 49 章 欧氏生产, 这在李家是大事。 李老太虽然孙辈不少, 但李高惟是她最疼爱也最倚重的儿子, 因此对着欧氏这一胎她也是格外重视。这桩喜事也把李雪梅这数月来带给她的烦心给冲淡了,连着几日都跑去她相熟的那家尼姑庵烧香。 家里请了两个稳婆来住着,王氏一天派人来看三遍, 终于这一日早上欧氏开始有些腹痛,虽然间隔时间颇长, 但也是发动了,王氏急匆匆的坐了车过来。 欧氏被抬进了早备好的产房,她毕竟是生第一胎,心下着慌,一直抓着王氏不肯撒手,王氏便也陪着她进了产房。 此时产房里除了稳婆, 还站了数名打下手的仆妇, 又关着门窗不透气,再挤进来人,恐怕就让人喘不过气了。 因此除了李老太进去,其他人都在产房外等着。 结果等来等去,欧氏这形势还是一点变化没有。 李老太问稳婆:“估摸着多久能生下来?” 稳婆用手探了探:“这是生头胎,怕得不少时候,且说不准呢。” 李老太想了想:“乡下妇人生娃儿, 发动时都在外头走动,我听稳婆说起过,多走动怕是生起来顺畅些, 少遭些罪,要不把她扶起来走动走动?” 稳婆对这也是知晓的,但大户人家的夫人身子都娇弱,恐怕不能勉强自己去受这个罪。 欧氏正觉着肚子隔一段就有一股隐痛,难熬得很,听了李老太的话,不由火冒三丈,抓住王氏的手腕摇了一把。 王氏不待稳婆说话,忙对李老太道:“亲家母,霜儿实在是没这份精神头,还是让她躺着罢。我看着不如给她熬些汤水,让她补些气力。” 李老太听了一拍大腿,想起来道:“我给她煮汤去,手艺不如厨娘好,但乡下的土方子,管用!我生了五个,回回都喝。” 李老太转身就走。 王氏虽然晓得欧氏不会喝,但给这亲家母找点事做,免得她在这乱支招也是好的,便由她去了。 李宁湖看见李老太出来,便上去道:“奶,您怎么出来了?” 李老太道:“我用土方子给你三婶熬汤去。” 李宁湖一听土方子,心里就一动,赶紧跟着李老太走:“什么土方子,我跟您瞧瞧去。” 她是晓得有些土方子压根不科学,别给整出事来。 李老太也不反对,别看人老了,走得飞快。 李宁湖看她脚步不像往厨房去,倒是像回屋的样子,不由奇怪:“奶,咋还回屋了?” 李老太道:“唉,我早请师太给批过签了,你三叔这儿子合该今儿生下来,命格便是个大富大贵的。师太让上了香,香灰给我包回来了,我看你三婶这身子骨娇弱,把香灰给她一道煮汤里,保佑她今儿顺利给我生个金孙出来。” 李宁湖吓了一跳,她以前就听说过什么喝香灰、符灰的,没想到自己家来了这么一例。 她赶紧拉李老太:“哎哟,我的亲奶,您可别给我三婶吃这个,也不是人人都信这个,当心我三婶回头恼了。这不府里请了大夫备着呢吗?我看您这土方也别给熬了,正经问大夫给开个方子熬汤才是。要是王老夫人早备着了,咱们就管跟三婶说两句安慰话,别多事了。” 李老太平时再怎么精明,那还是有点迷信的:“啥大夫开的方子,能有菩萨香灰管用啊?奶年年要去求一包香灰,你们兄妹几个从前磕了碰了出血了,那都是糊香灰。你三婶这生娃不能错过吉日啊,这都快到晚边上啦!” 李宁湖心想这一家子没给香灰糊破相真是幸运了,她死死抱住李老太的胳膊:“我的亲奶,这菩萨要真愿意保佑咱家生个富贵儿,那一准是一日日的行善积德,菩萨赏的。菩萨要不愿意,还能给你一把香灰出个富贵儿来呀?那大家伙一天天的还辛苦啥?饭也不用吃了,抱着香炉子啃呗?平常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注意着行善积德,日积月累的,福报自然就来了。您就想想,咱邻居丁老太,平日跟您没好脸,突然上您这求办事来了,哪怕她还拿着一篮子鸡蛋呢,您愿意不愿意?” 李老太吊着眼角哼了一声:“一天天里没少骂我毒寡妇,我三儿考中秀才起,她这脸子就变了,我能让她占着便宜?” 李宁湖便道:“人都这样,菩萨讲功德过失的,看得更明白了。总之不是这一把香灰的事儿!这香灰符灰的,把这伤处给糊住了,能不止血吗?您就是拿面粉糊也是一样的。这香灰符灰其他方面灵不灵的不好说,但大多就是和尚道士们揽财的招儿。您说,上这香您没少花银子吧?” 李老太听李宁湖这一番说,怪有道理的,是啊,都求菩萨有用,还去土里刨食干什么?还得一辈辈的积德才成。一想,她对外人银子是看得怪紧的,但这回可给了一两的香油钱!要不是为了金孙,她哪舍得! 见李老太神情松动,李宁湖又低声劝:“奶,这些师太都是揽钱的,您平日打发些时间,同她们往来也就算了,可别把她们的话太当真,真正的高僧大德是容易见着的?今儿就是我三婶生个闺女出来,您也千万别挂脸啊,先开花后结果不是?您要太重男轻女,往后我可跟您不亲了啊。” 李老太就往她背上重重扇了一下:“死丫头!还跟我不亲了!稀罕你?” 李宁湖被打得挤眉弄眼的。 李老太就笑道:“你奶是喜欢孙子,但对孙女儿也没说给扔了吧?” 这重男轻女,在这环境下真是没法说的事。乡下要争水啥的,没男丁就得受欺负,能吃苦的妇女们还能种田,能经商的能干女人也不是没有,但这做官就只有男人能做了。这种大环境下,李宁湖也没这闲心去生气啊,不被偏重就算了,只要不被刻薄就行。 说着李老太就又叹了口气:“你奶还用你教?你三婶是个心眼子小的,跟你大伯娘都不一样。你别看你大伯娘奸滑,但打得骂得,你今儿给她把脸扇肿了,明儿她又凑上来了,记吃不记打。你三婶啊!你要给她个脸色,她心里能琢磨两宿。横竖她就暗里生气,掀不起浪,就为着你三叔,我也当看不见。溪丫头我是不担心,她是个看不出别人脸色的,你这些个兄弟就更别说了。湖丫头啊,你是个开了窍的,就是看出来了,为着你三叔,你也别怨怼啊。” 李宁湖听了很惊讶,她一直以为李老太心粗,没看出欧氏这些低气压呢,没想到人家看得明明白白的。 她不由笑道:“奶,您待我好,大伯嘛,心有余而力不足,三叔待我好,三婶供了我吃住,两个弟弟也争气,我自个也争气。我日子过得好着呢,只要不捉着我干仗,我是不会放心上的。” 李老太听着高兴:“好乖孙,不怪你奶稀罕你!” 李宁湖翻了个白眼:“刚才还说不稀罕我呢!” 李老太听了,笑着又拍了她一掌,这一掌就是起手吓人,轻轻落下了。 李老太被李宁湖劝服了,便同她一起去寻大夫。 等这祖孙走了,一旁的两棵海棠树后便绕出来一个人,却是个管着花木的姚婆子,平日里不大得欧氏重用,没能近身服侍。她方才蹲树后头修枝,便将这祖孙的话给听了个全乎。李老太虽是这家里的老夫人,全家她最大,但这些仆妇都只认欧氏为正经主子。李家这些人也没啥打赏下人的习惯,那赵氏,恨不能从仆妇手里倒扣银子回去呢。所有人都喜欢争着到欧氏身边服侍,这样赏银才多。 这姚婆子也不例外,心里想了一圈,琢磨这祖孙没说主母啥好话,这天底下婆媳之间,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总要分个高低的。自个要把这话说给主母听,让主母心里头有个数,肯定少不了赏银,说不得往后还得重用她呢。 姚婆子存了这个想头,就想着什么时候见着欧氏,得去表表衷心了。 却说李老太同李宁湖两个去问大夫,果然一早就有仆妇领了方子去熬汤药了,祖孙俩一时竟使不上劲了。 李宁湖一拍脑门,突然想起来:“哎呀,我可拿酒精去产房,稳婆能用酒精去秽呢。”她也是头回看人生孩子,才想起来。 李老太也不明白这个,就陪着李宁湖回房取了一坛子酒精,送给产房外的仆妇。 李宁湖对着仆妇道:“烈酒惯来是能去秽的,我这个更烈一些,你们可用来洗手洗布巾,擦拭伤口,虽略刺痛些,却是有用的。” 李老太跟着捧酒的仆妇一块进去,欧氏已是隔着窗听见了李宁湖这一番话,此时她的阵痛开始加快起来,见仆妇进来,也懒得说话,顾不得李老太在场,只冲仆妇摆摆手。她们请的这两名稳婆颇有名气,也自配了些草药水来去秽,自是信不过李宁湖一个小丫头片子。 仆妇明白她的意思,便把酒坛放到一边去。 李老太看了一眼,抽了下嘴角,并没言语。 李宁湖听到里边没声,也不在意,横竖尽到了心就好了。说实话,她对欧氏也亲近不起来,但不可否认,她初来乍道,吃用都是欧氏的,要不是欧氏给的见面礼,她也没法勉强着开起醉庐。当然也不是全无办法,或许要更加麻烦的从李老太手里慢慢扣银子,又或许被逼得早早的去卖烧瓷方子?但她没有醉庐,同李瓷坊就没法平等对话,方子恐怕得贱卖。 总而言之,得承欧氏的情,若有机会,定是要回报一二的。 欧氏这一痛痛到了半夜,阵痛开始密集发作,宫口算是全开了。欧氏生得十分艰难,总是使不上劲来,孩子卡着出不来。 生孩子是件凶险事,大家伙都跟着提心吊胆,李高惟站在产房门口,焦急的等着。就是家里的孩子们也感受到了这种焦虑的氛围,不敢高声。 两个稳婆在里头给欧氏灌汤药,一面又小心的在她肚子上按着,终于在寅时初,屋外守着的人便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所有人都大松了口气,有个仆妇走出来向众人报喜:“恭喜恭喜三爷!三夫人生下个小公子!” 李高惟顾不得男人不入产房的规矩,挑起布帘子迈了进去,先满脸喜悦看了一眼李老太怀里红襁褓裹着的红彤彤的孩子,并没有抱起。反而走到一脸虚脱疲惫的欧氏身边,拿了帕子帮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含笑说了一声:“你辛苦了。” 王氏对李高惟进来颇为惊奇,但看到李高惟如此姿态,也颇为高兴。 只众人还没高兴太久,产婆便惊呼起来:“糟了!血止不住。”产妇出血不止,可是十分凶险,一个不好就要丧命。 众人都慌了,李高惟立即道:“速去向大夫禀明情形!” 一名仆妇便慌慌张张的去了。 大夫一直待在隔壁另一间屋子,一边听着仆人禀报情形,一边调整开着方子。没法子,民风再开放,这大夫也不好进产房啊。 仆妇得了吩咐又跑回产房,气都喘不匀:“大夫说早让药童备好了止血汤药,马上就端过来,只是这情形紧急,汤药不能立即见效,最好能同时施针。” 王氏慌了:“外男如何能入产房?”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看李高惟和李老太,眼里露着祈求。 这女儿嫁到别人家,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请大夫入产房,若是婆家计较,那可就没法活了。但眼下不请大夫进产房,兴许女儿立即就不能活了。 李高惟面容肃然:“岳母不必忧心,保命要紧,权宜之计,无妨的。” 李老太脸色就是一沉,这她可真是忍不了,欧氏裤子可都没穿,只搭着床薄被呢,这施针,怕是要掀被子吧? 王氏自然也看见了李老太的脸色,却顾不得了,忙对仆妇道:“听姑爷的,快请了大夫来!” 李高惟把李老太拉了出去:“娘,你跟儿子出去,这产房里人多得很,一会大夫来了,怕是施展不开手脚。” 李老太强忍着,等出了产房,就要张嘴,李高惟却用力的按住了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多说。待把李老太半拉着到了李宁湖面前,便对李宁湖道:“湖姐儿,劝住你奶。” 他晓得李宁湖这丫头在老太太跟前嘴又甜又巧,这半年来,老太太也越发愿意听这丫头说话。 李宁湖在窗外已经听得明白,忙把李老太拉得离产房远了,这才开始劝李老太:“哎呀,我的亲奶,您平时挺精明一人,今儿怎的事事想不明白了?都说医者父母心,这大夫眼里,哪有什么男女?您让他看,他还不定愿意看呢。换了让您去看,血糊拉的,您愿意啊?” 李老太一想,是这么个理,埋汰得很,有啥好看呢?但这不是好看不好看的事,终归是老李家媳妇儿,哪有让外人看的? 她刚要张嘴,李宁湖又道:“大夫亲手号脉,才能开准了药方,不一定要施针,再者要施针,谁同您说就要施在伤处了?这血全身流,就跟河道似的,下游要发洪水了,您在上游给堵住了,不是一样?止血也是一样的道理,这大夫肩上头上手上,哪里不能扎针了?” 李老太沉着脸,往她头上扇了一巴掌:“就知道糊弄我!” 李宁湖忙搂住她:“不是糊弄您,我说得全是实话。您啊,今儿宽宏大量一回,三婶回头保准感激您。您的小金孙才生出来,您总不愿意她没了娘吧?真要三婶有个三长两短,这欧家不同咱们家结仇啊?您这心里,过意得去啊?” 李老太叹了口气,有些没趣起来。平日她说一不二的,但今日总让李宁湖给憋着了。恨得往李宁湖额上敲了一记:“老李家几辈子也没有你这么个巧嘴八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多一点,算是补前天只更了一半吧。 感谢在2020-04-24 23:11:03~2020-04-25 15:5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橙: 50瓶;春暖花开 6瓶;果果、临溪 5瓶;好大一只呆头鹅、小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第 50 章 李宁湖从小帮着家里做生意, 口舌自然是巧一些, 当下把李老太好一顿安抚。 李老太终究是不想看着欧氏去死, 再者乡野出身,对一些事确实底线低些。 比如乡下妇人也得下地,水田里头挽高裤腿, 难道还想着别给人看了去?她一个寡妇,给个无赖老光棍嘴花花两句, 她难道就不活了?把人脑花打出来才是正经! 李老太终究是没再反对,再进到产房去,见这大夫确实也在尽可能的避讳,便也忍了。 王氏心慌慌的,一则忧心女儿这一关闯不闯得过,二则又忧心闯过了日后又怎么过。待见着李高惟一直面无异色, 而李老太脸色虽没笑意, 却也没有现出厌恶和怒色,便在心里直念佛。 有了大夫出手施针,欧氏终于是止住了血,稳定了情形。 一家人大松了口气,也不敢松懈,留了大夫在外院住下。王氏也并不回家去,一直守着欧氏。 家里见天的三顿药给欧氏灌着, 给小宝儿洗三过后,欧氏肉眼可见的好转下来,这才算是彻底安心了。大夫留下药方, 告辞而去。 李宁湖心里差点给留下个心病,这生孩子不出意外倒好,现代也提倡自然分娩。可但凡出点意外,就容易嗝屁。古代生产,风险实在过高! 她心里就琢磨,这古代高门主母有些主动给丈夫纳小妾的,也并不一定是要体现贤惠,说不定是孩子生够后就以此避孕?要不然一个难产死了,等着丈夫娶填房来住自家房子,睡自家男人,打自家孩子? 一不留神就想远了,自己也觉得好笑。 李老太抱着孩子往李宁湖面前递:“哎哟,乖孙,看看,这是你二姐姐。” 李宁湖就着李老太的手去看,不过几天,这孩子的皮肤就舒展开了,只是还一直闭着眼睛睡,全身一股奶香味,小手攥成粉粉的小拳头。 李老太从前没闲心逗孙儿,如今身份境遇不同,看着这个宝贝孙儿,真是爱不够,撅着干瘪的嘴,在这粉孩儿脸上嘬了一口。 李宁湖还没看两眼,这小孩就尿了,奶娘抱过去换尿布,不意间把小婴儿一只袜子给蹭掉了,李宁湖一看,脚趾头跟黄豆一样大,怎么看怎么可爱。 奶娘一换好,欧氏就招手让送过去,放到自己身边。 她望着自己九死一生才生出来的儿子,心都化了。 众人稀罕了一会孩子,怕吵着欧氏,便都走了。 王氏便道:“你还是躺着吧,这月子里,多躺着,好生养养。” 欧氏懒懒的拿条最柔软的丝帕帮着儿子擦擦小脸,道:“不让下床也就罢了,怎的坐都不让坐了?总这样躺着,骨头都酸了。” 王氏唤了乳娘来,让把孩子抱去一边屋里,自己坐到欧氏旁边,按着她躺下了。 “当心以后腰疼!要是嫌无趣,我陪你说说话。” 欧氏应了一声:“父亲到哪了?” 王氏道:“上回捎信,已是说起程了,我估摸着月底能到家。” “母亲打算请了谁去说项?” 王氏沉吟:“请你七伯父去说项。” 欧氏诧异,她七伯父任御史台御史中丞,可风闻奏事,又在文坛素有才名,最是清高之人,当是轻易不会替人说项才是。 王氏叹了口气:“我们终究是同族,求到头上,总有几分薄面,否则岂不让人说他凉薄?再者,我预备将那方前朝齐大儒所制的澄泥砚送予你七伯父,他是个好风雅的,见着这方砚,该是愿意了。” “母亲不是说这是齐大儒的得意之作,已为绝响,属可遇而不可求之物,要留作传家之用?哥哥也对之十分珍爱。”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就为着我的小外孙,再好的东西也比不上姑爷的前程。” 欧氏闻言,微微点头,有了子女,自然要为子女打算。 王氏又道:“这回你生产,我方觉着将你嫁入李家的好处来。若是将你嫁入个大户人家,恐怕你这会子人已不在了。不光是姑爷,你婆母也是大度的,不难相处。从前那些怨言就不要再挂在嘴上了,如今儿子都有了,就好生相夫教子,好生过日子。” 欧氏垂了头,抿了抿嘴角:“母亲,我知道了。” 等过了一月,欧氏虽然下床走动无碍,但脸色看着还是有些苍白,李老太便说:“横竖也无事,索性就坐个双月子,再养一个月更好。” 欧氏闻言道:“婆母,我这身子骨都生锈了,再躺不得了,少走动些,汤药照常吃着便是。” 李老太便不再劝说,横竖欧氏就是不坐月子,也不能去做重活。 此时已是初夏,夜里虽然还凉,但白天太阳晒着,已有了些躁意。 欧氏裹着件极薄的披风,由婆子扶着,缓步走在绿意盎然的园子里。 欧氏向钟妈妈道:“躺了这月余,桃花是错过了,但这石榴花红彤彤的,倒也好看。” 钟妈妈讨巧道:“可不好看嘛,石榴可代表着多子多福哩。” 欧氏闻言便微微露出些笑意,她出来逛园子,怕小孩儿受不得风也受不得热,没敢带出来,就这一会子不见,她就有些掂记了。 钟妈妈又道:“花房里头还有几盆牡丹,夫人要不看看,可就赶不上这尾子了。” 欧氏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立即道:“走,看看去。” 主仆两个慢悠悠的朝着花房走去,待进了花房,欧氏惊喜的发现一盆青绿色牡丹,既华贵,又不失清雅,却原来是盆名品牡丹豆绿。 “这花房是谁打理的?” 钟妈妈会意,这是要打赏。只是还没等钟妈妈说话,旁边就躬着背走出来一个婆子。 钟妈妈一看,原来是负责打理园子花木的姚婆子。 姚婆子行了个蹲礼:“老奴见过三夫人。” 欧氏只看了她一眼,并没说话,只伸着指头在花朵边沿轻轻滑过。 钟妈妈问道:“这豆绿是你养出来的?” 姚婆子陪着笑脸:“是,是。奴婢也是随着夫人嫁过来的,知晓咱们夫人打小就爱这些花儿草儿的,对着这几盆牡丹,奴婢是早早晚晚的都得看一遍,就怕叶儿黄了,虫儿咬了,开得不旺,半点儿也不敢疏忽。” 欧氏听着,心下觉着她会办事,便露出个笑来。 钟妈妈看着便从身后丫鬟手里拿了个荷包来,递给姚婆子:“这是夫人赏你的,往后还得如此用心才是。” 姚婆子伸双手接了荷包,只觉手上微沉,心知这份赏不小,心里不免就飘了,不禁想起了月前的事来。 她犹豫了半晌,钟妈妈看出不妥:“还有何事?” 姚婆子左右看了看,这花房地方不宽敞,随欧氏进来的便只有钟妈妈和一个大丫鬟,她壮了壮胆子,便上前道:“夫人,老奴月前在园子里剪枝,听到老太太和二姑娘说话,也不知当不当禀与夫人听。” 钟妈妈立刻变了脸色:“老太太和二姑娘也轮得着你来嚼舌根?!” 姚婆子立刻给吓得腿肚子发软。 欧氏却若有所思的看着姚婆子。 钟妈妈走到欧氏身边,低声道:“夫人,如今咱们一家子上下和乐,都为着小少爷高兴着哩,夫人不可听了这些刁奴挑拨。” 欧氏原本俯身去看花,这会子也站直了,神情淡然:“让她说。是不是挑拨,我听了自会判别。” 姚婆子一下从大惊到大喜,腰背更弯了,陪着笑脸道:“老奴当时听着老太太跟二姑娘说,她解过签,夫人当天生产,才能生出个富贵双全的金孙,怕夫人误了时候,老夫人就想着要给夫人汤药里头下点符灰。” “老太太还说,还说,夫人小心眼子,比不得大夫人,打得骂得不上心……。” 作者有话要说:真抱歉,更得晚了,也更得不多。 家里来客人了,陪着说话给耽误了,明天多更点。 感谢在2020-04-25 15:59:34~2020-04-26 23:1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宛如清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别看了,快工作、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婉陌婷 20瓶;陌路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第 51 章 欧氏自打听了姚婆子的言语, 脸就沉了下来, 反复问了姚婆子几句, 见她说得纹丝合缝,面上就现出了怒容,转身往外走去。 钟妈妈盯了姚婆子一眼, 心中大骂蠢货,以为挑拨了主人家, 能落到好去? 她赶紧转身一步,扶住了欧氏,小心翼翼的看着欧氏的脸色。 待回了房,连个大丫鬟也遣了出去,钟妈妈连夫人也不叫了,只道:“姑娘, 您消消气, 这婆子一心想着在您面前讨个巧,能得重用,她说这话您不能信。” 欧氏哼了一声:“若人家不曾说过,她一个仆妇,上哪去无中生有?” 钟妈妈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老太太和二姑娘肯定是说了什么,不然凭姚婆子, 哪有这个胆子瞎编?但她也是一个仆妇,太知道怎么拿捏说话的方式了,为了在主家面前逃责, 可以把大事往小了说;为了挤下去对头,可以把对方的小过失往大了说。这里头的道理也不能跟欧氏说透,不然往后欧氏必连她也疑心起来。 钟妈妈只道:“姑娘,这姚婆子为了显出她的功劳来,还不知道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呢,您要为着这个跟老太太和二姑娘生气,可不值得。何况老太太那脾气……。” 钟妈妈没说下去,欧氏却明白了钟妈妈的未尽之言,她一下就停住了脚步,顿在当场。她这瓷瓶,还真不敢硬生生往李老太那铁罐上撞去。 欧氏想了想,哼了一声:“这事儿,我也不找她,我只管找夫君去。” 给钟妈妈急得直冒汗:“姑娘,姑爷可是个难得的好郎君,您万万不可与他起了争执,伤了夫妻情份,可没处悔去。” 欧氏一想也是,皱着眉道:“妈妈先出去,且让我清静清静。” 欧氏想来想去,既没这个胆儿到李老太面前去说道,亦不想伤了与李高惟的夫妻情份,真是越想越肝疼。 前段时日,家里为了新生儿的降生,热闹了好几日,李宁湖顾着家里,出去得就少了些。培养出来的下人虽然也能按照步骤酿酒了,但这最要紧的各种酒曲制法李宁湖却没往细里教给旁人去,且这里头得用到葫芦石,离不得她。 待听到大曲来回禀,说是需得制酒曲了,毕竟这也不是能现制现用的,得提前备着,李宁湖这几日便跟李老太打了招呼,索性住在了山庄,把这一批的曲块制好,送入曲房培养,这才回了家去。 刚进家门,还在和李老太说话,就见赵氏笑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娘,我娘家侄儿来看我来了。” 赵氏去年就给娘家捎信了,但人家也得开了春才能上路,此时才到了。好容易寻到李家,跟门房这么一说,门房就报到了赵氏处,可把赵氏高兴坏了。 李老太看了赵氏一眼,这赵氏的娘家人,跟赵氏也差不太多,奸懒馋滑四字里头,只有这“懒”字没占,应该说其实还是挺勤快的,舍得费劲钻营。这山高水远的人家还来了,李老太一想,如今李高惟当了官,别在老家被败了名声,赵氏这侄儿还真得好生打发了,但要占多大的便宜,那也不能够。 李老太横了赵氏一眼:“来就来呗,你先跟老三家的说说,她就会给人安置好喽,晚上大家伙都回来了,一起给你侄儿摆一桌席。” 赵氏想李老太给自己做脸:“娘,咱出去迎迎他呗。” 李老太啐她一口:“哪来的王八膏子敢劳动老娘?” 赵氏也不生气,笑眯眯的看向李宁湖:“您老人家是长辈不去,让湖丫头跟我一块去。湖丫头,跟伯娘迎迎你表哥去,你嘴巧,帮着伯娘给你三婶说说,让好好照顾你表哥。” 李老太顿时一烟杆往她背上抽:“整啥乌七八糟的,啥表哥,是亲的吗?就让她去迎!还以为是老家啊?不够这些丫鬟婆子笑话的!先前跟俩嬷嬷规矩白学啦?” 赵氏被抽得一弹,脸上笑没了:“成成成,我自个去,你咋说着就动手?”转身往外走,嘴里忍不住就嘟囔一句“死老婆子”。 李老太狐疑的看着赵氏的背影,对李宁湖道:“你大伯娘一对你亲近,那一准心里在琢磨点啥。蠢得很,跟瞒得住谁似的。你仔细着点,别给她糊弄了。” 李宁湖笑着应了一声,李三郎和李四郎合手干得过李二郎后,赵氏经常对着她们拉着张晚娘脸,这会子就现装,那也不像啊。反正李宁湖进进出出身边都跟着人,对着赵氏不接茬就是了。 赵氏风风火火的跑去跟欧氏说,都没见着欧氏的面,只管事的妈妈出来说知道了,派了个小丫鬟去交待外院管事。 赵氏赶紧去迎了侄儿进来,领到外院管事处。 赵氏这侄儿名为赵兴,今年十七了,生得矮壮,皮肤黝黑,看着是一副憨厚长相。 此时两人进了管事给安排的房间,赵兴一脸震惊的看着雪白的墙,雕花的窗棂,小几上插着鲜花的细瓷瓶子,床上软得像烟波一样的绸子被面。 “大姑,老李家这是真发达啦?” 赵氏精神一振,她不知道锦衣夜行这个词儿,但真是憋着一肚子话没处可吹,不禁就对着侄儿道:“那可不,这还是外院客房,这内院才叫一个富贵。我这小叔子娶了个大户千金,银子那是一担一担的往家里挑。” 赵氏一顿瞎吹,给赵兴听得直咽口水。 等到晚上一家人都回来了,果真摆了两桌给赵兴接风洗尘。 男一桌,女一桌,自家人,中间也并没摆屏风。 李高惟温声问赵兴:“家里头现今如何了?可有捎来书信?” 赵兴很拘谨:“有有有,有两封信,明儿我给李三叔送来。家里也都好,没啥大事,村里头都说我们李家赵家撞大运了。” 李高惟笑笑:“那就好,来,先吃菜。一路劳累,今晚先好生歇着,有事明儿说。” 赵兴忙不迭的点头,看了一眼他姑父,李大川冲他笑,见望过去,忙给他挟了一筷子肘子。 赵兴低着头扒饭,眼睛却忍不住往女方那桌瞄。 欧氏不言不语脸上没笑,但在赵兴眼里就跟个神仙妃子样的。 他正经表妹李静溪,这一年没见是大变了模样,但变得最厉害的,还是他这便宜表妹李宁湖,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一说话就是笑,一点原先的影子都见不着了。 他自以为动作不显眼,但其实样样落入了人眼里。 欧氏脸色就更不好了,吃到一半就放下了筷子,扶了扶额头:“我不大舒服,先回房了。” 李老太道:“别是吹了风吧?你别看这天热了,早晚的风却硬,你这还没养好,赶紧回屋歇着去。” 李高惟眼有忧色的看着欧氏,也道:“你先回去歇着,这里不碍的。” 欧氏点点头,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 李高惟对赵兴解释道:“你婶子最近身子不好,倒不是慢待你。” 赵兴拘谨道:“没有,没有。” 李高惟也不多解释,只温声跟他说话,偶尔劝一劝菜。 赵兴对着李高惟有一种明显的紧张感,要听着他三五不时的话语,便不敢分神四处去看了。 等到吃完饭,众人又说了会子话,让人领着赵兴去歇息,这才散了。 李高惟回了房,见里头静悄悄的,便没直接进去,往一边净室去洗漱更衣,再去看了儿子,这才放轻脚步进了正房。 却见室内只点着一盏灯,光线昏黄,欧氏撑着头,斜倚在榻上。 李高惟便道:“我还道你睡下了,不是身子不爽利?” 欧氏睁开眼,撑着坐正了,笑盈盈的望着李高惟道:“先前是有些不大舒服,只是方才得了信,我父亲已是回来了,我这一高兴,身上便爽利了,要不是太晚了,我得马上回娘家去看看。” 李高惟闻言,也是高兴:“岳父回来了,这敢情好,明儿我下了值,接你一道去见他老人家。” 欧氏站起来走到李高惟身边,挽着他的手:“还有更好的,母亲说,她同父亲商量了,要请了我七伯出面,上许家大伯处当说客,把咱们两家前些日子那些不快给平了,再看能不能让夫君升任侍读。” 李高惟顺手把欧氏揽在怀里:“岳父岳母一番好意,只是此事……倒也不急,我才入翰林院一年,尚需积累。”李高惟并不想走许家的门路。 欧氏抬头看他,轻轻的哼了一声:“怎么不急?你就苦中作乐吧!这阵子我瞧你连应酬都没有了。” 李高惟笑着道:“等明日见着岳父,我同他亲自说去。” 欧氏见李高惟竟然不如预想中那般高兴,不由心中诧异,更觉出两分没趣来,一下淡了脸色。 李高惟扶着她送到床边:“好了,别不高兴,官场上的事,急不得。今日看着你升迁了,明日说不定就贬谪了,根基未深,看清形势前,但求无过。” 虽然李高惟这般说了,欧氏心中却更添了几分郁郁。 待到第二日,她在园中散步,远远的见着姚婆子,便停住了脚步。 姚婆子一心想往欧氏身边靠,见欧氏看她,赶紧巴巴的凑了过来:“夫人可要摘花戴?今儿开了几朵粉蔷薇,老奴照看得好,花朵足有拳头大,戴着肯定好看。” 钟妈妈正想驱赶这老货,却见欧氏接了话:“哦?那摘来看看。” 钟妈妈只得住了嘴。 姚婆子屁颠屁颠的跑去剪了枝,细心的吹了上头的小虫子,又把刺给扒了,这才放到篮子里拎到欧氏面前。 欧氏一看,这几朵花开得正好,蓬勃绽放,还挂着露水,叫人看了心里就喜欢,她果然就捡起一朵插到了鬓边。 欧氏冲姚婆子点了点头:“这园子里花木都是你打理的?” 姚氏道:“是,都是我领着些小丫头打理的。” 欧氏便道:“那你就跟着我,一边说说话。” 姚婆子大喜过望,跟着欧氏,一径的说着什么催花、嫁接。 不得不说,姚婆子真有两把刷子,这时代通过嫁接培育出变异品种在爱花人眼里是件了不得的事,叫欧氏禁不住又高看了姚婆子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客人带孩子留下住了, 今天光做饭,就把我这个厨艺苦手给累着了, 正常一更吧,明天才算有空了,看能不能多写。感谢在2020-04-26 23:12:49~2020-04-27 23:0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第 52 章 第二日李高惟果真接了欧氏去见岳父。 欧行之早年科举不成, 仗着家中祖产丰厚, 寄情山水, 庶务大多交给王氏管理,身上很有几分洒脱。 他很喜欢李高惟这个女婿,两人在书房一番交谈。 欧行之对李高惟被打压一事十分关切:“贤婿莫要忧心, 我这就请了族中兄长出面,与许昌文契谈一番。” 李高惟却道:“岳父莫急, 小婿并不想与许家有过多牵扯。” 欧行之目光一动:“哦?” 李高惟含糊道:“翰林院并非许昌文一家独大。” 许昌文立身不正,行事易授人于柄。李高惟被打压后反倒更为谨慎,细心观察下发现些端倪,如今事情未有定论,李主惟便点到为止。 欧行之点点头,也不再多说, 只笑眯眯的望着李高惟:“你心中有数就成, 若是用得着我出面,不必见外。我只得时均和霜儿两个孩子,你娶了霜儿,在我心里同亲儿子也不差什么。” 李高惟笑道:“小婿记下了。” 欧行之便与李高惟说自己这一趟名为巡视产业,实则游山访友的见闻。李高惟曾在游学过程中增长了许多见识,如今当了官,只怕再难有这样的机会, 略带些遗憾与欧行之说得高兴。 李宁湖刚回了屋子,想吩咐人去备水洗头沐浴,好早些晾干头发, 就被赵氏找上门来。 赵氏笑眯眯道:“湖丫头,今儿忙着呢?买卖旺吧?” 李宁湖知道她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大伯娘坐,喝点儿什么茶?” 赵氏挨着李宁湖坐了,拉住了她的手。李宁湖心里卧了个槽,这大伯娘提前给她锁死不让走,怕是要发大招了。 果然没两句后赵氏就说话了:“湖丫头啊,你看大伯娘这侄儿,是奔大伯娘来了。我这如今穿金戴银的,也不能说就把娘家甩一边啊。得拉拔拉拔不是?我得给他找个前程,他这在运京立住了,往后他就能把他一家子给拉扯起来。只大伯娘没本事,你大伯呢,弄那什么文墨斋,一月赚两子光付铺面租子和人工钱了,再添你表哥一个,一起逮蚊子去?你三婶呢,高得咱们够不着。想来想去,你是有本事的。你又是我看着长大的,自打你爹娘走了,你们姐弟这一身衣裳洗刷什么的,不都大伯娘干的?你也念大伯娘几分情,给你表哥找个活,横竖你是要雇人,就让你表哥跟在你身边跑个腿,学两分本事,将来他才能立得住。再说了,自家人,信得过不是?” 李宁湖咋舌,赵氏这一番话也算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说词也很得当,可见三个月没白培训。 只是她压根想不起来赵氏对她的照顾,李家没分家,赵氏是洗了一家人衣裳不错,但李宁湖小时候捡柴打猪草,稍大些也没跑了洗衣裳。就是一大家子分配劳作呗,说什么专门照顾,真论不上。 李宁湖回忆了一下赵兴,看着怪憨厚的,但李宁湖也说不出为啥,不大喜欢。 管她赵氏有啥算计,跟她反着来就得了。 李宁湖便笑道:“大伯娘,赵兴说是我表哥,咋样也不如我大哥同我亲啊,我真要照顾,也得是我大哥。要不,您让大哥跟着我,亲兄妹,也没啥忌讳。这赵兴表哥,就顶了大哥的位,到文墨斋去帮着大伯去。文墨斋是个雅致地方,表哥去熏陶熏陶先。大伯一惯性子好,您前些日子不是说掌柜账房都不拿他当回事?大哥性子同大伯是一样的,反倒表哥看着就是个机灵的,换过去说不定还能帮着大伯支招呢。” 赵氏张了张嘴,心想自己琢磨了半宿才想出了这一套说词,这死丫头片子咋眼一眨就给推了呢?张嘴就把大郎给顶嘴边上,弄得自己没啥说的,难道说自己儿子都不要紧,就看重娘家侄儿了?不成啊,大郎跟着她能顶啥用?要紧的是让侄儿跟着她,天长日久的,才好说事啊。 赵氏急得满脑袋出汗,这一憋,还真给她憋了个主意来:“这个,这个文墨斋站着他们几个爷们,其实怪占地方的。那掌柜账房的,老说你大伯他们一个个的庄稼汉模样,文雅客人都不爱来。我气归气,一想这店里少个人怕是倒清爽些,要不,就让你大哥,你表哥,都一块跟着你呗?有你大哥在,这表哥也没啥忌讳的是不?” 李宁湖脸色一板:“岂有此理!这掌柜账房的果真如此说?明儿我就跟三叔说说,这样的掌柜账户该给辞了。要实在做不来这行,就是把铺子盘出去,也没得东家还受伙计的气!钱赚不着就算了,也不能赚气受!还不如放我大伯他们一个松快,想干什么再寻摸着。” 赵氏张嘴:“不是,他们也没明白说。” “没明白说就不算了?能叫大伯娘您这么个心胸宽广的都听出这么层意思来,跟明说有啥区别?横竖赚钱都付租子和人工钱了,这不成了我大伯领着大哥二哥在替这掌柜账房赚钱受气?” 赵氏艰难道:“也,也还能赚点。” 李宁湖一拍扶手:“咱们老李家为这两子儿去受人的气?大伯娘,您别说了,这事您别管,就由侄女替您操心。” 赵氏一下站起来,指着李宁湖的鼻子就骂:“你个死丫头,心忒毒!不就让你照顾下你表哥?你用得着就把我家铺子给祸祸没了?冷心冷肺的,发达了就不认人了?你个忘恩负义的,你讨不了个好你!” 李宁湖听得面不改色,感觉赵氏这一通骂跟李老太没法比啊,她真想问问赵氏:您咋这文明呢? 赵氏翻来覆去就这几句,李宁湖把茶杯一放,也站起来:“三叔三婶该回来了吧?我找他们去。” 赵氏一惊:“用不着你操心!你个死丫头,敢祸祸我家铺子,看我不撕了你!” 李宁湖身边的柳婆子和大曲早就站到李宁湖身边了,赵氏骂归骂,一看三比一,不吃这眼前亏,恨恨的就走了,站到门外指着门骂:“穿肠烂肚的死丫头,对长辈不孝敬,死了让你下十八层地狱去,你爹娘都给你臊得慌!” 李宁湖脸一板,怕这赵氏没完没了,走出去道:“你再嘴里不干不净的,我就去请我奶!” 赵氏一噎,转身就走,嘴里骂着:“真是死老太婆养着个死丫头!” 李宁湖真是跟赵氏计较不来,这人有毒,别看今天骂得一头狗血,明天她又能笑眯眯的。 一早李宁湖就想躲这灾,等赵氏把赵兴安顿好了再说。她就去怂恿李老太:“奶,你跟着我到庄子上去住一阵呗。”她要想长期住外边,有个长辈陪着最好。 李老太舍不得金孙啊:“不行啊,小宝儿一天一个样,我得看着他。” 李宁湖没法子了,只得更加早出晚归,尽量避免与赵氏相处了。 等出了门,头曲已经从城西小院把马车驾了过来,李宁湖上了车,赶往山庄去。 如今李宁湖这酒已经有了固定合作的大行商,慧朝治下有十道,十道下又有三百六十州,其下又有一千多县,市场可谓无比广阔。这大行商是窦玄章替她牵线的童氏商行,其实力虽然比不上海氏商行这样慧朝的顶尖一阶,但其实力也很可观了,商队行走路线遍布慧朝十道,这酒往外推广简直是顺风顺水。 童氏不但要卖井水酿酒,也一定要泉水酿酒。李宁湖当初分个档次出来,只是想拔高一下醉庐的独物逼格。现如今压根不用营销,她就算日夜不歇的酿酒,也不能满足需求。她也就不整这一套了,答应了童氏的要求。 她远远的临近山庄,便能闻到一股酒香飘来,待进入山庄,便见众人忙碌的进行着酿酒的各项步骤。 经过她不停的买人,如今山庄这边专门酿酒以及管着山头上树木灌溉打理的下人已经有了近四十人,除了制曲,酿酒上头李宁湖已经不会亲自上手了。 李宁湖自人群中穿梭,检验了一番,开口指点几句,便回自己屋去换衣衫准备上山。 这山庄经过了一番改造,以便更利于酿酒。李宁湖就顺便让人在自己屋里挖了个地窖,入口靠墙,挂个大铁锁,用个柜子压着。 地窖里装着金锭子、银锭子,银票她虽然有在用,但要囤,还是囤真金白银最可靠。 李宁湖换了身轻便衣裳和旧靴子,领着人往山上去。年初种下的树基本上都存活了,如今只种了十座山头,其余的且要慢慢来。 李宁湖翻过两座山头到了甘泉山,再翻过山去就是袁禺意的庄子了。 李宁湖过去看袁老夫人。 一走近大门,看门的老头就忙道:“李姑娘来了,快里边请!” 他一边让个仆妇领路,这仆妇朝李宁湖行礼,却是一言不发的。 李宁湖也习惯了,这庄子里有一批仆妇是半个字也不吭的。 等李宁湖被领到袁老夫人院前,负责管着这院子的管事妈妈一看李宁湖来了,便如蒙大赦,赶紧把李宁湖给迎进去:“李姑娘,还好您来了。老夫人也就能听您两句劝了,您赶紧劝劝她,让她别,别……。”管事妈妈有些畏惧的不敢继续往下说。 李宁湖却一眼瞧见了,袁老夫人在堂屋里跪着,面前摆了个大铜盆,她也不怕热,里边有几截木柴正烧着。袁老夫人拿了一摞的宣纸,手上一把银剪子,十分灵巧的用宣纸剪纸钱,一边剪,一边就往铜盆里丢,火舌呼啦一下子就把纸钱给吞了。 袁老夫人丢着纸钱,嘴里哭叨叨的:“夫君啊~让你早早归家你不听,如今身死异乡,让我们娘儿俩个可怎么活啊~我悔啊~悔啊~悔教夫婿觅封侯啊~。” 哀哀凄凄,有如杜鹃啼血。 满院子的仆妇惶惶的看着,又不敢劝阻,一个不好刺激了老夫人,她可是会发狂伤人的,就算自个扛得住伤痛,老夫人横冲直撞的跑出去出了事又怎么算? 李宁湖算是明白了,虽然从来没人跟她说过,但她也知道这老夫人以前的夫君,袁禺意的爷爷,如今非但没死,应该还位高权重。说不定这庄子还是人家老头子用来安置老夫人的呢,现在老夫人这么哭丧,给老头知道了,人不能跟个疯子计较,要是心胸窄的,说不定会发作下人,不怪这些下人着急了。 李宁湖缓步走过去,唤了声:“老夫人。” 李宁湖这数月来的探望有了些效果,袁老夫人一看李宁湖,就认出来了,哭哭啼啼的:“李家丫头,看在跟婶子香亲的份上,快来拜拜你叔,给你叔烧点纸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7 23:00:12~2020-04-28 22:2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ng、douli1311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第 53 章 袁老夫人哐叽一下就给李宁湖挖了个大坑。 李宁湖就算不清楚内情, 那也不能看见别人都躲, 她反倒莽着往下跳啊。 李宁湖就左右打量了一番, 咦了一声:“老夫人,这棺椁呢?” 袁老夫人哭道:“死外头了,尸骨无存啊!” 周围的仆妇都忍不住一阵哆嗦。 李宁湖就去扶袁老夫人:“嗨, 您看您这,哭得可有点早了啊。如今这音讯不便, 消息传来传去传误了也是有的。赶紧把家伙什收收,先不忙哭,安排人出去打听打听消息,一准吉人天相,不会有事儿的。” 袁老夫人就给她硬生生的扶起来了,脑子发蒙呢:“不对啊, 明明说人没了。” 李宁湖瞎掰: “这看岔了的事儿多了去了, 我就给您说个我听过的真事儿吧: 就有一天天下着大雨,路上的行人匆匆的赶着往家走,有一人前边走着走着,突然一闪人就没了。这一幕不少人都看见了,但谁也不认得这人,就没人顶着雨去找。 后来这人的家人找来了,左左右右这么一打听, 都说是人没了。 这家人就哭天抢地,要给立衣冠冢了,谁知道在灵堂上正哭着了, 那人突然就回来了。 满屋子以为见了鬼,给吓得不敢靠近,直到看了人有影子,才算信了。 你说这人是咋回事呢?” 袁老夫人给听住了,顺着李宁湖的搀扶就往一边屋里去:“咋回事?” 李宁湖就道:“却原来,那天雨下得太大,这人看不清路,不知不觉走到路边上了,又倒霉催的,脚一滑摔坡下去了呗。幸好这泥都是湿软的,坡底下也没石头,他其实没大碍,只是脚扭伤了,一时半会爬不坡上来。他只得慢慢的拖着伤腿往前找地避雨啊,走了挺长的间,也不知道自己绕到了什么地方,只见坡壁上的黄泥被雨水给冲开了,一块石板子落下来,露出个洞来。 这当头,哪容得他多想啊,他急不可待的就钻洞里去了,等掏出火折子来把洞里一照亮,顿时见着了一副奇景。” 袁老夫人诧异:“如何了?” 李宁湖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只见这洞口虽小,但腹内却宽敞,在微弱火光的照映下,里头密密的垒着百八十口箱子,这人就拖着腿往前去,捡了一块石头,把一口箱子上的锁头给砸开了,这一掀开,顿时洞内华光绽放,宝气氤氲,把这人惊得张大了嘴!只见这箱子里头各种东珠南珠夜明珠,红宝蓝宝五彩宝,青玉白玉羊脂玉,尽是价值连城,品相差一丝的箱子里都没有。” 袁老夫人也跟着张大了嘴:“哎呀,这可叫他撞了大运了。” 李宁湖道:“可不嘛,这人啊,就在洞里养着,渴了接点雨水,饿了就出去找点野果子,等腿好得差不多了,一个人费了老大劲,把石板子重新堵在洞口,糊上黄泥盖住,这才回家来报信。他们一家趁着夜去把这批宝藏给取了回家,从此后就发了家了。” 袁老夫人叹道:“却不知是谁失了这桩宝藏。” 李宁湖神秘的笑了笑:“指不定是什么前朝的某个皇室藏的呢,只怕战乱中人都死绝了,独留这宝藏在地底下埋着。” 袁老夫人听她这一通说,倒真把心思引开了,当真让人去外地打听夫君去。 仆妇们都已经听傻了,李宁湖这种掉下山崖得奇遇的模式在后世是烂熟的,但这时候还新鲜着呢,一个个的还以为李宁湖说的怕是真的,真有人走这么大运,羡慕得不行。听了老夫人的吩咐,愣愣的答应了。 李宁湖扶着袁老夫人在炕上坐了,移过来炕桌,从大曲手里取了新出的桃花枸杞酒来,给老夫人倒了一杯,淡粉色的酒液飘着股桃花香,引得人情不自禁的端起了酒杯。 这种酒能养生,抗衰老,经过调制后度数恰到好处,挺适合袁老夫人饮用的。 仆妇们端了些肉干点心上来配酒,又叫了养在庄子里的女先生来说书,李宁湖同老夫人两个一边微醺一边听,不一会儿袁老夫人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仆妇们赶紧服侍袁老夫人睡下,今天这事才算了结。一觉醒来,袁老夫人一准不记得哭丧这一茬了。 李宁湖一走出屋子,就看见袁禺意负着手,笑眯眯的看着她。 李宁湖就知道这家伙怕是早来了。 果然,袁禺意道:“小丫头什么时候也领我去寻一处宝藏?” 李宁湖心里一动:“我这真有一桩大宝藏,就看你想不想取了。” 袁禺意一挑眉:“到园子里转转,顺便商量商量怎么去挖这宝藏。” 李宁湖欣然从命,赶紧跟上他。 五月里来阳光炽热,然庄子里树木种植都经过精心设计,一路都能走在树荫里。 两人缓步走着,袁禺意问:“是何宝藏?非得是满箱子价值连城的东珠南珠夜明珠,红宝蓝宝五彩宝,青玉白玉羊脂玉不可,品相差一丝我恐怕都提不起兴趣。” 李宁湖见着他后的略微的紧张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道这个逼一天到晚的尽想着找乐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是琉璃宝藏。” 其实琉璃是属于玻璃的一个种类,但此时的琉璃是从青铜器铸造时产生的副产品中提炼加工而成,由于非常难得,时人将之看得比玉器还贵重。 李宁湖以前想过要把玻璃给制出来,被人吓退了。现在如果能让袁禺意入伙,倒是不惧了。银子她如今不缺,但也不嫌多呀。将来想办事就甩银子,一万一万的往外甩它不香吗? 袁禺意本来还以为李宁湖在说笑,谁知道她还说出个具体名目来了,他是不在意什么宝藏的,只觉得这小丫头有意思:“这样的好宝藏,你自己不取,倒愿意与我分一杯羹?” 李宁湖道:“我叔父官低人微呀,我要真得了这宝藏,怕引了人来抢夺。反倒是袁二公子您,看着就非寻常人,我分您一份,才算是有了靠山不是?” 袁禺意心中一动,想起她叔父只是个小翰林,她也不知有没有十五,做下这摊子买卖,可见必受了些委屈。 一时他也不问什么宝藏,只问:“你今年多大了?” 李宁湖不知道怎么一下拐到这上头来了:“十四了。” 袁禺意觉着实在太小了:“什么时候的生辰?” 李宁湖道:“除非是祖母,我们家其他人倒也没有过生辰的习惯。大人生辰一碗饭,小孩儿生辰一颗蛋,有时忘了也就忘了。” 袁禺意啧啧道:“真是可怜见的,你说与我听,我必不会忘了,到时必送你一筐子鸡蛋。” 李宁湖忍不住哼道:“留着你自己吃吧!” 袁禺意不以为意:“好罢,翻了一百倍的生辰礼你都不稀罕,可见这宝藏不容小觑了,说来听听。” 李宁湖左右看了看,见下人们都落后他们一段,李宁湖便低声道:“我能源源不绝的制出琉璃来哩!” 李宁湖说这话时凑近了袁禺意一点,袁禺意低着头一看,这小丫头眼角眉梢尽是得意,不由看得他一笑:“唔,那我要做什么?出人手?出地方?一切都听你安排。” 李宁湖诧异的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半点惊讶和置疑也没有:“你,你就这么答应了?” 袁禺意道:“你敢骗我么?” 李宁湖摇摇头。 袁禺意笑眯眯的:“既然如此,我为何要犹疑不决?” 李宁湖服了,这人到了一定的地位,是不是就能一切莽着来?横竖别人当着他面说出的话,是不敢不兑现的。 李宁湖想了想,要仗他的势,他还愿意出人出地,多分他一点,买个清净省心:“我们五五分成。” 袁禺意摇摇头,有些懒洋洋的道:“两成就足矣。一会我让陶管事跟着你,往后他就听你吩咐了,你要人要银子都直管向他张口,这附近我还另有一座山庄,就给你做这琉璃作坊。” 李宁湖给他整得,觉得这事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兴奋之情平息了下来。 袁禺意突然问道:“你身边的窦管事,得用吗?” 李宁湖道:“很是得用,算是我手下第一人,什么事儿安排给他,都给办得妥妥当当的。你问他作甚?” 袁禺意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他可惜了。” 李宁湖也觉得可惜了。 等她从袁家山庄出来时,身边已经跟了个陶管事。 这陶管事三十多岁,长得像个木桶,脸也圆圆的,一脸笑眯眯的特别和气。 陶管事笑呵呵的对着李宁湖拱手:“东家,您要不要去看看这烧琉璃的庄子?” 李宁湖也想去看看:“先回去一趟,我叫上窦管事,一道去看看。” 窦玄章是真没想到,李宁湖出去一趟,办成了这么桩大事。 李宁湖看他目光有异,便问:“可有不妥之处?” 窦玄章露出一抹浅笑:“没有,东家神来之笔。借了袁二公子之势,自可大展手脚。” 两人带上人手,与陶管事一道前往。 袁禺意给李宁湖充做琉璃作坊的这座山庄确实不算远,在二十里地外。 一行人赶着车赶了过去。 这山庄极大,内里亦是修得十分精美。 李宁湖有点惊讶:“这庄子用来做作坊,岂不可惜了。” 陶管事道:“东家只管用,便要进行改建也是无妨,公子爷这庄子也是闲置着,屋子不用,放着便坏了。” 李宁湖往庄子里走了一圈,选定了几处需要改建的地方,又有一处需要把种植好的树木花草给平了。陶管事一一应下,又问李宁湖:“东家可还需要些匠人。” 李宁湖沉吟片刻,若是买些普通人来培养,未免有些吃力,这其中怎么配比,怎么把握,是很有难度的,普通人恐怕要经过无数失败。最好的当然是有些经验的匠人,心灵手巧善琢磨的人,一理通,百理通,稍加点拨就是了。比如这炼过青铜的来按比配料,这烧过瓷的好把控温度,这制过瓷胚的好给玻璃成型。但这样的匠人恐怕不愿意卖身为奴,偏李宁湖这法子又不想泄露。 陶管事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眯眯道:“东家,公子爷手底下各行的匠人都养了些,回头抽一些,连身契一块给您送来,您就放心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8 22:29:54~2020-04-29 20:4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宛如清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1984250、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非鱼 10瓶;j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第 54 章 袁禺意说一声配合, 那是真的配合。 李宁湖画了作坊改建图纸, 列了材料清单, 不到半个月,一切就已经准备就绪。 只是这事却是说易做难,陶瓷李宁湖是真上过手, 玻璃却只是看过工艺流程,难免有些不尽不详的地方。 她给工匠们划定了方向范围, 让他们反复实验,饶是如此,也花了两个月,才把这玻璃给制出来。 因为这时代的琉璃是五颜六色的,被称为五色石,同现代的玻璃还是有区别。李宁湖为了往这上头靠, 也就先舍弃无色透明玻璃, 致力于彩色玻璃。 第一次制出来几块不成型的红色玻璃,其中尚且有许多气泡,但仍然让整个工坊的匠人们兴奋欢呼,一个个的喘着粗气,双眼直发光。 为首的工匠捧着红玻璃走到李宁湖面前,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李宁湖笑眯眯的看着:“做得好!大伙都辛苦了,人人有赏!” 已经找到了路, 她就不准备再多插手了,万万不可小瞧古代工匠的智慧,他们自己就能把这条路给玩出花来。 窦玄章拿了一块玻璃在手上掂了掂, 沉甸,冰凉,绚丽,与五色石性质相同,然而却比五色石更为剔透。他忍不住看向李宁湖,见她虽是笑着,但并没有过多的惊喜,仿佛一切早在预料之中。 窦玄章目光一动,露出一抹沉思。 一个月后,匠人们同心同力,给捣鼓出来一尊半人高的梅花摆件。 青石边上斜生出来一株梅树,褐色枝干虬结而形态优美,朵朵红梅点缀,整体通透晶莹,颜色有如水波一般深浅流转,精致美丽异常,当得上一句巧夺天工。 李宁湖真是服了! 她想了想,便让陶管事送去给袁禺意。 袁禺意当天就过来了。 他啧啧称奇:“没想到你真能制出琉璃。”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如此之大,如此剔透。他原本也不是不相信这小丫头,但确实没有抱太大的期待,只不过算是回报这小丫头常来陪伴他祖母罢了,没想到能得来这样的回报。 李宁湖道:“物以稀为贵,这样的精工摆件,很不必多了。一年出得几件就得了。倒可以做些琉璃珠子和钗环、把件。也可以制全套的器皿,但器皿如若都制成彩色的,就未免显得这琉璃不值钱了,还是都制成无色的吧。” 袁禺意翘着嘴角:“好,这些都由你做主。” 深秋之时,运京城内一间铺子放了小半个时辰的鞭炮,“琉璃宝阁”在最奢华的城东青龙街道开张了。 这间铺子让人十分诧异,一直以布匹遮住的墙面此刻才露出真容,墙面是一整副缕空雕花木墙,雕着华丽的游园赏花图,上边的人物多达一百零八位。起初很多人疑心,这样大块大块的缕空,怎么能遮风挡雨?但是经过时偶尔看见光泽一闪,那些缕空的地方似乎并不是空无一物。 再一抬头看门匾,“琉璃宝阁”?等等,这“琉璃宝阁”怎的发着五彩的宝光,上哪来这样的败家子,用宝石来嵌成这四字儿? 驻足观看一会儿,便认出这是以五色石,也就是琉璃镶嵌出来的。这更让人吃惊了好不好! 待走近了,就发现墙面的缕空处虽通透,但实则是有一层白水晶状屏障的,上哪找这么大块的白水晶? 这条街上路过的大都是贵人,并没几个胆怯的,当下脚一迈就进去看看。 这一进去,当门便见着个大屏风,这屏风上绣着水草仿若随波荡漾,这没什么出奇的,出奇的是上头的小金鱼全都是琉璃小鱼,一个个晶莹剔透,红艳艳的,各种灵动的游曳姿态,看得人叹为观止:宝物啊!居然就用在一扇屏风上! 绕过屏风,便见铺子内贴墙都立着一排排的多宝格,摆着成套的各式茶具、酒具、餐具器皿,皆如最通透无瑕的白水晶。 右侧便有个柜台,楼梯口有伙计招呼着各位贵人上楼看看:“各位贵人,小店这楼下都是白琉璃做的器皿,二楼则有五色琉璃,可要上去看看?” 这居然是白琉璃,不是白水晶么?楼上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一上楼,便见满室透亮,宝光氤氲。这楼上不单临街一面全用了他们所说的白琉璃,房顶都用了白琉璃瓦,采光极好。 靠墙放着陈列架,一匣一匣上好的五彩穿孔琉璃珠子,有大有小,有圆的、有椭圆的。 另有五色的琉璃耳坠子、琉璃簪钗、琉璃环佩、琉璃小把件和小摆件,这些却比琉璃珠子金贵多了,数量不多,每一件都用上好的木盒装着,只把盖掀开让人观赏。 虽然不多,但仍是把人的下巴给惊掉了,从来也没见过如此之多、如此成色的琉璃! 一时间这间“琉璃宝阁”以最快的速度风靡了运京城,这股热浪到了次年都还没有退却。 让李宁湖意外的是,最受欢迎的不是各色器皿,也不是钗环摆件。 如今运京城内的高门大户,最时兴的是排着队把家里的大小窗子换成透明琉璃窗,慢一步都是失了面的事儿。 李宁湖将琉璃作坊一扩再扩,琉璃窗的订单仍是一直排队,甚至有外地的量了尺寸,托了行商镖队订了琉璃窗,再小心翼翼的运送回去。 第二时兴的便是“琉璃宝阁”中的五彩珠子了。其实也可以理解了,后世的人也很喜欢diy,更遑论一切都是手工的古人,串珠花,串耳坠,串缨络,串手串,缝衣服上,缝鞋子上……什么地方都用得着。 李宁湖再怎么样控制,毕竟是这样大量的琉璃制品流入市场,琉璃售价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断崖式下跌,虽然还是珍宝,但已然是低于玉石和各色宝石了,偏它又多彩绚丽,晶莹剔透,使得各家太太姑娘们做装饰时更愿意选择琉璃珠子。 市场有需求,琉璃珠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时至今日,除了原有的珠子,出现了诸如柱形珠、方形珠、菱形珠、多面珠、花形珠、多色珠,渐变珠,内画珠等多种多样的珠子。 是以尽管这些琉璃珠不如钗环把件售价高,但销量巨大,创造的利润多出太多。 李宁湖一下就给赚懵圈了,暂时没啥可干的,反正就想买买买。 早前说过,这运京的宅子田地是极难买到的,不单是银子的问题,也不单是因着少有人出手,还因着你这身份地位不到,有田地宅子要出手的,你听不着信,就是等听着了,也一早就给人买走了。 尽管如此,李宁湖也只让窦玄章给各家牙行都包了红封,不紧不慢的等着,一年多下来,倒也买入了个百亩的田庄,在城南入手了一套两进的宅子和一间铺子,都不算大,但李宁湖也很满意了。 已是入了冬,李宁暂且清闲下来,裹着斗蓬,在山庄一里边走动,一边与窦玄章说话。 “……东家,这卖身进来偷学造琉璃的,这月已经抓着第四个了。” 李宁湖最开始同袁禺意计划着造琉璃,这事悄无声息的,自然是无人觊觎。最初的那批匠人也是最值得信任的。 到了后头这琉璃宝阁在运京掀起了热潮,无数人想要掺上一股,都给袁禺意挡了回去。 到了如今,虽然是扩张再扩张,不得不买了许多人进来,但核心工艺还是由原先的老匠人把持,新买的人都分配完成部份工艺,并不能完全学到如何造琉璃。 可迄今为止,作坊上已经发现有数人都在明里暗里的偷学整个流程和配方。 李宁湖锁着眉,有些疑惑:“就算他心向着别人,但我们买人进来,也是签了身契的,他就算学了去,人也跑不了,一旦发现,便也没了退路,为何会如此行事?” 窦玄章看着她:“东家可会将偷学之人杖毙?” 李宁湖吓了一跳:“自然不会!” 窦玄章微微一笑,他看得出,李宁湖并非是怕背了个不仁的名声,而是她确实没有想过要掌握人生死。 “这些人虽是签了身契,但他身后却有一家子。” 李宁湖一怔,突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他原本一家子都是别人家的下人,只独他被放良后到了我们这作坊上。虽是签了身契,但真正的命脉却还捏在别处呢?” 窦玄章微微点头:“嗯,自打抓着第一个,东家不曾重惩,过后自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李宁湖不由有些讪讪的。她一向优待那些老工匠,老工匠们也愿意和她说话,有一回便同她说有个小子老绕着他们问东问西的。 李宁湖当时立刻就警觉了,让把人提来一问,果然是别家遣来偷学的。 李宁湖当时觉着人家也没学着什么,索性就让人以偷盗主家财物的名义给送官了。 但就算是学着了,李宁湖估计也下不了这个狠手。 只如今的确是麻烦重重。 李宁湖如今已经及笄,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生活条件极大的改善,比起初从乡下到达运京的黑瘦丫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个子猛窜,身姿亭亭玉立,一张小圆脸,配上一双圆猫眼儿,成日里又有神,又爱笑,还有两个梨涡,是个甜姐儿。 看这小甜姐儿难得的露出满脸的愁色,窦玄章话音一转:“其实东家就是重惩了,情形也未必会有不同。” 李宁湖目光一转:“这又是为何?” 窦玄章叹了一声:“东家不忍伤人性命,这条性命却未必为他人所看重。” 李宁湖也跟着叹了一声,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尤其是她心里也清楚,一项技术不可能永远不外流,只能尽可能的往后拖延了。 “平日警醒些,寻常不让出作坊,不许单独行动,至少两人一组。且先如此,法子再慢慢想。” 窦玄章应了一声,看着李宁湖沉思的脸,他也有些出神。 他这个东家,出身农家,与世家权贵的行事作风格格不入,这倒不足为奇。但她偏偏又知晓些绝不是农家女该知晓的。那些酿酒方子此前从未现世,一个酿酒方子的成型,非得经过反复改进,她却并无此过程,心中早知该如何操作,这些方子便并非是她琢磨出来的。那么,她又师从何人呢? 琉璃就更是如此了,她眼一眨,就换了一种全新的琉璃制法……生而知之? 李宁湖回过神来,便见窦玄章望着她的眼神,深如幽潭,无端让她心头一悸。 作者有话要说:中间缺的两更我慢慢补,有时候日更怪累的。 感谢在2020-04-29 20:41:57~2020-05-02 23:2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弦顾挽歌 2个;41958261、飞戈、桑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玖小落、旗木圭 30瓶;绮梦 10瓶;曾经的阿良*^_^* 6瓶;熊娘、qq、吸氧的鱼、糖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第 55 章 有那么一瞬间, 李宁湖觉得窦玄章看穿了自己。 他们两人商量事情, 不想让人听了去, 声音便不大,彼此站得不远。李宁湖此时有一丝慌乱,感觉窦玄章的目光摄人, 气息仿佛都拂在她额上,她立刻觉得窦玄章离她太近了! 当下有了回避的念头, 一转身就要拉开距离,扭身太急,脚侧落地,整个人立刻歪向一侧。 窦玄章虽在思忖,仍是下意识的向前一步,伸手托起了李宁湖, 一托之下使得两人正面相对, 相距不过半尺。 目光相接,不再是错觉,而是真正的感受到了对方的鼻息。 窦玄章闻到一股有别他人的气味,像蔷薇花香里掺杂着淡淡的酒香。他慢了一拍,才发觉自己托住了她的腰肢,掌上传来的感觉轻得像根柔软的柳条。 窦玄章目光一闪,面上若无其事, 缓缓收回了手,往后退了半步。 李宁湖心里剧跳。 两人站在开阔的庭院内,大曲小曲两人在不远处站着, 庭院时常有人往来,原是为着避嫌,毕竟她如今也不小了。但此时有了肢体接触,却大为不妙。 李宁湖也后退了半步,目光不经意的往周围一扫,心中暗道一声侥幸,此时并未有其他人经过,大曲小曲正垂着眼。 柳婆子年纪毕竟大了,李宁湖如今人手也够用了,便让柳婆子专留在庄子上管点事儿,不必再跟着她跑来跑去。如今大曲小曲跟着她时间久,也练出来了,用得顺手,常在身边跟着。俩人对李宁湖一向忠心,倒是不用担心什么。 李宁湖抿了下嘴唇,目光快速的在窦玄章面上掠过,并不细看:“好了,这些事你多上心,我先回去了。” 窦玄章点了点头:“东家在此稍候,我去唤了人备车。” 李宁湖嗯了一声,不再看他。 窦玄章转身离去,大袖内手掌微微攥紧。 大曲小曲走上前来,李宁湖便在两人的陪同下往外走去。 待到了外边,果然车已经套好了,李宁湖上了车,靠着车壁坐着,也不说话。 大曲小曲两个感觉到姑娘心绪不同往日,更是一个字也不敢说的。 李宁湖用微凉的手背贴了贴脸颊,发觉有点热,便道:“拿镜子来。” 大曲闻言,忙小心的从袖袋里取出来个荷包,打开荷包,大曲取出一物,再一层层的掀开裹着的手绢,露出里边的镜子,顿时一抹雪亮显露。 大曲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这样纤毫毕现的镜子实在是让人震惊。东家并没有将这镜子放到铺子里卖,大曲特别能理解,这样的宝镜恐怕是极难得的,又岂可轻易售卖呢? 李宁湖接过玻璃水银镜来,这镜子她只对个最忠心的老匠人面授了机宜,做了十面出来,都还收着呢。此时工艺和防护方面都有所欠缺,李宁湖怕给人整中毒了,不敢量产。 李宁湖拿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果然面上多了两抹红晕。 李宁湖听说过吊桥效应,既当一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如果此时巧遇另一个人,便会将这种心跳加速误认为对方使自己心动,故而会对对方滋生出情愫。 她先前产生了惊慌情绪,这种情境下的心跳加速肯定对她造成了影响。 李宁湖把镜子覆在腿上,心道她这阵子得少见窦玄章,以避免后续的影响。毕竟窦玄章生得太好,要对他心动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只是,窦玄章怀疑她了吗?这是极有可能的。 她之前只想着不让李家人看出破绽来,毕竟是原身亲人,十分了解她。这回玻璃的事儿她就从头到尾都没告诉李家人,也避免大房眼红。 反倒没有过多戒备窦玄章等人,一则他们对她的过去不了解,二则有身契在手,心中便无惧。 如今想来,她疏漏的地方太多了。 李宁湖用指头揉了揉太阳穴。这种事太过离奇,就算觉得奇怪,也未必就能猜得准……吧? 李宁湖回到家,往李老太屋里去,便见李大川在同李老太说话,看见她进来也没停了。 “……雪梅现在瘦了,人也没啥活泛气,跟个姑子样的。” 每年李家都会派李大川去看看李雪梅,李大咱前几天去的,今天才回来。 李宁湖一听,真对这大伯无语了,这样说不是剜李老太的心头肉么,还想不想好了? 果然李老太听了半晌没吭声,只一口一口的抽着烟。 李大川一边耷拉着脑袋,老娘不说话,也没他说话的份。 李老太心里本来就不舒坦,看他这样更是一股无名火,用烟杆抽了他一下:“没出息的东西,媳妇都管不好,你看看她一天天的对个娘家侄儿比对儿子还强些,你就心里没气?我咋生了你这么个死了没埋的!” 李大川肩一夹,缩得更厉害了。 李老太又抽了他一下:“滚滚滚,看了就来气!” 李大川麻溜就滚了。 李老太又沉默了一阵,才问李宁湖:“湖丫头啊,你小姑现在也给收拾服帖了,你觉着能不能接回来?” 李宁湖一怔。 她为了不让李家人发现她的异常,一向是尽可能的与他们好好相处,这人嘛,处着处着就有感情了,要不说有些演员难出戏?感情就是装的也渐渐影响她了。她亲奶奶很早就过世了,她并不记得那是怎么样一个人,但李老太如今在她心里和她亲奶奶也差不多了。只李雪梅这脑残,她还没等和她处出感情呢,她就出事儿了,如今提起来免不得就是以陌生人的角度来看,想到的全是坏处。这话偏又不好跟李老太直说。 李老太却一瞪她:“看你这眼珠子乱转,除了你三叔,老李家就属你心里最弯绕,你爹娘是不是做鬼动了手脚,把老李家的花花肠子全给塞你肚里了?” 李宁湖真是哭笑不得:“奶——!看您说得这个埋汰劲儿,成心恶心我是不?!” “不想挨埋汰,你就照实说,你奶还能受不住?” 李宁湖只好叹口气:“奶,我小姑现在满二十了吧?二十还没嫁,您给接回来杵着,得叫别人怎么想啊?大姐眼看着要说亲,您给小姑接回来,不怕大伯娘急眼啊?就是三婶也得急眼。” 李老太心里也明白,但这不是别人家的事儿,落到自己身上,那是真肉疼。 “还真能关你小姑一辈子啊?” 李宁湖想了想:“要不,您给我大姑去个信,让她在咱老家给小姑找一户……嗯,老实憨厚的山里猎户。山里猎户没有田地,进出又不易,娶媳妇难,肯定能寻个和小姑年纪相当的。您啊,就多给小姑些陪嫁,让他们婚后日子过得好些。人家也跟官场沾不上边,就是有什么事儿,也坏不了咱三叔。” 李老太一听,顿时眼前一亮!觉得这个主意好,李雪梅有了丈夫,再有了孩子,这一世也算圆满了,总好过被关一世。她是关心则乱,没想到这上头来。 顿时一拍李宁湖:“鬼丫头!还说你肚子里——。” 李宁湖赶紧道:“打住打住,可别说了。” 她赶紧转移话题:“我先走了,三郎也读书两年有余,翻过年开春就得去参加童生试了,我瞧瞧他去。” 李宁湖一起身,赶紧溜了。 李老太兴致勃勃,准备等李高惟回来就和他好好商量商量。 李宁湖到了外院两兄弟的书房,就见四郎在书房外练拳,这孩子九岁了,许是因为习武,营养又跟上了的原因,目测已有一米五的个头,居然比三郎还要高出半头,差点没给三郎气出血来。 四郎看见姐姐来了也没停,虎虎生风的耍完一套拳,这才迎上来:“姐。” 李宁湖一直笑眯眯的看着,见大冷天的他还出了一头的汗,直接要拿袖子擦,忙掏了帕子扔过去:“小子,将来要做个儒将,讲究些。” 四郎笑嘻嘻的一把抄住帕子擦汗,同姐姐一同往书房内走。 李宁湖问道:“你这功课就全丢下了?” 四郎忙道:“非也非也,我还读兵书呢!” 两人一进屋,便见三郎正在抄书。 李宁湖道:“你们兄弟俩互相掺兑些就好了,三郎不能坐着不动傻读书,四郎则不能只顾习武不爱读书。” 三郎挽着袖子搁下笔,笑着道:“姐,我可没坐着不动傻读书,我这每天早起都会跟四弟打一趟五禽戏,傍晚天色暗了,我也会在园子里走上一圈,你教的我都记着呢。只四弟就不成了,我疑心将来他若真有这个运道当了武将,文官当面骂他都听不懂。” 说着他缓步走了过来,却刻意停在一丈外,不肯跟四郎并排站着。 四郎一下就冲过去给三郎来了个锁喉,再往下一压,把三郎的身体压成了个下腰状态:“三婆子,让你嘴碎!” 李三郎这身体显见得是给四郎折腾惯了的,下腰居然无压力!一手纠着四郎胳膊,底下却伸出腿去勾四郎的腿。 咦……李宁湖恍惚,觉着自己方才的想法怎么听着有点邪恶? 她赶紧让邪恶走开:“三郎,你明年这童生试可有把握?” 三郎跟四郎扭在一起,气息不稳的答道:“姐,放心,三叔说我只要不着慌,考中无太大问题。” 李宁湖点点头:“虽说如此,这段时日还是用心温习,我让人给你们俩多送几篓子好炭来,只这烧炭的时候千万莫将门窗关严实了。” 嘱咐了一阵,李宁湖也似模似样的翻看了一下李三郎的功课——现在已经超出她的水准了。 虽然她已经无法提出指导意见了,但既然决定近日少出门,索性就花了几天监督两个弟弟学习。 这一下就让三郎和四郎叫苦连天,但仔细去看,这俩小孩嘴上叫着苦,眼里却是高兴的。 如今姐姐虽然每天也会露个脸,但陪伴他们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不免令他们有些怀念最初被她压着亲自教他们认字的时候了。现在熟悉的配方一回来,倒叫他们打心眼里高兴。 李宁湖就只让大曲小曲传话,一直在家呆到了腊八节。 腊八节她就不免想起袁老夫人了。同样是老太太,李老太就是儿孙环绕,但袁老夫人就是孤零零的,身边陪侍的人一副害怕多说多错的样子,轻易不敢同袁老夫人搭话。她别的亲人是从没见过,只一个袁禺意,经年累月的不见人影。他对袁老夫人的态度非常奇怪,说不关心吧,又有关心的地方,说关心吧,又疏忽得太多。 李宁湖想了想,让人把腊八粥用小罐子装了,再用食盒提着,坐马车出城,准备这日去看看袁老夫人,说上两句话就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02 23:22:44~2020-05-04 00:0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辋川、朝弦顾挽歌、飞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第 56 章 李宁湖一走进屋, 就见袁老夫人在听个女先生在说书。 自从袁禺意更换了一批袁老夫人身边的仆妇, 就再没人敢因着袁老夫人神智不清就说话失了谨慎了, 再有杨大夫新学了一套施针法子,慢慢用到袁老夫人身上。李宁湖偶尔过来探望,就发现小一年内袁老夫人情绪都算平稳, 情形有所好转,如今弄两人给她说个书唱个曲什么的, 她也能坐得住听了。 袁老夫人看见李宁湖来了挺高兴,要拉着她一起坐下。 李宁湖却把小罐架到炭盆上,这才陪着听了一阵子书。 待热好八宝粥,舀出一碗来递给袁老夫人:“老夫人,您尝尝。” 袁老夫人伸出手来接过了粥,拿着勺子尝了一口, 不禁笑着点了点头:“不错。” 李宁湖也觉得挺不错的, 李家的厨子煮粥怪有一手的,煮得极软糯,又有层次感。 袁老夫人拿勺子拨了拨粥,突然问:“这是腊八粥,腊八节了?” 李宁湖应了一声抬头去看:“是哩。” 却发现袁老夫人突然喃喃道:“昭儿呢,昭儿怎么不来陪我过节?” 李宁湖还在想该怎么样岔开话题,就见袁老夫人一下全身僵直, 手上的粥碗翻倒在炕上,两眼瞪得大大的,喉头噎住了似的。 李宁湖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袁老夫人嘴唇翕动, 眼泪顺着泪沟往下滑落:“昭儿呢?昭儿呢?……是了,是了,他就是死在腊八这日啊。” 李宁湖惊讶的张大了嘴。 旁边服侍的仆妇慌了神,连忙簇拥上来。 袁老夫人一把将她们推开:“都滚开,去叫大夫!!!还能救,还能救!!” 见仆妇们还是围着她,袁老夫人弹了起来,癫狂道:“你们都是常氏这贱人派来害我昭儿的,我自己去,我自己去!” 一群人挣扎间也不知谁踢翻了炭盆,一下就把旁边的帷幄燎着了。 李宁湖大吃一惊,赶紧拿了自己搭在一边的斗蓬去扑火:“走水了!快灭火!”却不想这火烧得极快,眼看没水是灭不成的。 屋里一下慌成一团,尖叫盈耳。 人一乱,袁老夫人就觑着空挣扎下炕了,就往外奔,这地上散着炭块,她鞋都没穿,一个不仔细恐怕就要烫着脚。 李宁湖已经放弃了扑火,一转头看见这情形,忙扔下斗篷,得亏她体力好,一把扛起了袁老夫人就往外跑。 一边跑一边冲着外头喊:“走水了!来人啊!来人啊!” 大曲小曲慌张的追着她:“姑娘,我们来喊!走水了,来人啊!” 袁老夫人使劲捶着李宁湖的后背:“常氏你个贱人害我昭儿!” 李宁湖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 整个山庄都涌动起来,迎面冲来不少人,李宁湖慌得看不清,只知道扛着老夫人走远些。 待到近前,她才看见人群簇拥中有一名老者和一名少年。 老者一身绛紫衣袍,裹着件玄色金绣披风,头上戴着顶帽子,帽正中镶着块美玉。头发虽全白了,但生得高大,身板挺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大步走来,便有种迫人气势。 那少年却是温润如玉,面容自带两分笑意,穿一件檀色锦袍,系着紫貂皮裘。 这两人一看就不是庄中下人,只是李宁湖往来多次,从未在庄子上见过外客,偏这回遇上了。 那少年见李宁湖一个妙龄姑娘,打扮也不似婢女,居然像个力士般扛着人狂奔,不由目露兴趣的打量着李宁湖。 那老人却是听到了老夫人的喊叫声,一挥手,身后的一部份侍从呼啦啦从李宁湖身边冲过,前去灭火。 老人这才看向李宁湖说了声:“放她下来。” 李宁湖被他气势一震,从无头苍蝇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将老夫人从肩上放下,扶着站稳。 袁老夫人腹部也是给她顶得难受,这一放了下来,不由自主的大口喘气,身形有些踉跄。 李宁湖轻声安慰:“老夫人,是我呀,您看看清楚,我是宁湖。”她抚平老夫人的衣服,帮她把乱了的碎发往耳后顺。 中间这股难受劲儿让袁老夫人的思绪一下就没接上了,再听得李宁湖熟悉的声音,安静了下来。 这过程中老人就一直目光复杂的打量着老夫人。 山庄管事满脸焦急的领着人赶了过来,围着李宁湖和袁老夫人:“哎哟,我的天爷啊,飞来横祸!李姑娘,老夫人怎么样?” 李宁湖微微颤抖:“应该,应该没有大碍。” 老人目光一扫,突然道:“给我们找间清静屋子,遣人分数路去寻二郎,其余人救火。” 管事本不欲搭理,眼睛扫过,却突然脸色一变,顿时战战兢兢的,心里有些怀疑不敢确认,也不敢不从,含糊道:“是,是。” 他一边遣了人引路,又叫了几个仆妇让跟着老夫人,一边安排人救火,一边又让人拿着面腰牌赶紧去寻袁禺意,忙得不可开交。 老人一行人随着引路走向一侧,李宁湖扶着老夫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少年却是回过头来,朝李宁湖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 李宁湖想了想,还是扶着老夫人跟上了。 山庄里屋子多得很,这引路下人将一行人引至两间里外相连的屋子,里间是个书房摆设,外间是个会客室摆设。 老人领着少年进了里间,婢妇捧着东西进去服侍,侍卫站在门侧守着。 李宁湖觉得这作派真是非同一般。 欧氏身边的世仆做事也很有规矩,但这老人身边的婢女动起来悄无声息,像朵花似的轻轻旋转飘落,又处处透着谦卑。欧家世仆这一比起来就不够看了。 李宁湖扶着老夫人坐到一边,冲出来匆忙,两人都不曾裹披风,此时便有些手脚冰凉了。 大曲小曲两个惊惶的随着李宁湖跑,见这屋里之前没待人,便没有炭盆,李宁湖一副怕冷的样子,便俱都解了身上的大袄子,要给李宁湖和老夫人披上。管事的这会忙乱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得起这头来呢! 李宁湖只拿了一件给老夫人:“别给你们冻着了,你们俩挤着一块儿披吧。我只是不够暖,却也冻不坏,就不用了” 这话说了,过得片刻,里间就有个婢女拎着个精致的小炉子搁到了李宁湖和老夫人面前。 李宁湖连忙道谢,婢女只是微微一笑,屈膝后退。 李宁湖担忧的看了看老夫人,见她此时虽没发作了,仍然痴痴傻傻的。 没一会儿,杨大夫就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赶紧给老夫人看诊:“并无大碍。” 李宁湖一颗吊着的心,这才放下了。 杨大夫开了方子,一番折腾,着人煎了宁神药来给老夫人服下。 过得一阵,管事也来回话了,火已经扑灭了。因是大白天着火,发现得及时,并无人烧伤,只有些人给薰着了,扭伤摔伤的仆妇不少。杨大夫免不得又跑去看诊。 李宁湖看了看老夫人,对管事道:“老夫人屋子烧着了,给她暖间屋子让她歇着吧,我瞧着她服了药,此时已经有些昏沉欲睡了。” 管事往内室看了一眼,踌躇着没说话。 这时有婢女过来道:“我家老太爷和七少爷请这位姑娘进去说话。” 李宁湖微怔,就见管事一边朝她使眼色。 李宁湖心里微沉,起身随了她进去。 内室已经一片暖意,小炉上正煮着茶,慢慢升腾起点白色水汽。 老人坐在书案后,少年立在他一侧。 少年略带笑意:“这位李姑娘……是吧?” 李宁湖努力平复心绪:“是。” 少年道:“李姑娘不必惊慌,袁二郎是我兄长,这是我们的祖父。” 李宁湖一听,忙行礼道:“见过袁老太爷、袁公子。” 少年也是拱手回了个礼。 “请姑娘来,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今日恰逢其会,遇上了。想问问怎么回事?” 李宁湖咬了咬唇,定了定神,不准备多说,至少也得拖到袁禺意回来才成。 “今日是有人不意踢翻了炭盆,烧着了帷幄,才着了火。” 少年见李宁湖短短两句就住了口,也不以为意,又问道:“二哥不在庄子上,为何李姑娘倒在这?” 李宁湖道:“我家山庄毗邻此地,从前偶然之下遇着了老夫人,也能说上两句话,袁二公子便让我有空时来与老夫人说话开解。” 少年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李宁湖便看着脚尖,心道这一家子古怪。这兄弟不亲,祖孙也不亲。少年说是同袁禺意是兄弟,但却不关心袁老夫人。 她能感觉到对面那有如实质在打量她的目光,令她心神不宁。 正煎熬着,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在外间问:“祖母如何了?”正是袁禺意。 管事低低的答了,袁禺意道:“在这杵着做甚,还不扶祖母下去歇了。” 又听得脚步声往内室靠近,帘子一掀,袁禺意便出现在门口。 袁禺意目光在老人和少年身上扫过,不冷不热道:“今儿小庙倒是迎了大佛来了。” 少年笑道:“二哥不欢迎么?” 袁禺意呵呵:“看看这庄子,都要将自个当烟花给点着了,还要如何欢迎?” 少年竟是跟着笑了起来,没半点着恼的意思:“每每总能听着二哥的新鲜说法。” 袁禺意不搭理他,看向李宁湖:“你受惊了,快回去歇着。” 李宁湖看他一副怼相,也知他扛得住,便点点头,又对老人行礼:“老太爷,袁公子,小女先行告退。” 老人目光古怪的看她一眼,微微颔首。 李宁湖退了出去,刚才当着人不好多说,心中却是清楚今日之事因自己而起,倒不好先回家,等着袁禺意得了空,得亲自向他解释一番才能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04 00:03:59~2020-05-05 02:2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宛如清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方也、beautifulrls 2瓶;4391789、谈天说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第 57 章 少年退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老人和袁禺意。 老人难得的露出一点慈和:“说起来也有小半年没见着你了, 朕看看——唔, 这精神头还不错。近日做些什么?可有读了什么书?” 袁禺意自顾自的寻了张椅子斜斜的坐下,胳膊架在椅圈上,讥讽的一笑:“有什么好做的?有什么好读的?这一世什么都不做, 也不能少享一分福,读遍天下书, 也不能多享一分福。我父亲和我祖母就是想不明白,就真学成了个才学冠绝天下之人,又有何用,谁还能委以重任还是怎么的?” 老人目现黯然,想起了自己的长子,袁昭。 那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曾经抱着他骑马, 也曾把他架在脖子上看花灯,手把手的教写字,那是真心实意的疼爱。后头孩子多了,又个个背后站着一群人,他发现自己一旦看重某个儿子,便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渐渐的, 他变得喜怒不形于色,这样久了之后,对这些儿子他也确实看淡了。 老人看向袁禺意, 这个孙儿同他父亲生得很像,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昭儿,也怨不得他移情,偏他也是受着委屈的,就更叫人先天就对他带着几分包容。 袁禺意今日一身素服,更衬得人俊俏,只他眉眼间除了讥诮,还有几分沉郁。 老人心中一转,便知袁禺意今日必是去红枫寺了,若是进了城,也不会回来得这般快。 “今日是你父亲的忌日,你去红枫寺给他做法事了?” 袁禺意眉眼一沉,嗯了一声。 老人想起来,也是心中郁郁,一时两人沉默不言。 老人站起来:“走,去看看他。” 袁禺意眼现厉色:“你不配去给他上坟。” 老人负着手,势如山岳,沉声道:“住口!朕是他的父亲!” 袁禺意气势争锋相对,但忽而想到父亲生前无数次盼着祖父前来,便握住拳,转身向外走去。 袁昭和妻子的坟就修在山庄后的一座山上,看起来就像一般富户的坟头,并无特别之处。 只坟前堆着新鲜的祭品,有大堆的纸灰,风一起,纸灰吹得四处飘动,显见得袁禺意一早就来上过坟了。 老人默默的立在坟前,自有人快速的端了祭品、酒水、香纸和火盆上来。 待摆上祭品,老人上了香,在坟前洒下酒水,这才蹲下来,慢慢往火盆里添纸钱。 “昭儿啊,你在下边可好?” “有我的威势护着你,一定好。” “若有什么缺的,你就入梦来。” “若有来世,还来做我的儿子……我一定好好弥补你。” 他一边烧纸钱,一边低低的说着。 袁禺意待要嗤笑,又忍住了。 李宁湖心神不宁的在间小厅里待着,正想着事,就听人喊了一声:“东家!” 李宁湖扭头一看,是窦玄章。 她垂下眼:“你怎么来了?” 窦玄章几步走进来:“山上护林的小厮远远见袁家山庄里闹翻了天,听着在嚷走了水,便回去说起。我方才正好回了庄子,一则想着袁二公子对东家向来不薄,有事很该相助,二则今儿是腊八,万一东家来探望老夫人,岂不陷落于此?便领着人过来走一趟,果然听得东家在此。” 李宁湖点点头:“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窦玄章见她面有愁色,便知她心中有事,待要询问,又觉逾越。 两人默默无语,李宁湖一扭头,又见他正看着自己,连忙道:“正想起来我的披风怕是给火烧了,不如你回去后让人不拘哪一件,给我取了送来。” 窦玄章微微一笑:“已让人带了来的。红曲,将披风取来。”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清脆的应了声,迈步进来,手上整齐的捧着件叠好的披风。 李宁湖拎起一看,石青的缎面,看着很素,其实内里缝着狐皮,暧和得很。 她将披风系上,如此便掩了她一身仓皇从火里跑出所蹭到的灰土了。 窦玄章略一沉吟道:“东家可是想等着袁二公子说话?今日山庄有事,若要等着他得空,许是晚了。” 李宁湖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呢,今儿腊八节,她还得回去赶饭呢。 只是今天老夫人这事,算是被她给诱发的,她话没说清就走了,回头管事向袁禺意回禀清楚,可叫她怎么有脸呢? 因此她只道:“今日事,我却推不得责任,必得等着向他解释。你派头曲送大曲回我家去,跟我祖母回禀一番,只说我一时半会且回不得。” 两人正说着,就听一人道:“李姑娘,真是巧。” 李宁湖侧头一看,便见先前跟着那老人的少年站在门外,拢着袖子,笑看着她。 李宁湖施了一礼:“袁公子。” 这少年笑着道:“不必多礼。” 缓步走进屋来。 少年目光一转,看见了窦玄章,目中异色一闪:“听说窦四郎与一酒坊做管事,却不想今日在此见着了。难不成李姑娘就是醉庐的东家?” 李宁湖点头,目光跟着扫过窦玄章:“正是。” 她发现窦玄章神情很平静,但她与他也算是极熟的了,总觉得他这平静下边,有一丝紧绷。 少年站定微叹:“醉庐的美酒,当是一绝啊。李姑娘年纪轻轻,好本事。” 李宁湖听了高兴,这玻璃纯粹是她看着有一座银山想捡,但酿酒却是她家传的本事,她也自有一份天赋在里头,听得夸奖,倒比赚了银子还高兴。 “袁公子谬赞了。” 少年见她真因为一句夸奖而高兴,倒是有些意外,笑吟吟的看向窦玄章。 窦玄章深揖到底:“罪人窦玄章,见过庆郡王。” 李宁湖这一惊非同小可,瞬间像兔子一样弹向一边,瞪大眼睛看了看窦玄章,又看看了这少年。 庆郡王给她这反应逗得哈哈大笑,只对窦玄章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 李宁湖等回过神来要行礼,庆郡王忙道:“免礼免礼。” 他看李宁湖这一副蒙圈的样子,便觉可乐,对窦玄章道:“你这东家,与我二哥往来都这般密切了,你就没向她透露一二?” 窦玄章不动声色:“袁二公子不欲透露身份。” 庆郡王闻言,便叹了一声:“唉,这拧巴劲儿,谁也比不了。” 他走到屋中桌边坐下,问李宁湖:“李姑娘,你这醉庐的美酒,我都使人去买过,就不知你自家可有什么不外卖的极品美酒?” 李宁湖定了定神:“……倒有一种药酒,只自家人饮用,未向外售卖的。” 庆郡王很感兴趣:“这是为何?” 李宁湖道:“因着它药材难得,处理起来又繁琐,一个不慎便有毒性,我……民……呃,臣女不敢假他人之手,亲自酿造,这出酒便不多。且功效也未比醉庐在卖的药酒高去多少,只这味道,略胜一筹罢了,是以未向外售卖。” 庆郡王想了想:“若单说药效,不如去喝那药汁子,喝酒便是求这味道,这酒必不能少了我的,明儿我便遣人去醉庐买,你给我备好了。” 李宁湖也不敢不应啊,只得应是。 庆郡王又道:“你自称臣女,你家何人出仕?” “臣女三叔是一翰林。” 庆郡王点头,正说着,袁禺意从外边走来,看着庆郡王道:“你们该走了。” 庆郡王起身:“谁家不是对我扫榻相迎?偏你这人,开口就赶。” 袁禺意看他一眼:“你不是喜求味道?正是教你多尝一味。” 庆郡王看见门外有名侍从站着,也知是要走了,便往外走去,嘴上道: “罢罢,我最不喜与人起意气之争,走便走了。李姑娘,别忘了酒。” 待人走了,李宁湖望着袁禺意,只觉无所适从。袁禺意看着李宁湖,也有些尴尬。 李宁湖就不太绷得住,干脆伸头一刀了:“殿下……。” 袁禺意抬手止住:“我不是什么‘殿下’,乃是一白身。你以前怎么称呼,现在就怎么称呼。” 李宁湖愕然。 袁禺意对这庆郡王的态度称不上好,应该地位不比他低才是,怎么说是一白身呢? 袁禺意微叹:“小丫头,随我走走罢。”说着便往外走去。 李宁湖应是,连忙跟上。 窦玄章停在原地,目光幽深的望着两人背影。 两人一路走到了池塘边,天气虽寒冷,但却没上冻。池边假山洞里有个瓷瓮,里头装了些鱼食, 袁禺意掏了一把出来,洒在湖面,引了一群鱼来吃食。 袁禺意见李宁湖立在他一丈之外,神情也不如平日灵动,便知她是起了疏离之意了。 这两年两人虽不是时时见面,只但凡见面,便相处融洽,早已有了一份情谊。袁禺意想到她的疏离,心中便有些不适。 此际抿了抿嘴角,道:“我并非故意瞒你。我确实是当今皇帝的孙儿,然这身份却不会被正式承认,只是一白身而已。我若以皇孙自居,岂不是硬往面上贴金?” 李宁湖这脑子里就开始头脑风暴。 袁禺意看她眼睛望天,脸上神情变幻,就没好气道:“少胡思乱想。我祖母,在当今皇上未得势前与他合离,并以死相胁迫,将我父亲的名字从袁氏族谱上勾了去。” 李宁湖吃惊的张大了嘴。 如今民风虽开放,但合离还是很难的啊!寡妇再嫁倒是容易。 这么说,袁老夫人这是差一点成为开国皇后了?难不成是因为错失皇后宝座,这才被刺激得疯了? 袁禺意面无表情的盯着湖面群鱼争食。 “当年我祖父身处乱世,却人才出众,得道多助,眼看要成了气候。平陵常氏家主手握兵权,然其身老气衰,家中子弟又纨绔无能,便想将常氏女嫁与我祖父,二十万大军当作陪嫁。” 袁禺意哼笑一声:“二十万大军若到手,怕是能省下五年功夫不止,群雄逐鹿之际,岂可耽搁一日?于是便要贬我祖母为妾,迎娶常氏女。” 袁禺意平日嘻笑无常,此际情绪并不激动,却有一种无奈。 李宁湖默默看着他,为他觉着酸楚。 “我祖母当时性情刚烈,站在城头拿刀架在我父亲脖子上,非要合离,带走我父亲。” “此事按说难成,无过嫡长子怎可除族?但这却是常氏愿意看到的……这事最后还真成了。” “呵,当时天下势力众多,谁又能知道我祖父还真能当上皇帝?自那以后,人人耻笑我祖母有眼无珠,当皇帝的妾,那叫妾吗?” 李宁湖觉得他的痛苦在平静下涌动,连忙道:“别说了,就照从前一样相处。” 袁禺意心绪撕开了一道口子,却不想停止,他慢条斯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一个再刚强的人,也受不了全天下的耻笑。她开始喜怒无常,一时咒骂祖父,一时又想着祖父会来接回她们母子。可是,没有,这是一桩丑事,需要将前情掩埋。在祖父坐稳龙位,展现出铁血手段手,提起这茬的人,逾来逾少了。” “祖母被迷了心窍,她开始逼着我父亲读书,指望着他考状元,一鸣惊人,金銮殿上与祖父相对,叫祖父看到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儿子。” “我父亲的身体,并不强健,心事重重,苦逼之下,那年腊八终是……。” 那个时候他还很小,家里总是很古怪压抑,下人们不敢说话,处处愁云惨雾。只有父母才能让他安心,谁知道竟都先后去了。他的世界便崩塌了。 他语调很平淡,李宁湖却能感觉到他的伤痛,鼻子一酸,眼里有了些水光。 袁禺意笑笑:“你哭什么?” 李宁湖摇摇头,鼻头红红的,眼里虽有水光,毕竟没有落泪。 她在想,他说不定很恨袁老夫人,但这又是他唯一的亲人,远不能远,近不能近。 袁禺意托她探望袁老夫人时,她不是没有感觉到奇怪,然而她想回报,也想抱大腿,并未深思。此时想明白,更生一股心酸。 “我只是丑事的证据,不得承认,一世与皇位无缘,那老头儿便可放心的在我身上放些他无处安放的慈爱,却也将我立成了靶子,呵。”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05 02:20:35~2020-05-06 01:4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朝弦顾挽歌、辋川、113295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220887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第 58 章 袁禺意很喜欢跟李宁湖说话, 她身上少了些规矩束缚。 他认识的人里, 有人对他逢迎, 有人对他嫌恶,有人退避三舍。 这小丫头面上也是一副逢迎的模样,实际并不曾深掘他的身份, 惹急了她说话也是绵里藏针,袁禺意甚至发现她有几次偷翻白眼, 这让他觉得有趣。 他不想两人有了隔阂,但他身上的事,单说哪一句都会觉着怪诞,正好长久未曾对人诉说,便都告诉她了。 说完一看,他还没怎么着, 她倒是一副泪珠要落不落的模样。 袁禺意心里一软, 笑了出来:“好了,都是从前的事,如今我已抛诸脑后了。” 李宁湖觉着就看袁禺意对袁老夫人的态度,这事在他心里就不可能过去。 她想了想,宽慰道:“二公子,合离之时您尚未出世,丧父之时您尚是幼童, 一切事情您都没有过错,也无能为力。因此不要为他人的错处来惩处自己。” 袁禺意笑道:“我锦衣玉食,行事恣意, 如何称得上惩处自己?” 李宁湖皱了皱鼻子:“您这恣意行事便是见人就刺,鬼见愁一样,难不成很痛快?不还是心中有团火烧得难熬么?这还不是惩处自己?” 袁禺意微微一怔。 李宁湖道:“您啊,就放过自己吧,心境平和了,多多与人为善,算是为着将来……。” 她没敢继续说下去了,皇帝这么大年纪了,袁禺意还不与人为善,擎等着老皇帝驾崩后遭报复么? 袁禺意真想敲她这颗小脑袋。但这丫头眼看着就长这么大了,真不好动手了,没好气道:“别人要拿刀向着你时,你是十世善人也无用。成了,你都想得到的事儿,我心中会没数?少操些心。” 李宁湖就不再说了,她确实也玩不转啊。 “二公子,今日,今日是我莽撞,送了腊八粥来给老夫人食用,才让她想起腊八节这一茬来,受激过度……仆妇们在慌乱之中,这才踢翻了炭盆,走了水。” 她算是明白了,袁家肯定特别避讳这一茬,腊八粥不会端到老夫人面前来,指不定整个庄子都不带熬腊八粥的。偏她也没多说,直接就给人端上去了,刺激了老夫人。 袁禺意这才明白先前她一直欲言又止的不安从何而来。 “好了,是我要你来开解祖母,又不曾同你说得明白,怎能怪你犯了忌讳?所幸今日无人伤亡,损失些房舍财物,实算不得什么。你若真过意不去,便送几担金银过来,横竖你如今就是金山银山也是有的。” 李宁湖实在没忍住,又悄摸的翻了个小白眼。 袁禺意一笑,李宁湖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时便如雨过天晴,心中畅快了。 以前李宁湖从来没太关注过皇家,没办法,离太远了,凭李高惟的官位,他们家女眷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进宫晋见的机会,皇子们出入想来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想撞见的机率也忒低。谁知这次一杆子把她给捅到皇帝面前了,李宁湖便向醉庐的吴老儿问了问皇家的情形,这家伙在醉庐当掌柜,消息特别灵通。 人都说酒馆茶楼之类是最易搜集消息的地方,李宁湖就奇怪,自己手下没人时,也在醉庐泡过一段时间,怎么就没这么耳目灵便呢?果然还是看天赋吧。 东家一问,吴老儿忙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的向李宁湖说了个清楚。 李宁湖听完以后,就一个感想:这老皇帝,超长待机啊! 他这三十五岁登基,今年七十五,在位已经四十年啦。 此时的医疗水平不高,平均寿数也就不高,基本上随他打天下的功臣一代都已经被熬死了(怪不得袁禺意的事儿,一般两般的人都不晓得,死完了闭嘴了呗)。 皇后给他熬死了四个,现在是第五任皇后。 儿子夭折的不算,成了年的给他熬死的也有三五个。太子今年都四十五啦! 倒是太孙今年二十五,正是年富力强时,他在皇孙一辈中行一。 袁禺意父亲体虚,得袁禺意的时候晚,异致袁禺意今年二十三,反倒排在第二了。 总的来说,老皇帝的儿孙挺多,但各种幼年夭折,长大后也有病死的、战死的,如今成年皇子还剩下八个,皇孙除开袁禺意,站住脚的还有十来个。 眼看着老皇帝七十五了,偏他目光有神,腰板挺直,半点不糊涂。有传言老皇帝现在仍是饭能吃肉,起能打拳,夜能御女。看着明明白白活到百岁不是问题,就问这些皇子皇孙们绝望不绝望? 说起来皇后都死了四个了,还真就他已合离的原配老夫人能跟他拼一拼待机时间。 李宁湖还真就希望老皇帝能活久一些,把太子给熬死。 常皇后生了三个儿子,死了两个,太子就是硕果仅存的一个。 真正与袁禺意称得上有实仇的,也就是太子一系了。两家互相恶心了多少年,就现在老夫人发起病来还要骂常氏贱人呢,李宁湖不觉得太子不知晓。 所以太子如果将来登位,最低限度也会按住袁老夫人和袁禺意,给他俩涮涮嘴。这还是建立在他胸怀宽广的情形下。 但如果太子嗝屁了,皇位直接越过儿子传给孙子,太孙的叔伯们就大有文章可做了不是? 只要非太子一系登位,其余人跟袁禺意也没啥直接关系,就算嫉妒他能得皇帝宠爱吧,但再宠爱也不能夺皇位不是?别倒霉遇上心胸狭窄的,真正的有志之士对这看不顺眼应该也有限了。 李宁湖做过功课,便也把事情放到一边。 李高惟却在空前关注。 先前他由于许家的打压,导致在翰林院很是被排挤,不过时间久了,许昌文也不能时时把个小翰林挂在嘴边表示不喜,那不显得他这人心胸狭窄么?所以在观察到李高惟没有任何异动后,许昌文便将此事放诸脑后了。 李高惟也会做人会捧场,翰林们总还是有几分清高义气,便又与李高惟来往起来。 但是李高惟也一直没有去钻营,就一直苟着。 是他李高惟清高吗?不是,只是他感觉到了山雨欲来。 翰林院上层分了派系,互有争斗,这是他早前就发现的,是以他不愿意走许昌文的路子,跟他同一条船,他不看好许昌文。 但随着他长期的观察,他发觉事情有点不对了。 以前皇帝并不会偏好于某位翰林侍讲,由着翰林院排班,众位翰林侍讲轮流去给皇帝讲学。但这一年来,皇帝表现出对梅翰林的偏爱,十次里有九次是点了梅翰林去讲学。李高惟注意到梅翰林每次讲学总是按时归来。实际上这不大对,皇帝传翰林讲学,偶尔会留着对答一番,全看兴致,翰林们归来的时辰便是有早有晚,偏梅翰林次次回来,十分准时,李高惟甚至在一次无人之时,发觉刚刚归来的梅翰林面有忧色。 梅翰林的父辈曾有过救驾之功,是皇帝十分信任的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这妖不是李高惟能逮得住的,他就更苟了。 翰林升迁有三条路,一条就是在翰林院内部升迁,这是最简路线,不犯错迟早都能入阁。 第二条便是在翰林院呆三年后入六部为官,有入过翰林院的光鲜履历在,升官速度较之普通官员会快一些。 最差的一条路线便是出任地方官,官员太多了,不是特别被皇帝看重的,撒出去了要再记起来就有点费劲。 当然不管哪条路线,总有运背的,呆疙瘩角里十几年被人遗忘不带挪一步的。 李高惟之前觉得自家根基浅薄,任地方官才能展开手脚,等在皇帝面前刷过脸后就外放,如今还没刷过脸,就已经想着赶紧外放了。 开春后便是翰林院三年一考的时候,到时会决定是留是去,李高惟便想着提前打点,到时外放到一好地方。 李高惟与欧氏商量:“留京不易,不如趁早打点,去一易出政绩之地。” 欧氏迟疑:“夫君,咱们先打点着留翰林院,便是入六部任一给事中也好。不是我不听夫君安排,只是泽儿还太小,难受车马劳顿,总要等他大一大再说。” 李高惟想到儿子,也是无奈:“我们一路仔细照料,放慢些走。运京……波云诡谲,暂且避开为妙。” 欧氏不以为意:“夫君,官场便是如此,可无数外官仍是挤破了头要当京官,夫君在宦海多呆几年,便见怪不怪了。若是我们打点留院,最终被派了外放,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如今怎的还未尝试,便先认了输?” 李高惟看出欧氏如今压根不想出京,而他猜测之事也不可轻易出口,便不欲再与欧氏多说。 只道:“我再考虑考虑。” 说着便要去往外间。 欧氏叫住了他:“夫君,近日我听婆母的意思,要将小姑子接回来?” 李高惟嗯了一声:“母亲是有这个意思,说大哥说的,雪梅已是改了。我想着告假两日,亲去看看她。只要她不生事端,终是一家子骨血,便接她回来,再妥善安置。” 欧氏不悦道:“夫君!此事我却不愿!就是因着她,我受了一家子姐妹耻笑。如今好容易旁人忘了,如何还能接她回来?” 李高惟按住她的肩:“娘子,我会小心些接她回来,不让旁人知晓。到时大哥走一趟,将雪梅送回青原县,好教她成婚生子。这也碍不着我们什么,是需多费一番周折,然一家子骨肉,岂能为了省些麻烦,便置她于不顾?” 欧氏一时没过脑子,哼了一声:“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岂有瞒得住的。就是瞒得住,我也不愿她脏了我的地儿。” 话一出口,李高惟便沉了脸。 欧氏从没见他如此模样,便也住了嘴,带着份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 李高惟终是舒缓了神情:“罢了,雪梅从前过的是苦日子,突然见着了这金玉堆,一时迷了眼。没个人细心教导,又有人引诱,方才造成此祸。此事她有三分错,许六郎便有五分错。便是我,亦有两分错,带了她来,却没管好她。如今不过稍作弥补,我意已定,娘子休要再提。” 李高惟转身就出了内室。 欧氏憋得脸通红,一下扑到床上,竟是嘤嘤哭泣起来:“什么你有两分错,这内宅活该归主母管理,你这不就是明摆着在说我有两分错么?” 这夫妻俩成婚几近三载,近日没了最初的相敬如宾,渐渐有些口角了。 腊八过后,离过年就不远了,上下都开始做新衣裳。庄子上也都开始盘账,管事们一天三趟的往李家跑,顺便也送来各种年货。家里下人们边边角角的开始扫尘,更换布幔帘子。 李宁湖窝家里不动了,实在是上次那一惊非同小可,如今就一家人聚在李老太屋里,坐在热炕上打叶子牌,一边吃各种点心。 三丫四丫也不再是一团孩子气满屋子乱跑,开始兴致勃勃的跟着个嬷嬷一块儿做荷包。 李宁湖胡乱出牌,给李老太送了好几回钱,逗得她直乐。 但李老太这乐,还有更沉层次的原因:李高惟出发去看李雪梅了,若是没问题,顺便就给人接回来。 与之相对的就是赵氏沉着张脸,看她嘴唇翕动,就知道在心里骂李老太。只再骂也干不过她。 正此时,大曲走了进来:“姑娘,窦管事说有事要向您禀报。” 李宁湖怔了怔,朝李静溪招了招手:“大姐,你来替我。” 李静溪不愿意:“不玩,我今儿手不好。” 李宁湖把自己的钱匣子一推,里头装的都是铜钱:“别让大伙少了牌搭子,你玩着,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李静溪欢呼一声:“成!你去吧!” 李宁湖快步出了屋子。 寻常小事,窦玄章自己就解决了,又或是等着她过去再说,很少有这样找上门的。 等她走到门外,马车已经等在门口了,等她上了车,马车便径直驶向城西小院,窦玄章便在这儿等她。 如今这城西小院已经不再作为酿酒之地,而是作为一众人在城中的住宿议事之地,兼做仓库。 李宁湖一径进入书房,窦玄章正坐在书案后,旁边堆着厚厚一叠账本,李宁湖这摊子事儿也到了年底盘账的时候了。 屋里放着两个炭盆,倒也算暖和,李宁湖解了披风,露出里边一身桃红的袄裙 这是李老太非让绣娘给她做的,本来她觉着挺可怕,没想到上身挺好看,整个人真是粉嫩得像枝小桃花,心里美哒哒。 “窦管事,何事急着寻了我来?” 李宁湖也不用旁人,自己动手拿了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温度刚刚好,略微一品,发现茶里头加了陈皮,倒是她的喜好。 窦玄章把账册一合:“东家,有人找上门来,想花银子学了这琉璃手艺去。” 李宁湖沉吟中将一杯茶喝完,放下杯子用帕子按了按嘴角,这才道:“什么人?” 若是一般人,因为袁禺意的关系,顶多暗戳戳的派人来偷学技术,再偷偷的在其他州府另起灶炉。这样明目张胆来抢饭碗的,很少见。能给窦玄章特地拿出来说的,也该是有特别之处。 窦玄章点头:“是魏宗权。” 魏宗权这个名字,李宁湖听得有些耳熟,仔细想了一圈,才想起自己见过。 原是在红枫寺,自己差一些被贺十一娘连累,给魏宗权绑了去,多得袁禺意搭救。 李宁湖便道:“怎么,这魏宗权与贺十一娘完婚了么?” 窦玄章有些奇怪李宁湖居然认得魏宗权:“今年三月已是成婚了。” 顿了顿才道:“魏宗权是太孙门下。” 李宁湖这是知道的。她奇怪的是魏宗权这是什么意思,真为太孙揽财呢,还是纯粹为着恶心袁禺意? 窦玄章看李宁湖,见她并没有心疼惋惜,不由问道:“不忧心真被人学了这门手艺去?” 李宁湖叹了一声,此时她已经后悔整出玻璃来冒充琉璃了,她也没想到玻璃能如此赚钱,成功惊动了大人物,成了个汤手山芋。 原本她以为袁禺意是根金大腿,谁知他是这种情形。纵然此时能轻松摆平,但日后皇帝驾崩,必然是有人找后账的,到时袁禺意自身难保,李高惟怎么能扛得起? 但是此时把这手艺交给魏宗权,那不等于资敌么?完了太孙有银子招兵买马的,办啥差都银钱开路办得漂漂亮亮的,将来登位的可能性更大了,这就是坑了袁禺意了。 李宁湖道:“这份钱我已是不想赚了,只看如何能平安脱手才是。我先与袁二公子商量商量。” 窦玄章惊讶的望着李宁湖。 他经手一切,自然知晓这琉璃如何赚钱,如今还只是在运京,若在慧朝十道下每个州府都各自兴建琉璃作坊,这天下银钱,自是滚滚而来,不出数年,便可成为巨贾,由不得人不眼红。 而李宁湖,说不想赚这份钱了? 明明她初初赚着银两时是何等兴奋,替唐秀才还了银两时是何等志得意满,此时竟然能说割舍便割舍吗? 李宁湖也不知道袁禺意在何处,只得摊了张纸,往砚台里倒了点水,砚起墨来。 等她搁下墨锭,窦玄章却接手过来:“东家研得急了,须得重按轻推,远行近折。” 青袍竹簪,挽袖研墨,端的是绝世风采。 李宁湖看着,心渐渐平静下来,少顷取笔沾了墨,给袁禺意写了封信,将事情粗略说了一遍,遣人去寻袁禺意,当面递交。 李宁湖问道:“你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窦玄章道:“此事要看东家想要如何,是否心疼这琉璃之利。” 李宁湖道:“不心疼,这一年半已日获利颇多,足够了。我既不想再制琉璃,亦不想将之交给太孙门下。” 窦玄章道:“魏宗权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此番举动,他或是为太孙敛财,亦或许是打着太孙的名义,为自己获利。东家但凡拒绝,他必会记恨。除非给他方子,否则若想着完全不得罪魏宗权,此时已不大可能。东家若双手供上,他亦只会认为东家软弱可期,不会记你的好。” 李宁湖想起见过魏宗权的那一面,果然说话做事透着股阴狠。 李宁湖眼巴巴的朝窦玄章伸出一指头,比了一点点:“全给他不大可能,那,你就说说一点点得罪他该怎么办吧?” 窦玄章眼里露出笑意:“嗯,其一么,东家可将这方子献给朝廷,必会大大增加国库收入,皇上一高兴,指不定会降下圣旨褒奖,到时这也是东家的一道护身符了。只不过皇位更迭,到时这褒奖还有多大用处却不好说。” 李宁湖苦着脸一点头:“嗯,还有呢?” “其二么,东家向外宣称,只收取极低的费用,便可传授这琉璃方子。如此一来,人人受惠,自然对东家交口称赞,这便也是一道护身符。只不过受惠是受惠了,到时真让他们为东家做些什么,怕也没人愿意,如此这护身符也无多大用处。” 李宁湖哀怨:“给你一说,左也无用,右也无用。” 窦玄章笑着道:“其实最好的法子,其实就是东家找着太孙的对头,将这方子奉上。只消这对头拉了太子太孙下马,东家非但不惧这魏宗权,他反过来倒要惧您。” 李宁湖瞪他一眼:“这种事儿,万不能掺和,连嘴上都不许说!” 窦玄章叹了口气:“东家就不想襄助袁二公子么?” 李宁湖心道,要是袁禺意能当皇帝,她自然要支持的,但袁禺意又不能。 可别说什么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句话,这些要争位的皇子皇孙,心都脏得很。谁知道一朝登位,会怎么样变脸呢。 窦玄章突然道:“不知东家可有看出来,庆郡王怕已与袁二公子结盟。” 李宁湖愣愣的望着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更的字多点,把前两天缺的补上了,可累死了 感谢在2020-05-06 01:42:04~2020-05-06 23:5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宅女九段、朝弦顾挽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第 59 章 也就见了庆郡王一面吧, 李宁湖不知道窦玄章上哪来的这些结论? 忍不住哼了一声:“你脑洞很大呀。” 窦玄章对她的古怪言语置若罔闻, 问道:“东家觉着, 袁二公子会引颈就戮么?” 李宁湖闻言心中一动,袁禺意怎么看也不像个会引颈就戮的主儿啊。 “庆郡王之祖母,是齐昭仪, 早已过世,留下一子, 乃十皇子。十皇子在后宫中无人帮扶,性情坚毅早慧。后被派遣平定南疆土人叛乱,虽成功平叛,却感染时疫而过世。又有传言,说十皇子当年是为太子所害。照我看,此传言不论真伪, 庆郡王心中都必然认定为真, 皆因当年十皇子确为圣上所看重,招来太子忌惮。如此一来,庆郡王与袁二公子有了同仇敌忾的基础。庆郡王势单力薄,袁二公子身负圣宠,岂不是一拍即合?” 李宁湖道:“这一切不过是你的推断,做不得数。” 窦玄章含笑点头:“我自然也不敢如此草率。只是这两年来,我细看袁二公子, 他虽无一官半职,看似恣意行事,毫无章法, 然他袁二公子圣宠在身,圣上放在他身边的耳目是不少的,一些阴私手段落入他眼中,与落入圣上眼中也无太多区别。他利用圣宠替庆郡王行了不少方便。两厢结合,不难得出结论。” 李宁湖琢磨一阵,这是说庆郡王需要什么位置,袁禺意就去碰瓷。这年头当官的人,谁还没点不干净的手段?只是藏得好罢了。遇上袁禺意给掀出来,公关都没法公关,直接被顶头boss皇帝get到。 这样做,轻一点的,可能就在皇帝心里留了个坏印象,这人正卯足劲跟人争抢某一职位,皇帝一看名单,能让他上吗?这就是升迁被阻了。 重一点的,可能被掀出来的事儿让皇帝无法容忍,大手一挥,贬谪。 最坏的情况可就没下限了。 庆郡王呢,早有准备,趁别人没回神,他底下门人一套组合拳,觑着空就上。 李宁湖这么一想,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如果真是这样……。 她看着窦玄章的眼神就有点不对了:你这种心机boy,离我远一点! 窦玄章道:“东家,兴许袁二公子还在暗里替庆郡王敛财。庆郡王那日见着您,神情并非全然陌生,必然是有所了解。兴许,他也想掌握琉璃坊,只是被袁二公子所阻。” 李宁湖看他:“所以?” “以东家和袁二公子的情份,何不助他一臂之力?” 李宁湖眼神复杂:“窦玄章,我待你不薄吧?” 窦玄章闻言道:“东家待玄章恩情厚重。” 李宁湖摆摆手:“说不上什么恩情。只是我向来信任你,并不曾苛待罢了。” 窦玄章抿了抿唇,微微垂下眼睑,遮住了眼眸,低声道:“能到东家手下,是玄章之幸。” “那你为何欲使我行此招灾之事?这样的风暴漩涡,我家被擦着点边,便会万劫不复!” 窦玄章闭了闭眼,抬起手揉了揉眉心,看起来有些苦恼的样子。 最终他一叹,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眼来,定定的看着李宁湖。 “东家……非寻常之人。” 李宁湖似没听清:“你说什么?” 窦玄章面无表情:“东家若不想为人所知,我愿为之奔走。 不想开罪魏宗权,这琉璃方子,便是给他也无甚大碍,分去一半收益,仍是极为可观。 但东家胸中,必然还有其他更多与众不同的事物,就譬如那琉璃镜。若愿意暗里交到袁二公子和庆郡王一方,是何等助力?” 李宁湖如遭雷击,不由脸色发白的后退了一步。 “你……你!” 窦玄章前行一步,向她迫去:“东家得天厚赐,怎舍得弃之不用?若东家愿意,我愿出面,令东家藏于幕后,岂不稳妥?总好过……” 李宁湖被罩在他的阴影里,看向他漆黑的双眼,没有半点星光,眉头低压,透着一股要胁之意。 李宁湖几乎要窒息,她心中一股愤怒,抬起手来一掌扇去:“你混蛋!” 一声脆响,窦玄章没有躲闪,被打得偏过头去。 侧着头,眼睫低垂,面颊微红,竟有一种独特美感。 他用手背碰了碰脸颊,再转过头来看向李宁湖:“可,还是不可?” 李宁湖喘着粗气,眼睛里泪光浮动,然而倔强的忍住了:“想必你早已经寻好了去路,赶紧寻人来将你的身契买走,从此后你与我再不相干!你的任何行事,也休要牵扯到我身上!” 她一手指向门外:“现在,你给我滚!” 窦玄章站着没动,静静的看着她,如兰如竹。 李宁湖愤怒中目光扫向书案,一眼看见砚台,想着这人方才还在为自己砚墨,此时却已翻脸不认人,便顺手抄起砚台向他砸去:“可!可!可!”。 一砚台砸在窦玄章额角,顿时墨汁溅了他一身,又有一道浓稠的黑墨如小溪般从他额上蜿蜒而下,衬着他的绝代姿容,颇有种惊心动魄之感。 李宁湖怒气一散,无力的说道:“你往要向我索要物什,便遣人前来。你自身,休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窦玄章平静的抬手,向她缓慢一揖:“喏。”这才倒退出门。 等李宁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溅了不少墨点。也不管它,只取了披风裹住,走出门去,对大曲和小曲道:“走,回罢。” 大曲和小曲知道两人有争执,却听不大清楚,此时不敢多言,赶紧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得少,实在不想熬夜了,感觉睡眠不足。 明天早起早写把字数补足,晚安各位亲。 感谢在2020-05-06 23:54:59~2020-05-07 22:1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宛如清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弦顾挽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默恋-夕阳 5瓶;斗斗、谈天说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第 60 章 窦玄章话说得再怎么漂亮, 说到底, 也还是为着让自家翻身复仇而拿捏她。 她虽买下他, 但从不曾折辱,自以为相处融洽,颇有默契。 谁知并非是有默契, 只是他看穿了她,可令她如沐春风, 亦随时可翻脸要胁。 事关李家生死大事,她却连李高惟都不敢言语,毕竟她的异常已经教窦玄章给识破。若与李高惟一番交谈,给李高惟识破她言语破绽,她还怎么在李家待? 第二日果然有人上门来买窦玄章的身契。 李宁湖看了看,来人长相平平, 言语不多, 看不出深浅。 说好的事情,李宁湖也不为难,非常爽利的交了身契,两人签契书时,李宁湖看清此人姓名:周平。倒真是人如其名。 交割完毕,周平一揖道:“还请李姑娘赠与宝镜铸法。” 李宁湖面无表情,推过去一个匣子:“给你。” 周平像没看见她的怒气:“多谢李姑娘。” 李宁湖怀着怒气, 火速往衙门销档,从此官面上窦玄章与她再无瓜葛。 窦玄章走了,不但带走了琉璃镜制法, 也把琉璃作坊给带走了,承诺不会牵连李宁湖。 李宁湖急也急不来,索性放下不想了。 如今除了手上多了近二十万两银子,归拢下来又只有一个醉庐了。 是以虽缺了窦玄章,但毕竟酿酒这事是做得惯熟的,一切萧随曹规罢了,头曲几个也都练出来了,李宁湖倒也没觉出什么不方便。 正是提不起劲的时候,袁禺意通过大曲给她捎了口信,说是要见上一面。 李宁湖懒怠出城,直接约在城西小院见面。 等袁禺意来时,便见李宁湖一手拿着书,手肘支着炕桌歪着看,旁边放着个蓝色渐变琉璃碗,里头装着些切好的果肉,点缀有几颗红艳艳的樱桃。李宁湖有一搭没一搭的拿个小银签子戳着吃。 袁禺意啧了一声:“你倒是个会享福的。” 李宁湖坐正了身子:“二公子。” 待要起身,被袁禺意拦住了:“你我之间,何需过礼?” 袁禺意隔着炕桌坐了,仔细看了她脸色:“憔悴了些。” 李宁湖好几晚没睡着了,眼底下有淡淡的黑影,可不憔悴了么。 袁寓意取了一边另一根银签子戳了颗樱桃吃,与果脯大有区别,水润甜软,想着不对:“这樱桃难不成能窖藏大半年?” 李宁湖没劲道:“嗯,差不多吧。”按罐头方法做的,密封好几层,再扔冰窖里。不得不如此麻烦。没有橡胶圈,怕密封不到位给坏了。 袁禺意笑:“不高兴了?今儿我便是来问你,这琉璃坊你若不舍,便不用让出。” 李宁湖摇摇头:“不用,我真不心疼这个。” 袁禺意:“那是为着何事?” 李宁湖不说话了。 袁禺意看了她半晌,圆圆的小脸没有一点笑意,眼睛没了光彩,梨涡也不见了,不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放缓了声音:“害怕了?” 李宁湖眼珠一动,看向他。 袁禺意安抚:“我会将这事揽着,不让你落入人眼中。” 李宁湖问:“我看起来很怕么?” 袁禺意点头:“像只惊弓之鸟,惶惶不安。” 李宁湖指头不受控的一抖,她这才发现自己不止是生气和失望,她是惊惧,惊惧给李家带来祸患,更惊惧被识破异常被拿捏,所以才色厉内荏的对窦玄章发作。 李宁湖问:“这事怎么说的?” 袁禺意道:“只说你得了方子来与我合作,却早被我架空,你不过是白得个名头,琉璃作坊早在月前已是归了我。” “旁人信么?” 袁禺意笑吟吟的:“怎么不信,这样获利丰厚的作坊,入了我们这样的人眼,岂有与人分润的?” “……那,他们就不会觉着我虽没了琉璃作坊,但这方子还是有的么?” 袁禺意看她一眼:“不会,你不过一姑娘家,祖上都是农户,唯有个叔父入仕,却上何处得来这琉璃方子?自是无意间笼络了个握有琉璃方子的匠人,这匠人可为你所用,却绝不肯把方子告知的,这是世代吃饭的家伙什,需得父传子,子传孙,子子孙孙。如今匠人随着琉璃作坊易手,自是与你无关了。” 李宁湖一想,工匠创造发明,听着比她一拍脑门出个方子可信得多。 这虽然让她放了一半心,但另一半却还是吊着呢。 袁禺意见她还是惊惶,不由目光微沉:“唔……窦玄章吓唬你了?” 他与李宁湖毕竟不如窦玄章那般曾朝夕相处,看出端倪。 但他不会相信这方子是李宁湖自己琢磨出的,却也不管她是如何得来的。本来就挺喜欢这小丫头,也能一眼看穿她不是个复杂的人,又何必事事深究呢? 李宁湖皱了皱鼻子:“没有!” 袁禺意垂下眼帘。窦玄章是心思深沉之辈,如今为了翻身,行事恐怕不比从前磊落,小丫头或者在他手上吃了亏。只是此人一番筹谋,令庆郡王大喜过望,一时竟缺他不得。 袁禺意沉吟片刻:“往后若有事,你便让人送信到我家。今日或者受了委屈,日后必补偿于你。” 话说到这份上,李宁湖强打起精神笑得眉眼弯弯:“晓得了,我没事。” 这事后续也不知如何抹平的,果然不曾有人寻到她头上来,李宁湖不由暗舒了口气,越发懒怠了。 李静溪拎着裙子飞快的跑进她屋里:“二妹,小姑接回来了!” 李宁湖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看书:“回来就回来了呗。” 李静溪冲过来就把她拉了起来:“走,咱们看看去。” 李宁湖现没多少看热闹的心思,但架不住李静溪这一顿拖拽。 两人一路到了李老太屋里,就见李家人基本都到齐了,就连仆妇们都有意无意的在屋外廊下竖着耳朵听。 李静溪拉着李宁湖直接走了进去,就见李老太坐在上首正中,其余各人在两侧依次坐下,而正中地下,跪着一个穿着石青色袄裙的女子。 “……娘,大哥,大嫂,三哥,三嫂,从前,是雪梅错了。” 这声音冷冷清清的,听起来竟格外的陌生。 李静溪与李宁湖直接站到了李老太背后,这才看清了李雪梅如今的样子。 头发随意一挽,面容平静而无过多表情,双颊都瘦得凹了下去。真是与李宁湖印象中的李雪梅天差地别。 这胧月庵这么厉害的吗? “你们放心,从此后我会安安份份,不再让你们操心。” 一层子人,看见李雪梅这个样子,不免心中都不是滋味。李雪梅从前好强尖酸,最后更是魔障了一般固执已见,不管她对不对,她是很鲜明的。却看着所有棱角都给磨平了,就连欧氏此时看着她都说不出多的话来。 李老太耷拉着眼皮,抽了口烟,嗯了一声:“这回是你三哥三嫂做主把你接回来的,你要还是猪油蒙了心,就对不住你三哥三嫂了,那也就不用费这银子把你送胧月庵,老婆子亲自动手,掐死了事。没啥好说的,别这杵着,你先回屋去,让宁丫头陪着你说说话,有啥想问的,你问她。” 李宁湖有点诧异的看了李老太一眼,明明接李雪梅回来是李老太的意思,这会子是让李雪梅领李高惟和欧氏的人情? 李雪梅伏地磕了个头:“知道了。” 磕完头缓慢的站了起来,往屋外退去。 李老太回头看了李宁湖一眼,李宁湖知道她是看自已嘴巧,想让自已在中间做浆糊了,便笑了笑,也跟着出去了。 李宁湖打起精神来,追上了李雪梅的:“小姑!” 李雪梅侧头看着她,没说话。 踏进屋子,李雪梅一怔,这屋子的一切都保持着两年前的模样。 她目光飘忽,脚步轻缓的在屋里转着圈。 李宁湖眼珠转了转,李雪梅可千万别关出精神病来了。 “小姑,把包袱放下吧。” 李雪梅闻言回过神,把肩上的包袱放在了炕上。 李宁湖走到一侧的耳房,果然里头的小炉上放着个水壶温着水,丫鬟不在,想是忙旁的去了。 李宁湖往一边的铜盆里倒了水,放了帕子,叫李雪梅:“小姑,来洗把脸吧。” 李雪梅慢吞吞的走了进来,自已拧了帕子擦脸。 李宁湖又倒了杯茶给李雪梅:“小姑,喝杯热茶。” 李雪梅接过杯子,手心热热的捂着,走到炕边坐着。 李宁湖在她身边坐下:“小姑,怎的不说话?” 李雪梅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说什么?” 李宁湖被她看得心里一突,真害怕她出毛病了,那就危险了啊。 看着李宁湖有些畏缩的神情,李雪梅垂下了眼:“我没什么好说的……在胧月庵啊,每天就是劳作,我原本就是地里刨食的,比起那些身娇肉贵的夫人、姑娘们,这倒是难不住我。劳作完了后呢,就是大家伙儿一块儿反省自已犯下的错事儿……。” 这倒是没想到啊,这胧月庵这么文明的吗?这么温和的手段,能把李雪梅调|教成这样? 李宁湖将信将疑,开始跟李雪梅说家里这小两年的变化。 李雪梅静静的听着,并不回话。 等李宁湖口干舌躁的说完,李雪梅只点了点头,就坐着不动了。 李宁湖等了好一会儿,发现她真能这样相对无言的坐到天荒地老。 她真心扛不住:“那什么,小姑啊,我先走了,你有事就找我。” 李雪梅嗯了一声。 李宁湖走出门去,回头看她,还是静静的坐那,一动不动。 李老太伸着脖子望,等远远见到李宁湖了,赶紧把脖子缩回去,坐正了。 李宁湖眼神好使,早看见了,知道这老太太是等着听李雪梅的消息,便一笑迈了进去。 “奶,等着呢。” 李老太翻了个白眼:“我能等啥?” 也许是自已没有孩子,李宁湖不能完全理解做父母的这份心情。 “奶,我这也没问出啥来,小姑这一身的暮气,要缓过来不容易。” 说实话,这把人给送一个地方关着,就跟后世孩子不听话给送电击学校似的。 这种心理创伤应该不是一时半会能缓得过来的。 李老太敲了敲烟杆:“……你三叔也说雪梅现在不爱说话,我还寻思你能问出点啥。问不出,就算啦,在一块儿过个年。你大姑已经给她相好了人家,开了春就让你大伯送回去。” 李老太话是这么说,到底半夜在炕上翻来覆去。老人家觉浅,索性就披了衣服起来。 几个仆妇被她惊动,看李老太要起身,连忙上来给她把大衣服给穿上。 李老太在屋里犹豫一阵,还是让人挑着灯笼,去看李雪梅。 李雪梅屋里已经熄灯落锁,不过李老太这一来,睡外屋的丫鬟就起来开了门。 “雪梅姑娘好容易才睡下了。” 李老太点点头,就是睡了才好。 李老太让她们都留在外屋,自已拎着灯笼往里屋走去,还没走进门,就听到李雪梅在里头说话:“……我都说,我都说,是我贱,我贱……真没啥说的……。” 李老太一愣,挑着灯笼一步步靠近,就见李雪梅躺在炕上盖着被子睡得好好的,只是满脸的泪,神情焦急的喃喃说个不停。这是被魇着了! 李雪梅正在梦里,千儿八百遍的,干巴巴的,把自已这点事儿说给那些个有着怪癖的尼姑听,翻来覆去的,如今说到许六郎,她就直恶心。 李老太这泪就下来了,但她抹了把泪,觉得再来一次,她还是能狠下这心来。 正想着,就听到远处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李老太脸上的伤感一收,这居然是正屋方向传来的声音! 她佝偻的腰背一下就使劲挺起来了:“走,看看去!” 这园子里虽然看起来房舍是四处散落,但实际上相隔并不远。 李老太健步如飞,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李高惟和欧氏所居的正屋。 儿子和儿媳妇干仗,李老太并没有贸然冲进屋去,反倒是站得近了些听动静。 屋里情形古怪:欧氏坐在上首,李高惟一边负手站着,一等丫鬟白露跪着哭。地上一滩水迹,满是碎瓷片。 欧氏冷笑望着李高惟:“到了此时,你竟还不说实话!你若动了心思,只同我说,我还能拦着你纳妾不成?偏要偷偷摸摸的做下这龌龊事!” 李高惟冷着脸:“此事并非我所为。” “白露都指认是你做下的,此时肚里已是怀了你的种,好你个李高惟,当着面你也能抵赖!” “你竟信个丫鬟的话,也不信我?” 欧氏口不择言:“你李家一家子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男男女女,皆行此苟且之事!” 李高惟目光一冷:“欧氏,慎言!此事不难查清,待我细问……。” 欧氏却尖叫起来:“谁会拿自名节胡说?我看错你了!自我嫁到你家,养着你一大家子,吃穿用度全从我手里扣银子,原指望着你体贴一二,我便不计较了,谁知你竟是这般回报我的?” 李老太实在听不下去,冲进屋去,指着欧氏的鼻子:“你娘遭瘟的骚bi产下你个臭不能闻的小娼妇!咋腆着bi脸活到了今日?满口说的啥混帐bi话?” 欧氏气得混身发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李高惟连忙去拉李老太:“娘,您先回屋去歇着,此事容我来处理。” 李老太眼都红了:“三儿啊,这小娼妇一惯给人脸子看,我都没跟她计较。只万万没想到她竟骑到你头上去了。你这一受委屈,娘就挖心挖肝的疼,今儿是忍不得了!” 她一下挣脱了李高惟,一窜竟到了跪着的白露身边,一边抓住她的头发,啪啪往她脸上就是几耳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张口就喷粪,你让哪来的野狗野驴给入了,怀的是什么牛头马身的杂种,也敢栽到我儿身上,今儿要是不说实话,看我不天天把你绑着,一口一口的给你喂粪!” 白露见李老面这面目狰狞得像恶鬼一样,吓得腿都软了,任李老太一双铁掌,打得她双腮肿起,牙都松了。 欧氏一手握住身边袁妈妈的手,抖着手指着李老太:“快,快……。” 袁婆子冲屋里丫鬟们招呼:“快去按住老太太!” 丫鬟们才一抬脚,李老太就恶鬼一样抬起了头,死盯着欧氏:“我看今儿谁敢跟我动手!我就上宫门口滚钉板告御状!告你欧家女儿个个都是不孝的淫|妇!” 李老太平日太彪了,一时竟没人怀疑她做不到,都不敢动。 欧氏更是吓得全身发软,伏在扶手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李老太继续薅着白露的头发,一巴掌一巴掌的扇:“平时人五人六的装个bi样,张嘴就给人泼脏水,真让你说就不会说了,你个狗bi出的,哭你娘的狗尿!说不说?说不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五千字,算一更半吧,我缺的更都会这样补起来,对不住各位,有时写不动。 文里用拼音bi代替的字是上边一个尸下边一个穴,读音bi,我的天,一打这个字全是口口 感谢在2020-05-07 22:17:34~2020-05-11 23:5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王呵呵小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二爷是我身下受 2个;桑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ny 20瓶;eiena、王呵呵小姐、圆滚滚的圆圆 10瓶;飞飞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第 61 章 李老太这战斗力, 真心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白露给打得两腮肿起, 一边闪躲, 一边含糊不清的:“我说!我说!” 李老太薅着她的头发往旁边一甩:“说!” 白露伏在地上,吱吱唔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老太又要上手,李高惟按住了她, 扶着李老太在一边坐下:“娘,气大了身子受不住, 儿子来问。” 李高惟又冲着屋里吓傻了的婢女道:“端盏莲子百合甜水来。” 被他看着的婢女吓得手忙脚乱,到一边耳房里端了过来,李高惟接过递给李老太。 李老太在李高惟的勉强下才接了过来,却气得手都在哆嗦,只听得杯盏和下头的托碟磕得一阵碎响。 李高惟安置好李老太,这才站直身, 负着手问白露:“你若此时不说, 便也没机会再说了。” 白露满嘴的血腥味,带着泪哀怨的看了李高惟一眼:“就是上月初,初三吧。夜里,在假山洞里,突然窜出来个男人,就,就将我……。” 这后园里头住的男人就只有李高惟一个, 大房一家住在第二进,三郎四郎都搬去了外院住。 都是一家人,白天虽可以随意进出, 但入了夜,都各自回了住处,后园这一道门便会落锁,防着有急事要开门,有个老婆子守着门。 白露的意思,这夜里遇着的男人,除了李高惟就没别人。 欧氏也是这么想的,又扬起头来,满面怒色的盯着李高惟,却咬着唇,不敢出声了。 李高惟也不怒,沉吟片刻道:“你看清了人么?” “太黑了,没,没看清。” “你怎么记得是初三?那日有什么其他事?” 要知道这年代,识字率低得吓人,一家子婆子婢女里也未必能寻得出一个识字的来,自然也都不会看黄历了,大多是浑浑噩噩的过,特殊日子才有管事的提前提醒准备。初三那日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白露道:“因为那一日是霜降的生辰,夫人换洗过后,我们几个不当值的婆子丫鬟聚在一处喝了点儿酒,所以婢子记得清楚。” “什么时辰?” “生辰会是戌时末散的,婢子到假山,大,大约是亥时一刻。” 白露垂着头,时辰地点,处处说得真真的。 李高惟道:“所以,初三那日,你与人庆过生辰,特特黑灯瞎火的在亥时去了假山?你去干什么?” 白露一哆嗦:“没,没干什么,去,去散步醒醒酒……。” 李高惟冷笑一声:“这个时辰了,醒什么酒?只管睡下便是。未必你还要打起精神来当值?” 白露缩着身子:“是,婢子是夫人最看重的,怕夫人唤我。” 欧氏哼了一声:“不错,有些物什是她收着的,有时想起来了,我便会唤她。” 李高惟目光冷冷的扫了欧氏一眼,继续盯着白露:“若你醉了酒,不是要紧事,你家夫人也未必会苛责,不是不能搪塞过去。就是你要醒酒,喝碗醒酒汤,洗把冷水脸,都是极容易的。偏要顶着寒风去散步?又说连来人都没看清,想来连灯笼也没拎一个?摸着黑散步……你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白露垂着头,不出声了。 李高惟冷声道:“照我看来,你那夜,想是并未喝多少酒,醒酒不过是幌子,你是与人有约吧?” 白露浑身一激灵:“没有,没有,不是!” 李高惟一转头,看向立在一侧的霜降:“那夜参与生辰会的有些什么人?” 霜降有些拘谨道:“有立春、雨水、谷雨、立夏、芒种、小暑,还有……还有廉妈妈,姚妈妈。” 李高惟道:“人可都在此处?若不在的,都唤了来。” 这事闹得这样大,婢女婆子们都是起来了的,李高惟一唤,都进屋立在一侧。 李高惟道:“让你们全想起上月初三的事儿,怕是为难。便只让你们想一件事儿,你们谁与白露碰了杯?谁亲眼见着她喝下一杯酒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了半日,没吱声。 李高惟换个问法:“那换个人,谁与立春碰杯,亲眼见着她喝下去酒的?” 立夏便道:“我与她喝了,我俩名字都是立字打头,便同喝一杯。” 又有小暑道:“花传到立春姐姐手上了,她不会唱小曲,罚了三杯。” 李高惟道:“如此看来,这捉对喝没喝过酒,不难记起。却没人记得白露,想是她不过随众举举杯,真正下肚却没多少。” 白露脸上红肿,倒也看不出脸色,只李高惟这说法太过牵强,她尚且稳得住神。 却不料李高惟道:“白露未必喝醉,更未必是去醒酒。那就是去与人私会了。” 白露刚要否认,李高惟就道:“既与人私会,便不可能没有痕迹。来人,去搜白露的箱笼,看看没有人男子物什,或有些不是主家赏赐的精巧物件,也先搜来,一一查清出处。” 白露身子一抖,李高惟又道:“她是女子,心思藏得深,若与人私会平素没人发觉倒也正常,但男子不免有酒后失口的时候,再遣人去外院小厮中打听,可有人提起过白露,另,着人把那夜守门的婆子提来问话!” 这一串吩咐下来,直把白露惊得软倒在地。 婢女婆子们原给李老太惊得六神无主,此时得了李高惟的命令,欧氏又闷在一边没有反对,便一个个的领了命前去办事。 去搜白露箱笼的是最先回来的,从白露箱笼里搜出了两双男人鞋来。 李老太伸着脖子一看,原是摒息凝神,此时却大舒了口气,带着几分痛快道:“杀千刀的小娼妇,自已偷了野汉子,黑灯瞎火的送去给人入,怀了个杂种瞒不住了,就怪到我儿身上!也不看看这鞋,我儿的脚可比这大了半寸!” 欧氏虽让身边的婆子给李高惟做鞋,但每双鞋最后收尾两针总是要自已意思意思的,是以也晓得李高惟鞋子大下,这会子也是看出不同了。 顿时脑子便是一嗡,惊惶的望着李高惟。 李高惟却不再看她。 不一会儿,看门的婆子先被提了来。 这婆子姓孙,被提来还晕头转向不明所以。 李高惟先不问话,直接道:“把她架在条凳上,先打十板子。” 这孙婆子只知道求饶:“三爷!三爷,饶命,饶命!” 李高惟只是不理,由着几个粗使婆子,直接按住孙婆子,当场就是十板子。 板子落肉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颤,白露更是瑟瑟发抖。 等到打完板子,孙婆子趴在凳子上动弹不得,命都去了半条。 李高惟只问:“说,你上月收了谁家好处,夜里放人入了内院?” 孙婆子这会疼得满头是汗,脸色惨白,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若李高惟在打她之前问,她必然还是要把话编圆了,此时却是无论如何也没了这个心力,只晓得厉害,嘴硬道:“老奴没放……。” 李高惟二话不说:“再打。” 板子才抡起来,这孙婆子已是畏惧,杀猪般的叫了起来:“老奴招了,老奴招了。” 当下不敢隐瞒,把个中内情一说:“老奴委实不曾放人进来过,不过,不过,约摸有个叫四喜的,怕是自个偷摸着进来过……。” 孙婆子招认,外院有个叫四喜的小厮,认了她做干娘。 四喜三五不时的买些吃食来孝敬她,只她吃了这些吃食,总是害肚子,后头就品出味来,这四喜八成有意在吃食里拌了少许巴豆汁,让她跑茅房,他则偷着进了内院。 这还了得,孙婆子就找这四喜算账。谁知四喜跟她说这事闹出来,她也讨不了好,还不如给他行个方便,他也不会真闹出什么事来,就是帮丫鬟姐姐们在外头买物什,赚俩中间银子。 孙婆子怕两人碰面给人逮着了,就跟四喜约定,每回四喜再让人给她送东送西,晚上她到了时辰就借故走开去茅房一趟,过半个时辰再起身转悠一圈,一切只做不知就行了。 这一番叙述过程中,孙婆子自然是想把自已摘干净,总说自已是去了茅房被人钻了空子,到了后来又加了五板子,这才全给招了。 先前派去外院问话的人还没回来呢,这边已经是锁定了四喜了。 李高惟道:“把四喜绑了来。” 白露当下就往地上磕起头来:“三爷,三爷!婢子招了,婢子跟四喜是有私下见过几面。但婢子这肚里的孩子,真不是四喜的!上月初三,四喜并不曾入得后园,这孩子……您可不能不认啊!” 李老太气得一个箭步上前,一脚把白露踢了个跟头。 但白露仍是哭喊道:“婢子认不出旁人来,还能认不出四喜?真不是他啊,饶了他吧!” 屋里人心里头都在打鼓:都到这份上了,私情都认了,还非顶着李高惟的厌恶把这孩子栽到李高惟身上?看着不像说假的啊! 李高惟不急不恼:“此事或者另有其人。” 这话一出,屋子一片寂静,连白露都停了哭声。 李高惟道:“初三那日,你是否约了四喜见面?稍后我将四喜押在别处,逼供之后再与你对口供,倒看两方对不对得上。” 白露一抖,实在是抵赖不得了:“是。” “你怎么约的?” 白露扭头看了一眼孙婆子:“……我,我托孙妈妈给他捎个口信。” 李高惟看向孙婆子:“你可把口信送到?” 孙婆子点头:“送到了,送到了。” 李高惟冷哼一声:“本人当面?” “那,那倒不曾……,我,我寻了一趟没见着人,便托了人给他留个口信,让他给干娘送只烧鸡来,这他一听就明白的。后头到了时辰我去看门,就见门一侧用油纸包着包烧鸡。” 白露当下急道:“孙妈妈,天地良心!四喜哥当晚可不曾进来!” 李高惟又问:“你托的什么人?” 孙婆子干笑了一声:“我这,托的是表少爷。” 表少爷这三字一出,屋里人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大夫人赵氏的娘家侄儿赵兴。 这赵兴自打来了,初时还好,后头李家人也发现他不大讨喜,手脚有些不大干净,又太爱钻营,不愧是赵氏娘家人。 赵氏已是嫁进了李家,没办法得受着,但凭什么受着他赵兴啊? 是以李家人都不大搭理他,就由他住着,不亲近便是。也只有李大川和俩儿子在赵氏的胁迫下不得不带着他。 孙婆子当时遇见赵兴,赵兴主动问了什么事儿,孙婆子也不耐烦等着四喜,便托这表少爷见着四喜说上一声,赵兴态度很好的答应了,并没有说算半个主子就摆架子。 李高惟此时心中已是有数了,看了李老太一眼。 李老太也不傻,她横竖相信自已儿子没做,白露这把头磕破了也要担保四喜没做,那绕来绕去,八成是这赵兴了。 李高惟道:“娘,我要将这赵兴拿了问话,大嫂那儿……。” 李老太咬牙切齿:“甭管你大嫂,扇不死他!” 李宁湖大晚上就听得闹哄哄的,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真不敢去管叔婶吵架,只得忍着八卦之心,熬着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大曲小曲就连忙来向她禀报内情——这事闹的动静太大,根本就没瞒住。 李高惟连夜就给破案了,犯人就是赵兴! 这死小子跟三郎四郎玩不到一处,从文墨斋沾油水又太没难度,以致于闲时添了个爱扎下人堆里玩色子的毛病。 赌钱就伴着喝酒,他也是偶然间听四喜说过几句醉话,又有些小聪明,前后这么一联系,把事儿猜得七七八八了。 这天见孙婆子来捎信,他就动了邪心,想着这白露就是吃了亏,难道还敢声张不成?还就真给他顺风顺水的顶替了这么一回。 但他没想到事有这么寸,就这一回,白露还就有孕了,有孕她还敢栽李高惟头上了,这可不就把天捅破了? 现如今赵兴、四喜、白露、孙婆子四个,都给绑了关柴房里。 赵氏天不亮起就在老太太屋外罚跪。 欧氏是天刚亮就套车回娘家去了。 李宁湖咋舌:一团糟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11 23:56:27~2020-05-12 23:5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宛如清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滚滚的圆圆、q太 10瓶;aw 2瓶;没有名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第 62 章 天寒地冻, 赵氏粒米未进, 就给人从床上架起来, 拖到老太太屋外跪着。 得亏她一向身强体壮,否则还不得晕过去。 正想着要不就晕过去算了,李老太门口的帘子就被个婢女挑了起来, 李老太坐在炕头喊了一嗓子:“进来!” 赵氏两条腿都快不属于自个了,踉踉跄跄的起身, 慢慢的走进屋去。 李老太盘腿坐炕上,手里拿着麻绳,把几根干枯荆条绑在一起。 赵氏看得眼角直抽抽,陪着笑脸:“娘——。” 李老太正收尾呢,握手的地方用细麻绳缠了一圈又一圈,打上结, 满意的握着往炕上抽了抽试手感。 赵氏就更害怕了:“娘, 这,这事,我也不晓得啊。” 李老太板着脸:“好日子没过上两日,巴巴的找个祸胎回家来供着,晓得不晓得,这事儿都算你头上!” 李宁湖正去李老太屋里呢,突然就听到鬼哭狼嚎的一阵喊, 吓得她一激灵,立即就往回走,不敢去撞枪口。 还没回屋, 就见三郎四郎正往她屋里走呢,老远就招手:“姐,姐!” 姐弟三人进了屋,李宁湖让其他人都退下,这才问道:“这时辰,怎的没去上学?” 三郎道:“三叔让大管家把咱家所有门都落了锁,外院所有人屋里都抄查一遍,发现点啥就上板子。专把我们俩留家里,就让看看谁是鬼,谁是人。哎哟姐,一个个打得血葫芦样的。” 李宁湖倒是没想到:“啊?三叔这是……?” 三郎低声道:“三叔同我说了,昨夜的事,后园是瞒不住,但外院的人只知道有事,却不清楚前因后果的。他这样做目的有二,其一起个震慑作用,让外院的人不敢胡乱揣测传话;其二,顺势清理外院的各种猫腻,到时揪出几个人来,再把四喜夹里边一块处理了,也不引人注目。南边近来说发现座银矿,多少人都要,进去就没有再出来的,三叔打算把人往里卖去。” 四郎道:“方才我们进后园,也有人守着呢,只咱们俩进来了,旁人一概不许进出。” 李宁湖便想,这后园看来也是得这么震慑梳理一遍,只欧氏如今不在,怕是要慢一步了。 三郎戳戳李宁湖:“姐,这事我们也只知道个大概,你再给咱们说说呗。” 大曲小曲打听回来可全面了,李宁湖觉得让俩弟弟知道也没事,多点见识呗,于是就把事跟他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说。 三郎四郎听得入神,又是激动,又是恼恨。 四郎愤愤道:“赵兴这王八蛋,看我不捶死他丫的。” 三郎亦是气愤难平,但他心中明白,赵兴是讨不了好,只是……。 三郎迟疑的问道:“姐,我看咱三婶,看不上咱们家啊。” 三人一时都不说话了。 这人与人相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大家也相处三年了,欧氏的言语神情,那怕是三郎四郎都品出味来了。 李宁湖笑笑,问三郎四郎:“你们怎么想的?” 三郎读了这两年多的书,身上已经有了些书卷气。 从前他总有点尖酸小气,但受了李高惟两年多的言传身教,又真心实意的敬服孺慕这个叔父,心里就忍不住替李高惟着想了。 少年郎沉吟了一阵才道:“按说咱奶还在呢,咱们几房就不分彼此。从前一块儿供三叔读书,现如今三叔发达了,拉拔一家子。这些都是正理。只是三婶跟咱们不是一条心,她要心有怨言,不愿意让咱们沾她的光,咱们也不好强人所难。不然吵吵个不停,到时弄得三叔和三婶离了心,可就不好了。人说家和万事兴,再这样处下去,就难以家和,三叔被牵扯了精力,怕也难以上进了。要不,咱们跟奶说说,咱们住出去算了?姐,咱们家酒楼赚银子了吧?也不用巴着三叔三婶住,住出去不沾三婶这光,但三叔想顾着我们,照样能顾着。” 说着他不安的看着李宁湖,怕自已说得姐姐不高兴了。 李宁湖却很欣慰:“你能有这些想法,真是长大了,姐姐高兴,往后就真能指着你了。” 四郎不服气道:“姐,我也愿意住出去。” 其实乡下人家抱死不分家,一则是团结力量大,另一个主要原因还是赋税和徭役,分个户头要交多一份税,服役也是按户抽丁。 甚至现今的律例上也有写明:祖父母、父母在者,子孙不许分财异居。其父母许令分析者,听。 也就是说在祖父母、父母不同意的情况下分家,可用“别籍异财”的律例处罚,但在祖父母,父母同意的情况下则是允许的。 李家现在这情形,两个弟弟没长成,要说分家,不光李老太不同意,就是李高惟也不能同意:发达了就把未成年的侄儿给踢出门?他李高惟要不要做人了? 所以三郎、四郎这些好意,注定是不能实现了。 李宁湖把这些跟三郎四郎一说,三郎就像霜打的茄子般垂下了头。 有条件的情况下,谁愿意寄人篱下,看人脸色? 姐弟三个正说着,一名叫腊月的婢女就来传话了:“老太太请二姑娘过去说话。” 这腊月现在李老太屋里服侍,这会儿脸色很难看,像是被吓着了。 李宁湖闻言,下炕趿了鞋,对两个弟弟道:“一块儿过去。” 等姐弟三个到达,赵氏已经被狠抽了一顿荆条,正扑上去一顿虎抱,抱得李老太两手都抽不出来,自然也打不成了。 李老太冷笑,冲屋里两婆子道:“把她给我扒下来。” 李宁湖心说大伯娘你太天真了,这可不是从前乡下一对一pk啊,现在老太太随时可以召唤群攻,真不怕摁不死你。 果然任赵氏再怎么挣扎,还是给人从李老太身上剥了下来摁住。 李老太又抽了几下,这才让屋里婆子婢女们出去。 赵氏趴地上,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娘,你这心,怎的恁狠哩!” 她横竖没脸没皮的,也不觉得在李宁湖姐弟三人面前哭嚎有啥不好的。 李老太坐炕上,招呼李宁湖几个也坐上来,这才对赵氏道:“你这侄儿,送官去?” 赵氏慌了,连忙膝行向前:“娘,不成啊。我三哥可就这一个儿子,别送官,别送官,我给他送回老家去还不行吗?” 李老太偏着头,斜着眼睛看她:“咋?他在咱们家吃喝一年半,临了闯下这祸事,整出个小杂种来了,还把你三弟小家都快给凿塌了,完了拍拍屁股没事人一样就走了,世上有这么好的事儿呢?” 赵氏这是真给吓得不行,一个劲的哀求。 李宁湖却知道,为着李家的名声,这赵兴也不能给送官。他也不能私下给处理了,毕竟人家是良民,不是李家的奴仆。真是放了不甘心,罚也罚不了,捡着个烫手山芋了。 赵氏哭道:“要不,要不就把白露这小贱蹄子给赵兴做媳妇儿,把这丑事变好事儿了。” 李老太更气了:“合着还给他白送一媳妇?他配吗?滚滚滚!看着就来气!” 她作势要打赵氏,赵氏忙吓得起身跑了。 等赵氏走了,李老太对李宁湖露出个笑来,从炕桌里端出碟豌豆黄:“来来,湖丫头,三郎四郎,吃点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啊。尤其李老太这样平常没有好言语的人,这态度一好,怪瘆人的啊。 李宁湖打起了精神:“奶,有啥事,您直说呗。” 李老太笑眯眯的:“湖丫头啊,你这酒楼,赚多少银子啦?我常听人说你这酒水不一般啊。” 李宁湖心里一动,含含糊糊道:“奶,你要用银子啊?您说个数,不少您的。” 李老太叹了口气:“奶都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不愁吃,不愁穿,用不着银子。” “是你三叔,奶真是见不得他被你三婶骑脖子上。 这小媳妇的嫁妆,按说是自个的私产,她不乐意给旁人花销,那咱也说不出啥来。就是在咱们乡下,盯着儿媳妇的嫁妆,那背地里也得给人说闲话。 只是你三婶家里富,咱吃吃喝喝的花这些银子,对她来说不是个事。 再说了,咱们家没分家,从前一家子供你三叔,如今你三叔也该供咱们。你三叔现在做官没几个银子,他们夫妻一体,就该她出力。她养着咱们了,日后三儿不得百倍回报她啊?” 李宁湖听了,点点头。 “只是你三婶是大户千金,娇惯了的人,她转不过这个弯来,不乐意养着咱们。这媳妇娶错了,当时我要在运京,好好替你三叔掌眼,不能成这样。 我寻思着,不能让你三叔在她面前挺不起腰来,他得是一家之主。遇上昨晚上这种事儿,凭她是谁家闺女,不能这样梗着脖子闹。要不是心里看不来你三叔,能这样光听个丫鬟的,不听你三叔的?” 李宁湖觉得李老太说得挺对的。 其实谁也不会喜欢养着婆家一大家子人,这脾气性情再一不合,就更难忍了。 李高惟给欧氏的回报目前还没体现出来呢。欧氏一个娇娇女,看不到太远的事,也是正常。 “奶,那您觉着怎么办呢?” 李老太握住李宁湖的手:“奶就想着,湖丫头你要赚的银子够数,咱们就另买一座宅子,全家搬进去,欧氏嫁入咱们家,也得随着搬进去。咱不指着她了,看她还怎么不拿好眼神看人。 湖丫头啊,你安心,这宅子你买的,就还是你的。你奶保管不许旁人占一丝去。等奶临要死了,就给一家子分家,分得利利索索。咱们现在也就是住住,另外的吃用,就用你三叔俸禄。我在庵里听几家老太太说,这京官的俸禄银子得管着一家吃穿用度,租房子、租车马,人情往来,挤巴挤巴也能过。你要能买座宅子,至少咱们就不用租房子不是?那更应该能过了。再说了,你三叔这不总得升官啊?总是越过越好。” 李宁湖没想到李老太虽然没想到现下分家,但这住出去,倒是跟李三郎想到一处了。 她沉吟片刻:“奶,咱们就是一家人,您让我买个宅子,做什么这样小心翼翼的?只是这大宅子不好买,您让我寻摸寻摸。再者,三叔也不一定愿意啊,您跟他说过没?” 李老太神情一松:“那你寻摸寻摸。你三叔这甭管,我来跟他说。” 李宁湖点点头,她手头有套小宅子,实在买不着大宅子,先住这套也成。 正说着,来了个婢女禀报:“老夫人,亲家太太和三夫人回来了。” 李老太脸色微沉,拍拍李宁湖的手:“你们先回去。” 李家上下不大讲规矩,像这种事儿晚辈也能掺和,但欧家肯定是不愿意的。 李宁湖也不知道王氏过来跟李老太谈得怎么样。事就算再复杂,这日子也得往下过不是? 只是王氏当天就没回去,傍晚连欧父欧行之也过来了,与李高惟在外院书房秉烛夜谈。 李宁湖只知晓当夜整个后园都给查抄了一遍,丫鬟婆子们都一个一个的都被提溜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一切都恢复了平静,甚至走在路上都发现见着的丫鬟婆子们比往常沉默恭谨了许多。 后来才知道,王氏带来几包哑药,悄无声息的卖了一批人,余下的也都被敲打过了。 李宁湖早餐散步回去,大曲迎上来给她解了披风,一边道:“姑娘,红曲送信来了。” 李宁湖当年买的那四个女童,如今也有十一岁左右了,又都习了武,平日跑个腿传个话是极合适的。 红曲抿着小嘴笑,捧着盒子递到李宁湖面前:“姑娘,吴掌柜今儿一早在柜台上发现个木匣子,里头有封信和一张地契,说是要给姑娘你的哩。” 什么?还有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送信方法? 木匣子乌黑发亮,盒面上以螺钿镶嵌出了一幅泛着五彩光泽的花鸟图,十分精美,李宁湖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才在红曲头上敲了一下:“没规矩,什么信都敢往里送?万一是害人的呢?下回再有这事儿,就给留在外头,找一地方藏起来,待我有空了再处理。” 说是这样说,李宁湖到底让大曲把匣子打开,果然里边躺着封信。大曲把信取出,就露出底下的一张地契来。 大曲将信封剪开,拿出信展开在桌上让李宁湖看。 信没有署名,字迹非常柔婉,像女子笔迹。其中有些含糊的指明这房契是有人对她出让两张方子的感谢,并让她日后有什么难处,便写信放入匣子,再将匣子放到醉庐柜台上,自会有人来取。 李宁湖出神的看了一阵,把信扔火盆里烧了。 这才取了地契来看,也是城南的一座宅子,上头已经在衙门上档,换了新地契,改成了她的名字。 李宁湖皱着眉,这送宅子,怎么像知道她家事儿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13 00:00:00~2020-05-13 21:3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辋川 10瓶;方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第 63 章 王氏领着一干老辣的婆子, 帮着将后园梳理了一通, 人都像老了两岁。 她望着欧氏, 真是恨铁不成钢,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说说,你这一天天的想的是什么?往日同你说的, 全没往心里去是不是?” 欧氏脸色也有些发白,这回她也是真有些发怵了。 “平常见你只在我面前嘟囔两句, 并没过于在意,如今看来,正该防微杜渐!竟然纵得你对自个夫君、对自个夫家口出恶言!” 欧氏瞪了一眼袁妈妈,晓得她怕是将前夜的一切备细都同母亲说过了。 “母亲,我那婆母的言语才叫污耳,我同她比起来, 不过是小巫见大欧罢了。” 王氏怒道:“她不过是个不识字的村妇, 乡俚间污言秽语,谁能同她计较?你却是幼承庭训,说话做事,处处都得仔细!再者,她是婆婆,你是儿媳,天生你就输她一头, 还要与她较劲不成?且,若不是你对夫家先出恶语,你婆母就是有满腔污言秽语, 往日也不曾对你发作过。你竟还不知错?!我看,也是你这婆母对规矩不放在心上,没人管束,你方如此恣意妄为。” 欧氏心里未必不知,方才也不过习惯性要嘴上强硬几句罢了,当下不说话了。 “你既已经嫁入李家,李家便是你安生立命之所,凭什么时候,你都须得维护李家。一个丫鬟胡涂,你也就跟着她胡涂,连自家夫君都不信了?就是真不信,就是这丫鬟说的是真的,那你也得护着姑爷才是。此事一经发现,先将白露堵了口,拿下关押,私下再去问问姑爷。姑爷若是没做,白露自然该死。姑爷就是做了,你耍些小脾气也无妨,日后姑爷自然在你面前气弱两分,但这白露,仍旧该死。不然你还真想添个小妾庶子?” 欧氏一怔,突然就想起来自家父亲未必就是个柳下惠,但自家这许多年来,她只影影绰绰的听过两回,家里却没真多出什么小妾庶子来。 王氏一叹:“只怕姑爷,已是与你离了心了,将来他若有高升之日,未必会再念你的好。” 欧氏心里一急:“母亲,母亲,这可如何是好?求母亲教我。” 王氏看女儿这副焦急模样,虽还在恼她,但也禁不住要替她打算。 “其一么,李家横竖吃用还由你供着,吃人嘴短,你再将姿态放低些,横竖中间有个儿子,时日一久,亲家太太和姑爷未必能对你再甩脸子。其二么,你几个侄儿侄女都到了年纪,婚事上头少不得多操些心,若都给他们寻着合适的婚配,你这几个侄儿侄女感念你,姑爷和亲家太太自是要领这份情。” 欧氏听着,便有些为难,让她出银子无妨,让她放低姿态不易。且给李雪梅说过一次亲,她心头便有些犯怵,此时瞧着大郎二郎、大姑娘二姑娘都到了年纪,一下得留心四家,更叫她为难了。 王氏叹了口气:“真是欠了你的,冤孽!该你做到的,你半丝也不许打马虎眼儿,这婚事上头,少不得要由我来帮着操心。” 欧氏这才舒了口气:“母亲,女儿晓得了。” 另一厢,李老太也在同李高惟商量:“……我同湖丫头说好了,找宅子搬出去,买不着宅子,租所宅子也得搬出去。” 李高惟苦笑:“娘,我一个做叔父的,如何能让侄女儿养着?” 李老太板着脸:“三儿,怎么就不能了。湖丫头同两个弟弟,对你跟对亲爹也没啥区别,你也就把他们当儿女,是要照顾一世的。这嫡嫡亲的一家人就甭外道,往后有的是时候好好对她。咱们也不是要她这宅子,只是住上一阵,你先前不是说了,指不定年后你就外放了?到时候就有官衙住,住她这宅子,也不能住多久。” 李高惟道:“既然如此,又何多费功夫?” 李老太抽了口烟:“你别扭不过这弯来,也别嫌费功夫。现在是要把你媳妇儿给降服了。这两口子,总得一边服一边,要不就走不动道。你爹没本事,他就服我,我说啥是啥。但三儿啊,你有本事啊,你能服你媳妇儿?” 李高惟一叹,欧氏心思简单,不是个能做主的人。 李老太看着李高惟神色,心里稳了,慢悠悠的吐出烟圈:“你不能服你媳妇儿,你媳妇儿呢,本事没多少,偏养了一身的娇气,不拿好眼神看咱们家,她也不能服你。那这家咋过?往后吵吵的时候还多着呢。这时候你也甭顾什么做叔父的脸面了,咱搬出去,不靠你媳妇儿,她没处娇气去。把她降服了,往后日子就顺啦。” 李高惟沉吟。李老太想压服欧氏,李高惟却难免向往举案齐眉,红袖添香。他总是愿意朝好的一面努力。 只是,他与欧氏,不能再这样下去,细细劝解,她并不能听入耳中。李老太的法子虽粗暴,却也是最简单的法子。 没几日就要过年了,这当口有什么事儿都得先抹平了过年。 就是赵兴,要给他撵出去,也得过了年,开了春再说了,暂且就先关着。 家里头忙忙碌碌的准备着,李宁湖领着人出了门,准备去看一看这处宅子。 这宅子也是在城南,离李家算不得太远,跨过两条街,进了条夏阳巷。这巷道同柳叶巷规格相差无几,可容两辆马车并行,幽深寂静。 马车碾压在青石路面上,慢悠悠的往巷内深入。 李宁湖挑起车帘观看,这巷内大约能住四五户人家,一路上见着有一户“梁府”,一户“韩宅”,等到第三户,门上光秃秃的没挂门匾。 就是此处了,大曲下了车,上去扣了门环,不一会儿便有个小老儿来开门,探着头望着这一群人:“你们是……?” 大曲道:“老人家,我们是来看宅子的。” 这小老儿精神一振:“哎呀,这是李姑娘吧,这宅子说是已经给了一位李姑娘了,留着小老儿在此,等着交接呢。” 大曲一指马车:“我家主人在车上呢。” 李宁湖挑着车帘,露出头来笑了笑,只见这小老儿麻溜的开了大门,缷了门槛,迎了马车进去。 到了里头,李宁湖揣着手炉下了马车,问这小老儿:“宅子原先是谁家的?” 小老儿笑眯眯的:“姑娘放心,这宅子是早年他人献给庆郡王的,记在门人名下,而今转赠姑娘,保管不引人注目。” 李宁湖心中一动,庆郡肯定有不少隐藏在暗处的门人,如此一来倒是够隐蔽。 只是庆郡王就算要给她报酬,也不至于送得这么恰到好处,这里头,有窦玄章的手笔? 李宁湖不由眸光微黯。 这座宅子比如今欧氏的宅子还大一些,也是三进,却多了一个西跨院。 这一进二进三进,都是正儿八经的四面房舍,由抄手游廊一圈相连,中间围着个不大的小花园。 但多出来的西跨院,却是个专门的园子。从主院西边墙上开了两道角门通往西跨院,这边园子里挖了池子,建了水榭,假山小径,别有趣味,是个待客游园的好地方。 李宁湖觉得挺好,这西跨院是相对独立的,客人想怎么游就怎么游。 李宁湖看了一圈,心下满意,这小老儿就把一大串钥匙交了上来:“老奴这就交了钥匙,还请姑娘收着。” 李宁湖点了点头:“辛苦老人家了。”她看了大曲一眼,大曲忙接过钥匙,又给这小老儿塞了个荷包。 等这小老儿乐呵呵的走了,李宁湖就问大曲:“咱们现在手上余有多少人?” 山庄上酿酒的人不能动,但之前为了造玻璃买了不少人,技术性人才都跟着琉璃坊转手了,还有些管理办事的人余在手上。 大曲并不能一拍脑门就给她报出数来:“姑娘,得回去看看花名册。” 李宁湖心中估了一下,大约能有十个。这么大座宅子,肯定不够使。 既然从欧氏的宅子搬出来,这下人也得配上一套。 李宁湖一边让人去城西小院找人来这打扫收拾,一边让人去寻蔡牙婆,让下午带些人过来挑选。 等李宁湖回去吃过午饭,下午再来时,便见蔡牙婆乌泱泱的领了怕有三四十号人,在一进院子里等着。 李宁湖奇道:“这回怎的人这般多?” 蔡婆子道:“哎哟姑奶奶,您是不上心外头的事,西边今年有旱灾,粮食收了往年四分之一都不到,现如今粮早吃光了,连树根都快给吃绝了,天一冷挨饿不说,还得受冻。乌泱泱的流民都给拦在云城外,没让上运京来,我去转了一圈,要卖身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我家这是容不下,不然还得多。” 李宁湖想了起来,这小半年粮食是涨大价了,但她酿的果酒居多,粮食酒少,受的影响不大。 再一看蔡婆子带着的这些人,看得出来都是经过挑选的,五官端正,年龄在十二岁到十八岁中间,都是得用的年纪。 这些人都用充满希翼的目光望着她,这家看房子就晓得是个富户,只要被买下来,就能吃得饱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13 21:32:03~2020-05-14 23:3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宛如清风、王呵呵小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anie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色的绝望 36瓶;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第 64 章 已经经过了蔡牙婆的一遍筛选, 这一批人整体素质都很不错。李宁湖想了想, 自已手头还有十个, 这边就留下二十个。 这回李家出了四喜白露这么桩事,李宁湖觉着这人呢,不能就这么用, 得好生调|教一番。 这教规矩上头,李宁湖就想起来从前给李家人教规矩的钱嬷嬷和孙嬷嬷了。别看赵氏李静溪几个还就这样, 那是从前在乡下的一切已经深入了骨髓。但如今在有必要的场合,装个相还是可以的。 俩嬷嬷教授主人家的女眷难免有些束手束脚,调|教下人应该就得心应手了,毕竟从前在宫中没少调|教小宫女儿。 孙嬷嬷的侄孙女儿还一直在教李四郎拳脚功夫,想联系上不是难事,有这层香火情, 李宁湖银子不少给, 俩嬷嬷应该就能答应下来。 将这些七零八碎的事儿安排好,等李宁湖回家,便觉家中气氛凝重。 李老太正跟王氏撕逼,欧行之和李高惟都不敢参战。 李老太表示开年后要搬出欧氏的宅子去! 王氏唬了一跳,这坚决不能行啊,要是李老太回老家还好说,偏偏在运京另寻宅子, 这传出去,不成了儿媳妇容不下婆婆? 李老太就不管你行不行的。 王氏只好对此次的事先表示歉意,再暗示也有赵氏引狼入室的原因, 大家各退一步揭过就行了。 李老太不这么想,她觉得赵氏是有错,赵兴也该死,但没有赵氏赵兴,这四喜就不能让白露揣崽子了?早晚还是得揣不是! 两人说得上火,说话就开始不好听了,李老太大意是欧氏不能孝敬婆母,礼敬夫君,和睦姑嫂,关爱子侄。 王氏是第一回亲面李老太一张臭嘴,先前袁嬷嬷跟她学话,也不敢原话照搬,王氏就只知道李老太说话不好听,不知道怎么个不好听。 好家伙,这回知道了,脑子差点没爆了。贵夫人的风度也不要了,开始内涵欧氏也难做,上有这样的婆母,中有赵氏这样的嫂子,下有李雪梅这样的小姑子。这些话欧氏说不得,但王氏跟李老太平级,平时不说,不代表不能说。毕竟多的是娘家婆家撕逼的。 好家伙,这一撕,王氏根本招架不住,竖着进的李家门,差点没横着抬出去。 最后商(si)量(bi)成啥样李宁湖也不知道,李家现在也轮不着她做主。只要李老太需要,出一套宅子她并不会心疼。李老太不需要,她这宅子留手上也好。 过了几天李老太就找李宁湖说话:“湖丫头,宅子的事儿你得上心,哪怕是买不着,咱们也先租着。” 李宁湖看着李老太,觉得她可能已经获得了王者的加冕。 “您别急,我这已经有些影儿了。三叔愿意了么?” 李老太道:“瞎,外头事都听他的,这家里老娘们的事儿,他真不成。他就是不愿意,到时候我卷巴卷巴领着大家伙一搬,他能不跟着来?就是他岳母死活不愿意,但咱们家姓李,也不姓欧,她说的不管用。” 李宁湖真服了李老太了,她这要办一件事,就这么摧枯拉朽,一路碾过去,谁说都不好使。 “奶,您就安心等着吧,我一准给您办妥了。” 李老太很满意,又道:“还有件事,后日刘翰林家娃娃满百日,你三婶说领着你去。” 李宁湖这就有点诧异了。李高惟的同僚往日也有些宴请的,一则欧氏不乐意领她们去,二则李静溪从前被嘲过一次,对此心存畏惧,李宁湖也觉着是无聊的应酬。大家都无意,从来就不提这茬,怎么这回倒翻出来了? “唉你这孩子,到自个身上咋就不开窍了?你现在年纪到了,也该领出去让人看看了。” 李老太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李宁湖这思维没转过来,就没想过自已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此时的女子,大多在十七八左右出阁,十四五岁是得开始相看,相看好了,一套流程不紧不慢走下来还得一年多呢。 李宁湖有点犯怵,不想送去给人品头论足:“咋,咋大姐不去呢?” 李老太抽了口烟,冷着脸:“开春了雪梅要回老家,三郎得回原籍考童生,赵兴也得撵回去。除了三丫四丫留这,你大伯一家索性也一道回去。” 李宁湖眼珠子都要掉了,李老太一直对一家子在运京落脚很有执念的啊,这回咋做出这决定的? 李老太看李宁湖惊讶的小模样,不由哼了一声:“我算是看明白啦!你大伯和大哥都是没长心的,你二哥呢,像你大伯娘的,你大伯娘的又不是个好的。 一家子开个铺子,月月报账没赚银钱不说,恨不得你三叔再给贴补。我看哪,都给你大伯娘存私房补贴娘家去了,那还开这铺子干啥?月月让咱们李家贴补赵家?就是贴也得明面上贴,不能给她贴了她还背地里以为自已机灵。 我这么一琢磨,就觉着你大伯一家待这运京不合适,你大伯大哥成日跟霜打了似的。还不如给他们些银俩,让在老家多买田地,做个富户。你大伯娘再贴补娘家,贴补些地租就算了,这田地总是有数的,搬不过去,也就损不了根本。再说了,老家宅子要人管,这扫墓祭祖也不能缺了人哇。索性这次就借着你大伯娘的错处,都让回去了。” 李宁湖一听觉得极有道理。 王氏也觉得极合适,是以李老太虽然还是要搬出去,但王氏自我安慰,把大房要返乡视作李老太对她的让步,借着梯子就撤了,要不还能怎么滴,活了半辈子了,真让人骂死不成? 老家的地现在也不过十两左右一亩,李老太把手头攒的几百两,连同到时候把铺子盘出去的银子,都一并给大房,算起来在老家怕能买个一百亩,佃出去也能舒舒服服过日子。 大郎二郎和李静溪兄妹,看上去都心性都不过关,回乡找个门当户对家境殷实的,比一味掂着脚贪慕富贵强,李雪梅就是个失败的例子。至于下头的三丫四丫还没定性,李老太就先留在身边,请个嬷嬷来教着,长大了再看。 至于李老太为啥自已不回乡?那不是得在这看着欧氏,别让她骑李高惟脖子上了么。 李宁湖顺着李老太这么一捋,真是服了。 “奶,这赵兴,咱们家就这么放过他呀?” 这时候为了名声,还不能把赵兴送官,但李宁湖是极讨厌赵兴这种人的。 李老太哼了一声:“这个贼王八,别以为能讨了好去。你大伯在岳家挺不起腰来,你三叔专派了人一道回去,先到亲家面前叫个屈,再去他们赵氏族老面前告一状!” 这……李高惟可是整个赵氏姻亲中唯一当了官的,为了抱这棵大树,亲家老头老太太不能不给李高惟个交待,赵兴回去后一顿毒打是免不了的。 且此时宗族力量很强大,在赵氏宗族内部搞臭了赵兴,让他往后就活得像只臭水沟的老鼠。而宗族又会对外遮羞,就是遮不住外头也知道了,那离运京也远着呢,且臭不到此处来。 李宁湖从李老太屋里出来,正遇上李大川。 李大川冲她憨憨一笑,看起来身上枷锁都去了一层,看来他对这样的决定挺满意的,他也只会跟庄稼打交道,在铺子待着让他手足无措。 只是李大川脸上好几道抓痕,显然赵氏不大乐意。 李宁湖叹口气,她不想出去做客,但找不着合理的理由推拒,再说了,就是这回推拒了,还能次次推拒啊?也只得回去准备起来。 回去翻了翻,她还真没给自已添过多少首饰,只是自家出的琉璃簪、琉璃吊坠、琉璃串珠她这有一小箱,如今这些东西的价值大跌,但也仍然十分珍贵。可李宁湖心里门清这不是琉璃,没有把玻璃往身上戴的爱好,这些都不过是留着将来送人打赏的。 李宁湖打算明日出门去逛逛银楼,正此时,赵氏屋里的立春就过来了:“湖姑娘在吗?” 大曲迎了出去:“立春姐姐,您怎么来了?姑娘在哩,快屋里请。” 立春进得屋来,笑盈盈的冲着李宁湖一福:“湖姑娘,三夫人想着后日要出门赴宴,正在准备头面衣服,这不就翻出了些她做姑娘时戴的,如今放着也是可惜了,想着给湖姑娘送过来。” 李宁湖笑道:“这怎么好偏了婶娘的好宝贝。” 立春道:“湖姑娘说哪里话,三夫人还怕姑娘嫌弃是旧物呢,只是后来想着,都是一家子,何必外道,这才让婢子送了过来。” 李宁湖想这欧氏是开窍了,面上就笑得更热情了:“婶娘这是多想了,谁会嫌弃呢?我从来运京,就受婶娘照拂,心里一直记着婶娘的好。就盼着呀,咱们一家和和睦睦的。” 立春见李宁湖get到欧氏的意思,也特别满意,把手里的匣子递上来。 大曲接过来放到李宁湖面前,李宁湖先没打开,反倒是对小曲道:“看立春姐姐辛苦这一趟,你们连茶都忘了奉一盏……唉,这时候吃茶怕走了觉,不如去盛碗什锦罐头来。” 小曲依言端了一碗过来,立春便见巴掌大的琉璃小碗里头,红的白的黄的绿的块状果肉,混在一处五彩缤纷又晶莹润泽,看着便叫人食指大动。 立春奇道:“这时节竟然还有这许多种鲜果子?” 小曲递了过去:“姐姐只尝尝看。” 立春用银叉子叉了块入口,当下就睁大了眼睛,凉凉滑滑,又甜又软,果子原本的风味不但没丢,倒更添两分滋味。冬天里到处是炭盆,晚上又睡炕,人燥得慌,吃这么点凉东西,心里舒坦的很。立春一叉一口,待回过神,发现自已竟吃了个干净。这就有点尴尬了,这些大丫鬟们要讲点逼格,平素是不肯露出这种吃相的。 李宁湖却似没看见,只道:“我也没什么可答谢婶娘的,只这罐头是我私下捣腾出来的,立春姐姐带去给婶娘尝尝,也是侄女的一份心意。” 小曲已经拿了两坛子出来,用绳子绑好了。 这罐头坛子做得跟小一号的泡菜坛子似的,坛口倒扣一只碗,凹槽里注了水用来密封隔绝空气。跟泡菜坛子不同的是,这坛子是用白玻璃做的,直接露出里头五颜六色的果肉,看起来就贵得不得了。 明明可以拎着走,立春硬是不敢,一手一个向胸前抱着,小心翼翼的回去了。 李宁湖这才打开匣子,里头一对织金细丝镯子,金丝密密的织成了中空手镯,里头一颗珠子滴溜溜的随着动作转来转去,虽不如玉镯子贵重,但这份手工,这份灵动趣致,十分不凡。一对儿蝴蝶簪,蝴蝶翅膀是用漂亮的羽毛做成的,上边缝了些碎宝石,风一吹,这宝石就随着羽毛的飘动而鳞光闪闪。一对儿金累丝花灯耳坠,花灯的六个面都是用螺钿片镶成的,细看上头还各雕着不同的图案呢。一副项圈,细小的黄碧玺镶成的两条枝叶,下边坠着绿碧玺串成的流苏。一串用黄色、绿色、白色、红色、青色玉石雕成的五只小蝙蝠,这是串禁步。 这一匣子首饰,用料都不贵重,或者说不是那种品相完美的,但确确实实趣致而精美,特别适合小姑娘,欧氏算是用了心了。 到了日子,李宁湖妆扮一新,随着欧氏和李高惟上了马车。 李高惟和欧氏都是眼前一亮,果然是人要衣装,这小丫头日日看不觉得,今儿这一打扮,焕然一新。俩人这才发现李宁湖皮肤白皙,双眼灵动,乌发油亮,身姿窈窕,头面首饰戴着相得益彰,把她这份灵动娇俏显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14 23:39:56~2020-05-16 23:5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anie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字的诱惑 20瓶;方也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第 65 章 李高惟看着李宁湖, 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长大了。” 欧氏也面露微笑, 并不多说。 刘翰林家住在城西, 此时已经宾客盈门。 李高惟和欧氏领着李宁湖到了门口下车,让车夫把车驾回去,到时候再来接。 三人领着长随婢女, 由知客迎了进去。 李高惟留在了外院,欧氏和李宁湖穿过垂花门, 入了后院。 婢女领着俩人进了正房,乳娘手里抱着个小小的孩子,几家夫人都在围着逗趣,直说生得好。 见欧氏进来,刘夫人笑盈盈的迎上来:“可算是来了。”一眼看到一旁的李宁湖:“这是……?” 欧氏拉了李宁湖的手:“这是我侄女儿,姓李, 闺名宁湖。宁湖, 快见过你刘家婶子。” 李宁湖盈盈一拜:“宁湖见过刘夫人。” 刘夫人刚生产数月,整个人红润丰盈,笑眯眯的打量着李宁湖:“好哇,你有这么个标志的侄女儿,却一惯藏着,怕我们抢了去不成?”说着当即褪了腕上一只银累丝手镯,塞到李宁湖手上当见面礼。 欧氏又向屋里一群夫人们介绍李宁湖。 刘翰林和其夫人并非运京人士, 因此此处并没几个刘家亲戚,只有刘夫人的娘家嫂子林氏是专程到运京来侍候刘夫人生产坐月子的。 因此这屋子里多是翰林同僚家眷,李宁湖跟着认了一串, 大家大多身份地位相当,只当朝翰林院由两大学士分任翰林院正副掌院,徐光仕为正,许昌文为副,按说徐光仕地位比许昌文高,但许家原先另有族亲在翰林院任过职,有根基在,以致于许昌文拥趸更多,与徐光仕势均力敌。 今日刘家做百日宴,徐光仕和许昌文不曾到来,但徐夫人和许夫人竟都来了。以至于除了部份人围着孩子看,其余人都去奉承徐夫人和许夫人。 欧氏领着李宁湖一通见礼,翰林们大多并不富裕,拿出见面礼来都是银饰,徐夫人倒是给了李宁湖一只金簪。 许夫人门清李家与自家的纠葛,原本要打发一对银丁香耳环,眼看徐夫人出手,心中微哼,便将了耳环换成了一只金丝手镯:“好孩子,说起来我们俩家也是亲戚,竟没见过你。” 说着指着欧氏道:“刘夫人说的没错,好的你竟都藏到后头了。” 欧氏不得不陪着笑,心中却不悦,知道许夫人话里有话,意指她原先将不好的李雪梅牵线给了许六郎。 寒暄过后,欧氏上前去看了孩子,将备好的一只装着贺百日礼的荷包放到孩子的襁褓上。 刘夫人道:“宁湖,你几个小姐妹都在隔壁花厅里说话,不爱与我们一处,你要不要同她们一处?” 李宁湖笑着道:“如此正好,便劳烦夫人指个姐姐替我带路了。” 刘夫人指了个婢女替李宁湖引路,又对欧氏道:“你家这孩子看着怪招人爱的,正该多领出来玩玩。” 欧氏见李宁湖并没失礼,心中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名为柳儿的婢女领着李宁湖走向花厅,大曲也在后头跟着。三人走近一扇窗户,里头人正在小声说话:“任谁家生个孩子,总有个侧重的,要么洗三只请至亲之人,满月再隆重些,要么百日自家热闹热闹,周岁再广邀宾客。偏这刘翰林家,莫不是穷疯了想收礼金,从洗三到百日,是一场不落。要不是我母亲非来不可,我才不愿意一再到这逼仄的小院里来作客。” 另一个糯些的声音便道:“正是呢,瑶姐姐,听说南郊长泰公主的文园里有座梅园种满腊梅,花开得正好,许多贵女们正约着要去这梅园开一期诗会,瑶姐姐必是受邀了的,不知可否带小妹一道去见识见识?” 如今运京一等的人家均都换了玻璃窗了,刘家这是租赁的院子,就还是纸糊的窗子,里头人视线受阻,原本说得小声,旁人离着七八步远就不能听分明,偏偏李宁湖三人同她们隔着窗不过一米,不想听也听了去。 李宁湖立即站住了,但柳儿还没反应过来,又往前跨了一步,这身影就投在窗纸上了,里边说话的声音嘎然而止。 李宁湖往后连退,一下躲在了廊柱后头。 跟在身后的大曲一惊,赶紧照着样子藏了起来。 窗子原为了保暖关着,此时一下被推开。 窗里露出两个姑娘来,都是十五六岁模样,一个高瘦,面白,眉眼细长。 一个皮肤微黑,长得娇小林珑。 两人一齐盯着柳儿,给柳儿惊得呆立原地,讷讷不得言语。 李宁湖利用廊柱阻碍视线,悄悄下了两阶,斜退到了庭院中,这才做出个快步上前的样子,有些嗔怒道:“柳儿姐姐,你心里想什么呢?你这是给我领路么?先前我唤了好几声,让你走慢些也跟没听着似的。” 柳儿一怔,毕竟能做到刘夫人倚重的大丫鬟,当下也顺势道:“这……对不住,我家里有些事儿,这一日我都魂不守舍的,还请李姑娘原谅则个,绝不是有心怠慢。” 李宁湖便道:“这倒也没什么,只是姐姐不如索性告个假,不然再这样走神,出了差错就不好了。” 柳儿应着,领着李宁湖往前走去。 窗口两姑娘对视了一眼,心里拿捏不准,这种事也不好求证,便没再出声,放下了窗子。 一时柳儿领着李宁湖进了花厅,屋里除了李宁湖,还另有七名年龄相仿的姑娘。 两姑娘坐在一处吃点心,听个女先生说书;另两姑娘坐在桌边,一起翻看一本花样子册子;还有两位,便是先前说话推窗子的,坐在屋子最里边的窗根下。屋中还有一位姑娘,像只来回穿梭的燕子似的,在三堆人间招呼着。 这燕子似的姑娘叫金大姑娘,是刘夫人娘家侄女,姓金名佩茹,同刘夫人嫂子一同过来运京的,今儿作为主家在这边款待姑娘们。 许是小姑娘们年纪不到,不能如成年人那般虚与委蛇,彼此间很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 柳儿把李宁湖交给金大姑娘,金大姑娘领着李宁湖介绍了一圈,听书的是徐湘云和王美芝,看花样子的是杨姝和贺思桐。坐在窗根下的是许月瑶和柳瑟瑟。 刘大姑娘犹豫一下,问李宁湖:“妹妹玩点什么?要不,咱们来打叶子牌? 李宁湖看了一圈,形势未明,窗根下的许月瑶和柳瑟瑟是不能靠近了,而徐湘云偶尔扫一眼许月瑶,看着不大像好眼神。 杨姝和贺思桐两个只看着花样子册子,但李宁湖注意到她们神情很平和,有点超然物外的意思,只是两人在同一页上停留了许久,显见得只是以此来回避跟别人打交道了。 这倒合了李宁湖的意,她笑道:“我也喜欢琢磨花样子,不如同这两位姐姐一道吧。” 贺思桐便抬起了头来,笑着道:“妹妹快过来坐。” 李宁湖便坐了过去,金大姑娘忙又让人上了茶来。 此时的姑娘们都得会女红,她们这样的不一定得动手做,但得有鉴赏水平,怎么搭配,指示绣娘在衣服上绣个什么花儿,都是必修的功课。 李宁湖原先对这一窍不通,不过钱孙俩嬷嬷对李家人进行过短期培训,她现在心里也有些概念。 贺思桐笑问道:“往日都不曾见过妹妹。” 李宁湖道:“我……原先有些怕生,在运京呆得久了,才敢出门来。” 贺思桐和杨姝都有些吃惊,立即又笑了。 杨姝道:“到一个新地方,我也会有些怕。” 贺思桐则不同了,她小的时候被喜欢女儿的伯娘抱过去养,跟着大伯和伯娘一起游山玩水,去过的地方很多,根本不会怕生。 三人打开话匣子,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本来就很喜欢叽叽喳喳。 说上一阵,生疏感去了,就很亲昵了。 杨姝悄悄给李宁湖指了指两边:“徐湘云是掌院千金,许月瑶是副掌院千金,两边打擂台,咱们是哪个都招惹不起。” 李宁湖笑,杨姝和贺思梧两边不靠,那也该有两边不靠的底气啊 事实也是如此,杨姝和贺思梧的父亲虽然在翰林院地位不高,但杨氏和贺氏族中却有几人在各处为官,再加上各自的师友,织就一张小网,并不局限在翰林院内,是以有中立的底气。 几人正说着,有人来请:“前院的公子们想请姑娘们一道去玩投壶,让婢子来问问。” 几个姑娘们都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数,到了年纪了,之所以非得被领着来赴宴,其实这就是在广撒网,集体相看。 前院已经布置好了场地,一群小公子们伸着脖子望着垂花门。 不一会儿便见一群娇嫩如花朵般的小姑娘们结伴而来。 变声期的少年们嘎嘎叫着,正像一群鸭子。 有个少年提议,这投壶比赛每人出一份彩头,再两两组队,最后赢的那一组赢得所有的彩头。 这种提议,分明是蠢蠢欲动的一颗少年心,想趁机最大程度的与少女们接触嘛。 少年们轰然应和,少女们不管怎么想的,都羞涩的低下了头,李宁湖眼一扫,就见贺思梧暗中撇了撇嘴。 这种场面,对李宁湖来说简直是毛毛雨。 婢女端着托盘来收彩头,许月瑶拔下根镶了指头大珠子的金簪放到托盘里,有些挑衅的看了一眼徐湘云。 徐湘云轻哼一声,也放了块成色不错的玉佩上去。 李宁湖对投壶没有信心,让大曲拿出随身携带的匣子,从里取出一只琉璃簪来,看起来合适,她也不心疼。 托盘一个个的收过去,收到后头,李宁湖也随之看见了站在人群后头的一个人,居然是许六郎!他怎么会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我食言而肥了,我很肥,卡文期间想爆更难以做到,二更不了,但我会慢慢的补起的。 这章水吗?把我给水干了,铺垫过渡,写得很艰难。 感谢在2020-05-16 23:56:24~2020-05-18 23:5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别看了,快工作、q太、宛如清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瓜珑珑 10瓶;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第 66 章 先前许六郎与李雪梅的事儿, 再怎么着也露了些风声出去, 其后一段时日, 许六郎又因恼羞成怒而越显张狂之态,前小舅子又在一次醉后怒斥许六郎害了他姐姐性命。 这就让运京城里各家岳母纷纷将许六郎从女婿榜上划去,不但自家不敢许女儿, 就连将旁枝亲戚家的女儿牵线给他,也难免要背一个不厚道的名声。 许家为免旁人觉得他们心虚, 硬是打肿了脸,并不肯降低娶妻要求。 于是两年过去,许六郎还没娶上填房,今儿许夫人得了许昌文的示意,硬是厚着脸皮,将这侄儿领了出来。 李宁湖打量着许六郎, 见他消瘦许多, 脸色苍白,像抹游魂似的在人群后站着。 婢女端着托盘到他面,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有所反应。 所有人都逐渐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到了许六郎身上。 许月瑶又羞又恼,觉得这个堂兄给她丢人了,不由嗔了一声:“六哥!” 许六郎恍然回神,慌忙取下腰上一枚玉佩放到托盘上。 婢女收齐了彩头, 捧上来两只签筒,男女两边各自抽一只花签,抽到一样的花签, 便是同一队了。 李宁湖偷眼观察两边抽签的情形,主要是想看许六郎抽了什么签,大不了稍微耍点赖,她也不要和他分成一组。 但这一观察,她就发现不对,两边捧签筒的婢女神情紧张,两人目光时常交汇。 当徐湘云抽中一支樱花签,诗云:“绕花岂惜日千回”。 女宾这边的婢女手上便微不可察的做了手势,男宾那边的婢女看了一眼,便垂下了头去。 李宁湖见她似乎整理了一下签筒,状似随意的递到许六郎面前。 许六郎看了她一眼,顺着她搭在筒口的指头点着的地方,抽出一支花签,赫然是只樱花签! 李宁湖心里怦怦直跳,怎么回事? 这是刘家的婢女,怎么会如此行事? 李宁湖对翰林院并不十分了解,只是有一次听李高惟说过这正副掌院不对付罢了,此时她不由在心中瞎琢磨: 只要在组队过程中许六郎表现出些言行暧昧……此事对于徐湘云和其身后的徐掌院,有百害而无一利。若是真娶到了徐湘云,岂不拿到了徐掌院的软肋? 这么说刘翰林其实是许昌文这一方的? 许六郎这一炸弹已经排除,李宁湖便也抽了一支,见上头雕有一枝梨花,写了句诗:“梦回人远许多愁” 。 她不免留意着四周,便见对面有个青涩少年也抽中了这支梨花签。 不一会儿,徐湘云脸色一沉,显然已经发现自已与许六郎抽中了同一种花签。 徐湘云快步走到许月瑶身边,朝她递出了签子,低声道:“许妹妹,实在没想到你堂兄今儿也来了,你们是兄妹,不如你们两个一组?” 许月瑶一愣,随即嗤笑了一声:“自个抽的签,凭什么要换?” 徐湘云面黑如炭,但她知晓许月瑶的个性,逼急了她恐怕会口无遮拦,闹出来也不好看。 徐湘云目光落在王美芝身上,这王美芝平日跟着她,就同条哈巴狗一样,若是她……恐怕不敢拒绝。 徐湘云道:“美芝,我们换一换签子吧?许家同我家不对付,我怕他借机恶心人,你就不要紧了。” 王美芝吓得脸色都变了,眼珠骨碌碌的转,很快想到了祸水东引:“徐姐姐,谁不知道我们是一边的?他若是让我没脸,也就是不给姐姐脸了。不如同今儿新来的李姑娘换,我看她也不明白其中情形……。” 徐湘云想了想,李翰林,父亲与幕僚说话时她听到两句,似乎说是个实心办事的人,却不知变通。被许掌院打压,正该倒向自家,他却似不明白其中关窍,难不成真以为实心修书修史就能升迁了? 要不,就让这李姑娘替自已挡一挡,回头再让父亲护一护李翰林,也算公道。 两人商量了一阵,王美芝上前几步,笑着望向李宁湖:“李家妹妹,我与梁慎极熟,想与他一组,不知可否与妹妹换一支签。”梁慎便是那抽中另一支梨花签的青涩少年。 李宁湖:“……”。 好好的,锅从天降。 尼马!姐记住你了!! 李宁湖心中暗骂,但也不想给李高惟找麻烦,她左右看了看,见一名婢女正在从人群中经过,算好距离,一副急于奉承的样子上前:“好的,王姐姐……哎哟!” 李宁湖故意与这婢女撞了一下,顺势就跌倒在地。 王美芝一呆:“你,你怎么了?” 周围人都看过来,七嘴八舌的问怎么了。 李宁湖哼哼唧唧:“我的脚好疼……像是扭着了。” 大曲忙上来搀扶:“姑娘,您这能站起来么?” 李宁湖试着站起来:“像是没有大碍,只是使不得力。” 大曲忙道:“那婢子扶姑娘坐一边歇着,再找三夫人去。” 贺思桐和杨姝见了,也忙过来,关切的想搀扶她。 李宁湖冲王美芝眨眨眼:“可惜了我这支梨花签,正是我最喜欢的花儿,不想竟玩不成了呢。姐姐投壶想必是极好的,不如多替我一局,也免得人落了单。” 王美芝望着她,心里觉着有些不大对劲,这姑娘说话怎么……? 李宁湖把签子塞在她手中,这才被大曲和另一名婢女架着往里走。 杨姝和贺思桐要送她,李宁湖道:“两位姐姐莫为我误了雅兴,我这无甚大碍,一会请了我婶婶过来,她身边有个嬷嬷会两手按摩正骨,兴许一上手我便没事了。” 杨姝和贺思桐实在也不好把一群人晾在旁边,又见她脸色并不难看,只得由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少一点,明天补一些。 感谢在2020-05-18 23:58:18~2020-05-19 23:0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微安 4个;宛如清风、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微安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第 67 章 婢女引路, 把李宁湖送到了附近的一间茶水房坐下。 大曲蹲下|身, 给李宁湖捏了捏。 李宁湖哎哟一声, 把一边的婢女吓得不轻。 紧接着就听李宁湖道:“咦,怎么不疼了?” 说着她翘着腿,晃了晃脚。 大曲道:“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不过姑娘还是多歇歇,别急着走路。” 李宁湖笑着对引路来的婢女道:“你有事自忙去, 我就在这坐坐。” 婢女有些犹豫,但今儿宴客,她们一个人恨不能掰成两人用,她被派在庭院中听用,若是庭院中出了什么纰漏,都要算到她头上的。 她犹豫一会, 还是指着一边烧水的小丫鬟道:“姑娘就在此处稍坐, 若是有吩咐,吩咐小草这丫头就成。” 李宁湖笑着点点头。 婢女这才转身去了。 叫小草这小丫鬟大约只有十二、三岁,脸上有块胎记,一直不敢正面看人,侧着头蹲在炉子前。不一会儿水好了,她起身冲了两杯茶送了过来。 李宁湖目光一扫,发现她在偷眼打量自已, 不由笑问:“你叫小草是吧?是刘家家生子?” 小草怯生生的摇了摇头,细声细气:“不是,我才来的。” “你这么小, 就会冲茶了?” 咦,茶水房这样的地方,该是叫知根底的人打理才是呀。 小草道:“我家以前是茶农,我从小就会制茶,也会冲茶。” 大曲年纪不小了,从前做过童养媳,因为没有生育才被卖,平日对待红曲这几个小的,都很关照,此时见着小草,也不免有一丝怜悯,温声问:“那怎的来这府上了?” “老天爷不下雨,茶树都枯死了,家里没吃的,逃荒来了,我爹就把我给卖了……。” 李宁湖想起来,是听蔡婆子说过今年西南方向有大旱,如今流民都被堵在云城以西,饥寒的流民几乎只要给口吃的就能自卖自身。 李宁湖捧着杯子喝茶,慢慢的熬时间。 刘家不大,她隐隐还能听见投壶那边的动静,不断有欢呼喝彩声传来。 王美芝得了签子,走到徐湘云身边,两人对视一眼,选择权虽然在手上,但一旦选择把许六郎晾着,就做得太难看了! 徐湘云冷了脸,难看就难看吧,横竖两家也不对付。 等到了开宴之时,李宁湖寻着了欧氏,一起入了席。 她偷眼瞧着,徐湘云王美芝两个笑容有些勉强,许月瑶直接青着一张脸。 李宁湖赶紧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等下了席,众人被引致花厅中品茶,李宁湖和贺思梧、杨姝两人聚在一处。 贺思梧问道:“你无碍吧?” 李宁湖笑道:“就当时痛了会子,现在没事了。” 贺思梧冲她眨眨眼睛:“你真该留着看一出好戏。” 杨姝嘻嘻的笑:“某些人啊,脸皮掉地上让人给踩了。” 三人正说着,就听徐掌院夫人道:“……如今流民有些从山上绕道过来,听说已经快到城郊了,想来不日就得到城墙根下。这搭棚施粥的事,一家一户做起来为难,若是我们合起来做,便不算为难。如此,既做了善事,也免得人饿极了生乱。诸位夫人以为如何?” 徐夫人身份不同,她这一说,便有许多人应和,纷纷答应捐米粮银子。 许夫人已经知道徐湘云今儿当众给了许六郎一个没脸,又见徐夫人打算名利双收,心中自是不愿,当下便道:“我这倒另有个想头,这饥寒饥寒,哪一样都是要人命的事儿,不能只顾了饥,不顾这寒。徐夫人打算施粥,我刚巧晓得一家布庄,有一批陈葛布要清理,我想着不如我带个头,一起将这批陈葛布买下,不拘什么款式,粗缝几针成衣,再施给流民。如此也算周全了。” 众人又是纷纷叫好,一时哪边都不敢得罪,两边都得掺一股。 李宁湖听得流民快要接近城郊了,便想自已家在城郊的山庄和田庄来,不晓得会不会受到冲击。 等从刘家离开,李宁湖便对大曲道:“快递消息往田庄和山庄上去,让紧守门户,若见着流民,不要出来,也不要因怜悯施物。若有流民往山上地里糟蹋东西,也不必心疼阻止,都躲在围墙里头。” 不是她没有同情心,而是她以前看书,总有流民饿急了眼,一哄而上的例子,若其中再有有心人,更容易出事。 不过皇城墙外到时肯定有许多施粥点,有官兵护卫,倒不怕出乱子,她可以多买米粮,让下人送过去,也算尽一份心了。 第二日起,果然四下里都议论起流民来了,皆因他们已经越来越靠近了,形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流民潮。兵卒们只能驱赶,却也不能伤其性命,毕竟都是大慧朝的子民,熬到明年春天,都要驱回原藉继续耕种。 李宁湖在醉庐中听人议论,说是皇帝在朝上大发雷霆,斩了几个最初瞒报灾情以及赈灾不力的官员。后宫全面削减用度,用以赈灾。 但其实没多大作用,慧朝建立才四十多年,最初平定战乱,恢复生产,好容易才等到人口逐渐上升,国库一直空虚,近些年才缓过来。 此时遭灾地区过广,就算中间没有人盘剥,国库也无法拿出如此多的赈灾银两来。 反倒是世家豪族十分富裕,也因为如此,所以能从世家豪族手中剥银子的谢尚书才格外得到皇帝看重。 此时迫于皇帝威势,各世家豪族纷纷捐银捐物施粥,唯恐落后一步便被掂记上。 李宁湖已经不敢出城了,听得庄子上传来的消息,附近是有流民出没,所幸两座庄子上的围墙都是极牢固的石墙,只要谨守门户,流民是无法偷入的。 次日李宁湖听得李高惟对欧氏道:“流民已经到了皇城墙根下,御林军领命,在城郊搭建棚户供流民落脚,并负责镇压看管。我得出城到翰林院的粥棚轮值,你若愿意,亦可一道前往。” 现在在城外施粥简直是一种政治正确,并且能标榜善心,平日里娇贵的夫人姑娘们也纷纷戴着帷帽前往,是刷名声的一种普遍做法。 李宁湖忙道:“三叔,带我一起去看看。” 李高惟并没拒绝,他觉得自家侄女多些见识也不错。 第二日一早,李高惟领着欧氏和李宁湖,带着从人,一起往城门口去。 一出城门,便有一股声浪迎面而来。 李宁湖都几乎看傻了眼,流民衣衫破烂,人头攒动,幸好有御林军执矛镇压。 皇城外围着城墙几乎是每隔十米,便有一处施粥点。四处旌旗飘舞,上头不是写着什么“礼部”、“户部”,就是写着“海氏”、“林氏”,又或者什么“慎亲王府”、“隆亲王府”。 贴着墙根给留了一条窄通道,李宁湖等人就沿着通道往前,终于找着了“翰林院”。 过去一看,便见翰林院施粥点还分成了三派。一派是翰林院官方正统,由各位翰林亲手施粥。 一派是徐夫人为首,代表翰林院女眷施粥。一边是许夫人为首,代表翰林院女眷施衣。 欧氏那日已经是往徐夫人和许夫人处都舍过银两了,今日由下人担着米粮来,直接送到翰林院官方正统处。 翰林院是直接截留了各人的部份俸银来施粥,见李高惟让下人又送来五担米粮,徐掌院捋着胡须道:“不错,李翰林有心了。” 许昌文也跟着笑了一声,并不言语。 李宁湖这是第一次见着许昌文,也就是许六郎的大伯。他长得同许六郎有些相似,但是很壮实,皮肤也黑一些,此时就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李宁湖一看,这种人,坏在面上了,早晚得坏事。 她正想着,另一边有两个蒙着面纱的姑娘朝她招手,李宁湖一看,认出是贺思桐和杨姝两个,她们俩今日也来了。 李宁湖走过去与她们站在一处,贺思桐道:“正想着给你下帖子,不想今日竟遇着了。一会我要去贺家的施粥处,你可要一块儿去。” 李宁湖道:“在哪不都一样么?” 贺思桐道:“此处容不得我们沾手,实则怎么统筹米粮,怎么指派熬煮才能从头到尾安排得恰到好处,亦都需要些本事。我若往我本家去,便会分配一灶和一些米粮归来我管。咱们商量着来,如何?” 李宁湖其实不大需要这种锻炼,她最初酿酒时银钱不够,惟恐卖了上顿,没了下顿,当时算得可辛苦了,现在心中很有成数了。不过贺思桐是一份好意,李宁湖也愿意与她们交好。 于是李宁湖去向李高惟和欧氏说了一声,带着从人,与贺思桐和杨姝走了。 几人又贴着墙根处留出来的窄道往前走,好容易到了贺家的施粥点,此处竟架起了三口大锅,锅里的粥煮得有点稀,但也不是那种稀如清水。 贺思桐上前去,与家人说了几句,招手叫李宁湖两人上去见礼。 李宁湖无意一扭头,发现十米开外的一处施粥点,上面的旗帜赫然写着个“庆”字。 她心中便有些不好的预感,待遥遥望去,便见那处有一人,披着件青色素面披风,负着手站立,正偏着头看她,面上神情难以分辨,竟然是窦玄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19 23:05:49~2020-05-20 23:5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微微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第 68 章 李宁湖别过头去, 就当没看见他。 贺思梧叫来了管事, 询问米粮薪柴的数量, 又问一日大约有多少人来领粥,对于自家的粥如此稀薄, 是有些不满的。 管事道:“十四姑娘, 因着这旱灾,运京的粮米价格涨了四倍不止, 价钱倒不是最要紧的, 只是怕咱们家囤的粮不够, 到时也不一定有处买, 只有越来越缺粮的……。” 运京为慧朝政治中心,又是最繁华之所,是慧朝物价最高昂之地, 天下物资都不可避免的优先向运京涌来。然而此次有半壁江山遭灾, 米粮价格飞涨, 免不得有许多商贾将粮食运往各处赚取银两,流往运京的本就少了, 又来这许多灾民围在皇城外张嘴等着, 一直这样下去, 运京迟早也将无粮可卖。家有囤粮的人家尚且能过,但一般小老百姓恐怕也得跟着外头的流民一起饿肚子了。 “……且如今是冬日, 薪柴也是涨了价……昨儿是施粥的第一日,到了饭时,这来打粥的人是乌泱泱的。许多人打了粥在一旁不顾烫嗓子, 一口灌了,立即又来排队……不能让人吃个饱腹,能吊着命便是功德一件了……。” 管事对着贺思梧的问话,恨不能问一答十,李宁湖便在一旁细细听着。 说起粮食,她的田庄、山庄、宅子里都囤了一批,是因着她虽多酿果酒花酒药酒,但也需要用到部份的粮食酒进行调制。 李宁湖心中就在考虑,是否留下足够的储备粮食后,逐步的将这些粮食捐献出来。 若是捐献,是成全了别人家的名声,还是自家赚个名声?有时得个好名声,是张护身符,也是一份助力。然而她们李家业小官微,名声大了,也有可能是催命符。 李宁湖就想着回头与李高惟商议,横竖她又做不了官,加持都得加持到李高惟身上。 三个姑娘决定先不做改变,照着先前的样子,熬煮那稀薄的清粥,看看再说。 一时锅里传出来一股米香,已经有流民手里攥着瓦钵被小厮组成的人墙拦在一丈开外,眼睛直冒着绿光,有如饿狼等着扑食。 近距离看着这种情形,三位姑娘都有不同程度的心慌。 旁边一位婆子舀了一勺尝了尝,对贺思梧道:“十四姑娘,熟了。” “啊……哦!”贺思梧回过神来,一时不知怎么办,有些犹疑的道:“那就放人过来,排队领粥?” 管事正要补充:“十四姑娘,让人拿长矛拦着,一次只放一个,有人挤就抽……。” 谁知贺思梧这话一出,有个小厮有心在主家面前表现,立刻让开身子放开了一个缺口。这便有如个开闸泄洪的信号,附近的流民皆往这缺口涌来,竟堵得谁也冲不进来。 但终究涌过来的人过多,几名小厮被推倒在地,没人顾得上他们,直往他们身上踩去。 一看这情形,李宁湖几人吓得脸色都变了。 贺思梧忙喊:“快拦住他们!把人救出来!” 身边守着的几个粗使仆妇看这情形,都不敢上,只管拦在三位姑娘面前:“三位小祖宗,咱们快往后退,这情形拦不住,先让他们疯完再说。” 管事的心里焦急,但也知晓不远处便有兵卒,立刻会注意到此处的乱象,事情闹不大。 谁知道这些流民这么一挤,也不知是谁推了谁,身子往锅上一撞,整口大锅就被撞翻过去,一大锅热腾腾的粥倒翻在地,中间热粥泼得四处都是,许多人都惨叫起来。 李宁湖正往后退着,突然觉得脚尖一烫,不由啊的叫出声来。 大曲小曲吓了一跳:“姑娘!” 李宁湖往后倒去,还好大曲小曲两个架起她就托到了一侧去。 滚水烫过了就烫过了,这粥水却更粘稠,能糊在脚尖脚背上持续烫,李宁湖疼得脸色都变了。 四处都是尖叫混乱,谁也顾不上谁。 李宁湖靠着墙根直嘶气,大曲小曲蹲着去看她的脚。 李宁湖痛苦道:“别看了,找些水来往我脚上浇。” 大曲小曲是慌了神,这人仰马翻的场所,脑子蒙蒙的,不知往何处寻水。 李宁湖余光便觉着有片阴影迅速盖住了她,侧头一看,便见窦玄章疾步冲了过来,一张俊美非凡的面上淡漠无情,只紧抿着唇,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听见了李宁湖的话尾,几步冲到一边的棚内,将人家备着煮粥的井水拎了一桶出来,直接往李宁湖伸出来的脚尖上浇去。 一股极致的冰寒使李宁湖闷哼一声,按说烫伤后要持续冲冷水,然而这个天气的水太冰了,持续冲下去恐怕她烫伤之外又得冻伤。 她忙唤了一声:“好了,住手。” 窦玄章住了手,立在当场望着她。 李宁湖吩咐道:“大曲,你背我回去,小曲,你去请名大夫上家去。” 大曲依言蹲下|身,让李宁湖伏上去,背起就走。 小曲忍不住回头看了窦玄章一眼,见他仍是面无表情的立在原地,却给了她一种无措的错觉。 李宁湖给大曲背回自家马车上,也来不及给李高惟打招呼,先赶紧回家去,回头再打发人来接他们。 车夫晓得事情轻重,但皇城内又不许疾驰,只能是尽量往家赶。 李宁湖这要露脚给人看,就不好顺便在外头医馆就医了,只能是请大夫上门。 等李宁湖忍着痛回了家,立即命人往冷水里稍调些热水,混成微凉的水。 自已鞋袜不敢直脱,怕挂破了皮,只得拿剪子给剪了,这才将脚放到这微凉的水里泡着。 此时才泡着,恐怕已经晚了,但也是聊胜于无吧。 这事一出,立刻惊动了李老太。 李老太脚步飞快的跑了来:“我滴乖孙,这咋整的,你三叔咋连自个侄女都没看好!” 这还是李老太非常少见的责备李高惟。她一脸着急的看着李宁湖的脚,半截脚上起了数个大泡,红通通的一片,连脚趾都分辨不出来了。 李宁湖道:“不怪三叔,我同认得的小姐妹去玩,不在三叔眼前伤的。” 李老太就心疼道:“你这搁水里泡着干啥?拿酱油来涂才是真。” 李宁湖苦着脸道:“别别,我听大夫说过搁凉水泡才有用,酱油不好使,一会大夫来了,直接开药就成了。” 李老太这才罢休。 紧接着李静溪领着两个小妹妹也过来看她。 李静溪自打晓得自家开年后要回老家去,对着李宁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这会子倒是难得没使性子,探着头看了李宁湖惨兮兮的脚一眼,撇了撇嘴:“痛吗?让你出去瞎得瑟!” 李宁湖都懒得搭理她。 倒是小的三丫四丫两个跟害疼似的,围着李宁湖,替她嘶气。 不一会儿,大夫给小曲一路拽着狂奔,终于给请来了,后头还跟着小药童。 李老太忙道:“快快,快给我家丫头看看。” 大夫撑腰站着,不搭理旁人,硬气的喘平了气,这才走上前去看。就见屋里没谁反对,便知是个疼女儿的人家了。 小曲去请他时已经说过这是给滚水烫伤了,大夫看过情形,果然没错。 他刷刷开了两张单子:“一方外敷,一方内服。贵府上去请人时,已经将情形说了,因此我这已经各备了七副药,让药童先给你们打个样看怎么熬药。用完这七副,若情形有好转,再照着这方子继续抓药就是。” 大夫拿了诊金先行离去,只留下个药童在这熬药。大曲小曲在一边,极用心的学。 内服的药倒是简单,便是三碗水熬成一碗苦汁子,只管喝就是。 这外敷的药却是要费些功夫,给熬成半稀不稠的糊状物,放得凉了,再均匀的糊在伤口上。 李宁湖便觉得自已一身从内到外都是一股苦药味了。 稍晚些时候,李高惟和欧氏赶了回来,又是一番关切,欧氏道:“湖姐儿莫忧心,回头咱们看看这药效,若是不成,多请几个大夫,总能治好。” 李宁湖点点头,心里却很忧心,这时候一场风寒都能要人命,要是她这脚感染了,怕是救不回来。 待到傍晚,李三郎李四郎两个也冲过来看她,两兄弟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李宁湖道:“莫哭了,莫不是怕我身有残疾,日后嫁不出去,要你们兄弟养一辈子?” 李三郎红着眼道:“姐姐这时候还打趣人。我只是心疼姐姐受苦,却不信这脚就残了,定能治好的。” 李四郎接口:“就是治不好,我不娶媳妇,免得她跟姐姐闹意气,我就养姐姐一世。” 李宁湖真心有些感动了:“好了,好了,都说能治好,就别在这掉猫泪了。” 说是这样说,但李宁湖心里也挺不安的。 第二日贺家和杨家都派了人来传话,尤其是贺家,还送上了一车物什赔礼。 贺思梧没受伤,偏杨姝跟李宁湖一样,被这滚粥给泼着了。不幸中的万幸,身前有仆妇挡着,没给泼着头脸身子,都只给烫着了脚。 第三日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李宁湖夜里睡觉,兴许是蹭的,也兴许是压的,总之脚上的泡给破了。 这下算是完了,她的半截脚肿得跟馒头一样,全身的血都像是在往伤脚上冲,只能把脚架高了,一放下来就是剧痛难忍。同时她也发起了热,一碗一碗的苦汁子灌下去都不起效。 李宁湖知道,这下怕是感染了,就算她忍着剧痛给伤口擦酒精,这内里的肿痛也难消,若是在后世,就得打消炎针了,此时却往哪找消炎针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0 23:59:41~2020-05-21 23:1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宛如清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安 2个;飞戈、微微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u 17瓶;得闲饮茶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第 69 章 城外的施粥只进了三日, 女眷们就撤了大半。 此时的女子还相对自由, 并不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 反倒很愿意成为一名贤内助。有着纯孝、仁善、聪慧、才能出众等美名的女子,更容易说一门好亲。 但这回面对的是饥寒交迫, 失去了理智的流民, 真是没法让人优雅的展现种种美德。 是以如今大部份人家都只让家中下人前往施粥,真正还亲临现场的, 别的不说, 至少挺有胆气的。 李宁湖一总结, 发现自已也是傻缺了, 后世太过安逸,她就没经历这样的乱象。凑什么热闹呢,苟着不好吗? 但后悔也来不及了, 欧氏和李高惟都分别托了人, 请了两位有名望的大夫前来看诊, 换着方子吃药,但李宁湖这脚仍然红肿难消。现在只能架高腿在床上躺着, 一要下床如厕就要经受剧痛, 有心不想喝水吧, 但一天几顿药灌下去,体内水份含量超标, 每回都憋得膀胱爆炸,她才不得已下床一回。除此之外,每回清创上药也十分酸爽。 没几天李宁湖就快成一条死鱼了, 按说现在要是能整点青霉素什么的,应该能起奇效,但问题是,姐们做不到啊!!!!姐们又不是学医的! 李老太坐在床边,揭开布巾摸了摸李宁湖的额头,只觉得额上的热度稍退,倒是布巾给捂得热乎乎的。她洗了洗布巾,重新给李宁湖搭上。 李宁湖眼睛睁开了一条线,看了看李老太干瘦的脸,虚弱的笑了笑,哑着嗓子道:“奶,您去歇着,有大曲和小曲呢。” 李老太板着脸:“快别提这俩不中用的,自个一点皮都没破,倒把你给烫了!” 李宁湖没这心力跟她辨了,索性大曲小曲两个见识过李老太的狂风暴雨,这几句责骂简直就像和风细雨,实在不能让人更害怕。 李宁湖受了伤,这贴身服侍的工作量一下就增大了,兼又要关注外头的情形,索性把红曲、麦曲、药曲、麸曲这四个小丫头调进李府听用,她们给培养了这许久,又习了武,也能正式当用了。 此时红曲就跑进来传话:“姑娘,贺家十四姑娘来了,说是要来看您。” 李宁湖就朝大曲示意,让扶她起来:“请进来吧。” 大曲托着她的颈背,小曲往她身后一连塞了数个软垫。 贺思梧进来进来一看,李宁湖皮肤泛着微红,眼神有些无力,显然病得不轻。 贺思梧红了眼圈,快步上前,离着床三步远时停下了脚步,先向李老太行礼:“贺家十四娘,见过老夫人。” 李老太不擅说这些场面话,勉强笑了笑:“好,好。来,坐这。” 她安排贺思梧坐在床边的锦凳上,便起身道:“贺家丫头是吧,湖丫头闷坏啦,你们好好说说话,我老婆子给你们让一让。” 贺思梧又连忙站起来,微垂着头道:“老夫人,十四娘晓得了。” 等李老太走了,贺思梧才又坐下,握住了李宁湖一只手,感觉到掌心的肌肤发烫,她不禁又红了眼圈。 “湖姐儿,咱们虽然相识不久,但十分投脾气,就想着多交一位好友,那日才拉着你。我平日以为自已比寻常闺阁女子多些见识,不想是个眼高手低的,真办起事来,却是糊涂了。害你和姝姐儿都给烫伤了,真让我这心里难受得很,恨不能以身替之。” 李宁湖反手握住了她,心觉得自已八成要挂了。那日的事儿也不能怪贺思梧,她自个按说也办过不少事了,当时还不是糊涂了?再说了,李老太、李高惟、三郎、四郎,他们几个对她都很好,就算是为着他们,李宁湖也不愿意跟贺思梧起了龉龃,反倒是要好生说话,在贺思梧这留一份香火情。就是真挂了,贺家日后在某些可左可右的事上,能给李高惟行一线方便,也算值了。 “梧姐姐,我这精气神儿,没法同你多说。你就记着,这事怨不了你,只管安心,啊~ 我这呀,纯粹是倒霉催的。” 贺思梧是晓得,这人受伤后发了热,是极难退热的。她母亲娘家是武官,她小时候往外家玩,家里就有许多护卫是伤残士卒,说起战场上受了兵刀之伤,这人一发热,大半就没治了。当然,这也有战场医治条件恶劣的原由,但这无疑是十分凶险的。 “湖姐儿,我今儿给你领了位名医来,他有方子,治这水火烫伤有奇效。” 李宁湖也不想死啊,这还有什么说的:“那快请人进来。” 贺思梧便对着外头唤了一声:“快请方大夫进来。”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白胡子的老头,身后跟着个背着药箱的年轻人,两人一块进来了。 贺思梧站起身道:“方大夫,还请您仔细给我这妹妹看看。” 方大夫很有点名医风范,挺冷淡的点了点头。 李宁湖对着小曲抬了抬手:“给方大夫看座。” 小曲忙又搬了个锦凳放到床边。 方大夫一撩下摆,在床边坐下,也不跟李宁湖说半句,直接就半闭着眼,手搭在她腕上切脉。 过了片刻,他收回手捋了捋胡须,漫不经心道:“让老夫看看伤处。” 李宁湖完全没什么脚不能给人看的想法,特爽快就让小曲把架高的脚上搭着的布巾给揭了,露出那红肿的脚来。 方大夫看着拧起了眉头,见这伤口已经有了脓了。 他叹了一声:“老夫尽力而为,看看能否减轻这位姑娘的苦楚。先把脚上的药给清理了,我再给上些新药吧。” 李宁湖这倒是受惯了的,让小曲给端了盆淡盐水来,忍痛看她拿着布巾打湿了,一点点清理了脚面。 方大夫朝身后的年轻人招了招手,这年轻人就打开药箱,取出个瓷瓶来,又从箱子里取出根羽毛,问小曲道:“这位姑娘,可有小碟子?” 小曲忙去取了个茶杯下的托碟来。 年轻人把羽毛放在碟子里,再将瓷瓶里的东西倒了一点上去。 李宁湖便见他倒的不是她常见的药膏,反倒是黄色的类似于油状物。 年轻人道:“请这位姑娘,用羽毛将这药油涂到伤处。” 小曲小心翼翼的接了碟子,手持羽毛,一点一点的往李宁湖伤口上刷油。 李宁湖发现这用羽毛刷药,倒比大曲小曲两人用布巾小勺之类的上药要舒服许多,基本没什么痛感。 等上好药,方大夫给留了一瓷瓶这样的药油,又给开了张方子:“此药熬成汁服用便可。好生养着吧。” 贺思梧领着医生看过了诊,便起身道:“湖姐儿,你先用着药。方大夫是我好容易才请来的,我得送送他。明儿我再来看你。” 李宁湖看着大曲送了贺思梧等人出去,她也没问方大夫关于自已病情的事儿,她心中其实相当有数了。见小曲端盆去倒刚才清理伤口的盐水,她对红曲道:“把这药油拿来我闻闻。” 红曲听了,忙道:“是,姑娘。” 她一手托着瓶子,一手拔了塞子,送到李宁湖鼻端一寸处。 李宁湖皱着鼻子闻了闻,这药油里有许多成份混杂,气味十分古怪,然而她不确定的是,自已是不是在其中闻着了一股……蒜味? 贺思梧送了方大夫出去:“方大夫,我这妹妹的伤,没有大碍吧?” 方大夫答非所问:“好生养着便是了。” 贺思梧皱了皱眉。 毕竟这方大夫是个名医。这年头,医者还属于百工的范畴,地位算不得太高。但人谁又没个害病的时候?一名好大夫,除了蛮霸的皇家,谁家也不愿意得罪。 方大夫不但是个名医,他的脾气也和他的名气一样大,贺思梧一个姑娘家,本身就面薄,自是不好追问了。 一路把方大夫送出了李家,方大夫便与贺思梧主仆一行分道扬镳。 方大夫身后的年轻人这才问道:“爷爷,这李姑娘的情形可看着不大好。” 方大夫点点头:“不错,咱们来得晚了些。” 年轻人摇摇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给人三日里就拉着从榆州府跑来运京,下了车我整个人都站不稳了,再快,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他停了一息,又叹道:“可惜了这么个花儿一样年轻的小姑娘……咱们可怎么同人交待?” 方大夫翻了个白眼:“怎么交待,如实交待!难不成治不好他还能杀了我?!” 李宁湖晚上让人把帐子放下,都退出内室去。自已躲床上,第一百零一次把自己的葫芦石给掏出来了:“葫芦仙儿?你还没醒哪?你醒醒啊!” 但这葫芦石硬是半点反应也没有,这回李宁湖拿着旁边一个杯子试着砸了几下,石头也没动静。 李宁湖也不敢真做绝了,给它碎了,毕竟心里总是存着一丝希望不是。 她放弃的把葫芦石给扔到了瓷匣里用酒泡着,倒下闭上眼睛。 她在另一个世界,是出车祸给挂的,葫芦石说是救她耗尽了所有能量。如果她再挂一次,葫芦石八成救不了,就真死透了。 不行,她得想想办法。 她不期然的想起了那药油里透出的一点蒜味,不清楚自已是不是闻错了。 以前她一直都没吃到过大蒜,心里以为这玩意儿怕是还没传入慧朝。 在另一个世界,她记得蒜不是中原这片地区的原生植物,大约是什么朝代传入中原的。 这一方世界中原地区物种与另一世界大致是一样的,有些外来物种传入的时间还是有所差别。虽然说烧肉什么的缺了蒜就缺了一半味,但李宁湖也不至于为了调个味就发展大航海了。 今儿却不期然的像是闻到了那一股味……也许是已经传入,但是并没普及种植。 如果有大蒜,那就可以制作大蒜素了。有一段时间大蒜素给鼓吹得特别厉害,什么抗菌消炎,什么对胃对心脑血管血液有益,什么抗癌抗衰,什么增加免疫,什么解毒保健…… 别的估且不论,这抗菌消炎的功效,点亮了李宁湖。 她妈那时候做菜就要放大蒜,还买过许多瓶大蒜素保健品回来吃,后来几个跳广场舞的老姐妹还分享了自家做大蒜素的方法,特别简单。她记得就是给捣碎烘干,磨成粉再泡酒里,泡好后上面一层溶液就是所谓大蒜素。 她家什么不多,酒多呀,她妈就给整了一批,完了就给放忘了,等这波风潮过去,都直接给扔了。 李宁湖现在就死马当活马医,明儿画个图出来,让人给找找蒜再说,或者托贺思梧问问方大夫? 她想着想着,整个人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何时,屋里飘入一股香味,片刻之后,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借着窗外的一点月光,此人一动也不动的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1 23:17:25~2020-05-23 00:3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微安、朝弦顾挽歌、宛如清风、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314695 30瓶;苏 6瓶;土财主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第 70 章 来人在床边站了许久, 方才向前迈了一步, 寂静的夜里, 响起衣服摩娑的声音,他立刻十分克制的停住了脚步。 大曲一下惊醒过来, 今儿轮到她值夜, 怎么会睡着了? 她立刻举着灯盏,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 把灯盏放到一边, 勾起帐子, 她看见李宁湖睡得很沉。 自从烫伤以来, 自家姑娘夜里难以安睡, 尤其有一夜不意蹭破了水泡后,她夜里更是睡得胆颤心惊,梦里都在皱着眉。 今儿眉头却是舒展的……难不成这新大夫开的方子格外奏效? 大曲上前去揭开敷在李宁湖额上的布巾, 往手心一攥:怎的凉凉的, 难不成姑娘这热退了? 她摸了摸李宁湖的额, 难以分辨,又去摸了摸她的手心, 奇怪, 还热着呢! 最后大曲也只能把原因归于天太冷。 李宁湖第二日醒来, 发现贺思梧请来的方大夫果然有两把刷子,她这伤势居然没有继续恶化了, 这让她大舒了口气。不过还是得继续想办法加速痊愈,不然拖得太久,就算到时烧退了炎消了, 但坏死两根脚趾头,以后还走不走路了?就是留个大疤,看着心里也不舒服啊。 李宁湖让人扶着她坐起,背后垫好。再让人寻了块木板子,在上头夹好纸张,再准备好用布条缠好的细炭条。她就这样斜躺着,在纸上画蒜头。 她只会画些简笔画,所幸蒜头的线条十分简单,了了几笔就把形态勾勒了出来。 李宁湖把画交给了小曲:“你上贺府去,寻贺家十四姑娘,问她昨儿请来的方大夫在何处?就说我有一味药,要向方大夫讨要。待见着方大夫,你就把这图给他看,问他是否有这味药,若有,可愿意卖些给我们。不论他要多少银钱,你都只管一口应下。能买多少买多少,多多益善。” 小曲接了图一看,问道:“若方大夫说没有呢?” 李宁湖叹了口气,沉吟片刻:“……若他说没有,就做两手准备。其一,你寻几名管事,让拿着图上各家酒楼去问,是否新出菜式有用到这物什的;其二么……,你替我给袁二公子送信,请他在方大夫处另寻方法探听寻找了。” 小曲不由看了她一眼,往常姑娘总是隔一两日便要出城一次,顺带要去看看袁老夫人。但自从窦管事离去以来,姑娘就不大出城了,连带着也疏远了袁二公子和袁老夫人,这回也是难得听她提及了。 李宁湖能怎么办?性命攸关啊。从她手上接过琉璃和琉璃镜的是窦玄章,但窦玄章代表的是庆郡王一系。 琉璃和琉璃镜是一笔不可计量的巨大财富,李宁湖应该要得到回报的。她得到什么样的回报,或许其中有窦玄章的手笔,但最终是要得到庆郡王许可的。她干脆就收了宅子,算是两清了。不然你不收,人庆郡王指不定还认为你心有怨念呢。 而后她就想着要与这一系保持距离了,窦玄章趁早死开,就是袁禺意,那也得保持距离,夺嫡什么的,风险过大。 但一切的考量,首先得活下来,不得已的时候,也得求人了。 小曲一路寻去了贺府,贺思梧听说是李宁湖派来的,立刻传进去见面。 但听了小曲的请求,贺思梧却露出了一丝为难,过了片刻才道:“你在此稍候,我着人去看看方大夫在不在住处,再领你前往。” 小曲在偏厅足等了有半个时辰,贺思梧才进来道:“方大夫方才回了住处,我让人领你去见他。” 贺思梧指了个婢女给小曲引路,方大夫在运京没有宅子,据说是住在客栈一套单独的小院里。 小曲过去的时候,方大夫披着棉衣,散着发坐在炭盆边上一边烤火一边看书,一副邋遢散漫的模样,离昨日颇有风范的名医模样差得有点远。 那个年轻人则在屋里捣药材。 小曲心里疑惑一闪而过:这副样子,可不像是刚回了住处的。 小曲也没多想,先上前去给方大夫行了礼:“奴婢小曲,见过方大夫。” 方大夫瞥了小曲一眼,不说话。 反倒是那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这披发散衣的,让年轻姑娘看见,算怎么回事?他忙放下手上的活,走过来挡在方大夫面前,对着小曲也行了一礼,温和笑道:“不知小曲姑娘今日来是有何事?” 小曲道:“我家姑娘用了方大夫的药,觉着极有效,特命婢子备了礼来谢过方大夫。” 说着她就将手里几个礼盒给奉了上来。 年轻人扭头看方大夫没反对,便伸手接了过来:“医者看病治人,不值当如此重谢,真是令贵主破费了。” 小曲抿着唇一笑,这才拿出画纸来:“还有一事,需得麻烦公子和方大夫。” 年轻人想着八成是要复诊?这倒也没什么,横竖是得留在运京,将这事收尾的:“小曲姑娘但说无妨。” 小曲道:“我家姑娘说她从前见过一物,昨儿在方大夫的药中又仿若嗅到了此物的气味。她正好要寻此物,不知方大夫此处可有?” 年轻人有些诧异的接过画纸一看,顿时目光微闪,转身将画递到方大夫跟前:“爷爷,您看……。” 方大夫看了一会子,有些沉默,半晌才道:“此物名曰胡蒜,我倒是有。” 小曲大喜:“不知方大夫可否割爱?我家姑娘愿出银子来买,只请方大夫出价。” 小曲最后得了一篓子胡蒜,欢天喜地的回去了。这胡蒜虽贵,但并没达到她想象的地步。 待小曲走后,年轻人才问:“爷爷,这胡蒜能通五脏,达诸窍,去寒湿,消痈肿,解毒杀虫,其功不小。可贵之处还在于,是药三分毒,这胡蒜却几近无毒,对人诸多裨益。如今还无他人发现其药效,正可作为我家独门用药。爷爷为何要将此物给她?” 方大夫捋了捋须道:“你说的是不错,但这玩意儿如今在淮荣府已用在庖厨之中,来日知晓的人必越来越多。且其气熏烈,难以遮掩,旁人便如这李姑娘一般,一闻便知有其存在,如何能做独门密药?给她便是……终究有人替她承情。 嘿嘿,咱们在外头想喝这醉庐美酒,将诊金全数贴了也未必能畅快饱饮,这回可有人许了,只要我们留一日,便能喝足一日!” 说着便馋得不行:“快快快,取那养生药酒来,就不信我一大夫,还喝不出里头的配伍来!” 李宁湖见真讨了蒜回来,不由精神一振,连病气都给她压住了。当下把红曲几个遣了出去,只让大曲小曲在里听吩咐。 这四个小丫头倒不是李宁湖不信她们,只是年纪小,怕嘴不牢。 自从琉璃和琉璃镜转手后,李宁湖除了些吃食,其他东西都不敢折腾了,生怕窦玄章这狗逼在盯着她,出点啥他就会上门来索要。 这次折腾这大蒜素,李宁湖吸取了以往教训。 大曲小曲两人都是跟家人几乎一刀两断的,又跟她这么久,早已得她信赖,这回就只经她俩手,要做到十分保密,坚决不掀起任何水花。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更得晚了,也更得少了点,耽误了。 评论我看了,胆小的我,吓得都不敢说。 但是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吧,弱弱的说: 其实男主一直没定,是因为我自已没想好 现在应该是定窦玄章了,他不讨喜,看后边能不能写得好一点吧。 感谢在2020-05-23 00:36:24~2020-05-24 00:3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微安、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球球 19瓶;土财主 5瓶;临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第 71 章 李宁湖将所有的胡蒜都让大曲小曲两人拿去处理, 并没有留种的意思。 这次如果她侥幸能康复, 就托与她合作的商贾再去寻摸收购好了。在吃货的国度, 它既然已经出现,那势必在某地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 不愁找不着。 若她不能康复, 那还留种做神马? 大曲小曲将这胡蒜剥去外皮,捣成蒜糊。按李宁湖的吩咐, 只敢以文火将蒜糊烘干, 中间轮流守着一步也不敢离人, 时时观察, 给蒜糊翻边,防止烤焦了。 方大夫这回也就带了这一蒌来,全给小曲求来了, 运京城里这就是独一份。 两人取了个小石磨, 将干糊磨成了细细的粉。再专门取来蒸馏酒, 放在坛子里浸泡这些胡蒜粉。其间真是小心翼翼,惟恐出了闪失。 这期间李宁湖一直积极按方大夫的方子服药, 维持着病情平稳, 别的不说, 他这药比起别人家的药来要强得多,若是一开始用的就是他的药, 李宁湖这脚不至于此。 李宁湖印象中这浸泡并不需要多少时间,但却不敢确定,出于保险起见, 还是泡了两日。 这日让大小曲将这泡着蒜粉的酒取了来,就见上头浮着一层淡黄色的液体。 李宁湖有些忐忑的让小曲将上头的密封解了,凑到坛口一闻,心里有些纳闷,这味儿居然减淡了许多。 她这心里也不确定这是不是正常状态,毕竟她妈那时候做好了就搁着,完全就忘在了仓库。 大小曲小心的倾倒,一点点的把这层淡黄色的液体给分离出来,装在一个小琉璃瓶里。 李宁湖吸了口气,死马当活马医了,举起了瓶子,在大小曲眼巴巴的目光中,喝下了第一口。 真喝到嘴里,便发现味道有点古怪,李宁湖皱起了眉,还是忍了下去,总比中药苦汁好点儿。 但过了一阵,她就发现胃里有些不舒服了。主要这阵子天天喝药,她感觉胃都给喝倒了,这溶液好像又挺刺激胃的,一下就让她难受起来,捂着胃,倒在床上,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难受,她这也得继续吃不是。 一天三顿的吃下去,到了晚上,她都感觉自已身上有怪味了,自已都嫌弃自已。 李老太不知道她用的什么药,只她知道这久病的人,身上都有怪味儿,拉着她安慰:“奶的湖丫头,好闻着呢!” 李宁湖都不吭声了,感觉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就贴着枕头一动不动,从头发丝里露出双死鱼眼。 李老太都慌了:“哎哟我滴乖乖,这可咋办啊?快去请大夫来!” 就近赶紧拖了个大夫过来,大夫一看,这小姑娘虚弱得很,长时间喝药,已经伤了胃,再喝些不利肠胃的药,怕是会呕吐。若换个于肠胃温和的药方子,恐怕又不利于治脚。 李老太一听,这不喝药不成,喝药也不成,不就是等死?一下就落下泪来。 她纠着李高惟:“你要让湖丫头出了事,对得起你二哥?不管什么法子,总要保住她这小命!” 李高惟沉着脸,拍着李老太的肩:“娘,我另去请大夫……。” 李老太打断他:“这啥大夫都不管用!” 李高惟听出李老太话里有话:“娘的意思是?” 李老太盯着他:“这得冲喜!你还记得不,柳老爷家的老儿子病得起不来了,赶紧娶了房媳妇冲喜,后头这人就缓过来了……。” 欧氏一边站着,心中不屑,又想起自已生产之时,这婆母居然要给她吃符灰,这都是些什么馊主意?忍不住就想反对,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她委实是招惹不起。 李高惟哭笑不得,:“不过事有凑巧罢了,怎可信此无稽之谈?再说了,湖丫头病歪歪的,真给她嫁到旁人家,谁还能如我们这般细心照料?岂不催得她速速丧命?” 李老太板着脸:“如今自然是不能嫁出去,你赶紧去寻个……寻个家里缺了救命银子的,对,不都说城外多少灾民?咱们家给钱救命,他也入赘到咱们家,不就成了?” 李宁湖早知道李老太很迷信的,不然她不至于总和尼姑庵来往。而且别以为她就病糊涂了,李老太有回给她粥里就掺了符灰,那味能吃不出来么?不至于吃出毛病来,但既然看出来了,还真没办法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她也没力气和李老太急,只能拖延着,等李老太不注意,让大曲赶紧给换了一碗。 这会子眼看李高惟给缠得不行,李宁湖晓得李老太行动力巨强,生怕她给自已真给整个夫君回来,只能忍着难受,奄奄一息道:“奶,我宁可死了,也不胡乱嫁人。” 李老太见她可怜,眼里都冒泪花了:“你这死丫头,主意也太正了。你奶我就告诉你,你得好起来,不然你活着不嫁人,死了我也得给你配个冥婚!” 李宁湖:“……。” 李老太终究心疼她,总不能让她这样了还要打起精神来跟自已拧,只得把这事先不提了。 李宁湖觉着这味难闻,便让人都退出内室。 今儿值夜的是小曲领着药曲,两人裹着厚袄子搬个小凳靠墙坐在内室门口,里头李宁湖但凡吱一声,外头都能听着。 药曲毕竟年纪还小,看自家姑娘这样子,心里有点害怕,低声道:“小曲姐姐,明儿除夕,我能告假,回家看一眼老子娘吗?” 小曲瞪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尽想着自个!我告诉你,姑娘要不好,谁也别想好!” 她们声音虽低,李宁湖却听得清楚。这阵子糊涂了,不想明儿居然就是除夕了。 她只觉胃里一胀,有股气往上冲,忍不住嗝了一声。 小曲忙走了进来:“姑娘,您这是哪里不适?” 李宁湖道:“无事,有些胀气而已,你出去吧。” 小曲只得退了出去,李宁湖便把头埋在枕头里,减弱嗝气的声响。 好一阵后,她这不适反应终于消停了下来。 正此时,却嗅到了一点香味。 若是平时,倒也没什么不对,李宁湖自已还做了几味香水,不拘是帕子、中衣、枕巾、被子,在浆洗时她就会让人洒点香水,晾晒完后香味自然会大为减弱,但她就挺喜欢这种似有若无的香味。 可这会子她吃了许久的中药,一屋的中药味,哪还有什么心情弄什么香,再加上今天吃了大蒜素后的怪味充盈,此时闻着香味就不正常了。 李宁湖本就把脸半捂在枕头里,此里微向下一压,就把鼻子给堵住了。 少顷这香味散去,她便听见一点细微的声音,似有人缓步走入内室。 李宁湖心咚咚跳了起来,心道什么鬼,难不成来了贼人? 只她这心跳呼吸一乱,来人便若有所觉,在屋中站定,不肯再前进一步。 李宁湖一心想装成熟睡,心想那个什么谁,求财就卷了走呗,磨蹭什么! 谁知这贼人耐得住性子,把李宁湖憋得不行,她一个病人,差些就没晕过去。 就听一声微叹:“东家,是我。” 李宁湖一惊,不敢置信的别过头,透着帐子,望着屋中那团朦胧的身影。 “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东家。” 李宁湖沉默了一阵:“你我之间,再无干系。似这等夜入深闺之举,尤为失礼。窦玄章,我自忖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就不要再害我了罢。” 窦玄章的声音有一丝紧绷:“是……你觉着好些了么?” 李宁湖觉着话已说尽,并不想同他耗费口水,没有回复的意思。 窦玄章又站了一阵,才道:“你不会有事的。” 平直的一句话,却似有无比的份量,压得李宁湖心中一悸。 窦玄章低声道:“我走了。” 李宁湖忍不住加了一句:“别再来了。” 窦玄章没有说话,退了出去。 李宁湖心中百转千回,熬到半夜,叫醒自责的小曲,喝水如厕的折腾了一番,再重新躺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日,她便觉得自已身上松快了些。 李老太一早便过来同她一起吃早饭,摸了摸她的额头,觉着没那么烫手了,喜得不行:“这方大夫的方子,倒是管用。就是起效忒慢,把奶这心都急得要点着了!” 原本家里半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一早知晓了这个消息,就是赵氏都高兴了几分——她再不喜欢李宁湖,终究没想过看这丫头去死,大过年的死人也晦气不是? 原本怕李宁湖年节里挂了,李家除了外院,后两重院子并没敢过于张灯结彩,省下许多事儿。这时李老太虽认为主要是方大夫的药起了效,但也隐隐觉着怕是自已昨儿又是冲喜又是冥婚的,也冲了这病气儿。 于是她反觉得越热闹越好,帮着把李宁湖这病给彻底冲走。 整府的下人都立刻忙碌起来,李宁湖透着窗子,都见着外头有人搭着梯子在檐下挂彩绸。 李宁湖自已也心里高兴,这会热有些退了,她倒觉得冷了,唤人给自已加被子。没办法,她脚上这伤,竟睡不得热炕,不然就觉得伤脚火辣辣的涨痛,这些时日都是睡在架子床上,还好家里被子有的是,给捂严实了,再在屋里各角落放几个炭盆,倒也勉强能过。 三郎四郎跑了进来,四郎捧了个雪做的兔子进来:“姐,你看看,今儿雪下了半人高,你不能出去玩,我给你做了个雪兔子。” 李宁湖凝神看了看:“做得怪像的!” 又对三郎道:“这阵我没心力管你功课,书温得如何了?” 三郎有些吱吱唔唔的,姐姐病了,他书也读不下去。 李宁湖接过了大曲捧上来的药,一饮而尽,再赶紧含了块蜜钱在嘴里甜甜口,这才对三郎道:“功课不能落下了,不到一月,你们就得启程回老家,这路上也得不少时候,等回了老家,族亲乡邻又都会上门拜访,就更没时间读书了。过年这阵,把心好好收收,回去一次不容易,一次就考过,知道吗?” 三郎乖顺的点了点头:“晓得了,姐。” 麦曲进来道:“姑娘,门房来报,说有位袁姓友人,遣了婢女大夫来见。” 李宁湖一怔,对三郎四郎道:“你们先去给我折两枝腊梅来插瓶,让这屋子香一香。” 等三郎四郎走了,李宁湖便让麦曲把这婢女大夫请进来。 果不其然,这婢女名为青砚,是袁禺意身边的婢女。大夫李宁湖也是认得的,就是袁家山庄上常年给袁老夫人看诊的杨大夫。 青砚行了一礼,才道:“李姑娘,我家公子这一阵去了他处办事,今儿除夕才赶回来过年,听得家下人说姑娘烫了脚,家里请了几拨大夫,心中担忧,特遣婢子前来问候,也让杨大夫来给姑娘看看。” 李宁湖含笑道:“多谢袁二公子了。” 杨大夫与她认得的:“我一直呆在山庄上,不晓得这边情形,不然早该来给姑娘看看。” 李宁湖也顺从的把腕子探出来:“我这已有些好转了。” 杨大夫细细一切脉,又看了看她的脚:“还是不得松懈,这病去如抽丝,一个不仔细,怕留下病根。姑娘在用的什么方子,给在下看看?” 李宁湖便让人捧出方大夫的方子来,杨大夫看过便道:“这方子极妙,如今姑娘这情形,继续用便是。” 又要来了药油闻了闻,沾了点在指头捻了捻,最后居然还尝了尝,才道:“我倒不能全分出这其中配药,但有数种对这烫伤是极有益的,竟没我什么事儿了。” 李宁湖虚弱笑道:“无论如何,仍是感念袁二公子和杨大夫一片心意。” 青砚带了许多滋补药材来给李宁湖,杨大夫专给她留了一罐药膏:“我这药化腐去毒上头比不得姑娘在用的药油。只姑娘这回这伤愈之后,脚上怕是得留个疤痕下来,到时便用我这药膏,淡疤去印最是有效。” 李宁湖闻言,又是一番感谢。 两人看李宁湖精神不济,再次叮嘱她安心养伤,这才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4 00:30:06~2020-05-24 21:4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宛如清风、微微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虎 5瓶;土财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第 72 章 喧嚣的爆竹声中, 旧的一年将要过去。 李老太连同两名婢女,把李宁湖架起来送到净室,这里点起了数个炭盆, 烧得暖烘烘的。李宁湖被放到一张榻上, 旁边摆了数桶热水。三人一起动手, 给李宁湖擦身洗头。 李宁湖难免有些羞涩, 只是实在是难受,自觉全身糊了一层, 充斥着异味。 此时她只觉这热水上身,皮肤都恢复了呼吸似的。 只李老太一边用梳子帮她通头,一边唠叨:“这一个两个的大夫都说了,不能碰水。你咋就忍不住呢?人家坐双月子的,那不照样得受着?” 李宁湖闭着眼睛:“我这只是脚不能碰水, 你们不能让我就这样臭薰薰的过年吧?天再冷, 我这也捂了半月啦,回头别没病死,薰也薰死了。” “呸!”李老太忙啐她:“这过年, 你说啥呢?打嘴!”说着她真把梳子放一边,湿手在身上擦干后往李宁湖嘴上连拍三记。 李宁湖:“……”还真被打嘴了?想起来好像是一种打掉晦气的民俗。 等她这一身清理干净, 三人合力给她换上了一身大红的袄裙, 用布巾使劲绞头发, 再把炭盆放得不远不近的,用扇子把热风往李宁湖头上扇,将她一头发丝彻底烘干。 李宁湖还是在室姑娘, 这头发就不能全盘起,一半披着,一半挽了个飞仙髻。红色的珊瑚珠像一串串的小朱果一样从发间冒出头来,面颊两侧再垂下两条珊瑚流苏。 这一身看着果然精神喜庆,病气都弱了不少。 只她这身子,不好出去受风,也无法久坐,得把脚架高了才舒服,因此也就没去吃年夜饭。 李家人匆匆的吃过了年夜饭,纷纷聚到李宁湖屋里来进行陪伴,最终见她有了些困意,这才纷纷散去。 李宁湖今儿还是顶着肠胃不适,强行把中药和大蒜素都服用了,真是好悬没呕吐出来,这会子也是恨不得自已赶紧睡过去,也就不用受折磨了。又想起窦玄章昨儿不知道用的什么香,屋子里的婢女们闻了这香睡过去,醒来竟没什么不适感,显见得对人并没什么伤害。若她有这香,此时不如点上,直接睡过去好了。 正按着胃,要睡不睡的难受,就听人说:“雪梅姑娘来了。” 李宁湖一怔。李雪梅自从接回来后,就一直深居简出,几乎将自已封禁在自已的屋子里。李宁湖也就是被抬回来那日见过她一回,后头竟是再没见过。此时过来,也不晓得有什么事儿? 李宁湖想了想还是道:“快请小姑进来。” 李雪梅披着件褐色的夹棉披风进来,到了李宁湖床边才将兜帽推下,整个人十分素净,没有半丝过年的喜庆,面容也是冷而寡淡,不曾上得脂粉。 李宁湖道:“小姑,你怎的来了?” 李雪梅另一只手从披风下露出来,李宁湖这才看见她拎着个食盒。 李雪梅道:“原先你这伤,我也帮不上忙。这回听说你肠胃不适,我就熬了些山药小米粥来,你喝一些,很养胃的。” 李宁湖很诧异,李雪梅这个人,从前到现在,都是不会关切他人的,今儿倒是破天荒了。 李宁湖一时倒不敢喝粥了,只勉强笑道:“多谢小姑了,先放着吧,我这会什么也吃不下。” 小曲忙上前去接过了食盒,又搬了凳子放到床前,请李雪梅坐下。 李雪梅静静的坐着,半晌没有出声。 李宁湖便有赶客的意思,苦着脸,按着胃:“小姑难得过来,只我还在病中,倒提不起神陪小姑说话了。” 李雪梅抿了抿唇:“湖丫头,我已晓得自已从前糊涂了……。只是三哥毕竟是男子,不如女子细腻,又一心忙于差事,我这些话他也没多少心思来听。我娘,她是再不信我了。是以我这番话,也只有同你说说,你说的话,他们总愿意听的。” 李宁湖只觉着李雪梅这说话的方式,用词,都与从前大不相同,看来是在胧月庵改变的了。 “小姑,你说吧,我听着呢。” “湖丫头,我……不想回乡,也不想嫁人。” 这倒没有出乎李宁湖的意外,她一时没作反应。 李雪梅又道:“湖丫头,我,我说的不嫁人,是一世不嫁人。” “啊?”李宁湖揉胃的手一顿。她古怪的上下打量李雪梅一番。 “我本不该在你身子没康复时就来打搅,只是前阵儿你病得重,好容易听说今儿好些了。这回乡的日子又越来越近,我怕赶不及……。” “小姑,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这回了乡,没人晓得从前的事儿,大姑也是仔细寻了忠厚的人家配给小姑。若是怕嫁到穷人家,奶和三叔定会给小姑备一份陪嫁,能多买良田,日子不说大富大贵,至少吃穿不愁。小姑再用心经营,倒也不愁日子过不好,退一万步说,也好过自梳。如今这世道,女子想独守一生,怕是十分艰难,将来也难免有后悔的时候。” 李雪梅沉默了半晌。 李宁湖等了一阵,又想赶人了。 就听李雪梅颤着声道:“我在胧月庵里,听了许多许多……,除了家里人,旁人我都怕,我,我没法嫁人啊!” “所有女子,都阴毒下贱,所有男子,都负心薄幸!我不成的!”她声音微尖利起来,自回来起始终面无表情的面孔,裂了。如果不是对出家人有阴影,她恐怕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出家。 李宁湖一愣,这是给折磨出毛病来了? 李宁湖呻|吟了一声:“唔~小姑,我晓得了,这事儿我放心上了。你让我想想再说,你先回去歇着吧。” 李雪梅的情绪一下被掐断了,停住将要开始的歇斯底里,神情僵住,好半晌才恢复空白:“你可要记着啊!” “嗯,记着呢。” 送走李雪梅,李宁湖也是出了一口气!李雪梅这样子,不能再受刺激了啊。唉,让她这病人操这心,也太不人道了。 第二日一早,李宁湖明显感觉自已又有好转,精神了些。 大曲小曲服侍李宁湖洗漱梳头,然后一个个的来向她拜年。 这赏钱是李宁湖还没受伤时便早早安排人去银楼打的,一个个刻着吉祥如意的字眼和花纹的银锞子。李宁湖给屋里屋外的婢女们各都赏了个荷包,按照等阶,里头有数量不等的银锞子。 不一会儿三郎四郎也都过来拜年了,李宁湖给三郎一套文房四宝并一百两银子,给四郎一张弓,同样也是一百两银子,这些都是早就备好的。 不一会儿三丫四丫也来了,这两小丫头现在也大了些,渐渐的要开始叫她们大名,不能再一直三丫四丫的混叫。名字是李高惟给取的,三丫大名李淑池,四丫大名李慧泉。 两人正儿八经的给李宁湖拜年,李宁湖便一人给了一套小米珠的头面,正适合这样年纪的小姑娘。 她这屋里络绎不绝的,人人见李宁湖好转,都多了几分欢声笑语。 转眼到了初五,李宁湖越见好转了,这期间欧氏娘家、贺家、杨家、袁家,都纷纷派人上门来问候她,顺便送礼贺新,李宁湖也吩咐人一一答谢回礼。 方大夫也上门来再次看诊,非常吃惊的发现李宁湖这伤口脓腐尽去,虽没完全长好,但红肿已经消退了大半。心中不免诧异,上回他来看诊时,便觉着已经是有些晚了。 他觉着最终要保下她一命,怕是得剜肉剔骨,如此一来,她这脚也就废了,得落下残疾,这姑娘家的,怕是宁愿去死也不愿如此的。因此他也没提,只是先尽力医治一番。 不曾想如今她这脚竟是大为好转,方大夫一时狐疑道:“你这可另请了大夫,换过方子?” 李宁湖道:“有一日不适,大夫倒是就近请过一位来看过,只并没换过方子。” 方大夫捋着胡须,一时倒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重新调整了方子道:“我看你这肚肠是受不得了,所幸如今已大为好转,倒是能换一换药方。” 李宁湖再三谢过,又让人捧上了谢礼,其中便有一对新春特别版的春酿。这是李宁湖用几种三年阵酿调制出来的,口感特别丰富,让人在舌尖感到各种味道层层绽放,能让人联想到喜庆。虽然喝起来很顺喉,但实际上这是李宁湖目前店里出的度数最高的一种酒了。酒量浅的人一杯,酒量深的人三杯,整个人都会有种踩在云上飘的感觉。就连酒瓶,李宁湖都是为着年节重新烧制的,红色的底,瓶身上密布花卉,浓烈绽放。用特制礼盒一装,特别适合过年送礼。铺子里的吴老儿递话过来,说这新酒年前就已经卖完了。如今也只李宁湖手上有十对,除了给李高惟的五对,她自已也留了五对走礼。 方大夫是好酒之人,上回李宁湖使小曲去求胡蒜,当时他没在意,后来才发现礼物中有几对酒,正是他喜欢的醉庐美酒,今儿便特别留意了一下,果然看见了大小规格一致的盒子,再看上头的印章,正是“醉庐”二字! 他当下就喜不自胜,乐颠颠的由着李宁湖派车,将他和礼品送了回去。 待到了家,便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是什么酒:“是药酒最好……若是我只闻其名,却没尝过味的桃花醉也不错……金液玉酿……青衫君子酒……嗯?” 这金液玉酿是李宁湖这两年里出的甘蔗蜜酒,至于青衫君子酒则是加入了竹叶所酿的酒,都属于极受欢迎的品种。 方大夫这嘴里叨叨着酒名,一打开盒子却愣了:“春酿?” 半晌后方大夫小心的倒出小半壶,便闻一股醇厚酒香弥漫开来。平素他喝醉庐的酒,倒是不难辨出品种,此时却有些说不出来,只觉着人有些未饮先醉。拿去温上,整个人便守着不愿离开,就坐在一边抽动着鼻子不停的嗅。 方纶嗤笑:“爷爷,您这至于么?” 方大夫瞪着眼:“至于!很至于!我光闻这味,便知这酒绝了,与醉庐的镇店药酒不相上下!” 方纶只见他爷爷温好了酒,一手酒壶,一手小杯,美滋滋的给自已斟上,陶醉的喝了一口,发出一声感叹,一副死了也值的样子:“好酒,好酒啊!这小丫头不错,很上道。窦四郎虽然也拿醉庐美酒来送我,虽然也很好,但比起养生药酒和这春酿还是差了一丝的!我明儿要亲手替她再调药油,决定了,要将那株碧骨莲也磨进去。” 方纶听得嘴抽抽,这碧骨莲不是说要磨进宫粉里,到时候献给皇后么? 三杯下肚,方大夫醉薰薰的,竟哭起来:“罪过啊罪过,我何德何能,竟能喝到这样的美酒!” 方纶见爷爷又酒后发疯,也不放心上,只是晓得,这春酿怕是确实不错。 李宁湖过了初八,才跟李高惟和李老太说起李雪梅的事。 “小姑这样,委实不适合嫁人了,就是嫁到旁人家中,也是要出事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4 21:41:37~2020-05-25 20:3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宛如清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微安、飞戈、113295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球球 10瓶;11020876 3瓶;临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第 73 章 李老太心里一疼, 是真后悔把李雪梅送去这劳什子胧月庵了。 谁知道能成这样呢?最初便以为是将人找个地方圈起来,日子会过得清苦乏味,磨一磨人的性子。 李高惟想了想:“那就不嫁。雪梅已经改了, 我做哥哥的, 养她一辈子也是应该的。” 如此便不好让她回乡了, 李秋菊毕竟要伺候婆家, 怕是难以关照这个妹子。李大川回了乡,没了亲娘在面前, 那就完全落到了赵氏手里,而赵氏与李雪梅一惯有嫌隙,恐怕会趁机苛待她。 只是留李雪梅在运京,又经不起讲究,欧氏……。 李高惟眼微垂, 叹了一声, 看向李宁湖:“湖姐儿,恐怕此事,要着落在你身上。出了正月, 大哥一行人返乡之时,让雪梅也一道跟上, 只待城外十里处, 再两方分开。让雪梅假意回乡, 实则先暂且到你的庄子上住着。日后三叔会另置一座小庄子,专给雪梅居住。” 李宁湖一想,倒也合适。她山庄上人来人往, 并不合适,反倒是后头置的那座小田庄很是清静,把李雪梅安置进去,再定时探访过问,必不会委屈了去。且在田庄上,李雪梅就是半个主子,上头无人管束,环境清幽,恐怕对她平复心境也有好处。 三人这么一说定,李老太便去同李雪梅说话。 李老太一进屋子,见李雪梅木愣愣的,就忍不住骂道:“难不成是老娘前世杀人放火,今生才养了你这个孽障!原先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同家里对着来,如今又成了这副模样!我看这一世也甩不脱你这死丫头,非要让我死了都合不上眼!” 李雪梅看她一眼,木着脸没出声。 李老太走到她面前,发现她身上穿得不厚,屋子里连炭盆也熄了,冷得跟个冰窖似的。伸手一摸,李雪梅的脸冰冷冰冷的。 李老太忙去翻箱笼,找出来件棉披风,给李雪梅披上:“你是死了没埋不成?冷都不晓得了?这屋里丫鬟上哪去了?” 李雪梅只是不答。 李老太恨恨的把披风系带一系,恨不能勒死李雪梅一样:“跟我装这副死人样!如了你的意,给你送庄子上,想老死在家,就老死在家!” 李雪梅这才神情一动,仰起脸来看李老太:“娘……我会老老实实的,再不给家里招事儿了。” 李老太板着脸给打了个结,亲自端起炭盆到一边的耳房去,从炉子里扒出些红炭作引,再往上头堆了些新炭,这才端了炭盆回来放到李雪梅跟前。 她拍着一双沾了炭灰的粗手,没好气道:“有衣穿,有饭吃,反倒养出毛病来了。你三哥同湖丫头,都是出息人,少不了你一口饭吃,甭想些有的没的。” 整个年过完,虽还是寒冷,却瞅着个化了雪的日子,请了镖队护送李大川一行人踏上了返乡的路。 赵氏同李静溪哭得眼都红了,没想到李老太当真要把她们大房一家给撵乡下去,哭着闹着也没用,李老太让人团巴团巴,将反抗最厉害的俩人一起给塞车上了。李大郎同他爹一样,倒是挺乐意,李二郎蔫蔫的,耷拉着脑袋,也没多说话。 李淑池和李慧泉两个想跟着赵氏一块儿走,反倒被赵氏给扇下去了:“听你奶的话!”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你们要不在这,你奶这点私房,不都得贴给二丫头去?你们俩做得乖些,把你奶手上的银子都掏了攒起来,有机会就让人捎回来给娘。” 李宁湖、李高惟与三郎四郎坐在一辆车上,也没管外头的哭哭闹闹,李宁湖只是问道:“书都带齐了?这笔墨纸砚,有银子什么地儿都能买,只三叔写了批注的书,是万万别落下了。” 三郎道:“放心,都带齐了。” 四郎苦着脸:“姐,你说你这整的那一出,不是说好了三哥去考试,我不过一路陪护罢了,怎的又让我也跟着去考了?这不折腾我么?” 李宁湖道:“我听人说,这童生考挺容易的,只考经帖和墨义,记性好就能考个□□不离十了。你怎么说也是同三郎一道读书,一道受三叔指点,就是不如他,这些背默的东西,你也多是晓得的。这次既然回都回了,干脆就考了,万一就考过了呢?” 四郎翻着白眼,嘟囔道:“我看你是异想天开。” 李高惟笑着道:“下场一试也无妨,你姐说得没错,若是题出得容易,你兴许就过了,将来便是去做将军,那也是名儒将了。” 四郎不敢反驳李高惟,只得道:“是,三叔。” 车队缓缓的启动,最末跟着两辆车,一辆装着包袱箱笼,里边还塞着个捆着的人,便是赵兴了。另一辆青棚小车,里边坐的是李雪梅。 李宁湖和李高惟一直将人送到城外十里处,这才从三郎四郎车上下来,同众人一番作别,上了最后一辆青棚小车。 这车从李家出来时李雪梅就坐在里边,这一路来连面都没露一下。 李宅的下人们都以为这位姑奶奶是随着车队返乡了,但镖队却压根不晓得车队里还有这么个人。 青棚小车与车队分开,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车子才驶进了李宁湖的小田庄。 如今雪才化,一块一块的田地里湿漉漉的,全是枯黄的麦茬。一眼望过去颇有些荒凉,没有半点生机绿意。 这地方没有宽阔的石板路,只有一条勉强能通过马车的泥泞小路。 车子一颠一颠的,终于在田庄外的坪地上停了下来,车夫上前去叫门,很快就有人开了大门,把马车迎了进去。 李宁湖和李高惟下了车,庄头一家领着几户庄户早就在等候,赶紧迎了上来:“东家,您来了。外头冷,快里边去。” 李宁湖点了点头,敲了敲车壁。 李雪梅戴着帷帽下了车,全身遮得严实。 李宁湖也没开口介绍,一行人随着庄头进入了大厅。 她把这庄子买下来时在周围打听了一番,佃户都说这庄头行事宽厚,并不盘剥人。李宁湖便同原先的主家商量,把庄头一家都一起买了下来,依旧让他管着庄子,只在自家手下抽了个人放庄子上做账房。 因着前一阵李宁湖病了,年底也没听庄头回过话,此时这庄头便忙同她讲起存了多少粮种,今年打算种什么,什么时候种等等。 李宁湖听过一耳朵,笑着冲他点点头:“郑庄头精于农事,我是放心的。只是我这里有几件事儿,要交待下来。” 郑庄头忙认真道:“东家您说,小的一准办得妥妥的。” “这一则嘛,去年我看了账册,咱们这庄子上收成并不尽如人意。” 看郑庄头露出急色,李宁湖摆摆手:“我倒是信郑庄头并没中饱私囊。咱们运京郊外这千百个大大小小的庄子,一样的日照,一样的雨水,就有人家收成好,有人家收成差。除了有人在中间弄鬼,我觉着怕是也有侍弄庄稼的法子不同,以及粮种的不同上头。是以,我就有个想头,往下呀,不拘是咱们自家的下人,还是租了咱们家田的佃户,总有人是私下有些独门秘法的。你就去问问,谁有法子让庄稼比去年收成涨一成,不拘是换粮种还是换着法子侍弄,一经验证,赏银五十两;若能涨两成,赏银百两,三成,赏银两百两。每涨一成,就翻一番赏银,依此类推。” 这一番话说下来,一屋子的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李宁湖笑眯眯的:“咱们这赏银,长年有效。大家尽管自家琢磨,但凡觉着有把握,都可以来找郑庄头,划出小半的田来照他的法子验证,一经证实,我绝不少了他的银子。” 除了佃户没有过来,庄子上自家庄户也有几个领头的在屋里,这一下便如同炸了一般。地里刨食,一年到头也弄见不着几个铜子。佃户交了租便是自家的,做起活来就用心。但自家这些庄户却是不管干好干坏,总之有口饭吃的,平日里这做活便是不紧不慢的。此时听到这二十两,五十两,百两的,眼都绿了。 李宁湖由着他们议论,只同郑庄头道:“还有一事,你留心着这周遭的田地,若有谁家要卖的,咱们都买下来。” 郑庄头连连点头,心头也是很激动。 李宁湖一指屋里的其余人等:“让他们都先出去。” 郑庄头忙把人都撵了出去:“走走走,看你们这劲儿,好像谁真能翻个十成似的!” 便有人答道:“庄头,我爹可是一把好手,明儿我就回去把他老人家请来!” 又有人争道:“我们村有个王老头,那才是个老庄稼,我得去打只兔子,拎上门问问他去。” 一群人兴奋非常的出去了。 李宁湖待屋里没了旁人,才一指李雪梅道:“这是我小姑,身子不好,要住到庄上来散心调养。你给她安排最好的两间屋子住下,平日一应吃用都把她当主家供着,莫叫人冲撞了她。她要什么,但凡有的,都直接给了,若没有的,再派人去同我说。” 郑庄头一愣,打量了李雪梅一眼:“是,是。” 李宁湖道:“她在这庄上的事,莫向外宣扬了……没人问起,一概不说,有人问了……。” 李雪梅冷不丁的接口:“就说是主家寡居的远房亲戚便是了。” 李宁湖一想,倒也没有反对。 郑庄头晓得里头有些不对,但他是个老实头,并不敢往深里琢磨。 安置好李雪梅,叔侄两个这才从庄上出来。 坐到车里,李高惟才问起:“湖丫头怎的想起激励下人来改良农作之法?” 李宁湖道:“一么,我这醉庐虽然来钱不少,但商贾一途,在如今的世道,到底还是落了下乘。也易招人觊觎,不知多少人在暗里偷学我这酿酒方子。如今外头,与我这相仿的酒不知几何,若是不挑嘴的人,也能将就了。是以我觉着若有机会,还是要将从买卖上赚来的钱,转到田地上头。做个地主,说来好听些,地契一上档,别人也偷不走了。既将来要着落在这上头,少不得就要多费些功夫。这种地多是看天吃饭,我既不想盘剥下头的庄户,也不想无利可得,就只得改良农作之法。二么,农为国本,若是我这一番激励真能出个大涨收成之法,也是件利国利民的事情。到时也不藏着掖着,任人来学,怕是有无数人都得感激咱们李家。这是谁都能获利的事,倒不会招人眼红了,这怕也能成为三叔升迁的一点资本。” 李高惟听得目光微亮,想了想笑道:“不成想你还有这番心思,倒是小看你了。” 李宁湖笑嘻嘻的:“成不成还两说,先往好里想呗。” 李高惟也道:“此事急不来,若要有所成就,也不是三两年的事儿……唉,原是该三叔照顾你,不曾想竟托赖你良多。” 李宁湖认真道:“这说的什么话,若没三叔将侄女带出来,侄女还在村头玩泥巴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李高惟眉头微松,想起这侄女儿在外头做买卖,也有些见识,彼此又值得信赖,沉吟片刻,压低了声音道:“湖姐儿觉着我谋一任外放如何?” 李宁湖微微一怔:“三叔何出此言?前阵子去吃酒,我听那些翰林夫人们话里话外的,都想谋求留京呢。” 李高惟声音更低:“我觉着……圣上怕是龙体有恙了,他如今这个年岁……”。 李宁湖不知他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但已经明白他的未尽之意,皇帝都七十有七了,有了病,极容易一病就挂了。 李高惟又道:“皇子八个,皇孙十数个,恐怕皇城这一乱非同小可。如今翰林院里,网罗党羽、排除异己已是渐渐由暗转明。追根溯源,其后都是站着皇子皇孙。我已是极难支应,但若是被迫站队,又站错了队……。” 李宁湖也是一惊,急得混说起来:“那三叔快外放去,嗨,在皇城做官儿,除了些冰敬炭敬,就没旁的油水了。天子脚下,又处处都被监察。不如外放自在又多财,不都说什么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么?” 李高惟笑叹:“你又不缺银子,这贪财岂是能挂在嘴边混说的?” 李宁湖又道:“三叔可要银子去打点?” 李高惟不愿意在李宁湖面前说出欧氏因不愿意外放,是以掐紧银根的事情,只道:“人人都不想外放,因此这想外放,倒不需打点了。” 李宁湖想了想,一语中的:“可若不想给人指到什么穷山恶水的地方,还是少不得打点了。” 她立即道:“欧家怕是另有想法,不能同咱们一条心。三叔,咱们不受制于人,侄女赚了银子,先紧着三叔用,三叔日后起来了,便护着侄女多赚银子,岂不是正理?等回去我便给您送一万两银票过来,不够再同我说。” 李高惟也不是矫情的人,能屈能伸,也没反对,倒是被她惊了一惊:“用不上这许多……你这醉庐,当真如此赚钱?” 李宁湖便看他一眼:“三叔,你侄女儿我是被财神爷关照的人,赚钱的法子多着呢。只怕被人当成了待宰的猪羊,许多钱都放着不敢赚。三叔可要加把劲,当侄女儿的靠山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5 20:37:03~2020-05-26 23:4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微微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土财主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第 74 章 李高惟打定主意要外放, 旁的都没什么,只是忧心李宁湖的婚事。 若把这丫头带到任上,在地方说一门亲事, 李高惟三年一到换个地方, 岂不把李宁湖一个留在地方上了?到时山高路远的, 真有什么事, 怕也帮不上。 若将她留在皇城,没了长辈替她操持, 这三年时光白白荒废,到时她可就十八了! 李高惟想了一阵,方才问道:“湖姐儿,你觉着唐秀才此人,如何?” 唐秀才拜了李高惟做先生, 这两年多来十分用功。虽欠了李宁湖的债, 手头十分拮据,但四时八节上仍是尽力备礼送上门来。李高惟观他为人诚恳,学问踏实, 今年也是准备下场考举人的。 虽则家中不算富裕,除了间铺子别无进项, 又因失怙失恃而无人替他张罗婚事, 导致如今偌大的年纪仍未说上亲, 但李高惟觉着他今年该是能考中举人,至于能不能考取进士,却要看运道了。 种种情形一考虑, 李高惟觉着唐秀才还算是个不错的人选,他没什么亲人,若娶了李宁湖,自然同李家亲近。李高惟又是他的老师,李宁湖也受不了委屈。 李宁湖听到他这问话却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唐秀才?不错啊。” 李高惟道:“你……年龄也到了,这些话原不该我同你说,只是二哥二嫂不在,这些事我就少不得操心了。你觉着,唐秀才此人,可堪匹配?” 李宁湖眼睛瞪得老大,总算明白了李高惟的意思,一时僵住,不知如何作答。 她一惯只把唐秀才当友人,他经常出入李家,李宁湖见得多了,真是心中半点波澜也不会起的。 但她却希望嫁的人能让她怦然心动。 李高惟见她愣住,不由失笑,平常见这丫头像是没有什么腼腆什么羞涩的,这会子说到婚事,终究是显出几分女儿态来了。 “也不必此时回我,你尽可仔细想想。只我这一想,倒觉着他极为不错,若能在我出京前为你订下他,三年后成婚倒是正好。” 李宁湖胡乱点了点头,怕引得他多说,便紧闭了嘴巴,不搭话了。 从年前就说好要搬家。 如今年过完了,李宁湖又已伤愈,便去新宅子内查看一番。 只见各处屋舍都已经修缮打扫完毕,各处花草树木也已修剪好了,只是若要补种改种花草,却得再等天气略微回暖才成。 这套宅子中李宁湖共放了三十个下人,从年前便请了钱嬷嬷和孙嬷嬷进行调|教,这回李宁湖叫过来问话,见虽不如人家经年的世仆那样有着浸入骨子里的规矩,但是这些人对于该做什么,怎么做,都算是心中明白了。 如此,便算是万事具备,只待搬家了。 李家上下开始忙碌起来收拾箱笼,幸好两所宅子并不远,大可慢慢的搬。 偏欧氏院中却并无人行动。 袁妈妈劝道:“夫人,早前说好的事儿,您这会子再反对,不过徒添些烦恼罢了。还是让人收拾箱笼吧。” 欧氏咬着牙,混身轻颤:“若真有骨气,一早便不该住进我陪嫁的院子来,这半道上要搬出去,岂不是打我的脸么?” 袁妈妈得了王氏的嘱咐,只敢把话往好里劝:“这出嫁从夫,三爷去往哪里,夫人自是也跟着去。若夫人不跟着去,才叫人看了笑话。” 欧氏也是无法,此事王氏出面,都没能从李老太处讨了好去,她只是心中转不过弯罢了,最终也还是要一起搬的,难不成与李高惟别府另居么?再说如今她还气弱,当着人是不敢露出不满的。 见欧氏脸色松动,袁妈妈忙吩咐:“都愣着做什么,捡惯用的都装箱,其余的先放在此处也没什么,横竖也能常常回来。” 如此一说,欧氏脸色又更好了两分,最终拧身去了内室躺着,眼不见为净。 李高惟看了黄历,挑了个最近的吉日,一家人搬到了新宅子里。 李老太这一搬进来,顿觉神清气爽,看着李宁湖就别提多高兴了:“真是个争气的好丫头!” 这宅子比原先的宅子大小相差无几,却多出一个跨院来,设计成了一个单独的园子,与正院由角门相连。 如今主人不多,房子可着每人的心意挑,就连李淑池和李慧泉两姐妹都分开来住,各给了三间屋子。 待安置完毕,便给各方亲友下帖子,请来暖宅。 一时宾客齐聚,李宁湖负责款待年轻姑娘们,少年们则请了欧氏的两个侄儿帮忙招待。 李家这宅子比当日刘家的宅子大了许多倍,尤其那跨院花园十分能入眼,今日便请人在花园内搭了戏台,对着戏台再搭了个看戏的暖棚,来了宾客先都引去看戏喝茶。 李宁湖忙得团团转,将各位姑娘一一安排好,这才有空坐到贺思梧和杨姝身边,眼睛却仍是四处扫视,怕出了状况。 杨姝脚上伤得不如李宁湖重,也并没倒霉的戳破了水泡感染,比李宁湖更早的康复,但也与李宁湖有了一份同病相连的情份。 贺思梧则因歉疚,两家轮流探病,其间与李宁湖亲近了许多。 此时贺思梧笑问李宁湖:“你家竟还有座这样的宅子,别处都罢了,这园子却是宽敞,平日在园子里聚一帮姐妹,结个诗社什么的,倒是合适。” 李宁湖道:“也正是看中了这园子了,方才搬过来的。日后你们若用得着这园子,尽管上门,我不但管借园子,还管吃喝。” 贺思梧听了十分高兴:“那可就说定了啊!” 杨姝却笑而不语。 等李宁湖走开去处理事情,杨姝才在贺思梧耳边小声道:“宁湖父母双亡,如今是跟着叔婶过活的,这借园子的事,怕是她不好做主。若真借出了,也得在叔婶面前多陪许多小心。” 贺思梧闻言也是面色微变,片刻后又迟疑道:“可我瞧她这一身穿戴,都十分时兴精巧,也不像是过得艰难的样子。” 杨姝撇撇嘴:“多少人面儿光鲜呢。” 贺思梧便不做声了。想起了自家堂姐,嫁了个夫君,谁不说是青年才俊?但贺思梧有一回突然去看她,却见她暗里垂泪,拿着帕子擦泪,不意露出腕子,上头好大一块乌青。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感觉特别想睡,先睡了,明天多写点。 感谢在2020-05-26 23:43:31~2020-05-27 22:2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微安、宛如清风、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路 10瓶;临溪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第 75 章 搬进了自家的新宅子, 从前那些连她自已也没发觉的游离感和拘束感全都消失了。李宁湖还一直以为自已适应得很好呢,到这些感觉消失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已原来也是有的, 当下自已也不免失笑。 马车在醉庐前停下。大曲赶紧下了车, 从一边取了个小凳子放到地上。 李宁湖戴着帷帽, 扶着大曲的手从车上下来。如今她戴帷帽不再像从前那样是怕晒黑了去, 而是怕给认识的人瞧见。随着欧氏正式领着她出入各家门庭,倾谈过的人不多, 但看着眼熟她的人不少,为了避免给人增添谈资,李宁湖如今到醉庐来都遮得严严实实。 她往醉庐走去,正遇上几人出来。 其中一人道:“居然客满了,真是扫兴!” 另一人道:“早说不必来此, 仙人居的酒尝着不差多少, 又有雅间。” “那不是说起酒,还是这醉庐正宗嘛,就算是破屋烂舍, 咱品的还是酒不是?” 李宁湖抬头看了眼醉庐的牌匾:“……”说谁是破屋烂舍啊喂! 她无语的走了进门,醉庐现如今又招了两名伙计, 一起便有四名伙计, 两腿带风楼上楼下的跑, 待要再添人员……好像是地方有点太小了哈。 吴老儿见她进来,忙迎上来:“东家。” 李宁湖点点头:“你忙你的。” 她看了一下货架,上头陈列的酒如今已经有近二十种之多, 每一种都配有精致的酒瓶和木盒。醉庐出品,已经成为了皇城的名酒,年节赠礼佳品。相比较起来,铺内的装修硬要说的话,可夸一句古朴大方。实际上当时太穷,真真是极朴素极简单了。如今日日宾客盈门,倒也不好重新装修。 发展到如今,细数起来缺点不少:一无雅间,二无厨房,三无茅房。确实也有许多有身份地位的人不会选择光顾醉庐。 李宁湖倒真考虑起来重新租个大些的铺子……仔细一想,还是算了吧。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这样大家都分汤吃肉的,也不会眼红她。若她做得尽善尽美了,恐怕就嫌不识趣了。还是买田置地更安全,大家都对土地爱得深沉,有钱基本都会置地,世家大族动辙良田千倾。她若做个小地主,从田地上的收入虽不如经商多,但却泯然于众,十分稳妥了。嗯,附近买不着的话,只能往更远处买了,附近的云城,或者再远一点的榆城,只要十日内能够巡视往返,就都还在可控范围。 李宁湖琢磨了一圈,往后院走去。 迎面正巧遇上唐秀才,却见他今儿像是特意打扮过,穿了件新做的圆领襕衫,头上一根竹节白玉簪,胡须刮得干净,看上去正有几分白净书生的感觉。 李宁湖往日见着他这一身大约也不会上心,但正好前些日子李高惟的那一番话,让她对唐秀才莫名多了点关注,此时一看,便哎哟一声:“今儿怎的穿得如此体面?” 唐秀才咳了一声:“湖姐儿,今儿到月底了。” 他说得如此含蓄,李宁湖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收租子来啦!” 她又立即随着唐秀才走至大堂,让吴老儿给唐秀才现包了一封银子。 唐秀才欠她的银子都已扣清,如今是正常缴租了。 李宁湖觉着有些奇怪,唐秀才这人挺含蓄的,平素做不出这种催租的事,都是等着吴老儿送上门去,难不成今儿立等着用钱? 李宁湖眼珠一转,一个男人打扮光鲜,又要揣着银子出门……。 不是去见友人师长,往日没见这么讲究过。那便是……去与女子见面? 李宁湖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他,直把唐秀才给看得脸上微红:“嗯,湖姐儿,你今儿怎么过来了?” 李宁湖心道,才把唐秀才列上观察表呢,这会子他就直接跳出去了,也好也好,不用纠结了。 她又起了些捉弄的心思,笑眯眯的道:“怪不得我叔父说你一表人才。” 这样直白的夸赞,让唐秀才更手足无措了。 李宁湖上前一步:“元宵节时,我还躺在家里养病呢,错过了今年的花灯。上巳节踏青就不可错过了,到时我家要去明湖边上踏青。横竖你也是一人,不如同我家一道前往?” 唐秀才不禁后退了一步:“呃,我,我今年怕是不能作陪了,我另外有事。” 上巳节古时原是个在水边沐浴祛邪,祓除不祥的日子。而今已经转变为临水宴饮、春游踏青的好日子,在这一日又是男女可相会同游表达爱慕的日子。 唐秀才过去两年的节日都在自已先生跟前侍奉,而今却在上巳节另外有事,已是证实了李宁湖的猜想了。 李宁湖笑眯眯的继续歪缠两句,却没见到吴老儿眼睛虽盯着算盘,但却一直竖着耳朵听两人对话,此时更是双目微眯,目光有些晦暗。 李宁湖逗了唐秀才几句,见他有些急了,这才放他走了。等回了家,见着李高惟,忙对他道:“三叔,您可千万别对唐秀才留有想头,我今儿见着他,怕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李高惟微微一怔:“当真?” 李宁湖道:“当真呢!穿得跟只花孔雀般,满面春风的揣了银子出门了。我打听了下,上巳节也与人有了约。三叔,您可千万别对他提及这一茬,免得日后见面尴尬,坏了师生情份。” 李高惟倒也相信她的判断,叹了一声:“可惜了。” 李宁湖道:“不妨事的,我自已寻,到时让您出面就成。” 李高惟没当真:“胡说!” 等到了上巳节那日,一家人准备了各种吃食,赶着马车到了明湖湖畔。 此处早已是热闹非凡,亲近的人家聚在一处,在湖边铺上席子摆好坐垫,讲究些的人家还会临时搭个遮阳棚。大人饮酒契谈,年青人结伴游走,小孩儿牵着纸鸢四处奔跑。 李家与欧家就近安顿好,李宁湖与欧家几位长辈见过礼,便去寻贺思梧玩儿,贺思梧还说要领着她去参加曲水流觞呢。李宁湖对此只闻其名,没有真正参与过,倒是十分向往。 不想才走出一段路,就有个婢女拦住了她:“李姑娘,可算是等到您了,我家公子请您过去说话呢。” 李宁湖定睛一看,原来是青砚,在她病中代表袁禺意探望她好几回。 李宁湖想了想,让红曲小丫头跑个腿,先去寻贺思梧告知一声有事,迟些再去。自已领着大小曲和药曲随着青砚走了。 一直走到离湖畔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才见袁禺意在此处煮茶。 李宁湖走了过去:“袁二公子。” 袁禺意抬头打量她一眼,见她虽康复了,到底因为这病损了元气,瘦了几分,脸色也没有从前红润。 实则李宁湖这次治完病后,感觉肠胃受了损伤,现在吃东西得特别注意,一个不仔细就会胃胀难受,自然而然吃得就少了,怎能不瘦呢。 袁禺意指着身边的坐垫:“来,坐下说话。” 待李宁湖坐了,他才道:“晓得你病了,又不好到你家去看你。只你病好后为何也不出门?我祖母不记人的,听仆妇说,她近来也问了两次‘湖姐儿’。” 李宁湖心中一颤,若是个正常人,疏远了也就疏远了,可袁老夫人的世界容不下几个人,她为了抱大腿让人记住了她,此时再一疏远,实在是有些亏了良心了。 勉强笑道:“之前流民一直围在城外,我实在是犯怵,不敢出城了。如今总算是流民都给劝回原藉了,可前儿叔婶想起来我年纪大了,也不好再随意在外头走动。不过我总会要去庄上,到时就会去探望老夫人。” 说起流民,袁禺意眉头微蹙。这回驱赶流民回原藉,安排恢复耕种的事情,都给派到了庆郡王头上。 这一路驱赶回去,流民必然死伤无数,回了原藉,各种农具种子都是大问题,朝廷显然是拿不出充足银两来的。这桩差事便不可能办好,只能是出错和出大错之间的区别了。 如今庆郡王也是焦头烂额,也不晓得最终能得陛下一句怎样的评语。 也幸好之前从李宁湖手上接过了琉璃坊,这小半年来在江南等未遭灾的富庶地区开了许多家琉璃坊,大笔的往里圈银子,这回庆郡王才能有银子往差事里填补,不然更不知如何收场。 袁禺意笑着道:“好,不急,你若有空再去探望她。” 又有些意味深长:“让你叔婶也不必心急。” 李宁湖不知他含意,不免有些心惊,起身道:“我约了小姐妹一块去玩,在家闷了这许久,难得出来,可不愿同你在此说话,实在没趣儿。” 袁禺意看她走了,懒洋洋的往后一倒:“若真有那日……少不得要回报到你叔父身上,到时你份便不同了,又何必此时急着说亲……。” 李宁湖远远的听到些许,更急得身后有猛兽般,快步疾行。 却前边突然有人唤了一声:“东家。” 李宁湖一顿,心道今日都赶场子来了。 便见窦玄章从一株树后一步迈出。 自从上回病中见了最后一面,距今已有三个来月了。 窦玄章除了一双眼睛份外明亮,居然瘦得不成样子,看他系着阔腰封的腰,李宁湖下意识的同自已比了一下,隐约觉得可能会输。瘦得太厉害便多了几分纤弱,换件女装便是绝世美女,毫无违和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7 22:21:59~2020-05-28 22:5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微安、宛如清风、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宛如清风、飞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第 76 章 李宁湖站在原地, 与树下的窦玄章静默相望。 瘦这么厉害,为了家族复兴, 呕心沥血吧? 李宁湖别开眼欲走。 窦玄章突然出声:“再等一等,可好?” 李宁湖隐约有些明白, 又不能确定:“等什么?” 窦玄章站得笔挺,双目有如寒潭中的玉石, 清凌凌的凝视着她。 李宁湖抿了抿唇, 掉头就走。 窦玄章没有再试图阻止。 片刻之后才有位貌美妇人从树后现身, 走到窦玄章身边。 “四郎,女儿家,总是爱听些甜言蜜语的。你急匆匆的赶回,难不成就是为着说这一句话么?” 窦玄章垂下眼睑:“如今身份是错,时机是错, 心境亦是错。” 美妇叹了一声:“只是十多岁的小姑娘, 今儿喜欢宫花,明儿便可能喜欢珠花。你若不言明,在她心里留个烙印, 最后怕也只能远远看着她了。” 窦玄章袖中的手掌收握成拳, 转过头来看向美妇:“先不说我。姐姐, 近日汤家待你可好?” 美妇正是窦玄章的长姐窦元娘, 嫁的是怀阴汤氏嫡支长房次子汤嘉木。 窦玄章上头有三个姐姐, 幸而家中出事时,三个姐姐都已经出嫁。虽则因着窦家出事,外嫁的窦家女日子算不得好过, 但罪不及出嫁女,要些脸面的人家也不能太过为难媳妇儿。窦氏女在家中失去了话语权是难免的,却好歹有安身之所,不至于给人为奴为婢。 窦元娘柔柔一笑:“自从你托庆郡王妃给我送过回东西,我这日子便好过多了,不然今日也不能出门来。” 李宁湖走路的脚步都重了几分,她一见窦玄章就生气。 等走到贺思梧跟前,若不是贺思梧伸手在她眼前招了招,她都不曾反应过来。 贺思梧笑眯眯的:“走什么神,赶紧走,这都迟了。” 李宁湖定神一看,这才发现除了贺思梧、杨姝,还另有两名年轻妇人。 贺思梧介绍道:“上回咱们出了岔子,家里人不许咱们自个出去,便让我嫂子和堂姐陪着一道去。” 贺思梧的嫂子娘家姓薛,薛氏是个非常漂亮明媚的年青妇人,笑着对众人道:“我们俩啊,就在一边吃酒,说自已的话,可不会碍你们小姑娘的眼。”看着就很爽朗。 倒是贺思梧的堂姐,看着年纪比贺思梧也大不了几岁,已梳了妇人髻,静默的站在一边,十分柔弱的样子。 李宁湖看着她略有些眼熟,略一思索,便想起来此人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这不是三年前在红枫寺后见过的贺十一娘吗?当初她被魏宗权劫持,只后来顾忌声誉,并不敢把事情闹破。 说起来贺思梧也姓贺,说是在族中排名十四,她早该想到贺十一娘与她是同族的。这么说来,贺十一娘已经嫁给魏宗权了? 五人互相见过礼,这才在下人的簇拥下一块儿往明月居去。 明月居说来是家饭庄,但在湖畔圈了极大的一块地建了座园子,内里挖了九曲八弯的沟渠,以精心挑选的鹅卵石铺垫在沟渠内,再引入了明湖活水,专门用来举办曲水流觞宴。 寻常的曲水流觞是个熟人间的饮酒游戏,将酒放置在水上,漂流到谁面前,谁就取杯饮酒。 但明月居的曲水流觞宴却像是个陌生人间的邂逅游戏。 不拘什么人,只要有曲水流觞帖便能入内参与。厨子从源头将酒菜放入沟渠,客人席地坐在沟渠两边随手取用酒菜。关键不在于酒菜,关键在于可随手放下纸条,待人随意拾取。在如今的世道,这算是极大胆的,但又不留姓名。 李宁湖听贺思梧一分说,便觉着这是自助餐和漂流瓶结合体,这些人也挺……闷骚的呀。 明月居的曲水流觞帖每年上巳节都是一帖难求,李宁湖没有提前购帖,原是来不得的,还好贺思梧家有多出的帖子,这才将她捎来了。 待一行五人到了明月居门口,立即有管事娘子迎了上来,验看了帖子,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一进园子,便听见林木掩映间有人低声说笑,有水声潺潺,又有琴师在隐蔽处抚琴。 几人沿着沟渠往前走去,只见一旁的草地上三五成群的坐着年青人,笑着从水里捞起木制的莲花船,莲花中空处放着吃食酒水,亦或者是纸条。 李宁湖实在是忍不住一路看过去,突然脚步微微一顿,见在一片隐蔽的拐角处坐着名青年男子和一名女子。 男子微垂着头,有些束手束脚,而女子反倒十分镇定。 虽然男子只露出个侧面,李宁湖仍然认出是唐秀才。看来他真是有了心仪的女子,今儿趁着上巳节在此相会了。 李宁湖着意打量了那女子一番,十七八岁的模样,一张瓜子脸,皮肤白皙,两拢弯眉,眼帘天生半合,大半个眼瞳都给遮住,便带些楚楚可怜的娇慵,居然极具风情。 李宁湖自打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女子要么便是老李家这些泼辣的,要么像欧氏、贺思梧等,都是言行举止十分端庄的。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女子,按长相来说只能打到六分,光就这一双眼睛带的风情能给她拔高到八分。 李宁湖摸了摸脸,有点羡慕。她自已如今的长相也挺漂亮,但就是很标准的那种漂亮,没具备什么特色。 贺思梧一拉她手肘:“怎么了?” 李宁湖没再看下去,给发现了不是要把唐秀才尴尬死么。 “没事儿,好像瞧见识得的人了。” 贺思梧顺着她的目光瞧了一眼,也没放在心上。 几人寻着一处好地方,一棵老桃树斜里伸到了水渠上方,粉色花瓣一半落在草地上,一半漂入了水中,正好遮去了阳光。 立即有管事的婢女上前来帮着在树下铺好了垫子,摆好碗著杯碟,又抬来张小矮桌,放上纸笔。 薛氏还当真逗趣的拉着贺十一娘坐得离三位小姑娘远了几步。 李宁湖看了一眼贺十一娘,她并没有认出自已。也是,相隔数年,李宁湖身高长相肤色都有了极大的变化,认不出来很正常。而且贺十一娘始终有些魂不守舍,并不曾仔细看过场中诸人。 贺思梧附身看向顺着水流而来的莲花船,顺手捞起一艘,上头有个白色的小酒瓶,不过一掌高,最多能斟三五杯酒。 李宁湖也好奇的捞了一艘,上头放着一小碟糟鹅掌,还罩着个细纱罩子。 贺思梧待要去给自已的嫂嫂堂姐斟酒,薛氏连忙摆手:“你们乐你们的,别来搅着我们说话。” 贺思梧给各人都斟了一杯,三人便笑嘻嘻的碰了碰杯。 杯子一凑近口鼻,李宁湖便觉一股浓郁的梅香,浅抿一口酒,目光微微一闪。 这酒与她所酿的雪梅酒已经有些接近了,应该说酿酒的流程都已经被人学了个七七八八,所差的大概就是酒曲上的那点不同。 杨姝赞了一声:“这梅香真是极为浓郁。” 贺思梧不关注酒,只探头望向水中,见有艘莲舟中间放着个叠好的方胜,便兴致勃勃的捞了起来:“这方胜叠得好,咱们看看写的什么?” 三人凑在一处,小心的将方胜拆开一看,便见上头写了句诗:“万事纷纭都入幻,一杯邂逅且忘怀。望有缘诸位,同饮一杯。” 三人看了便有种隐秘的兴奋,对视一眼,果然同饮了一杯。 杨姝道:“这船只往下游去,上游那人却不知有人回应了他。” 贺思梧道:“非也,你尽可在这方胜上添上几句放回去。船到了下游,自有人捞了再送往上游放下,有人应和都能见着。” 三人红着脸,都不敢往上添字。贺思梧忙把方胜叠好,将船放下了水。 杨姝道:“我们取了酒菜,空出几艘莲花船来,不如我们也各写张字条放下去?” 三人看看,都有些意动,旁边的婢女忙上来伺候笔墨。 杨姝和贺思梧各自写了,还不许李宁湖看。李宁湖拿笔头点着下巴,不晓得该写些什么。 最终笔头一转,写下:“不知是庄周梦了蝶,还是蝶梦了庄周。”这其中含着些隐秘的心思,平素不足与外人道,这种情境下,却是无妨了。 待纸吹干,李宁湖便拿着叠了个纸鹤,又给纸鹤点了一双眼睛,如此一眼便能认出来了。 三人偷笑着将莲花舟放下水去,轻轻一推,便见它晃晃悠悠的顺流而下。 李宁湖都有感觉到一点新鲜和期待,可以想像这些没有手机的骚年们,是如何来一场欲语还休的摇一摇交友了。 这中间她们喝着小酒,不停的捞起莲花船,有些只是看看,有些便会在后头添上两句。 例如有人问:“是柳记的玫瑰酥好吃,还是云丝斋的玫瑰酥好吃?” 李宁湖盖章认定:“云丝斋的好,云丝斋的点心都好吃,我全家都吃云丝斋的点心!” 贺思梧捂着嘴笑:“怎么你说这话,我听着这般可乐呢?” 又譬如,有人写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李宁湖撇嘴,提笔回道:“既旧情难忘,便不该在此。今日你落发为僧了吗?” 贺思梧和杨姝见了,忍不住丢了淑女风范,呵呵笑了起来。 三人玩得不亦乐乎,杨姝突然一指前边:“咱们的莲花舟回来了!” 李宁湖一看,果然如此。三人自已叠的纸,自是一眼认了出来。一弯腰各自捞了起来,遮遮掩掩侧着身子打开不让别人看了去。 李宁湖拆开纸鹤,见自已那句“不知是庄周梦了蝶,还是蝶梦了庄周。”下头,有人留下几行行云流水般的字迹。 “难休多虑不堪难,何须无事自寻烦。 花落自有花开日,有云无云都是天。” 这算是安慰李宁湖不要胡思乱想的,只是下头落了一团墨,像是执笔人悬笔思量后,又写下一句: “此心安处,便是汝乡。” 李宁湖这一惊非同小可,庄周梦蝶不过是一个典故,她写上这一句,在旁人看来便是无病呻|吟。今日她们也见过不少无病呻|吟的字纸了。 可此人却慎重其事的安慰她,最末一句,更是切中了她的心思。 李宁湖把这几行字反复的看来看去,心里不免怀疑上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然后骂我的评论,我就不看了啊。 感谢在2020-05-28 22:57:10~2020-06-02 22:5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 2个;桑梓°、微微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彩鱼 15瓶;十个文八个坑。、q太、江南亦飞雪、辋川 10瓶;j 6瓶;艾昧 2瓶;439178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第 77 章 李宁湖心中恼恨, 觉着此人影影绰绰的,老是不肯彻底消失。 提起笔, 干脆在下头画了张鬼脸,重重写下一句:请将身体缩成球, 随风而去莫回头。 便重新将纸鹤折上,放入了水中。 李宁湖三人正玩得起劲, 便听有人唤了一声:“六妹!” 几人循声望去, 便见一群少女花枝招展的走了过来。 “六妹, 一到这明湖,你便不见了人影,若不是问了婶娘,我还不知你来了这流水曲觞宴呢,怎的不等我一起?” 这说话的少女身上首饰不多, 却件件耀目。穿一件葱绿的春衫, 配了条牙白的裙子,只这裙子上用浅一丝的同色丝线细密绣花,行走间角度光影变换才能见着一鳞半角。待她走近, 细眼去瞧, 才发现裙身绣着月季、牡丹、菊花、紫薇花、兰花、牵牛花、大波斯菊、秋海棠、百合、矢车菊、梅花、荷花、荷叶、虞美人等各式花朵, 相伴相配极为巧妙, 千姿百态, 各尽其妍。这些花儿叶儿圃簇繁丽,布满裙身,不露一丝儿底。不说她这裙子面料如何, 单说这绣工,便是巧夺天工,所费功夫,怕是比人家绣一套嫁衣还更厉害。 如今所有的绣花全是靠手工,她这条裙子,单一个绣娘怕是要花数年才能绣好,所费巨靡。由此可见这少女家世恐怕不一般了。 此时她却是朝着杨姝说话。 李宁湖看过去,便发现杨姝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声音淡淡的:“我早同两个好友约好了,四姐同她们不熟,我想着两边凑在一处未免无趣,不如各玩各的了。” 少女笑着用帕子掩了唇,目光在贺思梧和李宁湖身上转了一圈,长长的哦了一声,意有所指道:“也是,分开玩的好。六妹的好友,倒是与六妹相似,若是到了我身边,被迷了眼就不好了。” 杨姝脸色就更是难看了。 少女得意洋洋的抬起了下巴,被众人簇拥着走了。 杨姝咬着牙道:“抱歉,连累你们了。” 贺思梧道:“无妨,不过说两句不好听的,她还不敢明说出来,我就当没听着了。” 李宁湖莫明其妙,贺思梧却是知晓两分,看她一脸懵,便对她道:“这是姝姐儿的堂姐,她外家是海家,慧朝第一巨富。” 李宁湖早知贺思梧和杨姝能在翰林院底下的争斗中保持中立,家中必是有所倚仗的。 事实也是如此,贺氏与杨氏都是世家大族,虽然贺思梧和杨姝家都不是什么嫡支,但都能沾着光的。 杨家嫡支身有武安侯的爵位,方才那少女杨妩便是武安侯嫡女了。原本侯府爵位虽高,但日子也不至于过得如此金堆玉砌的,爵位也不能当金银使不是? 偏她母亲是海家女。海家当年是商贾出身,资助了皇帝起事,如今老皇帝还在位呢,他们家这富贵也就还保持着烈火烹油的状态。海家不单是慧朝第一富,而且还被赐了个伯爵虚衔,虽没担什么实务,到底身份架起来了。 从此人家就不能单以商贾论了,真是又有身份又有钱,结亲的时候多少人打破头抢着上呢。 杨妩有这么个外家,据说从小到大过得比公主还享受,族里的姐妹们,个个都要巴结她。 但杨姝这人吧,天生有点眼红的毛病,当然她自已不这么认为,她认为自已是清高,不乐意捧着杨妩。所以从小年龄相近的两人就暗戳戳的有点不对付,但都是同族姐妹,不对付也干不出什么事来。 只是前一阵,杨妩丢了匣异域来的金刚石,刚好那日杨姝又去过她院里。这事最后没闹出来,杨妩的母亲海氏笑着说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丢了就丢了,不怪旁人。但杨姝就觉得她们看自已的目光从此都别有意味。 就比如方才吧,杨妩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说杨姝的两个朋友和杨姝是一样的人,如果接近杨妩,容易被富贵迷了眼,做出手脚不干净的事儿来么? 杨姝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 李宁湖搞清楚是什么事儿后,也不恼。 心道这海家的一个外孙女都敢说过得比公主还享受,将来指定讨不了好,现在也就是老皇帝还在位罢了。 就像她李宁湖,才长出条资本主义的尾巴,就让庆郡王给割了。可别说是窦玄章这狗逼一个人的事儿啊,庆郡王明显早听说过她了,他要成事,肯定早就打主意了,只是窦玄章愿意替他出手罢了。 她这条才萌芽的小尾巴都给割了,等老皇帝驾崩,新皇帝一旦对海家不信重,迟早得割他家这条大尾巴。毕竟国库空虚不是? 于是,李宁湖也跟着贺思梧表示:“若有所指的几句话,根本就伤不到我的,我心大着呢。” 杨妩一行人沿着渠道往前走了一段,便见着两群人。 一群是女眷,坐在一旁说话饮酒,另一边则是一群男子,像是在议事。 杨妩与人一起走到女眷处,与众人见了礼,这才贴着自已的母亲海氏坐了下来。 只她与其他少女的目光,忍不住看向另一侧的男子们,准确的说,是其中一名端正跪坐的年青男子。 春风轻拂其发丝,便如在温柔待他。 杨妩忍不住一眼一眼的偷看,实在是他过于耀眼,有如将所有的春华凝聚一身。 海氏轻拍了杨妩的手背:“傻姑娘,他再好看,也沾不得。” 杨妩有些不甘的咬着嘴唇,低声道:“母亲,不是说他已投了庆郡王门下,哥哥们不是又与他来往了么?日后必窦家是能起复的……若现在不……日后可就轮不着我啦。” 海氏按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更小声的道:“你父亲与哥哥们的打算,我是不知的,你也不许在外透露半个字。只是他们左不过是看在庆郡王的份上给他三分颜色罢了,皇家的事却没人说得清,若将来庆郡王失势,你今日与他过从甚密,来日又如何自处?” 杨妩一颗火热的心,便如被浇了一盆冷水。 是呀,到时若弃了他,未免为人唾弃。到时若跟着他,难不成为奴为婢? 只是这时,她却见窦玄章朝着侍立在不远处的一名从人看了一眼,接着转头看向水流。 他微微俯身,一手挽着袖子,另一手伸出去,从身旁的水流里捞起一只莲花船。 长长的指头捏起里头纸鹤的翅膀,动作舒缓的将这纸鹤拆了开来,目光专注的看着展开的纸张。 突然他目光中流露出一抹笑意,唇角一勾,微微的摇了摇头。 杨妩看得痴了,同时听到身边几位手帕交的轻轻抽气声。 她无法挪开目光,看着他将纸铺在小几上,拿了块镇纸压住,提笔沾墨。 他虽已收了笑容,却是目中一片潋滟,像是明湖微风时的波光,一直专注的盯着纸面。 杨妩此时极想知道他写了些什么?他也喜欢这样的莲花纸筏么? 她实在忍不住,满面羞红的写下一首小诗,放入了水中,期冀着他能拾起,不用太多,哪怕他只回复一个字,也值得她余生珍藏。 等李宁湖再一次见到纸鹤,展开后便见在她文字的下方,简略的线条,画着一个小人团成了球,滚在地上。 她差点没一口酒喷出来! 一时对自已的判断有所怀疑:那家伙平素正经得很,实在不像是他的风格啊…… 李宁湖顿时就歇了再继续的心思,索性把这纸鹤收到了荷包中。 贺思梧见了就问:“怎么不玩儿了?” 李宁湖只道:“也没什么意思,都是胡乱写的。” 贺思梧笑眯眯的:“我却觉着有些意思。” 这曲水流觞任人去来,却从早到晚都不散宴。李宁湖一行人坐着玩过一阵,又起身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听着琴声非同凡响,又专门循着声找去了琴师处。 三人见着位花信年华的女子,鹅蛋脸,长眉细眼,梳着朝云髻,蓝色衣裙,腰际垂着条玉色络子,双手抚琴,自有种伊人如水般的柔美气质。 贺思梧一顿,悄声对李宁湖和杨妹道:“这位,想必是梅朝云梅大家了,她抚琴是一绝,没想到明月居如此手笔,今儿将她请来了。” 贺思梧对李宁湖解释了一番,这梅大家是慧朝教司坊出身,其琴艺已经脱去了匠气,称得上艺术了。 在慧朝教司坊并不像有的朝代那样兼任官妓,而是属于专门的朝廷演出机构,专精各种曲艺歌舞。当然,某些有钱有势的人真要对教司坊中人行不轨之事,大约……也是很难推脱的吧? 但是明面上教司坊中人虽属乐藉,名头还算说得过去的,低而不贱。闯出名头的人,也有相对的自由。在被管束,承担各种表演任务之余,也可私下接一些演出委托赚取私房,还可出任琴艺先生等。 梅朝云早就发觉有人在看着她了,却仍是全情沉浸的弹完了一曲,缓缓收手后,这才抬起头看向这三位小姑娘。 梅朝云柔柔一笑,起身道:“梅朝云见过三位贵人。” 贺思梧一笑:“梅大家不必多礼,我等听着琴声悦耳,忍不住循声前来,希望不曾搅了梅大家的心境才是。” 梅朝云道:“奴家这抚琴,原就是演奏于人前的,又怎会惧人观看?能得三位贵人喜爱,是朝云的幸事。” 杨姝道:“梅大家的琴弹得真好,这首《蕉窗春雨》我也学过,可其中几段声声急促,我一弹指头就乱了。” 梅朝云微微一笑:“这里头却有些诀窍……。” 说着她便随意指点了几句,听在杨姝耳中,便有拨云见日之感:“原来如此!” 贺思梧与杨姝都听得兴起,李宁湖倒是真一头雾水了。 贺思梧问道:“下头梅大家预备弹什么曲?” 梅朝云想了想,坐回去,双手抬起,便有一串轻快的琴音流淌而出。却是为着应景讨三位小姑娘喜欢,弹了首明快的《陌上春日游乐曲》。 三人驻足听了一阵,只觉心情有如这明媚的春日,先前的些许气恼一扫而空。 几人也没再打断梅朝云,只是合计着让人备了一份礼物,令婢女守在此处,待梅大家弹奏完毕,再奉上以答谢梅大家的演奏。 李宁湖边走边道:“这梅大家倒是人才出众。” 贺思梧道:“也是可惜了的,她原也是官家千金,后头家里犯了事,家中成年男子被流放,未及冠者被卖为奴,年轻女眷则被没入教司坊。一入教司坊,非得等到年老色衰才被放出,到时也便无可依靠了。” 杨姝也撇了撇嘴:“是以教司坊中人才格外爱财,极力攒银子,就是留着养老呢。” 李宁湖闻言便是一顿,不期然想起了窦玄章。 他自身被发卖为奴,那他的家人呢?不知他可有姐妹被…… 李宁湖这么一想,对窦玄章的气恼倒是少了一分。 只是这人经不起想,她这么一想,脚下跟着贺思梧和杨姝这么一转,便从林木的间隙中瞧见了窦玄章。 杨姝一把抓住了她们俩:“别过去,我瞧见杨妩了!” 李宁湖抬手压下根树枝,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果然有杨妩在。 好家伙,中间隔着好几人呢,杨妩双眼像是要给窦玄章击穿似的,就这么盯着看。 要说窦玄章一无所觉,李宁湖愿意把脑袋砍下来给他当球踢。但这家伙就那么一副一无所觉的样子,镇定自若的说话。 李宁湖心道:“装什么逼,表现出这么副风流绝艳的样子,不明摆着勾搭人家小姑娘吗?” 正此时,窦玄章若有所觉般抬头一看,便见枝叶间一张莹白的小脸,双目晶亮,嘴唇抿着。旁人看不出来,他却能读出些不悦来。 李宁湖与他视线一对上,立即就松开了压着树枝的手,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道:“走吧。” 贺思梧也道:“咱们走吧,眼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 三人回去叫上贺思梧的嫂子和堂姐,一过去,李宁湖便见贺十一娘两颊似有泪痕。 一行人从明月居出来,便要各自回去。 贺思梧道:“回头我再给你们下帖子。” 两人应下,这才各自分开。 李宁湖一回去,却不见了欧氏和李高惟,这对年青夫妻访友去了,只有李老太领着家中下人守在原地,看着李淑池、李慧泉并乳娘抱着的小宝儿。 欧家原本就离得不远,此时王氏就过来了,正和李老太说着话。 李宁湖过去,先向李老太和王氏问好。 王氏拉着李宁湖的手,笑眯眯的上下看着,一副十分喜爱的样子:“可玩够了?你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正是玩的时候。日后嫁了人,便有忙不完的事,也只有在娘家能松快些了。只是要记着,出门去玩得带足了人才是。” 李宁湖便配合的装出副听到嫁人就羞涩低头的样子。 王氏又道:“从前听你婶娘说起,你年纪小小的,却能干得很,能打理一摊子买卖,惯常不爱出去玩的。如今倒将买卖放一边了,这也很好。我们家年纪和你相仿的小姑娘也还有几个,回头我请你上家来,你们一处玩玩,熟了便好互相下帖子,约着出去玩儿了。” 李宁湖便笑着道:“是,多谢老夫人替我操心了。” 王氏又问李宁湖爱吃什么,一副到时要在家里备下她爱吃的菜,十分欢迎她去做客的样子。 李宁湖便想着,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李高惟和欧氏访友回来,李宁湖便见两人都是一副笑模样,毕竟是年轻夫妻,容易恼,也容易好。 一家人坐着说话,李宁湖道:“算着时日,三郎四郎该是过了县试,快要府试了才是。也不知县试考过了没?” 县试是童生试的第一关,过了这一关,再考过府试,才算是童生。 李高惟道:“县试对三郎来说应该并不是难事,近几日应该会收到书信才是。” 李宁湖想了想:“如若是三郎成了童生,是否在家里留到八月,一并参加院试?” 李高惟点头:“不错,我先前同他说过。山高路远,难得返乡一次,自然是要试着考一考秀才生员。也没想着他能考取,只日后心中便有数些了。” 李宁湖如此一想,便发觉三郎四郎还将大半年都回不来。只是李高惟恐怕就要外放了,李老太年纪大了,便不再跟着去颠簸,李宁湖也就留在此地侍奉。李高惟一走,那些党派之争,也为难不着她们这俩妇孺,倒也不用担心。 却另有一个问题,三郎四郎回来后,光靠学塾先生教导,却少了李高惟的指点,恐怕……毕竟学塾先生也不过是个秀才,三郎的学问越到后头,这先生能起的作用就小了。 “三叔,三郎到时岂不缺了人指点?” 李高惟笑道:“我早想好了。我有一位同年,是位举人,其人才华不弱于我,只是时运不济,才屡试不第。上回他是来赴考的路上舟车劳顿,到了皇城就倒下了,撑着病体赴考,最后竟没能考完便晕了过去,让人给抬了出来。今次他便吃一堑长一智,早早来了皇城等着明年会试,住得惯了,便也不惧什么水土不服的状况。 只这皇城居大不易,他算着盘缠恐带得不够,又找不着什么生财的法子。我便想邀他在我家坐馆,他一边备考,一边也能教到明年开春。明年他若中了,我与他说好,请他荐三郎往他曾就读的隆山学院去。若是不中,自可由他继续教下去。” “隆山书院?”李宁湖都听过这个名字。这天底下文气最鼎盛的地方不是皇城,反道是江南,江南又属隆山书院能分去一半的文气。只这隆山书院是极难进去的,若三郎能前往就读,那真是天大的好事。李高惟的朋友若真能将三郎推荐进去,李宁湖白给他一万两都愿意。 叔侄两个说得高兴,欧氏一边听着蹙起了眉头,插话问道:“夫君,你这是有何打算,为何不亲自教导三郎四郎。” 李高惟微微一笑:“夫人,早前我便同你说过,我欲谋求外放,不日便会有个确切的消息。” 欧氏变了脸色:“外放?为何要外放?只有往皇城挤的,没有想着出去的。放到外头,还能不能回来却也未知。同样的品阶,在皇城任职就比地方官生生能高出半阶来。” 李高惟淡了脸色:“仕途一事,到底由我作主。夫人不必多说,我自有主意。” 欧氏声音一下拔高:“此事岂能由你一人定之?欧李两家同进退,共荣损,此事你岂可不听取我和爹爹的意见?” 李高惟面色更冷了:“你们的意见,我自是愿意听。然与我的想法相悖,我却未必要从。” 欧氏只觉万分委屈:“你……你,我自嫁入李家,事事以你为先。如今你却全然不顾我与我娘家,作出这种决定,连你侄女儿都已晓得,偏我还蒙在鼓里!你何曾将我视作你的妻子?!” 原是露天的公众场所,声音嘈杂,离得远些便听不清旁人话语,偏欧氏这几句拔高了声音,倒引了周遭的人都投来了目光。 王氏刚回自家不久,立即觉着不好,她左右看看,见几个妯娌已经留意到动静,不由大感头疼。 当下扶着婢女起身道:“哎哟,真真是孽债,怎的又闹将起来了?莫不是要拆了我这把老骨头?” 欧行之原本在乐呵呵的品酒,此时也肃整了面色,站起了身。就连一边看着病歪歪的欧时均都诧异的准备过去一看。 欧氏几句话一出,已经是发觉不妥,急急的收了声。 只眼里开始冒泪花,却强忍住不落,拿了帕子捂住眼睛。 李高惟见她哭泣,冷凝的面色放缓,只道:“夫人快收了眼泪,莫要为此伤怀。不过外放一任,我们一道去看看异地风物,岂不有趣?且只要彼此相伴,又何需过于在意身在何处呢?” 说话间欧家人已经来到近前,欧行之听到话尾,不由面色微凝:“贤婿要出任地方官?”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双更合一哈,今晚应该还有一更,赶着补之前几天缺的任务,太晚了就明天看,不要等。 感谢在2020-06-02 22:52:52~2020-06-03 20:0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清风、飞戈、小穆、微微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路 10瓶;微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第 78 章 李高惟看欧行之也露出了不赞同之意, 当下舒了口气:“岳父,岳母, 时候差不多了,不如回去再说。” 欧行之面色肃然的点了点头。 李宁湖一直担心李老太会发作, 但几次回头看她,却发现她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直到给人扶上车都很平静。 李宁湖忍不住悄声问李老太:“奶, 你今儿怎的不出声?” 李老太白她一眼:“她叨咕几句, 我就要骂她不成?也把你奶想得太讨人嫌了。只要她没骂你三叔,没骂咱们老李家,你三叔也没在她面前软了骨头,我老太婆才懒得掺合。” 李宁湖一听:“奶,您这怪明白的啊。咱们还是不掺合的好, 您看上回给闹的, 大家伙一块吃饭都别扭,我饿了好几顿呢!” 李老太拍了她一巴掌:“边去!甭给我作妖!” 等车队一路回了家,下人们忙着缷门槛将人迎了进去。 欧氏同王氏一处说话, 李高惟同岳父和小舅子一起去了书房。 李老太自回了屋子, 临去前拍了李宁湖一巴掌:“去, 盯着些你三叔, 见着他吃了亏, 你三叔不好出声,你又不是他们家正儿八经的晚辈,只管招呼丫鬟小厮们一块儿上。我呢, 回屋换身方便的旧衣裳再来。唉,你四弟不在家,不然让他树你三叔背后,我也不操心了。” 李宁湖暗里翻了个白眼,不想去:“您想哪去了?换身衣裳要动手怎么的?” 李老太拧她一把:“老丈人和小舅子打姑爷的可不少见,他们家看着斯文,但谁知道装了什么肠子!你三叔白疼你这丫头了?” 李宁湖无法,只得磨磨蹭蹭的去了。就在书房外的一间茶水房坐着,一边看着卷书,心不在焉的守着,也算对李老太有个交待。 欧行之一路沉吟,此时方问道:“贤婿这外放之事,可成了定局?” 此事先前未同欧家说,一是在欧氏处便碰了壁,越过欧氏去同岳家说,未免有手心向上索要银两之意。 二是李高惟也确实发觉欧家恐怕并不赞同他外放,为免节外生枝,有意隐瞒,直到事情几成定局,方才吐露。正如他先前所说的,欧家的意见他会听,相悖之时,却未必要从。 但两家是姻亲,事已至此,便也无需隐瞒了。 李高惟答道:“岳父大人,此事确为我一心所求。” 欧行之道:“哦?贤婿为何如此决定?” 李高惟道:“皇城根下风高浪急,不如离得远些,且待风平浪静。” 欧行之目光闪烁,半晌才道:“我听到些消息,欧氏长房欲同许家一般,归于……帐下。”他伸手比了个大拇指。 李高惟面上一副沉吟的模样,心中却在想岳家在欧氏族中果然被边缘得厉害,如此倾族大事,不曾一道商议,反倒是得些道听途说的消息。他心中不是不失望的,然而事已至此,便更是只能步步谨慎了。 “岳父大人,若小婿同欧氏同进退,事成未必能分润多少好处,事败却定是同入深渊。倒不如离得远远的,无论事成事败,我自巍然不动。虽未必能占多少好处,至少不会比如今更糟。何必倾尽所有,岳父大人,您以为呢?” 欧行之不免面露些尴尬,李高惟的意思他听出来了:以他们这一房在欧氏族中不甚要紧的地位,李高惟倾尽全力,最后也未必能得多少功劳……。 欧行之轻咳了一声:“贤婿说得有理,有理。只是这将来想回皇城,不是易事啊。” 李高惟道:“自古以来,在地方上历练过的,只要能回皇城,都能被委以重任,小婿有意效仿前辈。” 翁婿俩在书房密谈一番,欧行之算是定了心,脸上再无凝重之色,步履平稳的走了出去。 反倒是期间一言不发的欧时均,待欧行之先行之后,方才抱着病容对李高惟道:“姐夫,我就这么一个姐姐,也就你这么一个姐夫,是以同姐夫亲近得很,比族中的堂兄弟们还更亲近些。且姐夫又费心指点我功课,于我来说不单是亲人,更亦师亦友……这些话,我原是不该说的,只是我身子弱,给姐姐撑不得腰,只得冒犯了……姐夫,我姐姐性情单纯,姐夫自可一眼看穿了她,亦可轻易引导她,便不要教她显露种种不足了,待她好一些罢。” 李宁湖看见欧行之出去,还以为完事儿了,正提步走进去,便听到了欧时均一番话,心中不由起了些怒气。 见李高惟读书人顾着体面,又顾着亲戚情份一时没有张口。 她便一步迈入,冷声对欧时均道:“欧家叔叔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这话里的意思,是以为我叔父能操纵人心,有意使婶婶露丑不成?须知我们乡下人家,从小身边也没什么婢女丫环的,我叔父也是单纯得很。他也是第一回成婚,待婶婶也是珍之重之的。先不说我叔父能不能操纵人心,只说对待外人的那些心机,怎会用到婶婶身上?若是在家中也操纵人心,那得活得有多累?他在家中自是与婶婶真性情相对,吵吵嚷嚷难免!反倒是欧家叔叔,莫不是用多了心思,这才伤了身吧?” 欧时均听她噼里啪啦一顿喷,顿时青白的面上发红,两眼往上一插,要晕过去的样子。 李宁湖吓了一跳,她晓得欧时均身体不好,没想到不好到这种程度。就这还想啥科举啊,考题难一点都能把他给刺激过去好吧? 李高惟一下就扶住了欧时均,忙把他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欧行之听到动静已经折返了,这欧时均可是他们家的命根,一时急得眼都鼓了出来,冲了过去:“均儿,均儿!” 李宁湖真怕闹出人命来,那欧家怕是得让她填命了。 李高惟忙上前两步来到李宁湖面前,把她往后一拉:“去请大夫来。” 李宁湖脸色都不大好了,应了一声忙往外去。 等见到候在茶水房的几个婢女,她一手无力的扶着门框,一手按着被吓到的小心脏,脸色难看道:“快去请大夫来。” 红曲一看,还以为李宁湖不好了,说了一声:“婢子这就去!”说着拔腿就跑,她练过功,跑起来便如一溜烟似的。 大曲小曲两个上来小心的扶着她,要让她坐下。 李宁湖摆摆手:“我没事。给吓着了。” 李老太这时也过来了,一看李宁湖这样,眼都立起来了:“这是咋啦?” 李宁湖黑着脸:“奶……我见欧家叔叔说话不好听,挤兑了他几句,谁知他跟个纸糊的灯笼样的,就给气晕了。” 李老太闻言,一拍她的背:“请大夫没?” 李宁湖点头:“请了请了。” 李老太这才道:“别怕,你年纪小,没经过啥阵仗,两亲家互相打残了不稀奇,奶还见过闹出人命的。真出了事儿奶给你扛着,就说是奶让你去说的。这衙门大老爷要锁了我去,横竖不是咱打死的不是,气死的那不能让人偿命。奶年纪大了,他也不能打我板子,顶多下大牢。我再一发病,好赖我三儿也是朝廷命官,他不能让命官家老娘给关没命了不是?最后还得送我回来!” 李宁湖张着嘴:这啥逻辑啊? “不是,奶,你有啥病可发啊?” 李老太也是双眼往上一插,嘴巴翕动,浑身颤抖。抖了一阵她才道:“要来真家伙事儿,我得倒地上抖。” 李宁湖叹为观止,这不是羊癫疯么? 李老太抓着她的手:“走,咱们看看三儿小舅子去。” 欧时均经常发病,欧家早有应对之法,欧行之上前就去掐他人中,又唤了外头的从人进去,给欧时均嘴里塞进去几丸药,还没等大夫过来,欧时均便幽幽转醒了。 他目光在屋里一扫,倒没生气的样子,反似对自已这么晕过去颇感尴尬。 欧行之这时才舒了口气,问道:“均儿,你如何成这样了?” 他只听到动静不对,晓得有李家这小侄女儿的手笔,却没听真切。 谁知欧时均抬眼看了李宁湖一眼,见她紧抿着唇,神色有些紧张,便想起她先前说话时连番挖苦,偏又极为灵动,双目晶亮。 从前也不知怎的,竟从没留意过她。 欧时均垂下眼睑:“没什么,正说着话,突然便觉晕眩。” 欧行之顿感狐疑,然而他也不是存心要挑事,只得罢了。 李宁湖虽然心下奇怪,到底松了口气。 等送走欧家一行人,已到了夜里,李宁湖只觉这一日事多,心里怪累的。 等回了屋子,李宁湖让人抬了香汤来沐浴。 如今家里屋子多,主子少。李宁湖又有意住得离欧氏和李老太远些,免得说话做事不便。 如此一来,天色一黑,四下便万籁俱静。 李宁湖穿好衣裳,春夜里还有些寒凉,她不想害了风寒,便披了件薄披风,让其余人都退下,在桌前给李三郎和李四郎写家书。 一则李高惟说三郎四郎的信快到了,到时便能让人带去回信。二则今日欧家这事,她也没人好说,倒是同俩弟弟能吐槽两句。难得有倾诉欲,实在是不写不快。 正写得起劲,便听窗外被轻轻敲响。 这屋里都装着玻璃窗,李宁湖一把拉开帘子,便见窗外站着位系着件黑色披风的暗夜来客。 李宁湖将帘子挂在一边的金钩上,推开窗子,没好气道:“大半夜的让人瞧见了可如何是好?莫非害我成瘾了么?” 窦玄章并不恼,星河如瀑衬在他身后,他只道:“听说你家急着请大夫,总是放心不下。” 李宁湖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不要说这些撩拨的话语,你该知道我绝不会再信你。” 窦玄章轻叹:“我知你对我已是厌恶。是以今日便是觉着你会对我多添一分厌恶,不得不来,非让你舒心不可。” 李宁湖也是奇怪了:“我见你一回厌你一回,你不若消失,让我忘了便也罢了。” 窦玄章道:“这两种厌恶却不尽相同。” 李宁湖此时不是装的,是真懵:“哈?” 窦玄章凝视着她:“我便要成事,也不会用利用皮相。今日那些小姑娘,我当真没放在眼中。” 李宁湖怔在当场,半晌才道:“莫明其妙!” 她抬手便关上窗子,再将一边的帘子甩上,吹了灯,彻底不管外头的人。 只窗外星光璀璨,透过帘子隐约映出窗外的黑影来。 李宁湖倒在床上,看得心烦,翻向内侧去,不知何时睡去,亦不知那黑影何时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03 20:04:28~2020-06-03 23:2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宛如清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种花那兔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第 79 章 欧父欧母认了李高惟外放之事, 便没掀起什么风波来,只欧氏心中却有些过不去, 憋着气同李高惟闹别扭,三天两头的回娘家。 所幸王氏却是个明白人, 尽心在其中说和,欧氏最终是默认下随李高惟外放之事。 只她想把宝儿托付给娘家, 李高惟坚决不允, 又不好说交给李老太, 两人别扭了一阵,最终决定带着孩子赴任,也好亲自教导。 过得一阵,李三郎和李四郎托往来的商队捎来了书信,两人都过了县试, 只不过一个名列前茅, 一个吊车尾。对李三郎来说算是正常发挥,他是颇有些悟性的,但对李四郎来说算是意外之喜了。 算下时日, 两人应该连府试都已经考完, 只如今的书信有严重的滞后性, 能不能考上童生, 怕还得一个月才能晓得结果。 李高惟要得知结果, 怕就要更晚些了,因着他的敕牒都已下来了。所谓敕牒便是指派当官的委任状。 李高惟不日便要往江南道洵州府任通判一职。他原先是七品翰林编修,洵州府通判为六品。皇城任官要比地方官高出半阶, 既是七品翰林相当于从六品地方官,如今他出任六品通判,便相当于升了半阶了。且这洵州也是个极不错的地方,李高惟事前的打点银子算是没白花。 得了这敕牒,家里便开始为李高惟和欧氏打点行装。李宁湖想了想,将自已身边的麦曲和麸曲两个丫头,并外头办事的新醅和久酿两小厮给了李高惟。 麦曲和麸曲两个丫头学过武,新醅和久酿两小厮在外办事看着也机灵。这四人脾气禀性都已了解,知根知底的,正能得用。 李宁湖是觉着欧氏总是爱着恼,同李高惟别扭,这出门在外,若她不配合李高惟,岂不让他束手束脚了?这头让李高惟带四个下人,有什么事吩咐起来也放心。 麦曲和麸曲两个丫头也就罢了,还有些不想随着李高惟走,跟惯了李宁湖,换个人心中有些惶恐。 新醅和久酿两小厮却是欢天喜地,毕竟从为李宁湖跑些买卖上的琐事,突然转变为替官老爷办事,简直是改天换地了,只差没指天誓日的表示要为李高惟肝脑涂地才好。 就在李高惟一行人即将离开之际,他的同年好友已是到了。 李高惟摆了席给好友接风洗尘,男女两桌间撤去了屏风,着意让李老太和李宁湖认认人。 他这好友姓柏,名思源,年纪比李高惟还小上两岁。天赋与李高惟不相上下,家境却比李高惟好出太多。说不上大富大贵,但打小家境殷实,不单功课出色,琴棋书画等都有延请先生,用心学过。偏他时运不济,未能如李高惟一般高中。这读书是费银子的事儿,家中便是殷实,这么多年读下来,也得精打细算了。这次提前近一年到皇城来待考,这衣食住行笔墨纸砚都是笔不小的花销,现下在李家坐馆,倒是两下便宜。 李高惟这一走,委实放心不下老娘和几个侄女儿,还好老娘素来刚强,侄女儿也打理过买卖,都不是软弱没主意的。 两个侄儿要回来,也还得等上半年。这期间他只得先托了岳家照看,此时又托付给柏思源。 柏思源笑着道:“李兄放心,你的家人,便如我的家人一般,定会尽心尽力。”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李宁湖叫了管家,将柏先生安置在外院清静一角,给他安排了一间书房,一间会厅堂,一间寝房。 柏先生随身还带着个书童,李宁湖便另拨了个婢女给柏先生使唤。 等一切安置好,李高惟一行人也请镖队护卫着赴任去了。离到任日期还有些时日,原也用不着这般早早出发,只是这夫妻俩把孩子也带上了,这路上就得慢慢走。 李宁湖搀着李老太的手,俩人站在高处,望着车队远去。 李老太道:“这家里一下就空落落的了,还不如回老家去。” 李宁湖笑道:“您再等三年,到时三叔就升官回来了,到时您便可安心享老封君的福。再说您要是回去了,我怎么办?淑池慧泉怎么办?就是三郎四郎回来了,也缺不得您这主心骨。” 李老太哼了一声:“如今万事用不着自个动手,吃穿都尽有好的,还要咋享福?就是人老了,图个热闹气。也是没法子,我这把老骨头,还得操几年的心。” 李高惟这一行人走了,初时大家还觉着冷清,但过了月余,也就适应了。 从前欧氏在家,李老太虽不怕她,到底心里有所顾忌。如今倒放开了,请了尼姑庵里识得的老姐妹上门来玩,李宁湖为着给李老太解闷,也寻摸了一个全是女子的小戏班子,隔三岔五的请来唱戏。李老太便发觉,虽则是没法照顾儿子孙子了,但这日子是着实过得舒坦。 李宁湖也没闲着,一边关注着打理着买卖,闲时接了小姐妹的帖子出去玩会,还另有项功课:便是同自家两个堂妹淑池慧泉一起,拜了柏先生为师,专学琴棋书画。 这俩堂妹如今倒是赶上了好时候,不单有柏先生教导琴棋书画,另外从前在李家教过规矩,至今还因为李四郎一直同李家有联系的钱嬷嬷孙嬷嬷传了信来:她们俩是努力四处打工攒钱养老,但她们有俩宫里出来的老姐妹不想再这样东家去西家跑的,想寻一主家安稳的签长契,工钱月例不多要,只她们一直替主家服务,主家将来要替她们养老安葬。 钱嬷嬷孙嬷嬷因着些香火情,第一就问到了李宁湖面前,李宁湖一口就应下。两个嬷嬷,每个妹妹分一个,成为个人专属教养嬷嬷,多好!而且这俩嬷嬷比钱嬷嬷孙嬷嬷年轻许多,如今才四十多岁,保养得好还能服务二十年呢! 等这两嬷嬷来了,李宁湖当面交谈一番,便将林嬷嬷派给李淑池,高嬷嬷派给李慧泉。有了这两嬷嬷的陪同,三姐妹才正式跟随柏先生学习。 如此一来将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李宁湖倒没时间想别的。 转眼到了六月,收到了李三郎写来的信,他果然顺利过了府试,正式成为了一名童生,李四郎却在第二关落败,好在四郎原本就没抱期望,便也没多少失落了。 李老太喜得都多吃了一碗饭,把满天神佛都拜了个遍。 家里正喜气洋洋的,大曲道:“姑娘,欧家十三爷来了。”欧时均在其族中这一辈排行十三,这常来常往的走动起来,李家人便也跟着排行来称呼了。 李宁湖眉头微微一蹙。 自打李高惟离京,托了欧家照应家中,这欧时均就三五不时的过来看看。 因为上次将人给气晕了,他这过来又是一份好意,李宁湖便不能不搭理他,每回总要见上一面,对答两句。实际上她还真不愿意见欧时均,跟个美人灯似的,一个不好吹吹就倒了,这责任谁负得起? 李宁湖叹口气,只得让人将欧时均引至李老太处,自已也前往见面。 等她前往,欧时均已经同李老太见过礼了。李老太对着他向来没什么话好说的,嫌他病歪歪兼酸了叭叽的,一惯让李宁湖答他几句话就算了。 李宁湖正见着欧时均从李老太的西屋出来,便忙请他就在厅里坐下。 欧时均笑着道:“湖姐儿,近日家中一切可好?” 李宁湖道:“多谢十三叔关心,家中一切都好。我这若真有事,必会不客气的求到门上去。这天气日渐炎热,十三叔正该寻一清凉处静养,何必顶着暑热来回奔波?” 欧时均见涉及他体弱,不免神情一黯,又强打精神笑道:“湖姐儿过虑了。哪里就有这般虚弱了?两家离得不远,来回车上放着冰盆,半点也不妨碍。反倒是走动走动,与人说说话,身子倒见好些。” 李宁湖还能说什么呢? 她客气的请欧时均喝茶:“……我这有些忍冬露,冲水喝能清凉消暑,十三叔尝尝看可好?” 欧时均垂着眼,伸手端起杯盏,苍白的手上青色血管很显眼。 他低头呷了一口,笑看着李宁湖:“果然是极好的。” 李宁湖便道:“既觉着好,我这给您带上几瓶慢慢喝。” 欧时均没有推却,放下了杯盏,从一旁婢女手上取来一个盒子,隔着小几放到李宁湖身畔:“早前晓得湖姐儿生辰是在六月初十,也没两日了,我这便先备了一份生辰礼。” 李宁湖一怔,老李家人从前过得糙,并不怎么过生辰的。如今虽然条件好了,但她来了以后,也总是忘记,觉着不是自已真正的生辰。便是谁提及,她也是推却不过这生辰,最多收些礼物。按说如此情形下,外人不该知晓她的生辰日,却没想到欧时均居然晓得? “这……侄女儿其实不喜欢过生辰,因着这长了一岁,便更多些烦恼。生辰不过,又怎好受十三叔的礼?” 欧时均笑眯眯的:“不办宴席,也是可收礼的。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你叫我一声十三叔,又岂可推却?” 这师出有名,李宁湖也就不好推却:“那便谢过十三叔了。” 欧时均也不多坐,送了礼物便径直离开了。 李宁湖踌躇半晌,嘟囔道:“什么毛病……整得跟亲叔叔似的。” 她拿起木盒子,掀开盖来,便见里边放着一对毛笔。 只是笔而已,这倒确实不算什么,想是听说她最近在学琴棋书画,所以才送了这个。倒也好,总比送什么名琴名画古藉什么的来得便宜合适吧。 李宁湖把盒子盖上,交给大曲:“放我书房去,准备准备,咱们走吧。”今日她原本就定好了要去山庄制曲。 大曲应了一声,同小曲分头安排,两刻钟后,马车便缓缓从李家驶出。 欧时均回了家,王氏听人禀报,忙放下手中的册子,迎了上来:“我的儿,你也太实心眼了些。咱们专门嘱了你妹子的管事妈妈,有事就过来言语一声,又何需你顶着这般毒辣的日头总去过问?” 欧时均露出个苍白的笑来,车里冰盆放得近了,他竟有些受凉之意:“母亲,您在看什么呢?” 王氏这桌上放着好几册子,见欧时均问起,她便道:“还不是为着你们兄妹两个冤家?这册子里都是年纪相当的孩子,我既要费心替你挑个媳妇儿,还得替你妹妹的侄女儿挑个夫婿,到时圈定了再送给亲家去定。我是一根蜡烛两头烧,头都愁白了。” 欧时均便不作声了。 王氏小心翼翼道:“均儿,切莫忧心,咱们也不求人的门第,只要求个身体康健,容貌端丽,性情柔婉的女子。她家里便有什么不足,咱们也愿意出力。如此一来,自能寻着个合心意的。” 欧时均这身子骨,真是刺激大些就倒。爱重女儿的人家,谁愿意女儿将来守寡?欧家也不是什么金大腿,就是不爱女儿的人家,也犯不着不惜女儿的下半生来就他们家啊。欧家偏还瞧不上太次的,是以欧时均这媳妇儿人选怎么也定不下来,妹妹都出嫁了,他还没娶妇呢。 欧时均淡淡的道:“我这身子骨,就别祸害人家闺女儿了。若有我中意的,便如欣赏一朵花儿,远远的看看,便也够了。” 李宁湖到了山庄,亲手制作酒曲。如今的人也不讲什么专利不专利的,能偷学得到就偷学,她这酿酒的流程已经给人学了个七七八八,只有这酒曲上的独特之处仍是她死守的。 待忙完了一日,并不连夜赶着回去,出来前同李老太说好了的,要在山庄歇上一日。 等到第二日又忙了大半日,最后完功,便准备去看看袁老夫人再回城。 袁老夫人比之前苍老了些,由于李宁湖许久没来,她过了好一阵子,才恍惚的认出她来,拉着她呵呵的笑。 “湖姐儿啊,来吃点心,你叔捎回来的点心。” 她这收点心的角度很清奇,仆妇们每回趁她睡了四处打扫,还硬是有漏了的。 李宁湖看着这包她不知收了多久的点心,都长绿毛了……。 李宁湖将点心推到一边:“老夫人,天热,吃这些点心口渴。我这给您带了几瓶子花露,冲水喝最好。” 她给袁老夫人冲了一盏奉上,老夫人便像个孩子似的捧着喝:“嗯,甜,好喝。” 李宁湖陪着袁老夫人说了一会子话,袁老夫人便神秘兮兮的告诉她:“湖姐儿,最近总有个老头儿来找我。” 李宁湖心下一动,没有出声。 袁老夫人道:“这老头儿也不知哪里来的神气,自已病歪歪的,还总瞧不上我似的。我就问他,你配吗?你什么玩意儿?” 李宁湖也不敢搭话,笑眯眯的给她递杯子:“再尝尝这种玫瑰露。” 袁老夫人一下就把这茬给忘了,不再提及,李宁湖这才出了口气,心中却禁不住想:老皇帝这身体,真不行了?听说人一老了快死了,就喜欢忆当年。不然老皇帝也不至于多次来看袁老夫人。 她怀着这些猜想,从袁家山庄出来,有些走神的上了马车。 不可避免的,她会关心窦玄章和袁禺意……这两人若不成功,便会成仁了。她便是不愿意参与,也总是期望他们成功的。 突然马车缓缓停下,大曲咦了一声:“这是怎么了?” 她挑开帘子往外看去,不禁回头唤了一声:“姑娘,您看……。” 李宁湖循声望去,见窦玄章骑马与马车并行,正从车窗外向她望来。 这真是才想到他,他便如被召唤般出现了。 李宁湖一时没说话。窦玄章驱马靠得更近,目光流转:“我若是冒然上门,你又要恼。我想着实是不能再任恶感堆积下去了,今日便来偶遇。” 神tm的偶遇……。李宁湖翻了个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bug,把妹妹说成姐姐了,多亏亲们捉虫 感谢在2020-06-03 23:21:36~2020-06-04 22:5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微安 2个;桑梓°、宛如清风、武夷、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宅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第 80 章 李宁湖瞪着窦玄章。 从前他虽身为奴仆, 但李宁湖还以为他那身清贵的公子皮能披一辈子。没想到现在离了眼前,居然变得如此厚颜。 窦玄章微微一笑:“我虽知东家素来不看重生辰, 却也得尽一份心意才是。” 李宁湖偏头看着他。她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几乎想直吼一句“明人面前不说暗话”。 不可否认, 她从前就一直很欣赏窦玄章。有颜有才,又有些清冷, 其实是她喜欢的调调。 可是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又怎能忽视他不得被赎的身份呢?若她是个孤女, 花费些功夫立个女户,就算不婚嫁,也可达成相伴的目的。可她上头还有李老太和李高惟管束,这就由不得她了。又或者说她并没有这样的决心去做成这样一桩艰难的事情,于是这事从一开始就给她自我掐断了, 用她不多的意志力, 始终保持着平和友好的相处。她以为,能一直友好下去。 但是……他的想法也没错,换成是她, 也会抓住机会改变自已的处境, 只是这个过程中, 他翻脸无情的利用她, 就让她格外恼怒了。 窦玄章无视李宁湖紧绷的小脸, 一探手,从马鞍侧边的囊袋中抽出来一个匣子,弯下腰, 向她递过来。 李宁湖自是不肯伸手去接。 窦玄章轻轻一叹:“其实是早就说好的物件,你应了的。” 早就说好的?李宁湖不记得同他说好过什么。难道以前吩咐过什么事,如今才办好吗? 她抱着狐疑,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入手便是一沉,李宁湖迟疑片刻,还是掀开了盖子。 就见里头整齐的码着十多枚印章,有名贵如田黄冻石、桃花冻石、灯明石、鸡血石,也有寻常的水晶石、白玉石,甚至有的像是随手取材的木料。印纽各式各样,有的雕成小樱桃,有的雕成几朵桃花,一一对应,竟然就是李宁湖如今所酿的酒水品种。再捏起一枚倒过来看看印文,正刻着“醉庐承平十年杨梅酿”几字。 李宁湖久久不语,回忆起刚开了醉庐,酿得几种酒,窦玄章为着一眼便能从酒坛的泥封上辨出品种年份,便雕了一套这样的印章。当时他是说每年都要雕刻一套,李宁湖没想到他还记着。 她抬头,四目相接。 “……啧,你如今还对醉庐如此上心,该不会是将之看作自已的产业,只待将来取之?” 窦玄章露出无奈之色,却扬了扬眉:“你若非作如此想,虽然牵强,也不能说全然不对。” 李宁湖一下瞪大了眼:“几个菜啊,大白天就给你喝成这样?!” 窦玄章眼中隐有笑意:“好罢,好罢,都是你的。” 李宁湖正火冒三丈,就听到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心里一惊,怕给外人看见她与窦玄章说话,便火速一挥手放下了帘子。 窦玄章面色平静,缓缓回头向后望去。 就见一人骑马赶来,看见李宁湖的马车,便疾声道:“东家,庄子里的酒曲给人偷了。” 李宁湖这一惊非同小可:“怎么回事?” 来人是头曲,急慌慌的也没注意窦玄章:“上一批酒曲已是成了,今儿想着收入库去,在收捡中便发现些不对。有一批酒曲上头的压花虽然很像,但却不是一模一样,后头仔细辨认,有小半的酒曲怕是都给换了。” 李宁湖皱着眉,让车调头回去。 她既做到了行业顶尖,自然是少不了人偷师。她这买工人,买的也不能全是孤儿,都是有父有母有家人的。日子久了养出下一代家生子来,兴许就更可靠,如今却免不了有人通过家人,外泄她这酿酒方法,这其中十分隐蔽,也不好逮人。这些她计较不过来,好的酒曲,是酒之骨,她只严把着酒曲制作这一关便也够了。 如今就算被人偷了酒曲其实也没什么,不过让人占些便宜罢了。她怕的是别人换来的这一批酒曲,若是有些什么问题,比如掺了毒什么的……那事情就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晓得今天少得可怜,但是发出来可以知会大家一声,好过请假是不是? 今天是给我家小孩坑了,她带了两个邻居小朋友回家来,小朋友们偶然发现我在敲字,就特别好奇我在写什么。 我当然得把马甲捂紧啊,我全家人没有一个知道我写什么,笔名是什么的,知道了多尴尬! 所以我哪能让这几个小孩给知道了?她们知道了不就等于她们家长知道了么。 结果小孩好奇心重,我越不让看她们就越要看,就一会一下,冷不丁的出现在我身后偷看我电脑,吓得我都不敢写。可给我坑惨了。 感谢在2020-06-04 22:52:24~2020-06-05 23:2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清风、微微安、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宛如清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第 81 章 李宁湖心里乱糟糟的。说实话, 她没扛过什么事。 前世她虽然从小就为家里的酒坊办事,但是做决定的都不是她, 有什么意外也是父母出面处理了,还没轮着她独当一面。后来父母意外身亡, 她也混混噩噩,殡葬事宜都是父亲的老友帮着办理的, 酒坊的事情几乎停摆, 没多久她也因为精神恍惚大马路上出了车祸, 挂到了这里。重新获得生命,她更懂得珍惜。再度拥有了亲人,她也很感恩。 但……就算是再来了一次,她这危机处理能力也没叠加增长啊! 想了一路,她一惯待人和善, 从不苛刻人, 也许并不完全正确。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应该萝卜加大棒,恩威并重吧? 李宁湖决定这次一定要绷得住脸。 就在她这一番心理建设中,马车迅速的驶入了山庄, 李宁湖从车上跳下来, 面色凝重, 环视了一眼对头曲道:“去山上把所有人都叫回庄子。” 又对特曲道:“将花名册和帐册拿来我看, 通知所有人到庭院中来。” 一边对红曲药曲两个习过武的小丫头道:“你们点两个相熟的, 守着山庄门,许进不许出。” 头曲特曲两个是跟李宁湖最久的管事。两人五官生得不端正,并不被人亲近, 甚至许多人嫌恶他们,当初宁湖十分拮据,选择余地不大,只有买下了他们。却不想两人一直十分忠诚,虽不如窦玄章一样能把控全局,但交待下去的事,一丝也不会错的,此时山庄中李宁湖也只信得过他们了。而大曲、小曲、红曲、药曲这几个,天天跟在李宁湖身边,不曾单独待在山庄,调换酒曲与她们当是无关。 过得两柱香时间,山上摘果子修剪果树之人都已经回来,大家一起聚在了山庄庭院的空地上。 李宁湖一直都在翻看帐册,等到所有人到齐了,她才拿起花名册,一个一个的挨个点名。如今整个山庄里也有六十来号人,聚集起来看着也很可观。 待名册点完,便发现三人不在。李宁湖问头曲:“这三人因何不在?” 头曲回道:“一人名甘杨,我让他去李瓷坊订制酒具。一人名怀柳,东家前回让在酒瓶木塞上改一改,雕上相应的雕花,我让他去刘记木匠坊送花样图。至于计双,同村的人捎信来说他娘病倒了,他请了假回家一趟。” 李宁湖点点头,记下了这三人的名字,面向众人道:“所有人都听着,也不瞒着大家,山庄里出现了酒曲被调换的事儿。”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哗然。 李宁湖看着是在静静等待众人安静下来,实则脑子里不停的想着办法,得一句一句的把话给在心里打好底稿。 大曲轻喝道:“都住嘴!” 等众人噤声住嘴,李宁湖才道:“这酒曲是我亲自领人做了送入谷仓发酵的,这其间谷仓上有锁,只有头曲和特曲两个有钥匙,他们两个我又信得过。再说了,这背后不轨之人既然要偷换酒曲,自然是因着咱们的酒曲好,这发酵中的偷去便可能毁了。因此这丢酒曲,只可能是在发酵完成,取出摊晒晾干时偷换的。那便是这十日内的事儿了。 酒曲数量不少,想不着人眼的挟带进出山庄,那不大可能。所以我想着有三种可能: 其一,借着办事,光明正大做的。我这查十日内的账册,谁运了酒出去,谁采购了物什回来,咱们一项项核对,谁也别嫌委屈。 其二,当真是偷运着出去的,那想必要避人耳目,行止鬼祟。大家都想想,有没有遇着谁在不应当的时候出现在不应当的地儿,身边有谁是如此情形,便报到头曲处,一旦查实,便赏银百两! 其三,不拘托赖是采购了什么物什,想运东西进山庄想来并不太难。但是这偷了的酒曲想运出去,必得要查验一遍的,不算容易。若就是这两日的事儿,便极可能酒曲还藏在庄子内。一会十人一组,将这庄子从上到下,老鼠洞都给我翻一遍!” 她一番话说得口渴,小曲知机的给她递上来一杯茶,李宁湖接过,慢吞吞的拿杯盖轻拂着茶沫,心中组织语言。 “今儿我这丑话说在前头,被我查出来,身契可都在我手上呢……我呀,不喜欢血腥,不会杀人,但我也不喜欢再见这人。怎么办呢?就让人在庄子地底下给挖个地窖把人关着。不留门,都给砌上,只插根竹筒。通风透气是这竹筒,三天五天想起来从竹筒倒些残羹冷炙进去。就这么气闷、黑漆漆、又饥又渴、又脏又臭,还无人说话,寂寞的关上一辈子……恐怕要得有尸臭了,我才会让人把地窖挖开。当然了,你的家人,我也会一个个的找出来,从我身上赚去的银子,我有耐心让他们一点点吐出来。 可若是现在主动向我认罪,说出幕后主使,便罪减一等,我会将人卖去挖矿,但你们家人得了多少银子,我不追究。 都先在这站着,谁也别动,仔细在这想想。不要欺我好性儿,这世上可还有句话,叫生不如死呢。” 一番话说完,全场一片寂静。 李宁湖嘱头曲特曲两个看着场子,自已转身离去,实则并没走远,不过换了个隐蔽的角落,暗里观察众人,兴许他们见着自已不在,会露出马脚来。 直到此时,窦玄章才道:“方才说得不错。” 他一直静默的站在李宁湖身后,这一出声,她才惊觉。 回过头诧异的看着他:“你怎么还在呢?” 窦玄章似笑非笑道:“东家如今是用不着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字数又不够,我这周末麻烦多,所以经常周末就请假,然后就差些捡不起来。 这字数少点,至少没断更不是,嘿嘿嘿。 感谢在2020-06-05 23:21:06~2020-06-06 23:3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宛如清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微安、飞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第 82 章 李宁湖微沉着脸。 窦玄章不以为意:“下人之间盘根交织, 令山庄中人互查, 恐不能查得详尽。东家可需我调拨人手相助?” 李宁湖嗤笑一声:“你……仿佛对于我的动静倒了如指掌,恐怕没少在我身边安插人手吧?” 窦玄章目光微微一沉, 没有说话。 李宁湖今天受的刺激有点大, 自已在逼迫自已立起来, 不免有些尖锐起来, 口无遮拦道:“你以为我蠢笨如猪吗?前手打了我一巴掌,后手给我一颗枣, 便以为我会忘了疼痛,任你玩弄于股掌?不要再对我表现得黏黏糊糊的, 我心中明白,你是想监视我有没拿出新方子。一些感情, 不过是为了令我感受不到挨刀疼痛的麻痹之用!别有心机!” 窦玄章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定定的望着她。 李宁湖哈哈一笑:“令你失望了!之前我也不过是无意偶得, 如今我没有什么方子, 之后也不会再有任何方子!小富既安, 我已经可以舒舒服服的过一世, 所有嫁妆之丰厚,也无几人能及。所以我为什么要求助你, 就算这山庄今日查不出什么, 又有何妨?哼,不劳你费心,甭在这碍我眼了,给我起开!” 说着她伸手一推窦玄章, 他立如松石,绝非她能撼动的,反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 她掌下是他坚硬的肩骨,夏日里,他掌心的皮肤炙热却干燥,握紧她的手腕。她试图抽回手,他却握得更紧了。 窦玄章目光暗沉,像暗夜中的海浪,虽看不清楚,却在汹涌。 李宁湖目光闪烁起来,后知后觉的有些心虚,她虽一直拒绝窦玄章的靠近,但并不想与他过于撕破脸的,都已经破财了,何必破得没有价值?窦玄章将来如果得势,不收拾她跟玩儿似的?但她不知为何,就是没能忍住。 窦玄章看了她一阵,侧过头去,她看得到他垂着的眼睫,滚动的喉结。 树影在他身上随风浮动,他的声音便也如风般缥缈难闻:“我本该与你形同陌路,在尘埃落定后再以新面目出现在你眼前。此时你心中芥蒂未除,每多见一面,便会更添一分恶感。只是厌憎好过遗忘,好过你另嫁他人后再徒劳无力。” 李宁湖咽了口口水,心如擂鼓,怔怔的望着他。 他转过头来,半垂着头,身形投下的影子几乎将她全部罩住,双目由暗涌逐渐炙热:“从前除了家中姐妹,我并不喜与女子亲近。初见你时,不过寻一落脚处,确实另有他谋。两年间装模作样与你日日相处,不知何时方才发现,你是不同的。虽则囿于身份,未曾说出只言片语,但你的一切,我都已铭刻。愈是远离,才觉灼心……我是利用了你,日后自是甘愿受你惩处,但我……永不会在你我情份上作假。” 她似乎嗅到了他指头上一点淡淡的墨香,他的鼻息拂动了她的发刘海。 李宁湖勉力的拉回神智,另一只手从腰侧拨出把镶着宝石的匕首,外强中干的顶住他的胸膛:“你说什么我也不会信的……再不松开我,我就真捅了!我这还有许多事忙,不愿与你纠缠!” 窦玄章并不害怕她的匕首,虽松开了她的手腕,却没有避退,只声音略带了一丝压抑:“好,如今多说无益,你且先忙。” 李宁湖倒后退一步:“你走!”自已都感觉特别苍白无力,窦玄章这厮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一时半会的,李宁湖心里乱得很,压根不知道怎么对他,索性先不理睬了。 她走向另一侧,继续去窥视山庄中的众人。 窦玄章方才的话也提醒了她,这山庄中人兴许有不少都被收买了,单凭一人也许能偷师,但无法做成将这许多酒曲偷换的事来。如若他们互相打掩护,或许真查不出什么来。不过,她也不用就向窦玄章服软了,难道她不可以从别处调来人手么?如今李宅也有三十多名下人,若是怕被渗透了,那还有田庄上呢,这田庄是个不显眼的普通田庄,出产寻常粮食蔬菜等,她也难得过去,任谁也不会无聊的跑到田庄上去收买人。 这么一想,她也就不想浪费功夫了,走出去把头曲招到一边:“骑马速去我田庄上,让庄头挑四十个壮劳力过来。” 头曲领命,赶紧骑马去了。 李宁湖暗中观察了一阵,记下了几个神情异样的人,这才走至场中,沉着脸道:“如何,可有主动认罪者?” 话一出,场中一片寂静。 李宁湖又道:“可有检举他人者?” 场中又是一片寂静。 李宁湖都给气乐了,这都是在欺她心慈手软啊,张嘴便要威吓,便听药曲站在她身后,低声道:“姑娘,窦先生让我传话说,您先前说得已是够了,反复威吓却不动手,更易教人心中看轻。不如少言语,只作出细细观察的模样,让人疑心生暗鬼。” 窦玄章这厮擅立于隐蔽处,轻易不让人瞧见他与李宁湖一处。 李宁湖闻言一哽,回过头来斥药曲道:“你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 药曲吓得脸都白了:“姑娘,我,我不敢了。” 李宁湖见她这样子,也不好再说。 她对红曲抬了抬下巴:“你拿帐册来念。十日内相关之事经何人之手,都让一一站出来,账房先生和特曲来辨认核对。” 她这账房先生却不是有身契的下人,如今识字的下人尚且难找,何况会算账的,有这门本事,自然愿意做个良民,找份账房的工了。 她这是在城郊寻了个家贫的书生来做账房,名为蔡鸿,多年读书连个童生都考不中,但于账目上头却不含糊,李宁湖便雇了他来,每日只管算账,按着条子收放银两。 红曲几个小的年龄小,接受能力强,这两年有意让她们学认些常用的字,此时念个册子倒是不难。 红曲闻言,便拿了帐册,脆生生的念道:“上月五月二十八,采买辣蓼、豌豆、麸皮、菊芋、杜梨、金樱子,由廖威领了条子去办的,后头结了十二两银子,可对?” 便有个高壮的男子拘谨的站了出来:“是,是。” 特曲和蔡鸿看着都点了点头。 红曲一项项的念着,李宁湖发现大宗的采买,或给醉庐、商行送酒这样比较重要的事,都是由头曲特曲亲自领人办的,金额较小的采买,头曲和特曲大多会吩咐廖威、甘杨、怀柳三个去办,显见得这三人较得头曲和特曲信任。 李宁湖仔细看过这三人,廖威生得高壮,看着还有点腼腆;甘杨中等身量,皮肤黑得发亮,有股憨气;怀柳身材瘦矮,反倒有副精明相。 李宁湖问特曲这三人家中情形。 廖威父母俱全,上头两个哥哥,下头两个弟弟。甘杨家中父母都没了,他没有一技之长,不好找高薪活计,那年青黄不接,便自卖自身,养活下头的弟弟和妹妹。怀柳却是孑然一身,家中老房子塌了,两亩薄田不够糊口,且交不起赋税,索性卖身。 等到账册全部过了一遍,近十日来出过山庄的,除了头曲特曲,及他们惯常指派的廖威、甘杨、怀柳外,还有四人,包括回家不在的计双。 这里头都是城郊附近的人氏,虽则她去年底买了不少流民,但这些流民入庄不过半年,还都没得重用。 李宁湖想了想,让这几名出过山庄的人关一间屋子,其余人等都关在大厅内,要等田庄上的人手到来后,她才会进行下一步。 所有的人都被看管了起来,很快他们便感觉到闷热和饥渴,李宁湖这种时候并没有让人准备食水。过得一阵,他们便焦躁的嗡嗡议论起来,却也不敢反抗。 趁这时机,李宁湖又让小曲将偷换的酒曲取样过来,她顺便查验一下。待酒曲取来,李宁湖放在鼻端嗅了嗅,再一点点的掰碎了看,当下她面色就变了,这酒曲外表看着没么,内里却包着一团污物,这样酿酒,百分百会失败,变得酸臭。 不过转念一想,反而放心了,这样酸臭的东西无人会喝,也就不存在中毒了。不过从今日起,开缸的酒全都要验毒。这时候的毒没有化学方法提取,要真正做到无色无味是很难的,可能只有砒|霜在投放后色泽气味无异,但拿银针一试也就出来了。 好容易等了一个时辰,头曲和田庄庄头终于领着四十名壮丁过来了。庄头见头曲神情凝重,又要的壮劳力,一副要干架的样子,来时便让一人拎了根木棍。 屋里的人透过窗子看到这一切,终于明白李宁湖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由于李宁湖平素对人从不打骂,又只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个,众人免不了在她面前少了几分敬畏。先前她话说得再严重,但她喊出来管理众人的人不过了了几个,让人看着就觉得很苍白无力的样子,只不过她手握众人身契,这才没人冲撞她,实则并不信她能干出什么来。 李宁湖让十个人握着木棍守在屋子门窗处,另外三十人由头曲、特曲领着,去将庄内搜查一遍。 这样一来,屋内终于有人变了脸色,怀柳扒到门口:“东家,东家,小的肚里疼得厉害,您一向慈悲,发个善心让小的上个茅房吧!” 见李宁湖没吭声,他就去解腰带:“小的这实在忍不得了!” 他还以为李宁湖会出于姑娘家的羞涩,让他赶紧去茅房。谁知李宁湖对一边两个壮丁道:“把他给我绑树上,今儿拉也拉裤子里。” 壮丁们异地执法,同谁也没交情,怀柳又生得瘦小,一下就给人拎出来绑了。 李宁湖如此不近人情,一时大家连声也不敢出了。 等过得一阵众人搜庄子回来,果然不出所料,被换的酒曲还没来得及运出庄子,正藏在怀柳的床下。 李宁湖皱了皱眉,觉得事情也未免太容易了。她先前观察到神情不对劲的人,可不止怀柳一个。 李宁湖也不废话,指着一边的地道:“就在这给我挖个地窖,把怀柳扔里边。” 眼看着壮丁们接了命令,拿了锄铲在地上挖起土来,这里头都是干活一把好手,李宁湖又吩咐:“不求多坚固,快些就成。” 这一铲土一铲土的扬到一边,听这沙沙声就将怀柳吓得瑟瑟发抖,简直是种缓慢的酷刑,但他却仍是忍着没出声。 李宁湖心中一沉,这背后人的来头不小啊。 等一个小地窖挖成,让人往里头撑几块木板,李宁湖让人把怀柳往里一扔,直接就让人给掩埋了,当真只留了根打通的竹筒透气。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想双更来着,以为时间足够了,下午三点就坐电脑前了,但写写改改,效率极底,硬是只勉强码了一更。 感谢在2020-06-06 23:32:00~2020-06-08 22:4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wwy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 2个;宛如清风、微微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薛虫虫 30瓶;清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第 83 章 李宁湖觉得自已手段还是太粗浅了, 除了怀柳抓了个现行, 她居然没能审出其他共犯来。 不过她并不肯就此放弃,宁愿酿酒和农耕都暂且搁到一边, 除了家乡远在西南的流民, 每人家中都去走访一遍。问甲长, 问村长, 问邻居。这其实很难,如今的人们大多聚族而居, 彼此亲亲相隐;就算是杂姓而居,也害怕被戳脊梁骨, 轻易不敢出卖邻里。李宁湖一律金钱开道,简言之就是回答问题有报酬。 对于她的酒坊, 她比玻璃看重许多。 首先,她虽然有银子了, 但再多的银子也不能坐吃山空, 必须得有一门稳定的进项营生。 其次, 她从八岁起, 就会用指头沾点酒水品尝味道,十五岁起就开始赤着脚踩酒曲。所以这不比玻璃像是捡来的一注财, 这不单是一门营生, 还是贯穿她前世今生的寄托。 她得拿出决心来,让人瞅瞅染指的人必将无处可藏,必须死必须死! 这一番多方印证,果然又问出来七户家里多了莫名的财物, 或是家中来过衣着华丽的生人的。 李宁湖一副宁杀错,不放过的架势。这回提前叫人挖了一排地窖,一个个全给埋了进去。每天就能听到从竹筒里传出来此起彼伏的求饶声。 李宁湖足将人关了七日,这才开始通过竹筒问话。关疯了的众人此时不再铁齿,李宁湖于是得知里头居然有好几家的手笔,但大多是偷师学艺的。用心歹毒,偷了东西还要坏她酒水的却是倪氏商行。 这倪氏商行并非是寻常商家。他家根基原是在江南一带,家中世代巨富。只可恨不如海氏资助袁氏夺了天下,也不如鲁氏独握有与凉国的商路,又不如苏氏琢磨出无数种新锦。排不上第一梯队,只在第二梯队,且还有排名逐渐下滑的趋势。 这种情形下,倪氏做了一笔很划算的投资,在皇帝下江南时,让家里金堆玉砌养大的一位姑娘出来献舞。 倪家有钱数代了,正妻不论,代代都广纳美妾,是以这基因改良得不是一般的好。这姑娘虽是旁支女儿,却已经不是基因改良了,而是基因突变——美得不像人。从小就被接到主支教养,请了无数嬷嬷,琴棋书画歌舞样样精通。原本还是想攀个大官儿,后来这姑娘长开了,越来越不像人了,又赶上皇帝下江南,索性攀皇上算了。 因此这一舞动天下,皇帝不可避免的给迷了眼了。带入宫中已五年,如今正是一朵鲜花怒放的年纪。她宠冠后宫,封了个丽妃。唯一的遗憾便是皇帝许是年纪大了,并不能使丽妃有孕。 甭说啥商家女怎么能入宫为妃,重点是得皇帝喜欢。皇帝喜欢,卫子夫一歌女都能当皇后是吧。总之倪家从此便坐了火箭般冲入了第一梯队,当真是笔极得意的投资。 这样的人家,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竟想谋夺李宁湖的酿酒方子。此时也没有什么专利一说,偷师是大忌?在偷师的过程中被逮到才是大忌!然而削尖了脑袋偷到了又是本事。倪家的做法就太阴损了些。 李宁湖叹了口气,她就是有所担心,当初才抱袁禺意大腿的嘛,谁知道这大腿如此危险。 现在也只能是小心防范了,还好是皇城,这些手段并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明目张胆的威逼应该是不会的。尤其老皇帝这把年纪了,丽妃又无所出,倪家但凡有脑子,就不该做落下把柄的事,免得日后被人逮着机会清算。 正在她以为已经查出所有鬼魅,想着如何收缩酒水买卖,如何在过程中严加检验,以妨被人钻了空子时,特曲神情忐忑的道:“东家……。” 李宁湖一下回过神:“何事?” 特曲小心的道:“东家,窦先生让我给您递话。” 李宁湖:“打住,往后他说什么都不用听,他不是咱们家人了,明白么?” 特曲沉默了一阵:“东家,小的觉着,这话怪要紧的。” 李宁湖:“……”。 她望着天:“哦,说罢。” “窦先生说,咱们这庄子上别有用心之人,姑娘已逮得差不多了,但还有一个,便是廖威。” 李宁湖诧异。在平素被头曲特曲使唤得多的人中,已是出了个怀柳为倪家办事。后头一查,也正常,这怀柳原本就是乡间游手好闲的无赖,打小偷鸡摸狗。说是家中房屋塌了,那是他从来不花心思修缮房屋;说是两亩薄田不够养活自身,那是这地直接给怀柳放成了荒地。他是在乡间惹了人犯了事,这才借着自卖自身躲过。进了山庄之后,他一张嘴倒是会说道,装了一阵子,混成了个小管事,日子也算过得舒坦。但这样的人,若是有发一大笔财的机会摆在眼前,他是决计没什么底线的。 可廖威父母俱全,上头两个哥哥,下头两个弟弟,平时话也不多,这次寻访乡里,他家也并没听说多出什么不明财物来,怎么他就……? 特曲弯着腰:“都是小的平素有眼无珠,没能识得奸人。窦先生说,这廖威在家中行三,不如上头两个哥哥被看重,亦不如下头两个弟弟被疼爱,从小话不多,在兄弟中便是个被欺压的。后头他大哥欠了赌债要被砍手,爹娘一哭,他便卖身来偿债了。他在庄子上,也委实踏实肯干。只是前一段他大哥又欠了赌债,下头弟弟又要娶媳妇,爹娘都指着他,他便……。这钱财他只得了一半,先拿给他大哥还债了,另一半钱财得等他做成了这事,他才能得了给弟弟娶媳妇呢。因着这赌钱是在皇城里赌的,他家嫌说着不好听,并没同乡邻透露,咱们打听的人便也没打听着。” 李宁湖头疼:“得,去把这廖威也给逮了,挖坑埋了吧。” 等特曲走了,李宁湖才道:“尼玛,你都爹不疼娘不爱受兄弟欺压了,要不要这么圣父啊,卖身给还了赌债还不够,还要卖主给还赌债?脑子有坑啊!” 如今山庄中人已是给放了,各自恢复生产,但众人偶尔路过,就能听到地下传来的哀求声,这便让山庄中的气氛有些紧张了,做起事来也比从前仔细小心。 廖威与人抬蒸笼上灶,旁人道:“这怀柳平素一张口花花的,把你许多功劳都抢了去,如今他倒了,廖哥往后肯定能更得重用,指不定大管事立即就给涨月钱呢。” 廖威闻言,有些腼腆的笑了笑。 突然有人道:“咦,大管事来了!”他们所谓的大管事便是特曲了。 这声一出,下头说话的都不敢出声了,只更用心的做手上的活。 特曲走到廖威身后,见他一副无所觉忙碌的样子。 “廖威。” 廖威转过头,陪着笑脸:“大管事。”他说着抬起头,一眼便看到特曲后头跟着的两名壮丁,顿时变了脸色。 特曲一挥手:“拿下!” 廖威拔腿就跑,然而又能跑到那里去,立刻就像只待宰羔羊般被押住拖走,只余众人面面相觑。 这人一拿下,一番审问,廖威痛哭流涕的招了,果然如窦玄章所说,他是倪家收买与怀柳合手之人。怀柳没供出他,是指着他能向倪家求救。 他已经走出第一步,再给他潜伏着,迟早还要生事。照倪家这行事风格,怕还要生大事。 这是受了窦玄章的人情了,可这没法还啊。 李宁湖想起自已小时候在客厅玩,电视正开着,她随意的跟母上着看过的一段电视剧。 那一段是说有个很有才华能力的女人,一直由于感情的牵绊,为一个男人工作而不另起灶炉。 这个男人有妻有女,女人便与男人处于一种相知相惜却没有突破禁忌的状态。 有一天公司聚餐,男人的妻子女儿也一起来了。 女人在洗手间遇着了男人的女儿,童言无忌,那个小女孩说:“阿姨,你这条项链是我妈妈的。” 女人愣住了。小女孩又说:“是我妈妈不喜欢了的,我爸爸说拿去进行感情投资。” 女人笑着保持了沉默,后来离开了公司。 李宁湖当时看了什么也不懂,但特别奇怪,多少年过去,许多电视剧都记不住,这一段记得很牢。 后来她发觉,可能是因为当时画面虽然平静,但女人实是受到了极度的羞辱,处于极度的尴尬,情绪亦极度崩溃。 你以为两心相知,其实人家不过是拿感情来作为手段,而且还是以最难堪的方式被揭穿。 当年她就算看不懂,也留有了深刻的印象。 如今她和窦玄章,就处于这样尴尬的境地。 玻璃对她来说算一注意外之财,其实她不是特别在乎,她在乎的是被背叛,被利用,被识破了身份。 如今窦玄章再怎么说,她也会怀疑他在进行感情投资。 其实感情投资都不可怕,她还曾幻想过为感情痛哭流泪伤心欲绝呢,青春疼痛啊!说起这个她都想飞蛾扑火了呢! 可万一柔和手段不管用的时候,给她关起来拷打怎么办?就比如“说!你是不是外星人?你还知道啥高科技?切片怕不怕?” 木有信任基础,她虽然吃窦玄章的颜,却不得不远离了。但是天生不大绷得住,怎么样才算hin残酷的对他呢? 等李宁湖好容易回了城,便见李老太在让人套车呢,见她回来才算放心了:“你这死丫头,只说庄子上出了内贼,也不晓得把话说得明白些!这都几天了,急得我都坐不住,这就要去你庄子上寻你!” 李宁湖扶着李老太往里走:“已经无事了,为了防着内贼通风报信惹出事来,就得一回全揪出来我才能安心。” 李老太详细问起,李宁湖晓得李老太虽然是个乡下老太太,但对外头并不乱说话,为免得她乱猜想,便把事儿同她说过一遍。 李老太一拍大腿:“这丽妃在宫里头咱够不着,要不奶给你到这倪家门前骂去?越是这种人家,越要脸,咱给他骂上门,他就跟个龟孙子样的不敢动弹了。” 李宁湖:“奶,你说真的啊……?他们是不会把咱们怎么样,但往后会报复咱三叔的。” 李老太哦了一声:“不怕,要不奶给你住庄子上去看着?哪个王八羔子动歪心思,你奶不错眼仔细盯着,一准不漏了去!” 李宁湖道:“现在不用,我如今进出都给管死了,应当没机会再出内贼,要真有不对劲的,再请您老去看看啊。” 李老太于是满意的点点头,觉得她是压场子的,那是格外有排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08 22:42:20~2020-06-09 20:5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wwy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 2个;宛如清风、微微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u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第 84 章 李老太突的想起来:“唉, 对了, 你三叔让人捎了信回来,我等着你一块儿读信呢。” 两人回了李老太屋里, 取了信来看。 李高惟已经走马上任, 言及一切都好, 让家人放心。 他只说当地比起皇城来别有一番景象, 当地人说话是软语,衣饰不似皇城端庄大气, 更偏秀美,就连山水都是柔美细腻的, 且也十分繁华。让李宁湖和李老太等人,若是身体康健, 可在入秋天气凉爽之后,缓缓而行, 往洵州去。不单是看别样风景, 且当地冬日据说并不寒冷, 可去越冬。 可李宁湖是丢不下醉庐这一摊子了。李老太身子虽好, 但当年从老家到皇城一路车船,后头也是缓了大半个月, 如今李老太又是老了三岁, 这样长途跋涉的就更是辛苦了,家里还有两个小的,就不大可能动这个念。 李高惟夫妻还托人带了几包土仪过来,并几本有当地文人新出的诗集, 文集。 除此之外,还另有给欧家、给柏思源,以及给唐秀才的书信。 李宁湖第二日便分别给几家送去书信。 柏先生就在家中,倒是转手便送了。李宁湖套车去了醉庐,却得知唐秀才不在,且吴老儿说唐秀才近日经常外出。李宁湖想起与唐秀才相会的那名颇有风情的女子,看来唐秀才近来是忙于约会了?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耽误了功课,今年秋闱他还行不行的啊?李高惟与他有师生之谊,想来这封给他的信,也是叮嘱他好生读书的。 李宁湖免不得有些担忧了,把书信交给吴老儿,让他转交。 转头李宁湖又去了欧家送信,并顺便送上一包李高惟夫妇捎回来的土仪。 王氏一看见李宁湖,就笑盈盈的。见信是给欧行之的,便收了书信。 对李宁湖道:“我正想着见亲家母一趟呢,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这就去吧。” 李宁湖见她笑得略有些别样意味,心里便有些猜测,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正这时欧时均走了进来:“听着母亲屋里热闹,原来是湖姐儿来了。” 他斯文俊秀,自带一股病弱。 李宁湖行礼道:“十三叔。” 欧时均含笑道:“湖姐儿切莫多礼,前几日去李宅,听伯母说你山庄上出了些事,可都办妥了?” 李宁湖答道:“已经办妥了。” “若有需要之处,只管开口。” “是,多谢十三叔。” 王氏看着道:“都是一家人,你们倒格外生疏有礼了。时均,此处有姑爷给你爹的一封信,不若交给你,由你转交了。我与湖姐儿出去一趟,你就不必跟着了。” 欧时均目光微闪,见王氏身边的婆子手里拿了个册子,便知母亲这是将给李宁湖挑选的夫婿人选圈定了,拿去给李老太过目呢。 欧时均道:“这送信也不急,到了晚间,父亲自然家来了。不若还是我护送母亲与湖姐儿一道吧。” 他愿意做得周全,王氏也不多说什么:“也好,你多走动,让人瞧瞧李宅也有男丁撑腰,免得邻里有些不长眼的起了歪心思。” 王氏见了李老太,也不喊亲家母了,亲亲热热的喊着老姐姐。欧氏不在婆母跟前伺候,但将来总得有需要婆母帮着说话的时候,就譬如将来李高惟有纳妾之时,欧氏开口便是好妒,李老太能帮着说一句话便比什么都强。因此一则为着弥补欧氏从前的不足,二则为了李老太日后能帮着说句话,王氏也是未雨绸缪,努力要同李老太这乡野村妇处好了。 王氏拿出册子给李老太看,虽则李老太不识字,但这上头有画小像。 “老姐姐,我这将识得的人家,所有条件合适的小郎君都仔细的揣摩了一遍,这里头就圈定了三个,送来给老姐姐看,最后还得你来拿主意,我这才好不着痕迹的上去搭话牵线。” 李老太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哎哟亲家太太,这可辛苦你大热天的还跑这一趟,来来来,这花露水喝一杯,都是湖丫头调的。别说还管点儿用,往年天热这一身的痒,我天天喝她这花露水,都不用挠啦!” 王氏听她说得粗俗,也只得笑着端起了杯,喝了一口这所谓的花露水。她平日是享受惯了的,一入口就尝出里头有数种花朵,喝起来也是清凉。只是这味儿,怎么同均儿如今惯常喝的花茶有点像呢?均儿这孩子,打小体弱,便有一种执拗,多少年来喝什么茶,吃什么米,穿什么料子,并不喜欢变动。今年却说换了种花茶来喝,自已也是担忧,看他喝了对身体无碍,这才没有再管。 王氏心中疑惑一闪即逝,并没往深里想。放下茶盏,兴致勃勃的同李老太讨论起三个人选来。 这里头有一个是礼部给事中邵大人的幼子。这位邵大人官位虽说才七品,但到底人家家里几代书香传下来,更有底蕴些,这京官又比地方官强。幼子虽不承家业,但人家是亲儿子,李宁湖只是侄女儿,双方便算是门当户对了。尤其是这邵公子,听说性情敦厚,王氏见过,模样儿也周正,目前考得了秀才,在运京小官家里头,也算是佳婿人选了。 有一个是新入职的太医,姓方名纶。祖藉在剑南道稽州,家中几代行医,祖传产业便是医馆药铺。这方太医也是生得一表人才,医者虽说起来地位不如读书人高,但也是受人尊敬的,真病起来,谁不求他?且他这成了太医,已是八品,有了官身了。再者父母都在剑南道稽州老家,方太医则在太医院供职,将来他的妻子便不需要要婆母面前侍奉了。王氏正巧年轻时与方家主母有过一段交情,这事要牵起线来也不难。 说到最后一个,王氏则有些犹豫:“这一个,却是自家在我面前露了些意思。” “……说的是倪家长房幼子,虽是个庶子,但如今倪家有个丽妃在宫里头,倪家又有金山银山摆着,皇上给倪家主赐了个沐恩伯的爵位,便是他家庶子,也是高嫁了……” 李宁湖坐在外室小厅中竖起耳朵听内里说话,听着不由大皱其眉。 第一个邵家公子暂且不论,第二个方纶她却是见过的,当时她烫伤感染,贺思梧请了个方大夫来给她看诊,这方大夫确实比起其他大夫来更有水准,当时他带了个孙儿,好像就是叫方纶的。怎么会这么巧呢? 第三个,倪家庶子就更有问题了。倪家前脚还在谋夺她的方子呢,怎么听王氏的意思,他们这后脚还主动露了一丝意思,要与自家结亲?这肯定是个大坑啊! 坐在一边的欧时均听到此处,露出些一言难尽的神情,低声对李宁湖道:“倪家却不是个好去处。庶子庶女无数,其行事作风……” 话有未尽之意,却不明着指摘,又道:“虽然其家主身上有个爵位,却只是个虚爵,为着倪家人便于在外行走,女眷好去宫中与丽妃会面封赏的。实则无俸禄实权,若是倪家未立下什么入得了眼的功劳,这爵位便是一代而斩,若是向国库捐银……” 李宁湖心想这老皇帝怪小气的啊,宠妃的家人也只封个不给钱的虚爵,还不是封给宠妃的直系亲人,而是封给人家主支嫡脉上头,这明摆着是主支嫡脉才有银子可挖啊。 李宁湖笑笑,也压低了声音:“多谢十三叔,我晓得了。” 她莹白的小脸同百合花一般,目光闪闪的透着股狡黠,欧时均看了一眼,借着饮茶低下了头去。 他们在这里给倪家判了死刑,王氏却不是这么想的,她觉着倪家家大业大,给了她暗示,她若不说给李家听,将来李家晓得了,反怪她拦了机缘可怎生是好。 李老太却还没糊涂,早前听李宁湖说过这倪家,便在心里扎个小人把倪家给记住了。此时立刻就道:“不成不成,这倪家啥子咱不要。” 王氏道:“是庶子。” 李老太:“啥是庶子?” 王氏道:“非正妻所出,生母是小妾通房。” 李老太一拍大腿:“小娘养的呗!这更不成了,说出来就矮人一截,天生就挨骂的。一个娘肚子里的都得干仗,这小娘养的还不得给大妇养的欺负死,他媳妇也是跟着受欺的命,咱们家湖姐儿不受这个罪!咱们就要寻那家里头和气的,小郎君人才好,性子好的,穷些都不怕,咱们家湖姐儿能挣银子。” 这事自然得看李老太的意思,王氏便道:“这么一说,方太医家里头要查访不大容易。看着合适的就是邵家小郎君了,他母亲与我多年相交,是个轻声慢语的性子,不与人脸红。她家孩子性子也随她,是极好的。” 李老太听着也觉得好。 王氏便同李老太商量起来,怎么寻着机会,让李宁湖到邵家面前露一脸,也让她暗里看看邵家这小公子。这种事做起来要不着痕迹,彼此看着还好,再慢慢递话,将来不成也不尴尬。 李宁湖没管这些,却是心中还在想着倪家,这行事有古怪啊。 李老太亲亲热执的留了王氏用了饭,还一道看了出戏,待到傍晚,王氏与欧时均这才离开。 等人一走,李老太便拉着李宁湖道:“走,咱们收拾收拾,全家搬山庄上住去。” 李宁湖一怔,这不先前已经说过了么,怎么又提起这茬? 李老太道:“我一听亲家母说起倪家自已凑上来的,我就晓得这家子缺阴德的是铁了心要偷你这方子啦,八成想着让你嫁给他们家小娘养的,再把你搓圆搓扁,方子不得照样落他们手里?我看死了这家还要出鬼,咱们就住庄子上守着去。” 李宁湖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奶,这住到山庄上,你同你那些老姐妹往来就不方便啦,听戏也不方便。” 李老太道:“这有正经事,谁还顾得上?你奶早几十年的早晚摸黑地里忙活,没人耍没戏听,那照样活好好的。” 李宁湖见李老太愿意,也没什么说的了,她也确实有些担心。 “好,奶,您先等我让人在山庄里把屋子布置出来,先前只有两间我常歇息的屋子仔细布置了,旁的都放着呢。” 两个堂妹只能听李老太调摆,柏先生听了李宁湖的话后也无异议,原本他就应了李高惟照顾李家家眷,这不跟着搬怎么照顾?再说山上读书,空气也更怡人些。 李宁湖果真就让人采买了各种帷幔、帐子、铺盖、摆设,给李老太、柏先生、两个堂妹都各布置了两间屋子。 过了几日,这宅子指派了几人负责好生看守,一家人套了车,搬到了城外山庄上去住。 李老太自从到了山庄,庄内转了个遍,又往李宁湖五十亩山头上去转。 这些山上被李宁湖陆续种满了果树,如今有十几座山头已经能正常挂果了,李老太一个乡村老太太,见这些果树就欢喜:“哎,早该来,早该来的。” 从此李宁湖这庄子上就多了个巡警,任谁进出庄子,护卫查过了,李老太只要瞅见,一定要翻开运送的物件再看一遍。 这山上,下人们采摘过的果树,她总骂人做活不细,偏她挎个篮子,指挥人这摘一个,那摘一个,还真能再摘出半篮子来。 山脚稍有平坦处,便让她种上了菜。又养了群鸡,没事就上山围着果树逮虫喂鸡。 简直是从早能忙活到晚,反倒比在皇城里住着更精神了。 柏先生听李老太叨叨过原委,每日读书累了,也喜欢负着手散步,他一双眼睛很深沉的四处看看。 下人们便觉这日子难过极了,一个苛刻的老太太还不够,还有这么个阴沉的人暗里盯着。 就是李宁湖都觉着,这……妥了。 她目前就着手两桩事,一嘛,想寻人给她训练出一队护卫来,不用多,十人足矣。寻常下人办起事来不给力,有了护卫,遇事也好反应。 二嘛,暗里想打听一下这倪家抽了什么风,这才好针对性的避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09 20:57:00~2020-06-10 22:4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wwy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清风、飞戈、微微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珍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第 85 章 李淑池和李慧泉拎着裙子, 笑着往山上跑。身后林嬷嬷、高嬷嬷及两人的贴身婢女紧追不舍。 林嬷嬷怒道:“三姑娘、四姑娘, 怎的到了这庄上,就野了性子, 若再不停下来, 回头便要罚抄十页大字!” 李慧泉回头做了个鬼脸:“嬷嬷, 整日端着算怎么回事?也让我们松快松快。” 这两个小姑娘对于三年以前在老家乡下的事儿记不大清楚了, 但还是天然的亲近田地山林。如今一个九岁,一个七岁, 也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到了庄上, 就免不了有如飞鸟出了笼,两个嬷嬷有些管不住了。 这俩嬷嬷虽是分配给两个小姑娘的教养嬷嬷, 但一则将来指着傍着姑娘养老,不忍对她们过于严苛, 二则上头的李老太对此并没有多的话, 她自个还见天的往林子里去呢, 于是这两嬷嬷也不知不觉间放松了对两位姑娘的要求。 此时林嬷嬷和高嬷嬷相视无奈一笑, 眼里又有些对这俩小姑娘的怜爱。 李宁湖站在一株树下,远远的看着这一幕, 也是忍不住一笑, 这离了赵氏的影响,两个小姑娘的性子掰起来倒是快。 正看着,大曲就走到了李宁湖边上:“姑娘,刘大志来了, 您是现在见他,还是稍等会儿?” 李宁湖侧过身:“就现在见,叫他过来说话吧。” 刘大志很快被人引了过来,他有些不敢回头,余光里看见一抹嫩黄的裙角,被刮来的一阵夏风吹得飞扬。 “小的见过李姑娘。” 李宁湖上下打量了一番。 刘大志皮肤黝黑,一副老实巴交的农家老汉模样,但与一般农夫不同的是,他眇了一目,拿根旧黑布条缠着,右手无名指和食指也不自然的垂着,据说这两指是完全不能动的。 此人曾是袁家军下一个未入流的百夫长,在一次战役中受伤致残,不得不解甲归田,不过老皇帝一向对手下兵将不错,给了一笔抚恤银子。刘大志用这笔银子盖房置田地,娶妻生子,比起死在战场的其他人来说,也算幸运的了。 只是从古至今,这老百姓种地都是靠天吃饭,混个温饱而已。刘大志如今又有了曾孙辈,家里人口多,这么多年又没能多添田地,日子就过得艰难起来。 听同乡说有户人家要寻个教头,训一支家丁护卫,给的银钱不少,刘大志就动了心思。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但每回梦里还会去回想当年枕戈待旦的日子,而且年纪越大就越能回忆,当年的本事他还一点没忘呢。就是为了家里又新多出的一张吃饭的嘴,他也得来试试。 李宁湖这寻教头,也寻了许久了,她也不单纯追求功夫高低。这些下人都成年了,这时候开始练武,能练出个啥?主要是得有纪律,令行禁止,行动起来会配合,对于异常状态有这个警惕意识。 如此冲着高薪,便有许多武师镖师自告奋勇,李宁湖看着一个个头脑简单肌肉发达的模样,都不大满意。直到看到刘大志的履历,李宁湖就觉得合适。当过百夫长,被训练过,也管过人是吧,纪律配合上头更不用说了。 李宁湖目前也只能请到这样的,百夫长只是不入流的武官,再往上入了流的,国泰民安停战后也大多有个好去处了,不会屈就李宁湖。 只是看到这刘大志,李宁湖禁不住有点失望,妥妥一个老农民啊,哪还有半点军士气质了? “你……还能做教头?” 听到李宁湖的问话,刘大志挺了挺自已早就驼了的背:“姑娘,小的这身残了,事儿还记着呢,我,我不要那么多银子,只要一半就成了。” 李宁湖想了想,道:“那么,若我给你十人,或二十人,你预备怎样训练?” 一说到这,刘大志眼中有些莫名光彩,说话也顺畅了:“姑娘,这要练出好护卫,首先得挑出好护卫,若平日就有些不服管制,游手好闲,花花肠子多,这样的人成了护卫,日后就易欺瞒姑娘,欺压下人,偷拿贪墨,也易在危急时刻舍弃主人,甚至噬主。” 李宁湖听他这一番话,居然有条理有水平,实在不似一个农夫了,不由来了点兴趣:“咦,你这一番话,倒不似只是个百夫长了。” 刘大志黯然:“原先也得上官看重,跟着学了些练兵之法,若不是身残……。” 李宁湖点点头:“那若是选好护卫之后呢?” 刘大志又兴致高昂起来:“这选人之时,就要细看平日有无劣迹,选好之后,什么武功招式都不是第一要紧的,第一要紧的,便是定下规矩,要求严格遵守,做到令行禁止。暴雨中让在庭院中站上一夜,队形也是不能散乱丝毫。若有不从者,姑娘须得让小的下重手才成。” 李宁湖不住点头,又听他说出第三、第四,只觉得怪不得当年老皇帝能得天下,原来是这么着练兵的。只如今承平几十年,这些军队未必还能保持当年的水准了。 李宁湖当即拍板,就雇这刘大志了,原先只准备让他练十人,此时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觉只是十人未免浪费他这番心血了,还是二十人吧。 当即让头曲领着刘大志,从皇城李宅,到山庄,再到田庄,三处之人任他挑选。 李宁湖聘了刘大志两年,让他训出一队护卫,并挑出个护卫长来。到时由旧带新,刘大志也可带着银子颐养天年了。 这件事她暂且放到一边,倪家的事她就让醉庐掌柜吴老儿留心了,也怪她从前没想起来,其实这酒肆茶馆不是最好收集零散消息的地方么?酒客们喝酒议事,或者并不会说出自已认为要紧的消息,但是多方综合,应该能推断出一个大势,且许多人有酒后失言的时候,听一半猜一半,不难掌握情报啊。窦玄章恐怕早就借她这地做过这样的事了。 吴老儿也不负重望,把零散消息一合,给李宁湖捎了信来。李宁湖又向柏先生与欧时均各讨教了一番,由柏先生寻了昔日同年借来邸报钻研,大体得出了结论。 由于庆郡王掌握了新琉璃这一神物,又集一班能工巧匠,将此玩出了花来,在慧朝上下疯狂敛财,听说还要将商路开到凉国去。对此连皇帝都是赞许的,这新琉璃又不是战略物资,只管出国圈钱好了。 庆郡王借着这笔大横财,将流民遣回原藉,恢复生产一事办得有模有样,竟然大出所有人的意外,得了皇帝嘉许,反是太子,近来差事办得并不尽如人意,甚至有一次受了训斥。 从各方面综合来看,太子一系近来也在圈钱了。后宫丽妃因为无子,大概率领着倪家倒向了太子,以谋求后半生的安稳太妃生活,倪家也谋求沐恩伯能再度续航。因此这倪家成了太子一系的钱袋子。 可庆郡王花钱自在,是因为这新琉璃现在归了他,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太子一系从倪家口袋里掏钱,倪家却还有一族老小呢,这钱掏得心疼啊。免不了就要动些心思,谋些歪财。 李宁湖这酒做到了行业顶尖,不幸就上了倪家的名单。她一直有所克制,小打小闹,并没有大肆扩张买卖,但这方子落在倪家手中,定是不一样的。 而且……李宁湖也有隐忧,倪家有没有查出来当初的新琉璃她也有份呢?窦玄章虽然说处理成了她并不知方子,被踢出局的局面,但万一倪家想试一试呢?试一试又不亏,庶子多着呢,利用完了,还可以被死亡不是? 李宁湖长叹口气,得亏如今能给她做主的就一个李老太在,李老太又是主意极正之人,是不会给人忽悠着就把她许给倪家的。 她再出入多带点人,防着倪家出阴招坏她名声……就是坏了名声,她也不至于为了个名声嫁了。 李宁湖回庄子收拾了一篮子果子,出了庄子,路过李老太身边。 李老太正在树荫下头喂鸡,看着两只鸡抢夺一条肉乎乎的大青虫,她倒看出些意趣来了。 此时见李宁湖这模样,晓得她要翻山过去看那什么袁老夫人,不免有些吃味:“……这哪来的老婆子,值当你眼巴巴的凑上去?” 李宁湖:“……我就是看她可怜。” 李老太一翻白眼:“天底下可怜人多着呢,光城北走一趟,能捡回来一车没人养的老头老太太。” 李宁湖:“……她孙子从前帮过我。” 李老太这才不说酸话了,道:“那我同你一块儿去看看?” 李宁湖想了想,李老太去看看也没什么,说不定还能让袁老夫人开怀呢:“奶,我告诉您,这老夫人虽然看着可怜,但身份不一般,您跟我去了别乱说话。” 李老太看她一眼:“成,瞅瞅去。” 这一路带着李老太过去,入了袁家山庄,李老太咋舌:“我滴乖乖,这是人住的地方?” 带路的仆妇侧目。 李宁湖提起了心。 李老太接着道:“仙人住的地方也就这样了!” 李宁湖心落下来,幽怨的看着李老太,却见她反盯了李宁湖一眼。 李宁湖就知李老太这是有意的了:……奶,您别玩我成吗? 等到了袁老夫人面前,李老太看眼她穿的衣裳,上头的绣活精致无比,鲜活得不得了,手腕上指头大的珍珠串子半点也不爱惜,磨到哪算哪,才算是晓得李宁湖说的这老夫人身份不一般是什么意思。 李老太很有几分朴实的狡猾,当下就不吭声了,用心看着孙女是怎么和人老夫人相处的。 李宁湖笑着坐到袁老夫人身边:“老夫人,我来看您来了。” 袁老夫人定定看她一阵,这才认了出来:“湖姐儿啊,你手巧,来给我剪纸人、纸钱来!” 李宁湖想,又是给皇上烧的?那可不敢:“您剪这干嘛呀,今儿我领着我奶来了,咱们一块儿说说别的,出去走走也成。” 袁老夫人却很执拗:“不去,今儿得剪。我快下去陪你叔了,这些得提前预备起来。我儿身子弱,到时这些他就不用操心了呀。对了,我让人给我做了棺材,我这不会看,湖姐儿,你给我看看,他们这活做得精心不精心?” 李宁湖被袁老夫人一路拉着到了间小厅,果然厅中就摆着一具暗金色棺材,很大,占在厅中夺去了所有的视线。 李宁湖年纪小,就有点怕这个,心里有点发毛。 袁老夫人一个劲的把她往前拉:“来,看看,看看!” 李宁湖正无可奈何,李老太就上去了,往棺材上啪啪拍了几下,又屈起指头敲,学着王氏的腔调:“哎哟老姐姐,你这棺材做得好,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的木头,这个紧实,虫都蛀不穿呐!活计也做得好,缝都寻不着!” 袁老夫人一下就乐开了花,放开李宁湖,找着知音了:“是吧,是吧,大妹子,不是我说,我把家底都给兜出去了,才打了这么口子棺材。你要不要?我把这木匠介绍给你!” 李宁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0 22:44:02~2020-06-11 21:1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wwy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清风、微微安、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gh45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第 86 章 李老太同袁老夫人这么一处, 倒是很快就发现她有些神神道道的, 但李老太就像辆坦克一样,管你啥神神道道、敏感自伤, 她一路就碾过去了, 拍着大腿说得极有感染力, 袁老夫人……袁老夫人居然就给她牵着走了。 “大妹子, 咱们剪纸钱吧?” “剪啥剪,老姐姐, 你这省得不是地方啊!这多费眼睛不是?剪一角银子能买上一车,能省几个钱?一顿菜钱都不够!咱真要省, 你随便上厨房看看,歪歪嘴, 让婆子惜点着油,油勺抖一抖, 一天都能省下半罐来。还有, 刚才我打园子里经过, 见你们家有个池子, 养鱼了没?” 袁老夫人:“啊……养了啊。” “养啥鱼?” “锦鲤吧……。” “你看看,养啥锦鲤, 你养草鱼, 养鲢鱼,养鲫鱼。这能看,还能吃。省下这钱,够你十车纸钱!” 袁老太:“是、是吗?” 李老太哼了一声:“指定是!老姐姐, 这你就不如我明白了,我这从乡下来,啥啥都明白。走,咱们到池子边看看去呗,那地儿也凉快。” 不是,这角度太清奇了吧,人家是省钱的事儿吗?李宁湖擦了把汗,也是没想到。 她以前陪袁老夫人聊天还是有些小心翼翼的,但俩老太太在一块就更契合一点,李老太游刃有余呀。 虽说也怕李老太言语中犯着禁忌,但有句话叫“老小老小”,人越老,就越像小孩,值得原谅。小孩是童言无忌,老人就是糊糊涂涂,只要她别太过份,想来也没人同她计较。李宁湖觉着回头再同李老太叮嘱一番,若她愿意同袁老夫人来往,倒也不坏。 同袁老夫人呆了能有大半个时辰,李宁湖才与李老太告辞回去,袁老夫人竟然露出不舍之色,送到了门口。 回去路上,李老太砸着嘴:“这老姐姐,木愣愣的,不会来事儿。” 李宁湖:“……等她来事儿,你不一定受得了。” 李老太翻了眼皮看她一眼。 李宁湖斟酌了一路,等回了家,看着四下无人,这才同李老太把袁老夫人的事儿说了一遍。她除了没敢说出老皇帝的身份,其他的都点到了。 李老太听了也是目瞪口呆,半晌道:“这老姐姐也不争气啊。人家当了大官,她斗不过,那为着儿子多要些银钱铺子,同儿子也能过得舒舒服服的。旁人说嘴又怕什么,她儿子的老子既是个大官儿,旁人也不敢同她干仗,长舌给她逮着便是亏了理,还不任她撕嘴?谁说就撕谁!倒把自已弄得怪可怜的。” 李宁湖无语。一人有一人的性格呗,李老太确实就强韧些。不过事情没到自个身上,也都是想当然了,真有那么多人嘲笑你走了宝,怕没多少人受得住。 李老太突然一叹,想起李雪梅来:“雪梅这死丫头,也是变得神神道道的,咋都想不开哩。唉,我得看看她去。” 从这山庄到田庄上去,就并不远了,李老太动了念,李宁湖索性就陪她走这一遭。 田庄后头有一座矮丘,上头的竹子生得极好,浓密苍翠。 李雪梅喜欢在这竹林中走动,又阴凉,又清净,竹叶沙沙声,像是有人耳边诵经,能让她心情宁静。 偶尔有庄上的人遇见,也都晓得她的脾性了,远远的行个礼,并不出声打搅她的。 她就这样一边走,一边伸着手,指头从一棵竹子,滑到另一棵竹子上。 突然一侧草叶被踩得沙沙作响,李雪梅以为是竹鼠或兔子,不经意的看过去。 不想却见个年青男子露出身形来。这人生得长眉修目,一身书卷气,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襕衫。 李雪梅当场僵住,绷着脸,只双眼微睁的望着对方。 这男子也是一怔,立即拱手作揖:“这位姑娘,小生有礼了。” 李雪梅没有出声。 男子便道:“小生见附近唯有这片竹林清雅,读书乏了,便来此疏散一二,并非有意冒犯姑娘。” 言罢见李雪梅还是一身紧张,正欲再说,便见远处跑过来一个庄户家的小丫头,边跑边喊:“雪梅姑姑,东家和老太太来看你来啦,让我寻你回去呢!” 李雪梅这才像定身术被解除,慌慌张张的捏着衣角,转身而去。 李老太见了李雪梅,见她神情中疏散了些哀色,气色也见好,穿得虽然素净,但李宁湖没亏待她,这送来的是轻薄透气的上好薄绸,倒是舒坦。全身没戴多余首饰,耳上一对珍珠莹莹生辉,个头不小。 李老太心下安心,抓着李雪梅一顿东问西问。 “你搁这住得咋样?” “娘,都好,这儿住着清静。” “吃得咋样啊?” “好,庄头每顿让人用小灶给我烧饭,怪好的。” 李雪梅现下这心安定多了,面上虽没什么笑容,但有问必答,极有条理。 “雪梅啊,你还年青,将来要改主意,总还有办法,活人不能给尿憋死。” 李雪梅听到这话,便不答了。 李老太早知如此,气已经气过了,也不发作。 只把些尺头、点心、花露水都一样一样的拿出来,对李雪梅道:“老娘这一世没在别人身上吃过亏,就给你这个孽债害了,由你去吧,你觉得咋样好就咋样好。说多了,你这石头做的脑仁想不明白,回头再变得痴痴傻傻的,更造孽!” 看完了李雪梅,李老太就免不得有阵板着脸不吭气。 李宁湖安慰道:“奶,您看看,小姑这就比原先好多啦,慢慢来,这人没想通,旁人说不通,又不能钻进她心里扒拉是吧?只能等着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她这心念一转,自个又想通了。想不通也没什么,横竖有您孙女我在,保她衣食无忧就成了。” 李老太闻言笑眯眯的,摸了摸李宁湖的头:“湖丫头是能干,奶也不能可着你使唤,那不成在你身上挤油了?这事都得你三叔接手过去,你将来就只管高高兴兴,松松快快的嫁个好人家。” 李宁湖心下一暖,眨了眨眼道:“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都不是事儿。” 李老太脸一板:“死丫头,口气比天还大!你就是给我挖了个银矿,在外头也不许说,财不露白知道不?” 李宁湖笑嘻嘻的,并不把她的脸色放在心上。 李老太又愁起来:“你这婚事,咋还没信呢?” 李宁湖说到这个事上,也不好搭话了,只是心中想着,她这婚事怕不好说,一则外头看来,她只是李高惟的侄女儿,终究隔了一层;二则,她父母全无,时人应该是挺忌讳这个的,还有句话叫丧妇长女不娶。现下王氏和李老太一番谋划,到时人家接不接茬还不一定呢。 不过她也不好浇李老太冷水,不能说不好说就不说了是吧? 事情经不起念叨,才说起,王氏那边就捎了信来,说此际正是赏荷的时候,一些亲友互邀,要于三日后在明湖上赏荷,已经备好了五艘船,请李老太到时领着李宁湖一块儿去玩。船是尽够的,李宁湖也尽可邀好友做伴,免得到时没有相熟的姐妹说话。 两人便明白了,这王氏定然也邀了邵家在里头,两下自然就结识了。让李宁湖邀伴,也是为着让这事儿更隐蔽不着痕迹。 李宁湖便给贺思梧和杨姝去了帖子,两人正嫌这天热没处好消暑,旁的去处听着就热,这湖上泛舟倒是合适,纷纷回帖,表示会按时赴约。 李宁湖就翻箱倒柜的配衣服首饰,人家辛苦一场,她这儿的态度也得拿出来不是。 到了正日子,一行人到了湖畔,王氏先迎了李老太上船去,李宁湖在下头等着两个手帕交。 等两人到了,三人这才一块儿上了船。 贺思梧道:“你家竟还能租到这许多船,这天热,我听说那些公子哥们把酒宴全都搬湖上来了,船只供不应求呢。” 李宁湖道:“倒也不是我家租的,是我婶子娘家,她家族亲有船,各房要用,只管排个日子就是。” 贺思梧同杨姝想起她婶子是欧家女,心下便明白了,欧氏也是个大族。 待三人上了船,先去见过长辈。 王氏拉着李宁湖的手向在座的各人介绍:“这是我家姑爷家的小侄女儿,最是聪明伶俐,又十分贴心。相处下来,竟比我自家晚辈还讨我喜欢,一段时日不见就想得慌。这回姑爷外任要带她走,别说她家老太太不舍得放手,就是我都不愿意,跟着劝了两句。我呀,早把她当成了自家孩子。” 一群人便纷纷捧场夸赞。 王氏话说得这样好,李宁湖也不能让她脸子落地上呀,便表现得落落大方,含笑向各家长辈行礼。 王氏早得了李宁湖的报备,晓得贺思梧和杨姝的身份,此时也把两位姑娘介绍了一遍,这便放人去玩:“你们这些小姑娘,想是不愿意同咱们相处的,这船上也有各家的小郎君小姑娘,你们年轻,自去结识去玩去。” 李宁湖笑着告辞出来,状似无意的多看了眼王氏方才介绍的邵夫人范氏。 范氏生得确实面目柔和,看着很温婉好脾气的样子。 一旁等着的欧婉白笑着道:“湖姐儿,贺姑娘,杨姑娘,你们随我来。” 欧婉白是欧家四房的姑娘,是欧家为数不多同李宁湖熟识并且有几分交情的女孩儿。 几艘大船互相拴住,中间铺了宽板子方便行走。 欧婉白道:“大家都在后头船上玩呢,晓得你要来,我特地留着给你引路的。” 李宁湖便笑:“多谢婉姐儿了。” 等走近,便见这船舱四下窗子大开,湖上凉风灌入,轻纱飘舞,里头传来阵阵笑语。 欧婉白领着人走进去,便见里头站着十数位少年男女,围着船舱正中的一张大桌子,正在作画。 这作画也有趣,少年们这方数人挤作一处合作一副画,少女们亦是如此。 此时见欧婉白领着三名少女进来,便有个娇俏的女孩儿道:“哎呀,咱们又来援军了,今儿看来是赢定了。” 又有个少年反驳道:“人多未见得就赢,不擅此道的,画蛇添足也未可知呢。” 欧婉白先将李宁湖三人介绍一番,舱中众人通过姓名,立即又说起作画来。 那娇俏女孩儿名为顾诗怡,年龄尚幼,只有十四,好胜心极强的,此时眼巴巴的望着三人:“三位姐姐可擅画?” 贺思梧只道:“只略会两笔。” 杨姝却正觉搔到了痒处,压抑着得意道:“我同青阳夫人学过两年画。” 青阳夫人是白鹤书院山长的夫人,其才华据传不比山长少,丹青尤是一绝,同她学过画,很是一项资本了。 少女们便哗然起来:“这个好,果然是强援来了!” 贺思梧又问李宁湖:“李姐姐呢?” 李宁湖从前只少少的学过一点画简笔画、漫画,最近在同柏先生学琴棋书画,也都还粗浅得很。直接承认未免有些丢脸了。 于是便想起个段子道:“我近来也在学作画。前儿先生给我布置了功课,第二便要交,只得连夜掌灯作画,又唤了我屋里的婆子抱了她家未满百日的小孙儿来给我作画。” 众人一时不知她要说什么,出于礼貌静静的听着。 李宁湖一副极郑重的样子道:“我画了许久,终于画好了。那婆子便道:‘姑娘,这画能给老奴看看么,可是替老奴同孙儿画的像?’ 我便告诉她:‘并非如此,今夜无月,我不过是照着你家孙儿的光头来画一轮明月罢了。’” 李宁湖说完,便眨了眨眼睛。 众人听完愣愣的反应片刻,这才大笑起来。 女孩儿们捂着嘴,有的把脸伏到旁人背上藏着笑。 男孩儿们都爽快得多,抚掌大笑。 欧婉白笑着伸手来捏李宁湖的腮:“你这个促狭的,不会画就不会画,偏要绕个弯子,惹得人把画都给污了。” 果然,这正执笔落画的人一个不防听到个笑话,手一抖,把画都给污了。 杨姝先还在笑,此时见画果真污了,便不悦的皱起了眉。 却有个温润的少年音道:“不妨事,不如看谁技高一筹,能将这污处融入画中,不露半点痕迹。” 李宁湖抬眼望去,便见一个清朗的少年郎正笑望着她,目光晶亮,笑容温和。 李宁湖微怔,方才众人介绍过一圈,她虽没细看,却也大略记住此人正是邵家的小郎君,邵瑞景。 虽然大家本来就是图个乐子,画虽污了,也还是乐了,自不会责备李宁湖。但邵瑞景这着意解围,显是为这事补上了最后一丝缝。 果然杨姝又高兴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1 21:15:42~2020-06-12 21:3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wwy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清风、芝士6tun、飞戈、桑梓°、微微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古言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第 87 章 中间有了这插曲, 反教这次聚会更添了些趣味。 双方各自合力作出一副画, 欲要送往各家夫人处做个评判,又有人反对, 嫌弃不够公正。 李宁湖想起李高惟和柏先生闲聊时说起的写意斋, 便道:“咱们不妨将画送往写意斋去请老师傅装裱, 到时请个伙计帮着留意, 看究竟在哪幅画前驻足的人多些,以此作为评判标准。输家便要凑银子, 下回做东。” 众人一听,纷纷称好, 倒比平平常常请认得的人做个评判要有意思得多。 写意斋是皇城最大的书画斋,一句话来说, 就是高大上。其有个传统,但凡是送来装裱的书画作品, 只要事前未说明要私密不示人的, 便会在主人家来取画前悬于墙上供人观赏, 不少文人还由此有了些名气。 这些少年男女们都有一颗骚动的心, 平常单个的作品拿出来还有些遮遮掩掩,恐被人说个掐尖爱现, 如今是集体行动, 那便可放心的秀了。一时间都觉着这副画中最要紧的便是自已画龙点睛的那一笔。 李宁湖这回的切入点不错,倒是与众人一下便融洽起来。 船只缓慢的前行。 笑闹了一阵,众人休息片刻。 婢女们奉上了各种点心茶水,姑娘们便端上一杯茶, 三五成群的倚在各个窗口小声说话。 或就静静看向一侧密密层层的荷叶,莲花如粉衣舞娘在这碧浪中腾挪跃动,荷香弥漫整个船舱。 李宁湖的庄子在山林中,本也比皇城内更凉爽,然而在这湖上,看到这番景象,心理上便也觉着是个消暑的好地方。 李宁湖和贺思梧杨姝站一块儿,正说着话,贺思梧道:“醉庐有味莲华酒,倒不见有什么荷叶酒的。” 李宁湖笑了笑,这可说到她的专业上来了,便道:“荷叶倒不是不能酿酒。不过,这荷叶会冲淡酒香,风味不佳。就算酿出酒来,也不会多受喜爱。只是这荷叶能清热去毒轻身,对人是极好的,弃之不用未免可惜,不用来酿酒,倒是可用来制茶。” 贺思梧一听:“咦,果然有这诸多好处?那我倒是要采些荷叶回去制茶才是。” 说着正好途经一处极近的荷叶,她便从船舱伸出手去够。 身后婢女道:“姑娘,让婢子来吧!” 贺思梧不许:“我这亲手采摘,亲手制茶,才算一桩雅事。” 杨姝也道:“要采摘,也就这季了,过了时候这叶就残了。” 李宁湖见两人都从窗口探出了半个身子,把她倒挤得后退了一步,忙拉住两人衣襟道:“同船娘说一声,要多少荷叶没有?若是不小心落水了,倒是我的不是了。” 两人听着一想也是,贺思梧揪住根茎一折,摘了一片才道:“我就摘一片,也算个意思。” 她将这荷叶亭亭的顶在头上:“像一把伞,倒好给我遮下日头。” 几人这一番言语行动,倒是引起旁人效仿,纷纷趴到窗边去折荷。 李宁湖心想,自已没这么背吧,说个段子,就把画污了,普及点小知识,完了就害人落水??? 正全神戒备,看谁出意外就要冲上去给人拦腰抱住。 就见邵瑞景站在不远处,轻摇着扇子,笑着对她道:“李姑娘莫要忧心,其实侧面都有会水的船娘守着呢,出不了事儿。你往窗口外来看看。” 临着荷叶这一边,都给人占了窗口,李宁湖便走到另一侧窗口,探出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左右都有船娘,脚站在三寸宽的船沿上,船前行时微微浮动,她们却似脚粘住了似的,纹丝不动,且各人手里都拿着长长的竹竿,若谁身子往外倾落,这长竹竿一挑,倒是能及时阻拦。 李宁湖心下稍安。 正此时,便见有一艘挂着鲜花枝叶,披着红绸彩缎的船从她们后方行来,李宁湖盯着看了一阵,心道这什么船? 邵瑞景正走至她身侧两步远的地方,一抬头便也见了这艘船。 李宁湖侧头问道:“这什么船,装扮得如此花哨?” 邵瑞景面色便有些微红,想了想,还是声若蚊蝇的低声道:“这是花船。” 李宁湖愣了一下,又看邵瑞景的脸色,心下便明白是什么船了。 她其实对这种船很有兴趣,但也不好意思当着别人表现出来,正要撤步回身,目光一晃之间,又停住了脚步。 便见这艘花船速度比她们这边几艘船绑在一块儿的要快得多,很快与她们的船平行了。 李宁湖便见甲板上有数名以时人眼光来说穿着略显暴露的女子,正载歌载舞,一侧更有盘坐的女子弹奏乐器,而四处大敞的船舱内则坐着一些人正在欣赏歌舞,其中一名女子偎着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年青男子。 李宁湖先是斜对着这女子看,一直到双方平行,她便只能看见对方的侧脸了,然而怎么看怎么像。 直到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侧过头来与她对视了一眼。 盖住半个眼瞳的眼皮子不掀,仿若泪光盈盈的眼珠子这么一转,便是万般风情。 李宁湖微张了嘴,心下吃惊,这……不是唐秀才那位女友么?她怎么,她怎么……! 直到双方的船错身而过,李宁湖仍在发愣。 邵瑞景轻声问:“李姑娘,怎么了?” 李宁湖也拿手里团扇半遮了面:“没什么……就是瞧着方才那位姑娘,真是极美的。” 邵瑞景虽不曾见过,但看她这形貌,想起从大哥口中听来的那些,一时难以开口,却也不想欺瞒,便额上有些急出了汗来。 李宁湖微笑:“邵公子不必为难,我也不过顺口一说而已。” 邵瑞景闻言,便微舒口气:“倒也没什么,不过怕污了姑娘的耳朵。” 又赶紧同李宁湖道:“方才听李姑娘同人说起这荷叶可以制茶,不知如何制法?” 李宁湖道:“直接用干荷叶冲泡也使得,至于其他配伍可就多了,有山楂荷叶茶、薏仁荷叶茶、茉莉荷叶茶、枸杞荷叶茶……怎么邵公子对此也有兴趣?” 邵瑞景还未说话,便有个姑娘歪着头插话:“三哥想是替我问的。” 这姑娘圆圆的脸,一双眼睛笑起来如月芽般,此时打趣的望着邵瑞景,还冲他眨眨眼,正是邵瑞景的妹妹邵惜露。 邵瑞景才刚缓解,此时禁不住又红了脸,强自镇定的点头道:“不错。” 惹得邵惜露咯咯一阵笑,就连李宁湖,也借着团扇遮掩,忍不住就是一笑。 这时却又有船错身而过,李宁湖转眼便见对面船上有许多人,然而都未入她眼,只袁禺意和窦玄章并肩而立,却看得她敛了笑容。 袁禺意好笑的看着她,也不知什么意思,竟用手遥遥的点了点她。 而窦玄章则一手负后,一手悬于腰间捏着折扇,静静的望着她。 李宁湖:……都赶趟游湖了啊? 邵家这对兄妹,倒是极好相处的,除了妹妹有些活泼调皮,再没有半点为难人的地方,三人站着说了好一阵话,待到大家又要开始赛诗了,这才分开。 待两人一走,贺思梧和杨姝便靠了过来。 贺思梧眼珠直转:“看你们说得欢快,我都不敢打搅呢,说的什么?” 李宁湖一戳她的面颊:“寻常话而已。对了,方才我见着一艘船,上头有个姑娘极美的。传闻中皇城的两大美人,竟都对不上,却不知是谁?” 贺思梧道:“这两大美人,都评的是官家未出阁千金,怎能全部囊括了?你见着个什么样的?” 李宁湖便道:“有两道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这是形容林黛玉的,但李宁湖觉得也可来说这女子,不过也有区别:“似睡非醒,娇慵风流。” 贺思梧一听便知:“原来是她!”话到嘴边就止住了,附到李宁湖耳边低声道:“这个呀,我也是偶然听家中兄长与人闲话才得知的,往后莫去问人了,不是什么好人物!乃是披霞巷秀珍姑娘。” 一说披霞巷,李宁湖便懂了。这是皇城出了名的花柳巷啊,那属于披霞巷的秀珍……。 李宁湖心中微沉,又有些怒意:唐秀才竟然狎妓么?如今秋闱在即,他还如此行为,实在是辜负了李高惟对他的一片教导。 虽说每个人都是个体,旁人管不着。又此时的文人狎妓还算得上是风流事而非丑事,但李宁湖觉得唐秀才与自家渊源非浅,不算与李高惟的师生关系,自已与他也是朋友,那便要讨他的嫌,多劝他几句,至少这关键时候要收敛克制才是! 等到这一场游湖结束,李宁湖与众人一一道别,与李老太一块儿往醉庐去。 李老太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醉庐了,但每回看着这生意兴隆的样子,她就特别喜欢。 李宁湖安排李老太坐到后院喝茶,自已去敲唐秀才家院门。 可巧这回唐秀才在家,不一会儿便来开了门。见着这祖孙俩,忙上前来先与李老太见礼,李宁湖这才与他道有事要说,两人一道去了唐秀才那半边院子。 李宁湖开门见山:“唐大哥,我来许多次也没见着你,这阵子也不见你往我家去了。我三叔虽不在皇城,但他也将你一并托付给了柏先生,若有不解之处,你也可去向柏先生请教的。” 唐秀才闻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就是一红:“这个……湖姐儿,嗯,这个,人常说,成家立业。这人得成了家才能立业不是?我这个……,先生不在皇城,我还想着请老太太替我做主呢。” 李宁湖听着这话音不对:“成家?” 唐秀才重重点了点头:“你看,我这年纪也不小了……。” 话没说完,便听到唐秀才这边独门出入的后门给敲响了。 唐秀才面上一喜,连忙上前去开门。 不一会儿,便见一名戴着帷帽的女子被引进院来。 这女子行走间袅袅娜娜,别有一番风情。 唐秀才忙道:“湖姐儿,来,我来介绍你们认识,定能成为好友的!” 这女子慢悠悠的脱下帷帽,一双眼缓缓抬起,朝李宁湖睇了过来,瞬间脸色就是一白——正是秀珍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2 21:32:40~2020-06-16 00:2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wwy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宛如清风、微微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iena 10瓶;清溪鹅卵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第 88 章 唐秀才双眼在发亮, 一脸笑意, 十分快乐的对李宁湖道:“湖姐儿,她姓焦, 闺名秀秀, 父亲经商不归, 入京来寻父的。” 又对秀珍道:“秀秀, 这便是我常说起的湖姐儿了,她一惯古灵精怪, 当初租下这铺子,却反将我当长工使唤哩!” 李宁湖摸不着头脑, 话到了嘴边,看见唐秀才这满身喜意, 都没能说出口去。 秀珍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对唐秀才道:“唐大哥, 我难得与湖姑娘相见, 你不妨去替我们买只知杨楼的八宝鸭来, 到时我们一起小酌几杯。” 唐秀才一听, 忙点头道:“好极,你们先说着。” 待唐秀才走了, 李宁湖便道:“秀珍姑娘特地支开唐大哥, 想说什么呢?也有半个时辰的空儿了。” 这知杨楼做鸭是一绝,可这个时候去买,少不了要等,再加上往返的时间, 半个时辰是要的。 秀珍身子一矮,居然就向李宁湖跪下。 李宁湖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上手托住她:“你干什么?你好好说话!” 声音有点大,李老太今儿船上晃颠一日,下了船便感觉地面都在起伏,此时正在歇脚呢,听见李宁湖的声音,手里顺便摸了后院靠墙边的门栓,并不发出声音,一下就从隔壁窜过来了。 待看清是个姑娘往地下跪着不起来,李老太就放了心,板着脸道:“鬼叫啥?让人跪,又没摁你跪!”说着掉头又走了。 李宁湖便犹犹豫豫的松了手:“你,非得这样说话,你就说吧,我可不是旁人一跪就心软的人,这膝下没黄金不是?” 秀珍双目盈盈的看着李宁湖,若李宁湖是个男人,八成就心软了,还好不是,这才能硬气说话。 秀珍拿帕子擦泪,低声道:“湖姑娘,我,我三月前,自云城回来,途经城外十里亭,突然下起了雨。唐大哥正是送友人到十里亭,便遇上了,他借了伞给我。我见他看人便羞赧,一时兴起,便同他说我父亲在外行商,却弄了个两头大,不肯家去了,我千里迢迢来寻他的……他,真信了,给我诸多帮助……我原以为他想求回报,却并不是……” 秀珍说到此处,竟然唇角又露出丝笑意来。她是再没见过唐秀才这般的男子的,端方赤诚,温文和煦。情不自禁的轻吟道:“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 李宁湖听得牙都酸了。 秀珍笑容渐渐敛去:“湖姑娘,我都听唐大哥说起过你。你家世好,聪慧,能干,想是不知我这样命如蒲草的女子,要用尽这一生的祈求,才能遇着唐大哥这样的男子……。” 李宁湖心道自已这家世在朋友里已经算垫底的了,但同秀珍比起来,又确实算好了。 秀珍艰难道:“湖姑娘,你能不能不要在唐大哥面前说穿?” 李宁湖想了一圈,觉着秀珍骗不着自已什么,自家虽同唐秀才渊源颇深,但并无财务往来,自古也没有学生欠了债归师长来还的道理。自已虽租了唐秀才的铺子,但如今一应酿酒事宜都放到了山庄眼皮底下,秀珍便到铺子来,那也偷学不去方子。且,她就算不借唐秀才,这酒楼是做买卖的地方,也是任何人都来得的。 她还以为有什么内情,谁知是白素贞遇上了许仙。 李宁湖叹了口气:“秀珍姑娘,你起来说话,我并没有亲手戳破唐兄美梦的想法。你若不起来,我也没法同你好好说话了。” 秀珍闻言,这才带些犹豫之色站了起来。 李宁湖道:“只是,纵然我不说,这纸又如何包得住火?总有一日唐兄会知晓的。我不戳穿,是希望你能自已对他坦诚。” 秀珍黯然道:“湖姑娘,多谢你,其实……我并未想过天长地久,如今这每一日,便是偷来的,来日纵然分离,这些日子也足以让我聊此慰平生了。” 李宁湖就有些处不来这些拿爱情当饭吃的女子,时下这样的社会,明明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为什么还要这样痴心?她不免由人及已,她自已仿佛就胆小许多,觑见风险,恨不能躲出十里外。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可以自豪的?? 李宁湖想了想道:“秀珍姑娘,你与唐兄之间的事,我原是无权置喙的,只是如今对唐兄来说,也是个要紧的关头。他即将要参与秋闱,可是最近……。” 秀珍闻言有些慌乱,手紧紧绞着帕子:“是我的不是,湖姑娘放心,我再不敢耽搁他了,必要劝着他把心思用在功课上。” 李宁湖心想,唐秀才就算要死要活,也过了秋闱这一坎再说了。 李宁湖点点头:“那……我便先走了,我祖母今儿累了一日,我早些服侍她回去歇息。唐兄若买了鸭回来,你们二人吃吧。” 她既不想看唐秀才那副让人酸掉牙的样子,也不大想对着唐秀才苦忍守密。 秀珍看见李宁湖走了,不免有些自怜自艾:“她这样好人家的姑娘,果然还是瞧不上我的。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心中怨哄骗她卖艺不卖身的妈妈,原还能自欺欺人,只当自已也如教司坊那些大家,总算浊中也有清。谁知道事到临头到底顶不住。 又恨那恃强权非要迫她的王孙,她这样的,不被当人罢了。 这回山庄的路上,李老太便问起李宁湖可看上了邵家的小子。 李宁湖道:“瞧着倒还好,只是人有千面,这么一见,谁又看穿了谁呢?还是先别想这般多了,越急切,越容易出纰漏。我的年纪也还小,再瞧瞧吧。再说了,咱们便看上了,人家若是不愿意,那也是一场空。不如让您孙女先多多参与这样的聚会,待传出个好大的慧名美名,让人争相上门来聘,到时咱们慢慢挑捡,如何?” 李老太一惊,李宁湖没有父母,她难免就要与李宁湖自个商议婚事,但却从没见个大姑娘这般舍得下脸的。 想想又笑了,觉得李宁湖这是得了自个真传了:“咱们老李家最像你奶的,不成想是你这死丫头。这扔得下脸皮,这一世咋也不能把自个过苦了。只你光想着等人上门提亲,脸皮就还只扔了一半——你要看中了,咱不怕人不愿意,总得捎个话出去,就是人家不愿意,咱们自个也不憋屈。” 李宁湖也是服了:“然后哩?东一家拒了,西一家拒了,左一家拒了,右一家拒了,然后她们聚一块儿开个茶会,就拿我当茶点佐茶了,这何止扔脸皮,简直是把脸贴地上摩擦哩。” 李老太道:“嘿,才将不还厚着脸皮说什么‘美名’、‘慧名’?咋就一家看上你的都没啦?咋样也得有家眼瞎的不是?” 李宁湖给她说得又气又笑。 李老太也不是当个真事来说,就是看她经得住,故意要说些讨嫌话逗逗她。 却说自此次之后,李宁湖果然与一帮同龄人互相书信来往,趁着时光正好,相聚游玩。 这帮子同龄人家里头,总是互相有些关联,要么是世交,要么是亲戚,彼此处来总顾着情份,便生出些龃龉,也很快便被旁人劝服了。 李宁湖也托了吴掌柜留意,果然说唐秀才如今闭门读书的时候多了起来,他这学问早该是都讲透了的,只是唐秀才并不是什么天才,做不到过目不忘,须得多多练习背诵。后头李宁湖见他还做了文章送到山庄来给柏先生过目,便就放下心不管了。 这日已是入秋,不单唐秀才即日要参加乡试,三郎也要参加院试,李宁湖受了李老太的任命,上红枫寺烧香祈愿去。 李宁湖便想着,如今虽说枫叶还未红,但红枫寺风景独好,视野开阔,适合登高游览。她便去了些帖子,邀有意者一齐登山礼佛。 也是凑巧,院试三年两次,原本去年该举行的院试因着旱灾流民未能举行,便落到今年,竟与三年一次的乡试同一时节了。李宁湖这些同龄人中,家中总有亲友,不是要参加院试便是要参加乡试,说起这登山礼佛来,都有些意动,最后不少人回了帖子,定了日子去红枫寺。 一群人说说笑笑的登山,虽然平日都是四体不勤,但毕竟年轻,登起山来也支撑得住。 邵瑞景朝李宁湖看了好几眼,发现她有些走神,便推了邵惜露一下。 邵惜露冲他挤了挤鼻子,凑到他耳边:“又要如何?” 邵瑞景道:“李姑娘瞧着不大对,你问问去。” 邵惜露哼了一声:“就知道把自家妹子当个丫鬟使唤!”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慢慢走到了李宁湖边上,问道:“李姐姐,你怎么走神了?仔细脚下,别绊着石阶。” 李宁湖一下回过神:“呃,我就是觉着旁边山林里像是有人影在跟着。” 旁边一名叫夏同甫的少年知道得多些,便道:“我就知你们这些闺阁姑娘们不晓世情。也只咱们才正儿八经走这石阶上山。若是山民樵夫,无论是寻些山货,还是在砍柴,自是在林间随意走动。” 他这话就惹了众怒了,若得姑娘们齐声讨伐。 李宁湖也跟着笑,但心里还是不安。她总觉着那影影绰绰的人影被她看过去就消失,不经意间又能发现某处枝叶有些动静,像是跟了一路。 李宁湖心想,红枫寺她来过一次,便遇上了事。这回总不会又有歹人吧?那这一大群人,虽则家里官都不大,人多了便也凝聚了一股不小的力量,没人这么不长眼吧? 李宁湖低头对着一旁的红曲和药曲吩咐:“你们俩习了武的,警醒些。” 两人连忙应下来,不再因着美景和旁人说笑的内容松懈,认真的跟在李宁湖身后,打起精神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等众人上了山,这山顶的风便有些凉了,一吹出了汗的众人,便都觉着有些冷。 李宁湖是知晓这时候一场伤寒都能要人命的,忙提议:“去订好的厢房内梳理一番,再来礼佛吧。” 众人都同意了,便由知客僧引着往寺后而去。 正这时,便见路边站着个男子,瞧着十七八岁上下,生得文弱,五官倒是精致,有意穿着身白色镶银边的衣袍,头束玉冠,天已转凉却还执扇,含笑轻摇扇子的姿态落在阅遍古装剧中美男慢镜头出场的李宁湖眼中,非但没有风流倜傥,反倒有几分油腻。 这时贺思梧在李宁湖身边低声道:“哎哟,怎么遇着他。” 李宁湖问:“这却是谁?” 贺思梧道:“我家也有个不争气的堂兄,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处,里头起哄自封了个玉面郎君,我远远的看过一眼,记得是倪家的某位郎君。都夸他跟宫里头丽妃不愧是血亲,生得有几分像呢。” 李宁湖心里一突,这不安的地方总算是找着出处了,难不成就是与这倪家相关?这都两月了,不见对方下一步动作,李宁湖还以为人死心了呢,看来却并非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6 00:26:49~2020-06-16 23:5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宛如清风、微微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第 89 章 李宁湖心中警铃大作, 与贺思梧携手直接从此人身边走过。 靠得近了, 她只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哼笑。贺思梧与杨姝都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李宁湖却目不斜视。 待一群人走过, 倪明远身后便绕出一人来, 正是他的堂弟倪明慎。 倪明慎道:“十哥, 这李家小丫头瞧都不瞧你。” 倪明远撇了撇嘴:“这种乡下来的丫头, 最是胆小,在外头抬眼看人都不敢。要不是她始终跟只乌龟般一有动静就缩壳里, 进出都是成群结队,我也不必费这许多心思了。” “你预备如何?” “先前让人捎话不接, 想同她来个邂逅未果,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爷我不舒坦, 只好拿捏住她,到时候她想做倪家媳妇都做得挺不起腰来, 落得做妾也未可知。”倪明远敲着扇子, 嘿嘿的笑。 倪明慎道:“怎么说也是个美人, 还是个能赚银子的美人, 十哥出手不可太狠了。” 心中却不免跌足,若真让倪明远得手了, 他白添一注财, 算是立了功。同是庶子,他这处境怕比自已就好出许多。只可惜自已早没发现,让他给占了个先。 李宁湖到了厢房内,让人打了盆温水来, 梳洗一番,换过身衣服,这才平静下来。 这回她出来,身边带了大曲小曲,红曲药曲,并一名车夫。 李宁湖想了想,对红曲药曲道:“你们俩身有武艺,却是个娇巧小姑娘的模样,想来旁人并不会将你们放在眼中,你们就紧跟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何事,都休要离开。” 红曲药曲连忙应下。 李宁湖又对大曲小曲道:“她们俩年纪小,你们还得多注意些。这入口的吃食茶水,但凡单给咱们的,都不用,必要在给所有人的里头自已随手取用。” 大曲小曲也是难得见李宁湖如此凝重,忙不迭的应下了。 李宁湖心想,自已既不落单,也防着被人下药,好好把这一日趟过去才是。 等她从厢房出来,与众人聚在一处,贺思梧便笑道:“虽说入了秋,可也只早晚凉了些,还是这山上凉爽。” 一群人首先去上了香,给亲友祈福,然后再求签。 李宁湖跪在地上,拿起面前的签筒,心中默念着问一问三郎这回可能考上秀才。 她摇着签筒,最后摇出一支落在地上,拾起来一看: 第一百九十三签:伍子胥过昭关,程咬金讨救兵。 李宁湖拿到一边去换纸签解签,便听那老和尚道:其中必有种种曲折,所幸最终必有所获。 李宁湖看了详细的签文半晌,也品出点味来了,伍子胥过了关却白了头,程咬金讨救兵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大概所求的事是极不容易的,好事多磨,但最终能有个结果。 她所求的是科举,过就是过,落就是落,总不至于好事多磨到张榜后发现漏了又给补录上吧? 那就是说这回考不过,还得多考几次,但终究会过。 这签也不算太差。 李宁湖想起又给唐秀才也抽了一支,摇来摇去掉落支签,一看乐了,怎么这么巧,还是一百九十三签呢? 本来李宁湖不大相信,但这么一巧合,她却有点信了。 正这时,邵惜露凑到她边上:“李姐姐,你求的什么?” 李宁湖道:“我弟弟要参加院试,我给他求签呢。” 邵惜露笑嘻嘻的:“李姐姐就不求支姻缘签?” 李宁湖笑着道:“你个小丫头,竟来打趣我,你自已可求了没?” 邵惜露立刻就不好意思了。 李宁湖正要站起来,突然就有一道黑影罩住了她,她诧异回头,便见是那位倪姓玉面郎君。看着似乎也要跪下来求签,只这形势像是要与她并排,且膝盖就要跪住她的裙摆。 红曲和药曲早在一边留神的,见此情形,立刻一个上前一步托了李宁湖的手肘,将她快速托起。另一个手一捞,提起了李宁湖的裙摆。 这电光火石间,邵惜露都没太看清,就发现李宁湖站起来了,而贴着她原来的位置,有个男子跪下。跪得忒用力,膝盖都碰出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不动,只有一点点,发出来也是给大家打个招呼,明天多花点时间在上头。快要收尾啦,所以写得难一点。 感谢在2020-06-16 23:56:09~2020-06-17 23:5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wwy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微安 2个;宛如清风、飞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第 90 章 李宁湖退开了两步, 这才仔细去看。 倪明远面上的神情有一瞬间扭曲。 邵惜露见李宁湖主仆都如临大敌的模样, 赶紧走到了她身边,眼珠骨碌碌的打量着。 李宁湖收敛了神情, 淡淡的道:“求完签了, 咱们出去吧。” 邵惜露嗯嗯的应着, 随着李宁湖一道出了大殿。 穿过长廊, 见中庭上首有个老僧在讲经,下方一群善男信女听得认真。 似邵惜露这样的女孩儿, 都耐不下性子来听讲。邵惜露便想要离去:“不知他们在哪个殿参拜,咱们不如在外头转转先。” 李宁湖道:“还是等等吧, 免得一会还要寻人。” 倪明远站在不远处的拐角,皱起眉头, 原本想让几人扮作粗鲁香客,故意在无人处冲撞李宁湖, 他再出来解围。不想这丫头竟似有了警觉, 偏要留在人多处。 两人等了一阵, 凑齐了人, 这才一起往寺后去游览。李宁湖亦是处处留神,并不肯落单。 等到逛了一阵乏了, 才在竹林中的一处露天场所歇息。 此处原就是给香客歇脚之处, 也可供文人小聚。竹林之中辟出一片四方地,铺上了平整的竹地板,上头放着许多蒲团,旁边也有用竹筒接引来的山泉, 以供人煮茶。 众人纷纷寻了蒲团落坐,各家仆从便取水煮茶。 那名叫夏同甫的少年有意显摆:“你们看此地几丈宽,几丈长?” 李宁湖看了一圈,她天生对于这些不敏感,并不能一眼估出准确数据。 邵瑞景温声笑道:“却不必丈量,此地该是宽七丈,长七丈。” 夏同甫哈哈一笑:“给你猜着了,我原以为是随意开辟,不想上回有人打赌,最后丈量才知正正好是七丈。” 晓得结果了,反推原因,李宁湖倒明白了:“是不是提议打赌之人赢了?” 夏同甫道:“正是。你这般说,可是疑他事前丈量过?他可是头回来皇城,先前不曾到过红枫寺。” 李宁湖笑道:“并非如此,只是据传佛家最吉利的数字就是七,便如‘佛行七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看着差不离,那就往七丈上头靠了。你那友人必是想到这上头了,才要与你们打赌。” 众人说话间,各家仆从便一起准备点心茶水。 来此的有十多人,每人少说也要带四、五名仆从,这凑在一处,互相也不能全认识,看着不免有些混乱,还好都是训练有素,皆是轻声细语,并不打搅主人们交谈。 说话中的夏同甫家有几家大茶庄,家中下人多擅于泡茶。便由他家挑了头,出来几名婢女,星罗棋布般摆出好茶盏,另一名婢女拿个罐子,用木勺舀了茶料分入茶盏。 又有人提壶向着摆好的茶盏内注入热水,各家婢女们便纷纷取了茶来分别奉上。 大曲也去端了盏茶过来奉给李宁湖。 这一圈走下来,李宁湖倒是真有些渴了,接过茶正要揭开杯盖,突然想起来低声道:“是你自已取的,还是旁人递到你手上的?” 大曲闻言,脸色一凝,也压低声道:“姑娘,是婢子的疏忽!竟把您的吩咐忘了,方才我才走过去,就有个婢女顺手取了一盏递给了我。” 这婢女就站在那处帮着分派茶水,见她过去,甚至都没怎么看她,极自然而然的端起一递。看着就是十数杯茶里随意端了一杯。 李宁湖心中一紧:“是哪个,你可看清了?” 大曲目光扫了一圈,挫败的摇摇头:“她……垂着头,我没看太清,只记得大约穿了条靛蓝的裙子。” 但这种颜色,婢女们常穿。主要如今染色原料技术上都还有局限,颜色鲜艳的布匹卖得很贵。一般婢女们除了主家额外赏赐外,是不易得鲜艳的衣裙的。主家统一给婢女裁制的衣裙也多是靛蓝、秋色这样沉闷的深色。 李宁湖不敢断定,只是怀疑,毕竟旁人帮着递个杯盏是极正常的,但这杯茶她也不敢真喝下去了。 她揭开杯盖,垂下眼看,里头泡的不是清茶,而是沙参玉竹茶。 李宁湖一直以来研究酿酒,经常试着搭配各种原料酿制,前世家中还会请教中医怎样搭配对身体有益,如何避免有害。李宁湖自已也会上网搜索,记下的方子是挺多的。 这个过程中也会有些副产品,例如她就得知了许多煲汤配方、泡茶配方。这沙参玉竹茶她就知道,采用了沙参、玉竹、甘草、桑叶等原料,能起到清养肺胃、生津润燥的作用,确实适合秋季饮用。 只是这用料多了,茶汤就未免不够清透,味道也就杂了些。 她又去看杯盏,都是一水的白底青花瓷,杯身上是花蝶纹,并没什么区别,但她始终觉着有些不对。 这丝异常没排除,她含笑像是端杯听旁人说话,其实目光不着痕迹的游移。 ——不会是放茶料时下的,那无法确保精准的将动了手脚的茶水递到大曲手上。 ——也不大可能是见大曲去时,临时下在茶汤中的。毕竟众目睽睽,往杯里下东西这举动就很怪异,再说了,如今的提炼水平,要寻着无色无味速溶的药它就不是容易事,下进去化开总要片刻,这样大的风险,暗中之人当是不会选用。 她捏着杯盖,轻轻的撇着茶沫。突然手上一顿,想起来这茶泡好后,要奉上之前才会将盖盖上。难不成是杯盖? 是了,事前准备好杯盖,放在不大顺手的地方,又或是干脆就塞在自已袖口中,待见着大曲来了,就盖上递给大曲,完全不着痕迹。 也许过程不是如此,但在杯盖上动手脚确实会比较容易又隐蔽。 李宁湖把杯盖倾斜,便见盖底粘着块褐色的碎叶片,看着就像是茶料不经意的粘上去的。 但李宁湖辨认了一阵,这不是沙参玉竹茶中的任何一种配料。她端起杯,佯装喝茶,实则用袖子挡着嗅了嗅杯盖。没少与药材打交道的她,立刻发现这碎叶片的味道十分复杂,这是用调制好的药水浸泡过的碎叶片。 确定了,反倒比惊疑不定的好。李宁湖放下了杯子,顺手拿了个桔子开始剥皮。她这会确实渴,但放着热茶不喝,让人拿水囊来喝凉水,又未免怪异,只得吃点果子解渴了。 只是她这一个桔子还没剥完,就见有两名仆从模样的人抬着一盆花从一侧的小径上走过。 杨姝都看住了:“这什么花?看着像茶花?却又没见过,也还不到茶花开花季节才是。” 一群人都是好奇心重的,立刻有人唤住那两仆从:“你们是谁家的?这什么花?” 这两名仆从倒是恭敬,有问必答:“我们是孔家下人。这花乃是玄光大师远游扶南国发现的茶花新品,路途遥远,拢共带回来两盆。今日我家老爷与玄光讲禅,便讨了一盆回去。”这皇城里叫得上号的孔姓人都是一族,他家最大的官是太常寺丞,不过六品,家中下人在外行走并不敢张扬,尤其此时见着一群公子姑娘都非寻常百姓,就更是有礼了。 众人都来了兴趣:“快将这花抬来,也让我们瞧瞧。” 两名仆从没有拒绝,将花抬往场中。 李宁湖远远的看了眼,发现这应该是海棠茶花,又称四季抱茎茶花,四季都开花,花朵又大又艳,花瓣厚厚的有肉感,非常漂亮。李宁湖记忆中这种花是非常好养的,原来还是引进品种么? 众人围着看了一圈,都纷纷称好,又问仆从:“可有名字?” 仆从答道:“玄光大师称它为火凰。” 众人看着都喜欢,只是这花只得两盆,玄光大师怕是不愿再出让剩下的那一盆,也只得罢了。想着日后待此花结了种,再讨来栽培好了。 因此便给这俩仆从打赏了些银钱,让他们去了。 这两人抬着花盆沿原路离去,再次经过李宁湖身边。 说实话,先前他们从她身边经过进入场中时,李宁湖下意识就戒备起来——她今天神经有些反应过度。 但是并没什么异常发生,两名仆从对于众人的问话都能答上,眼睛也并不敢乱看,瞧着再正常不过了。 李宁湖也因此稍微放下了心。 只是当他们再一次朝她走来时,目光像是无意识的从枝叶间朝她扫来,李宁湖却心中突然一紧,低唤一声:“红曲,药曲!到我前面来。” 两名婢女原本站在李宁湖身后,此时虽不明所以,但习武之人反应灵敏,一个错身就站在了李宁湖身前。 几乎就在同时,有一名抬花仆从似乎被繁密的枝叶挡住了视线,想避让旁边侍立的婢女,一下踏歪了步子,结果左脚绊着右脚,直往前一扑,手中花盆往前摔去。另一名仆从抓着花盆不放,似乎想使花盆平稳落地,人随着花盆往前斜冲了两步,结果使得一盆花直接朝李宁湖这个方位撞过来。 红曲一伸脚,将花盆踢开去。一时间花盆破裂,内里的湿土洒了满地。 当既场中一片寂静,这可是说不定整个慧朝唯二的一盆珍稀茶花! 两名仆从呆愣愣的看着,像是吓傻了,半晌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如何办才是。 其中一个有两分机灵,一咬牙,指着红曲:“你!你,你帮着接一下也好,为何要踢它?!” 红曲也是不安,她刚站上前,脚还没站稳就发生了这事,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另一名仆从就蹲下来,抱着头嚎哭起来:“花毁了,我也不用活了,老爷会打死我的!” 机灵这个想起家中的议论,顺口就道:“这可如何是好,老爷还说今年万寿节可以此进献给宫中!” 两人嚎得大家都不安起来,因着众人都有份,喊了这两仆从过来看花,这才生了这么一桩事。若真是备下的万寿节礼,虽说还没报到宫中去,但日后宫中若听说了有过这么盆珍稀茶花,遇上爱花的主儿,恐怕就要怨怪他们了。 李宁湖看向地上的湿土,心想若是红曲没挡着,这土怕是就要糊她一身,她污了裙子必要去换过,那更衣的地方,怕是有后招等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想好了一个结局,然后使劲往结局发展,真要完结,没那么容易的。感谢在2020-06-17 23:54:53~2020-06-19 23:4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 2个;宛如清风、微微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u 10瓶;种花那兔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第 91 章 两名仆从伤心欲绝, 哭得跟死了老子娘一样。只是这嘴里的话就逐渐变味了。 “这姑娘, 行行好,我家老爷爱花成痴, 若是见小的们摔坏了花, 必是要让人拿大棒子捶小的们, 吃了棒子, 这能不能留得命在,就未可知了。” “但若是有人能替小的们到老爷面前分说一二, 帮着说句好话,老爷兴许就放过小的们了。” “姑娘, 总归是您的婢女这一脚,这盆花才坏得这样厉害, 不如请姑娘行个好,替我们去说上一句?” “姑娘心善, 总有好报的!” 这事由众人想看花而起, 在座诸人若是纨绔无视人命之辈, 那也不能玩到一处去了, 一时都有些迟疑。 杨姝道:“湖姐儿,不若你帮着去说两句?” 李宁湖心思急转, 这两仆从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污她的裙子, 引她脱离集体,单独行动。如若当时她吃了茶,更衣时药性发作,就更是任人摆布了。 现在将这摔了花盆的事往她身上挂, 应该是这两仆从无可奈何之下强行想完成任务。 李宁湖从蒲团上站起身,笑着道:“我家有几座山头,前两年陆续都种上了果树。” 众人望着她,不知她要说什么。 “这移种果树的时候,枝剪秃了,光一个树杆子移过来的都有。我听匠人说,有些树种只是插枝都能活。因此这盆花看似摔坏了,其实根须未损。咱们向寺中僧人讨个盆来移种了,再修去断枝,让个通园艺之人好生养护,不消多时,便又是枝繁叶茂的了。你家老爷既爱花成痴,于此中种种必是清楚的。你们搬盆移种好的回去,他见了就算恼,也不会下重手。” 邵瑞景一听:“正是如此,丰台,速去寻个盆来!” “对啊,你家老爷看了就明白了,无事的!”贺思梧也插嘴道。 两名仆从对视一眼,不用装,两张脸也苦成了一团:“……总归是办砸了差事,看着小的们也算令各位公子、姑娘们赏了花,博了一笑的份上,还请姑娘可怜咱们,帮着去说句话吧?” 李宁湖冷笑,这是咬定青山不松口了,他们虽然说得牵强,但她若坚持推拒,未免也显得有失仁心良善。看来是把她当成没见过世面的蠢丫头,会为着脸面勉强自已? 李宁湖笑道:“诸位,我家与孔家从无过往,今日我一个女儿家贸然前去见人家老爷?怕是于礼不合。不如大家伙儿陪同我一块儿前往?如此便无忌讳,又显出我们的诚意。” 这样一说,邵瑞景第一个同意:“好,同去。” 其他人也没有意见。 李宁湖望着这两名仆从,眼含笑意,似乎在说:你们口中的老爷,当真敢显露人前? 果然这两人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正这时,邵瑞景的下人已经飞快的捧了个盆来。 两名仆从马上蹲下捧土移植,在这过程中也掰出了借口,尴尬道:“姑娘既不愿意,便罢了。我家老爷今日礼佛论禅,想是不愿意见这许多人。我们这就先走了。” 说着两人抬着花盆,仓促的离去。 贺思梧走到李宁湖身侧:“怎么瞧着不大对?” 李宁湖点点头,心想这倪家怎的如此难缠?他家就算想发一笔歪财,但应该不会想把事闹大,一试之下觉着难啃就会撒手才对。还没轮着太子当家呢。 倪明远看着跪着的两名仆从,脸色阴沉的一摔杯子:“废物!” 倪明慎看着,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却忍住了。 倪明远在原地踱步,却想不出太好的办法。 果然是出面行商主事的人,不同于一般娇养的闺阁女子,警惕心过重,竟让人无处下手。 倪明慎劝道:“十哥,你这是看走眼了,这种乡下来的丫头不是胆小,反倒是性子野,不是随便拿捏的。就是今日十哥你得手了,她恐怕也不愿意吃这哑巴亏,闹将出来恐怕就难以收场了。趁着现在也没留什么尾巴,十哥也没有这许多时间浪费在她身上,不如换个人了。” 倪明远脸上阴晴不定,想放手,又舍不得。倪明慎不晓得,他却是收买了李氏山庄上的人,得知这李宁湖当时没少经手琉璃,秘法她虽然不大可能晓得,但她经过手,要采购些什么材料,中间大概的工序,她应该都有个方向。到时拿捏住她,逼问出来,再让匠人按她说的定了方向,多做尝试,指不定能制出这新琉璃来。到时候必能气死庆郡王,他岂能不受上头赏识?就是族里,也压制不住他了。 但这些他是半丝也不会透露给倪明慎的,只道:“我再寻思寻思。” 倪明慎笑嘻嘻的:“得,十哥你寻思,我只有替你助威的,将来十哥受了重用,可别忘了弟弟我。” 他也不多打搅倪明远,只与其分开后径自去寻了个僧人:“了尘,一向可好?” 名为了尘的僧人见他,不由得脸色微变:“倪施主。” 倪明慎笑着道:“先前见着你,实在是不敢信。看到你已在这红枫寺安定下来,吾心甚慰啊,只是,如今有件事,想麻烦了尘大师。” 了尘双手合什,垂着眼:“倪施主意欲何为?” 倪明慎附耳道:“我在寻个姑娘,不知她在哪间厢房,想去拜会一番。” 了尘忙道:“不可,本寺一向规矩森严,男施主绝不可靠近女施主们歇脚之处。” 倪明慎惊讶道:“咦,怎么南圆寺这种淫寺出来的僧人还跟我讲规矩的么?不如我去问问方丈?” 中间有了这段看花的插曲,不免有些许扫兴。但都是年少,不一会儿便又高兴起来,说说笑笑的转了一圈,便去寺中吃了斋饭,再回到各自的厢房中歇个午。待歇息好了,下午还商议着赶早下山。就在红枫寺山下不远处就有个马场,可供人赛马,正可顺道去玩玩。 李宁湖回了厢房,让人关上门,这才算松了口气。 大曲小曲取了自家带来的玉簟瓷枕铺在塌上,让李宁湖歇息。 李宁湖还真有些疲惫了,一时侧卧着,微合上双眼。 屋里几个婢女忙完手上杂事,便也纷纷靠墙站着打盹。 人在生处,自然不能睡踏实,不过是眯一会子。正在迷糊间,李宁湖突然闻着一股香味。 她立刻清醒过来,这寺中如何会有香味?当即便从腰上抓起个香囊按到口鼻上。 自从知晓倪家行事风评不佳,李宁湖自已也想到了许多种可能,兼从前又给窦玄章吹过迷香,她便请大夫配了这种香囊,最是提神醒脑,能祛除大多数迷香。 她这边反应过来,几名婢女亦都是悬着心,比她反应更快,都拿香囊掩了口鼻。 过了片刻,便见门缝里插了把薄刀进来,一点一点的挪开门栓,而后便有人推门进来。 李宁湖虚着眼看,这人生得倒同先前出现在自已面前的那倪家玉面郎君有些相似,看着是一家人,只他却是个和尚模样。 他走进来,把头上的光皮头套一拽,露出头发来,旋即一脸笑得恶意,缓步朝李宁湖走来。 他虽然不晓得倪明远为何盯死了这李家姑娘,但倪明远着紧,肯定就有着紧的理由,他不如先下手为强了。 李宁湖心中火起,冷声道:“拿下,堵嘴。” 红曲和药曲一下就从后边窜了上来。 倪明慎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就觉身上几处一麻,无力反抗,一下给人压倒在地,而后立刻给团帕子塞住了嘴,不一会儿就给五花大绑起来。 李宁湖恶从胆边生,拿了把匕首扔到地上:“他这样偷着进来,想来没旁人看见,他家下人就是晓得,也没理嚷破来寻我的不是。这寺中不是还卖佛泉水?大曲小曲,你们去买数坛来。红曲药曲,把此人给我剁成块,到时塞在坛中带下山去。” 红曲药曲没干过这事,吓得手都抖了。 李宁湖皱着眉道:“你们就当杀猪宰羊。办好了,回头各赏百两。放心,没事儿,这背后的人家必然不肯承认自家有这种不肖子孙干这种奸|淫掳掠之事,最后只当是在不明之处出了意外了。” 她说得十分笃定,红曲和药曲便有些抖着手,果真各拿把匕首朝着倪明慎靠近。 倪明慎都吓尿了!拼命的挣扎。连忙往后蹭去,碰到桌腿,就将嘴粗暴的往桌腿上一蹭,嘴都红肿了,总算把嘴里塞的手帕给蹭掉了。正要张嘴,红曲已经上前用匕首顶在了他的咽喉上。 倪明慎觉得他能大呼引人来救,但这呼喊万一刺激了这小丫头一刀捅在了他咽喉上,就算这李宁湖最后抵命,他还能活过来不成? 倪明慎陪着笑,小声的,生怕引起喉结震动似的:“李姑娘,是误会,误会。” 李宁湖本来就是恐吓,但红曲药曲当真了,所以演出效果才特别好。 她冷笑道:“误会?你想告诉我走错了房?但你方才可是看清了我的脸,仍是一脸淫|笑朝我走来。且我记得我们不曾见过,你如何知晓我姓李?” 倪明慎冷汗都下来了,实在此事没有推脱的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9 23:47:23~2020-06-21 01:2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wwy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微安、飞戈、武夷、宛如清风、1132955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第 92 章 李宁湖问:“你是何人?” 倪明慎眼珠微微一动李宁湖就接着道:“你想撒谎……, 哼……。” 这一声哼, 让倪明慎心里有些发凉。他看向面前这个小姑娘,生得甜美, 此时眼中却满是恶意。 李宁湖一笑, 从腰侧拿出个小瓷瓶来, 用个小银勺小心的从里舀出来一小勺粉末。 她对红曲道:“把他嘴给我弄开。” 红曲伸手一捏倪明慎的双颊, 迫使他抬头张大嘴。 李宁湖便冷笑着俯身,将这粉末喂入倪明慎嘴里:“让他吞下去。” 红曲合上倪明慎的嘴, 药曲上来帮忙,往他颈侧一捏, 倪明慎迫不得已将之吞咽了下去。 他颤着声音:“你给我吃的什么?” 李宁湖眨眨眼:“自然是好东西。本姑娘不喜下厨,你能吃到我亲手所制的特别粥品, 真可谓是三生有幸。等一会啊,你就会幸福得要窒息, 幸福得要晕掉, 幸福到要酥麻, 幸福到心口怦怦跳~这是我特别的答谢你对我的歹意, 如若你还对我说谎,我就再答谢你一勺。等你彻底幸福的沉睡过去, 再把你剁成块也不容易溅血了呢!” 地底的密道内, 袁禺意一怔,抬头似要透过墙,看向自已印象中那名可爱的小姑娘。 窦玄章垂着眼睑,睫毛微微一颤, 唇角却露出抹笑意来。 李宁湖越说,倪明慎就当真逐步的感觉到了头晕、急喘、心乱跳以及手脚发麻。 他立刻意识到他是中毒了!这小姑娘当真有这个胆子下手!这是剧毒! 倪明慎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李宁湖,嘴上有些发麻,无法控制的流着涎道:“解……解药!” 李宁湖拿了勺子在手上转出花来:“你是何人?” 倪明慎再也不敢隐瞒:“倪、明、慎。” 李宁湖一问一答,很快弄明白了先前下手的倪明远以及眼前的倪明慎为何人。 倪明远是倪家嫡支三房庶子,排行为十。倪明慎为倪家嫡支四房庶子,排行十二。 李宁湖道:“你们盯上我,是倪家的意思,还是你们自已的意思?” 倪明慎根本无力再去构筑谎言,断断续续说道:“十哥盯上了你……我瞧着其中有蹊跷,所以掺了一手。” 李宁湖有些诧异,她一直以为是倪家吃相不好,不想竟然是底下的子弟自行出手? “你们竟如此大胆?不怕惹祸上身?” 倪明慎就算在昏沉中,事情的严重性也使他隐瞒了一些消息。如今皇帝龙体欠安的事已经不再是绝密消息,皇帝已经这把年纪,很可能就无法康复了。朝中诸臣已经纷纷站队,有少部份人站队近来频频被皇帝嘉许的庆郡王,但更多的人还是支持为正统的太子太孙。在这种情形下,太子一系的人行为出格一些,也没多少人敢硬顶——怕太子上位后清算。 倪家作为太子一系的钱袋子,近期有巨额的金银需求,于是,家主向手下子弟分配了任务,也是对能力的一种检验。族中子弟,免不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我们倪家……有一条族规:每房家产虽然七成都要分归嫡长,但对其他子嗣也并非没有安排……倪家子年满十五,便可自家中领一笔银钱自去经营……到及冠时,赚得多少银钱,便能按这笔银钱的十倍领取家产……” 这条族规确实有,也确实很好的激励了倪家子弟,不然倪家也不能富了这数代。只是通常这些倪家子弟虽有用些阴私手段,但总体还是在买卖竞争上。不似如今,简直是肆无忌惮的明抢了。 倪明慎痛苦道:“解药!” 李宁湖就没搭理他,玩笔一样转着银勺子,既然对付自已只是这俩家伙的私自行动,她还真生出些杀了一了百了的冲动。只是要怎么样才能不着痕迹的干掉这俩家伙呢? 正这时,地底传来几声轻叩,像是有人在叩门。 李宁湖手一下僵住,垂眼望去。 红曲立刻趴到地上,附耳去听。 过了片刻她翻过脸,瞪大眼睛:“是窦先生,他说让我们移开桌子。” 这底下,居然有密道?也是,这红枫寺历经数朝,又遭过兵刀之祸,寺中僧人若有些防备挖两条密道也不是奇事。奇怪的是,她怎么就偏偏住到了有密道的房间? 李宁湖皱着眉没出声。 红曲又道:“还有袁二公子也在。” 李宁湖听了,这才道:“把桌子挪开。” 两个婢女一起将桌子抬开,挪开下头铺着的一块地毯,试着扣了扣地砖,便发现有数块地砖只是样子货,实则是块大石板子雕刻伪装的,把这大石板子掀开,露出个黑幽幽的洞口来。 袁禺意和窦玄章从台阶走上来。 李宁湖觉得必要的时候,他们能从内暴力顶开石板,如今先行叩问,不过是礼节性做法罢了。 窦玄章看向李宁湖,极其坦然道:“嗯,是我请人将你安置在这间厢房内的。” 袁禺意挑眉:“黑丫头,我还道你会给人暗算,你却自己将这腌臜玩意儿拿下了。” 他看了看地上离水鱼一般的倪明慎,又看向李宁湖手中的银勺:“此毒银针验不出么?” 李宁湖摇摇头。 当然验不出,又不含硫!苹果籽而已。 如今市面上的毒,由砒|霜占领绝大部分江山,其他的要么异味明显,要么见效慢。李宁湖又不可能买上几斤砒|霜备用,不然一出事就给人抓住证据不说,砒|霜也容易被验出。 正好她酿苹果酒都要去核的,想起来籽有毒一说,磨了一些拿猪试验有效后,索性都收集起来给磨了备用。反正如今不安全,毒药防身嘛。 袁禺意嘻嘻笑道:“这什么药?给我来一斤!。” 李宁湖呵了一声,抛着手里的瓷瓶:“一斤?你当饭吃啊。” 袁禺意背着手,脚尖踢了踢倪明慎:“如此形状,当是剧毒,怎的还没断气?” 李宁湖将装毒药的瓷瓶扔给他:“吃得不多,喝些水催吐能缓过来。吃多少能致死,我第一回用,却不清楚。” 袁禺意接过:“不说笑,你祖母指点一回,我家山庄养得肥肥胖胖的锦鲤一条也没能活下来,着实可怜。看在这些鱼的份上,再给我一斤毒药,我给它们药些兄弟姐妹下去作伴,你看如何?” 李宁湖:“……兄弟姐妹?作伴?” “对,不然…送些妻子丈夫下去更合适?” 李宁湖:“…行吧,回头你让人到庄上来取。” 袁禺意心满意足:“好了,此人我们拎走了。” 他拎起倪明慎,扭头看向窦玄章。 窦玄章道:“二公子请先行一步,窦某尚有些话要说。” 袁禺意目光在窦玄章面上一晃,顿了顿才道:“好。” 等袁禺意拎着倪明慎走下密道。 窦玄章静立在一旁,待袁禺意走远,他才用幽深的眸子望着李宁湖,一指密道:“东家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宁湖明白这回他们二人来到是想帮助自已,窦玄章此次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她想了想,点点头:“好。” 窦玄章在前头引路,李宁湖回头对四名婢妇道:“好生在此守着,若有人叫门,便说我还未醒。” 四名婢女点头应下。 李宁湖随着窦玄章走下密道,光线一下昏暗起来。 窦玄章想到李宁湖不能暗中视物,便掏出火折子吹了吹,昏暗中便亮起一簇火苗来。 李宁湖四处打量,这红枫寺下的密道不算太狭窄,单人行走两侧并不会蹭到石壁。 窦玄章引着她拐了个弯,侧面出现个门洞,门洞内竟是间石室,有简单的石桌石凳。 窦玄章用火折子点燃了墙上的一盏油灯,这才指着石凳:“请坐。” 李宁湖依言坐下,正想问他玩什么把戏,窦玄章已经单刀直入道:“我会先将倪明慎拘禁,养上几日,再安排他因利益之争与倪明远扭打,失手杀害倪明远,后畏惧服毒自尽。东家只需从头到尾不露异样就行了。” 李宁湖锁住眉,她空想着把这两人干掉,但实际上她不具备这样的行动力,她没有干这种活的人手。红曲药曲会些武功,但并不是高手,想不留痕迹的做这些事是不能的。 李宁湖抿了抿唇,还是对窦玄章道:“多谢。” 窦玄章淡声道:“何需道谢?原本也是我没收拾好首尾。” 李宁湖先前一直在回避他的目光,此时也忍不住朝他看去,还没发问,却是微微一怔。 人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销魂。 以往李宁湖不是没在掌灯时分与窦玄章相处过,但那时她为着护眼,从不吝惜灯火钱,屋里四处都点着灯。那就远不及如今一小盏油灯的效果:昏暗的灯光给窦玄章笼罩了一层蒙蒙光晕,发丝如夕阳下泛着潾潾波光的湖面,露在玄色衣裳外的肌肤有如暖玉,一向清冷的眸子在这样的灯光下柔软了许多,仿佛要将人溺毙……就算是已经看惯窦玄章盛世美颜的李宁湖,这一瞬间也是心动神摇。 窦玄章目中笑意一闪而逝,像是没发现李宁湖在出神,仍是静坐等待。 “呃,你,你方才说的是何意?”李宁湖局促的回过神,别过脸去。 窦玄章不露声色:“这倪明远寻上你,最初是因为酒,但他越深入,便又对琉璃动了心思。这便是我的不是了,当日说好要将琉璃与你撕扯开来,今日却又让它给你添了麻烦。” 李宁湖原先就隐有所感,此时才算得到证实,立刻理直气壮起来:“没错!你拿人钱财,岂能不替我消灾?!” 窦玄章立即道歉:“抱歉,都是我的不是。其实你最初提及琉璃,我并不曾相信,只觉着是较旧琉璃次等的物件,也就由你的意思了。当时我还是东家手下的管事,若是能及早信你,我必不会让你当真在彼时制出琉璃来,这便是个烦扰之源,有了它,就难得清静了。” 李宁湖瞥他一眼,没吭声,这她怪不着窦玄章,怪自已脑抽。 窦玄章又道:“等东家造出了琉璃,我便知晓不好,此时已是拦不住了。只从彼时起,我就已在严筛人手,令寻常仆役均误以为琉璃方子出自某一被秘密保护起来的工匠之手。” 李宁湖心想,怪不得当时窦玄章说让人以为方子是工匠所出这么顺利,竟没什么人怀疑。这么久以来,把主意打到她身上的只有倪明远一个。原来他早就在布局。 这么一想,就让李宁湖对窦玄章的隔阂少了两分。只是她一想又觉不对:这特么是在道歉么?这不是变着法在辩解? 刚这么想,又听窦玄章道:“我最错处,便是借琉璃,投了庆郡王。”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毒瞎掰的,不要认真。 感谢在2020-06-21 01:22:57~2020-06-23 00:0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微安 2个;宛如清风、飞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第 93 章 李宁湖已经意识到, 窦玄章这阴逼借着道歉, 其实是在替自已开脱,便等着看他到底有何话说。 再说出花来, 他从中也是攥取了利益的。 窦玄章看李宁湖抱住了胳膊, 偏着头, 斜着眼睛看他, 腮有点鼓,一边嘴角微勾带点冷笑。 有时候他觉得自已很奇怪:看她善良的时候很喜欢, 若是恶毒也很好,聪慧的样子很欣赏, 偶尔犯蠢居然也觉着心喜。 此时就看得他搭在膝头的手指轻点两下,借此克制住自已想捏捏她面腮的冲动。 “东家。” 他将这两个字唤得略有些低沉。 “琉璃再留在你手上, 是祸非福,而我不能总是奴仆。” 话说得虽然没错吧, 但李宁湖到底意难平: “你若想要, 向我陈明利害, 我怎会不给?但你当时明明是见利忘义, 翻脸无情,还要胁我。现在往回找补了?” 窦玄章沉默片刻, 才道:“若无决裂, 唯恐你心存侥幸,无法恰到好处的呈现出愤恨之色。” 李宁湖微微一怔,慢慢回味他话里的意思,诧异的看着他。 就见他虽然端坐, 面目平静,但眉头低垂,全身笼罩在低沉之中。 李宁湖不可思议:“……难不成,一切都是为我好了?你还委屈上了?” 窦玄章挺直的肩微不可见的微垂:“未成事前,决裂才好护你周全。” 李宁湖站了起来,绝对不承认自已理不直气不壮了,禁不住原地踱步。这话她不能信,可若不撕破脸,她却没话好说。 窦玄章不易察觉的抬眼在她身上一扫,随即继续垂眼端坐。 李宁湖总算找着词了,站定了抱着胳膊道:“既然未成事不便牵连我,中间你这一回回的寻我作甚?” 窦玄章抬头望着她,幽幽道:“我以为,你会明白。” 李宁湖往后退了两步:“若事关琉璃,你便有责任收拾局面,除此之外,我不明白。” 说罢无视窦玄章幽幽的目光,转身而去。 石室内,如豆灯光下,窦玄章静坐了一阵。听得李宁湖脚步声远去,回到了厢房,重新掩盖好了密道入口。 他这才起身拂袖,目露笑意,微叹一声。 他从另一出口走出密道,此 再由管事转送到城外山庄来,有时便不够及时,她常常第二日才回帖。 李宁湖道:“今日晚了,改日请你们到山庄来玩,其实颇有些野趣。不过天越来越凉,过一段时日我两个弟弟回来,我们一家还是会回城内住,毕竟暖和些。” 杨姝道:“说到庄子上,詹敏学家中在云倚山脉那一片有个极大的庄子,也不用入山去,就在倚云山脚那一片的林子里,就有数不清的野物。我先前远远的听着他同人在商议着请大家伙儿去秋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咱们下帖子了,你们去不去?” 云倚山脉不大,横亘在皇城东面,绵延不足百里,但云倚山脉两侧都是一马平川的地势,因此它便如同皇城的一道屏障,同西南的云城,北边的季城,一道护卫皇城。 李宁湖想了想,像她山庄属下这些山头,都是小山头,百姓们砍柴找山货什么的,早都将山都翻遍了。 但云倚山脉中却是真正的崇山峻岭、深山老林,李宁湖还听人说,灾年的时候山上还跑下来老虎狼群什么的来祸害山下的庄子,这对她来说就有点危险了。 李宁湖道:“两位好姐姐,咱们这小胳膊小腿的,是去打猎呢,还是去当猎物呢?别凑这热闹了吧。” 贺思梧也有些畏惧:“咱们三个赛马跑不过人家,弓也拉不开,到时候就在后头追着跑,也没多少意思。” 杨姝不同意道:“谁还真指望咱们打着猎物?不过玩玩,帮着叫好,等别人打了,再一块吃新鲜野物。去吧去吧!” 李宁湖摇头:“不去不去,别劝我,我先告辞了!” 说着不容人说话,立刻上了自家马车,让人驾车离开,把杨姝气得跺脚。 李宁湖却是今儿受惊了,觉着暂且窝着才算安全。 等前脚回家,后脚袁禺意就派了人来取毒。 李宁湖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当真给他包了一大包,足有五斤。 此时没有化验技术,知晓苹果籽有毒的人基本可以说没有,因为它毒性很低,整粒吃下去没事儿,弄碎了吃个十粒八粒的也没事儿,只要不将苹果籽磨碎了当饭吃,都是安全的。 李宁湖刚好够条件,酿苹果酒后剩下的核堆成了小山呢。这毒的好处就是隐蔽易得,且没什么异味,无法用银针验出。坏处便是虽然她想了些办法进行处理提纯,但也没改善多少,还非得给人喂下去半碗才能致命。 这就使得下毒不便了,要么就像李宁湖那样把人绑起来灌半碗,但已经将人绑起来了,想怎么处理都不难。要么,就给人冲一碗糊糊当粥喝??? 只是她却不知,袁禺意如今手下网罗了一些异士,指不定能想出办法来凝炼毒素。 来人取了毒,恭敬的对李宁湖道:“李姑娘,公子说,我家山庄周围如今都有派人暗中守护,防备眼线,是极安全的。姑娘有空,尽管放心往庄子上去,老夫人盼着姑娘与李老夫人前去做客。” 袁禺意长年不在山庄上,这里就住着个疯老太太,偏因着这老太太身份不同,防护得严,就连皇帝说不定都放了暗子在庄上,动些手脚就指不定落到皇帝眼中了。因此将脑筋动到这山庄上来就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相对还是挺安全的。 李宁湖应下,果然三五不时的同李老太去看看袁老夫人。李老太也不反对,横竖是乐呵乐呵的唠嗑。袁老夫人总被李老太带得话题乱窜,话头都差点理不清,压根没法想东想西,就没发过作。 李老太经常看见袁老夫人那具棺材,起了念,便当真让袁老夫人给介绍工匠,她也要打一口棺材。 李宁湖心里膈应:“奶,您这还好着呢,打这么口棺材放家里看着怪吓人的。” 李老太哼了一声:“你晓得个屁,棺材就是寿材,提前添置棺材,就是添寿!再说了,这玩意儿早早备好,放一放才结实,到时候睡得舒坦。啥都备好了,你奶我安心,不怕去了后你们急慌慌的给我整的不好。怕啥怕,见棺发财晓得不!” 李宁湖觉得都是乡下迷信,但看李老太不好说话的样子也不敢强行反对,免得挨她一烟锅,暗中打定主意,到时把这棺材放偏点,平时自个就绕开那屋子,眼不见为净。 便当真让人去寻好木头,到时再请工匠。 没两天她便听说了倪家十郎和十二郎身死的消息,宫里丽妃对着皇帝好一阵哭诉,只怎么查也没得出第二个结论,更没人寻到李宁湖头上来,让她暗暗舒了口气。 没过两天,李老太就笑眯眯的来了,上下打量她,特别高兴:“行啊丫头。” 李宁湖一头雾水:“啊?” 李老太在一边敲了敲烟灰:“算你这丫头有点本事。亲家太太派了个婆子来,说那邵家露了意思,像是看上你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3 00:06:27~2020-06-23 21:4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微安、飞戈、宛如清风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第 94 章 李宁湖:……还真看上了?怎么看上的呀? 她原先拒绝李老太的要求, 不让主动,夸口要传个“美名慧名”令人争相来聘, 那都不过是缓兵之计。 一则她确实年纪还不大,不着急;二则窦玄章总是隐隐在侧,李宁湖觉得就算自已说亲, 也难保不会因他而生出波折,若牵连到旁人就不好了, 还是事缓则圆。 她这一番心思急转, 李老太却没能看出来,只乐呵道:“亲家太太说什么过段日子,倚云山脚下有什么秋猎,让咱们一块儿去。到时候我同邵夫人说说话, 互相透透底儿。咱看看邵小郎君,他们家也好好看看你。亲家太太说,要愿意啊,邵小郎君按这皇城的规矩会猎对兔子给你, 让你好做个兔毛手笼过冬。我们家要愿意,这打完猎不是要烤肉吃,你就给他烤盘子肉。这算是看对眼啦,后头才好请媒。” 李宁湖闻言道:“什么?!要猎兔兔?兔兔辣么可爱!还要剥皮烤肉?听得我眼泪都要掉下来——啊!!” 还没说完,就发出一阵尖叫,李老太拿着烟杆追着她就抽:“作怪的死丫头!叫你作怪!” 李宁湖一扭身就窜了出去,哈哈大笑跑了。 李老太啐了一口,又忍不住笑。她这么多儿孙, 要么在她面前是个面瓜,就算不是面瓜,对着她也不敢轻易说笑。只这湖丫头,越长大,还越皮越作怪,但是……她还真越气越亲! 李宁湖看着这秋猎是推不掉了,也只得到时再随机应变了。暂时放到一边,给唐秀才准备了个考篮送过去。 等她见着唐秀才,才发现他面色发白,眼下发青,但双眼却像是在燃烧。 李宁湖吓了一跳,问:“唐兄,你怎的了?” 唐秀才捏了捏鼻梁:“秀秀让我考取功名,才好向她父亲提亲。不然她父亲重利,恐怕不会将她轻许。” 李宁湖啧啧两声,怪里怪气道:“你说你对得起你李先生吗?对得起你妹子我吗?前一段时日,天天儿无心学业,如今美人儿一开口,你就为爱拼搏了?将我们放在哪里?简直让我对你寒心,失望!” 唐秀才给她说得,连连作揖:“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化名焦秀秀的秀珍从里屋走出,神情还是很拘谨,但哪怕晓得是玩笑,仍不想看唐秀才低三下四,掩嘴强笑道:“唐大哥,湖姐儿说笑呢,你怎的当真了?你只要这回考过了,大家伙儿都会替你高兴的。” 李宁湖不晓得焦秀秀在屋里,见她出来,便收敛神情道:“嗯,正是说笑呢。唐兄,我来此是给你备了个考篮,里头笔墨药丸都备了,还有些吃食,你瞧瞧哪些用得着。明儿你便要入场了,小妹愿你下笔有神,顺利登榜。” 唐秀才忙伸手接过考篮,笑道:“多谢湖姐儿,待我考完了,再做东请你。” 李宁湖冲焦秀秀点点头:“你同秀秀姑娘想是还有话说,我就不打搅你们啦。对了,明儿我让胡掌柜赶车送你赴场,你还有什么要的,就同他说。” 等李宁湖走了,焦秀秀低眉垂眼,泪珠又一下落下来。 唐秀才忙放了考篮,扶着她道:“秀秀,你怎么了?” 焦秀秀自怜道:“我,我也想送你入考场,可是,可是……。” 唐秀才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为这个,你不是说怕给你父亲的人瞧着,让他抓住你不守规矩的借口为难你母亲么?我都省得。待我考上了去提亲,我们来日方长。” 转眼便是秋闱过后,李宁湖问起,唐秀才由于太过紧张,心中并无把握,只得忐忑等待张榜。 李宁湖想起三郎四郎很快便也回来了,考没考上的都不要紧,家里头还是人多热闹。 只秋闱过后很快就到了定好秋猎的日子,李宁湖在李老太的威压下,不得不打点好行装,一家人往倚云山脉方向去。 路上与贺思梧、杨姝会合聚成了一队。 贺思梧是给杨姝磨得答应的,倒没说什么。杨姝却偏要问李宁湖:“你不是不愿意去?怎的又来了?” 李宁湖白她一眼:“看破不说破,说破不是好朋友。” 另一头欧家的车也赶了上来,隔着车窗彼此打了招呼,没有欧氏在中间连接,两家居然也十分热络。 王氏笑着放下了车帘子,转头看向车厢里的欧时均,见他脸色十分不好,便有些埋怨:“每回秋里你都要病上一场。不在家里呆着多喝汤水,偏要跟着出来秋猎作甚?往年你也不爱这些。” 欧时均拿帕子掩住嘴,咳了几声,这才道:“母亲也将我当废人了么?便是不能打猎骑马,我也出来透透气,看看别人玩儿也是好的。” 王氏忙过去帮他抚背,不敢再埋怨他,只叹了口气道:“也是我出来,才把你给招的。我呢,也是为了湖姐儿,说到底,还是为你妹子。” 欧时均咳得泛了泪光的眼眸一黯,只是来不及多说,又咳了起来。 倚云山脉路程不近,众人走了大半天这才到了,眼看着今日是无法回返,计划着要在此住上两日。 来的正是先前说过的詹学敏家庄子,果然极大。詹家将各路客人先一一安顿,待众人歇息过后,一道用膳,再请了众人去逛庄子。他们这庄子上很养了些奇珍异兽,有一年詹家还向宫中献了一对白龟。这是当今皇帝并不看重这些,要不然就因为进献瑞兽,詹家也能被格外封赏。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不够了,今天先更一点儿。 看评论说我的男主都这款,仔细想想好像有一点。 并不是喜欢这样的性格,主要就是喜欢高颜值。 唉,小窦啊,你亲妈为你作出多大牺牲你晓得不? 一写你就掉收,一写你就掉收,我坚强的在挺着呢。 ps: 并不是因为我的另一半是这样我才写这样的男主, 缺啥补啥,你们懂的。哈哈哈哈。 我的另一半怎么说呢,有着土豪的外表,但悲惨的是,他不是土豪! 感谢在2020-06-23 21:40:42~2020-06-24 23:5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飞戈、微微安、宛如清风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第 95 章 詹家这座庄子建得特别好, 一花一木,一山一石, 溪流小桥,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曲曲折折的游廊, 石子铺成的小路,林木掩映中明明暗暗的屋舍。又因此地不似城中占地有限, 只管铺开了建, 当真让众人都心中赞叹:好一个所在。 这庄中还散养着诸如通身雪白、鸳鸯眼的狮子猫,形如小豹的云猫,尖嘴聪慧的白雪狷儿犬,矮树上停着孔雀, 水池边趴着小磨盘大的龟,一群鹤完全不惧人,闲适的走动。 种种动物,不一而足, 真叫人一步一惊喜,交口称赞。 詹夫人面上带着笑,却道:“围着这倚云山脉脚下有许多家都有备着狩猎的庄子,不少人家建得美轮美奂的。我家这庄子却是祖上传下来的,说来惭愧,我们这些子孙后人没有祖上的本事,许多珍稀禽兽和花木老死后便再无力搜罗,如今养的, 比之从前十不存一了。” 众人皆说詹夫人谦虚了,好好的捧了捧她。 这头邵夫人却同王氏和李老太三人落后人群一步,悄声说着话。 邵夫人江氏是个很柔婉的妇人,说话轻声细语,轻易不与人为难。王氏是个长袖善舞的,居中活络气氛。李老太呢,情势未明之下,她管得住嘴,不多说话,但凡说话,也是爽快话。一时三人倒是十分融洽。 江氏不可避免的问起了李宁湖:“老太太您是个有福的,孙女儿养得好,又大方聪慧,看着就像您。” 李老太晓得这一关躲不过,只得道:“她倒不是像了我。她打小爹娘没了,当时家里精穷,也不说虚的,人多,十多张嘴等着吃饭,老三还要读书,真顾不上她。但她打小聪明,这不是老婆子瞎吹,她要顾自个,要顾俩弟弟,这不算啥,穷人家丫头都这样,顾不过来就活不了。我说她聪明,是咱家这么多人,只有她一个听着她三叔读书,帮着收拾书房,她就能识字儿啦。” 江氏露出惊容。读书不是件易事,他们这样的人家,孩童心□□玩,最初引导开蒙也是极不容易的。一个不经专门教导的孩子,能自学认字,确实是难得了。 就连王氏也是第一回听说,转念一想,这丫头平素就挺会来事儿,没人引路,自家也经营出了一份产业,果然是个聪明的。 江氏面上说笑,心中未免有些犹豫。自古来便有丧妇长女不娶的说法,这李宁湖厉害是厉害了,就怕太厉害了些,没人教导她温驯内敛,厉害全在面上了。再说了,她也听过不少这样在娘家受过苦的,出嫁后一心帮扶娘家,夫家倒退了一射之地。景哥儿又是个温润敦厚性子,怕是辖不住她,然而这李家姑娘又是儿子看上的……。她既没法狠心拒绝儿子,心里头又犹犹豫豫不大愿意,一时便愁肠百结,含蓄笑道: “所以说,老夫人您有福气,孙女儿不用调理,生就了一副聪明心肠。哪像我们家,景哥儿不知费了我多少心思,但这孩子就不是个聪明的。” 王氏忙道:“他这是敦厚,可跟不聪明不是一回事,不聪明的孩子可不能考上秀才。” 说到此处,就是江氏的得意之处了,只是她惯来不会露出张扬的样子,仍是含蓄的抿嘴微笑。 李老太并不觉着有好处就要藏着掖着,既然都在称斤论两,那得将好处好好说一说呀。 “我们家湖丫头可惜了是个女娃娃,不然照我看,不能比她三叔差。她这没法子科举做官,她就不声不响开了家醉庐,我听人说怪有名的。如今她名下田庄山庄宅子都不缺,我们家也不是盘剥闺女的人家,这都是她的,将来都让她带走。” 江氏脸上的笑容就有点勉强了。 王氏一下看出了端倪,不免有些怪李老太心直口快。这女孩儿名下有产业是好事,但亲自经营就不算好事,更别提是李宁湖自个一手做起来的。这亲家太太不懂这些弯道,只以为是好处就要现出来,其实不如嘴上不提,到时放嫁妆单子里,谁又想得到是李宁湖亲自打理的?只会夸这嫁妆丰厚。 邵瑞景此时也有意无意的同李宁湖走在了一处,含笑道:“湖姐儿明儿可要一块儿去打猎?” 李宁湖道:“我连弓都没摸过,怎么能打猎?横竖这庄子今儿这一个时辰逛不完,明儿还有许多可看的。我就在这等着你们打了猎物回来。” 邵瑞景道:“难得出来,为何不去看看?骑着马跟着转一转也好。何况这射箭并不难,湖姐儿若是愿意,不如我教你?” 李宁湖想了想,她是没法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学武了,如果射箭不难,学着也是一门技能。但……她不大适合跟邵瑞景太过亲密啊。 正想着,杨姝从一边靠了过来:“学射箭?好啊!梧姐儿,速来,咱们一块儿学。”又转脸对着邵瑞景道:“你可不要厚此薄彼啊。” 邵瑞景微顿,笑道:“自然不会。” 这庄子的少主人詹学敏同邵瑞景关系极亲近,邵瑞景打了个招呼,詹学敏立刻将一行人领到了一片开阔些的场所,四面都围着高大树木,远远近近的树杆上绑着靶子,正是给人练箭用的。 仆从们取来了各式弯弓、箭壶、护臂、扳指。 李宁湖由着几名婢女给她佩上了护臂和扳指,正要取弓,邵瑞景却递过来一把弓:“你初学,先用这个好了。” 邵惜露瞪着眼睛看了一会,不由摇了摇头:她哥看来盘算不是一两天了,竟专程去讨了她表姐年少初学弓箭时的弓来。 她们邵家一向是走文臣路线,不擅武学。但她有个姨母嫁了个武将,哥哥也是受表哥表姐的影响,这才学了骑射,在些文弱公子哥里头算出彩的了。她说怎么前一阵哥哥几次同詹学敏说起打猎,说不定就是他有意撺掇詹学敏,起了这个秋猎的头,为着在李姐姐面前露一手哩。 邵瑞景指点着李宁湖怎么站:“你两脚开立与肩同宽,左肩对准靶……” 两人不可避免的靠得有点近,李宁湖不禁看了他一眼。少年虽是面带微笑,但仍是可以看出有些微的紧张,鼻尖都出了汗。 李宁湖就有些心软了,少年人的爱慕难以掩藏。 她突然就不太想打断这段教学了,一旦打断,必然会破坏他隐秘的兴奋与雀跃。 邵瑞景从没靠她如此近,一低头便可瞧见她的粉白的面庞。她并不紧张,反而很正经严肃……她说胡话的时候也一本正经。应该说,邵瑞景就喜欢看她一本正经说胡话。 一边的杨姝不自觉的总是看去,贺思梧拉了拉她,明眼人都能看出这邵家与李家怕是有结亲的意思,正该成全才是。 杨姝抿了抿嘴,扭过了头去。 等夜间回了客房,李宁湖便见李老太脸上没有笑。 因李老太年纪大了,不像年轻人容易纠正,这说话就免不了带些口音,行事又不太注意细节,在这些夫人太太里头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的。 李宁湖就担心她受了别人脸色:“怎的了,奶?” 李老太吐了口烟圈,瞥了她一眼道:“我明儿看看再同你说道。” 李宁湖偏着头:“哎哟我家的老祖宗,您没在外头受气吧?” 李老太哼了一声:“谁能气我?老婆子把他当个屁放了。” 李宁湖见她还是中气十足,便也不多问了,实在今日先坐了大半日的车,又逛庄子,又学箭,还得应付人,纵是年轻也累了,洗漱了早些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嗯,如果小窦越来越油腻,那是我的错。 笔力还是有限,有时想写a,落纸成了b。 尽力而为吧。 写完这一本我就好好学习,每天积累一点,争取提高点水平哈哈哈。 感谢在2020-06-24 23:55:10~2020-06-26 00:0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飞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928488 2个;宛如清风、微微安、桑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560572 2瓶;望玥、259284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第 96 章 王氏亲端了安神汤, 看着欧时均喝下。 “快些歇下, 别看书了, 仔细伤眼睛。” 欧时均一口饮尽,将碗递给王氏,心中却想,还不知能活到什么时候, 眼睛养得再好又有何用? 他指头按在书页上, 问道:“今儿湖姐儿的事说得如何了?” 王氏不以为意道:“我瞧着你邵家伯娘是不大愿意, 但她这人性软, 不愿意也不顶用, 只要景哥儿愿意, 她就拗不过。只是湖姐儿嫁到邵家不得婆婆喜欢,少不得受点憋屈, 但也不至于多要紧,毕竟这丫头聪明,对付这么个婆婆也不是难事。” 欧时均顿了顿才道:“李家老太太也愿意么?” 王氏道:“谁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邵家伯娘就算不爽利,心宽不同她计较便是了。她家算不错的了, 这年头嫁女儿, 想寻个四角俱全的人家可不容易,亲家老太太也是个明白人,我看这事啊,能成。” 王氏一边说,一边将碗递给了婢女, 吩咐欧时均身边人道:“最多再看一刻,就得催着你们哥儿歇下了。” 屋里婢女应了是,王氏这才领着人出去。 欧时均拿了书签一夹,把书按在一边,再也看不下去。 这住在旁人家的客房里,也是没法睡得塌实,李宁湖比往常早半个时辰就醒了过来,让婢女去厨下拎了热水回来洗漱。 詹家下人看到动静,过了片刻,便有几个婆子拎了食盒送来了早膳。 李宁湖洗漱出来,便见桌上摆着馎饦、杏仁梗米胡麻粥、蒸鹅掌、薰鸭脯、拌鸡丝……,每一样量都不多,但九样拼起来了摆了一桌子。 李老太也擦了擦手,看了看道:“还怪实在的。” 李宁湖也奇怪,这一桌早餐挺合自家胃口的,没有那些名取得好听,实际就是一碗白菜开汤的菜,难道是自家祖孙俩昨天喜吃肉的样子给人家管事婆子看去了? 等用过早膳,重新净了口,李宁湖便换上了自已新做的骑装。虽然骑术一般,骑装还做得挺漂亮:内里是一套红艳似火的衣裙,袖口窄,裙子也比平日要短一截,更利落了。外头从右肩斜连着腰部有层黑色皮甲,脚上也蹬着黑皮靴,整体看着倒有几分英气。 “湖姐儿,湖姐儿!” 贺思梧一边敲窗,一边发出娇笑声:“快出来,咱们走了!” 李老太抬头看了一眼,对李宁湖挥了挥手:“去吧。” 李宁湖迟疑片刻:“您对着这些夫人们,没事儿吧?” 李老太哼了一声:“去去去。” 贺思梧已经绕到门口,轻灵的一步迈了进来,对李老太行了个礼:“老夫人安。” 李老太抿紧嘴,笑着点了点头。 这会子人已经分成了几拨。 贵妇们更乐于在山水间开茶会,上了年纪的老爷们来的不多,没了追逐猎物的冲劲,只是骑着马放松心情,随意闲话。 反倒是这些少年男女一心凑热闹,山庄里的马匹都不够分的,詹家特地向两户邻居家借了些马来才凑够数。 李宁湖几人在马厩里看来看去,三人都不擅长挑马匹,便让婢女拿了赏银,去问马厩管事挑几匹更温驯的马。 这骑着马,身边服侍的人就不好全跟上,人腿总跑不过马腿。马匹也不够分给每个从人,每家便只多分配了一匹。李宁湖想了想,红曲和药曲两个会些拳脚功夫,身量又未完全长成,更轻盈些,便让她们二人共骑一乘跟在后头。 待一切安排好了,热热闹闹的一大群人呼朋唤友纵马出了山庄,奔行一段,进入山脚下的矮林中。 沿着这条山脉,底下专门修来休闲狩猎的各家庄子少说了有四、五十家,因此林子外围也算常有人出入,踏出了一条能行马的路来,但真要追逐猎物,还是得弃马才能深入。 李宁湖压根就没想过要追逐猎物,就沿着小路遛遛马好了。 突然有人喊道:“那边有动静!”呼啦啦好几骑就冲上去,不管看清没看清,纷纷挽弓就射。 李宁湖和贺思梧乱糟糟的让到一旁。 李宁湖叹道:“真是好准的箭法。” 贺思梧诧异的望着她。 李宁湖小声道:“盯着左边,能准确的射中右边,盯着前边,能准确的射中后边。” 贺思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虽说君子六艺为礼、乐、射、御、书、数。但如今走文官路线的公子哥,射、御上头大多都不甚出色,能拉得动弓,骑得上马就够了,并不追求技艺精湛。 方才这乱糟糟的一团,箭矢乱飞,真是说不上准头了。 贺思梧正在为李宁湖促狭掩唇而笑,邵瑞景便也促马靠近前来,含笑看着李宁湖:“湖姐儿,昨日第一回拉弓,今儿手上可有不适?” 李宁湖笑了笑:“我无事。” 贺思梧却揉了揉胳膊:“你无事么?我早起差些胳膊抬不起来呢。” 李宁湖道:“我平日也经常活动筋骨,所以不会不适。” 邵瑞景一指林梢之上遥遥可见的倚云山脉:“这个季节,外围的走兽飞禽都给惊得逃入深山了,不往里一些难有收获。一会儿他们想深入一些,你们可要跟着去?” 李宁湖和贺思梧齐齐摇头。 邵瑞景闻言点头:“我也觉着往里不大安全。” 三人说了会子话,贺思梧便十分知机的落后一步,让李宁湖与邵瑞景并骑齐行。 邵瑞景心里略有些慌,面上却装得很镇定,笑着对李宁湖道:“若是有机会,带了足够的护卫,倒是可以往山脉深处去一观。有人说倚云山脉形似卧龙,是一处龙脉所在,遥遥护卫皇城。山脉深处景象非同一般,不但有许多难得一见的飞禽走兽,且经年的老药也是不少。” 李宁湖斜眼看他:“你还信这个?若真是龙脉所在,早就给皇家圈起来了,咱们必都靠近不得呢。” 邵瑞景笑眯眯的:“说得极是,不过当个故事听罢了。” 两人正说着,就听地面突然一阵震动,邵瑞景听了一会,道:“后头有大队人马靠近,且速度极快,咱们往旁边避一避。” 这声势真是非同一般,能有这样的声势,想来非是寻常人等。他们这一群人,家中官职都不高,子弟便也都不是惹事的性子,纷纷驱马,避向道路两旁的林子。 才刚避让好,就见后头一队人马急驰而来,有男有女,个个鲜衣怒马,恣意张扬。 想是一路避让他们的人不少,他们对于路边的李宁湖等人毫不在意,不曾多看一眼。 李宁湖却微微一怔,她在一侧看得真真的,居然给她瞧见三个认得的人。 一个是许久没见的一个浑人,曾在她醉庐闹过事,后头被袁禺意压吊起来整治的罗胖子,罗保济。 一个却是位姑娘,她并不曾单骑匹马,而是与人共骑,偎在人怀里。这便是唐秀才的心上人焦秀秀,亦或称之为秀珍姑娘。 而她所依的男子,李宁湖看着也有些面熟,依稀是上回花船上的同一位贵气逼人的男子。 李宁湖心里一沉,她也不是歧视秀珍吧,这个时代的女人总有许多不得已,说不定秀珍也不是自已愿意入这行的。她如果同唐秀才坦白,唐秀才只要不介意,他无父无母的无人反对,秀珍自然可以从良。只是李宁湖没想到,秀珍看上去对唐秀才一往情深,却并没有为他拒绝别人……难道,是拒绝不了? 密林之中,有数人穿着以草木汁浸染成灰绿色的衣衫,隐蔽的在林间看着这队人马消失。 稍后李宁湖这一行人也从林间回到路上,继续前行。 待人消失,林间几人才低语:“太孙一行人果然来了,卫五,你先前行,向公子禀报。” 卫五:“是。” “等等。”发令之人迟疑片刻:“李姑娘也在此处,你同公子禀报一声。” “公子恐怕早已知晓。” 蒙着面的卫一意味深长:“你直管禀报。” “是。” 等卫五走了,卫一才心道,公子虽然派了人关注李姑娘一家动静,但妇人家的私房话他却无从得知,怕是不晓得李姑娘此次名为游猎,实为相看。 另一边,窦玄章得了卫五的禀报,心中疑惑:卫一应该不会专程提及此事才对。 他站起身,走动两步,指头在书案上轻点:“她可同什么人走得近?” 卫五想了想:“李姑娘还同她往常一起玩耍的一帮公子姑娘们在一块,哦,我们看见时,她同邵家的小公子,邵瑞景在一处说话。” 窦玄章目光微黯:“去通知卫九,照计划行事。” 等卫九领命离去,袁禺意便从屏风后走出,挑眉道:“怎么,不着急?” 窦玄章微微一叹:“我得翻过身来,否则急也无用。” 袁禺意皱起眉,转移话题道:“今日之人并非死士,当真可行?” 窦玄章淡淡道:“想要□□无缝,自是要真正的猎户,祖上三代都经得起查验方可。” 袁禺意还是心有疑惑:“既然是寻常猎户,怎会愿意赴死?恐怕反而露出破绽。” 窦玄章笑了一下:“他亲缘浅薄,父母、妻儿均已过世,只留了一个念想,便是有个女儿打小走失,指望着能有相见之日。不料一次偶然遇见,凭着同亡妻相似的眉眼,以及眉心一点朱砂痣认出女儿。女儿却是在早年被拐卖至江南道下青楼,近年有了些名气,又被人买来皇城常悦楼。父女俩个隐秘相认,想着攒钱脱藉,瞒过乡里族亲,谎称女儿守寡大归。却不料就在赎身前夕,太孙在谢府赴宴,谢尚书请了皇城近来名头最大的几名伎人陪侍。席间太孙因事而怒拍桌案,导致一旁执壶人酒壶脱手,污了太孙衣裳,进而被太孙赐死。你道此执壶人,是谁?” 袁禺意瞬间明白,沉默片刻才是一叹。 窦玄章看他一眼,知晓袁禺意此人,看似荒诞,其实心存悲悯。看似憎恨皇帝,其实又在心中替对方开脱。种种纠结矛盾之处,使得他面上常带笑,实则郁结于心。此人这一生,怕是难有顺心舒坦的时候了。 袁禺意发觉窦玄章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哈哈一笑:“好你个窦四郎,如此隐秘之事,竟给你知晓了。你怕是只耗子精,化身千万,躲在各处听墙角呢?” 窦玄章微微一笑,也不多说。 李宁湖这一行人走走停停,由于外边的猎物都给惊走了,便偶尔也会稍微深入。一群人箭术不成,勉强才打了五六只猎物,其中还有邵瑞景射中的一对白兔子。 眼看着邵瑞景看着自已的目光越来越直接,就差没明说回头剥好硝制这兔子皮送来了,李宁湖心里就真是慌得一批,她还真不会拒绝人。 出来大半天,一群人寻着块稍微开阔的地方,把马绳系在一旁的树上,坐在草地上歇息说话,准备歇好之后就往回去。 邵瑞景正朝李宁湖走来,突然就有人指着远处压低声道:“你们看,那边树后是不是鹿角?” 一听鹿,众人都兴奋起来,今天打的都是些小玩意,怕是都不够吃的。若是能猎头鹿,回头烤鹿肉吃岂不正好。 仔细一辨认,远远的看着像是树杈,极容易忽略过去的,但确实是鹿角。 当即众人都放轻了脚步,挎起弓,猫着腰往树林里去。 邵瑞景带着一点激动,看了李宁湖一眼,心想做双鹿皮靴也不错。 一群人散开,绕做包围势,半是想打猎,半是看热闹。 李宁湖看着这一群人过去,心想这能猎到个锤子,鹿很敏捷的好嘛,等人过去,早跑没影了。 她就站原地都没动,由自家红曲药曲两个陪着,踮着脚远远的看着。 只是还没等众人走近,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惨叫。 众人都一下惊住,那头鹿更是吓得混身一弹,立即跑没影了。 李宁湖诧异:“怎么回事?” 这惨叫声像是翻过座小山包,从另一边传过来。 众人惊得一时没出声,便能清楚听到对面传来嘈杂的喧闹声。 有人大哭:“死人啦!” “救命!救命!” 众人在疑惑间,便见从对面林间冲出来一队着甲护卫,看到李宁湖这一行人,立刻过来将他们围住。 红曲和药曲连忙把李宁湖推到身后,护住了她。 李宁湖看了看这群着甲护卫,认出是先前路遇那队人马的护卫。 众人被围困起来,都是一阵心慌。 夏同甫道:“你们是何人,我等都是官家子弟,不容尔等冒犯!” 那护卫目光冰冷:“请诸位随我们走一趟。” 自已这边虽然人人都背弓装箭的,腰上也不是没有刀剑,但这些护卫看着气势就不同,一群官家子弟遇上他们,就像羔羊遇着猛虎,一时众人战战兢兢的,居然都提不起勇气来反抗,被他们持刀相逼,押解着往林中去。 待翻过矮丘,果然见林间站着两群人。 一边是鲜衣怒马的贵人,另一边却是几个衣衫寒酸的背弓猎户,跪倒在地,围着一名倒在血泊中的老猎户。 其中有个年青猎户,还仰着头怒道:“你们!居然敢这样随意就杀人,莫非没王法了?” 为首一个公子,通身贵气,目光都不瞥他们一眼。 反倒是后方一个温文俊秀的公子走上前来:“我们不是有意为之,不过是在狩猎,他突然奔出来,被流矢射杀而已。你们休要吵闹,我们愿予以赔偿。” 年青猎户怒道:“胡说!分明是我三伯先前让路慢了片刻,差点惊了那位公子的马,他记恨在心,方才有意射杀我三伯的。我们都看见了,他射箭时是盯着我三伯的!” 其他几人同这年青猎户和他三伯并不是亲属,但也是一个村子的,虽然胆气不足,但猎户射杀过无数猎物,身上部有些煞气,比之普通农户还是强些,有些嗫嚅道:“不,不错,我们也看见了。这是一条人命,又不是猪狗,怎么能就这样射杀了?” 青年猎户往来皇城贩卖猎物,见识更多些,便是听书也记住了几句,此时嚷道:“不管你们是什么样的贵人,皇帝陛下曾下旨,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杀了人,是罪人!” 为首的贵公子勃然变色,手按在了腰上剑柄,握紧。 陪在他身侧的秀珍吓得变色,怯怯的拉住了他的袖子,这才使他怒气一滞。 李宁湖等人被押到近前,那名温文俊秀的公子便道:“诸位,幸会。” 夏同甫、詹学敏等人便认了出来:“谢公子!” 却原来,这是户部尚书之子,谢温。 李宁湖眉梢微动,想起来谢温是何人,这不是许六郎的姘头? 她一边想,一边偷偷打量对面的人群,一眼就与秀珍对上。 秀珍攥着手帕,抿着唇,脸色发白的看了一眼李宁湖,立刻就移开目光去。 见到谢温在此,许多人心中便有数了,猜出那名被护卫在中间的贵公子身份。谢温一向随侍太孙左右,中间那位定是太孙了。传闻中太孙一向暴虐,手下死伤无数,但往常死在他手底的,大多是贱命之人,例如伎人、奴仆等无自由身份的人,也没人会为着这些人去寻太孙的不是。但今日,他是射杀了平民百姓了?这意义,就不大一样了……。 谢温微笑着对众人道:“诸位方才,可听着了什么动静?” 这是……威胁? 作者有话要说:几天没更,都不敢看评论区了,做鸵鸟吧。 今天双更合一,补一更。 感谢在2020-06-26 00:00:41~2020-06-30 23:5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wwy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微安 2个;宛如清风、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愿儿无忧 30瓶;一盏暮尘、丫丫芽、ixisi 10瓶;jane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第 97 章 听到谢温的威胁, 李宁湖反而稍微放了点心。 还有威胁的价值, 总不会杀人灭口了。想想又好笑, 这么一大群人,还都不是小老百姓,太孙又没造反,怎么会全杀掉呢。 李宁湖过去和现在都不是什么爱关心时事和国家大事的人, 但总算她们家有个当官出仕的, 她不像前世一样被剧集和综艺充塞头脑, 再加上自上回让吴掌柜收集过倪家消息之后, 她便会过一段时间就问询吴掌柜一番, 对皇城的小道消息有所了解。 目前老皇帝病重, 太子一系是最强劲的,毕竟名正言顺, 是为正统。 庆郡王属于强行入局的新秀,表现优秀得了皇帝几分嘉奖,向他靠近的少许是真欣赏他,多的是在其他人处占不到有利位置,出于投机的目的倒向他。看上去颇有声势, 其实根底还是虚浮。 真正与太子多年隐隐较量的则是五皇子和七皇子。 五皇子是第二任皇后所出, 七皇子是第三任皇后所出。两位皇子自觉出身不差什么,以母家为根基,一直暗中培植势力,与太子争风。 如今庆郡王出头,他们不惊反喜, 一时非但不为难,反倒大开方便之门:横竖不认为庆郡王能有与他们匹敌的能力,那么多一角势力,水便能更浑,不然的话太子地位稳固,如何能拉得下马? 老皇帝越是病重,皇城的局势就越紧张。平日的一桩小事,在此际可能都会被人拿来大做文章,更何况太孙此举确实太过。 跟随太孙的勋贵重臣子弟都不免心中叫苦。 太孙哼笑一声,不以为意。 谢尚书是太子手下第一得用之人,谢温也就知晓些内情。 许是当了几十年的太子,却一直被皇帝压制,眼看着皇帝龙体安康,皇后都熬死几个,缷任遥遥无期,太子深感压抑。他在朝臣面前还是礼贤下士的好太子,私下却将这种压抑变本加厉的加诸在妻妾儿女身上,以至于整个太子府人人如履薄冰,太子府跟个冰窟窿似的,下人们响动都不敢大了。 太孙在这种情形下长大,脾性就变得尤为古怪,不敢坏了太子的事,但离了太子的眼,便极为暴虐,几乎是一点就着。 谢温不得不出来处理此事:“诸位家中父兄都是官场中人,想来……。” 一番酝酿好的话语还未说完,就听得有喧哗声靠近。吃惊之下,发现另有一支护卫正在与太孙所带的护卫进行冲撞。 太孙拧眉:“怎么回事?” 谢温还未及反应,护卫已被冲开,两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领着从人闯了进来。 为首一名白胖的中年人一副惊讶的样子:“皇侄,你如何在此?我们听着有人嚷着出了人命,我们既然身为皇子,遇着命案,自然是要过来察看。是施以救治,还是绑了凶徒送京兆府,都是份内之事。却不知皇侄你……?” 另一名中年人也做出副惊疑不定的样子:“皇侄,你这是?” 这白胖中年人,便是五皇子,另一位,则是七皇子了。今日这两位,也不知为何凑在了一起,且这么寸,此时到场。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就有了默契。 几名猎户一听,如遭雷击,方才他们竟然是同皇子皇孙在争执吗?这天下都是他们家的,这开罪了他们……岂不要被秋后算帐? 年青猎户牙关直打颤,却见五皇子诚恳的望向他:“这发生了何事?只管说出来,本王替你做主。” 这实在不是李宁湖等一干小可怜能掺和的,但是他们也不得离开,一群人给就近引入了一座庄子,暂时安顿下来。 若是旁人,拘着几个猎户就罢了,是不敢拘着他们这一群官家子弟的。但今儿是太孙、五皇子、七皇子三座大山,李宁湖这一干人等也只能老实听话。 被领往庄子的路上,一群人都慌得一批。 贺思梧颤声细语:“怎、怎么办啊?” 邵瑞景道:“此事事关重大,我想他们一定会让人往皇城,令京兆府尹前来先行处置。到时……该是会对我们这一干人等一一问询。” 杨姝心慌道:“那,我们怎么说?” 一边顶着太孙难看的脸色,一边要顶着五皇子七皇子“殷切”的目光,怎么说? 李宁湖心中一动:“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原不干咱们什么事,若是扯谎,看他们不甘休的样子,早晚有一日会给揭穿,到时岂不背了一桩罪?还不如照实说了。咱们说的实话,没有错处,又有这许多人,想必旁人也不好计较。” 大家咽了咽口水,都有所意动。 邵瑞景道:“湖姐儿说的是。这仓促之下,咱们要对个谎也是不易,一旦被问询,不免破绽百出,只能实话实说了。” 虽然不敢得罪太孙,但没人串联编谎,便都准备一会京兆府差役问话就照实说了。 幸好这路上说好,果不其然,这人一到庄子上,众人都给分隔开来,各自被引入了不同的屋子。 李宁湖给引入了一间被分隔成内外两间的厢房,这屋子平日应该没人在用,帐幔并不应季,家具上也有层薄灰。 红曲和药曲给李宁湖掸去坐垫上的浮灰,让李宁湖歇脚。 这俩丫头也是给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李宁湖让把窗子撑开,借此看外边的动静。 只见外头的人就像走马灯一样晃得人眼花。夜色快降临时,有庄子上的婢女四处掌灯。 李宁湖听着外头往各处掌灯的婢女议论,隐隐像在说京兆府尹领着差役赶来了。 李宁湖估计,为了避免背后有人上门施压,串联编谎,五皇子和七皇子必会命京兆府尹很快就对所有人进行粗略问询。 她心焦的等着,却是眼前一花,只见一人趁着夜色,一下从窗口滚入。 待他站起,李宁湖才看清是窦玄章。 她一急:“你怎么来了?” 窦玄章往旁边走动几步,贴近窗边墙上,如此从窗外便看不到他。 窦玄章打量李宁湖一眼,这才问道:“有没有遭罪?” 李宁湖抿抿嘴:“没人动粗,只是被困着不得自在,又卷入这样的事情中,难免心慌。” 窦玄章看向红曲和药曲。 李宁湖便皱起了眉。 谁知窦玄章低声道:“我有话要说,让她们去外间守着门可好?” 李宁湖见他这回没有越过自已指挥自已的婢女,才觉得没那么反感,神情微松,冲红曲和药曲点了点头。 窦玄章目光微闪,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待两名婢女离开,李宁湖便问:“何事?” 窦玄章回神,他得了消息便赶过来,说是就近观变,但他自已知晓,这件事已然推动,现在无论成败,要做的都是抹除一切痕迹,而不是画蛇添足。 他只是怕李宁湖出了意外,毕竟遇上暴虐的太孙,不是没有出意外的可能。 另外对于李宁湖与邵瑞景相看一事,也令他心中沉郁,原又想着寻李宁湖分说一番,让她晓得她这样喜欢在外头经商的姑娘,寻常人家后院是容不了的。 可是突然之间,他就发现了,以往他恐怕是给李宁湖的和善和通情达理给蒙蔽了。她可能对待任何人都可以很宽容体谅,一些小事毫不在意。但是涉及到男女之情……他曾经以为解释缘由她便能释怀,但恐怕她远远不能释怀。 窦玄章一时不能完全明白她的心思,但不妨碍他出于直觉,将那些“逆耳”的话收了回去,若无其事的压低声音道:“我没料到,你们竟如此凑巧,遇着事发。” 李宁湖心里觉着不对,疑惑的望着他。 窦玄章微露歉意:“我不便多说。但委实没想到如此凑巧,改日再向你赔罪。” 李宁湖瞪着眼睛看他:“那名猎户!” 窦玄章垂下眼帘:“他……与太孙有杀女之仇。” 他低声将这猎户之事同李宁湖讲述了一遍,并没有像同袁禺意说话时那般冷淡,而是微带凝重。 李宁湖听了也是无语:“命运弄人。”又不免想起了秀珍,她是否也是被人拍花子?她傍的人是太孙,这也难怪她脱离不得了。 她却不知,她心中想起了秀珍,秀珍此时却在盯着她的窗口。 庄子另一侧的一栋两层小楼上,窗子往外撑开,秀珍站在窗后,手拉着帘子半掩着窗口,从里往外看着。 太孙与五皇子等人在书房议事,她不让掌灯,一直站在这高处往外看,一个一个窗口看过去,终于在一个窗口发现李宁湖晃过去的身形。 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在盯着这个窗口。 她面上一片死寂,心里也是一片荒凉。 为什么总被唐大哥信重的李姑娘给看见呢?她说的那些话,恐怕在李姑娘看来都是谎言。她也确实……无可辩驳。 只是由于她一直盯着李宁湖的窗口,她便最早发现了在夜色中潜行的窦玄章。 她认出了窦玄章,这位曾经名动运京的窦四郎,也是太孙如今十分厌恶的人。 眼看着窦玄章翻窗而入,秀珍捂紧了嘴,不敢出声,她心中焦急起来,此事若是贸然喊破,恐怕对李姑娘更不利。只有盼着窦玄章对李姑娘没有歹心才是。 窦玄章对李宁湖面授机谊,教她到时候如何面对问询能更泯然于众,避免被太孙记恨。 待话说完,他便道:“东家安心,我会在暗处盯着,若有不对,便会想办法救你。” 窦玄章早发觉李宁湖对皇权缺乏敬畏之心,平日也无甚,但此刻却不成。方才便同李宁湖说了一通太孙的暴虐,使得李宁湖确实心中惧怕。 李宁湖觉得古人没能很好的总结太孙这种状态,实际上,太孙应该就是在重压之下变态了。变态规律难寻,容易抽风,这谁知道一不小心怎么就戳中他的点了?他偏又拥有绝对的权力……。 窦玄章见李宁湖果然面有惧色,心里一软,便又道:“别怕……太孙尚未失心疯,今日有两位皇子在,他不会再失控,方才是我吓唬你。” 李宁湖今天确实够呛,过多的杂思,令她没反应过来:“你为何吓唬我?” 她抬着眼,在灯光下,双眼朦胧,双唇微启。 窦玄章目光移开,一时没有出声。 李宁湖诧异的打量他,见他唇角紧抿,眼帘微垂:“你……还会觉得,不好意思?” 窦玄章抬眼,正色看着她:“没有,只是在想着如何措词。唔……平素你会偶有惊人之举,我想让你胆怯,如此便不会跳脱。” 说得非常一本正经,李宁湖却见他耳垂上微有点泛红。她以为自已看错了,上前两步,拿了桌上一盏油灯,举到窦玄章面前。 窦玄章疑惑于她的举动,不动声色的看着。 李宁湖左右移动灯盏打量,啧了一声:“窦玄章,你耳朵红了。” 窦玄章一怔,面上现出一瞬间茫然,随即他就回过神,淡淡的道:“想是来时蚊虫叮咬了。” 李宁湖斜视他:“你看你,平日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你说再多,我也不信。但你现在说的话,我倒是觉得还有两分可信度。” 窦玄章闻言,转回目光看着李宁湖:“……湖姐儿,从前我欠了你的,日后都加倍还你。我若为官作宰,所获一切,都归于你一人。你想为尊荣的诰命夫人,便由你;喜欢经商之事,亦由你。你且再等我一年,可好?” 李宁湖听得怔怔的盯着窦玄章,便见他认真的与她对视,但耳垂却愈加通红,渐渐的双颊也染上了绯红,整个人便如开了十倍美颜,美得惊心动魄。 “喂……。”李宁湖声音都有些沙哑了:“窦玄章你这王八蛋,耳垂红一点还算逼真,脸都红了,可就假了啊!别以为我不晓得是你自已逼得自已气血倒涌,弄出这副模样来,是想骗谁呢?!” 她实在忍不住,顺手从靠在窗边的箭壶里抽出支羽箭来,不管不顾的往窦玄章身上抽去。 窦玄章生受了三记,这才一把握住李宁湖的手:“好了,是不是不惧了?” 李宁湖张着嘴,怔住。窦玄章握着她的手腕,微微一紧,深深看她一眼:“安心,不会有事。我先走了。” 说着左右看了看,松开她的手,从窗口一下没入夜色中。 李宁湖原地站了好一阵,这才用箭敲了敲自已的额头,呻|吟道:“尼玛,脑子要坏了!脑子要坏了!” 红曲和药曲听到动静过来,便发现自家姑娘一手执灯,一手执箭,对着墙喃喃自语。 红曲忙上去接过李宁湖手里的油灯:“姑娘,仔细烫着手。” 而另一侧的楼上,秀珍见窦玄章出来,而李宁湖的婢女从窗口显露身影,总算放了半个心:她的婢女若发现不对,该不会如此平静,看来是无事。 等来等去,终于轮着了李宁湖,她被人引着沿回廊穿过大半个庄子,前往一间书房。 秀珍见李宁湖当真露面了,这才算真正舒了口气。 这书房内坐着太孙与两位皇子、京兆府尹以及一些高官勋贵,又有差役,见女眷进来,五皇子倒是允她在屏风后回话。 李宁湖心想,这五皇子还挺会收买人心的。不知道庆郡王干不干得过? 屋内气氛几乎要凝成实质,先前有窦玄章打了岔,李宁湖确实不会过于畏惧,但经过提点,她也深知可怕之处。此时便借着受惊为遮掩,尽量少说话,简单的回答了问话。 她的回答与先前数人并无什么不同,完全没引起任何人注意,差役拿了文书过来,上头抄录了她方才的言语,李宁湖看着无误,这便签字画押。 詹家庄上早发现他们逾时未回,派出了几路人马四处搜寻,最终遇着往詹家报信的,这才都候在了外头。 一个个的都心急如焚,只是涉及到皇子和太孙,竟无人敢上前来要求领人回去。 这回供述签字完毕的,也不再领回屋去,直接给送出庄子,允许回去了。 李宁湖一出庄子,便见着李老太在外头等候。秋夜寒凉,她裹着披风,板着一张要吃人的脸,死死的盯着庄子门口。待见到李宁湖,这脸色才有变化。 李宁湖快步冲到李老太面前,李老太将她上下看了又看,终于哼了一声:“没事就好。我这老婆子,经不起几回吓,明天咱们赶紧回去。” 李宁湖嗯了一声,又道:“大家都一起的,您这么大年纪了,不必专程来接我,到时我也同大家伙儿一块回去了。” 李老太瞪她一眼:“你知道啥?啥时候都得有自已人在一边看着。不然要推个替死鬼出来,除了你还能是谁?事后扯几句鬼话唬弄你奶,我就是想替你去叫屈都说不清个道道来!” 李宁湖一听,李老太不清楚内中详情,但她这么想,还挺有道理的。 当下安慰了李老太几句,便去同已经出来的几个小伙伴说话。 又见王氏和欧时均都来了,不免吃了一惊:“十三叔,这夜里风硬,您何必来呢?” 欧时均笑笑:“我来看看,若有事,也能帮着出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合一,再补一更。 感谢在2020-06-30 23:58:07~2020-07-01 23:5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wwy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宛如清风、微微安、q太、飞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ane 10瓶;113295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