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天下》 第1章 第一话 垂拱四年。 神都洛阳。 在象征着大唐权利中心的太初宫前,身着紫色,绯色官服的官员们,带着一脸谨慎的沉默,从值守的金吾卫列队中走过。 随着他们跨出宫门,来到等候他们下朝的马车前,他们拘谨的神情,才彻底放松下来。 这时,他们或是微笑着向身边的同僚拱手告辞,然后,在随从的搀扶下,登上了自家的马车。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客套的闲聊几句后,方才离去。 想必,若非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群象征大唐半壁江山的人,竟是最寻常的方式结束一天的工作。 此时,在这群位高权重的人当中,一位身着浅绯色官服的男子最为亮眼。或许是,他的年纪与这群垂垂老矣的官员显得格格不入。 又或许,他颜如玉雕,身形俊逸的外表,太过耀眼,就算在人堆,也能立马抓住别人的视线。 虽然,从他的官服来看,他的官阶并不高,可所到之处,都是和颜悦色。 甚至,刚登上马车的宰相,见他从身边经过,也忙不迭地转身而下,上前与他攀谈。 虽然,男子受到如此礼遇,可他依旧保持着一脸淡然,没有半分高傲或鄙夷之姿。他也许是习以为常,也许早就看透了这一切。 在此刻,迎面而来的尊敬也好,献媚也罢,并不是为他的,而是他身后的人,或者说是身后的权利。 他不厌恶这些,当然不喜好这些。他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恰当的迎合,然后,尽其可能的避开。 所以,见随从将马牵来,他便稍欠身向攀谈的同僚告辞,然后,握着缰绳敏捷而连贯地扳鞍上马。 他一扬鞭,一骑绝尘便离开堂皇巍峨的太初宫,奔向洛阳城。他所到之处尽是商铺林立,车水马龙,放眼望去皆是一派繁荣景象。 他“哒哒”的马蹄踏在麻石铺就的宽阔街道,而两旁深藏在院墙中的高阁楼馆,全然是一副雕梁画栋的奢靡之姿。 这时,隐隐的丝竹之音时不时透过院墙,飘进墙外行人的耳中,不由人惹人遐想院中王孙巨贾,正享受着如何的纸醉金迷。 在这座城中,平者能够在歌舞升平在中享受安定,富者可在纸醉金迷中沉浸繁荣。 或许,初到神都洛阳的番邦人眼里,此刻所目睹的种种景象,恰好能够诠释他们心中的太平盛世。 如此,男子一路骑马回到府中,当他下马,门房急忙迎上来,他便顺手将马鞭抛给门房。然后,一路快步往府中去。 男子的这座府邸,位于神都洛阳的厚墩坊中,属于左右的中心街坊,达官显贵的府邸全都聚集于此。 从府邸的正门来看,没有过多的显赫的装饰,可当走进去,先是看到不甚宽广的前庭。 再深入院中,就会发现其中的亭台阁楼多不胜数,人工修造的假山瀑布,甚至流水潺潺的小湖,一应俱全。 或许为了,使得院中的景观更为雅致,在宅中的主要院落中,栽种着巍峨的百年老树。 而在院中曲径通幽之处,则错落有致的分布着应季的果树,一到收获季节院中各处便是硕果累累,伸手可摘,自是趣味无限。 在贯穿整座院落的湖中,放置一些水藻,一则具有观赏价值,二则可以成为府中鱼类的食物。 在靠近水榭的湖段,还精心精心种植着妖娆的睡莲,一到六月花期,再遇到一些濛濛细雨,在凉水的水榭中赏荷,那是一件极雅趣的事。 或许,是为了让宅邸的雅致显得灵动,湖中浅水处可见锦鲤优哉游哉,树梢的喜鹊,画眉欢快地亮着歌喉,山林间的仙鹤,孔雀和梅花鹿也被“请”来了这里。 这座偌大的府邸,处处透着奢靡的雅致之风,不难想象,终日保持这种雅致,该是件多么艰巨的工程。 正因有此难题,宅中的奴仆,婢女也不在少数,男子快步在宅中,时不时就能遇到行色匆匆的婢女,或者抬着重物的小厮。 当远远瞧见男子,他们都会慌忙放下手头的活,恭敬的站在原地等候男子,向男子行过礼,方才离去。 这时,男子已走到主院,他刚进屋就有着红色窄袖襦裙,梳双螺髻的婢女上前询问主子是否换下官服,随后,另一名的婢女送来一盏清茶。 男子接过茶饮了口,便环顾四周,只见房中帷帐重重,地面铺设着花纹精美的波斯地毯,紫檀木的案几上摆放着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翡翠雕花。 在屋前主座的雕花黄花梨案边,两座精致的香塔中,云烟正袅袅升起,满室生香。 此时,男子忽地皱了皱眉,放下茶盏往内寝去了。一直未得到答复的婢女,也一路跟着男子往里走。 相比外堂的奢华,内寝的陈设简单了许多 ,在内寝中央有一张黄花梨的床榻,窗台下放着梳妆台,上摆放着脂粉眉黛之物,还有几个宫样的百宝嵌的首饰盒。 在另一侧窗台下则是一个书案,上面整齐的摆放着笔墨纸砚等文房用物。 当看到内寝中空无一人,男子骤然间低头下,沉思了片刻,而后,用略微干涩的声音,向身后的 婢女问道:“公主……去哪儿了?” 婢女回答道:“回禀驸马爷,奴婢也不知道,公主说想要一人个走走,奴婢不敢跟。” 男子抿了抿嘴,声音低沉道:“她……她出去多久了。” “估摸有半个时辰了吧!” 听到这个答案,男子的头压得更低,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然后,像是自言自语着:“半个时辰啊?有半个时辰了吗?这么久了呀?” 见此,婢女蹙了蹙眉,犹豫的回答道:“是的。驸马爷,要更衣吗?” 男子摇了摇头:“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转身之际,不由得看了眼正佝偻着身子,站在原地的男子,一直萦绕在她心中的疑 惑又冒了出来。 驸马爷与公主成婚已有五年之久,在府里人眼里,驸马爷对公主可谓是呵护备至,哪怕是公主想要天上的月亮,驸马爷也恨不得摘下来给她。 公主似乎也沉浸这样无以复加的宠爱中,对驸马爷很是依赖。他们的恩爱日常不仅仅是相敬如宾,更是如胶似漆。 驸马爷虽然在朝为官,可几乎很少出门应酬,就算是为了公务,要出远门,他都会快速处理好公务,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回来。 几乎每次出远门,驸马爷都将沿路看到的,那些好玩的,好吃的带回来给公主。 每每这时,终日难有笑颜的公主,都会表现得很开心,微笑着问驸马爷,这一路发生了什么趣事。 见此,风尘仆仆而归的驸马爷,连衣服都顾不上换,拉着公主的手在房中坐下,绘声绘色的同公主聊起这一路的趣事。 有时驸马爷会夸大其词,甚至无中生有编造一些故事,来逗乐公主。公主也至始至终地保持微笑,倾听着这些趣事。 正因为,驸马爷除了上朝以外,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都是在呆在府中。 所以,很容易看到,他和公主依偎在水榭赏荷,也时常看到,他们牵手在月下漫步。 或者,在樱花盛开之时,公主就会赤着脚踏上,搭建在樱花园的舞台上,翩然起舞。 这时,驸马爷总会在一旁以玉笛伴奏,翩若惊鸿的舞姿,绕梁三日的笛音,漫天纷飞樱花,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人觉得眼前的这对夫妻,就是传说中的神仙眷侣。 在外人眼中,他们这般琴瑟和鸣的感情,的确惹人艳羡。不过,他们有所缺陷的是,他们成婚已有五年之久,却一直没有诞下子嗣。 若在平常人家,这可是件大事,可对于驸马爷来说,他似乎并没放在心上。 这绝不是碍于公主的身份,而是他深爱着公主,仿佛只要公主在他身边,他就心满意足,其它所有都不重要。驸马对公主的痴心,只要他们近前伺候的人,都能感受到。 而唯一让人有所不解的是,每每驸马爷回到屋里,没能看到公主,就会显得特别焦虑不安,而今天驸马爷这种情况,显得比平时更为严重。 因此,当婢女有了这种顾虑,便停下转身的脚步,向驸马询问道:“驸马爷,需要奴婢将公主请回来吗?” 一直呆立在原地的驸马摇摇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随她吧!她想留,自然会留。她该回自然会回。由她吧!” 因为,驸马的说话声很轻,奴婢只是听了个大概,不过,从驸马的语气中,她明显能够感受到无助和忧愁。 她不明白,驸马爷与公主如此恩爱,为什么还时常有这样低落情绪,或许,他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在面对公主时,他明明是那样阳光明朗,那样的风趣健谈。 婢女越想越迷惑,因此,索性不再多想,转身离去。 这时,空荡荡的房间,就剩下发愣的驸马,只见他迈开脚步,走到窗台下的梳妆台坐下,他看着 面前铜镜中的自己,满脸阴郁,他实在太讨厌这副模样。 可他怎么才能抛弃?如何才能改变?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对着镜子挤出一丝笑容,可结果,更为可厌。 于是,他索性低下头,不去看自己。无意间,他看到梳妆台上眉黛和粉脂。他不由得,爱怜的用指尖去抚摸它们。 当他看到,一旁的犀角梳还残留着丝丝秀发,他将其拿起,放在鼻尖嗅了嗅,当一阵淡淡的发香传来,他焦躁的心,忽然之间平静了许多。 他不知不觉闭上眼,像是在祈祷着什么。正在这时,他突然感到肩头传来一阵柔软的温热,正在他转身之间,听到身旁响起柔柔的话语声:“喂。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此刻,男子的愁容顿散,嘴角也挂上了和煦的微笑,他柔情的望着身后的女子,摇摇头:“没有。你刚才去哪儿了?” “在院子里随便走走,怎么了?” 这时,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有些不妥,他皱了皱眉,本能地垂下视线,他想要赶紧结束这种尴尬,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终于,在一阵略微的沉默之后,他再次抬头看着眼前的女人,只见她眉目如画,云鬓高耸,身着一袭红色牡丹纹的曳地长裙,外罩金泥纱裙。她举止端庄,娇美的容颜中透露着与世无争的淡然之姿。 他凝望着女人,犹豫了片刻,长长吐了口气,握着她的手,带着几分哀求道:“令月,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李令月蹙了蹙眉:“什么事?” 薛绍舔了舔嘴唇,声音有些颤抖道:“不要离开我!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好吗?”说到这儿,他竟有些哽咽,拦腰将李令月紧紧抱住。 在女人心目中的所钟情的男人,都应该是顶天立地的。当然,李令月也不另外。 可对于,丈夫此刻怯弱的表现,她并不觉得厌恶,因为,她曾深深伤害过这个男人,所以,这些年来,她为了抚平对他的伤害,她不知已做过多少次保证。 此时,她为了能让这个男人安心,她还得一如既往的保证道:“傻瓜,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娘子,我怎么会离开你?你待我那么好,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像你这么好的人,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你这个大傻瓜!” 听到这番不亚于甜言蜜语的保证,薛绍竟笑得像个孩子似的看着她,试探的问道:“真的吗?” 李令月点点头:“真的。” 说着,她低头陷入一阵沉默,片刻后,她终于忍不住,说出了深藏的心里话:“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心,还是不信我,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安心?告诉我,好吗?” 薛绍自责地连连摇头:“我信你,只是……我不该,对不……” “嘘!”她用手指挡住薛绍的唇,声音低沉道:“错的人,从来都不是你。所以,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安心,好吗?” 薛绍怯怯地抬头,看着李令月眼里流露出的真挚神情,他方敢肯定,这绝非粉饰,也不是试探,而是真心想要打破一直横在他们夫妻之间的隔阂。 见此,他吐了口气,犹豫了片刻,嚅了嚅嘴唇,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样反复几次,他终于下定决心,看着李令月的眼睛,目光坚定道:“那就给我一个孩子。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听到这个答案,李令月眉梢微挑,似有些惊讶,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低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 在这一刻,她原本明澈的心境,骤然间变得杂乱无章,她究竟是在害怕什么?犹豫什么? 她不知道,在这之前,她可以肯定,自己放下过去,也真心愿意面前的男人相携到老。可当想法付诸行动之时,她为何犹豫了? 这五年,多少个日夜,她将同一件事,反复思虑了多少次,她难道还没想透,她曾下过的决心还不够坚定,还不够多吗? 或许,她该下定决心,并且付诸行动了! 想到这儿,她看着焦急等待答案的薛绍,点了点头,略有些娇羞地轻轻说了声:“好!” 薛绍脸上满布的阴云骤然散去,他惊喜地看着李令月,难以置信道:“我没有听错吧?能再说一次吗?” 看着薛绍满眼的渴望,李令月露出柔情蜜意的微笑,无奈地叹了口气:“讨厌!这种事,还怎么好意思让人家说第二遍嘛!” 说着,李令月不甚娇羞,两颊飞红。 见状,喜不自胜的薛绍望着李令月,不知该如何接话。呆望许久后,薛绍突然不禁笑了起来,这一笑就是许久。 原本从容的李令月,见薛绍如此,开始有些不安起来,她拉了拉薛绍的手,问道:“相公,怎么了?” 薛绍收住笑,用闪着泪光的眼睛看着她,摇摇头微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太开心了。” 李令月见此情形,回忆起过往俩人的相濡以沫,她心中也是一酸,落下泪来。 薛绍急忙为她擦去泪,起身揽她入怀,温声细语道:“都怪我。把你给惹哭了。” 依偎在薛绍怀中的李令月,摇头道:“我也是太开心,才会这样。谢谢你,始终没有放弃我,陪我走来了今天。” 薛绍动情道:“令月,知道吗?其实,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甚至一辈子,我都愿意等……等你真正接受我。没想到,上天如此眷顾我,真让我等来这一天。知道我心里有多感激,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切吗?” 正在痴缠的俩人说着情话之时,门外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只见门外的婢女轻声禀告道:“启禀公主,驸马爷,上官姑娘奉圣后旨意,前来驸马府赐食,现正在前堂等候。” 这时,李令月露出开怀的微笑,低声道:“婉儿来了呀?” 见她开心,薛绍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打趣道:“公主殿下的闺中密友来了,开心坏了吧?” 她笑道:“那是自然!说起来,婉儿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我得去好好教训教训她。” 说罢,待薛绍换下官服,俩人便一同出门,来到了前堂。 只见在前堂等候的女子,身着一件芙蓉色的锦缎散花半臂襦裙,她腰间束着的藕色绸带上系着宫 廷式样的禁步,以及能够通行宫内的鱼符。 她梳着俏丽的倾髻,发髻间缠绕着清新的湖绿色丝绦,以做点缀。她肌肤白皙,浓浅相宜的眉梢微翘。 原本神情端庄而严肃的她,见了走来近前的李令月,嘴边弯出一抹浅笑,嘴角的梨涡随即荡开。 恰恰就是一抹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甜笑,让这位透着高冷气息的女子,在一瞬之间,变得可亲可近起来。 第2章 第二话 这时,见了李令月,女子正要行礼,李令月慌忙将她扶住,故作不悦道:“婉儿,我都说了多少次,没有外人在,就不必拘泥于这些礼节。我同你这样亲近,你还是要分得这么清楚,那我可真生气了!” 见状,上官婉儿急忙道:“是,奴” 她的话没说出口,李令月没好气地纠正道:“嗯?!什么?” 一旁的薛绍见上官婉儿一脸囧色,急忙打圆场道:“上官姑娘,不瞒你说,咱家公主大人可是好不容易,把你给盼来,可你这一来,她就这样吓你。所以,下次再这样苦差,还是打发别人来得了。” 李令月瞪了他一眼,娇嗔道:“你不帮我教训她就算了,还敢胳膊肘往外拐?来见我算哪门子苦差?你倒是给我把话说清楚!” 薛绍一脸宠溺的看着李令月,微笑着摇摇头道:“这可不好说。” 李令月撅着嘴:“不。偏要你给我说清楚!” 看到圆场竟变成了打情骂俏,上官婉儿莫名想起俩人曾经历的种种,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若时间回到五年前,她绝不相信,在五年后的今天,他们之间会出现这样惹人艳羡的恩爱景象。 那时,她以为他们这一辈子始终都是,一个守着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却永远等待着一个绝不会回头的人。 如今事实证明,她错了,时间能够冲淡一切,也能瓦解一切。 有一天放下曾经用生命捍卫的执着,就会发现,当初的错并不重要,对也并不可惜,此刻,她所珍惜的只是眼前人。 她确信,此刻的李令月已经做到了,已经彻底放弃了那段前尘往事。 所以,她真心的希望,眼前的这对恩爱夫妻,能够不被世间的纷争所打扰,一直幸福的白头到老。 想到这儿,上官婉儿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祝福的微笑。 上官婉儿这一笑,让正斗着嘴的小两口以为,她是在取笑自己,俩人略有些尴尬地停下斗嘴,然后,一齐将视线转向了她。 这时,李令月板着脸,故作严肃道:“好啊!你这丫头,驸马爷为了帮你,把胳膊肘都往外拐了,你竟然还敢笑话他。真不知好歹!” 薛绍也帮腔道:“她哪是笑话我,分明是笑话我们。公主可得好好的惩治她!” 李令月点点头,一脸赞同道:“那是当然。”说着,她便看向上官婉儿:“你可听好了,我就罚你,今天,留在驸马府陪我,哪里都不许去,明白没?” 上官婉儿双手合十,讨饶道:“是。我知道错了。明知自己势单力薄,怎么还这么不长眼,得罪你们这对恩爱得紧的神仙眷侣 ,难道不知道你们会联起手来同仇敌忾吗?我真是该死!该死!” 听到这番话,薛绍不由心花怒放,满脸堆笑道:“难怪上官姑娘深得圣后欢心,上官姑娘就算是挖苦人,都是蘸着蜜糖的,能把人听得甘之如饴。” 听到这话,李令月若有所思道:“说起来,婉儿待在母后近前伺候的日子,比任何人都要久,而且,母后的性子我也是了解的,就算事情做得再漂亮,也很难得到她的夸赞,可唯独对婉儿夸赞有佳,就算是我也看得出,母后对婉儿是真心喜欢得紧。” 上官婉儿连忙道:“公主过誉了!” 李令月笑了笑:“其实有时,我会有些奇怪的想法,如果我和婉儿掉水里了,母后会救哪一个?” 听到这颇有些醋意的问话,上官婉儿当场就愣住了,对于棘手难题来说,她向来都是解题高手,可这次她竟出奇的有些发蒙。这道题看起来,都像一个坑,不管怎么答都不合适。 正在她陷入尴尬沉默时,薛绍再次出手圆场道:“令月,你这问题真够新奇,往常宫中但凡有了什么稀罕物,圣后肯定第一时间派来送来驸马府,圣后这样疼你,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这时,在上官婉儿看来,薛绍的话并不怎么高明,可恰恰是他这样的第三者,就算随便说上几句,也能立刻化解尴尬。 见此,上官婉儿巧妙地接下话头道:“驸马爷所言极是。说起来,公主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宫中走动了,若公主有时间也去看看圣后,她可是很记挂公主。” 李令月点点头,叹了口气:“是啊!我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进宫给母后请安了。我是很想去的,可母后身兼辅政之职,每天有那么多的军国大事要忙。” 说到这儿,她颇感无奈道:“就算,她抽空与我真见上一面,也说不上几句话,又得离开。所以,还是等哪日她得闲,我再进宫,陪她好好聊聊。” 见说着话的李令月一脸黯然,一旁的薛绍急忙转开话题,指了指放在一旁的黑漆螺钿嵌缠枝纹节盒,道:“不知怎的,有些饿了。不知上官姑娘,这回带了什么美味珍馐。” 听到这话,上官婉儿一拍脑门:“瞧我光顾着说话,把正事给忘了。” 说着,她走上前将节盒打开,边将其中的装盘精美的食物摆到紫檀的平头案上,边道:“圣后命奴婢,带来了公主喜欢吃的雨露团,巨胜奴和杏仁露,还有驸马爷喜欢吃的水晶梅花包和糖蒸酥酪。” 等食物摆好,上官婉儿便请李令月和薛绍用膳,而俩人也按照规矩谢过赐食之恩,再行入座。 这时,李令月命婢女搬来一座,让上官婉儿也一起享用。上官婉儿没有推辞,依照吩咐留下。 如此,平日里少言寡语的李令月,见了上官婉儿这位闺中密友,话匣子就像一下子被打开,一直 拉着她聊到了夕阳西下,还几经强留,硬是让她在府中用过晚膳,才肯放行。 临行之际,李令月见天色已晚,便让薛绍送上官婉儿出府。 这时,天刚断黑,皎洁的圆月也爬上了墙头,上官婉儿与薛绍踏着满地的银霜,往府外去。 待安静的走过一段路后,上官婉儿打开话匣子道:“我也有好长一段没来府上,今日看到驸马爷和公主如此恩爱,真是羡煞旁人!” 薛绍难掩幸福之情,笑道:“真是这样吗?其实,这一路走来,你对我们的事看得最为清楚,你同令月情同姐妹,想必对她甚为了解,所以……” 说着,薛绍停顿下来,陷入一阵沉默后,方才继续道:“你觉得,令月真已经完全……放下了……他吗?”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干涩。 听到问话,上官婉儿突然停下脚步,看着眉头紧皱的薛绍,沉思片刻后,警惕的看了眼四周,方才低声道:“驸马爷,难道不知一年人事几番新? 经过那样一番变故,现在的公主,已非当年模样。” “以前,她将所有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现在恐怕都深藏心底。所以,我不并不了解现在她。倒是驸马爷,与公主朝夕相处已有五年之久,你应该才是最了解她的人,所以,驸马爷觉得呢?” 这时的薛绍将头压得很低,脸上的神色藏于晦暗的月色中:“我觉得……我觉得,觉得他就是一个狗娘养的混蛋!混蛋!” 这声突然的怒吼,让上官婉儿有些吓到,可素来临危不乱的她,依旧一脸波澜不惊地站在原地,看着一贯温润如玉的薛绍,变成一头勃然大怒的狮子。 只见薛绍怒容满面:“当年,在神兵司,我瞎了眼以为他是正人君子,把他当兄弟,可他却恬不知耻的惦记上我的女人。我遇人不淑,就当我傻,当我眼瞎!可这个混蛋,为了得到功名利禄,竟还卑鄙到利用女人。” “枉费当年,令月对他痴心一片,令月贵为公主也甘愿抛弃一切,跟他到荒山里做村妇,可到头来换来却是一场恶心至极的骗局。至始至终,他都只是用虚情假意,把令月骗来当作谈判筹码。” “最后,他得偿所愿封了郡王,得了富贵,就毫不留情地一脚把她踹开。谁会留恋这么一个狗娘养的混蛋,任何人都恨不得把他剁碎喂狗才对!可是,偏偏偏偏令月” 说到这儿,薛绍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陷入了沉默。 他像是承受着难以抑制的痛苦,紧紧地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用颤抖的声音道:“婉儿,你 也不外人,我也不妨告诉你,这五年来,我与令月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 “每当感到令月离我越近,我就感到越害怕……害怕好不容易的来的,会一下子失去。” “特别是,近来祥瑞连连,洛水出现了‘永昌帝业’瑞石,让皇上和圣后下诏让所有文武大臣,皇亲宗氏前往洛水参加受图大典。听说,那个远在塞外镇守安西都护府的混蛋,也会被召回神都,一同参加大典。我就特别不踏实。” 第3章 第三话 这时,上官婉儿索性直截了当道:“传闻不假,袁一也在大典名单之内,圣后最近才将此事确定,所以,诏令这一两日就会下达。” 薛绍叹了口气:“当年,那混蛋时运太佳,虽然,被中宗皇帝贬到安西都护府,可恰好躲过了废帝风波,也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可他先是倚靠圣后,后是献媚中宗,如此朝秦暮楚的政治态度,按理来说,圣后应该让他老死塞外。” “可如今圣后却……这就好像,当年他以戴罪之身潜入早朝,他全身绑着□□,信誓旦旦的要炸掉含元殿,换成平常人这么做,不管多少条命都不够死,可偏偏他不但全身而退,还能够封候拜将。这一次次的,我真不知他是手段太高明,还是天生好命?所以,有时圣后的心思真是很难看透。” 虽然,在旁倾听的上官婉儿,始终一言不发,可她心里却暗暗为薛绍的口无遮拦着急。 不管是废帝风波,还是多年前的潜入事件,都是讳莫如深,朝廷一直刻意淡化,想要抹去的事情。 自从武后的势力在朝廷日渐做大,如今,又以洛水瑞石为国之祥兆为由,前往洛水进行受图大典。 种种迹象不难看出,朝廷的□□势波谲云诡,随时都有变天的危险。 薛绍身为李唐宗室,又是当朝驸马,薛绍明知自己是武后的心腹,竟然还当着她的面,对禁忌话题大谈特谈,甚至,还对武后评头论足。 她真不知薛绍是政治敏感度太低,还故意为之,好借此从她口中打听到一些消息。 在如此政治形势当前,就算她与薛绍的私交再好,也只能各为其主。 即便守口如瓶的后果,对薛绍而言是毁灭性的,她也无能为力,因为时局无法逆转,历史的脚步更不可能停止。 这样想着,上官婉儿便故作从容道:“圣后的心思,又怎是你我能够猜透的?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驸马爷身份尊贵,有些话放在心里就好,不必说出来。” 看似上官婉儿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了寥寥数语,可在薛绍听来,不亚于厉声训斥。 只见,他低着头沉思了片刻,方道:“我信得过你。” 上官婉儿隐晦的阐明立场道:“这么说吧,大雪天很冷,穿着一件狐裘很暖和,很舒服,舍不得脱,一直穿到了夏天,发现原本的舒适,变得难受得要命。同样一件狐裘,穿对时节才会舒适,不适宜只会要命。” 听到这番道理,薛绍摇头叹了口气:“我跟上官姑娘说人情,上官姑娘却跟我谈政治。的确,不合时宜啊!我定当紧记上官姑娘教诲。还有,关于袁一的消息,能不能暂时不要令月?”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至此,俩人再没交谈,薛绍将上官婉儿送到府外,她便坐上等候的马车。 回到宫中,上官婉儿便来到武后的寝宫复命。 上官婉儿无需通报,便来到殿内,只见寝殿布局威严大气,陈设高雅奢华。 她穿过被蜡烛照得明如白昼的前殿,走过重重帷帐,来到作为前殿与内寝隔断的黄花梨雕花侧门,轻轻地敲了敲:“奴婢上官婉儿。” 这时,从内寝中传来一个略显威严而略显沧桑的声音:“让她进来。” 听到吩咐,伺候在门边的宫女便将门打开,见了上官婉儿,宫女恭敬地行了个礼。 上官婉儿点头示意,然后,继续往里走。 只见内寝中,地面上铺着一整块精美的羊绒宝相纹地毯,在屋子中央摆放大号的错金螭兽香炉,名贵的龙涎香正一缕缕地从香炉中升腾飘散。 在屋子一侧摆放着大雕填“汉宫秋月”十二扇屏风,在屏风站着几名手持托盘的宫女,而屏风里有两名宫女,正伺候着武后,脱去她身着的缂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 片刻后,两名宫女小心地捧着朝服,躬身退到一旁。接着一个着素色绸缎寝衣,梳着凤髻的老妇人从屏风里走了出来。 只见老妇人虽然满头银丝,沧桑的皱纹也爬满了眼角,可她却身姿轻盈,步履矫健,她神情有着令人莫名肃然起敬的庄重,眼神透露着不怒自威的神采。 仿佛,她身边笼罩着一种无形的气场,就算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人,只要靠近她身边人,就感到不寒而栗,这种寒冷不像是害怕,更像是敬畏。 老妇人刚从屏风走出,旁边的宫女就忙不迭地捧上软底睡鞋,跪地帮她换上。 这时,上官婉儿见了妇人,只是很随意的行了个礼。妇人点头示意,而后,抬了抬手道:“你们,退下吧!” 听到吩咐,一个捧着艾熏用具的宫女,上前询问道:“圣后,艾熏还未做,奴婢是否稍后再过来?” 没等武后吩咐,上官婉儿上前捧过托盘道:“我来吧!” 宫女点点头:“有劳尚宫大人。” 待宫女悉数退下,武后便坐到梳妆台前,让上官婉儿拿下发髻间沉重的朱钗,放下发髻。 如此,武后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只见她扶着酸痛得厉害的脖子,左右晃了晃。这样有失威严的小动作,恐怕只有在此时此地,她才敢肆无忌惮的显露。 见她如此疲乏,一旁将朱钗放进妆奁的上官婉儿,询问道:“需要奴婢,给娘娘捏捏肩吗?” 见她点了点头,上官婉儿便来到她身后,用极其娴熟的手法按捏起来。 这时,极度的疲劳得到了很好的缓解,武后用轻松的口吻,随口说道:“婉儿,有你在本宫身边,真是太好了!” 上官婉儿急忙应承道:“奴婢能够在娘娘身边伺候,才是奴婢的福气。” “你这丫头少哄本宫开心,本宫知道,在本宫跟前伺候可是很苦,谈不上什么福气。” 此刻,上官婉儿心里很清楚,武后说的可是大实话,就拿这番话来说,明为吐露,实为试探。若以武后话中之意,照实作答,肯定会惹得武后不痛快。 若以奉承之言,敷衍了事,又会引起武后的厌弃。 如此,上官婉儿想了想,便道:“在娘娘身边办事的确苦。” 听到这儿,上官婉儿明显感到武后松弛的肩膀,突然之间变得紧绷起来,上官婉儿暗暗瞥了铜镜里的武后,只见她脸色极为难看。 见此,上官婉儿依旧不慌不忙,继续道:“可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吗?娘娘如此信任奴婢,奴婢又怎能不克勤克苦,如履薄冰地将事情办好,以报娘娘多年的知遇之恩,爱惜之情。” 说完,上官婉儿又偷偷地瞥了眼,铜镜中的武后,只见她冷如寒霜的脸上,升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看得出她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 此时,上官婉儿方才松了口气。 “嗯!”武后并没有多说什么,随后便陷入了一阵良久的沉思。 等按过肩膀后,上官婉儿又点上艾条,帮武后在肩颈部位艾熏起来。 武后开口道:“受图大典本宫该不该召回袁一?” 上官婉儿如实答道:“袁一曾失信于娘娘,常言道‘一日不忠,百日不用’奴婢认为不应该将他召回来。” 武后摇摇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时间可以改变很多,却无法改变一个痴人的心。你对他的哪点心思,又岂能瞒过本宫。本宫询问你,反倒成你试探本宫?” 上官婉儿急忙道:“奴婢不敢。” 武后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不敢?五年前,他之所以逃过一劫,可全靠你暗做好人,出手相助。本宫何事不知,只是睁只眼,闭着眼罢了!” 见此,上官婉儿慌忙以首叩地,求饶道:“奴婢知错,请娘娘恕罪!” 武后转过身,打量着上官婉儿,轻描淡写道:“本宫若想责罚你,也不会等到现在才说。起来吧!” “奴婢谢过娘娘!”说罢,上官婉儿站起身来。 武后道:“本宫也不瞒你,当初本宫就是想让他老死塞外。本宫知道,他曾率军杀了吐蕃的战神笃鲁,让吐蕃被迫向大唐称臣,吐蕃人都恨他入骨,就特意让去了管辖吐蕃的安南都护府。” “原以为吐蕃人可得好好为难他,可没想到吐蕃的新皇刚登基不久,就被刺身亡,留下一个刚满周岁的太子。加之,皇后又年轻可欺。” “如此,位高权重的亲王起了不臣之心,纠集重兵要废太子,自立成皇。” “可惜,吐蕃亲王没料到,这皇后虽年轻,可也不是什么善茬。就在拥兵自重的亲王只差临门一脚时,皇后已暗中联络到袁一,得到了他的援助。” 第4章 第四话 这时,上官婉儿道:“关于这些事,奴婢也略有耳闻,照理说,当时安西都护府的兵力有限,难以解吐蕃之围。可最后,袁一不仅替那母子俩保住皇位,还让亲王身首异处。” 武后道:“都护府的兵力当然不够,如果突厥愿意无条件支持,袁一力保母子俩的皇位,就另当别论。” 上官婉儿点点头:“原来如此。奴婢觉得,亲王谋反属于吐蕃内政,袁一作为他国将领,插手这件事,算不算犯了外交大忌。” “他的确犯了大忌,可他极聪明,等到吐蕃幼主登基不久,便让代为打理政事的年轻太后,以感谢平定内乱的名义,向大唐献了两座城池,而且,还许诺每年给大唐的朝贡,比以往增加两倍。”说到这儿,武后的嘴角露出赞赏的微笑。 上官婉儿道:“奴婢看出来了,他在吐蕃使的这招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想必,在这件事上,他不是处处为大唐谋利,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娘娘肯定容不得他。” 武后冷冷一笑:“你真是太小看他。你细想想,那母子俩虽然躲过一劫,可皇位依旧是岌岌可危。大唐受了这母子俩的城池,朝贡不就等同承认,母子俩在吐蕃的合法地位。” “万一又有人觊觎这小皇帝的江山,完全能让大唐为其主持公道。两座城池,换整个吐蕃,算盘打得精着。袁一此举,完全是一面砌墙,两面光。” “袁一聪明就聪明在,不为自己争取任何利益。所以,突厥可汗对他这个大唐将领,信得如此死心塌地也不无道理。” 上官婉儿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奴婢听说,突厥可汗之所以信任袁一是因为,多年前,大唐派遣袁一前往突厥与老可汗,商谈结盟事宜时,吐蕃不但从中作梗,还联合老可汗身边的亲信,暗害了老可汗,嫁祸给袁一。” “如此,结盟不成,反倒让突厥与袁一率领的结盟军打起了,亲信趁乱又将毒手伸向了即将登基的突厥太子。这倒霉的突厥太子幸得,袁一以命相搏,才拨乱反正,夺回了皇位。” 武后道:“的确如此,所以,即便如今,这位可汗的皇位已经做得稳稳当当,依旧亲密的称呼袁一为老师。” 上官婉儿心里清楚,突厥现在虽已向大唐称臣,可以它所在的位置,以及军事实力来说,依旧是大唐不可忽视强敌。 所以,突厥可汗称呼袁一为“老师”,往小里说突厥想要借助袁一向大唐是套近乎,可往大里说,袁一又不臣之心的嫌疑。 想到这儿,上官婉儿故作惊讶道:“奴婢觉得,他贵为突厥可汗,不可能纡尊降贵,称呼一个大唐将领为老师?” 这时,武后从一旁的妆奁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上官婉儿道:“这是塞外的探子,在半道上截获的,你也略懂些突厥文,应该能够看懂其中的内容。” 上官婉儿打开信,仔细地看过其中的内容,道:“这信是突厥可汗写给袁一的,他的确称呼袁一为老师,可从信的内容看,不过是一些日常琐事。” 武后点点头:“在半年前,本宫就收到线报,袁一与突厥可汗书信来往频繁。若这封信不只是一些日常琐事,袁一早已人头落地!这件事可大可小,务必小心行事。” “所以,本宫需要你利用袁一回到大唐,参加受图大典的时机,探明他的忠心。希望他摔过大跟头以后,就能懂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上官婉儿受命道:“奴婢遵旨。” 武后用凌厉的眼神,看着上官婉儿的眼睛道:“这件事关系重大,若你行事有半点不妥,本宫绝不轻饶。” “奴婢知道。” “本宫心里还有一个谜团,也需要你探明。据说,吐蕃这位年轻的太后是笃鲁的女儿,照理说,袁一该是她的杀父仇人才对。” “可当初,她为什么会求助于袁一?而袁一又不遗余力的帮助这俩母子,他们之间会不会真像吐蕃谣传那样,有着不可告人之事?” 上官婉儿保证道:“奴婢绝不负娘娘期望,一定将所有事情探得水落石出。” “好!旨已经拟好,明日你安排人,快马加鞭地送达安西都护府,让袁一速速回京。” 次日,用黄缎装裱的圣旨,装进了紫檀云龙纹匣,待命的一行官吏跪地接过匣子用锦缎裹好,将其系于身前。 最后,一行三人几乎步履一致的上前骑上快步,一路绝尘而去。 他们匆匆的马蹄穿过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洛阳城,又飞奔在大唐歌舞升平的大街小巷,直到出了玉门关,盛世繁华的戛然而止,出现在他们眼前是人迹罕至,鲜有生灵的肃杀景象。 驻足观望的他们,就算不情愿,也不得不扬鞭驱马继续前行。 他们风餐露宿,在荒蛮的大漠中遥望孤烟直,他们忍饥挨饿,在荒蛮的原野里感叹落日圆。 在丝绸之路上,他们捧着羊皮地图,向途经的商贾询问前行的道路,他们深入沙漠,马儿难以前行,他们只好换乘骆驼,颠簸地前往安西都护府。 这一路上,他们苦不堪言,却没有怨言,因为他们清楚,这就是他们职责。 所以,他们不求别的,只求将圣旨送达安西都护府后,能够吃上一口热饭,睡上一个踏实觉,他们便心满意足。 如此,饱受路途折磨的他们,越来越接近心之向往的安西都护府。 可他们并不知道,就在此时,安西都护府中正举行着一场盛况空前的马球比试,对垒的双方分别是吐蕃和南诏国,而主持这场比试的则是安西大都护,荣郡王袁一。 这次比试是袁一临时派人在都护府中围了一个长约83丈,宽约55丈的马球场。 为了场地的铺着,他还在马球场中放置了大量沙石,为了避免扬尘,他在比试前夜,用大量的桐油浇灌了整片场地。 在这片精心打造的赛场上,两国都派出了国内最顶尖的球手应战,这场比赛不仅关乎国家荣誉,还关乎领土之争! 因此,当整装待发的球手,策马来到场上,他们心情恐怕不亚于上战场。 当比试号角一响,双方助阵的鼓声擂起,挥舞着球棍的球手像野兽般嚎叫着,马儿也跟着嘶鸣着冲向绑着五色彩带的马球。 飞奔,冲撞,坠落,撤换组成了这场异常激烈的马球赛,正因为他们这般拼死相争的全力以赴,让比试的每一刻都那么扣人心弦。 相信,任何人看到这样的比试,都足以热血沸腾,忍不住为支持的一方摇旗呐喊。 可奇怪的是,此时的观赛台却极为安静。 只见,看台的首位,分别坐在一个中年男子,只见他留着长须,头戴金冠,穿着颇具苗疆特色的异域服饰,以中年男子的打扮和座次来看,他应该是南诏王。 在南诏王身边,坐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他头戴象征身份的红色塔帽,穿着缎面金线绣翻领袄,脚上穿着翘头勾头靴,为了保暖外面罩着一件狐裘。这孩子应该是吐蕃年幼的赞普。 小赞普虽然年龄不大,可端坐在高位上的他,神情严肃,像极了一个小大人。 小赞普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魁伟,满脸络腮胡的男子。只见男子,手中时刻握着悬挂在腰上的佩刀,像是近身护卫。 此时,马球因为激烈而精彩,可南诏王和小赞普却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观众,高座上的他们皆是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看不出他们是十分在意,还是并不关心。 反而,在看台下方坐着的两名男子,完全沉浸在这场比试,他们时而神情凝重,时而握拳大喊精彩。 这时,他们还交头接耳地讨论起双方胜负。 只见,身着妆缎狐肷滚边冬袍,脚穿兽皮靴,貌美更胜于女子的俊俏男子,向一旁裹着灰色狐裘的男子,低声道:“袁哥,他们谁能赢?” 此时,男子正低头用刻刀雕着手中萝卜,他抬起头道:“现在,还为时尚早。” 俊俏男子追问道:“那你希望谁赢呀?” 男子挑起一侧如雕刻般的剑眉,似乎在思考:“我希望……”说着,暗暗地瞥了眼身后的南诏王和小赞普,露出难以捉摸的笑:“梅仁,你觉得我会希望谁赢?” 梅仁笑着指了指男子:“我知道,你是在考我。以荣郡王的智慧,高度,眼界,以及……” 袁一抬手,嫌弃道:“少拍马屁,反正我又不会给你升职加薪。” 梅仁翻了白眼,没好气道:“话需要说得这么直接吗?再说,我是荣郡王出生入死,情若手足的兄弟,还需要什么升职加薪?我……” 袁一打断道:“说重点!” 第5章 第五话 梅仁将声音压得极低:“好吧!我觉得,你会希望吐蕃赢。首先,今天之所以有这场比试,因为吐蕃牧民失群的羊不小心,跨过边界线跑到了南诏。” “其实,这本来可以是一件小事,把羊归还就好,可南诏国的牧民却贪图小利,想将其据为己有。” “吐蕃方的失主当然不服气,就召集了一群当地的牧民,越过边界线去南诏国理论。” “可哪曾想到,当他们跨过边界线,就被南诏国的守兵乱刀砍死。然后,牧民之间的纷争,就演变成了两国间的交战。” “幸好,在两国还没造成太大伤亡的时候。袁哥,你就闻讯赶到,不但阻止了交战,还胁迫赞普和南诏王,用马球赛代替战争方式,让两国一决胜负。” “话说回来,虽然,赞普和南诏王肯定心里很憋屈。可能够避免战乱,这实实在在是造福两国百姓。所以说,袁哥,你这智慧,这胸襟,这气魄,这谋略简直堪比孔子曰。” 袁一皱了皱眉,疑惑道:“孔子曰?” 梅仁解释道:“不是很多警世格言的前面,都会加上孔子曰的名号。听说这个孔子曰是春秋战国时期,很厉害的一个家伙,保不准还跟孔子有那么点亲戚关系。我知道你肚子没什么墨水,可别告诉我,你连孔子曰都不知道?” 见梅仁这不亚于“贼喊捉贼”的鄙视,袁一无奈的笑了笑:“孔子曰嘛,当然知道。” 梅仁继续追问道:“你希望吐蕃赢,我没说错吧?” 这时,一直雕刻着萝卜的袁一,摇摇头:“不,我希望南诏赢!” 梅仁惊诧道:“为什么啊?理亏的明明是南诏国,再说,南诏国赢了,吐蕃就要将边界线拉退20里,那是多大一片土地。而且,那20里之内的羊群都得归南诏所有,这简直太欺负人了!” 袁一停下手中的刻刀,看着一脸愤愤不平的梅仁,他语气很是平淡道:“战争也好,马球也罢,强者就是理,弱者只能任人宰割。” 梅仁思考了片刻:“所以,你希望赞普成为弱者,还是希望吐蕃变成弱者。赞普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这还不算弱吗?” “还有,你和我都清楚,以吐蕃的军事实力,如果南诏没有大唐的支持,不出一个月,就会被吐蕃扫平。其实,这次马球赛,对于吐蕃来说完全是□□之辱。” 袁一压低声音道:“一直以来,吐蕃都是大唐最大的威胁,大唐用南诏牵制吐蕃,大唐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吐蕃做大?” 梅仁叹了口气:“从军事上来说,的确如此。我还以为,你会看在穆赫珠的面子上,真心帮他们母子俩,可没想到……他们母子的日子本就不好过,要是再输了这场比试,恐怕……” 袁一怒瞪了眼梅仁:“她现在贵为吐蕃太后,不可直呼其名!现在的风言风语还不够多吗?你要真为他们母子着想,就该闭嘴!” 梅仁羞愧地垂下视线:“我知道了!” 至此,俩人再无交谈。 最终,袁一得偿所愿,吐蕃以两球之差,输给了南诏。 见到这样的结果,座上的梅仁一个劲的摇头叹气。 再看马球场上,南诏国的球手都是欢呼雀跃的在场上奔跑庆贺着。 而吐蕃球手,则依旧握着球棍,端坐在马上,他们皆是一脸发蒙地看着,一旁悬挂在架子上用来计分的红灯笼,他们始终难以接受这一结果。 这时,看台上的南诏王得意地抚须大笑,连连拍手叫好。 最后,他起身向着悬着脚坐在高座上的小赞普,用南诏语说:“本王险胜,希望赞普不要食言。本王先行到场外,等候赞普前来签订和谈条约。” 南诏王刚说完,随从的翻译官,就将其翻译成了吐蕃语。 这时,南诏王打量了眼,小赞普身边的护卫,捻须想了片刻道:“本王曾见过你,你是战神笃鲁的儿子,叫琅格哒,对吧?可惜你父亲早逝,不然,今天恐怕也不会这场比试!” 听到这话,琅格哒气得满脸通红,用愤怒的眼睛直直瞪着南诏王。 南诏王完全无视这种愤怒,依旧保持这一脸春风得意,看了眼坐在大大高座上,小小的赞普。 然后,他语带讽刺地对琅格哒道:“我说大将军,待会你可得把赞普抱下来,他要是不小心摔着了,你这国舅爷可不好向太后交代。” 说罢,他露出有恃无恐的大笑,然后,转身离去。 琅格哒听翻译官说完,怒从心起,他正要拔刀追上南诏王,可一旁的小赞普,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劝阻道:“大将军,不要!” 梅仁将发生的一幕幕看在眼里,对着身边袁一低声道:“赢了就赢了,非得表现得这么欠扁吗?真想等他下来的时候,绊他一个狗吃屎!” 梅仁打抱不平完,见袁一没有搭理自己,仍旧埋头刻着萝卜。 梅仁很是不爽道:“喂!你这是在雕花,还是磨刀?你把这红心萝卜捏来转去,摆弄了将近一个时辰,可还是原封不动,就算装模作样,也好歹把皮给削了啊!” 听到这番挖苦,袁一抬头笑道:“削皮?好主意!” 说罢,袁一将刻刀插进萝卜,然后,像炫技般重重地拍了拍握着刻刀的手,瞬间,一块块红中带绿的萝卜屑,便纷纷落下。 转眼之间,一个仿佛没有任何刀痕的完整萝卜,变成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见梅仁看得目瞪口呆,袁一得意地笑了笑,将雕花递上:“送给你。” 梅仁接到雕花,惊奇道:“哇!你是怎么做到了的?” 这时,袁一见南诏王走来近前,便起身相迎。 当面对袁一,南诏王竟意外地收敛起一脸张狂之色。 虽然,他腰板挺得直直的,可语气中明显有几分套近乎的谦恭:“多蒙大都护主持公道,才让本王有这么一个机会,凭实力赢得了比试。真是多谢!多谢!” 袁一听翻译官用唐语,将南诏王的话复述了一遍,他便用唐语道:“大王,客气了!南诏国凭实力取胜,何须多谢?” 如此,俩人又客套了几句,南诏王便带着随从离开了马球场。 与此同时,琅格哒领着小赞普下了看台,相比起南诏王的谦恭,琅格哒则是趾高气昂地从袁一身边走过。 见他与南诏王所走的方向相反,袁一便将他拦下,用吐蕃语问道:“大将军,你是往哪儿去啊?” 琅格哒摆着一副臭脸,没好气道:“比试都已经结束了,还能干嘛?当然是回吐蕃!” 袁一用锐利的眼神看着琅格哒,见他一脸理所当然,袁一便冷冷笑道:“愿赌服输!大将军带着赞普就这样离开,让人误会吐蕃堂堂大国,竟然出尔反尔,惹得天下人耻笑,恐怕不好吧?!” 琅格哒眉头低拢,嘴唇紧抿,狠厉地瞪了袁一许久,而后,怒不可遏道:“我们吐蕃只是答应来比试,从来答应签什么狗屁和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唐朝混蛋,在耍什么手段!要是识相,就给老子滚开,不然别怪刀剑无眼!” 说罢,琅格哒真将握着刀,稍稍拔出,以示警告。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一旁的梅仁偏跑来插科打诨。只见他用吐蕃语一本正经道:“大都护,您看,他壮得跟水牛似的,又有宝刀在手,再看您手无寸铁,明显不占优势。您还是让开,让他逃回老家,做他的缩头乌龟得……” 话还没说完,梅仁就感到迎面袭来,一股阴冷的疾风。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看到从琅格哒手中闪出一道极快的刀光,窜上他的头顶。 正在刀光接近他头顶时,他看到两只比刀光还快的手指,将刀刃夹住。 如此,惊魂的刀光停在了半空,一缕秀发随风从他眼前滑落。 他的视线顺着秀发落到脚边,他仿佛感觉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一般。 他脑子里似乎一直重复着:“佛祖,如来,观世音!要不是袁哥出手快,现在往下落的,恐怕是我被劈成两半的身体。” 梅仁这样想着,身体一软,整个人都瘫坐到了地上。 此时,袁一也无暇顾及梅仁,只见他用内力,将手指间的白刃往里一弯。琅格哒握着剑柄的手,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痛麻,迫使琅格哒不得不松开手。 在琅格哒松开手的同时,袁一也将指间的白刃一放。 如此,受了一正一反力道影响的刀,便旋转着飞到了半空中。 待刀落下,袁一抢先拿到刀,架在琅格哒脖子上,用平缓而愠怒的声音道:“你真是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 第6章 第六话 琅格哒将脖子一挺,宁死不屈道:“只要有我琅格哒在,吐蕃一寸土地都不能少!他娘的,大不了咱们吐蕃,就上战场痛快快地,跟那狗娘养的南诏干上一战!这样儿戏,一场马球比试,就决定胜败,哼!老子,他妈的不服!宁死也不服!” 见袁一和琅格哒打起了,吐蕃和大唐双方人马都聚了过来,手持兵器开始对峙。 吐蕃的球手见自己的大将军这么硬气,也纷纷响应,高呼道:“我们也宁死不服!宁死不服!” 见状,袁一怒从心起,将手中的刀抛向聚集的吐蕃球手,只见削铁如泥的刀,穿破土层,插进地中,只露出剑柄。 此举,完全震慑到了吐蕃球手,只见他们停止高呼,噤若寒蝉的看着袁一如勃然大怒的雄狮般走来。 袁一背着手站在众人面前,锐利的目光扫视过一张张胆怯的面孔。 而后,他用流利的吐蕃语掷地有声道:“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你们连一场马球比试都胜不了,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脸说上战场?” 这时,一个吐蕃球手小声反驳道:“马球和打战根本就是两码事,怎么能相提并论?” 听到这话,袁一忽然转头,锐利的目光,如一支箭般,落到球手的脸上。 顿时,球手吓得面如土色,暗暗地移动脚步,往后躲。 袁一怎会轻易放过球手,只见他抬手一指,用命令得口吻道:“你给我出来!” 听到这一声,球手几乎僵住,怎么也不敢向前。 袁一再次喝令道:“出来!” 见球手怂得迟迟迈不开脚步,甚至,他身边的人都看不下去,纷纷伸手推他。 没辙,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袁一面前。 袁一见他佝偻着身子,低着头,一副怂包样,袁一喝道:“抬起头!看着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如此,球手畏畏缩缩的抬起头,结结巴巴道:“刚才,我……我,刚才……我……” 见他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袁一转头看了眼,身后一脸羞愧难当的琅格哒,轻蔑一笑:“你就是打算带着这样的怂包,上战场吗?” 此时的琅格哒完全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他没有反驳,而是将头压得更低。 袁一向众人继续道:“你们看清楚了,这是我的地盘,马球比试是我订的游戏规则,你们可以觉得这很儿戏,可以嘲笑这个游戏。” 说着,袁一凌厉的目光从众人面前扫射过,掷地有声道:“不过,你们已经玩了游戏,就得遵守规则。你们谁敢破坏规则,就别想活着离开这儿!你们想要战争,就跟我打,你们赢了,才有资格,让我遵守你们的规则!” 琅格哒突然喃喃自语道:“自古以来,都是强者制定规则,弱者遵守规则!从几何时,我们吐蕃成了只能任人摆布的弱者?”说着,他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凄然大笑。 正在众人为琅格哒的反常,感到不解时,只见他突然“咚”的一声重重跪在小赞普面前,哽咽道:“微臣无能!微臣该死!微臣恐怕,已难以……难以保全吐蕃国土,微臣该死啊!” 说到这儿,琅格哒失声痛哭起来。 此情此景,让一众吐蕃球手都潸然泪下,他们纷纷跪地,像小赞普请罪。 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小赞普,此时的表现完全不像个孩子,只见他看了眼跪在面前的琅格哒,问道:“大将军,我们这次输了,代表永远都输了吗?” 听到问话,琅格哒抹了把泪,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小大人,思考了片刻,摇头道:“不,仅仅是这一次。不过,吐蕃将会失去很多土地。” “哦!”小赞普点了点头,想了会道:“没关系,这次输了,我们下次赢回来就好了。” 琅格哒皱着眉,一脸忧郁道:“可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赞普就打断道:“难道,大将军没信心?” “不是,只是……微臣怕,轻易让出去的土地,再收回来就难了。” 小赞普又点了点头,蹙着眉思考许久,转声看向袁一,问道:“大都护,这是真的吗?” 看着这个一脸严肃的小大人,袁一颇有些忍俊不禁,只见他微微一笑,直言道:“没错!不过,难不代表不可能。所以,赞普有没有信心,把这些怂包丢了的土地,日后加倍收回?” 这回,小赞普没有犹豫,斩钉截铁道:“有!三年时间,应该就够了。本王可以跟南诏签和约。” 说到这儿,小赞普思考了一会儿,方才继续道:“不过,要在其中加上条款。三年后,吐蕃和南诏要再举行一场马球比试。如果吐蕃输了,自愿再让二十里,如果南诏输了,不但要把拿去的土地还回来,还要南诏,再让吐蕃二十里。” 见赞普小小年纪竟有这么的胆识,袁一心中暗暗惊讶,他正要开口回复。 没想到,琅格哒却抢先道:“赞普,您可得想清楚,别中了这混蛋的圈套。” 赞普端出一副威严的架子:“大将军无需多言,本王自有分寸!母后,时常告诉本王,大都护不 是坏人,他所做的,只是在保全自己国家的利益,他也竭力保护想保护的人,他没有错。母后一直希望大将军,不要再憎恨大都护。” 听到这番话,琅格哒顿时间怒容满面,他咬牙切齿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可以放下,我不能。如果,赞普已经决定了,那微臣也只有遵命!” 说罢,他便起身,跟着小赞普往签订和约的地点去了。 袁一呆立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思绪万千。 正在他出神之际,听到身后的梅仁道:“你杀了他的战神老爹,也别怪他这么恨你。” 他回过神,看到梅仁仍旧坐在地上,皱眉道:“他的刀不是没碰到你吗?这就瘫了啊?打算在这里坐一辈子吗?” 梅仁从地上捡起那一缕秀发,反驳道:“没碰到我?!你看这是什么?” “你一个都护将军,真不嫌丢脸!再不起来,信不信我把你给废了!”袁一语气中满是嫌弃。 “别!别!我这就起来!”梅仁慌忙从地上爬起。 梅仁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见场上的人都已离开,他便凑近袁一道:“说起来,你和琅格哒那一家子的关系,还挺复杂。当年,原本战神笃鲁,想要招你这个初出茅庐的敌军将领,做上门女 婿……” 袁一义正言辞的打断道:“瞎说什么?!这些都是你的臆想,别再提了!” 梅仁道:“就算,当年笃鲁心里真没什么小九九,可他的作法,很让误会,好吗?不过,后来他又被你给……” 袁一垂下视线,声音低沉道:“一直以来,笃鲁都是我最敬重的英雄,可惜,我和他各为其主, 当年我没想要……都怪我一时失手,造成了难以挽回的错误。” 见他情绪低落,满是内疚,梅仁急忙转移话题,道:“不说笃鲁,就说琅格哒的姐夫,前任赞普阿布扎,那王八羔子丧尽天良。当年用毒计害了那么多兄弟,还差点要了我们的性命,可算是我们的大仇人。幸好老天有眼,他还没能过足皇帝瘾,就被人给干掉,真是大快人心!” “还有,琅格哒,他姐,穆和珠,当年,她被我们抓住,成了俘虏,你明明可以用她要挟笃鲁,可你却让她毫发无损的回了吐蕃。然后,你被阿布扎暗算,她又救了你一命。所以,你跟他们这 一家子的恩恩仇仇,真是很难算清哦?” 袁一长长叹了口气:“是啊!算不清,真算不清啊!” 正在这时,一个士兵前来禀报道:“大都护,朝廷派人,带着圣旨,请您去政事堂接旨!” 见圣旨突然而至,袁一心中莫名有种难以形容的滋味,不知是喜,还是忧。 他舔了舔嘴唇,暗暗地吐了口气,然后,向来人吩咐道:“你们备上茶点,好好招待来使,我先去换上官服。” 士兵得令而去。 袁一则站在原地,望着远方灰暗而阴沉的天空陷入了沉思。 他自从来到这儿,记忆中的天空都是这样雾霭重重。 仿佛永远看不到蓝天,白云,也看不到星辰,明月。 这里天空始终都是灰色的,一种让人很压抑的灰色。 他正出神,听到一旁惴惴不安的梅仁问道:“我们已经来这儿五年了,朝廷对我们一直都是不闻不问。现在,却突然来了圣旨,袁哥,你觉得来的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安西都护府距离大唐路途遥远,消息闭塞。所以,关于现在的朝廷局势,袁一并不知道。 不过,他清楚,自己对大唐的价值究竟有多大,所以,要是坏事,早就该来了。 等到现在才来,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这样想着,袁一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不好,也不坏。” 第7章 第七话 听到这话,梅仁也宽慰了几分,追问道:“你能猜到是什么事吗?” 袁一若有所思道:“按朝廷规定,驻守塞外的大都护,每三年都要回京述职。可五年来,我从未接到过回京诏令。” 说到这儿,袁一沉默了片刻,抿了抿嘴,继续道:“若我没猜错,我们该回去走了走!” “回去?回大唐吗?”梅仁难掩兴奋之情。 袁一点了点头。 “太好了!”梅仁将拳头一握,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知道吗?我真受够了这里死气沉沉的鬼天气!” “还有,这里没有集市可逛,有钱也没处可花!特别是,我们安西都护府的厨子,做饭特别难吃!” “不管是萝卜白菜也好,鸡鸭鱼肉也好,只要一到他们手里,出来的肯定都是一大锅猪食!” 听着梅仁喋喋不休的抱怨,袁一问道:“看样子,你是很想回大唐啰?” 梅仁猛点头:“那是当然!我一回去呀,天天都要下馆子,海吃海喝!我们一到神都,我就要去那里最大,最豪华的澡堂,好好地泡个澡。然后,去成衣铺找最好的师傅,做上几身像样的好衣裳,最后嘛……我要……” 说着,梅仁摸着下巴,露出一脸猥琐的笑。 见状,袁一问道:“笑得这么贼,想去干嘛?” 梅仁继续道:“我要去青楼,喝!花!酒!你是老手,到时可要带路哦!” 袁一打量眼梅仁,满是怀疑道:“当年,我生拉硬拽把带进青楼,然后,人家姑娘,见你长得俊俏,可舍下面子往你怀里扑。” “可你倒好,竟然,骂人家吃你豆腐。所以,你现在是突然脑子开窍,积极主动让我带你去喝花酒,这还真够奇怪!” 梅仁摆摆手:“今时不同往日啦!当初,我自视有副好皮囊,就算做嫖客,只有面对像罂粟这样的青楼女子,才会有嫖的兴趣。” “可现在,来这里五年,看到的女人,不超过十个。所以,不瞒你说,尤其近段时间,我看到母猪,母牛,甚至母鸡,我都会莫名的兴奋一下。我必须上青楼,看看我现在是否正常。” 袁一哭笑不得:“这么来说,你现在,至少比之前正常。” 梅仁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为什么?” 袁一调侃道:“现在,母鸡都能让你感兴趣,当初,只有‘肌透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的天下第一花魁,才能让你感兴趣。所以,你觉得那个更正常点?” 梅仁竟然很认真的思考了片刻,道:“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可……话说回来,当初,天下几乎所有的男人,光是听到罂粟的名字,都会心潮澎湃,我只是相对其他男人来说,要求高了那么点,也不至于,不正常吧?” 说着,梅仁打量了眼袁一,皱眉道:“别光说我,说说你啊!想当年,你是何等迷恋罂粟,你记不记得,我们在长安捕衙,一起做捕快时,有次,你喝醉了,把我当作罂粟,不知道倾吐了多少肉麻的爱慕之情!” 袁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好汉不提当年勇,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还记得那么清楚!” 梅仁不由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现在说起来,那些事就好像是昨天发生的。可惜,天下好男人那么多,罂粟终究还是跟了贺兰敏之那个渣男!真是好白菜都给猪拱了!” 袁一笑了笑:“你还真够酸的!当年的贺兰敏之不仅是皇亲国戚,还是风流倜傥的‘大唐第一公子’,样貌家世,绝对上得上人中龙凤。” 说着,他叹了口气:“只可惜,他人品恶劣。最终,成为阶下囚,一直过着漂泊逃亡的生活。罂粟痴心于他,愿意跟他过这样的日子,也是罂粟的选择。” 梅仁问道:“难道,你不为罂粟感到可惜?” 他又叹了口气:“可惜又能如何?能改变什么吗?我们聊了这么久,万一圣旨不是召我回京,岂不是白白感慨了?” 梅仁又变回一脸失落:“是啊!其实,我是很想回去的,恐怕你……并不想回去,面对她吧?” 袁一稍稍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都已经这么多年了,该放下的,她应该都放下了吧!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梅仁赔着小心问道:“你有没有后悔,当年对她所做的那些事?觉不觉得,当时,对她而言,很残忍?” 袁一没有犹豫,斩钉截铁道:“不后悔,永不后悔!我知道,那很残忍,可我更知道,薛绍不像我这个混蛋,会善待她,她能得到幸福!” 梅仁长长吐了口气:“她得到了幸福,那你得到了什么?” “我?”他停顿了片刻,笑道:“如你所见,我得到了封候拜将,荣华富贵,这不正是我一直所追求的吗?现在全都拜她所赐,这不很好吗?” 梅仁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之后,袁一换了官服,等他接了圣旨,得知到朝廷让他从安西都护府抽回两万精兵,一同前往神都,参加由武后主持的受图大典。 以他敏锐的政治洞察力,以及对武后野心的了解,便大概知道,此时,朝廷正面临怎样严峻的形式形势。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袁一侧面的向来使打探消息,却发现,朝廷局势,比他想象中还要严峻。 大唐即将变天,而这次变天,可能历史以来亘古未有。 因为确信自己的猜测,他陷入了无尽的恐慌,在回京的一路上,他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武后手中的滔天权势,并非一日得来,而是她苦心经营了数十载,日积月累的结果。 所以,她的权势已经树大根深,难以撼动。她若真想做这千古第一人,差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而她现在所做的,恰恰是让这个借口顺利成型。 他已经选错了一次,还要再错一次吗? 他明知道对的答案,可他不敢选,因为,支持一个女人易主江山,多半会遗臭万年,他害怕生前荣耀,生后却要被一帮臭书呆,骂上成千上百年。 而他要是选择错误的一方,最多只是身首异处,这个结果,更容易接受。 如此,他带着一路的忧虑不决,从塞外回到大唐,当他看到,在大唐即便是小小的一个县城,都是物资繁荣,商业丰富。 不管是商贾,还是平民都是谦恭有礼,街市上的茶馆酒肆,总是坐满了闲聊的人。 妇女则三两成群的流连于小摊小店前,购买心仪的首饰,或者,为晚餐选购食材。 不管田野乡间,还是繁华闹市的孩童们,都穿着暖和的冬衣棉靴,他们成群结队的在自家门前嬉戏打闹。 或坐在私塾中,摇头晃脑地跟着先生,背诵着四书五经。 时常在各处都能看到,白发老人或坐在自家院里掰玉米,或在林荫下,下棋取乐。 他们闲适得就像,所有人都不需要忙碌的工作,只需要安乐而懒散的享受生活。 虽是如此,可郊外不见一寸荒地,在肥沃的土地上种满了粮食和蔬果。 在碧蓝晴空的映衬下,放眼望去郊外皆是绿油油,黄灿灿,红果果,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一路上,袁一所眼见的种种景象,并非一方富庶之地,才能看到。 而是,在大唐各处屡见不鲜。 此情此景,让袁一不由感慨,在这样四夷臣服,物资高度繁荣,百姓安居乐业的国土上生活,是何等幸福的一件事。 五年前,他离开这里时,他只是隐约感受到大唐正迎来一个盛况空前的太平盛世。 可五年后的今天,他再回到这片国土,他能深刻感受到此时大唐,正经历着一个之前任何时代都未达到过。 之后,任何时代难以超越的一个,犹如桃花源般的千古盛世。 他很清楚,促就这个盛世,武后功不可没。 他也很清楚,在这个功劳的背后,有着武后不为人知的付出和心酸。 在先皇高宗还在世时,高宗因为身体原因,让武后代为处理政事。 那时,他曾在宫中,亲眼见到过武后在麟德殿忙碌,直到凌晨。 高宗却在身体抱恙的情况,抛下政事,却风流不改地同武后的侄女贺兰敏月,暗中勾搭在一起。 在这段时期,武后利用高宗给予的权利,大力推行“建言十二事”,它的主要内容是鼓励百姓农桑,减轻徭役赋税,给予中层官员极大的晋升空间。 正是因为,武后将这利国利民的“建言十二事”奉行至今,才有了如今的盛世繁华。 第8章 第八话 袁一曾目睹过,武后许多令人发指的行径,若把她作为一个人来说,她手段毒辣,视人命如草芥,她绝对是一个毫无人性的禽兽。 可作为一个统治者来说,对外,她能令四海臣服,百国来朝,对内,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百官廉洁奉公。 她用尽半生手段攫取权利,踩着无数尸体到达权利巅峰,为的不是兴风作浪,而是为了促成千古盛世,所以,她的光辉是否能够掩盖,不耻的恶行? 袁一又想起,在废帝风波来临前夕,有一位看透世事的高人,曾对他说过,武后这个女人有垂涎皇位的野心,武后的作为看似奸险,可对于他这样的百姓而言,却绝非坏事。 因为,百姓只要能在太平世道中,安居乐业,他们是不会在乎,他们心目中那形如摆设的龙椅上究竟坐着谁。 虽然,武后杀戮太重,手段阴毒,她身边的人都难有善终。可她能让大唐获得太平盛世,让百姓安居乐业。 以此可见,她对人难有小善之行,可对国却有大善之德,这看似矛盾,其实,她是为了成就大善之德,而牺牲了小善之行。 毕竟,权利的道路充满杀戮,越往上攀爬,道路就会越崎岖,也越血腥残酷,若不拿起屠刀杀戮,就会惨死在别人的屠刀下。 而完成大善之德的使命,就必须站在权利巅峰,所以,武后荣光万丈的背后,肯定少不了血流成河,尸堆如山的肮脏。 回京这一路上,袁一几乎夜不能寐,他思考了许多,许多,他知道,若这一步走错,定将万劫不复。若他反对武后,那么,大唐势必会陷入一场权利角逐的内战。 若支持这千古未有之事,不论成败,他都会被后世当作奸佞之辈,被历史牢牢的钉在耻辱架上。 在这样的抉择时刻,袁一更希望,自己只是这太平盛世中的,一名普通百姓,随随便便干些活计,就能让全家衣食无忧,闲暇时,能够与三五个友人,下馆子喝酒吹牛。 还能,经常能够给妻子零花钱,买些她心仪的朱钗首饰。供得起孩子在私塾读书,能够让老人安乐颐养天年。 想到这些,袁一恍然大悟,没有人比他体会得更深刻,生前的荣耀,不过是过眼云烟,而人死后归于尘土,美名也好,骂名也罢,又有何关系? 只要这样的太平盛世可以延续,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他又何必在乎,龙椅上的人是男,还是女,这江山究竟是姓李,还是姓武? 当他看透这一切,一直压在他心头的大石骤然落地,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他展露出一抹微笑,不由自言自语道:“没错!就这样!” “袁哥,你一个人,在茅房门口碎碎念,是赏月呢?还是怕黑懒得进去,打算迎着月光随地大小便?” 听到这儿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声音,他背脊一凉,猛然间回过神来。 他转头看到在树影斑驳,寂静的后院中,梅仁正紧紧裹着一件夹袄,站在身后。 这时,袁一对他没好气道:“这晚了,在这儿干嘛?想要吓人,还是吓鬼?” 梅仁冷冷一笑:“来这儿还能干嘛?当然是撒尿!倒是你,大晚上的,对着茅房门发呆,很奇怪耶!” “我也是来撒尿的,不行啊?!”说罢,袁一便伸手去推门。 见状,梅仁抢先挡在门前,一脸不爽道:“为什么你先去?明明是我先提出来的,什么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袁一抬起一边眉看着他,露出得意的笑:“因为……我是大都护,所以,你懂的。” 经过这番提醒,梅仁突然上道,只见他急忙让开,躬身赔笑道:“对!对!您先请!” 袁一满意地点点头。 等到袁一从茅房出来,梅仁突然开窍道:“不对啊!之前,我们让军队驻扎在城外,我们乔装成商人,从军营溜到长安城中。所以,从此可见,现在我们的身份是不分大小。” 袁一点点头,赞同道:“也可以这么说。” 听到这话,梅仁将头一仰,昂首阔步地走进茅房。 等他出来,袁一问道:“既然,都已经醒了,有兴趣出去走走吗?” 梅仁抬头看了眼高悬在空中的月牙儿,冷冷道:“拜托,现在都这么晚了,我都困死了,才没闲工夫,陪你出去走!再说,你都在长安城里,逛了一天,还没逛够啊!”说着,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袁一皱着眉:“这样啊?也行。不过,明天一早,回到军营,我这个大都护,应该不会给你小鞋穿哦?” 梅仁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袁一,问道:“小鞋?有多小?” 袁一笑了笑:“到时候不就知道了。先走了。” 见袁一迈开步子,梅仁急忙表现得一脸精神抖擞:“不知怎么的,我现在一点都不困!我对长安城,熟得不能再熟,你想出去走走,我可以带路。” 袁一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好吧!” 如此,俩人便从后门离开了客栈,踏着月光,漫步在空荡的长安城中。 虽然,此时城中关门闭户,晦暗不明的街市上不见一个行人,四下安静得犹如一座空城。可这里的街道,都无比宽阔,几乎能够容纳三驾马车同时前行。 城中的房屋建筑都是斗拱飞檐,雕梁画柱,它们或错落有致,或鳞次栉比地分布在街道两旁,使得整座城看起来整齐有致,而又不失气派恢弘。 从此不难看出,虽然,此时大唐的政治中心已经转移到了洛阳,可长安作为大唐的帝都,其气派和繁华程度,丝毫不逊色于神都洛阳。 这时,梅仁打量眼身边的袁一,道:“现在想起来,不对啊!你穿得这么整齐,不像半夜起来撒尿,倒像是……” 说着,他停下脚步,摸着下巴想了片刻,继续道:“倒像是,刚才外面回到客栈,所以,你把我赶回客栈,这一晚上,你都去了哪儿?” 袁一回答道:“去了几个想去的地方,见了几个故人。” 梅仁笑问道:“ 你越是说得不清不楚,我越是有兴趣知道,你究竟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以前,咱们还是捕快的时候,你跟江湖人士混得很熟。” “长安城郊的龙虎客栈,是江湖人士的聚集地,再是,传说当时龙虎客栈的老板,十三娘,身段妖娆,样貌美艳,那可是响当当的江湖第一美人,所以,你的一站应该是龙虎客栈。” “龙虎客栈?”袁一长长叹口气:“龙虎客栈,早在几年前,随着十三娘离开,已经不复存在。” 见此,梅仁不由感慨道:“那就真有些可惜了。说起来,我一直很想知道,那十三娘是不是正如传闻中,那么美艳?” 见袁一点点头。 梅仁继续追问道:“那她同罂粟相比,哪个更美一些?” “论美貌,她们应该不相上下。不过,十三娘这调毒第一高手,从她江湖留名开始,就做了将近三十年的江湖第一美人。所以,从她的年纪算起来,比你娘还略长几岁。” 梅仁惊讶地愣了片刻,而后一脸嫌弃道:“不是吧?我一直都知道,江湖是男人的天下,可没想到江湖之中这么缺女人,让一个老太婆做了三十年的第一美人,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听到这番话,袁一哭笑不得:“那仅仅是她的年纪,其实,她一直都用特制的□□,让自己保持容颜不老,即便,年过半百,她的面貌犹如少女。” 梅仁一脸不可思议:“天下还有这样的事?如果有机会,我真想见见这个十三娘。” 袁一摇摇头:“恐怕没这个机会了,几年前,她为了嫁人,已经散尽毒功,想必现在的样貌与老婆婆无异。” “啊?怎么会这样?那她嫁给谁了?” “她嫁给……”说到这儿,袁一想到一些事情,他皱眉道:“不对啊!你跟她并非素不相识,你应该认识她。” “是吗?不可能没有印象,让我想想,认识的人……有没有叫十三娘……” 这时,梅仁搜肠刮肚地回忆着,然后,用略有些怀疑的口吻道:“神兵候的夫人,不叫十三娘吗?难道是她?” 袁一点点头。 梅仁若有所思道:“当时,你病得很严重……然后,我们为了救你……在神兵候的近郊别院中……当时,我只是觉得,十三娘只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妇人,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故事。” 袁一不胜感慨道:“是啊!当年,若不是多亏神兵候和十三娘,我早已入魔成疯,现在只能被铁链锁在暗不见天日的地牢中,了此残生。” 第9章 第九话 梅仁一脸后怕:“当时,你真是太可怕了,我差点被你砍成砍成两截。说起来,你谢了神兵候,十三娘,怎么忘了谢我和上官姑娘,要知道,最后,真正把你拉回来的人是她。” 听到这话,他神色骤然间就变了:“她?”只见他垂下视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声音低沉道:“是啊!我是该谢她!” 见他神色不对劲,梅仁带着小心问道:“为何每回提到上官姑娘,你都是这副表情?你不是相处融洽,感情不是胜似兄妹吗?” 说着,梅仁颇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所以,之前传闻是真的?你之所以被废帝中宗撵到安西都护府,是因为,他看到你和上官姑娘有些亲密举止,大吃干醋,把忠心耿耿的你当作情敌,大加报复?” 袁一斩钉截铁道:“没有这回事!别瞎说!” “好吧!就不说这些谣言,只说上官姑娘,就连我这么迟钝的人,都能看得出,上官姑娘对你是有情的。你们现在男未婚,女未嫁,而你又已功成名就,你们完全可以凑成一对嘛!” 袁一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正因为她对我有情,又有恩,我更不能耽误她,我从来都不是适合她的那个人。我已经做过一次混蛋,不能再做一次,我不能害了她啊!” 梅仁点点头,叹了口气:“唉!我知道了,你终究忘不了她。可她恐怕早已忘了你。” 袁一若有所思道:“我清楚。经过这些年,我已经全都放下了,我一直懂得,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道理!我不会再执着过去。” 梅仁笑了笑:“英雄所见略同!我们一到洛阳,完成公务,就把道理付诸行动。” 袁一赞同道:“当然!有何不可!” 说到这儿,梅仁突然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败落的店铺:“说来还真是巧,我们刚说要及时行乐,就来到了氤氲馆。” “想当年,这氤氲馆前是何等热闹,如何纸醉金迷!可等到罂粟一走,没多久,氤氲馆就关了门。瞧现在这败落的模样,恐怕空置有些年头了吧?” 袁一看着这间曾经金雕玉砌的青楼,如今,装饰在楼面的朱漆彩绘,已经被风吹雨打得失了色彩,繁华不再,喧闹已远,只剩沧桑述说着昨日动人的故事。 他心中不由得生了许多感慨与心酸。 正在这时,迎面驶来一辆马车,缓缓地停在了氤氲馆前,而后,从车中下来,一个穿着观音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 只见女子,先是站在车前,望着氤氲馆发了一会儿愣,而后,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上馆前的台阶。 她垂着头走在门前,抬起手似有无限眷念地,抚摸着布满厚尘的雕花门,女子的肩膀开始颤抖,像是在啜泣。 这时,宁静的夜色中,响起了马夫的催促声:“罂粟姑娘,老爷请您赶紧上车!” 此时,在一旁角落默默围观的俩人,听到催促声,不由得面面相觑,梅仁瞪大眼睛,没完没了地 念叨道:“罂粟,罂粟,罂粟,罂粟……” 袁一往他脑门一拍,厉声道:“闭嘴!别出声。” 梅仁赶忙捂着嘴,不再言语。 这时,袁一见车夫,驾着马车起行,向一旁的梅仁交代道:“你先回客栈。” 说罢,他向上腾空跃起,踩着墙面,攀到屋顶,一路飞檐走壁,追着马车而去。 最后,他追到渡口,女子走下马车,将头上的兜帽放下。 如此,他才得以看清女子容貌,的确是罂粟无疑。 随后,从马车中,走下一名样貌陌生的中年男子,只见男子头戴玉冠,穿着金银丝绣的锦缎华服,一身贵气逼人。 男子揽着罂粟往船上走,而罂粟也很顺从地跟着男子上了船。 见到眼前的情形,袁一心中不由得犯起嘀咕:“看罂粟的样子,不像被劫持,罂粟怎么会跟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混在一起,贺兰敏之呢?” 待船走得远一些,袁一便来到渡口,向的守渡人,打探得知,这船是条开往洛阳的官船。 得到这些消息后,袁一急忙去客栈叫上梅仁,回到营地,让士兵连夜拔营启程。 因为,一路日夜兼程,所以,袁一比预定时间,快了三天赶到了洛阳。 他一到洛阳,将士兵在城郊安顿好后,便四处联络江湖人士,以及朝廷熟识的情报探子,打探罂粟的下落。 武后见袁一抵达洛阳,便立马传来诏令,宣他入宫觐见。 袁一便换下戎装,戴上象征身份的白玉紫金冠,穿上朱色金线绣团花纹圆领胯袍,系上十三銙金玉带,骑上名曰“老白”的汗血宝马,在梅仁的陪同下,出发前往太初宫。 袁一来到太初宫前,早有执事太监,在宫门前等候。袁一本要下马,可却被太监告知,圣后特许袁一可以骑马入宫。 见此,袁一简直受宠若惊,能够享受骑马入宫,这样高规格的礼遇的人,向来都只是大唐的开国元勋,以及,位高权重的亲王贵胄。 他一个外姓郡王,能够享受这样的礼遇,他不由得暗暗佩服武后,笼络人心的手段实在高明。 如此,便由执事太监领路,袁一便威风八面地骑着骏马,在一路或崇敬,或艳羡的目光下,来到宫中正殿。 他先是礼节性地拜见了皇上,而后,才进入正题觐见武后。 他随太监来到处理政务的大殿,却被告知,武后方才移驾去了御花园中的揽月阁。 如此,太监便再次领着袁一来到揽月阁,外面伺候的宫女见了他们,便说,武后正在见客,容她先行禀告,让袁一稍作等候。 片刻后,宫女便来传命,让袁一进去。 见客人未离开,武后就让自己进去,袁一感到有些不解,可既然武后如此安排,他也不好多过问。 如此,他吩咐过梅仁在外等候,便在宫女的指引下,穿过一段幽径,来到建于水畔的揽月阁。 待袁一走到门前,看到武后的座上宾是一对身着华服的男女。 因为,他们是背着身子,所以,袁一无法看清他们的容貌。可见他们与武后围着一张方桌而坐,喝茶聊天的气氛极为融洽。 袁一还瞧见,屋里身穿宫缎半臂襦裙的上官婉儿,正不时给座上的男女添茶。 当她微微抬头,看到门边的袁一,便浅浅一笑,唇边的梨涡便轻轻荡起。 这一笑,瞬间拉近了五年未见的陌生感,让袁一觉得,仿佛离开只是昨日之事。 袁一也轻轻点头,报以微笑。 与此同时,门外的宫女,向武后禀告道:“禀告娘娘,荣郡王来了!” 话音刚落,座上的男女一齐转头看向袁一。 此时,袁一方才看清座上之人,竟是李令月和薛绍。 骤然间,他感觉像是有一颗冰块,从背脊滑过,一种难以形容的寒冷与惊诧,让他冰封成了一座僵硬的雕塑。 武后抬了抬手,屏退了宫女,而后,对袁一道:“荣郡王,进来吧!” 听到这声,愣在门边的袁一方才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而后,又暗暗地吸了口气,方才迈开步子来到房中。 虽然,这样的情形,让袁一猝不及防,可他久经沙场,见惯风浪。 所以,在他从门外走来,这短短的时间之内,他整理好情绪,也理清思路,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不迫。 他来到座前,先向武后行礼,而后,又转身看向一旁的李令月。 只见她视线低垂,一脸冷漠,他稍稍倾身,声音低沉道:“袁一见过公主,驸马。” 这时,李令月猛然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在这一刻,他明显能够,感觉到她眼里已经没有了恨意,她看起来是那么平静淡然,仿佛,他们从不曾相识。 他知道,她已经放下,亦如他所希望的那样。 想到这儿,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而她竟然也报以微笑。 他确信,这一笑泯恩仇,更像是他们之间的结束,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已经做回陌生人。 此时,武后向一旁的上官婉儿道:“赐座!” 听到吩咐,上官婉儿急忙拿来软垫,如此,袁一这个外人,便在矮小的方桌前,挨着武后和李令月坐下。 他尽其可能的将脚收拢,让身子端正的坐着,因为,他怕自己一不小心,膝盖,或者肩膀就会触碰到身边的人。 这时,武后向袁一道:“荣郡王同驸马爷,曾经一起在神兵司历练,也算是旧识,不必拘谨。” 听到这话,袁一看了眼对面的薛绍,只见他黑着一脸,连假意的客套话也不愿意多说上半句。 袁一为了顾全面子,只好接下话头:“圣后所言甚是,微臣不会拘谨。” 武后点点头:“你到安西都护府,也有些年头,听闻那里的环境并不好,过得还习惯吗?” 见武后拉起家常,袁一也很配合地回答道:“刚开始,有些无所适从,可慢慢也就习惯了。说起来,那儿的风土人情有别于大唐,因此,时常能看到一些新奇有趣的事情。在吐蕃每年都有……” 如此,袁一便向众人讲述了,在塞外所见所闻的趣事。 第10章 第十话 因为,他们鲜少离开皇都,所以,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武后,也被他的充满奇趣的故事吸引,听得有滋有味。 “在吐蕃,虽然,适合种植的土壤很少,不过,当地出产的水果品质却出奇的好。” “当地有种甜瓜,简直甜得齁人。他们的葡萄又大,又甜,有多汁,酿出来的葡萄酒,堪称天下一绝。” “临近吐蕃的南诏国,也有不少甜美蔬果,可他们值得称道的并不这些,而是当地的景色。” “南诏国有些地方湖泊是碧蓝色的,而且清澈透明,阳光一照,还能看到湖底纵横交错的腐木。湖泊四周丛林密布,奇花异果遍地,可前方远眺,却是巍峨的雪山。置身那样的景色中,奇妙得简直那样言语。” “在南诏,景色是其一,至于其二,便是有些不可思议的传说。如赶尸,娘娘能够相信,客死异乡人,在法师地咒语的指引下,就能自己走回故乡吗?” 武后笑了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亲眼见过赶尸吗?” 袁一摇摇头:“微臣,未能有幸一见。不过,微臣倒是见过,当地的蛊术,好像名叫定鸡。法师让旁观者随意捉来一只鸡,然后,法师念上几句咒语,烧上一道符,用手指在鸡面前画几个圈,再把鸡放在桌上,不管人如何驱赶这只鸡,它都像定住了般纹丝不动。” 武后道:“这还真是稀罕事。” 袁一点头道:“是啊!他们还有一种稀奇的蛊术,名为情蛊,先制作蛊药,然后,将写有心仪人名字及生辰的纸焚烧,放入蛊药中。最后,再找机会向心仪人下蛊。一旦成功,心仪人便会永远钟情于她。” 说到这儿,袁一稍稍转头,便恰好与李令月的视线相遇,四目相对,他本想不露留痕迹地悄然避开时,却听李令月问道:“这样的情蛊,是不是就像‘肤透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 此时,袁一无奈,只好作答:“那都是坊间的趣谈,有不少夸大的成分,公主当作玩笑,听一听就好了。” 李令月冷冷一笑:“是啊!有时候,很多人你认真对待,可他只是把你当作玩笑,笑笑就过去了。” 看似一无所知的武后,其实,洞悉他们之间的所有内情。 所以,听到李令月这番颇有几分挑衅意味的话,武后急忙岔开话题道:“荣郡王,本宫以为你常 年征战沙场,所说的故事都是带着血腥味,或者是,以往的彪炳战绩。没想到,你对这些只字未提,反倒是幽默风趣地说了异域见闻。” 袁一笑了笑:“想必很多人,都以为像微臣这样行伍出身的人,都是刻板粗犷,无趣得很。微臣为了打破这样的固有印象,努力让自己变得幽默风趣,直到近年,才颇有成效。” “还有,微臣之所以不谈那些战绩,并不是因为微臣谦虚,而是,那些事天下皆知,没有说的必要。”这番话看似狂妄的话,被袁一说得从容不迫,气势十足,反而,在旁人听来,不由有种敬畏之感。 武后用深邃而阴冷的眼睛,看了面前洋洋得意的袁一许久,而后,用威严的声音道:“本宫,从未见过像荣郡王,这样自信的人!” 听到这贬大于褒的话,袁一不以为地笑道:“其实,比微臣自信的人比比皆是,只不过,他们不敢在圣后面前,表现地那么自信罢了!” 说到这儿,他若有所指地看着武后,掷地有声道:“其实,之前微臣并不像现在这么自信。之后有幸,得圣后教会微臣一个道理,越是在看不起你的人面前,越要自信,可前提是,你足够多自信的资本!” 这时,一向威严无比的武后,竟意外地垂下视线,沉默了片刻后,方才抬起头,看着身边这张难掩怨气的脸。 虽然,她神态柔软了许多,可语气依旧威严冰冷道:“或许,那个人,现在知道,她当年的确看错了。” 袁一心中怨念,都在这一刻释然。 原来,一直以来他努力成就自己,真只是为了得到今天的这声认可。 想到这儿,他不由五味杂陈,沉默不语。 这时,武后又道:“荣郡王,为国效力,鞠躬尽瘁,以至于耽误自己的终生大事。至今,也没有一个体己的人在身边照顾。本宫深感自责,荣郡王要是看上哪家姑娘,大可告诉本宫,本宫定会为荣郡王做主。” 见此,袁一推辞道:“圣后如此关爱微臣,微臣真是感激涕零!不过,微臣常年驻守关外,实在无暇有成家娶妻之念。” 武后不悦道:“瞧你这话说得!你要一辈子驻守关外,就一辈子不娶妻生子?本宫觉得,你不是不想,只是不好意思开口。不如这样,你看本宫身边这丫头,怎么样?她做事能干,又会体贴人,本宫一直想给他找个好婆家。” 说着,武后指了指一旁的上官婉儿。 见状,满脸飞红的上官婉儿,娇羞道:“圣后,您又在取笑奴婢了。” 袁一知道,上官婉儿是武后的心腹之人,武后恨不得把她拴在身边一辈子。 此时,又怎么会舍得让她离宫嫁人? 所以,这武后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这样想着,袁一为了试探武后的用意,便故意道:“这样的好姑娘,微臣上哪里找。既然,武后有成人之美之心,微臣岂会不愿意。不知道,上官姑娘,能否看得上,袁某这样的莽夫?” 听到这话,武后和颜悦色的脸上,骤然间阴云密布,她视线转向上官婉儿,声音低沉道:“荣郡王,一表人才,又是大唐人人称颂的英雄人物,婉儿又怎会没有爱慕之心?” 见形势不对,上官婉儿急忙表达忠心:“圣后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曾立誓要一辈子在圣后身边服侍。如果,圣后是嫌奴婢不中用,大可将奴婢打发到掖庭宫去,何必如此为难奴婢呢?” 显然,这番表忠心,武后很受用,她笑道:“你看丫头,本宫好心让她出宫嫁人,反倒成了为难她?罢了!既然她不愿意,本宫也没辙!” 见此,袁一故作失落道:“那就真可惜了!微臣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像她这样的好姑娘,只能做着光棍,保不准哪天,她就回心转……”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李令月突然起身,躬身向武后告辞道:“儿臣突感不适,先行告退!” 说罢,李令月便起身,自顾自地离席而去。 薛绍见状,急忙起身向武后告退而去。 看着匆匆离去的背影,袁一终于知道,武后此举的用意,一抹笑意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嘴角。 怎料,走到一半的薛绍突然转身,恰好看到的袁一脸上的笑容。 薛绍不由得攥紧拳头,眼里的妒火熊熊燃烧。 可惜,自己恨不能将眼前的混蛋撕碎,只能任由他搅乱原本平静一池春水。 此时,武后见李令月和薛绍走远,便向上官婉儿吩咐道:“你先退下。” “是!” 待上官婉儿离开后,武后给拿起一旁白玉壶,给袁一添了杯茶,她语气不紧不慢道:“你回大唐,这一路上,天气怎么样?” 袁一自然明白武后的话中之意,便答道:“以微臣所见,大唐处处都是晴空万里,风调雨顺。微臣儿时,曾听老一辈的人说过,老百姓能够有这样风调雨顺的好天气,全因国有体恤百姓的明君,老天赐福才能如此。” 武后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哦?你在说咱们圣上是难得的明君,老天才会赐福?的确如此!” 袁一笑了笑:“圣上的确是难得的明君,所以,老天赐福,不仅风调雨顺,还有如今的祥瑞连连,洛水瑞石不正是老天对明君最大的肯定?” 武后用探究的目光看着面前袁一,见他一脸真诚,不像是违心之言,武后便故作不快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袁一稍稍躬身,面带崇敬道:“微臣是顺应天意!” 武后摇摇头:“这可不像你的作风,你所说是真心之言,还是,曲意迎合?” 袁一道:“既然,圣后想听微臣的真心话,那么微臣不妨直言。圣后也知道,微臣曾摔过一个大跟头。正因如此,也让微臣深刻认识到,亲近一个是非不分的好人,倒不如亲近一个是非分明的坏人。” 武后点点头,沉默片刻后,问道:“那你觉得,本宫是前者?还是后者?” 第11章 第十一话 袁一从容作答:“圣后是非分明,却是难得的好人。其实,有位高人曾跟微臣说过,完成大善之德,就牺牲小善之行。” 武后问道:“那何谓大善之德?何又谓小善之行?” “让四夷臣服,百姓安居乐业,促就千古盛世,便是大善之德,至于小善之行,便是锄强扶弱,见义勇为,做个正直的好人。” 武后陷入一阵良久的沉默,她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牺牲小善之行,完成大善之德。” 这时,袁一起身道:“微臣知道,圣后就是这样的大善之人,微臣愿意倾尽所有,成就圣后大善之业,永续大唐千古盛世!” 武后并没有被这番称颂所迷惑,只见她用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袁一,冷冰冰的问道:“那你希望得到什么?” “微臣希望,百姓安乐,天下不再有战祸。也希望在乎的人,能够因为微臣的选择,而避开权利纷争,所带来的牵连。她能够一直平静安乐的生活。这就是微臣希望得到的。” 武后点点头:“本宫明白了。” 当抉择之事尘埃落定,袁一的心头大石也跟着落地。 其实很多事,最难走出的是第一步,之后,无论愿不愿意,都会被局势推着继续向前。 驻军在城郊的袁一,托人打探罂粟消息,已有五日,却一无所获。 他感到百无聊赖之时,梅仁便拉着他进城,履行及时行乐之约。 他本意不想去的,可想着梅仁跟着自己在安西都护府,吃了许多年苦头,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能扫了他的兴致。因而,只好应承着欣然前往。 如此,他们换上便装来到城中,他们先是在城中最气派的饭馆,点了一大桌山珍海味,就着陈年佳酿,大快朵颐地吃了个撑破肚皮。 出了饭馆,他们带着一身酒醉的微醺,因为,对洛阳城并不熟悉,所以,他们一路询问之下,才在一条并不起眼的巷子里,找到城中最有名的澡堂。 这间澡堂之所以有名,是因为那里搓澡师傅的手法堪称一流,任何试过的人,都会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都有焕然一新。 当泡过澡,俩人带着一脸轻松的表情,从澡堂中走出。 梅仁展开手臂,伸了大大的懒腰:“哇!泡了个澡,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脱胎换骨!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袁一看了眼一脸陶醉的梅仁,嫌弃道:“不就是泡了澡,至于吗?” 梅仁重重点头:“至于!非常至于!安西都护府条件有限,想要舒服地泡个澡,基本奢望。” “这些年,我连做梦都想好好地泡一个澡,让专业的师傅替我搓背,刮刮脸,顺便修修脚。今天才总算得偿所愿。” 说着,他抬起手,看着被修剪得整齐漂亮的手指甲,颇感满意道:“没想到,这澡堂的师傅,修脚技术一流,连手指甲的手艺也这么好!下次,一定要再来光顾!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修指甲的工具不会是同一套吧?” “你觉得呢?” “嗯……不是。” 见梅仁自欺欺人,袁一不怀好意道:“是吗?难道你没有发现,那个师傅替你修完脚,就用同一把修脚刀,替你美美地修个手指甲。并且,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把刀还为之前进来的一个胖子服务过。” 梅仁眯着眼看着他,一脸怀疑道:“胖子?确定?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当时,胖子就呆在我旁边,一直在放屁。还有,他那一脚的灰指甲。所以你说,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你这么一说,我是有那么点印象。所以……”这时,盯着手指甲的梅仁陷入一阵沉默。 而后,他做出一个呕吐的表情,从袖中掏出条手绢,一个劲地擦拭着手指。 最后,他嫌弃地将手帕抛得老远:“真他娘的,太恶心了!” 袁一看了眼他的手,调侃道:“手指甲还在,的确恶心!就是可惜了你今天,刚买的缂丝手帕,花了好几两银子吧?” 梅仁白了他眼:“你明知道,都不提醒我,真是太坏了!” 袁一耸了耸肩:“别人去澡堂,就是正正经经修个脚,谁能想到,你这么别出心裁,偏修个手指甲。你这么娘,能怪谁?” “娘?有没有搞错?修个手指甲就叫娘?”说着,顿时火大的梅仁,从街边随手揪来一个路人,恶狠狠地问道:“你来说,我娘不娘?” 见梅仁架势十足,路人被唬住,他先上下打量眼梅仁,见梅仁眉目如画,面如冠玉,俊美不似男子。 恍然间,路人露出迷醉的微笑,连连道:“不娘!不娘!姑娘一点都不娘!” 梅仁得意一笑,向袁一道:“听到没?!慢着,什么?姑娘?” 路人一脸爱慕道:“姑娘是美,真美!我知道,姑娘一定是大家闺秀,家教甚严,出门才会扮成男儿模样!姑娘可有婚……” 没等他把话说完,梅仁怒踢了他一脚,骂道:“什么乱七八糟!滚!快滚!” 见到梅仁囧态百出,在旁围观的袁一始终保持着幸灾乐祸的微笑。 这时,他上前,拍了拍阴沉着脸梅仁,不忘取笑道:“这青楼,咱们还去不去?若去了,那些真姑娘,会不会误会,你这个假姑娘,是来抢生意的?” “呸!有你这样伤人自尊的吗?身怀绝世美貌,是我的错吗?这是老天给的,我有什么办法?!” “只怪那混蛋不长眼,我这就去让那些青楼女子见识,什么叫纯爷们!真汉子!”梅仁边说,边做着几个自认为很纯爷们,其实,很滑稽的动作。 袁一笑道:“那真是让人很期待!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由于,梅仁急于表现自己的男儿本色。 他一进青楼,就很糙爷们的将脚往凳子上一搁,捧出一把银子,冲着前来招呼的老鸨,吼道:“大爷我,要这里最大的雅间,最好的酒菜,还有,这里最漂亮的姑娘来十个!” 老鸨看了看,见梅仁只是带着袁一前来,便道:“你们两位爷,十个姑娘,会不会……” 没等老鸨说完,梅仁又财大气粗的吼道:“对!对!十个姑娘太少了,给我们上十二个姑娘。”说罢,梅仁便将银子全都给了老鸨。 老鸨一脸为难道:“爷啊,您这银子,恐怕不怎么够啊!” 听到这话,梅仁顿时就蔫了,他收回脚,怯怯的问道:“不够?那……那多少才够?” “实不相瞒,我们这儿是洛阳城,最好的青楼,就凭爷这点银子,恐怕只够两位,在这大厅里看看歌舞,小酌几杯。” “这样够了吗?”袁一从袖里掏出一张大额的银票,递给老鸨。 老鸨接过银票,一看上面的数字,突然精神一振,欢喜道:“够!够!两位爷请!雅间请!” 很快,老鸨将一切打点妥当,满席好酒好菜,满室靡靡之音。 而后,打扮入时的姑娘,巧笑嫣然在屋中围坐,她们知道来客出手阔绰,便使出浑身解数取悦他们。 因此,原本拘谨的梅仁,在美人们的刻意奉承的下,几杯酒下肚,便无所顾忌地同她们调笑,嬉戏追逐起来。 袁一并没加入他们的游戏,而是坐在席间自斟自酌着,一位姑娘不想冷落了客人,便来到他身边,找了些话题攀谈起来。 这时,姑娘问道:“男人来烟花之地,都是寻欢作乐,可爷却在这儿喝闷酒,岂不无趣?” 袁一连正眼也没看她:“我本来就是一个无趣的人,何必让自己看起来有趣呢?” 见没能引起袁一的兴趣,姑娘失落道:“我自认为绕不过爷,愿意自罚一杯!” 说罢,姑娘拿起袁一手边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也袁一添了杯。 姑娘的心思自然逃不过袁一的眼睛,他冷冷道:“你这是在骗酒喝,还是故意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说罢,袁一抬头看向,正端起酒杯的女子。 恍然之间,他觉得女子眉眼之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此刻,还注意到女子所散发的淡淡幽兰之气,也是那般熟悉。 因此,他暗暗猜测,难道她们用了同一种熏香? 只见,女子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轻快一笑:“显然,两者我都做到了!” 见到女子笑中透露出的自信与韧性,袁一不由得想起记忆中的她,也是这副模样,永不服输,总会达到目的。 当他思绪飘远时,听到身旁的女子道:“我都喝了,爷不是这么没风度,就这样把我晾在一边吧?” 他回过神,笑了笑,已没有之前的冷傲,他痛快的将酒一饮而尽,向女子问道:“你叫什么?” 第12章 第十二话 女子娇嗔道:“爷问女儿家名字,都这样像审犯人似的吗?真是一点不解风情!” 袁一笑道:“有吗?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的名字。” 女子兴趣盎然:“好!我就让爷猜猜!” “你长得如此出尘绝艳,名字里肯定有个仙字,你应该叫仙儿。” 如此,一番恭维,让女子喜上眉梢:“爷还说自己无趣,我看爷有趣得很!” “知道为什么吗?一个男人越说自己无趣,越能引起女人的兴趣。” 听到这个答案,女子愣了片刻,不解道:“爷知道的,当爷走进这儿,就不需要再费心思做这些。” 袁一摇摇头:“你说的兴趣是银子,而我说的兴趣是人。” 女子用探究的眼光看着他,眉头微皱:“我该说爷这话是直接呢?还是真诚?” 袁一用敏锐的眼神,牢牢锁定女子飘忽不定的视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不是直接,也不是 真诚,是打动人心。” 女子像只惊慌的小鹿,不知该如何面对猎人正射向自己的箭,她抿了抿嘴,问道:“我不知道。为什么?” 袁一露出令人疑惑的微笑,柔声道:“让我来告诉你,闭上眼睛。” 女子像被催眠了般,很顺从地按照袁一所说,闭上了眼睛。 当女子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袁一露出得逞的微笑,蹑手蹑脚地用指尖轻轻触碰女子长而微卷的睫毛。 女子突然间睁开眼,看着面前举止怪异的袁一,颇感不快道:“你这是……” 他没有任何尴尬,从容道:“其实,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所以,我对你感兴趣,你就必须对我 感兴趣!” 女子冷冷一笑:“就因为,我是青楼女子,身体任由你们摆布还不够,心还要任由你们摆布?!” “不!你可以选择,除非你无法选择。” 女子彻底被激怒:“不要再说模棱两可的话,不要装作多了解像我们这样的青楼女子。你这样很可笑!” 他依旧是一副从容姿态,不紧不慢道:“不,我了解你。你最需要,最希望得到从来不是钱财,而是,以心换心。” “你之所以会恼,是因为不相信,天底下会有男人这么了解你。同时,也打心里害怕被了解。因为,欢场难有真情,真心亦是难寻。你不想自己的需要,被当做欢客眼中的笑话。” 这番话,让女子陷入一阵良久的沉默,而后,她长长吐了口气,问道:“能说说,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吗?” “她?”袁一神情黯然,愣了片刻道:“她是一个不该提起,却……却又无法放下的女人,或者说,从来都……不曾想过放下的女人。” 女子露出一抹苦笑:“让人恋恋不忘,能拥有这些幸福的女人,必定生于良人家,而我们这样的青楼女子,注定只能做别人的替身,不是吗?” 袁一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只见老鸨行色匆匆地走进,在女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原本一脸愁容的她,突然之间,变得笑容灿烂起来,她甚至开心得忍不住,当着袁一的面,自言自语道:“真的吗?他来啊?我还以为,他再也……” 见她这么失态,一旁的老鸨连连拍她的肩膀,示意让她不乱说,别扫了客人的兴。 可如今,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老鸨只好赔着笑脸,向袁一道歉道:“爷,真不好意思,有贵客要见曦曦,这位贵客脾气不小,我们可得罪不起,还望通融一下。” 其实,像这种情况,通常是欢场最忌讳的事,重则可能引起掀桌,砸店,轻则也会被劈头盖脸的大骂一顿,最后不欢而散。 可袁一见到方才曦曦欢喜的模样,料定老鸨口中的贵客定是,曦曦的相好。 反正,他来此目的不是为了寻欢作乐,他对曦曦仅限于有兴趣,所以,他何不成人之美。 如此,他便淡淡道:“去吧!” 见他如此大度,老鸨千恩万谢地带着曦曦离去。 此时,已被灌得酩酊大醉的梅仁,对房中所发生之事一无所知。 只见他拿下遮着眼睛的红布,见袁一正独自饮酒,便停止了捉迷藏的游戏。 他晃晃悠悠地来到袁一面前,吐着酒气笑道:“袁哥,让你破费这么多,真……真不好……意思!” 袁一喝下杯中酒,一本正经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待回去了,把银子还给我,不就结了!” “还?”梅仁瞪大眼睛,张大嘴看着袁一,咽了咽口水,低声询问道:“之前,我没看清,你那张银票是多少钱?” “能有多少钱,不就一百两!” 梅仁竖起一根手指头:“一……一百两。那就得还你五十两?半年的俸禄?” 袁一笑了笑:“瞧你喝得着酒醉熏熏,这账还是算得蛮清楚嘛!” 梅仁惴惴不安道:“你可是富得流油的郡王,不会真跟我计较这些小钱吧?” 袁一点点头:“我的确挺有钱,可苍蝇蚊子都是肉,我可抠门着!” 此时,梅仁吓得酒醒了一大半:“你不说真的吧?” 袁一笑道:“当然,是假的。玩得开心点!” 梅仁拍了拍胸口,长长吐了口气:“真是被你吓死了!”说着,他拿起酒壶,大大地喝了口, 道:“说了要及时行乐,你也别一个人闷在这儿,跟我们一起玩吧!” 说罢,他把屋里的姑娘都招来近前,向袁一笑问道:“我记得,以前,你喝花酒,不都喜欢玩,摇色子,喝酒,脱衣服。我们就玩这个。” 说罢,大家便张罗起来,用大碗倒上酒,摆了满满一桌子。 袁一刚要去拿筛盅,梅仁便抢先道:“你可是高手,不管赌什么,都逢赌必赢,真让你来摇色子,不是欺负人家姑娘吗?所以,由我来摇色子。” 说着 ,他指了指一旁跃跃欲试的姑娘,笑道:“我们赢了,你们就脱衣服。我们要是输了,他就喝酒!”说着,又指了指袁一。 见此,姑娘笑道:“爷可得想清楚了,我们这可有十多个姐妹,让他一个人喝酒,确定不是故意把他灌趴下?” 梅仁笑了笑,信心十足道:“他可是海量,你们还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我们看光光!” 姑娘们娇嗔道:“你坏死了!” “讨厌!” 梅仁拿起手中的筛盅一摇:“开始吧!” 虽然,梅仁的手气不怎么好,可袁一的确是海量,屋子的姑娘几乎都脱得只剩一件肚兜,可袁一依旧像没事人似的,一碗接一碗的喝着酒。 见此,姑娘像事先就商量好了似的,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开始耍赖。 只见她们端起酒一拥而上,用尽各种甜言蜜语向向梅仁灌酒,很快梅仁就被灌得七荤八素。 袁一见梅仁这副模样,觉得,今晚不可能回军营。 于是,他拿出一锭银子,交给身边的姑娘,让她好好照顾梅仁。 他也觉得有些困乏,便让人带他去后院厢房,打算在此留宿一晚。 这时,领路的姑娘,殷勤地搂着袁一往后院去,两人正在说笑间。 看到不远处的厢房,门刚好打开,从中走出一个男子,而后,一个女子手持蜡烛站在门边,像是给男子引路。 袁一见女子穿着寝衣,如瀑的秀发垂在腰间,正依依不舍地同男子道别着。 待袁一再走近些,瞧清女子容貌,竟是之前同他聊天的曦曦。 如此,他便有些兴趣停下脚步,待在一旁,打量起男子。 刚开始,他望着男子的背影,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当男子转过身,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是薛绍。 他忍住惊诧,没有闪躲,装作若无其事地搂着同行的姑娘,从薛绍面前走过。 当薛绍看到他,惊诧之感更甚,他先是在原地愣了许久,等回过神来,他慌忙上前追上袁一。 一个堂堂驸马爷在青楼被抓包,而且,还是被袁一,这个他最痛恨的人,撞破自己的丑事。 因此,他先支开袁一同行姑娘,而后,不得不用自矮三分的姿态,面带羞愧地向袁一解释 道:“我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 听到这儿,袁一心想:“你当然想不到。毕竟,没有人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擅自离开军营,留宿青楼。” 薛绍继续道:“其实,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袁一在心里冷笑:“我看,就算把你捉奸在床了,也是这套话。以前,看你挺君子,可几年不见,怎么就成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嫖妓嘛,嫖就嫖了!至于,非得让所有人理解其合理性吗?” 虽然,袁一心中对薛绍各种鄙夷,脸上却面无表情地听着,薛绍苍白无力的解释。 第13章 第十三话 薛绍说到最后,终于图穷匕见:“我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能不能别让令月知道……” 没等薛绍把话说完,袁一冷冷丢一句:“这与我何干?我不在乎,也懒得关心。” 说罢,他便迈开步子,丢下薛绍,独自在如雪月光,忏悔自己的罪孽深重。 此时,身在驸马府的李令月,对丈夫的恶劣行径全然不知。 所以,她只当丈夫晚归,正焦急地在院中盼望着,等待着。 现已是深秋时节,虽然今晚皓月当空,可当一阵萧瑟的寒风吹来,还是让穿着单薄的李令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在旁伺候的丫鬟,怕主子着凉,急忙捧来狐裘让她披上,并且劝道:“公主,夜已深,天寒露重,小心着凉,您还是先进屋等。想必驸马爷,应该就快回府了。” 李令月摇摇头:“不碍事!你说,驸马爷都出去这么久了,会不会遇到歹人,或者,回来的路上遇到麻烦?”说着,李令月眉头紧皱,望着门外的幽径,满脸担心。 丫鬟宽慰道:“您想太多了!现在,洛阳城治安这么好,怎么会有歹人。再说,驸马爷身手了得,就算遇到歹人,驸马爷随便几下,还不让那些家伙跪地求饶啊!奴婢觉得,驸马爷正在气头 上,消了气就会回来。公主不用担心。” 李令月长长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丫鬟犹豫了片刻,方才带着小心问道:“其实,奴婢来驸马府,日子也不浅了,奴婢从未见驸马 发过这么大火,不知道驸马爷为了何事,才会如此……?” 李令月又长长叹了口气,低头陷入一阵沉默,而后,用满是内疚的声音道:“这都怪我。惹他不痛快。糖蒸酥酪还在水隔里温着吧?” “温着。公主想得真周到,知道驸马喜欢吃,怕他回来想吃,就特意做了温着。奴婢觉得啊,当驸马爷,看到这碗糖蒸酥酪,就算天大的事,气也该消了!” 听到这话,李令月心里想着与薛绍重归于好,终于展露笑颜。 正在这时,主仆二人,远远瞧见在树影斑驳的幽径上,突然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 丫鬟凑到李令月身边,嬉笑道:“您瞧,驸马爷回来了!他这么任性,害您担心了这么久,您可得摆摆脸色,唬唬他!” 李令月笑着点了点头。 待薛绍走近,看到在院中等待的李令月,一时之间,所有的愧疚和害怕,全都喷涌而出。 他上前,一把抱住李令月,连连道歉道:“令月,对不起!对不起!我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我保证!你原谅我,好吗?” 见他这副诚恳得有些过头的模样,李令月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我这还没摆脸色,你就这么快服软,以后,还怎么跟我斗嘴?” 薛绍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温声细语道:“以后,我再也不要跟你斗嘴,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离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吗?”说到最后,他声音里竟有些哽咽。 见此,李令月看了眼一旁的丫鬟,难为情道:“你这样,就不怕人家笑话?” 丫鬟很识趣,急忙道:“对了,奴婢要去拿糖蒸酥酪。”说罢,匆匆离去。 这时,薛绍更加无所顾忌道:“我不怕别人笑话,我只要你原谅我,原谅今晚所发生的一切。” 李令月叹了口气,笑道:“真是怕了你,我原谅你,行了吧!” 薛绍看着李令月,终于露出云开见日的微笑:“那就说好了,就得算数。” 李令月取笑道:“你这样不依不饶,难不成是怕我以后找你算账?” 听到这话,薛绍慌得垂下视线,摇头道:“不!我是怕你,还生我的气。”说罢,他牵起李令月 的手道:“院里凉,别冻着了,我们进去吧!” 在月光下,他们嘴角露出幸福的弧度,甜蜜地牵手,说着笑着往房里去了。 在此时此地,同样的月光中,相比他们的出双入对,袁一就显得形单影只,只有孤单寂寞相伴。 此时,袁一正躲在高高的屋顶上窥探着,他将之前院里发生的所有,全都看在眼里。见夫妻俩和好如初,袁一低头陷入沉思。 突然间,他听到身边响起一个话语声:“之前,不是说与你何干,现在,怎么又抛下温香软玉,跑来这驸马府吹西北风?” 他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向声音方向来了一记致命的锁喉,来人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就被他死死地掐住了颈部命门。 当袁一看清那人的脸,颇感意外道:“我打赌?怎么是你?”说罢,他急忙松开手。 我打赌摇了摇脖子,长长吐了口气道:“当然是我!天下除了我打赌,敢问还有谁,能有如此神出鬼没,让人防不胜防的本领?” 说着,他看了眼身边的袁一,抱怨道:“没想到,几年不见,你下手还是那么狠!真是差点被你掐断气!” 袁一没好气道:“谁让你鬼鬼祟祟地站在别人身后?全江湖人都知道,你神龙见首不见尾,你找别人如探囊取物,而别人找你,如同大海捞针,所以,你找来这儿,究竟有何贵干?” 只见这我打赌,个子不高,身形消瘦,颧骨突出,脸上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他给人第一印象,总有点奸滑之辈的感觉。 可跟他有过接触的人都知道,他这人贪财好色,又喜欢借着打赌的名义,打探他人隐私,以此牟利。像他这样的人,绝对算不上正人君子。 可一直以来,他都是靠贩卖绝密消息,在江湖中立足,并且因此,赚得盆满钵满,富甲一方。 全天下人都知道,只要是他提供的消息,绝对真实可靠。 并且,只要开出的价钱,能让他满意,就算上天入海,他也能准确无误地挖来客户想要的情报。 正因为他的诚信经营,所以,他的客户遍布江湖,甚至朝野。 所以,虽然,他做人并不君子,可他做买卖,绝对是不折不扣的良心商家。 这时,我打赌听到袁一的问话,摸着唇边的山羊胡,笑道:“我这人,连老天爷都不放在眼里,可平生最欣赏两个人,除了那个明明不会半点武功,却能用智慧统领江湖,效力朝廷的神兵候。” “然后,就是你,半江湖半朝廷人士。所以,我一直以为,我们走得很近,甚至一度以为,在江湖中,我们的关系最铁。” “见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找你叙叙旧,也在情在理。可看样子,是我自作多情了!”说着,我打赌不住叹气摇头。 袁一笑了笑:“你真是太抬举我,我可不敢与侯爷相提并论。再说,你视财如命,真只是与叙旧这么简单?” 我打赌避开问题,继续恭维道:“莫谦虚!比得上,绝对比得上!你参加武举,就成武状元。时运不佳那会,就算被贬做捕快,也因为武艺超群,被武林公认的江湖榜破例,选为天下第一。” “之后,你运势大起,入神兵司历练,不出一年即被任命为固盟将军。然后,一路定突厥,平吐蕃,杀战神。” “用了不过短短三五年的时间,就替大唐扫除心腹大患,使得四夷臣服。” “而你也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将军,成为了如今足以令各国闻风丧胆的新战神。最近,你圣后召见你,又被特许骑马进宫。这可不仅仅是殊荣,还是一个信号,只要选对方向,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所以,这路看下来,论武举,你能独占鳌头,论江湖,你是天下第一。论领军作战,你是战神,论在朝为官,又能位极人臣。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吗?还能不能给别人留条活路?!” 面对如此一番极尽溢美之言,袁一并没表现如何得意,或者开心,相反,他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好似在他眼里看来,这并不是赞美,而是句句扎心的讽刺。 最后,我打赌总结道:“综上所述,你以三十三四的年纪,就能达到如此成就,只要努力再保持个十几二十年,最后,不要来个晚节不保。若能如此,那你就强于已远离庙堂的神兵候。” 说着,我打赌打量眼低着头的袁一,他不解道:“这可是我的真心之言,你为何这副表情?” 这时,袁一方才抬起头,长长地吐口气:“在你口中的我,看似风光无限,可……可……你莫非不知,成功背后不是沧桑,就是肮脏?” 我打赌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点点头道:“也是!所以,你究竟是沧桑,还是肮脏?” 第14章 第十四话 袁一看着我打赌探知的眼睛,如实作答:“沧桑,并且肮脏。” 我打赌嘴角露出一抹难解的微笑:“这话说得未免,太……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袁一苦笑道:“既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倒不如诚实以对。” 我打赌道:“你说的肮脏是,猎户村吗?” 骤然间,袁一眉梢扬起,满是惊讶:“你怎么知道?猎户村?” 我打赌摸须笑道:“很简单,好奇心驱使。五年前,你身上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吐蕃之战中,唐军几近败北,而你却能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赢得战争。” “在吐蕃投降,本该享受胜利果实之际,没想到,却被两个猥琐的皇亲国戚给坑了。他们不但把你功劳抢得一干二净,还连同对你恨之入骨的吐蕃人,污蔑你通敌叛国。” “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使诈,在你率领嫡系部队与唐军汇合之际。让吐蕃人劫杀了你的全部人马,可你命大竟活了回来。然后,得知那俩猥琐的皇亲,不但被当作英雄供奉着,还享受着高官厚禄,日子不知过得多舒坦。” “你见真正保家卫国的英雄,竟背负恶名,惨死异国他乡而丧尽天良的败类却风光无限好。你痛恨老天无眼,世道不公!” “同样,你也深知朝堂黑暗,想要凭着戴罪之身,为你的人讨回公道,扳倒两个败类,绝对是痴心妄想。” “所以,你当时可能觉得,反正命是捡回来的,索性作死给老天爷看。于是,绑着满身炸药的你,就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皇帝老儿早朝上,要挟他查明真相,最后,如你所愿,一切水落石出。” “照理来说,就算有再大的冤屈,你这样做,也是诛九族的大罪。不过,可能因为,那俩皇亲的恶行,实在是人神供愤。又因为,你的战功太过巨大,所受的冤屈太令人心寒。” “所以,最后,皇帝老儿不但没有降罪于你,还赏赐钱财无数,高官厚禄,可都被你一一拒绝。不得不说,你这样做很聪明。” “皇帝老儿这种人,可最爱面子,这回你害他颜面扫地,他为了顾全大局,不能把你怎么样。可日子长了,要是抓到你的把柄,你就会死得很难看。” “当初,你既然选择远离朝堂,就该在隐没于江湖之中。可不出一年时间,你就以郡王的身份,重归朝堂。” “其实,你的胆大妄为,在朝廷眼里绝对是不折不扣的危险品,就算你能力通天,既然放你走了,也绝不可能把你再请回来。” “在最开始时,皇帝老儿只是封个小官,把你给打发了。之后,把你再请回来,却荣封郡王。其中的门道,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除非……” 说到这儿,我打赌看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袁一,微微一笑道:“除非,你离开长安后,在隐居的猎户村中发生了什么奇遇?” 袁一的脸色阴沉的可怕:“开个价,这条消息,我买了!” 我打赌狮子大开口道:“十万两!” 他一口答应道:“好!按老规矩,以宝石,还是现银交付?” 我打赌摇摇头,一脸正经道:“以铜板支付。” 他皱眉道:“铜板?十万两,知道那得有多少铜板吗?你在耍我吗?” 我打赌笑道:“我不是在耍你,只是逗你玩。你难道忘了,这条消息,在五年前,我就以一个铜板卖给你了。” “我知道,你在猎户村已经成过亲,巧合的是你的妻子也叫令月。并且,毫无意外地与薛驸马家的太平公主是同一人。” “而且,以你与令月到达猎户村的时间线来看,你在薛驸马大婚前夜,就拐跑了他的妻子。即便如此,大婚依旧照常举行。” “所以,当时参加大婚的公主应该是个冒牌货。这薛驸马隐忍半年之久,才盼得真公主回到身边,说起来,他这心理素质还真够过硬啊!” 说到这儿,我打赌见袁一依旧深陷苦思之中,皱眉问道:“你真想不起来了吗?当时,我们为这件事,可是聊了大半天,你真一点印象也没有?五年时间,不至于忘得这么彻底吧?” 袁一长长叹口气:“不瞒你说,当时,我得了一场大病,差点入疯成魔。所以,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印象总是迷迷糊糊。猎户村的那些事,我都记得,可你来找我的那些事,就不怎么记得了。” 我打赌耸了耸肩:“好吧!据我所知,吸食离魂香成瘾的人,几乎非死既疯,可你不但戒除离魂香,还能跟没事人似的,真是奇迹。” “其实,我很想试试那玩意儿,可后果太可怕,一直不敢轻易尝试。你能告诉我,吸过那玩意究竟有多爽吗?” 袁一看着远方的天空,陷入一阵沉思,而后,露出迷恋的微笑:“很爽!爽得根本不想戒掉。” 我打赌见他如此,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看你这笑,就知道那玩意,果然可怕!说起来,你这大 晚上来这里,看着贤惠妻子,等待嫖妓晚归丈夫,心里该有多内疚?” 这时,袁一低头看了眼,见窗户里的灯光已经熄灭,知道夫妻俩人已经睡下。 他不由得闭上眼,沉默许久,许久,方才开口道:“内疚?没有。只是,我所认识的薛绍,不应该这么混蛋!” 我打赌看着他,摇头叹气道:“哎!你作为男人都不了解男人,真是白活了!我看啊,真正可怜的并不公主,而是薛驸马。” 袁一满是不解道:“此话怎讲?” “这五年以来,他们一直都没有过孩子……” 袁一颇感惊讶,不由打断道:“没有孩子?瞧他们挺恩爱,怎么会?难道是他们身体方面?” 我打赌不快道:“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他们正值壮年,身体又不知多健康,所以,就算三年抱两,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们之所以……” 说到这儿,我打赌凑到袁一耳边低语了几句。 说后,他推了推袁一,笑得很猥琐道:“我不相信,血气方刚的男人,能受得了。要是换做我,宁愿用根裤腰带把自己勒死,也不捱这种苦!所以,薛驸马偶而找个女人,解决下生理需求,这也很好理解嘛!” 袁一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眼他,怀疑道:“人家的房中事,你就这么清楚?说得跟真的似的,难不成你每天晚上,都躲在人家床底下吗?” 我打赌颇感得意道:“为了满足好奇心,在人家床底下躲个几天,又算得了什么?” 袁一哭笑不得:“所以,你真?” 我打赌捻须一笑:“以你对我的了解,觉得呢?” 袁一想了想,道:“我觉得……你曾经为了满足所谓好奇心,连皇陵都敢狍,你还有什么龌蹉事做不出了?” 听着这番讽刺,我打赌反倒自鸣得意道:“龌蹉?嗯,这个形容词很妥帖。不说我,先说说你,她好歹也跟你有过那么一段,你连她有没有孩子都不知道,这摆明没把人家心上,她知道了该有多心寒!” 袁一道:“少扯这些,帮我做件事。” “没问题。不过,让我做事,价钱可不便宜。” “知道。今晚,在青楼与薛绍相好的女子,名叫曦曦,你帮我散播消息。” “就说我,荣郡王迷上了这名青楼女子,为博美人一笑,不惜千金一掷,最终,虏获芳心。” “我要你在最短时间内,让这条消息,成为全洛阳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这时,我打赌一脸不解道:“为什么要做这些?不明白。你究竟图什么啊?” 袁一摇了摇头:“你不需要知道。” “好吧!说到散布流言,我可是行家,以经验来说,所有流言,都建立在一定的事实基础上。所以,要做些惹人遐想的事,才能引起大众捕风捉影的兴趣。” 袁一问道:“说吧,要怎么做?” “很简单,以荣郡王的名义,送给这名青楼女子,一大堆价值连城的礼物。然后,花一笔钱打点老鸨,让她不许曦曦接客,对外宣称,曦曦被你荣郡王包了。如此,不就有了事实基础。” 袁一点头:“就这么办。” 我打赌好意提醒道:“别怪我没告诉你,现在,你有领军要职在身,若这条消息传到朝廷,让上面的人以为你嫖妓渎职,可是会治以重罪。你可得想清楚了!” 袁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到底,这些并不存在。不管怎么传,反正我人在军营,就算朝廷拿来说事,我一句流言不可信,他们能拿我怎么办?” 第15章 第十五话 我打赌点点头:“也是。刚才,突然灵光一闪,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表面上一副漠不关心,背地里却为她做这么多事,你这人还真够矛盾。” 袁一长长叹了口气:“没办法。我欠她的。” “细细想来,你这招真够妙!你是想要引起男人的嫉妒心,来招引蛇出洞,还是,想要真金不怕火炼,看看这驸马是不是真浪子回头?” 袁一看着远方的天空,陷入一阵沉思,而后,声音低沉道:“当然,最好的结果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若不能如我所愿,就别怪我不客气。” 我打赌摇摇头:“我敢打赌,你恐怕得失望了!俗话说得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夜夫妻百夜恩,无可否认,薛驸马是真爱公主,可对曦曦未必无情。一下子就得割舍,恐怕很难。” 袁一眉头低拢,声音里灌满了怒火:“我不管!既然,他做了驸马,就别想再有二心!他要是再敢朝秦暮楚,我绝不让他好活!” 我打赌语带嘲弄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一个外人,倒替他们强买强卖起来。是不是太多管闲事?” “没错!我就是要多管闲事。因为……因为,她的生命里,再无法承受两个混蛋。她对我这个混蛋已经伤透,看透。” “至于,另一个混蛋,她必须享有一无所知的幸福。这是我欠她,只能这样还给她。” 见他说得情真意切,我打赌点了点头:“还债嘛,我懂。这些不开心的事,就不说了,说说开心的事,罂粟,回来了!” 这时,袁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终于,图穷匕见了。开个价,告诉我罂粟在哪儿?” 我打赌解释道:“这么说,就伤感情了!这只能算叙旧的同时,顺便谈生意。看在你这么着急找罂粟的份上,价钱肯定……肯定是不能低,就五千两,老规矩宝石交付。” 袁一爽快道:“好!她在哪儿?” “她在洛阳,中书令赵乾的别馆中。这赵乾可不简单,他是武后一手提拔,深得其信任,因为有武后这座大靠山,他在朝廷人脉颇广,心腹众多,几乎无人敢得罪他。” 说到这儿,我打赌好意提醒道:“你这次回来,身份很敏感,就算,你知道罂粟在哪儿,我也劝你,最好别去摸老虎尾巴!” 袁一笑道:“不瞒你说,我这人最喜欢跟老虎打交道,它要是乖,我就陪它玩玩,它就要不乖,我就把它的皮给剥了。你看,这多简单。” 我打赌拱手道:“除了佩服,我还能说什么?” 这时,袁一问道:“我一直很奇怪,罂粟不是跟了贺兰敏之吗?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这个嘛……”我打赌笑了笑,伸手:“这可是第一手绝密消息,想稍微知道其中缘由,五百两。” “要想知道全部内情,五千两。若想巨细无遗地知道,罂粟的所有经历,一万两。选吧!” 袁一不爽道:“你还真会坐地起价。” “没办法。谁让你这么在意罂粟,不狠狠地宰你一次,又怎么对得起我自己呢?” 袁一无奈道:“好吧!反正,我也不缺钱,就告诉我关于罂粟所有事情。不过事先说好,这笔钱,我得从长安的郡王府调拨来,需要一些时日。” 我打赌点点头:“没问题!话说回来,你这不缺钱的借口,找得真不错!真是佩服你,为一个女子花一万五千两,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说着,我打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得颇有深意道:“我敢打赌,你这找人动机,肯定不单纯!” 袁一不快道:“你管我单不单纯!有事说事!别东拉西扯!” “啧……说你几句,还来脾气!好吧,来,来,凑近点。”我打赌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袁一皱眉道:“干嘛?!” “能干嘛,当然是说事啊!来,来!” 袁一四下看了眼:“这里别说人,就连鬼都没有,需要这么神秘吗?” “这些消息可价值一万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我这人可是很谨慎。”说着,我打赌又招了招手。 袁一拗不过他,只好凑上前,听他将事情细细道来。 袁一清楚,罂粟的事必须尽早解决,他没敢耽搁,他选了一个恰当的时机,将军中事务交由梅仁打理。 然后,根据我打赌提供的地址,潜入了赵乾位于城南的别院。 这座别院建在依山傍水的偏僻之地,因此,别院中风景独好,却并不奢华。 只见,其中有着几间整齐的房屋,一处规矩的院落,一切都是那般紧凑而精巧。 袁一小心的一路翻墙过院,摸到院中的厢房。 他挨着门,正要进一步打探罂粟所在时,却无意间听到,一个男子的说话声:“你去把这药熬好,送给姑娘服用,就说这是咱们老爷,特意送来的安胎药。你可记好了,要亲眼看着姑娘喝下,清楚吗?!” 听到吩咐,门里的人应声道:“是!奴婢记住了!” 不多时,躲在角落的袁一,看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提着几副药往后院去了。 袁一细细看来,总觉得是有蹊跷,于是,他便跟着丫鬟去了后院。 这时,丫鬟解开一副药包倒入罐中,放到炉上熬煮后,便离开伙房,去忙其它事去了。 见此,袁一便乘机溜到伙房,拿起丫鬟另外放在灶台上的药包。 他先是闻闻,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将药包拆开,果不其然,药中竟含有番红花,麝香等物。 他是习武之人,所以,略懂一些医理。 他便知晓,这根本不是安胎药,而是堕胎药。 这时,他看到伙房门口挂着的艾叶,便心生一计,来了招移花接木。如此之后,他方才安心离开伙房。 当他刚走出后院,便隐隐听一阵绝妙的琴音,只闻这琴音时而高亢流转,似挣扎隐忍,时而低沉压抑,似如泣如诉。 这琴音所传达的无尽悲情,就算一个不懂音律的山野村夫,也能心领神会,能做到这样以心传音的境界,天底下恐怕只有罂粟才能做到。 袁一寻着琴音,来到一间面水而建的房子前。 一位白衣胜雪,黑发如瀑的女子,正面对着远方云遮雾绕的山峦,近前迷雾浮动的流水。 只见她用灵动的指尖,在丝丝琴弦中,挑拨流转述说着无尽心思。 在窗前,景色犹如一副大师手笔的泼墨山水画卷。 而在窗中,坐着好似从绝美诗句中走出的清丽佳人,正孤冷抚琴。 此时,在袁一看来,眼前的种种景象,绝对可以入诗入画,伴着悠悠琴音,意境更加绝妙地恰到好处。 莫名让人有种,此景只因天上有,人间哪有几回见的错觉。 他不想破坏如此意境,因此,他没有打扰罂粟,直到一曲毕,默默站在罂粟背后的他,方才开口道:“语瑾,好久不见!” 见房中突然冒出个人来,罂粟先是脊背一挺,僵了片刻。 而后,她方才机械似的转过头,当看到眼前的袁一,她眉梢微扬,朱唇轻启,如一泓秋水般的眼眸里,满是惊讶:“袁一?怎么是你?” 袁一浅笑道:“没错!是我。” 她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了袁一许久,眉头微微一皱道:“方才,你唤我语瑾,什么意思?” “语瑾……”袁一低头,陷入了一阵沉思,而后,他抿了抿嘴道:“我也说不清楚,今天我能来这儿,不仅仅因为你是罂粟,更因为,我觉得你是语瑾。” 听到这番解释,罂粟更是一头雾水:“你这样说,我就更不明白了。我从来都只是罂粟,也并不认识什么语瑾。” 袁一点了点头:“我知道。其实,语瑾并不存在于这个世间,她存在于一个类似于梦境的地方,那是个很长却真实得可怕的梦,可它更像是我人生的一部分,很重要的一部分……” 听他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罂粟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奇怪,她忍不住打断:“够了!你突然找来,跟我说了这么大一堆莫名其妙,我压根听不懂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究竟想干嘛?” 袁一长长吐了口气:“是啊!这真是有够莫名其妙!毕竟,谁会把梦当真,可……” 说到这儿,他紧紧皱眉,若有所思道:“偏偏那个梦境,不仅仅属于我,也属于薛绍,恐怕,他是这个世间,除了我,唯一认识语瑾的人。不知道,那个人渣,还记不记得,我们共同经历的那些。” 见袁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罂粟索性耐着性子,听他把话说完。 这时,听他提到薛绍,罂粟便问道:“你说的薛绍,是薛驸马吗?” 第16章 第十六话 见袁一点了点头,罂粟露出一脸鄙夷的冷笑:“人渣?我看你更像人渣!毕竟,稍微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费尽心机,追来上官姑娘,得手就始乱终弃。” “然后,为了功名利禄,又借着贴身保护太平公主,这一特殊身份,对她大献殷勤。” “你明知她大婚在即,却偏唆使她与你私奔。最后,竟极其无耻用她做筹码,换来这龌蹉的王侯富贵之身。老天真不长眼,怎么还让你这样败类活在世上?!” 面对罂粟这一通毫不留情的数落,袁一始终一言不发,最后,他只是淡淡道:“这其中有些误会。” 听到如此无力而单薄的解释,罂粟更加愤慨道:“误会?当年,在扬州时,你拿着上官姑娘写的词,让我帮忙谱曲。” “当时,觉得你是一个专情的人,就照做了,想必,你能获得上官姑娘的芳心,我真是功不可没!”说着,她连连冷笑摇头。 “对于婉儿,我不知如何,才能你与说清这其中原由。” 说到这儿,袁一叹了口气,不甚感慨道:“或许,你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变故,对于一个人也好,对于一些事也好。当时,以为永不改变,可后来却发现,太多事情抓不住,也留不了,只好随波 逐流。你信命吗?我信!” 罂粟见他说情真意切,又想到自己孤苦飘零的身世,脸上憎恶之色缓和了许多,眉宇间却升腾起浓烈的哀伤。 她低头沉思了良久,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命?我也信!你信因果报应吗?” 袁一很清楚,她话中之意,于是,便故作一副轻松姿态:“你心中不早有答案吗?何必问我?” 罂粟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他:“你这般从容自若,是真问心无愧,还是无耻至极?上官姑娘的事,就当其中有些我不知情的原由,可太平公主事,又该怎么解释?” “那会,我和敏之正逃亡,偏巧遇到你带太平公主逃婚私奔。太平公主与敏之是表亲,又一块长大,她跟敏之说了很多,你们之间事。” 说到这儿,罂粟的神情变得落寞起来:“这些年,我们虽然一直都在逃亡路上,可敏之却没有,停止对她的关注。” “甚至,在他离世的半年前,他辗转打听,找到了猎户。他以为你们还在那儿,却听到……算了,不说了。对于这些,你又该怎么解释?” 袁一紧抿着嘴唇,沉默了片刻,摇摇头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希望猎户村的事,不要再跟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提起,那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罂粟垂下视线,许久后,方才开口道:“敏之,也曾跟我说过相同的话,可不同的是,他为了保护太平公主的名节,而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袁一看着她,满脸真诚道:“难道没有想过,我这也是在保护你。当年,贺兰敏之恨不得把我杀了,就算杀不了,也要在我背后捅刀子。想必,这些年,说了我不少坏话吧!” 罂粟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你的所作所为,就算受尽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当年,他若真有心杀你,最多不过是为民除害!” 袁一吐了口气,无奈道:“死者为大,我也不跟争辩这些。我之所以来这儿,跟你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想告诉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我都要带你走。” 听到这话,罂粟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你想干嘛?我不会跟你走!” “我们之间误会深重,我知道,你不可能心甘情愿跟我走。可你真觉得,那个赵乾费尽心思得到你,真会让你生下贺兰敏之的孩子?别太天真,他可没那么在意你,他就像天下所有男人那样,只是觊觎你的美貌罢了!” 罂粟冷笑道:“觊觎我的美貌?那你呢?你把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其实,你们这些男人骨子里都一样!以前,我虽然生在风尘,可我总会尽其所能的避开,可现在……” 说着,她的伸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肚子,目光顿时变得柔软:“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敏之已经走了,我的心也死了,唯一能让我活下来理由,只有我们孩儿。我自小孤苦无依,过怕了漂泊,受人欺辱的生活。” 她的眼眶骤然红了,眼泪簌簌往下落:“我不想,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爹,还跟着我受漂泊之苦。我不敢多想,只求他,能在衣食无忧的坏境里长大成人。” “为了我们的孩子,就算委身于赵乾,做一个外室小妾有如何?至少,他肯给我一个名分,也答应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 见罂粟如此信任赵乾,袁一忍不住反驳道:“当初,赵乾与你素未谋面,他却用一万两银子,像货物那样,把你给买回来。你觉得,谁会对一个货物兑现的承若?” 罂粟反驳道:“没错,我是他买回来的货物。可一直以来,他对我都是以礼相待。所以,我愿意信他。就算,我有眼无珠,被骗被坑,也不会再错信,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袁一见不管如何说,都只是换来罂粟的冷嘲热讽,于是,他只好道:“错信?先撇开其他人的事不谈,单说我对你,扪心自问,我何曾失信于你?” “你……”罂粟皱眉看着他,竟一时词穷,她好似真想不出,面前这个人,何时失信于她。 最后,她的气焰顿减,不得不得低下头,声音低沉道:“的确,没有。我一直以为,我们是能够交心朋友,可你的所作所为,太令人发指。我不能当做什么都看不到,也不得不去联想,究竟有多歹毒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袁一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有些事,已无从解释。我只求你再信我一次。我可以给你一个栖身 之所,也能保证,让你和孩子一生衣食无忧。” 说完,他向坐在软垫上的罂粟伸出手。 这次,罂粟没有严词拒绝,而是,犹豫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要得到什么?” 他真诚道:“我之前,就说过,你不仅是罂粟,还是语瑾。我答应过,要保护你一辈子。” 罂粟摇摇头:“我不曾说过,也从没这样要求过你。因为,这已经超出一个朋友,该承担的责任。” 他笑了笑:“对我而言,在这个世间,你是罂粟,也是语瑾。我对语瑾承若过,现在,对罂粟兑现,也在情在理。” 罂粟陷入一阵迷惘:“你如此念念不忘,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梦?” 他神情里浮现一抹淡淡的哀伤:“那是一个很伤人,却割舍不下的梦。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罂粟犹豫着抬起手,就当她的指尖要碰到,宽厚的手掌时,她突然停住,脸上出现一抹难以言喻的笑:“敏之,曾跟我说过,你最擅长花言巧语,太平公主就是这样被你骗到的。果然,我差点就被你蒙蔽了。若我今天真跟你走了,恐怕敏之在九泉之下,也会死不瞑目!” 说完,罂粟突然对着窗外大叫道:“救命!来人啊!……” 这时,袁一听到远处响起急促的脚步,他知道,来人很快就会进来。 于是,他便慌忙抓住罂粟,捂着她的嘴,在她耳边提醒道:“记住了!不要喝赵乾给你的药,那不是安胎药,而是打胎药。待会,丫鬟端来的药,我好心换成了艾叶。以后,你就自求多福吧!” 说罢,他便放开罂粟,从窗户飞身而出。 经此一事,袁一虽然知道,罂粟很抗拒自己,可他却没有打消带罂粟脱离虎口的念头。 之后,没过多久,袁一就得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赵乾将罂粟私藏在别院的事情,很快就传得满城皆知。 因为,罂粟曾是名动天下的第一花魁。所以,赵乾身边的好友,同僚都撺掇着,要他效仿贺兰敏之当年那般,召集城中的名流贵胄,也来场轰动神都的雅集。 虽然,贺兰敏之的下场惨淡,可当年他作为大唐第一公子,其奢靡风雅的生活作风,一直都被天下人艳羡,也被王孙贵胄所追捧。 即便至今,也为人所津津乐道。 此时的赵乾,贵为中书令,也算是位极人臣,当他听到如此提议,也不免心痒痒的,也想过一把被天下艳羡瘾。 有了这样的心态,赵乾经过少许挣扎,然后,一咬牙便决定,要热热闹闹地办场雅集。 这日,袁一正坐在军帐中,翻看兵书,一个身着铠甲,腰配军刀的小将,捧着一个紫檀螺钿嵌的拜匣走进帐中,双手奉给袁一道:“大都护,中书令赵大人府,送来请柬,请大都护过目。” 其实,此刻袁一并不知其中缘由。 因此,他不免感到有些纳闷,自己来神都不过数日,又与赵乾素未谋面,这会儿他突然送来请柬,不知所谓何事? 第17章 第十七话 这样想着,袁一伸手拿过拜匣里的烫金请帖,当他看过内容,嘴角露出一抹阴谋深重的微笑:“雅集?有意思!” 说完,他向身边俯首听命的小将招了招手,小将便凑上前去。 他低声在小将耳边吩咐道:“你替我向……” 他在如此这般交代过后,小将躬身领命道:“是!卑职这就传话给长史大人,让他去办!对了,恕卑职多嘴,大都护是不是忘了交代,置办行头这件事?毕竟,雅集属于私人集会,若穿官服去,未免太隆重。” 袁一笑了笑:“那就穿便服去,现在这身不就正合适?” 听到这话,小将看了眼,不禁皱眉道:“恕卑职直言,大都护贵为郡王,穿这身去,未免有些……有些太寒酸了!” “寒酸?”袁一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思考了片刻:“有吗?我这可是上好的云锦,瞧这做工,这绣纹的手艺多精致。” 见袁一辩解着,小将又道:“卑职知道,大都护这身是好衣裳,可若卑职没记错,大都护自从到任安西都护府至今,就没有置办过新衣裳。依卑职愚见,再好的衣裳,穿个几年,也不再光鲜。” 袁一想了片刻,点点头道:“也是。说起来,这些年,在外时,不是戎装,就是官服,回到都护府随意穿穿就行,真没置办衣裳的需要。” 说着,他叹了口气道:“现在,虽身在神都,可再过两个月,参加完受图大典,还得回安西都护府,不知多久,能再回来。再说,这样的集会只是特例,何必费钱置办一身新衣裳,又让它变成旧衣裳呢?” 听到这番有着暗喻的话,小将点点头:“卑职明白了。” 袁一笑着点点头:“衣裳说完了,说说你。你叫陈观吧?在梅将军麾下办事?” 小将颇感惊讶道:“是!大都护竟然知道卑职的名字,原来传闻是真的,大都护记得全军士兵的名字?” 袁一摇摇头:“那可有好几万个名字,我可没那么好的记性。我能够记住的仅仅是那些杀敌勇猛,有过功绩的士兵。现在我才发现,你不仅杀敌厉害,说话也够直接,就算做个谏官也绰绰有余。” 听到这话,小将慌忙道:“卑职若说错什么话,惹大都护不快,还请大都护赎罪。” 袁一道:“刚夸完你,这么快就怂了啊!你这实事求是的处事态度,该得意于梅将军的□□吧?” 小将怯怯地看了眼他,见他一脸和颜悦色,不像口是心非之言,便道:“不瞒大都护,梅将军的确经常教导咱们,要想跟着大都护您,混出个明天,第一,要把军令看得比命根子还重要。” “第二,上阵杀敌不是为国家,也不是为大都护,而是为保护自己的家人。因为只有国强,才没有铁蹄入侵,才能避免战祸殃及家人,使他们不受颠沛流离之苦,永享太平之福。” “第三,他之所以能做到都护将军,因为,他知道大都护最烦虚假,虚伪,虚张声势的家伙。所以,想要升职加薪,就得抓住机会,一点面子都不要给,尽情对您说大实话。” 待小将学着梅仁的口吻把话说完,袁一笑道:“难道梅将军没说过,他能做到都护将军,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与我情同兄弟。” 见袁一说得这么直接,小将先是愣了片刻,而后道:“梅将军,倒是没有刻意强调这一点。不过,他与大都护的兄弟情,安西都护府上下都知道。我们都觉得,这是您举贤不避亲。” “再是,当年您统领固盟军时,梅将军就在您麾下效力,他立过不少战功。听说,当年您麾下留任在帝都的旧部,如今很多都做到了四五品的大官。” “甚至,有人已做到御史大夫。所以,若梅将军没选择跟您来安西都护府,想必现在的官职,应该不仅仅是都护将军。” 从这番话中,不难听出,在别人眼里看来,不是袁一提携了梅仁,反倒是梅仁帮衬了袁一。 听到这话,袁一想起当年废帝风波前发生的种种,不由叹了口气:“是啊!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 到了雅集之日,袁一没带随从,独自骑了马,便前往赵府。 袁一刚到门口,就看到赵府所在的街道,几乎被前来参加雅集的宝马香车,堵得水泄不通。 他在府门前,刚下马,就有穿着光鲜的小厮迎上前,替他牵过马,殷勤地笑问道:“请问,公子可有请柬?” 听到问话,他从兜里掏出请柬,小厮凑上去瞧了瞧,便做个请的手势。 如此,他便继续往前走,看到在府门台阶前,一个穿着朱红锦缎绣纹圆领袍的中年男子,不断向递来请柬的贵客,躬身问好:“王尚书,好!” “周太傅,您能来,我们赵府真是蓬荜生辉!” “哎哟!李国公,咱们赵大人可是眼巴巴地盼着您老能来,为今日雅集增光添彩啊!” 这时,袁一看着这殷勤寒暄的男子,见他几乎不用看请柬,便能将来客一一认出。 如此,他猜想这男子很有可能是赵府管家。 再是,从这管家对来客的称呼,不难看出,今日受邀参加雅集的人,大多都是朝廷位高权重的云端之士。 这位迎客的管家对这些人,表现得如此熟路。 可见,正如我打赌所说,赵乾不仅身居高位,而且,在朝廷人脉通天。 当有了这番见识,袁一心里也算掂量清楚了,赵乾的分量。虽然,他知道,自己可能遇到了一个狠角色,可他就偏好与虎谋皮。 这样想着,他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上前将请柬交给管家。 原本,管家接过请柬时,还保持着殷勤的微笑,可当他抬头,看着面前这张陌生的面孔,笑容瞬间消失。 只见他皱着眉,像是回忆了片刻,还是无法想起,这人究竟是谁?到底官居何职? 其实,管家心里清楚,能接到请柬的人都是非富即贵。 可自己却对面眼前的人一无所知,作为堂堂中书令家中的总管事,竟然出现这样的纰漏,可是大大的失职。 这样想着,紧紧攥着请柬的管家,额头不由得直冒汗。 他又暗暗地瞥了眼面前的人,只见他的穿着并不光鲜,也没有随从在旁伺候。所以,这人指不定,只是赵乾请来为雅集助兴的穷酸文士。 管家正疑虑之时,恰好见有来客递上请柬,为了稳妥起见,管家微笑向来客求证道:“薛驸马,您来了啊!正巧,小人眼拙,觉得这位爷有些面善,可就是记不得,究竟在哪儿见过?” 听到这番求助,薛绍便上前迈到,侧着身子想要躲闪的袁一面前,当看清他的脸,薛绍先是露出稍许的惊讶,而后,满是鄙夷之色:“他啊?不认识。” 说着,他看了眼管家手中握着的请柬,又道:“你不是有请柬吗?看看,不就知道?” “是!是!您里面请。”见薛绍不快,管家赶忙赔笑将他请府中。 而后,当他把脸转向袁一,满面笑容顿时变作怫然不悦。 他甚至连请柬也懒得翻,直接丢给一旁的小厮。然后,向袁一摆了摆手,打发他进去。 虽被怠慢,袁一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迈开步子往里去。 他没走出多远,就听到一旁的小厮,低声向管家问道:“孙管事,这位贵客名字,要不要记在册 子上?” 管家阴沉着脸,低声训斥道:“你这不是废话吗?册子上会有这种东西的名字,以后做事用点脑子!” 小厮吓得连连点头认错! 虽然,袁一将所有听在耳里,可他知道,名利场自来都是以身份高低决定善恶美丑,他们所遵循的游戏规则本就是见高就攀,见低就踩。 他既然来到雅集这名利场,就该遵循游戏规则,以光鲜的穿着凸显身份,以前呼后拥凸显派场,可他并没如此。 显然,他违反了游戏规则,而管家做的恰恰是遵守规则,所以,错在他。 如此,被当作穷酸文士的袁一,便混在一众云端之士中,进了赵府。 他们一路观赏着府中错落有致的亭台馆阁,清景无限的落英缤纷。 众人一路赞赏,一路闲谈,便来到了后院花园。 只见其中遍栽着瑰丽的奇花,苍天树下,摆设着供人歇息的石桌石椅,浅浅地流水巧妙地在院中蜿蜒而过。 在如此风雅怡人的院中,已架上一张大方桌,摆满了样子讨喜的糕点,以及精美的冷荤摆盘。 还有,数名容貌姣好,身材高挑的婢女,捧着上好的酒水,在旁伺候。 第18章 第十八话 等来客到齐,赵乾才姗姗来迟。只见他身着绛紫色金银丝绣纹胯袍,头戴金玉发冠碧玉簪,腰系金镶玉蹀躞带,脚穿暗纹锦缎革靴。 赵乾虽然已是四十出头的年纪,样貌也并不出挑,可因穿着得体,又生得器宇轩昂,所以,在众人眼中,也算得上一号风流人物。 这时,赵乾见了众人,只顾躬身低头,连连道歉:“招待不周!赎罪!赎罪!” 正在赵乾与众人寒暄时,方才的迎客管家,前来将登记来宾的册子,递到赵乾手中,而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罢,赵乾突然将脸一阴,语带嘲讽道:“荣郡王,贵人事忙,不肯赏光,也无妨嘛!” 他说这话,表面上是说给管家听,实际上是在场的众人听。 此举,显然是为了告诉大家,袁一这个初来乍到的外调郡王,连拜码头的规矩不守,分明就是没把他这位中书大人放在眼里。 以后,在场各位要是敢与袁一亲近,就是不识相! 这时,因为脸生,被当作穷酸文士边缘化的袁一,见没人搭理,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只好冷清的坐在桌边喝酒。 当他听到这番话,并不在意,只是一笑而过。 没想到,他这一笑,恰好被身边的人看到。这人可能也是被边缘化的小角色,兴许是闷酒喝得太过无聊。 此刻,见到袁一这颇有深意的笑,像是突然找到攀谈话题,便凑上前道:“看来,你也听说过袁疯子?” 见有人竟敢这样称呼自己,袁一感到又惊又气,他放下送到嘴边的酒杯,转头看向那人,脸色阴沉道:“袁疯子?你说的是荣郡王吗?” 那人似乎不怎么会看脸色,只见他点点头:“没错!就是他。” 袁一问道:“恕我孤陋寡闻,究竟得有怎么个疯法,他才得了这个别致的雅号?” 要知道,越是位于朝廷核心的人,越是能够听到许多刻意被压制,被淡化的朝廷秘闻。显然,袁疯子这一绰号的由来,与这些秘闻分不开。 正是如此,那人见袁一什么都不知道,优越感瞬间上升。 他微微一笑,凑近袁一道:“跟你说说也无妨,不过,你得答应我,这些话这里起,就得这里止,成吗?” 袁一点点头。 那人开始滔滔不绝道:“说到这袁疯子,他的第一疯,就是在战场上杀人如麻,毫无人性。他开战前,为了振奋军心,都会在敌方城下坑杀俘虏兵,他为了到达震慑的效果,往往都是成千上万大规模斩杀。” “还有,当年他攻破突厥首都牙帐城,纵容他的士兵,在城中□□妇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后,他的士兵,用了仅仅一晚的时间,就掠夺了整座城所有的财物。” “第二天,当士兵抬着一箱箱,从老幼妇孺手中抢来的金银财宝,献给袁疯子时,他虽然不贪财。” “不过,还是很无耻地用这些贼赃论功行赏,转手将其奖赏给了手下将士。你说这袁疯子够凶狠,够丧心病狂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袁一,听到问话,声音低沉道:“你可能没上过战场,不知道……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如果让你选择杀人,还是被杀,你会仁慈的放下屠刀,等着身首异处,还是为了活命,杀戮不止?” “嗯!这个问题有意思。”那人陷入一阵思考,而后道:“我一介文官,不怕你笑话,我杀只鸡都心有不忍。可能很难体会,征战的无奈。袁疯子虽然杀人不眨眼,可他还是为大唐带来了太平,也算是他好的一面吧!” 见他似乎有止住谈话的意思,袁一接着又问道:“你刚才只是说了,袁疯子的其一,那其二呢?” 那人笑了笑,继续道:“其二嘛,他既不怕死,命又很硬。当年,他刚受封为荣郡王那会儿,因为做了很多出格的事,被很多朝廷大臣弹劾。” “最后,连英明神武的圣后都拿他没辙,只能拿着弹劾奏折砸他泄愤。” “圣后给他下了死命令,必须在。日之内,解决所有弹劾之事。然后,据说,他只是请了弹劾他的大臣,吃了顿饭,不但把所有事情给解决了,而且,再也无人弹劾袁疯子。” “见这顿饭奇效惊人,朝廷所有人都以为不是袁疯子口才了得,就是办事能力超群。可后来,等到袁疯子外调到了塞外,那些大臣才敢道出实情。” “原来,当年在饭局之中,他们是受到了袁疯子的致命的要挟,才撤回了弹劾,而且,还被逼无奈为他开了许多方便之门。” 说到这儿,那人看了眼不远处正意气风发的赵乾,压低声音道:“虽然,这袁疯子离开已有五年之久,朝廷的重员也换了好几拨。” “照理说,这袁疯子已无交情可走动。可事实却是,他在军中声望极高。而且,很多固盟军旧部,都在朝廷重要机构任职,这些人虽已离开他麾下,却受他影响颇深,对他仍是忠心不二。” “还有,他做事虽然够狠够疯,却极会收买人心。当年圣后恩典,特意从宫中挑选了十二美人,赏赐给他。” “可他为了在朝廷培植人脉,以作日后之用,便转手将这些美人,送给了一些地位低微,却有真才实学的小官。” “说起来,这件事还挺有意思,其实,确切地说,这些美人不能算是送,而是嫁。因为,袁疯子送人前,在考量这些小官的真才实学的同时,还会打听他们是否成家。” “然后,对小官还有附带条件,必须对美人明媒正娶。若小官同意,袁疯子甚至会陪嫁妆,风风光光地把美人嫁出去。” “当时,对袁疯子的这种作为,所有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可现在,当看到这些娶了美人的小官,这五年间,不仅官路亨通,而且,犹如连襟兄弟般互相提携,凝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时。”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袁疯子当年原来是下了一盘很大的棋。” “袁疯子的棋下得妙,可还是有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据说有人曾看到过那十二美人的真容。” “他们都形容说,那些美人漂亮得简直天上有,地上无,相信,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动心。” “可她们嫁过去时,都是完璧之身。因此,那些小官对袁疯子,更是感恩戴德。” “正因为如此佳话,坊间也有了对袁疯子的诸多猜测。譬如,他作战时,某些部位受了重创,导致了不能人道的缺陷。” “还有,袁疯子表面上英伟神武,其实偏好男风,压根对女人不敢兴趣。” 说到这儿,他玩味地笑了笑:“据说,他身边有位梅将军,虽然是男子,可却长得妩媚多情,身段妖娆多姿,奇怪的是,至今也未成婚,而且,常年跟着袁疯子从军塞外。” 当袁一听到,坊间竟猜测,自己与梅仁有断袖之好,脑海中莫名浮现一些奇怪的画面,心中不由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见一旁的袁一捂着嘴,做了呕吐的表情,那人便笑道:“很恶心,对吧?我做为一个爷们,很难理解这种事。” 这时,身边有个声音附和道:“这的确很难理解!” 见此,俩人都是一惊,纷纷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这时,一直拉着袁一攀谈的人,突然吓得面如土色,他慌忙起身,躬身道:“卑职起居舍人杨平,见过御史大人!” 只见,这位御史大夫穿着一件碧蓝色的织锦宝相团花纹坦领袍,戴着一顶软脚幞头。 看起来,他年纪不大,样貌举止温文儒雅,像是饱读诗书之士。 想必,当这样一位御史大夫出现在面前,往往不由引人猜疑,他能身居高位是得益于显赫的家事背景,还是赶上了如今朝廷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好时候? 见杨平向自己行礼,御史大夫笑道:“大家受邀参加雅集,同来玩乐,这么拘谨干嘛?” 杨平连连点头:“是!是!大人说得对!” 说着,杨平瞥了眼袁一,只见他无动于衷地坐在原地,也不知起身问好。 见官场之中竟还有这样的木鱼脑袋,不由得为他捏了把冷汗。 杨平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好意提醒般向袁一使了个眼色,怎料他还是没明白过来,依旧只顾坐着。 第19章 第十九话 如此,杨平也没辙,索性懒得管袁一,同御史大夫交谈起来:“方才,卑职只顾着说话,没留意到大人来此,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御史大夫道:“我这纯属听墙根,让你知道岂不就没意思了。” 杨平吓得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不知该如何接话。 见杨平被吓成了鹌鹑,御史大夫笑着拍了拍他:“我说笑呢!不必当真!” 听到这话,杨平暗暗吐了口气,一脸尴尬笑道:“卑职……卑职知道。不过,若卑职方才嘴欠,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还请大人别放在心上。卑职定当好好反省今日的不当言行,请大人见谅!” 杨平几乎是弓着身子,语带哀求地将话说完。 反观,御史大夫神情极为淡然道:“哪有什么不当!我看那些话,你说得都挺实在嘛!我家贤内是十二美人之一,这件事,朝野皆知。关于那些传闻,也全都属实,你没有任何歪曲,捏造,又 何来不当之处。” 听到这番话,杨平并没感到宽慰,反而更加噤若寒蝉,他不知还能再说点什么,只好唯唯诺诺道:“是!是!是!” 御史大夫继续道:“不过有件事,我倒真不好下定论。我见你方才提到荣郡王,张口闭口都是袁疯子长,袁疯子短。虽然,这诨号朝野皆知,可你这样说出来,恐怕也不合适吧?” 说着,他拍了拍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杨平,继续道:“万一这些,不小心被荣郡王知道了。你就 不怕,吃不了兜着走?毕竟,在你的描述中,他又疯又狠,可不会菩萨心肠,放过一个骂惨他的人。” 杨平用衣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结结巴巴道:“卑职……卑职该……死,卑职真该死!” 这时,在旁围观的袁一,见口无遮拦的杨平也受到教训。 于是,袁一便道:“关于袁疯子的那些,我从头听到尾,我可最有发言权。表面上是骂,可实际 上却是夸。我想,袁疯子就算又疯又狠,可骂和夸,还是分得清楚。” 听到袁一帮腔,杨平急忙顺着话,说道:“大人,您听!卑职虽然用词不当,可本意还是十分崇敬荣郡王。” “荣郡王能力超群,智慧过人,他功勋战绩几乎都成了传奇。想必,如他这般的人,所思所想都并非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够理解。因此,才有了那些偏颇的流言。” 御史大夫笑着点点头:“这些话,虽有溜须拍马之嫌,可还算中肯。应该说到了荣郡王心坎上了!” 说着,他若有所指地看了眼袁一。 袁一摇摇头:“他既然是袁疯子,会喜欢这种常规的讨好方式?我看,之前那种明骂暗夸,才更符合他的胃口嘛!” 见当前形势下,袁一如此口不择言,杨平急得直跺脚,真恨不得上前抽他两嘴巴,让他闭嘴。 如此,杨平咬着牙,提醒道:“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啊!怎么可以在御史大人面前,如此口无遮拦。若让荣郡王,知道了,你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 听到这话,御史大夫笑道:“瞧你这话的意思是,背着我就能畅所欲言?” 杨平急忙道:“大人误会了!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御史大夫笑得:“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反正啊,若有人连自己都骂,那袁疯子这个诨号,也算实至名归!” 见他也这般说,杨平听得一头雾水,半晌没回过神来。杨平皱眉想了片刻道:“大人,您这话是……卑职愚钝,想不明白。” 御史大夫笑了笑:“你明白的,只是不敢去想明白。” 经过这番若有所指的提醒,杨平陷入一阵沉思,而后,将目光移向座上的袁一。 只见他始终保持着泰然自若的神态,好似眼前发生的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这样一看,他还真有几分大将之风,若不是他穿着太过朴实,定会以为他是一位见惯风浪的大人物。 当杨平有了这番疑惑,再联系御史大夫的话,他突然如开了窍般,抿了抿嘴,而后,试探性地向袁一询问道:“我跟您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您的姓名。请问,您?” 见他问得恭敬,袁一也稍欠身,报上家门道:“在下姓袁,名一。” “哦,袁一。”杨平刚松了口气,突然反应过来,喃喃自语道:“荣郡王,不也叫袁一么?” 说着,他不由得张开嘴,瞪大眼睛看着袁一,吓得魂不附体。 这时,御史大夫拍拍他,笑道:“就说你能想明白吧!” 霎时间,杨平感到膝盖一软,几欲跪下:“荣郡……”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袁一就急忙将他扶住,向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恰好,赵乾走来近前,他原本是找御史大夫说话,却看到袁一扶着杨平的这一幕。 他见杨平面色极为难看,又见袁一样子很陌生,心中便生了疑惑。 于是,他便向俩人笑道:“你们这是干嘛?本官举办雅集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家都能暂且放下身份,尽情玩乐。可不能稍有不愉快,以大压小坏了玩乐的兴致。” 听到这番教训,袁一提起桌上的酒壶,圆场道:“赵大人,误会了!我一个连名字都上不了雅集名册的无名小卒,哪有以大欺小的资格。方才,我要给杨大人倒酒,他非得自己来,才有这样的误会。” 说着,袁一拿起酒杯,倒上酒,恭敬地递给杨平:“大人,请!” 杨平也很配合地接过酒,战战兢兢的喝下。 见此,赵乾只是笑了笑,便将话头转向御史大夫:“周太傅和国公爷突然来了雅兴,想玩曲水流觞,让我来问尹大人,有没有兴致参与?” 御史大夫笑道:“既然是雅集,当然得找点雅趣,才合适嘛!能够参与,当然是荣幸之至!” 说着,他了眼满桌的食物,皱了皱眉道:“不过,不知怎么有些饿了。不如,各位大人先开始,我稍吃点,就过来。” “也好!” 赵乾虽然口中应承着,可心里总觉得,这是御史大夫故意磨蹭时间的借口。可又为何如此? 当有了这样的疑虑,他看了看始终表现得惴惴不安的杨平,又看了看袁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便问道:“尹大人,方才我远远瞧见,你们几个聊得挺投机,不知在聊什么趣事?” 御史大夫还没开口,袁一便抢先答道:“我们在聊袁疯子,究竟有多疯,竟然连堂堂中书大人也不放在眼里!” 听到这话,赵乾眉梢一挑,惊诧溢于言表,他语带愠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当着本官的面诋毁荣郡王,你究竟有几颗脑袋?!” 袁一不以为然道:“我只是把赵大人想的,说出来而已。赵大人何必动怒呢?说起来,我略懂些相面之术,不如替赵大人瞧瞧!” 他也不等赵乾答话,自顾自继续道:“瞧赵大人这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确是位极人臣之相。可惜,印堂发黑,乌云盖顶,恐怕将要福气全消,祸事连连!” 赵乾冷笑道:“哼!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这是在挑事吗?撒野也得看地方!” 他笑了笑,继续道:“我这可不是瞎说,受图大典在即,赵大人只知食君之禄,却不知担君之忧,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就不需我言明吧?” 听到这番话,赵乾如醍醐灌顶般,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他怎么能让欲望蒙蔽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偏要大张旗鼓地举办这场雅集,这不亲手葬送自己的仕途吗? 当极度的担忧过后,他又心存侥幸,觉得,武后如此器重自己,应该不会为了一件小事,就对自己心生厌弃。 这样想着,赵乾表现得从容不迫道:“真是笑话!你先掂量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再来教训本官,不然小心祸从口出!” 说罢,赵乾拂袖而去。 见赵乾去了,一旁的杨平也赶忙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这时,御史大夫看了眼袁一,低声道:“郡王匿名而来,就是为了惹毛当朝红人,为日后添堵,这果然,很符合郡王的作风!” 袁一笑道:“尹玉书啊,尹玉书,没想到,多年不见,你这嘴还是这么损人不利己啊!” 尹玉书耸了耸肩:“这可不能怪我,这可都是跟娘人学的。对了,他死了没?” 袁一无奈笑道:“你这样问候人的方式,我还真是头一次听到。有你惦记着,他不生龙活虎也不行啊!” “不过,他现在好不容易混了个梅将军,要是知道,你还叫他娘人。他又该气得磨几晚的刀,才能睡得着。” 第20章 第二十话 尹玉书道:“这样啊?那改天见了面,我一定要多叫几声,看能不能把他气得一命呜呼!” 袁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大男人,都已经都斗气,斗了这么多年,都不会腻吗?我该说 你们是苦大仇深,还是欢喜冤家呢?” 尹玉书一脸嫌弃道:“呸呸!呸!我看啊,冤家路窄还差不多!我就奇了怪了,哪里能看出欢喜?真是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袁一笑得:“反正我看着就挺欢喜,不扯这些了。说起来,我方才可把朝廷红人得罪的不轻,而 你非得不跟我撇清关系,反倒跟我聊了这么久。不怕穿小鞋吗?” 尹玉书摇摇头,笑得:“方才,您对赵大人说得那些祸福之言,恰好提醒了我,身为御史大夫,该如何在恰当时间秉公执法,为君担忧。” 说着,他凑近袁一,低声道:“所以,我现在该做的不是沉醉于这片声色犬马中,而是该为肃清弃子,未雨绸缪。” 袁一颇有深意地笑了笑:“嗅觉这么灵敏,不愧为天生的政治动物,我还能说什么呢?” 尹玉书笑了笑:“英雄所见略同!”说着,他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这时,留在雅集中的袁一又喝了几杯闷酒,觉得无趣,便起身到处走走。 看到众人或围在狭长曲折的小湖边,用仿战国式样羽觞杯,盛了酒放在缓缓流动的湖水之中,任其漂流而行。 如此,等到羽觞杯停下,站在该处的人,必须即兴赋诗一首,然后,饮下杯中酒。 见众人玩得热闹,袁一驻足看了一会,觉得这样文绉绉的游戏,不知乐趣何在,因此,便挪步来到别处。 他便如此一路走走看看,不知不觉远离了熙熙融融的人群,来到一处安静的湖岸边。 虽然,赵府都是开凿引水的人工湖,可有的布局是曲折狭小,有的则是不甚宽广。 此时,他眼前的湖水,就颇有些碧波浩荡的气势。 只见翠绿的湖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而两岸种植的垂柳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此时,袁一站在水边,静静地看着在水中浅游的锦鲤,心中的烦闷顿时消失,内心升腾一种莫名的宁静。 或许,在此刻,比起那些口蜜腹剑的达官显贵,他更喜欢与优哉游哉的鱼儿待在一起。 就这样,他呆了许久,许久,直到身边响起阵阵谈话声,脚步声,他方才回过神,看到雅集的众 人,正三两成群地离开后院,像是要去往别处。 见此,袁一喃喃自语道:“看样子,义卖筹款重头戏要开始了。”说着,他嘴角扬起一丝阴谋深重的笑。 这时,他刚迈开步子,要去往人群中。怎料,被俩从树荫中走的人,拦住了去路,用命令的口吻向袁一道:“跟我们走一趟!” 袁一见俩人既没蒙面,又穿着得体,便料定这是赵乾派来为难他的人。 见俩人面露凶光,他不慌不忙道:“不去,可以吗?” 俩人冷冷一笑,露出藏于袖中的匕首:“你说呢?” 袁一皱着眉,故作为难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不过,事先说明,我可不好惹!” 在俩人听来,这番的警告如同放屁一般,冷嘲道:“你他娘的,死到临头了,口气还这么大!我们倒真想看看,你究竟是什么玩意!” 说着,他们狠狠地推了把袁一,怒喝道:“走!” 袁一便不再多言,顺从着跟着俩人来到,府中一处冷清的院落。 袁一被俩人推着进到房中,看到之前迎客管家早在屋中等候。 此时,管家阴沉着脸,上下打量着袁一,冷冷道:“你是什么东西?就算当今圣上也要给咱们中书大人几分薄面,你究竟仗了谁的势,竟然连咱们大人也不放在眼里?!” 袁一笑了笑:“我也是实话实说,没想到,赵大人心胸如此狭隘,非但不爱听,还指使些狗腿子伺机报复,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管家气得龇牙咧嘴,指着他大骂道:“你这来路不明的家伙,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老子今天就要把你剁碎喂狗!” “来路不明?之前,你也看到了,我可是凭请柬入府的。” 管家冷笑道:“你他娘就装,继续装吧!老子可仔细核实过请柬,压根就没有你这杂碎!我是奇了怪了,当时怎么就看走了眼,会把你这杂碎放进来,瞎捣乱,可把老子给坑惨了!” 听到这话,袁一问道:“这还真够奇怪,你们连我的姓名都不知道,怎么就能断定没请过我?” 管家骂道:“这不是废话吗?!请帖是我们发出去,就算认不全所有人的脸,可核着请帖认人,总还是会吧?” 说着,他用手指着袁一的脸,恶狠狠道:“你啊,你啊!真是死到临头,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袁一语带戏谑道:“怕?哼,就算阎罗王见了我,也会害怕!所以,我还真没怕过谁?” “正好,我这就送你去见阎罗王!”管家低拢着眉,露出一脸阴森表情,向着将袁一带来的俩人,竖着大拇指做个抹脖子的动作。 听到命令,俩人正欲动手,却看到袁一抬了抬手,喝止道:“且慢,容我再说一句!” 管家点点头:“好!反正,你也是将死之人,就让你死得明白,说吧!” 袁一道:“我想知道,要我剁碎喂狗这件事是,赵大人的主意,还是你临时起意?毕竟,为了几句不合心意的话,就取人性命,这是太儿戏?还是太没王法?!” 管家冷笑道:“在这里,我家大人就是王法!我家大人没招惹你,而你反倒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骑到他头上拉屎撒尿,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袁一摇头叹气道:“赵乾啊,赵乾,你连等我离开,这片刻时间,都按耐不住。圣后英明一世,怎么就挑了你这个草包!” 听到这番挖苦,管家怒道:“闭嘴!来啊,把他给老子剁碎喂狗!” 待命俩人齐声道:“是!” 俩人刚拿出匕首,袁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落下,再抬手,再落下,他几乎没有挪到身体,就将俩人击晕。 因为,袁一的手法实在太快,在管家看来,俩人从上前到倒下,仿佛只是一瞬之间。 管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张大嘴,吃惊地望着依旧一脸从容不迫的袁一。 等他回过神,方才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传说的绝顶高手,顿时吓得像鹌鹑般,“扑通”一声跪倒求饶道:“小人该死,请英雄饶命!饶命啊!” 袁一打量着他,冷冷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刚才,可是要把我剁碎喂狗!所以,饶过你?给我一个理由。” 管家几乎没有多想,以首顿地道:“英雄饶命!您想想,小人与您无冤无仇,之所以要取您性命,还不是受了主子的指示。小人只是个奴才,就算不想害人,可也不违抗主子的命令。” 袁一点点头:“这也在情在理。不过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 听到这话,管家心中暗喜,连忙道:“只要英雄能饶过小人,小人可以为英雄做任何事!” 原本,袁一来此走一遭,也是因为闲着无聊,就当教训几个败类,就当打发时间。 可见管家说了这番话,他突然灵光一闪,微微一笑:“我的确有件事,需要你来做。” 管家见花言巧语起到作用,喜不自胜道:“英雄请讲。” “我要你,现在就去告诉罂粟,赵乾从没想过,要留下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压根没打算给她名分。赵乾只是的打算,玩腻她后,又像货物那样送人,或者,高价卖出。” 见袁一竟然知道,赵乾对罂粟的所有心思,管家刚到极为惊诧:“你怎么知道这些?” “你不需要知道,照做就行了!” “是。小人明白了!明白!”说着,管家站起身,边去伸手推门,边道:“那小人这就去了!” 这时,他的手刚碰到门,一把透着阴寒的匕首就从他脑后飞来,不偏不倚地插在他指缝间。 他吓得一愣,打着哆嗦转头看着,身后双手环胸的袁一,怯怯问道:“英雄,这是?” “这是提醒你,我会一直盯着你,要是让我知道,你在耍我,那这把匕首该去的地方就是这里,或者这里。” 袁一边说,边上将拔出匕首,指了指管家的脑门,又指了指他的胸口。 经过这番提醒,管家吓得简直魂不附体,他连连点头,向袁一保证着。 如此,袁一盯着管家将事情做完后,便来到了正举行筹款义卖的院里。 第21章 第二十一话 只见,院中的雕梁画栋,自是一派金碧辉煌的景象。袁一低着头,小心地混迹在热心筹款义卖的众人中。 对于这样的筹款义卖,袁一也有所耳闻,美其名曰是为某某受了灾害的地区,或者贫瘠的乡县义卖捐款。 可其实,不过是为这群闲来无事的达官显贵,提供了一个尽情展示高尚和财力的舞台。 因此,雅集所有的义卖品都是由,城中的达官显贵们主动捐出,而到场的人则会以竞价的形式将物品买入。 往往,一块上好的和田白玉,在市场上不过数十两,可在这样义卖上却被竞卖到几百两,甚至上千两。 这时,躲在角落里的袁一看着几个汉代的碗碟,几幅魏晋的名家山水都竞买成天价。 袁一不住微笑摇头,心语:“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明明就是些破烂老东西,给起个古董的名字,就能买上几千上万两银子。买个全新摆在家里既美观,又便宜,难道不更好吗?” 袁一行伍出身,对于历代的兵刃战法如数家珍,可对于文人热衷收藏古董字画的雅趣,或者说炫富之心,自然难以理解。 正在这时,袁一听到身边的谈话声,只见一人向另一人小声问道:“徐大人,觉得今天义卖的最高价是多少?” “这可说不准。目前为止最高价已经是一万零三百两,这已经是一个了不得的价格,觉得应该不会有更高的价格了。” 那人也赞同地点点头:“有道理。” 听到这儿,袁一忍不住插话道:“我可不这么认为,最好的东西,向来不都是压轴登场吗?好戏在后头。” 听到这话,俩人纷纷转头,不约而同地打量了眼身边的袁一,而后,其中一人笑道:“你能这么说,看来是知道不少内情,那好!你倒说说看,后头究竟有件什么奇珍异宝?又价值几何?” 袁一撇嘴微笑:“物件是什么,我不能说。不过,价值十万两。” 俩人相互看了眼,都不相信袁一所说,便道:“十万两?那得有多大的人物,多大的心才会花得这样一笔钱。你就瞎掰吧!” 话音刚落,看到屋外突然走来数十个穿着青衫的壮汉,挑着数口黑漆大箱往屋里来。 见壮汉走进,众人都纷纷让到一旁,然后,皆是一脸蒙圈的看着壮汉将箱子房中。 不多时,一个随着壮汉而来的中年男子,跨进门槛,便躬身自报家门道:“小人姓丁,是荣郡王 府的管事,遵照主子吩咐,特送来纹银十万两,请问,哪位是中书令赵大人?” 这时,赵乾从一旁走了出来,只见他一脸从容,像是有人早已把情况禀明。 他走到丁管事面前,道:“荣郡王真够难以捉摸,他人未到,却送来这么大一笔银子。无论如何,就冲郡王爷对筹款义卖的这份支持,这份善心,就让赵某不胜感激!” 丁管事拱了拱手:“赵大人严重了!咱家主子,向来仁善,他只是略尽些绵薄之力罢了!不过,方才,赵大人说,我家主子人未到,这就奇怪了。小人从军营来时,听说,我家主子一早就进城了,莫非他不是来这儿?” “这样啊?”听到这话,赵乾心中也很是不解:“雅集也已过半,可一直没看到荣郡王,兴许是有事给耽搁了吧!这次,筹款义卖还有不少好物件,丁管事可有替郡王爷多多留意了!” 丁管事笑了笑:“我家主子,早已有了心头好,交代小人务必拿下。” “那就好!” 这时,从外面走来一个小厮,附在赵乾耳边说了几句,赵乾便点了点,吩咐道:“让罂粟姑娘进来,为各位大人献上一曲吧!”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精神都为之一振,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不多时,穿着一件殷红广袖留仙裙的罂粟,便在一个抱琴丫鬟的陪同下,缓步走来。 只见她眉目如画,美得出尘绝艳,她身姿高挑纤瘦,一脸冷若冰霜,虽是如此,可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孤冷高傲,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 当她出现在众人视线的一刹那,所有人几乎都是瞪大眼睛,张开嘴,一齐难以置信的惊呼着:“啊?” “啊!” “啊……” 仿佛在这一刹那,罂粟惊艳之姿,让她身边的一切失去了色彩,而她成了众人唯独能够捕捉到的一抹绝色。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罂粟已经走上了前方献艺的高台,当随行的丫鬟将琴摆上案几,罂粟向众人欠身行礼后,便坐定抚琴。 当青葱玉指娴熟地拨转于琴弦间,足以绕梁三日的琴音便指尖散开,飘荡在纸醉金迷的房子里,缭绕在云端之士,翩翩公子的耳间心上。 渐渐地,原本欢快的琴音,变得莫名哀伤起来,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精通音律,闻此,都互相交换着眼神。 这次雅集可是赵乾的主场,见罂粟用哀乐助兴,让他没了颜面。 他原本的得意之色,顿时变作了一脸不满。他愤懑地看了眼,抚琴的罂粟,心中很是窝火,可也只能暂且隐忍不发。 赵乾的这一眼,恰好被角落的袁一看到,他几乎能够猜到,等雅集散了,赵乾肯定不会让罂粟好过。 想到这儿,袁一看了眼高台上的罂粟,在心里一合计:“不如就趁现在!” 袁一点了点头,而后,只见他突然走上前,拍手叫好道:“好!弹得好!” 见琴曲还未弹完,袁一就如此急不可耐的拍手叫好,众人被搅了兴头,皆是一脸厌恶地转头,怒瞪袁一。 袁一只当没有看到,继续鼓掌叫好,最终,罂粟只好被迫中断了弹奏。 当她抬头,将视线转向众人时,看到热烈鼓掌之人,竟是袁一时,她眉梢轻挑,冷漠的神情里,意外地出现一丝喜色。 或许,在这一刻,她已经认识到,现在自己正身处险境,而能够救自己脱险的人,恐怕只有眼前这个一直被自己视为洪水猛兽的人。 洪水猛兽虽可怕,却是已知的,总好过,日夜堤防一些未知的禽兽,要让人踏实得多。 显然,此时,罂粟在两害取其轻的选择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时,袁一的举止,自然也引起了赵乾的注意,赵乾见他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儿,虽感到很诧 异,可赵乾依旧保持的着应有的从容,向袁一问道:“这曲都没弹完,你就怎么知道好呢?” 袁一撇嘴笑道:“这简单,她是‘肤若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的天下第一花魁。在我眼里,她做什么都好!” 听到这话,赵乾将脸一沉:“她是我的人,好不好,我都知道!你算什么?配登堂入室,说些不相干话吗?” 袁一打量眼盛怒的赵乾,依旧不气不恼道:“在你的地方,当然你说了算,你说不配就配!不过,有件事你说错了,从现在开始,她是我的人,而不是你的人,希望你能够记好!” 盛怒之下的赵乾,再听到这番话,不由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在提醒自己要冷静。 这时,他眯着眼盯着面前的袁一,看了许久,声音难掩怒气道:“哼!口气不小,竟敢跑到我赵乾的地盘撒野,那得有通天的本事才行啊!” “本事?十万两,够不够?”说着,袁一指了指摆在房中的大箱子。 赵乾冷笑道:“哼!你说的真轻松,这银子是你的吗?这银子可是荣郡……” 说到这儿,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张大嘴,看着袁一愣了片刻,问道:“难道……你是……这不可能……” 袁一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到不远处的高台,向呆坐在琴旁的罂粟,伸手道:“跟我走!” 罂粟看着他,神情里满是犹豫,她抿了抿嘴,低声问道:“为什么?在你心目中我真这么重要吗?值得吗?” 袁一点点头,语气坚定道:“我说过,你是罂粟,更是语瑾。” “他说得没错!跟他走吧!” 听到突然冒出来的说话,俩人一齐转头,看到薛绍不知何时走来身边。 罂粟打量了眼薛绍,小心地问道:“你是薛驸马?” 见薛绍点了点头,罂粟又问道:“你也知道语瑾,觉得她像我?” 薛绍道:“的确,有那么回事。可惜,她只存在于一个近乎真实的梦中。” 说着,他不由得转头看向袁一,意味深长道:“若不是听你们提起,恐怕我早就忘了。” 袁一低头沉默了片刻,看了眼罂粟道:“走!” 这次,罂粟没有犹豫,牵着袁一的手跳下了高台。 俩人正要走,赵乾却一把将其拦住,道:“站住!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我赵乾也不会任由你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尿!来人啊,把混蛋给老子剁了!” 院中的护卫听到吩咐,纷纷冲到房中,拔剑将袁一和罂粟团团围住。 这时,躲在一旁的丁管事见事态严重,急忙上前劝阻袁一道:“郡王爷,这义卖筹款本来是桩好事,再说,这买卖不都是你情我愿吗?强扭的瓜不甜,凡事都要以和为贵!郡王爷,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听到这话,袁一看了看赵乾,又看了看交头接耳的众人,笑道:“他们都叫我袁疯子,若真以和为贵,那可名不副实了!你先走,别在这儿碍事!” 丁管事向来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性,也知道他的本事,因此,不敢再相劝,只要摇头叹气而去。 待丁管事走后,袁一打量了眼面前的护卫,只见他们虽然人数众多,又手持利刃,可看上去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见此,袁一便向他们放话道:“现在,你们面前只有两条路,第一,我踩着你们的尸体离开,第二,滚开!” 他话音刚落,护卫便吓得连连后退,见到自己的人,这么窝囊,赵乾气得大骂:“你们这群没用的饭桶,给我上啊!上啊!” 在这番厉声催促下,护卫们不得不再次提刀上前,可袁一只是做了个抬手的动作,护卫们就吓得屁滚尿流,纷纷丢下兵器,抱头鼠窜。 袁一看了眼气得脸色铁青的赵乾,走上前道:“若赵大人的手段已经用尽,那买卖就算定了,这十万两还请赵大人笑纳!” 说着,他拍了拍赵乾的肩膀,赵乾不由得吓得一颤,不敢多言。 袁一又附在赵乾耳边,低声道:“罂粟肚里的孩子,有劳赵大人照顾了。” 听到这话,赵乾一皱眉,不解道:“孩子?不是贺兰……” 袁一笑了笑:“现在,你还会这么想吗?” 赵乾想了片刻,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如此,赵乾不敢再阻拦,任由袁一带着罂粟离开。 袁一驻军在城外,又无法将罂粟带进军营,因此,他事先在城中买下一间小院,将罂粟安顿在其中。 次日,袁一在雅集抢人这件事,很快便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到了武后耳里。 对于武后而言,他们一个是位高权重的亲信,一个是极力想要笼络的大将,现在却为了一个青楼女子针锋相对,她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于是,她特意将袁一和赵乾召入宫中,屏退所有人,关起门来,先是问起原由。 这时,赵乾打圆场说,雅集那日,见袁一看上罂粟,自己便成人之美,将人主动赠与袁一。所 以,现在的传闻都是有人故意兴风作浪,不可相信。 武后何等睿智,谁是谁非,心里自然是拎得清。可听到赵乾这番委曲求全的说辞,武后知道,他这是打断牙和血吞,想要息事宁人。 自然,武后便顺坡下驴,就把这件事定性为恶意中伤事件,并且传命,若谁再敢继续造谣生事,就以诽谤朝廷命官罪论处。 事情虽已平息,可武后不想太便宜袁一,于是,便揪出袁一与青楼女子曦曦交好的传闻。 这回,武后也不管真假,先是严厉痛斥袁一,他作为驻军将领,不花心思训练军队,反倒进城狎妓。 然后,也不理会袁一的解释,便以失职罪,对他做了停俸一年的处罚。 当事情处理完,脸色阴沉的武后,拂袖道:“袁一,你好自为之!退下吧!” 袁一躬身道:“臣告退!”说罢,转身而去。 武后这般大罪轻罚的处理,让他更加清楚的看到,自己作为这盘江山棋局上的棋子,利用价值究竟有多大,或许是一子定乾坤。 这时,袁一刚走出,就看到殿外的上官婉儿走上前,询问道:“情况如何?” 袁一似乎很认真的想了片刻,笑道:“罚俸一年,情况应该不算太坏吧?”他边说,边迈开步子往前去。 这时,上官婉儿也跟上的脚步,道:“情况不坏,可就是不足够长记性。” 听她教训得如此直接,袁一挑起一边的眉着她,见她一脸严肃,没有半分说笑的神色。 袁一笑着低声道:“听你这话,是在教训圣后,还是在教训我?” 上官婉儿脸色稍有些缓和:“教训?怎敢!郡王爷可太抬举奴婢了。” 袁一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我必须这么做,原由嘛,这里不是说话地方。如果,明天你能出宫走走,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如此,上官婉儿终露笑颜:“知无不言?” 袁一点点头:“只要你想知道的,我都能告诉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不过,我想知道,你也得告诉我。” “你想知道的?”上官婉儿沉思了片刻,微笑道:“你这是抛砖引玉,还是抛玉引砖?”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明日巳时城门见。”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止住脚步,袁一便告辞而去。 次日,清晨,袁一从马厩中牵来老白,便离开军营,一路快马疾驰赶到了洛阳城中。 在城门前,栽种成片的柳树,袁一牵着老白来到树荫下,边让老白吃着青草,边等候上官婉儿到来。 不多时,袁一远远瞧见,一位身着大歌绿圆领袍,以藕荷绸带束发的男子,正骑着一匹极其漂亮的五花马往城门处走。 待男子略走近些,袁一看清其容貌,便认出这是扮作男儿模样的上官婉儿。 袁一见上官婉儿只顾骑马前行,似乎没看到自己,于是,袁一便将手指放到唇边,吹出一记响亮的口哨。 这时,不仅上官婉儿的坐骑猛然转头看向袁一,就连正在大快朵颐的老白也抬起头看了眼主人。 老白是一匹极通人性的马,当看到不远处的五花马,似乎是了解主人的用意,只见甩了甩尾巴,然后,从鼻腔里发出几声沉闷的呼哧声。 如此交流一番后,五花马还没等上官婉儿吩咐,便自发调转方向,朝着袁一小跑而来。当来到老白身边,五花马便停下脚步,也弯下脖子吃起青草。 见此,上官婉儿很是无奈地从马背下来,为了给找回些面子,便道:“看来,你驯马的确有一套啊!” 袁一笑了笑,故意道:“它可是你的坐骑,有何来驯马这一说呢?我看啊,不是我驯马有一套,而是某人的骑术不精。” 上官婉儿看着他,语带不悦道:“你还真会聊天!” 袁一上下打量她一眼,笑道:“这样直来直去,不拐弯抹角的聊天风格,我可是跟你学的。不挺好吗?” 上官婉儿浅浅一笑,露出甜甜的梨涡:“哦,原来你是存心报复。” 袁一点点头:“可以这么说。我向来都记仇,又小心眼,不知道吗?” 第22章 第二十二话 上官婉儿眯着眼打量着他,微笑道:“我发觉,这次回来,你开朗了不少,真好!” “是吗?”袁一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或许,当越过那一道坎,再回头去看,当初的那些,其实,也不过如此。” 上官婉儿点点头,没有说话。 如此,各怀心事的俩人低头沉默良久后,上官婉儿方才找到话头,打破此时尴尬的气氛:“我听说这里不远,有间茶馆还不错,去坐坐,怎么样?” 袁一点点头“好。” 上官婉儿和袁一牵着马,边闲聊,边走到茶馆。 茶馆虽然没开在城中热闹的地段,可来此饮茶的顾客并不少,而且都是衣着光鲜,谈吐斯文,都是些有识之士。也难怪,身在宫中的上官婉儿,能够知道这处地方。 他们来到楼上的雅间坐定,要了壶上好的兰香铁观音和几道茶点。 待茶点上齐,上官婉儿用雕琢得晶莹剔透的白玉盏,浅浅品了口,赞赏道:“茶色清新,入口淡雅,味极甘甜,果然是少有的好茶!” 袁一也饮了口,道:“这茶虽好,可比你的手艺还是差了点。” 上官婉儿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袁一继续道:“说起来,我们也算因茶结缘。我记得,当年,在大明宫,你请我喝了杯用荷塘露水煮的茶,滋味虽妙,可差点吓掉我半条命。” 上官婉儿抿了抿嘴:“当年那些不开心的事,还记着干嘛?” 袁一摇头道:“那段日子,虽苦不堪言,可也算苦中作乐。而乐,大多都是因为你。不管现在如何,不可否认,我们都曾有过一段值得回忆的时光。”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是啊!不过,我好像都不怎么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坦白来说,我们之间,有过许多非比寻常的经历,也曾经历过错综复杂的情感,所以,对于我而言,你很重要,真的很重要。正因如此,这样的重要超过男女之情,更像是亲情,可……” 说着,他沉默了些许,舔了舔嘴唇,方才继续道:“可之前发生的一些事,让我有了许多困惑,不知怎么看待我们之间……之间的感情,才合适。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想,在废帝风波前,发生的……” 说到这儿,袁一停了下,用探究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上官婉儿,只见她将头压得很低,袁一始终无法看清她的神情。 如此,袁一不得不继续道:“那时所发生的,究竟是你对我……对我余情尚在,还是故意为之?目的是,故意让视我为兄弟,为忠臣的李显看到,你青睐于我,让其心生妒意,挑拨我们君臣之间的关系,让其记恨我,疏远我。” “最终让我因祸得福,避开了废帝风波这场险恶的政治旋涡。我一直都知道,你虽为女子,可政治眼光比任何人都独到,都要有智慧。” “即便如此,你又如何算准,李显一定会屡犯大忌,落得个被废的狼狈下场。而且,一切都不早不晚,偏偏在我被贬塞外之后,短短的五十五天,李显的皇权迅速崩塌,成了废帝?” 说着,袁一语气肯定道:“我相信,没有人能把事情算得这么准,就算圣后也压根没有想到,会在五十五天之后,会如此不留余地,扳倒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果说一切都被你算到,所有全都在你的掌控中,那么,你绝对称得上活神仙。” “每当想到这点,我又觉得,所有都是巧合,都是你的无心之失,才让我走了狗屎运,不仅捡回一条命,还保住了如今的富贵之身。这种种的自相矛盾,也正是我的困惑。” 等袁一说完,上官婉儿终于开口道:“如果,我告诉你,我能预知未来,你的困惑是不是就迎刃而解?” 他挑起一边的眉,打量了上官婉儿许久,摇头道:“预知未来?这也太玄乎了。我记得,之前你也曾神神叨叨的说过类似的话。” “可我说你是神婆,让你替我算卦吧,你却说看不到我的未来。所以,你这又是在故弄虚玄了?” 上官婉儿笑了笑:“预知未来这件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没有确切答案,关键在于你怎么选。” 袁一摸着下巴,像是很认真地想了会儿,道:“让我选?我也理不清楚。我突然想起,多年前,我们去扬州,在湖边,你错喝了我的酒,喝醉后,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 “你说我是老古董,还说自己是什么水,看起来很单纯,其实,有什么矿物质,总而言之,就是一些我压根听不懂的话。” 说着,他探究地看着上官婉儿,疑惑道:“说起来,你的确是个奇怪的人,好像有着截然相反的两面。可照理说,你是上官宰相的孙女,自小又在宫中长大,这些都有迹可循,不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世外高人。” “你可不过二十出头,行事作风又出奇缜密沉稳,更有着超然的智谋。的确,是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意思。所以,你究竟是谁?你真能预知未来?” 上官婉儿浅浅一笑,从容道:“真想知道?” 袁一点点头。 上官婉儿凑近他,低声道:“等到李显再度登基为帝,我就告诉你,我究竟是谁。” 听到这话,袁一满是惊诧,他转头看向与自己只有咫尺之距的脸,只见她神情严肃,不像在说笑。 如此,袁一垂下视线,沉思了片刻:“废帝风波后,李显就被软禁在房洲一座人烟稀少的荒山上,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这辈子恐怕是废了,还能再度为帝?这不可能!” 上官婉儿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像是特意提点道:“李显的为人,我很清楚。虽愚昧,可心眼不坏。你念在与他相识一场的份上,哪日路过房洲,也去看看他,也算给他一些藉慰吧!” 袁一点点头:“他?我知道的。是该去看看啊!” 上官婉儿道:“我的事,你都清楚了,再来说说你的事吧!” 袁一笑了笑:“我的事可没那么复杂,很容易说清楚。” 上官婉儿摇摇头:“我出趟宫可不容易,为公为私,我可有一大堆事,需要理清楚。” “为公?为私?”袁一想了片刻,明白了上官婉儿话中之意,便道:“看来你带着任务前来,不过,这种事向来不都是旁敲侧击的吗?哪有像你这么直接?” 上官婉儿理直气壮道:“亲人之间说话,不都是这样直来直去吗?” 袁一笑着点点头:“也是!那我就先从私事说起,我之所以冒险在赵乾的雅集强行带走罂粟是因为,罂粟肚里有了贺兰敏之的孩子,而赵乾不想留下这个孩子。” “说起来罂粟的身世也挺可怜,她是一个孤女,而她之所以成为,如今名满天下的花魁,全因贺兰敏之。不为过的说,那个‘肤若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的罂粟,是为贺兰敏之而生的。” “可想而知,贺兰敏对她而言,有多重要。哪想到天意弄人,贺兰敏之英年早逝,孩子成了她唯一的寄托,孩子必须留下。” 听到这儿,上官婉儿点点头,说道:“她的身世的确值得同情,我也知道,你有你的考虑。不过,你大可以悄无声息的带着罂粟,没必要弄得像如今这般满城风雨。” 袁一解释道:“我也不想这样做。可罂粟对我误会颇深,绝不会心甘情愿跟我走,再是,罂粟的名动天下,就算离开赵乾,也难免不会落入他人的虎口。我此举,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罂粟有我的庇护,休动歹念。” 上官婉儿低头沉默片刻,抿了抿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护了罂粟,护了她肚里的孩子。在天下人眼里,罂粟等同于你的女人,等到孩子呱呱落地,你难道就不给她一个名分。” 袁一用手捂着额头,长长吐了口气:“我真没想那么远。可……可我对罂粟无情,却有义,我必须这样做!你能明白,我的处境吗?” 上官婉儿故作轻松:“一个妾氏的名分而已,对你来说,并不是难事。” 袁一长长叹了口气:“是啊!既然选择救,那就得救到底。给她一个名分,我可以免去不少口舌,而她能够得到一个归宿,何乐而不为呢?” 他虽这么说,语气中透着些许的无奈。上官婉儿也有所察觉,故意揶揄道:“口舌?指的是梅将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