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成谶》 第489章 果然是个贱种 回到仁圣宫,太子龙云胄正在里面做困兽状来回踱步。见父皇进来,急忙过去跪在他面前,“父皇,求您答应儿臣,儿臣没有醉酒,儿臣说的是真心话。” 除了万富源,老皇帝将其他内侍宫女都赶了出去,气得面色发黄,浑身打颤。 他上前去一巴掌扇在龙云胄的脸上,那张粉面立时变得红肿。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把皇家的脸面都丢尽了。明天就会传得满城风雨,你让朕的这张脸往哪里放?!” 万富源见状急忙过来阻止,“哎呦圣上息怒,仔细手疼。” 他搀着皇帝坐在椅子上,又端了杯茶,“圣上喝口茶,消消气。太子殿下定是遇到了难处,圣上不妨听听,替太子殿下出个主意,指条明路才是啊!” 这话管了用,圣上怒气略消了些,指着跪在地上的龙云胄道:“你说来听听,朕看你怎么自圆其说!” 可是这番责打并没能阻止龙云胄,他倔强地挺着脊背,向上道:“皇儿知道自己有错,请父皇不要生气,伤了龙体。可是,儿臣依旧要娶良岫,这一点是不可更改的。” 圣上颌下花白的胡须直发颤,他尽力克制住怒火,道:“胄儿你这却是为何?难道是前次失踪脑袋受了伤不成?” “儿臣的脑袋不曾受伤,脑子也从未如此清醒过。” 皇帝怒目圆睁,“那这是究竟为何!那良岫是漠儿的正妃,是你的弟妇,你怎能对她存有此中想法?这不是惹天下人耻笑吗?” “儿臣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良岫才是儿臣心中最值得相守终生之人。” “你是太子呀!胄儿!你将来是要继承朕的皇位,你要为整个大夏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担负重责。怎能做此违背天伦纲常之事,而被普天下的人耻笑呢?” 皇帝拍着桌子,焦急地开导着自己的长子,未来的大夏国皇帝。 “父皇有所不知,儿臣失踪便是因为寻找良岫,儿臣与良岫一起被困于山洞之中。儿臣与她有了,夫妻之实……” 话还没说完,一只琉璃酒盏已经从皇帝手中飞了出去,砸在太子的肩膀上,之后又弹开去,落在地上碎作四瓣儿。 紧接着,凡是书桌上的东西,统统被扫落在地上,乒乒乓乓地落在龙云胄的周围、身上。 脸颊被什么划破了,鲜红的血顺着白皙的脸流下来,从下巴上滴落在银灰色的衣襟上。手背也在流血。 龙云胄不躲不闪,却执拗地扬着流血的脸看着面前那个从未给予他慈祥父爱的父皇。 “你这是疯了,彻底地疯了!你干了什么!这是伤天害理之事啊!你居然大言不惭,毫不知耻!说什么要娶良岫,你怎能夺你弟弟的妻子!这与禽兽何异!朕,朕怎么会有你这个儿子,真朕的皇位怎能传给你这样的人!” 说着便要起身去抽他的耳光,万富源急忙拉住圣上,“圣上,圣上,保重龙体,保重龙体。” “龙体?还保重什么龙体!朕迟早要被他活活气死,还保重什么龙体!果然是个贱种,就算是将他抬上天也是没有用的,他自轻自贱自贬身份,这一切与他的出身,与他母妃的出身是分不开的!枉费了朕的一片苦心!” 不提母妃还罢了,一提起母妃,龙云胄顿时手脚冰凉,心头火起,血冲上了脑子,理智荡然无存。 第490章 莲的封号 听父皇口口声声说自己母妃身份下贱,这让龙云胄一时怒从心头起,满腹怨气冲口而出。 “父皇说话好可笑!你直说儿臣的母妃身份低贱,是,儿臣的母亲只是个侍奉先祖母孝安仁皇后更衣的宫女,可是她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儿,她的父亲是位饱读诗书的秀才,她也是出身于书香门第,不然也不会被选为侍奉皇后的贴身宫女。” 他索性站起身,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嘴角噙血,如一朵阴冷凄厉的曼陀罗,他冷笑道:“父皇您当时也是太子,年轻气盛又醉酒乱性,见色起意淫了自己母后的宫女,让她身怀有孕,以至于数番自尽所幸皆被人救起。先祖父孝弘毅皇帝为此勃然大怒差点儿削了父皇的太子爵位。亏得先祖母从中周旋才保住父皇的太子之位,逼迫父皇娶了那位无辜可怜的宫女做妾室,生下了我这个贱种!”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他激动地来回地走着,“然后就是悲凉凄冷的冷宫般的日子,和最终独自悲凉地死去。父皇给了死去的她一个莲的封号,是不是也觉得她短暂的一生很可怜吧?”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竟只能指着这个不肖子,干长着嘴说不出话。 万富源只得给他抹着前胸后背为他顺气。 “住口!这个逆子……万……富源,你去替朕,替朕掌嘴,这个……逆子……” 万富源也被这情形吓得胆战心惊,他赶紧跑过去劝道:“殿下少说几句,莫气坏了圣上。” “你不要和他商量,替朕掌嘴!这是朕的口谕!” “遵旨!” 口里虽然说着遵旨,却下不了手。“殿下,快给圣上赔罪,您这样儿,的确是有点儿过了。” 太子并不理会他,一把将万富源推到一边。 他竟然凑到圣上的近前,两个人长得极像的高挺的鼻子几乎碰到一起。 “父皇,您说我不顾天理人伦,那先孝慧贞皇后的身份又是什么?” “住口!你竟敢污蔑先皇后,你还要不要脑袋!” “我是不会污蔑先皇后的,她是个好人,心地慈悲良善,若不是她是父皇的远门姑母,或许她还要更尊贵些吧?……” 话刚出口,龙云胄已经被圣上用尽所有力气打倒在地。 “住口!给朕住口!!” 皇帝正要继续动手打他,却突然头昏目眩,身子一阵摇晃,差点栽倒在地。 万富源赶过来扶住圣上摇摇欲坠的身子,一边安抚着圣上的情绪,一边将他扶到床榻上躺下。 待圣上躺好,便急呼:“太医……” 可是话刚出口,袖子便被圣上用力扯住,“不要,声张……让他退下……” 万富源无奈,只好来劝太子殿下离开。 可是,太子龙云胄正在气头上,已经昏了头,哪里肯就此作罢? 他扑到父皇床前,“父皇,您莫睡,儿臣的话还没说完呢!” 皇帝想要爬起来,却觉左边身子有些不灵便。他伸出右手,抓住太子紧紧抓住床帮的手,道:“胄儿,你明明错了为何还要气朕?你可知那云良岫,那不是普通人,与她太亲近只怕会伤害了你呀!” “父皇,儿臣如何不知她的身份,她是凤随寄主,世人皆云,得凤随者得天下,您将她赐婚于龙云漠,难道不就是因为这个?” “朕赐婚时,并不知她身份。” “您不知她身份,那镇灵天师当夜却是为何自缢于瞻星阁!” 第491章 做一位千古明君 见龙云胄说起二十二年前的那个深夜,宫中最德高望重的镇灵天师,在向自己说出了那个惊天秘密之后自缢于那座最高的观察天象的瞻星阁上。 那件事,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如今却从龙云胄口里说出来,确实令圣上大吃一惊,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这是谁告诉你的?” 太子冷笑一声,道:“父皇可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知‘纸里包不住火’?当年镇灵天师观察到良岫出生时的吉兆与异兆,才推算出凤随寄主降世,而这位凤随寄主会带来帝王之气。父皇不就是因为听了天师的建议才派万富源当日便到宰相府宣旨赐婚?可是,镇灵天师就在那夜离奇死去,难道不是圣上为了保住这个秘密而赐死天师吗?” 皇帝听了太子的话,一时回想起二十二年前那个月白风清之夜。白日里刚刚给小儿子与云宰相的刚刚出世的嫡女赐了婚,其实那时不太明白何为凤随寄主也并未考虑到什么帝王之气之说,只是因为天师说凤随寄主五百年一轮回,是个祥瑞之身,与她成亲可以保小儿子身体康健一帆风顺。就连缠绵病榻的皇后听了这个消息都十分开心,竟然强自挣扎着爬起来,让宫女搀扶着与圣上一起到院中闲谈赏月。 彼时二人正对着一天风月欣慰地赏月饮酒,哪知道噩耗传来,镇灵天师竟在瞻星阁上自缢而死。 宫中人惊讶的同时,都议论纷纷,说是因为天师泄露了天机遭到了天谴,才自缢而死。当然也有人说,那是有人怕天师泄露了秘密而故意将他害死,伪造成自缢的假象。 总之,原本的喜悦被这件事冲走了,皇后因受了惊吓竟发起高烧,数日才慢慢康复。 自己下令搜查,一定要查出害死天师的幕后黑手,最终也没查出个结果,此事只得按照自缢结了案。 当时自己也曾怀疑,难道真的与云宰相家嫡女也就是传说中的凤随寄主联姻是件好事?或许恰恰相反吧?也许这是一件灾祸也未可知。 如今见此情形果然印证了自己当年的猜测,良岫虽然治好了漠儿的蛊毒,可是她的身份却像是一把双刃剑,可以救人,更能够害人。 看着眼前有点狂乱的龙云胄,圣上已经预见到了这个女子的非常之处,她最好是离自己的儿子们远远的,不要误了他们的前程,这对整个大夏都是极为不利的。 还好,自己之前应她的要求给了她一道和离圣旨,如果她已经和胄儿有了夫妻之实,恐不会在漠儿身边待很久,她便会自请离去了吧? 若她不肯离去,朕也自有让她离去的办法。 想到这里,圣上转头去对着被良岫迷惑得已经失去理智的龙云胄道:“胄儿,朕见你今日头脑并不清醒,因此不与你计较。二十二年前之事,你那时还太小不知其中端底,莫要妄下结论。至于太子之位,父皇始终还是属意于你的,所以才在十几年前舍嫡立庶将太子之位封给了你,并从未想过要改变什么。你还是放宽心,回去好好读书习武修身养性,将来做一位千古明君。你是朕的长子,要给皇弟们做个表率。” 圣上语气变得温和起来,耐心地开导龙云胄。 第492章 天下父母皆偏心 听了父皇的话龙云胄也稍稍平静了一下心情,道:“父皇当年不过是因为群臣反对才不得不封了我做太子。天下父母都是如此,儿女一旦多了便自然会有所偏心,我并不因此而对父皇有任何怨气。相反,儿臣还是心存感恩的。如今我只是想娶岫儿,并没有别的想法,求父皇准了儿臣的请求。” “别的都好说,唯有此一件事是绝对不要想的。即便是云良岫与漠儿和离,朕也绝对不会允许你娶她。” 父皇决绝的态度,又激发起龙云胄刚刚压抑下去的情绪,他的脸因激动变得更红,指尖却苍白失去了血色。 “父皇对岫儿除了利用还有什么?父皇用她的血,用她的半条命解了龙云漠的血蛊之毒,救活了您最心爱的小儿子,在她失踪之后,您却怡然心安地在宫中大排宴宴,与新选入宫的妃嫔饮酒赏歌舞,全然不顾她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只是给了龙云漠一队龙禁卫去搜寻,这队龙禁卫不过百人而已,这样又怎么能找到消失在茫茫崇山峻岭之中的一个弱小的女子?父皇却始终不肯派皇城守卫的士兵也参与寻找。在父皇的眼里,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人是不是也失去了活着的理由?” “你这都是强词夺理!简直是不可理喻!朕不能为了一个女子而将守城的士兵派出去,将全城的皇族贵胄和官员百姓置于危险境地!” “父皇这全是托辞,目前并无战事危机,哪里就会有什么危险!” 父子二人话不投机,似乎很难再交流下去了。圣上挥了挥右手,道:“朕懒得与你废话,你还是下去吧!像今日这样的话,不要再在人前说起,不然,只怕你是做这个太子做腻了。” “这个太子儿臣做得本就没有什么意思,若不是为了母妃死后的尊荣,儿臣早就将它还给父皇了。” 圣上却不与他再谈论太子之位,自己已经两废两立太子,原因或许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如今总不能第三次废了他吧?那岂不是在国人面前表示,太子废立这件重要的事,在本朝成了一个儿戏。 于是圣上对万富源道:“万富源,朕有些累了,你送太子下去吧!朕看他也是累了,只要好好睡上一觉便好了。记着让人把他送进太子府,叮嘱府中人,将他给我盯紧了,自今日起禁足于太子府中,没有朕的旨意,不准他踏出太子府半步!” “是,陛下。” 万富源领了口谕,上前引着龙云胄往宫外走。 万富源在一旁虽然一直都是垂首侍立,如同泥塑木偶一样。 但是他的耳朵却没有闲着,听着他父子二人谈论着敏感的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他是不想听,却又不得不听。 当初圣上听了群臣的谏言,让龙云胄做了太子,那时他就已经预见到总有一天,会因为这个事情产生矛盾与分歧,因为没有谁比他这个圣上的贴身內侍更了解圣上的心思的了。 圣上冲破重重阻力才娶到先孝慧贞皇后,那时的皇上比之现在的太子的离经叛道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对先皇后万分宠爱,可谓三千宠爱于一身。因为皇后而冷淡了三宫六院的嫔妃们,众嫔妃皆怨声载道。 圣上并不管这些,太子之位也一直空缺,似乎在等着他与皇后的儿子出世。在二人有了儿子龙云漠之后,那闲置了许久的太子之位似乎找到了归宿。 第493章 父子如冤家 可是令人始料不及的是,九皇子龙云漠自一出生便体质虚弱,在群臣眼中是难以堪当大任的弱苗。皇上最终不得不违心选择了现在的这位大皇子龙云胄做了太子。 殊不知这位太子爷也是个不守常规的,圣上之所以没有一怒之下治他的罪,是不是在太子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 既然如此,自己赶紧把太子连哄带劝的送出宫去,免得圣上一时回过味儿来,再治他的大不敬之罪。 太子哪里肯走?好在万富源是个擅长劝导之人,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太子劝走了。又安排人将他送回太子府,并叮嘱随行的曹文全和冷噬心等人,要多劝着太子些,近日就不要让他出门了。 至于原因,万富源只说是太子言行失仪令圣上心中大不快,让太子在自己的府中禁足反思。为了太子,还是不让他出府的为好。 待一切安顿好了,万富源又急忙回到仁圣宫。却见圣上仍旧躺在床上,身边的小太监正在给圣上按摩左臂和左腿。 万富源赶紧趋步上前去,问道:“陛下,您哪里不适?奴才这就叫太医来。” “倒也没有别的感觉,只是刚刚和那逆子说着话,忽然左半边身子有些不听使唤,行动上不灵便。你去将太医叫来,吃几副药或许就好了。朕早晚让这个逆子气死。” 老太监堆上一脸笑,道:“世人皆云‘父子如冤家’,上至帝王之家,下至平民百姓俱是一样。父亲总是对儿子期望更高、要求更严,儿子总是觉得自己已经成人有了自己的主张,父亲说的未必就全是对的,故此才会闹些矛盾。但是父子连心,互相都还是关心的,只是嘴上不肯说而已。” “唉!若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就好了。”皇帝听了万富源的话心中很是受用,却依旧心中不安,仿佛是堵了什么东西,不觉长吁短叹起来。 “儿孙绕膝这本就是天大的福气,圣上儿女双全子孙满堂,正是世上最有福气的人,也是大夏国子孙最多最有福气的帝王,这也是圣上您一生为天下黎民百姓谋福祉而积下的福报啊!老奴想跟圣上一样跟儿女生生气、斗斗嘴,这辈子都不能够了呢!” 虽然万富源的话安慰了圣上的心,可是太医的诊断却没能给人带来安慰。 圣上,中风了! 初始只是左侧身子有些不灵便,后来就慢慢发展为无法走路,甚至口齿也不清晰了。虽经太医们全力地医治保住了性命,可是却最终瘫痪在床。 圣上之前虽叮嘱过万富源不得向任何人说起太子与自己的矛盾与争吵,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之白日里龙云胄闯上朝堂当着满朝文武对圣上说出的那番惊天动地的话,人们对圣上如何得的病也是心照不宣了。 圣上虽然口齿不清、行动不便,可是心里却明白得很。他知道自己或许大限之日不远矣,是时候留下最后的圣旨,安排好身后之事,更要安排好大夏未来的新君即位之事,不然,自己怕是到死也闭不上眼睛。 除了冯贵妃被禁足之外,其他的妃嫔在贤贵妃的安排下轮流到仁圣宫中侍疾。 侍疾的自然是宫中的那些有资历的嫔妃,至于那些前些天刚刚选入宫的年轻女子们,只有让她们在自己的屋子里老老实实地待着,才会让圣上得以静心养病。 贤贵妃始终是待人和善、贤淑得体的,对于那些如刚刚盛开的桃李花般的年轻女子们,从来都是不妒的。因为,毕竟自己也是从那个年纪从那种境况中走过来的。 可是其他的妃嫔就不好说了,甚至有人暗暗开始筹谋圣上若有一日驾崩,该让哪些新受宠的女子殉葬。 第494章 两难境地 放下宫中人如何为圣上治病侍疾,以及有人惶恐有人焦虑有人庆幸等等复杂的情况。 单说太子在大殿之上所说的离经叛道之言,如同一阵风,瞬间传遍皇城的大街小巷,且越传越邪乎。这流言自然是很快就传到了龙云漠的耳朵里。 这话着实让他心里不舒服。 自己的王妃怎么会和那个纨绔的花花公子扯在了一处?虽然,自己对于龙云胄与良岫前后脚地回到了皇都也是有些疑惑,但是总想着这或许是一种巧合。自己的王妃云良岫端庄正直、善良纯净,莫说是龙云胄要娶她是污蔑了她的人品,就算是将两个人的名字放在一处,龙云漠都觉得这对良岫是一种亵渎。 虽然心中不快,可是他并未表现出来,仍旧只是每日里进宫向圣上问安侍疾,晚上回府,依旧将良岫留在自己的益康殿内,虽然良岫数次提出回问杏轩,都被他毫无商量余地地拒绝了。 理由是:一良岫的身子还没康复;二即便是康复了也是不能回去的,因为他不能再让他们良岫在她的问杏轩失踪第三次;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谁家夫妻不住在一个屋子里睡在一张床上?为了不标新立异,所以他们二人理应也住在一个屋子里睡在一张床上。 他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初是怎么将良岫赶到问杏轩去的了。 他越是这样,良岫离开他的想法便越强烈。因为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云良岫,越早离开或许对他的伤害才会越小。既然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痛苦,那长痛不如短痛,也许现在自己说出来王爷只会是一时气愤,时间长了便会忘记。 可是自己的那一道圣旨该怎么拿出来?总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可是如今王爷对一改往日的冷漠厌恶,越是如此,良岫反而越是为难了。 皇宫之内的圣上也一样处于纠结两难的情况之下。 自己时日无多,不想留下遗憾离开人世。而自己最大的遗憾便是,自己与皇后所生的嫡子龙云漠不能继承皇位。如若这样,自己将无颜见九泉之下的皇后。 再者,自己在位之时可以保护漠儿,若自己不在人世了,他久病初愈,朝堂上又无足够强大的力量来保护他,若有人想要加害于他,岂不是易如反掌?自己如何在死后还能保护他? 可是废掉太子又实难下手。自己已经愧对他的母亲,因为当年的一时冲动夺了她的清白,后因此事被父皇大加苛责,差点丢了太子之位。后来虽纳了她为妾,却再也无颜面对她,即便是自己继承了帝位,也封了她为莲妃,并为她盖了豪华的宫殿来弥补自己的愧疚和过错,却再也没有踏入她的宫殿半步,直到她二十三岁那年暴病而卒,孤独地死在冷冰冰的盈莲宫中。 自己给足了她死后的荣耀,可是这还有什么用? 如今,要将她唯一的儿子的太子之位剥夺,她的灵魂恐怕都不会安宁。 除非,是他自己不愿做这个太子,听那日他的言语中,似乎透露了只要能娶云良岫,只要不有辱他母妃的尊荣,那么这个太子之位他也并非看得那么重。 如果就让他娶了云良岫,仍旧保留她母妃享有的皇贵妃的祭祀,是不是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反正,自己的那张和离圣旨早就给了云良岫。 第495章 父子相同 就在龙云胄被禁足于自己的太子府的十日之后,又一次站在了仁圣宫那织了龙纹的地毯上,而这次的心情与上一次已经有了大不同。 想娶、必须娶良岫的心思是不会改变的,但是,父皇的病却让他揪心。他惭愧,因为这都是因为他的一时冲动造成的后果。 万富源俯身靠近龙床上躺着的皇帝,轻声说:“圣上,太子来了。”言罢打开床帐,自己却悄悄退了下去。 看着躺在豪华宽大的龙床上却显得那么软弱瘦小的父皇,龙云胄不禁一阵心酸,却听耳边传来父皇苍老含糊的声音,“胄儿来了,到朕近前来。” 龙云胄红了眼睛,不觉双膝跪倒在床前。 “父皇,儿臣那日不该与父皇争执,儿臣罪该万死!” “朕不怪你,年轻人,做事冲动。” 圣上用一只右手轻轻拍着自己身侧的床,“来,胄儿,坐这里。” 龙云胄似乎在那一瞬间回到了自己童年时光,那时,虽然父皇从未到母妃的宫里来,但是若在其他场合看到自己,父皇总是拍着他身边的龙榻或是椅子,有时是他的双腿,笑眯眯地说道:“胄儿,到父皇这里来。” 这样的记忆如今又浮现出来,怎不令太子心酸? 龙云胄没有拒绝,他如儿时那样,站起身坐在父皇身边,一只手握住了父皇干瘦的手。 “父皇,儿臣错了,还请父皇不要和儿臣生气,好好养病,儿臣会留在这儿一直照料您,直到您康复。” 圣上摇了摇头,叹口气,口齿不清地说道:“胄儿,只怕父皇这次是不行了。” 这话让龙云胄心里抽了一下,虽然自己与父皇有着矛盾与分歧,可是纵观整个皇宫,除了父皇自己再无一个亲人。 “父皇……” “朕对不住你的母亲,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见她,她定是恨透了朕。” “母妃从未恨过父皇,她知道父皇的难处,她一直叮嘱儿臣要多关心父皇,做个孝顺的孩子,是儿臣辜负了父皇母妃。” “莲儿啊……” 圣上一声长叹,不禁老泪纵横。 “朕对不住你们母子,朕也对不住皇后和漠儿!” “父皇不要想那么多,好好休息,您的身体很快就会好的。” “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不要自责。” “你那日跟朕说起先皇后的身份,让朕着实心痛。先皇后与朕没有任何血缘,她是被朕的一位远房祖父收养的女儿。朕与她自小就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为了要娶她,朕被整个皇族耻笑,皇帝差点儿都做不得了。最后,朕只能暂时放弃她,在继承帝位五年后,才换了她的身份将她迎入皇宫做了中宫之主。朕之所以醉酒之后伤害了你的母亲,也是因为她的容貌与皇后有几分相似,让朕一时难以分辨。” 原来如此,太子龙云胄其实并不太了解其中内情,只是听到了一个传言说先皇后是父皇的远房姑母,父皇娶她是大逆不道的,当时朝臣们也是尽力反对,以大夏江山来威胁父皇和祖父孝弘毅皇帝,逼迫父皇与先皇后分手。后来,先祖父暴崩,父皇匆忙继承大统,并等到帝位 巩固之后才想方设法让先皇后退了之前定下的亲事,将她迎娶入宫。 圣上强打精神对龙云胄讲述了自己当年的境况,竟然与自己有着惊人的相同。 第496章 只怕一错过,便是终身误 原来,先皇后自出生便被龙性族人收养,虽然也姓龙但是具体身份不明。 收养先皇后的龙氏远房曾祖,虽辈分高年纪却不大,与先祖父孝弘毅皇帝年纪相仿,二人情同手足,因此上交往也便多了些。于是父皇与先皇后便自小一起玩耍。长大后,略懂了些人事,便互生情愫。哪知竟因身份原因差点被棒打鸳鸯。 二人偷偷定下五年之约,若五年之后父皇仍不能迎娶她,就各自散了不再有任何瓜葛。 当年为了断绝他二人的牵连,先皇后被迫与一外省官员的儿子订了亲,若非先皇后执意要等那五年之约,恐怕早就被逼着嫁了。 可是,那日明明父皇被自己气得发了病,言之凿凿地告诉自己,死了想娶良岫的心思,今日却为何亲口对自己说起往事,话里话外似乎并不是十分反对自己。 接下来的话题自然就落在了良岫的身上,令龙云胄更为惊喜的是,原来良岫早在为龙云漠解毒之前就已经向父皇求了和离圣旨,这是她为龙云漠解毒的条件,她准备一旦为龙云漠解毒成功便拿出圣旨,离开龙云漠离开冕阳城,与龙云漠各自生活、互不相扰。 虽然龙云胄在山洞里时也听良岫说了一句什么和离什么圣旨之类的话,自己并未当真,因此没有放在心里。如今听了父皇的话,才知道这竟然是真的。 接着父皇便提及良岫的身份,她是凤随寄主,父皇当初只是因为龙云漠身体太虚弱,而镇灵天师说如果与凤随寄主联姻会有助于龙云漠的身体变得康健,因此上那次赐婚有些类似于冲喜。 至于什么得凤随者得天下的传言父皇和先皇后都没有当真。 那时,父皇春秋正盛子嗣繁茂,除了龙云漠体弱多病,其他的八个皇子皆聪颖康健,实是用不着利用什么凤随寄主来确定太子之位,来为大夏决定帝王继承的大事。 “如今,你已经得了良岫的凤随元气,若传言属实,那么你的前途定是无量的。可是,若那样,你便更不能娶良岫了。因为朝臣们会反对此事,甚至会因此事而弹劾你,危及你的太子之位。天下人也会耻笑于你,他们是不会允许大夏王朝交到你的手里的。” 虽然皇帝口齿不是十分清楚,可是龙云胄却句句听得明白——自己若想娶良岫,便不能再做这个太子,若放弃了良岫,便会被世人认为自己是在利用良岫的凤随元气,而达到目的便将良岫抛弃,是个始乱终弃的伪君子,这样的人更是没有资格做大夏的皇帝。 若龙云胄也效仿父皇等到即位之后再迎娶良岫,恐良岫与当年的先皇后又有不同。那就是她手里的圣旨,一旦她拿出圣旨,龙云漠便再没有理由将她强留在身边,可是一旦放她离去,天地迥迥、人海茫茫,良岫的天性又喜欢自由无拘,数年之后你又到哪里去寻她? 只怕一错过,便是终身误。 龙云胄此时忽然明白,在江山与良岫之间,自己务必要做一个选择。而如若选择了前者,便会留下千古骂名。 自己本是对这个太子之位和未来的帝王之位没有什么兴趣,可是想到母妃,他又不得不犹豫。 父皇似乎也看穿了他的心思,又委婉地提及关于他愧对莲妃,其实若龙云胄没有被选为太子,他也早就想好了要将皇贵妃的封号赐予她了,这本就不是以龙云胄的身份确定的事情。 龙云胄,尽管风流成性,但是聪明如他,又怎会听不出,这父皇的话里之话? 第497章 清风加额 龙云胄离开了仁圣宫。 在回府的路上,他没有骑马或坐轿,而是一路步行。 随从的众人,都被他赶到离他数丈开外的身后,远远地跟着。 父皇已经为自己指出了一条路,那条路的尽头是什么,他并不能看得清楚。 此时他的心情异常复杂,压在自己头上的太子金冠,如今终于可以卸下,初秋的微风拂过,只觉清风加额,无比轻松畅快。 同时,他也为父皇的“良苦用心”而颇感无语。父皇就这么希望自己放弃对皇位的继承权? 现在已经无暇顾及太多,他要去告诉良岫,让良岫尽早拿出那道圣旨,离开龙云漠,自己虽然不能再给她太子妃的荣耀,可是以良岫的性情,想来也不会在意那个太子妃的虚名吧? 龙云胄一路走,一路思考,不觉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快,将身后的人甩下很远。 太子步行,其他人怎敢骑马坐轿,只得陪着他一起走。别人还好些,唯独曹文全,年纪本就大了,身子骨也不是很好,因此走得是气喘吁吁,脚步都有些踉跄了。 太子不经意回头看见,忙停下脚步,招呼随从把轿子给老总管抬过来。 曹文全喘息着,断断续续道:“殿下……老奴怎敢乘轿?……还是请殿下乘轿……还有,殿下,咱们离太子府已经越来越远啦!” 听了曹文全的话,太子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走的不是回府的那条路,而是去往漠王府的路。 他不禁自嘲一笑,自己这是太迫切地想要告诉良岫这个消息了,以至于不知不觉间就赶往漠王府了。 今天已是太晚了,总要做好一切准备再告诉良岫才是。 又见曹文全和抬着大轿的轿夫们个个儿都累得满头是汗的样子,太子于心不忍,于是不再走路而是骑上马,不顾他反对让曹文全坐了轿子。 自己向父皇交出太子之位这件事,总要让府中人有个思想准备才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曹文全再无第二个。 曹文全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书房那张黄花梨的大桌案上,尽力地控制着手的抖动。 然后低头看着白瓷茶盏中那碧盈盈,茶香四溢的茶水。 良久,才长叹一声,幽幽说道:“殿下所说果然是真的?” 这是这位老总管第三次听到这个消息了,似乎有些麻木了。 太子殿下一直都不是皇帝心仪的太子人选,这件事世人皆知,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皇帝已经两废两立太子,弄得府中人神经紧绷,生怕桀骜不驯的殿下再犯个什么错丢了太子头衔,甚至丢了身家性命。 殿下自己倒是一副无所谓,似乎丢了也不心疼,得了也不开心。 其实,在曹文全的心里,隐藏着一个想法,那就是其实殿下不做这个太子,对他来说反而不是件坏事。 如今见太子殿下抑制不住满心喜悦地告诉他,自己向圣上交还了太子之位。曹文全的心里竟像一块石头落了地。 头发已经花白的老总管不由发出一声悠然长叹——太子殿下终于安全了。 龙云胄听老总管叹息,以为他是对自己失望才发出慨叹之声,于是笑道:“云胄让老总管失望了。” 曹文全急忙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坦然道:“殿下误会老奴了,老奴倍感安慰,殿下从此可安然自在地过此一生啦!” 第498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听了老总管发自肺腑之言,太子感动不已,忙用双手搀扶着他,道:“可是这样,云胄就无法让老总管做上大内总管了。” “殿下,老奴何时稀罕起那个角儿了?只要能在殿下身边伺候,就是做个扫地的杂役老奴也是高兴的。” “本王不缺扫地的杂役,你就在这府中做个老佛爷,等本王生一堆娃娃,个个儿管你叫爷爷,你就给本王看娃娃就得了。” 说着,太子坏兮兮地一笑,把老总管扶坐在椅子上,“要是老总管不尽兴,就捎带着连本王的孙子也一起看大了就是。” 曹文全知道太子是与自己玩笑,可是依旧被他所描述的美好前景所吸引,已经生了一道道皱纹的脸上,溢满了笑容。 太子何时跟自己说过生娃娃的事?他对待他被迫娶的女人们冷若冰霜,他几乎很少呆在府里,借着烟花柳巷做掩护在外游荡,更别提什么子嗣了。 如今,听他亲口说出要生一堆娃娃,怎不让眼巴巴地盼着他过正常人生活的老总管欣喜激动呢? 于是便在心里开始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做。等到圣旨颁下来,太子被封为王爷,那么就没有资格再住在现在的太子府,就要安排挪府了。 因此在圣上诏告天下之前就要提前做好准备。 还要提前替殿下选个新址盖王府,一定要请个道行深的阴阳师,选一个风水宝地来建新府。 可是在新府建成之前,要先住在哪里才不会委屈着殿下。 既然要生娃,总得补养好身子才是,从明日起便要叮嘱厨房,给各位主子炖滋补汤,尤其是殿下和太子妃…… 还没等曹文全考虑出个眉目,太子的一句话却如五雷轰顶,将曹文全唬得差点灵魂出窍。 “老总管,你要替本王安排一次婚事,本王要与云良岫成婚。” 云良岫,这个名字很是熟悉,自己从太子口中听过无数次,也亲眼见过这个蒙着面纱,十分安静的女子。 可是,她是九王爷龙云漠的正妃,太子怎会要与她成婚?太子,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放弃太子之位就是为了娶漠王妃吗? 此事违背天理伦常,圣上居然会答应他! 这对父子想干什么? 刚刚燃起的希望和喜悦,被太子的一句话泼了冷水,老总管的心脏实在无法承受这种大起大落,终于瘫软在椅子上,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再说漠王府中对此事毫不知情的龙云漠,忽然府中来了几个颇有些资历的太监内侍,口称奉圣上旨意来此,宣漠王龙云漠速速进宫见驾,不得迟延。 见他们个个面容严肃,茶也不吃,赏也不领,只一股劲儿催着王爷速速动身。 龙云漠一贯镇定的心被他们这一闹,也有些慌张,以为父皇的病情加重,才急于要召见自己,于是不再犹豫,简单准备了一下,便催马与几位内侍进了宫。 老王安见事情紧急,担心有什么变故,心下不安,于是让青禾与拓跋毅随王爷入宫,又派金暗中相随。 王安在宫中多年,见惯了各种你死我活的明争暗斗。 王爷自小到大的经历,也一次又一次地验证着何为宫廷斗争的残酷无情。 如今圣上龙体欠安,只怕有的人又要蠢蠢欲动了。今日这么急的将王爷召进宫中,焉知是不是有人假传圣旨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 第499章 依卿 老王安的心思,龙云漠并非不知,但是他却往另一方面想,那就是父皇定是病情危急,因此才会将自己急召入宫。 待他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却发现仁圣宫内外皆是静悄悄的,没有太医龙女等进进出出,也不见养母贤贵妃所乘坐的凤鸾车辇或者别的妃嫔的的车轿停在宫门之外。 这份安静既让龙云漠放下心,又让他有了一丝担忧,希望不要再发生上一次冯贵妃与龙云寒软禁父皇之事。 见万富源一脸谦卑的笑容迎出宫来,龙云漠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 “漠王殿下来了?圣上正等着殿下呢,快快请进!” 二人边说话边往里走。 龙云漠看了万富源一眼,问道:“万总管辛苦,不知父皇今日身体状况如何?” “今日圣上的精神大好,午后起来坐了片刻,晚膳还喝了一碗燕窝粥。” “太医又来看过了吗?怎么说?” “太医刚走,说圣上的脉象已趋平稳,只要坚持吃药,病情便可以控制。只是……” 龙云漠停住脚步,“只是什么?” “只是圣上的龙体若想恢复到患病之前,已经是不大可能了。” “也就是说,父皇,怕是要一直躺在床上了?” “如果万幸恢复到能在人搀扶之下走几步路,就要念阿弥陀佛了,极有可能是终生瘫痪了。” 龙云漠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道:“走吧!” “是,殿下。” 自小时候起,龙云漠心目中的父皇一直都是儒雅文弱有余,却刚猛果断不足。 他优柔寡断,有时似乎太过软弱,其实龙云漠一直并不怎么喜欢父皇。 同样,父皇对自己总是淡淡的,似乎一直在心中责怪自己,母后正是因为生了自己之后才身体虚弱,缠绵病榻八年之久最终华年早逝。父皇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母后。 而自己也是自立府独立生活之后,遇到了种种生死考验,一直都认为是父皇将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却不闻不问,且时时都在防着自己怕自己夺了龙云胄的太子之位。对父皇有着抵触心里。 如今见他面色焦黄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时,却又自心底里同情起他来。 “漠儿来了?” “拜见父皇。” “快起来,漠儿,到朕近前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龙云漠看着父皇,对他的话感觉有些奇怪,自己每日都来问安侍疾,只是今日一早,本来到了宫门前,却被內侍拦下,说今日太子入宫侍疾,王爷这几天十分辛苦,可以回去休息一日,等明日再来。 既然是龙云胄前来,自己也不必与他争功,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他,加之十日前他在朝堂上闹着要娶良岫的事,让自己更是心中不爽,自然懒得与他碰面,因此自己便回了府。 如今父皇突然深夜将自己急招入宫,又一副似乎数日不曾相见的神态,着实让龙云漠感到奇怪。但转念一想,或许是父皇生病的缘故,病人总是神志不十分清楚,他并不记得自己几乎日日陪在他身边,只是一日未见便觉得很久都不曾相见了吧? 想到这里,龙云漠起身来至龙床之前。 “再近些,朕看不清楚漠儿的脸。” 龙云漠便又向前凑了凑,却不料自己的一只手,被父皇的干枯的手抓住。 父皇口齿不清,微微有些气喘,“漠儿,朕的漠儿!依卿,你看见了吗?咱们的儿子如今身康体健、仪表堂堂,足以担当重任了,依卿,这下你该放心了吧?依卿啊……” 这满是依恋的呼唤声里透着无比的凄楚和哀伤,让听到的人无不热泪盈盈。 第500章 退而求其次 可是,这话却说得龙云漠一头雾水,父皇呼唤的是母后的闺名,他却是在看着自己说话,难道父皇已经病得意识不清到了这种地步? 龙云漠想到这里,不禁心痛不已,他跪在龙床之前,双手握住圣上的手,“父皇,你醒醒,看看我,我是漠儿……” 圣上的手却挣脱龙云漠的双手,轻轻抚摸上他英俊的面庞。 “朕怎会不知你是漠儿,你的眉眼像极了你的母后,每每看见你,朕的心就会疼痛不止,因此朕总是躲着你,父皇是不得已的,你不要怪父皇啊!” “漠儿不怪父皇,这些年漠儿不懂事,惹父皇伤心生气,还请父皇原谅。” “朕从来没有生你的气,你的母后去世得早,你又自小身子虚弱,还被人害得中了蛊毒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是朕对你关心太少,你要原谅朕。” “父皇……”曾子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道是父皇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才对自己说出这些从未对自己说过的话来? 父子连心,尽管有着太多的隔阂与误会,依旧是无法隔断血脉亲情。 龙云漠不禁泪流满面,一时哽咽,说不出话。 却听耳边父皇安然道:“如今,朕终于有机会补偿你了,朕要用整个大夏三万里河山来补偿你,以告慰你的母后,朕的爱妻。这样,九泉下相见时,朕才不会愧对于卿卿啦!” 这话让龙云漠甚是震惊,他忽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瞪大眼睛看着圣上。 “父皇?此话何来?您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儿臣?內侍!內侍!” “漠儿莫喊,朕不曾糊涂,那些內侍宫女朕已经命他们出去候旨了。” “父皇,太子……” “胄儿已经自愿交出太子金印,朕明日便下旨诏告天下,龙云胄自请辞去太子之位,太子金印将交于九皇子龙云漠。只有这样,朕才能放心离去,只是,有一件事你务必要答应了朕。” “此事怎会如此?太子虽行事荒诞些,但也未犯什么大错,怎能说废就废了?这岂不是要令国家动荡不安?父皇三思!” 说到这里,龙云漠忽然记起,太子在此之前已经两次被废,又两次被立了。是不是父皇从一开始就不希望让他当这个太子,废他的心思一直没有改变?可是若废了他,无论立谁为太子都会让二人成为死敌,或许还有更大的风波在后面等着。 自己始终对太子之位对皇位不存在据为己有的心思,做一个与世无争之人,寻找到那个美丽温暖的女子,度过安然无忧的一生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或者,退而求其次,与良岫一起度此余生也是可以的。 做太子、得天下,不是他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权利这种东西极具诱惑力,人人都喜欢,可是若非自己应得的,也不必勉强追求。 所以龙云漠才会劝告父皇三思而行。 “朕并未逼迫于他,是胄儿自己主动向朕提出的。这个你不必担心他会与你反目成仇。只是刚刚朕说过,不知你听没听到,你若想得到太子之位,必须要答应朕的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放弃云良岫!” 父皇的话让龙云漠大吃一惊,这算是个什么条件?做太子和云良岫之间没有任何矛盾之处,父皇提出这个苛刻的条件,却是为何? 第501章 第五百〇一章 无毒不丈夫 “这个条件对你来说并非难以达到,你与岫儿本就没有任何情感,只是因为朕的那道圣旨而已,与其将你二人拴在一起痛苦终生,不如各自散去为好。” “可是,父皇,这对良岫是不公平的呀!是她救了儿臣性命,若将她休弃,按照大夏风俗,她会在整个大夏国无立足之地的,儿臣怎可忘恩负义行此决绝之事?请父皇收回成命!” “可是良岫是凤随寄主的身份你可知道?” “儿臣有所耳闻,却从不相信。” “如若她的身份属实,且那个传言是真的,漠儿你该如何处置?” “儿臣不管她的身份如何,既然她救了儿臣的性命,儿臣就一定会保证她的地位与平安,儿臣是王爷,她便是正妃,儿臣若做了太子,她便是太子妃,儿臣身边女子最高的地位便是云良岫的。” “若你那失散的女子找到了呢?你该如何安置她又如何安置良岫?” 听了圣上的话,龙云漠沉默了,是啊,如果自己的玉儿回到自己身边,云良岫该怎么办? 玉儿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是任何人都不可取代的,哪怕是拼上半条性命救了自己的云良岫也不行。 云良岫尽管善良、正直、为人温和柔婉,但是她现在也不过是玉儿的替代品,一旦玉儿出现,自己恐怕再难将她放在心上,势必会让她一生受尽冷落。 可是,放弃她,这怎么可能?即便是没有夫妻之实,但是她是自己的女人,既然当初用轿子将她抬进了漠王府,自己总要为她的一生负责。 “父皇,哪怕是找到了玉儿,儿臣依旧不能将良岫放弃,使她遭受羞辱和飘零之苦,儿臣不能做不仁不义之人。” “漠儿仁善,若是良岫自己愿意离开你,你又该如何?” “她为何要离开儿臣?难道是受到了什么胁迫?” “可是她的身份总是对你不利。人人都会说是你利用了她凤随寄主的身份,一旦你与她圆了房,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你得到的地位也是无法让天下百姓臣服的。父皇这都是为了你打算啊。” “儿臣不忍心。” “无毒不丈夫,你是未来君主,怎可如此优柔寡断?你的妇人之仁恐怕会误了你害了你。你要早做决断,父皇恐怕等不了太久了。” “可是……” “没有可是,你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辜负了父皇的期望,朕已经应了胄儿所求,将良岫给了他,此事良岫也应知情,你回去问她吧!但是,朕只给你一晚的时间,明日早朝之前朕要听你的答复。朕累了,退下吧!” 龙云漠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如在云里雾里一般辞别了父皇。 走出仁圣宫,夜已深,一阵风穿过院中的松竹迎面吹来,这初秋的风为何彻骨的凉? 龙云胄!又是龙云胄!自良岫第一次在宫中遇见他之后,他就像个阴魂一般总是出现在她的身边。云良岫确实不是自己心仪的女子,可是那并不能代表她就可以成为你龙云胄的女人。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龙云胄甘愿放弃储君之位来换取良岫?既然父皇说良岫知情,那就去找良岫问个明白。 龙云漠想到这里,便急忙出宫而去。 虽然皇宫之内有规定,夜间是不开宫门放任何人出入的,奈何圣上有旨,看守宫门的兵士也便无可奈何,只得大开宫门恭送漠王爷出宫了。 第502章 第五百〇二章 最关心王爷的那一个 且说龙云漠一路急匆匆地回到漠王府,府中大多数人都已睡下,只有良岫、王安及怜玉等人还在焦急不安地等待着。 王爷今日被圣上急召入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实是令人放心不下。 好在拓跋翼打发人回来送信儿,说王爷无恙,只是圣上忽然思念小儿子想马上见到他而已。 这个消息让众人稍稍放下心来,可是听人说,圣上屏退所有的宫女太监,独留王爷在寝宫内,密谈了良久都不曾出来。 这心又都悬了起来,究竟圣上与王爷都在一起说了些什么?会不会对王爷不利?因此上,大家都怀着忐忑的心聚在王府前厅部内等候。 直到有小厮提前跑回来告知众人,王爷平安离开皇宫,现在正坐着轿子在回来的路上,过不了半个时辰就会到家了。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王安打发报信儿的小厮下去歇息,又忙命人去烧洗澡水,准备宵夜等等。 见老总管忙着打点,怜玉走过来给良岫端了一杯茶,轻轻笑道:“殿下喝杯茶吧,王爷就要平安到家了,殿下可以放心了。” “谢谢姐姐。”良岫接过茶盏,顺手拉着怜玉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我看姐姐比我还要担心王爷安危呢!刚刚看姐姐的脸都是苍白的,如今听说王爷平平安安地回来,姐姐的脸都变成了红的了,跟园子里的芍药花儿似的,很好看。” 见良岫调侃自己,怜玉原本饱满红润的脸更红了,“殿下不要笑话怜玉了,咱这一大家子人的性命都拴在王爷一人身上,岂有不担忧之理?王爷平安咱们才平安,王爷吉祥咱们才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若不是念玉困得睁不开眼被我劝了回去,珍玉今日又感了风寒吃了药在自己屋里躺着,她们也定是和咱们一样担心呢!” “可是,我却怎么觉得最担心王爷的人莫过于姐姐了呢!” 这话说得怜玉更是羞涩难当,“殿下不要拿怜玉开玩笑了,怜玉哪里像王妃殿下说的那样?” 良岫沉思片刻,放下手中的茶盏,叹口气,正色道:“良岫没有与姐姐开玩笑,良岫入府断断续续也有快一年了,虽然期间很少和姐妹们接触,但是我冷眼看去,这府中的女子,也只有姐姐你是最关心王爷的了。” 怜玉刚要反驳,却抬眼看见良岫一脸严肃,不似开玩笑的样子,知她是认真的,便没有再说话,只垂首静听。 “姐姐不仅是最关心王爷的,也是最会照顾王爷的,有你在总是令人放心。至于珍玉,我信不过她,她心高气傲目下无尘,不是个体贴人的。还有,良岫虽与她没有深交,可是总觉得她虚荣心太重,或许会为了一己私利而出卖他人。” 良岫所言非是空穴来风自己臆断,而是通过尨降劫持自己的那件事看出的端倪。 更何况,雌血狼眼应该还在她的手上并未交于王爷,若非贪财好利之徒又怎会藏着这价值连城却又随时会给她自己或王府带来危机的东西。 怜玉却对良岫对珍玉的深刻评价大为叹服,自己与珍玉同侍一夫已有三四年光景,尽管她表现得温文尔雅、冰清玉洁,其实骨子里依然是个风尘女子。也正是因为她出身风尘,才更要拼命表现得比别人更高贵纯洁。 怜玉一直都是理解和同情她的,可是珍玉对王妃的种种不敬和敌视,让人实是难以理解。王妃殿下对自己和珍玉、念玉一视同仁,并未厚此薄彼,却不知这珍玉心里都想了些什么。 第503章 第五百〇三章 坦然以对 “念玉么,她心思单纯,只是还太小又没有读过几天书,她只知道一心一意陪伴着王爷、依附着王爷,却不懂得关心辅助王爷。而姐姐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心细如发,不仅能够照顾王爷的生活,更能为王爷出谋划策,解王爷的后顾之忧。其实姐姐才应该是坐在我的这个位置上的人啊!” 这句话可是让怜玉吃惊不小,王妃殿下这话怎说得人寒毛直竖?听上去竟有些将王爷托付给自己,而她就要离去的意思。 “殿下不要说这些话来吓唬怜玉,既然殿下不以怜玉卑贱称怜玉为姐姐,那我便觍着脸也自己拿自己当一回姐姐。妹妹身份尊贵,且是王爷明媒正娶的漠王府正妃,这个位置就是妹妹你的,除了妹妹,谁也没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我没有资格、念玉也没有资格、珍玉更没有资格!还请殿下不要说这样的话,让怜玉心里惶恐不安。” 见怜玉颜色变了,良岫忙说了几句笑话儿混了过去,只低头喝茶,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等待总是给人时间漫长的错觉,半个时辰漫说并不是很长,可是等在前厅内的众人却觉得足足有两个时辰那么久。 王安派出去迎着王爷的侍卫终于回来了一个,说王爷马上就到府门了。这下人们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一个个整理衣装起身到厅外候着。 只听府门外一阵杂沓的马蹄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不等打门,门人已经将大门迅速打开,王爷的轿子没有停便直接进了府门。 随着后面的人马鱼贯入内,沉重的大门又被紧紧地关上了。 轿子直到众人站立的台阶下才被允许停下来,轿身向前倾斜,有小厮上前打开轿帘儿,并弯腰伸出手臂准备让王爷扶着。 龙云漠并未扶着小厮的手臂下轿,而是一把推开了他,自己从轿中走了出来。 他制止了王安等人向他问安道辛苦,只让他们都下去歇息,至于沐浴和宵夜告诉他们不必操心,留下一两个人就可以,眼前人太多让他心烦。他说这些话时,眼睛却是一直盯着良岫,眼神尖锐如刺,仿佛要看到她的骨头里去。 王安与怜玉等无奈只得行了礼回去了。 龙云漠却指着良岫道:“你,随本王去益康殿!”语气生硬,不容反驳。 良岫也没有想要违抗他,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自己也正需要一个时机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流月、惜月,甚至青禾都被赶了出去,王爷命令最后一个出去的流月将殿门掩上。 龙云漠拉着良岫进入寝室,甩开良岫的手独自坐在椅子上,却愣了半日的神。 良岫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也可以说是在静静地端详着他。 终于,龙云漠开口了,语气却不像他的外表那么平静。 “良岫可知本王今日进宫听到了一个什么消息?这个消息可是与你云良岫有关的。” “良岫不知。” “其实这个消息并非本王今日才听到,据说十日之前就已经传遍皇都,良岫就不好奇么?” “良岫,好奇。” “哼!”龙云漠发出一阵冷笑,“良岫还是原来的样子,说话直爽,不与本王绕弯子。那么今日本王就给你云良岫说上一段书,看看你听了是否能记起来什么。” 龙云漠指了指对面的一只凳子,让良岫坐下来听。 良岫没有拒绝,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坦然以对,据实相告。 第504章 第五百〇四章 最大挑衅 龙云漠紧紧盯着良岫的眼睛,冷冷道:“有人求父皇让他将你云良岫赐给他做妻子。良岫可知道,此人是谁?” 良岫一惊,幽冥君不是已经抹去太子殿下的记忆了么?怎的会发生这种事? “良岫猜不出来吗?还是不敢说出来?” “良岫或许知道此人是谁。” “是谁?” “太子殿下。” 龙云漠只觉头嗡的一声,眼前一阵发黑,他双手抓出椅子的扶手。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良岫可否让本王了解一番,为何太子殿下会向父皇提出此种有悖天理的要求,他甚至以交出太子之位来交换你,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良岫沉默了良久,“怎么?说不出口?” 听到这里,良岫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跪在龙云漠面前,道:“并非说不出口,而是良岫自觉愧对王爷。” 她的这个举动,却让龙云漠心里一凉,竟然有些怕了,怕良岫说出些什么来。 于是他也站起身来,蹲在良岫身前,双手抓住她的双臂,“你要说些什么!” “王爷,请王爷恕罪,良岫与太子殿下……” 不等她说完,王爷便像抖一个布娃娃一样双臂用力地摇晃起她的身子,“云良岫,本王命令你,不可随口胡说,你若是胡乱说话,本王现在、立刻就杀了你!” 他的语气是如此凶悍,良岫却在他的眼神里看到的是恐惧。 忽然有些不忍心说出口,可是,自己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也要对王爷负责,不能永远将他蒙在鼓里,这对他不公平。 长痛不如短痛。 良岫伸出手也抓住王爷的胳膊,“王爷你冷静一下,听良岫把话说完,然后要杀要剐良岫绝不说半个不字。” 剩下的时间,对于龙云漠来说不亚于炼狱之苦,各种痛苦滋味烧灼着他的心脏。 到最后,他已经听不到良岫都说了些什么,他只听到了,太子要求父皇把良岫给他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消息占据了他的整个头脑,就像只皮球一样不断地膨胀着,他的脑子里现在已经装不下别的信息,只有一个念头在重复出现——良岫,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女人,她已经属于龙云胄!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没有比这个更令人愤怒与羞耻的事情,这是对他尊严的最大的挑衅!哪怕是,他一辈子都不会碰她,也绝不容许他人染指! 龙云胄,你身为长兄,身为太子,怎会做出如此不顾礼义廉耻的事情? 本王绝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里,龙云漠忽地一下子站起身,从墙边摆放的刀架上抽出一把刀,便要出门去。 良岫见状,知道不好,急忙扑上前去,扯住龙云漠的袍子,“王爷不要冲动,所有的错都是良岫的,与太子殿下无关,良岫、良岫只是利用了太子。王爷要惩罚便惩罚良岫吧!良岫甘愿受责,绝无怨言!” 龙云漠此刻的头脑已是混乱一片,哪里听得进良岫的话,他一脚踢开良岫,便要冲到门外去。 边往外走,边对门外伺候的人命令道:“给本王备马!” 门外伺候的太监急忙答应着,又问了一句,“王爷要去哪里,奴才好去安排。” “太子府!” “是!” 外面的人并未看到王爷的血红的双眼和他手里明晃晃的刀刃,因此答应着便要去准备。 良岫被龙云漠一脚踢在左肩处,疼得她半晌没缓过气来。听到王爷着人备马要去太子府,心里不由惶恐。 她忍住疼,急忙大声对外面的人道:“不必备马了,夜已深,不便去打扰,明日再做打算!” 外面的人诺诺地应着,却有些迷惑。 王爷与王妃二位殿下这是怎么了?自己该听哪一位主子的话? 第505章 第五百〇五章 螳臂当车 而殿内,两个人正在进行着无声地抗争。 良岫原本就瘦弱,加之后背的烧伤和所受的内伤刚刚痊愈,身子还是十分虚弱的。因此她想拦住怒火燃烧的龙云漠,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龙云漠却被她的执着吓住了,一次次将她推开、踢开,虽然并未用上十分气力,可是对于瘦小的良岫来说,每一次都是巨大的冲击力。 然而,每一次跌倒,总是顽强地爬起来,明明知道是螳臂当车,明明知道每一次都会受伤,可是依旧伸出细弱的手臂来阻拦他。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龙云漠终于忍无可忍,一脚重重地踢在了她的胸口。 一口血喷在了地毯上,仿佛在浅灰色的雪地里开出了深红色的花朵。 良岫,捂着胸口,匍匐在地毯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龙云漠手提钢刀,冷冷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良岫,哼了一声便迈步从她身边跨了过去。 却不料,手里的刀,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制住了,提不起来。 低头一看,只见良岫一只手死死地抓住钢刀的利刃,浑身颤抖着扬起苍白的脸,嘴角流着血,双眼却比闪闪发光的刀刃还要明亮,她死死地盯着龙云漠的眼睛。 血顺着手指和刀刃一滴一滴地落进厚厚的地毯里,滴落的速度很快。两个人除了压抑不住的剧烈喘息,谁都没有说话,龙云漠都能听见血滴噗哒噗哒的声音。 龙云漠感觉到良岫攥住刀的力度很大,他不敢抽刀,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把秋水明月刀的锋利程度。一旦抽刀,良岫的五根手指定然不保。 可是满腹的怒火无处发泄,他忍不住低吼一声,抛下手中的刀。却一甩手将身边的屏风、珠帘推倒扯断,打了个稀碎。 外面的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王安过来敲门,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王妃二位殿下没事吧?可否让老奴进去伺候?” 人们静听了片刻,王安将耳朵贴在殿门上,却什么都听不到。 “王爷?王妃?” 良岫握住刀的力度很大,如今王爷突然将手中的刀松开,她一个不稳又一次倒在地上。 忍住疼痛,将深深陷入手指皮肉中的刀用力拔出,一瞬间鲜血染红了整个手掌,良岫用自己的衣带将手紧紧裹住止血。 忽听门外老王安不安地询问,她想,此时此刻这个情形,是不能让外面的人看到的,尤其是自己的两个侍女。若是被她们看见定会去质问王爷,只怕王爷又会迁怒于她们的身上。 于是她咬住牙,调整好呼吸,努力压制下因疼痛带来的声音的颤抖。尽量用轻松地语气对外面道:“王总管不要担心,是我不小心碰倒了屏风。” “二位殿下没有受伤吧?要不要人进去收拾收拾?” “没有受伤,我和王爷已经收拾好了,夜已深了,大伙儿都累了一天了快下去歇息吧!不用留人伺候了。” “可是……” “王总管还信不过我吗?” “老奴怎会信不过王妃殿下,二位主子要是没事,我们就下去歇息了,不过老奴擅自做主,就把小福子和小顺子留在殿外值夜,这样二位主子有事尽管吩咐他们就是了。” “就按王总管说的吧!” 虽然王妃说无事,但是刚刚殿内隐隐似有争执、撕打之声,王爷刚刚竟然要夜访太子府,种种情况让王安委实放心不下,于是将两个孩子留在殿外,这才惴惴不安地回去了。 第506章 第五百〇六章 远走高飞 同样惴惴不安的还有流月与惜月,她二人回到自己休息的屋子,却坐立不安。 今天王爷深夜自宫中返回,又气冲冲地将王妃带进益康殿,紧接着殿内便传来争执与摔砸东西的声音,虽然其间自家小姐并未发出尖叫或是吵闹声,可是,小姐的脾气性格她们是知道的,她总是擅长忍耐。 加之她答复王安时,听上去好像很平静的声音里隐隐地能感觉到一丝颤抖。王爷这是怎么小姐了? 两个姑娘心底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因此她两个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去休息,而是坐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们住的屋子就在西侧厢房内,王安当初将她两人安排在这里也是为了这里离益康殿并不远,照顾二位主子起居,二位主子招呼起她们来也方便。 两个人没有点灯,黑暗里,惜月问:“流月姐姐,你说,王爷不会又在欺负咱们小姐吧?” “八九不离十。” “可是王爷已经和小姐圆房了呀!这段日子王爷对小姐也是很好的,怎么好好儿的又翻了脸?” “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两个圆房了吧?如果圆了房,小姐的面纱怎么还戴着?我看王爷分明就是在演戏给人看。” “对了流月,我给小姐净面的时候发现小姐面上的红色印记竟然不见了!小姐失踪之前还是有的。我心里好怕,不敢跟人说。” “这就是最蹊跷的地方,虽然小姐从来没跟咱们说过,我也不问,可是我怎么听说小姐脸上的这块红斑,只要是夫妻圆房就会消失。小姐失踪之前红斑还在,回来就没有了,或许问题就出在这里。” “原来还有这样的传言?可是怎么可能?小姐冰清玉洁,不会做出苟且之事的。要不就是被人强行……不不不,不会的,小姐如此要强,定然不会苟活……” 流月却打断了惜月的胡言乱语,“你是不是没用的书看多了?连烈女操里的老腔调都拿出来胡说?不论如何,小姐能平安回来咱们就谢天谢地,不管小姐发生什么事,小姐永远是咱们的小姐,大不了咱们一起离开便是。” “只怕王爷不会放过小姐,小姐又要吃苦了。” “正因如此,才不能让小姐受委屈,不能让王爷欺负她。不行!” 流月越说越担心,她实在是坐不住了,一下子站起身,“我要去看看,小福子和小顺子两个男孩子不明就里,又粗心,怕是小姐受了欺负他们也听不出来。你别动,只在这里等我就是。” 流月大步跨出房门,快步走到益康殿门前。借着廊下灯笼昏暗的的光,只见小顺子和小福子正坐在殿外的廊子下面的垫子上,俩人围着一条被子互相依靠着打盹儿。 原来每夜益康殿门外都有值夜的小太监,原本按规矩是只有被褥之类没有垫子的,可是自从良岫住进益康殿之后,秋夜渐凉,她见值夜的小太监只铺了一条薄薄的褥子坐在殿外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心疼得很,于是便让人从问杏轩拿来一张羊毛毡垫子给他们铺上。这羊毛毡隔潮保暖,让轮流值夜的小太监们确实少受了不少罪,个个感激不尽,直道王妃仁慈。 流月看着这情形,不仅心里疼得厉害,小姐如此善良宽厚,若真如自己和惜月推测的那样,发生了那种事情,这老天爷对待小姐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虽然自己口里说着,不行就和小姐一起远走高飞。可是她们不过是几个弱女子,又能走到哪里去,飞到哪里去呢? 第507章 第五百〇七章 待宰羔羊 却说殿内,此刻竟是一片安静。 与安静极不协调的就是满室狼藉。 帐幔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破布条,杂乱地丢在地上。名贵的玳瑁屏风已经摔得七零八落,精心镶嵌的梅兰竹菊已然枝残叶落,上面的珍珠玉石玳瑁散落了一地。 良岫与王爷坐在这一片凌乱之中,背对着对方各自垂首不语。 龙云漠是因为太累了,他呼出的气息依旧是粗重的。心中波澜起伏如风暴来临的海面。 良岫却是因为惭愧和疼痛,她说不出一句话,却内心出奇的平静。她确实是负了王爷,她对不住他。可是为了凤随,她又必须要这样做。凤随与王爷两者相较,良岫不得不倾向于前者。 因此无论是王爷怎样羞辱与虐待自己,自己都要咬牙承受,自己要用这种方式来赎罪,或许这样他心里才会好受些吧? 两个人坐在益康殿铺了地毯的杂乱的地上,良岫手掌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渗着血,左边胸口一阵阵地钝痛,脸上因为王爷的掌掴也青肿起来。头上的发髻早已散乱,束住头发的发钗在王爷的撕扯下不知跌落到哪里去了,浓密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苍白的脸。 良岫只觉有些头晕,这半日王爷的折磨已经耗尽了她的气力,加之伤口不停地流血,让原本就虚弱的身子更加难以支撑。 龙云漠的心绪渐渐平复了些,他发现身后的良岫很久都没有声息了。 他转过头,只见她低垂着头长发遮住了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隐隐地竟有些担心。 龙云漠伸出长长的手臂,一把扯过她的肩膀,扭转她的身子,强迫她与自己面对面。 还好,良岫虽然脸色难看,但是还是清醒并没有晕过去。 可是她的表情太平静了,平静得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良岫抬起眼睛,清澈透明、波澜不兴,就像自己最喜爱的澄玉湖。这双平静的眼睛却灼痛了龙云漠的心。因为,它们太像玉儿的眼睛了。 一想起玉儿,龙云漠的心更是蚀骨般疼痛,忽然一个念头在脑子里闪了一下——假若是玉儿如此,自己该怎么对待她?会不会选择原谅?还是比现在更疯狂? 龙云漠甩甩头,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古怪的念头?云良岫不是心爱的玉儿,怎么总是将她二人相提并论? “你就不想说点什么?”王爷哑着嗓子问道。 “良岫愧对王爷,无言以对。” “为了凤随你甘愿受辱,凤随,对你来说真的如此重要?” “是。” 双臂一用力,良岫被拉近龙云漠,她没有力气反抗,也没有勇气抬起头与他对视。毕竟,她的内心再强大终究也是深受“女子从一而终”、“烈女不侍二夫”的传统思想影响的大家闺秀,做了对不住夫君的事情,惭愧羞耻已经占据了她的心,她只希望他对自己的伤害可以减少他内心的痛苦。如若能够如此,她的心里才会好受些。 至于那道圣旨,若此时拿出来,只怕王爷又会对圣上不满。圣上如今卧病在床,王爷每次从宫中回来面色俱是十分凝重,带回来的消息总是令人不安,如果父子二人因此再产生龃龉,只怕刚刚缓和些的父子关系又会雪上加霜,对圣上的病情也无任何好处。 那就再忍耐些时日。 见她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让龙云漠又气又恼又恨又痛,心中的情绪无法言说,却将她渐渐拉近自己。 第508章 第五百〇八章 为何不隐瞒 良岫在他的掌握中,绵软无力地任由他拉扯着,直到被他拉进怀里。 龙云漠抱着这个被自己折磨得伤痕累累的小小的人儿,心里竟感到后悔,各种后悔——后悔没有早点了解她、拥有她,如今落得二人之间横亘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后悔不该将她驱逐到问杏轩那冷冷清清的地方,以至于造成她两次失踪;后悔对她下手太重,以至于让她浑身是伤;后悔自己的执拗和犹豫…… 可是如今一切都晚了,怀里的这个人,最终还是要离他而去。 这种感觉更甚于良岫第一次坠崖失踪之时,因为那时只是她的人不见了,不管最终她能不能回来,自己心里还是有根的,那就是她是属于自己的。 而现在,虽然这个人就在自己怀里,可是却早已不属于自己。 这是最令他窒息的一点,因为,她是除玉儿之外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最重要的女人,也是除玉儿之外唯一令他心动的女人,如今却成了别人的女人。 似乎只有伤害她才会掩盖自己的痛苦后悔。 他紧紧的抓着她,将头俯在良岫的耳畔,嘴贴近她的耳朵,低低地质问道:“为什么你要告诉本王?为什么不隐瞒?哪怕是骗我,用最拙劣的谎言来骗我!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是不是为了看我出丑!为了羞辱我!!” 声音越来越大,拥抱变成了紧箍咒,他几乎勒断了她的肋骨。 咆哮过后,便是疯狂地亲吻,没有丝毫柔情和陶醉的亲吻。他咬破了良岫的嘴唇,竟然疯狂地吸吮着她的血,她的血竟然还是那么甜,就像她为自己解毒时一样,甚至更要甜,因为这里面没有掺杂别的草药。 良岫的面纱被他扯成两半,但是寝殿内的灯烛大多都被王爷打翻弄灭了,只有远远的大殿的一角还孤独地燃烧着一支火苗颤抖的蜡烛。 在意识混乱的龙云漠眼里,这张模模糊糊的脸长得什么样子已经不再重要,怒火冲昏了他的头脑,哪里还顾得这些? 良岫如狂风暴雨中柔弱的丁香枝子,也已经顾不上自己的面纱还在不在。毕竟,自己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凤随印记,自己也不再是凤随寄主,那么还蒙着脸做什么? 可是当龙云漠气喘吁吁地放开自己时,她依旧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因为,面纱戴了太久,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是衣衫一般,变得不可或缺。 这个动作也提醒了龙云漠,“你的脸上有什么?如此怕本王看见?” “良岫脸上原本有凤随印记,如今,已然不见了。良岫只是习惯了戴着面纱,因此才会挡住自己的脸。若王爷想看,也无不可。” 良岫说着缓缓松开手。 就在良岫的手即将放开时,却被龙云漠制止,“你已无颜见本王,本王也不想看见你的脸,看着只会恶心,让那张丑陋的脸还是躲在肮脏的面纱后面,永远不要出现在本王的面前。” 说着,一条巾帕被狠狠丢在良岫的脸上。 良岫默默将它蒙在脸上,双手伸到脑后将它系好。 这样让良岫感到安全,不必让自己完全暴露在世人面前,尤其是暴露在龙云漠的面前。 “本王今日想喝酒,爱妃便陪着本王喝他个不醉不归如何?” “良岫不擅饮酒,今日太晚了,还请王爷早点歇息……”话还没有说完,一只茶杯已经砸在头上。 龙云漠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拿着桌子上唯一完整的一只茶杯喝着茶,却忽然想喝酒,良岫说了什么其实他根本没听清,手里的茶杯却向她飞了出去。 看到她额上一道鲜红色的血迹流下来,染红了自己丢给她的那条巾帕时,他自己也呆住了。 第509章 第五百〇九章 变成恶魔 这一下重击,让良岫再也支撑不住,她捂住额头,愣愣地看着龙云漠,眼睛里满是惊愕。紧接着,眼前那张冷峻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他在向自己扑过来,本能地利用最后的意识,伸出两只手挡在自己面前,却还没感到疼痛,便觉得自己化作了一阵轻飘飘的烟雾,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来人!来人!” 龙云漠从惊愕中醒过来,他看到良岫捂着额上的伤口,眼光呆滞地看着自己,同时她的身子开始摇摇晃晃。 龙云漠心道一声不好!便向她跑过来,想要扶住她。可是终是晚了一步,良岫重重摔倒在地上,好在她摔在了地毯上,并不是很重。 良岫蜷缩着身子,伸出双臂挡住自己,她误以为王爷向自己扑过来是要伤害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瘦弱的胳膊护住自己,尽管这并不管用。 她的这个动作,让龙云漠心痛,自己已经在良岫的眼里变成了恶魔,除了恐惧和忍受,她已经无能为力。 流月第一个冲了进来,她早已对益康殿内诡异的宁静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因此一直在殿外候着,并不时侧耳倾听。 大殿的门十分厚重,里面的声音并不能听得很清楚。但是她仍然隐约听见了王爷嘶哑地怒吼,以及什么瓷器被摔碎的破裂声。 王爷果然在发火,那么小姐在干什么?为何听不到她的一点动静?小姐会不会晕过去了?或是受了伤? 流月有些按捺不住了,正要推开门闯进去,便听到王爷在喊人。 不等迷迷糊糊的两个小太监站起来,流月已经奋力推开殿门冲了进去。 寝殿内灯火昏暗,但是仍旧能看出满室狼藉。在这一团混乱之中,流月第一眼就看到小姐躺在地上,王爷正坐在地上将小姐抱在怀里。 看到进来的是流月,王爷命令道:“发愣做什么,让人去叫医生!快!” 流月来不及多想便转身去叫小福子。 两个小太监此时正进门来,听了王爷的吩咐,小福子转身就跑了出去。 等良岫醒转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床上却不是那幅华丽的紫夜海珠床帐,只有一幅白纱幔子垂在自己的四周。 透过幔子,外面的景象模模糊糊,却看上去很是熟悉。 这分明是问杏轩,原来自己又回来了。忽然心里很是踏实,虽然没有了华丽的床帐、宽大的床,也没有用上好的丝绸做成的被褥,但是躺在这里没有忐忑的感觉。 有些口渴,想坐起来喊人,却发现自己每动一下,浑身竟无一处不痛。 这剧痛让良岫不禁呻吟出声,帐外伺候的人,听到声音忙站起身,“小姐?”说着打开了帐子,露出一张憔悴的脸儿,是惜月。 “小姐,你醒了?” “惜月是你在这里,流月呢?” “流月……她在给小姐熬药呢!小姐可有哪里不舒服?” 良岫苦笑,“我也不知哪里不舒服,只觉哪里都不舒服。” 端着药碗进来的是菊烟,却不是流月。 良岫咬牙坚持着爬起来,想接碗,惜月却从菊烟手中把碗接过来,未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小姐,还是奴婢来喂你吧,你的手哪里还能拿东西?” 良岫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一只手被药布严严实实地包着,只露出几根手指尖。另一只手也青紫肿胀起来,手指弯曲都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因为身上疼痛的地方太多了,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受了伤。 第510章 黑水牢 良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听话地将药喝了下去,之后因为头晕又不得不躺下。 流月却始终都没有出现,这丫头不会是为了给自己打抱不平,也受到牵连了不成? 不出良岫所料,流月果然是为了良岫被投进了王府中关押犯了错的下人的牢房——黑水牢。 原来,流月初时只顾得关心良岫的安危,并未来得及多考虑什么。待医生给良岫诊治完之后,看了看王爷的脸色,只道王妃殿下大概是不小心碰到了头才昏了过去,用冰敷一下额头消肿效果会好些,至于何时醒过来,他也不十分确定。因为太子妃脑子中是否有血肿,他也不能确定,还是请王爷去太医署请太医看看为好。 王爷却并没有去请太医的意思,只是让医生给小姐开了药,又处理了几处露在外面的明显的伤口,之后竟打发人将昏迷中的小姐抬回了问杏轩。看上去王爷是既担心又烦心,既悔恨又愤恨的样子,流月便知道小姐成了这个样子,罪魁祸首一定是王爷。 但是,小姐目前这个情况,还是先照顾好小姐,今天这事不会这么不了了之的。 哪知道,回到问杏轩之后,她与惜月一起给小姐换衣服,才发现小姐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好地方,不是青紫,就是伤口。尤其是小姐的后背上,竟扎着十余片碎瓷片! 两个姑娘惊得目瞪口呆,小姐这是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王爷怎会如此残忍无情?从小姐嫁给王爷,便仿佛一下子跌进了黑暗的旋涡,竟是没有过一天的安稳日子。 种种情景在流月脑海里一一重现,她没有找到一处小姐对不住王爷的地方,却处处都是王爷虐待伤害小姐。再想起小姐为了救王爷,用自己的血做解药以解折磨了王爷十几年的血蛊,却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王爷却恩将仇报,对小姐下次毒手,真真是不能再忍了。 流月二话没说,嘱咐了惜月和又被调回来伺候王妃的菊烟和余嬷嬷要好好照顾小姐,自己却离开问杏轩径自去了益康殿。 王爷却并不在那里,一位正在益康殿内打扫的侍女告诉流月,因为益康殿现在无法居住,王爷又不肯去几位夫人处暂住,更不想去住客房,因此王爷现在正在书房暂且歇息,姑娘有事可以到书房去找王爷。 于是流月便气冲冲地去了书房,在书房外伺候的小太监见是王妃的贴身侍女,自然是敬上几分,也不敢多问些什么,便让流月进了书房。 流月一进去便将房门重重关上,紧接着,便传来争吵声。 小太监只听了流月姑娘说什么“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心狠手黑”“没良心”等等,便不敢再往下听了,只好飞跑去叫王总管。至于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便没人知道了。 等王总管匆匆赶到,流月已经被扔了出来,王爷看上去并不是十分地生气,只是白着一张脸,对王安下令,将这个不知死活不懂规矩的丫头扔进黑水牢去,让她到那儿去学学怎么守规矩,怎么尊上。 王安想替流月姑娘求情,哪知刚张开嘴,就被王爷的一句话堵了回去,“谁求情谁就陪她同去牢里。” 王安无奈,只得让人将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流月带到了黑水牢,却叮嘱看守的侍卫,不要真的将她关押到水牢中去,只将她关在普通的牢房里即可。她是王妃的贴身侍女,要好好伺候,不可委屈着她等等。又暗中找大夫给她治了伤,王安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第511章 不如归去 这件事是良岫回到问杏轩三日之后才从惜月嘴里逼出来的,听到这个消息,良岫痛苦不堪,因为自己害得流月进了黑水牢,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将她救出来。 于是便要扎挣着起来去见王爷。惜月哪里肯让她去?却又拦不住她,正在着急的时候,王爷却不请自来了。 为了流月,良岫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尊严,她从床上拼尽全力爬起来,一把抓住王爷的衣袖,“王爷,所有的错都是良岫犯下的,与他人无关,还请王爷饶了流月,将她放出来吧!” 龙云漠甩开她的手,冷冷道:“除非你愿意自己将她换出来,不然她这个以下犯上的奴才,永远都别想出来!” 良岫见他如此说,便道:“既如此,很好,就请王爷用良岫把流月换回来吧!” 说着,她竟然下了床,颤巍巍地站在王爷面前,虽然冷汗直冒,却丝毫不顾只管往外走。 走了没有两步,便被龙云漠抓住了胳膊扽了回来,丢在了床上。 这一扽、一摔,良岫疼得半日说不出话,只坐在床上低着头喘气。 “你也不必去替她死,反正你自己离死也已经不远了。若你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她或许还能多活几日。” 良岫终于抬起头,看着龙云漠。他却再一次躲开了她的眼睛。 “若想她活,还有一条路,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了。” “良岫愿意。” “那好!”龙云漠冷冷一笑,“三日后,每日白天到本王的益康殿伺候,若伺候得本王满意,本王便会早日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子放出来。若伺候得不好,她就别想再出来了,只在那黑水牢里喂了老鼠罢了。记得,你已经不是本王的王妃了,你现在是个奴婢、是个下人,听懂了吗?” “良岫听懂了。” “你见过哪个奴才敢在主子面前自称姓名?你该怎么说!” “……奴婢……听懂了!” “哈哈哈!很好!很好!别忘了三日后你要当的差就好!” 龙云漠仰天大笑着离去了,那笑声里,良岫没有听出开心,反而感到一阵酸楚。 为了流月自己一定要忍下来。等到流月出了那黑水牢,自己便拿出那圣旨,带着流月惜月两个丫头走吧!这漠王府本就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这皇都冕阳也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还是回去吧! 就像那林中杜鹃的凄婉哀鸣,“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良岫坐在床上,透过被王爷踢开的房门看向屋外。 夜黑如墨,几竿修竹在秋风中瑟瑟地低吟,好像在哀叹自己即将逝去的青葱的时光。 秋意渐浓,这隐于山后林中的低矮狭小的房舍,更显得萧瑟凄冷。 问杏轩,杏花早已凋零,声声询问,问的是什么?却听不到回应。问杏,还是问自己? 龙云漠、九王爷,你要问什么?你又期待什么样的回答? 还是那座小山的山顶,还是那座孤独的凉亭。坐在凉亭中,却看不见澄玉湖的那一汪碧蓝。 天太黑了,星月不见,谁的眼睛能够穿透这浓重的黑夜,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看透那人的那颗心! 坐在亭子里,感受着凉风袭人,龙云漠的心却久久不安,听到良岫自称奴婢,他的心竟然碎了,她是一个清高的女子,如今对着自己俯首称奴,这不是自己想看到的,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可是他仿佛是进入了一条死胡同,找不到出口,也无法抽身而退。 第512章 一个机会 三日后,良岫准时出现在龙云漠的床前,彼时他还没有起床。 所有的人都无法阻拦良岫前来,尽管她走路还是摇摇晃晃,说话还是有气无力,可是她依旧执拗地站在了龙云漠的床前。 一个侍女只得与良岫一起到益康殿内伺候,良岫认得这是当初那位让自己到益康殿去的红衣侍女。 她依旧笑盈盈的,却不让良岫碰王爷丢在地上的亵衣袜子等物。她紧着收拾干净了地上的杂乱的衣物。又捧来干净的衣服,恭恭敬敬地站在帐外,“请王爷起床更衣。” “嗯……”帐内传来一声回应,带着浓重的睡意。“几时了?” “回王爷,卯时刚过。” 帐子呼啦一声被打开,“速速与本王更衣,本王今日要参加早朝。” 一手抓过红衣侍女双手捧着的衣服,往身上便穿,却一眼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良岫。 竟然吓了一跳,“你在这里做什么?”又想起自己衣衫不整,“快出去!” “是王爷让,奴婢,三日后来这里伺候。” “你倒是听话。” 龙云漠回过身去背对着良岫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本王去早朝,你在书房打扫,等着本王回来有话问你。” “是,王爷。” “快出去、快出去!” 良岫退出了益康殿,正要去书房,迎面却正撞见王安匆匆而来。 见了良岫王安急忙施礼,良岫还礼后,便要往书房去。 “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王爷让我去书房打扫收拾。” 王安听了良岫的话直叹气,“唉~~殿下,哪能让您干活儿,您先到前厅去歇息,喝口茶,我让人把早膳给您端过去,您勉强在那里吃一口。等婆子们把书房打扫出来,您再进去等着王爷。老奴先去安排王爷入宫早朝的事去了。” 见老总管忙得脚不沾地,良岫只得答应下来,来至前厅坐下,立刻便有小丫头端上来一杯热茶。良岫只得接过茶,慢慢地喝着。 正低头沉思的功夫,竟闻到一股很是好闻的香气飘来,不是花草香,倒有些像脂粉的香味儿。 抬起头,却见面前赫然站着妆容精致到极致的珍玉。 那珍玉见了良岫并不行礼,反而淡淡一笑,问道:“王爷入宫去了,王妃却坐在这里做什么?” 良岫放下手中的茶杯,端详着上面松风鹤舞的画儿,半日,才淡淡地答道:“那珍玉夫人又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来帮王爷找一样东西,却不料遇见王妃坐在这里。” “本宫坐在这里,珍玉夫人很奇怪吗?” “那时自然,这前厅里新摆放了好几样珍贵的摆设,据说都是王爷让人从问杏轩搬回来的,难道王妃在这里,是舍不得这些好东西?” 良岫一听便笑了,果然是个贪财好利的女子,张口闭口都忘不了值钱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良岫还真的并未注意问杏轩少了什么,或者这前厅里的哪几样摆设是从问杏轩来的。 于是道:“珍玉夫人好记性,只去了问杏轩一趟就记得了那里摆了什么好东西。我这个屋主人都记不得哪件是问杏轩的,哪件不是。夫人不妨告诉我,我也记一记。” 珍玉原本是想借着这件事刺激良岫,屋子里珍贵的摆设都被王爷搬走了,这岂不是大羞辱?可是看良岫的样子竟真的像是不记得是那些东西了。不禁产生一丝挫败感。 却又不甘心就此落在下风,于是道:“我听说王爷让王妃您做奴婢伺候王爷,今日却坐在这里喝茶躲懒,您这是静等着王爷再发一次火吗?” 王爷将王妃打得遍体鳞伤不得不喊太医的事,珍玉有所耳闻,虽然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是欣喜若狂,又听人说王爷吩咐下去让云良岫自今日起做奴婢伺候他的起居,不禁要喜极而泣了。 做为珍玉,她怎么能放过任何一个羞辱良岫的机会呢? 第513章 你的死期 良岫却看着门外那株梧桐在晨光里摇摆着手掌大的叶子,那叶子现在还是绿的。良岫知道,过不了多久,再有一场秋风吹起,那叶子便会变得槁黄了。 花草的命运与女人的命运,是一般无二的。 眼前的这个女子,她的眉毛就像山水画里淡然的远山,她的眼睛像秋水微澜,她的红唇闪烁着红宝石一般的光芒,还有乌云发髻,还有名贵首饰,还有精致衣衫。可是这样的容颜,又能保持多久呢? 见良岫发呆,珍玉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要害,便得意地一笑,说道:“怎么?王妃殿下,难道我说错了什么话,惹您不高兴了吗?” “我在想,我们其实都是王爷的奴婢,但是我只是,王爷一人的奴婢。此事似乎跟珍玉夫人你没有什么关系吧?你又何苦在这里徒自欣喜呢?” 良岫依旧不看她,眼光透过门外的绿叶看向碧蓝的天空,初秋的天空,白云铺锦,景色怡人。 珍玉一时很尴尬,不知道该留在这里,还是该离开。 一股恶毒的念头冲昏了她的头脑,终于,她鼓了鼓勇气大声道:“殿下的伤果然是好了,却忘了为何挨打了吗?” 听了这话,良岫终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这依旧与珍玉夫人你无关。” 原本这珍玉只是听到一丝风言风语,说是王妃和太子殿下有染。太子竟然去向圣上乞求将云良岫嫁给他。 毕竟这珍玉来自市井之中,多年的风尘经历让她与三教九流之中皆有往来,因此总是能够得到一些小道消息。她本心里也是十分喜欢这些八卦,所以就爱打听。 本来她是不相信这个消息的,觉得尽管它很诱人,但是却很荒诞。 云良岫与太子是不可能有此交集,因为太子贪恋美色是出了名的,而云良岫的模样虽然自己未曾亲眼看见,可是听说她面上生有难看可怕的疤痕,所以才要成年累月地戴着面纱。太子怎么会喜欢上丑陋的云良岫? 可是,那日自己感了风寒,吃了药躺在床上发汗,听说王爷被圣上急召入宫,深夜才回来。可是王爷回来之后,便将云良岫,召到他的寝殿之中。后来听下人说,王爷不知为何发了很大的火儿,把寝殿内砸了不说,还将王妃打得遍体鳞伤。最后不得不喊了太医来。 珍玉将这两个消息合二为一,竟然发现了某些关联。难道第一个消息,竟然是真的么?如果是真的,那么,王爷从宫中回来后打伤了云良岫就有道理了。 珍玉不禁因此激动不已,以至于连续几夜都没有睡好觉。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女人不贞洁更令男人痛恨?如果消息属实,云良岫,你的死期便到了! 于是,今日等王爷离府去上朝,她便再也坐不住了。 可是,云良岫总是给她带来挫败感,一个行为不检点,勾引男人的丑女,竟然一身主母气度,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甚至不用说一句话,只需一个眼神便将她打败了。 因此珍玉才需要将心里最恶毒的念头一吐为快,借此打击云良岫的自尊心。 可是,效果似乎并不尽如人意。 第514章 开始反击 珍玉听了良岫的回答,知道自己没占到半分便宜,便有些恼羞成怒,于是搬出王爷打她的事来打压良岫。 这个行为明显地以下犯上失了规矩,连珍玉身边的小丫鬟都看不过眼去了,悄声提醒她道:“夫人,您不能这样和王妃殿下说话,这是不合规矩的。” 珍玉转头狠狠地瞪了小丫鬟一眼说道:“哪里来了你这个多嘴的?主子之间说话,用得着你来插嘴!退到一边去!” 小丫鬟还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得闭上嘴低下头,悄悄地退了下去。 良岫笑了,说道:“还是珍玉夫人会调教自己的下人,连个小丫头都这么懂规矩。” 言外之意便是连个下人,都比她这个主子懂规矩。 珍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往下接话茬儿了。 她想了想,咬了咬牙,豁出去了,说道:“我前几日听了一个消息,却不知是真是假,因此想来找王妃殿下验证一下。本来呢,我是不在意这些市井流传的传言的,但是这件事关乎王爷的尊严,因此才向王妃殿下求证,还望殿下不吝赐教哇!” 良岫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并不回复她,只笑微微地看着她,等她说话。 珍玉见良岫不说话,心里更有了底。“殿下就不问问,珍玉是想向殿下求证什么吗?” “你若想说,又何需我问?” 珍玉呵呵地冷笑一声,“说的也是呢!那殿下您就慢慢儿地听我说吧!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话间,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原本的妩媚立刻就换成了刻薄凶悍。 “太子爷向圣上请求赐婚,要娶一个女子,殿下可知那女子是谁?” “你说那人是谁?” “整个冕阳城都传遍了,那个女子便是殿下你呀!” “我也听说了。” “你竟然不顾廉耻勾引皇储,云良岫,你的野心不小哇!你忘了你的身份,你这样做让王爷的脸往哪里搁?” 良岫依旧笑微微地看着义正辞严的珍玉,不急不缓地说道:“是太子殿下要娶,而非云良岫想嫁,这一点你要分清楚!” “不要在这里逞口舌之能,你若不勾引,太子又怎会看上你这丑陋的女人?不知你用了哪些下作的手段让眼高于顶的太子对你青睐有加,可见你整日里装着一副清高的样子,骨子里却下贱风骚为人所不齿。” 好在下人们都被珍玉赶了出去,不然,这样的粗鄙的话从文雅端庄的自家主子口里说出来,岂不是会让她们惊掉了下巴? 良岫尽管再有风度,再有容人之量,也再难忍受如此恶毒地谩骂与羞辱。 于是她开始反击了—— “太子眼高于顶,你是如何知道的?莫非你曾见过太子?是在何时所见?进王府之后吗?应该不可能。因为,做为一个王爷侍妾是没有资格见到太子的。那么……就应该是进府之前喽?” 良岫略一停顿,她看着珍玉,等着她的反应,其实是给她留了一点余地,良岫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绝,哪怕是她并未给自己留余地。 可是对方似乎并不领情,她疯狂地扑上来,揪住了良岫的衣领,吼道:“你在信口胡言!你会入拔舌地狱的!” 良岫站起身,双手只一用力,推开了她那只会弹琴的手。 虽然良岫体弱,但是在山野丛林中经历风霜长大,又练过些许功夫的她,对付一个弱不禁风的风尘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第515章 梦香楼 见珍玉诅咒自己会下拔舌地狱,良岫忍不住笑了,她随手挥开了珍玉紧紧抓住自己衣领的双手。上前一步贴近她的脸,眼睛如此之近地逼近她的眼睛。 “莫说是拔舌地狱,便是地狱的最深处燃烧着幽冥地火的地狱火湖,我也曾在湖畔散过步。我们早晚都会下地狱,看来你有先见之明,提前给自己选择好了去处,不过听破魂司司主说,拔舌地狱不过是他破魂司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小部门,怎配得上你这冰清玉洁、美丽高贵的珍玉夫人呢?那幽冥地府里还有更好的去处,你要不要选择一下?” 这番话说得有鼻子有眼,似乎良岫真的曾经入过地狱,让珍玉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向后退了两步,因为她看到了良岫眼睛深处闪烁着幽暗的却似乎在燃烧着的什么,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恐惧,莫非这就是幽冥地火? 良岫怎可轻易放过她,她退良岫便进。 珍玉口里却并不服软,“说得好听,一个不检点的女人,给自己的夫君带来了如此大的耻辱,却还厚着脸皮在这里振振有词,真是可笑至极!” “是啊!说得真是有道理得很呢!可是我们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就是太子的眼高于顶是个什么来历?” 珍玉不禁又后退了一步,脚下有些不稳。她原本是想着把刚刚的话题岔过去,哪里知道良岫并不想放过她。 “我们两个女子在背后议论皇储的是非,岂不是大不敬?” “嘘——这里离太子府甚远,我们小声说,不让他知道不就是了?”就算是良岫自己知道自己一旦被人惹急了,会是个什么状态。今日她确确实实被珍玉惹恼了,而被惹恼了的良岫却让珍玉始料未及。这个苦果,也只有誰种的誰来吃吧! “妹妹你出身梦香楼与那暖香楼隔着一条街对面而建,人称姊妹楼,老鸨子却是一人。据说梦香楼出艺伎,里面的姑娘个个儿才艺非凡,有的善诗词歌赋,有的善绘画书法,还有的善弹琴歌舞,色艺绝佳;而暖香楼里的姑娘却更妩媚多情,以美丽温柔见长。因此人们都说梦香楼中的姑娘都是梦里的神仙,亲近不得,而暖香楼里的姑娘则个个有血有肉,温暖多情,男人似乎更喜欢这样的姑娘。妹妹你是十三岁进的梦香楼,十八岁跟了王爷,在里面待了整整五年,应该最了解里面的情况,你说我说的对也不对?” 一听梦香楼,珍玉早就没了底气,“我已经离开那里好几年了,已经不记得了。” 见她眼神躲闪,便知她心中有鬼,良岫更加确定凤随曾经为自己打探到的消息的真实性了。 “妹妹记性不好这没关系,好歹你还记得太子的癖好。太子殿下七年前娶了我的庶姐云良玦,却不出一个月便又从暖香楼带出红莲子进了太子府做了侍妾。这本不是什么新奇之事,只是我这里有一个消息不知是对是错,也想向妹妹你求证,也希望你不要搪塞。” 珍玉的眼神里明显地是一阵慌乱,对于良岫突然提及七年前的红莲子入太子府的事,当真是令她大吃一惊。她以为此事已经尘封多年,早已被人渐渐遗忘,哪里知道,云良岫竟在这里等着她! 她开口想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 第516章 白莲子 良岫不等珍玉开口便截住她继续说道:“当年与暖香楼里的红莲子并称双璧的是对面梦香楼里的白莲子,二人都是貌若天仙,只是一人温柔娇艳,一人才绝色绝。据传太子殿下因心情郁闷一度流连于两座楼台之间,想要寻找一种心灵的寄托。 那白莲子不知从哪里打探到了太子身份,竟然不顾老鸨子给自己设定的白莲花冰清玉洁的形象,一心想要上位,有一次将太子灌醉意欲自荐枕席,却被红莲子撞破,闹了起来,才没有得成好事。 可惜太子身边并不缺少多才多艺却心机很深的女子,而是喜欢温柔妩媚心无城府的女子,因此,他拒绝了白莲子,而是娶了红莲子进府。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妹妹记性再不好也应该有所印象吧?但不知,妹妹是否认识这个白莲子小姐?” 良岫的话让珍玉如被一盆冰水浇头,从头凉到脚。她禁不住开始打哆嗦。 “我、我、我记不清了……”转而又强硬起来,却颇有些色厉内荏。 “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现在还提它做什么?与我无关的事,我又何须记在心里!听你的意思,太子想要迎娶你,是有道理的?是因为你像红莲子一样温柔美丽风骚多情吗?” 困兽犹斗! 良岫无奈地在心里叹口气,她这是在钻牛角尖吗?自己已经给她留足了后退的空间,是她自己拒绝给自己留一个回旋的余地,又能怎么办?只能继续了。 “珍玉,你知道你在犯错吗?或许当局者迷,我现在来替你分析你的第一错——我是否美丽风骚,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所以你之所以如此说,只不过是想要挫败我,出口恶气而已;第二错——此事不仅与你有关,且大有关联。至于是什么关联,你要不要听听?或许你不想听。” 还在给她机会,可是这样的机会她却并不想把握。 “想我珍玉,行得端做得正,所有的污蔑与诽谤都休想伤害到我,再者,王爷是最信任我的,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而王爷为何把你打得浑身是伤,你又该作何解释?你手上裹着的药布就是证据。” 说着,她抓起了良岫受伤的那只手,举到良岫面前,“你自己看看吧,我的王妃殿下!你还在这里狡辩,你觉得有用吗?” 良岫却顺势用那只包裹着药布的手缓缓抚摸过珍玉妆容精致的脸蛋儿,“我再说一遍,这是我与王爷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你就不要操心了,白莲子小姐!” 珍玉在良岫的抚摸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忽然有些后悔,不该为了出口恶气而跑到这里来自取其辱。原本看云良岫安安静静、老老实实,似乎是个好欺负的,哪里知道,这温顺安静的外衣下面是如此腹黑的女人,她竟不知何时将自己的老底儿捞到手里,难道她早就防备着自己了?如此有心机的女人,自己真是疏忽了。 可是现在再抽身应该有些晚了,那女人似乎来了兴致,绝不会放过自己了。 “我的名字是王爷改的,王爷不在意,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你说王爷不在意,是王爷不在意你的过去,还是不在意你这个人?你说你是干干净净的,那么请问梳弄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覆帐又是什么意思?有两个人的名字你应该很熟悉,一个是富甲一方的银号老板李正财,一个是官宦子弟冯熙文,这应该是你终生难忘的两个人吧?” 珍玉听了良岫的话彻底崩溃了,她心慌意乱急于甩开良岫的手,竟开始哭泣,并高声道:“我不认得!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你与王爷之间的事与我无关,放开我!让我走!” 第517章 杀杀威风 伤害了别人之后,一句与你无关就想甩手而逃?珍玉啊珍玉!今日我云良岫就是要杀杀你的威风,免得今后在这王府中恃宠而骄、欺凌挑拨,搅得阖府上下不得安宁。 只要我云良岫做一天的王府正妃、一家主母,我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这种人无法无天,搅乱王爷视听!今日这一次,我便要让你记住教训、长长记性! 珍玉果然是小瞧了良岫,她并不知道良岫在嵯峨山是如何惩罚欺凌她的小伙伴的地主少爷的;她也并不知道,良岫曾在凤随的帮助下,夜入深山找到吃人的老虎,并将它打死剥了皮,她把还冒着热气的虎皮抗在瘦弱的肩膀上,一路磕磕绊绊跑下山,把它送给被老虎咬死的采药老人的小孙子以报仇雪恨;更不知道,她见惯了方姨娘欺凌苏姨娘和庶兄云良骥当然还有自己,最厌恶的便是方姨娘和珍玉这路人。 不过,因为方姨娘毕竟是一家人,自己只是在她欺负到苏姨娘和庶兄还有自己头上时,才想方设法地去保护大家,并未去报复施暴者。 对珍玉,亦是如此,念及与她同为女人,又都是侍奉王爷的女人,好歹总还是一家人,因此,良岫都是处处隐忍,哪里知道有时候,给予重重的还击反而要比忍让的效果好得多。 原来,早在良岫初入府时,凤随慧眼便看出珍玉并非良善之辈,短短的几次接触,便知道她对良岫心存嫉恨。 凤随当时曾提醒良岫今后要防备着这个女人,可是良岫总想着,自己终究是要离开王府,而怜玉珍玉和念玉等人是要陪着王爷一辈子的,即便是嫉恨自己,不过几年大家就散了,因此并不十分计较。 凤随却不干,他竟暗自去查了珍玉的底细,良岫方才知道,原来珍玉早在入府之前便意欲博得太子青睐,想早日脱离苦海嫁入太子府,奈何被红莲子抢了先。后来被老鸨子逼着接了客,第一次接客又名“梳弄”,她接的第一个客人便是那富得流油的李正财,第二次便叫“覆帐”,客人便是冯熙文,老鸨子在他二人身上挣了大把的银子。当然这都是暗地里操作,对外,珍玉依旧是那朵纯洁无瑕的白莲花。这事恐怕王爷是不知道的。 良岫当时听了这个消息,愣了半天,才想起质问凤随为何去探听人家的隐私?这些事,良岫听了都觉得污染耳朵,你个上仙跑到花柳之地去,居然不嫌丢人。 口里说着,心里竟然有些同情珍玉,她为了离开那污浊之地,定是历尽艰难,如今终于过上了安稳的生活,也算是得偿所愿,怎能破坏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切?再说,只要王爷不在意,谁还会计较她的过去? 于是,良岫便逼着凤随答应自己,不许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凤随慵懒地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坏笑着说道:“我倒是想跟谁说说这新鲜事儿,也得有人能听见才成啊!”言外之意,反正他说了也没人能听见,良岫不必操这个心。 “我只是给你留个后手儿,省得以后她难为你,你只会忍气吞声做个受气包。忘了咱俩在嵯峨山上联手横行霸道、天下无敌的时候。” 如今想起凤随那日的神态语气,竟是如在眼前。不觉眼睛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今日果然中了凤随的预言,这珍玉果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没有凤随提前为自己准备下这些反击所用的“武器”,恐怕还真的要在她这里受了羞辱、吃了大亏。 第518章 隐形的敌人 凤随有远见,却不知良岫也有自己的杀手锏。她见珍玉已经气焰熄灭,变得心惊胆战,火候儿差不多了,便再加了一把火。 “王爷或许不在意你的过往,但是,王爷却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谁给萨拉可汗带路指认,从而让并不熟悉王府路径也不认得我的尨降可汗顺利地找到了问杏轩也找到了我,并将我劫持的。这让我差点丢掉性命的同时,也差点儿害死了王爷!那日尨降可汗被王爷抓住的时候,我就不信那人的心会依旧跳得很平稳。” “你被劫持的事与我何干?” “我并未提及那人的姓名,你紧张个什么?莫非心中有鬼?” “我紧张,笑话!王爷聪明睿智,怎会只相信一面之词?再说了,那个西域人在王府时,王爷也并未追查那人是谁,可见凡事都要讲究证据。” 良岫不禁心中长叹,自己那日一力阻止王爷追查的人,竟然就是面前这个极尽厚颜无耻的女子! “那尨降可汗却告诉了王爷一个信息,就是,他送给那个内应一件礼物,一件十分贵重稀有的礼物。我素来不懂珍宝,你对珠宝珍玩向来颇有研究,所以才要问一问你。” 说着,良岫再一次迫近步步后退的珍玉,最后,珍玉的背靠在了珍宝架上,已无路可退。 良岫道:“妹妹小心,这架子上的东西可是件件价值连城,任哪一件摔坏了都是让人心疼的。你,还是不要再躲了。” 这话果然奏效,珍玉赶紧向前挪了挪身子,离开了珍宝架。 “你可知血狼眼价值几何?” 这个词一说出来,只把珍玉吓得浑身一哆嗦,她定了定心神,说道:“什么……什么血狼眼,我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她的话一出口,良岫会心一笑。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那个给尨降可汗指路的就是珍玉。之前自己只是猜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如今见她狡辩自己没见过血狼眼,反而更确定了那晚尨降口中的那个内应就是她。 因为凤随说过,曾经有一个胡人客商将珍玉包养了三个月之久,二人如胶似漆甚是恩爱。三月之后那胡人客商离开了冕阳,临行之前偷偷给了珍玉一颗像红色眼睛一样的宝石,据说就叫血狼眼,此物极为难得价值难以估量。却不料这件事被老鸨子知道了,竟不由分说,把那颗宝石从珍玉手中夺了去据为己有。这让珍玉大发雷霆,甚至一气之下将自己的琴都砸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出来接客。此事在梦香楼也是闹的人尽皆知。 但是因为那宝贝谁也没见过,也不知其名称,老鸨子将它藏得又深,时间久了,人们也就撂下了没人再提。 那日良岫慨叹凤随果然是个神人,而且是个八卦神人,居然讲这些埋藏甚久的事都挖了出来,而且不管有用没用都一并拿来,真是好兴致。 “本尊挖得深是因为不喜欢这个人,觉得她是个隐形的敌人。所以所有不利于她的消息,对你来说都是有价值的。” 若今日她坦然承认自己确实曾经见过血狼眼,知道它价值连城,倒可以证明她没有撒谎。可是她竟然说没听说也没见过血狼眼,这不是明摆着说了谎话吗?若心中无鬼,好好儿地,为何要撒谎呢? 那只有一个原因,她手中确实有那颗血狼眼,而且就是尨降口中所说的那颗雌眼。 第519章 廷杖之刑 良岫心中有了把握,于是进一步追问道:“你可知血狼眼有雌雄之分?” 这话让珍玉莫名其妙,“血狼眼是一种宝石,又非虫鸟野兽,怎会有雌雄之分?” 这却不像是在说谎话,看来她是真的并不了解血狼眼的这个特点。 “你说得也是,那并不是个活物,哪里能够分出雌雄?” 还是给她留一条活路吧,如果她从此便老实了,这血狼眼的事便绝口不提了。 珍玉未曾听出良岫的话里之话,她一心只想着快点儿离开这里,离开云良岫,也就顾不得深究血狼眼何故有雌雄之说了。 “我对你被劫持之事并不知情,你又何苦逼迫于我?所有的事都与我没有关系,我忽然头昏心口疼,你放开我,我要回去吃药。” “既然如此,你今日又何苦跑来兴师问罪?你有何意图?” “我……我……我只是替王爷感到不公!” “你能代替王爷?你这是要僭越吗?” “我没有,这事真的和我没有关系,我要回去了。” “不,你不能走,这事和你有关系,因为你以下犯上、尊卑不分、以恶语侮辱伤害一家主母,只怕我今日饶得了你,家法却饶不得你了!来人!” 门外早有人候着了,王安和青禾又怎么会没有听说前厅里发生的事? 几个家人答应了一声便推门冲了进来,进来便恭恭敬敬地对着良岫施礼,“但凭王妃殿下吩咐。” 家人分开两边,王安走了进来,看也不看珍玉,只对良岫拱手道:“殿下,唤老奴前来何事?” 良岫点点头,道:“王总管来得正好,我入府不久,并不知王府中有何家法,只是问一问,侍妾以下犯上、尊卑不分,对主母大不敬,该受何家法处置?” “王府中有规定,像殿下您说的这种情况,需杖责。” “如何杖责?” “这杖不是普通的竹杖,而是灌了水银的,与皇宫中的廷杖相近,只是要略略轻一些,只有十几斤。这廷杖是宫中专门惩罚犯了错的太监、宫女用的,把竹杖举起来,里边灌的水银就流到手这边来,若把它砸下去,水银就流到那一头上去了,这廷杖打到身上,却有一个妙处,便是伤内不伤外。至于王府中的规矩,像侍妾以下犯上、尊卑不分,对主母大不敬之罪,需杖责三十,并禁足于自己的屋子里,没有主母首肯不得外出。伤好后,还需自请为婢,在主母屋子里伺候起居三月后,若诚心知错,勤谨用心,让主母满意之后,方可重新恢复侍妾身份,否则将终生为婢。” 老王安故意将杖责描述得如此细致,也是有他的目的的。他也要压一压这个珍玉夫人的气焰,她素来瞧不起太监,对王安也是极为轻视,对下人很苛刻。而且在王爷面前没少说王妃的坏话,甚至造谣生事,说王妃上一次失踪是勾搭了萨拉人私奔等等。王爷念着旧情不忍心处置她,只是换了她的全部下人,这不仅没让她接受教训,反而蹬鼻子上脸,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他安排好了王爷入宫事宜,并亲自将王爷送出府门之后,小福子便跑来禀报说,珍玉夫人气势汹汹跑到前厅去找王妃的麻烦,让他快去看看。 他急忙带着人,跟小福子一起来到前厅门外,只见大门紧闭,他凑上去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只是听了些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却从中总结出一个信息——王妃,果然不是个软弱可欺的。倒放下心来,与众人在外候着,只等王妃一声令下。 第520章 《女诫》 良岫听了王安的详细描述,也知道他是气不过才故意说给珍玉听的。 于是点头道:“如此甚好,将这个目无尊长、欺凌主子的珍玉拉下去,廷杖三十!” “是!” 珍玉算是见到良岫可怕的另一面了,这是她始料未及的。见那些家人对良岫言听计从,果然就向自己扑过来,只吓得她腿一软就跪倒在良岫的面前。 廷杖三十?就自己这弱不禁风的身子,不到十杖小命就没了。就算是侥幸活下来,也势必落得个双腿残疾,这个结果吓坏了珍玉,竟只低着头跪在当地打哆嗦,不知该说什么了。 身后的她的丫鬟侍女也赶紧一起跪下,不停地向良岫磕头,求殿下饶过夫人。 刚才挨珍玉训斥的小丫鬟,悄悄扯了扯珍玉的衣袖,低声道:“夫人快向殿下认错求饶吧!快呀!” 经小丫鬟的提醒,珍玉方才如梦初醒,以头触地、铿锵有声,声泪俱下地乞求殿下饶命,直说自己被猪油蒙了心,听了别人的撺掇,才一时糊涂没了主意,不知死活儿地跑到殿下这里来胡闹。 边说边自己掌嘴,口里唉数落着“让你胡说八道!让你满嘴胡吣!让你不要脸!” 良岫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看她做戏,嘴角上始终带着一丝微笑,却没人能看懂这微笑的含义。 只见她掌了半日的嘴,脸都红肿了起来,良岫并未让她停手。这次教训,一定要深刻,不然自己离开之后,善良敦厚的怜玉和天真纯洁的念玉又怎是她的对手? 还是王安见差不多了,才上前道:“王妃殿下,您消消气儿,老奴看珍玉夫人是真心认错,不如就饶了她这一次吧!若以后再犯,再一并惩罚也不迟呀!” 珍玉身边的下人们也跟着一起附和着,乞求良岫。 王安这话有趣,良岫知道他的意思。于是点点头,对珍玉道:“好了,既然已经知错,今日就暂且饶你一次。” 珍玉听了急忙停了手,“谢谢殿下活命之恩!”说着便要磕头。 良岫却摆了摆手,道:“先别急着磕头谢恩,死罪已免,活罪难逃,罚你自今日起在拙琴馆中禁足,静思己过,并每日抄写《女诫》一百遍,至于何时才解除禁足,就要看你的表现了。下去吧!” 珍玉千恩万谢,忙不迭地爬起身,就要带着自己的下人往外走,却听耳边良岫道:“慢着!”这句慢着,让她又是一激灵,难道云良岫又改了主意? 心中害怕,却又不敢不听,忙转回身跪下。 良岫却并不理她,而是温和地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个小丫鬟,“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小丫鬟慢慢抬起头,一双圆圆的明亮的眼睛看向良岫,神态恭敬却不卑微。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奴婢叫兰儿,十一岁了。” “嗯,你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自今日起,拙琴馆内本宫只准你一人可以自由出入,珍玉夫人短少什么或是身子不适,你要及时来向本宫禀报。每日里珍玉夫人所抄写的《女诫》你也要及时给本宫送来,不要耽搁,影响了珍玉夫人解除禁足的机会。” “奴婢遵命。” “好,拙琴馆内众人听着,今日本宫将兰儿姑娘升为一等侍女,掌管屋内所有侍女、婆子和太监小厮等,你们可记下了?” “奴婢(才)们记下了。” “珍玉夫人呢?” “贱妾记下了。” “好了,都下去吧!” 良岫看着珍玉那窈窕的身影仓惶地消失在门口,端起桌上新换的一杯茶,送到嘴边缓缓地喝了一口,可是今日王妃喝茶与往日不同,嘴角上扬,眼角微弯,看来这茶很合王妃殿下的口味。 第521章 病西子 王安等良岫将一杯茶品完之后,上前道:“殿下,前厅空旷风也大,书房已经收拾妥当,请殿下移步书房等候王爷。” “有劳王总管了。” 青禾上前来搀扶着良岫去了书房。 且说珍玉,她失魂落魄地几乎是一路跑着回了拙琴馆。一脚踏进院门,不由捂住胸口说了一句:“我的天呐!可算是回来了!” 说着竟脚下一软,若不是众人搀扶只怕会瘫倒在地。 侍女丫鬟急忙将她搀进屋子里,她软绵绵勉强挪进房间,一头扎在床上,不由得放声痛哭。 那哭声里透着无尽的委屈,想她珍玉何曾受过这种欺负羞辱?自小父母视若掌上明珠一般,虽然家里遭了变故,自己被狠心的姨娘卖入娼门,可是因为容貌与才艺皆高人一等,因此在梦香楼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有谁敢骑在自己头上? 即便是入了王府做了侍妾,虽未得王爷一日恩宠,但是王爷总是高看自己一眼,吃穿用度皆是高人一等。 至于怜玉和念玉,一个老实木讷,一个不解风情,都算不得自己的对手,不构成任何威胁,自己根本没将她们放在眼里,因而能够和谐相处直至今日。 原本以为云良岫是最不值得在意的那一个,却不料竟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王爷,虽然尊重自己,却不会为自己撑腰。他是个古怪的男人,他自己可以任意虐待云良岫,却不允许别人说她一句不是,这一点自己早已领教过了。 珍玉边哭边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主意,可是到目前为止自己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来对付云良岫,那么不如先假装认真反思己过的样子瞒过一时吧! 脑子里忽然一抽——血狼眼!自己刚刚只顾得哭了,忘了还有这个祸根在自己手里。 她忍住伤心坐了起来,侍女见她坐起来,急忙绞干用温水浸着的巾帕递给她。 珍玉接过巾帕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又接过兰儿递过来的茶杯,深深地看了这个稚气未脱却有着与她的年纪不相符的稳重聪慧的丫头一眼。 这分明是云良岫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个耳目,而且是就地取材,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身边这个不起眼的丫头收为己用。而且让她监视自己的同时,也将自己本就不连心的下人们都控制在她的手心里。想到这里,珍玉差点没忍住将巴掌甩到她的脸上去。可是,小不忍则乱大谋,目前,只能咬牙忍下这口气。 在没有找到致胜之法前,不可轻举妄动。 珍玉喝完茶,将杯子递给兰儿,用手帕揩了揩嘴角,伸出一双柔软白嫩的手将兰儿的小手握住,柔声道:“今日多亏了姑娘你提醒,不然不知得惹王妃生多大的气呢!也不知我这条命还有没有,谢谢你兰儿。” 听了珍玉的话,兰儿并未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她只是不露声色地抽出自己的双手,对珍玉福了福身,“这是奴婢该做的,夫人好好歇息,奴婢这就安排厨房给您熬一碗安神补心的汤来,夫人喝了好好歇息吧!” “还是兰儿细心,你们都过来,去把院子里的人都喊来,我有话吩咐。” 众人听了召唤都放下手里的活计,默默聚集到门外。 珍玉让侍女扶着自己来至门前,一副弱不禁风的病西子模样,让人见之不禁心生怜惜。 第522章 书柜机关 “你们跟着我的日子不久,应该还不是十分了解我,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一心为王爷着想有,有时就会不小心犯错。今日,王妃殿下下令将咱们都禁足于院内,无令不得外出,这都是我害了大家,我很是惭愧。王妃又命兰儿为一等侍女,并掌管拙琴馆中所有下人,今后,你们有什么事都务必向兰儿姑娘报告,不得违反。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夫人。” 下人们的回答错落,有气无力。 珍玉知道,自己的话有了一定的效果,既让下人们对王妃产生不满,又对兰儿生了戒备之心。 兰儿如何不知道?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珍玉夫人身后。 珍玉赏给众人每人二两银子,以作补偿。人们拿了银子都道谢不迭,总算是得到一点安慰。 珍玉让大家散了,自己则回到屋里歪着。见兰儿端了一碗汤进来,她起身将汤喝了,却并未听兰儿的话躺下睡觉,而是让兰儿拿来纸笔和《女诫》不顾身子虚弱无力认真抄写起来。 兰儿见劝不动她,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在一旁磨墨铺纸端茶倒水伺候她。 一百遍《女诫》字数不少,所以写起来很不容易。不过珍玉自小便读书写字,她的父亲并未因为她是女孩子就放松对她的要求,因此写字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到了掌灯时分,珍玉终于写完了,她揉着手腕将厚厚的一沓纸交给兰儿,“请姑娘跑一趟,记得打着个灯笼,往问杏轩去的路不太好走,路上小心些。” 兰儿并未因为珍玉夫人的描述有所退缩犹豫,而是痛快地双手接过那一沓纸,用布袋装了,拿了个灯笼点起来便出了门。 珍玉并不知道,良岫早就考虑周全了,她叮嘱了王安派人在拙琴馆外候着,只要兰儿将写好的《女诫》送出来,便让人接了再送到问杏轩去。 并叮嘱王安,以后只教兰儿交给王安即可。 却说珍玉,她见兰儿去了,便告诉身边的侍女,说自己困了,想早点睡觉。 侍女们听了急忙伺候着她梳洗更衣,安排她早早地睡下了。 珍玉告诉侍女,今夜不需要有人值夜,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睡一觉,让她们也各自下去歇歇,并叮嘱道:“一会儿兰儿回来了,让她直接去歇息吧,不要再来回复我了,我只是信她的。” 侍女按照珍玉的吩咐,只给她留下一盏灯,放下床帐,掩好房门,侍女们便都下去歇息了。 兰儿很快就回来了,听了侍女向她传话说珍玉夫人已经早早歇下了,让兰儿也去休息。兰儿听了什么都没有说,便回自己的房间歇息去了。 躺在床上的珍玉却并没有睡着,屏息静听着屋外的动静。随着夜色渐浓,更漏声声,院子里越发安静下来,人们都睡了。 床上的珍玉却翻身坐起,又侧耳听了听,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她借着微弱的烛光,来至床边的柜子边,轻轻打开柜门,随着一声轻微的吱呀声,一阵尘封的霉味飘散到了空气中。 这个柜子定是许久不曾打开了。 里面整齐摆放的是书籍。原来这是珍玉夫人的书柜。 珍玉将书拿开,原来书柜里还有一层暗格,珍玉按动机括,暗格打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洞口。 珍玉探手进去,拿出一个普普通通的雕花乌木小匣子。 捧着这个匣子,珍玉的手竟然抖得厉害。 她颤抖着手打开匣子,拿出一颗圆圆的东西,只见一道血红的光崩现而出。 而红光的源头,就是——血狼眼! 第523章 步摇上的宝石 珍玉拿出那颗闪着诱人光泽的宝石,心脏再一次因为它而激动不已。 令她激动地不仅仅是它的诡异的美丽,更重要的是它的价值,无法估量的价值。 原本在书房时已经打定主意,将这个不知何时就会爆炸的火雷尽早丢了。可是当它出现在眼前时,立刻就动摇了。它太美丽,太具诱惑力,它的价值对于珍玉来说是一个致命的诱惑。 如今把玩着它,看着它血红色的光芒闪烁在洁白的指尖,丢掉它,变成了一个笑话。 可是它的危险性也是明摆在眼前的,如何才能既不被发现,又能拥有它呢? 一番冥思苦想之后,珍玉再一次蹲下身来,手伸进书柜那黑洞洞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又一个盒子。 这些盒子有大有小,有的精致华丽,有的则毫不起眼。 珍玉从里面前前后后拿出了十几个盒子,这些盒子横七竖八地摆放在她的四周, 珍玉索性坐在了地毯上,借着黯淡的烛光,打开一只只盒子,将里面的东西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 原来,每一个盒子里都是闪闪发光的珠宝。这个书橱竟然是珍玉夫人的百宝箱!怪道那些书都已经发出霉味儿了呢,原来它们不是用来读的,而是用来做掩护的。 终于,珍玉从一只镶着祖母绿的檀木匣子里拿出了一支嵌了一大块圆形翡翠的步摇,仔细端详了一番。 那翡翠通体翠绿,晶莹剔透,一看就是上乘的宝石。 珍玉十分爱惜地摩挲着那块名贵的石头,暗暗地叹着气。 若有人此时就在当场,定会被眼前的景象弄得迷惑又惊悚。 屋内一灯如豆,昏黄幽暗。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坐在地上,白裙堆在她四周,就像一团白色的烟雾笼着她的身子,灯光摇动,让她看上去似乎在浮动。 她一头直直的长发披在腰际,垂着头,头发几乎掩住了她的整张脸,只露出一条惨白的脸颊。 她在鬼鬼祟祟地翻弄着身边那一堆黑乎乎的小棺材一样的盒子,就像是一个白色的鬼魂在翻弄装着白骨的黑棺材一样,令人不禁脖颈后一阵阵发凉。 珍玉将那翡翠在手中不停地把玩着,并不时地把它贴在脸上唇上。 可是下一刻,她却把这件十分爱惜的珠宝,重重地砸向大理石地面,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翠绿的宝石碎裂了,从金子做的步摇上掉落了下来,散落在地上。 珍玉颤抖着手,将碎成数块儿的翡翠,从地上一一捡了起来,重又放进了匣子里。 接着拿起那没了宝石的步摇,对着灯光左看右看,看了许久。终于满意地笑了。 第二日一早,前来给珍玉梳洗的侍女惊讶地发现,夫人已经自己梳洗已毕,正在揽镜自照呢! 今日夫人一改平日里妆容务必精致典雅的严格要求,而是只绾了一个随常家居的发髻,发髻上也不再缀珠叠翠,而是只插了几根固定发髻的银发钗,和一支镶了一块乌黑的看不出质地的石头的一根金色步摇。衣裳也简单朴素了许多。 两位侍女吃惊不小,莫非是昨日被王妃殿下训斥惩戒之后,夫人果真认识到自己错了,这分明是潜心思过的表现呀! 两个姑娘想,这样也是不错的,虽然她们伺候夫人时间不长,可是这位珍玉夫人爱奢侈爱讲究,对下人苛刻了些,同时还有些自命清高,若是从今日记住教训改了,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会好过些。 两个姑娘只顾的自己欢喜,却并不知道珍玉夫人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只不过是一味猜度而已。 第524章 白布有染 放下珍玉怎样虔心思过,认真抄写《女诫》不说,且说等在书房内的良岫。 那一夜王爷并未自宫中回来,良岫直等到过了晚膳时间,已经打定更了,听回来送信儿的下人说,圣上极力挽留王爷留宿宫中,今夜王爷不回府了,留宿于仁圣宫,望府中人不要惦记。 良岫听了这话,才答应了王安和青禾回去歇息。 良岫坐着轿子在回问杏轩的路上,心中也是在纳闷:王爷自清早入宫,到此时也不曾回来,怕是圣上龙体欠安吧? 良岫回了问杏轩,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便又去了书房候着。 快中午时分王爷自宫中匆匆回来,听说王妃在书房正等着他,便说了一句,“好,还算识趣,本王也正要找她呢!” 王爷进来时,脸色很是难看。见了良岫劈头就问:“是不是等本王的好消息呢?” 良岫无语。 王爷边说边脱下外面的披风,一扬手丢在一旁的架子上,“本王想好了,是绝不会让你听到你想听到的任何好消息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你生是我龙云漠的人,死也要做我龙云漠的鬼,我不会给龙云胄一点儿机会。” 良岫依旧无语。 “哼!不说话?不说话就能逃过一劫?不要做梦了!你可知道,那龙云胄,居然要用放弃太子之位的法子来换取你,父皇收回了他的太子之位,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你给了他,他现在是鸡飞蛋打了!哈哈哈哈……” 龙云漠放声大笑,良岫却看不到他眼睛里的笑意。 “王爷……” “你还要叫我王爷吗?今日父皇已经在金銮殿上诏告天下,将我封为太子了!而你已经是太子妃了,明日便有宫中的太监来宣旨加封,并赐你太子妃服制,你说这算不算是个好消息?” “良岫并不想做太子妃。” “不想做太子妃?那又为何与龙云胄行此不知廉耻之事?” “良岫已经说过,那日良岫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良岫死不足惜,却不忍心让凤随为我陪葬,因此,是良岫,请求太子……良岫知道自己白布有染,已经配不上王爷,可是良岫也断无入太子府的念头,更没有做什么太子妃的野心,还望王爷将流月放出来,良岫会带着流月惜月自请离府,决不赖在府中,玷污了王爷的清誉。” “你这是将本王的府邸当做了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说过你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你的去与留由本王说了算。你自己做不得主。你若心中真的惦记着本王的清誉,就从今往后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府里哪儿也别去。可是有一点,你在外人面前是太子妃,但是,在本王的面前你就是个最下等的奴婢。赶紧下去吧,本王累了,要休息。” 说着龙云漠对着门外道:“来人,将王妃带回问杏轩!” 说着,却上来紧紧捏住良岫的脸,“你这个女人,自你一出生,便给本王带来的除了耻辱就是耻辱,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本王从今后要一一地算回来,你就等着瞧吧!” 说罢,狠狠地将她推倒在地,良岫的脸颊和身子疼痛难忍,却不得不强自忍耐着爬起来,跟着一脚跨进门里一脚站在门外,不知该进还是该出的战战兢兢的小顺子离开了书房,回了问杏轩。 第525章 逊王 良岫一心想着把流月从黑水牢中救出来,然后主仆三人便离府而去,再也不与皇家有任何的纠葛。 可是这龙云漠似乎是看出了良岫的心思,始终不肯松口,每每看到良岫便会怒火中烧,恨不能将她揉搓成碎片才解恨,可是一时见不到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第二日,果然如龙云漠所言,宫中来了太监总管万富源,手执明黄色绘着金龙的圣旨,前来宣旨,虽然庄重但是脸上却洋溢着喜气。 这个消息让府内人又惊又喜,这真是喜从天降,却又喜中满是疑惑,这样的好事是怎么来的? 万富源宣了旨之后,众人谢恩起身,他一张胖乎乎的白净脸上满是笑容,对龙云漠道:“太子殿下大喜,老奴道贺了。圣上颁了一道旨,要在漠王府的原址上扩建太子府,不日便可动工。” “谢父皇,也多谢万总管了。” 龙云漠口里道着谢,却面上不带任何喜悦之色,只是请了万富源到前厅喝茶,并让王安封了银子打赏前来宣旨的宫人。大家都是说的道喜的吉利话儿,上上下下似乎都是一团喜气。只有龙云漠似乎很是冷静,新晋太子妃良岫也是淡淡的。 第二日便入宫谢恩。 所幸没有遇到龙云胄,这是良岫内心的一点安慰。 圣上自前日勉强被抬着上了朝之后便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下去,他躺在仁圣宫的龙床之上,身边是眼泪汪汪的贤贵妃。太医、宫人在宫外宫内进进出出,宫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还有一种隐约的紧张气氛。 圣上见了穿了太子服制的龙云漠夫妇,尤其是看到英俊挺拔一身王者之气的小儿子,不觉心中一阵凄楚,这是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想看到的,如今就在眼前自己却命不久矣。又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见到心爱的妻子了,而在自己临死之前终于完成了她的心愿,将大夏的江山交给了他们已经恢复健康的儿子,这也算是了了自己多年的夙愿,又不由得感到一阵欣慰。 可是看着他身边的良岫,他的心里又翻腾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对这个女子自己有愧,可是现在自己又迫切地希望她早日离开,可是她又能去哪里?和胄儿在一起,那是不符合大夏皇家规矩的,可是自己当年……好在她当初是向自己求了和离圣旨的了,这样或许还能掩了众人的悠悠之口。但是自己却看不出漠儿有丝毫放手的意思,这大概也是她最为难的吧? “你们暂且都退下……朕有话……对良岫说……” 众人遵旨退下,只有龙云漠临走之前颇有深意地看了良岫一眼,里面的含义也只有良岫一人心中清楚。 待众人都离开之后,寝宫之内只剩下良岫与圣上。 “岫儿受苦了。” 圣上虽吐字略有些含糊,但是良岫却听出明白了。她缓缓的跪下去,“良岫有罪,对不住圣上一片厚爱。” “良岫何罪之有……只是不得已……我那大儿子是个淘气的……本性却不坏,可是……他……错在不是嫡出,如今为了你,他甘愿放弃了太子之位,可见,可见,他的决心,和真心……” “良岫对不住太子殿下,对不住王爷。” “漠儿身边你是留不、留不得了,只是、莫辜负了胄儿……虽然、胄儿现在成了逊王爷,可是……府邸不动,待遇规格也不变,朕,必不会让你吃苦……” 第526章 免死金牌和义靖公主 听了圣上的话,良岫心中苦笑,自己何曾想过留下,只是龙云漠利用流月控制了自己,自己也是无奈啊! “良岫并不想再入……逊王府,良岫只想离开冕阳城,云游四方,只是……” “良岫怎会如此想?你、你只是个、女子,离开这里,你又如何安身?” “多谢圣上体恤,良岫如今已经为太子殿下解了蛊毒,也完成了自己凤随寄主的责任,说好听些,这算是功德圆满,说难听些便是无用之身了,若不离开又有何面目在此立足?更何况,如若良岫真的嫁给了逊王爷,只怕王爷与太子殿下都会被人耻笑一生。王爷还好些,若太子殿下被世人轻视,又该如何服民众、治天下呢?” 这番话说进了圣上的心,其实自己潜意识里不就是希望良岫离开吗? “良岫果真是个、女中英雄,识大体,时时处处为大夏着想,朕记得,你曾跟朕讨过一道圣旨……” “那道圣旨仍在,只是太子殿下以良岫的侍女流月为人质,逼迫良岫留在府中,良岫只得暂时忍耐些时日,只要殿下将流月释放,良岫便呈上那道圣旨,带着两个侍女离开这里,良岫言出必行,必不食言。” “如此甚好,若漠儿……仍不放人,朕自会……干预。” 良岫谢过了圣恩,便要起身离去,圣上却叫住了她,赐给她一块金质令牌,一块长方形金牌,上面是龙纹虎形,后镌刻一篆体大字——“赦”。 原来这是一块免死金牌,良岫还是第一次所见。 圣上言,执此牌者,可免不可免之罪,可保良岫不死。再有,若良岫与龙云漠和离,则封良岫为义靖公主并赐府邸,还是希望良岫不要离开冕阳,四处飘零为好。 良岫没有拒绝,接受了免死金牌,至于什么义靖公主她倒不稀罕,这不过是一个虚名儿,自己并不想做什么公主,而是需要自由,身心俱备的自由。 等到自己与龙云漠和离之后,便会速速离开,此世间就再也没有了云良岫这个人,让那义靖公主的封号,只套在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头上吧! 不过或许这个公主的名号对于父亲和家人会有所好处吧?那就留着它也不必推辞了。 良岫谢了恩,出了因药味太浓郁而几乎令人无法呼吸的仁圣宫。 龙云漠与贤贵妃等人还在宫外等着,见她出来了,正要问她。却听宫人出来又让太子龙云漠与贤贵妃进殿,龙云漠丢下一句话,“在这儿等着我。”便与贤贵妃一起又进去了。 良岫站在宫外等候,初秋天气,清凉得很。 天空并不晴朗,仿佛是为了迎合这皇宫大内之中压抑忧愁的气氛而来,阴云浅浅地铺了一天,却不再像夏日里那样,低低地压在人们的头上令人胸中压抑,只觉胸闷气短。 此时的阴云却高高在上,仿佛是为了个人们留出呼吸的空间。 太子妃的服制较之王妃的服制更是繁琐而沉重,只是良岫现在变得更加地坚强,因为,她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光和希望,这给了她无穷的力量,身上头上的这点分量几乎变得轻如鸿毛。 她知道今后的路会异常坎坷难行,但是只要有目标,只要认准了那个目标,咬牙坚持下去,坎坷终究会变为坦途,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忍执着地等待! 第527章 太子妃服制 龙云漠与贤贵妃在寝宫中待的时间并不长便一前一后出来了。 贤贵妃保养得宜的脸上虽挂着泪珠儿,眉间也是充满哀戚之色,可是与此表情同在的还有隐藏不住的自豪和喜悦。 是啊!养子被封为太子,有朝一日继承皇位,她便是稳稳当当的皇太后,自己的后半生已经有了着落,再也不必心惊胆战、如履薄冰地度日了,这喜悦是外人不能体会的。 更何况,养子若做了皇帝,女儿云汐也便逃离了与外藩和亲的厄运,也能嫁个可靠的人家,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心思和表情没能逃过良岫的眼睛,当贤贵妃与这双眼睛对上的同时,她不禁心中一颤,这云良岫,还是个麻烦。 虽然她救了漠儿的性命,为他成为太子打好了基础,又听说前太子,现在的逊王龙云胄是为了她才自愿放弃太子之位的,可以说,漠儿做太子,云良岫功不可没。可是!她既然已经挑起了两个皇子之间的矛盾,因此不管她是留在谁的身边都不是一件好事。做为未来的皇太后,贤贵妃自然是不希望自己的养子的登极之路上有任何的麻烦和障碍。更何况,自己娘家姐姐十六岁的女儿如今已经长成,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完全有资格做一位太子妃,站在自己的身边了。 这云良岫如今竟然还堂而皇之地身着太子妃服制,坦然地站在皇宫之中,站在自己面前,这让她很是不舒服。 既然养子碍于良岫曾经的救命之恩而不便于说些什么,那么就由她来做这个恶人吧! 想到这里,贤贵妃摆出一副既和蔼却又高高在上的神情,转身面对着良岫道:“良岫穿着这身太子妃的礼服,看上去很是合身啊!果然比王妃的礼服显得人更精神。” “多谢贵妃娘娘夸奖,这只是入宫觐见的规矩,臣妾不得不穿。” 这话听到龙云漠耳朵里甚是刺耳,他冷冷地瞥了良岫一眼,道:“胡言乱语!这本就是你该穿的衣服,有何规矩不规矩,哪里来的这多无用的废话!” 贤贵妃听龙云漠的话明里虽然是责备良岫,另一层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的,你云良岫就应该是太子妃,必须得穿这身衣服,其他的想法就不要有了。 难道漠儿的心里并不厌恶良岫?她可是与龙云胄闹了这么有悖伦理道德的一出闹剧啊!漠儿就不生气? “岫儿不必烦恼,咱们皇家的规矩确是很多,但是,咱们又不得不遵守,其实,岫儿穿王妃礼服时也是很好看呢!” 见贤贵妃认准了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看来,就不得不要与她一同探讨探讨衣衫首饰等等这些女人最感兴趣的问题了。 良岫知道贤贵妃巴不得自己脱下这身太子妃礼服,若是自己能穿上王妃礼服站在逊王龙云胄身边她是不是会更欢喜? 良岫淡淡地开口道:“臣妾并不十分懂这些皇家的服饰,第一次入宫觐见时还被一位自宫中出来的老嬷嬷好好教导了一番,当时那九翟冠压得臣妾头疼不已。没想到,如今这太子妃的九翬四凤冠戴在头上却是更重了,今日老嬷嬷还与臣妾开玩笑,说往后臣妾还有更重的要戴呢,要赶紧适应才是。” 良岫的话让对面的两个人,一个倒抽了一口气,另一个却长舒了一口气。 第528章 刻骨铭心之痛 各位看官聪明如斯,怎会不知道是谁倒抽一口气,又是谁长舒一口气。不过良岫却不在乎他们的表现,施了一礼辞别了贤贵妃便在青禾与惜月的搀扶下转身而去。 良岫已经没有任何外力的保护了,她如今只有自己保护自己,哪怕做一只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也无妨。 此刻大概所有的人都忘了如今的逊王龙云胄了,对于他自请辞去太子之位,只为了能够迎娶漠王妃云良岫的这件奇闻,事不关己的人不过是拿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时间长了也就无人在意了。 可是,对于身在其中的人来说,却是刻骨铭心之痛了。 首先是那些朝堂之中以太傅为首的太子一党,自是对太子龙云漠失望之至,作鸟兽散了。 再有便是太子府中人了,首先不能接受这种变故的便是太子妃甄氏了。她做太子妃已经十几年,已经习惯于被众多人簇拥奉迎的生活,尽管这个太子妃之位十几年来并未给她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可是璀璨夺目的未来总是诱惑着她,给了她太多的幻想和力量。如今这一切都随着府门上的那块写着太子府的匾额被撤下,换上了“逊王府”的牌子而成为了泡影,这让这个没有什么心机却有太多欲望的女人彻底崩溃了。 她不梳洗、不吃喝,也不睡觉,只是为了守住最后的一道防线,她的太子妃服制,尤其是那顶戴在头上十分不舒适,却给她带来巨大满足感的九翬四凤冠。她披头散发、目光呆滞,让侍女将承露宫的大门关得紧紧地不准任何人进来。侍女的劝解对她毫无作用,她固执又可笑地以为,只要守住它们,那个所谓的太子妃之位就不会被拿走。 宫中前来宣旨并收回太子妃服制的太监无奈,只得回宫向圣上据实相告。 圣上沉吟良久,才口齿不清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给她留着吧,也是个念想。此事,对她打击太大,不可逼急了她,做出糊涂事。”于是命人另外赶制一顶太子妃的九翬四凤冠给新晋太子妃云良岫也就罢了。 如今的逊王龙云胄,虽然也觉得甄氏确实委屈,可是,她似乎将太子妃的身份和那身衣裳,看得比她的夫君更为重要,这对她的心就更冷了。 哪里知道,这甄氏竟是个认死理儿的,一天夜里竟突然发了疯,自己胡乱穿戴好太子妃礼服之后,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把刀,冲进了龙云胄的晋曦宫中,众人不曾防备被她一路冲了进去。 龙云胄正坐在灯前沉思,见她进来,却不慌乱,只站起身,对甄氏伸出手,道:“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本王给你找太医来看看。” 甄氏眼神狂乱,沉重的凤冠压着凌乱的长发,她见了太子竟把刀伸到龙云胄的咽喉处,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我才不要什么太医!本王?你为何自称本王?你是大夏太子啊!你应该自称本宫才对啊!!都是你,害得我失去了太子妃的地位!除了这个名号,我还剩下什么?现在就是因为你,我连这个名号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就是罪魁祸首!我要杀了你!!我要你死!!” 说着,果真就手执寒光闪闪的匕首毫不犹豫地用力向龙云胄的咽喉刺去。 第529章 处子之身 眼见着甄氏手中的短刀就要刺上龙云胄的咽喉,追着甄氏到晋曦宫的众人皆吓得目瞪口呆,尤其是胆小的侍女婆子们,竟不由自主地发出惊恐地尖叫。 龙云胄却并不躲她,竟将脖子露出来给她,眼睛却冷冷地看着她癫狂的眼睛。 曹文全情急之下,大叫一声:“殿下躲避!”便扑上来,也不再顾及礼数,伸出双手就来抓甄氏的手臂。 可是终究是晚了一步,刀尖儿已经刺进了龙云胄皮肉,他却依旧看着甄氏,眼睛一眨都不眨。 甄氏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龙云胄的眼神和他脖子上流出的血,让她有了一霎时的清醒,不由地手上顿了一顿。 就是这短暂的停顿,给了冷噬心机会,没人看出他做了什么动作,却听一声闷响,不知是什么砸中了甄氏的手腕,她吃痛不过不由松了手,仰面倒在了地上。 那刀本就刺得不深,也随之掉落在地。鲜血却顺着龙云胄的脖子涌流而出,瞬间染红了大片衣领和衣襟。 “还愣着做什么,殿下受伤了,快去叫大夫!” “快将王妃殿下带出去,好生看着!再有半点儿差池,你们承露宫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曹文全这一次是真的急了,他一只手捂住龙云胄的脖子,一边不停地下着命令。 龙云胄感觉到他手的颤抖,不觉伸手握住了他冰凉苍老的手。静静说道:“曹文全,莫急,本王无事。” “王爷……” 龙云胄掰开曹文全的手,径直走到被摁在地上依然不停挣扎的甄氏面前,他蹲下身,用染了血的手拂开她垂下来的发丝,捧起她略显肿胀的焦黄的脸,温和地轻声说道:“甄儿,你这是何苦?太子妃之位没了,可本王还在这里呀!什么都没有改变,你又怕什么?” 甄氏却摆脱了他的双手,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太子妃没了,我这么多年的付出、忍耐、苦苦等待都白费了,我还剩下什么?还剩下一个你?你又给了我什么?娶进一个又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还是在外眠花宿柳?还是用太子之位换来的你的弟妇漠王妃?十几年了,除了独守空房你还给了我什么?!” 说到这里,她更加激动,竟挣脱了众人的束缚跳将起来,双手扳住龙云胄的脸,几乎是嘶喊着:“每每看到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我就觉得悲哀可笑,全大夏的人都羡慕我嫁给了貌美如仙又高居太子之位的龙云胄,可是我若说我还是处子之身,你说他们都信吗?你说整个大夏会有人相信吗?你告诉他们这是不是真的!你说呀!” 甄氏死命地摇晃着龙云胄,她已经顾不得自己的死活了,反正都是一个死,那还忍耐什么? 周围的人皆屏息不语,曹文全听不下去了,对甄氏的侍女下人们道:“王妃殿下一时想不开,脑子糊涂了,在这里胡言乱语,你们不赶紧搀扶她回承露宫吃安神的药,却愣在这里由着自己的主子出丑,你们都安的什么心?” 下人们听了方恍然大悟一般,唯唯诺诺着上来搀扶甄氏,口中劝解着,手上的劲道却不小,使劲掰开她紧紧抓着王爷的手。 “你们都别动她,让她说,这股怨气憋在心里怕会憋出病来。” “我是要说,我必须说,就算是今天说完立刻就死了我也要说出来!” “不要说什么死活之类的话?甄儿,你说吧,本王听着呢。” 第530章 宫女的儿子 听龙云胄如此说,那甄氏索性泼开了,她双手叉腰,一副泼妇的样子,指手画脚地喊道:“我当初就不该听了父亲的话嫁给你,可是父亲说你是太子,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如果我嫁给了你做了太子妃,那将来势必就是皇后。皇后啊!想一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何等的尊荣!若你不是太子,我又怎会嫁给你,嫁给一个宫女的儿子?我可是齐国公的女儿,我的母亲是大夏的佳安公主!可是,可是自我嫁入太子府,你便从未将我放在眼里,你在外花天酒地,又一个一个不断地往家送女人,你顽劣异常连续两次被废,又在我父亲向圣上求情之后两次重新被立,这些我都能忍了,可是你竟然你竟然用太子之位去向圣上交换弟妇云良岫!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失去了青春年华,失去了太子妃的地位,也失去了成为皇后的机会,那么我还与你赖在一起做什么?还有什么意义?!” 龙云胄听了她的话沉默了,自己确实从未给予她什么,哪怕是一丝恩爱和关心都不曾施舍。个中缘由其实自己是清楚的。 当初自己并不想娶齐国公府的嫡小姐甄氏为妃,因为齐国公夫人,也就是父皇的妹妹佳安公主还未出嫁时便与母妃不和,只因母妃是身份低贱的宫女,佳安公主对母妃不是冷眼相待,便是言语嘲讽,母妃知她跋扈无礼又深得皇帝的宠爱,因此只有忍气吞声。 想当初父皇提出两家联姻时,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也是佳安公主,她可不想让自己血统高贵的女儿嫁给一个宫女的儿子,奈何父皇为了笼络当时还在朝堂上有着重要地位和作用的齐国公,并未听佳安公主的意见,执意让二人成了亲。 可是成亲之后,她却处处刁难,竟然在成亲第二日甚至二人还未同房,便将甄氏接回娘家,一住就是半年之久,说是太子府寒酸,担心女儿住在那里受委屈,若太子殿下思念太子妃,就到齐国公府来住的无礼要求,这是明明白白地羞辱,足见其眼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太子。 最后还是龙云胄带着厚礼亲自登门乞求,才放了甄氏回来。回来后,甄氏遵母亲的叮嘱,夜晚夫妇安歇时,拒不肯就寝行夫妻之礼,让龙云胄寒透了心。 这回娘家的故事儿,不过半月竟又故伎重演。 这事闹了有三五次,原本是为了降服龙云胄,让他从此对甄氏言听计从,哪知道却起了反作用,这让龙云胄对甄氏越发的厌恶和冷淡,以至于再也没有进入承露宫与其同宿过,更不用说什么恩爱和谐了。 自那时起龙云胄就知道,这甄氏嫁给自己并非为了别的,她和她的齐国公父亲、佳安公主母亲看中的不过是自己的这个位子而已,那么就不妨将这个位子给她,让她抱着太子妃的荣耀睡个安稳觉,自己则放纵起来。 如今这个位子没了,她的怀里空了,她自然是受不了了,这倒也可以理解。 龙云胄长叹一声,道:“甄儿,你看中的果然只是我的那个太子的位子,而不是我这个人呀!如今我这个太子之位确确实实是不在了,任凭你怎么闹也是改变不了的了,甄儿,事已至此,你便做个打算,你怎么做本王都不会埋怨你。” 听了,龙云胄的话,甄氏一把将他推开,圆睁着一双杏眼,“好!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要食言!” “本王虽一无长物,但是却能保证言而有信。” 第531章 和离 “我要离开你,离开这个伤心地,我要与你和离,回娘家去!” 此话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想这大夏国,哪里有女子主动提出与夫君和离的?更何况还是皇亲贵胄?这是令自己母家家族蒙羞的大事啊!怎可如此草率? 曹文全不禁叹口气,上前躬身施礼道:“这和离之事非同小可,还请王妃殿下三思啊!” 甄氏心里哼了一声,你曹文全是龙云胄的铁杆儿心腹,我岂会不知?你如此说,何曾是为我着想?不过是担心此事会让龙云胄抬不起头来,同时也让他失去了齐国公府这个靠山罢了。 于是甄氏瞥了一眼曹文全,冷笑道:“此事与你曹总管没有半分关系,就不劳你操心了。” “是,老奴多言了,请王妃恕罪。” 曹文全又躬了躬身,退到了一旁冷眼观瞧,再不言语。 “甄儿可要想明白,如今的齐国公府可早已是今非昔比了。你此次回去了,只怕日子也不会过得舒服。” 龙云胄的话不无道理,甄氏的母亲佳安公主早在几年前便患病去世了,齐国公很快将侧室江氏扶了正,这位江氏便是安国公江承远的亲妹妹,此举令两个公侯大族的关系从此更加亲密。 可是这对于甄氏却是没有任何益处的,原因有二:第一,佳安公主在世时欺凌了江氏几十年,如今江氏一朝翻身,她即便是个再有涵养的女子又怎会对佳安公主的女儿有什么好感?第二,江氏是深得圣宠独领后宫的贤贵妃的亲姐姐,而贤贵妃是现今太子龙云漠的养母,江氏自然也会与妹妹站在一条战线上去支持龙云漠,又怎会对前太子妃甄氏有所照拂呢? 甄氏不是个坏人,不存害人的心思,可是她却不够聪明,只一味地依赖信任母家,哪里知道自己的母家如今早已是改天换地是另一番景象了。 龙云胄的话就算是那些侍女丫鬟也能听出个端倪,而唯独她却以为这不过是龙云胄的危言耸听,怕与自己和离会丢了颜面的一个借口罢了。 于是她反驳道:“你也不必在这里吓唬我,我自己的母家是什么样我心里清楚得很,总好过在这里受委屈。” “你果真是这样想的?” “那是自然!” “那好,”龙云胄咬牙道,“既然你去意已决,本王也就不强留了。反正休书本王也不是第一次写了,写起来顺手得很,曹文全,笔墨伺候!” “是!王爷!” 龙云胄写好休书,并让人将甄氏所有的陪嫁之物都一样不留打点齐整,又派人给齐国公送了信儿去,提前知会了此事。 齐国公虽暴跳如雷,恨得咬牙切齿直骂自己的女儿是个糊涂混蛋,怎么能自己要求被夫家休弃,这让他的这张老脸往哪里放!可是事已至此,再做什么说什么都毫无用处了,不接受又能奈何?总不能赖着不去将她接回来吧? 虽然龙云胄不再是太子了,但是他依旧是逊王爷,当今圣上的长子,圣上有旨,若胆敢有人因太子之事来为难、羞辱逊王爷,对逊王爷有丝毫不敬,定斩不饶!谁又敢违逆于他而得罪了圣上?于是无奈只得择了个日子将甄氏和陪嫁的物品一并接回了齐国公府。 第532章 和亲 因为此书今后再也不会写到甄氏,那不妨就在这里将她和离之后的事略作交待为好。 甄氏回到齐国公府,时间不长果然发现如龙云胄所言,自己的日子确确实实不好过:继母江氏并不苛待自己,却几乎从不和自己说话,下人们也对自己敬而远之,完全失去了做一家主母的自在。 继母背后又忧心忡忡地对父亲说,担心自己被休弃回来,会影响她的几个儿女的婚事,尤其是怕影响小女儿,十六岁的美丽文雅的甄懿与皇族的联姻。父亲大概也有这样的担心,竟然就动了让自己改嫁的心思。 还未等找到合适的人选,外藩来求和亲,圣上别无人选竟下旨封了甄氏为真月公主,送到万里之外的番邦和亲去了。 最初几年,大夏还与番邦有使节往来,能够从中知道一点她的消息,说是开始与藩王还算恩爱,生了一子一女,后来老藩王去世,便又嫁给了老藩王的儿子,也生了孩子。至于后来,两国反目发动了战争,便再无了甄氏的消息。 且说龙云胄,他给甄氏写好了休书之后,便让人将剩下的几位夫人都召唤了来。 几位女子除了红莲子其他人倒也看不出与往日的不同。 龙云胄让她们坐了,把玩着手中的笔,淡淡一笑道:“今日将你们都喊了来,想必方才发生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是,妾身们都知道了。” “那本王也就不再费话了,我如今已不再是太子,也再无希望成为皇帝,你们自然也就再无可能将来登上贵妃甚至皇贵妃之位,充其量也就是在这逊王府里能熬到个王府侧妃也就顶了天了。” 说到这里,龙云胄抬眼看了一眼齐整整坐在自己对面的几个姿色各不相同的女子。 只见除了红莲子夫人低着头,手里不停地转着帕子之外,其余三个倒还安然自若。 龙云胄心中一笑,红莲子这几日定然是心中不舒服,她当年为了能跟了自己脱离红尘卖笑的生活,不惜与情同姐妹的白莲子反目成仇。 虽然听说后来白莲子跟了龙云漠,也算是有了个好的归宿,但是太子府夫人总是比王府夫人高上一等的。 红莲子实指望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可是如今风水倒转,现在竟然是白莲子成了太子府夫人,她自己却与她换了身份。她的心情不舒服也是自然的。 龙云胄知道她的脾气秉性,是最不善于掩饰情绪的,因此并不以为意。于是继续说道:“本王尊重你们的任何决定,你们的主母甄氏已然从本王这里拿了休书去了,如今笔墨纸砚皆齐全,你们中的哪位还想再要一张,我也正好闲来无事,写着也顺手,不妨再写几张。” 几位夫人面面相觑,还是红莲子因与龙云胄走得近,胆子也便大些。 只见她站来朝龙云胄款款福了福身,道:“殿下这是说哪里话来?莫说是殿下不再是太子成了王爷,就是做了庶民百姓妾身也定是不走的,妾身被王爷救出火坑,这条命便是王爷的,又岂有因王爷身份有变就舍弃而去的道理?别人,妾身管不得,反正妾身是绝不会走的。” 其他三位夫人,虽然并未如红莲子一般信誓旦旦,但是,却都认定女子出嫁从夫,且要从一而终,怎可因为富贵贫穷而有所转移? 龙云胄丢了手中的笔在桌上,轻松地往椅背上一倚,笑道:“还以为今日要写很多的字呢,看来是省了笔墨了。你们都累了,下去好好歇息吧,你们今日不负本王,本王也定不会负了你们,去吧!” 第533章 谬论 待众位女眷都离去了之后,龙云胄却独坐在书房中,眼睛直直地盯着那盏灯火,愣了半晌的神。直到曹文全进来问他晚膳在哪里用,他才回过神来。 他思念良岫已近乎疯掉,如今为了得到她自己的心已变得支离破碎。可是,自己明明已经交出了太子的权力,甘愿做了为世人所耻笑的逊王,但是父皇虽然答应了将良岫嫁给自己,可是他缠绵病榻似乎也拿龙云漠没有办法。 可恶的龙云漠,接受了太子之位的同时却不肯放了良岫。 龙云胄知道他恨自己,可是,他并不珍惜良岫也不爱她,为何将她拴在自己身边,直到耗尽她的青春和生命吗?这样的龙云漠岂不是太自私! 可是,换一个角度思考,这大概是男人的通病吧?此事若换了自己,是否也会如此? 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给他施加压力,让父皇给他施压,自己也要登门拜访太子府,向龙云漠讨人。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人来至益康殿门外,禀告逊王爷来访。 龙云漠在殿内听了来访者的名号,一下子便醒了盹儿,他腾地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边穿衣服边对外面的人吩咐道:“让他进来,到前厅,不,到书房等我。” 那人答应着去了。 龙云漠自言自语道:“好哇!居然敢找上门来,本宫正有一肚子的气要找个人发泄发泄呢,你来得真是太好了!” 待龙云漠看到逊王龙云胄的时候,对方正手执一卷书,坐在他的位置上,读得津津有味。以至于龙云漠进来他都不曾发觉。 龙云漠双手背后腰板挺直站在距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看着他摇头闭目吟哦着书中的内容。 “敢情王兄一大早来我太子府,是为了借本宫的书房来读书的。” 龙云胄停下动作,将书缓缓地从脸前拿开,露出弯弯的眉梢眼角和上翘的嘴角。“呦,新晋太子殿下来了,恕本王读书太专心,竟然没有知觉到,真是罪过罪过!” 说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按照礼法本王是要给你这个新太子行礼的,可是,哎呦……”他的眉头一皱,双手捂住后腰,“王兄我年纪毕竟大些了,竟然一时腰痛得紧,这礼么,你先暂时给我记下,等我腰腿好了,我再一并还给你,如何?” 龙云漠懒怠理他,也知道他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王兄有事尽管直说,就不必绕来绕去地,本宫很忙。” “是啊!太子殿下确实很忙,忙着接受朝贺,忙着迎来送往,忙着扩建府邸,忙着做准备当皇帝!可是,我的太子殿下,您忙里偷闲也抽空想一想,您的这太子之位是如何来的?是否还有什么承诺没有实践?” 龙云漠冷笑一声,道:“本宫承诺过什么?还请逊王爷告知。” 这句话将龙云胄气得差点儿扑上去,他强自压住火气,也冷笑一声道:“如果今日太子殿下还没弄明白,本王可以与你一起到宫中向父皇求证一番,你意下如何?” “父皇病体沉重,不宜动怒。” “父皇确实病了,可是他脑子还很清楚,我们不妨去问一问。” “问什么?” “问什么,当然是问你我该如何解决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关于良岫的问题。” “哼!你终于肯说出她的名字了!本宫还没找你,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你在满朝文武面前羞辱了我的妻子,你的弟妇,让她被天下人嘲笑,你觉得你还有资格提她的名字吗?” “她是不是你的妻子,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不要在这里装糊涂。” “圣上赐婚、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这场婚礼你也参加了,怎得如此健忘?” “这些,只能说明这是一场婚礼,却并不能证明她已是你的妻子,并不能证明你爱她,或是她爱你。” 这是什么谬论! 第534章 胶着 龙云漠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王兄说话怎的毫无逻辑?既然本宫已经八抬大轿将她抬进了我的王府,我爱与不爱她、她爱与不爱我,都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是我的人,这是一直到她死都不可改变的事实!” 龙云胄听了龙云漠的话并不生气,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拈起一片同样修长的兰花的叶子,淡淡说道:“太子殿下不要自欺欺人了,父皇之所以答应了我的要求,只是因为,良岫已经与我有了夫妻之实,而在此之前她乃是贞洁处子,你应该很清楚。你说,她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我要娶她便是要全她的名节,承担自己的责任,保住你的颜面……” “够了!够了!!” 龙云漠已然气得浑身发抖,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向书案,厚重的结实的书案应声断为两截,案上的文房四宝及一应摆设全都散落在地上。 “不够!远远不够!”龙云胄一把扯断了刚刚还温柔抚摸的兰叶,将它紧紧攥在自己冰凉潮湿的手心里。 “为了良岫我甘愿放弃王储之位,甘愿放弃对皇位的继承权,甚至我可以放弃这个皇族的身份去做一介庶民,我只是爱上了她,我只是想和她在一起。你可以说我是个没出息的男人,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是,我承认我不如你文韬武略、胸有大志,我成为太子不过是因为我是皇长子,仅此而已!父皇自我被封为太子的那一日起便算计着如何把我从这个位置上弄下去,把你换上来。如今他终于称了心愿,可是我不是毫无条件地放弃,我要良岫,我只要良岫!” 龙云漠苦笑了,“可是王兄,我可以把整个府邸、所有的财富都给了你,唯独她不能。” 龙云胄气得背转过身去,将怒火压了又压,半晌才转回身来,“九弟,良岫对你来说早已没用了,她用自己的血医好了你的血蛊之毒,她已释放了凤随,早已没有了什么所谓的帝王之气,就算是有,它已度到我的身上,而我选择放弃对皇位的继承,那帝王之气还有什么用?你并不爱她也不敬重她,你心里有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件事天下皆知。你又何苦抓住她不肯放手?” “是,正如你所言,良岫对我应该是无用了,我也不爱她,她也永远不可替代那个我深爱的女子,可是,我不能放开她,一时一刻都不行!不行!!” 兄弟二人的交流处于胶着状态,不可能有任何进展了。 就在书房内一片死静之时,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荆钗素衣的良岫站在门口,吃惊地望着凌乱不堪的书房,还有书房内的两个男人。 原来,良岫一早就到益康殿伺候,哪里知道龙云漠早就起身出去了,益康殿里只有个下等丫鬟在打扫,良岫问她太子殿下去了哪里,那丫头呆呆笨笨的说好像一早就有个人来见太子,大概去了前厅了。 良岫在益康殿略等了些时候,却不见龙云漠回来,便记起太子殿下昨日说书房里的书上落了不少灰尘,定是她躲懒打扫不仔细,于是临时决定去书房收拾一下。 来至书房门外并无人伺候,良岫谨慎还站在门外听了听,见里面没有什么动静,料想龙云漠定是在前厅会客,自己正好趁着这时候进去打扫干净,免得又被他责备,说她不尽心伺候,便不放流月出来。 可是打开房门,屋内一片狼藉之上,赫然站着两个满脸怒气的男子,良岫被唬了一跳,不由得愣住了。 第535章 余生为你 看到良岫,龙云漠第一个念头就是让她赶紧离开,于是道:“你不在益康殿伺候,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龙云胄却在最初的惊喜过后,同时一眼就看到了良岫的伤痕和满脸的憔悴。他不由分说扑了过来,一把拉住良岫的手臂,“岫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伤成这样?” 龙云胄心疼得捧起良岫还裹着药布的手,又轻轻抚摸良岫还没褪去青紫的额头,“你的手怎么了?你的头怎么了?你还蒙着面纱做什么?难道脸上也有伤吗?”说着就要撩开良岫的面纱。 良岫急忙握住他的手腕,“良岫没事……” 忽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回头恶狠狠地盯着一旁同样恶狠狠盯着他的龙云漠。 他放开良岫,冲过去一把揪住龙云漠的衣领,吼道:“是你害她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可以如此心狠?!” 龙云漠掩饰住眼中一闪即逝的愧悔,却并没有摆脱开他的双手,只是冷笑道:“是你害她成了这个样子的。” 此话不无道理,因此,虽是淡淡的一句,便让龙云胄松了手哑口无言。 可是面前这个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子,竟然被龙云漠折磨成如此样子,直让他心痛不已。 龙云漠何以如此狠心! “既然太子殿下如此厌恨良岫,何不赐给她一纸休书,放她一条生路,又何苦将她折磨至此!” 看着龙云胄将良岫紧紧抱在怀里,龙云漠上前一步,将良岫从他怀中夺了过来。 “她是本宫的女人,本宫如何对待她岂容他人指手画脚?你还是看好自己的女人吧!小心她们一个个都丢下你逃走了!哈哈哈!” 这笑声里充满了得意与嘲讽,他的手却死死抓住良岫的手臂,以至于手指发白失去血色。 “即便是她们都跑了本王也不觉得可恨,既然想走,本王自然会放她们去,还她们自由。却从不动她们一根手指。打女人,我是何时何地都下不了手的,不如你狠辣。所以太子给你当,才是最合适的。” “咱们不必在这里废话,她若是想走,本宫自然也不会拦着。但是本宫要请逊王爷亲耳听听云良岫的想法,看看她是想走还是想留在本宫的身边?” 龙云胄想要向前一步,却被龙云漠拦在一臂之外。 他用热切的眼光紧紧看着处于龙云漠掌握之中的良岫,颇有信心地问道:“岫儿,咱们一起走离开这里好不好?” 良岫无奈地望着龙云胄,她何尝不想离开这里,可是,想到还在黑水牢里受苦的流月,她又怎能答应他的要求? 现今只能是拒绝他,可是良岫又怎忍心伤害这个为了他几乎放弃了整个天下的男子。 她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睛,咬牙道:“王爷殿下,良岫现在还不能离开太子府,良岫有自己的苦衷,还请王爷回去吧!不要再来了,良岫说过,良岫是不祥之身,利用了殿下也害了殿下您,求你不要再因为我而受伤害了。” 听了良岫的话,龙云胄凄楚一笑,“岫儿,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求之不得的,我从不要求你什么,你不要为难。如果你想让我走,我会马上离开,但是你要记得,我今后的人生皆是为你而活,你若需要,我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你身边。” 良岫的眼泪静静地滴落在龙云漠紧紧抓住她的手上,温暖又柔和。 龙云漠竟然像是被烫了一样松开了手,良岫上前握住龙云胄的手,泪眼模糊几乎看不清他的容颜,她哽咽道:“走吧殿下,忘了良岫,良岫伤你太深,只盼着你能安安稳稳地生活,而你的生活里再也不要有我的影子。殿下安康,便是良岫最大的安慰。” 第536章 以毒攻毒 良岫与龙云胄低声地交谈着、劝慰着,龙云漠没有上前阻拦,他背转身去,忍住不去关注他们。 二人低声絮语了很久,终于,龙云胄开口唤道:“太子殿下!” 龙云漠转过身来,看着龙云胄等着他说话:“我听了良岫的劝解,暂时离开这里,但是,像她今日的这个样子,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看在咱们是亲兄弟的颜面上,请你不要再伤害她。” “若非是看在兄弟情分上,本宫今日是断断不能饶过你的!你若是不出现在本宫面前,或许她还会少受些罪。” “如若你再伤害她,本王才不管你是什么太子皇储,一样饶不得你!岫儿,我今日听了你的话,暂且离开这里,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让自己受再伤害,只要你一句话,我便与你一起走,哪怕是浪迹天涯,我已经没有什么割舍不下的了。” 此刻龙云漠却对着门外吼道:“来人!送客!” 良岫被龙云胄紧紧拉住动弹不得,她目送龙云胄转身离去,背影透着说不出的落寞和不甘。 龙云漠将嘴凑在良岫耳边,嘲讽道:“怎么?舍不得他走?还想与他恩爱一番?放心,你就不要再心存奢望了。还有,你最好盼着他还是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出现一次,我便把这账算在你身上一次!” 龙云漠冰凉的手缓缓地从良岫的额头、脖子、肩膀向下一路抚摸下去,这冰凉的不含丝毫温情的抚摸让良岫不寒而栗。 接着他的手触到了她还裹着药布的手上,他一用力扯下了药布,拉着良岫的手缓缓举到她的眼前,他冷冰冰的黑眼睛紧紧盯住良岫的眼睛,让她亲眼看着他的手指轻触那道已经开始愈合的刀伤,摩挲着突起的伤痕,轻柔而和缓地抚摸,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伤口处一动不动,良岫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愣愣地看着他。谁知片刻后,他眼光一变,紧接着手指一用力竟然抠开了伤口,血瞬间染红了他的手指。 一阵剧痛令良岫的心脏猛地一抽,本能地将手向后缩,想要摆脱他的手。 可是龙云漠带着一种嗜血的微笑,反而更紧地抠住伤口,任由良岫的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来染红了银白色的衣袖。 良岫不敢再动,伸出左手抓住龙云漠的手腕,期望着他能够松开手。他却顺势用另一只手捉住她的左手,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贴近他的身子。 良岫心慌意乱,不敢挣扎也不敢抬头去看那双既陌生又似乎很是熟悉的黑色的眼睛。 龙云漠的血蛊之毒解了之后,眼睛自然由蓝色恢复为黑色,可是自从他的眼睛变回黑色之后,良岫每每见到,便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双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却绞尽脑汁也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什么时候。 如今这双眼睛近在咫尺,虽然伤口很痛,但是脑子里却乱得很。这是谁的眼睛,怎的如此熟悉,仿佛在很久之前就曾经与之相对,只是那时的眼睛里是脉脉柔情,而面前的这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全是愤怒与嫉恨。 “你是谁?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这话很是突然,让龙云漠一惊。难道良岫的思绪又出现了恍惚的情况?她曾将自己误认为太宗皇帝龙萧,或许是她太痛了,才出现了这种情况。 可是,刚刚的一幕让他怒气难消,一时间顾不得许多,只想着要解除这种痛苦,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良岫更痛苦。因此,手上非但没有松劲儿,反而更加用力地攥住她的手,任凭两个人的衣袖都变成了红色。 第537章 纪念 待良岫终于被放回了问杏轩,惜月发现,不仅是小姐手上的药布掉了,血把手掌和衣袖染了个通红。解开面纱后才看见小姐原本白皙清瘦的脸上竟红肿了老高,嘴角还有隐隐地血迹。她并不知道,一本厚厚的硬皮书被龙云漠狠狠丢过来正砸在脸上,便是这个后果。惜月见了,不禁抱住小姐放声痛哭。 良岫轻轻拍着惜月的后背,安慰着她,“惜月不要哭,你去看了流月吗?她可还好?” “您这都成什么样子了,还惦记着那个丫头干什么?” “惜月不要这样说,流月为了我正在牢里受苦,我怎能不管她?” “王总管刚刚带着奴婢去黑水牢看了她,奴婢给她送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些点心,见她并未真的泡在水牢里,只是关在普通牢房里,有王总管照应着想来也未吃什么苦。她只是担心小姐,怕小姐受苦。” “你应当告诉她我很好,不要让她担心,只安心在里面暂且忍耐,我会救出她来的。” 惜月叹口气,“小姐,这要是太子殿下始终不肯松口放流月出来,天天找茬儿折磨你,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哇?” 说着又抹起眼泪来。 良岫抚摸着惜月柔软的头发,“再忍忍惜月,不会太久了,到时候我带你们一起走,一起离开太子府,离开冕阳城,走得远远的,你可愿意?” “小姐去哪里,惜月就去哪里。可是小姐,你不回宰相府吗?离开冕阳城,咱们几个女子该如何生活呀?” “总会有办法的,你莫担心。” 主仆二人说了半日话,惜月为良岫清洗了伤口,上了良岫自己配置的药粉,重又包扎好,脸上也用熟鸡蛋剥了壳滚了许久才将将好些。 菊烟端了晚膳进来,伺候良岫用膳。她虽然年纪小,这段日子的经历也让她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一般,话也少说了,眉间还添了一丝丝忧郁。 良岫心中竟有些愧疚,这个原本天真活泼的小姑娘近日因为自己的遭遇,竟然改变了性格,问杏轩里再也听不见她的叽叽呱呱地唠叨,还有脆亮的笑声,像是少了什么。 良岫没有办法,只得多吃些东西,好给她一些安慰。 “今日的花糕味道真好,可见菊烟的手艺越来越高了。” 菊烟知道王妃殿下是在哄自己开心,也只得勉强笑道:“奴婢的手艺哪有那么好?是怜玉夫人知道殿下胃口不好,便教给奴婢几样精巧的吃食,好让殿下多吃几口。” “多谢菊烟与怜玉夫人了,你们有心了,我今日果然多吃了不少呢!就连身上都觉得好多了。” 良岫说着,拉了菊烟的手,顺势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个缠丝玛瑙的手串,套在菊烟小小的手腕上。 菊烟唬了一跳,哪里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殿下您别这样,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不要。” “傻孩子,你躲什么?这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不过给你戴着玩儿,摔了也不可惜的。留着吧!” 小丫头从未戴过这样漂亮的首饰,见手串上的珠子一个个红润透亮,上面一圈圈红白相间的色带细如游丝,甚为优美,不觉爱不释手。口里不停地对着良岫道谢。 良岫见她露出孩子般简单快乐的笑容,不觉也笑了。 看她蹦蹦跳跳地端了食具出去了,良岫暗暗地叹口气,自己终将是要丢下她离开的,极有可能是终生不得再见了,这玛瑙手串只当是给她留个纪念吧! 余嬷嬷和小福子那里也要好好安顿才是,这需要和王总管商量一番再做决定才是。 第538章 逆来顺受 可是,还未等良岫与王安商量,没过多久忽一日便来人将余嬷嬷、小福子和菊烟三人带走了,说是府内用人处多,要让他们几个到别处当差。 任凭他三人如何反对那人也是无动于衷,说是太子爷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 还是良岫劝了三人半日,三人才不情愿地抹着眼泪跟那人走了。 问杏轩内只剩了惜月一个人伺候,十分疲惫,良岫便与她一起做饭洗衣,以分担些劳动。 放下问杏轩中发生的事不提,单说二位皇子。 回到逊王府的龙云胄和独自坐在书房内谁也不准入内的龙云漠却都是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第二日一早,一夜未眠的龙云胄便入宫去寻求父皇的帮助。很快,宫中的內侍便到漠王府来宣圣上的口谕,让太子龙云漠入宫商议要事。 良岫并不知道宫内发生了什么,只是龙云漠回来时,竟像是带了一肚子火药,将正在益康殿内收拾床帐的良岫一掌推倒在地,口里直说,她给自己丢了脸的事如今被龙云胄闹得普天之下皆知了,他愈是闹,她便愈是要受罪,让他只管闹吧! 良岫无言以对,只得默默地承受着,龙云漠随手的几下,便给她身上又添了几道伤痕。良岫心中暗自庆幸,好在脸上有面纱,不然岂不是会吓到府内的人了。 她知道龙云漠心中的痛苦,只希望自己的逆来顺受能换来他片刻的安宁也好。可是她并不知道,龙云漠心中痛苦之重是她远远未能预料到的。 怜玉听闻了良岫的情况,不顾太子殿下发火,数次为良岫求情,竟换来禁足的惩罚。而珍玉,龙云漠听说她被良岫禁足并罚抄《女诫》之后,故意将她解了禁足和惩罚,甚至每日都让她到益康殿内让良岫为她奉箸上饭地侍奉她。 珍玉自是得意得紧,只是有了上次的教训,对良岫还是心有余悸的。何况她也摸不透太子爷的脾气,不知道哪天又会变了主意。于是在龙云漠面前她倒也不敢过分张狂,只是在只剩下她两人时极尽讽刺挖苦而已。 良岫并不将色厉内荏的珍玉放在眼里,觉得没必要与她产生冲突,从而影响了自己救出流月的计划。于是,每次她找茬儿时,良岫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直到看得她气焰越缩越小,最终铩羽而归方才罢休。 可是怨毒却在珍玉心中层层累积,她发誓终有一天她要让良岫生不如死,以解心头之恨。 龙云漠与龙云胄这两个男人之间的较量却远远没有结束,龙云胄做事向来不以常理出牌,不像龙云漠严谨守规则。于是他便花样百出地闹起来,可是他却忽视了一点,良岫还在龙云漠手里,龙云漠越生气,良岫的日子便越不好过。 龙云胄只为了早一点让良岫回到自己身边,索性泼出尊严与颜面不要了,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呢! 这一日竟然弄了一抬花轿并吹鼓班子,在太子府门前吹吹打打,周围的百姓围着看热闹,皆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百姓中竟也有略知些内情并爱多管些闲事的,在人群中大肆宣扬,说漠王爷龙云漠自漠王妃云良岫嫁入府中便是各种凌虐,并让她独守空房关在冷宫一般的问杏轩中,就连府中的侍妾丫鬟都可以凌驾到王妃头上云云,说得有鼻子有眼儿。 又有人说,如今逊王爷让出太子之位给漠王爷,只为了救漠王妃出苦海,哪里知道,漠王爷坦然接受了太子之位之后却说什么也不放王妃离去,摆明了就是言而无信,这样的人又怎能做我大夏的皇储?怎能令百姓们敬服? 一时间吵吵嚷嚷,人是越围越多,大声抗议,要求龙云漠出来见他们将此事说清楚,竟差点儿引起民怨来。 龙云漠何尝不知这是龙云胄在背后操控,目的便是逼着自己将良岫交给他。于是暗里派人请了京兆尹来带兵将人群驱散方才将事情平息了下来。 一时满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自然就又拿良岫来消气。此时良岫正按他的吩咐在书房内浇花儿、焚香,不防龙云漠气冲冲地闯进来,不由分说上来一把扯住她便往外走。 第539章 有湖名澄玉 良岫被龙云漠一路拖拽着从书房出来,穿过花园的月亮门,沿着弯曲的鹅卵石小径,径直奔向处于花园中心的——澄玉湖。 由于二人的身高相差比较悬殊,因此良岫的脚步跟不上龙云漠的,只能一路踉踉跄跄地小跑。 鹅卵石坑洼不平,曳地的长裙像湖中水草绊着双脚,于是良岫不停地跌倒,又不停地被强行扯起,这一路,直跑得良岫气喘吁吁。而龙云漠全然不顾自己手中拽着的女子,只想快点走到无人可见之处。 走了许久,终于,掩映于绿柳蒲草之中的澄玉湖便展现于眼前。 在此之前,良岫是被禁止靠近这里的,只是曾坐在小山顶上的凉亭里远远地眺望过,只觉澄玉湖清碧如玉。如今近在眼前,更觉水气清凉,景致别有一番风味。可惜这龙云漠并不给她时间好好欣赏这里的风光,只是一味地拉拽着她往湖的深处走去。 澄玉湖中有两种荷花,一种是睡莲,叶子与花朵俱是浮于湖面,仿佛在随涟漪的摇荡而悠然酣睡。另一种便是茎叶修长,摇摆生姿,如生粉面着绿裙立于风中的妙龄女子一般,身材高挑、玉立亭亭。 自湖岸直抵湖心的一处凉亭的是一条曲曲折折的水廊。那水廊掩映在这茂密的荷丛之中,远看去只剩了一个个连在一起的朱红色的顶子露在上面,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红莲。走近些才看清,原来荷叶与绿茎长得十分茂密,仿佛是一片绿色丛林,将水廊遮掩于其中。 龙云漠的脚步重重踏在水廊的木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良岫能感觉到它的颤动。走至深处,龙云漠停住脚,一只手攥住良岫的手腕,却并不回头,只低头大口地喘着气。 良岫不敢动,只任由他将手腕攥得生疼,站在原地静等。 忽然,手腕上力量突然加大,她被猛地一扯,不由得脸朝下摔了下去。出于本能,良岫伸手去支撑,头却撞在栏杆上,手上一阵刺痛,原来地板上的几根木刺深深地扎进了掌心,待将木刺忍痛拔出,鲜血便缓缓地流了出来。 “站起来!!”一句暗哑、低沉,却压抑着怒火的低吼,令人不寒而栗。忍着头晕和疼痛,良岫吃力地爬起来,低头默立,手上的血静静地将浅青色的外衫染上点点猩红。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拧转身。看着地上的那双龙纹嵌金鹿皮靴子,良岫不用抬头也知道,此时自己正与龙云漠“面对面”。 “给本宫抬起头来!低头做什么?你自己也觉得无颜面对本宫吗?你居然还有廉耻之心?真是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良岫在龙云漠的冷笑与嘲讽之中缓缓抬起头,却并不抬眼看他。诚然,如龙云漠所言,良岫确是愧对龙云漠,无颜与之相见,尽管他并不喜欢自己,但终究自己是他天下人皆知的名义上的正妃,而今,自己做了让他丢尽颜面之事,心中惭愧不已,便是此刻龙云漠拔剑杀了自己,自己也绝不会躲开、不会呼救、更不会抱怨。 “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先是死命地摇晃,接着发髻被狠狠揪住,相思木的发簪“叮”的一声落在地板上,乌云髻瞬间散成一蓬杂草。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龙云漠,看着他血红的双眼和倒竖的剑眉,良岫没有恐惧,她理解他的愤怒乃至疯狂,心中愧疚与负罪感让她可以承受他的任何羞辱与伤害。 更何况羞辱早已是家常便饭,只不过,现在又换了形式而已。 第540章 湖心之亭 而在龙云漠看来,这清澈的眼神和逆来顺受的神态,让他仿佛一拳打在软绵绵的棉花团上,无处着力,更无法发泄心头怒火,这足以令人抓狂。 忽然,他松开手,用力推开良岫,良岫又是一个猝不及防,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幸得倚在了身后的长廊栏杆上才没有摔倒。 “把衣衫脱掉!”龙云漠带着嘲讽的冷笑看着良岫。 听到这个无情的命令,良岫满心凄然,她抗拒着、犹豫着。龙云漠却伸手一巴掌狠狠扇在良岫蒙着面纱的脸上,“怎么?!你只肯为那无耻之徒宽衣解带、自荐枕席?!本王是你的夫君却看不得?!快脱!别逼本宫亲自动手!” “殿下,求你……” “住口!”龙云漠打断良岫的话,“不要狡辩,你若不脱也可以,本宫就让你的侍女流月替你脱了衣裳到水牢的黑水里去泡一泡,本宫准保她舒服。别以为本宫不知道王安在我背后捣了什么鬼!那个婢子根本就没有被泡进曾经泡烂了无数死尸的黑水里面,这一次,我要让她尝一尝那滋味!” 面纱下,良岫洁白的牙齿紧紧咬住了下唇,直至一股血腥味儿弥漫在唇齿之间。嘴角上的血染透了面纱,湿了的面纱贴在了脸上,良岫却顾不得这些。她咬紧牙关、忍着羞耻慢慢抬起手,一点一点解开自己的衣带……终于,绣了兰草与溪石的浅青色外衫和月白色的罗裙,如一缕轻云坠落而下,落在龙云漠脚边,他却仿佛吓了一跳,向后躲了一步,嘴里却略带虚弱地命令道:“再脱!” 此时的良岫只着了烟灰色的抹胸与白色撒裤,正是午间,虽然此时已是初秋,但是天气仍旧有些夏末的余热。这样的一身装扮虽不雅,却也不冷。可是她抱肩而立的姿态看在龙云漠眼里,却给他一种秋凉瑟瑟的感觉。而长廊两侧碧绿的荷叶,竟映得她肌肤如玉。一阵微风拂过,长发飞瀑,通体的幽香氤氲而来,居然掩了满池莲香! 龙云漠一时心旌摇荡,不由向她迈了一步,又见良岫正默默地背过手去要解背后抹胸的带子,忽然慌了神,“够了!”心慌意乱之下不知为何,又是一掌甩在良岫的脸上,色厉内荏地吼道:“你就如此喜欢在男人面前脱光自己的衣衫?你还有无羞耻之心?!” 良岫无奈地看着他,他的变本加厉已经让她的忍耐到了极限,是时候拿出那道和离圣旨了,现在必须离开他,虽然自己的所作所为伤害了他,对他愧疚不已。但是他现在的状态明显更加癫狂,似乎难以控制情绪。若自己再不带着两个女孩儿离开,不知他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或许会殃及自己的两个侍女。 不容良岫思考,龙云漠已抓住了她的手臂,“既然你如此钟意于男欢女爱,本宫就成全你,也不枉你我夫妻一场。” 言罢,不由分说依然是一路拖拽,穿过长廊,一直到了湖心亭前。 “你我在这榻上戏耍一番如何?朗朗乾坤、白日宣淫,想你云良岫定会喜欢!只是过后本王要让人打来灵泉山的水,将被你踩过的地洗上百遍!因为,凡是你经过的地方都变得和你一样肮脏!来吧!还等什么?!” 良岫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亭中有石桌石凳,还摆着一张竹榻。 再向上看,终于看清了之前从未看清的匾额上文字,只见亭上挂有一蓝地金字的匾额,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一刹那间,良岫只觉浑身的血都凝固成了冰,只愣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第541章 湖心之莲 却说良岫看到湖心亭挂着的匾额上的四个大字,却如同被一道霹雳击中了一般,打了一个激灵,心脏似乎都要停止跳动了,面色一片死灰。 她愕然地转过头,呆呆地、死死地盯住龙云漠,周身不住地打着寒颤。 龙云漠甚至听到了她牙齿不停磕碰的声音。她一会儿像是要哭,却又流着眼泪笑起来。 她浑身发抖,却直直地伸出手臂指着那匾额问道:“这是什么?这是哪里来的?……这是为何?……” 良岫声如蚊蚋,让龙云漠听不出她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对于良岫突然的变化,龙云漠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她略显痴呆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下也有些慌了,却还硬撑着道:“你没有资格问它,本宫是不会告诉你的。” 这次却换了良岫癫狂无状了,她竟伸出瘦弱的胳膊一把揪住了龙云漠的衣襟,不停地摇晃着他的身子,吼着:“我问你,这是哪里来的?这是谁写的?!告诉我!告诉我!!” 龙云漠也气急了,“是本宫写的!也是本宫亲自挂在那里的!与你何干?!你要如何!” “为什么?!为什么要挂在那里?为什么?” “本宫说过,此事与你无关,这一切都是本宫给玉儿、给那个最干净的女子做的,与你何干,又与你何干?!这湖名澄玉,是本宫在等她,本宫的三位夫人都被本宫改了名字,那不过是本宫在思念她、珍爱她、怜惜她,你没有资格问本宫关于她的任何问题,因为她与你乃是云泥之别,她的名字你不配听到,不然只会玷污了她!” 龙云漠的回答在良岫脑子里竟如雷霆轰响,让她一阵头昏耳鸣。 她向着那匾额走了几步,停下,仰头看着那四个并不出奇的字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骗子,都是骗子!这分明是在骗我……” 笑声戛然而止,她摇摇晃晃转过身又走回龙云漠的面前,似乎双腿已经不能支撑她形销骨立的身子,若不是强烈的自尊束缚着龙云漠,只怕他早已冲上去用双臂抱住她了。 终于,她走到被惊呆了的龙云漠面前,颤着伸出手去碰龙云漠的脸,冰凉的手指触上他英俊的脸颊,却又像烫着一般缩回手。 “这不是你的模样,”她喃喃自语:“这究竟是为什么?你究竟是谁?这不是真的……怎能这样……怎能这样……” 忽然良岫转回头去,眼光茫然四顾,似乎在寻找什么可以支撑自己的东西,又好像想找到什么人来问问他,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紧接着一阵晕眩袭来,良岫再也掌不住眼前一黑便向后倒去。却又在落入龙云漠怀里的一瞬间清醒过来。 良岫仰望天空,心底里发出无声的哀号,命运怎可如此捉弄,这是要置人于死地吗? 双手掩面,泪水终如决堤洪水汹涌而下,竟发不出一丝声息。 龙云漠从未见过泪眼婆娑的良岫,也从未见过曾冷静如松竹一般的人变得如此绝望,那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再也不复刚才的负疚却倔强、不悔的眼神了。 可是龙云漠看不懂那眼神,也容不下自己去分析,他仍扯着良岫站起身望亭中榻上去,却发现手中忽然变轻了,仿佛扯在手里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片即将随风而堕的苇絮。 良岫被狠狠扔在榻上,冰凉的竹篾粘住出了汗的肌肤,让她打了个激灵。 “去死吧!”“去死吧!”脑子里轰然作响,一个声音响在耳边,那不是龙云漠的声音,那是谁的声音?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良岫终于听出来了,这明明就是自己的声音! 既然一切都已破灭,那就让死亡来结束这一切吧! 第542章 涟漪散去 想到这里,忽然,良岫从榻上站起身,伸出白皙赤裸的手臂紧紧抱住了龙云漠。 龙云漠愣住了,竟不能动弹。 良岫贴在龙云漠耳边,轻轻地说道:“殿下,良岫今生,终是负了你,若有来生,万望不再相见。”说罢慢慢将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了龙云漠的胸前。 龙云漠听言大惊,不知是想挣脱她的怀抱,还是欲伸手拉住她,手臂一伸,良岫借了他的力,向后倒去。 湖心亭本就不大,那竹榻又是紧贴着亭子的一侧摆放着,由是良岫仰面倒进了澄玉湖清碧如玉的湖水中,不见了踪影。 湖面一阵波动,待一道道涟漪悄悄散开,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龙云漠又一次没有抓住良岫,一切来得太突然,良岫那突然一抱和俯在耳边的低语留给他的震惊还没有结束,不容人琢磨回味,良岫已然滑入湖中,半分踪迹不见,甚至,涟漪都是那样细微。 又是这种滑出手心的感觉,又是!这感觉怎的如此熟悉? 湖水如此温暖、柔和,紧紧包围住良岫冰凉纤瘦的身子,一直将她拖往湖的最深处,仿佛湖水是有生命的,它准备把良岫吞下并将她融化。 良岫没有挣扎,悬在湖心半沉半浮。不能呼吸,却让良岫的心变得更宁静。带着绒刺的荷梗轻轻碰着那裸露着的胳膊;湖中的游鱼也摇摆着游过来,用喙触着良岫的面颊。一切都是那样柔软美妙。让良岫几乎忘了这柔软和美妙即将夺去她的生命。 因为不能呼吸,胸口的压力大增,憋闷让胸口隐隐作痛。 世界如此安静,良岫知道自己不会纠缠它很久了,当第一股水被吸进胸腔,尖锐而短暂的剧痛之后,便是长久的安宁。良岫不曾溺过水,但听姑母讲过,溺水之人若只是灌了一肚子水,或还有救。若水入了肺部,呛了水,就是神仙也救不了的。 人们都说人在将死之时,会忆起过往的种种。可是良岫却发现,自己只想得起现在,再也记不得过去,也不再奢望有什么将来。 时间如此漫长,尤其是等待死亡的时间,耳鼓嗡嗡作响,肺部开始了一阵阵烧灼焦躁的感觉,良岫知道自己到了极限。 “放弃吧!这条只剩了空壳的命,留着还有什么意思?”耳边又响起自己的声音。是啊,没了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连性命都显得多余。只是今生,负了那水上之人,死亡又怎能偿其万一? 就在良岫准备放弃之时,忽然,眼前水流凌乱起来,一个人跃入水中,劈开了一池静水。他周身腾起无数白色水泡,水泡一路向上窜去,最后变得扁扁的冲出水面,瞬间消失,人却疾速向自己坠落下来。那是什么人,在水中还能如此灵敏?难道是这湖中的精怪,来收拾自己残破的灵魂吗? 正恍惚间,只觉口中被人渡了一口气,正是因了这一口救命的气,让良岫略略清醒了些,将迷蒙的眼光汇聚到来人的脸上,是金! 他,没有跳下来! 而金似乎也和良岫一样吃惊,年轻清俊的脸上,竟满是迷惑的神色,仿佛是看到了令人迷惑的什么。 转而,金不再犹豫,只是他并未第一时间将良岫拉出水面,而是伸出手,将良岫面上几乎完全脱落的面纱重新为她戴好之后,托住良岫的腰,双腿奋力地摆动,以闪电般的速度,将良岫一把托出生天。 湖心亭中的龙云漠,白着一张脸,几乎在良岫出水的瞬间一下子抱住了她软塌塌湿淋淋的腰身。 良岫已然失去知觉,绵软无力地倒在龙云漠的怀里。龙云漠只觉怀中人浑身冰凉,全无气息,悔恨和绝望让大脑一片空白,只紧紧地把良岫贴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上,脸埋进她湿漉漉的头发,不停搓着她瘦弱的脊背,身体前后摇晃着,在良岫耳边颤声轻唤:“你不能死,你怎么可以死?……” 第543章 看谁敢死 金随后爬进亭子,浑身是水,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喘气。 见龙云漠如此举动,便知他误以为良岫已溺水而亡,赶紧喘着粗气说道:“主子莫急,……太子妃殿下……只是晕过去了……快将她腹中的水空出来,或还有救……” 龙云漠闻言,闭上眼睛仰面向天长舒了一口气,却将良岫抱得更紧,嘴里咬着牙道:“没有本宫之命,看谁敢死!传太医!快传太医!!……” “咣当”一声,院门被踹开。龙云漠抱着陷入昏迷的良岫闯进问杏轩。 “来人!来人!!问杏轩里的人都死了不成?!” 待看见只有惜月一人慌慌张张从偏房内跑出时,他似乎早已忘了,流月已经被他关进水牢有个把月了,其余人也早已被他打发到别处当差,且不得靠近问杏轩半步。 “太子殿下!——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 龙云漠并不回答惜月,只恶狠狠地问:“怎的只有你一个人?那些奴才呢,都死了吗?” 惜月抬起红了的眼睛看了一眼太子,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只上前打开正房门,掀开帘子让龙云漠进屋。而后又急匆匆地去床前铺好被褥,正要伸手帮小姐脱下湿透的衣服,却被太子殿下制止,“别碰!你去烧些热水,快去!” 惜月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出去烧水。 说起小姐这一个多月过的日子,真是一言难尽。惜月想若这世上真有地狱,也不过如此了。上一次从太子那里回来连着好几天咳出的痰里都有血星子,亏得小姐懂医术,暗地里让自己弄了些药来熬着喝了才将将痊愈;上上次是被轿子给抬回来的,面上肿的老高,用熟鸡蛋滚了一晚上也不见消肿,不仅如此,小姐还足足昏睡了两天两夜才醒转过来;还有那一次……惜月实在是不忍心再想下去了。 自从今天一早太子殿下派人将小姐带走,自己的右眼就开始不住地跳,心扑腾扑腾地稳不住。自己是个胆小没主意的人,幸好流月做事果断胆子也大,以前都是依靠她,如今她被太子关进水牢都二十八九天了,虽然说流月被关进水牢却未曾受刑,也没真的浸于水中受罪,但是什么时候能出来谁也不敢说。自己也求了菩萨拜了佛祖,除了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而现在,小姐虽然是被太子抱回来的,却衣衫不整,浑身湿淋淋,一点生气也没有,不知道又是遭了什么罪。要是小姐有个万一,自己还怎么活…… 惜月胡思乱想着,手忙脚乱地烧好热水,先是沏了一碗热腾腾的姜糖水,又倒了一大木盆。正在犹豫先端哪一个进去,金自一旁见了,上前端起了木盆。惜月端着姜糖水,二人一前一后从厨房出来。 “金侍卫,我家小姐这是怎么了?”惜月怯怯地问。 前面的金,脊背一紧。顿了顿,说道:“以往几次确是太子殿下下手略重些,太子妃身子单薄免不了会受些伤,但……”金回过头,“但是太子从未对太子妃下死手,今日,是太子妃忽然投湖想要自尽,令人措手不及。” “小姐会自尽?怎么可能!我家小姐最不屑轻生自弃的行径,哪怕吃再多的苦、受再大的委屈,也能暗自忍耐、苦中作乐。她,究竟遭受了什么样的羞辱才会自尽!” 惜月愣在当地,姜糖水热腾腾的白气熏进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下来。一旁的金看在眼里,心中竟十分不忍。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 第544章 本宫疯了 金轻声对惜月说道:“事情发生得很突然,究竟是因为什么,我距离远了些也不知道,不过太子的确不曾逼太子妃自尽。” 他的解释,惜月并不相信,若不是太子苦苦相逼小姐怎会投湖自尽? “呃……惜月姑娘,太子妃的容貌……怎的并非如传言中那样?还有,太子妃果真叫云良岫吗?”确实,金总觉得太子妃的容貌与太子殿下屋内的一幅画像上的女子好像有几分相似,因此看上去有些眼熟。 “那是自然,我家小姐是云宰相的嫡女,名字怎会弄错?至于小姐的容貌,怕是把这整个大夏的女子全都找来也无一人能及!只是太子殿下被传言蒙住了眼睛,不想见她真容而已。” 走在前面的金,心中一顿,之后急忙甩甩头,想甩掉自己头脑中某个古怪的念头——这怎么可能呢?现在已经够乱的了,自己就不要胡乱联系了。 来到正房门前,金将木盆放下,对惜月略施一礼便退了下去。惜月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卧房—— 青布幔子之下,良岫盖着一床灰布被子双眼紧闭躺在木床上,太子爷正坐在床边一只春凳上,看着昏睡中的良岫发呆。 惜月走过去,将手中的碗轻轻放在床头的几案上,转眼却看见小姐的湿衣服搭在旁边的一张椅子的椅背上。 惜月心中吃惊,却不敢询问。正要转身出去把热水端进来。却听旁边的龙云漠幽幽问道:“惜月,你说本宫是不是疯了?”惜月愣住,不知该作何回答。“本宫问你这话是难为你了,若是流月在,定会狠狠地骂本宫一顿。你却不会。” “奴婢确实不如流月胆子大、敢说话,从小就是如此。但是,自小姐将五岁的奴婢从花楼赎出,已有十几年了,奴婢知道小姐虽性情温和,却柔中有刚,从来不会做自尽的傻事……” “本宫是要疯了,本宫定是要疯了,几乎要将她揉碎了,看到她受伤流血才会好受些。可是每每又会后悔,我定是要疯了。” 说罢龙云漠站起身来,“太医已经看过了,太子妃没有大碍,你好好照顾她,至于流月,本宫会放她出来,让她尽心伺候太子妃,将功补过。” 撂下这句话,龙云漠缓缓离去,背影无端落寞。 流月当天就回来了,虽黑瘦了些,但是并未受什么折磨。看到良岫浑身是伤、昏睡不醒的样子,不觉掉下眼泪来。 又听了惜月一一述说了这段日子小姐受的苦,以及今日午间时,太子将小姐拉到澄玉湖中的湖心亭里,二人之间似乎是发生了争吵,小姐竟一气之下投了湖,所以才造成现在的昏睡不醒时,只气得胸口发闷,差点儿栽倒了。 她捂着胸口咬牙道:“你今日横竖别拦着我,哪怕就是再进一次黑水牢我也要去找龙云漠理论理论去!” 这一次,惜月却拼了命地拦住了她,急得哭出声,道:“姐姐,就算惜月求你了,你看咱们这院子里还剩了谁?除了我,下人们都被打发到别处去了,你这将近一个月不在这里,你可知道小姐吃了多少苦?我又有多害怕吗?你不能再出任何事了,小姐也不能再出任何事了。我是个胆小没注意的,你一直是我的主心骨,我自己真的保护不了小姐,她成了这个样子都是我懦弱无能的错。我害怕,再这样下去,小姐就会没命的。我害怕呀!” 说着惜月放声哭了起来,哭声里透着说不尽的辛酸和委屈。 流月见她哭得伤心,鼻子一酸也掉下泪来。上前抱住她,两个姑娘相对痛哭了起来。这哭声,让原本就寂寥冷清的问杏轩更增加了几分凄凉,哭声也惊动了栖息在院中古树上的寒鸦,它“哇”地一声飞起来,似乎也不想再听这凄楚的声音,竟快速地消失在黄昏夜色之中。 第545章 沐泽之忧 良岫这一睡便是整整三日两夜。 流月与惜月急得直跺脚,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好在太子并未将他们禁足,流月便到前宅去找王总管,让他给找大夫再瞧瞧。 大夫看了之后也觉得很是奇怪,太子妃的身体明明已经无事,也没有性命之忧了,却为何就是醒不了呢?这三日别说是药喂不进去,就连水都不曾喝进去一口,如果这种情况再发展下去,只怕太子妃殿下会有性命之忧了。 大夫怕出了人命牵连到自己,于是赶紧将此事向太子殿下禀报,直言自己医术不精,请太子再找医术高明的大夫给瞧瞧,别耽误了太子妃的病情。 龙云漠倒也不曾犹豫,直接派人去太医署请了沐泽前来。 沐泽一进太子府便被直接抬到了问杏轩,却一眼看到里面的景象不由得愣了一下。在此之前他也是来过问杏轩的,虽然那时问杏轩也同样偏僻寂静,但是屋子里的摆设却也说得过去,可是此次看到的却是一派冷清的样子。 太子妃面前伺候的人少了不说,屋内的一应摆设几乎都被撤去,甚至包括床帐都换成了青布幔子。这分明还比不上一个下人的住处。 沐泽虽然一心研究药理,平日除侍奉老母之外几乎无暇关心他事。尽管如此,近日他还是在太医署内听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是关于前太子龙云胄与如今的太子龙云漠之间,因为太子妃云良岫而产生的种种矛盾。 只是,他想那都是皇帝自己的家事,与他们这些外人无有干系,因此也就没有太往心里去。 可是今日一见问杏轩里的情景,心里也是不由得一颤。尤其是看到青布帐子之内仰面而卧,气息微弱的良岫时,竟忽然产生了一种怜惜之情。 他与良岫接触不多,可是每一次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莲花庵救人那一次,她的果断、自信和谦逊都让他很是敬佩。加之她为太子龙云漠解毒时的不顾生死,更是令他仰慕不已。 沐泽很少与女子接触,他也只是在给人治病时,才会去接触那些皇亲贵族家娇弱的小姐夫人,只知道她们躺在华丽的帐子里面哀怨地呻吟,或者怀疑自己的医术,或者挑剔自己的药方,还有的竟不遵医嘱随意调药。这也是让他很厌倦也很无奈的事。 可是良岫却给了他一个崭新的认识,原来贵族女子中也有这般冷静坚强、聪明果敢之人,甚至还有奇妙的医术可以将已死之人救活。自己总是想向她讨教,可惜身份有别、男女授受不亲,他一直也没有机会去了解。 如今,这个女子竟成了这个样子,这确实令他震惊。尤其是当侍女将她的手臂从帐中伸出来时,映入他眼睛的不仅仅是腕上那道深深的疤痕,还有手掌心里还未愈合的伤口,和雪白的手臂上一道道青紫的痕迹。 她这是遭受了什么?又是谁伤害了她? 沐泽迫不及待地给良岫号了脉,他的发现其实与之前的大夫是一样的,太子妃虽然溺水,却并无性命之忧,若按常理她早就该醒过来了。 可是却为何她一直在昏睡?难道是落水时伤到了头部? 沐泽自从与洛诘相识,便也不顾什么无用的规矩和礼节,他让侍女掀开帐子,又将良岫的头部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也并未发现任何伤口和肿块,可见太子妃的头部并未受伤。 今日良岫并未戴着面纱,这是流月的主意。 流月一是怕小姐戴着面纱若突然不好了,她与惜月看不出她脸色气息的变化岂不是会误事?二来,小姐脸上的红斑已然不见了,更显面容秀美无比,也就没有必要遮掩了。其三,太子殿下反正是不到这里来的,他不过是下令在他面前要小姐戴上面纱,又不曾下令在别人面前也如此,那不妨就摘下来,太子来时再戴上罢了。 第546章 怦然心动 沐泽并未料到今日会看到太子妃的容颜,因为在此之前他看到的只是良岫的一双眉眼。 虽然她的脸上还有些红肿,额上也有一道不大的伤口,又是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可是这都不能阻止沐泽的怦然心动。 难道这就是传言中丑陋不堪的宰相府嫡小姐云良岫的真容?除了憔悴和苍白,他看不到一点丑陋的痕迹! 他记得她的眉眼,不染而翠、清波流转,已是好看得很。如今整个面庞近在眼前,他只觉温润清雅,如见江南烟雨之景,而觉此容貌绝非凡间所有。自己从未见过此等动人容颜,就算是似曾相识,也或许只是在梦中或画中所见的云上仙子才有的样貌了。若一定要找到这容颜上的瑕疵的话,那就是太瘦了些,若再饱满一些便可称为完美了。 待侍女将帐子重又垂下,沐泽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走到一旁坐下,思忖良久才拿起桌上的笔,准备写方子。可是手指竟有些不受控制,微微地打着颤,不知该如何落笔。 流月看出了沐泽的犹豫,只道是他在琢磨药方,于是道:“沐太医,只怕你开了方子我家小姐也是喝不了的。” 沐泽听了抬眼看着流月,“姑娘此话怎讲?” “小姐已经三日一口水都灌不进去了,药也是一样的。”流月一时难以控制情绪,竟掉下泪来。一旁的惜月也哽咽起来。 “还求沐太医想个法子,救救我家小姐吧!奴婢给您磕头了!” 说着流月竟跪了下去,惜月见了也跟着一起跪下了。 沐泽急忙起身将她二人扶起来,“姑娘们莫急,容我再思量思量。” 沐泽稳定了心神,二次为良岫把脉。此次他抛开了心中杂念,只专注于诊断病情,却才发现太子妃的昏迷不醒并非身体的原因,那就定然是心理的作用。若太子妃自己潜意识里不想醒来,甚至一心求死,那么这昏迷不醒就有了根由。 可是,沐泽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渐渐衰弱死去?必定要想个除了医药之外的法子才行。 人说心病还需心药医,找到太子妃心病的根源,或许就能救她一命。可是这一切似乎都是和那次投湖有关,而她投湖时只有太子殿下在侧,二人发生了争执之后才发生的,那么也就只有太子殿下才知道太子妃的心病在哪里吧? 沐泽想到这里,便嘱咐二位侍女好好照顾太子妃,想方设法都要为她灌一点水进去,不然,太子妃这身子有如此瘦弱,只怕是坚持不了太久的。 之后他便到前宅去求见太子殿下。 小太监引了沐泽到拙琴馆外等候,自己进去禀报。却见太子殿下正倚着靠枕半躺在床上喝酒,床上放着一只小几,几上摆着几个精致的碗碟儿和酒壶酒盏等物。而珍玉夫人正在一旁弹奏古琴助兴。 听了小太监的禀报,龙云漠并不急于见沐泽,他知道沐泽之所以前来不过是来禀告云良岫的情况的。可是,他竟然又有些怕。想他龙云漠虽然自小多病多灾且多难,但是却从未怕过什么。如今可倒好,居然怕听到那个女人的消息。 但是,小太监未得到太子的回复,便站在原地不敢动,躬身静等着太子爷的吩咐。 珍玉停了手中的弹奏,笑眯眯地看了小太监一眼,柔声道:“今日太晚了,太子爷又有些醉了,你去告诉沐太医,替太子殿下向他致谢,让他今日先回去,有什么事明日再来禀告就是了。记得让王总管按规矩给沐太医出诊的银子,还有,天黑路不好走,让人派马车将沐太医送回去吧!” 小太监见珍玉夫人发话了,没有办法,只得看了太子一眼,口中应着便要出去。 第547章 诱他入怀 “慢着!”半日不说话的龙云漠忽然将手中的酒盏放在几上,从床上下来,整了整衣衫道,“本宫与你一起走。” 珍玉立即站起身,娇羞道:“那也好,听听沐太医说说情况,妾身也一直惦记着太子妃姐姐的病情呢!殿下,妾身等您回来再歇息。” “不必等我,你早点歇息吧!” 说着跟着小太监便出了房门,大踏步地走了。 珍玉恭恭敬敬地行礼送龙云漠离去,待他出了院子,下人将院门关了才恨恨地站起身来,吩咐侍女撤了床上的杯盘案几,并将琴装在琴囊里放好。 卸了钗环、洗去浓妆,她让侍女都回房去,自己和衣而卧躺在太子殿下刚刚躺过的地方,眼睛却瞪着床顶上垂下来的四角的香包下的流苏,半晌都不曾动一动。 这个云良岫,居然投湖却不曾被淹死? 她果然是个煞星,再一次坏了自己的好事。本来今日是个大好的机会,太子是喝了酒过来的,本就有些微醺,来了之后竟然又向自己讨酒喝。 见此情状珍玉心中暗喜,激动得手都有些打颤。忙命小厨房的嬷嬷赶紧准备几样精致的小菜儿,又把自己亲手酿的一坛葡萄美酒拿出来,并特意命侍女把那张雕花的小几摆到床上。 这样一来,太子殿下若要喝酒必得到床上去才行。这葡萄酒后劲不小,若这一坛喝下去,必定会醉了。那么醉了的太子顺势也就歇息在自己的床上了。 一旦太子殿下上了自己的床,自己便有办法将他诱惑入怀。 珍玉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太子也是一步步地按照她的计划走着。先是坐在椅子上与她说话,后来受不了美酒的诱惑,竟真的坐在床上喝起酒来,接着酒气上涌,便索性歪在床上,并让珍玉弹琴佐酒。 不过,太子说的那几句话让珍玉听了心里不十分舒服。 原来,太子酒至酣处,举着水晶杯子端详着里面玫瑰红色葡萄酒,低语道:“葡萄美酒果然香甜,可惜比起杏花白来,总还是差着点儿什么。” 珍玉怎会不知那杏花白的故事,如今在自己的温柔乡里,美酒佳肴妙琴丽人,太子想到的居然是那个与别的男人有染,给太子殿下脸上抹黑的丑女。 心中的嫉妒掩饰得很好,她假意不知道殿下说的是什么,故意问道:“殿下说的什么?杏花白也是一种酒吗?一提这名字,妾身就觉得口齿噙香,哪天也能让妾身尝尝,妾身与殿下一醉方休,如何?” “珍玉果然是个聪明又有才情的女子,那杏花白确实味道清甜不腻,喝到口中有一股杏花的淡香之气,本宫很是喜欢。改日给你弄一坛来,你也尝尝,比你这里的葡萄酒好喝得多。” “太好了,那妾身就先谢过殿下了。不过,今日殿下就先将就些,妾身亲自酿造的葡萄酒也是别有风味儿的,殿下就给妾身个面子,多喝几杯吧!” “哈哈哈……好!喝酒!弹琴!给本宫助助酒兴!” 珍玉心中更是窃喜,于是弹些柔和宁谧的曲子,意在将太子殿下早早地催眠。哪知就要成功的一刻,那个该死的阉人进来禀报,说什么太医沐泽求见。原以为那个问杏轩的无耻下贱的女人已经淹死了,居然还苦熬着,不知还在等什么,难道要等着太子殿下回心转意不成?真是异想天开! 夜已深,珍玉躺在龙云漠曾经躺过的床榻上,一边感受太子的余温,一边诅咒良岫早早下地狱,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第548章 那四个字 龙云漠一出拙琴馆便看到守候在门外的沐泽。沐泽永远是一副默然却不染俗尘的飘逸模样,就算是穿了一身青灰布衣,也一样遮掩不了他的气质。 龙云漠心道: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做医生吧? “见过太子殿下。” “没有那么多虚礼,沐太医找本宫何事?” “卑职是来向殿下禀报太子妃病情的,打扰了殿下休息,请见谅。” “到本宫的书房说话吧!” 小太监在头前带路,二人边走边说,一路上沐泽便将良岫的情况向龙云漠进行了详细地介绍。 待小太监给二人奉茶退下之后,沐泽才提及良岫之所以未醒,是因为她不愿醒来,一心求死之事。还望太子不要忌讳,将二人那日午间在湖心亭发生的事情据实相告,以便找出太子妃心病症结的来源,以找到解决的办法,不然只怕太子妃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龙云漠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至于良岫的忽然投湖,他也只能找到一个原因,那就是自己意图羞辱她,让她不能承受而自尽。 可是这仍旧让龙云漠一肚子疑惑,因为,毕竟自己是她的夫君,即便是想与她有肌肤之亲也是理所应当,她又何至于做出自尽这一极端的举动呢? 二人说着湖心亭中事,自然就提到了良岫在看见湖心亭匾额上的四个字时的反应,那是最令龙云漠不解的一个情况。因为在此之前良岫都是隐忍再隐忍的,他也知道这隐忍是因为黑水牢里的流月。可是,当她看到那个匾额之后,似乎就再也忍不住了,她的整个人似乎都崩溃了一般。 “那匾额上的四个字是什么?” 沐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不让自己拍案而起,去指责龙云漠对待良岫何以如此无所不用其极地羞辱和虐待。 龙云漠略一思忖,顺手铺好纸,提起笔来几笔便写了出来,并拿给了沐泽看。 沐泽仔细看了,这不过是富贵王爷好风雅,给自己花园里喜欢的湖心亭子起了个附庸风雅的名字而已,内容无外乎墨呀云呀,还有太子一直喜欢的玉什么的,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沐泽并不喜欢诗词歌赋,平生最爱的便是医书,因此对对联、匾额之类的从未研究过,也不擅长,因此也不曾看出什么能令太子妃忽然失常欲投湖自尽的玄机来。 若说是太子妃因为嫉妒而行此糊涂事,似乎也是说不过去的,毕竟,整个大夏都知道太子龙云漠喜欢一个玉姑娘,整个太子府到处都充斥着对那位神秘女子的思念与纪念。虽然,除了太子谁也没见过她,可是似乎府中到处都有她的影子。 首先三位夫人的名字都带玉字;花园中的湖泊名字也带玉字;琼华殿是为她而建,琼便是美玉之意;府中还有玉璇阁;就连问杏轩也与那女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云良岫理应早就知道,却为何因为一座亭子就忽然失控,这有些说不过去。 龙云漠与沐泽二人思考讨论了半夜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可是眼见着良岫已近昏迷到了第四日。 沐泽告诉龙云漠,一般人不吃饭可以存活大约七日甚至更多,可是不饮水只怕熬不过三、五日。 这天眼看就要亮了,太子妃已经四日不吃不喝了,加上太子妃身体本就比常人虚弱得多,再想不出个好法子,就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了。 听了沐泽的话,龙云漠一时也陷入了痛苦之中,他从未想过要让良岫死,他只是嫉妒悔恨,还有,他只不过是要把良岫留在身边,他害怕失去她。 第549章 红颜薄命 不知不觉间东窗之上已经隐隐出现了微白。 二人同时看向窗纸,心里明白,这已是第四天了。如果今日良岫还不能清醒,也不能喝水进食的话,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同样经历了难熬一夜的还有问杏轩里的两个侍女。按照沐太医的叮嘱,她们想尽办法想要给小姐灌进几口水去,可是小姐牙关紧咬,根本一滴都灌不进去。 流月发髻散乱地坐在良岫床边的地上,看着发白的窗纸,双眼直勾勾地没了一点神采。而惜月则麻木地用温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小姐不停冒着汗珠的额头。 “小姐这回是真的难逃一劫了,那么我的命也就到了头儿了。” “姐姐,我们的命都是小姐给的,小姐若不在了,我们活着也无趣。” “惜月,你得活着,你老家还有母亲,当年不过是因为太穷了才不得已将你卖掉,好歹她生养了你一场,你怎么能撇下她就死呢?” 流月叹口气,又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自小被拐子拐走的,虽然有些家乡的记忆,可是说不出出身哪里,更是从小便没有了父母,没有什么牵挂。小姐和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所以只有我才能陪着小姐生陪着小姐死。” “可是,若你们都死了,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又怎么受得了呀!” 两个年轻的姑娘相互依偎着坐在良岫床边,却在说着生死。 转眼天亮,沐泽又一次到了问杏轩,听侍女说昨夜未曾灌下一口水去,心里也是凉了半截,只得取出银针为良岫施针,却也知道收效不会很大。一切都要看太子妃的造化了。 龙云漠本来也是要来问杏轩的,谁知刚进花园,就有人赶上来说,宫里来了位公公,说是有急事请太子殿下入宫,片刻不要耽搁。龙云漠心里一紧,难道父皇龙体又不好了?没办法,虽不放心,也只有先撂下良岫,将她交给怜玉和王安、沐泽照应着,自己急匆匆入宫去了。 那怜玉见了良岫的样子,知道不好,竟哀哀哭泣起来。王安劝了半日方才止住眼泪。 怜玉坐在床沿儿上,从惜月手中接过巾帕,给良岫细细地擦脸。太子妃进府已经快一年了,今日怜玉才见了她的面容。原以为珍玉之美便是鹤立鸡群了,哪里想到与太子妃殿下比起来,竟是天壤之别。可惜如此仙姿美貌太子竟一眼未曾看过,甚至还要遭受折磨虐待,如今已气息奄奄,真是红颜薄命,令人不禁扼腕叹息。 越想越觉得替她惋惜替她不公,忍不住又掉下眼泪来。 身边跟随的侍女又劝解了一番,怜玉不由得叹息连连。转身抹着眼泪对流月惜月道:“我看殿下这光景不大好,不如趁早准备下装裹的衣裳,冲一冲也好。”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二人从未想到过这些,听了怜玉的话都有些惊愕。 “夫人,我家小姐不会死的,要装裹的衣裳做什么?” 流月竟有些生气,小姐那么年轻,怎会轻易就死了,准备装裹衣裳,这不是咒她吗? 王安见流月柳眉倒竖双目圆睁,知道她误会怜玉夫人的意思了,急忙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是一种风俗,若有人常年生病总是不好,家人就给他准备装裹衣裳,并不是要咒他死,而是为了冲一冲,或许病就好了。夫人如此说,也是希望太子妃殿下能早日康复。” 流月岂不知怜玉是好意?只是她听不得小姐死这个词,这不过是逃避的一种态度而已。其实看小姐目前这个情况,也许真的该做准备了。 第550章 回光返照 龙云漠这一去就是一整日,其间派人回来传话说宫中父皇身体不适,需要留在宫中侍疾,也不知回去的时间,让人来取些衣物。顺便问一下太子妃的情况,好回去禀报。 宫里捎回来的消息不容人乐观,从太子府捎回去的消息同样让人揪心。 无人了解现在身处皇宫之中的太子龙云漠究竟是何心情,他是否会为圣上担忧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他是否会为良岫牵肠挂肚却是没有人知道的。 问杏轩中的这一日对于众人来说竟是如此漫长,太医署最年轻医术最精湛的沐泽,他的针灸之术似乎在良岫这儿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这一整天,他也是想尽了各种办法来治疗良岫,但是眼见着暮色沉沉、烟霭四起,良岫不仅病情不见起色,反而更加严重,他也已经束手无策了。 怜玉一天也没吃东西,说心里难受什么也吃不下,侍女只得熬了些参汤求着她喝下去勉强支撑着。 念玉也得了消息,早早来到问杏轩,可是她年龄小,又从未经过这样的事,只是紧紧地依偎在怜玉身边掉眼泪。 珍玉,说是身子不适,只让兰儿过来替她伺候太子妃,自己并未前来,怜玉等人也未指望着她。 至于流月与惜月,两个人的眼泪早就哭干了。她们在怜玉的指挥和帮助下给良岫穿好了衣裳。 原本按照规矩,良岫若去世应穿戴太子妃服制下葬,可是流月是最了解自家小姐的心思的,她知道良岫淡泊名利不爱这些外物,反而给她找出了一套未上过身的极其素净的一身浅灰色的衣裙,头上绾着道士髻,只用一根鸡血藤簪子簪住。 这装扮确实仙风道骨,更有一番仙逸之气,可是怜玉却不喜欢。她说以太子妃的身份怎可如此朴素?理应按照皇家规矩,穿太子妃服制才对。这样哪里像是一位皇家贵妇,倒分明是个女道士,这样实在是不妥。 流月却说这是自家小姐的心愿,除了奴婢自己没人了解,这样的装扮才是小姐最喜欢的。既然已经如此,为何不顺应着她,满足她最后的心愿呢? 虽然对此怜玉还是有些不理解,但是也没再坚持。 王安则安排府内人时时准备着,一旦听到不好的消息,立刻就行动起来,不要有任何疏漏。又让人去宫里知会了太子殿下。 怜玉又派人去给宰相府送信儿,也好让他们来与太子妃见最后一面。 与众人的忙碌相反的,是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良岫。她躺在青布幔子里面,微弱的呼吸表明她还活着。面色相比之前的苍白灰暗,反倒奇怪地是显出一点红润。 惜月喊人们来看,问沐泽是不是小姐要醒了,沐泽却未曾说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房门。 惜月见状很是惊讶,问道:“沐太医这是怎么了?” 怜玉轻手轻脚地为良岫整理着原本就很平整的衣衫,低声道;“姑娘不知,这是殿下、殿下……” 惜月更加着急,追问道:“我家小姐究竟怎么了?” “殿下这是回光返照,并不是快要醒了的迹象。” 惜月听了,愣了片刻,忽然一只手捂住嘴,跑出了房门。 流月追了出去,只见她蹲在竹丛下面背人处无声地哭泣着,眼泪湿了衣袖。 流月上前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着她。 惜月一头扎进流月的怀里,“姐姐,我不能没有小姐,我不能没有你,老天爷,求求你,别这样折磨我啊!” 流月却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只是与她一起坐在地上,更紧地抱住她。 第551章 良岫,你来! 宰相府很快便来人了,云宰相却因圣上病势沉重被叫到宫里去了,方姨娘与云良骐都身体不适,因此只有苏姨娘、云良骥及他的夫人带着管家云全和几个得力的下人前来。 苏姨娘从不知道问杏轩竟是这等模样,寒酸简陋,甚至比不上自己相府一个次等丫鬟的居所。所以还未等见到良岫的面,这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待看到躺在床上的一动不动的女儿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坐在女儿床前,搂着她便大哭起来。 她哭这个可怜的姑娘,自小没了母亲,又被父亲丢在那么遥远寒冷的地方受了九年的罪。回来后一直等了八年,其实就是受了八年的欺凌,总算是嫁人了,夫君却不喜欢她,她却为了那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历经种种生死危险。如今,本来听说王爷被封为太子,刚要高兴,却又听说,那太子之位竟然是用良岫换来的。 哪里知道,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子府派人来送信儿说太子妃身子不适,让府中去人探望。这本就是个让人心里直打鼓的消息,而眼前的这一幕,让苏姨娘震惊的同时,心痛不已。这哪里是身子不适,这分明是性命垂危啊!虽然良岫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好歹也与自己共同生活了八年,她懂事稳重又懂得关心人、照顾人,并不以自己嫡女的身份而高高在上,让自己也体会到了有女儿的幸福。 如今第一次见到她长大后的模样时,她却是一个半死的人了,这让苏姨娘如何承受得了,不由得搂住她,唤着“苦命的孩子”哭得是天昏地暗。 流月与惜月见了苏姨娘如见亲人,都跪在地上抱着苏姨娘哭作一团。 云良骥不便上前,见妹妹已经气息奄奄,他仰天长叹,拳头砸在桌子上皮肉都烂了,鲜血直流。良骥的夫人也哭着苦劝母亲,不要哭坏了身子。 怜玉等人也陪着掉眼泪。 众人好不容易才将苏姨娘等人劝住,现在人们需要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如何安排太子妃的后事。 虽然人们都不愿接受,可是这也是无力回天了,眼下只有让太子妃安心地离去,风风光光将她大葬,或许才是人们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给宫里送信儿的人也回来了,说太子听了消息,心中也十分焦急,可是圣上恐怕难以熬过今夜,因此众位王爷重臣都在仁圣宫伺候,一时抽不出身回来。他让人告诉沐泽,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太子妃的命,哪怕只吊住她一口气也可以,务必要等着他回来。 众人听了消息,皆沉默不语,太子妃的这种情况,谁也不敢保证什么。 放下众人如何伤心与忙碌不说,且说良岫。 她丝毫也未曾感受到痛苦,反而觉得解脱。耳边似乎传来一个声音,冰冷之中带着温和,“良岫,到我这里来……良岫,到我这里来……” 良岫缓缓地坐了起来,声音来自窗外那株老树。她看到周围人很多,似乎有苏姨娘和怜玉,还有良骥兄长和嫂嫂,他们个个面有哀戚之色。良岫久未见姨娘和兄嫂了,想和他们打招呼,却感觉自己轻得像羽毛,身不由己地穿过人群走出门去。 院子里也有人影出出进进,却看不十分清楚都是谁。心想:今日问杏轩里为何如此热闹?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想找个人问问,却没人理她。良岫心里苦笑:果然世人都是势利的,见自己被龙云漠厌弃,便都不理睬自己了? 忽然,声音再度传来,“良岫,你来!” 声音来自头顶,抬头看去,只看见一团黑黝黝的树影笼罩在头上,什么都没看清。 第552章 什么时辰 “你果然是失去慧眼了,怎么连我也看不见?” 随着这句话,一个黑影从树梢上飘忽而下,衣袂随风飞起,如同一只黑色的巨鸟的翅膀。 良岫吓得急忙向后倒退,却被那黑影一把扯住了,并将她带向黑影之中。良岫想要挣扎,才发现自己竟使不出丝毫的气力。 “别动。” 黑影命令道,说着,又带着良岫无声地拔地而起,一直落在老槐树的树顶上。 良岫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身轻如羽,站在树梢上,细弱的树枝竟然没有弯曲折断。 “你是谁?” “真是健忘。”声音有些恼怒。只见黑影挥了一下手臂,立刻无数绿莹莹的小火苗将二人围在了中间。这些火苗并不安分,忽然聚在一起,又忽然散开。有的竟跳到良岫的眼前,左右摇晃着,似乎在打量良岫的模样。并不时地有吃吃的笑声传来,好像还有窃窃私语。 借着这奇怪的绿火苗,良岫看到一张带着半个黑色凤纹面具的苍白的脸,眼睛对上了一双冷冰冰又不耐烦地幽黑的眸子。好熟悉的脸! “看够了没有?你不会是把本君忘了吧?” 听到这声音和这语气,良岫恍然大悟,她惊喜地叫道:“幽冥君主大人!”良岫心里一阵欢喜,就朝着幽冥君走过去,竟忘了自己正站在树梢上,一脚踩空向着地面就跌了下去。 好在身子轻,是飘飘荡荡地向下落去。幽冥君随着她向下落,伸手便拽住了她的胳膊,重又将她拽上了树顶。 周围的小火苗嘻嘻地笑起来,声音纤细可爱。 “是谁在笑呢?” “鬼火!” “啊?鬼火?” “有什么可奇怪的?本君是幽冥地府的君主,拥有鬼火精灵还有什么新鲜的?” “君主大人今日怎么有时间出来?小桃和石嬷嬷没和您一起来吗?” “我带着那两个拖后腿的来做什么?你以为本君是出来逛风景了?你不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吗?” “没有什么奇怪的呀!” “哼!” 幽冥君哼了一声,扯着良岫从树梢上飞了下来,落在正房门外,带着她直入卧房。来至床前,指着床上对良岫道:“你自己看看,那躺在床上的是谁?” 良岫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一个女子面容憔悴苍白,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身上穿着的正是自己的灰白色衣衫,头上是龙云胄送给自己的鸡血藤簪子。 “她是谁?怎么穿着我的衣裳戴着我的簪子?” 再看周围的人都瞅着床上的女子掉眼泪,姨娘哭得几乎晕厥过去,倚在嫂嫂的怀里,双目紧闭面色发白。嫂嫂在给她抹着前胸顺气。 良岫心里着急,上去想搀扶她,问道:“姨娘,您这是怎么了?” 姨娘并不理会她,只见她终于长出一口气,哭道:“我那可怜的岫儿啊!” 这一句话让良岫愣在那里动弹不得,原来那床上的人就是自己,姨娘、兄嫂等人正围着自己哀哀哭泣,难道自己真的死了? 她愕然地转头去看幽冥君,忽然记起,自己自从不再是凤随寄主,便失去了慧眼,再也看不见幽冥君和小桃他们了。如今竟然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幽冥君,难道是——自己死了? 幽冥君上前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了屋外。 “我死了吗?” “差不多吧!应该过不了今夜了。” 忽然记起曾经发生的一切,良岫反倒是心下坦然了,施了一礼道:“承蒙君主大人亲自前来接我的魂魄前去地府,良岫多谢了,大人那咱们这就走吧!不要误了时辰。” 幽冥君睁大了眼睛,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时辰?哪里来的时辰!” 第553章 生与死 听幽冥君责问自己,良岫也觉得很奇怪,“大人,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离世的年月时辰吗?良岫只是不想误了这个时辰。另外大人公务繁忙还亲自前来迎接,我若拖拖拉拉岂不是耽误了大人的要事?” “死了能让一个人这么高兴,本君还是第一次看见,可惜,你高兴的太早了。” “什么?”良岫很是不解。 “本君安排一只冥鸦始终住在这棵大树上,这让它烦不胜烦。前几日它终于发现了一个可以让自己回到幽冥地府的好消息,那就是,你快死了。它迫不及待兴冲冲地回去给本君报信儿,本君觉得奇怪便让无魄查一查你的生死簿子,却发现你的寿命还有几十年呢,突然要死定是有了什么变故,故而前来查看。这一看才发现你这是要违背天命自己寻死呢!” “所以呢?” “所以你不能死,本君此次前来就是来阻止你发疯的。” “大人,良岫没有发疯,对于所有人来说,良岫已经无用了,既然无用了还赖在世间做什么?” “谁说你无用了?你对你的父亲有没有用?他已经年过半百,你要让他老年丧女?你的侍女把你当做她们的命,你可知道流月已经发了毒誓,只要你死了她会为你殉葬!还有龙云胄呢?为了你放弃了太子之位,也就是放弃了整个大夏的江山,你死了要置他于何地了?还有……” 幽冥君没有再说下去,却情绪激动起来。他本就是个情绪化的人,此时更是难以控制。上前揪住良岫肩膀,吼道:“你曾经发誓要让一切在今生今世结束,你可知道你背负的孽缘并非只有凤随一个!你死了,让他们怎么办!说来说去,你就是个自私的人,你若敢现在死了,本君一定要把你放到幽冥地府中最可怕的地方去,不把你挫骨扬灰我就不是幽冥君!” 良岫听了幽冥君的话惨然一笑道:“大人,良岫理解您的愤怒,您这样是为了良岫能活下去。可是,良岫别有难言之痛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请恕良岫不便告知。良岫已无颜活在人世间,既然已经辜负,且无法挽回,那不妨就这样吧!良岫认为,恨总比遗憾更让人好受些。” “本君不与你斗嘴,也知道斗不过你,但是你要想好了,若你死了本君会带着你的父亲、流月和龙云胄一起走,这样你的黄泉之路便不再孤单了,你看着办!” 这是无法选择的选项,自己对于这个世界,已经破灭了最后的一点希望。可是,却不能潇洒地离去,那么这痛苦还要忍受多久? 她捂住脸,抽泣起来,“大人,求求你,就带我走吧!我活着真的很痛苦!” “良岫,不要过于折磨自己,或许对于凤随和龙云漠那两个无情的东西来说你已经无用了,可是你身边还有很多人需要你,死亡并不能解除你的痛苦,幽冥地府中三万年的岁月,本君比你更了解生与死。有多少人放弃生命以为能够得到解脱,殊不知,死亡会让痛苦永远都存在,因为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改变曾经发生的一切了,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有机会,良岫你是个明白事理、有勇气、能担当的女子,你一定明白本君的话绝不是唬你的。” “大人……”良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如泉涌。 幽冥君心中一软,上前来揽住良岫的肩膀,开玩笑道:“岫儿,回去吧!本君知道你是舍不得我,放心,你我早晚会有相聚的那一天的,到时候你不想到我这幽冥地府来还不能够呢!” 第554章 白银世界 良岫哭了半日,终于觉得心里透亮了些。 想着幽冥君的话,虽然活着很累很痛苦,但是有些事也只有活着才能够做,比如:补偿和赎罪。 幽冥君等她渐渐止了哭声之后,拉住她的手,“本君送你回去吧!” 看着灯火明亮、人头攒动的房间,良岫忽然犹豫了,道:“良岫,有些怕了。” “好吧!第一次看见良岫害怕也让本君大开眼界了。本君带你散散心吧!但是时间不能太长,不然你屋里的人都会因为你哭死了。” 话音未落,不由分说,带着良岫突然就飞了起来。 良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抓住幽冥君的袍子,却在一瞬间记起另一个人——凤随。 凤随会带着自己飞,因为飞得高或者飞得快自己也会害怕,抓住他的胳膊或是衣袍,而那衣衫的质感与幽冥君的一模一样,这已经不是良岫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了。 幽冥君可不像凤随那样细心,他不管良岫是否害怕,只顾飞去。 天上一轮皓月,原本黑魆魆的房舍、山川、树林变成了一片白银世界,良岫的手臂和面容上的肌肤在月光下更加细腻。在月光的笼罩之下,好像一切喧嚣都静止了。 幽冥君将良岫带上一座七层佛塔,两个人缓缓降落在佛塔的最高一层上。这里是冕阳城最高的地方,站在高处俯视着整个皇城,人间的景象以一种奇幻的仙境展现在二人眼前时,良岫的心慢慢变得沉静下来。 “良岫,你看多美!本君虽然在昏暗森冷的幽冥地府沉沦了三万年之久,日日和鬼魂妖怪打交道,离人间和温暖越来越远。可是,本君依旧喜欢闲暇时到人间来看看,看看充满人间烟火之气的温暖的世界。哪怕只是坐在这样的地方远远地看一眼,也会觉得心情会变得更好。因为这一切太美了,岫儿你又怎么舍得放弃?” “君主大人,良岫不知道三万年前您究竟是从何而来,就像我不知道凤随的身份一样。可是我却知道,你们绝非凡人。或许你们并不能理解一个凡人的喜怒哀乐与爱恨情仇,上天给我们的时日太少,我们的生命又是如此脆弱,在如此短促的生命里要经历那样多的坎坷与磨难,这其中的艰难辛苦您是无法理解的。” “呵呵!”幽冥君忽然笑了,“我却不同意你的看法,或许我们比凡人活得久一些,可是我们一样有痛苦和磨难,比起凡人的百年或者几十年的痛苦来说,我们要承受得更长一些。凤随的痛苦、本君的痛苦……又何止三万年?只是岫儿你不知道而已。” “幸亏良岫是个凡人,再大的折磨也不过是几十年吧!” 良岫俯首看着万家灯火,虽然月光如此明亮,让灯火黯淡了不少。可是与清冷的银色月光比较起来,那些星星点点的散发着温暖的金黄色光芒却比天上的月光更诱人,因为那灯光的背后有生命有故事也有欢乐。 “请大人送良岫回去吧!不然就像大人您说的,再迟些只怕他们就要哭死了。” 良岫回头望着一直站在自己身侧靠后的幽冥君,月光洒在他的半张面具上,那只凤凰花纹竟银光闪闪,似乎可以从他的面具上起飞了。而那双深黑的眼睛竟如星光闪烁。 “想明白了?” “是。” “那好吧!我们回去!” 耳边只听得风声呼啸,眼前的万点灯光从眼前飞掠而过,竟像是一道金色的天河。幽冥君用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揽住良岫的腰,向着太子府的方向飞去。 第555章 似曾相识 问杏轩中的人正在悲戚之中,忽然一阵冷风凭空卷进屋来,只见窗帘床帐一阵乱摇,那风竟吹熄了灯烛,迷了众人的眼。 待一阵慌乱过后,侍女重又点亮灯火,却见原本已了无生气的良岫竟睁开了眼睛。 众人都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躲向一边,只有流月和惜月扑到床前,按捺住扑通通乱跳的心,小心地试探地问道:“小姐,你醒了?” 良岫坐起身,环视屋内的众人,一眼就看见了两眼哭得红肿的苏姨娘,如同看见了自己的母亲一般,她向着苏姨娘伸出手,“姨娘,良岫好久没见您了,良岫想您。” 这句话让本已止住眼泪的苏姨娘冲过去抱住良岫又一次放声痛哭:“我那可怜的岫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还有心愿未了?你就跟姨娘说,姨娘说什么也替你完成心愿!” 这句话说得众人又都掉下眼泪来。 良岫明白,屋里的人们大概以为自己是回光返照了,所以才哭得这么伤心。 沐泽却走上前来,请侍女将苏姨娘与良岫分开,他的手指搭上了良岫的手腕,接着他就像当初看到云良玦从寮房里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一样,用同样惊讶的眼神看着良岫——良岫的脉象恢复正常,她,活了! “殿下可有什么不适?” 良岫一时还有些糊涂,望着眼前这个衣着朴素却颇有些古雅之风的男子,一时竟想不起他是谁。 “这位先生,请恕良岫眼拙,记不得您是哪位?” 众人忙向良岫介绍这位是沐泽沐太医,为了给她治病已经两日不曾歇息了。 良岫记起来,忙道谢。 沐泽却面有惭色,口中直道惭愧。心下却疑惑不解:这个云良岫,这个太子妃,怎的次次令人瞠目结舌?她究竟是什么人? 良岫只觉身子疲乏,沐泽见了便让侍女照料她躺下休息。只留下流月和惜月伺候,请其余人则请到外间和书房等候。 陪着苏姨娘等人坐在书房内的怜玉心放下了大半,她问道:“沐太医,太子妃殿下如何了?” “回夫人,殿下……殿下已经安康无虞,只是还虚弱些,多吃些软烂易消化的食物,将息几日就好了。” 众人听了沐太医的话都惊喜异常,连连向他道谢。 沐泽甚是惭愧,因为他自觉自己的医术并不能将殿下救醒,反而在这里接受众人致谢,无功受禄,愧不肯受。只是开了个滋补药膳的方子让下人拿去按照方子做了给太子妃吃。之后便又在书房中守了一夜,见良岫无事了方才带了自己的药童离开了。 留下的人都默默地各尽其责,只是众人都各怀心思不曾对人道,那就是良岫的容貌,除了两个侍女,其他人,包括苏姨娘和良骥都不曾见过良岫的脸,如今突然见了,心中的想法竟都是不一样的。 怜玉似乎对良岫的这个容貌毫不吃惊,在她心目中太子妃就应该是这样的貌如仙子。念玉却很是惊讶,她始终以为太子妃是面貌丑陋的,今日一见,竟比怜玉姐姐和她心目中最美的女子珍玉姐姐还要美上十分,真是想不到啊!苏姨娘和良骥却是越发心疼她,这么美丽善良的女子却要遭受这些折磨,怎不令自己的亲人心疼? 而王安,却有另外一番心思——那就是,看了太子妃的真容之后,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那就是熟悉的感觉,似乎自己已经认识她很久了,可是这明明是自己第一次看见太子妃面纱后的脸啊! 老头儿有些想不明白了,这段日子自己的记忆衰退得越来越快了,有些事说什么也记不清了,难道自己曾经见过太子妃的容貌,只是忘记了? 不过有一点,老头心里明镜一样,太子妃不会在太子府待太久了。而自己的身子和头脑也一天不如一天,自己在太子府待的时间也快到头儿了。 第556章 圣上驾崩 怜玉见太子妃也吃了东西喝了药,情绪也很稳定,已经没有什么事了,宰相府的苏姨娘等人在府中又惊又累地也呆了一整天了,看上去很是疲惫。况且,这问杏轩有很是狭小简陋无法让夫人公子们暂歇。于是苦劝着他们,说太子妃已经无事,请他们暂且回宰相府去好好休息,若是思念太子妃了,过两日再接夫人和公子到太子府来就是了。 苏姨娘与良骥及其夫人虽然心疼良岫,但是看她有了好转也便放下心来。又加之按规矩外客不能长久逗留于太子府中,于是一行人只得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后来听说,苏姨娘回去后,见到云宰相就是一场痛哭,哭诉女儿在太子府吃的住的还不如相府的次等丫鬟,还听闻太子虐待女儿,女儿身上脸上都是伤痕,手腕上居然还有两个用刀割的疤痕,她哭求老爷一定要过问此事,不然长此以往,女儿的命恐怕就不保了。 云宰相沉吟良久,方道:“女子出嫁从夫,母家即便是过问又能改变什么?这不过是女子的命而已。大不了,再休一个回来,咱们自己养着便是了。” 这话说得苏姨娘心凉,她知道,老爷对良岫克死母亲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因此才会冷淡至此。 自己不过是个侍妾,除了乞求也不能再做什么了,只有嘱咐良骥多打听着太子府中良岫的消息,若有不好,哪怕果真如老爷所说的,大不了一纸休书休回来,好歹在宰相府良岫不会吃这么大的苦啊! 且不说苏姨娘在宰相府她所住的恪静院内如何翻来覆去为女儿云良岫作何打算,单说太子府。 第二日天还未亮,跟随太子入宫的一个家人便回来砸门。 一来是报信儿说昨日夜间圣上驾崩,太子府中上下人等人皆要穿孝服;将府内一应鲜艳颜色的灯笼摆设等物,都换成蓝白两色或以蓝白布覆盖;不得弹奏乐器,不得歌舞宴饮。 原本应该太子妃穿孝服与众位王侯女眷入宫守灵,但是因她病着,便让怜玉代替她去,府内之事交于珍玉夫人与王总管打理,青禾姑娘辅助着二位共同照管。 二来便是来询问太子妃的病况,太子一再叮嘱家人,务必要将实情带回去,万万不可隐瞒于他。 众人听了圣上驾崩皆朝向皇宫方向跪地痛哭一场,又行了叩拜之礼。 之后便按照规矩分头去安排府内事务,孝袍、白幡、白灯笼、白蜡烛、白布等物都要抓紧时间置办齐全。 王安又将太子妃已清醒无有大碍只需静静休养的消息让那人带给太子爷同时也转告宰相大人,让他们放心。 怜玉收拾了一番,因她无封诰并无服制,只是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头上除了几根银发钗,并无一件首饰。又打点了一包太子的衣物用品,带着两个侍女辞别了太子妃和念玉入宫去了。 此次入宫为圣上守灵,原本珍玉以为龙云漠是一定会让自己去的,哪里知道竟然让那个木讷的怜玉去了。自己还打算着在皇族贵妇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美貌和文雅的风姿呢,这次却没有了这个机会,心里便有些不平。 还好太子殿下将府中事务交给了她,这却让她心中暗喜,终于有了施展手脚的地方了。只是那青禾可恶,整天冷着一张脸,看人的时候眼睛似乎要剜出对方的心来似的,让她有点儿忌惮。 这个丫头独独对云良岫态度还好些,让人实在是心中不爽。 又听说这一次云良岫又没死成,这让珍玉真是失望透顶,于是便要利用这掌管府内事务的机会好好的难为难为她,让她云良岫也知道知道,她珍玉不是个软柿子。 第557章 刁难 珍玉算计着,若想难为云良岫,就得先在吃穿用度上下手。问杏轩内的菊烟等三个下人,原本就是她假传圣旨假借太子之命给弄走的,如今云良岫身边只剩了两个丫头,似乎现在就是个很好的时机,自己恰好利用这个机会出一口恶气。 于是第二天,问杏轩分例的米和菜就改换了模样。 原本的碧粳稻被换作了普通的白米;送来的青菜都打蔫了,还有不少黄叶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当日采摘的;肉和油也似乎短了斤两;像燕窝、人参、银耳之类的滋补药品更是由上等换成了次等。 流月一见便怒从心头起,把东西一股脑儿摔在送东西的两个小太监脚下,“这算是个什么?太子妃虽然病着,可是还是一府的主母!你们竟敢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糊弄人,谁给你们的胆子?” 两个小太监知道今天的差难当,可是珍玉夫人下了命令,他们怎敢不从? “姑娘您别生气,奴才们只是听命的,主子让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这话不说还则罢了,一听这话流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答话的小太监骂道:“哪个主子?除了太子,我问问你,你说这太子府里哪个是最大的主子?真是瞎了你们的眼,阿狗阿猫你们都拿来当主子是不是?是不是?我看是都活够了!别指望着问杏轩的人好欺负,有我流月一天在,就别想蹬鼻子上脸!” 小太监唯唯诺诺:“姑娘消消火儿,太子殿下让珍玉夫人掌管府内一应事务,珍玉夫人想着,圣上驾崩,我们虽不能入宫去为圣上守灵尽孝,但是也应该削减开支,吃些粗茶淡饭,穿素衣戴荆钗以致哀悼。所以,各房自今日起皆是一样的分例,珍玉夫人也是一样的。” “这又是闹得什么幺蛾子?她要改分例竟敢不和主母商量私自做主!更何况,太子妃殿下大病初愈,太医明明嘱咐了要好好补养,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看就是故意刁难!她指望着太子一辈子都不回来了是不是?你们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珍玉夫人,她若今日不把原该给太子妃殿下的分例给送来,就别怨我说出不好听的话来!她就别心虚!滚!” 两个小太监无法,只得收拾好扔了一地的东西抬着灰溜溜地走了。 那珍玉正暗自得意,擅自让人开了琼华殿的院门,把花厅收拾出来,说是那里宽敞,自己要在那里主持事务,谁若有事要回就去花厅回话。 这个举动让王安一个劲儿叹气,这珍玉夫人明明就是在作。漫说这琼华殿的院子太子爷不让人随便进,就是可以出入,那也和各房各屋隔着一堵墙,人们若想去回事,需要绕个大弯子,穿过三四个门儿,年轻的还好些,像他这样上了些年纪腿脚也不十分灵便的便觉得十分麻烦。 可是王安的话,珍玉向来是不听的,就连王安这个人她都不曾放在眼里,心想不过是个太监,又年老体弱,奇怪太子为什么不快点打发了他,换个年轻得力的人。她哪里知道龙云漠与王安的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的情感,说起来也是个浑人。 珍玉此时正坐在花厅的主座上,旁边一个丫鬟打扇,一个捧着茶盏,还有拿着拂尘和香囊的,看着比太子妃阵势还大。 来回事的人们,见了她的这副样子,都别过脸去撇嘴,这都什么季节了,居然弄个丫头给她打扇儿,这不是烧的又是什么?摆的谱儿比太子妃,甚至比太子还大,这是要闹什么? 第558章 孤掌难鸣 珍玉听了两个小太监的禀报,竟一把就把桌上东西全扫在地上了,一双美目立时瞪成了四白眼,玉手啪地一拍桌子,吼道:“好大胆的奴才,竟敢抗命不遵!掌管太子府事务是太子殿下之命,本夫人下的每一道命令都等同于太子殿下的命令,她敢口出狂言对主子不尊,分明就是违逆太子之命,我看是她活够了!来人,把她重责三十廷杖,押回黑水牢!” 这一巴掌拍得挺有劲儿,可惜没有另一个巴掌与它配合,于是便有了孤掌难鸣这个词儿。 眼前,这珍玉夫人就是孤掌难鸣的阵势。 因为,她这一句来人吼完了之后,并没有人接下来应声道:“是!”这就很尴尬了,珍玉忽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人呢?都死哪儿去了?本夫人发话怎敢不应?” 今日王安未曾到花厅来,因为昨天一整天都在忙碌丧仪之事,年纪又大了身子疲惫,因此一些跑腿儿的事就交给了小顺子。小顺子机灵、勤快,跟在王安身边也有几年了,练就了不错的察言观色、言语应对的功夫,王安将一些事交给他也放心。 青禾倒是在花厅,却看不惯珍玉的嘴脸。看到她第一日掌管府内事务就拿腔作势、仗势欺人,让她实在是看不过眼。 有几个小厮,听珍玉声嘶力竭拍桌子打板凳地吼叫,不觉有些胆怯,便要上前应声。青禾见状冲他们几个一瞪眼,几个小厮便不敢再动了。 珍玉一见更加火大,又是啪地拍了一下桌子,道:“怎么?本夫人说话不管用了!” 青禾淡淡说道:“夫人,仔细手疼。” “我说了让把流月那个贱婢重责三十廷杖,押到黑水牢去,等着太子回来处置,为何你们一个个都动也不动?”珍玉见青禾说话,好歹给了自己一个台阶,气焰稍稍收敛了些。 “夫人还是消消气,流月姑娘是脾气大一些,可是她是太子妃殿下的贴身侍女,一心扑在自己的主子身上,虽说脾气大一些,可是从不主动去招惹是非。就连上次因为太子妃与太子产生误会,她跑去找太子理论这样的大事,太子虽然生气,却并对她未用刑也未真的关进黑水牢,可见太子也是知道她的脾气的。太子殿下尚且能容让一二,夫人就不能吗?” 青禾的这话噎得珍玉半晌说不出话来,坐在那里直喘气。 “太子妃殿下刚刚大病初愈,太子殿下即便是在宫中侍疾和守灵也没忘了时时派人回来探问消息,可见殿下对太子妃是十分关心的,并叮嘱了属下等人要好好照顾太子妃。如今夫人要荆钗素食为圣上守孝,这本是一件善事,可是夫人可否想到了太子妃的身体状况呢?若因为此事让太子妃康复不利或是病势加重,太子因此事怪罪下来属下可是担当不起。” “可是自从王爷被加封了太子,府中各项支出逐日递增,我想着要节省开支我这也是为太子府着想呀!” “夫人心意是好的,太子知道了也会赞同夫人的,那就请夫人再等等,等太子和怜玉夫人回来之后,再从长计议吧!如今暂且先用原来太子定下的规矩,可好?” 言外之意便是你在此事上不能擅自做主,还是要听太子和一直掌管太子府事务的怜玉夫人的。大家都听得明白,珍玉自然也能听懂。 她只得顺着青禾的话说道:“青禾姑娘说得有理,那本夫人今日暂且饶过流月那个贱婢,等太子回来再做处置。本夫人今日太过操劳,已经累了,大伙儿都散了吧!” 第559章 君子报仇 青禾却不饶她,“那太子妃的分例呢?是还按原来的规矩,还是按夫人你的规矩?” 珍玉一愣,她本来想着借惩罚流月的事把云良岫分例的事模糊过去,哪知青禾太聪明,并不放过她,她只得笑道:“这还用说,自然是还按原本的分例。”又对小太监道:“赶紧打点好今天的分例给太子妃送去,再加四只乌骨鸡和上好的红参,记得不要从公中出,只从我分例银子里出吧!” 小太监答应着去了。 青禾依旧是淡淡的语气,道:“夫人又何必破费,太子妃有她自己的分例银子,夫人也是经常三灾六病,往后还是要保养好身子吧!” 说罢便略施一礼头也不回地走了。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 珍玉眼瞅着这些人一个个面带不屑地离去,坐在花厅里半日都未动,表面上是在休息,却不知内心心潮澎湃:第一次想拿出威风来给云良岫个难看,哪里知道出师未捷便被流月和青禾这两个小蹄子给搅黄了,真是让她气愤难平。可是目前只得暂且忍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下次一定要找准目标一击毙命放好。 却说问杏轩里,良岫躺在床上听到流月在外面与人吵嚷,想去问问是什么情况,可是自己浑身无力爬不起来,只得等她嚷完了气呼呼地到屋里来收拾的时候,才得以问她。 “流月,你和谁生气呢?瞧你气得脸都白了。” “没事的小姐,您好好歇着,不过就是几个不懂礼的小太监让我教训了几句罢了。” “你与他们计较什么,都是些小孩子,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说他们几句就好了,怎么还生这么大的气?” “奴婢没有与他们生气,小姐起来喝了这碗红枣茶再躺下歇息吧!” “流月,你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太易冲动,今后要克制些。” “放心吧!小姐,流月为了自己什么都可以忍,但是若有谁敢欺负小姐,想跑到小姐头上撒野,我流月就是豁出命去都不会放过她。” 听她如此说,良岫知道定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料定问她她也不会说的,于是便等着只有惜月一人在屋里的时候问了情况。 惜月是个老实胆小不会撒谎的,没遮掩了几句便全都说了。 良岫明白这不过是珍玉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而已,于是道:“你要劝着她些,凡事要多忍耐,那些东西又不是不能吃不能用,何苦去难为那送东西的孩子?” “流月说了,如果忍让了这一次便会有下一次,忍让了这些次等的东西,下一回给的必定比这回给的还要差,人若欺负起人来都是这样得寸进尺的,所以就不能让她起了这个头儿。” 良岫摇摇头,叹口气,将手中的汤碗放下。 流月从前在宰相府时,虽然也是耿直的性子,处处维护自己,因此得罪了方姨娘,方姨娘没少找她的麻烦。可是却从未像现在这样锋芒毕露,一身都是刺儿。想来都是因为自己,才害得这样一个爽快开朗的女孩儿变得性格泼辣、嘴像一把刀子,时时处处戒备着有人伤害自己的小姐。 良岫不想看到这样的流月,因为她愈是这样反而会将那些原本针对自己的伤害与打击报复转嫁到她的身上。 前些日子的打入黑水牢受苦之事,便露出了这种情况的端倪,这是良岫最不愿看到的。 那个珍玉绝非善类,只怕她从此后将流月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处心积虑地害她。不过,话说回来,若她敢动流月,我云良岫可是决不能让她得逞的。 第560章 加封后宫 自先帝于八月初七日驾崩于仁圣宫中,一转眼已经过去十日了。灵柩尚存放于永庆宫内。嗣皇帝龙云漠守灵十日。宫嫔王妃夫人等女眷,则在思恩殿设先帝灵位,由贤贵妃带领轮流守灵祭拜。 到了八月十七日,登极大典的所有准备工作均已就绪,只等着新帝即位了。按照规矩,需由礼部尚书奏请太子即位。永庆宫门上悬挂白色的帘幕,表示丧事暂停。 龙云漠换下丧服,穿上龙袍,到承天殿接受各级官员行礼,接受国玺。由于处在丧期,不得奏乐,只鸣响钟鼓,以示典礼已成。 之后便由礼部尚书颁布诏书,以表示皇帝是“真命天子”,仪式庄严而隆重。 龙云漠身穿龙袍头戴冕旒冠,气度非凡,他步出承天殿,站在大殿门前,接受大殿高高的石阶下百官及王侯的叩拜之礼。此刻,钟鼓声再起,声音洪亮深沉,在偌大的皇宫大内之中久久地回荡不息。 龙云漠望着脚下的臣子,此刻只看得见他们的脊背,心情却异常的复杂。这跪伏在地的大臣中,不乏当初极力反对自己的人,而今他们却不得不跪在自己面前称臣。想来此刻他们的内心也是五味杂陈吧? 等礼部尚书在皇宫高高的城楼上诏告天下之后,龙云漠便脱去龙袍换上丧服仍旧到永庆宫守灵去了。 至于后面的出殡下葬守丧等一系列繁琐的丧葬仪式,也就不再一一赘述了。 良岫在问杏轩中,虽然在静养,可是宫中发生的一些事,她也断断续续地听说了。 她暗自思忖,如今龙云漠已然是新帝,先帝的丧事办完之后,便是新帝加封后宫、封官晋爵、大赦天下等事务了。他若将自己封为皇后,只怕是再难离开了。可是有了龙云胄之事,龙云漠十有八九不会将自己封后。自己也不想被封为什么皇后,也不想以任何身份入主后宫,可是,总要想一个办法离开这里,哪怕是自己并不想离开,但是留下终是伤心无趣。 良岫想,本朝曾有先帝驾崩后,新帝将曾经被先帝临幸过却无子嗣的妃嫔送到寺院或道观安身的,这倒也是一个好去处。可是,自己并非先帝的妃嫔,应该不符合条件。 想到最后,良岫索性将此事放下,如何安顿自己,且看龙云漠的安排吧!只是自己藏着的那道圣旨,如今已变成了先帝遗诏,不知新帝龙云漠能否遵旨而行。 留在龙云漠身边也罢,离开他也罢,想自己这坎坷的半生,还有什么是不能承受之痛?如今,已没有什么不可承受的了。 果然不出良岫所料,紧接着的便是加封妃嫔,入主皇宫了。 然而龙云漠的举动却让文武百官、举国上下都甚感惊讶。 那便是—— 其一:不封后! 怜玉夫人封为文贵妃,用的是她母家的姓氏;珍玉夫人封为珍妃;念玉封为念妃。皇后与皇贵妃之位空缺,不用解释,人们便明白了,这个皇后之位是留给谁的。可是,即便是皇后之位空着,那皇贵妃之位就理所应当该给了太子妃云良岫才对,哪曾想新帝并未封良岫为皇贵妃,而是,什么封号都不曾给了她。 这便是其二! 不仅未曾加封云良岫,甚至不准她搬入皇宫,让她仍旧住在旧太子府,仍旧在问杏轩中过着半禁足的生活。 这就是其三了。 这一令人不解的举措一时震动朝野天下,引来议论纷纷。于是沉渣泛起让人不得不旧话重提,想起逊王龙云胄与太子妃云良岫之间的某些令人猜疑之事。 第561章 孽缘 人们对于宰相嫡女、太子妃云良岫未得任何封号,被圣上禁足于太子旧府之事议论纷纷。 有人猜测圣上还是王爷和太子之时便与云良岫不和,因此才以这种方式羞辱和惩罚她;也有人说,这是云宰相把握朝政多年,一手遮天,圣上早已对他生了戒心,若想逼云宰相辞官,便在他女儿身上做文章;还有人说,这是将云良岫留给前太子逊王爷,一道圣旨、一纸休书之后,龙云胄便可与云良岫双宿双飞了,不然,皇帝的妃嫔怎可再嫁给他人呢? 反倒是这件事的主角儿云良岫倒还算平静。只是气坏了两个侍女,宰相府里也翻了江。 云宰相一气之下,昏倒在地,救了半日才醒过来。从此便告病不朝并递交了辞呈,向圣上请求看在他年老体弱又昏聩无能,准了他辞去宰相之职,告老还乡。 圣上倒也痛快,答应了他的请求。 同时,云宰相又请求新帝,给小女云良岫一纸休书,他将带着她与家人一起回故乡去。 这却被圣上痛快地回绝了,他让人告诉云宰相,云良岫是朕的女人,自古哪有皇帝休妻之说?云宰相若要回故乡,朕便赐金放还,并十里长亭置酒相送。若再提云良岫之事,便全家流放永世不得回皇城。 云宰相直气得吐出一口血来,唬得一家人慌手慌脚地又请大夫又抓药地忙碌了半天。 待云宰相清醒过来之后,他忽然记起,先帝在世时,良岫曾向先帝求过一道和离圣旨,做为为了当时还是漠王爷的圣上解毒的交换条件。如今已经落得如此狼狈尴尬下场,为何不见女儿将先帝遗旨拿出来呢?难道是女儿忘记了,还是不慎将圣旨丢了? 想到这里,云宰相急忙修书一封让家人火速秘密送到了旧太子府,信中大意便是提醒良岫是否还记得那道先帝圣旨,若圣旨还在,此刻便可拿出来。新帝刚刚即位,为服臣民之心,必得遵从先帝的遗旨,不得不放良岫离开了。 如若再拖延,只怕新帝一旦稳住根基,便一意孤行,不再重视先帝的圣旨了。良岫若不能及时脱身,不日云家便要腾出宰相府,举家随外放为官的良骥到一千五百多里之外的西疆刺史任上去了,到那时,若良岫再遇到困难只怕是家人鞭长莫及难以相助了。希望良岫还是早下决断为好。 父亲的信虽写得中规中矩,并没有多少对良岫表示出亲情关怀的辞藻,可是字里行间都是一位老父亲对女儿的担忧,并处处为女儿打算考虑。 良岫坐在落叶纷飞的小院子里,手里捧着薄薄的信纸,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父亲,良岫何尝不想随您和姨娘良骥兄长远去,可是,良岫有一心愿未了,暂时还不能离开。若了了此心愿,良岫还有一条命在,我定会与亲人团聚。 良岫将自己的想法写在了回信里,交来人带了回去。 云宰相读了信,不觉长叹一声:“孽缘,都是孽缘!既已如此,随她去吧!” 苏姨娘本是满心希望良岫能够与他们一起去西疆,可是良岫的回信让她破灭了希望,只怕此去便与良岫是永诀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是一场痛哭。云宰相劝了半日方才止住。 她又忽地想起什么来,急忙让人将良骥夫妻唤来,翻箱倒柜从自己的体己钱里拿出五百两银子,并一些珠宝,交给他们道:“看你妹妹良岫眼下这光景定是要受苦的了,可是如今咱们就要走了,咱们这一走,若她再遇到难处,又有谁来帮她?” 第562章 败露 苏姨娘说着又抹起眼泪来,良骥也掉下眼泪。苏姨娘见儿子媳妇也哭起来,赶紧擦了擦眼泪,道:“咱们先别哭,哭也没有用了,姨娘没本事,这些年没攒下几个钱儿,这些银子首饰或许能在岫儿为难的时候帮她一下。良骥你与你媳妇以跟妹妹告别的理由想办法进府去,偷偷将这些东西交给她,这也是咱们唯一能帮她的地方了。” 良骥与妻子含着泪接过东西,良骥忍不住扭过头去,悄悄地用衣袖拭去眼泪。 一旁的云宰相见苏姨娘如此心细,又真心实意地关心女儿,不由感动万分。他也知道这些年方氏掌管相府的中馈,她为人刻薄,定是时常克扣苏氏的分例。 相府中的银两大多掌握在方氏的手中,虽然因为前段时日因为云良玦之事,方姨娘失态耍闹,令自己十分不满,将她手中的权力收回来一部分交给了苏姨娘,可是也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可见苏氏手中的这些银子,定是这些年她省吃俭用攒下的。 想到这里,云宰相更是心中感动,道:“怎能用你的钱,府里连这些钱都没有么?快收起来。” 说着便让管家云全去账房支一千两银子来,哪知道云全一脸无奈地回来了,说账房说了府中没有这么多银子。这个消息让云宰相大吃一惊,不由大怒道:“老夫为官虽然清廉,但是我这宰相府府库里竟连一千两银子都没有,说出去有谁会相信?把方姨娘给我喊来。” 待喊来方氏询问,方氏见事情败露了,只得招认了银子的去向。原来,这几年大公子云良骐整日在外眠花宿柳、吃喝嫖赌,没了银子就来和他母亲方氏讨要,方氏若不肯给他便要死要活、摔东砸西,方姨娘本就溺爱儿子,如今又添了怕情儿,只得用府中的银子去填这个无底洞,一开始还能将就着用自己攒的银子填补上。可是后来亏得越来越多,窟窿越来越大,方姨娘也无能为力了。 可是这毕竟是公中的钱,若有一天老爷问起来,只怕是不好交代,于是方姨娘就打起了放贷赚取高利润的主意,那放贷的本金自然也是挪了公中的。这方姨娘毕竟不是个生意人,哪里懂得放高利贷是有很大风险的,不久就被人连赔带骗折了三万多银子进去,只有小半本金收了回来,也不过是几千两银子。 这下她可慌了神,又不敢声张,只盼着老爷不问不查,还有田庄里的收成好一些,收了租子上来将这些大大小小的窟窿能填一些是一些。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这两年不是水灾就是旱灾,田庄几乎绝收。如今老爷又辞了宰相的职位,没了俸禄银子,眼看这就要坐吃山空,这下方姨娘可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寝食难安了。 她知道老爷若是知晓了此事,定是不会饶了她娘儿俩,于是暗地里给自己找好了退路。她用所余的那几千两银子,托人在冕阳城里偷偷花一千两买了一处宅院,又将其中的两千两存到了银号里,自己还有几千两的体己银子,一旦惹恼了老爷,自己就带着儿子媳妇躲到一边去生活,这几千两银子置办些铺面买卖或是田产生活是不用发愁了。可是这样一来,公中的银子便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两了。 这府里的银子向来是方氏把握着,账房的管事并无权过问,只是记个账。虽说这几个月老爷将部分权力从方氏那里拿来交给了苏姨娘,奈何苏姨娘也并不管银子,不知道方姨娘之前做过的手脚。 第563章 往事蒙尘 如今事情败露了,那方姨娘却坚持只说银子是放贷全赔了,却咬死了不提云良骐狎妓赌钱和买房置屋的事。把个云宰相只气得气血上涌、头昏眼花,用手中拐杖不住地戳着地,恨恨道:“如此大事你不与老夫商量一意孤行,将府中银子赔个精光,咱们阖府不日就要动身去西疆,路途遥远,这一路上的盘缠银子却从哪里来?临行之前还要辞去大半家人,工钱又从哪里出?真真是个蠢妇!蠢妇!!” 方姨娘却只跪在地上,拿定主意不开口,苏姨娘见老爷气得浑身直打哆嗦,生怕他气出个好歹,忙上前扶他坐下劝解。 “你莫要劝我,我只让她说,眼下该怎么办?让她出个主意,她不是善于算计、精明强干吗?今日是怎么了?怎的不说话了?” “老爷不要生气,妾知道自己错了。”方氏终于畏畏缩缩地开口了。 “那就将功补过,把你的月例银子拿出来充公,大家凑一凑,先把盘缠和下人的工钱凑齐吧!” “可是老爷,妾身的娘家兄弟今年娶亲,缺少聘礼银两,那些月例银子……妾身大多都补贴给娘家了,现在手里只剩下二百两,妾身可以拿出来……” 听了这话云宰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问道:“你娘家兄弟已经娶了几次亲了?这一次又娶的是第几房?!”方氏沉默不语。 “那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理?” “妾身……妾身想着,既然盘缠难以凑齐,不如妾身和良骐还有儿媳带着几个丫鬟暂且到妾身的娘家去住一段时日,这样既可以省下些银子,另外,也好让良骐留在京城参加科考。等西疆那边安顿好了,妾身再去与老爷、妹妹汇合,老爷您看如何?” 事已至此,这倒也不失为一个缓兵之计,也就答应了她。却不曾想到这是她的如意小算盘。 既然已经如此,云宰相只得采纳了苏姨娘的建议,将各房能凑的银两凑在一起,又把略值钱些的东西变卖了,云宰相忍痛卖掉了自己收藏的几幅字画,好歹凑了不到四千两银子。可是,给下人发了工钱,又置办了马车马匹等远行必备之物后,也没剩下几两银子。 想到还有漫长的路程,这一路上众人的吃喝住宿,也需要一大笔银子,不知该到何处筹措,云宰相又是个耿直的,不肯去求助于从前的同僚和自己的门生。 这一日正在书房里唉声叹气,苏姨娘正进来回事,见老爷发愁便又劝慰了一番。 “老爷,妾身来让您拿个主意,柳夫人的院子锁了很多年,可否收拾一下?” 云宰相听了苏姨娘的话,立时醒悟过来,“你不说我倒忘了,柳夫人屋里应该还有不少她陪嫁的东西,你找人去收拾出来,能变卖的就卖了,凑足了银子,咱们就走吧,留在这冕阳城也是没有什么意思。” 苏姨娘见老爷神情悲戚,知道他在思念柳夫人,便悄悄退了出去。 就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一滴老泪,顺着云宰相已经日渐苍老的脸上缓缓地滴落在手中的茶盏里。 黄昏时分,云宰相拄着拐杖独自来到柳夫人的院子里。 院子不大,因为十八年疏于打扫,荒草已经漫上了小径,藤蔓爬满了墙,甚至遮住了窗子。窗上原本紫霞色的窗纱早已褪去了颜色,变得残破不全。 推开半掩的门,屋内光线昏暗,一层尘土浮在寂静清冷的空气里。 所有的摆设物品还都在原地,只是被十八年的时光洗去了鲜亮的色彩,变得暗淡无光。可是屋子里的气息似乎还在,只是浅了远了,捕捉不到了。 第564章 封王安都 云宰相缓步走进卧室,炕上那个小木桌上,还摆放着一个针线簸箩,一个金色的顶针,在落满灰尘的线板儿之间闪闪发着光,似乎刚刚从那个人手上摘下来。 云宰相拿起那个顶针,颤颤地戴在自己的小手指上,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感觉到她洁白手指上的温度。 自己对这个屋子太熟悉了,两个人在这间简单却温暖的小屋子里,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即便是最寒冷的冬夜,只需她做一碗热气腾腾的蛋花儿清汤,就驱散了窗外呼啸的风雪。再多的烦恼,只要看到她温婉的笑容,心里就变得踏实安宁。 如今,十年生死两茫茫,如今,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垂垂老矣,纵然是再相逢,恐怕她也不会认出自己来了吧? “舒文啊!你这一走就是十八年了,你的这个院子是我的伤心地,我让人把它锁起来,这一锁就是十八年。如今要打开它,却是因为缺银子,要变卖你的嫁妆,这怎不叫我伤心啊!可是,舒文,我对不住你!” 说着不禁又落下泪来。 天色渐暗,屋子里更加冷寂。在温暖早已散尽,如今已变得冰冷的炕上,自己曾一次次坐过的地方坐了许久之后,云宰相缓缓起身,拄着拐杖走了出去。对候在院门外的云全等人道:“明日一早,就收拾整理,能卖的都卖了吧!” 丫鬟扶着老爷回去了,家人看着他步履蹒跚的背影,不由得都一阵心酸。 第二日众人将柳夫人的屋子收拾了出来,抬了几个箱笼到书房给老爷过目。云宰相抚摸着箱子里的东西,这都是柳夫人的陪嫁,当年柳夫人的老父亲,远近闻名的名医,最喜欢的小女儿出嫁自是倾尽所有。所以,这些箱笼里东西足可以救宰相府一时之难。 云宰相不忍心细看这些东西,只顺手从里面拿出一根珍珠花簪给良岫留个念想,其他的只略略地看了几眼就让人抬出去了。 柳夫人的陪嫁到当铺里当了大约六千两银子,良骥和夫人临行时给良岫送了一千两作为应急之用,又将柳夫人的那根珍珠花簪交给她。良岫不忍家人离去,可是也无可奈何,只得嘱咐兄长路上好好照顾父亲和姨娘,到了西疆一定要及时写信回来。 云宰相又让苏姨娘拿出两千两给了方姨娘作为生活之用,方姨娘自然乐得接受。 几日后,已经准备妥当的云家人辞别亲友,只带着少数几个下人乘着马车离开冕阳城向西而去了。 方姨娘随后也带着云良骐和儿媳妇另几个丫鬟仆从,在云宰相离开冕阳之后,也悄悄地搬去新买的宅子里去了。至于以后,云良骐恶习不改依旧吃酒玩乐渐渐坐吃山空,日子过得愈来愈艰难,甚至向良岫伸手要过几次钱,最后皇都实在待不下去了,只得将宅子又变卖了,搬到乡下田庄去了,这都是后话。 却说当了皇帝的龙云漠,即位之后封了妃嫔之后,便是加封官爵。他将还在冕阳的几位兄弟分封到各自的封地去居住。 寒王龙云寒和冯贵妃因先帝驾崩被解了禁足,圣上的丧仪举行完了之后又守孝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龙云漠将他分封到距冕阳城四百里之外的丰州,并在那里给寒王修了王府,并准许冯太贵妃到丰州去养老居住。封地离冕阳城近也是考虑到他行动不便,往来皇都也顺便些。 可是,他给龙云胄分封的封地,却让人大吃一惊。 龙云漠竟将龙云胄的封地安排在距京城数万里之遥的西北边陲——安都!将他封为安都王。 第565章 天高皇帝远 安都! 良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惜月的搀扶下在杏林中散步。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加之两个侍女的精心照料,良岫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每日里读书、刺绣、帮着两个侍女做些简单的活计,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可是两个侍女却感觉到了不同,小姐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也和她们闲谈聊天,似乎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却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似乎坐在眼前与自己说着话的这个小姐,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一个了,这个小姐就像是个空壳儿,她变得异常安静,眼神空洞无物,说话时也好像思想不知飞到了哪里。 这不是个好现象,两个姑娘暗自忧心,却再也找不到可以帮助她们的人了。她们只有小心翼翼地伺候她体贴她。 “安都……太偏远了,不过那里离白云观不过一百几十里路。是个好地方。” 惜月听不懂小姐的自言自语,只听清楚了安都这个地名。 这是自己听借着搬东西之机来看望小姐的小福子亲口对小姐说的,前太子龙云胄就被圣上封到了那个地方。 当听到这个地名的时候,小姐吃惊不小,她又问了小福子一遍,得到了他肯定的答复之后,方才叹了口气,轻声说了句知道了,便不再说话了。 惜月心细,虽然小姐没有说什么,可是她却发现了小姐表情上细微的变化,知道这个安都,一定不是个舒适安逸的地方。 “小姐说什么?逊王爷,啊不,安都王去的安都原来是个好地方呀!小姐也知道那里?” “我所说的好地方,并非风光秀丽或是富庶之地,它的好恰恰就是它的不好之处,那就是贫瘠苦寒、偏僻遥远。” “这明明就是不好,小姐怎么还说它好,安都王殿下自小生活在皇都,过着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到了那么荒凉的地方生活,是肯定要受苦的,又怎么能说是好事?” 良岫平静地望着面前的山岭,看着那道细细的却清澈的泉水从山腰处流出来,又穿过杏林,向着墙外流去。 “惜月可曾听过‘天高皇帝远’?” “听说过。” “伴君如伴虎,更不要说皇帝对逊王爷早就心存芥蒂,他若总是在皇帝眼前,总有一天会引来杀身之祸。龙云漠之所以将他发配一般分封到数千里之外去,大概也是怕自己有一天会无法自我克制因而杀了自己的兄长吧?他去了安都,反而可以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可见那里确确实实是个好地方。” 惜月听明白了良岫的话,点点头,道:“小姐说得有理,安都对于安都王来说,还真是个好地方。” 良岫在惜月的搀扶下登上了小山顶,登山让她坐在亭子里喘了半日粗气,惜月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儿她呼吸和缓了些,却不再说话。 远远地看着澄玉湖,那个湖心亭依旧被掩映在碧绿硕大的荷叶丛中,只露出一角。 “惜月,我们去那澄玉湖边看看可以吗?” 惜月有些犹豫,“小姐,你这身子是走不到那里去的,咱还是不去了,山上风冷,还是早点儿回去吧!” “你是不是怕我再跳进去?” “不是,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说了惜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听你的,咱们回去。” 第566章 一错过,便是百年身 太子府中的人绝大多数都随龙云漠搬去了皇宫,但是王安为了照顾良岫还是留下了看门人、花匠和两个打扫院子看守门户的小太监,这样也好在良岫有事的时候有个向外传话送信儿的人。 龙云漠自从登基之后,大约事务繁忙,从未回旧府,就连怜玉也是匆匆来与良岫见了一面,便洒泪而别,自此便被那高高的宫墙隔绝了。 怜玉临走时,悄悄叮嘱流月和惜月好几次,如果殿下有什么需要或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派人去告诉她,不必让圣上和珍妃他们知道。 安都王被要求十日之内离开冕阳城,无旨不得回皇城。他本欲见良岫一面,一番努力之后却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无能又无力。龙云漠给他的诸多禁令之一便是不得与良岫相见。 他也不得不看清了一个事实——现在早已今非昔比,只有权力才能决定一切,可惜自己当初并未弄清楚,如果当初自己能抓住属于自己的权力不放弃,或许现在良岫便不会受这样的羞辱了。 想到被囚禁在空旷冷寂的牢狱内的良岫,他的心便如百爪挠心,自己此去安都,明里是被封了王,有了属于自己的封地,其实不过是被软禁在那荒凉偏远之处,极大的可能是会老死在那里。如果此次不能见到良岫,或许到死都不能相见了。 但是,龙云胄是个何等样聪明的人? 无法相见,也无法传信,看来明里不行,那就暗中行事。手下不得力,那就自己行动。 于是就被他发现了那个溪水潺潺的涵洞,那个良岫之前找到的问杏轩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 有读者或许会有疑惑: 一、当初尨降潜入王府挟持良岫时,为何不曾发现?人家萨拉部落的大汗可是个出色的猎人。 (尨降确实是个好猎手,他却没有时间大费周章地去寻找一处墙上的缺口,而是凭着一身轻捷如豹的功夫直接从墙上跳了过去。) 二、既然那个涵洞可以被龙云胄发现,那么为何府中的侍卫却未曾发现,府外的人也没有看见呢? (王府侍卫防卫的重点从来就不在问杏轩,更何况,那里甚是偏僻,平时也是疏于修整,洞口又被杂草树丛遮掩着,根本看不出来。而府外便是人烟稀少的山岭,因为是王府禁地,猎人农夫不敢靠近,又怎能发现这个狭小隐蔽的洞口?) 只是这个洞口对于龙云胄的身材来说未免太狭小了,虽然他很瘦,可是和龙云漠一样个子高,他惊喜之后便是几番尝试之后的失望和急躁。 他坐在墙脚下望着山下的农田、房舍发呆,不知不觉暮色降临,山谷中升起袅袅的炊烟,远远看去就像宫中女子臂上轻软的白纱,微风吹过,悠然飘荡。 这里是冕阳城最西北,这漠王府的城墙就算是冕阳城城墙的一部分了。龙云胄从来不知道在离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还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山野村景。 他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西方天空中渐渐由嫣红变为青灰色的霞光,过几天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生活了近三十年的皇城。或许终生都不会回来了。 冕阳是个伤心地,并无可留恋之处。除了母妃的坟茔,他留恋的便只有一个人了,不能带着她一起离开,这是他最大的遗憾与痛苦。 而他更大的痛苦就是现在良岫的处境,龙云漠的种种常人难以理解的过分的行为,不过是对她的羞辱和对他的报复。 自己一定要在临走之前看见她,不然此次一旦错过,恐怕就是百年身了。 第567章 一道伤疤 是夜,浓黑的夜色将问杏轩的小院子重重包裹起来,良岫在焦尾琴前只是枯坐着,她让惜月只留了一盏灯。 这个月的月例银子没有送来,不知是宫中太忙给忘记了,还是从此就改了过去的规矩。她想着自己手里除了父亲和姨娘托良骥兄长和嫂嫂送来的那一千两银子,并没有多少银子。 从前她并没有金钱的意识,手里的那点儿月例银子,都是赏了家境困难的下人,如今却要好好打算一下,如果龙云漠真的从此停了自己的月例,又不准自己离开问杏轩,离开这旧府,那么自己手里的这些银子还能支撑主仆三人活多久。 那就从节省开支开始吧! 这一盏昏暗的灯光,只照着眼前一小片地方,琴弦都看不清楚。 好在她并不想弹琴,虽然凤随已经不在这里了,琴声再也不会让他痛苦了,虽然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听懂它,可是她怕琴声响起的那一刻,自己那颗早已残破不全的心会碎掉,无法收拾。 窗外没有明月在树枝间如母亲的眼俯视着人间,星光也被一层秋云掩住了光芒。这就是黑夜,真正的黑夜。 灯盏里的灯油耗尽了,良岫却像毫不知晓,她声息全无地坐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眼前却是白云观洒满月光和竹影花香的院子。 竹叶的影子修长浓密,杏花的花影却疏疏朗朗,疏密有致的影子交错在一起,那少年便坐在这影子里。 他的脸上因为受伤几乎毁容,姑母给他采来草药敷在脸上,又用药布包裹,所以除了眼睛,她从未看清过他的脸。 而追杀他的人,刀刀想取他的性命,因此,他的喉咙处有一处伤口,虽然万幸只是伤了他的喉管,并未切断气管,可是却让他声音嘶哑说话吃力,甚至一用力便会咳出许多血沫子。因此姑母禁止他说话,也禁止她与他多说话。 所以,她也没有听到过他真实的声音。 就是这样一个男孩儿,却温和体贴,却善良乐观。无论多痛,他都不肯吭声,甚至姑母为他换药时,他痛得浑身发抖大汗淋漓,她实在不忍心,就让他抓住自己的手。可是他只是紧紧地一握便松开了,因为他不愿将自己的痛苦传递给别人。 而且,他每一次看向自己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微笑和光芒,这微笑融化了十三岁少女的情窦初开的心,而那光芒却驱散了原本的自卑和灰暗。他就是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一道阳光,让她有了足够的温暖来开出最美的花朵。 可是他突然地来了,又突然地离去,从此杳无踪迹,任她找遍了整个世界却再也没有一点关于他的消息,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好像杏花林、白云观、嵯峨山从没有来过这样一个人。 可是他已经烙在了自己的生命里,就如同一道伤疤,永远都无法抹去。 如今,便只剩下漫长的思念和无尽的自责与愧疚。 秋虫又开始在草丛墙角清凌凌地唱了,何时,我的琴声能够再为你响起,你与我来生再将那被遗忘了的半首曲子,重新续写吧! 忽然,院子里传来轻轻地敲门声,值夜的流月被惊醒了。她坐了起来,却见眼前一片黑暗。“小姐,你睡了吗?” “还没有,流月,我怎么听到有人在敲院门?” “奴婢也听到了,我去看看。” “不要自己去,喊上惜月。府中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深夜谁又会来敲门呢?” 流月虽胆大,也有些担心,于是与惜月两个人一起点亮屋内的灯烛,又提着一盏灯笼,壮着胆子靠近院门,轻声问道:“是谁在外面?” 第568章 眼见为实 流月大着胆子问过之后,两个侍女屏息静听。 却听门外一声轻笑,透着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笑道:“里面说话的可是流月姑娘?本王与你曾互相传递过情书,你怎么把本王忘了?” 门内的流月却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不是前太子、前逊王,如今的安都王却又是谁?除了他,还有哪个男子会有如此妩媚的声音和妖孽的语气?可是,他是怎么进来的? “流月快开门,本王有些累了。” “这深更半夜的,王爷是怎么进来的?问杏轩里只剩了小姐和奴婢三人,且都是女子,让人知道了好说不好听,为了避嫌,王爷还是回去吧!” “这里荒山野岭一般,除了咱们四人,还能有谁?本王与岫儿都已经身败名裂,还避的什么嫌?流月,你这倔丫头,快给本王开门吧!” 流月听他说得有理,可是却仍是犹豫。 却听门外一声长叹:“唉……流月,本王过两日就要到数千里之外去了,恐怕到死也回不来了,若不见她一面就走,岂不是终生的遗憾?你可忍心?流月!” 听到这里,流月鼻子一酸竟差点掉下眼泪。她默默地将手中的灯笼递给惜月,上前打开了门闩。 惜月举起灯笼照向门外,二人借着灯光看去,只见安都王龙云胄一身狼狈地倚在门框上,一脸疲惫的样子。他穿了一身黑色夜行衣,可是头上身上全是泥水和草叶,好像刚刚在什么地方摸爬滚打过来。 可是,让两个姑娘觉得奇异的是,如此狼狈,面带倦容的王爷,竟然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他勉强笑着,“还是两位姑娘心疼本王。快带我去见岫儿。” 流月与惜月向他行了礼,请他进来,并将门重新闩好。惜月紧跑几步进屋去向小姐禀告,龙云胄却未等她说完便紧随着她进了屋子。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良岫住的屋子,这里的环境之简陋已经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待看到苍白消瘦正吃惊地看着自己的良岫时,他竟一时说不出话。 龙云胄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惜月,几乎是冲了过去,一把将良岫拥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良岫正站起身等候,她以为是宫里来了人,传达圣上的什么旨意,却未料到惜月还没说清楚来者身份,随着闯进来的竟是龙云胄。 “王爷?……” 不等良岫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落在他的怀里了。 两个侍女见此情景,惊讶之余,心里都明白了大半,原来外间的传言果然是真的。 龙云胄此刻已是情不自禁,也不管身边还有两个侍女,一低头便吻住了良岫的唇,如饥似渴地攫取着她唇上的香甜,令良岫无法招架。 流月急忙拉着惜月出去,并将门悄悄掩上。 惜月还在震惊之中未曾恢复过来,见流月将自己拽出来,急得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流月捂住嘴,连拉带拽弄到了偏房内,直到关严了门,将她按在床上坐下才松开了手。 惜月憋得脸通红,大口喘着气,半天才开口道:“姐姐!你要把惜月闷死呀!”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怕你打扰了他们所以才捂住你的嘴,别生气。” “我不是生气,可是、可是,小姐和安都王怎能这样啊?这是违背伦常的呀!这要是被圣上知道了,还不是掉脑袋的死罪!你不去阻止他们,反而堵住我的嘴不让我说话,我都要被你们急死了!” 流月却对她的焦急不以为然,她淡淡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死守规矩的,见了这个一定会大惊小怪。确实像你说的,这是违背伦常的事,可是,你当真以为圣上不知道此事?你以为这些日子小姐之所以遭受羞辱和责罚是因为什么?若说以前听到的是流言蜚语,如今你可看见了,这就是眼见为实。” 第569章 成全 听了流月的话,惜月更是着急了,“既如此,才更应该设法去阻止他们啊,我怎么看你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高兴说不上,但是,小姐如今已经是举目无亲,身边关心爱护她的人,一个个地都离开了——相爷辞了官,全家跟着良骥公子到西疆去了;怜玉夫人入宫做了贵妃轻易是出不得宫了;洛诘医生带着洛梵公子云游四海去了;王总管小顺子他们也跟着圣上进了宫。圣上将小姐囚禁在这里,就连月例银子都不给了,除了咱们两个还有谁关心她?如今有个安都王真心真意地对小姐好,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又怎么忍心去阻止和反对?” 这话让惜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又道:“我只是担心,安都王就要走了,他对小姐不过是始乱终弃,到那时岂不是对小姐的伤害更大?” “我就知道你读的那些写贞洁烈女的书害了你,还‘始乱终弃’!你可记得最近一次小姐失踪,咱们都被那妖女打昏了过去?” “我当然记得,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呢!” “你记得咱们养伤期间,当时还是太子的安都王托许大夫给我带了封信,我没有给你看?” 惜月点点头,“我到现在都心里不舒服,你说什么也不告诉我是谁的信,写了什么,我觉得你不把我当亲妹妹看。” “那是太子向我打听小姐的衣着和伤痕,因为他经过昼夜寻找发现了小姐的踪迹却不能确定,所以才写信辗转托人送来向我询问。从那封信里,我就已经看出太子喜欢上了小姐,那段日子他为了寻找小姐几乎要疯了。” “原来小姐回府不是自己逃回来的,是太子救了她!” “小姐没有说过此事,但是我猜十之八九是这样。” “怪不得,后来就起了流言,圣上对小姐就换了态度。” “如今将太子发配到安都去,应该也是这个缘由。” “我明白了。” “你看现在圣上的这个架势,小姐的罪还在后面,安都王恐怕真如他所说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我们何不成全了他们,就算是给苦命的小姐一点安慰和希望吧!” “可是万一让人知道了,这不是杀头的死罪吗?” “傻丫头,就像王爷说的‘这里荒山野岭’,除了咱们四个人谁还会来?谁又会关心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听说宫里再过些日子就要选秀了,本来圣上要为先帝守孝三年之后再考虑选秀充实后宫,可是已经住进慈圣宫的圣贤皇太后说什么也不干,说是为圣上的皇嗣着想,再说本朝也有先例,先皇驾崩三个月后新帝便可选秀了。” “凡是参加选秀脱颖而出的女子,个个如花似玉又多才多艺,还有背后都有个有权有势的母家,圣上还不看花了眼?” “到那时,恐怕圣上连云良岫是谁都记不得了,还谈什么恩爱?或者被圣上忘了倒是一件好事呢!” “老天保佑,保佑小姐早日脱离苦海!” “快别傻了,你的老天在哪儿?他何时保佑过小姐?你还指望老天?能保护小姐的只有你我二人,所以咱们俩决不能倒下、决不能动摇!要是有谁胆敢欺负小姐,我流月就是豁出命去也要将他打回去,就算是死了也要变成厉鬼来保护小姐!” “嗯!惜月也是!” 两个姑娘打起精神,起身到南房烧水、做点心,让蒸腾而起的热气,掩盖住眼中的泪光。忙忙碌碌恰好可以让人忘了当下的烦恼和忧虑。 正房里的灯忽地灭了。厚厚的帘幕遮住了一室缠绵。 第570章 一世缠绵 龙云胄思念良岫已近崩溃,他见那涵洞狭小,自己身材太高过不去,便考虑是不是自己的衣服太宽大,于是回府去换了一身利索的夜行衣,趁着夜色来到洞口处。可是尝试了几次还是进不去,他便将身上弄湿,又把溪中滑腻的青苔抹在身上,费了很大的气力才钻了进去。身上被石头刮破了好几处,血从伤口渗出来将衣服染成一块一块的暗红色。 如今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儿,又如何能控制自己? 他的亲吻热烈而霸道,良岫的嘴唇破了,他却吮吸着她的血,告诉她她的血很甜。 “怪不得龙云漠这么喜欢喝你的血,原来你的血是甜的。为何当初被人下了蛊毒的不是我?为何不是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宁可忍受蛊毒带来的痛苦!” 良岫的抗拒在此刻显得那么绵软无力,她想推开他,却不由自主紧紧抓住他,想躲避他,却不知为何更贴近了他。他是这个世上唯一能给她温暖的男子,也或者是这个世上唯一真正爱她的人。 他为了救自己差点儿被梁罔帝的魂魄害了性命,为了帮助自己释放凤随,甘愿被自己利用;他为了能与自己长相厮守献出了整个国家,沦为他人的臣子,又被流放到苦寒的边陲,终生不得回归。如今为了临走前能见自己一面,弄得身上伤痕累累。 此时此刻,良岫已经分不清对他是感激还是爱,只觉得眼前的男子无比温柔无比美好无比亲近,他让自己原本已经冷到凝固的血液融化、沸腾、释放! 似乎是要把一生的爱都在今夜耗尽,似乎是想让良岫与自己融为一体能够带着她一起离开,离开这污浊之地,到穷山恶水、天涯海角去流浪。龙云胄无穷无尽地纠缠着索取着,直到良岫再也没有了力气,软绵绵地躺在他的怀里,两个人一起沉沉睡去。 夜将尽,远远地传来鸡鸣,秋日清晨空旷凄清。 龙云胄醒来,借着未熄的烛光端详着依旧熟睡的良岫,因为昨夜的一番激情纠缠,她原本苍白的脸泛着粉红色,这样一个美丽温柔、坚忍善良的女子,自己怎么舍得将她一人丢在这里,永远地离开她? 可是,他如今真的明白了什么叫身不由己,自己的命尚且握在别人的手里,又凭着什么去保护她? 这一次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生离死别吧?想到这已是最后的诀别,龙云胄喉咙一阵发紧,赶紧坐起来背转身去用手捂住嘴,把眼泪强咽回去。 良岫也醒了,看到眼前是龙云胄赤裸的后背,忽然记起昨夜发生的事,心一下子乱了。 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又见自己衣衫不整,她急忙用被子紧紧蒙住自己,不敢露出头来。 龙云胄听到身后的动静,稳定一下情绪,换上一张妖孽的笑脸转过头来,却发现良岫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知道她害羞,便一转身趴在被子上压住她,一只手慢慢掀开被子的一角儿,露出良岫通红的一张脸。 “怎么,害羞了?本王的新媳妇儿,人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你却连自己的夫君都不敢见了?快让本王看看这丑媳妇到底有多丑?” 说着假意皱着眉头一脸厌恶的样子,摇着头,调侃道:“啧啧啧,果然是个丑媳妇,你瞧,嘴都肿了。” 良岫被他压在身下躲无可躲,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那张妖孽美艳的脸向着自己靠近过来,那张饱满鲜润的红唇慢慢覆盖在自己已经肿起来的唇上。 龙云胄心里悲哀地叹息:“我一时一刻、一刹那都不想离开良岫……” 第571章 此地一为别 这场旷日持久的亲吻,最终被侍女轻轻地敲门声和询问声打断了。 天已蒙蒙亮。 “王爷、小姐,奴婢打扰了,天就快亮了,王爷的衣服奴婢们昨夜已经洗完补好也在炉子上烘干了,只是王爷的这身衣裳如果大白天走在街上太过惹眼,所以,还是请王爷趁着天未亮早些离去吧!” 龙云胄这才发现,昨夜被自己丢得到处都是的衣服,全不见了。便尴尬地一笑,“流月你这丫头太可恶,本王好不容易睡个懒觉还被你吵醒!不过多亏你心细,不然本王今日怕是要出丑了。” 说着用被子将自己盖严实,“那就请姑娘进来吧!”又俯在良岫耳边悄声问道:“她是什么时候进来把本王的衣服拿走的?” 良岫也偷偷地笑了,将被子半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道:“咱们睡着的时候,这两个丫头一定一晚都没睡。” 流月是个懂规矩的,她听到王爷让她进去之后,还是在门外等了片刻才推门进来。 她双手捧着二人的衣服进来,惜月端着漱口净面的一应物品在门外垂首等着。 流月将衣服放在床头的案几上边退了出去。二人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惜月进来伺候着二人洗漱梳妆。紧跟着早膳端了上来,两个姑娘又伺候着他们吃完。 终于到了该走的时候了,良岫默默地送龙云胄离开,杏林里的叶子又变黄了,一夜秋露打湿了黄叶,林中弥漫着淡淡的树叶才有的清苦的香味。 龙云胄也不说话,生怕一说话眼泪就会掉下来。 到了洞口处,才发现两个姑娘不知何时,将那个洞里的石块杂草清理了一番,竟比来时宽敞了不少。 龙云胄抱住良岫不忍离去。 “王爷,去吧!良岫永远都不会忘了你,你一路好自珍重,一定要保护自己,不要锋芒毕露,不要惹来杀身之祸,一府上下几十口人还都指靠着王爷呢!” “我走了,留下你该怎么办?” “我没事,圣上不会杀我。安都北面就是嵯峨山了,王爷你知道良岫自小在那里长大,若我能活着离开这里,我一定去嵯峨山、去安都,找你。” “好,岫儿,咱们一言为定!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云胄无能,无法带你脱离苦海,今后也无法帮助你了。但是,你要记住,我龙云胄永远是你云良岫的人。” 说罢交给良岫一枚玉佩,“这是父皇留给我的,若有困难时就卖了它,不要舍不得,这个还算值钱,别被人骗了。我走了……” 说着走了,可是却挪不动脚步,上前来抱着良岫亲吻着她的额头、眉毛、眼睛、嘴唇,“我的岫儿,你是我的,岫儿,我不想走、我真的不想走……” “王爷,良岫多想和你一起离开,可是良岫还有心愿为了……” 这句话却不能说出口,她不能再给龙云胄增加任何危险了。 终于,龙云胄的身影消失在洞口,他在外面用石块和树枝又将洞口堵住,最后一块石头,堵住了两个人互相凝望的眼。流月和惜月见王爷离去也忙着从里面将洞口堵好。 良岫久久地在杏林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晨曦微蓝,落在林间,仿佛杏叶上也闪着浅蓝色的光。杏叶温柔地落在头上和肩上,又像羽毛一样落到地上,悄无声息。 “小姐,咱们回去吧!太阳还没出来,林子里面凉。别着了露水受了风寒。王爷一定会平安到安都的。” “惜月,他,明天就要出发了。路途难行,只怕是要走上一个多月了。” “小姐知道那路途?” “我曾走过两次。” “路上有强盗吗?” “强盗我没有见过,只是总是有驿马或是快马飞驰而过,所以很快很危险。那一年我回来的路上,便迎面有一队人马飞驰而来,将我们的马车上的一匹马吓惊了,差点儿栽到山沟里去。不过从马上下来一个人,将马车拉上来,道了歉,又赔了银子。之后就上马去追赶队伍去了,我在马车里并没看见那人。” …… 第572章 告老还乡 良岫的思绪飞回了九年之前。惜月从未听小姐说起过她回府之前的经历,如今却主动地跟自己说起,却好像说得不是她自己的事,那么危险的事,她却说得轻描淡写。 主仆二人低声说着话,慢慢走回问杏轩。 在经过那个涵洞时,惜月特别注意地看了两眼,如果有朝一日问杏轩实在不能再住,这里是个不错的逃走的路途。只是,要保护好这个地方,不要被旁人发现才是。 问杏轩里的生活又恢复了原状,两个侍女每日精心照料着良岫。虽然每日的分例由原来的一天一送,变成了一次送三天的,好歹不曾短缺了什么。 若是没有什么大的变故,三人就这样生活也是可以的。 可是世事难料,三人都有相同的预感,那就是,这种平静的日子不会维持太久。 天渐渐冷了,宫里却并没有派人送木炭来。问杏轩里存着的那些炭维持不了几天了。 流月想着,小姐身子弱本就怕冷,加上这问杏轩阴暗潮湿比别处更冷一些,去年的这个时候,炭盆早就点起来了,今年的炭却还没有着落。 从前这些事都是王总管打理,如今进了宫,难道是宫中事务繁杂把这里忘了不成?托看门人去禀报,看门人却说没有见到王总管。看来,只有自己跑一趟了。 流月打定了主意进宫,却并不知道进宫的程序,但是,眼下这个情况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闯进去,闹上一番,也让圣上知道小姐受的是什么非人的待遇。 第二日一早,她对良岫说是去找看门人,托他先去买些炭来。良岫相信了,便拿了些银两交给她。 流月让花匠开了园子门,对看门人说自己要去给小姐买些药来,看门人却拦着她不让她出去,“姑娘不要难为老奴,圣上临入宫之前一再叮嘱老奴,问杏轩中的人一个也不许放出去,否则就要了老奴的脑袋,姑娘还是不要为难老奴了。买什么药姑娘给老奴写个单子,老奴去买。要木炭的事,老奴上次已经告诉宫里的顺公公了,估计顺公公已经将事情禀报了贵妃娘娘,大概过不了几天木炭就会送到了吧?” 流月知道看门人口中的顺公公就是从前府里的小顺子,于是问道:“你一口一个顺公公顺公公,怎么不去找王总管?” “姑娘有所不知,听顺公公说,王总管告老还乡了。” “什么?告老还乡了?!” 看门人叹口气道:“不只姑娘你听了吃惊,我们也都是没想到呢!王总管可是个好人,尽心尽力伺候圣上十三年了,好不容易熬到圣上即位,终于可以入宫享福了吧,他却辞了大内太监总管的职位,回乡下去了。” “可是这总该是有原因的吧?” “据说还和留在问杏轩的太子妃殿下有关呢?” 听了这话,流月更加吃惊了,“这又是从哪里说起?” “不瞒姑娘说,王总管对于圣上将太子妃既不封后、也不封妃,还软禁在问杏轩不准入宫的做法十分地不满,不止一次向圣上谏言,希望圣上将太子妃殿下接入宫去,圣上就是不听。一来二去地,圣上便有些烦了,还说了些气话。老总管受不了,便执意回故乡养老,圣上几次劝阻都不听,最后没办法只得答应了他。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老头儿都没要,也不让圣上派人送,硬是自己就这么凄凄惶惶地走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有几天了吧?唉——可怜他孤身一人,老家也没有亲人了,想想都觉得可怜呐!也不知他现在走到哪儿了,岁数这么大了,身子骨扛得住长途劳顿吗?” 看门人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气。 第573章 于无人处花自开 流月只得又托付了一番看门人,让他明日再去宫中问问,一个是问木炭的事,再一个就是问月例银子的事。 看门人满口答应下来。 流月便又折返回去了。一路上想着王总管这么善良的一个人,最终却落得个凄凉的晚景,心里也很是难受。又想着小姐被幽禁在小小的问杏轩中,不知何时才能离去,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与安都王相聚,心中凄楚之感更甚。不觉坐在竹丛下的一个石凳上,愣愣地出神。 “流月姑娘,怎么坐在这冰凉的石凳上?想是累了?” 耳边忽然传来的苍老亲切的声音,流月醒过神来,抬头看去,原来是花匠正拿着一把锄头站在自己面前。 花匠的岁数看上去有六十多岁了,胡子头发全白了,面色却很红润。他穿着一身青布衣裳,裤腿与袖子都卷起来。锄头与鞋子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老花匠正笑眯眯地看着流月。 流月忙站起来,道:“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去了?” “呵呵!”老花匠捋着胡子笑了,“小老儿还能去做什么,还不是去侍弄那些花草了?姑娘一早出了园子,怎么现在却坐在这里?” “我是想去宫里要今冬的木炭的,哪知道门人大哥不让我出去,说是圣上的旨意。可是门人已经去要过一次了,却没有要来。我想自己亲自去一趟,却又不能。问杏轩在山背阴处又潮又冷比别处本就冷得早,太子妃的身子又弱,再不生炭盆,只怕又要生病了。” “原来姑娘愁的是这个,我那里倒是有些木炭,是用砍下的一些病树枯树烧制成的。为的是准备冬天里暖花房用的,既如此,不如先给太子妃殿下生炭盆用吧!一会儿我就让小连子和阿喜给送过去。” “您给了我们冬天里花房的花怎么办?” “瞧姑娘说的,老头子我别的没有,木柴却有的是。就是供殿下一冬所用的炭也足够了,只是不如宫里的炭好,有些烟子,还望殿下不要嫌弃勉强先用着。” 流月笑了,“那就多谢老人家了!”说着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这些就当太子妃殿下给您打酒喝的,您别嫌少。” 老人却正色道:“我怎么能要殿下的钱?这些烧炭的木柴都是园子里生的,本就是太子妃的,用自家的东西还要花钱?真是的!再说了老头子我也有月钱,我又无儿无女,家里就个老婆子,这些钱足够我们生活了,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只要太子妃不嫌弃老头子我种的花,抽空来赏赏花,或者挑喜欢的去或戴或插瓶我就很开心了。快把银子收起来!” 流月也不再虚让,将银子放起来,“殿下早就想来园子里赏花观景呢,可惜圣上不准。话说回来,您也别那么辛苦了,府里本来也没人了,种这么好看的花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姑娘这话老头子不爱听,谁说这府里没人?太子妃殿下不是还在吗?就算是圣上不准殿下到园子里来,哪怕是殿下只站在山顶上向园子里看,也要打理得漂漂亮亮地给殿下看呀! 再说,这花可不管有没有人看,该开就开、该谢就谢、该漂亮就漂亮,我可不忍心丢下它们不管,在我眼里它们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啊! 殿下就是太老实听话,就是到园子里来了又怎么地?圣上又没有千里眼哪里看得见,你说是不是?” 看着老人顽皮地笑着,流月心情忽然变得开朗起来,正如老人所说,人也应该像花一样,不管有没有人看,自管开自己的,美自己的,关别人何事? 第574章 谁也不怕 想到这里,流月笑着对老花匠道:“那流月就在这儿替殿下谢谢您了,麻烦您让小连子他们把炭送到问杏轩来吧!我也要回去干活儿去了。” 老花匠点头笑了,“姑娘别急,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给你。”说着将一把铜钥匙递到流月面前,“拿着,这是花园门的钥匙,若我不在园子里时,姑娘去前宅有事,尽管自己开门就可以,我那里还有一把备用的。从前园子门不归我管,我便做不了主,如今归我管了,老头子便说了算啦!还希望以后殿下喜欢盆景花草之类的别从外面买了,咱自家园子里啥样的都有,不要花那冤枉钱了。” 流月痛快地接过钥匙,笑道:“好嘞!就听您的,殿下若是想要什么花草,我就找您老来要。我走了,您忙着!” “姑娘慢些儿。” “哎!” 流月与老花匠的一番交谈之后,忽然心里豁亮了许多,便哼着曲儿回了问杏轩。 一进院子,正看到小姐和惜月正在导线,“我回来了小姐。” 惜月见流月高高兴兴地回来,以为木炭的事有了着落,便问道:“姐姐,木炭的事有准儿了?” 流月含糊地“嗯”了一声,便到东厢房里去了,她进屋翻了针线簸箩,找出一条蓝色的丝带将那园子门的钥匙系在腰上。 “流月怎么了?” “小姐你别理她,她就是这个脾气。” 却不料流月从屋子里正出来,“又说我什么坏话了?” “我说你就是这个脾气,有话藏着不告诉人,把人闷在鼓里。” “我是没顾得上与你说话,我去干这个了,你们瞧!”说着,流月将腰里的钥匙解下来举到人们眼前,“看,这是什么?” “不就是个钥匙吗?这是哪里的钥匙?” “是啊,流月,你这是从哪里捡了一把钥匙来?” “小姐,这可不是捡来的,是花园子门儿的钥匙。” 说完,她眨巴着眼睛看着良岫和惜月,等着她两个问自己,“你怎么把花园子门的钥匙弄到手的?” “什么弄到手,是老花匠师傅送给我的,他不仅送给我钥匙,还把暖花房用的木炭给咱们呢!” “你这是怎么威胁人家老花匠了?把人家逼得钥匙、木炭都拿出来了?” “瞧你说的,我怎么能干那种事?是老人家自己要给我的,老人心真好!” “也就是说,宫里的炭还送不来?”良岫若有所思地问道。 “看门人说,王总管告老还乡了,圣上没有拦住。他因为圣上对小姐不公,对圣上不满,请求圣上将小姐接进宫去,圣上不同意反而恼了,老总管心灰意冷一赌气便回故乡去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几天,其实他家里也没有亲人了,孤苦伶仃地怪可怜的。” 良岫垂下头,不再说什么,她知道又有一个自己有所关联的人遭殃了,这更加证明,自己的不祥之身是千真万确的。 惜月看出小姐的脸色不好看,便摆摆手不让流月再往下说,“小姐累了吧?这线咱先不导了,明天再说,奴婢扶您到屋里歇会儿,奴婢去做午膳。” “这离吃午饭的时间还早呢,不导出来,晚上缝制冬衣的线就不够了,还是抓紧时间吧!” “小姐说得有理,我来,小姐你歇会儿去。” 流月不由分说将良岫扶进屋里,又给她倒了一杯茶,让良岫在床上略靠一靠,闭上眼睛养养精神。 良岫笑道:“我怎么觉得自己快变成老太太了,又是闭目养神,又是躺着缓劲儿的。” “您不是老太太,可是您现在的身子还比不上有的身体好的老太太结实呢!您就听话咱把身子养好了就谁也不怕了。” 第575章 相互扶持 听流月说这话,良岫道:“我怎么听流月话里有怨气呀!” “那是当然,奴婢的怨气大着了,尤其是对圣上!既然让小姐留在问杏轩,那怎么连银子木炭这些东西都不给了?是打算将咱们几个冻死饿死在这里吗?” “哪里就会死了,不要这样说话,圣上不再是一位富贵闲散王爷了,那么多的国家大事都要去操心,哪里还记得咱们这里,让看门人再去宫里问问,后宫里也是事情更多,只怕贵妃娘娘一时忙碌给忘记了也是有可能的,你又何必生气,自寻烦恼呢?” “小姐你别管,你只管养好身子,过几天若东西还不送来,看我不打进宫去,闹他一闹!” “万万不可,现在与从前不同了,现在王爷是一国之君,贵为天子,怎能允许有人对他大不敬?再说,皇宫戒备森严,只怕你还没到宫门口就被抓起来了。记着万不可莽撞,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与惜月更不要活了。” 惜月也进到屋里,对流月道:“姐姐不要再逞强了,上次你被关进黑水牢,小姐为了救你,竟答应给王爷当奴婢每日去益康殿和书房做下人才做的活儿,还要忍受王爷的羞辱和打骂,弄得身上伤痕累累。你万不可再给小姐惹祸了!” “惜月,不要说了,都过去了。最重要的是咱们三个互相依靠着,再苦再难也能熬过去的。你们不知道我自四岁到十三岁在西北的嵯峨山白云观生活了九年,那里离安都不过一百多里,甚至比安都还要靠北,严寒、暴雪、饥荒、野兽袭击,什么都经历过了,所以这点苦在我眼里不算什么。从小时候起,我就感受到,困难并不可怕,只要身边有互相支持、互相关爱的亲人,便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苦难。” “小姐,流月不知道你为了奴婢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良岫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每一次发脾气其实都是为了给我争取利益和尊重,你是为我好。可是那样往往会让你受到很大地伤害,我不愿意。你们是我身边最后的亲人了,千万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不然我真的就成了和王总管一样的孤苦伶仃之人了。王总管为了我给我争取利益,落得个老无所依,孤苦寂寞地度过晚年时光,我心里很是不忍。但是,好歹他是自由的,我却是被关在这个囚笼里任人宰割,没有了你们,我会更寂寞更危险。所以,你们都要听话,不许再冒险了,好吗?” 两个侍女含着泪点点头。 正说着话,却听院外有人打门,“流月姐姐、惜月姐姐,请开门!” 流月侧耳一听,笑道:“是小连子和阿喜送炭来了,我去开门。” 打开门,果然见两个小太监抬着一筐木炭站在门外。 “多谢二位公公,快进来吧!” 良岫站在正房门口,看他们抬了筐进来。 两个小太监,见了,急忙放下筐磕头,“奴才见过殿下!” “快起来吧!有劳了。” “殿下,花匠师傅说了,不知要给殿下送炭,所以烧得粗糙了些,这些是挑的好点儿的,殿下先凑合着用,过几日再烧好的给您送来。” “你们替我谢谢老师傅,让他注意身体,别累着。不然,我会过意不去的。” 两个小太监连连应声。 流月指挥着二人将炭抬到南房里,良岫又让惜月给他们拿了几吊赏钱,让他们去买果子吃。让他们给老花匠带了两瓶良岫亲手酿的可以驱寒除湿的药酒,以致谢意。 两个孩子接了钱和酒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576章 福公公 却说看门人,虽然好吃几口酒,爱多说几句话,倒还是个守信用的。 流月走了之后不久,他就嘱咐两个小太监守着门户,自己入宫去了。 其实原本这门也是不必守的,自从圣上即位府中人都跟着入了宫,这里就冷落了下来,除了宫里派人三日给太子妃送东西之外,哪里还有人来? 但是,看门人就要起到看守门户的职责,自然不能空着门就走了。 虽然皇宫大内门禁森严,看门人地位低微,可是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更何况是太子府的看门人?所以宫门守卫还是十分尊重他的。加之宫中如今都是老熟人,所以入宫并非难事。 这一次他在宫内太监居所遇到的是小福子,互相寒暄了之后,倒是小福子先问起问杏轩的情况。 这一问才知道,原来太子妃现在的境况竟是如此艰难。 他将看门人安顿好便去找小福子,因为师傅之前将照管太子妃的任务交给了小福子,怎么月例银子和木炭这样的大事他居然能给忘了呢!想到这里不由得憋了一肚子的气,想要质问质问他。 找到小福子时,他正指挥着一帮太监给珍妃住的朝槿宫搬一个大荷花缸。 只见他叉着腰,指手画脚地很是张扬得意。 见小顺子找他,便笑嘻嘻地过来与他说话。 “呦,顺公公今天怎么没在文贵妃娘娘那里当差,这是抽空出来逛逛?” 这小福子机灵心眼子活泛,在王安手下时就颇受器重,如今王总管告老还乡去了。临走前向圣上推荐了小福子接任太监总管之职。 虽然圣上并未应允,只是暂时让他代替王安,但是他自己觉得志在必得,因此表现得更加积极。 今天便是圣上让他去给文贵妃娘娘和珍妃、念妃两位娘娘收拾装点庭院。 这个小福子确实有眼力价儿,独独给珍妃娘娘弄了个大荷花缸来,另两位娘娘却没有。 因为他这些日子从旁观察,发现虽然圣上封了怜玉夫人为贵妃,可是,几乎从不去她宫里。反而是对珍妃另眼相看,只要是有闲暇时间总是去珍妃的朝槿宫里坐坐,两人说些闲话,有时听她弹弹琴,虽然并未留宿,但是外人看来还算是恩爱。 于是,这小福子便对珍妃大献殷勤,听她说喜欢个像过去旧府里琼华殿院子的大荷花缸,放在院子里种上荷花养上鱼,显得整个院子都有灵气。 这小子如得圣旨一般让人四处搜罗,有的大一些,他说显蠢,有的小一点,他又嫌小气。寻了好多天也没找到中意的。 这一日听一个原来就在宫里当差的手下说,被圣上摘了牌匾锁了门的一个叫“凝碧小筑”的园子,从前是叫夕翠园,里面就有个不大不小里外都有画儿的荷花缸,应该放在珍妃娘娘的宫里最合适。只是那园子被圣上锁了,一般人不敢擅自进去。可是福公公可不是一般人,就算是进去了,把缸搬了走,圣上也不会怪罪下来的。 这马屁拍得小福子心花怒放,一时被冲昏了头,便私自让人开了锁进去找。果然在园子一角找到了那个漂亮的荷花缸。二话不说,刷洗干净就抬到了朝槿宫。现在虽不是栽荷花的季节,也让人先养上几条锦鲤添些喜庆。 珍妃见了也喜欢,赏了他不少银子。 小福子现在正得意着呢,恰巧看见小顺子来了,正好显摆显摆。 “你看你们多好,还有个清闲的空儿四处溜达着玩儿,我这整天哪有一点儿闲时候?不是给圣上当差就是替娘娘们跑腿儿,哎呦,忙得我都头晕。” “你还头晕,我看你这人头要不保了!” 第577章 人心难测 小顺子却不搭理他的得意洋洋,劈头就是一句,把个小福子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忙问:“这话是咋说的?” 小顺子冷冷地问道:“我问你,师傅让你给太子妃殿下送东西的差事你办了吗?” “当然办啦!这还用说?” “当然?你是怎么办的?旧府里看门人说了,不光三天才送一次分例,天都这么冷了木炭却还没送,竟然连着两个月的月例都没及时送去,这就是你办的好差?这事是你亲自督办的吗?” 小福子一听急忙拉着小顺子到僻静处,对他道:“不瞒你说,原本这个差事是师傅托付给我的,可是,有一回珍妃娘娘把我叫去,问起我太子妃的事,我便实话实说了。哪知娘娘却说王总管年纪大了,太监总管之职早晚都是我的,因此要管理的事务太多,不如给我找个人替我分担上一部分差事,也好让我腾出空来伺候圣上。她也会在圣上面前多多替我美言。” “那珍妃娘娘就是让人替的你当太子妃的差?” “是……” “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太子妃进了府珍妃娘娘就与她不和,明里暗里找太子妃的麻烦,府里哪个人不知道?咱们做奴才的本不该背后妄议主子是非,可是你就没想想,把照顾太子妃生活起居的差事交给珍妃娘娘手下的人去办会是个什么结果?” 小福子听他这么一说,苦笑道:“我怎么会想不到?可是我想着再怎么说也没人敢拿这事闹着玩儿吧?” “你想,你想什么想?你这是被太监总管这个高帽子蒙住了心,一心想往上爬呢!你呀!白浪费了师傅的一片心了!” 小福子与小顺子一起长大,都是王安一手培养出来的,小福子比小顺子大三岁,聪明过人,能说会道,很得王安的喜爱,倾其所有传授经验,意思是将来让他接自己的班。 小顺子则老实本分,王安对他更多的是疼爱,只盼望着他平安度日。 这就是为何他让小顺子去伺候良岫和后来入宫之后去伺候文贵妃,而小福子则委以重任的原因。 因为二人自小便在一起,亲如兄弟一般,所以才互相直抒胸臆毫不虚伪。 “可是,珍妃娘娘是咱们的主子,她安排的事我也不好拒绝呀!我怎么知道他们竟敢如此明目张胆?” “人心难测,尤其是女人之间的嫉妒心更为可怕。宫内的女人为了争宠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得出来的。” 听小顺子如此说,小福子不由得打个寒噤,“师傅之前也说过,可是我没想到会如此过分。” “圣上虽然没有给太子妃封号,也没让她入宫,可是有谁听说过圣上要克扣太子妃的月例?又有谁听说过他要饿死冻死太子妃,或是允许任何人践踏欺凌她?你呀!你这么聪明,怎么就猜不透圣心呢?圣上对太子妃的态度就是,他自己怎么样都可以,别人,一根手指头都动不得的。” 这话让小福子恍然大悟,上前拉住他的手,道:“兄弟,我真是糊涂啊!要不是你提醒,我还蒙在鼓里呢!” 小顺子却拍开他的手,“你不是糊涂,你是太想当那个太监总管了,所以才分辨不出好歹的。”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总不能再去跟珍妃娘娘要回照管问杏轩的差事吧?” “去向圣上请罪,然后要回那差事。记着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不要说一句珍妃及她手下人的任何不是。”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以前师傅总是说你呆呆笨笨的。” “我还和从前一样,只是因为太关心问杏轩和太子妃,才不得不努力去考虑很多事。但是我还是笨,像这次发生的事,就是因为太过相信你了,才造成这样大的疏漏。这是我的错。” 第578章 触碰痛点 正如小顺子所说,他确实不如小福子聪明机灵能言善辩,可是对于太子妃的关心,让他多了一份心思与责任,也让他考虑事情更为周全。 当夜,小福子到御书房给圣上送茶。 龙云漠正在批阅奏章。 刚刚即位,总担心在国事上有疏漏,因此利用夜晚安静的时候,将白日里匆匆过目的奏章再细看一番。 见小福子端着茶进来,还有两碟精致的果子。便放下奏章笑道:“你来得正好!” 吓得小福子差点儿灵魂出窍,他道圣上一定是知道了太子妃的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奴才办事不利,请陛下治罪!” 龙云漠吃惊不小,道:“朕又饥又渴见你送茶和点心来,正觉得欢喜,你怎么就跪下了?” “奴才有罪!” “小福子何罪之有,说来朕听听。” 小福子跪在地上,三行鼻涕两行泪地把问杏轩的事一一禀告给了龙云漠。最后又加上一句,“这都是奴才一个人的过错,是奴才办事不利,与别人无关,求圣上治罪就治奴才一个人的罪。” 龙云漠听了,半晌没有说话。低头沉思片刻后对小福子道:“我当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你倒还算仁义,出了事不乱咬人,不推卸责任。起来吧!给朕倒茶,朕晚膳没吃几口,太油腻,正又饥又渴着呢!” “哎!”小福子答应着起身小心翼翼地给龙云漠倒茶上点心。 吃喝已毕,小福子端了茶壶茶盏正要退下,龙云漠淡淡说道:“明日去回珍妃,就说是朕的旨意,问杏轩那里,还是由你当差。她的手下能将她伺候好就够了,别再操心别处了。下去吧!” “是!遵旨!” 小福子答应着退了下去。 小福子走后,龙云漠拿起一份奏折看了半天却什么都没看明白,索性将奏折放下,瞅着灯火愣神儿。 这个珍玉,一定要触碰自己的那个痛点吗? 不让云良岫入宫,是为了避免见到她,而自己一见到她就想到她与龙云胄的事,便控制不住想去伤害她。这其实是保护云良岫的最好的办法。 不是没有考虑过放她自由,不曾将她封妃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因为一旦封为妃嫔便只有老死宫中了。 可是每每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心中就会出现空荡荡的感觉。不知道自何时起,这个本不属于自己的女人,就已经融进了自己的生命,成为心脏的一部分。一旦想到她会永远离开,心就会痛就会空。 或许自己是喝了太多她的血的缘故吧?不然还能是什么别的原因? 如今,竟然因为这个,让她受了罪,自己便是始作俑者,难辞其咎。 看她被人踩在脚下,自己应该高兴解气才是,可是为何气恼?气恼之中还有一丝心疼?这实难理解。 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绪,便对珍玉愈发气恼,原本打算忘了云良岫,又见珍玉这段日子更加温柔和婉、善解人意,加之琴艺诗书都高人一等,更是一心扑在自己身上。不如就顺了皇太后的心意,择个好日子与她圆房便了。可她嫉妒之心太重,变着法子地去欺凌良岫,如今竟然私自扣了她的银米柴炭,这是摆明了要害她性命呀! 自己原本已经被她焐热乎的一颗心,不觉又凉了下来。 第二日早朝之后,龙云漠便气冲冲地到朝槿宫去找珍玉。 太监向内传话,圣上驾到! 正在摆弄检看御赐的绸缎首饰的珍玉心内一阵欢喜,急忙让宫女将自己身上的衣服钗环收拾利落,领着一众宫女太监出门迎驾。 龙云漠一步跨进朝槿宫的宫门,却一眼正看到院子正中摆放的那只漂亮的荷花缸,不由勃然大怒! 第579章 荷花缸 龙云漠一步踏进朝槿宫的大门,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盛妆华服的珍妃娘娘,而是院子里那只灰绿色绘着一枝青莲的荷花缸。 他的脸瞬间变了颜色。 指着那缸,吼道:“这是谁让弄来的?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动夕翠园的东西?!敢动先皇太贵妃的东西?!” 这句话可把朝槿宫的人吼傻了,这傻了的人里也包括珍妃。 她一时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跪在那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都哑巴了?朕问这荷花缸是谁让弄来的?!” “是臣妾想要个荷花缸为了种莲养鱼,好让朝槿宫更有灵气一些,所以才让手下人去找……” 龙云漠一阵冷笑,“朕就知道是你,这满院子牡丹、桂花、丁香、芍药就都没有灵气,偏偏要什么荷花缸,竟然还打起了夕翠园的主意!” “是,是福公公给臣妾弄来的,臣妾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搬来的呀!” “小福子?珍妃啊,你的手伸得够长的呀!那小福子是在御前伺候的太监,你居然让他给你四处找荷花缸,你的能耐不小啊!他不得了你的命令敢私自开了被朕锁上的夕翠园?敢搬走里面的东西?” 这珍玉确确实实是被冤枉了,可是如今却百口莫辩,“臣妾确实不知他是从哪里搬来的呀,陛下,您一定要相信臣妾,臣妾说的句句属实啊!” 龙云漠却不听她的解释,“你可知那夕翠园是个什么来历?那是废太子龙云胄的母妃先皇太贵妃最喜欢的园子?自朕小时候先皇就不准朕随便入内,后来因为龙云胄喜欢便赏了他,那便是他独享的天地,不得他的允许朕依旧不能入内。如今他被封了安都王远远地离开冕阳走了,朕便锁了那园子不准任何人进去。你今天把这先皇太贵妃的遗物搬到朕的眼前,是不是想时时刻刻提醒朕,这世上还有个废太子龙云胄?提醒朕记住自己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你说是也不是?!” 圣上的愤怒,令人始料不及,这番话却让人后脖颈处不住地冒着凉气。 珍妃这才踏踏实实地感到了害怕,因为他知道了圣上发怒的原因,她哭求道:“陛下,陛下,请恕臣妾不知之罪,臣妾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陛下!” 龙云漠其实心中明白,这珍玉就是借给她几个胆子,她也断断不会有这样一个的想法,他不过是借题发挥发泄怒气而已。 “你现在是入了宫做了皇妃了,能耐也大了,要求也高了,四处伸手,到处插针,今儿擅自开了夕翠园,拿了先皇贵妃的东西,明儿就该爬到朕的龙书案上替朕批阅奏折了吧?” 这话说得越发重了,吓得珍玉磕头犹如鸡啄米,不住地哭着告饶。 看她梨花带雨的样子,龙云漠心里还是莫名地一软,口气也软了些,“你老实本分地待在自己的宫里,安安静静地当自己的珍妃娘娘,不好么?一定要闹些事出来才高兴?问杏轩与你比较起来已是天上地下,你又何苦落井下石再踩一脚?朕何时颁下的旨意让你管问杏轩的事?朕又何时下旨要饿死冻死云良岫主仆三人?” 珍玉恍然,原来是因为这事?原本以为圣上忙于国事无暇理会这些琐事,便让手下做了些手脚,将饮食菜蔬放两天再送去,银子也不必按月送,能不及时办的事一定不要及时地办。难道是他们做得过了? “臣妾,是想为圣上分忧,不想让圣上为琐事分心,定是臣妾手下的奴才躲懒,才误了事,都是拿起刁奴,不尽心尽力照顾问杏轩。” 第580章 巧手慧心 听了珍玉的话,龙云漠又是一阵冷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贤良?朕的忧与喜可与你有半分关系?”说着,转头便问跪在地上的几个太监,“你们,谁是奉珍妃之命照管问杏轩的?” 一个身量瘦削,长着倒八字眉的太监犹豫了半晌才哆哆嗦嗦地回道:“回陛下,是……是珍妃娘娘吩咐奴才给问杏轩送分例米银的……” “你是怎么当差的?” “奴才……是娘娘吩咐……” 不等他说完,龙云漠一摆手道:“好了,既然是你当差不力,就要接受惩罚,来人,重责三十廷杖!丢入安乐堂!” 不等那太监喊冤叫屈,早被虎狼一般的龙禁卫上前堵住嘴,拖下去受刑了。 “至于你……”龙云漠冷眼看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珍玉,“珍妃不经朕的允许,私开夕翠园,私占先皇贵妃遗物,罚三个月的月例,着降为嫔,禁足朝槿宫一月思过。” “谢圣上隆恩。” 跪在地上恭送圣驾离去,珍玉恨得牙根发痒,又是问杏轩,又是云良岫,她就是阴魂不散,哪怕自己进了宫,当了皇妃,居然还要因为她受到责罚和辱骂。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妃位一眨眼就没了,今后见了念玉那小蹄子还要给她跪下行礼,珍玉是欲哭无泪,两眼冒火。 云良岫哇云良岫,我不让你从圣上心中彻底消失,我便不是珍玉,我便枉做一世人! 圣上离开朝槿宫之后,立刻喊来小福子让他把问杏轩的银两物品给送去,另外让他多拿了一千两银子并人参燕窝等补品和几匹锦缎棉布丝棉等。 小福子很快回来了,带回了那一千两银子和多给的东西。 “太子妃殿下说了,她只取三个人生活所需,多的都让奴才拿回来了。请圣上过目。” “哼!固执!好了,拿去入库吧!” 小福子答应着退下去了。 龙云漠坐在那里出了半日的神,心道:云良岫,你这是怨恨我,还是鄙视我?将皇帝赏赐你的东西给退回来,真是古来第一人!看来你在问杏轩的日子过得太逍遥自在了。别忘了,你还是朕的奴婢呢! 问杏轩内,正在与流月一起缝制冬衣的良岫,不知为何手一抖,针尖儿刺破了手指,一滴血珠儿渗出来将还没缝好的衣服的一角染上了一枚红色。 流月见了忙过去,用嘴将血吮吸出去,又找来药布想要给她包扎。 良岫不让,说自己哪有那么娇贵,扎了针尖儿那么大点儿的伤口还用包扎?只是可惜了这衣裳,还没做好呢,就被自己弄脏了。 流月却笑道:“这算什么大事?奴婢自有补救的办法。” 却见她随手拿过几绺儿彩线和一根绣花儿针,飞针走线,不一会儿,一朵红艳艳的山茶花就绽开在衣角上,而这朵鲜艳欲滴的花朵,其中的一个花瓣就是良岫指尖上滴落的那一滴鲜血。这滴血与花瓣相辅相承,丝毫也不突兀和生硬,好像它就就原该如此。 良岫惊喜万分,虽然早就知道流月手巧,绣花绣得十分精巧,可是不知道她不仅手巧,还有一颗慧心,能够眨眼间化腐朽为神奇,真是令人赞叹。 听了良岫的赞叹,流月倒也不谦虚,边继续缝制衣裳边道:“奴婢有这个手艺倒有一样好处。” “什么好处?” “若有一天小姐与奴婢被赶出这问杏轩,凭着奴婢的手艺,咱主仆二人最起码饿不死了。” “那我呢?你就不管我了?” 惜月正端着一碗羹挑帘子进来,见流月这么说,就问。 “你呀!只怕那时你早就找到个如意郎君嫁了,到时自有你的夫君养你,哪里还用劳烦我呀!” “我就不该天天一口一个姐姐地叫你,我还是叫你小蹄子更顺口些!” 说着放下手里的碗就来打流月,流月手里拿着针线不方便放下,便只好一边躲一边告饶了。 第581章 预见什么 “流月也到了该嫁人的年龄了,到时候不仅仅是惜月要找一个如意郎君,流月也得找一个。” “小姐说得太好了!”惜月不禁拍掌笑起来。 “小姐!流月这辈子是跟定小姐了,你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小姐休想把奴婢甩了。” “不要说傻话,谁家女孩子不嫁人的?问杏轩又不是尼姑庵道士观,你们当然得嫁人啦!我不幸,所以才盼着你们幸福。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两个人心心相印,过普通人的生活就好了。” “小姐……” 这话说得两个姑娘心里竟然酸楚得很,小姐二十二年的生命里确实充满了不幸,可是她从不为自己忧愁,却希望自己身边的人获得幸福,这不能不让两个姑娘心疼和感动。 可是谁才会与小姐心心相印,能让她过上她一直向往的普通人的生活啊! 也许终生都不能够了。 见两个姑娘不说话了,良岫知道她们又在为自己担忧,于是笑道:“今天中午我想吃馄饨了,我看今天早上小福子送来的果菜里面有几样野菜,好久没吃野菜了,就吃些野菜馅儿的,不要放肉,素的最好。” 惜月听了,连连答应。催着良岫把山药羹吃了,拿了碗匆匆去了厨房。 良岫又问流月:“流月,我的那面纱还有吗?” 流月从缝制的衣服上抬起头来,问道:“小姐要面纱做什么?” “戴呀!” “咱不戴那劳什子了。”流月说着继续低头去缝制衣服。“原来小姐戴面纱是因为面上有红斑,如今没有了,小姐长得又不难看,干什么还要戴面纱?” “可是圣上之前吩咐过,让我务必戴上面纱,不要让他看到我的脸。所以,我还是戴上,不然就是抗旨不遵了。” 流月听了却笑起来,道:“小姐,你怎么这么听话?圣上估计这辈子都到不了问杏轩了,他又看不见,戴它做什么?” “圣上龙心难测,谁知道他会什么时候突然驾临?咱们还是提前做个准备为好。” “好吧!奴婢去找找看。” 不一会儿流月就从柜子里将面纱找了出来,只是还剩下三四条,且都是旧的。 “小姐,你看这些面纱都旧了,还有破的地方,戴上也不好看了。可是,到哪里去找这种雪岩蚕丝织成的面纱呢?” 良岫接过面纱,摩挲着如云絮般轻软的布料,道:“这些面纱都是当年姑母给我的,她那时说是一个朋友专门为我寻来的这种丝绸,为了戴上既能遮藏住面容,又透气舒适。可是这面料太珍贵稀有了,等这些面纱都不能戴了,我也就不用再戴面纱了。” 良岫叹口气,“我不知道姑母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难道她和她的那位朋友能预见到什么吗?” 她将面纱递给流月,“破的地方修补修补,还能戴上一段时间,实在不能戴了就戴普通丝绸的也无不可。就像你说的,反正圣上也不到这里来,等来时再戴也不迟。” 流月拿过来看了,点头道:“小姐放心,这些破了的地方奴婢都能修补得好。” 不多久,惜月便将热气腾腾的野菜馅儿素馄饨端了上来,另配了些新鲜的小菜。 这些馄饨皮儿薄馅儿大,半透明的馄饨皮儿里透出翠绿的馅儿,汤也清亮得很,上面飘着虾皮香菜和香油的油花儿,看上去就让人垂涎欲滴。 “惜月可以去做御厨了,做出的馄饨精致漂亮还好吃。你们过来,坐下咱们一起吃。” “奴婢的手艺哪有那么好?不如余嬷嬷……小姐快吃吧,一会儿要凉了坨了。” “小姐还是自己吃吧!奴婢不喜欢吃野菜,老百姓都是饥荒之年才吃野菜,平日里不吃这个。奴婢还是喜欢吃肉!” 听流月这么说,良岫也笑了。 第582章 去年之事 听流月说她们不喜欢吃野菜,良岫也就不再客气,索性自己坐下来吃。 边吃边说:“我在嵯峨山时,每到春天青黄不接,观里就缺粮了,姑母就让我们这些年纪小的去山坡上挖野菜,什么荠荠菜、蒿子、婆婆丁、灰菜、车前子……对!还有榆树上的榆钱儿,很多野菜我都认识。 我们采来野菜之后,姑母就让伙房里的嬷嬷们做野菜团子、烙野菜胡饼还有煮野菜汤给我们吃,为了就是节省粮食。 我那时候身子弱,我的奶娘云莲就偷着给我做碗野菜馅儿馄饨吃,虽然里面缺油少盐,也没有虾皮香油,可是那时觉得真是人间美味,所以一直到现在我都喜欢那个味道。” 这是两个姑娘第一次听小姐说自己在寄养之地的事,原来小姐被送去的地方是个如此贫苦荒凉的地方。 见小姐说起自己在嵯峨山所过的苦日子,却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两个人更是心疼。这可是千娇百贵的相府嫡小姐、王府的王妃啊!有谁会知道她小时候竟然吃了这样多的苦? 一碗野菜馄饨在别的贵妇小姐眼里简直是打发叫花子的饭食,在小姐这里却成了珍馐美味! 越是这样的良岫越是令人心疼,因此才更产生了一种保护她的强烈的欲望。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山顶的枫树已经摇摆着一头红发炫耀了些日子,如今已开始凋零了。那些不怕冷的松柏,却越发显得苍翠起来。 问杏轩里的日子照旧,冬衣早已赶制出来,良岫的面纱也被流月缝补好,有的破洞被流月绣上细小的花朵掩盖住了,良岫时时将它放在自己的衣袖里,随时准备着圣上从天而降,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因为她有一种预感,就是龙云漠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而自己潜意识里,却想再看到他。 虽然宫里送来的木炭已经足够过冬之用,老花匠还是让小连子他们又送了不少他自己烧制的木炭,他说今年夏天热得邪性,所以冬天会奇冷无比。因为俗话说了:夏天有多热,冬天就有多冷。这些炭虽然不如宫里的好,但是勉强给流月惜月两位姑娘暖屋子用吧! 两个姑娘自然是感激不尽,良岫知道老人不喜金银之物,又听说他腰腿因风湿痹痛反倒喜欢自己上次给的药酒,说喝着关节热乎乎的很舒服。于是就让两个小太监又给带去了两瓶,另外给了几贴她自己配置的膏药,让他犯了病的时候贴上,能减轻一些疼痛。 日子平平静静,倒也还算舒心。老王安安排留在旧府的几个人都是老实本分,心肠好的,因此将问杏轩照顾得不错。 转眼间又将近十月,良岫本是想去给母亲上坟,可是请求送进宫里去之后,却被圣上一口回绝了。 只是让人带回口谕,准许良岫在园子里焚纸烧香祭祀亡母,不得外出。 并特有一句话让看门人说给良岫听,“太子妃忘了去年坠崖之事了?” 良岫听了,尽管思念母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在十月初一日到山顶上遥遥向东祭拜,并焚了纸衣纸钱等物。纵然不称心意,也只能如此了。 过了不过十几日就开始下起雪来,这是今年的初雪,比往年下得早了些。 雪不大,雪花也细小,一个上午两个时辰,不过在院子里铺了薄薄的一层。 良岫站在院子里看流月扫雪,廊下的燕子早已举家南迁,如今只剩了个空巢留在这里。 良岫微叹,明年三月待它们归来时,自己或许早已离开这里,再也不能悄悄趴在开启的南窗前偷偷地看它们筑巢、觅食、恩爱和哺育它们的儿女。 可是,这种喜欢人间烟火气的鸟儿,面对这空寂无人的院子,还会选择留在这里吗? 第583章 撇清关系 还未等良岫感叹结束,宫里便来了人。 一个略年长些的太监,站在刚刚打扫干净的院子里,宣了圣上的口谕。 良岫和两个侍女跪着听了,那太监宣完之后叮嘱了一番让良岫别忘了入宫的时辰,到时候宫里会派轿子在府门外候着。说完,没有停留片刻便急匆匆地走了,好像是后面有个什么怪物在追他一般。 流月和惜月搀着良岫站起身,惜月轻轻拍去小姐肩上的雪沫儿。 “小姐当真要进宫去吗?不如就托病不去了吧?奴婢总觉得您这次进宫让人担心。” “不去就成了抗旨不遵,还不如去一趟,看他们敢怎么着?” “圣上要选秀,关咱家小姐什么事?非得让小姐去监管,我看就是不怀好意。” “怀好意也罢,不怀好意也罢,既然是圣上的旨意就不能不去,流月,你到时和我一起去吧!” “是,小姐。” 惜月还是不放心,可是良岫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同去,只让她留在问杏轩等着。 可是良岫入宫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却着实让流月发了愁。 太子妃的服饰是不能再穿了,可是,小姐又没有别的封诰,那入宫穿什么才合适呢? 良岫知道了流月为什么发愁之后却不以为然地笑了,“流月不要因为无足轻重的事发愁,无论我穿什么都不重要,圣上要我入宫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而不是去欣赏我的衣衫首饰是否漂亮,妆容发髻是否好看。我只穿的得体就够了,你们千万不要打太子妃的那身衣裳的主意了,穿上会更尴尬。我如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所以才要穿符合我身份的衣服。” 圣上让良岫入宫的日子是十一月初十日,距离先帝驾崩已经过去三月有余。 父皇尸骨未寒,新帝便要招妻纳妾,若果真如传言所说,这并非龙云漠的本意,而是圣贤皇太后的意思,那只能说明皇太后急于将自己的嫡系安排入宫好做自己的左膀右臂了。 良岫不愿在此事上费脑筋,自己本就是宫斗的牺牲品,一心只想着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哪里还有闲心管后宫前朝的勾心斗角之事? 到了十月初十这日一早,天还未亮,良岫便在流月的陪伴之下,坐上候在宫门外的轿子匆匆赶往皇宫。 宫门处的守卫早就接到了圣谕,让良岫进宫门不必下轿,径直将她抬至坤乐宫前。 一入宫门青禾便上来见了礼,然后在轿旁引路,一直到了坤乐宫。青禾与流月扶着良岫下了轿。三人走上台阶,青禾道:“殿下注意脚下。” “青禾姑娘一切可好?” “属下还是那样,就是不知殿下现在过得是否还好?” “我也很好,不必担心。” 三人说着话,不觉来至宫门前。 此刻天还未亮,坤乐宫内外灯火通明。早有宫女上前掀开帘子、打开宫门。 宫内早有人等在里面,听到门口处的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一双深黑色的眼睛看住良岫。 冷冷问道:“来了?” 这人不是圣上龙云漠却又是谁? 三人见了,跪下身去行拜见之礼。 “平身吧!”龙云漠坐在一把椅子上,对流月青禾道:“你们先下去,朕与……你家主子说会儿话。” 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在下人面前称呼云良岫,因为,她如今的身份实在是尴尬。 流月有些犹豫,她看着良岫,因为她实在是不放心圣上。 良岫对她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出去。流月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坐下。” “民女不敢。” “哼!民女!!”龙云漠被气得笑起来,“三个多月没见,没想到你倒是事先给自己定好了身份?怎么?打算和朕撇清关系?” 第584章 沐猴而冠 龙云漠再次展现出蛮不讲理的一面,让良岫很无奈。 “陛下,良岫现在不知道该如何自称。” “那你这是在责怪朕没有给你封个位分吗?你若想要,朕现在就可以封你为贵妃,不,封你为皇贵妃。” “陛下,还是留着那皇贵妃之位吧,民女并不在意位分。” 龙云漠心中火起,一步一步逼近良岫,“你口口声声说不在意,可是却穿成一个村妇模样,自称民女,你是故意要让朕难堪的吧?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朕选秀的日子,全天下最年轻貌美的未嫁之女都被朕找了来,你要替朕仔仔细细地选出最漂亮最文雅最多情的,送上朕的龙床!你却穿得如此寒酸,怎么?对朕不满?还是对选秀一事不满?” “陛下……” “来人!”龙云漠冲着宫外吼了一声。立时便有宫女进来,“奴婢在,圣上有何吩咐?” “将她带下去,找身像样的衣裳换上!朕不要看这一副道姑的模样!” 说了“道姑”这个词出来的同时,龙云漠忽然愣住了。 那宫女口称“遵命”便上来扶良岫的手臂。良岫制止了她的动作,平静道:“请姑娘暂且到殿外等候,我与陛下也有话要说。” 宫女抬头战战兢兢地看着龙云漠,龙云漠摆摆手,“你暂且退下。” 宫女垂首退了下去。 待那宫女退下将宫门关上,良岫上前一步对龙云漠道:“陛下,请不要让良岫换什么衣裳,陛下可听说过‘沐猴而冠’这个故事?如今良岫的身份尴尬,就算是披金戴银也不过是给猴子穿戴上人的衣衫和帽子一样,终究是不像。反而现在的这身衣裳才是最合适的。” 这话说得龙云漠无话可说,他看着她脸上的半旧的面纱和身上银灰色的锦缎衣裙,和头上绾着的简单发髻上一根没有雕花嵌金的白玉簪子。心里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云良岫确实清丽脱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可是她这身装扮出现在皇宫之中是如此格格不入,好像一下子拉开了和自己和整个皇室的距离。这样令他很是不舒服。 “你是不是故意穿成这样,为了让朕将你打发回去?” “陛下,良岫并非故意,只是不喜欢太华丽而已。更何况,良岫说过,良岫身份尴尬,不知自己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因此只有如此了。” “朕给你的绸缎呢?赏赐你的珠宝首饰呢?你倒好,朕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世上竟然有敢退回皇帝赏赐的人,你却是第一个,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良岫只取自己该取的,再说,我们三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岂不是浪费?” “可是你毕竟是朕的……妻子,怎么能这个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听他话说得没有底气,良岫不禁苦笑,道:“陛下是嫌良岫给您丢脸了?那不如就让良岫回去吧!良岫配不上陛下……” “对,朕就是觉得丢脸!你也不配做朕的妻子,但是,朕却不会让你回去,你要记住,你现在还是朕的奴婢,朕与你之间的约定还没有结束呢!” “您是皇帝,皇帝的旨意谁敢不遵?整个大夏的国民都是您的子民,何况我小小的云良岫?既然我是陛下的奴婢,那么良岫更应该回去,哪里有奴婢给皇帝选秀女的道理?” “云良岫!既然你如此喜欢奴婢这个身份,好!很好!今后你便是我的贴身婢女,伺候我的饮食起居!但是,今天你必须与皇太后一起为朕选出最漂亮的秀女,否则朕就治你个抗旨不遵之罪,将你云家满门抄斩!” 第585章 虚席以待 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良岫愕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只见他穿着白色常服,胸前的五爪金龙龙头上铜铃般的圆眼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那锋利的爪子和张开的血盆大口中尖利的獠牙,似乎随时都会向着自己扑过来,将自己吞噬。 良岫一阵恍惚,似乎这样的场景自己曾经历过。也是这样冷酷的声音,也是这样面目狰狞的金龙。可是那是什么时候?那个人又是谁? 忽然金龙变得越来越大,几乎贴在了自己的脸上,恐惧让良岫变得浑身冰凉,她止不住地打着寒战。 龙云漠将她抱在了怀里,这是他三个多月以来第一次看见她。没人知道自己有多想她,那日她浑身湿淋淋地倒在自己的怀里,气息全无就像个死人,自己只觉天旋地转、心几乎碎了。听了金的话,周身颤抖着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面朝下,不住地拍着她的后背,空出她腹中的水。 她就像个残破的布娃娃,头和手臂无力地垂着。可是两处箭伤,还有两处手腕上的割伤不住地刺着自己的眼睛。不得已,自己将身上的衣衫脱下来盖住她的身子,也盖住了那些因为自己而来的伤疤。 从那日起,他逃也似地离开问杏轩,一路上便打定了主意,从此不再见良岫,免得自己再伤害了她。将她留在问杏轩其实也是保护她的最好的办法,不然,自己真的不知道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登基的这段日子,千头万绪,事务繁杂,其实即便是如此,心里也并未忘了她。只是没有人提起她,他也假装世上本无此人。 可是这个可恶的珍玉,竟然想方设法地害云良岫,让这个名字不得不再次摆在自己的面前,让自己逃无可逃、躲无可躲,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她。 同时他也认识到,即便是将她留在问杏轩不参与到明争暗斗、血雨腥风的宫廷中来,她也依然逃不掉别有用心之人的伤害。 圣贤皇太后的心思他岂有猜不到的道理?她不止一次地向自己说起她姐姐家的女儿,齐国公家的小姐十六岁的甄懿如何如何美貌、端庄、多才多艺。这次急不可耐地选秀,皇太后的目的只有一个——甄懿入宫。而入宫的目标就是如今正空缺的皇后之位。 甄懿入宫,皇后之位正虚席以待,可是这里面有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那就是云良岫。 云良岫是自己做王爷时先帝赐婚明媒正娶的妻子,无论怎么说,她都应该是皇后的第一人选。有云良岫在,甄懿封后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接下来皇太后会做什么? 第一,劝自己将云良岫休掉。这一点,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如果休弃不成,第二步她会做些什么,自己还真无法确定。 如今,就连个小小的珍妃都能骗得掌管问杏轩银米的权力,让手下人故意克扣银两及生活必需之品,让良岫主仆三人生活陷入困顿之中,更何况是皇太后? 若说珍玉只是因为女子的嫉妒之心,而故意为难良岫,只是让她生活上不方便的话,那皇太后若是出手,便是要置良岫于死地了。 问杏轩离自己太远了,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自己是鞭长莫及。甚至自己会永远被蒙在鼓里,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会知道。 皇太后虽然以贤德著称,可是,在关系到她自身利益的面前,不知道她的贤德还会剩下几分。 今日让良岫入宫与皇太后一起监督选秀,便是向她宣告后宫之主,并非无人。虽然并未被封为皇后,云良岫依然是那个有权力掌管后宫的女人。再有一点就是,自己想看看她。 第586章 另一种冷若冰霜 如今见了她,她荆钗素裙,竟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带给他的竟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这感觉令龙云漠着实不爽,于是便要找些茬儿来为难于她。 良岫果然是想早点离开这里,对自己也是避之唯恐不及。这是因为自己带给她的伤害和羞辱太深了,让她不得不以此种方式来保护自己? 可是,自己确实想说些入耳的话,却不知为何‘贴身婢女’、‘满门抄斩’这样的词不自觉地便说了出来。 看到良岫惊恐的眼神,龙云漠后悔了。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更何况自己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一言九鼎、君无戏言,自然是不能收回和改口了。 他推开良岫,掩饰地轻咳一声,道:“当然,如果你能尽心尽力为朕选秀,并能选出令朕满意的秀女,还要尽心尽力侍奉于朕,朕便可暂且饶过你和你的家人。” 他无法确定,良岫会不会因为选秀而生嫉妒之心,虽然说帝王的妃嫔最优秀的美德就是不妒,可是龙云漠却想让良岫妒,就像珍玉嫉妒她那样。如果这样,他的心里才会舒服些。因为到目前为止,只有自己在因为她吃醋,吃龙云胄的醋。 将龙云胄封为安都王,远远地打发走了,虽然封地是所有王爷之中最大的,可是自己却将他禁锢在那遥远的西北荒凉之地,让他永世不得回皇都,就是自己嫉妒他的后果。 而良岫这个不贞的女子,自己本可以将她抛在脑后不再管她生死,也可以,一纸休书将她打入人人唾弃的十八层地狱,甚至可以不用找任何理由地将她赐死,没有人会因此评价自己是个暴君。 可是,他不忍心、他舍不得。 这样,势必就会令自己陷入痛苦之中而不能自拔。 原本以为她会与自己唇枪舌剑地争执一番,他是知道她的口齿的。可是,却没有料到,良岫竟跪下身去,“奴婢遵旨。” 忽然有一种要抓狂的感觉,龙云漠站起来又坐下去,紧接着又站起身。他背过身去盯着桌上摆放的珊瑚盆景。 “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不是朕想要的!不是!!”龙云漠似乎是在问那珊瑚,又似乎是在问自己,更像是问良岫。龙云漠猛地一抬手将那珊瑚从桌子上推了下去,随着清脆的碎裂声,价值连城的珊瑚无辜地摊在地上。 有一块火红的珊瑚碎片滚落在良岫膝边,良岫低头看着它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打着旋儿,转了半日才停下来。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不,应该说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为何总是这样?每一次的遇见都有重重阻隔和矛盾还有误会与争执,分开时两败俱伤。难道真的要去相信命运的安排,要相信缘分吗? “请陛下息怒。” 一滴泪落在珊瑚碎片上,原本透明的泪珠变得鲜红,就像是一滴血…… “息怒?你让朕息怒?朕每次面对你哪里还有怒?朕只剩了迷惑只剩了困惑。朕在你眼里永远都是最可恶的那个人不是吗?你连龙云胄都可纳入怀中却独独厌恶朕?朕做了什么?朕究竟做了什么?你告诉我,良岫!” 龙云漠将良岫从地上拉起来,“朕说过不许你跪,你为何每次见了朕都要跪,是不是告诉朕,你我不是一类人?无论朕怎么做,你永远都是一副站在高处远远看着我的表情,让我不能靠近!就算是做了对不住我的事,也是毫无愧疚的样子,从不向我乞怜。就算是……为了救我差点儿丢了性命,也还是一样。你对我从来都不曾亲近,不曾温柔……你知道吗?云良岫,你待我,是另一种冷若冰霜!” 第587章 这有何难 龙云漠的这番话,让良岫心如刀绞。 她不敢抬起眼睛看龙云漠,“陛下,良岫自觉污秽不堪,不能再侍奉陛下……请陛下不要因为良岫伤神……不值得……” 龙云漠听了良岫的话,不禁苦笑,“我该怎样面对你,又该怎样面对自己的心?我应该放开手,我心里清楚得很,可是,我不能放你走,一想到假若你走了今生再也找不到你,我就会恐惧。云良岫,你算什么?你根本就不是我的谁,我却因为担心失去你而恐惧,你身上究竟有什么邪恶的东西,它操控了我让我患得患失,我已经不是我了!” “良岫怎样做,陛下你才能不痛苦,请陛下明示,良岫不会拒绝,良岫会尽力而为。” “哼!你能做什么?你就不该出现在我的眼前,就不该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如果……”龙云漠眼光复杂地看向良岫,“如果我说让你去死,你会舍得为我而死吗?” 良岫垂下头,轻轻叹口气,悄声低语:“我以为你会有多么高的要求,原来你只是想要我如此,这有何难?只要你能不痛苦,良岫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龙云漠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到,你给我大声说!”说着上前抓住她的肩膀,良岫第一次抬起头看着他,眼睛却被泪水淹没。 “良岫说,只要陛下喜欢,这有何难!” 这双盈盈泪眼,怎的这般熟悉?龙云漠不由地一愣,就在他发愣的一瞬间,良岫趁他不备,从他的腰间拔出那把短剑,后退数步,一道寒光向着良岫的咽喉迅速逼近。 待龙云漠反应过来,伸手去抓良岫手中的短剑时,才发现为时已晚。 “不!!良岫不要!!” 曾几何时,有人告诉过自己,自己最爱的那个女子,就是用这样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当自己听到锋利的短剑切开白皙的脖颈,散发着芬芳的热血喷溅出来掩盖了漫天霞光时,他的心也被那把短剑切开了。于是,他也用匕首想切开自己的喉咙,可是最终没能下得了手,于是他切开了自己的手腕。他终是不如那个女子有勇气,不如她决绝。 可是,那似乎只是一场梦,而如今面前的这场景,却像是梦境重现,那个毫不犹豫手执短剑刺向自己咽喉的女子,竟然会是云良岫。 眼看着剑尖儿已经刺入了良岫的皮肉,他却无力地发现自己竟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万分绝望之际,忽然,一根古怪的绳索闪着五彩光芒自头顶的某一处飞了过来,不由分说死死缠住了良岫的手腕,并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将她的手从脖颈处扯开,绳索一抖,良岫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与此同时一股鲜血从伤口处缓缓淌了出来。 龙云漠长舒一口气,这是探龙索!这是金的探龙索!! 他上前一把捂住了良岫脖子上的伤口,“金,快拿刀伤药来!” “给,陛下。” 金就像一只蝙蝠,从梁间飞落下来,一个小瓷瓶递到了龙云漠的手里。龙云漠抓起良岫的手,恨恨地将她的手捂住她自己的伤口,然后一把抱起她。转过帘幕和屏风来至后面的暖阁里,将良岫重重地放在床上,又恨恨地掰开她的手,将瓷瓶中的药粉倒在良岫的伤口上。 药粉刺激得伤口很痛,良岫咬紧牙关不吭声。 金又将药布递过来,龙云漠为她包扎却手脚重得很,丝毫不曾手软。良岫依旧忍住疼,眉头都不曾皱一皱。 “我说过,没我的允许看谁敢死!你就这么想死?你想用死来吓唬我?你的算盘打错了!我并不在乎你的生死,可是没有我的允许,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龙云漠一边说,一边包扎伤口,口里狠狠地咬牙切齿,手指的颤抖却暴露了他的心。 第588章 造化弄人 看到良岫的伤口不再流血,知道短剑刺入的还不够深,未曾伤及动脉。 包扎好伤口之后,良岫想要起身却被龙云漠按住,“你好好躺着不要起来,我不知道你后面会做些什么,还是躺在这儿我会放心些。” 良岫不说话,只得安安静静地仰面躺着,眼睛看着屋顶上绘着凤纹的彩绘。 龙云漠则背对着她坐在床上,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背后躺着的这个女人,古怪又执拗,冷静而决绝,每一次都给自己措手不及的打击。 “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生命?” 龙云漠问道,声音里满是疲惫。 良岫依旧木然地望着屋顶,半晌才开口道:“良岫已是无用之身,留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从良岫口中说出来很轻,可是它却重重地敲击在龙云漠的心里。 “这说的是什么鬼话?什么有用无用,人来到这个世间总是有一定的道理,为何将自己的生命与对别人有无有用牵连在一起?有用也罢、无用也好,人总要活下去。” 活下去?良岫何尝不想活下去?可是,如何才能厚着脸皮、硬着头皮在这世间苟活下去?你能告诉我吗? 望着身边这个傲岸的背影,龙袍加身,气宇非凡。自己在他的面前早已是自惭形秽,还有何面目与他相对?造化弄人,在命运面前,我已经身心俱疲无力抗争,我只能选择低头认输。 还好,这一切,你不必知道。 龙云漠站起身,并未回头看她,“你躺着休息吧!朕选秀的事就让皇太后和文贵妃来监督。你歇好了之后,就告诉小福子,他会派人将你送回去。” 说着便向暖阁外走去,临出去之前,他停住脚步,依旧背对着良岫道:“若胆敢再寻短见,朕会让你们云家全家为你殉葬,你听明白了吗?” “是。” “那就好好记着朕说过的话。” 言罢大步走了出去。 龙云漠走后片刻,流月与青禾便匆匆进来。 看到良岫脖子上的伤口,流月又急又恨,“小姐,他又伤了你是不是?奴婢就知道让你进宫就是不怀好意,奴婢这就去找他!” 说着往外就走。 “青禾,快拦住她!不要让她闯祸!” 青禾身手极快,力气也大,她一把拉住流月的胳膊。 “你怎么是这个脾气,事情没弄清楚就去找圣上质问?他现在是大夏皇帝,你这样做不光是自己找死,还会害死殿下的!” “流月,听话,咱们回问杏轩。青禾,去找小福子安排轿子送我们回去,越快越好!” 青禾答应着出去了,不一会儿便回来,“殿下,属下已经找到小福子,但是没有圣上准允,轿子只能在宫门外等候,请殿下移步。不知殿下的身子……能否走过去?” 良岫站起身,“多谢姑娘,我可以的,只是需要姑娘为我找件东西遮挡脖子上的伤口。” “好!” 青禾出去,一眼看到坤乐宫门外的一位宫女,她的臂上垂着一条宝蓝色的披帛,于是上前道:“姑娘可否把臂上的披帛借我一用?” 那宫女见青禾询问,忙行了一礼道:“这有何不可?” 说着解下披帛双手递于青禾。 青禾接过这条柔软的丝绸,“多谢姑娘,请问姑娘姓名,我好归还。” “婢女名叫柳眉儿,就在这坤乐宫当值。” “我记住了。” “青禾姐姐,你是要带太子妃殿下离开吗?如果是,请从东侧门走吧!太后和文贵妃娘娘马上就到。” “多谢柳姑娘。” 青禾重又进来,将那条漂亮的丝绸围在良岫的脖子上。披帛很长,就将两端长长的丝绸披在良岫的肩上。 “殿下,太后与文贵妃应该就在来这里的路上,咱们从东侧门出去,那样就不会遇见了。” 第589章 冬夜寒竹 良岫听了青禾的话,想到自己这个情况还是不与她们相见为好。 三人匆匆从东侧门出去,在去往皇宫大门的路上,她们与正从宫门进来,走向坤乐宫的待选秀女们擦肩而过。 在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中,有一人引起了良岫的注意,她身材高挑、容貌美丽,她的行动举止完全符合一位大家闺秀、端庄淑女的要求。过人的容貌和气度让她在众多的女子中如鹤立鸡群十分出众。 看她的相貌与太后有些相似之处,良岫心中暗自忖度,这个女子大概就是人们口中,最被看好的可以入宫为妃的太后的外甥女,齐国公的幼女甄懿了。 希望这样的女子陪伴在龙云漠身边,能够给他关心和安慰,让他忘了悲伤压抑的过去。 确如良岫猜想的,这个女孩就是甄懿。虽然她走路遵循贵族女子的行为举止的规范——目不斜视,但是她却从经过自己身边的这个一身灰色朴素衣衫的女子身上嗅到一丝芳香。这种芳香她之前从未闻到过,但是她却能确定这不是熏香,更不是她所熟悉那些花香,比如茉莉、丁香、栀子等,统统不像。她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看了她的脸,发现她的脸上是戴着面纱的。 难道这就是姨母对自己说过的被圣上软禁在旧太子府的太子妃云良岫?听姨母说她面貌丑陋所以终年戴着面纱,她的身上有天生自带的异香,令人闻过便不会忘记。 如今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这个女子应该就是姨母口中的云良岫了,自己一直对她怀有好奇心,没想到一入宫就遇到了她。自己能够感觉到她也在看着自己,也能感觉到她没有恶意。 忽然很想和她说句话,可是嬷嬷们催着人们赶紧走,不要让太后娘娘和文贵妃娘娘久等。没办法,只得跟上人们的脚步走上台阶去了。 良岫在青禾和流月的陪伴下,到宫门处坐上轿子离开皇宫,回了问杏轩。 一路上,良岫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今天自己的行为是有些过激了,死亡是无法解决问题的,这样只会给龙云漠造成极大的压力和自责。自己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去赎自己的罪过。 可是如何才能赎了自己的罪过?干干净净地离开这里,或许是个最好的选择吧? 回到问杏轩,良岫只是让惜月给自己上了药,重新换了药布。晚上吃过晚饭之后,让两个姑娘去休息。听她二人都睡了,问杏轩的院内一片寂静。良岫从书房的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打开书页从里面拿出一张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明黄色绢帛。借着灯光将那绢帛小心打开,这就是先帝去年在太液池边应自己所求写下的那道和离圣旨。 只要拿出这道圣旨,便可以永远地离开问杏轩,离开冕阳城,离开龙云漠……从此两不相干、各自生活、永不复见。 这段原本就不该有的缘分也就此断了,留下终生的遗憾,也破灭了自己所有的希望和幻想。 眼泪不知何时滴落在手中的黄绢上,湿了龙云漠的名字。 她将圣旨藏进衣袖之中,她要等待时机,将这道圣旨呈在龙云漠的面前,结束他的无奈和痛苦。 让他不必担心背负忘恩负义之名,也不必背负妻子不贞的耻辱了。这样一了百了,生死两不相问,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良岫吹熄了蜡烛,黑暗瞬间吞没了她。夜太深了,没有人能够听到她压抑着的抽泣声,只是院子里那一丛寒竹在冬夜的风中伴着她瑟瑟而吟。 第590章 曲终人散 又过了一段日子,消息闭塞的问杏轩里才听到,太后娘娘为圣上选了三十名美貌文雅的秀女充斥后宫,一时间寂寥的皇宫大内千娇百媚,似春花绽放一片光彩夺目。 这三十名女子中,大多被封为贵人、才人、选侍、淑女等,只有一人被封为嫔,她便是齐国公的幼女,年仅十六岁的甄懿。她因容貌和才华风度都出类拔萃,被圣上直接封为懿嫔,赐居离圣上寝宫最近的荧慧宫中,圣上赏赐金银珠宝珍玩字画无数,并御笔亲提懿轩二字挂在懿嫔的书房门上。 人人都道珍嫔琴艺出众,哪里知道这懿嫔竟更高一筹,她只要一弹琴,就连宫中饲养的那些百灵、画眉鸟都不唱了,只静静地听着。懿嫔每一奏琴,则宫中群鸟三日不鸣。真是异事一桩啊! 或许就是被这琴声打动了冰封了多年的心,从此圣上夜夜留宿于懿嫔宫中,琴声夜夜响彻皇宫幽深的庭院之中,令人闻之而心动。 听到小福子在自己面前眉飞色舞地描述他所闻所见的情景,良岫的手指颤颤地抚摸着自己面前的焦尾琴。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知音,这确实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可是为何自己的心竟凄楚得难以呼吸? 看着沉默了已经很久很久的琴弦,那半首《花谶》也许永远都无法续写了,也不会再有人想听了。诺言成了空谈,往日成了镜花水月,终究是一场空。 今夜便弹奏最后一次吧!从此后,世间再无焦尾,世间再无《花谶》,世间再无那个人和那段原不该有的情缘。 风雪在窗外呼啸而过,屋内的烛火却不动不摇。 风雪无情,它只是从来处来,往去处去,从不管花开花谢。 烛火无义,油尽则灯枯,不问昼夜阴晴,更无关冷暖。 还有手边的这架古琴,也同样不带任何温度和情感。它穿过了千年的岁月,经历了无数变迁,弹碎了多少人的心,又让多少人在绝望的暗夜里伤心流泪,又有多少双弹奏它的纤纤玉指早已化作尘土。 可是,曾否有一个音符为了谁会留下来?哪怕是作为一种安慰?当琴弦静止,万籁俱寂,什么都不曾留下。 所以,才有曲终人散。哪怕绕梁三日也是枉然。 就让这半首伤心曲,在这冰冷的风雪夜中,做最后的哀鸣吧! 焚上一炉檀香,在浸了艾叶的清水中净了手,还有一壶杏花白。诸事俱备,只等着冰冷的双手触上那沉默的琴弦。 流月和惜月打点好一切之后都到厢房中去了,小姐很少弹琴,虽然她弹得很好听。但是她最喜欢的莫过于那半首听了让人莫名心酸落泪的曲子了,可是小姐每次弹奏,都是伤心时,都不想让人打扰。 这对于两个姑娘来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窗外的风雪更甚,院子里的老槐树和院门外的合欢都已落尽了叶子,北风在干枯的树枝间掠过,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像是什么东西受了伤在声嘶力竭地哀嚎。 屋檐下的风马发出恐惧而急促的叮当声,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悠闲。 最后一次弹奏起那支曲子,却并不伤心。 只是由着手指信马由缰地一路弹下去,琴音哀婉依旧,在良岫耳朵里却似乎是在倾诉别人的故事。 伤心也罢、悲哀也罢,都与她没了关系。 仿佛乐曲的灵魂早已飞走,这里徒留一串串毫无生机的音符。 第591章 甄懿的琴 自龙云漠第一眼看到甄懿,便对她颇有好感。却说不出为什么。 可是她确实容貌清秀端庄,举止文雅安娴。身上的衣衫力求淡雅简洁,可是在简洁中又透出精致与巧妙。 比如她身上的衣衫,虽然颜色清浅,布料却是上好的。上面绣的花草并不繁复,可是一枝横斜的梅树,上面的花朵自上而下由花苞到初绽到盛放,体现了女子正值最好的年华,且梅花高洁,不与俗花艳草争芳,因而更有韵味。 在坤乐宫中,她垂首低眉,玉指轻舒,为皇帝和皇太后献上了一曲《烟雨江南》。 那曲子仿佛是被施了咒,竟令殿内殿外的人皆肃然静听。这原本清丽娟秀的音乐,为何让人心生淡淡的忧伤?在这曲子里,人们似乎看到了自己记忆最深处的难以忘怀的过往。孤儿思母、旅人思乡,曾经失去的又突然出现,曾经遗忘的又宛然眼前。那些刻骨铭心的情感,再一次如翻腾的海浪,扑上那颗早已伤痕累累的心脏。 皇太后默默从旁观察,她看到龙云漠的神情由原本的并不讨厌到漫不经心,到吃惊、到伤感、到强自克制直到一曲终了之后的霍然起身,背对甄懿对太后和文贵妃说了句:“封甄懿为懿嫔,余下的太后与怜玉做主!朕还有国事,先走一步了。” 然后丢下这句话,带着青禾与小福子,从东侧门出去了。 众人跪地恭送,他连平身都不曾来得及说,身影就消失在重重帷幕之后。 对此结果,皇太后甚是满意,她对还蒙在鼓里一般的甄懿点头微笑。虽然她对自己的外甥女儿很有自信,但是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快就将她封为嫔,要知道,这可是很多宫中女子挣扎努力数年甚至十数年才能得到的呀!有些女人,甚至到死都不会得到这个位分。如今竟轻而易举地给了懿儿,可见懿儿的美貌和才华的魅力。 太后就是太后,她对此突如其来的殊荣,依旧表现得云淡风轻。让甄懿对着自己和文贵妃行了跪谢大礼之后,又对她进行了一番教导,便安排人送她出宫回府,并要求她按照规矩,回府后不得外出,不得与父兄之外的男子见面,在家中学习宫中礼仪,准备十五天后入宫参加册封之礼后,从此便正式入宫,成为皇帝的嫔妃,尽心侍奉皇帝直至终老。 甄懿跪着听了姨母的训诫,磕了头,便随侍女出宫去了。 余下的这些秀女的选择与安排,都是皇太后征询文贵妃的意见并得到意见的统一之后决定下来的。 皇太后处处表现出温和谦逊的大家风范,虽然身为皇太后可是并不过多干预后宫,只是在皇帝子嗣这一问题上坚持己见罢了。 怜玉虽然在这后宫妃嫔之中位分是最高的,可是她却并不看重这个,不争,也是在后宫中自保的一种最好的方式。于是,只要皇太后看中的女子,怜玉一概答应。 今日听了甄懿的琴曲,怜玉也有一点为自己命运感喟之意。可是细细想来,不过是一曲表现江南特有的烟雨缥缈之景的琴曲,怎会带给人如此深刻的伤感?这个女孩子弹琴的功夫可是了得!就算是弹了数十年琴,有着丰富的识人经验的老琴师也不一定能在弹奏时,控制听者的心绪。如今眼前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孩儿居然有这种本事,真是令人惊讶。 或许,她自练琴的那一日起,便主要学的是如何用自己的琴声操控听者的心思情绪吧?不然怎会达到如此境界? 第592章 荧慧?荧惑? 怜玉想到这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若果真如自己猜测的这般,这女孩子岂不是太可怕了?如果她的琴声能够操控人的心智,那么她陪伴在圣上身边的目的,是否仅仅只是想获得他的宠爱?难道她还有别的目的和企图…… 怜玉不敢再想下去,她宁愿相信这个叫甄懿的女孩儿的心思是单纯的,那么即便是圣上一辈子都不会到自己的寝宫中来,只要有人能给他带来关心和爱,让他不再忧郁和痛苦这就够了,自己也就别无所求了。 十五日之后,甄懿顺利入宫、封嫔,然后住进了圣上亲赐的荧慧宫,这是后宫嫔妃所住的宫殿中,离圣上的寝宫最近的一处。 当晚,圣上便驾临荧慧宫,一曲《红尘殇》弹奏之后,从不近女色的龙云漠,便住在了荧慧宫,宠幸了懿嫔。从此后,曲曲撩动帝王心,夜夜双宿鸳鸯帐。 才不管,这宫中的女子,有多少人孤鸾独帐、青灯枯守,直到月落星沉,红日染窗。 这一夜,龙云漠依旧是留在了荧慧宫中,琴曲是必然要听的,只是今夜皇帝点的曲子,懿嫔并不擅长。那就是《湘江曲》。 这是一首冷僻的曲子,当年自己就是因为听了蒙着面纱珍玉在梦香楼高高的台子上的一曲弹奏,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心脏一般。待看到有人欲调戏羞辱珍玉,于是竟发疯似的扑过去,充满期待地掀起了她的面纱。 今日一场暴风雪自黄昏时便开始席卷整个冕阳城,这也是冬天最冷的时节。批阅完案上的所有奏折,已近子时。小福子本想劝圣上留在御书房暖阁里歇息,因为外面的雪太大了,寒风又如刀子一般凛冽,担心圣上从暖和的御书房一出去会受了风寒。 可是,圣上却依旧对懿嫔念念不忘,执意要去荧慧宫。 小福子只得让宫女给圣上穿戴好并披上裘皮的披风,又让两个小太监为圣上打着一柄黄罗大伞来挡住风雪。 龙云漠现在的身子已经今非昔比,解毒之后又经沐泽的精心调理现在早已恢复健康。沐泽也由医正被提拔为太医署两个太医令之中的副职。 龙云漠身子已变得生龙活虎,加之与甄懿初尝男欢女爱之事,自然是一时间欲罢不能。 可是较之肌肤之亲,龙云漠更享受听她弹琴的感觉。 每次听她弹琴,无论何曲都带给他一种无法言说的冲动,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与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玉儿的容貌竟慢慢重合,成为一个人。他也甘愿沉浸在这种臆想之中,把甄懿当作玉儿。 在此之前,他也做过这样的尝试,想把珍玉她们几个幻想成玉儿,可惜无法成功。后来见到良岫,方才觉得良岫的气质才最接近于玉儿,可是每次几乎就要成功之时,总是有什么力量在阻挠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做出背叛玉儿又伤害良岫的事。 可是,在听到甄懿的琴曲之后,他便恍惚起来,确信自己面前的女子就是玉儿。因此才无法自控,与她有了夫妻之实。 但是,每每一离开荧慧宫,静下心来之后,便会不自觉地后悔,为自己的情难自抑而惭愧和自责。 可是很快就又贪恋起那种感觉,而无法自控地要去找她。 可是,这样的龙云漠在身边人的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正常人,一个正常的帝王。而不再是以前那个冷如冰山、情绪无常的怪人。 就连小福子都兴致勃勃地对问杏轩里的人宣扬起圣上的种种多情之举,却不料着实挨了流月与惜月两个姐姐的好一顿白眼儿,悻悻而归。 良岫却沉吟良久,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什么玄机在里面,难道琴声真的有如此魔力?还有,自己总觉得懿嫔所住的荧慧宫有些问题,因为荧慧,听上去太像荧惑,这是极其不吉利的,为何太后和圣上会让甄懿住在那里? 第593章 风雪之夜 却说这个风雪之夜,龙云漠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精心保护之下离开御书房,直奔后宫。 隐隐的,在呼啸的北风停歇下来的间隙,他便听到了一段琴声。 他淡淡一笑,甄懿这是又在用琴声召唤朕吗?不过,今日这琴声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哪里不同,或许这一次的弹奏更像是一场梦境吧? 从御书房去往后宫的路上,曲径通幽,需经过青鳞池、假山子,还有——夕翠园! 凝碧小筑的牌匾早已经被自己命人取下砸碎了,可是,只要一看到这个园子,便记起从前种种,龙云漠的心里就会老大的不舒服。心里计划着,等明年春天就让人将这个园子拆了,省得自寻烦恼。 可是今夜在漫天风雪之中途经此地,却忽然心生一种别样的感觉。 去年的此时,自己正住在问杏轩里。因为毒蛊发作,又加之在冰封的群山中不眠不休地搜寻良岫数日,最终吐血倒地昏迷不醒。 之后自己就一直住在问杏轩,直到良岫归来。 那段日子一直在下雪,自己每日坐在问杏轩简陋的廊子下面看着雪无声无息地铺满整个院子。那时的自己,虽然身子虚弱,可是心里是明白的。 哪里像现在,整日为了国事操劳,还要面对后宫佳丽的诱惑,早已渐渐失去了本真与自我。 龙云漠不由驻足长叹,良岫,你今夜在做什么? 难道这夕翠园昭示着你与龙云胄之间有着某种冥冥之中的缘分? 可是让我放手,却是太难太难。 又是一阵寒风卷过,木质的园门不堪寒风的摧折,摇晃着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好像有人在里面拼命要打开门冲出来一般。 龙云漠不由上前一步,手几乎触上了那门。 “圣上,咱们还是早些去懿嫔娘娘那里吧!今夜风疾雪大,天儿又冷得很,在雪地里站久了会伤身子的。” 小福子见圣上有意要打开园门,心里不由一阵发寒。 那园子荒凉空寂,早已无人居住也无人看管,这深更半夜,又是寒风暴雪,别说是进到园子里,就是这么一想便心里发毛了。 于是他赶紧阻止了圣上的进一步动作,劝着圣上离开。 大约也是真的冷了,又想到甄懿的美丽温柔和她绝佳的琴艺,龙云漠收回了手,犹豫了一下,便离开了。 待进到荧慧宫才发现,甄懿并未弹琴,而是正在烛光下读书。 见到圣上进来,她似乎吃了一惊,急忙将书重新放回书架上,方才起身行礼。“圣上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就进来了?臣妾也未能到门外迎接,实在是失礼了。” 早有宫女上前为圣上解下裘皮大氅,轻轻拍去上面的积雪,搭到架子上晾起来。 龙云漠上前亲手将甄懿扶起,“朕以为你在弹琴,原来你却在看书,看的什么书?拿来给朕也看一看。” 甄懿听圣上如此说,不由红了脸笑了。 “懿儿为何发笑?朕说了什么好笑的话?” “圣上恕罪,臣妾方才是在看一本琴谱,不是什么书,圣上不会弹琴大约也看不懂,就不看了吧?” “可恶的懿儿,原来是在笑话朕不懂琴谱!” 龙云漠假意嗔怪,随手却将她揽在怀里。 甄懿身上也有香,只是这味道龙云漠很熟悉,这是宫廷女子用的熏香之一种:杜衡香。而这种香是小时候母后最喜欢的一种熏香,原来甄懿也喜欢。 龙云漠将鼻子凑近甄懿的头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懿儿好香!” 这句话将甄懿说了个大红脸,她用袖子遮住脸,娇羞地说道:“圣上,下人们还都在这里呢!” 宫女们见状急忙低头按次序退了出去。 第594章 袅袅琴音 龙云漠口里这样说着,心里却想起一个人,就是自经过夕翠园那里便记起的那个人。 若说甄懿身上的香气让自己记起了母后,那么,甄懿身上的香气却也勾起了对良岫的记忆。 良岫身上的芳香是独特的,对于龙云漠来说应该是陌生的气息,可是却依然撩动记忆的最深处的某一点,那似乎已被湮没了的遥远的一丝回忆,却找不到任何来源。 龙云漠伸出双手使劲儿搓了搓自己的脸,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忘记那个女人,忘记那个女人! 甄懿见他如此,不由有些担心,问道:“圣上,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懿儿不必担心,不过是有些累了。批阅奏折久了,眼睛很不舒服。” “那陛下在炕上躺一会儿,臣妾给您按摩,很舒服的。” 龙云漠听话地躺下,甄懿伸出雪白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在龙云漠的太阳穴等几处穴位上轻轻揉按着。 龙云漠觉得很是舒服,也让自己紧张的心情得到一点放松,不觉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将睡未睡。 可是,好景不长,忽然又有一丝琴声穿透了狂躁的风雪,似乎透过了窗纸,钻进了龙云漠的脑子。 脑子里轰然作响,心脏也揪成了一团。 龙云漠忽地坐起来,把甄懿吓了一跳,“圣上,你怎么了?是臣妾按得不舒服了?” “没事,懿儿按得很舒服,朕差点儿睡着。”龙云漠掩饰着心脏的狂跳,却掩饰不住额上的冷汗。 甄懿拿着手帕轻轻为他拭着额上的汗珠儿,“这么大的风雪,圣上怕是在来臣妾这里的路上受了风寒吧?怎么出了这多的汗?臣妾这就让人去喊太医来!” “不必,朕没有事,只是太累了而已。”龙云漠抓住甄懿为自己擦汗的手,“你去给朕弹奏一曲,让朕静静心就好了。” 甄懿自是乐得如此,急忙让宫女将琴摆好又焚上一支安神香,便坐下来弹奏。这是一曲《夜沉沉》意境悠扬而静谧,催人入眠是最好的。甄懿想借着弹这首曲子让龙云漠静下心来,好安稳入眠。 哪知弹了不过一小节,便被龙云漠叫停了。 “懿儿可会弹《湘江曲》?朕今夜想听,你给朕弹奏吧!” 《湘江曲》?甄懿却犹豫了,自己从未听过这个曲子,并不会弹。自己的琴谱中只有设定好的曲子,其中并无这首《湘江曲》。 可是,自己在圣上的眼里是无曲不通、无曲不精,若说自己不会,岂不是会让圣上失望? 于是甄懿道:“圣上,《湘江曲》臣妾倒是会,可是是初学,弹得并不精,恐污了圣听。等臣妾学好了再给圣上弹好吗?” 龙云漠看着甄懿的娇憨之态,却不为所动。他一定要知道今夜这首摧心剖肝的曲子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是《湘江曲》?因为这曲子被风扯得零零碎碎,实在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一首。只是它和珍玉弹奏过的《湘江曲》隐约有相似之处,于是想让甄懿弹奏以确定一下。 奈何甄懿并不熟悉这首曲子,于是他便想起了被他禁足在朝槿宫中的珍嫔。 “来人!摆驾朝槿宫!” “是!”外面伺候的小福子答应着,便要进来。 “圣上您要去朝槿宫做什么?”甄懿急忙拦住圣上,“这天寒地冻,夜又深了,您还是不要出去了。” “既如此,来人!到朝槿宫中传朕的旨意,让珍嫔带着她的琴到荧慧宫中来。朕要听《湘江曲》。” 门外的小福子犹豫了一下,“圣上,看这时辰已经过了子时,快四更天了,珍嫔娘娘早已经歇息了,天也冷,要不等明天再……” 可是,不等小福子说完,一只茶盏已经摔在了帘子上。 只听屋内传来龙云漠冷冷的声音,“什么时候学会的抗旨不遵?” 第595章 心灰意懒 龙云漠的这一问,吓得小福子连大气也不敢出了,他急忙跪在门外,“圣上息怒!圣上息怒!奴才遵旨,这就去朝槿宫请珍品娘娘。” “哼!”这是小福子得到的回应。 他急忙爬起来,带着两个小太监,急匆匆出了荧慧宫。 来至宫门口,他对手下的小太监道:“你们去找顶轿子来,天寒地冻的,又是这么远的路,不用轿子还不把人冻死?” 两个小太监急忙跑着去找轿子了。 小福子不由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果然如师傅所说的伴君如伴虎啊!看今日这情形,自己今后还是要谨慎再谨慎,或许才能保得项上人头。 两个小太监办事倒是利落,不大一会儿,便将轿子找了来。三个人顶风冒雪急匆匆向着朝槿宫跑去。 自从因克扣问杏轩的分例惹恼了圣上,被禁足于朝槿宫之后,这里变得冷冷清清。 圣上是再也不来了,除了文贵妃时常派人来探望探望之外,那些在珍玉得势之时走马灯似的来此逢迎的小人,也都对这里避之唯恐不及。 原本的妃位丢了,圣上也不再到宫中来,珍玉如今已是心灰意懒。 每日里懒得梳妆,把自己最心爱的琴也丢在了一边,整天里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发呆。 今夜与往常一样,早早吃过晚膳,站在门廊下看了一会儿雪,觉得没有什么趣味,便回屋子卸了钗环首饰躺下睡觉了。 可是,屋外寒风怒号,横雪拍窗,让人睡意全无。辗转反侧之际自然会想到很多事情。也就自然会想到新选入宫的正得盛宠的懿嫔了。 据说她的琴艺在宫中首屈一指,莫说是人,就是鸟儿听了都不敢再出声。人人都说比自己强上百倍,岂不知这便是墙倒众人推罢了。 自己跟了圣上这么多年,未蒙一次恩宠,如今这个丫头片子入宫当夜就得了圣上的宠幸,从此独得专宠,这其中定有什么怪异。 心中胡思乱想,窗外又风声凄厉,倦意袭来,不觉昏昏然进入半梦半醒之间。 刚要睡着,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珍玉吓了一跳,这深更半夜,又大雪纷飞的,谁会这个时候来敲门?且又敲得很急,难道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想到这里,珍玉急忙起身,吩咐道:“蕙儿,进来,给本宫穿上衣服。兰儿,你让小康子去门口问问是谁打门?” 不一会儿小康子便来禀告,说是福公公带着几个荧慧宫的公公抬着轿子来请娘娘,让娘娘带着琴到荧慧宫去一趟,说圣上想听《湘江曲》了。 此刻珍玉已经匆匆穿戴整齐,“请福公公进来说话。” 小福子在小康子的引领下,来到寝宫内,满脸堆笑,拱手施礼,道:“娘娘一切安好?奴才有礼了。” 一见小福子,珍玉便气不打一处来。上次那个荷花缸,明明是小福子找人给弄来的。自己当时并不知道这个荷花缸是从夕翠园搬来的,可是圣上却不听自己的解释,借题发挥,将火儿全撒在了自己的身上,又是禁足又是罚银两。 可是那个搬荷花缸的小福子却安然无恙,如今几乎是一天一趟往问杏轩跑,为的就是讨皇上的欢心。 这大半夜的又让自己去什么荧慧宫给圣上弹《湘江曲》,不知是不是又来算计自己的。 她冷笑一声,道:“本宫安不安好,福公公心里头明镜一般,何苦又来问,真是没意思。” 小福子知道她记着上次的仇呢,不过自己也没办法,这都是主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自己一个做奴才的又能怎样? 也不打算解释,只陪笑道:“奴才们打扰了娘娘休息心中很是不安,可是圣上的旨意,奴才又不敢不遵。奴才给您准备了一乘暖轿,还请娘娘即刻动身,免得圣上等急了又要冲娘娘发火儿。” 第596章 咽泪装欢 听小福子这么说,珍玉更是不欢喜,坐在那里不动弹,口里发着牢骚:“那懿嫔不是琴弹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吗?整个皇宫都闹得沸沸扬扬,她一弹琴连鸟都不叫狗都不咬了,怎么,小小一首《湘江曲》就不会弹了?一定要让本宫深夜冒着风雪去为他们弹奏?” “这事,奴才可不知情也不敢问,只得大雪天跑到娘娘您这儿来。奴才们也愿意守着火盆儿喝口热酒呀!娘娘!请您赶紧上轿吧!今儿看着皇上龙心不悦,刚刚奴才替您说了句话,这脑袋就差点儿不保,我看您还是速速动身吧!” 听了这话,珍玉只得强压住一肚子的怨气,让兰儿与蕙儿抱着琴,带着衣裳手炉等物,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轿子。 此刻雪下得更大了,路上积满了厚厚的雪。抬轿子的小太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轿子抬得并不稳当。 虽说是暖轿,可是对于刚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给拽出来的珍玉来说,虽然身上裹着狐狸毛的斗篷,怀里抱着暖炉,依然是冻得脚痛脸麻。 心里不由又悲又怒又怨,几乎流下泪来。 圣上将自己禁足之后,便不闻不问,如今要听曲子就不管时辰天气让自己顶着大风雪去为他弹琴。也许并不是圣上要听,而是那个小狐狸精要听吧?他们这是把自己当做什么了?歌姬还是舞女?自己苦苦挣扎这么多年,满以为在圣上那里已经将自己的身份洗白,哪曾想,在圣上眼里自己不过还是个靠卖笑为生的娼妓。 这一路上,珍玉心里翻江倒海,甚是不舒服。 待下了轿又不得不咽泪装欢,走进那温暖如阳春三月的荧慧宫,对着满脸冰霜之气的圣上跪下行礼。 因为腿脚冻得有些发麻了,在起身时,不由地身子一阵摇晃。 兰儿与蕙儿见了急忙扶住她,珍玉偷眼看了看圣上,原以为自己这不堪风霜的娇弱模样会让他心生怜惜,哪里知道,他竟眼睁睁地看着,却丝毫不为所动。 珍玉寒了心,就把这一切统统算在了上前来行礼的甄懿的身上。 甄懿福了福身子,“珍嫔姐姐好!”甄懿年纪轻入宫晚,虽与珍玉都为嫔位,可是见了珍玉依然要先行礼问候,这原本没有任何过错,奈何她面对的是一个一肚子怨气的珍玉。 甄懿见珍玉起身时差点歪倒,便不由自主上前搀扶。哪知手刚刚碰到珍玉的胳膊,就被她用力甩开了。甄懿一时尴尬,双手伸也不是,收回也不是,愣在了那里。 珍玉见了,怕圣上怪罪,于是道:“妹妹还是不要碰我,我刚从雪地里进来,身子像冰一样冷,别冰着妹妹娇嫩的双手,妹妹还要用这双手为圣上弹琴呢!” 龙云漠却懒得听她们的拈酸吃醋,“外面雪大,天也冷,可是朕想听《湘江曲》懿儿却不会,只得将你喊来。这首《湘江曲》也只有你弹得好听,对了,刚刚你在自己的宫里弹琴了吗?” “多谢圣上夸奖,臣妾今日身子不大好,因此没有弹琴早早就睡下了。” 龙云漠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朕还以为那琴声是从你的朝槿宫传来的。既然来了,就到火盆前来,喝杯热茶暖一暖身子,给朕弹上一曲吧!也让懿儿听一听。” 珍玉无法,只得应了,来至炭盆前。 龙云漠招手让一个宫女给珍玉搬了一把椅子,珍玉告了座。又有宫女呈上一杯热腾腾的红茶,珍玉不得已接了,只喝了一口便放下茶杯,对圣上道:“臣妾的身子暖和多了,夜已深,臣妾为圣上弹奏之后,请圣上早点歇息了吧!” 第597章 怪异琴曲 龙云漠点了点头,兰儿和蕙儿将琴摆放妥当,珍玉坐下来屏息凝神、默思片刻,正伸出手去,手指还未触到琴弦。 屋内此时正静,人们都准备好好欣赏欣赏珍嫔的琴艺和那首令圣上念念不忘的《湘江曲》。 忽然,屋外有一阵风卷过,这一次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在这风声里有一丝琴音,若有若无、忽远忽近、时而清晰又时而模糊,可是,珍玉听得明白,这绝不是自己熟悉的《湘江曲》! 龙云漠屏息静听,他的心再一次揪紧,只觉呼吸都很困难。他也和珍玉同时反应过来,这曲子绝对不是《湘江曲》。可是它究竟是什么?又是谁在弹它?屋内所有的人都是一头雾水。 “珍嫔不要弹了,回去歇息吧!”龙云漠站起身,他甚至没有让珍玉弹出一个音符便将她打发回去。 “小福子,你立刻带人到各宫去查看,看看究竟是谁在这深夜里弹琴,一旦找到人,务必将她带到朕跟前来!” “是!” 这一次,小福子再也不敢说什么天黑天冷之类的话了。见圣上面带严肃焦急的表情,小福子觉得这定是一件要紧的大事,因此满口答应着带着人去办差了。 龙云漠离开了荧慧宫,这还是甄懿入宫以来的第一次,以往只要圣上来到自己身边,听了自己弹琴,就绝不会再离开。今日,却与往日大不相同。 这是一首什么曲子?竟将圣上的魂魄都勾走了一般!虽然她也在努力地听,可是,风声太大,琴音零碎,并不能判断它是什么曲子,可是凭经验却能确定,自己从未听过这首曲子。还有,这是一首极其古怪玄幻的曲子,仿佛不应属于人间。它对于圣上的作用,远大过自己弹奏的乐曲…… 圣上从前一定听过它,不然怎会如此激动,甚至有些癫狂之态。 在寂静的御书房里,龙云漠忍受着那忽隐忽现的乐曲给自己带来的折磨。这种折磨不是持续不断地侵袭,而是断断续续的。这种感觉更令人痛苦,因为你不知道下一阵痛苦会在何时到来,也无法把握这痛苦的程度与延续的时间。 可是,小福子并未给龙云漠带来满意的消息。 他查问遍了整个后宫,今晚没有任何一位嫔妃、公主弹过琴,还有养老宫中的诸位太妃太嫔以及她们身边的下人,甚至就连年老的嬷嬷们也都问过了一遍,依然是一无所获。 这些人里,房中有琴的不过五个人,尽管她们声称未曾弹过,小福子还是用轿子将她们抬到了御书房。 五人里有一位公主、一位太嫔和三位新选入宫的贵人。 五个人都是从梦中被人唤醒,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踏上御书房厚实的地毯上面对着一脸憔悴和焦虑的皇帝,都有些懵懂不安。 其中云清公主乃是慧太妃的独生女儿,因慧太妃未曾生育儿子,因此不能出宫生活,于是龙云漠便安排她在养老宫中的慈慧宫居住,云清还未出嫁也和她的母妃同住在一处。 云清公主自小便性情温婉,不善言辞,尤其喜欢弹琴读书。而那位太嫔,则是已故谨王龙云舒的母亲,因儿子病故王府中只有儿媳独孤氏在为他守寡,自己不忍见到青春寡居的儿媳,于是便留在了养老宫中,凄然度日。 龙云漠让太嫔和云清公主坐了。 他知道她的性情弹不出那古怪冷僻的曲子,便温和地询问了她几句慧太妃的健康心情以及生活起居,顺便也问候了年届半百容颜沧桑的太嫔,并未让她们弹奏便让人将她们送回了住处。 第598章 云海袭来 而剩下的这三个贵人,因为那日自己只是关注了甄懿,后来被皇太后和文贵妃选入宫中的那些女子龙云漠并未看到,所以看上去甚是陌生。 三个女孩子站在龙云漠面前也是一脸迷惑与惶恐。 这是她们入宫以来第一次见到圣上,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三个女孩会被选中其实也是因为会弹琴。 文贵妃娘娘知道圣上喜欢听琴,可是宫中的女子除了珍嫔,也不见别人会弹琴了。太子妃殿下的书房里倒是摆着一架古琴,可是自己从未听到过她弹奏。圣上将她幽禁在问杏轩,自从离开旧府,就再也没回去过,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日趋冷淡和疏远,看目前她与圣上之间的关系,恐怕是不会有机会为圣上弹琴了。 所以,那日选秀时特意问了问谁会弹琴,第一个就是甄懿,她的琴艺自然是无人与之抗衡,可是想到圣上或许还会想听其他人不同的演奏技巧,于是又选了三个举止端庄得体,相貌清秀的女孩子充入后宫。 自进宫后,圣上专宠懿嫔,她们剩下的这些女孩子虽然有的被封为贵人,有的被封为选侍或淑女,但是一直无缘得见圣颜。 加之龙云漠面沉似水,眼里似乎燃烧着一簇火苗。让她们心惊胆战,只有低着头挤在一处瑟瑟地发着抖。 “你们几个都叫什么?都会弹琴?” 为首一个年纪略大些的女孩子,上前一步跪下行礼,道:“臣妾名叫夏夕绘,被封为夏贵人,住在彩凤阁,学琴五年。” 剩下的两个姑娘一见也学着她的样儿,跪下行礼禀告。原来她们也是学了几年琴的,基本的曲子都会弹了。 龙云漠逐一让她们弹了,却全都不像。只得安抚了几句将她们打发回去了。 一时间宫中安静下来,尽管没有谁睡着。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静下来,也都侧耳倾听那裹挟着风雪同来的琴声。 龙云漠站在书房外的院子里,不穿大氅也不准人为他打伞,就这样衣衫单薄地迎着凛冽的西北风站着。 他闭上眼睛,任风雪利刃一般扑在自己的脸上。 寒冷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风是从西北方向吹来的,如果琴声是被风带来的,那么这琴声也应来自于西北方向。如果不是皇宫之中的人在弹琴,那么就应该是来自于宫外了。 可是皇宫西北方向,民居甚少,只有一些衙署,再往西北就是——旧太子府! 旧府中除了几个下人,就剩下问杏轩的主仆三人了。 龙云漠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架古琴,自己住在问杏轩的那几个月里,终日与一架乌黑的古琴相对无语。可是,那琴声会是云良岫弹奏出来的吗?自己从未听到过她弹琴—— 想到这里,龙云漠忽然顿住,自己不曾听她弹过琴吗?真的这么确定?为何隐隐约约地似乎在昏暗之中曾经见她坐在一处凉亭一样的地方,周围还有摇摇曳曳的烛火,对还有酒香,似乎是杏花白。 可是,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吗?怎么总觉得是在梦里。 就算是云良岫在弹琴,可是这里距离问杏轩太远了,声音根本传不过来。 可是,既然有这一个线索,总要去看一看。 良岫在灯光幽暗的书房内,弹着那残缺不全的琴曲,却越弹越流畅。久已不弹,原本应该生疏的曲子,却如烙印一般铭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半首弹完了,可是手指依旧在琴上弹拨。 好像那湮没了的半首曲子,忽然浮出了水面一般。这让良岫十分惊喜,她不能自控地弹了下去。 只觉云海翻卷而来,将自己吞没…… 第599章 幻境 良岫只觉自己身子轻得如同一个气泡儿,当云海向两边退去,闪出窄窄一条闪着金色光芒的小路。良岫不觉沿着那条路向前走,脚步轻盈,落足无声。忽然眼前不见了云海,只能看清一片像是海滩的地方,清澈的水波轻柔地拍着铺满圆润光滑的五色卵石的海岸,不觉间已经赤足站在了岸上。 水十分清凉,一下一下漾上良岫的脚趾,有些痒,很舒服。 只觉那些五色石甚是圆润可爱,于是俯下身,自岸上捡起一枚红色的石头,放在掌心细细端详。却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块红色的玛瑙,再捡起一块绿色的竟是一块碧绿通透的翡翠。 良岫蹲下身去细细查看,原来这些美丽多彩的鹅卵石都是上乘的美玉。 良岫急忙将手中的宝石放回原处,把脚步放轻想退出这片海滩,哪知道,这片海滩漫无边际,退无可退。 良岫正手脚不知该放在何处之时,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动听却哀怨的鸟鸣,转身看去,竟赫然看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山。山不高,也不陡峭,平缓的山坡上看不见嶙峋突起的岩石,而是长满了绒绒的绿草和优雅的古树,开满了鲜艳似火的不知名的花朵。 那鸟鸣应该就是从一片树丛中传来的。 良岫不能控制自己的脚步,朝着那声音找了过去。 依然是赤足,但是,脚踩在绿茸茸的草地上就像踩在细软的沙滩上一样。拂开一片片奇花异草,终于,在一株像是忍冬花的花藤下,良岫看到了一只毛色红艳辉煌的鸟儿。 它的羽毛像是虹霓一样闪烁着光彩,它的腿足是金子一样的颜色,它的眼睛像是最璀璨的钻石熠熠生辉,它的叫声像玉石相击般清凌悦耳。 良岫从没见过这样的鸟,世间也不应该有这样的鸟儿。 它应该还是一只幼鸟,尾翼短短的,口角上还是黄色的。 它也看到了良岫,似乎被吓了一跳,它急忙将自己的头扎进花藤里,却顾不得自己的尾巴和腿还露在外面。 忽然觉得它很可爱,便上前蹲在它旁边,静静地看着它。手指轻轻滑过它还没长成的毛绒绒的羽毛。 那鸟儿在最初的一哆嗦之后,大概是感到良岫的抚摸很舒服,于是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很是享受地匍匐在地上,口里发出鸟儿熟睡后才会发出的唧唧啾啾之声。 最后它竟钻进自己的怀里,像个小孩子在撒娇。 良岫此时才发现,它的翅膀受了伤,伤口很深,似乎是被什么撕开了一个口子,血不停地流出来,伤口周围的羽毛竟然变成了白色,它也变得越来越虚弱。 良岫忽然很紧张,将自己的衣裙的一角撕了下来包扎住它受伤的翅膀,可是,很快,血便浸透了药布,月白色变成了霞红色。 它的喙轻轻啄着良岫的手指,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在安慰她。 良岫紧紧地将它抱在怀里,慌乱地在山上四处寻找,想要找到一个出口,带它去找能救它的人。 可是,山下便是海,海水依旧不急不缓地抚摸着早已被它打磨得圆润如月的各种各样无穷无尽的宝石。 良岫累了,抱着那鸟儿瘫坐在一株古老的梧桐树下。眼看着它身上的羽毛渐渐由红色变为白色,只觉自己的无力,竟不由自主落下泪来。 “你想救它吗?”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良岫吃一惊,急忙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衣秀士正坐在梧桐树浓密的枝叶间俯视着自己,黑色的长发半掩住他的面容,长长的白色衣袂,如松萝一般垂下来,在风里轻柔地飘拂。 良岫看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男子。 看到他的眼神,男子忽然笑了,“你如此惊讶地看着我,难不成是又把我忘记了?” 良岫在他的令人眩惑的笑容里,一阵恍惚,他的声音真好听…… 第600章 花谶一曲断情痴 这一定是梦…… 他收起笑容抬起头,忧郁地看着远方,微微叹口气,自言自语道:“遗忘,这是你最擅长的事了。” “啊?”良岫傻傻地抬头问道,并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自己并不认识他,他却说自己又把他忘记了。 “傻瓜!”他又恢复了笑容,将腿舒服地放在树枝上,背倚在树干上,手里拿着一片折扇大小的梧桐叶子,并用这片叶子挡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笑道:“我是说,你又忘了怎么救这只笨鸟了。” 良岫看看自己怀里奄奄一息的小鸟,它的羽毛已经有大半变成白色的了。 不由地冲他大喊,“不要说些没用的话,快救救它,它快死了!” 男子极其不情愿地看了它一眼,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它自己找死,我又能怎么办?” 鸟儿的头渐渐垂了下来,用一只黯淡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令人心碎。 “不要再说那些风凉话了,它真的要死了,你若有办法就请告诉我,我来救它!你不要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这个词似乎触怒了白衣秀士,他忽地从树枝上飞了下来,却并未落在地上,他悬在良岫的上方,没有风,他原本下垂的衣袂此刻却向着空中飘扬。 良岫仰视着他,他却俯下头来,身体几乎和地面平行,他的眼睛几乎贴上了良岫的眼睛。 在他冷冷的黑眼睛里,良岫看到了自己,那么清晰,却又不像自己,因为他眼睛里的那个影子是个美丽卓绝的仙子一般的女子,那一定不是平凡又丑陋的自己。 这一定是梦! 可是梦境里的这个男子却并不准备让她醒过来,他依旧看着她,许久才开口,“你依然是忘记了,能救它的只有你,只有你的血!” 良岫愕然了,原来是这样。 “是喂给它喝吗?” “不是,是这样……” 话未说完,他忽然从她怀里抓走了那只垂头丧气的鸟儿,将它放在两手之间。忽然,它变成了一团红色的光球,在他白皙的掌心间旋转着。紧接着竟然把红色的光球吸进了嘴里。 良岫大惊,“你把它怎么了……” 不等良岫把话说完,男子忽然将一吻印在了她的右脸上。 良岫呆住了,他的吻带着一种令人眩惑的魔力,让她不由自主地周身轻轻发颤,右脸疼痛如同被毒蜂的尾针螫过一般。 良岫想逃,可是肩膀被他紧紧抓住,根本逃脱不得。 而他似乎很是迷恋这种亲吻,久久不愿放开她。 待到终于被他放开,脸上一阵麻木和疼痛,良岫捂住脸,片刻之后脸不再疼,放开手,再一次在那男子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时,良岫惊喜极了,“凤随!是凤随!凤随回来了!!” 眼泪因为太欢喜,竟然不知不觉地流下来,湿了面颊。 那男子却一脸不屑,他直起身子,衣袂却不再飞扬,而是落寞地垂下来,就像清晨林间的白雾,让人一时看不清他的面貌。 他留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去。 良岫没有听清楚,只是隐约记得有“好自珍重”“三万年”“可恶”和“花谶一曲断情痴”…… 他消失得太快了,良岫想追上他,问一问他都说了什么,可是一团云雾飘来遮住了他的背影和山丘,脚下的草地一下子空了,四周早已不见了花草树木和海水海滩,良岫悬在了半空中,正在犹豫间,脚下踩空,她向着万丈云海跌落了下去。 良岫想要尖叫,可是发不出声,想挣扎却动弹不得,只得任由身体向下坠落、坠落! 第601章 第六百〇一章 焦尾绝弦 却说良岫自云海之中向下跌落,正在绝望之际,忽然一只手被人抓住了。 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只手臂从厚重的云海中伸出来,抓住了自己的手。根本看不清那人,眼前只有这一截手臂。原以为是那个白衣秀士,可是仔细看却发现这手臂上的衣衫并非白色,而是金黄色的,袖口还绣着一条蜿蜒腾飞于云海的龙。 这个人不是那个人。 有声音从云中传出,冷冷的,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把玉魄给我!” 这个声音如此冷酷,却又让人心碎。 “给他吧!不要与他纠缠。” 耳边有个声音,柔柔的暖暖的,像是早已遗忘的母亲的声音。 可是什么才是玉魄?自己怎么会有玉魄?人们说良岫是玉魄转世,可是她却从不相信。 如今这个云雾中伸出的手臂的主人,向自己要玉魄,到哪里才能找到? “不给?我便取下你脸上的东西!毁了它!” 他这是要取走凤随?可是凤随一旦离开自己不超过两个时辰就会死了。 “不可以!” “舍不得他死就把玉魄给我,只有拿到你的玉魄我才能回去,才能去继承父尊之位,快给我!!” “可是,玉魄是什么,在哪里?” “它就在你的血里,如今藏在你的咽喉处,你割开自己的咽喉,我就能拿到它了。” “割开吧!只有痛,才会让你认清一切。” 耳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没有被抓住的那只手里,被塞进了一把短剑。 忍住疼痛,良岫割开了自己的咽喉,没有血流出来,风却吹进伤口里,冷冽如刀。她觉得自己的血都要被冻成冰块儿了。 忽然眼前白光一闪,自伤口里慢慢飞出一个闪着柔和明亮的白色光芒的圆润的玉石。那玉石与海滩上看到的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更明亮、更剔透,带着温暖。它悬在自己面前,虽然脱离了自己的咽喉,可是依旧有一束光与血脉相连。 这就是所谓的玉魄吗?如果为了救凤随,失去生命亦不惧,又怎会在意这小小的玉魄? 良岫举起了手中的短剑,寒光闪处,割断了那温暖的玉石与自己血脉最后的一点羁绊。 并不疼,只是痛苦,一种蔓延到骨髓令心脏抽搐的痛苦。 良岫丢了手里的短剑,一把抓住那粒忽然就熄灭了光芒的玉魄,递给那只手,“拿去,从此两不相欠!” 这话说完,良岫却很是吃惊,自己和衣袖上绣了龙的冷酷男子从不认识,又怎么说得上两不相欠? 那只手没有犹豫,松开良岫手的同时抓住了她递过来的玉魄。 良岫依旧在向下坠,带着无法言说的悲凉和痛苦,耳边是那人冷酷无情的声音,“很好、很好,从此你我两不相欠!哈哈哈……” 一路向下坠落,风声凄厉如鬼神嚎叫,云彩那么厚却再也托不住她的身体,她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穿透了一切虚无缥缈,直坠向黑暗的大地! 耳边铿然一声,良岫蓦地惊醒了。 书房内,依旧静静燃烧着一盏孤灯,而手边的焦尾琴,有一根弦已然崩断。 这首《花谶》自己还是没能弹完就断了琴弦,或许此生都无法完整地将它弹奏出来了,它背后隐含着什么,自己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刚刚的那诡异的一幕究竟是梦还是魇?还是自己的幻觉?怎么如此真实? 良岫伸手按住自己的脖子,那里并没有伤口,可是为何如此之痛?那个吻了自己面颊,并将凤随的印记印在自己脸上的男子;那只受伤的红色小鸟;那只从云海中伸出的手臂,以及冷酷的声音,衣袖上的龙;还有耳边母亲的声音;短剑割开的伤口;被自己亲手奉上的玉魄,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真实得令人心悸。 而刚走到府门前的龙云漠却再也找不到那让他痛苦到绝望的琴声! 第602章 第六百〇二章 风雪夜归人 听不到琴声的龙云漠只觉心脏跌回了自己的胸膛,不再悬在咽喉处上不来下不去,堵得不能呼吸。 可是,琴声明明就是从府里传出来的,为何在它消失的时候,自己竟然觉得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站在府门前,看着早已失去往日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一番热闹景象的院门。有些犹疑,不知跨进这个院门会找到什么。 找到那个弹琴的人? 还是找到那张琴? 弹琴的人是谁,龙云漠心中已经猜出个八九分,她弹的曲子,自己曾经听过,可是在哪里、为何弹奏,记忆已经模糊。 风雪更猛烈了,吹掉了龙云漠披风上的帽子雪花落在他的头上,仿佛一瞬间,他满头黑发变成了苍苍白发。 身后的小福子急忙伸手想要给他把帽子戴上,却被他制止了。 “敲门!” 小福子忙答应着,前去拍门。 门人早就睡下了,听人打门,忙披衣起身。见外面风雪漫天,心中亦是不悦,怎奈那打门声十分急促,又不敢不出去。便打着个灯笼来至门前问道:“门外何人?” “快开门,圣上驾到!” 一听这话,门人早吓得醒了盹儿,急忙上前把门打开。果然看见门外立着一群人,来敲门的是福公公,他身后就是一脸严肃的圣上。 门人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接驾,求圣上宽恕他开门来迟,让圣上久候。 龙云漠只说了一句平身就跨进大门。 “去问杏轩!” “圣上摆驾问杏轩——”小福子扯着嗓子来了这么一句,却被龙云漠截住,“喊什么?给谁听?” 吓得小福子赶紧闭了嘴,对着门人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开园子门。 门人忙不迭地给开了门,顺便又将两个小太监叫起来,两个孩子揉着惺忪睡眼问道:“大哥你别闹,这大半夜又下着大雪,圣上怎么会来这里?” “小祖宗们,是真的,老哥哥何时唬过你们?快起来,先去见驾,再去问杏轩向太子妃殿下通禀,快点儿!” 两个小太监也被吓醒了,急忙穿衣起床去见驾。 龙云漠已到了园门前,让他二人起身后便要进园子。他见小连子紧走几步跑在了自己前面,顺着被厚厚的积雪掩盖的小径直向园子里跑去。便喝住他:“站住!不必去通报。” 小连子急忙收住脚步,“圣上,奴才这就去找扫把,给您扫出一段路来。不然这路太滑了。” “不必!朕不是那么娇弱,区区一场雪怕什么?” 是啊!我不是那么娇弱了,全是因为问杏轩里的那个女子所赐。 被雪掩盖的山路确实难行,在侍卫和小福子的搀扶下,龙云漠艰难地走上山顶,站在凉亭里稍事休息,之后又艰难地下了山。终于到了问杏轩门前,积雪已经堵了半截院门。 “你们留在这儿。” 龙云漠命众人留在门外等候,自己却上去敲门。 东厢房里的两个姑娘也根本没睡,她们听着小姐弹琴,却发现这一次的琴声较之往日更凄厉,曲子也更长一些。 正听到伤心处,却听到了砰然弦断的声音,二人吃了一惊,稍等了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走出房门。刚到院子里,就听到院门口传来急促的敲击声。 这会是谁?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又是深夜。难道是安都王回来了? 这不可能,没有圣旨,安都王是不得离开自己的封地回皇都的。 可是敲门声越来越急促,流月只得大着胆子问道:“是谁?” 第603章 第六百〇三章 渊源 “流月,快开门,是朕!” 流月一听,心差点儿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圣上怎会在这个时候来到问杏轩?难道是小姐又犯了什么错?要不就是有人又要陷害小姐?或者是、或者是安都王又做了什么牵连到了小姐? 流月心里忐忑不安、七上八下。却又不能不去开门。 她只得小声对惜月说道:“你快去禀告小姐,让她出来接驾,我去开门。” 惜月点点头,急忙往正房跑,却不留神滑了一跤狠狠地摔在地上,爬不起来。 流月想去搀扶她,却听门被敲得更响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打开了门。 流月赶紧行礼,“不必了!”龙云漠说完这句话,将流月拦至身后,自己便向着屋里匆匆走去。 良岫起初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不曾听到,她的心还留在那虚幻如真的幻境里。 可是,耳边却传来流月的一声“小姐,圣上驾到!请出来接驾。”,让她豁然醒悟,她急忙站起身,想要走出去迎接,又想起自己衣衫不整地见驾,只怕会被龙云漠认为是大不敬,于是想着稍稍整理一下头发和衣衫。 殊不知手刚刚碰到脸,脑子里一阵轰响——自己的脸上没有戴着面纱!决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可是面纱此刻却在哪里? 好在良岫不是个遇事慌乱的人,她瞬间想起,自己总是将面纱放在衣袖里,于是下意识地去衣袖中探摸,果然在里面,不容犹豫她急忙将面纱戴上,就在同一时刻,龙云漠已然掀开帘子进来了。 当龙云漠进到书房时,看到的却是昏黄的灯光下,良岫正站在一架古琴旁,面对着自己,而她身边黑色古琴的琴弦却断了一根。 有那么一瞬间,龙云漠记起了去年那夜的琼华殿,良岫也是这样的一身打扮,当她披发素衣从徐徐打开的殿门里走出来时,不得不说,自己的心为她怦然而动。 可是如今衣衫未变,人却变了,变得忧郁、憔悴,再也没有了那时的从容飘逸。 这一年来,她经历了太多太多,瘦弱的身躯早已不堪重负,被摧垮的似乎还不仅仅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精神。 摧毁她的人,其实就是自己。 原本的冲动和气势汹汹忽然在看到良岫的那一刻熄灭了,他拉住即将跪倒行礼的良岫,扶她坐在琴凳上。 良岫听话地坐下,却只是看着断了弦的焦尾琴发愣,并不曾说话。她没有问龙云漠为何雪夜前来,也没有虚情假意地嘘寒问暖,她的思想还是有些恍惚的,好像身体和精神的一半还留在刚才的缥缈幻境里一般。 忽然一惊,手不知何时被龙云漠握住。 “书房里不点炭盆,你怎么不多穿件衣裳?手这么冷。” “琴弦断了,明日朕让宫中的琴师来给你修一修。” “你刚刚弹的是什么?” 龙云漠连续问了好几句,良岫却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龙云漠在和自己说话。 她抬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个至高无上的男人,眼神空洞无物。 “回陛下,良岫不冷,良岫不知弹的是什么,今后,良岫再也不弹了,这琴也不必再修了,就这样吧,都结束了。” 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是空洞的,机械的,毫无起伏和波澜。 看到她的这个状态,龙云漠十分担忧,他伸出手覆上良岫的额头,想试探一下她是否发烧。 金黄色的衣袖挡在了良岫眼前,上面赫然绣着一条蜿蜒腾飞的龙! 云海深处的那一幕本就未曾忘记,如今却如此清晰。那只冰冷彻骨的手、那个冷酷无情的声音,隐藏在浓云之后,看不到身体和面目的男人,那个逼迫自己割开咽喉取走了那个所谓的玉魄,却放开了手任自己从万丈云海跌落下去的男人。都从这一段衣袖和上面的这条龙上找到了渊源。 第604章 第六百〇四章 发泄 良岫想起了那个冷漠的隐藏在云中的男人,竟然衣袖上与龙云漠绣着一样的龙纹。 她见他的手碰上了自己的额头,于是急忙挡开了龙云漠的手,这只手让她留恋又让她恐惧。 在龙云漠惊讶的眼光里,良岫轻声道:“花谶一曲断情痴”,话未了,她已一头扑在了面前的焦尾琴上,四根琴弦同时发出闷响,并同时,断裂! 良岫的话说得太轻,龙云漠却听清了“花谶”二字,他浑身汗毛直竖,自己听到的曲子莫非就是叫《花谶》! 这个昏倒在琴上的女子,究竟是谁? 从来没像现在一样,那么迫切地想知道这面纱后面的脸。可是,也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恐惧。手数次伸出又数次缩回,最后他只得放弃,无处安放的手只紧紧握住良岫的,仿佛只有这样,自己那颗同样无处安放的心才会找到一个支点。 “来人!” 流月第一个冲进来,后面紧跟着小福子,惜月扭伤了脚坐在外间的凳子上动不得。 “去,找太医来!” 幸亏小福子多长了个心眼儿,见圣上半夜里冒着大雪执意要到旧府里来,他担心圣上路上会滑倒或是冻伤,才让人将沐泽请了来。沐泽也在随从之列。 没想到,这在龙云漠眼里的多余之举,此刻倒是中了用。 沐泽让人将良岫抬到床上躺好,仔细号过脉之后告诉龙云漠,良岫并无大碍,只是似乎精神上有了些刺激,加之身体虚弱,可谓身心俱疲,只要能好好吃饭睡觉,静静地休养几天就会好了。 “不过,此处阴冷潮湿,实在不是个休养身体的好去处。”沐泽看了看四周,似乎是不经意地说道。 龙云漠沉思片刻,对流月道:“流月,你家小姐不好好吃饭睡觉是怎么回事?” 流月对龙云漠一肚子的怨气,每一次他的出现都是会伤害到小姐,可是他是皇上,小姐叮嘱过不可顶撞于他,不然会惹来杀身之祸。 于是忍住怒气,站起身道:“回圣上,我家小姐本来吃得就少,她又不吃荤只吃素。自从上次病愈,饭量就更小了。奴婢们都是一日做四五顿新鲜的饭食,求着她多吃一口,可是效果却不是很好。” “她为何只吃素?这个毛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流月心中冷笑,口里却语气平淡,“小姐自小便如此,奴婢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正是因为小姐的这个饮食习惯,前段日子分例给得不及时,鱼肉都缺斤短两的时候,她才没有觉得难熬。” 难怪流月冷笑,良岫已经与龙云漠成婚一年多了,却并不知道她的饮食习惯,也不晓得她的脾气秉性,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却还在半死不活地维系着,不知是何道理。 “好了流月,朕知道你心里有怨气,那时朕并不知情,如今问杏轩分例之事仍交于小福子照应,你可以放心了。” “那圣上,请问之前是谁在照应?” “你就不必问了,那人已经受到惩治,朕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小姐性情温和善良,从不伤害他人,又整日待在问杏轩里哪里都去不了,奴婢都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得罪了人。之前欺负她不说,如今她已经苦得不能再苦了,那起人不同情也就罢了,却还这么穷追不舍不依不饶?一定要将她害死才会罢休吗?” 流月憋在心里的一肚子怨恨终于发泄出来了,终于替小姐出了一口气,心里敞亮了许多。 她也知道,这话圣上听了一定不高兴,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杀要剐随便! 第605章 第六百〇五章 始作俑者 听了流月的牢骚,龙云漠却没有生气的迹象,因为他明白流月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良岫是爱、恨、敬、恶数种感觉交织于一起的,因此,才会有自己的这些矛盾与反复无常。 对于珍玉,自己是有些纵容和包庇,因此将她惯出了这许多的毛病。可是谁让她的心里只有龙云漠一个?这就是自己骄纵她的理由。 如今流月明里是在说珍玉等人,其实暗指的就是自己,龙云漠心里明白,流月对良岫忠心耿耿,且说话直来直去,自己反而有时候更喜欢她的这种不虚伪造作的性子,因此大多数时间并不真的生她的气。 “流月,你只好好照顾你家小姐,朕再不会让那种事发生了。” 流月并未应答,因为,她已经不相信龙云漠了。她甚至认定,如果不是龙云漠对小姐不闻不问,甚至默许、纵容,更有甚者是指使某些人,他们哪里来的胆子敢如此对待小姐?龙云漠就是小姐现在痛苦遭遇的根源和。 龙云漠却继续说道:“等她好了,朕就将她接进宫去,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料也无人敢如此大胆。朕原以为,将她留在问杏轩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可是目前看来终不是个好办法。” 龙云漠不管流月的态度,又俯下身去看了看良岫。 沐泽已经为良岫施了针灸,她的额上已经不再冒冷汗,呼吸也平稳了很多。龙云漠直起身,“这几日你与惜月要好好照顾良岫,朕让沐泽每日都来这里诊脉,再安排个擅长做素菜的厨子过来,再将这地龙修一修,这屋子里太冷了。你放心,今后朕会让你家小姐过上安稳日子的。” 说完,龙云漠转身出了屋子,“小福子,记着朕的话,明天就着手去安排吧!” “奴才遵旨!” 龙云漠带着小福子和沐泽出了院子,流月扶着一瘸一拐的惜月送走了他们。 重新锁上大门,二人回到屋里照顾良岫。 “咱家小姐总算是要苦尽甘来了。” 听了惜月的话,流月很是奇怪,“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姐姐,圣上要把小姐接进宫去,宫中的生活多舒适安逸啊,哪里像咱们这里,冷不说,还饭食粗糙,又只有咱们两个伺候,看病、沐浴、缝制衣裳什么的都不方便。要是进了宫,就不会有这些不便的地方了,那小姐岂不是要过上好日子了?” “傻瓜!刚刚我听圣上说了句,他将小姐留在问杏轩其实是为了将她保护起来,只是他没有料到,那些想害小姐的人,他们的手会伸得这么长。你想一想,后宫女人之间的争斗,什么时候停止过?又什么时候心慈手软过?小姐从无害人之心,又善于忍耐,进了宫岂不是孤羊入了狼群一般?我反倒是不想让她进宫去。” 听到流月的话,惜月也沉默了。确实如此,宫中之人为了争宠、为了谋利,前朝后宫互相勾结,做出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太多了,这还都是被人发现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恶行、被湮没了的冤魂还不知有多少呢! “圣上大概是自小在宫里生活,见惯了这些事,才不想让小姐入宫的吧?可是,将小姐留在这里,若真的有人要害小姐,圣上又怎么会来得及相救?” “你说得也有道理,圣上还是低估了那些人的狠毒无情。即便是不给小姐封号,不准她入宫,也不关心她,给人一种她不会成为任何人障碍的样子。可是仍然有人不放过她。这种情况恐怕连圣上都没有想到。” “先孝慧贞皇太后的早产,圣上被人自小下了毒,早早封王立府搬出皇宫,其实都应该是遭人暗算了。先帝或许早就知道是谁干的,只是因为某些缘故不能去揭露吧?” 第606章 第六百〇六章 后宫之首 两个姑娘守在良岫床前,看着沉沉睡去的小姐,心里不由地为她担心起来。 小姐再也没有做宰相的父亲在身后保护她了。虽然没有得到过圣上的喜爱,但是确实是他明媒正娶、得先帝赐婚的正妻,小姐对圣上是有救命之恩的,因此圣上从不提休弃、和离之类的话。 如今圣贤皇太后的亲外甥女已经进宫封嫔,而且深得圣上的恩宠。小姐进了宫,无异于给圣贤皇太后和懿嫔的眼里插了一根针。只要小姐还在那里,甄懿就不可能有机会登上后宫之首的位子。 那么,圣贤皇太后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外甥女屈居人后,因而影响了自己对圣上以及对后宫的控制权呢? 流月已经很清晰地预见到了未来,这位圣贤皇太后一定会有所动作,自己决不能放松警惕。 而对于圣上安排自己入宫,良岫听了之后却如一潭死水一般,毫无所动。 数日之后,良岫病愈。小福子带了三乘轿子以及大队人马,呼啦啦赶到问杏轩。用轿子将主仆三人抬了,又有人抬了东西,浩浩荡荡地进宫了。 文贵妃率着宫中妃嫔仆人等在后宫的大门处迎接,见了良岫下轿,她又带着人跪下去行叩拜大礼。 良岫让流月和惜月将怜玉扶起来,又让众人都起身。 良岫便是良岫,见到这阵势既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居高自傲起来。她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仿佛这眼前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贵妃不要这样多礼,如此反而显得疏远了。” “殿下何出此言?殿下是后宫之主,这是毋庸置疑的,嫔妾们这是依礼行事。” 与怜玉和念玉互道了寒温之后,文贵妃请良岫上轿,她亲自扶着轿子步行将良岫送到了事先已经收拾好了的崇岫宫,又指挥着下人们将一应物品安顿好,又为良岫奉上茶之后,这才坐下说了一会儿话。 “殿下,这回好了,您终于入宫了,这样嫔妾才放下心来。殿下有什么需要,或者其他嫔妃、下人对您不敬,您只管派人告诉嫔妾,宫中自有更严苛的规矩,料他们也不敢胡来。” 大概是怜玉也知道了珍玉克扣问杏轩银米的事了,所以才满腹的怒气。这话是说给良岫,其实也是给那些新被安排在这里的那些下人们听的。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里定会有被人安插进来的。 良岫见她声色俱厉的模样,不由笑了,“姐姐自进了宫怎么变得如此犀利?” 怜玉听她如此说不由脸红了,“殿下不要笑话怜玉,也不要再叫怜玉姐姐,这宫里宫规森严,小心被拿起小人听了去,定会添油加醋到皇上哪里乱嚼舌头,不知又会闹出什么来。” “住在如此华丽的宫殿里,良岫实在是不适应。我听说御花园有座独幽峰,峰顶处有一座道观名司月观,我倒是很属意于那里。不知姐姐可否给我安排去那里住。” “殿下说哪里话来,您是后宫之首,怎么可以住在那几近荒废的道观里?” “我喜欢清静的地方,住在道观有何不可?” “殿下有所不知,那司月观乃是圣上的曾祖父先康德皇帝为了怀念他最心爱的月贵妃娘娘所建。司月观建成后不久康德皇帝也驾崩了。从此那里日渐清冷,后来连香火都不继了。还有进去打扫的宫女太监说,每每月圆之夜,就会看到观中大殿里有一白衣披发的鬼影忽隐忽现,甚是可怕。据说那就是月贵妃娘娘的幽魂。殿下本就体弱多病,可万万不能去那阴气如此之重的地方住,圣上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第607章 第六百〇七章 慈悲心肠 住在慈圣宫的圣贤皇太后听了良岫入宫的消息,也一脸慈爱的微笑,点头道:“这下哀家就放心了,不然让岫儿在那么冷清偏僻的旧府中住着,总是令人不安心啊!” 前来问安的懿嫔笑道:“还是太后娘娘心肠慈悲,不忍心看见有人受苦。” “懿儿,你要对云良岫更加敬重才是,虽然她并无由封号,可是她却是皇帝的原配正妻,总有一天皇帝会封她为后的,你一定要记着。” “多谢太后娘娘提醒,嫔妾一定敬重于她,不负太后娘娘厚望。” “还有皇帝的子嗣问题,一直令哀家担忧,皇帝都已经二十三岁了竟然还无有个一男半女,先皇像他这个岁数时都有了三位皇子两位公主了。如今后宫妃嫔之中只有你最得皇帝信任,你可不要令哀家失望啊!” 甄懿一脸娇羞,“太后娘娘,臣妾会尽心尽力侍奉皇上的。” “那就好,哀家就指望着你了。” 说完这一番冠冕堂皇的对话之后,太后忽然觉得头痛不已。 宫女很是焦急,要去请太医。却被太后摆摆手制止了。 “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要大惊小怪的,被圣上知道了又要圣心不安影响朝政。懿嫔在家时做女孩儿时就擅长按摩,今日就让懿嫔为哀家按摩一下,哀家也看看哀家的姐姐,齐国公夫人,是不是自夸了。只是,你要去安排一间安静的屋子就可以了。” 圣贤皇太后来至静室,左右皆退下,只留下了太后与懿嫔二人。 静室之内了无人声,只有安神香袅袅的香气从门窗的缝隙里飘散出来,弥漫了整个院落,令人昏昏欲睡。 懿嫔按摩的手法果然了得,一个时辰之后,她搀扶着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的太后出了静室。 二人都是满面春风,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良岫住进宫中之后,也去给太后问安。不巧的是,那日太后身体不适,不能出来见她,只让老宫女秋心姑姑带了话出来,叮嘱良岫放心在宫里住,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去跟文贵妃说。又说太后早就向皇帝提了建议让良岫搬进宫来,奈何皇帝国事繁忙,又要安顿新入宫的妃嫔们,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新入宫的懿嫔虽深得圣宠,奈何太年轻,还望良岫多多指点于她。 良岫站起身听了,对秋心姑姑道了谢,希望太后好好将养身子,过几天再来给太后问安。之后便告退离开了。 流月甚是不满,小姐前来问安这太后却连见也没见,还说了一堆有用没用的话,故意给小姐听。什么有需要就去找文贵妃,什么她建议皇上让小姐搬进来,什么年轻的妃嫔,什么懿嫔,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小姐,你在这宫中就是个外人、闲人、没用的人吗? 良岫制止了她发牢骚,“你的直来直去的性子在宫里是要吃亏的,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了,不必说出来。要知道皇宫就是个是非之地,提防着祸从口出。若再不改了这个习惯,我只能将你送出宫去,这样还能保得你一条命在。” 流月急忙保证,自己一定注意,以后决不随意乱说话了,求小姐不要将自己送走,自己是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小姐的。 良岫握住她的手,“咱们互相依靠着,再忍忍,一旦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我便带着你们远走高飞,只是你要忍耐这一时。” 流月点点头应允着,可是心中也疑惑,小姐用什么办法才能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呢?若圣上不放手,小姐又能怎样?被困于宫中至死都不曾见过圣上一面的女子大有人在,还有被逼着和亲、殉葬的,结局甚是凄惨。 小姐,你又有何良策呢? 第608章 第六百〇八章 银茶花 良岫所住的崇岫宫,原本是圣贤皇太后从前所住的贤德宫,因为龙云漠安排良岫入宫之后居住于此,因此上派工匠对这里重新进行了一番修饰,就连宫殿的名称都为了良岫改了。 别的妃嫔居住的宫殿都是沿用之前的名字,除了懿嫔的书房龙云漠专门赐了个新名字“懿轩”之外,其他的都未曾改动。 将良岫安排在贤贵妃之前居住的宫殿,龙云漠也是另有深意,父皇的妃嫔中除了母后孝慧贞皇太后所居住的东宫等级最高之外,就数贤贵妃的宫殿地位最高了。而且自母后去世之后,父皇再未封新后,因此上这贤德宫在十几年里一直是后宫之首的标志。 让良岫住在这里,也是一种无声地宣告,虽然良岫没有封号,但是她后宫之首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自良岫搬入宫中,龙云漠也来过一两次。 良岫对他提出要去司月观住,被他一口回绝。 “你又不是道士去那里做什么?再者,司月观已近荒废,若不是父皇说那里寄托了他对自己祖父的怀念不准拆除,朕早就将它夷为平地了。那里潮湿、阴气重,不适合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给朕住在这里,不要让朕烦心就好了。” 见他说得坚决,良岫也就不再开口。 不过,良岫的到来倒是让怜玉与念玉欢喜异常,她二人常常来看望良岫,三人在一起吃饭、品茶、闲聊,倒是一番闺中密友亲密无间的样子。 念玉一入宫就患了咳疾,许是对皇宫内的空气不适应,良岫给她把脉,发现她的咳疾是花粉过敏的症状。心里很是惊讶:花粉过敏一般是春天易犯,因为春天各种花朵盛开,加之春风大而干燥,空气中漂浮着各种花粉,被人吸入了之后,体质弱的人就容易哮喘咳嗽。可是这寒冬腊月哪里来的花粉过敏呢? 于是良岫提出要去念玉的宫里看看。 三人来至念玉的宫中,只见里面干净秀雅,并不像有些年轻嫔妃,屋子里布置得十分富贵花哨。 良岫见卧室的窗台上摆放着一只白色半透明的琉璃花瓶,瓶里插着几枝鲜花。这花良岫并不认得,于是问道:“这是什么花,怎么这么香?” 一个打扮十分俏丽却十分眼生的宫女上前道:“回殿下,这花名叫银茶花,花很香,因为花蕊上的花粉是银白色的,所以叫银茶花。是御花园的暖房里培育出来的茶花的新品种呢!” 良岫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多谢姑娘,不然本宫还真的不知道茶花里还有这个新品种。你下去吧!” 怜玉看出些什么,等那宫女出去,便问道:“殿下可是觉得哪里有不妥?” 良岫没有说话,只是从窗台上的花瓶里抽出一枝,拿到眼前细细端详,之后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儿花粉,放在指间细细捻磨,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不由一阵冷笑。 “念玉,这个宫女是哪里来的?我怎么觉得她好眼生。” “回殿下,这个宫女叫小霜,是我入宫之后,皇太后从别的宫里给调过来的,说是看我这宫里人手少。” “小霜,一看就是个机灵的。” “她倒是还用心,平日里专管打扫收拾我的寝殿和书房。” “以后卧室里不要摆放鲜花之类的,你这花粉过敏的毛病是入宫之后才开始的吧?” “原来我的咳嗽是花粉过敏造成的?可是从前我一直生活在山野里,那里到处都是花,我还到山上采杏花卖呢!却从来都没有过这种症状。不仅是咳嗽,身上还会长红斑,很是难受,吃了太医的药也不见效果。难道是我的体质越来越差了吗?” “念玉,不是你的体质差了,是你的警觉性变差了。” 第609章 第六百〇九章 明枪暗箭 念玉听了睁大眼睛,“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良岫把手里的那枝银山茶递到怜玉和念玉的面前,道:“你们看这银山茶的花蕊,这上面的银白色花粉。我仔细瞧了也闻了,这并不是真的花粉。” 两个人都吃惊地望着良岫,异口同声道:“这不是花粉?” “对,不是。虽然我的医术并不精湛,一时难以分辨出它的名称,但是却能确定,这花香里隐含着一种药的味道。且我闻过之后也有喉咙发痒,眼睛要流泪的感觉。你屋子里还有谁有这种症状?” “除了小霜,另外两个贴身的宫女都是从前在王府时就伺候我的,有一个就是余嬷嬷的女儿余涓,她们三个只有小霜偶尔咳嗽几声说脸上有些痒,其他两个都没事。” 良岫若有所思,“看来,只有碰触到它的人才会中毒,念玉每日都会碰触到这种花吗?” “小霜拿来的鲜花并非只有这一种,这银山茶就是从五日前才开始送的,之前也有玫瑰、茉莉、百合等常见的鲜花。每日小霜拿来后都要让我闻一闻,我也是素来喜欢鲜花,没事时就抚弄一番。” “这个办法聪明得很。”怜玉道,“鲜花经常换品种,这就让人不会生出怀疑想到问题出在鲜花上;小霜与念玉每天接触鲜花,便都有过敏的反应,可见小霜有可能不知情,或者知情却事先吃了药作了防备,因此过敏并不严重;若念玉一直咳嗽、身上起红斑,虽然不是什么致命的大病,却可以成为阻止念玉侍寝的最好的理由。难怪圣上自入宫就不曾来看过念玉,原来是有人从中作梗!” 想到这里,怜玉不由气得红了眼圈儿,“念玉妹妹不过是个与世无争的单纯的女孩子,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和伤害,为何要这样对待她?” “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念玉是皇上的旧人。我们都知道,人都是念旧情的,跟在皇上身边时间长了,皇上自然要多关心体恤一些的。这些,都是新人难以企及的。割断皇上与这些旧人之间的联系,时间久了,原来的情分也就淡了。” “圣上的四个女人里,殿下无名无分被留在了问杏轩。进了宫的三个,珍嫔被禁足,那是她自作自受;念玉又被人下药生病,不能见圣上。如今只剩了一个我还没被人下手,由此看来下一个被算计的就是我了。” 怜玉说着不由掉下眼泪来,念玉见了也觉得委屈。看着两个女子掉眼泪,良岫心里也十分难过。 这些女子都是将一生的幸福都系于一人身上,她们没有能力逃脱既定的命运,因此对于现在的情况她们始料未及,想到不可知的未来的危险,自然是伤心。 自己原本不打算参与其中,可是怜玉与念玉在府里时对自己敬重照顾有加,又以姐妹相称。尤其是怜玉,对自己果真就像亲姐姐一样关心疼护。即便是自己再不想参与到后宫之争中来,也不能眼见她们受伤害而不出手相助。更何况,既然自己已经进了宫,想避开这些明枪暗箭置身事外是绝无可能的。 “不要哭,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先不要将此事声张,怜玉姐姐回去暗中查一查下人里面有几个是自别处调来的,来自哪里,谁派来的。一旦发现便要让人盯紧了,若是有什么动作要抓住证据,将他们清理出去。 念玉这里,不管小霜知不知情,你身边都不能留她了。找个缘由先将她打发到别处去做粗活儿,最起码要离开你身边。鲜花照旧去让人到花房去取,取回来便放到灶里烧掉。 你这里也要和怜玉姐姐那里一样,暗里再查,看看有多少是从太后那里派来的。过几日咱们再见面,看看各自查的结果。” 怜玉与念玉听了良岫的话都点头应允,此刻良岫在她们心里就是主心骨一般了。 第610章 灾星降临 过了几日,三人在良岫的宫中再次商量此事。 怜玉宫里有四个小太监是后来被安排过来的,那还是王安没走之前安排好的。 而且这些太监并不是一直住在宫里,而是白天在贵妃宫里当差,夜晚没有值夜的就回到宫外太监的住所去休息。 怜玉让人细细查了,发现这四个人并无可疑之处。 “王总管安排好的,应该不会又什么不妥。” “可是有一个叫辛夷的宫女,却查不出来历,很是古怪。” “辛夷?是哪两个字?” “便是辛夷花的辛夷二字。” “这个名字也古怪得很,我觉得这像是个假名字。辛夷花,又名木笔、侯桃、应春。姐姐不妨去查查是否宫女中有人叫过这几个名字,按我的判断有可能会有个叫应春或迎春的。” 怜玉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念玉这里的情况似乎更严峻些,因为她入宫时身边跟的人本就少,于是就安排进不少的人来。略一查问,便发现竟然有三个宫女(包括小霜)、一个嬷嬷和三个小太监都是从别处调来的。 好在小太监都是小福子给安排的,那个老嬷嬷就是原来问杏轩伺候良岫的余嬷嬷,她是自愿请求去念妃宫里伺候的,因为她的女儿余涓便在念妃身边做贴身宫女,这样娘儿俩可以互相照应着,当时是王总管同意了的。 只是那三个宫女都是太后安排过来的,除了小霜,一个是在厨房做事的,另一个是负责浆洗缝补衣裳的。 良岫让她先不要急,但是不要放松警惕,一定要派人盯好了她几个。这事可以交给余嬷嬷和她的女儿,这两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且不说良岫与怜玉、念玉三人在一起商量对策以求自保。却说慈圣宫中的圣贤皇太后。 听了秋心姑姑在耳边低语之后,她叹口气,放下手里敲打着木鱼的犍槌。 “哀家年纪大了,实在是没有那个精气神儿去操心这么多事了。没想到这么点子小事,手底下的人都办不好,还得哀家来操这份儿心。” “并不是底下人笨或是不用心,而是自打那个人入宫之后,这后宫里便开始不消停,据说这都是她的主意。” 太后向着秋心伸出一只手臂,秋心急忙扶住,太后借了秋心的力缓缓起身。她面朝观世音菩萨的神像,双手合十,闭目祈祷,良久才睁开眼睛。看着慈悲俯视着人间的菩萨,道:“秋心,你说,在这后宫之中最需要的是什么?” “那自然是安宁啊太后娘娘。” “你说对了,这后宫最最重要的便是安宁,因为后宫安宁前朝才会安宁,民间百姓常说‘家和万事兴’,这后宫不就是皇帝的家吗?若这里乱做一团,皇帝便不能安心处理朝政,国家便会不稳。所以先帝在时,哀家为了后宫安宁受了多少委屈,没睡过一刻安稳觉。如今先帝撇下哀家先去了,幸亏皇儿继承大统,原本想着在这养老宫里颐养天年,吃吃斋念念佛,求菩萨保佑皇帝和孩子们安康。哪里知道,又出来这麽个灾星。哀家怎么能眼瞅着她祸乱宫闱,误了皇帝的千秋大业呢!” “太后总是殚精竭虑为了圣上、为了大夏江山社稷操心费神,您还是要多注意身子呀!” “唉!哀家也是无可奈何呀!若是这后宫里有个能镇得住、撑得起来的人,哀家又何苦操这份儿心?” “那文贵妃娘娘……” 提到文贵妃,太后却掩饰不住一脸的不屑,“人倒是安静,样子也不丑,但是哀家总觉得她身上少点儿什么。” 第611章 秋心姑姑 听太后这么说,秋心笑了,将太后扶到炕上坐好,半跪着替太后捶着腿,“太后您是慧眼,奴婢可是没看出来文贵妃娘娘少些什么。” 太后轻蔑一笑,道:“你是个聪明人,跟了哀家半辈子了,想必也看出来了,只是为奴为婢的不能背后议论主子罢了。哀家觉得她少了些尊贵之气。也难怪,小门小户出身,总是比不上侯门绣户人家出身的大气。” “太后的话有道理,如今这后宫之中嫔妃众多、事务繁杂,只怕是文贵妃一个人难以支撑啊!” 这话说到了太后的心坎上了,她虽微闭双目似乎在打盹儿,可是秋心的话一句不落全都听进了耳朵里,装在了心里。 “诶,太后,那人不是进宫来了吗?是圣上下旨将她接进来的,还特意安排在太后您从前住的贤德宫,圣上为了她将宫殿的名字都改了,叫什么崇岫宫。奴婢也不懂是个什么意思。或许,圣上想让她主持后宫事务吧?” 太后睁开眼睛,一双凤目,寒光一闪,随即又半闭上眼睛。 “皇帝不过一时的心气儿,什么崇岫宫!想着将她的位子抬到后宫最高?那也得哀家高兴才行。哀家也得让皇帝知道知道,这后宫里谁说了算。不过这个灾星倒不笨,居然被她看出来那花儿有问题,让小霜去劈柴烧水了,也把辛夷的底子挖出来了。哀家还真没想到。” “那下一步该如何行事?是不是把这几个奴才都打发了?” “只告诉他们近日什么都别动,只管老老实实地干活儿,没有哀家的懿旨,不得擅自行动。至于那个灾星,哀家自会处置。” “遵旨,太后娘娘!” 数日后的一个午后,良岫刚刚小睡了片刻起身。 正喝着茶,脑子里仍是昏昏的。 自从那日焦尾绝弦,耳边经常听到那未弹完的《花谶》在反反复复地响着,脑子里也经常重现那如梦似幻的场景。白衣秀士的话、脸上的凤随、被夺走的玉魄和云中伸出的那只手,以及它腕上绣了飞龙的衣袖,一幕一幕不断重演,想摆脱,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这严重影响了良岫的睡眠,让她每日里都甚是疲惫。 流月和惜月见小姐精神不佳,便每日吃过午膳逼着她睡上一觉,免得累垮了身体。 流月正换了一杯新茶递给良岫,却见一个上了年纪、衣着考究、颇有些傲气的上了些年纪的宫女走了进来。 流月仔细瞧去,认出是太后身边的秋心姑姑,心里就一个翻个儿,暗道:不好!这个秋心是太后的心腹,平日里见人都是眼皮不撩一下的,今日里却笑嘻嘻地进了崇岫宫,见了小姐又是万福又是一口一个殿下的,一定不怀好意。 “殿下安好啊?奴婢给您行礼了。” 良岫也觉得奇怪,忙站起身请姑姑坐。 秋心笑道:“奴婢不敢,那日殿下去慈圣宫请安未能与殿下相见,太后娘娘心里一直十分不安,今日太后娘娘身子好些,便想起殿下来,想请殿下在方便的时候去太后宫里说会儿话。不知殿下可否愿意?” “良岫求之不得,还请秋心姑姑稍候,容我换好衣裳收拾一下。” 秋心被请到厅中坐着等候,良岫在寝殿内由流月和惜月伺候着换衣裳。 流月俯在良岫耳边道:“小姐,这个老婆子今日到这里来定不是什么好事,一看到她那张老脸上堆着假笑我就知道,她这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要不咱就说忽然头昏,不去了吧?” “小姐,我也有些怕太后那个老妖婆。” “莫怕,今日不去,明日也得去。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越怕反而越被人轻视。我倒要去看看他们要做些什么。” 第612章 太后慈心 太后的慈圣宫较之她从前居住的贤德宫,确是差了不少。 首先是殿宇的大小上不及贤德宫,再有就是装饰上也是肃穆多于华丽,这里住着的是寡居的年老女人,她们住在这里理应安心养老,怀念先帝,恪守贞静,不再被外界之事所打扰。 奈何,凡俗人世琐事甚多,想得清净也是不容易的。 太后还是那个太后,只是比从前衣着素净了很多,头上也没有了奢华的凤钗金冠,眼神里却多了凌厉和欲望的光。 圣贤皇太后端坐在正厅内,手中捻着珠串,凤目微闭,知道良岫给她跪下行礼,却半晌没有开口让她起身。 良岫挺直脊背跪在地上,亦是不说话。 这是两个女人无声地对峙。 太后要以自己的权威压制良岫,给她一个下马威。 良岫却倔强地挺起脊背,向太后宣告,自己毫无过错,不会向强权低头。 秋心见二人僵持着,便上前小声提醒太后,说良岫殿下还跪着呢。 太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睁开眼睛,一脸慈祥地对还跪在地上的良岫道:“哀家就是老了,这几日身子不适,寝食不宁,竟连耳朵也不灵光了又贪睡。你进来行礼,哀家都没听见。快起来吧!” “谢太后!” 跪得久了,良岫起身略有吃力,流月上前扶起她。 一丝得意的笑不动声色地掠过太后的慈颜,“秋心,赐座。” 秋心让宫女搬了一只凳子放在良岫身后,良岫却没有坐,“既然太后凤体不适,良岫不便打扰太后太久,还望太后保重身体,只有太后安康了,才是后宫之福啊!” 见良岫要走,太后有些焦急之色。不过很快便被温和的笑容所掩饰了。 “岫儿不要急着走,人老了,就希望孩子们多陪陪自己,和自己多说几句话,不然就会觉得冷清寂寞。” 秋心上来再一次请良岫坐下,无奈良岫只得暂且坐下。 “太后容颜不改,依旧风华典雅,令良岫仰慕。” “唉……岫儿真是会说话,哀家老了,已经四十五岁了,真是有些心有余力不足了。” “太后为了圣上和后宫殚精竭虑,确是伤神费心,需要静静地休养,让太医开些滋补的方子,好好地补一补才是。” “哀家是想着要静养,什么事都不管了,可是,岫儿,你看宫中的这境况,哀家哪里放得下心呀!” “良岫倒看这宫里很是安宁平静,想来都是太后您的心血,既如此,不如就让文贵妃和念妃她们操持起来,您也落得清净。” “可是文贵妃太温和老实,念妃又太年轻不更事,因此上哀家想来想去能治理这后宫的,还是你最合适。” 试探,赤裸裸地试探。良岫心中冷笑,“太后娘娘果然是如此器重自己。” 口中却道:“太后娘娘过誉了,良岫才疏德薄本就不配进宫,可是圣命难违才不得不在这宫中觍颜活着。只想着与文贵妃和念妃姐妹三个,不求显赫、不邀荣宠,只要能平安度日就心满意足了。” 其实良岫的话后面还有个但是,只是并未说出口,但是,若有人想加害我姐妹三人,我云良岫是决不会放过她的。不要觉得人善便可欺,善良并不代表着软弱。 “可是,岫儿你这身份……哀家也为你焦虑呀!哀家已经跟皇帝说了好几次,让他给你个位分,可是,皇帝……唉!他大概还是有解不开的心结。” “是非自有公断,心结自会慢慢解开。良岫并不在意什么位分,住在宫里和住在问杏轩对于良岫来说并无太大区别。” 不要以为没有位分这件事是我最大的痛苦,太后,你恰恰在这里错了,云良岫最大的痛苦就是龙云漠痛苦,只要他不痛苦,便没有什么能够打败云良岫! 第613章 竹篦子 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斗了半日嘴,太后娘娘是一点儿便宜也没占到,不由有些恼怒。 于是开启第二个模式。 “说了这半日话,哀家有些累了,秋心你来扶哀家躺下歇会儿。” 这似乎就是逐客令了,于是良岫站起身,行了一礼,“太后您好好歇息,良岫告退了。” “岫儿莫走。”炕上的太后说话有些有气无力,“哀家听说良岫懂医术,哀家总是头痛头皮也发麻发紧,良岫可否给哀家按摩一下头皮?哀家忘了,你也陪哀家说了这半日话了,想来也是累了。若你累了,就不要勉强,下去歇着吧!” 太后既如此说了,良岫是再断无离开的道理了。 “良岫对于医理和药理略知一二,并不精通,还望太后娘娘不要嫌弃。” “你不怕辛苦肯为哀家按摩,哀家怎会嫌弃你?这里又无外人,咱们娘俩不要这么客气,不然就疏远了不是?” 太后让秋心将她的发髻拆散,之后头冲炕外躺好,良岫坐在炕沿上,按照自己了解的头部的穴位神庭、阳白、百会、太阳,按照顺序轻轻揉按。 太后心里不得不赞叹,良岫的按摩手法果然是比甄懿要强一些的,对穴位的把握很是到位。 可是,一瞬间太后又清醒过来,现在可不是享受的时候。于是冲着一旁的秋心使了个眼色,这并未逃过良岫的眼睛。 果然,秋心拿过一只篦头发的竹篦子,“太后今日还没有篦头发呢,让奴婢给您篦一篦,您不是说,每次篦过头发之后头都会很舒服吗?” “是呢,今日倒忘了,还是秋心你心细啊!” 良岫见她主仆如此,便站起身来要给秋心让开地方。 哪知太后道:“哀家还想喝杯人参红枣茶,你去催催小厨房,怎么还没送来。就让岫儿给我篦头发吧!” 秋心似乎很是尴尬,笑道:“这合适吗?本来这是奴婢该做的事,怎么能劳烦良岫殿下呢?” 话虽如此说,手却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她不自觉地已经将竹篦子递到了良岫的面前。 太后似乎很是着急,替良岫答应下来,“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顾虑,岫儿是不会计较的,哀家有些心慌,你快去厨房催他们。” 秋心顺水推舟,将竹篦子塞进良岫的手里,道了句辛苦了,就匆匆出去了。 临走又以请流月帮她拿点儿东西的借口,将流月领了出去。 屋内只剩了太后和良岫。 良岫手里拿着竹篦子,重又坐回到原处。 太后柳眉微蹙,手紧紧抓着一块绢帕,口中催促道:“哀家头不舒服,岫儿给哀家篦头发吧!记得手要重一些。” “是,太后。” 这一切,太蹊跷。良岫不是个笨人,想当年在宰相府,方姨娘和云良玦为了算计自己,使的阴招儿损招儿多了去了,自己已经被她们锤炼出来了。 太后和秋心定是有什么手脚,良岫从她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中看出了端倪。 太后虽然说是因为不舒服迫切地需要良岫为她篦头发,可是却为何表现得如此急迫又紧张,似乎是在等着一种预料之内的痛苦的到来。难道这竹篦子会给太后娘娘造成痛苦? 良岫将竹篦子拿到眼前细细端详。 竹篦子类似梳子,却有着不同之处。 梳子的齿粗而稀疏,可以将头发梳理顺滑。 而竹篦子的作用却不仅仅是为了将头发梳整齐,它的齿细而密,是为了将头发里的头屑或藏在头发里的虱子刮出去,当然,身份尊贵的皇太后,她的头发里是不会生虱子的。不过轻轻地篦头,确实能起道按摩头皮、舒筋活络的作用,对于缓解头痛有一定的作用。 良岫仔仔细细查看着手中的这只篦子,果然有了不同的发现。 第614章 苦肉计 手里的这只篦子,中间的梁儿是用犀牛角做的,上面雕着双凤花纹,凤的眼睛上饰以红宝石,尾翼上嵌着头发丝粗细的金丝。牛角梁两侧的密齿是用竹子做的,非常精致细巧。 可是看着这两侧密密的竹齿,良岫总觉得其中隐藏着些什么。 原来,良心发现在这些密密排在一起的细竹齿之间,有几根与别的竹齿略有不同,颜色虽无太大差别,可是却更细更光滑和尖锐一些。 良岫觉得奇怪,便用手指捏了捏这几根竹齿,她惊讶地发现,那并非是竹子制成。 因为竹子毕竟是植物而非金属,用竹子制作的竹齿虽然结实,但是因为太细,并不很坚硬,而是有一定的弹性和韧性。 用手指去捏,它们会发生弯曲和变形,松开后会迅速恢复原状。 可是,这几根可疑的竹齿,却坚硬尖锐不会变形弯曲,也没有弹性,分明是用坚硬的金属制成。 试想一下,如果头皮被这钢针一样的篦子用力地刮过去,会是个怎样的结果? 不用试验良岫都能看到太后的头皮被刮裂,鲜血直流的样子。 太后今日执意要让自己为她篦头发,秋心躲开了,同时又骗走了流月,这样,自己身边就一个证人都没有了。 一旦自己将太后头皮刮破,让凤体受损,圣上问及此事,那可就由着太后的嘴顺口说了。到那时,自己就算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不容良岫思索,太后已经催着良岫为她篦头发了。 良岫答应着,故意将篦子轻轻放在了太后额头上方的发际线上,作势要往下篦。果然,在篦子挨上头皮的那一瞬间,太后竟紧张得浑身一抖。 良岫明白了,太后知道这篦子上有鬼,她这是在使苦肉计呢!皇太后哇皇太后,你这为了陷害良岫,舍生忘死的精神确实可歌可泣呀!可是,我今日怎能让你得逞? 于是良岫也如吓了一跳一般,急忙将篦子拿开。 “良岫该死,这篦子定是太凉冰着您了。” 见良岫如此说,太后也就坡下驴,和蔼一笑,道:“无妨无妨,这篦子秋心从外面拿进来,是有点儿凉。没关系,良岫尽管放手去做,哀家无事。” “这可不行,太后您本就头疼头皮发紧,再用冰凉的篦子刺激,会更不舒服的。这是牛角和竹子做的,又不能放在火上烤。不如这样,良岫用手焐一焐或许会好些。” “不用了,”太后有些着急,侧过身来道,“哀家说不怕凉……” 话未说完,良岫吃痛地“啊”了一声,篦子掉在了地上,良岫的两只手紧紧攥在了一起,面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 太后一脸气急败坏,她一下子坐起来,问道:“你怎么了?喊什么!” 良岫惊慌地喊道:“太后,这篦子有问题,有人要害您!” “你胡说什么!”太后猛地将良岫推了一把,良岫本坐在炕沿上,顺势便站在了地上。 “太后您看!” 良岫将紧紧攥在一起的双手摊开,伸到太后的眼前。 只见两只手的手心里,被篦子上的隐藏的钢针扎了好几个小洞,血珠从里面冒出来,再加上良岫两手在一起一抹,整个手心里都是殷红的鲜血,颇有些触目惊心。 “怎么会这样?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太后娘娘,良岫不过是将篦子攥在手心里,想将它捂热些再给娘娘篦头发,哪知道,刚把它攥住,就被上面的竹齿扎了手,这篦子是怎么回事?” 不等太后反应过来,良岫快速从地上拾起那只篦子,故意在太后眼前仔仔细细一根一根地查。 她用余光看到,太后的眼里满是失望和紧张。不由暗暗一笑。 第615章 剧情反转 看到太后的紧张,良岫心中不由冷冷一笑。 这样的小把戏、小伎俩,我早就在宰相府见识惯了的。看来这位圣贤皇太后平日里倒也不善于耍阴谋诡计,不然怎会如此小儿科? “哎呀!太后!!” 良岫故意大叫一声,把个本就心虚的太后娘娘吓得不轻,“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吓着哀家了。” 良岫用沾满了鲜血的手拿着竹篦子,递到太后眼前,指给她看那几根隐藏于竹齿之间的钢针样的东西, “太后,您看,这竹齿里面竟藏着这种又硬又尖如钢针一样的东西!若不是今日太后觉得这篦子有些凉,良岫也不曾将它捂在手心里,而是用它给太后篦了头发……良岫都不敢想象会是什么后果。一定是有人要加害太后娘娘,而且这个人或许就在娘娘身边,今日务必要查出此人是谁,绝不能姑息。” “岫儿关心哀家,哀家甚是欣慰,也许没有那么严重,怕是弄错了吧?” “太后一向心肠慈悲,总是把人想得太善良。殊不知,知人知面不知心。若今日将此事不了了之,只怕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会变本加厉。退一万步说,就算想太后您所说的,是下人们搞错了,并非有意。可是这样良岫也觉得更是罪不可恕,娘娘千金凤体,他们办差如此不用心,就是大不敬之罪。良岫不是个爱张扬之人,可是今日,良岫要为太后出这一口恶气。” 良岫将太后按坐在炕上,站起身对着外面大声道:“来人!!” 不出良岫所料,第一个冲进来的便是手里端着红枣人参茶的秋心。 她一进屋子,见太后披着头发坐在炕上,良岫满手是血。也未仔细看清楚,便啪地一声将手里的碗跌碎在地上,扑过来大叫一声:“太后,您怎么了?”接着二话不说回头便指着良岫的鼻子吼道:“云良岫,你是何居心?你竟敢伤害太后?!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秋心……”太后却扯住她的衣袖,想要和她说什么。奈何这个老婢子,只顾得按照之前设计好的台词和剧情一股脑儿地演下去,全然不知这剧情早已反转了。 她越说越气愤,上前来扬起手就要抽良岫的耳光。 “秋心,住手!!” 太后恨铁不成钢地怒吼未能制止她一发而不可收的表演,流月却一把攥住了秋心的手腕,“怎么?你一个奴才想要打主子吗?” “她是哪门子的主子?无名无分也无封号,圣上怜悯才将她弄进宫里,地位连个奴才都不如!不说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做人,好好儿地竟然来害太后!我不打她打谁!!” 太后实在忍不住了,下炕来上前抽了秋心一个耳光,“你是要疯了吗?竟然敢辱骂主子?本宫并未受伤,若不是良岫及时发现,只怕哀家的头皮都要刮烂了!!” 这个耳光把秋心打蒙了,她捂住脸,愕然地转过头去看着太后,太后朝她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她仔细看去,果然太后头发光滑顺溜,上面一滴血迹都不见,倒是良岫的手上满是鲜血。 她蒙蒙地指着良岫的手,有点儿痴呆地问道:“那,她的手上怎么这么多血?” “傻秋心,你这是一心只想着哀家才这么疯癫的,那是良岫想着那竹篦子刚从外面拿进来有些凉,怕加重哀家的头痛,所以想攥到手心里焐暖和些再给哀家篦头发,哪里知道,这竹篦子竟然有几根是像钢针一样的东西,把她的手扎破了。秋心,你错怪人了,还不快给殿下赔罪?” 第616章 毒在人心 秋心终于听明白了太后的话,原来,第二套计划失败了。 她立刻转身对良岫道:“殿下恕罪,奴婢不知情,错怪殿下了,奴婢给您赔罪了。您大人大量,不要和奴婢一般见识。”说着就要跪下去。 良岫却制止了她,“慢着!秋心姑姑,你先别忙着跪,我还有事要问你呢。我量大量小无关紧要,主要得看你有没有罪了。” 秋心不由脊背一阵发寒,忽然有一种落入陷阱的感觉。可是明明设陷阱的人是自己和太后啊,怎么忽然就由主动变成了被动了呢? “太后平日里的梳妆之物,包括梳子、铜镜、首饰钗环等等一应物品,都是秋心姑姑照管着吧?” “是的,一直都是奴婢照管。” “很好,那自然也包括这只太后专用来篦头发的竹篦子了?” “是……”秋心有些犹豫,因为她与太后只是设计好了事情成功的台词,并未设计出失败的台词,所以,每一句话她都得斟酌着说,不能让云良岫找到破绽,抓住把柄。可是,这确乎有点儿难。 “姑姑你刚说什么?声音太小,良岫没能听清,请再说一遍。” “奴婢保管的梳妆之物中,包括这只竹篦子。” “很好,太后的竹篦子平时不放在太后的梳妆镜台上吗?刚刚我看姑姑你是从外面将它拿进来的,姑姑是从哪里拿来的?” “奴婢、奴婢……奴婢是看它有些不太干净了,所以拿出去刷洗之后,才拿进来的。” “那么,姑姑的意思就是这只竹篦子并未经过别人的手,是吗?” “这个……奴婢并不清楚……” “什么!”良岫勃然大怒,不禁拍案而起,“姑姑你怎能不清楚?你负责太后的饮食起居,是太后最贴身的宫人,你管理的物品怎能不知道来龙去脉?你这是故意,还是玩忽职守?刚刚太后差点儿被人伤害……”良岫说了半句话之后,忽然停住,看向自己的手。(流月想要为她擦干净上药,她未准允,血迹依然还在上面,只是已经干了。) 她略带恐惧地看向太后,“太后,此事非同小可,只怕是这竹篦子里的钢针上被下了毒药吧?来人!!保护太后!!快去找龙禁卫、快去禀告圣上……” 忽然良岫身子一阵摇晃,赶紧坐下来,一只手扶着额头,“我的头怎么这么晕啊!”说着一头倒在了桌子上。 慈圣宫内一阵大乱,流月不由嚎啕大哭,抱着良岫不准任何人靠近。有宫外不明就里的太监宫女,乱纷纷地闹起来,以为有人行刺下毒,也是喊太医的喊太医,保护太后的保护太后,还有跌跌撞撞跑去禀告圣上找龙禁卫的,好一通闹腾! 只有目瞪口呆的太后娘娘和失魂落魄的秋心,因为心里清楚是个啥情况,所以还算是冷静,稳得住阵脚。着实令宫人们敬佩。 良岫醒过来的时候,早已被抬回了崇岫宫。 她睁开眼,嘴角微扬,伸开手臂来了个大大的懒腰,刚想一翻身坐起来,一抬眼却看见了坐在一旁的沐泽,正颇有深意地看着自己。 忽然有些害羞,于是装作头晕没力气的样子,呻吟了一句,“沐太医来了?我还是有些头晕……” “殿下睡醒了?” “我刚刚是晕过去了,沐太医,我可能是中毒了。” “因为这个,圣上还在慈圣宫拷问下人们呢!估计不死也得脱层皮。但是,那毒却在哪里?” 见已经被沐泽看穿,良岫索性掀开被子坐起来。 良岫坐在床上,看着垂下眼帘只看脚下的沐泽,不由地笑起来。 “果然是神医,良岫确实没有中毒,但是沐太医你可知道,那毒都淤积在人的心里了。” 沐泽听了她的话有些吃惊,不禁抬起眼看着她。 第617章 红颜桃花 沐泽抬眼却看到—— 屋内红烛雪帐,那个早已十分熟悉的清秀女子披着长发,双目微笑如弯月,带着一点坏坏地捉弄人的表情,如此之近地坐在自己的眼前,不由心中一阵乱跳,眼睛更不知放到哪里了。 他只得掩饰道:“殿下此话怎讲?” “虽然竹篦子上无毒,可是藏着钢针是实,良岫今日若不如此,只怕圣上今夜严刑拷问的就是我云良岫了。我可不想为没做过的事承担责任,也不想无缘无故被鞭子抽,更不想被廷杖打,那可太疼了。” 这次沐泽却顾不得害羞和紧张了,他不由将心中的怀疑脱口而出:“难道,是太后……” 良岫伸出食指按在嘴上,做了个不要出声的动作,莞尔一笑,道:“良岫知道沐太医是个一心只扑在研究医理和治病救人上的好医生,可是你大概从未研究过人心吧?今日我才知道,不管我云良岫是在问杏轩还是进宫来,也不管我有无位分和封号,在某些人眼里,我就是个障碍,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欲将拔除而后快!” “怎会如此?” “今日并非是良岫与她们的第一次交锋,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屋内忽然静下来,烛火燃烧着不动不摇,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沐泽突然站起身,“我这就去向圣上秉明此事,这里可是皇宫大内、天子座下,怎能容许如此龌龊的事发生!” 良岫再一次见识了沐泽的单纯甚至是书呆子的样子,“沐太医快请坐,惜月上茶!” 惜月为良岫和沐泽端来热茶。她的脚已经全好了,多亏了沐泽的精心治疗。 沐泽治病并不墨守陈规,有时也会用一些民间偏方奇术,其中尤其令三个女子害怕的治疗方法就是把烈酒倒在一只小瓷碗内并用火点燃,然后用手指沾着燃烧着蓝色火苗儿的酒去揉搓惜月肿起的脚踝,说是这样可是活血化瘀。 每次这样治疗,都会引起三个女子惊呼连连,尤其是脚踝上燃烧着火焰的惜月,更是怕得要命,第一次治疗时她甚至吓得紧紧抓住沐泽的胳膊不让他把火苗扑到自己的脚上来。 而流月却在沐泽为惜月治疗之后,抓过他的手查看他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有没有烧伤。见他的手完好无损,直说不可能,这定是妖术。 却正是因为这次治疗,让惜月心中有了一些微澜,看沐泽的眼神也有了些微的变化。 也正是因为那段日子,沐泽奉旨每日入府为良岫治病调养,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拘谨和莲花庵事件所造成的误会。 良岫在沐泽的眼里,再也不是那个莲花庵里故弄玄虚、装神弄鬼的漠王妃了,而是温柔和善,带着一些娇俏可爱却不矫揉造作的女子——云良岫。 沐泽对于良岫的这种不以为然的态度十分不解,他不坐也不喝茶。“殿下为何不让卑职去向圣上禀告?难道就这样不了了之,让陷害殿下的人逍遥法外?” “太医你先坐下,喝口茶静静心,再听我对你娓娓道来,如何?” 良岫越是这样用调侃来应对沐泽,他越是不理解,甚至有些焦急。但是他并不执拗,还是坐下来,端起茶喝了一口,才发现茶竟然是微甜的很可口,尤其是在这寒冷的冬夜,又在良岫并不十分暖和的寝殿里坐了半日。 一口热乎乎清甜可口的红茶喝下去,身上很是舒畅。 不觉抬头看一眼给自己上茶的侍女,方见身旁的惜月被红烛的火光映得绯红的脸色,竟如春日里盛开的桃花一般,娇艳动人。 第618章 怎一个愁字了得 “多谢姑娘,今日的茶很是可口。” 惜月见他向自己道谢,脸却更红了。忙低首福了福身,“惜月还未向沐太医道谢,感谢您为惜月治好了脚伤。惜月只是煮了一盏茶作为谢礼,实在是不足挂齿。” 听惜月如此说,沐泽站起身,回了一礼道:“为病患解除病痛,是医者本分,姑娘不必挂怀。” 坐在床上的良岫看着二人红着脸礼尚往来着,不觉偷笑。 或许有朝一日自己离开这里时,惜月有可以托付之人了。 惜月又含羞行了个万福之后退了出去,沐泽重又坐下,良岫才将心里的姻缘簿子放下。 良岫也喝了一口茶,发现今日的茶果然好喝。 “惜月是个烹茶的高手,可是却从未烹出过像今日这般好喝的茶来。可见这丫头用心了。” 沐泽即便是未曾与女子有过相互倾慕的经历,却也能听出良岫的话外之音。他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道:“方才殿下不准卑职去向圣上禀告此事,卑职不明缘故,还望殿下明示。” “沐太医与良岫说话可不可以不这么官方正式?你说着累,我听着更累。” “卑职在宫中行走多年,这样说话符合规矩,已经习惯了。” “好吧,我就不勉强你了。我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良岫扯了一个靠背来靠住自己的后背,“你觉得我若是将太后的所作所为告诉圣上,他会如何处理?难道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去处置太后娘娘?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是总是要让圣上知道此事是谁的主谋……” “你以为圣上会不知道?你放心好了,今夜圣上宁可不眠不休也一定会审出一个替罪羊来的。我估计秋心姑姑今夜的心情会是‘怎一个愁字了得’了。呵呵!秋心这个名字起得怎么这么好听!” 见良岫现在还有心情调侃,真是让沐泽不解。但凡女子受到委屈和诬陷,便只剩了哭哭啼啼,需要众人安慰。哪里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云良岫,竟是拿来当笑话看,从中取乐。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古怪的女子! “殿下不要动怒,气坏了身子。”沐泽还是觉得,良岫是被气坏了怒极反笑才如此的。 “太医,您哪里看出良岫在生气?对于陷害对于污蔑甚至是伤害,良岫自四岁起就已经开始与之抗争直至今日未曾间歇,良岫别无所长,只是练就了一身面对伤害和屈辱时能够从容应对,并能一笑置之的本事而已。” 沐泽听了良岫的话,再一次深深地看着良岫,眼光里没有刚才的羞涩和紧张。自己虽然每日扎在医学典籍里,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是对于良岫的遭遇,自己还是有所耳闻的。想来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女子,必是承受了太多的磨难所以才会面对伤害,从容应对,将一切看作是一场笑谈吧? “卑职有些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良岫淡淡一笑,“所以就不要再做无用功,去禀告圣上了。不过,太医,您既已看出良岫是假装晕倒,以您正直的性子,是不是已经对圣上实言相告了?” 沐泽又一次脸红了,他确实对圣上撒谎了,因为他了解良岫实在不是个矫情的女子,若非必要不会假装晕倒,她之所以如此做,定会有她自己的道理。于是他阻止了太后身边的太医为良岫把脉,亲自诊断之后对圣上说,殿下不曾中毒,只是因为身子虚弱加之见了血晕了过去而已。 良岫听了他的话,不禁抚掌大笑,这沐泽沐太医看上去木木讷讷的,其实有一颗慧心,聪明得很,若不是有他自己只怕是要露馅儿了。 “沐太医果然是良岫的知音,知道良岫的心思。良岫之所以假装竹篦子有毒晕倒,不过是不想再与她们纠缠,因为,我知道,一计不成太后还会有两计、三计。我实在是没有闲空和心情与她周旋着玩耍?也只好用这种方式喊停了。” 第619章 将计就计 沐泽听了良岫的话,更是一阵恶寒袭上全身,问道:“何以见得?” “我觉得那碗秋心摔碎的红枣人参茶便是第二计,若有人注意到地上的汤汁,拿去检验一番,里面定有不足以致人于死地,却很明显就能被检验出来的毒药!而这碗毒药,也定是良岫亲手递给太后的!” “不会吧?” 沐泽将信将疑。 良岫却拿起床边木架上搭着的一件衣服,将它递给沐泽看,沐泽看出这是一件裙子,裙角处有一块棕红色的污渍,“这是我假装晕倒后,众人前来救治,将我抬出太后寝殿时,我故意将长裙垂落在那片洒着红枣人参茶的地面,因而裙角上便沾到了汤汁。” 良岫顺手拿过一把小剪刀,将那片沾着茶渍的裙角三两下便剪了下来,递于沐泽,“沐太医可以抽空检验一番,看看是否如良岫所说的那样。” 沐泽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块裙角,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不禁眉头一皱,这气味果然有些诡异。 “若卑职将毒药检验出来,又该怎么做?” “那就请沐太医等着良岫,良岫等着圣上。若圣上有心,就让它出世,若圣上无意,就让它烂在肚子里。” “可是,就这样放过那些害你的人,殿下岂不是今后在这宫中要时时处处承受打击和暗算了吗?” “我刚才说过,即便是将这些事统统禀告圣上,圣上就算是知道了是圣贤皇太后要陷害于我,他又能如何处置?难不成刚刚做了皇帝就将扶持自己登上帝位的养母打入冷宫甚至治罪?不要忘了,圣贤皇太后背后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公江承远和骁骑大将军江啸川父子,圣上不会因一时冲动而不计后果的。所以,我才不要自寻烦恼,只将这个包袱甩给圣上,由他决断去罢了。”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有人传,“圣上驾到!” 二人一听,一个急忙起身迎接,顺手将那一块衣角塞进了袖中;一个则放下帐子,继续躺下,闭上眼睛继续装睡觉。 宫女打开帘子,龙云漠迈步进到屋内,身上带进来一股冬夜的寒气,如同他脸上的表情一般,冷厉而忧郁。 沐泽上前拱手施礼,“圣上。” 龙云漠却并未看他,而是看向帐子中的良岫,口中问道:“沐泽,良岫怎么样了?为何还是昏睡着?” 沐泽只得沿着良岫为他设定的路径走下去,“方才卑职已经诊断清楚,良岫殿下虽然手上被扎伤了,但是伤口处并未发现有中毒的迹象。因此,殿下只是一时心急怕有人毒害太后,再加之身体本就虚弱,如今一见血身体不能支撑,便昏了过去。” 龙云漠点点头,对这个回答还算是满意。 “没有中毒就好,那为何还没醒过来?不会有别的原因吧?” “卑职担心殿下受惊心悸,所以开了一剂安神的药给殿下服下,此药服了之后便要睡上一段时间,对于身体有益无害。卑职留下来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殿下很稳定已无大碍了。” 龙云漠又点点头,对沐泽的尽心尽力似乎很是满意,“既然已无事,你回去歇息吧!天都要亮了。朕也很累,就在这里歇息片刻,一会儿就要早朝了。” 沐泽听了只得告退,临走时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躺在帐子里装睡的良岫。 而后者的眼皮却被龙云漠的这句话吓得一个劲儿地跳起来。 沐泽退下后,龙云漠代替他坐在了良岫的床边。 良岫只听得耳边一阵轻轻地叹息,似乎有一只手掀开了床帐,并且抚上了自己的额头。 手很凉,良岫不禁一阵轻颤。 “岫儿,你醒了?” 却听良岫口中呓语,“太后,小心,有毒……” 第620章 伤痕犹在 听了良岫的呓语,龙云漠心中很是难过。 太后之心龙云漠怎会揣测不出?今日之事亏得良岫心细,不然,这欲行刺太后的罪名她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哪怕是自己替良岫出头,最终的结果也会是驱逐出宫,远远地打发了她。 这样,再无人可以威胁到甄懿成为皇贵妃,甚至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虽然今日良岫逃过一劫,可是她的手却因此鲜血淋漓,又惊又怕以至于昏倒。 想到她的手,龙云漠轻轻将良岫的手拉过来,撩开挡在手上的长袖,发现沐泽已经将她的两只手包扎好了。 眼光不由地看向她细细的手腕,一只手腕上戴着菩提子珠串,另一只戴着岫玉镯子。 再将镯子和珠串向下移开,竟看到两只手的手腕处都有一道割伤之后留下的疤痕。 龙云漠知道,良岫不喜戴珠宝首饰,这两件饰物大概都是为了遮住疤痕才戴上去的吧? 轻抚那突起的疤痕,龙云漠心中一动,这是为自己饮血疗毒割开的伤口愈合之后留下的深深的丑陋的疤痕。 疤痕犹在,毒已解去,她却失去了应得的一切,甚至是自己的保护。 可是,太后那里,即便知道事情的真相,做为养子又能如何? 更何况,江山的稳固还要靠江家父子,皇位若想坐稳怎能离得开太后及其身后力量的支持? 云良岫,也许放你离开,才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那风雪之夜的一曲绝弦《花谶》,让龙云漠对良岫的身份愈加怀疑,他觉得自己定是在哪里听过这曲子,因为在那断断续续的琴声里,他的灵魂都被碾做了齑粉。 龙云漠心中暗道:我一定要知道,你是从哪里学到这首琴曲的,究竟是哪个教会了你,那个人会不会,是我的玉儿! 装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比做任何事都累。 良岫虽未睁眼,可是她明显地感觉到,龙云漠一直坐在床边看着自己。 他的手指滑过自己的手腕,想来是在端详那两个伤疤。 良岫有些担忧,他可万万不能掀开自己的面纱啊! 有那么一瞬间,龙云漠确实想要将面纱掀开,看看面纱后面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可是手指堪堪落在面纱上,便有人在外求见圣上。 龙云漠只得收回手,放下床帐,走了出去。 来人是荧慧宫的管事太监,他是来问问皇上今夜是否还临幸荧慧宫,懿嫔娘娘早就炖好了虫草老鸭汤等着皇上了。 “朕一忙给忘记了,原本是说好要去荧慧宫懿嫔那里的,竟然害她等了朕一晚上。”龙云漠的声音里似乎满是自责,“你去告诉懿嫔,今夜朕有要事忙了一晚上,一会儿天就亮了,朕就暂且在崇岫宫歇息片刻,过会儿还要早朝,让她不要等朕了。” 那太监答应着正要退出去,龙云漠又补上一句,“告诉懿嫔,朕今夜去她那里,让她务必等着朕一起用晚膳。” “是,皇上!” 良岫听着龙云漠在外面与荧慧宫太监的对话,虽然不能动,但是心中却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圣上与甄懿正如普通人家的一对新人,尚在蜜月之期,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怕是一刻都不愿分离。若不是今夜之事,他又怎会冷落了新娘子,而不得不守在自己的身边? 而他却理应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理应是自己托付终生的那个人。 千回百转,缘聚缘散,最终却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两个人之间已隔了万水千山,失去了一切的可能。 第621章 此身非我有 良岫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凄凉。索性不再装睡,坐起来等着龙云漠进来。 片刻之后,龙云漠果然回来了。他看到良岫已经坐起来,心里一阵放松。紧走几步来到她床前,掀起床帐,看着良岫略有些黯淡的眼睛,问道:“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良岫平静地看着他,忽然开口道:“圣上,良岫还是回问杏轩吧!” 她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龙云漠愣了愣,“怎么忽然说这个?是不是还没有完全清醒?” “良岫很清醒,心里也很明白,我住在宫里让有的人担心了。” 龙云漠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微微一笑道:“良岫果然聪明,你都知道了?” “良岫愚钝,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留下来,除了将自己置于险境之外,还给圣上你添麻烦。” “你以为问杏轩就安全吗?” “那么圣上,如果良岫隐于山野江湖,是不是最安全的?” “你是说,你要离开这里,离开朕?” “是。” “若朕不放你走呢?” “此身非我有,良岫并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但是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 “你又用死来威胁我?你明明知道那是不管用的。” “良岫只有这一点自由了。” “留在朕的身边,让你生不如死吗?” “若良岫不走,只怕终有一天会害了圣上,让圣上也生不如死。” “你不要危言耸听。我向来是不怕听这些话的。” “良岫从不无中生有,也不会夸大其词,圣上只有让良岫离开,后宫才会安宁,江山才会稳固,圣上才会安心地治理国家、德惠苍生。” “为什么?” “圣上不要不信,或者是圣上原本心中明白得很,却不肯承认而已。难道良岫说错了吗?今日之事,只是个开端,往后还会有,且花样百出、变本加厉。圣上若整日为了这些事而焦头烂额,又怎么有心力来主持朝政?” “可是,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怎能将你逐出宫去,那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人,为世人所不齿?”龙云漠还有一句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其实最重要的是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良岫沉吟了片刻,似乎做了什么决定,缓缓说道:“除了怕世人耻笑,圣上还有何顾虑?若是担心良岫遇到危险,没关系,先帝驾崩之前给了良岫一道免死金牌,良岫就是犯下了滔天大罪也不会掉脑袋;若圣上是担心良岫无法生存,那更没关系,先帝留下遗旨,若有一天良岫与圣上和离,良岫会被封为义靖公主,大夏朝物阜民丰,不会让一个公主生活困顿陷于贫穷;若圣上担心自己被世人耻笑,留下不仁不义的骂名……没关系,良岫会为圣上澄清,到时候自有证明圣上清白的凭证。” 良岫的这番话彻底让龙云漠懵掉了,这都是哪儿对哪儿?什么免死金牌,什么义靖公主,父皇何时给了云良岫这些保证,为了让她离开自己? 难道云良岫的到来和离去,都是父皇事先设计好了的吗? 想到这里,龙云漠竟心头火起,他忽地站起身,“都是信口雌黄,你不要骗朕,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圣上莫急,良岫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先帝不敬。” 良岫缓缓起身,却因有些头晕重又坐在了床上。她摇摇头,为自己的不争气的身体感到无可奈何。 只得对外面道:“惜月,进来。” “是,小姐。” 惜月掀开帘子进到屋内,“小姐有何吩咐?” “到我的衣箱里,把最底层的一个明黄色绸缎包裹,给我拿来。记着,是明黄色的那一个,不要拿错了。” “是,小姐。” 良岫的衣箱里本来也没有多少衣裳,惜月找起来很是方便。很快,一个明黄色的包裹呈给了良岫。 将惜月打发出去之后,良岫轻轻地打开了那个包裹。 第622章 蛮不讲理 摆在自己眼前的两样东西确实是父皇遗物。 免死金牌龙云漠认识,父皇在位三十多年,从未给什么人赐过免死金牌。若不是父皇亲赐,良岫恐怕都不知道免死金牌是什么样子。 遗旨上的字不是父皇的笔迹,大约那时候父皇病重手不能执笔,而是口述由万富源代笔的,但是上面所盖的玉玺却做不得假。 龙云漠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两件父皇的遗物,不觉内心五味杂陈,父皇难道是早已预见到了这个结果,这是为了给自己解了后顾之忧,也算是放了云良岫一条生路吗? 可是,父皇在做这些时,是否考虑了自己的感受?为何从不问问自己的意见和看法?我龙云漠是云良岫的夫君,她的去留和生死只有我才能做主! 对于云良岫,自己明明知道,放她离去才是最好的结局,可是,又有一种宁可让她死在自己怀里,也不能忍受此生不得再见的痛苦。 “我不能!” 龙云漠开始蛮不讲理,“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就算是父皇的遗旨,也未曾让你我和离,只是说如若和离之后的安排。这免死金牌和遗旨,你只管留着,若有一天我一时气昏头要赐死你的时候,金牌可以用来救你的性命。但是,义靖公主,恐怕你此生是当不成了。” 良岫:“……” “来人!进来替朕更衣,朕要早朝!” 一声令下,呼啦啦一群人涌进良岫的寝殿,捧着龙袍金冠,以及盥洗用的物品,七手八脚却有条不紊地为龙云漠脱去常服亵衣,从里到外都换了一个遍。 良岫原以为龙云漠会到寝殿的里间去换衣裳,或者命自己回避。哪里知道,这群人就在自己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的皇帝剥了个干干净净、一丝不挂。 而龙云漠张开双臂由着他们脱脱穿穿,不言不笑,只是这样平静地看着自己。 良岫红了脸,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可是崇岫宫中的地面都是金砖铺就,严丝合缝,哪里会有缝隙?她只得垂下头去,等着龙云漠快点儿穿好衣裳离开。 龙云漠却不饶过她,“良岫,你来给朕系上玉带。” 听了圣上的话,良岫着实吃了一惊,没听清是什么意思,于是愣在那里没动。 “怎么?不愿意?” 龙云漠脸一沉,瞪着一脸懵懂无知的良岫。 早有宫女递给良岫一条缝缀着和田美玉的腰带,并悄声提醒道:“殿下,这是玉带。” 玉带拿到手里竟是沉甸甸的,皮革制成的腰带上连片装饰着阴刻着五爪龙纹的厚厚的玉牌,两头分别是龙首玉带钩和玉环。 良岫看着手里的玉带,不由嘟囔了一句,“这么重,戴着多累。” “嘟囔什么?还不快些,耽误了朕早朝朕要治你的罪!” 良岫只得上前去。 若要系好玉带,需两只手臂环住龙云漠的腰,将玉带绕过后腰部,绕到前面来将玉钩扣在玉环上。 良岫没做过这种事,自然是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加之自己身材瘦小,而龙云漠的身材又魁梧,因此这两条胳膊就不够长了。要想将玉带从龙云漠背后绕过来,脸自然就要贴上他的胸腹部。 于是,尴尬的一幕出现了——良岫朝一边扭着脸,头和上半身尽力向后挺着,手臂却使劲儿向前伸着,看上去滑稽得很。 一旁的宫女忍住笑,来到龙云漠身后帮了良岫一把。良岫这才算是笨手笨脚地将玉带扣好。 鼻尖儿上不由地冒了汗珠出来。 龙云漠却依然不饶过她,“给朕戴上金冠。” 金冠也不轻,若是一个早朝好几个时辰都戴着它,还要正襟危坐,商议国事,散朝之后头和脖子都会很疼吧? 第623章 乱了心绪 良岫从太监端着的金盘子里拿起那顶象征着王权的沉重的金冠之后,又犯愁了。看来今日这龙云漠是一定要对自己找找茬儿了。 她仰着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圣上那尊贵的头颅,“我该怎么把这顶帽子戴到那个高不可攀的头上?” 龙云漠却直挺挺地站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良岫。他这样是为了显示他和自己的身高差吗?自己又不能让那颗高傲的头低下来,那可大不敬之罪呀! “你又怎么了?等什么?等着散朝?然后和朕一起用早膳?朕答应你和你一起用早膳,可以了吧?快给朕戴上!不要误了时辰!” 明明是黑着脸,语气也极尽嘲讽与不耐烦,可是良岫却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促狭。他这是在明明白白地捉弄自己呢! 不如直说了吧! “圣上,良岫很想给圣上戴上金冠,可是,良岫个子太矮,够不着啊!” “何不早言?” 龙云漠好像刚刚明白良岫为何不给他戴帽子的原因,对着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搬了一只椅子放在龙云漠身后,龙云漠端坐在上面,然后瞅着良岫,好像在说:就这么简单!你怎么这么笨! 良岫不管他用什么眼神看自己,只管将那顶压得手腕发酸的金冠快点儿戴到他的头上去好完成任务。再说,自己手上还有伤呢,那钢针虽然无毒,可是被深深地扎了十几个窟窿,还是很痛的。 于是戴的时候下手就略重了些。 龙云漠痛得不由一皱眉头,“你这是要刺王杀驾?” 周围的宫女太监听了此话,吓得纷纷跪倒在地,口喊饶命。 良岫很奇怪,又不是说他们要行刺,他们怕什么? 良岫却不知,伺候圣上更衣着履戴冠是他们的职责,哪怕圣上略感不适,也会问他们个玩忽职守和大不敬之罪。轻者罚俸提铃,重者杖责入狱,尽管这金冠是良岫给戴上的,圣上的头也是良岫更弄疼的,他们也照样会被责罚。 于是,一听此话,众人皆被吓倒在地。 良岫却道:“圣上说要行刺的是我,你们怕什么?都起来!” 龙云漠站起身,自己系好垂在颌下的带子。 “良岫殿下自愿承担罪责,你们的就都免了,朕只找她一人问罪。都起来吧!” 宫女太监们听了,都暗自长舒了一口气,好似重新活了一次似的。 “披风!” 两个小太监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将手中捧着的紫貂披风给龙云漠披在肩上。龙云漠却不让上前来替他系带子的太监动手,只是瞪着良岫。 良岫心知,今日他是定要自己来伺候他,然后从中取笑。 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去给他系披风的带子。 这个倒不难,可是,龙云漠却不老实,双臂一抖,竟用宽大的披风将良岫包裹在他的怀里。 紫貂皮是世上最名贵的皮毛,它不仅温暖轻盈,那迷人的琥珀色还能衬托出帝王的威仪。因此在大夏,紫貂是御用皮毛,也就是只有皇帝才能穿紫貂皮。就连尊贵如皇后、太后,也只能穿水獭皮或银鼠皮。至于王爷、侯爷们就只能穿水貂皮做的衣裳帽子之类的了。 龙云漠用紫貂皮将自己与良岫裹在一处,自她的头顶似乎在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这个姿势太过暧昧,令人不得不认为这二人甚是恩爱。 于是,周围的太监宫女们急忙转过身去,低眉垂首,不敢仰面看视。 龙云漠却不管别人怎么看,好像故意要弄出一些事端来,好让人们去传播风言风语。 良岫不怕与他唇枪舌剑,不怕被他讽刺挖苦,也不怕任何人的诬陷算计,却唯独怕他给予的温暖。 在紫貂和龙云漠共同营造出的温暖里,乱了心绪…… 第624章 你骗了朕 龙云漠将嘴凑近她的耳边,低语道:“乖乖地在自己宫里呆着,哪里也不要去。这宫里看似平和宁静,其实暗流涌动,到处都是机关陷阱,你躲得过一时却躲不过一世。还有,慈圣宫的秋心被杖责五十,还剩了一口气儿。你说,朕该怎么处置这个要谋害主子的奴才?太后是个念旧的人,她是不忍心赐死秋心的。良岫你说该怎么办?” 良岫躲开他几乎碰上自己的耳垂儿的嘴唇,偏过脸去看着龙云漠。 二人的距离太近,紫貂披风里的温度急剧上升。良岫想躲,可是已无处可躲,只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是她通红的耳朵却暴露了她的情绪。 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很镇定,“那要看圣上是否有心,若圣上有心,良岫就有法子。” 龙云漠吃了一惊,不认识似的瞪着良岫——这还是那个是那个受了惊吓可怜兮兮,又满手是血昏倒在地的云良岫吗? 看她这个样子,似乎一切她都了然于胸,只是在一旁看自己的热闹却什么都不说。 这次换了龙云漠觉得自己被捉弄了。 “你骗了朕!” “圣上小心,隔墙有耳。” “好!你等着,朕一会儿回来找你好好儿把这笔账算一算!” 说着,竟忽然将披风裹紧,良岫自然也被迫紧紧贴在他的身上。龙云漠伸出嘴,冷不防咬了良岫的耳垂一口。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敞开了披风,将她推了出去。大声道:“说好了啊岫儿,不许自己吃早膳,一定要等着朕!” 言罢,大步出了门,边走边道:“流月,你家小姐的屋子太冷了,给朕点上三个炭盆!惜月,朕等着尝尝你的好手艺!” 就这么闹嚷嚷地上了厚呢子轿子,走了。只留下空气里一缕类似于迦南香的味道。 等到龙云漠走远了,流月和惜月才扶着良岫进屋里来。 流月吩咐小连子再去点个炭盆,小连子一脸困惑,问道:“流月姐姐,圣上可是吩咐了咱们让点三个的呀?” “傻小子,点三个炭盆儿,你想把殿下的寝殿变成烤炉啊?再添上一个就够了。” “其实也不必再添,一个炭盆加上地龙就够了。”良岫还有些恍惚,因为龙云漠的那最后一个咬耳朵的动作,竟然令心脏乱跳了这半天。 “既然圣上让添炭盆,说明咱们的屋子让圣上觉得冷了。不添哪行?不过,圣上说话夸张,奴婢觉得再添一个就足够了。” 提起圣上来,只有流月不是那么胆战心惊、毕恭毕敬。这让良岫倒觉得最了解圣上脾气性子的竟然是流月,而龙云漠似乎也蛮喜欢流月的性格。或许他虽贵为一朝天子,也不想着身边所有的人都一味地怕他或是恭维他,却不肯跟他说实话吧? 小连子听话地下去准备炭盆去了。 良岫入宫时,小顺子已经在怜玉宫里当差了,他自己是想着要回到良岫身边。可是,良岫想着怜玉太温和善良,小顺子又懂事,留在她身边还有个照应,就没让小顺子回来。她也没要小福子给安排的管事太监,而是把旧府里的小连子要了来。 这孩子刚入宫,做事时还是有些放不开手脚,良岫便叮嘱小福子多提点提点他。 把阿喜留在旧府中并不是因为他笨或是懒,而是良岫不放心老花匠,于是做主留下阿喜并赏了他不少银子,叮嘱他多关照老人。 如今看到小连子,便忽然想起老花匠。 自己虽然从未见过他,却在困难之时得到他的帮助与关心,受人滴水之恩,理当涌泉相报。自己虽然无钱无势,可是仍想着能为老人做点什么。 于是便运用自己的那点儿三脚猫的医术,来为老人配制治疗风湿的药膏和药酒。没想到疗效不错,老人说不是那么痛了。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积年累月落下的病根儿,不是用两次药就能治好的。良岫便每隔十天八天就为老人配一次药让流月或惜月送去,如今进了宫也有些日子了,药膏也熬好了,只是一直没得空让人送去,这天寒地冻的又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只怕老人的老寒腿又开始痛了。 第625章 杏?梅? 良岫想到旧府里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曾为自己送木炭和鲜花的老花匠,担心他因没能及时用药腿病再犯。于是让人将小连子喊进来,添火盆的事要他交给别人去办,让他赶紧给老花匠送药去。另外挑了几样可口的点心分别给旧府中留守的三人送去尝尝。 临走良岫又嘱咐他,对外只说回问杏轩拿几幅画和作画的纸笔去。 流月伺候良岫洗漱之后,又替她更衣梳妆,特意给她换了一身绣了牡丹花样的白色衣裙。浓艳与素淡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惜月则到小厨房去为良岫和圣上准备早膳。 对于龙云漠能不能回来用早膳良岫并不确定。因为,她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再者,圣上国事繁忙,这早膳有没有时间吃还说不准呢! 可是既然他说了这话,还是等一等吧!良岫对于是否期待龙云漠回来,自己也不能确定了。 于是良岫便坐在窗前看书,惜月端了一碗牛乳麦片粥来,“小姐饿了吧?先喝碗麦片垫一垫,圣上还不知什么时候散朝呢。” 良岫接过碗,看到里面冒着热气与麦香的麦片,忽然记起一个人来。 萨拉部落少年可汗——尨降。 那位性子直爽粗犷的异族少年,现在定是与妹妹和族人回到了草原,就像鹰飞向了蓝天,鱼回归了大海,多么自由! 一定要自由幸福地生活下去,这才是他最好的人生。 小连子虽胆小,办事倒很利落,不大一会儿就回来了。怀里果真抱着几个卷轴和画笔颜料之类的东西。 良岫看见忽然想笑,这个实诚的孩子,就算是撒谎也要撒得有根有据才会安心。 小连子向良岫禀告,老花匠身体很硬朗,上次良岫给配的药恰好用完,他托小连子向殿下谢恩,还送了殿下一样礼物。 说着小连子冲外面道:“搬进来吧!” 帘栊挑开,两个小太监抬着个花盆进来,上面还罩着个用布缝的棉罩子。 待人们将罩子拿下,良岫仔细看去,原来是一盆梅花盆景。枝干欹斜舒展,呈现铁黑色,上面疏疏朗朗地点缀着几朵白梅,却只开了一两朵,余下的还只是大大小小的花苞。 良岫一阵惊叹,不由站起身凑上前去,用手轻轻地从花朵上向着自己的鼻翼扇了几下,叹道:“好清香!竟有些像是杏花呢!” 小连子见良岫喜欢,也很开心,颇有些显摆地说道:“殿下果然好眼光,这是老花匠在白梅树上,嫁接了咱们园子里的白杏花。老人原不是认真的,因为这本就是两种不同季节开花的树,怎么会嫁接的成?哪里知道,试了三年,只有今年成了!花匠说这是得了殿下的贵气和瑞气才得花开,所以让奴才送进宫来给殿下看着解闷儿,还求殿下给赐个名字。” 良岫听了十分惊讶,花果树的嫁接从前就听说过,比如同类却不同品种的杏子、桃子、葡萄可以嫁接在一处,一株树上便可结出不同的果子,很是新鲜。 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不是一类的树木嫁接在一起,更何况是生长季节不同的两种毫不相干的花树? 这树上的花,花形更像梅花,花香却是杏花的清淡。梅英疏淡、杏花疏影,二者有着极为相似的风骨。 只是叫什么名字,还真是令人发愁。不知这花是梅还是杏? 流月倒干脆,“这有什么可愁的?这花总还是梅花的属性更多一些,比如冬天开花,比如花的形状,因为它毕竟是在梅树上接的杏树的枝子。不如就叫杏梅好了。” 流月却不知,原就有杏梅这种树,只是此杏梅非彼杏梅。 第626章 是真的吗 良岫知道,原来之前便有的杏梅,那是杏树与梅树的杂交,(请允许作者胡乱猜测一番,得出个令植物学家笑掉大牙的结论:大约是因为有的梅花懒惰一些凋谢得晚,遇到了早春第一朵盛开的杏花,两种花恰巧遇到同一只早早出来寻香的蜂蝶,在它们的撩拨煽动、保媒拉纤儿之下梅与杏便结合了,于是诞生了杏梅。) 杏梅冬末早春开花,花期长一些,花落后结出杏子一样的果实,味道酸甜。 而良岫眼前的这一株“杏梅”,却是老花匠匠心独运的成果,竟然将杏枝嫁接到梅树上,让杏花在隆冬天气里盛开,花朵兼有梅花的清傲和杏花的幽淡,让人在冰天雪地之中亦能感受春日的气息。 更可贵的是老人的这份心,令良岫感动不已。 小连子又道:“花匠说这种杏梅要娇嫩些,不可放在露天地里冻着,但是又不喜热气,只需将它放在一个较为清凉一些的屋子里就可以了。” “那就放在书房去吧!吩咐人不要往书房里放炭盆了,那屋子本就不十分热又有地龙的一些暖气,所以不是很冷,正好放这花儿。快快搬了去,不要在这里让它着了太多的热气,熏坏了它。” 众人见一盆花便让主子如此欢喜,也都跟着高兴。于是七手八脚上来搬的搬、抬的抬,又有人打帘子开门,还有人到书房收拾出一块放花的地方。 良岫却紧紧跟着他们,一会儿叮嘱别碰坏了枝子,一会儿让人小心花瓣儿,又让人把书房里的香炉搬出去,怕它染了花儿的素净清香,看看摆放的位置不合适,又叫人挪到自己常歪着读书的软榻旁,这样就可以边读书边赏花了。 崇岫宫里好不热闹。 就在人们欢欢喜喜闹闹嚷嚷的时候,龙云漠如他所言,回来了。 慈圣宫里夜审秋心,崇岫宫里与良岫互怼,以至于一夜未眠,所以散了朝之后,龙云漠浑身疲惫,又冷又饿。忽然记起良岫未说完的半句话和自己承诺的来崇岫宫用早膳,于是命人将他抬到了良岫这里。 哪知未进宫门便听到里面说说笑笑甚是热闹。 小福子怕良岫失了礼数,于是刚要扬声喊“圣上驾到!”圣字还没出口,就被皇上一摆手制止了。 龙云漠在宫门外下了轿,只带着小福子一个,悄没声儿地进了门。 却见一众人都在书房里,良岫的声音里透着高兴,指挥着人在搬东西呢。门外的宫女和太监想要向里面禀告,也被龙云漠制止。小福子上前打开帘子,龙云漠轻轻迈过门槛,进了屋。 说实话,龙云漠对良岫并无怀疑戒备之意,他只是好奇她在闹腾什么,或者什么事会令她如此高兴。 他知道地位和金钱对良岫不起作用,却也没想到,一棵普普通通的梅花盆景会让她高兴成这个样子。 不过,站在书房门外,看着眼睛恢复了闪亮光泽的良岫,他的心里竟是没来由地颤动了一下。 这眼睛,这声音,和这因为一朵花而引发的简单的欢喜,是如此像那个女子。 若良岫是她该多好! 恍惚间,好像看到那个甜美的少女,此刻正站在书房的中央,围着一棵梅花满眼笑意转来转去。一会儿让人将花盆转一转,一会儿又让人去挪动床榻,伸出手去护住花朵,怕人不小心会碰掉,又习惯性地伸出手扇扇风让花香飘向她。 最后,她不经意地抬起眼睛看到自己,晶亮的眼眸立刻充满了光彩,她的脸变得粉红粉红,笑意荡漾起来,她抛开众人,向着自己扑过来,“公子,你快来看呀,这是我最喜欢的杏花!” 这一切,是真的吗? 第627章 时光倒流 现实告诉他这不是真的,这只是梦境只是幻想。 那个粉红脸颊的少女不见了,眼前是跪在地上的一群人,为首的是蒙着面纱的云良岫。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神,他并未让人们起身,而是冷笑道:“你很开心?因为一棵树一朵花?只怕是朕给你个皇后当,你也不会笑得这么快活吧?” 良岫答:“良岫只是因为冬日里能看到花开,很是新鲜而已。” “平身吧!” 书房里冷一些,龙云漠只在门口站了站就离开了,“朕不喜欢冷屋子,早膳给朕找个暖和的地方。惜月,朕有些饿了。” “圣上,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众人听了急忙将圣上请到早已收拾好的暖阁里,迅速将早膳摆放好,杯盘碗盏罗列,却听不到一点儿瓷器相碰的声音。 良岫的早膳一直都很简单,因为预备着圣上来用膳,良岫特意吩咐惜月做几样圣上爱吃的吃食。 龙云漠的饮食习惯与良岫也差不多,也是以清淡为主。龙云漠住在问杏轩的那几个月里,惜月早已经摸透了他的喜恶,因此准备起早膳来并不为难。 良岫的这顿饭吃得很是不舒服,龙云漠却恰恰与她相反,似乎很久都没有吃得这么顺口了,就连一小碟酸甜口的泡菜都赞不绝口,说自己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合口味的饭菜了。御膳房里的饭总是油腻得很,吃上一两顿还可以,若天天吃就很厌烦了。 “今后朕的早膳就在崇岫宫里吃了,惜月可不要烦呀!” 龙云漠撂下筷子,很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惜月急忙道:“奴婢哪里会烦?只要圣上不嫌弃奴婢的厨艺粗陋就好。” 下人们上来收拾碗筷,有人奉上茶来。 “我们不在这里喝,朕要去内室与你家主子说会儿体己话。你们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入内。” 众人诺诺地应着,早有人把二位主子的茶端到了内室,又放下门帘掩上门,屏气静心地站在门外伺候。 院子里也是一片寂静。 龙云漠直接躺在了床上,自己把头上的玉簪拔了去,让一头黑发披散下来,一副慵懒自在的样子。良岫坐在床边,看到那闪着光泽的长发竟垂下来,几乎触到地毯了。 有一种伸出手去抚摸那头发的冲动,却又不得不克制,低眉垂首,静静地坐着。心里却在风起云涌。 “我听太后说,你的按摩手法不错,太后头痛,竟然被你几下就按好了。昨夜朕一夜未睡,今日头昏沉沉的,你来帮我按摩一下,我也好小睡片刻养养精神。” 听说让自己给他按摩,良岫不禁心中狂跳,可以触摸到他的头发,让那顺爽的头发滑过手指缝隙,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生怕自己会无法克制情感,良岫道:“圣上头昏不是头疾,按摩的作用不大,不如睡上一觉效果会更好些。” “怎么?你不愿意给朕按摩?你想抗旨不遵?” 龙云漠的皇帝身份,用在良岫这里却成了威胁的手段,不是抗旨不遵就是欲行刺,要不就是治罪。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得很,良岫何曾怕过这皇权? “好吧!请圣上躺好。” 良岫不得已,只得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纤细的手指冰凉地穿过头发,轻柔地按在穴位上。她指间的温度,触动了龙云漠的心。 她的手好凉,又好软,那么温柔,又那样冷漠。 不知不觉竟迷糊起来,似乎只有在良岫这里,他才能安安稳稳放下所有的戒备,获得真正地休息。 良岫听到他发出轻微的鼾声,圣上太累了,确实需要好好睡一觉。 手指不觉停了下来,悄悄地由上及下,以手指为梳滑过他长长的头发,时光仿佛倒流…… 第628章 顺水推舟 冬日的午间时光,恰是最静谧最安逸的。 寒风也似乎变得温柔了许多,它不再像夜晚那样嘶喊哀嚎,也不像清晨时寒入骨髓,令人自心里开始颤抖。 温暖安静的寝殿内室,一个男子正舒适地躺在床榻上,原本冷峻的脸上经显现出少有的温柔和惬意。他闭着眼睛,眉头舒展,呼吸均匀又深沉。 他卸下所有的防备和警惕,沉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一个女子坐在他头前,用白皙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轻柔地梳理着他长长的头发,眼睛看着男子的容颜,眼光却仿佛越过一切,落在遥远的某一个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龙云漠睁开眼睛。这一觉让他得到了充分地休息,心情竟也好起来。 他感到有一双手轻轻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很舒服很惬意。有一瞬间,他记不得自己这是睡在哪里了,也不知道是谁在为自己梳理头发。 似乎是一场梦吧?如果是,那这梦岂不是太美了。仿佛不愿醒来,龙云漠又一次闭上眼睛,感受着半梦半醒的舒适。 过了片刻,龙云漠渐渐从梦境中回到现实。 记起自己头上的这双手是谁的,自己又躺在何处。 心里既失望,又有些庆幸。失望的是,这双手的主人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庆幸的却是,没有放良岫离去,还好她还在自己身边。 “良岫的按摩手法果然了得,我睡了多久?” “并不久,不到一个时辰吧!”良岫的手停了下来,静静地放在自己的膝上。 龙云漠并未起身,“手累了吧?” “嗯,还好,只是手腕有些发酸。” 龙云漠掀开被子坐起来,转过身来与良岫面对面。他伸出手,握住良岫的两只手,轻轻揉着她的手腕。 “你果然是不够聪明,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歇好了再给我按摩。怎么?一个时辰都不曾停下来?” “圣上没有让良岫停下来,良岫不敢。” 龙云漠忽然嘲讽地笑了,“你有这么听话吗?我倒不信了。哎!”龙云漠说着将良岫朝自己拉近了些,自己也坐着向前蹭了蹭。 “我问你,你还记得自己欠我一个法子吗?” “法子?什么法子?”良岫一头雾水,从温馨静谧的回忆里刚刚缓过神的良岫还有些反应迟钝,一时没弄明白龙云漠的意思。 龙云漠假意生气,握住良岫手腕的手力度加大了些,恶狠狠道:“你又要骗我?难道刚才的话是为了将我快点儿打发走?你今日不说实话,我便不会放过你。” 良岫有些听明白了,她淡淡一笑,“原来圣上说的是这个。这个法子良岫说了不算。” “谁说了算?” “沐泽沐太医。” “什么意思?” “圣上何不找来沐太医问一问,就问他:手中的裙角可曾检验出结果了?沐太医是个耿直中正之人,绝不会犯欺君之罪,他一定会向圣上禀告实情的。” 这次换了龙云漠一头雾水,“你这是故弄玄虚吗?不据实相告反而在我面前弄些云里雾里的障眼法?” “良岫说得句句是实,此事良岫只是推测却无证据,沐太医却可以提供确凿的证据。” “那好,我让人去传他。” “不急圣上,再过上一两个时辰,沐太医会来给良岫诊脉,到时候他会把证据带来的。” “虽然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我却能确定,有些事是你做了手脚的。” “圣上用错了词句,这不叫良岫做了手脚,而是叫顺水推舟。” “我有些不认得你了,你还是那个弱不禁风的云良岫吗?” 圣上曾几何时认识过良岫?良岫却依旧弱不禁风。 第629章 衣裙一角 等到沐泽果然如良岫所言在一个半时辰之后前来崇岫宫为良岫诊脉,查问她的情况之时,龙云漠才总算是知道了云良岫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了。 沐泽见圣上在此,便只给良岫诊脉,查看病情,至于那一片裙角却只字不提。 龙云漠见他什么都没说,便有些着急,问道:“沐泽,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微臣只恳请圣上保护好良岫殿下,再不要让此类事情发生。” 听那语气,竟颇有些不满的意思。 这一点让龙云漠和良岫都有些吃惊。 沐泽一贯风骨清傲,全心钻研医术,几乎不问世间事。今日却为了替良岫打抱不平,竟埋怨起圣上来,着实令龙云漠刮目相看。 “云良岫是朕明媒正娶的妻子,朕何时不曾保护好她?” 沐泽看了龙云漠一眼,眼里内容很明显——圣上何时保护过她? 龙云漠被他的眼神气得笑起来,这个沐泽今日是怎么了? 沐泽却依旧不卑不亢,躬身施礼,道:“殿下已无大碍,只按照微臣开的药方子吃药和多休息即可。圣上,微臣已为殿下诊治完毕,微臣告退。” “站住!”龙云漠的语气里有了些怒气,“朕还有话要问你。” 沐泽拱手道:“微臣洗耳恭听。” “方才良岫对朕说,你手里有一样证据?” 沐泽不禁看了良岫一眼,良岫对他微微眨了眨眼点点头,意思是“我已经告诉他了。” 沐泽会意,对龙云漠道:“不知圣上指的是哪一个?” 哪一个?沐泽这话有些问题,难道他手里的证据不只一个? “沐太医,朕发现你跟良岫学坏了,怎么对朕还有所隐瞒、故弄玄虚?” “圣上,并非微臣学坏了,而是微臣学聪明了,学会了如何在这深不见底的宫中保护自己,如同良岫殿下一般。” “朕只要你手里的证据,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的良岫殿下。” 沐泽又看了良岫一眼,后者的眼神让沐泽明白了。 “圣上,请看。” 沐泽从衣袖里拿出那一角衣裙,上面红褐色的污渍还在。 “这是什么?” “殿下的衣裙一角。” “这上面是什么?” “是掺了少量砒霜的红枣人参茶,它来自太后的宫中。” 沐泽对龙云漠讲了良岫对他讲述的过程,之后又讲了自己验毒的过程。 “少量的砒霜并不能置人于死地,可是若长年累月地使用,终有一天会让人衰竭而死。因此,微臣很是担忧太后的安危于是到慈圣宫给太后诊脉问安。可是太后却并不在宫里,据宫女说太后去荧慧宫去看望着了风寒的懿嫔娘娘去了。” 接着又拿出一只小瓶子,瓶子是琉璃的,拇指般大小,瓶口上有软木塞子。 “于是微臣就在良岫殿下所说的那片地上,虽然经过了仔细地打扫,地上已经找不到一点儿痕迹了,可是,微臣却找到了一些散落在砖缝儿里的碎瓷末儿和少许的泥土。这个瓶子里就是。这里同样含有微量砒霜。” 说到这里,沐泽又变戏法儿一样从袖子里拿出另一只瓶子,这个瓶子也很小,不过却是白瓷的。 “仅有这一点证据还不足以证明慈圣宫里有人要暗害太后娘娘。但是,以微臣的身份又不能在太后宫中各处搜查。于是微臣便去了关押审问犯了罪的宫中下人的牢房,见到了已被圣上拷打得半死的秋心姑姑。微臣假传圣旨,说是来搜秋心的身,没想到这婆子竟显出一点恐惧的神色。于是微臣便断定,她身上一定藏着什么。” 龙云漠怀疑地一笑,道:“你怎么知道她身上会藏着什么东西?事情过去一天的时间了,难道她不会销毁或藏起证据?” “她没有时间!”良岫道。 第630章 梵竹经纸 良岫突然插了一句话,让龙云漠和沐泽都吃了一惊,一起不解地看向她。 良岫继续说道:“流月和秋心一同去的小厨房,流月因为对她一直心存戒备所以自始至终都紧紧地盯着她,因此她一直没有什么动作。甚至她还用银汤匙试了毒,亲自尝了尝说今日的红枣不够甜。直到出了厨房,她让流月回厨房拿她落在厨房里的绢帕。只有这一个极短暂的时间里,不在流月的监控之下。她应该就是利用这个机会将砒霜放到太后的红枣茶里的。等到进屋之后,看到我一手是血她以为事情成了,于是第一个动作就是把手里盛着砒霜的碗摔碎,销毁证据。” “可是你是如何知道,她身上还会藏着证据?” “砒霜是粉末状的,若想带在身上,必然要有个东西来装它。潘金莲毒死武大郎时,那砒霜就是包在纸包里的。流月也没有见她将什么东西丢了,后来她只顾得来闹我,再之后流月冲过来保护我,还有太监宫女进来,龙禁卫很快就到了,还有圣上赶到将她拿下审问,这期间,她是没有机会来丢掉或毁灭证据的。可见这张纸,或是个瓶子之类的东西应该还在她身上。” “微臣听了殿下如此说,就到了牢里让女狱卒去搜她的身,她因为被铁链子锁着手脚动不得,狱卒很快就从她的身上找到了这个东西。” 沐泽从袖子里又拿出一张折叠着的纸递到龙云漠面前,“圣上请看。” 龙云漠接过来,沉吟片刻,道:“这是太后宫里才有的东西。” 良岫细细看去,发现是一片信笺的边角,纸呈黄色,质地比较硬,上面还有深深浅浅的竹形纹样,对着光举起来呈现半透明状,很漂亮。 龙云漠告诉二人,这是梵竹经纸,是一种专门用来抄经的纸张。 圣贤皇太后自年轻时就信佛,每日都要在佛前诵经,逢初一十五和释迦牟尼诞辰日都要沐浴斋戒。平日里喜欢抄写经文,常让人将抄好的经文散出去,以积功德、消罪孽。 父皇喜欢她的虔敬和善良,在世时命御用造纸匠人为她生产出这种结实美观、可以长久使用的经纸,以供她抄经用。 父皇还为这种纸赐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梵竹经纸。 因这种纸流传到了民间,百姓很喜欢纷纷效仿,因此出了不少仿制品。 不过龙云漠却能分辨出真伪,那就是为了防蛀,工匠在真的梵竹经纸里加了一种特殊的香料,只要细细一闻就能闻到,而仿制品里却没有这个味道。 听了龙云漠的介绍,良岫将那一片纸从他手里拿过来,就要放到鼻子下闻。 沐泽却紧张地上前一把抓住了良岫的手腕,“殿下不可!” 这一举动让龙云漠和良岫都吃了一惊,龙云漠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戾气。 沐泽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于是急忙松开手,掩饰道:“殿下,请仔细瞧,这纸上可有什么东西?” 良岫将那折叠着的纸片打开,看到黄色的纸上有些白色的粉末状颗粒。 于是问沐泽,“这莫非就是砒霜?” “正是,微臣估计秋心就是用这张纸包的砒霜,将药放进太后的红枣茶之后却一直没来得及丢掉。” “她大概也是觉得反正红枣茶已经洒了,碗也碎了,很快宫女就会把地面打扫干净,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留下,这张纸丢不丢掉都不重要吧?” “却没想到你会注意到那碗红枣茶,更不会想到,你会不留痕迹地搜集了证物,同时还找了一个能力非凡的太医做助手。你们这是打算要联手做神探共破迷案吗?” 说完,龙云漠意味深长地看着二人。 第631章 或可一用 龙云漠明显不悦的表情让两个人都心中一惊,这圣上如今怎么如此多疑?翻脸跟翻书一样快。 “是良岫求沐太医帮忙的……”/“是微臣发现端倪来找的殿下……” 两个人竟同时开口,把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 “好了,紧张什么?难道朕还会怀疑你们?不过你们提供的这个法子确实不错,这个秋心,这一次就是太上老君来了也救不了她了。” 龙云漠没有犹豫,带了沐泽奔冷刑司去了。 后来良岫听到消息,那秋心原本是百般抵赖,见圣上和沐泽拿出证据,不等用刑就统统招了,说所有的事都是她一人所为,太后和宫里其他人都不知情。 “你为何要谋害太后娘娘?总是要有个原因吧?” “奴婢不是为了谋害太后娘娘,奴婢是要嫁祸于人。” “你要嫁祸给谁?” 秋心冷笑一声,披散下来的头发乱糟糟地盖在脸上,却挡不住她充满恨意的眼睛。 “还能有谁?当然是云良岫了。” “为什么?云良岫与你井水不犯河水,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为何要嫁祸于她?” “奴婢与她没有任何瓜葛,也不想和这个不吉利的灾星有任何接触和关联。可是,奴婢恨她祸乱宫闱,乱了皇上的眼睛迷了皇上的心。她本就是个妖女,小时候克死自己的母亲不说,如今又来祸害皇上。奴婢听闻就是因为她才令皇上与逊王爷兄弟反目,让圣上蒙羞。太后为了此事担忧皇上的圣誉受损,日日以泪洗面。奴婢百般劝解都不能解开太后心中愁绪。从前她被关在问杏轩,奴婢无能为力。如今她居然蛊惑皇上将她弄进宫来,既然如此,奴婢便要为太后解忧,就算是搭上这条老命也不觉得可惜。” “有无人指使你?你要老老实实招认,若不说实话,这冷刑司的名声你可是知道的,也领教了几样儿最温和的刑罚了,怎么,想都试试?” 听了这话,秋心浑身抖成了一团,她怎会不知道冷刑司的冷酷?想来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她自己也曾亲手送过几个犯了罪的宫人来这里,却没有一个活着出去的。她不过是待了一天而已,就已经体会了什么叫生不如死,若咬紧牙关不招认怕是要受大罪了。这些倒不怕,就怕自己承受不住顺口胡说带累了人。 于是心一横,咬牙道:“皇上,奴婢都是为了皇上!此事全是奴婢一人所为,无人指使,要杀要剐都对奴婢一人来,不要牵连了无辜的人!” 这秋心果然是个硬骨头,自此话说完,任凭如何审问始终一字不吐。到了夜间,狱卒一个不留神,竟被她咬舌自尽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太后原以为将秋心关进大牢不过是个幌子,无凭无据查无对证,也就将她放出来了。并且自己还叮嘱好了让冷刑司里的人不要为难她,只做个样子即可。因此,白日里便放心地去了荧慧宫,与懿嫔密谈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并未回慈圣宫,而是去了珍嫔的朝槿宫。 这反倒是让人好生奇怪。 太后素来不喜欢珍玉,看她整日打扮得妖妖艳艳的就像只狐狸精,眼睛似乎会勾人魂魄。这出身于青楼的娼妓就是骨子里透着一股子淫邪之气。装得再清高也不顶事。皇帝的身边怎么能让这样的女人陪伴? 原本想要杀杀她的威风,哪里知道她自己惹了祸,被圣上由妃降为嫔又禁足于朝槿宫中。 太后得了这个消息,很是幸灾乐祸。 但是珍玉惹来麻烦的原因,却又让太后满意。 此贱婢,有朝一日,或可一用。 第632章 光阴成灰 太后娘娘那里只顾得到处散播爱心、施舍慈悲,却没有料到秋心这里出了事。 等到她接到宫中太监送来的消息,着急忙慌地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赶到冷刑司的时候,秋心早已被盖在一条破毡毯子的下面了。 太后不顾众人劝阻,执意走上前去,欲伸手掀开那浸着血迹的肮脏的破毯子,想再最后看一眼这跟了自己三十多年的陪嫁侍女。 众人见了急忙拦住,劝说太后莫脏了手染了病。接着连哄带骗强拉硬拽地把太后弄出了冷刑司,送回了慈圣宫。 圣贤皇太后让人们都退下去,独自坐在炕上。 冬日的天黑得早,夕阳的余晖昏黄地投射在她对面的墙上。 一天里,太后最怕的就是这个时间。夕阳西沉,暮色渐起,周围的景物变得昏暗模糊起来。光明稍纵即逝,黑夜即将到来,独自守着光阴,亲眼看着它一寸一寸地成了灰。 自己的青春时光里大多数都是这样度过昏晦的黄昏,而陪在自己身边的度过无数黄昏的,便是自八岁就跟了自己侍奉自己的秋心。 自己入宫时的陪嫁侍女原本有四个,春絮、冬槐到了年纪各自出宫嫁人去了,夏晴在自己被封为江妃的第二年,因为容貌秀丽,又颇有些诱人的风韵,于是被先皇看中,跟自己要了去,封为夏贵人。 很快夏晴就有了身孕,竟比自己还要早。可惜不久之后胎儿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肚子里,大约是受不了这个打击,夏晴在一个光风暴雨的夏夜里疯了,从此便被打入了冷宫。 最后留在自己身边只剩了一个秋心,她对自己忠心耿耿,为了侍奉自己情愿终生不嫁。如今却落得个惨死的下场。自己怎么能就这样不了了之?一定要为秋心报仇雪恨! 然而,等太后怀揣一腔恨意,怒气冲冲地闯进皇上的御书房时,面对皇帝递到她面前的口供,又只得强压怒火,身上打着颤,口里还要表示感谢,感谢皇帝为她铲除了潜伏在自己身边的秋心,及时发现了她谋害自己的罪行,保护了自己的安全。 “太后一定要注意身边人的动向,不要一味心善慈悲,把所有人都认为是好的善良的。比如这秋心,本是跟了太后三十几年的老人儿,按道理讲应该是跟主子一心的,哪里知道竟是藏在太后身边的一条狼,时时刻刻想要加害太后?也是太后平日里积德行善神佛保佑,幸得及时发现,不然岂不是让儿子后悔伤心?若不是这贱婢自己咬舌自尽,我一定要审处她背后的主使究竟是何人!太后要留心了,今后太后身边的人,都要经过我的审查之后才能用,决不能让此事再发生。” 龙云漠说得情真意切,太后感激涕零,只因天色不早,皇帝还要去荧慧宫与懿嫔共进晚膳,于是太后哀哀戚戚地离了御书房,回了慈圣宫。 太后对皇帝的关心十分欣慰,只是大约是被秋心的背叛惊了脑子,慈圣宫太后寝殿里的灯火竟然亮了整整一晚,佛堂里的木鱼也响了一晚。 人人都以为太后在向菩萨祷告,乞求菩萨保佑大夏和大夏新帝,祈求菩萨不要放过伤害自己的恶人。 但是,究竟太后向菩萨祷告了些什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只是,不知为何,住在远离慈圣宫的云良岫的右眼皮却整整跳了一晚上。 第633章 人间气息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进了腊月,这也是这一年中最冷的时节。 距离秋心谋害太后之事败露咬舌自尽,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宫中这段日子似乎还算是平静,只是是否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潮涌动也未可知。 崇岫宫中颇有些凉意的书房内,杏梅却傲然绽放,清香盈室。 尽管这里很冷,可是良岫却喜欢在书房里坐着,有时一坐就是一下午。 她守着一树雪白杏梅和一架无弦焦尾静静地坐着,眼睛还停留在花瓣上,手中拿着书卷,心却不知去了哪里。 因为进了腊月便快过年了,所以宫中各处都渐渐显出一种喜庆的气氛来。 就连圣上极少踏足的崇岫宫也开始为了过年准备起来。 今日就是腊月初八了,宫中与民间俱是一样的都要过腊八节,在清早天还未亮时熬腊八粥;炖上一锅好吃的素烩;厨房里还要象征性地用醋腌上一坛腊八蒜。 似乎是为了故意营造一种喜庆吉祥的气氛而做这些事,好让人们在规矩森严、冷清寂寞的深宫中,感受到一点人间气息。 良岫也是早早就起来了,本打算到厨房里帮忙,却被菊烟和流月请了出去。(菊烟自良岫一进宫就将她要到了崇岫宫自己身边。) 她不愿回到屋里去,又无所事事,只得在院子里散步。 寒冬的清晨,天空晴朗而高远。天上的星星不停地闪闪烁烁,仿佛是不堪寒意而颤抖个不停。 厨房里热气腾腾,人影幢幢,大家热热闹闹地忙着,让良岫见了心里痒痒的。 院子里很冷,没有风,却感到寒意浸透了衣裳、皮肉和骨头,直接穿透了心脏。可是这寒冷却让人清醒,每吸入一口空气,胸膛里就都会觉得冰凉清爽,良岫甚至被这冷空气呛得咳嗽起来。 咳嗽声引来了流月,她抱着白狐皮的斗篷出来,二话不说蒙在良岫的身上。“小姐怎么又不披斗篷就跑出来?刚刚奴婢不是让您回屋子里吗?外面太冷了。” “我总是待在屋子里也觉得无聊啊!不如让我到厨房去给你们帮忙吧!” “厨房里人太多了,实在没有小姐您的地方了。您要是觉得无聊就到书房去看看杏梅,奴婢今早进去打扫时,看到又开了一朵,数了数竟然有九朵了。这是数字多吉利,要不小姐去看一看?” “流月别让我到屋里去,我披着这狐狸毛的斗篷出来一点儿都不冷,你让我在院子里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总行吧?” 流月无奈,只得叫道:“菊烟,给小姐拿那双厚的鹿皮靴子来,套在鞋子外面,您这样穿着双夹靴子就跑出来,一会儿要把脚趾头冻掉了。” “哪里有那么娇气了?” “我的大小姐,您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不娇气的时候加起来也不超过一个月,余下的时间都在娇气着呢!哪一次不都是把人吓个半死?快听奴婢的话穿好了再溜达。” 良岫面对流月只能选择服从再无第二个选择,只得乖乖地穿戴好,可是穿上厚衣服后靴子,怎么看都像只臃肿的熊,哪里还有心情散步溜达?只得在菊烟的陪伴下在廊子下面站着。 还好有些早起的麻雀儿落在院子里的松树枝子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良岫让菊烟去屋里把那个装着谷粒的匣子拿来,抓了一把撒在松树下面。鸟雀早就习惯了每日都有人撒谷粒在树下,也不害怕,纷纷飞下来,毫无戒备地大吃二喝起来,边吃还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唠嗑儿,只是不知道它们都说了些什么。 第634章 德惠苍生 良岫叹息道:“我要是有公冶长的本事就好了,能听听它们都说了些什么,外面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不然闷在这个四方形的院子里早晚要憋出病来。” 菊烟一头雾水,问道:“殿下,公冶长是什么?” “他是一位古人,孔子的学生,他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本事,就是能听懂鸟语。” “真的!”菊烟瞪大双眼,“这个本事可是太神奇了,我要是也能听懂鸟说话该多好!” 看到小菊烟一脸没见识地样子,良岫不禁笑了,“傻丫头,你以为这是个好事吗?正是因为他能听懂鸟语,所以才给自己惹来了牢狱之灾呢!” “真的啊?殿下您快给奴婢讲讲,奴婢很想听呢!” 良岫刚想开口,流月却赶过来指着菊烟道:“小丫头子,这么冷的天,却让殿下给你站在外面讲故事?要听故事先把殿下请回屋里去,热茶火盆伺候着,稳稳当当地坐着讲不好吗?” 这讲故事一事正好中了流月的下怀,她催着菊烟把小姐往屋里请。 良岫却说还没喂完麻雀呢,等撒完这把米再进去。 正在这时,忽听到有人在院外打门,并传来小福子的声音——“圣上驾到——” 良岫愣住了?龙云漠?一大清早怎么到这里来了?昨夜不是懿嫔不舒服又是喊太医又是请圣上的,闹得整个后宫都知道了吗?龙云漠不在荧慧宫陪伴生病的懿嫔,却上自己这里来做什么? 心里虽是这么想,可是门还是要打开的。 人们纷纷放下自己手里的活,赶过来跪在院子里恭迎圣驾。 龙云漠走进来,经过跪在地上的良岫时弯下腰伸手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这院子里人一多,出出进进地惊扰了正在树下啄食的麻雀儿,它们扑着翅膀飞上了松树枝,藏在墨绿色的针叶间叽叽啾啾地叫,似乎是因为被人扰了早餐在发牢骚。 良岫被龙云漠拽起来时,手里还攥着一把谷粒呢。 龙云漠发现了,问道:“你手里是什么?” “秕谷。” “拿秕谷做什么?” 良岫指了指还藏在松树上的那群窃窃私语的麻雀。它们并未飞走,还在等着人们走了之后下去继续开吃呢! “良岫喜欢喂鸟雀?” “是。” 良岫喂鸟雀并不是因为好玩儿解闷儿。只因冬日严寒,又刚刚下了一场大雪,雪都把地封了个严严实实。小雀儿爪子短,嘴也不够长,刨不开那么厚的雪觅食,因此一场大雪之后,常常会有鸟雀饿死。自己虽然救不了所有的鸟儿,不过是尽自己所能能救几只算几只罢了。 良岫将手里的秕谷递给了龙云漠,“圣上也撒一些在地上吧!圣上德惠苍生,这树上的小雀儿也应算是苍生之一了。” 这个举动不知是触动了龙云漠心中哪一个脆弱的点,他握着秕谷的手竟略有微颤。 沉吟片刻,大约是在稳定心绪,随手将秕谷抛向天空。 黄色的谷粒从半空落下,窸窸窣窣地落在庭院里。之后,龙云漠拍拍双手,“朕有事与你说。”说着拉了良岫的手进屋里去了。 这次龙云漠没有进良岫暖和的内室,而是去了书房坐着。 杏梅白花莹莹,散着清香。 “这是梅花?”龙云漠说这句话时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只是为了找话说而说话。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抚过娇嫩的花瓣。 “就算是梅花吧!” “嗯,这叫个什么回答?就算是梅花,这花的品种很难确定吗?或者是珍稀品种?” “不是什么珍稀品种,但是良岫很珍惜它。因为这花的每一枝每一叶都饱含着一位老人的心血,还有他对良岫的尊重。所以,良岫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最可贵,而不是什么名花异草。” 第635章 甄懿有孕 听了良岫的话,龙云漠才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这棵梅树。只见花枝绰约多姿,花朵洁净舒朗,像梅又有不同,花香里带着些儿杏花的甜味。 “这是旧府中老花匠在梅树上嫁接了杏花的枝子,所以才能保护在冬天看到这梅花一样洁白的杏花,杏花一样清甜的梅花,所以,良岫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杏梅。” “良岫说起花来倒是头头是道,可是我今日心绪不宁,无法与你一起赏花了。因为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它。每次心里一纠结,就想到你这里来静一静。” “不知圣上有什么烦心事?” “甄懿,有孕了。” 这个消息让良岫的心有一瞬间似乎停跳了,耳畔有轰鸣声,似乎是狂风直灌进耳朵里。 龙云漠的嘴开开合合,良岫却听不到他都说了些什么。 她只是茫然地看着他,近在咫尺却感到人在天涯。 龙云漠自顾自地说着,全没有注意到良岫的反常。直到说了半晌才发现,自己说的话良岫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不觉有些着急。 “你这是怎么了,我和你说心中的烦恼,你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你这是怎么了……” 龙云漠忽然停住,他后知后觉地一下子醒悟过来——自己在无名无分也无夫妻之实的“妻子”面前,滔滔不绝地讲述妾室怀孕后,自己的欣喜和不安,这未免有些残忍。 良岫迅速整理好情绪,福了福身子,道:“良岫给圣上道喜,懿嫔娘娘有孕这是万千之喜,太后也可以不必日日为皇嗣担心了。” “良岫,可是……” “这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圣上自然有些紧张无措,不如让沐太医为懿嫔安胎,沐太医医术精湛、为人正直,有这样的人来保护着懿嫔和腹中龙子,圣上就会放心了。” “可是,懿嫔的母家与太后及她的母家关系太过紧密,大夏的兵权财权俱在这两家手上,势力渐强,如今甄懿又怀了朕的孩子,这确实令人担忧。” “良岫不懂朝政,但是却懂得,不管甄懿的母家是谁,她如今的身份是圣上的妃嫔,是圣上的女人。也不管腹中的这个孩子外祖为何人,他是圣上的孩子,一切都在圣上的掌握之中。手握重兵还是掌握财政他们都是圣上的臣子,是逼上梁山还是收为己用,不过是圣上一念之间。但是,江承远父子虽拥重兵,几十年来却并未有起兵谋反的丝毫动向。齐国公年事已高,性格平和,也应无有狼子野心。圣上还是要谨慎考虑,不要伤了忠臣的心,最后落得个亲者痛仇者快。” 良岫的话,似乎并不中听,甚至有些刺痛了龙云漠的耳朵,他冷笑道:“你的观点倒是和云宰相是一样的,总是希望化干戈为玉帛。不过,良岫,你却犯了大忌,因为祖训就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定。你就不怕朕把你打入冷宫?” “良岫不是圣上的后宫。” 良岫心中惨然一笑,面上却不带任何表情。 “充其量就是个寄居此地的过客而已,朝政良岫本就不懂,就算是有个曾做过宰相的父亲,自小到大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良岫的观点只是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并不是金口玉言,圣上又何必在意?” “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多疑善变,不会治理国家,不懂安抚朝臣。那是因为你从小不曾经历过我曾经历的一切。血蛊、暗箭,都是你知道的,甚至是尝过滋味的。还有不计其数的伤害暗算,是你没见过的,甚至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可是我却自小就生活在这种提心吊胆、举步维艰的环境里,你让我又怎么去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 第636章 梅花零落 龙云漠的话不无道理,可是,良岫不曾亲历他所遭遇的一切,自然无权议论是非曲直。 于是,书房里静了下来。 甄懿怀孕了这件事萦绕在良岫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对于良岫来说,这是一个莫大的讽刺,此地已无值得留恋的人,也无值得留恋的事了。 此时不是春日,耳边却响起子规哀怨的啼叫——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龙云漠却望着那一树杏梅发呆,他在想什么?在想如何削了江承远的兵权,还是怎样让齐国公如云宰相一般自请离职?还是徘徊在久远的记忆里,一时走不出来? 这些却和云良岫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甄懿身怀有孕的事一传出来,最兴奋的莫过于圣贤皇太后了,她将此事闹得沸反盈天,阖宫尽知。好像是在向天下宣告,甄懿怀上了龙云漠的孩子,若是个儿子则必然会被封为太子,而甄懿也必然会由嫔位一路青云直上,直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母仪天下的那个位子——皇后。 龙云漠虽然那日闷闷不乐地离开了崇岫宫,但是却听了良岫的建议,安排沐泽去为甄懿安胎。这个人大概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可是甄懿孕吐得厉害,几乎水米不进,始终不肯让沐泽为她号脉,这让沐泽很是奇怪。只凭观察面上气色也并不能确定是不是怀孕。但是,懿嫔是皇帝的嫔妃,是自己的主子,沐泽即便在耿直也不得不止步于权势面前。 他只是参照其他孕吐女子的病情和自己的经验常识来开几副无太大针对性的普通方子为她调养。这样三四日过去了依旧不见好转。 沐泽只得去向皇帝禀告了情况,自动请辞。 龙云漠听了不得不将沐泽换下,让太后极力推荐的专为她自己治病调养的于太医为甄懿治疗。 于太医妙手回春,不出两日。懿嫔竟然不再呕吐,也能吃进一些清淡的食物了。 龙云漠自此命于太医接手为懿嫔安胎,这才令太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只剩下个沐泽一头雾水,他实在闹不明白为何懿嫔竟不准自己为她号脉。他原以为是懿嫔贞静,不与年轻男子有任何接触,可是就是悬丝诊脉都不行。难道是她对自己的医术有所怀疑?这个想法让沐泽有些闷闷不乐。 好在龙云漠命他照顾良岫的身子,这个任务远胜过与那个莫名其妙的甄懿打交道。 这一折腾就到了年根底下了,宫中本就因为懿嫔怀孕而喜气洋洋,如今又快过年了,自然是喜上加喜了。 崇岫宫中的那株白杏梅,却似乎到了该凋谢的时候了,花瓣零落,只剩了三五朵花和几个花苞了。 良岫现在更加沉默,每日里看着梅花,似乎在等着什么。没人知道,她是在等着花开,还是等着花落。 院子里的小雀儿们还一如既往地来蹭吃喝,吃饱喝足便决然飞去,完全没有留恋之意。 良岫不再给菊烟讲公冶长懂鸟语的故事,因为她羡慕的早已不是公冶长而是那群自由来去的鸟儿。 虽然龙云漠因为甄懿的怀孕而顾虑重重,可是也同样因为她的怀孕而喜悦。每日忙完国事之后,必然是要到荧慧宫中,或陪着甄懿用膳,或留宿于宫中。自此再也没有踏进良岫的崇岫宫,或者其他的任何一位妃嫔的宫殿半步。 同时,荧慧宫中也添了一位新客,那就是已经解了禁足的珍嫔。 她一改往日喜欢拈酸吃醋的风格,每日都要到荧慧宫里向懿嫔报到。二人显出相见恨晚的闺中密友的模样。 若说甄懿与人亲密相处还有人信,因为她一贯和气温婉,待人周到礼貌。可是这鼻孔冲天的珍玉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却是令人大惑不解。 第637章 共同敌人 珍玉居然不嫉恨夺了她夫君专宠的甄懿,反而与她亲如姐妹,精心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与她聊天解闷儿。这太反常了,让人不得不起疑,怀疑她的目的并不单纯。也不由得对甄懿的安危产生一丝担忧。 为了荣宠正盛的甄懿担忧的人竟是住在华贵宫殿里过着冷宫生活的文贵妃怜玉。 这一日她与良岫、念玉坐在崇岫宫的书房里赏花,她喝了一口热姜茶之后,放下茶盏,叹口气。 良岫见她神色不宁,于是问道:“姐姐今日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哪里不舒服?” “我还好,没有不舒服。只是心里有些不安宁。” “姐姐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马上便到年关,思念家中亲人?” “这些倒还不是要紧,我这心里总是为懿嫔担心。” 听了她的话,念妃倒笑了,“姐姐,那懿嫔有什么好担心的?圣上每日都去她宫里,珍嫔又天天到荧慧宫去照顾她,再加上太后、太医,一众宫女嬷嬷,用不着咱们担心的。” “我总觉得这珍嫔不怀好意,只怕懿嫔被她迷惑了,遭了暗算,伤了龙胎。” 怜玉永远那么善良,且心无杂念,即便是从未与圣上有一日恩爱,也还是要为别人担心。 “姐姐多虑了,那珍嫔如今得了太后欢心,正各种讨好呢!又怎么能去害太后的外甥女?太后多聪明,但凡珍嫔有一点儿不对头她也不会让珍嫔靠近荧慧宫半步。姐姐再仔细想想,之前太后有多不喜欢她,现在就有多喜欢她,这是为什么?” “殿下,怜玉实在想不清楚,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怜玉道。 念玉也同样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良岫。 “珍玉与甄懿原本应是死对头,尤其是听说大雪封门那夜,圣上让小福子等人将珍玉从床上拉起来,冒着大雪将她抬到懿嫔的荧慧宫为他们弹琴,却又一弦未拨就又给送了回去,把个珍玉恨得一口银牙不曾咬碎。那珍玉对圣上用情很深,却一直没有得到圣上的宠幸,如今这懿嫔后来者居上,竟然入宫不过三两个月就身怀有孕,这怎不令珍玉妒火中烧、恨意翻腾?可是为什么情形急转,这么快就结成了同盟?念玉你想想,若换做你是珍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念玉低头思忖了片刻,虽然念玉因出身贫寒未曾读过几天书,但是却不是个愚笨的,她恍然道:“难道是她两个要合起来去做坏事?” “念玉果然聪慧,这叫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所以才成为朋友。” 怜玉与念玉都面露惊讶之色,“殿下莫非知道了她们共同的敌人是谁?” “八九不离十了,你们也能猜个差不多吧?” “那……是谁?” “我。” 两个女子见良岫坦然说出这个字,都有些失色。 “这下殿下有危险了,这可怎么办呀!要不要去告诉圣上?” “或者是殿下多虑了,她们也许并没有那么坏,也许是……” 良岫忽然笑了,“我若是捂着眼睛只听不看,也能知道这两句话都是谁说的。念玉单纯,怜玉善良。可是在这宫里靠单纯和善良是活不下去的。”她握住怜玉的手,“姐姐你是不是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怜玉点点头,她总是希望每个人都是好人,丑恶凶残冷酷暴戾都离自己十万八千里。她就像一只将头藏进树丛却露着尾巴的鸵鸟,每日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姐姐,你必须要直面这样的世界,不要将自己藏起来,要抗争、要敢于说不,要像一只露出爪子的猫,只有这样,当他们想要伤害你时才会忌惮和犹豫,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在这深宫之中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哪怕没有荣华富贵,最起码能够活下去。念玉也是一样的。” 第638章 迫在眉睫 良岫看着她们信任的眼光,心里却一阵伤感,这两个终生都要被禁锢在冷冰冰的宫殿内耗尽青春的美丽女子,不能再奢求爱与温暖了,生存才是她们最大的奢望。 良岫又为她们换上了热腾腾的茶,让两个惊魂未定的女子喝茶稳一稳心神。 “她们两个如今一定是得了太后的真传,正准备着要对我下手了。” “可是,可是殿下总不能就这样等着她们来害你却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呀!最起码要让圣上知道此事才对啊!” “念玉妹妹,纵然我时时戒备也会有防不胜防的时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春节是这皇宫中最重要的节日,但是,我不知道她们会不会让我过好在这宫中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春节。” 怜玉与念玉听了良岫的话,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为何这样说。 “我今日在这里告诉你们,并非是要你们在我遇到困境之时去替我出头,要么去找圣上为我鸣冤告状,要么与太后作对,用鸡蛋去碰石头。你们什么也不要做,只保护好自己不要受到牵连就好。我自有我自己的脱身之策。” 良岫的话甚是冷酷决绝,让两个女子都用不认识似的眼光看着她。 怜玉小心翼翼地说:“殿下,不会有这么严重吧?” 良岫知道自己说的太严肃了,让她们有些承受不住了,于是换了一副轻松模样,笑道:“瞧把你们两个吓得,我在和你们开玩笑呢!哪有那么严重?我只不过是给你们提个醒,以后不要太老实心善,不然被人家欺负了都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哭。” 念玉听了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撒娇道:“殿下,你怎么吓唬念玉啊!明明知道我胆子小。” 怜玉却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良岫,她不相信刚刚良岫的那一番话是在和她跟念玉在开玩笑,怜玉并不是傻瓜,怎么会听不出这话里之话? 尤其是良岫的那句——“我不知道她们会不会让我过好在这宫中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春节”,更是令怜玉心惊,殿下的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她知道自己的危险已近,甚至会让她熬不过春节吗?现在已经是腊月二十,很快就要过年了,各宫里都已经送来了过年的分例,因为是进宫之后的第一个春节,加之懿嫔有孕的喜事,皇上可没少给各宫赏赐东西,且都是好的、贵重的。 如果殿下的话不是玩笑,那么这危险如今已是了。可是看着良岫一脸云淡风轻的神态,怜玉是在是看不出什么不同。可是,她也知道,良岫是个心里装得下山崩海啸的人,哪怕虎狼屯于阶前,依然谈笑自若。所以,自己是看不透她的心的。 怜玉暗自打定主意,自己虽然懦弱无能,可是却不会在殿下遇到危险之时,只顾得自保而袖手旁观。 自己虽然是贵妃,却不过是徒有其名,既然是个空名头也就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如果是因为保护殿下而丢了这个贵妃的虚名甚至自己的性命,也就值得了。 心里有了底的怜玉,只淡然微笑地看着良岫,心中暗道:“殿下,无论如何救母之恩怜玉是没齿不忘,若能用怜玉的命换你的平安,也算是怜玉死得其所了。” 良岫却未曾发现怜玉表情的变化,她或许并不知道,她努力想要保护的人,其实也在想着如何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她。 第639章 糖瓜祭灶 这样又过了几日,宫中依旧一片祥和,似乎并不像良岫所说的那样危机重重。 怜玉与念玉都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什么事都不要发生,王妃殿下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个春节,还有以后的每一天。 良岫的日子照旧,并没有因为快过年了而变得兴奋,也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危险而感到恐慌。 从前,在嵯峨山白云观的时候,过年之前是观中最忙碌的一段日子,不仅仅要把道观的内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洗刷得一尘不染。姑母还要带着她,和观中的道姑们,去到山下为贫苦的人家赠药赠粮,好让他们能够度过年关。 那时候过年,良岫还算是很兴奋的,虽然也很疲惫,很辛苦,但是快乐总是多于痛苦的。 后来回到宰相府,每一年都过得平淡而冷清。因为母亲的生日就是腊月二十七,离过年只有三天的时间。父亲一到年底就沉浸在哀痛之中,又怎么会有心情过节? 再加上方姨娘对待良岫十分苛刻,过年的东西总是缺斤短两,要么就缺三少四,总要靠苏姨娘接济着才勉强凑合着过去。 所以,宰相府里良岫所过的每一个春节,若没有苏姨娘照顾,恐怕都是清锅冷灶十分地凄凉。 好在良岫乐观豁达,又心思灵活,并善于苦中作乐,剪窗花,做灯笼,让流月惜月等小丫头,用做衣服剩的绸缎的边角碎料做成一朵朵彩花,系在院子里的海棠树、石榴树的干枝子上,把个简单到简陋的院子打扮得光彩夺目。 又到小厨房和大伙儿一起包饺子、蒸年糕、煮红枣,用方姨娘给的分例里那点少得可怜的肉,放上白菜豆腐木耳蘑菇炖出一大锅令人垂涎欲滴的大烩菜。 弄得小院儿里热气腾腾、笑声不断,好像整个宰相府,只有这里的年过得最丰盛热闹。 这热闹劲儿甚至把良驥哥哥都吸引得坐不住,从一本正经紧张严肃的家宴上偷偷溜出来,揣着从家宴桌子上偷的好吃的,跑到良岫住的最偏僻破旧的院子里来和良岫一起过年。 (良岫是不被允许参加家宴的,因为云宰相始终认为她是不祥之身,怕给家人带来灾祸,所以只命她在自己的院子里过年。) 嫁入漠王府的第一个春节,良岫是在潮湿冰冷的山洞里度过的,不过那时良岫正陷入昏迷,生命垂危。过年反而就像是过关了。 如今在这深宫之中,却要时时提防不知何时何地用何样的形式以何种契机出现的伤害。良岫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饺子包好了,也用糖瓜祭了灶,焚了旧年的灶王像,祈求他“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麦芽糖做的糖瓜黏度很大,用它来粘住灶王爷那爱背后说人家坏话的嘴,是最好不过的了。灶王爷贪嘴,每年都不能抗拒糖瓜的诱惑,所以每年天帝都要听他支支吾吾地汇报,却从来都没有听清楚过),之后再将新的灶王像供奉在灶台上。希望老人家回来的时候,换下被灶火熏黑了的旧衣袍,换上一身漂漂亮亮的新衣裳。 这次大概是缺人手忙不过来了,所以流月答应良岫留在厨房跟着帮忙蒸年糕。 于是良岫借这个机会给菊烟恶补了这个灶王爷的神话传说。把菊烟逗得笑个不停,手里的糯米面都几乎拿不住,软趴趴地从手指缝里漏出来。 夜空湛蓝一片,厨房里却是一番蒸汽腾腾的景象,好像真的要有一位充满温暖烟火气的神仙自厨房中腾云而起,飞上天庭呢! 第640章 鞠躬尽瘁 正在大家有说有笑地准备着过小年时,崇岫宫里来了一位稀客——朝槿宫的珍嫔娘娘。 珍嫔让手下的小宫女捧着几个食盒,盒上都盖着盖子,让人猜不出里面是什么。 见她前来,人们都感到很吃惊,心中疑惑:她到崇岫宫来做什么? 珍嫔见众人都一脸吃惊和戒备地看着自己,忙尴尬笑道:“怎么,殿下这里也在忙着准备过小年了吗?” 良岫从众人身后走了出来,手上还沾着糯米粉。心中冷笑——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她们终于沉不住气了。 口里却笑道:“真是稀客呀!不知珍嫔娘娘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珍嫔见了良岫,心中还是有些忌惮的,毕竟她在良岫这里吃过亏,也从未占过上风。于是草草福了身,良岫也依样回了个礼。请珍嫔进屋喝茶说话。 珍嫔也不曾推辞,进了屋子。 她在厅中坐着喝茶,说这些不咸不淡的没用的闲话,眼睛不经意地掠过书房的门,忽然表情变得惊喜起来,“我说怎么一进这屋子就闻到一股子甜香,原来殿下这屋子里竟然有一棵梅花树,真是雅致。” 良岫却不接她的话茬,“不知珍嫔娘娘到崇岫宫有什么事?” 良岫太了解珍玉的为人,所以就连虚伪的客气话都懒得与她说,索性直来直去。 珍玉又是一阵尴尬,但是此刻她却心中有底,因为背后的智囊团给了她莫大的信心和勇气,于是道:“我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听说殿下进宫来,却一直都没有机会前来探望,与殿下说会儿话。咱们好歹都是从太子府来的,总要比那些新人亲近些。” “但不知懿嫔娘娘的胎气可还安好,珍嫔娘娘日日侍奉左右,真是为了皇嗣鞠躬尽瘁了。” 珍玉听出良岫话里的讽刺之意,面上却装作不在意,“我喜欢孩子,自己的肚子却不争气始终没有个一男半女的。如今懿嫔妹妹有孕我自然是替她高兴。可是她因太年轻,有孕后又总是呕吐,故此担惊受怕日夜啼哭,太后娘娘和圣上很是担忧,不过是命我多照顾她一些而已。” 良岫置之一笑,只是喝着茶,没有说话。 “你瞧,我这只顾得说懿嫔怀孕的事,倒把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给忘了。”说到这里,珍玉轻咳一声,面上似乎有些愧疚之意,“前段日子,我也是刚刚入宫事务繁杂,就将给问杏轩分送月例的事交给了两个小太监去办,哪知道这两个奴才竟躲懒起来,不仅不好好办差,竟然起了贼心克扣起银两来。我竟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直到为了此事圣上怪罪下来我才知道,气得我几乎昏倒。禁足和罚月例都是我自己提出的,因为,我觉得太对不住殿下你了。竟因为我的疏忽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说着,珍玉竟真真假假地抹起眼泪来。 良岫依旧不说话,只淡淡地看着她演戏,也很期待她下一场会演些什么。 珍玉假意哭了半晌,也不见有人来劝,心里不禁恨意翻腾,可是面上依旧是一副惭愧模样。 良岫见了不得不暗自赞叹:“太后娘娘果然能力非凡,竟如此善于调教人,把个眼高于顶、目下无人的珍玉调教得如此谦逊克制、善于伪装。” 见她哭得如此尴尬,良岫只得道:“区区小事不必挂在心上,我也不曾因此饿死冻死,你又何苦如此自责?” 珍玉听了良岫的话,终于可以停下哭泣了,她忙道:“为了向殿下表示歉意,我亲手做了几样点心作为赔罪,虽然粗糙,但是心意是真诚的,还望殿下不要拒绝。” 第641章 无法隐藏的光芒 良岫倒很痛快,道:“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流月惜月,让人把东西收下吧!” 二人答应着让手下宫女接过朝槿宫来的人手中端着的那几个盘子。 “惜月,把咱们这里做的糯米红枣年糕和糯米豆包包一些给珍嫔娘娘,就当是回礼了。让珍嫔娘娘也尝尝我崇岫宫小厨房的手艺。” 几个食盒被倒空又重新装满糕饼盖上了盖子。 送了东西又得了东西的珍玉似乎并不着急走,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这寒冬腊月里梅花盛开,倒是一件十分稀罕的事。我那朝槿宫里只有几盘水仙,水仙花朵漂亮,可惜没有香气,比不得梅花,还请殿下领我去书房欣赏欣赏吧!” 珍玉这话说的似乎并无道理,梅花本就是冬日傲雪盛开,所以得名寒梅傲雪。 但是,冕阳城地处偏北,不像江南气候温和湿润,梅花虽不惧冰雪,但是却不能在千里冰封的腊月开放,因此冕阳一带的梅花皆是自小雪起便要移入室内或温暖的花房,等到二月里才能开花。 所以在冕阳一代,梅花并非冬日开放而是在早春时节,只是比杏花早一点点而已。 见珍玉想要赏书房中的杏梅,良岫虽不喜欢但是也不好拒绝,只得带着她来至书房。 珍玉进了书房却注意力并不在杏梅一个身上,而是一双微微凹陷的大眼睛四处逡巡张望。 书法房本就不大,又布置得简单朴素,只不过一两眼就看了一个遍。 除了那架没了琴弦的焦尾琴之外,珍玉也没发现什么稀奇之处。 其实,良岫在问杏轩的书房里确实有不少的古籍画轴还有上好的文房四宝。她考虑着自己或许在宫中并不会呆得太久,搬来搬去的很是麻烦,于是只带了很少的书和画仅供自己闲暇时消磨时光所用。 虽然珍玉并没有在良岫的书房里发现些什么,不过,良岫却在珍玉的头上,发现了一些与众不同之处。 珍玉那一头光彩夺目名贵奢华首饰中间,竟然掺杂进一支毫无光彩的银簪子,簪子上还镶着一块黑漆漆乌涂涂的石头,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宝石。 有时人们想要刻意隐藏什么东西的时候,往往将其往平常处过分地掩饰,这样反而让它显得更为突出。 珍玉头上的簪子便是如此,在辉煌耀眼的珍宝钗环之间,最不显眼的灰头土脸的镶嵌着莫名黑石头的银簪子反而变成了最显眼的。 若不是在珍玉转头侧脸之间,灯光映照之下,那黑漆漆的石头中偶尔迸出的一道红光,灼了一下良岫的眼睛的话,或许她也不会注意珍玉的头。 也是,原本良岫就不大在意这些东西,人们对自己不感兴趣的,往往过目即忘,从不在那上面耗费一点心思。 可是,那道稍纵即逝的光,却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一般。 就像是,有什么人躲在厚厚的黑色帘幕后面,从缝隙里偷偷地窥视着你,却不小心被灯光照射,明亮的眼睛反射出一道光,暴露了他的行踪。 这乌黑黯淡的掩饰之下会是什么,以至于光芒无法隐藏? 只是那道红光,为何似曾相识? “这梅花果然与众不同,香气如此甜美迷人,不知这是什么品种的梅花,我也去买一盆来放到屋子里,一定会满屋芳香。这样的话,冬天就不会过得这么无聊寂寞了。” 良岫心下冷冷一笑,只怕你有钱却无处去买。口里却道:“这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普通的梅花,只不过底下人为了让我高兴,照顾得精心了些罢了。” 良岫并未说出此花的来历,不过是不想让珍玉去找老花匠讨花,给他添麻烦。 第642章 言归正传 珍玉听良岫如此说也只得作罢,又与良岫说了半日闲话,终于言归正传了。 “殿下可知,还有两天就是懿嫔的生辰?” “不知道。” “圣上要为她在宫中大排宴宴庆贺生辰呢!” “哦!这样很好。” “听圣上说,到时候阖宫嫔妃都会接到邀请去参加宴会。殿下可想好了要送什么寿礼吗?” “我刚刚才听你说了此事,哪里这么快就想好了什么寿礼?再者说,我并非圣上妃嫔理应不在被邀请之列,所以也就不必费神去考虑什么样的礼物合适荣宠正盛的懿嫔娘娘了。” 听了这话,珍玉的眼睛黯淡了一下,随即又道:“瞧殿下说的,您是圣上的原配妻子,怎么会不是宫中的妃嫔呢?您的尊位应该高于文贵妃娘娘的,圣上怎能不邀请您呢?” 良岫懒得与她纠缠,于是点点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看来是应该打算一下送什么贺礼了。” 这次珍玉的表情变得轻松了许多,她一脸的热情和期待,“还是殿下大气,这样才显出咱们后宫的和睦哇!只有咱们姐妹们一团和气,圣上在前朝才会安心理政呀!” “此话说得极有道理,可见珍嫔娘娘也是个有见识有心胸的。” 珍嫔带着些儿得意地笑了。 二人之前毕竟有着过节,言谈并不投机。 良岫待她有些懒懒的,珍玉自然也是看出来了,但是她确实变得比之从前更有涵养了,竟然没有一点不悦的样子,依旧是和颜悦色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良岫说着话。 尽管如此,她还是早早就告辞去了,和良岫说话,总是觉得心里没底,后背上没来由地出冷汗。 见她走了,流月便对菊烟道:“菊烟,去把那一堆珍玉送来的乌七八杂的东西丢进泔水桶去!谁知道她弄了些什么来?” 良岫却制止了她,“留着,我只当做个防备。” “小姐,你怎么还把咱们做的糕饼送给她?” 良岫听流月问,便笑道:“怎么,你舍不得?” “小姐,你就不怕她在那糕饼上做手脚,到时来个栽赃陷害?” “所以我才不让你丢了那些点心呀!许她做手脚,就不许我做手脚吗?” 流月听了只得摇头叹息,小姐总是这样,明明知道珍玉不怀好意,却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和从前在宰相府时一个样。虽然那时,小姐果真并没有在方姨娘那里吃多少亏,反而每一次的结局都有些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可是,那毕竟是宰相府,是小姐的母家,方姨娘尽管是想方设法地为难小姐,可是有宰相大人在,有苏姨娘和良骥公子护着,总不至于出了什么大格儿。 如今却是今非昔比,后宫里的机关可都是招招儿取人性命的,决不能有半点闪失,否则是要搭上人命的。 流月心里担忧,嘴上却没说什么。只是暗暗告诫自己今后眼睛要睁得更大,看得更仔细才是。 菊烟进来收拾茶壶茶盏拿去洗刷,流月却叮嘱她道:“这套杯子刷洗过之后,就单独放着吧,不要再给小姐用了。不干净!” “若她下次来了,就还给她用这个。” 惜月端了一碗安神的汤,是沐泽太医给良岫开的药膳方子,并专门嘱咐惜月每晚按照时辰给小姐喝下,此汤虽味道不是十分可口,但是能够安神补脑,有益于睡眠。 她进来后,在流月说的话后面又补了一句。 这套杯子既然被珍玉脏了,以后就让她用被她自己弄脏的东西好了。 良岫接过惜月递过来的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将安神汤灌了下去。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人没有病却必须天天吃药? 但是沐泽的执拗,自己早已领教,如今落在他的手里,也只有乖乖听话了。 第643章 美酒助兴 惜月见小姐将汤喝下,知道这汤的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于是忙递上茉莉花茶给她漱口。 良岫漱了口,又接过一杯清茶喝了两口,去去嘴里的苦味儿。 惜月却在一旁道:“小姐千万要提防珍嫔,奴婢觉得她这次来是怀着鬼胎的,就连她那眼睛都闪着贼光,好像是做什么坏事就要成功了的样子。那个懿嫔的生辰宴会,小姐还是不要去的好。” 良岫答应着点点头,心里却被惜月“眼睛里闪着贼光”这句话拨开了一团迷雾。 原来如此!原来是她!! 良岫暗自一笑:珍玉,如今你算是逃不出我的手心了。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心里的想法,却忽然想起大家忙了一天为过这个小年做准备,如今都还没有吃饭呢,不如就拿饺子、年糕等当作宵夜,好好吃上一顿。 于是对惜月道:“我说怎么有些饿了呢,原来咱们晚膳还没有吃,我可不想一个人坐在暖阁里孤苦伶仃地吃饭,不如今日咱们就都在厨房里吃吧,这样才有过年的样子。” 惜月有些犹豫:“这样不好吧?您怎么能和下人们在一起吃饭?您身份……” 良岫却道:“下人就不是人?我又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身份?不要拘泥。”又对着院子里道,“菊烟,下饺子了!” 众人一听自然欢喜异常,自家的这个主子历来不爱端架子摆谱儿,对待下人亲切得很。不仅对身边的旧人儿关照有加,就是新来的下人,她也个个叫得出名字,摸得清好恶,且都了解家里情况,只要是家里有难处的,主子总是要帮上一把。 尽管她身份尴尬能力有限,却在自己有限的能力之内,尽最大的努力帮助自己身边的人,从不在意他(她)的身份是否低贱。 有这样的主子,是做下人的福气,因此在很短的时间内,良岫身边的人都对她又爱又敬,日子过得倒也自在快活。 如今又听说她要在下人吃饭的厨房里和他们一起吃饭,庆祝小年,心里无不欢喜。心情一好,手脚自然就麻利,干活也快,不一会儿,一桌子虽不奢侈精致,却丰盛美味的饭菜就摆了上来。 良岫坐上了主位,她落座之后众人才敢陆陆续续地坐下。 因为从未和主子在一桌上吃过饭,因此还是有些拘谨的。 良岫道:“怎么?都不想陪着我吃顿饭?还是觉得我这个人太令人厌恶?” 众人听了忙摆着手说:“不是不是,殿下误会了。奴才们只是觉得自己身份卑微,不配和殿下您同桌吃饭。” 良岫无奈道:“既如此,那我只好不吃了。”说着站起身,“我就在这儿站着看你们吃,你们就忍心看我挨饿?” 众人听了都笑了,只得又请她坐在主位上,待饭菜摆放整齐,方才按次序坐了。 “如此佳节怎可没有美酒助兴?惜月,咱们是不是还藏着两坛杏花白?快拿出来,一家人今日怎能不一醉方休!” 惜月原本是不同意的,担心良岫喝醉了头疼,可是良岫执意要喝,流月也不曾反对。惜月不得不让小太监把库房里藏着的一坛杏花白搬了出来。 良岫让给每个人都倒满一杯,良岫举起酒杯,道:“今日虽不是春节,比不得春节的热闹,可是在咱们宫里,这却是家人团聚的最好的日子。自我入宫以来,得到了大家细致入微的照顾,即便是家人也不过如此了。可是,我的身份却是尴尬,既不是妃也不是嫔,住在这宫里,自己都觉得无所适从。你们跟着我,是没有任何前途的。可是你们并未因我的身份而有丝毫的怨言,反而更加精心地照顾我,令我甚是感动。今日,借着小年的这杯酒,我云良岫要敬大家一杯,以致谢意。先干为敬!” 第644章 一醉方休 良岫站起身,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皆惶恐起身,良岫殿下的这一番言语让每个人心中都十分感动。见她先干了杯中酒,众人纷纷也举杯将酒喝干。却才发现,原来这杏花白竟是甜美得很。 心中温暖,杯中酒香,盘中菜肴精美可口,今日的这酒不喝个痛快,又怎么对得住殿下的一番盛情? 于是几杯酒下肚之后,大家也都放开了,轮流举杯向良岫敬酒,良岫则是来者不拒,不知不觉间一坛酒可就见了底。 开始大家还觉得这酒劲道不足,喝着就像是在喝糖水一般。哪里知道,不大一会儿,杏花白深藏不露的威力就释放了出来。 有几个小宫女和老嬷嬷不过喝了一两杯,就已经不胜酒力,东倒西歪地趴在桌上,口里还含含糊糊地说着,“干杯!殿下好酒量!”“多谢殿下”等胡话。 其余人虽未曾糊涂,却也都面色发红、头晕目眩了。 良岫依然觉得意犹未尽,让小太监去库房把剩下的那坛酒也搬出来,让大家尽兴。 惜月不曾喝酒,因为这院子里总得有个清醒的人好照应着。她拦着良岫不让她再喝了。可是良岫却不肯,“你这惜月,你家小姐我就只今日高兴,你却在一旁拦着,真是胆大包天了!” 说着竟上去抱住惜月,“惜月,好惜月,你就从了我吧!我保证就今日如此,以后再也不了。好不好?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就去托媒人给你提亲,把你许配给沐太医,如何?” 见良岫说得越发没了谱儿,直臊得惜月满面通红,手足无措。只得一把捂住良岫的嘴,“小姐求求你不要乱讲话。您喝醉了,奴婢扶您到屋里去歇息。” 良岫甩开她的手,笑盈盈道:“我几时喝醉了?不要唬我,能让本小姐喝醉的酒还没有酿出来呢!” “您在宫中醉酒有失体统,若是被圣上或是太后知道了,只怕又有一场风波。您还是早点回去睡吧!明天就好了。” 良岫妩媚一笑,笑容里却有着无尽的凄然。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惜月光滑年轻的脸蛋,期期艾艾地说道:“惜月,我的好姑娘,你怎么老是骗我?我又不是皇上的谁谁谁,更不是太后的谁谁谁,我只是借住在此处,想走的话,拿脚便走,谁都没有资格拦住我。我又怕的什么?至于什么风波,谁爱闹就去闹好了,与我何干?” “好了好了,小姐,奴婢知罪了,奴婢不该骗您。咱现在去睡觉,好不好?” “只要我和我的这些亲人,把你藏起来的那坛酒喝完,我一定听话去睡觉,好不好?” 惜月正无可奈何间,却见流月自己抱着一坛子酒从库房里出来。 见她如此,惜月的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扯住她,道:“你个没眼色的,怎么把酒拿出来了?你是打算让小姐真的犯了醉酒失态的罪过让圣上和太后惩罚你才高兴?” 有了些酒意的流月,用身子挡开了惜月的手,“我看你才是糊涂,小姐过得还不够压抑不够痛苦吗?今日小年,本应阖家团圆,宰相大人与苏姨娘他们都去了千里之外;小姐的夫君,当今圣上,去荧慧宫陪身怀有孕的懿嫔喝酒吃肉赏歌舞,把个用性命救了他的原配妻子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如今正高兴着呢,还能看到小姐、听到小姐,想到小姐?谁又会在意小姐的伤心和难过?你这不是自作多情又是什么?小姐她活得够苦的了,咱们就陪着她喝几杯酒,让她疏散疏散不行吗?把你的那些没用的死规矩统统给我丢到水里去,今夜我定是要陪着小姐一醉方休!走开!!” 第645章 酒入愁肠 流月一肚子的牢骚,今日借着酒劲儿全都发泄了出来,心中顿觉畅快淋漓。 她抱着酒坛子径直走到桌前,“咚”的一声,将盛得满满的酒坛子墩在了桌上。立时震得满桌杯盘碗盏都跳了起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还有几双筷子骨碌骨碌地就往下滚,几个小太监忙去追,却因为有些醉意,手脚没了准儿,抓来抓去抓不到,于是筷子噼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 良岫看他们滑稽的样子,忍不住指着他们开心大笑起来。 流月也笑得直不起腰。 良岫却把碗伸到她眼前(酒杯太小,良岫早就让他们给换了小碗,说是这样喝着才痛快。),“惜月,别只顾着笑,来,给你家小姐满上!” 这话又让流月笑了半天,眼泪都冒出来了,“小姐,您看看清楚,我是流月不是惜月那丫头!” “鸭头?什么鸭头?拿走,我不吃鸭头,我吃素!” 这下可把众人笑坏了,一个个有爬在桌上上不来气的,有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直哎呦的。 良岫却有些迷惑,指着他们问流月,“惜月,他们这是怎么了?羊角风犯了?你快去请沐太医,别耽误了病情。” 不等良岫说完,人们又笑作了一团。 流月在良岫的强烈要求下,不得不以惜月的身份给她倒了一碗酒。 良岫又一次端着碗站起身,只不过这一次是摇摇晃晃的。 “碗里没酒的都倒上,有酒的都端起来,今夜咱们是不醉不归!干杯!” “干杯!” 众人齐声应和,跟着良岫干了碗里的杏花白。 等到第二坛酒喝干,外面已经打了三更的更鼓了。 人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四处,都撑不住睡了过去。一屋狼藉。 惜月领着几个还算有些意识的,正在厨房里收拾残局,抬人的抬人,收拾碗筷的收拾碗筷。 只有良岫还独自站在院子中央,手里还拿着洁白的酒碗,仰头望着天空。 冬夜漫长,寒星闪动。一角残月横于东方夜空。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公子,干了这杯酒,以了结这段无妄之情吧!” 最后一碗杏花白,滑入良岫的口中,却苦涩难咽,只辣得两行眼泪潸潸而落。 “喝酒为何不喊上朕?” 良岫抬起散漫的眼光,看向声音的来处。 只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正直戳戳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有些怀疑,此人或许是龙云漠,不然怎会自称为朕?却又有些糊涂,龙云漠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他今夜不是在荧慧宫里陪着懿嫔过小年的吗?金屋红帐、锦衾佳人,哪一个不会陶醉其间?却顶着寒风冷月的到这里来作甚? 再说了,门外又不曾有人敲门,自己手下的这些没出息的家伙又都几杯酒下肚就醉得一塌糊涂,哪里还有谁能去开门迎驾? 良岫摇摇头,否定了来人是龙云漠的想法。 “真是痴心妄想、痴心妄想啊!一个痴心妄想的人,做着痴心妄想的梦……” 良岫自嘲地嘟囔着,将碗举起来往嘴里倒,却一滴都没有了。失望地摇摇头摇摇晃晃地走到紫藤架下的石桌旁,把碗铛啷啷丢在上面,然后在石凳上坐下。 若是春夏时节,紫藤垂下花穗,绿叶搭做凉棚,人们坐在石凳上,品茶赏花、聊天乘凉,这倒确实是个好去处。可是如今隆冬时节,石凳如冰一般寒冷,良岫却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坐在上面。 大约是因为喝了酒身上热的缘故,她竟没有觉出冷来。 那黑影上来拉她,她的反抗同样毫无作用,她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第646章 闷毙之刑 良岫被人拎起来,立刻就恼了,她用手扯住那人的衣袖,想把他的手从自己的后脖领子上拉开。可是大约是因为胳膊太短了吧?要么就是因为喝醉了,手没了准度,竟挣了半天也没抓到什么。而自己的脖领子还被对方攥在手里。 “你这是要疯还是怎地?居然领着一院子的下人酗酒撒疯!还不顾体面地躺在石凳上,存心想冻死自己?真是毫无体统,太可恨了!明日一早朕就把你弄到冷宫里去,让你在里面闹个够!” 良岫却冷笑一声,不再挣扎,也不急不恼了,她淡淡说道:“我喝我的酒,管你甚事!与你何干?我与你是素不相识之人,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又不曾招惹你,你又为何跟我过不去!” 那黑影听了似乎更是生气,手上揪得更紧了,“你与朕素不相识?你与朕大路朝天?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良岫又试着用了一下力想挣脱他,发现竟然毫无作用,于是便放弃了。 “熊心豹子胆好吃吗?是清蒸、油炸,还是红烧啊?哈哈哈哈……” “你给朕醒醒!疯疯癫癫让人看了像什么样子!” 良岫拉着那人宽宽的衣袖,笑道:“你竟敢自称为朕,你这是大逆不道之罪啊!不怕掉脑袋吗?想那龙云漠怎么会大半夜跑到我这里来,你想借他的名义吓唬我,真是失算了。他不会到我这里来,也没人看见我的样子,我才不管像不像样子。” 那人哭笑不得,“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良岫睁大朦胧的眼睛,努力借着廊檐子下面的灯笼光去看那人的脸。只见红灯映照下的一张显出桃花般红艳艳的俊美男子的脸。 一下子恍然,竟伸出双手捧住了那张脸,“我说是谁和我闹着玩儿,原来是逊王殿下啊!你还是那么好看!” 那人分明地颤了一下,却强自镇定,咬牙问道:“岫儿,你不想我吗?我们可是许久未见了。” “我不能想你,只有这样你才安全……”说了半句话,良岫忽然瞪大眼睛。惊呼道:“天哪!你怎么回来了?没有龙云漠的命令你是不能回皇都的呀!你快走吧!不要让人发现了你!快走呀!” 良岫边说边推着那人,“你从哪里来的,就从哪里出去,不要被人发现,尤其是不能让龙云漠知道你回来了,不然,你死定了!” 那人的一只手紧紧攥住了良岫推他的手,却越来越用力,几乎将她的手捏碎。疼得良岫向回抽自己的手,却抽不回来。 “朕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究竟是谁!” 说着,那人竟拽着良岫进了屋。 屋内有个净面用的铜盆放在盆架上,里面还有些干净的清水,水是凉的,那是预备着给良岫洗手洗脸用的。洗的时候兑上热水就是温度适合的温水了。 那人顺手将良岫的脸按进了凉水盆里,“朕今日就让你醒醒酒,看看朕是谁!” 手紧紧按住她的头动弹不得,冰凉的水浸透了面纱,面纱紧紧贴在脸上,几乎不能呼吸了。 这无异于死刑中的“闷毙”。 良岫顿觉呼吸困难,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无法与那人抗衡。 此刻,酒醒了大半。却闹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脖子被按得生疼。 这人是谁?为何想要置自己于死地?难道,他是龙云漠派来的? 良岫的眼前开始模糊,意识渐渐丧失,只觉自己软绵绵的,像一条浮在水面,肚皮朝上,只剩一口气的鱼。 那人却手下丝毫不曾留情,似乎心里积蓄了太多的仇恨和怨毒,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一解心头之恨,却没有注意到,手下的人已经不再挣扎。 第647章 不可相见 等到惜月听到动静领着几个人冲进来时,发现圣上正将小姐的脸死死地按进水盆里,而小姐已经不再动弹了。 众人见此情形,头发根儿都要竖起来了。 急忙冲上来,也顾不得君臣礼节了,上来拉的拉、拽的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把圣上拉开。 却见他脸色苍白,嘴唇都失了血色。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一下子坐在了身后的一只凳子上,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良岫却软软地倒了下去,一个小太监一把就抱住了她。 众人被吓得魂飞魄散,酒早就醒了。惜月扑过去,将良岫抱在怀里,看到湿漉漉的面纱紧紧贴在她的脸上,堵住了她的口鼻,便一把将这块无用的布扯掉了。 众人七手八脚将她身子放平,一个老嬷嬷却扳过她的身子,让她侧躺着,并不停地给她抹着前胸拍着后背。 终于,良岫咳嗽了一声,一口水从口鼻中喷了出来,并开始大口地喘着气。只片刻她就睁开了眼睛,似乎已经恢复如常,只是脸色还是惨白的。 众人皆长出了一口气,却第一次看到自家主子的脸,待看清楚,不由地又都倒吸了一口气——原来殿下生的是这般容貌! 却说龙云漠,他松开手的一瞬间已经后悔莫及。他看到良岫栽倒在下人的怀里,惜月扯去了她的面纱,却未来的及看清良岫的模样,她就被她的下人们团团围住了。 只要一提及龙云胄,他就会失控,这样折磨良岫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从未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原本不想这样待她,自己夜半时分不顾甄懿的哭泣挽留执意离开,顶着寒星冷月来看她,可不是想要害死她。 可是,当她捧住自己的脸,却将自己认作龙云胄时,原已被自己倾尽全力强摁下去的怒火,就如溅了火星子的火药桶一般,彻底爆发了。 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心底里却想,她若今日死了就将一切都了结了,自己不再因为她,因为她与龙云胄的事而烦恼。 龙云胄也就死了对她的觊觎之心,与她死生永不相见,这等于自己间接地除掉了龙云胄这个威胁。 她再也不会受到伤害,因为她再也不会离开自己。 她将被埋在自他一登基就开始修建的陵寝之内,将永远躺在自己身边,哪里也去不了。任江湖浩荡时光苍茫,她却必须躺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这个想法促使他加大了手臂的力量,用力、再用力,直到被人拉开。 良岫静静地躺在床上,浑身无力,头昏沉沉的,心里却很明白。 来自龙云漠的无数次伤害中,这是唯一一次让她感到了死亡威胁。 死,对于良岫来说并不值得恐惧,就算是死在龙云漠的手里也并不痛苦。最恐怖的却是与他相见,哪怕是死后的相见,也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死了的人,一了百了,再也没了喜怒哀乐,伤感忧愁。 可是活着的人却要承受不可承受的一切,除了死亡无法解脱。 这才是良岫最怕的。 如今,与他只有一帘之隔,却仿佛已经隔了数万年的时光。 良岫拒绝喊太医,拒绝除了惜月和菊烟之外的任何人进到屋里来,包括龙云漠。(流月大醉,已然睡死过去,这么大的动静都未曾将她闹醒,这倒是令良岫庆幸,不然的话,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她戴好面纱,卸下所有的钗环首饰,换上道袍一般朴素的衣裳,让惜月再一次打开箱子,从最底层翻出另一个小小的明黄色绸缎包裹。 双手捧着它,在两个姑娘的搀扶下,隔着厚厚的门帘,给龙云漠跪了下去。 用还有些虚弱的声音说道:“民女云良岫有一事启禀圣上……” 第648章 亲口相告 良岫挣扎着跪在帘子里面,向着帘外闷坐的龙云漠举起手中那个又小又轻的明黄色包裹。 龙云漠被吓了一跳。他虽然不知道这包裹里面是什么,可是却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令他脊背发冷。 无论如何,不能让良岫开口说话,他不能让她说出来,不管她要说什么。 “朕今日什么也不听,只是给你一个教训,你要长记性,今后老老实实地在宫里呆着,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踏出崇岫宫半步,若你的心里胆敢有别的想法,就不要怪朕不客气!” 说罢站起来便走了出去。 “圣上!请听民女把话说完!” 龙云漠却根本不听,匆匆地离去了。 良岫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惜月和菊烟去扶她起来,“你们谁都不许告诉流月今日发生的事。” “是,小姐。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沐太医来看看。奴婢这心里怎么不踏实呢!” “我没事,今天是小年,又是大晚上的,沐太医定是陪着老母亲过节呢,何苦去打扰了他母子团聚。我躺一躺就好了,若是明日还不舒服,再去请他不迟。你们也都收拾收拾去歇着吧!” 惜月让菊烟去收拾,自己则陪在小姐身边。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流月醒了,到寝殿来给良岫梳洗。却发现,小姐早已起身梳妆齐整,只是眼睛下面是青的,面色憔悴得很。 “小姐,真是对不住,奴婢昨夜喝醉了没在身边伺候,小姐昨夜没有睡好吗?是谁值夜?” “我没事,只是酒喝得多了些,头疼而已。你去吃早饭吧,我已经吃过了,这里不用人伺候。记着让厨房里给你冲一碗蜂蜜水喝,不然胃会难受。吃过饭后,等圣上退了朝,你与惜月陪我去见圣上。” 流月觉得今日的小姐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小姐从不主动去找圣上,怎么忽然要去找他?莫非有什么大事? 流月心中有事,加上昨夜喝酒太多,胃里很不舒服,所以早饭只喝了一晚稠稠的小米粥。又喝了一杯用温水冲的蜂蜜水,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估摸着到了龙云漠退朝的时间,良岫便让惜月和流月去安排轿子,并派小连子先去看看圣上是否退朝,退朝后去哪里。 小连子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禀告,圣上已经退朝,退朝后去了太后的慈圣宫问安,之后才回自己的御书房。 “福公公说了,殿下可等一个时辰之后再去御书房,也可以先到御书房等着圣上。因年关已近,公务减少,官员们大都已经放了假,所以圣上应该有闲暇。” “那好,咱们就去御书房等着圣上。” 流月不知道小姐为何这么急着要见圣上,惜月虽对昨夜之事心有余悸,可是也不知道小姐的那个明黄色的包裹里藏着的是什么,还有小姐为何要见圣上。 她们却都没有问缘由,只有依言而行。 良岫坐在轿子里,袖里藏着那个明黄色的包裹。 不说,读者也定是猜到了那个包裹里是什么,对,就是那道先皇赐下的和离圣旨,这道圣旨除了良岫、驾崩了的先皇,再有就是云宰相和王安了。 云宰相虽建议过良岫拿出圣旨,离开龙云漠,与他们一起到良骥的任上去。但是,女儿终究还是不被休弃为最好,哪怕她过着清冷寂寞的生活,好歹也是有所依靠的。因此,并不强求。 至于老王安,没人知道他临走之时,是否有过要将那道圣旨之事告诉圣上的念头,但是事实却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尽管他就是因为在圣上面前为良岫争取权利而得罪了圣上,以至于一气之下早早地告老还乡了。 他是最不希望看到他二人和离的人,因此不说也是有道理的。 如今,这个消息只有良岫自己亲口对龙云漠说了。 第649章 自投罗网 御书房离后宫很远,良岫乘坐的轿子,在两边是高高的朱红色墙垣的夹道里穿过,似乎总是走不到头。 终于穿过了那道将前朝与后宫分隔成两个世界的大门,往前走不多远,就是那个荒芜的园子——夕翠园了。 良岫掀开轿帘向外看去,只见园门紧闭,门上的那个凝碧小筑的牌子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方形的痕迹,表明那里曾经挂过一个牌匾之类的东西。 再往前走,还未到御书房,就见一个宫女打扮的高挑的女子迎着轿子走了过来。 走进些,流月与惜月才看清来的是青禾。 青禾先上前给轿子里的良岫请安,又与两个姑娘互相见了礼。 “今早圣上听小福子说殿下要来,特意嘱咐属下在此候着。请殿下到御书房等候圣上。” “真是辛苦青禾姑娘了,大冷的天在这里等着我。” “不辛苦,属下已有些日子没见着殿下了,正好和殿下说会儿话。” 良岫下了轿,青禾上前搀扶着她,二人进了御书房等候。 说是御书房,其实这里是龙云漠休息加办公的场所。 真正休息的寝殿大多数时间都是空着的。 龙云漠习惯睡在御书房后面的暖阁里,这样,醒来后便可立即处理政事。免得再从后宫赶过来耽搁不少时间。 在暖阁之后还有个书房里,那是龙云漠自己独处时的处所,除了少数几个宫人被准许入内打扫之外(当然包括金侍卫和青禾),其余人都不得进入。 良岫如今坐在外间龙云漠办公的地方,除了有窗的南墙,其余三面墙上都是摆放着各种书籍卷宗的檀木架子,一直从地面顶到了天花板上。 书案上则堆着满满的奏折,一支朱笔放在存着朱红墨汁的砚台上,笔尖上的墨还是湿润的,可见刚刚他还在这里批阅奏折。 良岫静静地坐着,手里端着一杯热乎乎的普洱,香气扑鼻,却半晌也没送到嘴边去。 “青禾,圣上操劳国事每日都很辛苦吧?他饮食可还好?睡眠呢?” 青禾叹口气,道:“圣上每日吃得很少,睡眠也不过一夜能睡足两个时辰就不错了。国事上确实令人操心,可是属下却看圣上的忧虑似乎更多来自于心里。只是,属下不敢问而已。想必问了圣上也不会说吧?” 他的忧虑来自于内心,自己难道就是给他带来忧虑的其中之一吗?若如此,离开恰是最好的选择了。没有了云良岫,龙云漠或许还会活得轻松一些吧? 就在良岫与青禾闲聊时,忽听外面有人说话,似乎有个女子在于守在外面的太监交涉,要进御书房。 “殿下您先坐,属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青禾出去了,过了片刻又返回。 “是珍嫔在外面,说要见圣上。属下告诉她圣上去慈圣宫给太后请安去了,并让殿下在御书房等着圣上,可是她执意要进来。所以属下前来问问您听您的示下,是否准许珍嫔进来。” “既如此,就让她进来吧!” “殿下若不想见她,属下这就请她回去,不要勉强。” “让她进来吧!她昨日刚去崇岫宫给我送了赔罪的点心,我今日怎么能拒不相见呢?” “好。”青禾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大约是青禾不想让她进来,过了一会子,才见帘栊被人从外面打开,珍玉端着个匣子款步走了进来。 见到良岫略施一礼,良岫也回了一礼。 珍玉轻车熟路地坐在了良岫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带着些主人的气度,又是让人给良岫换茶,又是招呼着让人把炭盆端得离良岫近一些。好像她才是这里的常客一般。 良岫只淡淡地笑着喝茶,看着她颐指气使、吆五喝六。 第650章 一个惊喜 折腾了一会子,珍玉才算是消停下来。 “殿下怎么今日有空来给圣上请安?往常在这里是见不到您的。” “此处是圣上休息和批阅奏折、召见大臣、商议国事的地方,后宫女眷怎么能到这里来打扰?若日日你来我往,岂不是坏了规矩?” 一句话噎得珍玉半晌找不出话来应对,只得尴尬地笑笑,道:“殿下说得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 又是一阵沉默。 “不知殿下今日为何前来?” “今日是圣上让我到这里等候他。但不知珍嫔娘娘今日却为何事而来?” “这个……”珍嫔一时语塞,她能有什么事?除了打算与圣上亲近,没事找事地找个借口过来跟圣上说会儿话,再有就是…… “我也没什么大事,因家中有个亲戚,是常年在外经商的玉石商人,前段时间得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白玉,这块玉稀奇的是里面竟透着淡粉色,十分名贵。他又听说圣上喜欢收藏玉石还喜欢杏花,于是让手艺精湛的碾玉匠人用它雕了几个玉把件儿、玉佩、扇坠儿什么的,我正打算送给圣上呢!” “珍嫔娘娘果然是个细心的人,圣上见了一定欢喜。” 珍玉面露得意之色。 忽而眼珠一转,道:“我听说殿下您也是对玉石颇有研究,既然圣上得过会子才能回来,不如先让殿下您给掌掌眼,鉴定鉴定,这是否真的是上好的玉石?” “我哪里懂什么玉石?我素来对这个不感兴趣,你还是让圣上鉴定吧!” “殿下不要谦虚,我是不懂什么珠宝的,若那亲戚骗了我,这不是上好的和田玉,我拿出来岂不是惹圣上生气了?殿下就替我看一眼,就一眼。若不是好的,我立刻就拿回去。” 良岫被她缠得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了。 珍玉小心翼翼地打开紫檀木匣子,匣子里暗红色的丝绒上摆放着几件洁白晶莹的玉石雕琢的玩意儿,良岫虽然从未研究过玉石,可是似乎天生就对这个有些灵犀一点通的感觉。 这洁白细腻的美玉,竟自里面透出淡杏粉色,还有些淡淡的花瓣的纹理,很是新奇。加之雕工上乘,所以看上去应该不是粗劣之物。 良岫只是就着匣子看了几眼,并未碰触它们。说道:“果然是很稀罕的物件儿,想来圣上会喜欢。” 珍玉顺手拿出一件小一些的,应该是个扇坠儿,将它递到良岫眼前,“殿下,你摸一摸,感觉好像女子的肌肤一般娇嫩光滑。” 良岫不得已只得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立刻收回手,敷衍道:“确实如你所言。” 珍玉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多谢殿下肯掌眼鉴赏,既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一会儿圣上回来,我就将它献于圣上,博圣上一笑。” 说着,啪地一声颇有些力度地关上了盖子。并将匣子放在了二人之间的桌子上,放的时候只顾得高兴,把匣子放得几乎碰到了良岫的肘部,良岫轻轻地向她的方向推了推。 一时众人无话。 等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龙云漠的轿辇终于回来了。 良岫与珍玉都上前跪迎圣驾。 龙云漠迈步进了屋,看也不看她们,只道:“平身吧!”便径直走到炭盆前伸手烤火取暖。 “你二人来见朕有何事?” 良岫看了看珍玉,后者也正看着她。 两个人都想对方先说,自己的话留在最后说。不过两个人的心思却不一样。 珍玉想和圣上多说会儿话,留在后面的自然要方便些。更何况,她还有一个按捺不住的惊喜要给圣上看呢! 良岫却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龙云漠却有些不耐烦,坐在椅子上,淡淡说道:“珍嫔先说吧!说完了就早早回去,时辰也不早了,你不是还要为懿嫔准备庆祝生辰的各项事宜吗?” 珍玉听了老大的不悦,不过却被另一种兴奋给掩盖了。她笑道:“是呢,圣上若不提醒,臣妾竟只顾得高兴,几乎把懿嫔妹妹的生辰之事给忘记了呢!”说着珍玉捧出那只小匣子,一脸笑意,道:“圣上,臣妾有好东西敬献给您,您看!” 第651章 不翼而飞 珍玉捧出那只紫檀木匣子,双手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将匣子递于龙云漠。 龙云漠却觉得她笑得诡异,对她献上的东西也不十分感兴趣,因此并未伸手去接。只是问道:“是什么?” 对于龙云漠的淡漠,珍玉并未失落,反而更温柔和气。她见圣上不接匣子,便自己动手打开了匣子,“圣上请龙目御览!” 龙云漠皱着眉头,带着些不耐烦的表情看去。 只见匣子里是几样用和田美玉雕刻而成的玩意儿,雕刻虽不十分出奇,可是这玉的杏粉色和纹路却从未见过。玉把件儿上雕的竟是杏花烟雨图;玉佩上的是一枝欹斜杏枝,上面就着原石上的纹理雕刻而出的几朵杏花竟如真的一般;玉扳指上是杏花零落……龙云漠再看去,发现丝绒上有一个深深的凹陷,似乎那里曾经放着些什么,而如今已被人拿走了。 于是指着那凹陷处,问道:“这里是什么?” 珍玉打开盖子之后将匣子举到了龙云漠眼前,自己的目光却被盖子挡住了,并不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她见圣上指着那处地方问,估摸着是玉扇坠儿放着的位置,于是很心无城府地笑道:“圣上,那不是个扇坠儿吗?和您的扇子上的差不多啊!” “哦?是吗?” “是呀!这是臣妾的亲戚为圣上从西域找来的美玉,又请杭州的碾玉工匠精心雕琢的,一共四件,分别是玉把件儿、玉佩、玉扳指和玉扇坠儿。圣上可喜欢?” 龙云漠一把拿过那匣子,转了个方向,将匣子的内部冲着珍玉,“你自己看!” 珍玉定睛看去,一下子唬得脸上的血色都没了。 她扑通一声跪在龙云漠的面前,磕头如捣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道:“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啊!臣妾没有欺骗圣上,这扇坠儿明明方才还在这个匣子里,良岫殿下也看到了,良岫殿下刚才替臣妾鉴定玉石真伪,她还用手把玩了那扇坠儿一番的,说这玉是真的,是上乘的,圣上见了一定会喜欢。” 说着,又一把拉住良岫的衣袖,哭道:“殿下、殿下,求您快替珍玉说句话,求您了,珍玉没有犯欺君之罪,没有啊!” 珍玉尽管有些夸张和小题大做,但是毕竟有戏弄欺骗圣上之嫌,良岫便对龙云漠道:“圣上,良岫刚刚确实见到了匣子里的玉石,里面是有一个玉扇坠儿,与这另外的几件是同一块玉石上的,一样的颜色和纹理,良岫也摸了一下,并眼见着珍嫔将它放归原处,盖上盖子的。” “好吧!没了就没了,不过是块玉罢了,有什么要紧,起来吧!朕知道这是你的一番心意,朕收下了,回去吧!” 那珍玉却不干,“臣妾不能回去,臣妾不能不明不白地就遭人暗算,被人陷害!糊里糊涂地就担上欺君的罪名,臣妾一定要查出究竟是谁拿走了玉扇坠儿,还臣妾清白!请圣上为臣妾做主!” 说着匍匐在地,跪倒不起。 龙云漠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的脊背,正要说什么,一旁的青禾道:“珍嫔娘娘莫急,这玉扇坠儿或许不知滚落到哪里去了,大家帮你找找,兴许能找到呢!” 那珍嫔却认准了死理儿,“姑娘,你也亲眼见了,良岫殿下也拿过这块玉,我亲自将它放进匣子的,怎么会眼错不见就没了呢?方才圣上驾到之前,臣妾听福公公通传,便急忙起身迎驾,那匣子就放在我与良岫殿下之间的桌子上了。只有那一会儿,那匣子是离开了我的视线范围的。而殿下……”珍玉说着,似乎有些怯怯地看了良岫一眼,“那时正在匣子的旁边……” 说到这里,她又急忙摇头,似乎要甩掉头脑里的什么念头,“不不不,怎么会,殿下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来吓唬珍玉呢!” 第652章 一出好戏 听了她的话,良岫心中豁然开朗,方才的种种不正常之举,如今终于找到了答案,珍玉!你真是变得越来越聪明了。 珍玉的表演却远远未曾结束,她的手仍旧扯着良岫的衣袖,“殿下,求您不要和珍玉开玩笑了,珍玉消受不起,还请殿下将玉扇坠儿还给珍玉,您若喜欢,珍玉再让我那亲戚去为殿下雕个一模一样的献给殿下如何?” 与良岫一起豁然开朗的还有流月、惜月与青禾。 她们是眼睁睁看着良岫不得已摸了一下那玉,又看着珍玉将它放进匣子,盖上盖子的。原来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陷害良岫啊!难怪她今日的举止是如此古怪! 流月上前对跪在地上耍赖一般的珍玉道:“你有何证据说那玉就是殿下拿的?我们一屋子人八只眼睛都看到你把玉放进匣子又合上盖子,此后殿下一眼都未曾再看那匣子,你倒说说,众目睽睽之下,殿下又不是神仙也不会耍戏法儿,她又如何能隔空就把那块玉拿走?” 惜月接着道:“我家殿下素来不喜欢这些东西,比你这玉好得多的她都拿来赏了家境困难的下人,又怎么会拿你的这个?娘娘你还是好好找找吧!青禾姐姐说得有理,大约是掉在地上滚到桌子柜子的下面也未可知。” “珍嫔娘娘还是再找找吧!诬赖好人的事不可再做了。” 听了青禾的话,龙云漠点点头,对珍玉道:“你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不过是一块和田玉而已,你若喜欢就让小福子领你去库房的存玉阁里随便挑,那里什么好玉没有?” 众人的一番劝解在珍玉这里似乎毫无作用,她坚持说玉是被良岫顺手拿去了,她在意的不是玉,而是被人毁了对圣上的一片心,还落了个欺君的罪名。于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只一味的哭闹,这一闹就把个圣贤皇太后给闹了出来。 太后想来是耳聪目明的,慈圣宫离御书房最远,她却听到了这里的消息,于是迫不及待地让人将她抬了来。 她一下轿就对上前来恭迎的皇帝道:“哀家听闻御书房这里闹了起来,心里担忧,就急忙过来瞧瞧,皇帝你还好吧?” “太后放心,这里无事,只是有些小误会,怎能劳您操心,还是回去歇息吧!” 那珍玉见太后驾到,自是放声大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太后不再理皇帝,而是向珍玉走过去,“珍嫔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怪可怜见儿的。” 说着上去搀扶珍玉。 珍玉如丧考妣,更是嚎啕起来。龙云漠不禁皱了皱眉头。 太后却慈爱地说道:“珍嫔莫哭,有什么事跟哀家说,哀家替你做主,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太后这是说哪里话来,哪里有人欺负她?不过是一点小事,珍嫔有些小题大做了而已。” 太后却瞪了龙云漠一眼,“哀家怎么会不知道你们男人的心思?不过是今儿个爱这个,明儿又喜欢那个,朝三暮四。喜欢起来就纵着,把天翻过来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不喜欢了就丢到脑袋后头去,无论做什么都看不顺眼。珍嫔跟了你这么多年了,你怎能因为那些妖媚惑主的女人不念及旧日情分而欺负她呀!” 这话说得龙云漠脸都红了,又气又急,却又说不得道不得。 “太后误会了。” “误会?误会怎么会让她哭成这个样子?你看着就不心疼?”太后上前拉着珍玉的手让她起身,又用绢帕替她擦眼泪。 “孩子,莫怕,你只管说,有哀家给你撑腰呢!” “太后……”珍玉有鼻有眼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太后进行了详尽地描述,太后配合着她的讲述变换着各种表情。 良岫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老一少在自己和圣上面前演着戏,心里一阵冷笑。 “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演出什么花样儿来。” 第653章 良岫无罪 其实太后与珍玉的戏码并不新鲜,想当年自己的庶姐云良玦在太子府时就已经上演过了,最终害死了元书影、逼走了安侧妃。 因为良岫在莲花庵已经跟着幽冥君审过此案,因此,眼前的这出戏让良岫实在是觉得无聊。 这些老套路怎么还没被淘汰,还能不能来点儿新鲜的? 太后顺着剧本中设定的剧情一路表演了下去,自然是要在听说“实情”之后勃然大怒了,她拍打着桌子,手腕上的金凤镯子砸得木桌咚咚直响,“我看这是要反了天了!竟然在皇帝的御书房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做贼!把这皇宫禁地当成什么了?贼窝吗?” 说着,转头怒目瞪视着良岫,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云良岫!跪下!你可知罪!!” 良岫脊背笔直地站在太后面前,平静地看着她那要蹦出火苗儿来的眼睛,开口道:“良岫无罪,为何要跪?” “你手脚不干净是个贼,居然还大言不惭说自己无罪?这是恬不知耻!” “太后定是没有见过官衙里审案子,竟只听珍嫔一面之词就给良岫定下了罪名,您还是要按照程序审问双方,听双方在对质一番之后再下定论才是正确的,您太心急了,跳过了一些必需的环节,反而显得假了。” 这话把太后说得一愣,这个女子怎么给人一种汗毛直竖的感觉?她的眼睛太黑太深,仿佛一下子可以看到人的心里去。 可是,太后毕竟身经百战,自是不会被她震慑住。冷笑道:“你这样的哀家见过的多了,任你铁嘴钢牙,只要一进了冷刑司,保管你全都吐出来!” “冷刑司是给作奸犯科之人准备的,慈圣宫里刚刚有人死在里面,太后怎么听到这个名字不痛苦,反而津津乐道?” 太后不禁勃然大怒,一巴掌就朝着良岫的脸呼了过来。 流月与惜月见了,舍身就要扑上去,可惜还是晚了,眼看着太后那戴着长长护甲的手就要抓上良岫的脸,众人皆是大惊失色,这一下若挨上,只怕良岫的脸就要毁了。 在这紧急时刻,只见一带五彩的光闪过,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量,将太后的手臂挡开了,手指上尖利的护甲从良岫的鬓边划了过去,只带起一缕发丝。 太后与众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屋内根本没人动,流月与惜月虽然想来救良岫,可是根本就没到近身,青禾的动作被龙云漠用眼睛制止了。 只有梁间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有老鼠偷偷跑过去。 莫非是鬼神作祟?太后只觉后脖颈一凉,却不得不掩饰住自己的恐慌,虚张声势地发狠道:“龙禁卫何在?” 门外一声应和:“属下在!” “将云良岫这个恬不知耻的贼子押到冷刑司,大刑伺候!!” 门外的龙禁卫却没了声息,太后火气更大了,“龙禁卫都死了不成?” 龙禁卫卫士长,却回了一句,“圣上……”语气里带着询问。 龙云漠也早明白了其中的猫腻,珍玉今日定是得了太后的真传,才来御书房陷害良岫,太后定是知道珍玉得了手,所以才来收胜利成果。她们果然是一刻也没有放弃要置良岫于死地。自己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太后息怒,此事还没有查清楚,不可冤枉了人。” “皇帝,你不要心慈手软,这云良岫虽说曾解了皇帝所中的奇毒,可是也给你带来了莫大的耻辱,你不可一时心软,反而骄纵了她。哀家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人有了错就要改正就要承担责任不是吗?” 第654章 慢! 龙云漠问道:“太后怎么就断定那块玉就是良岫拿的,而不是珍玉一时手滑弄丢了呢?太后又不在现场,就那么相信珍玉的为人,认定她不会撒谎?您应该就像良岫所说,双方都问一问才能决断。怎能偏听偏信?” 龙云漠沉下脸来,太后也有些心慌。她用眼睛使劲儿瞪了珍玉一眼,意思是,你可倒是出来闹啊!我一来,你倒躲一边儿看热闹去了? “既然如此,不如就搜一搜身吧!珍嫔,你意下如何?”良岫看着珍嫔,等着她回答。 珍嫔在太后的眼光里往后缩了缩,心里有些忐忑,太后之前让她想方设法把那块玉放在云良岫的身上。可是,云良岫戒备心很重,连衣角都不让自己碰。加之良岫的衣裳不是平常宫中妃嫔所穿的宽袍大袖,啰嗦很多。她的衣裳都是很简洁贴身,所以想往她衣袍里塞进点儿东西太难了。加上她的两个宫女眼睛跟刀子似的,自己走到哪儿她们就盯到哪儿,也确实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可是把这块如此昂贵珍稀的美玉丢了,以她的为人是做不到的,于是她便将那个玉扇坠儿藏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一心想着太后一来,不由分说将云良岫押到冷刑司去,谁还会想到自己身上是否藏着什么? 只是没有想到,时态似乎并未朝着她与太后设定的路线发展下去,这事儿要跑偏! 这个可恶的云良岫似乎知道了什么,竟然要求搜身,若真搜起来,只怕自己的袖子是藏不住的了。 可是口里却毫不示弱,道:“搜便搜,我还怕你不成?”接着站起身,却忽然用手捂住额头,“太后,臣妾忽然有些头昏……”又一屁股坐回到了凳子上。 太后知道状况有变,于是道:“也难怪,珍嫔这么弱的身子,又受了这一番惊吓,自然是难以承受,你去里面暖阁里躺一会儿,哀家等着你。” “慢,事到临头了,你却去躺着,难道要朕和太后在这里等着你?速速搜了身,将事情了结了再去歇着!” 龙云漠太了解珍玉了,知道是她和太后联和着闹出的幺蛾子。他也了解良岫,既然是良岫提出的搜身,自然是心里有根的。 “圣上……”珍玉可怜巴巴地看了看龙云漠又看了看太后,太后明白她的意思。 这块玉一定是不在云良岫身上,一定还在成不了气候的珍玉身上呢。她借口头昏定是要找个地方把玉藏起来。可是,这样只是能证明玉不在珍玉身上,对于良岫,是毫无打击力的,又怎么能将她送到冷刑司去呢? 心里暗骂:这个只会卖弄风骚的蠢货,怎么会这么笨!等到把云良岫弄下去,下一个就是她。 太后心中虽恨,可是表面上还得继续与她联手,于是对龙云漠道:“哀家没事,既然珍嫔不舒服,就让她去躺一会儿无妨。反正贼就在御书房内,又跑不了她。” “太后有闲工夫由着你耍,朕可没空,朕还有一案子的奏折没有批完。你若是身子不爽就回朝槿宫歇着,今日之事就不要提了,各自都放下,如何?” 事到如今,珍玉觉得只有这个法子是最好的了。不然,若真被搜出来,不仅落个诬陷良岫的罪名,还会成为宫内人的笑柄,岂不是丢了颜面? 想到这里,珍玉看了一眼太后,后者正冲她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阴沉得几乎滴下水来。 得了太后首肯的珍玉急忙道:“臣妾真的头昏,既然圣上如此说,臣妾就不再追究,这事就让她过去了,臣妾再让那位亲戚去寻个一模一样的献给圣上吧!还请圣上恕罪!” 珍玉这里正准备长出一口气呢,却听耳边一声淡淡的“慢!”。 第655章 二次验身 听了珍玉的话,良岫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慢!”。 众人都看向良岫,她来至圣上面前,道:“圣上,今日之事一定要有个了断,不然良岫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搜过之后,若良岫身上有这块玉,要杀要剐全凭圣上处置,若没有,请圣上还良岫清白。” 太后冷哼一声:“清白?你也担得起这两个字?” “回太后娘娘,今日之诬陷无端而来,已经令良岫迷惑不解,如今却又要无端而去,更是令良岫如坠五里雾中。良岫不能决定它的开始,却想亲见它的结束。太后您不也是希望抓到真正的盗贼,以正宫闱吗?正是因此,良岫才不能让它不了了之。” 几句话说得太后哑口无言,只得气鼓鼓地别过脸去不看良岫。 良岫轻轻勾了勾嘴角,转而对龙云漠道:“圣意如何?” 龙云漠见她胸有成竹,于是看着她的眼睛淡淡一笑,道:“就依良岫。青禾,你负责搜身,太后、良岫、珍嫔各派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监督。谁先来?” 不容人反对和逃避,龙云漠已然做了决定。 珍玉不由向后退了半步,惶恐的眼神看向太后,太后却给她留了个后脑勺,珍玉的心一下子慌了。 “我先来。”良岫道。 珍玉松了一口气,心想能拖多久算多久吧! 良岫跟着青禾进了暖阁,这里是龙云漠休息的地方,不大,也很简单朴素,只是很干净,有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 流月和珍玉的宫女兰儿、太后的宫女听禅跟在良岫的身后。 良岫在床前站定,青禾上前施礼道:“殿下,委屈您了。” 良岫却微微一笑,道:“无妨,我已不是第一次被验身了。姑娘只管搜便了。” 青禾听了只得又施了一礼,道:“只是……殿下,青禾……。” 良岫笑道:“青禾姑娘做事一贯雷厉风行,今日反倒犹豫起来。这样吧,你也不必为难,我自己将衣衫解开,你来搜便可。” 说着,便动手解开了衣裳。 几位宫女都垂下眼睛,良岫却道:“几位姑娘可是都是来做见证的,这垂着眼睛不看怎么行?咱们都是女子,你们看仔细了,我才能洗脱这莫须有的罪名不是?” 不得已,三个宫女只得抬起眼睛看着。 直到良岫身上只剩了贴身的衣物。 一股幽香袭来,令人不禁心醉神迷,流月是知道小姐身上自小就带着这种诱人的香气,倒不觉得奇怪。而剩下的三位姑娘则被这香气所陶醉,面上不禁露出惊诧的表情。 良岫身材纤瘦,衣物贴身,根本是无法藏东西的。除了她颈上挂着的一个黑色的带羽毛纹路的小铃,还有发髻上的一枝棕红色木簪子之外,也没有什么首饰。 衣服袖子里有一个明黄色的小布包儿,青禾拿在手里捏了捏,里面是软软的像是一片布,与玉扇坠儿的手感完全不同。青禾又把小布包拿给三位宫女,让她们也放在手里捏了一番,几个人意见一致,这里面没有玉扇坠儿。 搜过之后,青禾忙帮着良岫穿好衣裳,却不料暗地里手里被良岫塞了一样东西,圆圆的、硬硬的,被一块小小的绢帕包裹着。 她吃了一惊,看着良岫的眼睛。良岫却对她点头一笑。 青禾明白了,“殿下,属下在您的衣袖里找到这个东西,却不知这是什么,还请殿下明示。”说着,将那个小小的绢包儿举到了众人的眼前。 良岫却一脸的为难之色,“这个……这个……青禾姑娘,这件东西能不能还给我,此物不能拿出来,一旦拿出便会出事。不过我可以保证,这不是那个玉扇坠儿。” “这话奇怪,既不是玉扇坠儿您又怕什么?拿出来,也好证明您的清白啊!” 良岫听了却垂下头沉吟起来。 第656章 胜券在握 一旁的兰儿和听禅都看着她二人,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只有流月不动声色。 青禾转向三人,问道:“三位姑娘怎么想?此事我可做不得主。” 流月闭口不语,那二人也没有主意。 “不如这样,殿下,还有三位姑娘,既然这里面的东西,殿下不准拿出来,也说不清是什么,那只能把东西交到圣上手里,让圣上做主吧!你们意下如何?” 兰儿与听禅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 流月却看着良岫,眼光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良岫回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这眼神很熟悉,只要小姐胜券在握的时候才会出现。 流月心里有了底,也便对青禾点了点头。青禾会意一笑。 四人出了暖阁,来至圣上面前。 “青禾可曾发现什么?”龙云漠心中有数,所以语气甚是轻松。 “圣上,属下在良岫殿下的身上搜到一物。”说着将那个小绢包双手递给了龙云漠。 可是这话一出来,屋内人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还有人不解。 龙云漠吃了一惊,方才看良岫的神情明明是胸有成竹的,怎么忽然被翻出了东西? 太后却得意了起来,“哀家就说么,她就是个贼,圣上,速速把她关进冷刑司去,别让她在这里丢咱们皇家的脸面!” 青禾继续道:“但是,良岫殿下说此包裹中不是和田玉扇坠儿,而是另有他物。还说……” “狡辩!纯粹是狡辩!”太后急了,拍着桌子恨恨道:“这种无耻的女人,圣上怎么能留在身边?” 龙云漠却并不理会太后的怒气,他对青禾道:“她还说什么?把话说完。” “殿下说,此物一出便会出事,因此不肯对属下说出实情。事关重大,属下不能做主,还请圣上决断。” “朕知道了,你退到一旁。” 青禾退到一旁,静静看着面不改色的良岫,心中疑惑,不知她要做些什么。 龙云漠手里捏着那个小小的绢包儿,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良岫,他从她的眼睛里并未看到任何慌乱与不安,反而是带着些恶作剧一般的嘲笑。 龙云漠知道,此物一出,定然是有人要倒霉了。而这个倒霉的人,十有八九便是珍玉了。 “良岫,你说朕该怎么办?” 说句心里话,龙云漠实在是不想让珍玉出丑,可是为了保护珍玉而让良岫蒙冤,这种舍本逐末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珍玉只能是自取其辱了。 良岫道:“全凭圣上决断。” “不打开,如你所说,就不会出乱子,可是你却洗不清罪过了;打开的后果是什么,朕也不能预见。你说该怎么办?” “良岫若能做主也就万事大吉了,可惜良岫是砧板之上的鱼肉,此刻哪里还有良岫说话的地方?良岫全听圣上的。” “若朕说不打开,你会不会恨朕。” “不会。” “真的?” “真的!” “你真的不恨朕对你所做的一切?” “不恨!” “那好吧!”龙云漠站起身,将手中的绢包儿抛给身边的小福子,命令道:“小福子,打开!” 听龙云漠的语气,原以为他会下令不再打开这个神秘的小包裹,可是哪里知道,最后时刻竟变成这个结果。 众人吃惊之余,便只能慨叹圣心难测了。 小福子吓一跳,赶紧伸手捧住圣上抛过来的小“绣球”,仿佛捧了个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丟也不是。只冲着手里的东西发呆。 龙云漠见他不动,大声质问道:“你发的什么呆?打开!” 小福子吓得一激灵,手里的包裹差点儿丢在地上。 他回过神儿来,急忙唯唯诺诺连连称是,抖着手打开了那个小小的浅灰色锦缎包裹。 第657章 以宝自保 当包裹被小心翼翼地打开,御书房里忽然被一道光照亮了。 屋内人都被光芒晃了眼睛,待光芒减弱,众人才发现那光芒的源头就是小福子手中的那个圆形石头。 这是一块圆形的红色宝石,透明的宝石中间含着一个圆形的紫蓝色,就像是眼睛里的瞳仁儿,那“瞳仁儿”是可以转动的,仿佛一只眼睛在跟着你转动,视线一刻都不离开你。 这是多么诡异的一块宝石啊!包括圣贤皇太后在内的人们都屏住呼吸,仿佛被这块宝石摄走了魂魄一般。 片刻的安静之后,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血狼眼!” 多么狰狞的名字,在场每个人的心似乎都被它压制住了,没人敢上前仔细地看看它,更不要说去碰它了。 拿着它的小福子,只觉整个手臂都麻木了,却一动也不敢动。心里暗自焦急,也暗自庆幸,辛亏与它隔了一块布,不然直接拿在手里会不会被它吸干了气血? 此物一出现,便有四个人心中一动—— 流月见过这个东西,知道它是尨降可汗拿来的宝物,据说可以找到帮着他劫持小姐的府内帮凶。自从尨降可汗走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它,自己都已经把它给忘了,怎么小姐一直把它带在身上自己却不知道? 青禾也知道这是血狼眼,只是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它,今日一见,竟然有一种被这块石头看到心里去的感觉,原来殿下塞到自己手里的竟是这个,可是,为什么? 龙云漠知道它被良岫藏起来了,为了不让自己找到当初害了她的那个潜藏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女人,今日突然见它重又出现,心里明白,那个人是藏不住了。难道,那个人是——珍玉? 想到这里,龙云漠看向珍玉的眼神里渐渐涌上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最不安的莫过于刚刚还受了天大委屈,哭得哀哀怨怨的珍玉了。 这颗血狼眼明显的比自己的那一颗成色要好得多,用价值连城这个词语来形容它是毫不为过。她心中微动的同时,却发觉自己的头上发髻也在微微颤动。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自己的发髻,想要控制住它。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良岫的眼睛。 太后此刻却回过神来,她没有见过血狼眼,可是却有所耳闻,据传每一颗血狼眼上都附着着无数人的鲜血,因为此物太过名贵稀有,可是这云良岫身上却是哪里来的这个宝贝? “这可是无价之宝啊!皇帝,据说珍贵到能够引发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这个东西云良岫是如何有的?怕是偷来的吧,皇帝一定要严刑拷问得出实话才是。” 龙云漠懒得搭理这欲加之罪的行为,冷冷道:“太后放心,此物的来历朕很清楚,与贼盗和战争没有半点儿关系。” 又对呆若木鸡的小福子道:“把那东西拿过来。” “是!”满心惶恐的小福子如得了大赦之令一般,急忙答应着将血狼眼恭恭敬敬地呈给了龙云漠,之后自己站立一旁,却悄悄地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龙云漠却对这块诡异的石头并无什么忌惮,他将它团在手心里,感受着它冷冰冰的表面下,涌动着的一股力量。 “尨降的血狼眼果然是在你的手里。” “是,良岫当日只是为了保护太子府中的某个人才将它藏了起来,后来要还给尨降可汗时,他却说什么也不要了,一定要送给我,良岫无奈只得接受了。” “那你为何今日将它带在了身上?有何意图?” “若说那日良岫将它藏起来是为了保护他人,那么如今带在身上却是为了,自保。” “它再名贵也不过是一块石头,又怎么保护你?” “圣上难道忘了它的那个神奇之处?” “朕没忘。” “良岫就是要利用这一点来进行保护自己。” 第658章 眼里星河 龙云漠听了良岫的话,知道她早就清楚当日害她的人是谁了。 那人对她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和威胁,她却依然能够将此事装在心里这么久,若非逼不得已,大概她永远都不会将此人公诸于世吧? 另一方面,她却将血狼眼时刻放在身上作为隐藏的武器,一旦有危险,即刻反击,毫不留情。 这是个有着何等心胸的女子? 又是个有着何等心机的女子? 是什么造就了这样一个女子? 他们含蓄隐晦的对话对于屋内的大多数人来说,无异于听天书。 太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你们两个说的都是些什么?这和良岫偷玉有何关系?皇帝还不严加审问,却在这里与她打哑谜浪费时间做什么?” 龙云漠却并不理会太后,只是看着良岫,“良岫,你是否想过,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 “良岫知道这句话,可是圣上,今日良岫若饶了人,他日谁又会饶了良岫?”良岫心中一阵苦笑,龙云漠啊龙云漠,事到如今你还是要替她求情吗?而我今日却要一击得中,不然,便再无还手之机了。 龙云漠听了良岫的话,沉吟片刻。低头看着手里的雄血狼眼,半晌才道:“随你吧!” “遵旨!” 良岫双手合什,低头默念了一句古怪的咒语。 早已蠢蠢欲动的雄眼,忽地从龙云漠的掌心里飞到半空,悬在龙云漠面前旋转着。紫蓝色的瞳仁不停地颤动着,一道紫蓝色的光从那瞳仁里飞了出来,在半空里画出一道弧线,径直向着珍玉的头扑了过去。 而自良岫的咒语一出口,珍玉的头上就已经开始抖动了。 那根银发簪随着雄眼的旋转不停地颤抖,发簪头上镶嵌的黑漆漆的那块石头,竟然投射出一道道细微的红光,就像有人想用手捂住灯光,那光却从手指缝中泄露了出来一般。 随着那道紫蓝色光束的崩现,那根簪子抖动得更厉害了。几绺头发因为簪子松了而散落下来。珍玉拼命地按住银簪子,却不料那簪子却径直从发髻上掉了下去,在坠落在地面的一瞬间,那块黑色的石头从上面跌落了下来滚到了珍玉的脚下。 珍玉被眼前的情形弄得蒙了,她手足无措地趴在地上想要去抓那块石头,却不料,那石头竟也飞了起来,向着半空中的旋转着的雄眼飞过去,直到与它紧紧贴合在一起,并与它一起转动,它的红光与雄眼的紫蓝色光交织在一起,立时,满屋都是深紫色美丽的光芒,甚是诱人。 在旋转的过程中,黑色石头上有一片片黑漆剥落了下来,褪去丑陋伪装的石头,最后变成了一颗有着蓝色瞳仁儿的另一颗血狼眼。 屋里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两颗美丽绝伦又诡异无比的宝石在空中表演飞旋的舞蹈——只见它们各自拖着一条不同色彩的光带,光带里有钻石一般的小小的火星在闪烁,并发出细微的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两条光带纠缠着,逐渐合为一条,铺展开来,就像一条美丽的缀满星辰的丝绸。两颗血狼眼也不再旋转,只是依靠在一起,缓缓停留在良岫的头顶,并将光带垂落在她的肩上。 光芒环绕着良岫的容颜,尽管她的脸被面纱遮住,但是当她的眼睛睁开,原本就十分明亮清澈的眼睛里竟映出了光华璀璨的星河! 这一瞬间,人们的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眼前的良岫,曾经那么熟悉,如今却感到如此陌生,仿佛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第659章 最美的花 良岫停下口中咒语,两颗血狼眼忽然收敛了光芒,一起向着良岫的掌心飞落下来。伸出双手接住它们,却发觉它们如两只有生命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光里竟然隐隐有笑意。 不禁心生疑惑:难道,这血狼眼不只是有这一种用处?怎么看到它们似乎就像是看到了尨降的眼睛? 她却不知道,数千里之外的一处长满青草的山包上,一个异族少年正捧着一面镜子一样的东西,微笑地兴趣盎然地看着它。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在女奴的陪伴下,向着他跑过来。火红的衣衫在碧绿的草地上,如同盛开的火鹤花。 她跑过来,一把抱住少年的手臂,仰起脸来使劲儿向着镜子看,“哥哥!哥哥!你在看什么?让乌莎娜也看一看好吗?” 少年却把镜子捂在胸口上,另一只手将小女孩抱在怀里,眼睛望着远方,“乌莎娜,哥哥在看这个世上最美的花,可是这朵花开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乌莎娜听了高兴极了,“乌莎娜最喜欢花,我要看看,我一定要看!” 少年看着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笑了,他亲了亲她白净娇嫩的额头,“哥哥总有一天要让乌莎娜亲眼看到这朵最美最美的花,但是现在,她不在这里。” “哥哥,那么,这花叫什么名字呢?” “她叫良岫……” 待众人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珍玉此刻还匍匐在地上,仰视着良岫,只见她仰着头,嘴巴不自觉地张大,发髻凌乱,衣衫不整。全没了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傲娇的神态。 龙云漠无奈又厌恶地看着她,开口问道:“怎么?看傻了?说吧,把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跟朕和太后,还有被你伤害的良岫说一说吧!” 珍玉似乎还想抵赖,只是一时还缓不过劲儿来,不知该找些什么谎言来进行应对。 太后却有些懵,“皇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和这血狼眼有关?” 太后不愧为太后,独领后宫如许年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她第一时间就猜到了,这血狼眼是良岫反击珍玉的绝杀秘器。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个有力的支持者——皇帝。 龙云漠却不直面回答,只说让太后等等珍嫔,她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讲个清楚的。 珍玉刚一张口要说话,却被龙云漠制止,“不要准备说什么这石头是你捡的,或是其他的什么谎言搪塞于朕,你不说,朕心里也很清楚整件事,因为朕差点儿因为这件事死掉。只看你是打算实话实说还是欺君了。” 这一句话堵住了珍玉的嘴,让她明白,其实她做过的事,圣上早已知晓,只看她肯不肯说实话了。 “圣上。”珍玉又拿出一贯的可怜与娇媚模样来,想感动龙云漠,可惜今日在这个场合,显得太不合时宜了。 “不要扭捏作态,好好说话!” 珍玉唬得急忙跪好,恭恭敬敬,再也不敢拿捏了。 “请圣上恕罪,臣妾那日是被那西域人用匕首抵住咽喉,被迫不得已才将问杏轩的位置告诉他的。真的是情非得已啊!” “嗯,这句话朕倒是不怀疑你,可是后来呢?” “后来,那西域人不准臣妾离开,要臣妾指认他扛出来的人是否为云良岫。臣妾、臣妾实在是害怕,无奈之下,为了保命,只得告诉他那就是云良岫。” “朕依旧信你,再后来你又是如何做的?” 珍玉抬起哀伤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龙云漠,而龙云漠从里面看到的全是乞怜。 此刻却没人在乎她的眼神,有的只是恨意。 第660章 渐入佳境 在这众多的充满恨意的眼神的笼罩下,珍玉只觉得浑身冰凉,瑟瑟发抖。 “朕问你后来如何了?你不说,却等什么!” “臣妾……臣妾后来就回了拙琴馆,吓得发烧昏睡了好几日。” “你是何时回的拙琴馆?是谁给你开的园子门?” “当时那园门是开着的,臣妾就趁着无人看见悄悄回的前宅。” “怎么有人看见你是在一个时辰之后才尾随着前来报信儿的问杏轩的下人进了前宅?你说谁说的是真的?” 珍玉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审问一步一步推进,渐入佳境。 可是,良岫此刻倒是很平静也很安静,她坐在一旁龙云漠赐的座位上,一位面貌有些熟悉的宫女给她端上一杯茶来。 良岫道了谢接过茶盏,宫女垂首退了下去,嘴角却含着一点笑意。 良岫恍然,这不是从前在宜康殿遇见的红衣侍女吗?只是当时不太注意,只记得她个子比平常女孩高了些,骨骼也大一些,脸上总是带着些笑意。 原来这个姑娘也入了宫做了龙云漠的贴身宫女。看她的气度作派应当与青禾不相上下,可是却不知道她的名姓,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女子。 这里正在御审珍嫔,有人怒火中烧,有人胆战心惊,有人恍然大悟,有人咬牙切齿。 唯有一个云良岫,端着一盏清香袅袅的热茶正在思量一个容貌端庄颇有些英气的宫女的身份。 原本处于风暴眼中的她,如今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悠然姿态。 仿佛那个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追悔莫及的女子,还有端坐在椅子上怒不可遏的男子都与她毫无干系似的。 曾经映着银河星光的眼睛,透过薄如蝉翼的热气,看着红衣宫女消失的方向出神。 审问在良岫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结束了。 此时此刻珍玉才明白,为何尨降会给她如此珍贵的奖赏;为何云良岫会问她是否知道血狼眼有雌雄之分;为何那日在崇岫宫,她会看着自己的发髻微笑;为何她会提出搜身查赃…… 云良岫,这个阴险的女人,她是不是什么都知道?包括自己在梦香楼的所有不为人知的事情? 她却什么都不做,只等着,等着自己迂回曲折、机关算尽地前来自投罗网。 可是,当自己被圣上和众人踩在脚下之时,她却没有与众人一起羞辱自己,更没有落井下石将自己在梦香楼时的事实向圣上举报。 比如自己并非卖艺不卖身,早就被人“梳弄”、“覆帐”;比如自己想要勾引前太子龙云胄,却被红莲子撞破,二人反目成仇…… 她只是面色平静,眼光忧伤地望着门的方向,是不是,她懂得自己那时都是被人逼迫,为了活下去,为了比别人活得更好而不得已为之? 珍玉,完全看不懂良岫了。而正是因为看不懂,才会更加惧怕她,认为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才会悔不当初——自己为何会受人蛊惑、被人利用,做出了让所有人都得利,却只有自己身败名裂的事! 在泪眼朦胧中,珍玉看见太后慈爱笑容消失后的冷漠和轻蔑。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太后温和又冷厉的声音,“哀家不知,原来竟是她勾结西域外藩的首领劫持良岫,竟使圣上差点解毒失败,危及生命。白费了哀家疼她的一片心!如今哀家心伤透了、凉透了,还望皇帝早早赐了白绫鸩酒打发了她,留着,除了乱咬人没有任何益处!” 此话入耳,珍玉含着泪看着太后模糊的容颜苦笑,“杀人灭口,却是如此冠冕堂皇!珍玉能有今日自是自作孽不可活,可是太后娘娘您,就能将罪责推得干干净净吗?难道您不是那个始作俑者吗?” 第661章 失心疯 珍玉的话惹得太后勃然大怒,指着她破口大骂:“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因为你的贪财怕死、嫉妒多疑差点儿害死皇帝和良岫,你是何居心?如今败露了却又反咬一口,哀家真是瞎了眼,以为你没了亲人无依无靠才多疼了你几分,哪知道你竟是这种人!” 良岫依旧在喝茶,不用眼睛看就知道,太后现在是一副怎样的嘴脸。 因为这语气、这措辞,与刚刚对自己时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换了个挨骂的对象。 “太后也知道臣妾无亲无故,又哪里来的亲戚做玉石生意?臣妾又到哪里去弄这么好的玉器珍玩来献给圣上?” 太后脸上变了颜色,一阵红一阵白,硬撑着冷笑道:“你是咬定了是哀家指使你陷害良岫了?” 珍玉表情木然,“臣妾何时说过此话?太后多心了。” “你当我们都与你一样蠢吗?你的话里有话在场的人有谁会听不出来?罢了,哀家也不与你费口舌,全由皇帝决断。” 说着,转而面向龙云漠,“皇帝,你看着办吧!” “皇帝?皇帝能怎么办?不过是要拿我做替罪羊罢了,难道还能治了你太后娘娘的罪?” 珍玉这一次是泼出去了,反正这一次自己是再无活着的道理了,索性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死也要做个明白的鬼。 龙云漠却朗目圆睁,斥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难道失心疯的毛病又犯了?哪个是她的贴身宫女?” 兰儿听了急忙上前一步,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道:“回圣上,是奴婢。” “抬起头来,恕你无罪。”龙云漠看了兰儿一眼,“你叫什么?看上去很是脸生。” “奴婢叫兰儿,是珍嫔娘娘的贴身宫女。” 龙云漠点点头,问道:“你家主子这段时日是否又犯了头昏的毛病?是不是又没好好吃药?” 良岫听得明白,这是龙云漠要救珍玉。 兰儿何等聪明,只看了良岫一眼就明白了,良岫殿下并不想赶尽杀绝。 于是回道:“回圣上,珍嫔娘娘头昏的毛病始终不曾治愈,有时会说些奇怪的话做些奇怪的事,至于药,珍嫔娘娘时而吃时而不吃,奴婢们劝了无数次,娘娘总是不听。” 龙云漠啪地拍了一下桌子,“一群无用的奴才,拿着月例银子却不好好做事,主子吃药治病这么大的事竟然不放在心上!若非珍嫔病着需要人伺候,朕定要将你们都丢进冷刑司好好治治你们懒惰的毛病!” 兰儿急忙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奴婢错了,求圣上饶恕!求圣上饶恕啊!” 龙云漠不着痕迹地看了良岫一眼,自己如此护着珍玉,良岫怕是真的要生气了。 可是良岫的样子让龙云漠猜不出她究竟是什么心思。 反倒是太后,不依不饶地定要皇帝将珍玉这个毒妇严加惩处。 龙云漠并不与她正面交锋,口里应着,却没有实质性的举动。只让人将珍玉送回了朝槿宫,并宣布明日一早便将她打发到后山荒僻的司月观去思过。不过并没有褫夺封号,也没有细加审问究竟是何人指使、那玉又是从哪里来的,等等。 太后大失所望地回了慈圣宫,也不知是因为没有成功陷害良岫而失望,还是因为没有灭了珍玉的口而失望,或是因为龙云漠的姑息这两个妖孽而失望。总之她是失望透顶地离去了,坐在轿子里,心却随着轿子的起起伏伏而起起落落。 云良岫,让人心生惧意。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难道传言中的凤随寄主果然不是凡间之物?要想拿下她,只凭一些小伎俩看来是不行的,必须下狠手,让她没有机会反击才行。 至于珍玉么,司月观紧挨着冷宫,它比冷宫更荒凉寂寞,她可是有好日子过了。可是留着总是个麻烦,看她今日的疯癫之状,可是毫无想要保守秘密的意思。总还是慢慢想个法子,将这个麻烦解决掉才对。 第662章 两颗石头 且放下满腹怨气的太后不提,单说众人散去之后的御书房。 良岫还留在这里,是因为龙云漠并未允准她离开。青禾、流月等人都被龙云漠轰了出去,于是,她只得枯坐在一瞬间变得异常安静的屋子里发呆。 一旁的龙云漠也和她一起坐着,却并没有发呆,而是看着良岫发呆。 “你心中是不是埋怨我袒护着珍玉和太后?今日的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她两个联手陷害你。但是,这二人,我都不忍心……” “我知道,圣上宅心仁厚,有自己的打算与苦衷。” “最为主要的是,如今懿嫔有了身孕,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或许是年岁大了些的缘故吧,我心里其实很在意这个孩子,因此,我不想用怨恨、眼泪和鲜血迎接他来到这个世上。” “良岫相信圣上会是一位好父亲,但是,圣上若肯怜恤宫中其他的嫔妃,又何愁子嗣?文贵妃、念妃都正当盛年,且都跟了圣上多年,还是要多多关怀才是。” 龙云漠笑了,“这语气颇似太后。” 良岫也笑了,轻声道:“或许懿嫔更文雅更善解人意吧?说起来文贵妃和念妃都还是拘谨了些。” 龙云漠摇摇头,若有所思,道:“并不全是这个缘由,懿儿的琴声颇能打动人心,每次听了都觉一颗心恨不能都扑在她的身上,片刻都不想离开她。” 良岫低下头,沉思良久才道:“圣上可否知道懿嫔都弹了些什么曲子?是否看过她的琴谱?” 龙云漠有些惊讶地看着良岫,一时想不明白她此话的含义。 “懿儿弹的不过是些最平常的曲子,毫无出奇之处,我也不曾见过她的琴谱。良岫此话何意?” 良岫叹口气,站起身,“没什么,随口一说罢了。良岫累了,还望圣上准许回去歇息。” 又忽然记起来,将那一对血狼眼双手捧于龙云漠面前,“此物珍贵,古怪异常,不宜留在良岫这里,还是献给圣上为好。” 龙云漠不去接那宝贝,却顺手从一旁的匣子里拿出两个小核桃,用一块黄色的锦缎包了,装进一个金丝楠木做的盒子里。之后又从良岫手里拿过那两个血狼眼揣进怀里。 做完这些之后,才对门外吩咐:“小福子,进来!” “奴才在!”御书房的门随着这一声答应被打开了,小福子一刻也不敢怠慢,进到屋内对着龙云漠垂首弯腰站定了。 “圣上有何吩咐?” 龙云漠拿起那个金丝楠木的盒子,对他道:“良岫殿下将那两颗血狼眼宝石献给了朕,朕也觉得此物稀罕得很,你将它放到库房里去吧!” “是。” 小福子双手接过盒子,捧在胸前,想起刚刚的情形,还是心有余悸。生怕这两个古怪的眼睛从盒子里跳出来。 “此物古怪,不可让人再打开了,你将盒子贴上封条,写上日子,放到库房珍宝斋最里面锁起来。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准打开,若因此惹出什么事端,朕绝不轻饶!” “奴才遵旨!” 看着小福子战战兢兢地捧着盒子,带着几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地去了。龙云漠才从怀里把血狼眼拿出来,递给良岫,笑道:“这样,你就不必担心有人和你抢了这宝贝了。这是尨降送你的,还是你自己留着比较好。” 良岫犹豫了一下,从龙云漠手里接过来,端详了一番。只见两只“眼睛”依偎在一处,不再发出光芒,也不再闹出任何的动静,就像两块普通的石头一样。 良岫心里叹口气:或许对于这两颗宝石来说,能在一起就满足了,哪怕只做两颗平凡的石头。 正要将它们包起来放进衣袖,却不料龙云漠伸过一只手来,从良岫手里将那颗雄眼拿走,握在自己的手里,“我忽然有些不太相信尨降,不如你我各拿一颗收藏起来比较好。还有,你要教给我那咒语,这样就不愁找不到你了。” 良岫却在心里笑他的孩子气,始终与尨降有些嫌隙。他怎么忘了,若这雌眼不在自己身上,他拿着雄眼又怎么能找到自己? 但是,良岫什么都没说,而是将咒语一字一句地教给了他。 第663章 处处陷阱 在他们一个教一个学的念诵咒语时,两个“眼睛”却不为所动,没有任何的反应。 “原来它们只要在一处了,那咒语就不管用了。” “既然已经相见不用互相寻找了,还要那咒语做什么?” “为何两颗石头都有让它们重逢的咒语,人却没有……” 龙云漠在自言自语,良岫知道这石头和咒语勾起了龙云漠的伤心事,又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好将雄眼和雌眼各自用绸缎包了,一只递给龙云漠,一只拿在自己手里,“好了,如今它们又分开了,石头与人一样,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石头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里,人的命运却不知被谁操控着。不如听天由命吧!” 龙云漠笑了,带着些落寞,“好在咱们还是会时时见面的,那两颗石头也会跟着相见,总好过此生不见。” 良岫没有回答他,自己无法预知明天会发生什么,也许离开时将自己手里的雌眼留下对血狼眼才是公平的。 龙云漠终于允许良岫回崇岫宫歇着了,不过却要求她明日到荧慧宫来为懿嫔祝贺生辰,礼物不要过多操心,他已经让人为良岫准备了一份出来,过一会儿就给她送到崇岫宫去。 无奈,良岫只得答应了下来。 良岫不想与甄懿有任何交集,想到她怀着龙云漠的孩子,与他恩恩爱爱的样子,不能不说自己心里还是酸溜溜的。自己这个无名无分的人出现在甄懿的眼前,她又会作何反应? 等良岫回到崇岫宫,后脚龙云漠替她给甄懿准备的生辰礼物就已经让人送到了。 几个镶金嵌银的盒子里也不知装了些什么。流月要打开看看,却被良岫制止了,“流月还是放着吧,最好一动也不要动它,不要给咱们惹麻烦。” 流月吃惊地望着良岫,“小姐,这可是圣上准备的东西,难道您连圣上也怀疑?” “我不怀疑他,而是怕有人利用他。这些东西要保持原封不动地拿去,给圣上亲自验看之后再交给懿嫔,或许有些人就不好下手了。” 惜月听了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姐,我怎么觉得浑身发冷!这哪里是锦衣玉食的皇宫,倒是像处处设下机关的陷阱呢?” “正如你说的,这里确实布满了各种机关的陷阱,就等着你一时疏忽往里面跳呢!若是掉进猎人捕捉野兽的陷阱,或许只是受伤,可是若是一不留神落进某些人的圈套,只怕是性命堪忧。所以才要处处在意,时时小心。你们可要记着。” 两个姑娘沉默地点了点头。 两个女孩儿从小便跟着自己,在宰相府时没少跟着自己吃苦受连累。后来做为陪嫁侍女又跟着来了王府,又与自己一起被幽禁于问杏轩。如今入了宫,境况却未有任何改善,每日里还要为自己担惊受怕,甚至还有生命危险。 可是,她俩个却毫无怨言,一心一意地跟着自己、照顾自己,为了自己不惜一切。若没有她俩个,自己恐怕早已坚持不住了。 同样,若没有了自己,不敢想象她俩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就算是为了流月和惜月,自己也要咬牙坚持,决不会让那些小人恶人得逞。 无论如何都要带着她们一起离开,还她们自由安逸的人生。 流月听了小姐的话,立刻收了手,没有再去碰那几个盒子。 直到第二日午时之前,才让小太监捧着礼盒跟着良岫的轿子一路向着荧慧宫而去。 荧慧宫里早已是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虽然懿嫔不过是个小小嫔位,入宫时间又短,可是,太后的亲外甥女,又是最得圣上宠爱的妃嫔过生日,人们怎会放过这个趋炎附势的机会? 于是皆嘤嘤而来,嗡嗡作舞,嘴脸各不相同,却都是一副谄媚的模样。 第664章 难以企及 良岫来至荧慧宫,早有人通报了进去。良岫没想到懿嫔竟亲自出来迎接了,只是这迎接人的阵仗也太大了些—— 前面是两个提着香炉的宫女,香炉里飘着令人愉悦的杜若香。宫女的衣着皆是珠光宝气,面上颇有些得意的傲气。 身边一左一右各有一个宫女搀扶,身后则是两个年纪略长些的妇人手里捧着衣裳、手炉等物。 良岫看着眼前情形,觉得十分可笑,只是从屋里走到院门口,这几步的距离,居然摆这么大的排场,真是有意思。 甄懿只在选秀的那一日与良岫擦肩而过,此后再未正式相见过,今日见了,凭空地有一种被压了一头的感觉。 这感觉,十分不舒服。 可是,眼前这个时时被太后姨母挂在嘴边,嘱咐自己多多提防的,叫云良岫的女子并无十分出众之处。 她衣着朴素淡雅,说话轻声细语,举止含蓄谨慎,从哪里都看不出她是个极具威胁的女子。 可是,与她站在一起,却有一种不得不仰视的奇怪感觉,似乎她身上有一种气场,让身边人必须敬重她,让对她有敌意的人莫名惧怕她的力量。 入宫之前,甄懿奉姨母之命,用了数月时间来研究和了解她,搜罗了所有关于她的信息,当然也包括那些似乎是子虚乌有凭空捏造的传言。有些甚至因太荒谬而令人发笑。 什么出生之日的异兆;克死生母的妖异;凤随寄主、玉魄转世的传说;还有以身挡箭、以血解毒挽救圣上的举动;与异族可汗和前太子的理不清的纠葛,以及释放凤随的传说,等等等等。 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女子的波云诡谲的经历,确实令甄懿在无形间自觉低她一等了。 如今的她近在眼前,虽然薄纱覆面看不清容颜,可是她翠眉星眸、暗香袭人,只稳稳当当站在那里,一语不发地看着你,就有着说不尽的风范气度,令人难以企及。 甄懿故意营造出来的轰轰烈烈的排场,一眨眼就如一股烟被吹得四散而去了。 留下的只有尴尬和羞臊了。 不由自主地就先给她行了礼,口称着殿下,膝盖就弯了下去。 良岫还了礼,亲手拉着甄懿的手将她扶起身,却又极快地放开了手。 “还请殿下恕罪,臣妾因有身孕,圣上有旨,但凡有所行动,都要有六个甚至六个以上的人服侍着,不然圣上就会担心,所以今日臣妾对殿下失礼了,还望殿下恕罪。” 甄懿唯一可以拿来与良岫进行一搏的就是腹中龙种和圣上宠爱了。因此,她怎会错过这第一次博弈? 良岫却深深看了甄懿一眼,刚刚搀扶过她的右手的拇指轻轻捻过中指与食指。 “懿嫔娘娘身怀有孕,圣上在意些是情理之中的,我又怎会怪罪?娘娘腹中龙胎乃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关乎皇家子嗣,所以可一定要好好保养,不可有丝毫闪失。” 说到这里,良岫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甄懿一眼,方才随着宫女等人的引领进了荧慧宫。 只见宫内早已是张灯结彩,早到的各宫妃嫔都过来与良岫见礼。有的是带着看新鲜的意图,有的则只是前来寒暄应付,有的却带着些傲慢与不屑。 良岫却全不在意,行了见面礼之后,便怡然坐于一旁看“风景”。流月却见自家小姐表面轻松之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过不多时,文贵妃与念妃也同时到了,她二人首先过来与良岫见礼。 众年轻妃嫔见文贵妃娘娘和念妃对良岫殿下都是毕恭毕敬,心里也生了疑惑,便不敢再轻视良岫。 良岫见了怜玉和念玉二人自然欢喜,可是不知为何,流月依旧见她面上隐隐有愁云。 第665章 座位之争 这个生辰自然是过得十分地热闹。 太后凤驾来到之后,便是圣上乘着龙辇亲临。荧慧宫中顿时宫乐奏起、四壁生辉! 圣上与太后各自都拿出看家的宝贝为懿嫔祝寿,懿嫔不顾身孕忙不迭地磕头道谢。之后就是各宫嫔妃们精心准备的礼物,被一样一样送到懿嫔面前由她亲自过目。 龙云漠为良岫准备的那几个漂亮的匣子也混在里面被过目、接收、登记在册去了。谁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 虽然荧慧宫中一阵乱哄哄,但是乱中不失规矩章法,宾主似乎都皆大欢喜。 再之后就是极尽奢华美味的宴席,还有歌舞、小戏、杂耍等,为寿宴烘托喜庆的气氛。 太后与龙云漠坐在中间,太后在右,龙云漠在左,以示对太后的尊重。 良岫的座位原本被安排在龙云漠的左侧,甄懿的座位在太后的右侧。 良岫明白,给自己安排的那个位置是属于皇后的,那个位置一旦坐了,就算是不被众人的眼光杀死,也会给自己种下祸根。 于是良岫推说自己不饮酒、不吃肉,与圣上坐在一张席上恐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扰了圣上的雅兴,请求安排自己到次席上随便坐个位置便可。 龙云漠初时不肯(他可没忘了她豪饮时的醉芙蓉一般的神态,那样娇柔妩媚又豪气冲天,令人念念不忘。当然,只要在不提及龙云胄的情况下),后见她坚持不坐,无奈只得让人将她安排在文贵妃与念妃之前坐了,位置最靠近他。这样安排或许她会觉得自在些吧? 又吩咐人安排些精致的素菜、清茶和热热的汤饮在她的席上,良岫起身道了谢。 待一切准备停当之后,龙云漠方举杯,众人纷纷附和为懿嫔祝寿。三杯过后,方才各自敬酒让菜,并闲话清谈起来。 良岫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只按照规矩以茶代酒各敬了圣上、太后及寿星佬儿懿嫔一杯之后,便只与文贵妃和念妃三人喝茶说话。桌上的菜却一口未动。 圣上与太后见了都关注着她,“良岫怎么不吃菜?胃口不舒服,还是不合口味?喜欢吃什么,让御厨房去做来。” 良岫忙起身回道:“多谢圣上关心,良岫并非胃口不适,只是良岫来时吃了几口惜月新熬的栗子羹,腹中饱胀,实在吃不下什么了。故此多喝几杯茶以助消化,过一时再吃也不迟。” 龙云漠听了点点头,“坐下吧!今后还是要注意饮食,你胃口本就不大好,惜月厨艺不错,做的饭好吃也要少吃些才是。” 良岫点头称是,重新坐了下来。 “哀家看良岫娇娇俏俏的,就觉得她身子虚。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多吃几口就不适,身子那么瘦,又怎么给皇帝绵延子嗣呢?妃嫔还是选身子结实的才好。” 这话不知是说给良岫听还是说给皇帝听,还是说给身边的懿嫔听。大概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可是三人都一致地假意没有听见,懿嫔向龙云漠敬酒,良岫与文贵妃、念妃三人碰杯饮茶。 太后见了,对懿嫔说:“既然良岫不肯坐在皇帝身边,不如你就坐过去吧!在我这个老婆子身边有什么趣味?” 懿嫔害羞,刚要说什么,龙云漠却道:“太后对懿嫔如此疼爱,她怎能不陪在太后身边为太后安箸布菜添酒奉汤,以尽孝道?” 这话说得太后无语,懿嫔也只得借着圣上的话,顺势应承。 一屋子人眼睁睁地盯着这个座位之争,看看圣上是否会将原本属于皇后的位置给懿嫔坐了。待看到这样的结果,心中都明了——那皇后的位子离甄懿,还远着呢! 第666章 懿轩古琴 座位的事暂告一段落,厅内又恢复了热闹,人们继续吃喝起来。却不知那位姨母和外甥女是何心情。 良岫依旧什么也不吃,只是喝茶。过了片刻,良岫站起身对龙云漠道:“圣上,良岫身体略感不适,想要出去走一走,消散消散。” 龙云没听了,放下酒杯问道:“怎么,哪里又不舒服了?不如叫沐泽来看看。” “多谢圣上关心,就不必麻烦沐太医了。良岫久病成医,大概还是因为早上多吃了一些栗子羹,栗子不好消化,所以有些胃胀不舒服,想来出去走一走,就会好些的。” 龙云漠听良岫如此说,也就点头应允了,只吩咐跟着的人,道:“你们好好照顾殿下,外面天气寒冷,还是不宜久呆的,早点儿回来。” 良岫起身又向太后与懿嫔致歉,之后才在流月和惜月的陪伴之下出了正殿。 在外面候着的小连子等人,一看自家主子出来了,忙上前迎接询问。当得知良岫身体不适之后,便陪着她在园中慢慢散步。 荧慧宫并不宏大,却有着小巧玲珑的特色,无论亭台楼阁还是小桥流水无处不透露出精致婉约的气息。 良岫在别致的花园里漫步,时为冬日,花园里一片荒芜,除了几株松柏还显出苍翠的颜色之外,其他都是枯黄。 小桥下的流水早已成了冰,垂柳那干巴巴的枝子细伶伶地垂在冰面上。 “殿下!” 良岫正走着,忽听背后有人呼唤,忙转身去看。 只见懿嫔正由一众宫人们陪着向自己走过来。 她边走边道:“殿下,冬日的花园,除了枯杨衰柳就是冰雪,确实没有什么好景致。外面又冷,殿下何不与我去屋子里暖和暖和?” “多谢懿嫔娘娘,不必了,我只是胃里胀满,似乎是不消化,所以出来散散步。懿嫔娘娘为何不在里面陪着圣上和太后,这么冷却出来做什么?小心受了风寒。” “多谢殿下关心,我自从有孕之后身体虚弱,常常心慌无力,太医嘱咐每隔两个时辰便要服药,这不,又到了时辰了,真是无可奈何。” 良岫点点头,“女子有孕时,身子最虚弱,还是听太医的为是。” 懿嫔一力邀请良岫到她的寝殿去取暖歇息,良岫虽不想打扰,奈何盛情难却,只得随着她来至寝殿内。 甄懿请良岫坐在火盆旁的椅子上,早有侍女奉上茶来。 “请殿下恕甄懿照顾不周,我还要去内室喝药,殿下在此稍等片刻。” 见她如此礼貌周全,良岫也与她客气了一番。 甄懿到内室去了,不久便有宫女端着药盏跟着进去,不多时,一股药香便飘了出来。 看来这药的性子够猛,味道也太浓了。为何给怀孕的女子下如此猛的药剂?这样对胎儿和母亲的身体都会带来不利的后果,于太医可是跟了太后几十年的老太医了,医术在太医署也是数得着的,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良岫心里暗自思忖。可惜自己跟着姑母学医时太贪玩儿,觉得背那医书上的各类草药及药理药性太枯燥无味,不如和凤随漫山遍野地疯跑来得有趣,所以常常逃课。 加之姑母大概觉得自己将来是要嫁入帝王家做贵妇,学医也无甚用处,因此也未严加管教。因此,自己在医术方面不过是个半吊子。现在想来竟觉得有些后悔,后悔当初没有认真学医。 如果日后有幸再回到白云观去,定要潜心学习医术、道术,做一个可以为穷苦百姓治病疗疾的医生。 良岫脑子里想着,向四周打量,只见书房的门上挂着一扇形牌匾,上书两个大字——懿轩。这是龙云漠的手笔,他能亲自为一个嫔位御笔题字,可见对这位懿嫔的重视和喜爱。 隔着门上垂挂着的水晶珠帘,良岫看到了书房内的情形,也看到了放在琴案上的那架古琴。 或许是自己也喜欢弹琴的缘故,见到琴便有些心动。她更为好奇的是,甄懿所弹奏的琴曲为何有如此大的魔力,居然会令鸟兽噤声,令闻者心生凄然,还有让龙云漠心醉神迷。 如今远远地看到了那张琴之后,并未发现其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那么,问题应该是出在琴谱之上。 第667章 《兰心操》 良岫跟随姑母学琴多年,从未听说有什么琴艺能让人的心神被琴曲操控。可是姑母却说过,有一种琴谱却有这种魔力。那是三百年前的一位道人,人称灵幻道长,他擅长弹奏古琴,琴弹得出神入化。 可是这个道长心术不正,并未恪守道家规矩,而是喜欢上了一位已故书生的寡居娘子,千方百计地追求。奈何这位美貌的娘子是个贞洁烈妇,拒绝了他的挑逗。他不想强求,于是潜心研究自己的琴艺,据传是得了他师父的点拨,竟然研究出一种技艺,弹奏古琴时可以操控人的心智,任凭弹琴人摆弄,他还写出了一部琴谱——《兰心操》。 名字何其动人!可是好听的名字下却隐藏着一颗邪恶的心和邪恶的欲念。 后来,他竟用这种方法将那位书生娘子勾搭到手,然而这种歪门邪术却不能持久,若间隔一段时间不弹奏,那曲子的作用就失效了。 某日,因他的疏忽,书生娘子摆脱了妖术的控制清醒了过来。了解了实情之后,她羞愤异常,几度意欲殉节自尽,都被人及时发现救了下来。见寻死不成,她便一怒将灵幻道长告上了衙门。 当地知府了解真相之后,以“妖术邪法为害百姓,奸污守节烈妇”的罪名,将其上报了朝廷,朝廷批复下来,将其凌迟处死,并将他研究出来的琴谱《兰心操》上交朝廷。 再后来,这种邪术就失传了。但是那本琴谱却不见了。三百年过去除了少数道家人还隐约记得之外,也再无人提及了。 之所以当年姑母跟自己谈及此事,全是因为姑母觉得自己的那半首《花谶》听上去竟能够勾魂夺魄,因此才记起三百年前的那桩关于妖道邪曲的往事。 那日在问杏轩中听小福子絮絮叨叨地跟自己说到懿嫔的绝妙琴艺时,良岫的脑子里便一下跳出了当年姑母与自己说过的事。 这甄懿弹奏的琴曲,分明就和当年的灵幻道长勾引书生娘子的法子是如出一辙。可是良岫心中疑惑:那琴谱已失传三百年,甄懿是如何学会这种邪术的? 良岫心里存了疑问,所以那日听了龙云漠的讲述听琴感受之后,才特意提醒他去看一看甄懿的琴谱。至于他听不听的进去,良岫也不强求。 就如当初知道珍玉有可能是帮助尨降劫持自己的那个内奸时,阻止龙云漠深查的原因是一样的。 若她只是为了得到龙云漠的宠爱,对他真心真意,且对他无害,自己又何必捅破那层窗户纸呢? 可是,今日除了这个,良岫心里还有一个不解之处,但是无法确定。这件事,还是要请沐泽来向他咨询一番的。 正在良岫思绪翻腾之时,甄懿已经吃过药也静过药,从内室里缓步走了出来。 “让殿下久等了。” “无妨,我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再不回去,圣上和太后怕是要怪罪下来了。懿嫔娘娘再好好歇歇,良岫就此别过。” 说着站起身,便要告辞离去。 甄懿面有失落,道:“原想着邀请殿下到我宫中来,和您多说会儿话呢!都让我吃药给耽搁了。既如此,我与殿下一起回宴席上去吧!” “如此甚好。” 两个人离了寝殿,穿过游廊和花园,回到了正殿。一路上,二人并未多做交流,只是说了几句关于天气、菜肴之类的闲话。 甄懿数次提起关于龙云漠的话题,不过是良岫并未接她的话茬儿而已。 转眼就到了正殿,里面正上演着歌舞。几位薄衣轻衫的舞伎正在欢快的乐曲的伴奏下,跳着轻盈的舞蹈。 为首的舞伎穿着与其他舞伎不同的舞衣,就像是一枝红艳艳的荷花,在碧绿荷叶间翩翩起舞。忽而像一只蝴蝶,长袂迎风而起;忽而如一只蜻蜓,立起足尖在地上一个巨大的盛着清水的浅盘的盘沿儿上,点水起舞。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座上人,都被这舞伎的曼妙舞姿所吸引,眼睛都追着她的身影而动。 没人注意良岫与甄懿一同回来了。 第668章 酒多伤心 良岫却觉得这位舞伎有些面善,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她。 自己很少参加歌舞宴饮,自从嵯峨山回到宰相府至今也不曾参加过几次贵族的宴会。 那么自己又是如何见到她的呢? 想到这里,良岫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而那舞伎,也在旋转舞蹈的过程中,不露痕迹地看了良岫一眼。 良岫从她浓墨重彩描画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种关切,没有感觉到恶意。 良岫更加莫名其妙,龙云漠却未给她思考的时间。 “外面这么冷,为何去了这么久才回来?胃口可好了些?” 良岫只得暂时放下疑虑,来回答明显对自己过于关心的龙云漠的问题。 “多谢圣上关怀,良岫已经好多了。” “我看你是和懿嫔一起回来的,怎么?一起去游园了?” “懿嫔娘娘见良岫在外,担心良岫受了风寒,于是让我随她去了寝殿歇息取暖,懿嫔娘娘的寝殿,尤其是书房,处处布置得典雅温馨,良岫贪看了些,因此回来得晚了。还望圣上与太后不要怪罪。” 听良岫如此说,龙云漠问道:“良岫可看见书房朕的题字了?良岫觉得可有进步?” “良岫并不擅长书法,因此没有权力对圣上的墨宝指手画脚。但是……” 良岫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若说出来,只会徒增伤感,于他于己都没有好处,因此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龙云漠却不放过她,“但是什么?良岫怎么变得吞吞吐吐的?” “良岫只见过两次圣上的墨宝,一次,是,湖心亭上的题字,懿轩二字不过是第二次见。圣上写字很是凝重恢宏。但“懿轩”二字却大气有余,飘逸不足。两处的字比较起来,良岫更喜欢湖心亭的那四个字,看上去仿佛将毕生情意都凝在那几个字里一般。” 听了良岫的评价,龙云漠沉默了许久。 他手指紧紧地捏住酒杯,半晌才一仰头灌进嘴里。 酒似乎是太烈了,竟辣得他眼红了,几乎流下泪来。 良岫貌似平静地看着他,却拼命克制住心中的滔天巨浪。 龙云漠透过眼里朦胧的一片水雾与良岫对视。良岫却在他充满绝望与哀痛的眼光里,遏制住心脏的狂跳,默默避开视线,端起早已空了的茶杯喝着。 龙云漠忽然从对面这个女人的眼睛里找到了一点熟悉的眼神,想仔细看一看时,却再也找不到了。 不禁嘲笑了自己一声,真是醉了,这里怎么能看得到玉儿的眼神?即便是良岫再令人心动,再善良美好也终究无法代替她。 不禁长叹一声,将酒杯再次倒满一饮而尽。 等他干了第四杯之后,略带迷离的眼神又一次看向良岫。 手里的酒杯中晃着几乎溢出来的琼浆玉液。 “这个世上,最了解朕的人,恐怕只剩了一个。良岫,你可知是谁?” 良岫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看着手里转动着的天青色的茶杯。 “良岫不知。” 龙云漠笑了,带着醉意弯下身子凑近良岫,道:“不要假装不知,朕说的就是你呀!” “良岫不敢揣测圣意。” “圣什么意!”龙云漠将杯子举到嘴边,“不要一口一个圣上,圣意,圣心。在良岫这里,我还是那个中了血蛊几乎疼痛而死,宁可要了你的性命也要喝你的血的龙!云!漠!” 言罢,整杯酒又倒进了嘴里。 “圣上少喝些,酒多伤身。” “不,良岫,你说错了,是酒多伤心!” 他又向良岫身边凑近些,“良岫,酒其实是无辜的,你可知道是什么伤了我的圣心?你可知道,谁才是朕的知己,知道朕的圣心因何而痛?” 不等良岫回答说“不知道”,龙云漠便离开了座位,踉踉跄跄地走到良岫的桌边。 良岫急忙起身,肩膀却被他一只手按住,大声道:“不要起来,坐着听!” 第669章 何为知己 龙云漠的这一声吼,把宴席上的人都吓了一跳,众人停了吃喝谈笑,都急忙放下杯子碗筷,纷纷站起身。 龙云漠却伸长手臂,指着席上的嫔妃,“都别动,谁都不许站起身来!坐下!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朕今日就要问出云良岫口里的实话!” 太后见龙云漠身子摇摇晃晃,便对伺候他的小福子等人道:“你们没看到皇帝喝醉了吗?还不搀他下去歇一歇醒醒酒?” 小福子急忙答应着就去搀扶圣上的胳膊。 哪知龙云漠却急了,一把甩开小福子的手,“别碰朕!找死吗?” 这句话吓住了众位內侍,大家胆怯地收回手,看看圣上,再看看太后,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太后用眼神示意他们退下,站起身,走到龙云漠身边,温和劝道:“圣上,你喝醉了,还是去歇息片刻吧!” 见龙云漠不说话,便使眼色让甄懿上前来扶他。 甄懿会意,便上前来扶,哪知手指头还没碰上龙云漠的衣袖呢,他却一摆宽大的衣袖,像驱赶一只蚊子苍蝇似的将她赶到了一边去。 “回你的座位去,好好坐着,若伤了朕的孩儿,朕定然饶不了你!” 这话分明就是告诉众人,圣上在意的不过是懿嫔肚子里的龙胎而已。 甄懿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大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水。只是强忍住,缓缓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听话地坐下。却用衣袖悄悄揩了一下眼角。 龙云漠却并不理她,只纠缠住良岫,逼她说出是谁在此世间最知道他,是他的知己。 良岫没想到,他会闹酒到如此地步,见他将甄懿轰到一边,那一个委屈地直抹眼泪,又有些不忍。 “圣上,既然为知己,必然心心相印,二人之间没有隔阂与猜忌。可以互诉苦闷,并能为对方排解;可以互知对方心胸抱负并可助对方一臂之力。既如此,良岫认为,能称得上圣上知己的人,恐怕只有懿嫔娘娘一人了,懿嫔娘娘自入宫以来,独得圣宠,且弹得一手好琴,琴声能入人心魂,可见足以慰藉圣心。同时,懿嫔娘娘知书识礼,出身贵族,家教良好,能够体会圣上为国事操劳的艰辛和励精图治、振我大夏的雄心。故此,良岫才有此判断。良岫胡言乱语,若有说错还请圣上恕罪。” 席上众人均点头称许,面上的表情却各异。 最舒畅的莫过于太后娘娘了,良岫虽是她最为厌弃的人,可是,说出的话却句句落在了她的心坎儿上,听着怎么就这么舒服! 再有就是甄懿了,虽然刚刚儿受了委屈,可是听到良岫这么说,心里好歹有了些安慰,于是那委屈的眼泪也就有些矫情的苗头了。 “你说甄懿?哼!”龙云漠却给那两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她恐怕穷其一生,给朕弹上一辈子的琴,也不会成为朕的知己!” 这句话,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人们都识趣地别过脸去假意不看甄懿,却都暗暗含着些憋不住的笑。 太后与甄懿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一时气氛甚是尴尬。 好在太后还是稳得住阵脚的,她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圣上真的是醉了,尽说些醉话。来人,快将圣上扶下去,熬些醒酒汤给圣上服下。” “是!” 小福子和小顺子等人,过来搀扶着龙云漠就往外走。 “莫要回御书房了,那里远,还是扶到这荧慧宫后面的寝殿里去吧!那里暖和,离着又近。” 龙云漠果真是醉了,他双腿已然发软,不由自主地被人扶着往外走,却回过头了,大声对良岫喊道:“岫儿莫要搪塞朕,这世上,除了不见了的玉儿,便只有你,只有你是朕的知己了,再无,他人……” 第670章 迁怒于人 龙云漠明明已经离开,耳边却还是他的叫喊声,良岫神色悠然地站在那里,望着殿门处龙云漠消失的方向。 太后强压怒火,对众人道:“天不早了,圣上醉酒,今日的宴席散了,大家各自回去吧!” 众人急忙跪送太后。 “都平身吧!” 太后说着径自向外走去,在经过良岫身边时,不禁冷哼了一声,眼光冷冷地扫过良岫,“除了云良岫,你在这里跪一个时辰再回去。听禅,你留下监督着她,不到时辰不得起身!真是晦气!” 而太后心中暗道:“这个女人是绝不能再留了。” 太后大到夸张的裙幅扫过跪在地上的良岫的脸,丝绸如此光滑温柔,良岫却从上面感到了一丝丝杀气。 众人都匆匆地走了,生怕晚走一步太后会迁怒到自己的身上。 匆匆而去的还有甄懿,她要立刻赶到圣上身边,温婉似水地照顾他,用玄妙的琴弦打动他。她要让他知道,甄懿是最爱他的那一个,也是他唯一的孩子的母亲。她终将会成为龙云漠的知己,绝非云良岫这个不祥的女人。 唯有怜玉和念玉,还有不得不留下的听禅站在殿内。 怜玉和念玉是为了陪伴良岫。太后的这种迁怒于人的做法实在是令人不解和气愤。可是她们两个,除了陪在良岫身边之外,还能做什么? 流月和惜月也随良岫跪着,她们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良岫的身子。此刻流月已经气得浑身颤抖,而惜月却在不停地掉眼泪。 听禅有些不忍,道:“良岫殿下,这殿里已经没有人了,您还是起来吧!这地上太凉。奴婢一个时辰之后再回去复命,就跟太后说您已经跪足一个时辰了,可好?” 良岫虽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膝盖处又冷又痛。但是,她的心却不痛。 在龙云漠的心里,自己是仅次于那个叫玉儿的女子的。若真是这样,那么自己所忍受的一切也就值了,即便是永远离开他,终生不得与他相见,也无所遗憾了。 甄懿的琴、甄懿的人再勾魂夺魄,也不能操控人的真心。她或许会暂时占有龙云漠,却不会长久。 想到这里,良岫对听禅淡淡一笑,“听禅姑姑不必担心,良岫无事,虽说懿嫔娘娘已经不在这里,可是总还是有耳目的,若被太后娘娘知道了,恐怕会对姑姑不利。良岫还是遵太后的懿旨为好,若这样能让太后消了气,良岫也就没白跪着。” “小姐说的话明明是为懿嫔娘娘好,太后怎么能如此不识好人心?” “流月!你这牙尖嘴利的毛病怎么改不了呢?太后就是太后,怎可背后妄议?我定是说错了话才惹得太后不悦,只不过是跪一个时辰,又要不了命,发什么牢骚?” 流月被良岫说了一通,也就强压住满肚子的火儿,紧紧闭上嘴不再说话。 其实流月并不知道,这是良岫试探圣上的法子,圣上酒后吐真言,才惹恼了太后和甄懿。太后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自然是要拿戏弄了她们的良岫出气了。反正皇帝现在醉着,救不了她。等醒了酒,谁又敢将此事告诉他?” 文贵妃此刻却拿了一个椅子上的垫子过来,“太后只是罚殿下跪着,却未说明是让直接跪在石头地上,还是跪在垫子上。殿下既要跪足一个时辰,那就跪在这个垫子上吧!” 又对听禅道:“太后若怪罪下来,本宫自己承担责任。姑姑你说可好?” 听禅忙道:“贵妃娘娘说哪里话来?太后怎知这殿内的情形,哪有怪罪之说?还请良岫殿下把垫子垫在膝下吧!” 良岫这次倒未反对,大概是地面太凉了的缘故吧? 第671章 风口浪尖 懿嫔娘娘的生辰闹了个不欢而散,一时宫中各种议论声纷纷而起。 谁都记得圣上被太监们扶出去之时口中喊的那句话,可见,其实圣上真心喜欢的,可以被看做是知音的人,整个后宫只有良岫殿下一人而已。 这些话,很快传进太后的耳朵里,不禁令这个老妇对良岫更加恨入骨髓。 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她明显已经成了甄懿的绊脚石。 自己原本为甄懿安排举办如此盛大的生日宴会,目的是抬高甄懿在后宫的地位,让后宫里的女人们看清这样一个事实——甄懿,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甄懿的身孕更是最强的杀手锏。 可是,这个灾星云良岫一出现,就将龙云漠的魂勾走了,竟然当着这多人的面打了甄懿的脸,让所有人都知道,圣上只不过是因为甄懿有孕才不得不给她面子。她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永远都赶不上云良岫,因为他们是知己。 良岫果然是跪足了一个时辰之后,才在流月惜月的搀扶下勉强起身。又在文贵妃和念妃的陪伴之下离开荧慧宫,坐上轿子回了崇岫宫。 圣上的酒很快就醒了,醒了之后自然就把之前醉酒时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甄懿当然不会提及他曾说过的话,太后也将恨意埋在心里,暗中算计怎么除掉良岫这个最大的障碍。 良岫回到崇岫宫,嘱咐怜玉与念玉尽量不要再来找自己,离崇岫宫能有多远就离多远。因为,只有这样才会避免被牵连。 没有几日就要过年了,似乎很快人们就把那一天忘了个干净,一心一意地准备这个最重要的日子。 良岫却一反常态地让流月和惜月悄悄收拾东西,暗中为离开做着准备。 龙云漠却依然不来崇岫宫,醉酒后所认定的知己大概是最不靠谱的,既然是知己为何待她却如此薄情寡义?他已经将良岫推上了风口浪尖,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又是何道理? 然而,他是皇帝,即便是有疑惑,谁又敢找他去求证?即便是有不满,难道还敢于去指责他吗?还要不要脑袋了? 其实,后宫中的女人对龙云漠更多的是怕是敬,还有利用,有几个人是真的爱他的?只怕是屈指可数的。 莫说是后宫,就是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就算是一意孤行,臣子们也只剩了俯首帖耳百依百顺了。 良岫却不受影响,既然已经知道了龙云漠的心,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这就足矣,夫复何求? 至于那位玉儿,就让她那样的存在着吧,就算自己是除她而外的那一个,也就可以了。只要永远不让他见到自己,自己变成他心中第二个玉儿也未为不可。 这些心思,良岫只在书房里独自读书赏花之时才拿出来咂摸品味,却从来不对外人道,包括自己的侍女和被她赶得远远的怜玉与念玉。 那杏梅却只剩了最后的五朵花,它就要零落成泥碾作尘了,这本来就不是它开花的季节,也不是它生长的地方。等到最后一朵花也消失,自己也该随着它消失了。 腊月二十八,民间是贴春联的日子。 过节的准备工作基本就绪,等到红彤彤的春联福字贴上门窗、灶台、水缸甚至粮食囤上,人们也就不再忙碌,而是准备好美食佳酿、华服丽饰,还有爆竹烟花,静等着过年了。 第672章 恃孕而娇 宫里人最期待的,莫过于宫中除夕夜的家宴,因为那是一件最为热闹的事情,也是妃嫔们最为放松的时候。 (据说,届时还会邀请封地距离皇城不远的王爷和王妃,还有宫中地位较高的妃嫔的母家亲人一起参加。) (这后一个消息,大概是妃嫔们最感兴趣也是最令她们兴奋激动的了。自己在后宫的地位将会为母家增添无上的荣耀,除夕夜被邀入宫与皇帝太后以及皇妃公主们一起参加家宴,这足以做为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而写进家谱,供奉在祠堂里的。当然话说回来,能够被邀请的人家也只是凤毛麟角,看情势,今年被邀的十之八九是懿嫔的家人了,恐怕就连文贵妃都没有机会。) 这里人们眼巴眼望地都等着除夕夜的宫中家宴呢! 那里,甄懿却耍起了小性子。 隆冬腊月的,一定要看杏花! 就算是皇帝,就算这个皇帝能为她摘星撷月,也不能让杏花在冬日开放,只为了满足一个恃孕而娇的小嫔妃的小情绪。 当然了,大周武瞾,则天皇帝,能命长安牡丹冬日为其绽放,那却是后话了。 更何况,则天皇帝,是“坤德乃承乾,月魄辄掩日”的一代女帝,江山在握,权谋天下,命几朵牡丹盛开还能算什么大事? 可是就目前的大夏来说,还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必要,在冬天为一个小小懿嫔去催开杏花。 可是,小小懿嫔耍闹起来,却颇有巾帼英雄的气魄。 她依仗着肚子里的孩儿胁迫龙云漠,一定要为自己寻盛开的杏花来,不然就不吃,也不喝,更不睡。 为何如此,却没人说得出缘由。 大约是龙云漠醉酒那日,在甄懿的寝殿内休息时,稀里糊涂地说了些关于玉儿的事,大约里面提及了玉儿喜欢杏花,所以才有了太子府中的大片杏花林和问杏轩。 甄懿吃醋,才想起在冬日里闹着要看杏花,来为难圣上,也为了吸引圣上对自己的注意,测试一下自己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判断一下圣上是否会邀请自己的父母参加除夕家宴。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甄懿知道,崇岫宫那里有一株杏花。她还是听已经在闹鬼的司月观待了好几日的,早被人们丢在脑勺后头的珍玉提起的。 珍玉到崇岫宫送点心,顺便告诉良岫懿嫔生辰,撺掇良岫去参加,同时借机四处打探,看到了一架没有琴弦的古琴,和原不应该在冬天开放的一株似杏非杏、似梅非梅的花树,正怡然开在崇岫宫的书房里。 于是甄懿就惦记上了那树杏花了。 如今惦记得更甚。 生辰宴会之后,甄懿算是彻底明白,龙云漠眼里只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若再不想个法子,恐怕就会彻底失宠,落得个比珍玉还要凄惨的下场。 到那时,再使出什么样的招数也不顶用了。 于是开始闹起来,趁着腹中孩儿尚在,一定要闹出个结果出来。 龙云漠这里也拿她没有办法,派人到御花园暖房里去找,却得知暖房里有水仙、金桔、玫瑰等各色全国各地的名贵花草,却从未培育出冬日开花的杏树。 大约是因为杏花太普通,花期又短,也很少有人喜欢。对于这种没有什么观赏价值的普通花草,宫中御花园内的御用花匠们也不会用心去培植了。 他是知道良岫书房里的杏梅的,只是不想为了甄懿夺了良岫所爱。因此一直没有提及此事。 可是,这花若弄不来,恐怕自己的这个年都过不好了。真是令人烦不胜烦。 第673章 不如当初莫相逢 这一日早上,甄懿又没有喝安胎药,饭也没吃几口。一早起来就躺在床上掉眼泪。 龙云漠坐在她身边劝了一番并不起作用,于是一怒之下出了荧慧宫。 怒气冲冲地离了荧慧宫,却又不知该往哪里走。好在已近年关,京中官员大多都已放了假,无甚大事,龙云漠便在宫中信步闲走。 小福子和几个太监宫女不远不近地跟着。 见皇帝在寒风里走了半日不肯回御书房或是到哪位妃嫔的宫中去歇息,小福子紧赶了几步,在皇帝身畔靠后的位置,恭敬地问道:“圣上,这天儿可是够冷的,咱们离文贵妃娘娘的文华宫最近了,要不去那里歇会儿?奴才听小顺子说,文贵妃娘娘宫里的水仙可是开得最好的。” 皇帝的心思却不在文贵妃这里,可是她宫里的水仙确是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文贵妃是最善解人意的,只是有些内向拘谨,与她在一起无趣得很。可是自己往往没了主意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个不善言辞却为了自己甘愿默默付出的女人。 想到这里,龙云漠道:“你的这个主意不错,也好,就去看看文华宫的水仙。” 自入宫以来,皇帝几乎从未踏足这里,怜玉也习惯了。她是个内心清净容易满足的人,相信此处不顺意,彼处必有可以弥补的地方。 皇帝虽然与自己很是疏离,但是却依旧将管理后宫的责任交给了自己。这便是对自己的信任吧?姑且如此考虑,也就不会失落伤感。 因此每日里虽然独守空房,却并不做无谓的期待。伤心落泪之事,也是很久不做了,因为眼泪是要流给怜惜自己的人看的。既然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又落泪给谁看? 倒不如省出时间去养花弄草、读书赋诗来得有趣。 闲极无聊了就去找良岫殿下闲聊,或者与念玉在一起学学针黹女红,为自己做几件得体的衣裳。给淡紫色的衣裙上绣几朵玲珑花草或浅淡祥云,走路时,便觉翩然如风了。 时间总是好打发的。 忧愁伤感是一天,怡然自得也是一天。哭着是一辈子,笑着也是一辈子。难道老天会因为自己忧愁落泪而怜悯自己,多赐予自己十年八载吗?当然不会。那么,又何苦自己为难自己? 这样的怜玉,或许是龙云漠想不到的,他也根本没考虑过怜玉是如何度过那看似寂寥的一天又一天的。 他想的,或许只有他的皇权,他的江山和他的子民。再有,就是那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叫玉儿的女人了。 怜玉常常在想,假若那个叫玉儿的女人被找到了,也入了这深宫,住进了金丝笼子一样的宫殿,每日里眼巴巴地盼望着圣上临幸,也因圣上的雨露均沾而不得不时时独守空闺,因嫉妒而赌气,因孤独而落泪,他对她还会像现在这样思念这样珍惜吗? 恐怕,不会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样美好吧? 想到这里,怜玉心里略略有些平衡。既然相爱一场终将反目成仇,那不如不曾相爱。如果相逢终将别离,倒不如当初莫相逢。 这些想法确实古怪,可是正是这些古怪的想法才让怜玉得以在这华丽的牢笼里坚强地活下去。 且说龙云漠,突袭文华宫,却未让怜玉受宠若惊或惊慌失措。 因为,怜玉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期待。所以来了就来了,去了便去了,何必大惊小怪? 怜玉心里也明白得很,龙云漠前来,绝不是因为对自己有何情意,所以用不着受宠若惊;自己只是每日都这样过着正常的生活,既不会因为时刻准备见驾而“妆成只是熏香坐”的盛装以待,更不会是因为圣上不来而放弃自己的“起来慵自梳头”的蓬头垢面。 除了接驾的礼节上不出错,其他都是照旧。 第674章 水仙花瑞 这样平静到甚至有些平淡的怜玉,让龙云漠大吃一惊。倒像是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点儿良岫的影子。 “平身吧!” 龙云漠对着跪在地上的怜玉道。 怜玉缓缓起身,请圣上到屋里坐。 文华宫的屋子里暖和,不想良岫的屋子每次去都是冷森森的。也问过良岫缘故,她的回答也是古怪,说是为了修行,因为苦修之人不能让生活的环境的太舒适,不可吃得过饱,不可太温暖,不然就无法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所以她常常吃素,穿着也朴素,屋子里总是很清冷。 就是这样,她还说自己的生活太舒适了,是不符合一个修行之人的标准的。 这些都和她的性子颇为近似。而自己,却常常透过她朴素的外表,看到她那一颗璀璨的华光四射的心。 “圣上请用茶。” 怜玉的话打断了龙云漠的思绪神游。 接过她亲手奉上的热茶,龙云漠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不论在哪里,都要联想到良岫身上去。 看到衣着华丽、风流妩媚的珍玉,会不自觉地与朴素淡雅如兰如竹的良岫进行比较;看到琴艺超众、娇憨俏丽的甄懿,就会忆起那夜在山顶凉亭隐隐约约听到的良岫的琴声,和几乎失控的夜晚;看到怜玉这里的温馨雅致,又会想起良岫的清冷空明…… 自己一定要将身边所有的女人都与良岫比较个遍才肯罢休,却总是发现在她们身上缺少的、自己欣赏的东西,良岫身上都有。 可是她们都有的,良岫偏偏却没有,那就是——一颗爱自己的心! 失落或许就来自这里,痛苦也是如此。 怜玉见龙云漠半晌也不说话,也只得陪着他沉默喝茶。 待一阵花香袭来,龙云漠醒过神来,道:“什么花香,这么好闻?是你宫里的水仙吗?朕听说你宫里的水仙是最好的。” 怜玉摇摇头淡然一笑,道:“不过是些水仙而已,没有什么出奇。” “听说贵妃擅长养花?” “臣妾种的花都是极其普通的,不需要费太多心神。只是长得旺一些,算不得擅长。” “带朕去看看。” “是!” 文华宫的院子比别处略宽敞些,不知之前住在这里的是谁,院里竟有佛堂和一处暖房,这都合了怜玉的心意。 或许,这也是圣上的刻意安排,他是知道怜玉信佛,且喜欢养花,再有就是,文贵妃母家姓文,又颇有文采,才特意将文华宫赐给她住的吧? 既然圣上要去暖房看看,文贵妃也只得遵旨。 花房里温暖如春,湿润如夏,花草不是很多,却长势很盛,水仙是最多的。 乍看上去都是一样雪白的花瓣和金色的花蕊,细细瞧去,却发现竟各不相同,品种足有十几种之多,竟比御花园里的水仙品种还要丰富。龙云漠一问才知,有的品种竟是文贵妃多年培育出来的。 龙云漠见了甚是惊喜,他将每一种都仔细看了,最喜欢的是一盆花瓣上有丝丝缕缕金黄色脉络的水仙花。 怜玉告诉他这花是今年种时新发现的一个品种,还没有起名字。她想这或许是应了圣上今年继承大统登基为帝的花瑞,所以才会出现这带着金黄色的水仙花。 本来想把此事告诉圣上,请圣上为它赐个名字。可是,圣上如今一心在甄懿的身上,为了甄懿怀孕的事又是喜又是忧,哪里会有心情管什么花草的事?加之自己与圣上难得单独见面,自己若在众人面前对圣上说起,恐会被人误会为讨圣上欢心的做作之举,因此便一直没有对圣上提及此事。 就算是今天他来了,自己也没打算主动告诉他。 如今见他问起,便实言相告。龙云漠也没想起要起什么名字,但是看表情是欢喜的。 暖房里一个小太监正在里面浇花,见圣驾亲临,竟慌不迭地跪下行礼,吓得连手里的水壶都丢在了地上。 铜壶叮叮咚咚地在地上滚着,小太监唬得磕头不迭,担心自己惊了圣驾。 第675章 圣上隆恩 怜玉见龙云漠面上有不悦之色,忙对小太监道:“文辉,你这慌手慌脚的,就算是第一次见到圣上,也不能如此慌张啊!” 听了这个名字龙云漠很奇怪,“这个孩子果然面生,你方才唤他什么?怎的不像个太监的名字?” 怜玉道:“他叫文辉,是臣妾母家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按辈分应该是臣妾的侄儿。” “好好儿的孩子,怎么入宫做了太监?” 听龙云漠的口气明显地和缓下来,怜玉忙道:“他家在乡下,家境贫寒,父母早早就没了,跟着舅舅舅母生活,与本族的人很久也没有音信来往。后来才听说竟被他舅舅送进宫里来了。等臣妾找到他时,已经晚了。这孩子身子弱、胆子小,臣妾可怜他,就将他安排在臣妾宫里,平日里做些浇花扫地的杂活儿,没见过什么世面。今日惊扰了圣驾,还望圣上宽恕。” “好了,朕知道了,平身吧!” “文辉,还不谢圣上恩典?” 小男孩儿急忙听话地给龙云漠磕头,谢他不杀之恩。 “既然你想让朕恕你的罪,你就要给朕办件差事,若办得好,不仅不治你的罪,朕还要好好赏你。” “是……” “你今年几岁了?” “回圣上,奴才今年十岁了。” “嗯,很好。你看这水仙,”龙云漠指着那盆有着金色纹路的水仙道,“你家主子说,这花还没有名字,要朕赐一个,可是朕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个好的,不如你来给起个名字,若起得好,朕满意,就让你到学苑去读书。如何?” 听到学苑这个名字,叫文辉的小太监眼睛都亮了。文贵妃也暗自欣喜。 原来,这学苑是宫中专为培养太监而开设的读书学习的学校。只有一些有背景,或者一些聪明伶俐,是可造之材的小太监才会有机会进入学苑学习。 皇帝安排很有学问的老太监做他们的老师,甚至偶尔会派专门教皇子公主的学问高深、品德高尚的老师去学苑临时讲学,以提高他们的学识品德、还有侍奉主人的能力和诚心。 从学苑出来的,后来大多都被委以重任:或在各宫做主事太监,或在皇帝身边伺候,表现出色的甚至可以提升为太监总管,有的还能做史官随侍皇帝左右,记录皇帝的生活起居一言一行,或担任编修负责文献修撰之类的文官。 因此,能进入学苑,也就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那里是所有太监心之向往之处。 当然,学苑只收年龄小的孩子,一旦超过十三岁就不能入学了。 而文辉的年龄明显很适合到学苑学习。 怜玉知道,这是圣上给了文辉一个机会,也是给了自己莫大的面子。之所以让他给水仙花起名字,其实是想看看这个孩子是否为可塑之才。 她看了看文辉,后者也正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怜玉对文辉微微一笑,自这个孩子来到文华宫自己身边之后,她便对他精心照顾,发现这个孩子虽然被狠心的舅舅舅母卖入皇宫净身做了太监,可是好歹还是上了几天学,天资又聪颖,倒不是个一窍不通的榆木疙瘩。 她便自己教他读书认字,虽然不能做到过目不忘,但是他却是个勤奋好学有上进心的孩子。因此,不过数月,他已经能够背诵不少诗词歌赋了。再加上,他天天在花房里照顾花草,不仅熟悉各种花的习性,还十分喜欢它们。一个爱花的人,又怎么会起不出一个好听的名字? 故此,对给花起个名字这件事,怜玉倒不担心他。只要他不紧张就可以了。 见贵妃对自己颔首微笑,小文辉心里也踏实下来,他跪在地上,又给龙云漠磕了一个头,道:“谢圣上隆恩!” 龙云漠听着童声甜糯悦耳,笑道:“先不要谢恩,你那花名还没起好呢!若起不好,朕可是要打板子的!” 第676章 龙瑞 怜玉知道龙云漠在和文辉开玩笑,便柔声道:“文辉,你好好想,不要害怕,本宫相信你会起个让圣上喜欢的花名的。” 怜玉的话给了小文辉极大的鼓励,他静下心来,仔细端详了一番那花,又想了想,说道:“圣上,奴才想了一个名字,不知道合不合适。” “你说来听听。” “龙瑞水仙。” “有何依据?” “奴才常听贵妃娘娘说起,圣上今年登基是顺应民意天意的事,今年种的水仙花里竟然有一株带有金色的花纹,可见这是应了吉祥瑞气。皇帝是真龙天子,金色水仙又是花瑞,所以奴才给这水仙起名叫龙瑞。” 龙云漠听这孩子说得很有道理,便点头微笑道:“嗯,不错!这个名字朕还算满意。等过完年,初六就去学苑上学去吧!” 文辉一听,立刻谢恩磕头,欢喜异常。 文贵妃也高兴得给龙云漠施礼道谢,打发文辉将那盆新命名的龙瑞水仙送到圣上的御书房去。 “今后他每个月的生活学习的一应费用,都到公中支领,不要从你的月例银子里出。” “能让文辉到书苑读书已经是圣上莫大的恩典,又怎能再用公中的银子,臣妾的月例已经够多了,臣妾也没什么花销,供一个孩子读书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 怜玉的脾气秉性是受了其母家的影响,不慕荣华富贵,不贪金银财富,骨子里透着一股清高。虽然不是什么官宦贵族之后,不带雍容大气,但是这种小家碧玉的清洁气质也是颇为难能可贵的。 在怜玉这里,龙云漠的心境也是很平静的,只要在她这里才会得到一点真正的休息。 本想抛却烦恼留在怜玉这里,可是烦恼却追着他而来。 伺候甄懿的管事太监裴瑾找到了这里,说是懿嫔娘娘又哭闹起来,于太医刚刚诊了脉,说是胎像不稳,再这样下去,恐怕龙胎不保。 龙云漠一听顿时火起,站起身来对他道:“你去对于太医说,若龙胎有一点儿闪失,朕就要了他的脑袋!!” “可是,圣上,懿嫔娘娘不吃不喝,又哭又闹,于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呀!奴才们都要急死了!求圣上赐个法子为是!” “她无理取闹,朕难道要跟着她一起胡闹吗?你去告诉懿嫔,若觉得荧慧宫住腻了,就到司月观去和珍嫔作伴吧!” 见裴瑾被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文贵妃对他道:“刚刚是圣上的气话,万不可让懿嫔听见。裴公公请先回去,好好伺候懿嫔,本宫这里再帮着圣上想想法子。” “多谢贵妃娘娘。” 裴瑾对文贵妃道了谢,忙退了出去。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若早知如此,朕就不该将她选进宫来!” 龙云漠不禁长叹,自己想当初在王府时,何等潇洒自在,如今竟被一个小女子拴住了,却又急不得恼不得。 “圣上莫说气话,总还是要想个法子哄着她高兴,毕竟她还怀着圣上的血脉不是?” “她十冬腊月跟朕要什么杏花,杏花哪里会在冬天开花?你说她不是胡闹是什么?” 怜玉忽然笑了,“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她哪里是想跟圣上要杏花,她是想要圣上留在她身边,疼她呵护她而已。” “她却忘了,朕不是她一个人的,怎么会只守在她一人身边?后宫的女子最不能有的就是这种想法。” “圣上给她找来杏花不就是了,又何必跟她怄气?” “朕并非不给她找,只是一时找不到而已。” “……”怜玉一阵沉吟,她知道良岫殿下那里有一株杏花,可是看她甚是喜欢,自己若告诉了圣上,那岂不是夺人所爱吗?为了甄懿伤了良岫的心,确实不值得。 可是看到圣上愁眉不展的样子,怜玉心中竟是心疼得很,却想不出如何为圣上分忧。 第677章 占尽春色 不等怜玉说话,龙云漠自语道:“朕也知道良岫那里有一株杏梅,可是她很是喜欢爱惜,朕又怎能因为甄懿去夺良岫所爱。朕也知道,只要朕开口,良岫定会把那株杏花给了甄懿。可是,可是,朕于心不忍。” 怜玉见圣上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笑道:“圣上仁厚,不忍伤了良岫殿下的心。但是圣上或许并不了解殿下,她岂是小气之人,若能为圣上分忧,殿下不会吝惜一棵树的。” “朕也是了解她的,可是似乎她很爱杏花。” “那不如这样,臣妾这就去问问殿下,这杏花是哪里来的,或许能找到培育这花的花匠,或许他那里还有别的杏树也未可知。圣上先去荧慧宫看看懿嫔,臣妾这就去崇岫宫。” “如此甚好,多穿些衣裳,外面冷。” “多谢圣上。” 跪送龙云漠离去之后,怜玉站起身让宫女为自己换衣裳。 对于龙云漠的关心,怜玉总还是有些感动的。他对自己的远房侄儿的关怀照顾,让怜玉在他冰冷的外表之下,看到他的一颗慈悲的心肠。 圣上虽脾气暴躁些,但是对待自己却很少发脾气,二人相敬如宾,却少了夫妻间的亲近与热情。 但是,这样已经让怜玉满足了。 怜玉到崇岫宫时,良岫刚刚捡起地上凋零的花瓣夹在一本书里。 枝上只剩了三朵。 怜玉看了一眼那枝头仅剩的杏花,一朵盛开,一朵初绽,一朵含苞。倒也别致。 二人互相见了礼,良岫请怜玉到暖阁坐了,说是因为书房太冷,怜玉身子弱,受不了寒凉。 暖阁里有火盆,果然比书房暖和很多。 良岫又让怜玉炕上坐了,递给她手炉和一盏炖了大枣阿胶和红糖的羹汤。 二人坐在热炕上,守着火炉、喝着热羹,很是舒适惬意。 “今日怎么只见姐姐前来,不见念玉妹妹?” 说了几句寒暄的话之后,良岫问道。 “不瞒殿下,今日我是受人所托前来向殿下求一样东西的。” “哦?”良岫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莫非我这里竟然还有别人没有的?”良岫边说边打量着寒酸的屋子,不禁笑起来。 怜玉也看到良岫殿下的崇岫宫中没有什么名贵华丽的摆设,一应物品都是最简单朴素的,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人去肖想,除了那一株杏花。 见怜玉开口要说话,良岫制止道:“姐姐先别说话,让我猜猜看,若猜对了,姐姐可会给我奖赏?” 怜玉面有惭色,她今日要把这株良岫最爱的杏花拿走,其实不完全是圣上的主意,更多是她自己的心思。自己不过是为了感激圣上,就要将殿下的杏花出卖了。 看良岫的表情,大约是猜出了自己要讨的东西是什么了,这更令人觉得羞愧。自己欠殿下的太多,如今她几乎一无所有了,自己还要来攫取她最后的一点对这宫廷的眷恋吗? “是否有人看上了我这宫里的杏花?” 良岫见怜玉面有惭色,便拉住她的手道:“姐姐莫要如此,我哪里是猜的,我是早就听说甄懿在和圣上闹着要杏花,我宫里有杏花的事应该是珍玉告诉她的。既然她想要,就给她拿去,终究这花迟早是要落的。” “殿下,我只是来问问,殿下是从哪里得到这株杏花的,若那里还有可以再为甄懿讨一盆来,不必取走殿下这一株。” “只有这一盆,再也没有了。要知道,培育出能在冬天开放的杏花是很难成功的,几百株里才活了这一株,姐姐尽管拿去吧!我也欣赏了够久的了,总不能让我一人占尽春色呀!” 第678章 假孕邀宠 “不过,这花得让圣上亲自来取,我才会给,姐姐你,不行!”良岫说完,便低头用手里的汤匙搅动着碗里甜香的羹汤,不再说话。 怜玉见她一本正经,知道她不是说玩笑话,于是道:“既然殿下如此说,我就派人给圣上送信儿,让圣上来取吧!” 良岫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怜玉告辞去了。 良岫沉默许久,才对流月道:“你去让小连子请沐太医来。” 流月正在和惜月发牢骚,嫌怜玉为了讨好圣上将小姐的杏花给出卖了。见小姐吩咐,以为她哪里不舒服了。忙问道:“小姐,你若不想将花送给那个懿嫔,就不要给她,咱们宫里只有这一样新鲜东西,凭什么她却要夺了走?小姐若不给,他们难不成还敢来抢?你不要因此气坏了身子。” “不过是一盆花,我并未因此生气。你只管请沐太医来便好。” 沐泽以为是良岫身体有恙,便急忙收拾了药箱子,让随从提着,一路匆匆忙忙地随小连子来至崇岫宫。 待见到良岫,见她气色尚好,便放下心来。 依惯例号了脉,发现除了之前就有的体虚贫血之外,倒没添什么新的病症。 良岫让众人退下,请沐泽坐了。问道:“沐太医,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却不知自己的判断对与不对。今日请太医来,就是为了求证一下。” “但不知,殿下要问什么?” “良岫从前随亲戚学了几天医术,但是因为贪玩儿,只学了一点皮毛。因此常常后悔。如今有了不明白的,才想起学医的好处。” “殿下有何不解之处,尽管问卑职,卑职别无所长,对于医术还是有一点自信的。只除了莲花庵那一次,那日卑职的自信都被殿下打消了,至今仍心存疑惑。” 良岫见他对莲花庵一事至今仍耿耿于怀,不觉更是惭愧,忙道: “良岫惭愧,不过是弄了些把戏唬人的。若日后有机会,良岫定会原原本本据实相告的。如今却是想知道,女子若怀孕,脉象会是怎样的?” 沐泽听她问,心里咯噔了一下子,他却又嘀咕:方才自己给殿下号了脉,脉象并无异常,她却为何问这个问题? “莫非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吗?” 听良岫如此说,他忙将心思掩藏了,中规中矩地答道:“如果怀孕了,脉象会很快就有反映的,滑脉也称喜脉就是怀孕的脉象。滑脉是指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的脉象。就像拿一个算盘用手轻轻在珠子上滑过的那种感觉就是滑脉。” “若未怀孕,却想表现出怀孕的迹象,你可有办法?” 听了这话,沐泽着实吓了一跳,“殿下,您……这是何意?” 良岫看他一副吃惊的样子,不觉掩口而笑,“沐太医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可没有假孕邀宠的不良企图。只是发现了一件怪事,想不明白,才找太医你来求证罢了。” 沐泽很奇怪,自己为何听了良岫的话之后,竟然长舒一口气。为掩饰尴尬,他问道:“卑职当然有办法,只用上几味药就是了。但不知殿下发现了什么?” “我前些日子不经意间碰到了一位自称怀孕的女子的手腕,却发现那脉搏并非怀孕的喜脉。对于医术,我只知道些皮毛,一时无法判断,所以才请了你来。听你如此说,我大约有了些了解。多谢沐太医。” 沐泽不解,“殿下所说之事,令卑职甚是疑惑,殿下这段日子并未出宫去,也无法接触宫外女子。而宫中各位妃嫔中也只听说懿嫔娘娘有孕,虽不是卑职负责为她安胎保养,但是圣上命卑职担任太医署的太医令,为圣上和各宫娘娘的圣体安康负责,怎能玩忽职守?若误了大事,又怎对得起圣上的信任?沐泽不会绕弯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望殿下据实相告。” 第679章 岁月静好之后 对沐泽,良岫一直很是信任,见他问也不好再故弄玄虚地拿捏了。 “我只是不经意间碰到了甄懿的手腕,觉得不像是怀孕的脉象。因为在此之前我也曾给有孕的女子号过脉,知道喜脉是怎样的。想着或许是因为女子体质有异,所以脉象也会有所不同,所以才会犹豫。” “说来惭愧,卑职虽然曾经照顾过懿嫔娘娘几天,但是,一次也不曾为她诊过脉,无奈只得换了于太医。卑职无能。” “这就是奇怪之处,并非沐太医无能,而是甄懿古怪。哪个怀孕的女子不是时时处处为腹中孩儿着想,有个医术高超在整个大夏都数一数二的太医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诊脉,这不是古怪又是什么?” “卑职原以为懿嫔娘娘是因为信不过卑职的医术和怀孕之后脾气秉性发生变化才如此的,今日听殿下一说才恍然。但不知,殿下为何今日提及此事?” “一个妃嫔若假孕,其目的会是什么?” “请恕卑职直言,假孕之事非同小可,一旦败露就是死罪,恐怕还要牵扯出不少的人。或许此事还有别的缘故也是有可能的。” “沐太医此话有理,我大约也是判断有误。太医就当我什么也不曾跟你提及吧!我还有一事要托付太医。” “殿下尽管吩咐,沐泽定竭力而为。” “我身边有一位宫女名唤惜月,她自小便跟着我,没少吃苦。如今已经十六岁了,到了婚配的年纪。我在这深宫之中无法与外界接触,所以请你替她物色个合适的夫家,我便放心了。” “殿下尽管放心,既然如此信任卑职,卑职定会为惜月姑娘寻个好人家。”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不多时,沐泽便告辞离开了。 送走了沐泽,良岫陷入沉思。 看着枝头仅剩的三朵杏梅花,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之所以让龙云漠亲自来取它,并非是出自于不满和矫情,而是要让他做个见证。 因为有的人,总是会见缝插针地陷害于人。 若真的如自己预料的那样,自己或许已经是在劫难逃了。 大约是因为觉得有些为难,直到午后龙云漠才到崇岫宫来。 与良岫说了几句闲话后,便直奔主题,“良岫应该知道朕为何到这里来吧?” “是良岫要求的,若想要我这里的杏花,需圣上御驾亲临。” “为何如此?” “良岫并非矫情,而是希望圣上能够亲自检查过目,免得有人在这杏花上做手脚。” “你还是多虑了。有朕在,谁也不会伤害你。怎么,你还不相信朕?” 良岫淡淡一笑,“良岫相信圣上,多谢圣上。只可惜这树上只剩了三朵花,恐怕会让懿嫔娘娘失望了。” “能在冬日见到杏花实属不易,她还能有什么无理的要求?” 龙云漠没有在崇岫宫待太久,便让人搬了那花走了。 只留下良岫独自站在书房里,看着地上那个曾经因摆放花盆而在地面上压出的印痕发呆。 杏花易落,强自挽留只是徒劳。自己从此后应该撂开手,的确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不觉天已黄昏,良岫早早歇下。一夜无话,转眼天亮。良岫起来梳洗,明日就是除夕夜,过了这一夜就是新的一年了。 流月也拿出给良岫缝制的新衣,想把纽扣再缝一缝,看看上面的绣花是否还有不完美的地方,也好及时修改。 良岫抱着手炉,静静地看着她穿针引线地忙碌。却不知这份难得的岁月静好背后,正有黑暗邪恶的气息暗暗涌来。 第680章 青霜剑横 一日无话,哪知黄昏时,小福子便气喘吁吁地前来报信儿,说甄懿突然下身出血不止,有滑胎的迹象,圣上、太后,还有于太医等众位太医都赶去荧慧宫了,听于太医的意思,龙胎恐怕是不保了。 看着良岫望着自己,似乎是一副不解的样子。小福子道:“殿下,太医们查遍了荧慧宫的犄角旮旯儿,都未曾发现有何异常。正在疑惑间,那痛得死去活来的懿嫔却说出了一句话,把奴才给惊得一身冷汗那!她说,她说,她是因为闻了从殿下您这里搬去的那盆杏花之后才腹痛出血的,恐怕是良岫殿下要害她肚子里的孩子!圣上被惊呆了,直说不可能,这花是他验看后无异才让人搬来的。太后却大怒,说殿下毒害皇嗣,罪不容诛,定要将殿下拿去冷刑司严加拷问。如今荧慧宫哭的哭、喊的喊,一团大乱,圣上已经拦不住太后了!龙禁卫正向崇岫宫赶来呢!奴才得了圣上的示意,才提前跑出来给殿下您报个信儿,您快想个办法洗脱自己的罪名,不然,看太后那架势,怕是凶多吉少啊!” 此刻的良岫却甚是平静,“我知道了,谢谢福公公,你还是回去伺候圣上,不要让他因损了龙胎而太过伤心。” 小福子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最后惴惴不安地离去了。 良岫站在黄昏的院落里,看着西方最后一道惨白色的夕晖悄然散尽。她知道自己怕是看不到新年的第一缕阳光了。 她一转身回到屋内,吩咐道:“流月、惜月你们去收拾各自的东西,该走了。” “小姐,我们真的要走吗?” 惜月打开衣箱,边收拾里面的衣物边问。 “是。但是,是你与流月走,而不是和我。” “什么?”流月和惜月被震惊了,她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惜月震惊了,她大睁着眼睛看着良岫,“小姐说什么?怎么不和我们一起走?我们怎能把您一个人丢下?” 良岫不急不缓,道:“惜月有老母,还未尽孝,怎能一走了之?同时,你们都还那么年轻,若就这样搭进来,岂不是我的终生遗憾?” “小姐!……” 惜月两眼含泪,一下子跪在良岫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膝盖,哭道:“惜月自小跟着小姐,小姐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我的母亲因家贫无力抚养我,竟为了几两银子将我卖入烟花巷。若不是那年小姐路过,看到我被龟奴鞭打辱骂,浑身是血哭得可怜,用自己攒了一年的体己钱将我救下,我现在早已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良岫见她哭得可怜忙伸手拉她起来。 哪知惜月竟耍赖一般说什么也不起来,“咱们主仆三个,说好了一辈子都在一起。如今,小姐却要丢下我和流月,怎能说话不算话?!你让惜月今后到哪里去找你?就是我有一天要死了,想见你最后一面都不能够啊!小姐,你怎么这么狠心?!” 说着扑在良岫的怀里嚎啕大哭。 流月见了,却上前推了一把惜月,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吼道:“哭什么哭!快给我起来!小姐还好好儿的呢!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会干什么?!” 她揪着惜月逼她站起身,“你个没主意的,快去给文贵妃报信儿!眼下这宫里能帮助小姐的只有她了。快去!” 惜月被她推得踉踉跄跄地跑出了门。院里的下人们,吓得一个个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菊烟却跑进来,紧紧扶着良岫,良岫感觉到她瘦小的身子打着颤,却不肯离开一步。 “我流月倒要看看,谁敢动小姐一根手指头!若要抓云良岫,就先从我流月的尸身上踏过去!” 说着,流月将厅中摆放的青霜宝剑一把抄了起来,仓啷啷一声霜刃乍现,她一步跨出房门,怒目圆睁,横剑立于门前。 她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龙禁卫的刀枪! 第681章 欲加之罪 龙禁卫个个身形矫健、功夫了得,从荧慧宫到崇岫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推开崇岫宫的大门,他们跑进了院子,身上的铠甲与腰间的刀剑相击,发出冷厉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龙禁卫见流月横剑而立挡在门前,不觉都停了脚步,与她对峙着。 为首的是龙禁卫头领,一个生得虎背熊腰的年轻武士,一脸冷冰冰的杀气,上前道:“太后有令!云良岫因毒害皇嗣,罪大恶极,现将其押入冷刑司拷问!” “谁敢!!” 流月大喝一声,将剑尖儿直指为首的头领的咽喉。 可是,她哪里是龙禁卫的对手?只见他毫不费力地用手中兵刃轻轻一挑,流月手中的剑立时脱了手,飞上半空,又直直地落下来,叮的一声插进了门前地上的砖缝里,不停地发出嗡嗡的声音。 紧接着,还不等流月反应过来,他手里的兵器便搁在了流月的脖颈处。 直到此刻良岫才看清那是一把明晃晃照人双眼的雁翎刀,刀刃锋利无比,若一个不小心,便会瞬间割断流月的咽喉。 “住手!不得伤她性命!”良岫急忙喝道。 “将军只是奉太后之命前来押本宫去冷刑司而已,圣上可曾命你杀了本宫,或是杀了本宫的手下?” 那首领见良岫从屋内出来,道:“属下虽未接到杀人的命令,可是若有人胆敢反抗,本将军绝不会手软!” “本宫知道了,流月,退下!” “小姐!”流月悲愤不已,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空有一腔保护小姐的赤胆忠心,却被人一招制服。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宫相信圣上不会冤枉了无辜之人,也不会放过罪魁祸首!流月,让开!你越是如此反而会落人口实,认为本宫心虚不敢前往冷刑司。” 良岫用力掰开菊烟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笑着看了看她含着眼泪的晶莹的双眼,摸摸她的脸蛋儿。 “莫哭,小菊烟,本宫不会有事,放心吧!” 流月脖子上的刀还抵在那里,她的眼却几乎要喷出火来。 良岫上前一步,微笑道:“请将军收回兵刃,这宫女不过是个护主心切的弱女子,对将军来说毫无威胁,请不要伤害她。” 良岫临危不乱的气度,竟让这位冷若冰霜的龙禁卫头领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敬意。 莫说是弱女子,就是男子,见了这阵仗也难说能够做到如此镇静。 不觉将手中兵器收回,重新插入刀鞘。退后一步,略施一礼,道:“殿下请!” “将军头前带路。” 良岫在流月、菊烟等人的眼泪目送之下,出了崇岫宫大门,正遇到匆匆赶来的怜玉。 “殿下!这是怎么了?这究竟是为什么?都怪臣妾替圣上向你讨了那盆杏花,没想到竟因此害了殿下!” 怜玉泣不成声,说着就要给良岫跪下去。良岫忙拉住她,“姐姐不要自责,不是此时便会是彼时,不是此处便会是他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不是姐姐的过错,还望姐姐替良岫照管好我宫里的众人,不要让他们闯祸便是。良岫,去了!” 说着,径自在龙禁卫的紧紧簇拥之下,淡然离去了,却再也没有回头。 怜玉和众人都愣在原地,一阵寒风呼啸而过,一只不知从藏在枯枝间的寒鸦“哇”地一声飞了起来,把众人都吓得一激灵,眼睛追着那只不断哀鸣着的不吉利的鸟,看着它快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682章 人间炼狱 良岫去过地狱的最深处,却没有看见过血肉横飞、油锅刀山的可怕场景。想来是幽冥君担心她害怕,故意将那些隐藏了。因此,良岫对幽冥地狱的感受是,昏暗寒冷,可是身处其间却满是温暖人情。 如今进了冷刑司,方才知道,地狱原来在人间。 冷如冰窖的牢房内,却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轰轰作响的火炉里插着烧红的烙铁,炉子上面的铁锅里沸腾着的应该是热油。一根通红的铜柱上绑着一个赤着上半身的人,满身伤痕,已看不出男女。那人大约是死了,皮肉被铜柱炙烤得冒着白烟嗤嗤直响,他(她)却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往里走,便是各种各样的刑具,和刑具上各种各样的人,以及各种各样凄惨的哀嚎。 一个宫女衣着的女子,被拴着头发挂在梁上,头皮怕是已经撕裂,血流满了整张脸,她大概是叫得没了力气,只有干张着嘴发出嘎嘎的声音。 一个大竹笼里困着一人,头伸出笼子之外,脖子被卡在笼子上的一个小口里,脚下却踮起脚尖才能踩到地面,若不拼了命地用刚刚能触到地面的大脚趾向上使劲儿支撑,就会因为吊住脖子而窒息。他的双手,却被两个沉重的铁砣子坠着,无法抬起,而铁坨子不停晃动,让他无法保持平衡。 墙上挂着塞满了稻草的整张的人皮,面目宛然;还有盛着灯油的灯盏,仔细看,竟都是用人的头骨做成;黑暗的角落里蠕动着的是被剜目削鼻割掉舌头、砍去双腿双臂的——人彘! …… 放眼望去,满地满墙都是殷红、深褐色的血迹,就像泼墨一般。这是多少人、多少年的鲜血层层叠叠累积在一起,才能形成的呀! 良岫哪怕是再冷静的人,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浑身不自主地打颤。 血腥味和腐臭气冲鼻而来,让她不住地呕吐。惨叫声和散布四处的残肢断手,让她汗毛直竖、冷汗直冒。 每走一步都胆战心惊、举步维艰。 可是却身不由己被人推搡着向着更幽深恐怖的深处走去。 良岫猜不出这是一个什么建筑,从外观看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房子,可是却越走越深,台阶也在向下延伸,这冷刑司应该是建在地下的。 再往里就是关押犯人的牢房了。 说是牢房,不过是一个个的狭小的铁笼子,仅容一人躺或站。男牢房在左,女牢房在右中间只有一条狭长的过道相隔。 笼子里的犯人并不多,他们大多冲里面躺在杂乱的稻草上,一动也不动,毫无生气,若不是偶尔会发出叹息、呻吟和抽搐,人们会认为他们已经死了。 大约犯人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再往前走,便有一间间的牢房了。它们与铁笼牢房的区别在于,有了三面墙,冲外的那一面依旧是笼子的样子,从外面看过去,一览无余。 良岫被推进了其中一间,刚刚进去,背后便有哗啦啦落锁的声音。在进来之前,良岫就看到了缠在铁棂子上的又粗又黑的铁链和挂在铁链上的一把大锁。 良岫没有回头看,她站在牢房中间,四处打量,只见靠墙处有一张窄仄的木床,上面铺着看不出颜色的褥子,还有一床旧被子,竟然是叠放整齐的。 床边有一张矮桌,两旁摆着两个小杌子,桌上有一盏油灯并茶壶茶碗等物。看上去倒还干净。 大约是龙云漠刚刚登基,大赦天下之故吧?“高等牢房”里同样没有多少人。刚进冷刑司时看到的情形和听到的声音,如今似乎一下子离了很远,这里倒是相当地安静。 太后娘娘还没有来,应该是龙云漠将她拦住了,才让她没能在第一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并给自己用一用这冷刑司里臭名昭著的十八般武艺。 忽然觉得很疲惫,良岫走过去,坐在了床上。 因为是在地下,所以被褥很潮湿,加之此时是寒冬腊月,良岫只觉周身寒冷,不由地裹紧了身上的白狐披风。 第683章 连心签 不知不觉间良岫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了。睁开眼睛,坐起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去,只见牢房里来了一群人,黑压压地站在屋子中央。 太后娘娘正冷冷地看着良岫。 不知从哪儿搬来的一把太师椅,摆在对面,与良岫只隔着那张矮桌。太后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面。 见良岫醒来,太后冷笑一声,“怎么,醒了?” 良岫也坐正身子,两只手撑着床,微微垂着头,却抬起一双眼睛盯着在灯火中摇摇晃晃的太后。 太后脸上的痕迹被昏暗的灯光抹去了,也遮掩住了头上的白发,因此看上去并不像个四十多岁的妇人。 可是,她面上的表情却狰狞而丑陋,让原本的秀美雍容荡然无存。所谓的相由心生,大约就是如此了。 “哀家没有想到,到了这里你居然还能睡着,真是不知该如何评价你。是说你心大量宽,还是说你没心没肺呢?” 良岫笑了,“良岫怎么会睡不着?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能睡得着,也是一种福气。” 太后不觉暗中咬牙,虽然口中讽刺良岫,自己却是已经很久都夜不能寐了。 “狡辩也无妨,反正你是进了这冷刑司了,要知道,这里是有名的鬼门关,只怕是有来无回了。” 良岫淡淡一笑,道:“我道是哪里,原来竟是鬼门关!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只是曾经入过十八层地狱,倒是觉得那里的鬼怪妖魔倒比这里的人看上去善良得多。” “哀家不和你绕弯子!你说,你是怎么给懿嫔下药害她滑胎的?” “我也不和太后绕弯子,我明明白白告诉太后娘娘,甄懿如何与我云良岫毫无干系!” “毫无干系?明明是甄懿闻了从你宫里搬去的杏花而中毒滑胎的,你还在这里死不认账?” “太后娘娘如何断定那盆花里就一定有毒?它在我的崇岫宫里是干干净净的,至于为何到了荧慧宫就脏了,个中原因大概只有甄懿自己清楚。” “这么说,那毒是甄懿自己给自己下的了?” “良岫不知道什么毒能一嗅而胎堕,也不知什么样的胎能如此脆弱,良岫一无所知。只知道,那杏花是干净无辜的,且是圣上亲自验看之后,并亲自督人搬走的。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还请太后去问甄懿。” “甄懿又没有发疯,为何要毒害自己腹中得之不易的龙胎?纯粹是一派胡言!哀家看,不用大刑伺候你是不会吐口的。来人!” “有!” “上连心签!” “是!!” 所谓“连心签”,名字倒是别致,其实就是用磨得细细的竹签,钉进人的十根手指手上,指甲与手指之间的肉里。 十指连心,竹签子钉进指甲里,必然是痛彻心扉的连心之痛,所以才有了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字。 (对于十指连心的特殊感觉,作者深有体会。作者小时体弱多病,经常过敏、发烧、扁桃体发炎。大约五岁时因扁桃体又一次发炎,高烧不止,母亲准备带我去医院的路上,被她的一个同事拦下,依稀记得那是一位面貌很和蔼的老先生。他说他会一个偏方,可以一次根治扁桃体发炎这种病症,只是不知母亲是否舍得孩子承受痛苦。母亲是个极爽快、急性子的人,大约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便将我献祭了。 那老先生取来一根缝衣针,在火上烧了烧,便和气地对我说:“来闺女,小手儿真好看,让伯伯看看小手儿。”被蛊惑的小女孩儿伸出了一双漂亮的小手儿…… 于是刚刚还面目和善的老人,一眨眼间变成了大灰狼,一根银针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刺穿了十根手指的指尖,然后用力挤出血珠。我,当然是嚎啕大哭了。 此后很久,我看见老先生就哭。从此以后,扁桃腺再也没有发炎。但是手指上那种锥心的痛至今记忆犹新,就在我写这段括号文字时,十根手指的指尖还有一种发麻发抖的感觉,打字都困难了,让我缓缓……) 第684章 红牡丹 听了太后的吩咐,立刻就有两个着黑衫的女狱卒扑了过来,一人抓住良岫的一只手按在那张矮桌上。 良岫上半身匍匐在桌子上,头却倔强地抬起,用一双明亮的,闪出光芒的眼睛盯着太后那略显浑浊的眼珠。 “太后,是要屈打成招吗?” 太后一笑,透着得意与狠毒,“良岫殿下或许不知,在哀家手里审出的案子,就没有一桩是冤案!”说完,勃然变色,命道:“还不动手!!” 两个女狱卒,相互合作,一个按住良岫,一个用细长的竹签子,狠狠地刺进良岫的指甲里面。 锥心刺骨的疼痛让良岫眼前金星乱冒,几乎昏厥过去。 那狱卒丝毫不顾良岫的疼痛挣扎,耐心地仔细地将十根手指依次刺穿,并将竹签子留在指甲里,并不拔出来。 良岫的心脏因疼痛而几乎停止跳动,浑身颤抖着,冷汗湿了衣衫和额上的头发,顺着鬓角流下来,将面纱湿透。 可是良岫紧紧咬住牙关,竟一声不吭。 “好了,暂且退下。” 太后一声令下,狱卒松开手,退到一旁。 良岫瘫软地坐在地上,却依旧执拗地盯着太后的眼睛。 在这迫人的眼光里,太后竟不觉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打起精神,想着她已经是砧板之上的待宰羔羊,自己决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她。 “知道她们为什么不把签子拔出来吗?”太后恶毒笑道,“因为她们知道哀家有个喜好,就是,喜欢一根一根帮着受刑之人,把它拔出来。看着那指尖上的鲜血如红牡丹花儿一样慢慢盛开,这真是一种享受啊!” 良岫听了她的话,不由一阵恶寒,这个日日念佛、沐浴斋戒,一脸慈悲的女人,竟然有着蛇蝎一般的心肠。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今日自己落在她的手里,是断断没有活下去的道理了。 这连心签,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将她给哀家拉过来,哀家要在冬日赏红牡丹。” 有人抓着良岫的两个手腕,将她依旧按在矮桌上,让两只手臂向前伸着。 太后眼里发光,似乎拔竹签这件残忍的事,可以让她得到身心的快感一般。她向前弯了弯腰,伸出涂了丹蔻,戴了祖母绿宝石戒指和翡翠手镯的白嫩的手,向着嵌在良岫指甲里的竹签伸了过来。 既然都是痛苦,那就不必让别人从中获得享受。 想到这里,良岫忽然一用力,竟挣脱了狱卒的束缚,双手一扶桌子,忍住剧痛站了起来。 大约是没有想到良岫会有些功夫和力气,众人都吃了一惊,良岫挥动手臂,指上的竹签差点划到太后的眼睛,直吓得她“啊”了一声,急忙整个人向后仰。 幸好背后有椅背,她用力向后靠,正倚在椅背上。 大概是力量太大的缘故,原本很结实稳固的椅子,竟向后倒了下去。 这下太后更是惶恐了,她伸出手向着前方乱抓一气,口里叫着:“快快快!倒了!倒了!!” 一旁的侍卫宫女等醒过神来,急忙上前扶住了即将倒地的椅子,总算是没让太后娘娘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 “一群混蛋!”太后将火发泄在身边的下人身上,一巴掌扇在离她最近的一个宫女的脸上。宫女白皙的脸立刻出现了五个鲜红的指印,受了委屈却不敢出声,她只有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这一惊令太后花容失色,半晌都缓不过劲儿来,手抚在胸口上,嘴唇发白却说不出话。 良岫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狼狈,缓缓开口道:“太后既然如此喜欢红牡丹,想在冬日里也能看到这种红艳如血的富贵花,那么良岫就满足了你的愿望,只是,不劳太后亲自动手,这血,溅在身上,恐怕永远都洗不掉!” 第685章 吐物如钉 听了良岫的话,太后暗暗打了个激灵。 心中暗想,自己平日里确实做过一些事,也会令自己心中常常不安。但是,也有办法消解这种不安,那就是吃斋念佛。 太后娘娘一直安慰自己,一旦做了违背良心的事,只要虔诚地在佛前焚香祈祷,多给庙宇捐香油钱,佛祖就会原谅自己,自己犯下的罪孽自会消失不见。 可是良岫的这句话却惊醒了她,手上既然已经沾染了鲜血,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掉的。 这让她的心再一次扑通通乱跳起来。 她色厉内荏地命令身边的狱卒,“你们都在干什么!还不把她给我抓住!” “慢!”良岫的声音不大,却透着无形的威严,让欲上前来抓她的狱卒不由停下动作。 良岫轻颤着将双手举起来,掌心向内。她透过五根竹签子的缝隙看着太后,“本宫说过,要让太后娘娘在冬日能够欣赏到盛开的红牡丹,却不劳太后亲自动手,因为,本宫也想欣赏这红艳艳的春色。” 接下来良岫的举动却令牢房内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分不清自己眼前的是柔弱的良岫殿下,还是笑靥如花的罗刹。 只见良岫微笑着端详着自己的手指,因为疼痛和动作受限,用一只手去碰另一只手几乎是不可能的。思忖片刻,良岫对着这十根竹签子点了点头。 她将左手缓缓靠近自己的脸,忽然用嘴咬住了离得最近的大拇指上的竹签子的中部,稍作犹豫,突然发力竟将那根深深钉进手指里的竹签子一下子拔了出来! 鲜血随着竹签被拔出的一瞬间喷溅了出来,有几滴溅在了她的面纱上。血滴在洁白的面纱上晕染开来,竟真的仿佛是春日园中盛开的红色牡丹! 她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太后的眼睛,她要在对方已经不再明媚晶亮的苍老的眼睛里看到恐惧,这个愿望似乎是实现了,只是那恐惧藏得很深很深。 良岫将横在嘴里的竹签,扑地一吐,竹签竟嗖的一声钉进了太后脚下的地砖里,留在外面的部分疾速地抖着。 这个动作着实将太后吓得不轻,她的脚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 “快给哀家拦着她!她这是要行刺哀家!” 良岫却不管她的叫嚷,从容镇静地将剩下的九根竹签子依次按照同样的办法拔了出来,又一根接一根地钉进太后脚下的地砖之中。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十根手指鲜血淋漓,面纱早已经是殷红一片,冷汗再一次湿透本就未干的衣衫。可是,那双眼、那双眼却依旧明亮得足以照出每个人的真面目。 “太后,今日的牡丹花,可还鲜艳好看?” “你这个疯子!你就是个疯子!!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我捆住!!” 这么冷静的疯子,人们还是第一次见,不知该怎么下手将她捆住。 良岫是会一些功夫的,宫中人无人知晓。而她的师父并不是姑母凌虚道长。姑母交给良岫的是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而已,只是因为她的身子自小就虚弱多病。 更多的是凤随逼着她学会的,比如吐物如钉,足以在近距离穿透人的双眼。比如自身凝血,若是受了严重的伤,血流不止,可以运用功力将血暂时止住或是让血流得慢下来。当然还有些其他的,救命之需的功夫。 虽然都是三脚猫的功夫,可是却能够在关键时刻救她一命。 今日的竹签钉地就是这吐物如钉的一次初试而已。 第686章 不可用刑 太后见众人都被良岫诡异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对自己的命令置若罔闻,不由大怒。 她拍打着太师椅的扶手,怒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动手把这个妖孽抓住?!” 见太后发火,众人只得上前来用绳索将良岫捆住。 良岫即便是有些功夫,奈何一拳难敌四手,因此并未做无谓的挣扎反抗。 看到良岫被绳索紧紧捆住,太后不由长出一口气。 于是重整旗鼓,又拿出威风来,用手指着良岫道:“不要以为做些撒泼耍赖之事,哀家就会怕了你,就会放过你,你就不要做梦了!也不要心存妄想,以为圣上会来救你。圣上损失子嗣,正心痛愤恨不已,若他在此处,恐怕早就不由分说将你砍了。” “圣上不是昏君,何况杏花离开崇岫宫时,圣上曾亲口说过,他要护本宫周全,必不会让人陷害本宫。君无戏言,本宫相信圣上是英明君主,不会被那起奸佞蒙了双眼!” 太后冷笑出声,“别做梦了,在圣上心中,难道皇嗣会不如一个不洁的女人重要?真是笑话!” “皇嗣?”良岫也冷笑着,“天知道甄懿的腹中是个什么?” 这话让太后竟如当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这个云良岫果然是个古怪的,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她知道些什么? 她只得虚张声势地又是一拍椅子的扶手,“胆大包天的云良岫!你竟敢嘲笑皇嗣!这是对圣上的大不敬!来呀!五十廷杖伺候!!” “有!” 对于廷杖良岫并不陌生,她曾用它来吓唬过珍玉,直吓得那个傲慢的女人跪地求饶。也听说秋心在这冷刑司里被廷杖打掉了半条命。 五十廷杖!看来,太后是真的不想让自己活着从这里出去了! “太后娘娘,这良岫殿下还未招出任何口供,您却赏她五十廷杖,太后娘娘难道不知道,若真的五十廷杖下去只怕早已没有命在,又怎么审出口供来?圣上要的可是口供,却不是人命。” 这个声音,淡漠而疏离,就算是对太后也照样是毫无阿谀敬畏之意。 这个声音来自于——青禾! 良岫第一次觉得这个声音竟是如此好听,如同天籁。 她抬起头,正遇到青禾关切的眼神在自己身上一闪而过。 来的不止有青禾一人,那个身量高挑、肩宽腿长的红衣宫女也随青禾一同前来。 她的眼睛自进来便一刻也未离了良岫。 大约是良岫面上被血浸透成了红色的面纱太触目惊心吧? 太后见了青禾,却不觉略略熄了气焰,“哀家便是在审问云良岫,她却牙关紧咬、死不招认,哀家为了查出皇嗣为谁所害,才不得已用刑的。” “请恕属下多言,人犯不招认,不过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铁嘴钢牙不肯招认,一种便是根本就不曾犯罪,不招认便是为了自保清白。太后理应知道得比属下更清楚。可是若人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打死了,太后又如何抓到害死皇嗣的真凶为懿嫔报仇呢?若冤枉了好人,太后如此慈悲心怀,又怎会不后悔自责呢?圣上刚刚说过的话——不可用刑,犹在属下耳畔。” 青禾所说的话,一字字一句句都如芒刺,刺痛了太后那颗本就没有底气的心。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青禾,半晌,才一挥手,让手执廷杖准备行刑的狱卒退到了一旁。 第687章 红衣宫女 良岫暂时安全了,青禾让人将她身上的绳索解了下来,这才看见她的一双手早已是鲜血淋漓。 一股怒气却自青禾的心底慢慢滋生起来,明明圣上已经下令不得刑讯逼供,这位太后口里答应得好好儿的,一转身等到了冷刑司却不由分说第一时间就给良岫殿下用了刑。这不是明摆着的欲置人于死地吗? 那个红衣的宫女没有说话,上前来扶着良岫坐在床上,然后打开了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匣子。 小匣子里是些瓶瓶罐罐,良岫猜那大概是盛药的。 果然,她利索地从里面拿出一只,打开塞子,并抓过良岫的一只手。道了句:“殿下得罪了。”便不由分说将那药粉挨个儿倒在了良岫的手指上。 良岫只觉自己的手指几乎是瞬间就是失去了知觉,接下来就是强烈的刺痛感,甚至比竹签钉进手指还要痛。 良岫的手不由自主地抖着,那红衣宫女却不在意,又将另一只手抓住,同样的疼痛再一次席卷而来。 这一次良岫倒是有了些防备,因为疼痛在预料之中反而不是那么难以承受了。 上过药粉,她又从小匣子里拿出药布,将两只手都包扎得严严实实。 “只是手指受了伤,姑娘不必把整只手都包起来。” “殿下的伤在皮肉之内,外面的创口小,里面的伤口深,药物不易渗入,一旦溃烂化脓,怕是整个手指都保不住,所以才要更仔细些。” “多谢姑娘。” 那个红衣宫女没有和良岫客套,点了点头,便开始收拾东西。 她意味深长地一笑,道:“殿下这几日手不要沾水,不要拿重物。明日属下再给殿下换药。但不知,属下该去何处给殿下换药?是冷刑司这里,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良岫有些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英气逼人的高个子宫女,她也带这些研究的意味看着良岫。 其实在良岫心里对她的感觉还是很陌生的,毕竟只是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且并没有太多的交流。可是不知为何却总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似乎甚是熟稔的样子。 看她对太后的态度,也不像普通宫女,反而与青禾有相似之处,她同样也是自称属下,莫非这女子也和青禾一样,是龙云漠的贴身侍卫? 太后那里,听了这宫女的话之后明显地怒了,“云良岫是谋害皇嗣的嫌犯,不在这冷刑司,还想去哪里?” 这次太后的话里明显的发生了改变,不再咄咄逼人地认定良岫就是害甄懿滑胎的罪魁祸首,而是换了一个称呼,那就是——嫌犯。 看来,对于这两个女子背后的那个龙云漠,太后还是有所忌惮的。 青禾与红衣宫女对视了一眼后,青禾上前对太后娘娘施礼道:“太后娘娘,既然如此,那属下便留下照顾殿下,殿下受了刑手上又有伤,身边怎么能无人伺候照应?” 青禾此话并非征求太后意见,或请太后准允的意思,只是告知了太后。这让圣贤皇太后心里着实不舒服,奈何这两个女子身份特殊,是龙云漠最信任的贴身侍卫,宫中人对她们都更敬重几分,因为她们的一言一行,代表的就是圣意,圣意如此何人敢违? 太后只得顺水推舟,道:“如果青禾姑娘留下照顾她,哀家也就放心了。那就有劳姑娘了。我们走!” 第688章 相识已久 看到太后浩浩荡荡地带着一众人等离去了,良岫硬撑着的一股子劲,一下子散尽了,她软塌塌地瘫坐在床上,手指火辣辣的疼痛,让她透不过气来。 “阿灿,你还没有给殿下服止痛的药丸吗?” “我得先找到一碗可以喝的水才行。”说着那叫阿灿的宫女转身出去了。 良岫此刻才算知道,这位干脆利落、胆大心细的女子叫阿灿。 “多谢两位姑娘,今日若不是你们及时赶到,良岫恐怕命已不在。” “是圣上派我们来的,他一听说太后已经将你带到了冷刑司,便立刻让属下与阿灿二人赶往冷刑司,怕的就是太后对你用酷刑逼你认罪,哪里知道还是晚了一步。请殿下恕罪。” 良岫苦笑着摇摇头,“青禾说哪里话来?只不过在手指上钉了几根竹签子,我倒不怕这个。只是若就这样被打死了,然后背上个毒害皇嗣的罪名,这才是我最不愿意的。” “圣上知道此事定不是殿下所为,只是要留在荧慧宫安慰刚刚失子的懿嫔,因此分不出身来照顾殿下,还望殿下不要,不要怪圣上。” “良岫怎敢?只要圣上知道良岫是清白的,即便是今日死在廷杖之下,我也不敢对圣上有任何怨言。青禾今夜不必留在这里,还是去荧慧宫照顾圣上为好。我想,太后还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今夜便前来取我的性命。” “圣上那里有金照顾,殿下这里务必要留下一个人,不然青禾不放心。” “那就将我留下吧!” 叫阿灿的宫女端了一碗水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侍女端着饭食和被褥之类的物品。 青禾听了阿灿的话却不知为何瞪了她一眼,“你?留在殿下这里,我倒是更不放心!” “真是不识好人心。”阿灿笑了,虽然笑得很好看,可是良岫却在她身上找不到丝毫的妩媚。 “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能照顾好殿下?” 见良岫略有些陌生地看着阿灿,青禾解释道:“她叫阿灿,与属下和金一起同为圣上的贴身侍卫。只是有些毛手毛脚,还有些……” 阿灿接住青禾的话,“属下还有些粗心大意,所以前段时间受了点儿伤,一直在外养伤,所以殿下看着属下觉得眼生。其实,属下认识殿下已经很久了。” 青禾撇了撇嘴,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是不屑。听她如此说,良岫忙道了谢,又问了她的伤势。 青禾却道:“殿下不必信她,又是顺嘴一说而已,她哪里早就认识殿下了。” 打发走了阿灿,青禾照顾良岫吃了药,睡下了。 良岫因为疼痛和心里有事,所以翻来覆去睡不着。青禾铺了一张毯子在良岫床边倚着床沿抱着剑坐着。 二人都没睡,于是便说起话来。 原来青禾与金是同一位师父的徒弟,这位授徒之后便杳无踪迹的功夫绝顶、白眉白须的老者,一生只收了这两个徒弟。将自己一生所学倾囊相授之后便飘然而去,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似乎人世间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过。 而他之所以收了金和青禾,其目的却只是让他们保护龙云漠! 青禾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金亦如此。 大约自小就被灌输了用生命来保护龙云漠的思想,所以,她对龙云漠的执着的忠心,已经不需要任何理由。 第689章 虚无幻象 虽然青禾与金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师父的真实身份,但是对龙云漠的一片忠心却是根深蒂固的。加之龙云漠对待自己的侍卫一直都是关怀有加,因此在青禾眼里,这个世间最重要的莫过于圣上龙云漠一人了。 而良岫殿下嫁入王府之后,先是在归宁的路上,用身体为圣上挡了刺客的暗箭,后来又用自己的血为他解了折磨了他十几年的溧疆血蛊,救了圣上一命。 故此,在青禾心中,良岫的地位是仅次于龙云漠的。至于其他人,管他是太后还是王侯,都不过尔尔。 如今又见殿下受此委屈和伤害,青禾自然是愤愤不平,对待太后的态度也就不那么恭敬了,甚至心有怨怼。 “殿下,明明那甄懿滑胎与殿下无关,为何太后咬住了是殿下所为?” 青禾在昏暗的烛火望着对面黑暗的牢房,问道。 良岫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眼睛却透过黑暗看着屋顶,她睡不着并不是因为床太硬屋子很冷,手也不是很疼了。但是想到龙云漠原本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充满了希望和向往,如今忽然失去,该是何等的难过与失望。 可是自己却对这个所谓的龙胎,心存疑惑。却不知该如何把这个疑虑告诉他。“太后如此闹起来,依我所见,是想一举两得。” “何为一举两得?” “我一时也说不十分清楚,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我是甄懿封后之路上的一个障碍,或许只有将我除掉,太后才会心安,甄懿将来才会有机会封后吧?” “圣上心中有一位女子,若不能找到她,后位只怕会永远都空着,又与殿下何干?就连殿下您,这圣上的原配妻子都未被封后,甄嫔又如何有机会?这些太后怎会不知道?” “那个女子对于圣上来说是刻骨铭心难以忘记的,可是对于其他人,那不过是个传说、是个虚像,并不是实际存在的。因此,用鲜活的有热度有温情的人来代替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像是轻而易举的。太后大概从未将那个女子看在眼里吧?可是,一个近在眼前的人就不同了。” “太后如此害殿下,还会有别的目的吗?” “再有,我猜就是她要掩盖什么吧?这样一闹,人们的注意力或许就不在甄懿身上了。” “甄懿?难道她的滑胎……” “青禾姑娘,多谢你来照顾我,但是我不想把你牵连进来。” “属下希望殿下不要拿青禾当外人看待。属下虽曾经对殿下有过误解,也说过不敬的话,做过不敬的事。但是自从属下了解了殿下之后,方才知道殿下为人正直善良,内心干净,又两次救了圣上,因此更加敬重殿下。” “这本是我的分内之事,再说,圣上自有上天护佑,即便是没有我,圣上也自会平安无事。” 见良岫不愿与自己多说,青禾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殿下的手还痛吗?这牢房里很冷,要不要喝杯热茶?” “那阿灿的药果然管用,我的伤已经不那么痛了,我倒也不觉得有多冷。只是你身上没有盖被子,地上又只铺了一张薄毯子,不如你也到床上来,我们盖一床被子还暖和些。” “属下不用,属下是练武出身,没有那么娇贵,再说也已经习惯了。” 良岫却不管她是不是练武出身,说只要是女子就会体寒,若不注意保暖会伤身子,并执意把自己身上两床被子中的一条给青禾盖在身上。 青禾原本是不同意的,奈何她今日才发现原来良岫殿下身上的唯一的缺点就是比任何执拗的人都要更执拗一层,也就不再反对。 夜深了,良岫已经睡熟。黑暗里,能听到她略显沉重不安的呼吸声。 而围着被子坐着的青禾,身体的温暖和心里的温暖都让她无法入睡。 第690章 邪恶药丸 四周忽然变得寂静起来,一直不间断隐约传来的受刑的犯人的哀嚎声已经听不到了。青禾心中觉得奇怪,却不知不觉竟觉得困意袭来,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情况。 多年的历练,已经让她的意志如铁一样坚硬,她的精神时常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因此常常夜不能寐。她要在黑暗里睁大眼睛,屏息静听各种细微的声音,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圣上的安全。 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先是被良岫殿下触动了心中仅存的那一丝丝的柔软,第一次知道,原来心也能感觉到温暖。 再有就是,自己竟然会困倦,在应该提起高度警觉的时候居然睁不开眼睛。 “不对!有问题!” 这个念头闪现的同时,青禾眼前一阵发花,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可是却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他在笑,一种很得意的笑。接着,他从自己身上跨了过去,向着床上的良岫走去。 根本站不起来,浑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地固定在地上,竟然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更不要说发出声音了。 青禾心中恨得咬牙,圣上的死士居然遭人暗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努力睁大渐渐模糊的眼,看着那个黑影一步一步向着熟睡的良岫逼近,她在心里绝望地大叫一声“殿下!!”,就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那黑影来至良岫床前,借着昏黄的灯光冷冷地盯着她清秀而苍白的脸。 黑影是个身量瘦小的男子,一身黑色夜行衣,面上蒙着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狐狸一样滴溜溜乱转的狡猾的眼睛。 他大约是确定了眼前的女子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之后,没有犹豫,他一伸手,自腰间掏出一物,似乎像是一个小葫芦,他自葫芦里倒出一粒发着微弱的幽蓝光芒的圆形珠子,托在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掌心里。 一股奇怪的类似于硫磺的味道散发出来,弥漫在空气里,很是刺鼻。 就连睡梦中的良岫也因为闻了这个味道而皱着眉头,表情痛苦地翻了个身。 见良岫翻身,那人急忙攥紧手里的蓝色珠子闪在一旁,隐身于黑暗之中。 看到良岫并未醒来,他又像猫一样从躲藏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 他见时机已到,便上前迅速掰开良岫的嘴,二话不说就要将那颗冒着诡异蓝光的珠子塞进良岫的嘴里。 这个动作惊醒了良岫,她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只觉有人在使劲儿掰开自己的嘴。本能让她猛地一甩头,挣脱了那人的掌握。同时,她也发现了他手里的蓝色珠子,不由心里大惊。 这个东西,良岫是认识的。 这是术士炼丹时因用错了药,或是火候有误,炼出来的一种邪恶的药丸。 术士们炼出来的丹药名曰外丹。服用丹药的好处就在于可以使肌体免于衰老、伤残。术士们将丹药奉为灵药,可以借助它长存人间、永不死亡、羽化成仙、飞升太空。 可是不知是谁,自何时起,竟炼出一种邪恶诡异的药丸。因为里面加了大量的硫磺、水银,甚至还有一些燃烧着的鬼火的枯骨等常人想象不到的东西,炼出了一种害人的毒药。 这种毒药一旦进入人体,就会迅速燃烧,火自人体内向外燃烧,片刻之后便会化作一堆灰烬,而人身上的衣物、被褥等物却不会燃烧。 待人化为灰烬之后,只需将黑灰扫除,从此这个人就会永远消失了,就算是最擅长侦破案件的火眼金睛的神捕,也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良岫小时候在姑母那里见过这个东西,是姑母的友人从一个心怀不轨的道人那里截获的,此物虽恶,却最怕水,只要将它丢进水里,它会随着水的沸腾蒸发而消失于无形。 第691章 猫戏鼠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竟再一次看到这邪恶的东西,而且这竟是用来杀害自己的,良岫不禁后背一阵发冷。 这个戴着黑色面具的陌生人,定是太后派来的刺客。 良岫知道太后恨自己,不会放过自己,可是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用如此恶毒的手段来灭自己的口。 若今日刺杀成功,只需让人打扫整理一番,再将自己的衣物焚毁,对外说云良岫在贼人的帮助下越狱逃走了,再贴出通缉布告,自己就真的成了沟通贼盗的逃犯,人海茫茫踪迹全无,又有谁会去怀疑? 太后,你为何对良岫如此痛恨,以至于不择手段、卑鄙残忍至此! 情况紧急,已容不得良岫多想,她奋力躲避着那人的袭击,口里叫着:“青禾,救我!!” 可是,昏暗中,青禾却毫无声息。良岫脑子里一阵轰响,难道,青禾已经遭了这人的毒手? 想到这里,良岫的心不禁悲愤交加,一股无名怒火自心头而起。 她忽然站住,不再奔跑躲避,而是猛然转身与那人直面相对。她一边用仇恨得几乎喷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一边将阿灿缠在自己手上的药布快速地撕扯下来,全不顾鲜血再一次自指尖渗了出来。良岫,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那人没有料到良岫会有如此举动,不由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露在黑色面具外的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露出轻蔑的笑意:她在垂死挣扎,或者说是被吓昏了头,这样自己下手就会方便得很了。 金灿灿的黄金、光彩夺目的珠宝仿佛已经近在眼前。他得意了,忽然产生了一种猫戏鼠的想法。 这个身娇体贵的女子,一看就是贵族,甚至会是一位皇妃公主,那滋味大约和青楼里的妓女或是乡下村姑迥然不同吧?反正她已是自己掌中逃不掉的猎物,不如尝尝新鲜再干掉她,也不枉自己受了潜入皇宫数月而不见天日的罪。 想到这里,他将那珠子放进了口袋,对着良岫淫笑道:“这位小娘子,你是想死呢,还是想活?” 良岫看明白了他眼里的**,心下道:很好,找到了他的致命之处! 于是问道:“想死如何?想活又如何?” 那人嘿嘿一笑,“小娘子声音倒是蛮好听的么,想来这面纱下的容貌也定是绝色了。” “本宫问你想死想活有何不同?你却说些没用的话做什么?” 良岫一边说,一边将解下来的带血的药布丢向一旁,似乎是觉得手指很痛,不觉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手指和指甲。 “本宫?原来是一位娘娘!!哈哈!!我的艳福不浅那!想死容易,吃了这颗珠子,虽然很痛,可是会死得很快,而且死得干干净净。若想活么……” “想活如何?” “让你活着我可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总要看看值不值得。” 那人说着便一脸淫笑,向着良岫靠近。 良岫退后一步,问道:“你此话何意?” “我要验验货,若你不是美人儿,我又何苦费一番周折,给自己添麻烦?” “这有何难?请站在原地,本宫不知自己是否是你口中美人儿,你只站在那里看便是了。” 良岫说着,从一侧耳朵上摘下面纱,露出多半张脸,之后又迅速地将面纱戴好。 只是这惊鸿一瞥,已经让那人骨酥筋软,口唤美人儿,几欲扑将过来。 “慢!你还没有回答本宫的问题,本宫该如何活着?” 第692章 飞虫入眼 “哈哈哈……”听了良岫的话,那人笑得更欢了,说道:“这个简单,只要你把本大爷伺候高兴了,也许我一时心软会饶你不死,将你带出宫去。之后对那位将我请来的主子说你已经死了。出宫后你与我做一对快活鸳鸯浪荡江湖,不是比你在这深宫里被人活活儿害死要强上百倍吗?” “你说得有道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是犯了死罪之人,若被人发现你私放重犯,岂不是将你也连累了?” 那人有笑了,得意道:“没想到小娘子还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不过你尽管放心,就凭俺草上飞的这一身轻功,只怕全天下还没有几个能在我之上。将你带出宫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再说,虽然我是被人蒙了眼睛领进这皇宫之中的,但是我却记得来时的路,那是一条暗道,直通后宫。实在不行还可以从那里离开,那才叫神不知鬼不觉呢!” 居然有一条暗道可以自宫外直通入后宫?良岫听了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是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挖了暗道,与宫外之人私相沟通?难道会是太后? “既然本宫已经决定活下去,与你一起离开这里,那么你可否告诉本宫是谁让你前来行刺本宫的?” “这个么……我就不知道了,看样子应该是一位娘娘,她大概是嫉妒你生得如此花容月貌,皇上只宠爱你一人冷落了她,才因妒生恨让人来害了你的性命吧?我呢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也不要怨我,要怨就怨那个害你的元凶吧!” 他摆摆手,“且不管那些,趁此良宵,你我还是早点儿干正事儿吧!” 那人说着就要扑过来。 “慢!” “又怎么了?这么啰啰嗦嗦,是不是要耍弄于我,你若胆敢戏耍我,我可是没有半点儿耐心,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管你容貌赛过天仙神女,定会要了你的性命!” “这里乃是牢狱,杀人无数、冤魂盈室,在这里岂不是会坏了兴致,不如等你我出去之后再行欢爱之事,岂不是更有意趣?” 那人起初没有带良岫出去的想法,不过是想借着饶过良岫性命的谎话来行苟且之事。如今见良岫容貌甚美,竟心动不已,生出了要带良岫逃出皇宫的妄想。这家伙只顾得眼前诱人的好事,竟忘了自己前来的主要目的,一味地想怎么和面前这个美丽人儿双宿双飞呢! “你莫担心,这里的守卫、犯人等早已被那人弄到别处去了,你的侍女也被我迷晕,今夜是醒不过来了。没人看见也没人听见,你又怕的什么?来吧!莫扭捏作态,就让这牢房做洞房,过来让我好好疼爱你一番!” 淫词秽语不堪入耳,丑陋嘴脸令人作呕。良岫恨不能手里能有一把刀,立时上前割了他的舌头。她强压怒火,对那人淡淡一笑,向他伸出手,说道:“你莫急,且先看看这是什么?” “呦!美人儿,你让我看什么?手指上怎么都是血呀?莫非是受伤了?待为夫来为你吮吮血。” 那人说着就凑了过来,就在他距良岫一步之遥时,良岫手指一弹,一颗闪着光亮的绿豆般大小的珠子朝着那人的面门飞了过去。 只觉好像是一只飞虫进了眼睛,那人本能地闭上眼睛,眼里却一阵剧烈地刺痛,不由大叫起来:“哎呀!是什么钻进我眼里了,好痛!” “我来给你翻翻眼皮,看是什么进了眼睛?” 良岫说完,上前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快速地伸进他的口袋掏出那颗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珠子,没等他反应过来,珠子已经被塞进了他因为眼睛疼痛而咧开的臭烘烘的嘴里! 第693章 绝地反杀 那人大吃一惊,挣扎着摆脱了良岫的手,拼命想吐出珠子却为时已晚,那珠子是遇水则化的,哪怕是口中的唾液也是一样。它瞬间便消失不见了,殊不知却融进了那人的血肉之中。 幽蓝的光透过他脸上的肌肉映射出来,进而全身都发出蓝光,让他显得愈加诡异。 他把手指伸进喉咙里,拼命想把那颗原本应该由他塞进良岫嘴里的珠子抠出来。然而一切为时已晚,除了喉咙里一阵干呕,他的手指什么都没有碰到。 那人绝望地暴跳而起,想要来抓良岫,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瘫软地跪在地上,因为太痛苦,头使劲儿地向后仰着,脖子几乎要折断。 他用双手狠狠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大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一股黑色烟雾从他嘴里不断地冒出来,身体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像是将水倒在通红的炭火上发出的刺啦刺啦声。 空气中充满了硫磺刺鼻的气味,还伴随着皮肉焦糊的恶臭,闻上去令人作呕。 良岫直直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惊讶。她听说过这种药丸的可怕,却从未亲眼见过,如今看到那人的痛苦和绝望,忽然有些悔意。如果还有别的办法自救,无论如何也不会用这种办法。 可是,如果自己不当机立断,恐怕倒在地上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着身子,眼睛瞪成铜铃一般大的人就是自己了。 那人渐渐停止了挣扎,口里的黑烟却越来越浓,渐渐模糊了他的脸。(面具早已在他的剧烈挣扎中脱落了,可是良岫却未能看清他的容貌),只有他一双血红的双眼,透过黑色烟雾,直勾勾地盯着良岫。 良岫不由倒退了一步,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指。 修长的指甲,并未因刺进连心签而受到损坏,染满鲜血的指甲上,依稀还能看出用细小的宝石镶嵌成的几朵杏花。 在外人眼中,那只不过是一位贵族女子因爱美而让人用宝石在指甲上粘嵌的花朵,奢侈而绝美。 其实,良岫一贯喜欢简洁典雅,浓脂艳粉从不为她所爱。 所以这指甲,是有玄机的。 “凤随……”良岫已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呼唤过凤随这个名字了,因为知道永远不会得到回应,所以只将这个名字封存在记忆的最深处,从不轻易想起。 可是这个名字,这个名字背后的那个风姿卓绝的人,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良岫的生命。 这指甲上的宝石便是与他息息相关。 嵯峨山,山深林密,虽地处西部,气候寒冷。可是深山中却有很多奇异的动植物。这也是老药王洛深城为何要选择嵯峨山来建药王谷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些奇异的生物之中,就有一种极其美丽又身带剧毒的飞蛾——金纹毒蛾。它的翅膀上有金色花纹,翅膀翕动,在太阳下会熠熠发光,常常让人误以为是金箔或是金钗。 可是它翅膀上的金粉却是有毒的,一旦进入人的眼睛、鼻腔或口中,就会让人痛苦不堪。进入眼睛,会让人眼睛刺痛的同时,短暂失明;进入口中和鼻中就会疼痛肿胀,若不及时救治,很快就会窒息而死。 凤随却十分喜欢这种毒蛾,时常将它们捉来,躲在一旁捣鼓着什么。 后来良岫才知道,他刮下这些毒蛾翅膀上的粉收集起来,并用它们做成近百颗金光闪闪十分美丽的“宝石”。这些宝石比米粒还小,装在一个金丝楠木的小盒子里。凤随将这个装着毒宝石的盒子放在良岫的首饰匣里,还笑眯眯地拍了拍那个小盒子,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 第694章 指尖上的宝石 那时良岫还小,她很好奇,问他做这些干什么。 凤随却得意地笑了,“傻瓜,做这些当然不是为了你啦!” “那你为啥把它们放在我的首饰匣子里?” 凤随笑得更得意了,他用深黑的眼睛凝视着良岫的眼睛,道:“它们不是给你准备的,是给那些准备害你的人准备的。” 一刹那,良岫在他的眼里看到一丝丝杀机。 后来凤随才告诉良岫,这些用毒蛾粉做成的小“宝石”,可以给良岫防身用。 凤随为了让这些小小的武器便于携带和隐藏,也是颇费了一番脑筋的。 最终,一次他在集市上看到有几个少女,她们的手指上不仅涂着丹蔻,还粘嵌着几点银片金屑,举手投足间光彩闪闪,很是漂亮。 他灵光一闪,决定让良岫将这小毒物粘在指甲上,一旦遇到危险随时可以抠下来,出其不意攻击敌人,给自己制造一点逃走的机会。 可是良岫拒绝将任何东西涂在或粘在自己的指甲上,因此这些“宝石”便一直沉睡在首饰盒的小匣子里。 直到,凤随离去。 已经失去凤随保护的良岫,只能自己保护自己。而且她也感受到,危险在日益迫近。没办法,她只得想方设法地来使自己尽量免受伤害或是少受伤害。这小小的宝石被她细心地粘在左手无名指的指甲上,隐藏在几颗真正的宝石之中,藏在最边角的地方。 每当手指滑过这略有些棱角的金色“宝石”,脑海里却是自己年少时,那个终日相伴的红衣少年躲在角落里,绞尽脑汁为保护自己而一次又一次地研磨炼制。或许他不小心也中过毒吧?只是他从来也不说。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永远是最美的他和最好的结果。 直到,他离去…… 今天,当它被良岫悄悄抠下来,又用力弹进那人淫邪的眼睛里时,良岫知道,凤随的心血终于没有白费。 毒蛾粉让那人的眼睛受到了强烈地刺激,以至于通红充血,一时什么也看不清了。这才让良岫有了保住自己性命的机会。 良岫忽然那么那么思念凤随,他早已预见到自己会离开良岫,永远不再回来。当良岫失去了他的保护,没有谁能够代替他让良岫免受伤害,除了良岫自己。 凤随,你成功了! 良岫竟不再恐惧,她的眼睛从手指上移到了躺在地上的刺客身上。 那吞入口中的药丸,迅速地吸收着他身体里的水分,让他的身体快速变得干瘪。尽管他扭曲挣扎,却都是徒劳。不大一会儿,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成了一具沙漠中常见的干尸。干巴巴的皮肉紧紧包裹在骨架上,狰狞可怖。 可是这一切远远还没有结束,一股幽蓝的鬼火,自那具干尸的枯骨上开始燃烧。火苗是没有温度的,甚至,因它的燃烧,让牢房里的空气变得更冷,烛火变得更暗。 虽然火苗在哔哔剥剥地吞噬着那人仅存的枯骨,可是他身上的夜行衣却没有丝毫的损坏。 不过片刻时间,牢房那冰冷潮湿的石头地面上,便只剩了一身黑色衣裤、一张黑色面具,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另外,还有残存于衣裤中的一片黑灰。 良岫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黑灰,只见它颗粒细小,完全不像焚化尸体之后的块状灰烬,而是好像用最精致的研钵慢慢研磨出来的,最细腻的铅粉。 第695章 绝色丰州王 良岫伸出手指,想要捏一簇来捻一捻,看看是否也如铅粉一般细腻。 手还没有碰到那堆灰烬,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良岫莫碰那东西,脏!” 这声音听来缥缈空灵、悦耳悦心,仿佛这就是世间最动听的男子的声音了。 若声音也可以引起人的爱慕,那么这个声音足以引发一场旷世恋情。 良岫没有爱上这个声音,反而是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空荡荡的冷刑司里,除了化为灰烬的刺客、昏迷不醒的青禾、不知所措的自己之外,居然还会有另一个人存在。 急忙抬眼看去,却看不清对方在何处。因为四周太黑暗。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令人恐惧。 一个拥有如此动人声音的人,却不知藏身何处。他的声音里,良岫听不出喜怒,他叫自己良岫的语气却透着亲昵,却亲昵得毫无道理。 但是,这个声音,自己应该在此之前听到过。 “是谁?出来!” “良岫的声音里透着陌生和敌意,本王不惧路途迢迢赶来这里看你,你却对本王如此,真是让人伤心啊!” 生铁铸成的牢房门,忽然自己吱呀地一声打开了,门外却空无一人。 一阵冷风不知从何处席卷而来,地上燃烧之后余下的灰烬,忽然被风扬了起来。 良岫见状,急忙抬起胳膊,用衣袖挡住自己的脸,怕那灰尘落在自己脸上身上。 可是,那些灰烬似乎并没有落下来的意思,反而像一朵云一样浮在半空中,紧接着,一起向着牢房门的方向疾速地飞了过去,好像是被什么吸去了一般。 灰烬是黑色的,牢房外也是黑色的,所以,当灰烬飞出去的那一瞬,就像泉流落进大海中一样,踪迹全无。 脚下只剩了那刺客遗留的衣物和兵器。 良岫惊愕地抬起头,盯着敞开的牢门外浓重的黑暗。 那人自称本王,或许就是众多王爷中的一个。可是在这些王爷中,自己不过认识两三位。 这声音不是龙云漠,他虽然有些玩世不恭带着些轻佻,可是却不会在假意的温和之后藏着冰霜一般的冷漠。 这声音里也没有英王龙云柯的英武粗犷。 这个声音来自——龙云寒!那个如神仙被贬谪于世间的,自带仙气的绝代佳公子——龙云寒! “来者可是丰州王?” 听到良岫问,那个声音轻轻笑了,“本王都不记得自己是被龙云漠封了什么王了,良岫竟然还记得?” 话音落处,只听一阵车轮的滚动声从黑暗中传来。 只见一人自己转动着轮椅自对面的黑暗中缓缓出现,停在敞开的牢门前。 那不是当初的寒王,如今的丰州王龙云寒又是谁? 依旧是那只轮椅,依旧是端坐其上的神仙公子,如今在这黑暗、充满死亡气息的冷刑司里,再一次见到他,却有恍然隔世之感。 “圣上体恤王爷行动不便,才将物产丰饶、民风淳朴的丰州分封给王爷。王爷难道忘了吗?” 龙云寒落寞一笑,“得人赏赐如同拾人牙慧,又怎么会忘了?” 低头沉默片刻后,抬头微笑着望着依旧站在牢房里面的良岫道:“跟我走吧!我是来接你的。” 听了他的话良岫甚是惊讶,这是从哪里说起?自己只在为龙云漠解毒时见过他一面,也未多说过一句话,他却忽然从天而降出现在冷刑司里,还口口声声说要接自己走。 “王爷,此话何意?王爷又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圣上将王爷召回皇都了?” “这里是本王的家,想来便来了,与圣上无关。” 良岫心下恍然,原来,这龙云寒是私自回到冕阳城,并潜入皇宫。 他要做什么? 第696章 虚假的画卷 看着良岫的怀疑的眼光,龙云寒向她伸出手,“来吧良岫,跟本王走吧!留在这里,那位圣贤皇太后是不会放过你的。就算是圣上,他也救不了你,他已经被迷惑得失去了一颗本心。更不要寄希望于龙云胄,他的手臂伸得再长,也无法保护你了。你如今,只剩了本王了。” “多谢王爷关心,可是,良岫与王爷并无往来瓜葛,怎能将王爷牵扯其中?私放重犯是要承担与罪犯同等罪责的。” 龙云寒摆摆手,又笑了,“不要用骗那刺客的一套来与我说话,不管用。我不像他那么笨。”说着,眼光掠过地上的那一套夜行衣。 “这肮脏的东西居然还在?真是恶心!” 说着向着地上伸手一指,一道红光从良岫眼前飞过,落在了那身黑色的衣衫上。那衣衫瞬间燃烧起来,火苗映红了良岫的面容,龙云寒不禁深深地看着她。 二人便隔着这个小小的火堆互相看着对方,中间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界那么遥远。 龙云寒看着良岫眼里的怀疑、抵触与戒备,凄然道:“本王不过是想要帮你,你却为何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本王?” “我不知道丰州王你要做什么,但是你在此刻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良岫与王爷素无来往,不知为何你会冒险前来搭救于我,良岫想不明白。” “不明白?”龙云寒将轮椅向前摇动了大约一步的距离,却最终在牢房门前止步不前。“难道良岫看不出,自那日漠王府初见,本王就倾慕于你?本王冒着杀头的危险偷偷潜入皇宫,就是因为喜欢你。只要,只要你不嫌弃本王是个残废之身,本王愿意与你一起隐姓埋名,共赴天涯。” 若你被一人告白,他口里说的都是最动听的海誓山盟,可是眼睛里却毫无一点温情爱意,你会是何感想? 良岫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如此。他给她的感觉便是——有人对你展开一幅画卷,上面描绘的是桃红柳绿、莺歌燕舞的春日盛景,告诉你:现在是春天。可是此刻你却正与他一起站在凛冽的风雪之中。 龙云寒就是那个酷寒的冬天。 他嘴里的爱意就是那幅虚假的画卷。 良岫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眼神,什么样的表情,因为她爱过,也同样被爱过。 那个少年的眼睛里是纯真的炽热的光,而龙云胄眼睛里则是依恋的温暖,凤随……若凤随对自己也是爱的话,那他的眼里便是纵容与宠溺的爱。 却从没有一个人的眼睛里,会凝满冰霜。就算是凤随飞升的那一刻,眼睛里的陌生与决绝,也比龙云寒的眼睛要温暖许多。 良岫在这双贮满了寒冬的眼睛的凝视下,除了冷,除了惊惧,不能产生其他的哪怕类似于爱或是感动的情绪。 “你不相信本王?本王是真的喜欢你。” “良岫不是小孩子,知道爱一个人的表现,哪怕是一个眼神甚至动作。就算是你口中的龙云胄,也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用这样的语气与我说话,他会在第一时间冲进来,干掉那个意图伤害我的刺客。而不是等着最后的结果。他会关心我是否受伤,而不是因为洁癖而与我隔着这道铁门,口口声声说爱我。丰州王,您大概此生都没有爱过,所以,你连假都做不得。” 龙云寒用那双好看的眼睛,愣愣地看着良岫,许久,才释然一笑道:“良岫果然聪明,既然被你看透,本王也就不必伪装了,装作去爱一个人很辛苦,本王已经辛苦得够久了。” 第697章 无利可图 龙云寒见自己的虚假的爱慕被良岫拆穿,索性不再伪装。 “良岫是怎么看出来本王并非真的爱慕于你?难道你的判断就没有失误的时候?若本王是真的爱慕你,你又该如何应对?” 良岫低语道:“恕良岫无法回答殿下。良岫如今生死难料,又哪里又精力去探讨这个?” 听了良岫的话,龙云寒浅浅一笑,如一阵携着柳絮花瓣的暮春的微风,掠过寒意袭人的囚牢。可是,这笑意落在良岫身上,她却并不能感到温暖。 “本王此次前来,就是要救良岫脱离苦海的。难道你不相信本王?” “既然丰州王殿下能够进入皇宫如履平地,良岫相信殿下您将我救出冷刑司自然也是易如反掌。可是,良岫却有疑惑……” “说来听听。” “救出良岫,对于丰州王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却不知您为何不远数百里前来,不惜冒犯天颜担着杀头之罪来做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这让良岫很奇怪。” “本王说了原因了,可惜你并不相信,这让本王很是伤心呀!” 良岫实在没有力气与他纠缠,纠缠一个根本没有意义的事情。她现在关心的是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青禾与自己的安危。 若一会儿太后还未等到刺客带着好消息回去,是定会派人来查看的。若知道了自己根本就没死,反而是将刺客反杀,自己恐怕是难逃厄运了。 “本王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若走出这牢门,与本王一起离开,你所有的担忧也就消失了,这样不好吗?” “你放心,本王不会强迫你做什么,本王可以放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决不约束你的自由。” 他的建议令良岫不得不心动,可是她依旧不明白这个与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丰州王龙云寒为何要做这件事。因为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利益可图了。 自己已不再是凤随寄主,不再是宰相嫡女,不再是太子妃,甚至也算不上是圣上龙云漠的妃嫔,他冒着风险来救自己,实在是令人费解。 “我需要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本王说过,本王是因为爱慕你,不想让你被那个慈悲善良的太后娘娘害死罢了。如此而已!” 这分明已经是被拆穿了的谎言,再一次说起,显得如此滑稽可笑。 面前这个带着神仙气质,才高八斗的冕阳四杰之首,怎的一遇到说谎这件事,就变得愚钝了呢? “如果良岫不肯与本王走,那本王只好得罪了!” 说着,他白衣长袖轻挥,暗处竟悄然闪出几个黑色的人影。 良岫不由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双腿碰到床板。 难怪龙云寒会从距皇都几百里之遥从自己的封地赶过来,又能轻而易举地进了皇宫,自己早该猜到,他是带了人来的。因为,以他的身体情况,仅凭他一己之力是不能做到的。 “将良岫殿下带走!记着,莫要伤了她。” “是!” 黑影答应着,便向着良岫缓缓逼近。 “妾身拜见良岫殿下!” 耳边传来清脆悦耳如玉石相击一般的声音。良岫吃一惊,转头去看时,才见一女子袅袅婷婷地站在龙云寒的身后,对着良岫轻移莲步,玉首轻垂,对着良岫摇摇下拜,虽是个平常不过的礼节,却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你是谁?” 第698章 红袖善舞 听良岫问,那个女子忽然掩口笑了,轻声道:“殿下贵人多忘事,妾身多次与殿下相见,为何殿下却问妾身是谁?” 她这样一说,良岫却更迷惑了。那女子却不解释,只从龙云寒身后走出来绕过他,径直走到牢房内。又从衣袖里拿出一只药瓶,从里面倒了一粒药丸,走到青禾身边,蹲下身子,抱起她的头将药丸倒进青禾的嘴里。 并俯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这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的老虎竟然也有打盹儿的时候?青禾也遭了暗算,真是一桩奇事。” 将青禾缓缓放到毯子上,又将被子为她盖好。那女子站起身,眼睛依旧看着青禾的脸道:“殿下莫担心,再过上一刻钟,她大约就能醒过来了。” “多谢姑娘,可是你究竟是谁?” 龙云寒也和良岫一样心存疑惑,这个女子竟能将自己的气息掩藏得这么好,自己甚至不知她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直到她说话之前自己,还有自己所带的侍卫们竟然都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存在,真是太可怕了。 那女子身姿如风摆杨柳,面上含笑,眼睛里却精光四射。“回殿下,妾身名叫红袖,与地上躺着的青禾是姐妹。妾身是姐姐,她是妹妹。青禾会武功,妾身却只会跳舞,且舞跳得也无出奇之处,所以殿下才会数次与妾身交臂而过,却始终没有记住妾身。” 她是宫中舞姬? 难道,是那日在荧慧宫中为懿嫔庆祝生辰时的那位领舞的舞姿卓绝的舞姬?自己曾自她绘着金色眼影的眼睛里看到了关切,也觉得她面善。只是她的妆容太过浓艳,自己并不能确定从哪里见过她。 可是她今日出现在这里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假若她是宫中的舞姬,怎么能随意进入冷刑司? 这个人的身份定不一般。 “原来丰州王也在此呀?妾身拜见丰州王殿下。” 那个叫红袖的女子仿佛刚刚才看见龙云寒一般,也行了万福之礼。 “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丰州王殿下又为何来此?” “你乃一卑贱的舞姬,怎敢质问本王?” 这话倒没能吓住红袖,反而似乎让她很开心,好像她就等着龙云寒这么问她呢。于是妩媚一笑,道:“皇宫本为禁地,无圣上谕旨,何人敢私自入宫,便是预谋刺王杀驾,是掉脑袋的罪过。这个,丰州王应该比妾身清楚。妾身,本就是生活在这皇宫之中的舞姬,且奉命前来探望良岫殿下。咱们二人,谁更应该被质问,殿下应该很清楚。” 龙云寒嘴角微微上斜,似笑非笑道:“姑娘口齿厉害,气度不凡,倒是让本王记起一个人来,不知你可否认识?” 红袖用长袖掩住樱桃口,一双涂了紫色眼影的大眼睛,脉脉地看着龙云寒道:“不知王爷说的是哪一个?” 龙云寒冷笑道:“安都王,不知姑娘认识否?” 听了“安都王”这三个字,红袖笑得更开心了,一双眼睛弯成了新月一般, 玉葱似的手指从红纱袖里露出一截,白白嫩嫩,指甲上的紫色蔻丹,与她的眼影交相辉映,甚是美艳。 “您说的是前太子,前逊王,如今被分封到不毛之地安都做王爷的安都王龙云胄?”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红袖咯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如同银铃,“这个还算什么稀奇?整个大夏上至八九十岁的老者,下至刚刚会走路的孩童,有谁不知道这个人?这个为了美人儿丢了江山的多情王爷!有多少大夏女子都想嫁给这个容貌如玉,温情似火的男儿?却不知,他只对一人,情有独钟!” 第699章 眼影迷离 红袖说这话时,眼睛看的却是良岫。 这眼神看得良岫心里一乱,这眼神似乎是来自遥远的安都,红袖莫非是与龙云胄有关系? 青禾与眼前这个自称红袖的女子会是姐妹?怎么从未听青禾说过?这本身就是一件怪事,可惜青禾如今正昏迷着,无法向她求证。 “妾身倒是很想嫁给这位安都王,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怕此生无缘,与安都王从未谋面,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啊!” 良岫看她虽口称遗憾,眼角眉梢却全是笑意,丝毫也不见伤感之色。 “姑娘可曾见过安都王?”良岫不相信她的话。 她出现在这里本就是很奇怪的事,看她面对龙云寒时也丝毫不带惧怕,提及龙云胄时眼睛看的却是自己,这个舞姬定是有来历的,或许她便是龙云胄派来的潜伏在皇宫里的隐卫? “哦?良岫殿下如此关心安都王,却是为何?” 听她如此问,良岫有些犹疑和羞涩,“我……安都王当初曾救过我,如今他又去了那么偏远荒凉的地方,关心又何妨?” 那红袖笑得更开心了,似乎是遇见了让人无比欢喜的事一般。 “若安都王知道,在这深宫死牢里还有个亭亭清秀如青竹的美貌女子即便是自己面临险境却依然思念着他,想来王爷也会倍感欣慰吧?这也不枉他……救人一场了。” 这话听了,让人的心莫名酸楚。 而这话更让良岫确定,这个女子定是与龙云胄有着某种关联。 待要开口继续询问,红袖却不容人再追问了,她上前扶良岫坐下,用她那双明显有些细长的雪白的手,将良岫血淋淋的小手托在自己的掌心里。 心疼得皱了皱眉,不禁口里嘟囔了一句,“这个狠心的老妖婆。” 八个字一字不落进了良岫的耳朵。她惊讶地看着她,这红袖不是荧慧宫的舞姬吗?怎敢对太后如此大不敬? “瞧瞧这双粉雕玉琢的小手,都给伤成了什么样?真是狠心啊!”说着,红袖掏出药瓶为良岫的手指上了药,边上药边轻轻地吹着,似乎这样可以让良岫的手不再疼。然后又重新包扎了。 等这些做完之后,红袖却没有放开良岫的手,而是怜惜地将良岫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良岫莫名地感受着这份莫名的关爱,疑惑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而红袖的眼睛里盛满的却是更奇怪的某种情感,想要仔细去看,却被那浓艳的金色眼影恍惚了,一时看不清了。 二人完全忘了,牢门之外还坐着个白衣胜雪,飘逸如仙的美貌与才情兼备的公子——丰州王龙云寒。 “这位红袖姑娘,你可以走了,这里原本就不是你这娇弱女子该来的地方,良岫殿下的手已经包扎好了,青禾姑娘的毒也解了。夜已深,姑娘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红袖并不回头看龙云寒,“丰州王殿下这么急着赶妾身走却是为何?若妾身走了,你与良岫殿下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岂不是更不便?不如请丰州王暂且离开,留下妾身在此照顾殿下和青禾妹妹,不是更好?” “良岫不会留在这里,本王要带她离开,姑娘还是不要妨碍本王,不然……” “不然怎样?”红袖忽然站起来,转过身,与龙云寒四目相对,咄咄逼人道:“不然,丰州王就杀了妾身?哼!只怕你没那个本事!” 第700章 花里藏刀 听了红袖的话,龙云寒也笑了,虽笑容如花,却花里藏刀,杀机乍现。 “杀了你这个小小舞姬,实在用不着本王动手,本王自小身子弱,见不得打打杀杀的场面。姑娘尽管放心,自会有人替本王扫清障碍的。” 眼前的这位公子,确实如他所说,说话时都有些喘微微的,似是弱不禁风。纤瘦的身姿柔弱地坐在轮椅里,衣衫雪白不见一点折痕,发髻纹丝不乱,白玉发簪几近透明。全身上下时时处处给人一种一尘不染之感觉。就算是庙宇里的巍峨塑像,也会因时间的久远而落上尘埃,而他,恐怕连灰尘都不敢近他的身吧? 可是,这位如玉公子,有玉的洁白,却无玉的温润;有玉的华贵,却无玉的仁厚。他是一块以玉的形象出现在人们眼前的一块冰,坚硬无情的冰。玉,不过是他的伪装,他是无法将自己置于阳光之下的,任何人的温情也融化不了他被冰封了千年的心。 可是这块冰对红袖来说似乎没什么作用。 她不爱他玉的外表,也不惧他冰的内心。只是略带嘲讽地看着他,妩媚一笑。 “那好,就不要让妾身的血,溅脏了殿下雪白的衣裳。染脏了殿下干净的双手。红袖,不给殿下添麻烦,那就麻烦麻烦您那些黑灯影里不敢见人的爪牙吧!” “多谢姑娘体恤,上!”前一刻还清风明月,后一刻却变得凶狠狰狞。良岫从未见人变脸如此之快。 只见龙云寒收起笑容,冲着黑影里又是一挥衣袖,那几个原本融入黑暗里的人影又出现了。他们无声地向着牢门逼近,隐约的,良岫看到他们手中的利刃在闪闪发光。 黑衣人来至牢门外,却不从门口进来,而是用手中良岫从没见过的兵刃轻轻一划,便将手臂粗的铁栏杆削断,随着铛啷啷的铁棍落地的声音,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跨过削开的缺口进入牢房中。 牢房面积本就不大,这几个黑衣人进来之后,空间就更狭小了。而他们手里长长的兵刃似乎随时可以触上红袖白皙的脖颈,要了她的性命。 红袖似乎并不怕,她竟然要迎面冲上去。 良岫见此情形吓得急忙站起身,用包着药布的手使劲儿拉住红袖的胳膊,道:“红袖姑娘,你还是快走吧!不要因为我伤害到姑娘。虽然你口口声声说与安都王毫无瓜葛,可是良岫还是请你替我带句话:王爷对良岫有恩,只怕今生难以回报。虽然相聚之约难以实现,但是良岫对王爷的心是真诚的。请王爷善自保重,不要惦念良岫,不要为良岫冒险。” 又转身对龙云寒道:“丰州王殿下息怒,请原谅红袖只是个舞姬,不会说话,得罪了殿下。请放了红袖,良岫跟你走。” 良岫的话,让龙云寒展颜一笑,心里竟踏实了许多。 他想要这个女子,并非带着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欲望,尽管自己对她很感兴趣。他想要的,不过是自己对付要挟龙云漠的一个筹码而已。虽然这个叫云良岫的女子不是龙云漠后宫中三千佳丽之中的一个,可是却是唯一能挟制着他的那一个。 对于龙云漠,他太了解了。 外表冷厉善变、脾气暴躁易怒,内心却是最柔软。 就像围在自己颈上的那柔软的天鹅绒…… 第701章 第七百〇一章 飞鸽传信 龙云寒伸出手,用细长,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颈间围着的天鹅绒的围巾。 他太想得到这个女人了,如今经历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终于可以据为己有了。 这种心情让他心情变得异常激动和兴奋,尽管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可是仍然忍不住周身微微颤抖,指尖都变得冰凉。 可是表面上,他仍旧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仿佛世事皆与自己无关的样子。 还记得今日黄昏时分,自己的那副画像还没有完工,就见一位贴身侍卫急匆匆进来,禀报说宫中有加急的信鸽传了信息来,说着递上一个小纸卷。 缓缓接过来,展开,第一眼却根本就没能读懂里面都写了什么。只得深吸一口气,闭目片刻,稳定心神。 他留在皇宫里的眼线,其实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时时刻刻观察云良岫在宫里的一举一动,一旦有情况,就立刻用这只信鸽来把信息传递给自己。 所以,自己自从被封为丰州王之后,只要信鸽一来,自己就会紧张,因为那关联的是云良岫的安危生死。 但是信鸽来的频率并不高,消息也是无关痛痒的。因此大多时间是在早晨时收到。大约是那位卧底,假意利用早起喂鸽子放飞鸽子的时候,将消息放出来。 可是今日却是在黄昏时分。 这个时辰除了夜游的鸟儿,绝大多数的鸟儿都已经归巢了,因为白日里活动的鸟儿到了晚间眼睛就看不清了,因此才有黄昏时分,飞鸟投林之说。 而今天的这只鸽子,在黄昏暮色中飞来,除了它是训练有素之外,更重要的是——发生了紧急的事,鸽子的主人不得不在这个时辰将它放出来,而这件紧急的事,定是与良岫相关。 可是自己的手为何抖得这么厉害?以至于纸条上的字一个也进不了脑子。 龙云寒琢磨不透自己这是因为什么。 终于看明白了纸条上的内容,它告诉龙云寒,太后向良岫下手了,借口便是她企图谋害皇嗣。上面写着云良岫在送给懿嫔的杏花里下了毒,懿嫔闻过之后,竟流血不止,以致龙胎不保。对此,太后大发雷霆,将云良岫关进了死牢冷刑司,龙云漠却未曾阻拦。 看太后此番情形,若不及时搭救,恐怕云良岫性命堪忧。 将纸条在一旁的蜡烛上引燃,口中喃喃自语:“良岫,只怕此世间只有本王能救你了。” 又低头看了一眼案上未画完的那幅画,低声对侍卫命道:“备马!去冕阳!” 只片刻时间,一行人便悄然出发了。 王妃在丰州王走后悄悄进入了他的书房,伸手拿起案上的画卷,只见画上之人栩栩如生。 珠帘半垂、金兽吐香,一素衣佳人正安然坐于窗前读书,她的神情专注,一只素手支着额头,一只手拿着一卷诗书。女子眉如远山,眸如春水。一枝海棠伸进轩窗之内,几点花瓣,洒落在书页之上。 只是这幅画还没有完成,唯一未完成的就是,那女子的面容。 虽然画上人只有如画眉目,面容却被微风扬起的长发掩住了,就连一点红唇都未画上,可是这画中人分明是自己见过一次,在宴席上夺了所有人风头的——云良岫! 第702章 第七百〇二章 琴瑟和谐 丰州王妃捏着画的手止不住地打颤。 自己的夫君才华绝佳,风流倜傥,哪怕无法走路,需要终身坐在轮椅之上,却风姿卓绝胜过无数身体健全的男子。 自己自懵懵懂懂刚懂得一点男女之情时,就因为在一次皇家宴会上见到了他,一颗十三岁的少女心从此便完全给予了这位忧郁的少年。 经历了多少个夜晚的垂泪待晓,多少个黄昏的寂寞叹息,终于在父亲的乞求之下,圣上赐婚将自己嫁给了这个无数少女心中梦寐以求的最美好的男子,成为了寒王妃。 自己有很长时间都过得云里雾里,常常会怀疑这不是真的。 可是当夜半惊醒,遽然坐起,当借着烛光,看清躺在自己身边的安静睡去的人确确实实是龙云寒时,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幸福地依偎在他身边微笑着睡去。 可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终于在某一天,悲哀地发现,自己嫁的不过是一个好看的石头雕刻的假人而已。 他对待自己总是彬彬有礼、温和亲切,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可是却从来不肯碰自己一根手指。 他常邀她赏月观花、饮酒赋诗,可是却不肯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他们沐浴在如银月辉之下,四周虫吟花香,看似无比浪漫温情,可是二人之间却始终隔着一张冰冷的石桌。这石桌,在丰州王妃看来是那么遥远,就像天上的那一道隔绝了牛郎织女的浩渺无垠的天河。 她怀疑过是因为自己的容貌和才学无法与他相比,才造成他对自己的不屑一顾;也曾经怀疑在他的心里藏着别的女人,所以他才会对自己如此冷淡。可是却始终不能找到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后来听婆母冯太贵妃的话外之音,才猜出,原来龙云寒是因为小时受伤以至于坏了根本,大约一生都不能有子嗣了。 自己听了这个消息竟然觉得心里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原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怀疑都是没有任何来由的,龙云寒之所以如此对待自己,不过是因为身子的原因。 既如此,这个男人便还是自己的,就算是一生都如此度过,也不觉得委屈了。他愈是如此,内心便愈是脆弱,而自己愿意做那个牺牲自己一生去安慰关怀他的那个人。 尽管已经知道了原因,也放下了包袱,可是毕竟正当青春年少,怎耐得住空闺清冷?于是,便学会了喝酒,且是饮酒辄醉,醉了便要纠缠龙云寒,口中说些有失大家闺秀礼仪风度的话来,这倒让龙云寒心中对她更是厌烦了几分。 只是为了安慰母亲,在人前假意表现得琴瑟和谐的样子而已。 而冯太贵妃为了掩人耳目,竟然还闹着要为龙云寒纳妾,把不能生育的责任变相地推到了自己的身上。 每每念及此事,丰州王妃便会悲从中来,却又无处发泄,只得借酒消愁,只是酒入愁肠唯能化作泪千行。 好在,还有一个值得欣慰的地方,那就是,龙云寒心中始终不曾有别的女人,直到夏日某一天的中午时分,他从漠王府探视沉疴发作的龙云漠之后,她便再也摸不透他的心了。从前看他的眼睛,虽然没有爱意,可是自己终究是在他的眼睛里,如今再看时,却发现他的视线里根本就没有自己。在他面前,自己就是透明的空气,他的眼光似乎可以穿透自己,停留在某一处她所不知道的地方流连徘徊。 种种迹象表明他的心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令她不得不怀疑,他爱上了某个女人。 第703章 第七百〇三章 冰上行走 丰州王妃如今手里拿着的这幅画,似乎验证了她的猜测。 王爷果然是心中有了别人,而那个人为何却是她! 丰州王妃暗中思量:龙云寒这段日子都在画一幅画,至于画的是什么,却从来不让任何人知道,更不用说自己。 每次画到一个阶段,停下来去做其他的事的时候,他总是要用一张洒金的宣纸覆盖在画上。 他越是如此,自己便越是纳闷好奇。今日不知为何他带着人匆匆离府了,说是进皇城一趟。 自己还阻拦了一下,因为无召见圣旨,任何封地的王爷都不得擅自入皇城冕阳,否则会被治罪。但是,自己的话轻如鸿毛,龙云寒哪里听得进去,他只是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用略显不耐烦的语气说道:“你怎知没有圣旨,不要担心,在府中好好照顾母亲,本王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是自己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冷漠之后的另一种情绪,那就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看着他离去之后,自己便直接来了书房,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她悄悄走进书房,为了方便王爷轮椅的出入方便,地面上没有铺地毯,所以地上很凉,薄薄的鞋子踩在上面,仿佛是在冰上行走。 散发着清香的香樟木书桌上,便是那幅盖着洒金宣纸的神秘的画。 终于见到了画中的女人,这个眉眼颇似云良岫的画中人,大约就是掳走了王爷那颗冰雕玉琢一般冰冷的心的女人吧? 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将王爷视作珍宝的画像撕个粉碎。可是对龙云寒的忌惮让她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冲动,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滴在那画像一角的海棠花上。仿佛那花儿不堪风雨的摧残一般。 丰州王妃站在丰州王府内书房的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地面的寒气很快就渗透了薄薄的鞋子,脚趾有些发麻。 因为王爷不在屋里,炭盆也没人加炭已经渐渐熄灭了,王妃只觉周身寒冷。 最冷的却是自己的心。 她一下把画丢在桌上,就要离开,忽然又记起,王爷记性甚好,他的东西都是摆放极其讲究的,若是有人动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若是被王爷知道了自己偷偷跑进书房,又偷看了他最心爱的画,定是不会饶了自己的。 想到这里,不得不回转身来,忍着怒气将画仔仔细细按原样放好,并小心地盖上了宣纸。 之后,便逃也似地离开了书房。 走出房门,胸口只觉一阵发闷,有些透不过气来。此刻最想做的事,竟是要逃出这丰州王府,逃得远远的,离开这个伤心地是非地,离开这个只能供在神龛上膜拜的神祇一般的男人。 可是,除了这个王府,她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在冬日黄昏的院子里,一圈圈地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 侍女见她今日神情不与常日相同,很是担忧,却又问不出什么,只得遵命远远地跟着。 正在寒风里发泄一般地走着,迎面碰上了一群人,为首的便是一脸不悦,铁青着脸的老妇人,这不是自己的婆母,冯太贵妃又是何人? 努力控制情绪,福身行礼,“妾身拜见太贵妃。” 这就是丰州王府的规矩——无论何时何地,儿媳妇都不得称呼婆母为母亲,而是要按照宫中的规矩,对她尊称为“太贵妃”。晨省昏定时还要行叩拜大礼,下人们也是如此。让整个王府全无家庭的温馨之感。 丰州王妃曾在心中暗自腹诽,这大约是要在自己家里过一过太后的瘾吧?可惜,这里不是皇宫,王爷不是皇上,太贵妃再尊贵也比不得太后了。 做这些无用的,也只不过是找一点儿心心灵上的自我安慰吧? 第704章 第七百〇四章 婆媳同盟 “哼!”一声冷哼算是回礼了。不屑的眼神落在王妃略有些凌乱的发丝和衣裳上。 王妃只觉目光里似乎带着锋利的刀片,每一眼都要剜自己的一块肉下去才肯罢休。 “你不在自己的屋子里呆着,跑到王爷的书房里来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王爷是不准任何人私自进他的书房的?若因你误了大事,你可担待得起?” “回太贵妃,妾身是想着王爷走得匆忙,书房内很是凌乱,因此才要进去收拾一番。” 这话并不能让太贵妃满意,“你是奴婢下人吗?放着尊贵不要,去做些下贱的勾当?” 太贵妃的话刺痛了王妃的心,她猛地抬起头盯着太贵妃浑浊的眼睛。 “大胆贱婢!竟敢仰面瞪视哀家!还不低下头去!” “哀家?真是笑话!母亲果真认为自己是皇太后了么?在这大夏,只有一人能够自称哀家,那便是住在冕阳皇宫内,正在慈圣宫里养老的圣贤皇太后!而不是母亲您!” 这话是冯太贵妃以前从未听到过的,整个丰州王府,她一人独大,就连儿子丰州王也因为孝顺,或是不愿与她一般见识由着她闹。如今儿媳忽然刺破了她自己营造的一个虚拟的幻想空间的泡沫,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语气也变了,一张口喊开了丰州王妃的闺名。 “萱儿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跟母妃说话?” 那冯氏本来就是个没什么脑子和主见的人,只一味地由着性子闹腾,儿子儿媳都还孝顺,见她年纪大了,也不便戳她的痛处,于是一切都顺着她。她也乐得自我陶醉其中。 如今被儿媳一言点破,她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和处置了。 “母妃,只怕媳妇今后不能再留在府里孝敬您了!” “此话何来?” 听了儿媳的哭诉,冯太贵妃才知道儿子这是去了冕阳城去了皇宫,而且极有可能是无诏入京。 儿媳妇推测,儿子此去恐怕是为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极有可能就是云良岫,有画像为证。 为了一个女人去送死,这不是糊涂又是什么!自己苦吧苦熬争来夺去了半世,却只落下这么一个残废的儿子,若因为个妖女把这唯一的依靠断送了,自己还怎么活下去? 于是形式发生了逆转,婆媳二人竟结成了同盟,于是两封书信自丰州王府快马加鞭地送了出去,很快其中一封被送到了丰州王妃的母家文远侯府的书房桌上,另一封则被送到了慈圣宫圣贤皇太后的梳妆镜前。 而冷刑司里,良岫却为了救红袖,决定要跟随丰州王逃走。 正当此时,却听冷刑司外有人高声传道:“圣上驾到!” 三人听闻之后,面面相觑。 “岫儿赶快和我走,迟了就走不脱了。”丰州王道。 “殿下随我走吧!妾身带你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安都王在等着殿下呢!”红袖急切道。 “良岫无论跟了你们谁走,都是走不脱的,良岫多谢你们的好意,请快点儿离开这里,不要被我牵连。” 冷刑司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牢房内的三人还在胶着。 龙云漠下了轿辇,只见黑洞洞的冷刑司,大门敞开,却不见一人出来接驾。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便向着里面跑去。 第705章 第七百〇五章 魔咒 众人不防圣上突然有此举动,便一起追着龙云漠的脚步也朝冷刑司里面跑去。 当龙云漠甩开众人,一路飞奔冲进冷刑司的一刹那,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冷刑司里太黑了,他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片刻后,用了夜视的功力之后才渐渐看得清楚了些。 他继续向前走,并朝着黑暗深处大声说喊道:“良岫!良岫!你在哪儿?” 良岫听到了龙云漠的呼唤,尽管她此刻正身处冷刑司最深处的牢房之内,却依然清晰地听到了他焦急地呼唤。 她像被施了魔咒一般,向着牢门走去,摆脱了牢房内红袖的挽留,也不顾牢房外龙云寒的逼迫,她冲了出去,迎着龙云漠的声音冲了出去。全不管背后两个人那失落的眼神。 “我在这里!良岫在这里!” 牢房外一片黑暗,桌上的那盏油灯,实在无法照透这浓重的阴暗。而鬼火一样挂在长长的走廊里的灯盏,早已不知在何时被何人吹熄了。 脚下时坑坑洼洼的地面,良岫不会功夫,没有夜视的能力,却执着地向前走。她脚步趔趔趄趄、跌跌撞撞,只有摸索着一侧的石壁向前努力地走着。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来找我了,他终于找到我了!”嘴里不断低声重复着,眼泪忍不住掉下来,脸上一片湿漉漉。 良岫恨自己,恨自己不会轻功,也不会夜视,无法像飞一样扑进他的怀里,也不能看清他的身影在哪里。于是,只有向前走,只有向前走,才能离他越来越近。 两个人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了,可是这走廊是依山势而建,因此并不是直的,而是曲曲折折的。龙云漠的尽管能够夜视,却看不见良岫的身影。 可是隐隐约约地,从对面的黑暗中传来了脚步声,声音很轻很微弱,龙云漠却听得很清楚。 “良岫,是你吗?” “我在这里,你在哪儿?” 龙云漠一阵狂喜一阵轻松,良岫还在,良岫还活着! 果然,在远处的一个转角处,出现了一个模糊瘦弱的身影,正在向着自己踉踉跄跄地奔过来。 忽然一阵心痛,急忙迎上前去,边跑边喊道:“良岫,停在那儿!不要向前走了,朕来找你!” 这句话让良岫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不,不是这句话,而是这句话中的一个字,让良岫猛地清醒过来。美梦戛然而止,徒留满脸泪水和瞬间熄灭的心。那个字就是“朕”。 她犹豫了,不知自己是该向前继续走,还是退回去。 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是圣上,他不是…… 她看不见他,却听得清楚,他正快速地靠近自己。 不由地向后退去,在一片黑暗中像一个盲人睁大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她就这样大睁着眼睛,摸索着石壁,缓缓向后退,再向后退。 直到被一双坚实的胳膊紧紧抱住,“是朕来了,良岫莫怕,没事了,没事了!” 良岫感觉到他起伏的胸脯,和剧烈的心跳,以及怀抱的温暖。 她无力地将头靠在那胸膛上,片刻后,却推开了他,跪下身去,用平静的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良岫拜见圣上!” 第706章 第七百〇六章 还你清白 在此之前,龙云漠已经看到了她的退缩,之前她明明是向自己奔跑过来的,自己依稀能看到她脸上的泪水和欢喜。可是,当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时,却停下了脚步,脸上的喜悦如同一下子熄灭的光亮,再也看不到了。 她瑟缩着向后退去,后背抵在了一块突出的石壁上,已无退路。 这个举动让龙云漠更加心疼,不由分说将她抱在怀里。 “为何要躲开朕?你没有听出是朕的声音,对不对?” “良岫知道那是圣上来了,良岫只是太激动,失了礼节,犯了错了,还请圣上……恕罪……” 良岫哽咽住了,心中叹息道:“我从未听过你的声音,可是为何你的声音能让我的心跳得厉害?” 后面跟着的随从们很快赶了上来,点燃了走廊上的油灯。此刻,所有人包括龙云漠才发现,良岫发髻散乱,手上包着药布已经被血浸透,身上的衣衫也染上了大片的血迹,脚下没有穿鞋,大约是奔跑时被石头磨破了皮肉,所以脚趾上已经血肉模糊了。 龙云漠不顾众人的眼神,一把将良岫打横抱起,才发现,她似乎比从前又瘦了轻了。 良岫挣扎了几下,最终却放弃了,因为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冷刑司里一个守卫都没有,除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青禾,同样一个犯人都不见,除了鲜血淋漓的良岫。 当龙云漠抱着良岫,想要离开时。良岫道:“圣上,青禾姑娘还在里面,她为了救我受了伤,还在牢房中躺着,快去救她。” 龙云漠原本是派金去寻青禾,哪知良岫执意要同去,龙云漠无法只得抱着她一同前去。 牢房内,除了一盏孤灯在静静地燃烧,还有躺在地上面色惨白的青禾,之外,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良岫却放下心来,她不知道龙云寒和红袖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同样不知道此刻他们去了何处。 她请求龙云漠将她放在床上,就这样一直被他抱在怀里,委实尴尬。 可是龙云漠初时却不肯,只说自己不累。后来在良岫的一再请求之下才不得已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又将自己身上的紫貂皮披风,裹住良岫因为疼痛和寒冷瑟瑟发抖的身子。 青禾也被金放在了床上,却见她睫毛开始翕动,似是要醒过来的样子。 “你说有人要害你,却是何人?” 龙云漠留下金和小福子在牢房内,其他人都被打发到远处去。见人们都出去了,龙云漠搬了张凳子,坐在良岫对面,却将她的脚放在他的腿上,用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的内衫的布片,仔仔细细地包裹着。 良岫羞得面色绯红,请求圣上让她自己来。 “你的手都成了这个样子,还能干什么?不要动,听朕的话!” 这种命令式的口吻,让良岫不得不放弃了挣扎,任由他将自己冰凉流血的双脚上了药,包扎起来,然后放在他的腿上,用衣衫盖住。 他的温暖细致让良岫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龙云漠只道她是委屈、难过,便用手轻轻握住她的双脚,安慰道:“良岫不要难过,朕今日被甄懿缠磨住了,看她疼得厉害,又失去了孩子,朕心里也很不好受。因此没能及时赶到,让你受了委屈。一会儿等青禾醒了,朕就带你们出去,从今后你就住在朕的寝宫里,好好养伤,调理身子。朕一定会查清甄懿滑胎的原因,还你清白。” “圣上可相信,良岫并未害甄懿?” “朕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你放心吧!” 第707章 第七百〇七章 杀了云良岫 听龙云漠如此说,良岫内心倍感欣慰。只要他相信自己,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怀疑甚至指责自己,也都不过如此。 “可是,朕明明下过旨意,不得对你用刑,他们却将你伤成这样,真是太狠心了!居然还要害你的性命。金,青禾受了什么伤?小福子,你去请沐泽。” “圣上,青禾并未受伤,只是被迷药迷晕了而已,看情形估计很快就会醒了。” “迷药?什么意思?青禾怎会中了迷药?良岫,究竟发生了什么?” “圣上,良岫也没看清,太后走后,良岫因为手疼变得昏昏沉沉的,这时只听青禾与什么人打了起来,屋子里太黑,良岫也没看清楚。打了片刻,那人受了伤想逃,为了不让青禾追上他,才对她抖了一下衣袖,青禾就昏了过去。良岫不懂武功,不知道那人对青禾用的是什么迷药。” 自己怎能告诉他,那个刺客已然化作了一团黑灰随风散了?如果他问起,那刺客的衣物在哪里?被谁拿走了?自己该如何作答? 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知道龙云寒深夜潜入皇宫,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更不能让他知道红袖是龙云胄安插在宫里的卧底,若他知道了,只怕龙云胄和红袖都难逃罪责。 因此,只能撒谎,只能隐瞒。 “金,去给朕查,是谁安排的这一切,居然派刺客闯入宫中刺杀妃嫔?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朕决不轻饶!” 龙云漠生气了,其实他心里明白,除了太后,还会有谁能如此一手遮天,在皇宫内行此特权? 见龙禁卫带着刀枪直奔崇岫宫而去,他心中早已是心急如焚。虽然示意小福子跑去送信,可是她一个弱女子,除了束手就擒还能做什么? 有心想命龙禁卫回来,可是看着甄懿痛得死去活来,拉着自己的手不住地呻吟,求自己留在她身边。又不忍心就这样丢下她离开。只得追了一道口谕:不得对良岫用刑。又紧着连续派了青禾和阿灿两个人前去保护良岫。 原以为太后不过是想把良岫押到冷刑司,吓唬吓唬她,然后出出恶气。无论如何有自己的口谕在前,她也不敢真的给良岫用刑。 哪里知道这太后不仅用酷刑残害良岫,居然还派了刺客来刺杀她。太后定是恨毒了良岫,竟不惜抗旨也要将良岫置于死地。 龙云漠想到这里,不禁心头隐隐有怒火燃起。 可是,想着甄懿苍白的脸,看着她痛得在床上直滚的可怜样子,还有自己未曾谋面就夭折了的孩儿,龙云漠只得暂且压下怒火。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看来只有将良岫放出宫去,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他必得失去她,才能换来她的平安。 当夜,他将良岫安置在崇岫宫(良岫执意不肯去他的寝宫休养),嘱咐惊魂未定的流月和惜月等人好好照顾她。自己则又赶去荧慧宫看望刚刚流产还十分伤心虚弱的甄懿。 心里打定了主意,明日便找个合适的理由将良岫送出宫去,给她找一个适宜的安身之处,自己无法给她她想要的生活,但是却能保证她的衣食无忧。 可是,事情并未按照龙云漠的预想发展。 第二日,原本是大年三十除夕佳节,可是一众王侯贵胄却不消停,一个个前赴后继来到宫中,目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请求或是逼迫圣上,杀了云良岫! 第708章 第七百〇八章 公侯责难 这帮上书求见的人里面,为首的就是镇国公江承远,再有就是齐国公、文远侯等一班老臣,以及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皇亲国戚。 龙云漠坐在龙椅上透过冕冠上垂下的冕旒看着跪在大殿之上的一众老臣,却发现大多都是太后的嫡系。 镇国公就不必赘述了,那是太后的亲哥哥。齐国公乃是甄懿的父亲,太后亲姐姐的夫君。 可是,文远侯所为何来? 文远侯是个喜欢赏花饮酒、吟风弄月的闲散侯爷,几乎不参与政事。几年前不过是求了一次父皇,将自己的女儿,侯府嫡次女嫁给了龙云寒。只此一次,便再无什么动静。 龙云漠看到别的人,心中还有数,只是这文远侯的到来,让龙云漠一时摸不清楚来由。 众人平身之后,龙云漠让內侍搬了几把椅子到大殿上来。让镇国公、齐国公与文远侯三个坐了。 三人又叩谢圣上赐座,之后方才颤颤巍巍地坐了。 待坐定之后,镇国公先开口了。 “圣上,老臣已是风烛残年又体弱多病,本已不问朝政,可是惊闻圣上皇嗣受损,真是令人万般痛心那!圣上虽春秋正盛,可是至今并无一个子嗣,这大夏江山万里,只有后继有人才会百姓安定,国运昌盛。” 江承远一开口,底下人便是一片应和之声。 “镇国公为国忧心,朕心甚慰。可是此次懿嫔滑胎确实是个意外,发生了此事,朕比在座的各位都要心痛。朕已命太医署最好的太医为懿嫔调理,各位爱卿不要担心。朕和懿嫔都还年轻。” “启禀圣上,老臣却听说懿嫔娘娘滑胎之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呀!” “镇国公不要听信传言,总是有人扰乱朝堂,制造流言蜚语危言耸听而已。” 一旁的齐国公却抹起了眼泪,“圣上,懿嫔娘娘是老臣幼女,老臣老来得女将她视作掌上明珠。从小知书达礼、温和良善,从不与人交恶。本想着送她入宫侍奉圣上,为圣上绵延子嗣,何曾想,竟遭此劫难!老臣这心里,真是痛如刀绞啊!” 说着,齐国公不禁老泪纵横,看了让人心中很不是滋味。 “圣上,微臣听闻懿嫔娘娘滑胎是因为有人在送给娘娘的杏花里下毒才导致的?不知是真是假?” 文远侯的一句话,在大殿内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皆惊讶万分地先是瞪大眼睛互相看看,接着便开始嗡嗡嗡地议论起来。 “怎会发生这种事?” “有人竟敢在皇宫大内之中下毒残害妃嫔皇嗣,这真是胆大包天那!” “是谁这么无法无天?一定要严惩不贷!” “是啊是啊,决不能让这种人留在世上。不可姑息!” 龙云漠被他们的议论声闹得头痛,不禁眉头紧皱。 一旁的小福子见了,一甩拂尘,高声道:“朝堂之上,不可喧哗,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这一声唱诵,打断了人们的议论声,众人忙跪下请罪。 这次龙云漠却未让他们平身,冷笑道:“各位爱卿,莫非是来找朕问罪的?你们打算给朕定个什么罪名?是昏聩无能还是偏听偏信还是贪色误国?朕已说过,那不过是传言。那盆杏花就是朕给甄懿送去的,这谋害皇嗣的人非朕莫属了。你们说是也不是?!” 第709章 第七百〇九章 兵权在握 众人一听,心头俱是一惊,急忙磕头如同捣蒜一般,乞求圣上恕罪。 心下暗道:这位新帝果然不是个软柿子。 这些人都是有来头的,要么就是有功之臣,要么就是手握兵权,要么就是皇族近亲,仗着自己曾大力支持新帝即位的功劳,总觉得可以在圣上面前直一直腰杆子,因此便对圣上有些不敬之态。 料想他碍着情面也不会对他们怎样,可是今日一见,果然是君心难测。 这位新帝沉下脸来,是比先帝更冷漠严肃的。 从前听闻圣上做王爷时,便是性情冷戾无情、暴躁善变,如今见了,果然如此。 可是稳坐于椅子上的镇国公却毫无惧意,“圣上请暂息雷霆之怒,听老臣禀告,皇宫内外关于懿嫔娘娘腹中龙胎是为良岫殿下所害的传言已闹得沸沸扬扬,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平民百姓,甚至是戍边将士之中都群情激奋。因为天下人都盼着大夏君主之位能够后继有人,这不是大臣、将士和百姓们为自己着想,而是为我大夏的江山社稷着想。如今这皇嗣竟被人害了,此消息一出,顿时民心沸腾。百姓一致要求圣上除了那害死皇嗣的云良岫,将她凌迟处死,以平民愤、稳军心!还望圣上不要太过仁慈心软,而放过这祸国殃民的妖孽。” 镇国公说完这番长篇大论之后,不由一阵咳喘起来,脸憋得通红。 龙云漠气得双眼圆睁,只是强忍着没有发作起来。只一招手,让內侍给镇国公端了一盏茶来。 镇国公的这番话,绵里藏针,他口口声声百姓、将士,不过是用手中的兵权来压制圣上,告诉圣上,你若不将云良岫杀了,我手中这百万雄兵定是不依,看你的皇位还能不能坐得稳。 “此事朕正命人查着,自会还甄懿一个公道,给天下百姓一个答复。可是现在并无证据指向云良岫,却为何都认定她便是罪魁祸首?这些流言又是从哪里来的?还望诸位爱卿不要被这些别有用心的流言所迷惑。” “圣上,事到如今还是不要袒护云良岫了,圣上是位仁君,不忍处置了她。可是,这对懿嫔娘娘不公平啊!圣上!!”齐国公又扯起袖子拭起泪来。 文远侯站起身来,“圣上,这云良岫并非善类,她不仅毒害妃嫔皇嗣,还勾引安都王、丰州王,与他们有着撕扯不清的暧昧关系。” 此话让龙云漠勃然大怒,他猛地一拍龙书案,站起身来。他的身形高大,又坐于高处,面露怒色一下子站起来,让下面跪着坐着的人,只觉好像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一般,不觉心里都抖了一抖。 “真是信口雌黄!竟然如此污蔑朕的……皇后!谁敢再蹦一个字出来,朕便要了他的脑袋!!” 皇后!! 这个词一出,立时让众人炸了锅。 云良岫明明连个妃嫔都未被晋封,怎的突然就成了皇后?若圣上已经偷偷封了云良岫为皇后,那么,懿嫔怎么办? 此刻,文远侯得了镇国公的一个眼神,下了决心一般猛地跪在地上,“圣上,封后之事事关国运,怎可轻易许之?更何况,这云良岫行为不检,微臣是有证据的,并非无中生有啊!” 说着,自袖中掏出一个卷轴,双手举过头顶,“圣上请看,这就是证据!” 第710章 决定命运 “小福子!” “是!” 小福子会意,走上前去一把抄过那个用锦囊装着的卷轴,眼里带着一丝愠怒。之后双手捧着,递于龙云漠。 龙云漠满腹狐疑地接过那个卷轴,抽出里面的东西,把锦囊丢到一边,才发现这是一张宣纸,打开后仔细看去——这是一幅没有经过装裱的画像,画像之上的女子看上去颇为眼熟,再细看,这幅画像除了眉眼发髻和身形之外,面容却画得很是模糊。明眼人一看即知,这分明就是蒙着面纱的云良岫。 “圣上可认识这画上之人?”镇国公问道。 “略有些眼熟。这是从哪里来的?” “这幅画是丰州王龙云寒亲手所绘!”文远侯上前一步道,“微臣小女蒙先皇赐婚嫁与丰州王,如今已有近六载。虽一直没有子嗣,可是夫妇二人一直琴瑟和谐。但是小女却发现近几个月来,丰州王对她十分冷漠,每日里连话都不愿与她说,却整天在书房里不是画画,就是对着画发呆。 前几日丰州王忽然匆匆出门,小女进入书房看到了这幅画像,仔细看了之后,顿觉天旋地转,这画上之人分明就是云良岫啊!这个有损皇家尊严的不洁的女子,竟然勾引了丰州王,以至于夫妻离心。微臣还听说她与安都王一直有所勾连。像这样的人,圣上怎能留在身边?又怎能成为我大夏母仪天下的皇后?!” “微臣听说,安都王并未到安都封地去,而是悄悄回了皇都要带走云良岫,目前不知隐身于何处。” “启禀圣上,这云良岫是个灾星,克死其母,又祸乱宫闱害死皇嗣,是绝不能留的!” 一时耳边纷纷扰扰,令人烦躁不已。 不等龙云漠说话,镇国公缓缓开口道:“大夏的皇后,理应是温懿恭淑、贞静茂德,才有资格承宗庙,母天下,册封为后,居六宫之主。方才圣上的一句话,让老臣甚是心惊。若真的册封了这个云良岫做皇后,只怕民心不服、军心动摇,臣等辜负了先帝所托,无颜腆居高位,只有告老还乡了。” “微臣亦是如此。” “臣等乞求圣上,除掉云良岫,册封懿嫔娘娘为后。” 大殿上,众人一起向上磕头,齐声请求。在龙云漠听来这哪里是乞求,分明是逼迫和要挟。 看着手中的画像,龙云漠一股酸意上涌。 这个云良岫,又何时与龙云寒纠缠在一处了?就算是良岫无意,可是发生这样的事,她也难辞其咎。一个龙云胄已经让人头痛不已,如今怎么又来了个龙云寒?竟让文远侯抓住把柄,让自己在大臣面前颜面尽失。 自己刚刚登基,帝位尚不稳固,如今若因为此事让君臣离心,必然对自己对大夏有弊无利。更何况,镇国公父子军权在握,什么时候收回他们手里的军权,什么时候自己这个皇帝说话才会有底气。 可是,良岫…… “圣上,微臣为懿嫔娘娘不公!我可怜的女儿!”说着,齐国公竟朝着大殿上的柱子一头撞了过去,內侍想要阻拦却为时已晚,齐国公顿时血流如注昏死了过去。 承天殿里一片大乱,太医急忙赶来诊治,回禀圣上,万幸这一下撞得有些偏了,齐国公暂无性命之忧。 龙云漠只得让人将他抬到偏殿去包扎歇息。 半天才恢复安静的大殿内又开始了一番唇枪舌剑地争论,镇国公数度拿出兵权威胁。直到暮色四合,最终,良岫的命运被这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决定了。 凌迟被第一个否定了,龙云漠宁可杀光殿内所有人也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白绫与毒酒、杖毙与闷杀也都被拒绝,火刑更是免谈。 毕竟,她曾救了当今圣上两次。若没有这个女人,也就没有如今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 那么即便是死,也要给她最后的尊严与体面。这也是皇家所能给予她的最大的荣耀了。 死后可以以嫔的规格下葬皇家陵寝…… 第711章 龙椅针毡 龙云漠大汗淋漓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自己这个窝囊无用的皇帝,竟连自己的女人也不能保护,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与假意谦卑,实则傲慢无礼的大臣们,据理力争的竟然是如何让自己的女人死得有尊严! 他周身打着寒战,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互相叩击发出的咯咯声。 小福子的手颤抖着数次为他呈上热得烫嘴的参茶,冷汗不时地从他额上冒出来。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闭目半晌,头脑里不停地转着各种思想。 突然,龙云漠睁开眼,双目之中迸射出一道寒光。整个承天殿内的空气都要为之凝固了。 他沉吟良久,缓缓开口道:“既然众位爱卿都这么迫切地想看到朕的结发之妻云良岫早点死,那么朕就给诸位一个令你们满意,令朕良心稍安的答复。” 龙云漠的双手紧紧握住龙椅扶手上的金质龙头。它已经被数代帝王的手摩挲得圆润光滑,相较于龙椅上其他地方的包金,这里更为明亮崭新。 殿下地上跪着的众人一片鸦雀无声,他们在等那个令他们满意的答复,如何从至高无上的帝王口中说出来。 龙云漠终于开口了,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 “虽然众位爱卿罗列了诸多良岫的罪状,无一条不是死罪,可是毕竟她为了救朕的性命被暗箭穿胸,割腕取血,几乎丧命,至今伤痕犹在……” 龙云漠在拼命地克制情绪,半晌才喘了一口大气,继续说道:“朕乃天子,天子无情、君王无义,此话绝非虚传。如今仍然要赐死她,为了那些空穴来风的莫须有的罪名。但是既然朕为天子,便有权力用自己的方法送她离去,让她尽量减轻些痛苦。” 又是一阵死静。 “朕的命是她救的,朕希望她死时是在平静之中而非痛苦之中,因此,朕将命太医署沐泽为良岫配制一副毒药,能让她在不觉间离开人世。若诸位不答应……” “既然圣上如此仁厚,那微臣便遵从圣命而为。” “臣等遵旨!” 镇国公不等龙云漠的话说完,便应允了下来。对于新帝他还是有些摸不透的,既然结果都是云良岫死,又何必在意形式?只怕逼急了龙云漠,不知他会做些什么出来。总要留些余地给他。 殿内其余人等着皆随声附和。 于是,将沐泽这个温文儒雅的医生,推上了风口浪尖。 良岫的死亡时间便被定为今晚子时之前,今晚便是除夕夜,良岫已被注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看不到新一年的太阳。 冷清肃穆的皇宫之外,寻常百姓人家早已是一派佳节气氛,鞭炮声响个不停,厨房里热气蒸腾,菜肴的香味儿飘满了大街小巷。 孩子们在追逐嬉戏,身上穿着新衣,头上戴着新帽,女孩儿头上的红绒花,男孩儿手里的燃着的香和时不时被香点燃引信抛出去的鞭炮。 到处都是笑脸和吉祥话儿。 任是再艰难、再痛苦,新年里也要抛开一切烦恼,用笑脸迎接新的一年。 可是,沐泽却被剥夺了这一份喜悦。 他被急召入宫时,因与老母亲正在包饺子,手上还沾着些面粉。 看到承天殿内跪着的一地大臣,和几乎要凝固的空气,还有高高的龙椅上面色死灰一般龙云漠时,他怔住了,这究竟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第712章 不堕地狱 当沐泽终于听明白了自己被召入宫的原因时,他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了! 龙云漠怎可如此无情无义!! 自己是亲身经历的良岫殿下如何救了龙云漠的性命的,真可谓是九死一生。为何清白无罪之人,却要蒙冤而死!就因为跪在地上这些手握重权的大臣的要挟与逼迫?为了自己的帝位,就可以牺牲一个无辜的女人?牺牲一个为了他几乎付出所有的女人。 云良岫,是你龙云漠的妻子啊! “微臣不会配制杀人的毒药!尤其是杀害无辜之人的毒药!如若苦苦相逼,微臣只有一死明志!” 龙云漠听了沐泽的话,不由一阵心颤。自己果真连一个太医都比不上! “沐太医,云良岫罪孽深重已不可活,朕命你来为她配制毒药,也是对她的一种恩遇。你的医术高明,能够配制出让人在不知不觉间便死去的药物,这样她便不会在极度痛苦中死去。让她不堕地狱,也不会成为冤死恶鬼来为害人间。” 龙云漠的眼神异常迫切地紧紧盯着沐泽,让沐泽若有所悟。 如果不是自己,也会有别人来置良岫于死地,想到别人对她的摧残,那宁可是自己。 让她不痛苦,让她不会成为冤死的鬼魂,也就是,不让她死! 沐泽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不由抬起眼睛看了看龙云漠,在他将要喷火的眼神里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 “可是……微臣从来没有配过这样的药。”不能一下子就答应,不然,刚刚的强烈反对与现在的坦然接受就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这会引起人怀疑的。 “以你的医术,这不是难事,若再推三阻四,沐泽,你家中老母今年高寿了?” 听了龙云漠的话,沐泽急忙跪倒在地,“圣上息怒,微臣这就去药藏局配药,大约需要一点时间,请圣上耐心等候。” 沐泽是孝子人尽皆知,如今圣上拿他的老母来要挟他,他自然是不得不答应了。 “子时之前务必完成,若误了时辰,一样取你项上人头!快去!!” 沐泽匆匆地去了。 龙云漠的眼睛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自己无法与他私下交流了,沐泽十分聪慧,但是他真的听明白了自己的话外之音吗?他不会误解自己的意思吧?他能配出那样的药吗? 带着这些忧虑,他又一次来到了崇岫宫。 只是他不是独自前来,身边却多了一个太后。太后是来监督行刑的。因为外臣不得进入后宫,因此镇国公才要求由太后监刑,以免圣上一时心软放了这个妖女。 太后面露忧戚之色,似乎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可是却无能为力。 龙云漠却根本看也不看她,他实在是不想看到她那张虚伪的嘴脸,这一脸的假慈悲,倒不如露出真实的得意更让人看得心里舒服些。 崇岫宫里,良岫的双手已经发炎,十根手指钻心地疼痛。加上受害受惊,又发起烧来。流月等人正在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 正把良岫扶起来,要喂她喝药时,却见圣上、太后率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面色苍白的沐泽沐太医。 难道是让沐太医来给殿下治病的?众人赶上前去给圣上太后磕头。却听到小福子在头顶上变声变调地宣旨道—— 第713章 霜雪入心 “云良岫接旨——” 众人无奈只得将良岫从床上搀扶起来,良岫发髻散乱,因为发烧,双目失了神采。 她的身子软绵绵的,被众人强搀扶着跪倒在龙云漠和太后的面前。 小福子默默地看着她,眼睛里都是不忍。 太后见他半晌不言语,便咳了一声,“福公公,快宣旨吧!” 小福子听了太后的话,打了个激灵,只得拿起手中卷着的黄绫子圣旨,声音低沉,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妖女云良岫行为不端,淫秽不贞,秽乱宫闱。妒毒侵心,残害嫔妃,毒杀皇嗣,罪当凌迟。然君心仁厚,念其曾救朕于危难,特赐其服毒,以全尸身,赐以嫔位入葬皇陵。钦此!” 这道圣旨,如同晴天霹雳,在崇岫宫的上空炸裂开来。 流月与惜月只觉两个耳朵发出了刺耳尖锐的鸣叫声,一时什么都听不到了。她们已顾不得礼数,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瞪着龙云漠。 “殿下……殿下……谢恩吧!” 小福子见良岫久久跪在地上没有动静,便小声地提醒。 良岫终于抬起头来了,她原本因病痛而失去神采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 这份平静让龙云漠的心抽紧、再抽紧!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人的心原来也是会发抖的。 他只觉自己的心在胸膛里抖做了一团,震得他的身躯也在微微发颤,手指几乎握不到一起。 “龙云漠!你为何要赐死我家小姐!她做错了什么?她做错了什么!!她为了救你两次几乎丧命,如今你做了皇帝,第一件事竟然就是要杀了你的救命恩人吗?你良心何在!!” 流月一下子醒过来,她全不顾什么君威皇权,直接向着龙云漠扑了过去。她手脚并用爬到龙云漠脚边,一把抓住了他的袍子,她近乎疯狂地揪住它、撕扯它、用牙咬。就像一头疯了狮子。 “你这昏君!你枉穿了这身龙袍!要是没有云良岫,你早就死了,还能穿着这身皮招摇?你不配做大夏的皇帝!你不配!!” 流月的嗓子已经哑了,可是她还在不停地骂着喊着哭着。 她的牙齿因为撕扯结实的龙袍而出血,双手的指甲都断了,血从指尖上流出来,染红了龙云漠明黄色的袍子。 流月疯了,她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龙云漠之外的任何人任何事,恨不能将龙云漠生吞活剥。 她最珍惜的人、最信任的人,不仅仅是她的主子,更是她的姐妹,更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云良岫。即将被眼前的这个道貌岸然冷酷无情的男人,一道圣旨赐死,流月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崩溃了,她已然忘了自己的生死,既然小姐活不得了,自己的这条命已没有存在的价值。 龙云漠却没有发火,任由她撕扯着,心中苦笑,“流月啊!若这样能让你心里好受些,你就继续吧!” 惜月抱着面沉似水的良岫哭得几乎晕厥,菊烟、小连子等人都哀哀哭作一团。只有良岫不为所动。 “大胆贱婢!竟然对圣上大不敬!来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众侍卫齐声应和“是!”便要上前来拖流月。 “谁敢!!” 良岫一句话,竟镇住了如狼似虎的龙禁卫。也镇住了一旁色厉内荏虚张声势的太后娘娘。 良岫的眼光一瞬间变得冷厉无情,所过之处,皆有霜雪落入心中之感。不由都向后瑟缩了一下。 第714章 温润鸡血藤 云良岫一声断喝镇住了满院龙禁卫。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向前一步。 良岫的眼光终于在转了一圈之后,落在了龙云漠的身上。 忽然她对着他笑了,笑意萧瑟。让龙云漠忽觉毛骨悚然。 她却不再看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发髻之后,朝着龙云漠再次磕下头去,“良岫,谢主隆恩!” 之后站起身,走到依旧紧紧抓住龙云漠衣袍的流月身边,蹲下来,抱住她,道:“好妹妹,你放开他,莫让他污了你的双手。你得帮我换衣裳,惜月一个人做不来的,好吗?乖乖的。” 边说边掰开流月那被血染红的手指,攥在自己的手心里,捧到嘴边呵着热气。“你的手太凉了,一会儿怎么给我梳头?听话,我只喜欢你给我梳的发髻,只有你给我梳头,我才觉得最漂亮。” 流月心里渐渐明白了些,看着眼前熟悉的人,眼中的怒火慢慢熄灭了,她忽然扑进良岫的怀里放声痛哭,“小姐!我的小姐啊!老天爷啊!冤枉啊——” 这声撕心裂肺地哭喊,让人纷纷落泪。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良岫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 良久,流月的哭声才渐渐止住了。可是,惜月却在她眼睛里看到了只有死人才有的麻木和呆滞。 “小姐,流月去给你梳头,梳你最喜欢的发髻,换上你最喜欢的衣服。也请小姐准许流月梳上最好看的发髻穿上最喜欢的新衣裳。” “好的,过年了,咱们都穿新衣裳。” “磨磨蹭蹭、啰啰嗦嗦地做什么?还不快些!”太后怒斥道。大约是因为坐在院子里太久了,冷得很吧?她有些急不可耐。 “太后莫急,只怕今后长夜漫漫,无眠的日子就要开始了,请暂且享受这为时不久的夜半不怕鬼敲门的安宁吧!” 良岫丢下这句话,扶着流月站起身来,惜月过来扶着她,主仆三人互相搀扶着向着屋内走去。菊烟等赶紧上前打起帘子。 进门之前良岫回过头来,略带笑意深深地盯了太后一眼…… 太后愣住了,只觉漫天风雪朝着自己猛地扑了过来。 夕阳西沉,霞光似血。龙云漠一直站在院子里,丝毫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冻得麻木了。 良岫终于在两位侍女的搀扶之下走了出来。 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穿上自己在嵯峨山时所穿的浅灰色衣袍了,月白色的披风罩住瘦弱的身躯。 头上手上的饰物都摘了下来,放进梳妆匣内。当惜月遵照良岫的意思盖上盖子,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打开它了。那些带着她体温的玉石、珍珠,会渐渐变得冰冷,就像自己的身体。 箱笼里的那个小小的明黄色包裹如今又藏在了衣袖里,终于到了它出世的时候了,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一个局面之中。 龙纹玉佩如今挂在了惜月的胸前,由她交还给这玉佩的主人。 简单的发髻上只剩下一根发簪,它是用鸡血藤雕琢的,上面没有任何花纹、镶嵌,却温润如玉。良岫自己将它簪上,触手似乎还遗存有一种温度,这温度来自那个人的温暖与关怀。 这也是这个世界留给自己的最后的一点牵挂,就让自己带着这属于人间的最后一点温暖离开吧! 第715章 再无除夕夜 流月也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这原本是她为小姐缝制的一身新衣,准备过年时穿的。 如今,小姐却让她穿在身上,说是可怜流月跟了自己那么多年,却连一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这身衣裳就算是送给她的陪嫁。 而流月却打定了一个主意,所以她并没有将衣服珍藏起来,而是穿在了身上。她一步迈出了房门,就没有想着要回来。 看着若出尘仙子一般荦荦立于自己面前的良岫,龙云漠忽然有一种冲动,,他想抛开一切,扑上去抓住她、抱住她,与她一同化风而去,不给这浊世留一点痕迹。 可是,他的雄心、他的壮志、他的王座皇权……早已编织成一张牢不可破的网,将他紧紧束缚。此时此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 “毒药在哪里?圣上或是太后希望在哪里处死良岫?”她朗声问道。 众人皆是惊惧,因为他们在良岫的眼睛里居然没有看到绝望、痛苦、仇恨、不甘等等她原本应有的情绪,良岫的眼睛里的内容太复杂,似乎自己的死并不是她痛苦的根源,而是在场每一个人即将到来的痛苦的根源。 她在期待着什么。 良岫并不是圣人神仙,如何不怕死?如何不痛苦?又如何不觉得冤屈?可是她如今被另一种无法形容和言说的痛苦吞没了,早已忘了按照常理应该感受到的一切。 这反而让她给人一种压迫感,对于一个不在意生死的人,无论你怎么威胁她都是枉然,令人不安的是,那种原本应该属于良岫的对于死亡的恐惧,竟然反噬到了太后的心里。她面如死灰,紧紧抱着已经变得冰凉的手炉,惊恐地盯着良岫,却不敢和她对视。 听着良岫点到了自己的名儿,太后竟然吓得一哆嗦。 不过,好歹她也是皇太后,是见过大阵仗的,她强自镇定下来。腰板挺得更直,面上挂着象征性的轻蔑的冷笑。 “云良岫果然不是普通女子,倒有些巾帼气度,令哀家竟生出几分敬意来。既然你问到了,那哀家也不瞒你。因你害死了懿嫔腹中的龙胎,令懿嫔痛不欲生,她已恨透了你,必要亲眼见你死了才会心甘。所以,荧慧宫的院子就是你的刑场,懿嫔将会亲自观刑。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点儿安慰。” 听她如此说,良岫也笑了,“太后好手段,想用这种方法安慰甄懿。却不怕,甄懿刚刚小产身子虚弱,坐在寒天里吹着冷风来看杀头,会不会被吓出毛病来?” “这个用不着你担心,你总是个快死的人了,还操这多心作甚?” “呵!也是,她受不受风寒、受不受惊吓与我何干?我只是一直对她的肚子很好奇而已。” “圣上,”良岫忽然转头对着龙云漠,倒把龙云漠吓了一跳,“再去找个稳婆来,必得是圣上信得过的,好好替懿嫔保养保养身子,不然一不留神终生不育,可不是一大憾事?” “良岫,此话何意?” “良岫的话毫无意义,去荧慧宫执刑对我倒也有一样好处,可以看看我那蒙冤的杏花了。” “好了,别再啰嗦了,不要误了时辰。” “除夕夜的子时,也就是新年的开始,真不幸,从此后,你们的生命里便再无一个祥和的除夕夜了,真是遗憾,都是良岫的错。” 良岫嘴角噙着一丝诡异的笑。令见者无不觉阴寒森森。 可是,细细一想,良岫的话不无道理,这些见证良岫死的人,每到除夕便会记起今夜今时,内心又如何安宁…… 第716章 花落尘埃 圣上与太后各乘一抬轿辇,良岫在流月与惜月的搀扶下,跟在轿子后面步行,在她们身后是数十手执兵刃的龙禁卫。 一时只听到脚步匆匆之声,却无一人说话,似乎有一块沉重的石头悬在每个人的头顶,仿佛一开口,石头便会落下来砸在某个人的头上。 荧慧宫院子里有个小戏台,坐在它对面的屋子里,打开窗子就能看到戏台上的演出。 因此,云良岫站在戏台上,上演人生最后一幕之时,甄懿却坐在暖烘烘的屋子里,欣赏她的“表演”。 大概是因为刚刚小产的缘故,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头上也勒着块绢带。她怀里抱着手炉,脚边放着三四个炭盆。面前的窗子,两侧窗扇都是竖着的,为了挡住两边的冷风。 良岫看一眼病恹恹的甄懿,眼底有一丝不屑。 “圣上,可否让良岫再看一眼自己的那盆杏花。” “来人,把花抬过来。” 大约是为了留作证据这盆花才得以幸存下来吧?它被人从一个十分偏僻的屋子里抬了出来。因为天气寒冷加上疏于管理,整棵树已经处于半死的状态。可是令人惊奇的是,那仅剩的三朵花,居然还挂在枝头上。尽管已经有些微残,可是它们还是倔强地开着的。 良岫望着原本早就该凋零的杏花,内心突然涌上来一股凄楚悲凉。“我可怜的杏花,你们是在等我吗?” 因为不能靠近,所以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借着满院辉煌的灯光望着它。 良岫努力睁大眼睛,让眼里蒙上的泪雾消散。 “杏花啊!良岫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们是这世上最干净的花儿,不要留恋这污浊的世界,早点回去吧!” 话音刚落,忽然头顶传来一阵夜鸟的哀鸣,吓得人一激灵。没有风,花枝却一阵轻颤,之后,三朵花同时落地! 满院子的人,皆屏息不语。一时陷入死静。唯有良岫轻声一笑——它们,回去了。 “子时将近,马上就要行刑了。圣上,沐泽怎的还没有来到?速派人去唤他!” “不劳太后,微臣来了。” 沐泽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他走进荧慧宫的院子,手里托着一个小盒子。他没有看太后,径直走到龙云漠面前,跪下来,双手举起那个小盒子。 良岫明白,这个盒子里就是可以取了自己性命的毒药了。 “圣上,微臣遵照圣上旨意,药已配制完毕,请圣上过目。” 二目交汇,龙云漠心里忽然变得轻松了许多。沐泽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是一颗花生仁般大小晶莹透明的绿莹莹的药丸,“甚好,只是不知这药效如何?” “微臣以前从未配制过这种药物,也没有时间来进行验证,所以,微臣也不敢确定。” 龙云漠听了,剑眉微蹙,隐隐有些担心。 耳边却传来太后的声音,“沐太医,人服了这药之后会如何?” 沐泽心中一阵厌恶涌上来,看也懒得看她,垂下眼帘,回道:“服药后会很快出现身体麻痹、意识不清、心跳渐缓,接着呼吸随之停止,身躯变凉,最后死去。就是这样。” “不会有痛感吗?” “回圣上,最初会有些不适,但是随着快速昏迷,人便没有任何感觉了。” “如此甚好。” 良岫听着他们的对话,冷笑道:“多谢圣上慈悲!” 第717章 若有来生 这句话不重不轻地砸在龙云漠的心上,让他周身一颤,是啊!这是多么仁慈的圣上!即便是毒杀嫔妃,依旧是要用一种最温和的方法,让她死得不十分痛苦。 可是如今却没有时间与机会多说一个字了,于是命道:“小福子,时辰!” 小福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局面,早已浑身如同筛糠一般,可是圣上问,又怎敢不回答?于是哆嗦着嘴唇道:“回……回……圣上,离子时还有一刻半钟。” 龙云漠听出了他声音有异,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轻喝道:“没用的东西,连个话儿都回不利索!滚!沐泽准备行刑吧!” 小福子得了圣命,急忙慌慌张张地“滚”出了荧慧宫。 可是他并未回自己休息的地方,而是一溜烟地直奔文华宫而去。良岫殿下的事,文贵妃娘娘和念妃娘娘还都不知道呢!总要给她们报个信儿,好让她们有个心理准备。 还有,良岫殿下的后事,总还是需要她们张罗的。 想到这里,小福子不由又掉下眼泪来,刚刚因为在圣上和太后面前,便一直憋着忍着不敢哭出来。如今到了无人处,竟不由抽泣起来。 却不料有人自背后拍了他肩膀一下,问道:“你哭什么?”可把他吓了一跳,急忙抹抹眼泪回过头来,才见一个子高高、十分妖艳的女子站在自己的面前。 小福子并不认识她,以为她是哪个宫里的宫女,便没有搭理她自顾自地走开。 那宫女却不放过他,追到他前面双臂一伸拦住了他,“唉?我问你话呢!怎么不理人?大晚上的你在冷风里哭算是个什么事?受委屈了?说给姐姐听听,也许姐姐能帮你出气呢!快说!” 小福子听了她的话,咧开嘴苦笑了,求道:“好姐姐,你莫拦我,这件事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是白搭,你还是让我走吧,误了时辰我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越是这样说,那女子越是好奇,偏就不放过他,扯住他的衣袖不松手,非要他说个明白。 逼得小福子实在没办法,只得道:“好姐姐,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圣上不准我往外说,你去荧慧宫院子里看看就知道了。” 小福子摆脱了女子的纠缠,急急忙忙地跑走了,留下那个宫女站在路旁的一盏灯的灯影儿下愣神儿。 且放下这个妖冶的宫女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说,单说荧慧宫中,龙云漠冷冷道:“云良岫,今日你罪孽将满,只望你不要怨恨,早早离了这里,尽享极乐自由去吧!朕送你一程,若有来生……朕定当抛下所有弥补朕的罪过。” 良岫惨然笑道:“圣上您仁慈,良岫多谢圣上关心。” 多么可笑的仁慈,多么可悲的关心!良岫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可笑,自己曾寄予了那么美好而久远的期待,如今都破碎了。眼前这个男人,竟不曾为了自己做哪怕一点点的抗争! 也是,自己是谁?对他来说又算个什么? 当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之后,所剩的只不过是一些遥远又模糊的记忆罢了。 “子时已近,云良岫,你可还有什么要求?现在就说出来吧!朕,一定尽量地满足你。” “多谢圣上,良岫倒确实有几个要求,如今正好对圣上您说出来。一、良岫死后,不入皇陵。” “不可!你是朕的妻子,怎可不入皇陵?” “果真不能吗?” “不能!” “那好,良岫有一样东西交给圣上,圣上看了就会答应良岫的请求了。”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了那个明黄色的小包裹。 “请阿灿姑娘交于圣上!” 第718章 契约圣旨 青禾被刺客迷晕之后,虽然现在醒过来了,但是浑身还是绵软无力的。 所以龙云漠身边只有一个阿灿。 阿灿看了龙云漠一眼,后者对她点了点头。 她走上前去,从良岫手中接过了那个小小的包裹,转身走回龙云漠身边,双手递上,道:“圣上请看。” “将它打开!” “是!” 包裹很简单,阿灿几下就打开了,里面同样是一张黄色的折在一起的薄薄的绢布,龙云漠一眼就认出,那是一道圣旨! “拿来!” 不待阿灿将东西递到跟前,龙云漠已经一把将它抓在了手里。 良岫哪里来的圣旨?自己从未给她颁过圣旨,除了,这次的赐死。 急不可待地打开,第一眼就看出这是父皇的笔迹。 父皇何时给良岫颁过圣旨? 快速浏览一遍之后,龙云漠惊讶地抬起头来,他直勾勾地看着良岫的眼睛,半晌,忽然拍案而起,怒吼道:“大胆云良岫!竟敢私藏先帝遗诏,这和离圣旨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荧慧宫里的众人,见龙云漠大怒,都被吓了一跳,对那圣旨上的内容甚是好奇。只是,谁也不敢问罢了。 这道遗旨上的内容着实让龙云漠大惊,他看明白了,这是一道父皇赐良岫与自己和离的圣旨。看上面的日子,算一算就在几个月之前,也正是良岫为自己解毒之前的那段日子。 父皇是在何种情况之下颁下的知道毫无人情的圣旨的?自从颁旨后直到父皇驾崩,也不见良岫将它拿出来,更不见父皇因良岫不遵旨而为而有任何不满,父皇也从来没有透露出哪怕一点儿信息给自己。 这是一道奇怪的圣旨。 无论是颁旨的人还是领旨的人,似乎都不在意它的存在。唯一蒙在鼓里的,只有圣旨之中提及的除良岫之外的那个人——自己。 这道圣旨更像是某种契约,或许这就是良岫给自己解毒向父皇所提出的条件之一吧? 想到这里,让龙云漠心里很不舒服。 先帝遗旨,赐其和离,云良岫就怀揣这道圣旨,经历了九死一生为自己解了蛊毒;遭受自己的羞辱虐待,以至于投湖自尽;她怀揣着这道可以让她逃出生天的圣旨被遗弃在空荡荡的旧府之中,凄凉度日;她带着这道圣旨入了宫,却遭人暗算、身陷囹圄被太后施以酷刑。 她将它藏着,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才拿了出来,只为不葬在在皇陵之中。 她对自己是否一直抱着一丝幻想,幻想自己能对她改变态度,付出真情。 如果自己能够做到关爱她珍惜她,是否她永远都不会把它拿出来,离开自己! 龙云漠眼睛紧紧盯着手中的这一段明黄色的绫子,脑子里却翻腾着各种思绪。脸上的表情也是忽明忽暗令人琢磨不透。周围的人只得屏息静等,一时没有一人敢随意走动和说话。 不,除了一个人,一个高挑身材、衣着鲜艳、妆容浓艳的宫女(也就是方才与小福子说话的那个女子)。她自宫门外走进来,丝毫不在意圣上的龙颜是怒还是喜欢,她径直走到戏台的下方,在离良岫最近的地方站住。仰起头看着良岫。 待良岫转头看向她时,对着良岫微微一笑。 良岫认出了这个女子,也对她轻轻一笑,没有出声,却用口型对她说了两个字:“红袖。” 第719章 死生不见 龙云漠没有看到红袖进来,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的这张圣旨上,终于他缓缓开口道:“如果你在为自己解毒之后,或是被遗弃在旧府之中时,或是初入后宫之时,无论哪一次,只要你拿出这道圣旨,朕都无法将你留在身边,那么也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良岫觉得这才是最好的时机。” 龙云漠叹口气,没有说什么——云良岫,是什么牵绊着你,让你无法决然离去? 龙云漠将手中圣旨展开,站起身来对依旧疑惑不解的人们道:“此乃先皇遗旨,特赐当时还是漠王爷的朕与当时还是漠王妃的云良岫和离。” 众人哗然!原来如此! “其实,按照先帝旨意,朕与云良岫早已没有了夫妻之名。”不知为何人们从圣上的语气里没有听到轻松和解脱,反而是无端地落寞和伤感。他不是自与云良岫成婚之日起就一心想着要摆脱这桩给他带来羞辱的婚事吗?如今遂了心愿,却为何如此不悦。 龙云漠说完,便颓然地坐在了专门为他准备的,椅背上探出龙头的椅子上。 “朕准了,云良岫死后不葬于皇陵,按照她自己的意愿安排。” “多谢圣上!” 流月麻木的眼神里也充斥着惊讶,小姐为何不早早拿出圣旨,离了这里?免了今日的无妄之灾,这里难道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地方? 太后亦是吃惊不小,先皇何时赐了她这道圣旨?怎么自己会不知情?可是,云良岫这个小妮子竟怀揣圣旨瞒过了所有人!如今快死了才拿出来,又是什么目的? 既然圣上早已与云良岫和离,自己又何苦费尽心机谋害算计她,将她置于死地,让自己的双手染上她的鲜血? 可是圣旨一出,天下皆知,又如何才能更改? 太后不由陷入愁思之中,眼看着子时已到,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自己真的会如良岫所预言的那样,今后要度过一个又一个长夜漫漫,无眠的日子? 圣贤皇太后本心里还是有着一点善念的,对于头顶三尺之上还是存有敬畏之心的。从前将良岫当作是甄懿封后的假想敌,如今她与龙云漠早已不是夫妻,又有何障碍可言?既如此,又何必非要致人于死地? 太后的眼光急切地望向坐在屋内的甄懿,而软弱无力倚靠在宫女身上的甄懿(因为怕身子着凉,太后不准她倚在冰凉的椅背上,即便是椅背上蒙着锦袱也不行,而是命甄懿身边的宫女轮流做她的人肉椅背,一动不动地用自己的身子支撑着她的体重,一个时辰轮一次,甚是辛苦。),也听到了这一切。也同样看到了太后的眼光。不用说,从她的眼神里,甄懿看到了悔意。太后,居然后悔了! 这甄懿原本是一言不发地期期艾艾地在一旁装可怜的,如今如今出现这种突发状况,她却再也装不下去了。 她刚要开口说话,良岫却先开口了,“圣上,良岫还有一个要求希望圣上准允。” 龙云漠不得不佩服良岫的冷静,她给了龙云漠一种错觉:站在眼前的不是云良岫这个弱女子,而是个看淡生死,不计荣辱,将一切身外之物置于脑后的百岁高僧。 “你说!” “良岫死后,除流月与惜月之外,任何人都不得掀开我的面纱,包括圣上。” 生时不见真容,死后亦不得相见。既然已经错过,不妨永远尘封。 第720章 证据何在 这就是良岫的决绝与无情。 离子时越来越近了,龙云漠内心的焦虑与太后的不安越来越明显。相比之下,反而是即将受难的云良岫更冷静。 忽然,远远地从城外的皇家寺庙禅林寺传来除夕的钟声,钟声响过之后就是新的一年了。 与此同时,皇宫之外的天空瞬间被烟花和爆竹唤醒了,夜空一片璀璨夺目的光华。人们在用最喜庆的方式迎接新的一年到来,皇宫里却是再用一种更特殊的方式。 与此同时,荧慧宫的门外又冲进一群人来,哭哭啼啼跪在龙云漠面前。不用看就知道,这是怜玉与念玉来了。 太后不知为何,此刻倒没有生气。之前只要是看到怜玉与念玉二人,心里也是厌烦得很,此次她们前来,或许能为求得圣上饶了云良岫一命。 龙云漠看向她二人,只见她二人皆脱簪披发、身着缟素,跪在他脚边哀哀哭泣。 “圣上,为何要处死良岫殿下?您明明知道她是被那些别有所图的小人陷害,怎么能就信了他们的话,您怎么能对殿下痛下杀手?殿下对您有救命之恩啊!” “怜玉!你不想活了,竟敢对朕咆哮!” “圣上,臣妾只问您,良岫殿下何罪之有?!” “她谋害甄懿腹中龙胎,危机我大夏江山社稷,罪该万死!” “证据何在?!”怜玉性子和婉内向,龙云漠没有见她发过火,甚至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今日的怜玉是他所未见过的。 “圣上,他们跟本就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只凭空捏造、血口喷人,你!”怜玉此刻全不顾生死了,她一转身指着坐在屋内观刑的甄懿,“你敢不敢让稳婆给你验验身子,看看你的龙胎是怎么掉的?或是,你的腹中究竟有无龙胎!!” 文贵妃一席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就连一贯冷静的龙云漠也因这话吃惊不小。怜玉这是为了维护良岫而疯了不成?先是暗指太后为小人,接着又口口声声怀疑甄懿腹中胎儿作假,前面的话还能理解,后面的这番话却是从何说起?难道,甄懿的滑胎之事是假的?或者说,甄懿根本就没有怀孕? …… 一时间,众人不由心下猜测怀疑起来。 而原本以受害者姿态坐在屋里的甄懿却有点儿坐不住了,她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瞬间变了好几种颜色。不只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恐惧,她想要站起来,却因身子虚弱而跌回到座位上。她哀戚地望着圣上,眼里流露出委屈和痛苦,想要哭却哭不出来,直瞪瞪地睁着眼睛。 “懿嫔要昏过去了,快扶住她!” 太后大约看出她不大好,于是急忙大声命令着下人们。 果然,太后话音一落,甄懿便两眼一翻歪倒在宫女的身上。 众人皆惊,急忙扶住她柔弱的身子,抹前胸拍后背好一番忙碌,半天,甄懿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口中哭喊着:“圣上,臣妾冤枉啊!”顿时泪水横流。 “圣上,甄懿刚刚小产,怎受得了这刺激,还是让她回寝殿歇息片刻吧!” 龙云漠听了太后的话之后,他挥了挥明黄色衣袖,“来人!将懿嫔扶回寝殿歇息,让太医给她瞧瞧,不要受了风寒。” 众人得了圣上之命,便急忙连扶带架就要将甄懿“请”回寝殿。 第721章 一了百了 “慢!”此刻的怜玉一改往日的温和,而是变得愈加犀利。“此事未曾问清楚,怎么说晕就晕了?以为哭一哭、闹一闹圣上就不追究了吗?” “怜玉,暂且让她去屋子躺一躺,缓一缓再出来吧!”龙云漠的语气变成了商量。 怜玉却不吃这一套,“方才坐在这儿等着看殿下受刑的时候,身子结实得很,哪里有晕倒的迹象?怎么?一听要让稳婆来验身就吓得晕了?坐不住了?” “文贵妃,够了!怎么这么蛮不讲理?” “太后此话着实令臣妾觉得可笑,有人可以编造莫须有的罪名用来害死良岫殿下,太后不觉的那是蛮不讲理,臣妾说几句公道话就成了蛮不讲理了?真是有趣!” “文贵妃大胆!” “怜玉姐姐,不要为我害了你!若因为我搭上你的性命,我会死不瞑目的。”良岫喊道,“子时已到,圣上你还在等什么?既然已经认定了我的罪责,也宣了圣旨,昭告了天下,如今却还犹豫拖延什么?” “云良岫!”龙云漠不由大怒,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自己犹豫却为了什么? 子时已过,还候在承天殿里的众位王侯公卿们没有等来“好消息”,镇国公打发人过来追问,为何还不行刑? “沐泽,将那药拿过来。” 沐泽周身一颤,却不得不遵旨捧着药脚步沉重地向着圣上走去。他的心里确实没有把握,他从未研制过害人的药物,因为他是医生,他的职责是救人性命的,而不是害人性命的。 但是,他也并非研制不出这种药,只是每一种新的药物被研制出来,都要经过反复地试验才能确定它的药效。可是今天时间紧迫,匆忙之中将此药制出,心里并没有把握它是否真的如圣上所愿能够让良岫殿下无知无觉地假死,并能够在一定时间内醒过来。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和机会了,良岫殿下此刻其实就是自己新研制出的药物的试验品。 那粒晶莹的小药丸被端到了良岫面前,是沐泽亲自端上来的,他不能将它交给别人,就算是龙云漠也不行,他谁也不信,除了自己。 “殿下,微臣得罪了,还望殿下不要怨恨微臣,请……服下这药丸,微臣尽力不让殿下太痛苦,请殿下恕罪。” 良岫微微一笑,她扶起跪在面前的沐泽,“沐太医,不要自责,良岫应该感谢你才是。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还望沐太医在我死后,将它交给圣上,此前万万不能打开。”说着一手将一个用锦缎包着的方形的物品放在沐泽端着的托盘上,顺手将那药丸取走。 “还望沐太医替我照顾惜月与流月两个丫头,我这一死最痛苦的莫过于她两个,尤其是流月。还有惜月,她一直倾慕太医您,我最后的愿望不过是这两个丫头能有个好的归宿,还望太医成全。” “殿下……”沐泽哽咽住,“请殿下放心,微臣一定照顾好二位姑娘。” 良岫对着沐泽深施一礼,“多谢太医!” 沐泽一时情难自抑,两行清泪不觉滑落而下,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岫看着捻在自己指尖的晶莹剔透的夺命毒药,轻叹道:“此后,可以一了百了了。” 见惜月哭得几乎昏厥过去,“莫哭惜月,我已将你托付给了沐太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才会放心。”可是流月却不哭,她双眼呆滞,目光决然,似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因此才不哭不闹。越是这样,才越让人担心。 “流月……” “小姐放心去,流月随后就到。” 第722章 一举两得 良岫见流月神情有异,便轻轻握住流月的手,道:“傻丫头,不要这样,人早晚都有一死,只是有人早些有人晚些罢了,你与惜月好好生活,才是我最后的愿望,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小姐的心意流月明白,小姐尽管放心,流月不会让小姐失望的。” “你明白就好,既如此,我便别无所求了。” 终于,良岫的眼睛看向了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的龙云漠。看着他冷峻却英俊的容颜,心中五味杂陈,她上前跪下,“良岫就此别过圣上。” 良岫慢慢站起身,背对龙云漠将手中的药丸就往嘴里放去。 耳边却忽听一句:“慢着!”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良岫也不由停下手上的动作。 人们一起向说话的人看去,原来不是别人,竟是刚刚晕厥过去,回到寝殿内休息的甄懿。 她依旧是一副病弱的样子,可是说话的声音却很有底气,她的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陶瓮。 “甄懿,你不在寝殿躺着跑到外面来做什么?不怕着了风寒吗?”龙云漠有些焦躁,似乎是对她的到来感到很是不满。 “臣妾方才在寝殿里想了很多,臣妾的孩儿已经没有了,就算是用多少人命都换不回来了,又何必再搭上云良岫的性命?” 甄懿说着,看了太后一眼,后者貌似十分欣慰。 甄懿咬咬牙,继续说道:“可怜臣妾的孩儿未能来到这人世间,看一眼自己的父母就……”甄懿似乎哽咽住了,半晌才又开口,“臣妾祈祷孩儿能够早日转世,还与臣妾做母子。因此,臣妾不想他背负上人命,不想让云良岫的死变成他的罪孽,所以,臣妾想求圣上饶了云良岫的性命。” 龙云漠听了很是惊讶,惊讶为何甄懿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同时心里亦是欣喜,良岫可以不必遭受危险了。 “如此甚好,懿嫔果然仁慈宽厚……” “且慢,圣上,云良岫害死臣妾的孩儿,臣妾饶了她的死罪,并不代表不恨她,并不代表她就可以不接受惩罚。正所谓‘死罪已免,活罪难逃’!臣妾让她选,若想证明自己清白,就把臣妾手里的这一瓮清水喝下去,若不敢喝,就说明她心里有鬼。” 听了她的话,众人都呆住了。 龙云漠此刻才仔细去看她手里拿着的陶瓮,怎么如此眼熟? “圣上,这分明是微臣用来养溧疆血蛊的器皿啊!怎么会在懿嫔娘娘手里?”沐泽与龙云漠一起认出了这只陶瓮。 良岫明白了,这甄懿果然歹毒,口里分明说着要为自己的孩儿积德,手上却端出了这个比要人性命更可怕的毒蛊。这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甄懿,你这陶瓮是哪里来的?这里面有十分可怕的东西,你不知道它的厉害,快拿来给朕!快!” “圣上不要问这是哪里来的,也不要骗臣妾,云良岫不是口口声声说没有害死臣妾的孩子吗?臣妾就是要用它来让她证明自己的清白。如若不肯喝,那就吃了沐泽的毒药!” 龙云漠忽然心中一动,良岫是玉魄转世的凤随寄主,她的血能够杀死血蛊,因此才为自己解了纠缠了十几年的溧疆血蛊之苦。如今若她将血蛊喝下,肯定会在一瞬间就将血蛊溶解于无形的。 可是沐泽的假死药的药效还是个未知,一旦出现差错,良岫的性命便会受到威胁。不如,顺水推舟,就按照甄懿提出的要求,让良岫喝下溧疆血蛊,既挽救了良岫的性命,又让太后、镇国公等人无话可说,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 第723章 懿嫔仁慈 想到这里,龙云漠应允道:“既然懿儿定要用此方法,良岫,你便将它喝下去以证清白吧!太后意下如何?” 太后闻言,微笑着对圣上点点头,“懿嫔仁慈,哀家心中十分欣慰,哀家也觉得没有比这个办法更好的了。这样的话,良岫既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无性命之忧,同时也堵住了那些大臣的悠悠之口了。” 溧疆血蛊,太后是知道它的厉害的,十几年前照顾龙云漠时,曾被他的痛苦情状吓得心惊胆战。如今,既可以不让自己的双手沾染上鲜血,又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让云良岫痛不欲生,直至慢慢受尽折磨而死,最终云良岫也不是死在自己手里,而是死在甄懿的手里,这岂不是大快人心的事? 此刻,太后娘娘除了点头赞许也提不出其他的建议了。 可是沐泽却心中大叫不好!“圣上,此方法万万不可用,这血蛊十分厉害……” 太后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內侍扑将上来的,死死按住沐泽,并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 沐泽本就是个文弱的书生,哪里挣得出他们的控制,只有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乞求圣上不要让殿下喝下毒蛊。 可是龙云漠并不理会他,只对良岫道:“云良岫,既如此,你就喝下那血蛊,证明自己的清白,也让懿嫔得到一点平衡。” “良岫,遵旨。” 云良岫看一眼用急红了的双眼看着自己,并拼命摇头的沐泽,对他微微一笑。转而接过甄懿手里的陶瓮。 “懿嫔娘娘,果然仁慈,尽管如此,良岫还是要谢谢你。不是谢你的不杀之恩,而是谢你亲自动手之恩。” 这话说得甄懿两眼迷茫,不明就里。 良岫却不再理她,手捧那个小巧精致的陶瓮走到龙云漠面前,异常平静地说道:“既然将你我二人联结在一起的就是这小小的溧疆血蛊,如今也用它来为我们做一个了结吧!还好,我不是死在你的手里,今后你也不必为此而自责,我也不必怨恨。良岫就此别过圣上,此生缘分已尽,若有来生,万望不再相见!” 这话说得龙云漠心被揪了一下,这样的话,良岫曾经对他说过。听起来却有着说不出的悲凉酸楚。 还不等龙云漠回过神来,良岫将那陶瓮举到了嘴边。 “殿下,不要!!”好不容易拼命挣脱的沐泽,向着良岫奔了过来,却终究是晚了一步。良岫,已将养着血蛊的灵泉水一饮而尽。 沐泽绝望地跪在地上,“殿下……”他再也说不出话。 “我没事,沐太医,你不要担心……灵泉山的水很甜,很好喝……” 良岫只觉那已经缩成小枣般大小的血蛊和泉水一起滑过喉咙进入身体,就像一条鱼被放生,瞬间就消失在茫茫大海一样。良岫无法判断它去了哪里。 只是一股尖锐的疼痛自胸口开始,迅速向身体的各个部位蔓延开来。 良岫想忍住,可是这岂是常人能够忍受的?她捂住胸口,瘫坐在戏台上,身子如同秋风中枝头的枯叶一般不停地抖动起来。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额头滴落下来。 龙云漠吃惊地站起身,快步走到良岫身边,蹲下身子将良岫抱在怀里,感受到她周身止不住地颤抖。他瞪着眼睛质问沐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圣上,不要问了,先把良岫殿下送回崇岫宫,情况危急,微臣这就去按照老药王留下的止痛的方子去为她配制止痛药,一会儿微臣再向您解释。” “快去!!” 第724章 蚀骨之痛 沐泽带着手下药童飞奔着去了,龙云漠抱起抖作一团,却一声不吭的良岫,他冷冷的眼光扫过甄懿略带得意的脸,“懿嫔,回宫去等着,哪儿也不要去!朕一定要知道是谁把这血蛊给的你!老老实实地给朕,等着!!” 说着,便抱着良岫几步跑下了戏台,上了门口的轿子,“快!去崇岫宫!快!!” 流月惜月等人也跟着轿子一路跑着回了崇岫宫。 良岫终于知道龙云漠所承受的是何样的痛苦了。 这种疼痛有别于其他任何一种疼痛,它一会儿是冰冷的,像是被一座冰山压住胸口,难以呼吸的同时又冷入骨髓。 一会儿又变得灼人,似乎内脏都要燃烧起来。 一会儿游走于皮肉之间,刚刚还在心脏中啃噬着,下一刻又侵入大脑,令人头痛欲裂。 总之,周身各处无一处不痛。 良岫躺在自己宫中的寝殿内,这个原本她走出去就没有打算回来的屋子里,点着暖烘烘的炭火,身上盖着厚厚的蚕丝锦被,可是她只是觉得冷,彻骨的冷。 她已经说不话来,只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亲近又疏远的人。她忘记了他是谁! 看到她无法聚焦的眼神,让龙云漠心疼。他太了解那种令人恨不能即刻死去的痛,所以他才会对她的痛苦越发感到不解。她是凤随寄主,她的血是溧疆血蛊唯一的克星,为何她也会如此痛苦?甚至,比自己初中毒发作时还要严重。 沐泽终于来了,这是龙云漠等待沐泽最久的一次。 “你怎么才来?” “我要找到老药王留下的药方,还要加上几味药,或许能暂时缓解殿下的疼痛。”沐泽顾不得礼节,竟与龙云漠以你我“相称”。而龙云漠也无暇顾及什么繁琐的礼节了,让惜月赶紧端一碗温水来。 惜月端来水,龙云漠扶起良岫的身子。 “殿下,请服药,把这药服下去,过一会儿就不那么痛了。” 良岫看向沐泽的眼神也同样是迷蒙的,她记不起面前这个清绝的男子究竟是谁,只是觉得他毫无恶意。 于是听话地张开嘴,任由沐泽将苦涩的药末倒进嘴里,惜月将水倒进她口中将药送了下去。 疼痛甚至让她失去了味觉,尝不出口里的东西是苦还是甜。 老药王和沐泽二人的智慧融合到了一起,配出的这副药果然有效果,良岫的疼痛渐渐减轻,并疲惫地睡去。 龙云漠将沐泽拉到院子里,问道:“良岫是玉魄转世的凤随寄主,她的血是专门用来对付溧疆血蛊的,按道理讲血蛊一旦进入她的体内,便会迅速被杀死消灭才对,可是她却痛得比朕那时还要厉害,却是为什么?” “圣上一心想要让太后和懿嫔还有那班大臣们满意,所以才不顾殿下安危让她服下这世间最邪恶的蛊毒。却不想想,她已经不是凤随寄主了,已经没有能力对抗血蛊。甚至,正因为她曾是凤随寄主拥有玉魄之血,也曾用她的血制服过血蛊,所以才会遭到它更猛烈地反扑和残害!” 沐泽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紧走几步,离开龙云漠的身边,站到院子中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不禁愤愤长叹,“圣上当初被人下了蛊毒,还能坚持十几年,恐怕良岫殿下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她能熬过一个月就已经算是幸运的了。而这一个月内她将要承受的痛苦,是你我所无法预见的。早知如此,还不如真的给她配一副吃了无知无觉便会死去的毒药来的仁慈。” 第725章 蛇蝎心肠 沐泽陷入沉默之中。他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自己将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美好的女子疼痛至死,却束手无策,与其这样,倒不如自己提前死去更好受些。 沐泽的话,也让龙云漠如坠万丈冰窟,自己原本以为服下蛊毒是对良岫最小的伤害,哪里知道竟会让她活生生痛死。不由得悔恨万分。 又记起逼着良岫喝下血蛊的甄懿,仔细想来,这分明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她惑人的琴曲,她不准沐泽诊脉安胎,她哭闹着骗走良岫的杏花,她莫名其妙地滑胎,如今想来竟然都是别有用心之举,如今她是从哪里得到的一直被自己藏起来,除了自己和沐泽二人,无第三人知道的溧疆血蛊?一定要查个明白,不让一人漏网! 且说前殿内等消息的诸位王侯公卿,他们没能等来云良岫身死的消息,却听前来宣旨的福公公道,云良岫被懿嫔逼着服了溧疆血蛊,经太医沐泽诊断,恐只有一月的性命了。众位若不满意,可与圣上去理论或去找太后娘娘商讨。若无他事,便各自回府,今夜宫中的除夕夜宴免了。 虽然这是个不令人满意的消息,但是毕竟是甄懿自己的选择,也是太后与圣上首肯的,既然已经必死无疑,多活一月两月又有什么区别? 众人都摇头叹息着离开了。他们的叹息并不是因为良岫的命运,而是期盼已久的除夕夜宴被取消了,他们失去了一次增光耀祖的机会而已。 镇国公颇为不满,自己不顾病体为了太后与懿嫔入宫逼迫圣上赐死云良岫,为甄懿封后扫清障碍。明明就要成功了,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变成了什么溧疆血蛊。虽然圣上被这血蛊折磨了十几年,几乎丧命,可是这毒并不能即刻就要了云良岫的命,这一拖延,不知又会生出什么变故。 正犹豫间,却见太后身边的贴身婢女听禅走走停停地向着自己走来,便知她定是捎了太后的话来了,于是便没有和众人一同退出,而是坐在那儿等着。 果然如他所料,听禅来至镇国公身边,福身施礼。 镇国公坐着还了礼,道:“还请姑姑莫怪老朽失礼,老朽久病缠身,坐卧行走皆不便,就不起来说话了。但不知姑姑前来有何事吩咐老朽。” 这话说得太客气,把个听禅倒弄得不自在起来。 她原本在太后身边不过是个二等宫女,是比不过秋心她们的,只是跟在太后身边久了一些而已。如今秋心死了,太后能信任的便只剩了听禅一个。可惜这个听禅是个性子软弱,又心地良善,因此并不得太后欢心,如今若再培养个心腹,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因此太后用她,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 听禅也分明感觉到,这份过分的客套里面隐含着的十足的倨傲。 “太后娘娘让奴婢来问候镇国公的身子是否安康,娘娘很是惦念。” 镇国公听了忙向着后宫方向拱了拱手,“多谢太后娘娘挂念,老臣虽旧伤缠身,但是勉强还能支撑。请太后娘娘放心。” 听禅点点头,她不过是个传话筒而已,太后说了什么,她要传给镇国公,镇国公说些什么,她便仔仔细细记下,回去再原原本本地告诉太后。其他的,她都不必管。 第726章 过堂风 听禅道:“太后说:镇国公不必再为今日之事忧心,先帝早已赐了圣上与云良岫和离,他们早已不是夫妻了。因此,云良岫已算不得什么了。” “真是遗憾啊!先帝为何要颁这样的旨意?还望太后多多劝解圣上。好在懿嫔娘娘年纪正好,圣上春秋正盛,子嗣之事不必忧心。” “那是自然,还望镇国公与诸位公卿多多劝慰圣上,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后宫不稳则前朝必乱。” “这个不劳太后娘娘担忧,老臣自当尽力,还望太后保重凤体,福寿安康,也希望懿嫔娘娘好好保养身体,有老臣在这里,自当为二位主子祈福,菩萨定会保佑二位主子,得偿所愿。” “奴婢一定转告太后娘娘,娘娘也希望镇国公好好保重,隆冬天气,不要站在风口上,免得被过堂风伤了。” 镇国公听了略一沉吟,笑道:“请姑姑转告太后娘娘,老臣浴血沙场数十年,何等样的狂风暴雨不曾见过、不曾经过?还怕被什么小小的过堂风扑了不成?娘娘尽管放心吧!” 听禅深施一礼告辞而去,镇国公也回了一礼之后,在侍从的搀扶之下离开了皇宫。 其实除掉云良岫对于镇国公来说,其意义远远大于甄懿登上后位,而是为了扫清在朝中云宰相的最后的一点依靠和势力。毕竟朝堂之上,云宰相一人独大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一阵冷风扑来,镇国公浑身一颤,不觉自心里向外打起了哆嗦。他的多年征战沙场,浑身受伤无数,摧残了他的健康,如今随着年纪的增大,这些病痛更加明显起来。 以他现在的身子,莫说是过堂风,只怕是一阵微风都会让他心惊不已。因为风代表着疼痛,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每一寸肌肉都疼痛难忍,疼痛战胜了他的意志和精神,让他几乎崩溃。 今日若不是接到太后密旨,他是说什么也不敢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冒着冷风走出屋门的。刚刚让听禅给太后捎的话,不过是吹了大话而已。身上的难过只有自己知道。 “快走!快!”镇国公命道。 随从早已为他披上厚厚的斗篷,并将风帽为他戴好,几个人一起几乎是驾着他快步离了皇宫。宫门外厚呢子轿子的窗帘是被缝在窗子上,密不透风。轿帘儿也是一等镇国公坐进轿子便用一种特制的夹子紧紧夹住,轿子里面放着好几个一直都在烧着的炭盆,轿子里有一位侍女,将被她的身子焐得热热乎乎的被子围在镇国公冰冷发抖的身子上,并用自己的香躯压住被角儿,不让一丝儿风透进去。 坐在轿子里的镇国公终于长吁一口气,一颗抖作一团的心才算是渐渐平稳下来。 抬眼看了一眼身边紧紧贴在被子外面的只着内衣的白嫩丰腴的少女,心中一动,想伸出手去抚摸这诱人的身子,但是,随即眼光暗淡下来,不由又是叹了一口气。 且说崇岫宫中,良岫还没有醒来。沐泽与龙云漠守在她的寝殿外面,流月惜月和菊烟在屋内伺候。 夜深了,宫外的热闹喧嚣都渐渐安静下来。人们守岁之后都睡了,只等着明日天一亮,就起身穿好新衣去祠堂祭祖,之后到亲朋好友家去给年长的人拜年。 那时,孩子们是最欢喜的,因为跟着大人去走门串户去拜年,可以尽情地品尝各家不同的干鲜果子,还能在临走时把口袋装得鼓鼓的。 可是这皇宫里,却是一片死寂。 二人相对无言,沐泽不想说话,龙云漠无话可说。 第727章 世人熙熙 良久,沐泽忽地想起来什么,自怀里摸出一个方形的绢包交给龙云漠,打破了沉默道:“圣上,这是良岫殿下临喝药之前交给微臣的,让微臣转交给圣上。” 龙云漠有些迟疑地接过来,他心里已经有些怕了,那道和离圣旨就是良岫交给自己的一个巨大的震撼,至今自己都没有缓过劲儿来。如今这包裹里却又是什么? 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打开了,原来里面便是自己曾经见过的那块金光闪闪的免死金牌! “云良岫,果然你是不想活了,你手里有这牌子为何不拿出来,一定要做令朕痛苦悔恨的事吗?” 沐泽也看清了那块牌子,惊讶地看着龙云漠,“殿下这是为何?” “我不知道,但是我却明白了,那日她落入澄玉湖中,并不是我不小心推的她,而是她有意自尽。如今她手里明明握着先皇所赐的免死金牌,却依然喝下毒蛊。我不知道她这是为什么?” “先帝为何赐了这个给殿下?难道……” “父皇太了解这宫里的人心险恶,一定是预见到他驾崩后,良岫必会被人陷害,也知道我为了皇权一定会牺牲掉良岫,因此为了保住她的性命才……” “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真是厌倦了这令人作呕的俗世!圣上,您还是放过良岫殿下吧!让她早点离开这里,如果能找到洛诘医生,或许能找到医治的办法,延长她的生命。” “洛医生云游四海,又怎么能那么轻易地就遇到?” “我想我知道他们父子现在哪里,前段日子还曾收到洛医生的来信,信中还在询问殿下的情况。只是不知道时间还来不来得及,若我现在就修书一封用加急驿马送过去,与他约定一个中间地点,双方都向这一个地点快速出发,或许一个月不到,便能相遇……” 沐泽的眼睛里早已没有了龙云漠,他自顾自地计划着,并跑到书房内,见书案上砚台里的墨迹早已干涸,一时着急,来不及唤人,就抓起一旁的一盘水仙,将里面的花拿出去丢在一旁,却把盘中水倒在砚台里,顺手拿起一块墨在砚台里磨了几下,抄过纸笔便开始写信。 龙云漠见了,也赶过来,“你写好信后,朕派人将信送出去,按照传递军情急报的速度,岂不是更快?” “圣上最好不要参与,若只是微臣写的信,或许还能到洛医生的手里。若是圣上送出的军情急报,恐怕都出不了冕阳城便被铺开在某位重臣的案头上了。最后或许还要牵连了洛医生父子。” 沐泽说这话时手里忙着写信,头也没抬,说话也不假思索。可是却是毫不掩饰的大实话,龙云漠不禁沉默了。 是啊,正如沐泽所说,不要再纠缠着良岫不放了,正是因为自己对她用了情,才造成了她今日的遭遇,如果早在自己登基的同时就赐良岫离去,也许她现在正在某个地方自由平安地生活着。这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吗?只是自己还有一个奢望,那就是,在她的自由平安中能有自己。如今看来,这确确实实是一个奢望了。 “好吧!你将信写完后寄出去,我派贴身侍卫假扮驿站差役,尽早将信送到。信寄出后,劳烦你带着良岫和两个侍女悄悄离开,我也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们。对外便说良岫毒发身死,再找一个身量模样与良岫有些相像的死去的女子冒充她下葬皇陵,好歹从来没人见过她的真容。一切就拜托你了。” 第728章 谁与比肩? 听了龙云漠的话,沐泽却犹疑道:“可是,这尸身不是一时就能找到的,还有殿下脸上有红色瘢痕,若没有,只怕会被人识破了。到那时只怕有人会对圣上不利。” “无妨,朕派人去找会易容的人,做一块假的瘢痕应该是可以瞒过的。” “眼下也只有这样了,微臣恰好借此辞去太医署的职务,理由便是老母年迈身体欠安,沐泽带老母回故乡去休养。这样免得有人怀疑微臣,也好安心照顾良岫殿下。” “那你此次离开,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我会让人好好安置沐老夫人,你尽管放心。这太医署的职位,我会一直为你留着,直到你回来。” “多谢圣上。不过,圣上日理万机,国事繁杂,老母亲的事还是不麻烦您了,微臣这就回去连夜寄信,顺便将老母亲安顿好,免得有些别有用心之人起了不良的企图,牵连到年迈老母。另外,沐泽此一去,就像鱼入江湖,鸟归繁林,是不会再回来了。还请圣上任命医术人品皆胜过沐泽的人来任职,以保龙体安康。” “此世间,再无第二个沐泽啦!你让朕,到哪里还能找一个能与你比肩之人?” 龙云漠不禁长叹,沐泽却沉默以对。 最后,龙云漠见他态度坚决,无奈只得遂了他的心愿。 二人交谈间,信已写好。沐泽将它仔细藏在药箱夹层里,便与龙云漠作别而去。 却不知,有人将他二人的对话记在了心里。 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流月。她出来为小姐倒水擦脸,经过书房时,见门并未关严,不经意间听到了沐太医与圣上的对话,便暗暗地打定了主意。 她见沐泽起身与龙云漠作别,便急忙端着盆隐在帘幕后面,目送他的背影匆匆离去。 流月到厨房舀灶上的热水,心思却不在这里,不留神竟烫了手。 一个小丫头见了,忙接过盆来,“流月姐姐,这端水的活儿怎么还劳姐姐亲自前来,吩咐一下我们给端过去就是了。姐姐的手要不要紧?给你拿些烫伤的药来吧?” “难得你如此懂事,我的手不妨事,只是端水盆有些不便,你替我把水端进去,帮着惜月给殿下擦擦额上的冷汗。” 小丫头痛快地答应着,端了盆离开厨房进屋去了。 只留下流月对着红通通的灶火出神。 龙云漠自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只觉心情异常压抑,便站起身走到良岫的卧室查看情况。却见良岫依旧在昏睡,惜月与菊烟在细细地为她擦拭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一个下等的小丫头在旁端着水盆,却不见流月。 三个侍女一见圣上进来都要施礼,却被龙云漠摆手阻止了。 他坐在良岫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良岫的面容。 他知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她了,可是自己却从未真正意义地见过她。 朝着良岫伸出手去,龙云漠想摘下她的面纱,最后看她一眼。可是,良岫曾有请求在先,任何人不得掀开她的面纱,自己若违背了曾经的许诺,会不会伤了她的自尊心? 龙云漠的手再一次从良岫的面纱上缩了回来,若他知道,他此一次与她擦肩而过,将永生不得相见,他是否会选择违背诺言掀开面纱,与良岫相见? 第729章 流月忠义 正在沉思间,忽然,厨房内传出一阵金属器皿坠落在地的声响。众人皆吃了一惊。 惜月忙朝外问道:“小连子,什么事?去看看。” “是,姑娘。” 不多一会儿,却从厨房里传来嚎哭之声,这声音让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出来查看。 只见一个人自厨房内连滚带爬,哭喊着跑了出来。 “圣上!惜月姐姐!流月姐姐!流月姐姐!!” 见小连子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惜月忙道:“小连子,你这是怎么了?慌里慌张的,不怕惊了圣驾?” 看到神情严肃的龙云漠,小连子忙稳了稳心神,指着厨房道:“圣上,流月姐姐,流月姐姐……”却嘴角抽搐,说不下去了。 他越是这样,众人越是着急,龙云漠索性推开小连子,大步朝厨房走去。惜月等人也紧紧跟在后面,惜月心急如焚,流月怎么了? 厨房里的情景却令众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惜月拨开众人扑了上去。 原来,厨房内,流月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面色发青,口角溢出白沫。更为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右脸上竟有一道自眼角到下巴的黑红色的烫伤。 “姐姐!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快请太医来啊!快啊!!” 惜月抱住没了力气的流月,嚎啕大哭。 流月却拼命忍住疼,气息微弱地在对惜月道:“让他们都出去,只留你和圣上。我有话要说。” 众人都被打发了出去,只留下龙云漠和满脸是泪的惜月。 龙云漠在看见流月的一瞬便明白了缘由,这个丫头定是偷听到了自己与沐泽的对话,才行此下策。 “圣上,流月今日替小姐死,虽然很痛,但是我不后悔……” “傻瓜,朕有的是办法,你为何犯傻?良岫有多疼你们,她要是知道你做了这件傻事,她会一辈子痛苦的。” “姐姐……姐姐……你这样,是要让惜月心痛死吗?姐姐……”惜月更紧地抱着流月的身子,哭得肝肠寸断。 “快说,你吃了什么?朕这就命沐泽回来为你解毒。” 流月忽然笑了,“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惜月……没出息的,只会哭,把小姐给我的衣裳……给我换上……快……” 流月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这样才像……” 惜月忽然明白了,流月这是做小姐的替身,替小姐去死啊! 龙云漠抱起流月,快步出了厨房来至内室。 “圣上,让奴婢再看一眼小姐……” 龙云漠将流月抱到良岫床前,床上的良岫双目紧闭,额上满是汗珠儿。 流月从龙云漠的怀里挣扎着下来,匍匐在良岫的身边,看着她的脸,许久,却不说话。用颤抖的双手捧起良岫的手,将脸紧紧贴在上面。 “小姐,咱们说好的生死都要在一起,如今……流月先走一步,来生咱们做姐妹,一辈子……一辈子也不分开……” 惜月在背后支撑着流月的身子,跪在良岫床前,哭道:“小姐,你快醒醒,你看看流月吧!你们都不要走,别丢下我一个,别丢下我……” 流月越发虚弱,她放开良岫的手,回头对惜月道:“又哭!最后还要听我数落不成?快去给我换衣裳……把小姐的面纱给我戴上……嘱咐这院子里的人……管住嘴……” 又对一旁的龙云漠道:“……圣上,流月得罪了,死后还要假冒妃嫔葬入皇陵……” 第730章 毒发薨逝 泪水浮上龙云漠的眼睛,使他看不清流月那张苍白的脸,虽然之前曾无数次与她产生冲突,不仅打过她,甚至一怒之下曾将她关进黑水牢。 她对自己的态度也是不顾礼节屡次冲撞,因为知道她一心护主,性子直,有什么便说什么,心中却对这个女孩子没有厌恶,反而更多的是欣赏。如今见她为了帮助良岫逃离皇宫,竟不惜用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更是对她敬重有加。 “若流月姑娘不嫌弃,朕现在就封你为英妃,你就是朕的妃嫔,身后可堂堂正正入皇陵。” 流月笑着摇摇头,看着良岫,用微弱的声音道:“这个奴婢并不稀罕,反正死后不过是……一堆白骨,什么名姓,什么封号,一概没有用处……若死后有灵,奴婢必不会留恋那个什么皇陵,还是要追随我家,小姐……” 流月服下的毒药已经让她越来越虚弱了,生命已经从她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抽离。 而躺在床上的良岫,亦是生死难料。 龙云漠将流月再次抱起,感受到她原本充满活力的年轻的身体,如今却冰凉虚弱。 不禁心生悲凉,为何会变成这样的结果?自己果真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吗? 流月被轻轻放在内室的床上,因为惜月要给流月换衣服,龙云漠在一旁多有不便,只得出去等。 他坐在床边上,看着对身边发生的事浑然不觉的良岫,担忧着等她醒来发现流月不在的时候,会承受怎样的痛苦。不觉拿起巾帕,轻轻为她擦去额上汗珠。 “良岫,我想明白了,我要放你走。给你自由,也解脱了自己。我们各自去寻找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找到,是你我之幸,找不到,就各自守着自己的心了此一生吧!可是,你不知道,若我此生从未遇到过玉儿,良岫啊!或许你就是,我最爱的女人……我们就此别过吧!” 口里这样说着,龙云漠却不由自主地将唇印上良岫冰凉濡湿的额头,心中是万千个不舍,头脑中无数声音阻止着自己——不要放她离去!留下她! 自己在和自己抗争,可是不管哪一个自己取胜,都要做出最痛苦的决定——放她走! 忽然,内室里传来惜月凄厉地呼唤和哭泣,龙云漠不由闭上眼睛,仰天长叹。 他知道,流月走了。 一个不幸的消息立刻传遍后宫——云良岫,毒发身亡! 阖宫震惊。 怜玉与念玉哭着赶来,要见良岫殿下最后一面,为她擦洗换衣。却被小福子挡住了。 “二位娘娘,圣上有旨,良岫殿下乃是中了血蛊之毒薨逝,此毒乃世间最邪恶之毒,为避免伤及众人,除殿下身边侍女外,其余人等只能远远拜谒不得靠近。” 尽管怜玉苦苦哀求,可是龙云漠冷面冷心不为所动,始终没有心软答应她。 而龙云漠自己,似乎是怕血蛊再重新回到自己身上,也离崇岫宫远远的,整日都躲在御书房内却什么也不做,只在暖阁里躺着,一个劲儿唤小福子往里面送暖好的杏花白,就连小福子也记不得究竟送了多少壶。 沐泽反倒是一直守在崇岫宫里,每日在灵堂撒些石灰,或是熬制刺鼻的药汤逼着宫中的侍女太监们喝下去。众人虽叫苦连天,却无人敢不喝,似乎也是担心殿下身体里的血蛊会悄悄爬出来,趁人不注意钻到血管里去。 第731章 灵堂风起 太后、甄懿还有王公大人们,自然是一步也不肯到这里来了。太后也只是打发了听禅姑姑来替她上香祭拜,却也是被隔得远远的,只能看见布置简陋的灵堂那飘摇的白幡和缥缈的香烟之后,一口黑漆漆的棺木停在那里,几位宫女太监正披麻戴孝跪在棺木前哀哀哭泣着烧着纸钱。 惜月在菊烟的搀扶下出来谢孝,听禅见她眼睛都哭肿了,声音也嘶哑得说不出话来,若没有人扶着恐怕路都走不上来了,心里也是一软,忙上前欲搀扶。奈何惜月忙闪避了一下,哑声道:“姑姑得罪了,并非惜月不懂礼数,只是沐太医千叮咛万嘱咐,千千万万不要疏忽大意,将溧疆血蛊之毒传染给出去祸及他人,因此,还请姑姑原谅。也请姑姑向太后致谢。” 说着,惜月不禁又哽咽起来,向着听禅跪了下去,菊烟也流着眼泪跟着跪下。 听禅不敢再去扶她,只得远远做了个搀扶的动作,“姑娘快请起,怎么只见惜月姑娘一个在这里守灵?流月姑娘去了哪里?” 她不问流月还罢了,一问,惜月眼泪又掉了下来,“不瞒姑姑,我家主子待我与流月如同亲人,如今主子去了本应我姐妹二人守灵尽孝,奈何流月前日夜间因担忧主子病情,一不留神摔伤了头,到现在都昏睡不醒,沐太医看了也无可奈何,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惜月再一次捂住脸呜咽起来,眼泪湿了雪白的衣袖。 听禅听了也心酸不已,陪着掉了好一会儿眼泪,最后只好安慰了几句便回慈圣宫复命去了。 “太后,若不是自家主子死了,那惜月又怎会哭得要死要活的?奴婢也仔细看了崇岫宫里的人,发现没有一个不是双眼红肿,神情悲伤的。可见,那云良岫果然是死了。” 太后点点头,放下手中滚脸的小玉碾子,叹口气,道:“哀家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只想着皇帝把她休了,放她离开皇宫便罢了,哪里知道甄懿这孩子不懂血蛊的厉害,竟做了这么一件事。唉……” “太后也莫伤感,这都是命,外间都传这良岫殿下是不祥之身,或许命中注定她就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吧?” 听了听禅的话,似乎让太后感到一些安慰,她闭目盘膝双手合十,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都在嘟囔些什么。 灵堂里的夜晚却并不宁静。 还没有盖棺,银白的锦缎将棺里躺着的人从头至脚盖住,似乎是不想外界的喧嚣打扰她的安眠。 可是偏偏有人要来打扰死者的宁静。 夜深了,灵前的草席上,守灵的人们东倒西歪地半躺半跪着,大约是累了,除了惜月和小连子,其他人都在迷迷糊糊地打盹儿。 惜月却对着火盆里突突燃烧的火苗愣神儿,一旁的小连子时不时将纸钱续进火盆里,不让火熄灭。 一阵冷风吹进来,灵堂两侧的纸人纸马发出刷拉拉的声音,供桌上白烛微弱的火苗摇摇晃晃,盖在死者面上的锦缎垂下的流苏也在轻轻摇动,似乎锦缎下面的人马上要坐起来,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惜月却只剩下了哀痛和麻木,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反而是小连子,浑身一阵发冷,不觉向惜月身边靠了靠。拿着纸钱的手也不由地轻轻抖着。 第732章 桃花眼 忽然,烛光再次一晃,一个黑影自屋梁上轻轻一跃而下,落足无声,悄悄来至棺木前面。沉了片刻,那人用手中的一个类似钩子之类的东西,轻轻勾住那盖在死者身上的银白色锦缎的一端,缓缓掀开。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他身后还有一人几乎紧紧靠在他的身上,用绝望而恶毒的眼光看着他的背影。而他却毫不知觉。 前面的这个人穿一身夜行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滴流乱转的眼睛,看上去有些贼眉鼠眼。 后面的这个人,也是一身夜行衣,依旧是蒙着面,也露出一双眼睛,却是一双悲哀的桃花眼。 没有人知道桃花凋零之前会是何种心情,假若花儿有情,大约也会因为自己行将凋落而心碎神伤。而这眼神里流露的竟然就是桃花凋落前的黯然而绝望。 后面的黑衣人没有去碰前面的老鼠眼,眼光只是顺着他挑开的锦缎看过去,眼光里竟有几分胆怯。 终于,盖在死者脸部的一角被掀开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两弯春山般的黛眉,虽然紧闭双目可是依旧能看出生时的秀美,若不是右脸颊上的瘢痕,恐怕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一张脸了。只可惜已是香消玉殒。 老鼠眼端详了半晌,又凑近些看了看,微微点了点头,便将掀开的锦缎轻轻放下,重又盖在死者脸上,之后东张西望了一番便一纵身又消失在了屋梁之上。 而因使了贴身靠功夫未被老鼠眼发现的桃花眼,却愣在了原地。并未离去。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盖在银色锦缎下的那个女子,半晌都不曾动一动。低垂下的桃花眼里,竟闪闪烁烁着一点晶莹的东西,那大约就是眼泪吧? 终于他伸出手,再一次掀开了锦缎,静静地看着早已沉入永恒睡眠之中的女子的脸,许久。 眼里除了泪光,还有怜惜和心痛。可是,绝望却不见了。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女子面上那道已经变成黑红色的瘢痕,心中叹息道:“丫头,你对自己都做了什么?竟然这么狠心!” 惜月忽觉身后有动静,待抬眼看时,却什么都没看见,只有风还在摇着烛火和帐幔与流苏。 慈圣宫里,太后还在灯下看着经书,一个太监模样的男子,正在给太后端着灯盏为她照着。太后的眼睛有些花了,那密密麻麻的经文竟像活了一般在纸上左右跳动,一时看不清了。 太后将书放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问道:“你可看清了?” “回太后,虽然灯光昏暗,但是奴才的眼力极好,看得却是清清楚楚的,这次定是错不了了。” “唉……还是你们年轻人好,身手利落,眼睛也好,哀家却老了,眼睛都花了,这么亮的灯,却看不清经书上的字。” “太后您还年轻着呢,看上去不过三十岁的模样,哪里就老了?” 这话太后爱听,淡淡一笑,道:“天晚了,哀家有些累了,你也早点下去休息吧!听禅。” “奴婢在。”外间候着的听禅进来。 “去里面拿那个包袱来。” “是!”听禅转身去了里间,片刻后便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包裹。 “给他吧!” 听禅将包裹交于那掌灯的太监,那太监一见包裹立时显出谦逊的表情,“太后,区区小事举手之劳,太后您只管吩咐奴才去做,怎么还这样?这不是折煞奴才吗?” “这是黄金三百两和几件首饰,拿着吧,不要推辞。” 那太监原本就是假意推辞,如今更是就坡下驴,千恩万谢地接了。 第733章 老鼠眼 太后见他接了包裹,眼里闪过一丝略带嘲讽的微笑。 “你知道规矩,哀家就不啰嗦了。” “太后放心,”太监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就算是要了奴才的脑袋,奴才也不会蹦出半个字来。” “嗯……”太后貌似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嗯字却拉着长声,似乎带着些震慑与威胁。 太监急忙又赌咒发誓了一番,太后才算彻底放心,将他打发了出去。 他出了宫门,听着宫中內侍将大门牢牢关严,插上了门闩,才直起一直微微弓着的要,掂量了几下手里的包裹,得意一笑,将包裹揣进了怀里。 宫门外的风灯将一道光投在他那一双老鼠般滴流乱转的眼睛上,贼光四射。 他使了轻功,只上蹿下跳了几下,正当他自以为即将消失在夜色之中时,忽觉身后竟跟着一人,他跳多高,那人也跳多高,他跑多快,那人始终只距他半步之遥。 老鼠眼心道不好,知道自己遇到了高人,刚想伸手去怀里掏淬了毒的暗器,却不知何时经坠入了一张结结实实的网里。 大网迅速收紧,刚刚还凌空微步的老鼠眼,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只捆扎结实的粽子。 他做着徒劳地挣扎,眼睛却对上了一双笑眯眯的桃花眼,刚想张口呼救,却觉一阵风朝着自己的后脑勺扑了过来,顿时天昏地暗,他昏死了过去。 待到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地上,顺着身旁的两条长腿向上望去,只见一人身着明黄色绣着五爪金龙纹样的袍子,面色黑沉沉地盯着自己,鼻翼间,是一股浓郁而甜美的酒香。 那龙袍男子英俊冷酷,向着自己俯下身来,冷冷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 很快,圣上便拟旨封死去的云良岫为英妃,择日葬于城外皇陵。虽只是个妃位,葬仪的规格却不小,虽王公大臣们都上疏葬仪过于奢侈,但是龙云漠却不在意,一意孤行。 反倒是太后与镇国公等人都未出来阻挠,但也无人前来凭吊,丝毫也不将这个英妃放在眼里。 云良骥千里迢迢从任所赶回皇都,却未能见妹妹最后一面,又急又痛竟病倒在驿馆之中,半月方愈。 圣上最终还是召见了他,却见他形销骨立,较之之前更加瘦弱憔悴。 云良骥提出辞去官职,带着父亲和姨娘妻子回南方故乡去,竟不得圣上准允,便只得谢绝了圣上的金银赏赐和侍卫的护送,含泪离开了皇都,临行之前只到皇陵妹妹的墓前祭拜一番,辞别而去,从此便再也没有回来。 埋葬了云良岫,她宫里的人该如何处置却是个难题。 因为云良岫是中毒蛊而死,因此各宫都不敢接收他们。怜玉和念玉倒是想要接纳惜月等人,可是圣上又不同意,说是担心会将遗毒传染到她们身上。 考虑再三,龙云漠还是听取了沐泽太医的建议,让他将崇岫宫十几口人带出去妥善安置,包括摔伤了头部至今还在昏迷的流月。 圣上派了数辆马车,备下了足够的银两盘缠,马车载着这十几人在一个寒冷的清晨缓缓驶出了崇岫宫,向着皇宫偏门驶去。一路上无人说话。 沐泽坐在第一辆车上,他沉默地看着两旁高高的宫墙向后退去。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偏门已然在望,却不料门旁还停着一辆马车,只是车帘低垂,不知车里坐了什么人。 沐泽做了个手势,马车停了下来。 他跳下车,向着门旁停着的马车走了过去。来至车旁,沐泽躬身施礼,“圣上安康。” 第734章 罂粟花 车帘依旧未动,却有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自车内传来,“沐泽,你可要照顾好这些人,朕将人交给你,若有半点闪失,朕定然不会饶了你。” 话很生硬,却无底气,似乎透着无尽的沧桑。 “沐泽定不负圣上所托。” “你逃出牢笼了,你自由了,你还会……回来吗?” “圣上,沐泽已辞去太医之职,圣上也已经批准,因此,沐泽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虽然山高水长,却又山回水转,相信若有缘终究会再次相逢。” 半晌,车中人不语,只有清冷的风卷动着车帘,似乎想一窥车中情景。 “去吧……”语气中的落寞让沐泽心中一阵伤感,却不知该说点儿什么。 “圣上保重,沐泽,去了。” 沐泽向着那马车深施一礼,一转身走回自己的车前,上了马车坐定。对车夫道:“走吧。” 车夫正要催动马车前行,却听一人道:“慢着!” 听声音是个女子,众人纳罕,都转头去看,却见一艳服浓妆的女子,站在沐泽的马车旁,妩媚妖艳如一朵罂粟花。 众人皆被惊住,愣愣地看着来人。 她却掩口一笑,说不出的绝代风华。 “你是何人?”沐泽戒备地盯着她问道。 那女子又笑了,微启红唇,“沐太医真是贵人多忘事,前几日刚刚在荧慧宫见过奴家,怎的就将奴家忘记了?” 这股浓郁的风尘味儿在皇宫禁地还真是不多见,因此不少人很快便记起了这女子是荧慧宫的舞姬——红袖。 可是,荧慧宫的舞姬为何此时此刻会出现在此地? 沐泽是个一身正气的人,怎会拿正眼看过这样的女子,因此虽知道有这一号人物,却记不大清楚模样。 于是正色问道:“原来是红袖姑娘,但不知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奴家来为流月姑娘,送行!” 这个名字如同霹雳震动了车上的所有人。一时间,竟无人敢出口大气。 沐泽强自镇定,面不改色,心中却闪过无数个可能。 “流月与姑娘很是熟稔吗?” “甚是熟稔,且奴家还曾与流月姑娘同榻而眠过呢?” 说着,红袖又笑起来,这次却没有用袖子遮住嘴,一口洁白的牙齿,两瓣红艳的嘴唇,让见者无不感慨:世间果真有如此尤物,除了身材较之其他女子显得太高了一些之外,其他竟无一处不完美。 只是这妆容,也未免太浓艳了,几乎辨不出她的真容。 她的话又是让人惊讶万分,何时听说过流月曾与一位舞姬同宿过?不过很快人们又猜测,或许这二人在入宫之前曾有过交往也未可知。 只有惜月与沐泽,丝毫不相信红袖的信口雌黄。 “姑娘还是离我们远一些吧!焉知谁身上会带有溧疆血蛊的遗毒,别污染了姑娘又祸及荧慧宫的娘娘。” 沐泽威胁道。 惜月却让菊烟紧紧抓住轿帘儿,自己则警惕地守护在躺在轿子里昏睡的“流月”身边,一步也不敢离开。生怕那个叫红袖的不怀好意的女人会突然冲进来。 “呵——”红袖笑了,“奴家倒从不怕这些毒啊蛊啊的,奴家只想来送送自己的红颜知己,别的且不管他。” “可是流月姑娘如今头部受了伤正昏迷不醒,急需出宫去诊治,姑娘见了也是没有用的。不如等她好转之后,我们将姑娘的情意转告于她,你二人便书信来往未为不可。姑娘意下如何?若姑娘不反对,那我们这十几人还要赶路,宫中也不许我们久留,就此别过,告辞!” 也不等红袖反应过来,沐泽便使了个眼色给车夫,车夫会意,催动马匹便要出发。 第735章 烫伤药 红袖见沐泽要走,却不由分说上前来一把拉住马缰绳,娇声嗔道:“沐太医莫急嘛,奴家此次前来,除了来给流月送行,还有一个缘由,那就是流月姑娘说她的右脸上受了点儿伤,让奴家给她送些烫伤药来!”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白瓷药瓶,举到沐泽的眼前。 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红袖的这句话不亚于五雷轰顶,把个沐泽差点儿没从车帮上震下来。 一时间脸色煞白,死死盯着红袖仿佛要把她吞了。 同样被震惊的还有门旁那辆车内的龙云漠。 他让车旁的侍卫打开轿帘儿,扶着他的手臂走下车,来至红袖的面前。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妖艳的舞姬,虽然自己从未认真看过这个女人,可是这个高个子女人身上却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只是一时难以分辨而已。 “你想要什么?” 红袖没料到圣上会从另一辆车里下来,也是吃了一惊。她不情愿地送开手里的缰绳,懒洋洋地给龙云漠跪下行礼,“舞姬红袖拜见圣上,圣上吉祥安康。” “免礼,平身。” 红袖依旧懒洋洋地起身,却用手指掸了掸裙上的尘土。眼皮下垂,看着龙云漠脚上的靴子,一脸的不耐烦。 龙云漠此刻却无暇计较她的表情,又追问道:“你想要什么?” 红袖冷笑了一声,“奴家从未想要过什么,只想为流月姑娘送行,见她一面而已,不像有的人——每行一事,必有所图。” 嘲讽的语气令人不解,似乎她对圣上有很大的成见。 龙云漠依旧不计较,“你究竟想要什么?”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红袖的手腕,一双犀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从她的眼睛里剜出什么来。 而红袖的眼光竟迎着龙云漠的眼睛,丝毫也不怯懦。 龙云漠将几乎与他同高的红袖拉进怀里,一只手依旧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臂则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将头靠近她的脸,在她耳边低声问:“你,知道些什么?谁派你来的?” 红袖被圣上抱在怀里,竟毫不慌张却甚是得意,她顺势将婀娜却并不娇软的身子倚在龙云漠身上,娇滴滴,却也悄声道:“圣上,咱们车里说,如何?” “朕很是喜欢你这女人,随朕来!”龙云漠故意大声说着,一把将她推到自己的车前,撩开车帘不由分说将红袖推进车里。 而红袖假意地挣扎一番,却只有乖乖地被塞进了车中。 厚厚的车帘放了下来,遮挡住了众人的目光。 却只见车身摇晃,里面不时传出一两声女子模糊不清的呢喃之声。 众人都急忙回避,车旁的內侍向后退去。这边车队里的人都侧过脸去非礼勿视。 车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龙云漠冷冷坐在座位上,红袖却在一下一下地踩着车底,让车摇晃起来。 “奴家是自愿来的,确实有人派奴家来打探,可惜奴家不是她的人,又怎会听她的话?奴家喜欢流月,此次前来就没打算回去,奴家要随流月姑娘同去,哪怕天涯海角!圣上是不是舍不得奴家?”红袖说着,竟将身子贴了上来。 龙云漠吃一惊,迅速将她从怀里推开,“圣上!您喜欢奴家就直说嘛,干嘛这么粗暴!您弄疼奴家了!”红袖故意大声喊道。 把个龙云漠闹得面红耳赤,压低声音威胁道:“你敢戏耍君王!朕将你五马分尸!” 第736章 钗横鬓乱 红袖却不管那一套,依旧腻了上来,似乎很是留恋圣上健硕有力的怀抱,她紧紧抱住龙云漠意图亲吻,却在他耳边小声道:“荧慧宫里的那一个是留不得的,若圣上有疑惑,只将于太医拿来拷问一番就知道了。再有,圣上可知《幽兰操》为何物?可知道白逸鹤这个人物?” 龙云漠抓住她的两只手臂愣住了,低声问道:“你都说了些什么?” “奴家知道的只有这些了,还望圣上放红袖与车里的那位同去,有我相助,或许她还能活。” 此时的红袖却不再戏弄龙云漠,她放开他,将身子坐正,与龙云漠对面而坐。 “你究竟是谁?为何知道车里的人……” 红袖摆摆手,道:“圣上不必知道,知道了对谁都不好,只是我担心坐在龙椅上的人会渐渐变成一个傀儡,因此,圣上该对付的人太多了,我怕你无暇分神照顾她,恐怕会白白搭上她的性命。这一次,就是极其险恶的一次,只差一点儿,我们就失去她了。” 龙云漠忽然有些恍惚,似乎眼前这个浓妆艳抹无比风骚的女人的皮囊下,藏着一个冷静睿智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又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可是,他究竟是谁! 看着他疑惑不解的目光,红袖得意地笑了,一边笑,一边解开自己的衣带,衣衫凌乱,露出一段雪白的玉颈,又将自己的发髻弄乱。一时间,竟是一番钗横鬓乱、雨打梨花的魅惑神态。 她的举动让龙云漠竟心慌意乱起来,喝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刚刚还一本正经的红袖又变得妩媚多情起来,她再一次贴上龙云漠的身子,伸出一只手抚摸着龙云漠棱角分明的脸,“圣上,不过数月不见,你怎么又瘦了?” 她的话稀奇,龙云漠心中突地一动,再一次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你究竟是谁?” “认不出是因为你眼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被你认不出反倒是好事。” 龙云漠待要继续追问,那红袖竟自己拉开车帘下了车,看她那衣裳发髻,傻瓜也能猜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却也一脸娇羞,还喘微微的,更是坐实了人们的猜想。 她再次来至沐泽的车前,看到她的样子反倒是把沐泽弄了个大红脸,“姑娘请你……还是回去吧!不要误了我们赶路。” 还未等红袖说话,却见圣上的车帘打开,“沐泽,带她同去吧!红袖……与流月曾是结拜姐妹,如今因为故英妃云良岫的事得罪了懿嫔,荧慧宫待不下去了,又念着与流月的姐妹之情,才出此下策想要借机与你们一同离开皇宫,朕准了,一路上请你多多照应。”龙云漠说完,让內侍放下车帘,先自离去了。 既然圣上开口,沐泽还有什么话说?只得应允了。 于是便让她上了最后面的一辆马车,红袖倒是不挑剔,理了理鬓发便大摇大摆地上了车。 最后一辆车上是几个嬷嬷,平日里在崇岫宫里做些烧火洒扫的粗活儿,加上年纪大了,也不十分注重仪表,因此一个个鬓发蓬乱、面色黧黑。 红袖一上车,便皱起眉头,用袖子掩住鼻子,“几位嬷嬷多久没洗澡了?怎么一股子羊圈马棚的味儿?” 第737章 生命如空 马车内,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妖娆不可方物的女子,老嬷嬷们俱是自惭形秽,与此同时又因妒生恨起来,听她如此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她毕竟是皇上的女人,虽然不过是刚刚才被宠幸,皇上还托付沐太医一路上照顾她呢,她又和流月姑娘是结拜姐妹,因此并不敢顶撞她。只是有脾气大些的老嬷嬷嘟囔了几句,大意便是:“一个风骚的女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个舞姬”之类的话。 红袖倒也不在意,反而一屁股坐在一个老嬷嬷身边,将香喷喷的身子倚在她身上,略带得意地说:“记着,女人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要干净,身上都要有淡淡的香气,只有这样才是最美的。” 老嬷嬷们不屑一顾地撇撇嘴,没人理她。 马车经过了偏门守卫的略略盘查便快速驶离了这座深不见底的宫苑。 而皇宫内最高的钟楼上,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正伫立于最高处,向着车队离去的方向久久地凝望着,直到烟云与雾霭遮住了一切,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还依旧站在那里,守着一座死的宫苑,守着一具空了的生命。 沐泽一行人,为了躲开那些明明暗暗的追踪,一路飞奔,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直到车夫再三请求,沐泽才勉强同意车队停下来休整。 沐泽并不懂行军作战,只想着快点儿到达在信中与洛诘约定好的地点,好让他救良岫的性命,因此恨不能让马匹肋生双翅。因此,当马车停下来时方才发现,马匹早已跑得大汗淋漓,不停地喘着粗气,有的马嘴里都喷出白沫子来。亏得这些马都是从御马圈中精挑细选的良驹,因此除了疲劳并无大碍,若换了普通的马匹,按照沐太医的这个跑法儿,估计要跑死大半了。 沐泽知道自己太心急了,可是,目前除了这个法子,他也再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他配制的止痛药丸,从前对龙云漠倒还有些疗效,如今对良岫却效果甚微,为了怕她暴露便只得给她吃些安神的药,让她一路都处于昏睡状态。可是这不过是饮鸩止渴的办法,对良岫的身体只能造成伤害。 正因如此,沐泽才更是心急如焚。 而且自己也未来得及等到洛诘医生的回信便赶往约定地点,若送信的贴身侍卫遇到情况并未将信及时交到洛诘手里,那岂不是坏了大事? 沐泽此刻虽人在驿站之中,却如坐针毡一般。 红袖自从上了马车一直很老实,似乎也是累了,在马车上睡了一路之后,又躺到驿站里为侍女嬷嬷们安排的房间的大通铺的角落里开始蒙头大睡。众人见她倒也不惹事,也就不再注意她。 可是惜月却一刻也没放松对她的警惕。 流月与自己都是七八岁上就进宰相府跟了小姐的,从此三人相依为命,彼此之间并无秘密,若流月之前有个结拜的姐妹,她怎么会从未提起过?更何况,流月入府之前不过七八岁,又哪里来的结拜姐妹? 再退一步说,就算是这红袖果真是流月入府或偷偷结拜的,怎的二人在荧慧宫遇见时竟是没有任何交集? 再有,在出宫前她竟说流月的右脸烫伤了,她给送来了烫伤膏,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除了自己、小连子、菊烟和圣上,并没有人知道流月的脸烫伤之事。 圣上也将崇岫宫的人以预防蛊毒传染之名软禁在宫中不得外出,不得与任何人接触,甚至包括文贵妃和念妃娘娘。这红袖又是如何知道的? 第738章 穷途末路 她说这话的目的分明就是威胁,似乎她心里知道,躺在屋子里昏迷不醒的并非流月。 这个红袖确实奇怪得很。 因为心中多了一份猜疑,才更加防备着她。 可是,她的奇怪之处就是,上了车之后,并未有任何不良企图的举动,而是一直在睡觉,甚至都未曾要求看一眼她口中的结拜姐妹。 当然,即便是她要看,自己也绝不会允许,因为,躺在自己身边的哪里是流月? 任凭惜月如何心潮澎湃,脑海中思量了各种应对的办法,可是这红袖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马车赶了五日的路程,离沐泽约定的地点已经越来越近了。 因为沐泽知道洛诘在西北地方的群山中为当地百姓行医治病,因此他设计的路线便一直奔西北方向。 虽然路途遥远,可是自己若抓紧时间赶路,与同样疾速奔来的洛诘相向而行,原本二十日的路程大约有十日就可在路途中央相遇。那样就是为良岫争取了时间。 沐泽是在和死神赛跑! 可是这样下来,无论是马匹还是众人都十分疲惫。惜月却是为何最累的那一个。 这一路上她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菊烟只有逼迫她喝些粥饭,眼见着她的眼睛凹陷了下去。 沐泽见状只得给她一些滋补的丸药,逼她每日吃上两颗,这样才不至于未到目的地就饿死。惜月倒还听沐泽的话,可是心中的悲伤和焦虑,让她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一连五日都是如此。 直到第五日的夜间,惜月才终于发现了,这红袖果然别有用心! 惜月这些天来遭受了太多的痛苦折磨,如今又不眠不休地照顾着小姐,身子渐渐便有些支撑不住。可是除了沐太医她又不相信任何人,甚至包括小连子和菊烟。 小姐身边值得依靠的人便只剩了她一个了,在小姐最危险的时候她又怎能放松警惕让小姐再次受到伤害。 于是这第五日夜晚,惜月再也撑不住了,竟不知不觉打了个盹儿。 这一夜众人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因为沐太医急于赶路,错过了驿站旅舍,听人说下到一个驿站还有大约一百里路。 加之越往西北走,人烟越是稀少,村庄也稀疏起来,竟走到天黑透了也没再看见村庄的影子。 无法,沐泽只得命车队在山道一侧背风的一处平地上停下来,燃起篝火,简单煮了些饭大家吃了,之后安排男子三人一岗轮流守夜,其他人则在车内将就着休息一晚。 良岫乘坐的马车,被安排在最里面,由惜月和菊烟守着。 其他车辆将这辆马车围在中间,这样既保暖又安全些。 沐泽命小连子守在火旁添柴,自己则带着随从在四周转了一番,查看地形。 借着火把的光沐泽看到这里群山连绵,道路崎岖难行,与自己所想又很大的差距,恐怕十日到达目的地很难实现。沐泽想到这里不禁愁眉紧锁。 回到马车上查看了一番良岫的病情,亦是不容乐观。沐泽忽然有一种即将走到穷途末路的感觉。 交待惜月与菊烟几句便下了马车,与小连子一起坐在火堆旁发呆。 第739章 迷魂香 马车里的惜月实在熬不住了,对菊烟道:“你仔细照顾着流月姐姐,我实在太累了,只闭一闭眼睛养养精神,你可不要疏忽了。” “惜月姐姐你快睡一会儿,你已经五天没合眼了,身子怎么受得了?你放心,流月姐姐这里有我呢!” 惜月仍旧不放心,又嘱咐了一番,才歪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几乎在闭上眼的同时,就已经睡过去了。 菊烟代替惜月坐在良岫身边照顾着她。 所谓的照顾,其实不过就是给良岫擦擦汗,翻翻身子。她始终处于昏迷的状态,除了沐太医给灌下的药,其他什么都不能吃。且一旦稍稍清醒,就会痛得浑身颤抖,大汗淋漓。 人们希望良岫早点清醒过来,可是又怕她清醒过来,反而这样昏睡着,才能让她对疼痛的感觉不是那么明显。 忽然,菊烟感到有一阵风不知从哪里窜进来,直吹得脖子冰凉,便起身去查看车窗和车门上的帘子。 那帘子都是用厚厚的羊毛织的毡子做的,又封得严严实实,怎么会透进风来? 菊烟纳着闷儿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车帘有哪里开了,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哪里知道,一抬头却猛地看见一个女子正坐在床上,怀里抱着殿下。 见她吃惊,那女子居然冲着菊烟笑了,浓重的脂粉下面妩媚的双眼竟显出一丝疲惫和焦虑。 菊烟吓坏了,一时没有认出这女子是何人,便要大声叫起来。 却见那女子对她伸出食指,按在自己红润饱满的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幽幽开口道:“小丫头,你不认得我了?” 菊烟愣了愣,一下子记起,这女子就是在宫门口闹着要看流月姑娘的红袖。 就像一只遇到危险的小刺猬,小姑娘一下子竖起来全身的尖刺,“红袖姑娘,你……” 可是,明明是一个红袖,怎么忽然变成了两个?原本妖艳的容貌也变得模糊起来。 菊烟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便向着床倒了下来,红袖吃一惊急忙用一只长长的手臂托住她的身子,将她轻轻放在床的一侧躺好。自己则一个翻身躺在了良岫的身边,又将被子扯过来蒙在自己和良岫的头上。怀里抱着良岫冰凉的身子,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可是,这一等便等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 这让被子下的红袖感到十分奇怪,难道菊烟不是被人迷晕了,而是因为太紧张昏过去了?可是自己明明隐约嗅到了一股迷魂香的味道,因为自己闭了息才没有被迷晕的。 迷魂香有一种特点,就是下药的人可以提前将这种貌不惊人的草药放在车内,之后离开,等上个把时辰这草药的叶子伸开,药力才会释放出来。以至于很难调查出来是谁干的。 可是这种迷药的作用只能持续一个多时辰,这都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却为何不见下药的人出现。 难道是自己太紧张,判断有误? 正在思前想后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微微的呼吸声传来,就在车顶! 他来了! 第740章 将计就计 红袖无法判断来者的意图,是要行刺?还是要查探,以确认躺在车内之人的真实身份? 看这情形,有些像后者。看来还是有人不放心啊!担心李代桃僵,死的那一个并非云良岫。 那不妨,将计就计。 红袖在被子里悄悄将二人手腕上那两只一模一样的金镯子褪下来一只,戴在了良岫枯瘦的手腕上,又把良岫的面纱摘下来,反正宫里没人见过她的容貌,又将她发髻上的鸡血藤簪子拔下来,藏在自己的衣襟里。 好在良岫身上都是最朴素的衣裳,也没有什么名贵的饰物,加之面色死灰一般,哪里也看不出是个身份尊贵的妃嫔。还有一点最重要,那就是流月与良岫的脸形确实有几分相似,只是良岫的眉眼是任何人都不能比拟的,而现在她双目紧闭、秀眉紧锁,不熟悉的外人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来。 呼吸声离自己是越来越近了,红袖感觉到那人已到了跟前,她甚至都嗅到了那人身上带进来的冷空气的味道。 接着红袖感觉有一只手悄悄掀开了被子,冰凉的手指先是拨开躺在床外侧的红袖脸上的长发,看了一会儿,大约觉得她不像,可是又被她的美貌所吸引,手指竟从她的红唇上抚摸了好久,让红袖胃里一阵恶心。 那人的手指终于离开了红袖的嘴唇,便去撩良岫的头发。 红袖的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儿,监视着那只粗糙有力的手,单凭这只手,红袖就能断定,这个人是个常年习武之人,他的手指因为握兵刃都磨出了老茧。 红袖的手缓缓向着腰间靠近,那里藏着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刀。只要他敢对良岫有任何非分之举,自己要在一瞬间斩断他的手腕,决不能让他肮脏的手碰上良岫。 大约是因为要赶回去复命,那人匆匆看了良岫的脸一番,良岫的右脸早已是光滑洁净,没有丝毫的瑕疵。见良岫衣衫简朴、容貌普通。同时又看见两个女子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又都戴着一模一样的镯子。这便印证了,红袖与流月是结拜姐妹的说法。 一个时辰就快到了,再不走,只怕三个女子就要醒来。 主子有命,若发现有一点可怀疑的地方都不要犹豫,直接下手杀了便可。只是这刺客并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加之面前躺着的四个弱女子,一个比一个貌美,自己又怎么忍心杀了她们? 想到这里,那人又将手伸到了红袖的脖颈处,只见肌肤如雪,白嫩丰腴,就要下手抚弄一番。 却不料,红袖忽然呻吟一声,身子动了动,正好躲过那只丑陋的手。 那人知道,迷魂香药力将尽,这几个人就要醒过来了,只得隐了身形离去了。 红袖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却没有发现那人的气息,知道他已经离开,于是便要翻身坐起。 哪料想自己的一只手被人拉住了,再看时,竟然看到了一双秀美无比的眼睛正如此之近地盯着自己。 “红袖……你怎么会在这里?” 红袖惊讶地发现,良岫居然醒了,她的手抓着自己的手腕,眼睛深深地看着自己。虽然声音低微而虚弱,却有说不出的清醒和冷静。 “良岫……”红袖忽然无法遏制自己的心痛,将良岫再一次抱进怀里。 第741章 看看我是谁 良岫不由出声呻吟道:“红袖轻些,我浑身都痛得很。” “要不要吃药,我去给你拿。” “不管用的……你抱着我,我很暖和……不要离开。” 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好的,我不离开。” 正当此时,惜月最先醒了过来。 惜月只觉自己睡了很久,一下子醒过来,心里后悔道:“怎么忽然就睡着了?明明只是想闭一闭眼睛,真是个没出息的!” 想着便去看床上的小姐怎样了。这一看却不要紧,竟发现红袖这个荧慧宫来的妖冶的女子竟明目张胆地躺在床上,怀里还抱着小姐! 忍着头晕脚软,惜月一下子站了起来,喝道:“你这婢子,怎么敢冒犯我家……” 惜月忽然不说话了,因为她看到小姐正看着自己。 欣喜若狂地扑了过去,“小姐!小姐,你醒了?你可算是醒了!” 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回头对菊烟说:“快去请沐太医,小姐醒了!” 却发现菊烟此时正趴在床的一侧,一动也不动。 “菊烟,你怎么了?快醒醒!” “你喊也没用,她被迷药迷晕了,因为年纪小身子弱,所以要醒过来还得过会子呢!” “你怎敢对我们下迷药?你到底露出狐狸尾巴来了,说!是不是荧慧宫的那个妖精派你来暗害我家小姐的?”忽然,惜月记起了什么,“也罢了,你说也罢不说也罢,今天是断断不能让你活着离开了,因为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 惜月之前一直是个胆小没主意的,凡事都要靠着流月做决定,如今流月为了救小姐喝毒药死了,没有了依靠,惜月便将自己当作了流月。 这丫头说着,竟然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把刀,二话不说就朝着红袖刺了过去。 红袖坐起身,只伸出一只手,便将她的手腕抓住,并未见她用力,惜月的刀便脱了手掉在铺了地毯的车上,没弄出一点儿声响。 接着红袖将她往怀里一带,她便毫无反抗能力地趴在了红袖的腿上。 “丫头!你疯了吗?看看我是谁!” 这句话却让良岫与惜月都惊呆了。 这分明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却是从红袖口里出来。而且这声音慵懒、好听,竟是如此熟悉! 两个女子同时惊愕地从红袖怀里挣脱出来,又同时惊愕地问道:“你是谁!” “奴家是红袖啊!怎么被迷药迷傻了?认不出我了?” 声音又恢复原状,让人一时恍惚,难道刚刚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吗?可是,幻听哪有两个人一起出现的? 见她二人如此表情,红袖笑了,“算了,还是不与你们开玩笑了,你们果真都没有认出我来?那我这易容术可是突飞猛进啊!” 又是令人迷惑的男子的声音从她口里出来,这时,歪在一旁的良岫忽然发现了什么,她上前一把抓住红袖的手臂,“你再……继续说话,我再听一句……就能听出来了……” 红袖见她虚弱的样子,又一次抱住她,在她耳边道:“岫儿,我不该瞒着你,我只是,太想你了。” 听了这句话,良岫心中豁然,手臂不自觉地环住红袖的腰,哽咽道:“王爷……为了良岫,委屈你了……” 第742章 鹤立鸡群 听了良岫的话,惜月也怔住了——王爷?难道这红袖,竟是安都王?这怎么可能呢? 她要确认一下,便一把扳过红袖的身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你果真是安都王殿下?” “红袖”带着些宠爱的表情看着惜月,笑道:“傻丫头,不认识自家姑老爷了?” 惜月愣了片刻,似乎还没缓过神来,紧接着,她喊了一句:“王爷,你可来了!”却一头扑在安都王的怀里哭了起来,只是因为怕人听见才没有放声而已。 安都王龙云胄知道这丫头这段日子经历了太多痛苦,心里难受,便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由着她哭。 良岫也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惜月乖……不哭,不哭,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怎么只见你自己?流月这丫头去哪里了?咱们这是在哪儿呀?” 她不说这话还好,她这一问,惜月却哭得更厉害了。 龙云胄怕良岫知道流月已死的消息承受不住打击,于是接过话道:“咱们这是逃出宫来了,正在往西北去的路上。流月……被龙云漠留在宫里了,她,她被龙云漠看中,封为了英妃,既然成了皇帝的嫔妃,自然是不能和咱们一起走了。” 良岫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龙云胄的那张比女子还要美丽的脸,“流月怎会被圣上看中?流月怎会不和我一起走?她一直……一直都想和我一起离开皇宫啊?” 惜月听到良岫问,也止住了哭泣,不好意思地从安都王的怀里站起身,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俩。 龙云胄意味深长地看了惜月一眼,却不看良岫的眼睛,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道:“傻瓜,皇宫里除了太后、太妃和公主们,哪个女子不是属于皇帝的?皇帝喜欢上谁,谁不敢乖乖地顺从?不然就是掉脑袋的死罪。流月不过一个弱女子,她除了答应还能怎样?世间事就是这样难以预料,比如我,好歹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安都王,居然在荧慧宫里做了好几个月的舞姬,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句话成功地吸引了良岫的注意,她又一次看向龙云胄那浓墨重彩的脸,“殿下,你为什么化妆成女子进入皇宫?” “除了你,还能有谁把本王折磨成这样?” 原来,安都王龙云胄根本就没有离开皇城,而是让一个与自己身量模样有些相似的贴身侍卫代替自己率领着家眷千里迢迢去了安都封地。 他自己却悄悄潜藏了下来。 不久便听说龙云漠将问杏轩里的人都接到了皇宫里去了,本想着潜入皇宫去找她,奈何这皇宫重兵把守日夜不休,若里面没有个内应是根本进不去的。话又说回来,如果皇宫可以随意出入,那皇帝大概早就被人杀了。 正无计可施之际,恰好听说皇帝为荧慧宫的宠妃懿嫔娘娘招舞姬,原因是,擅长音律的懿嫔娘娘看厌了宫中舞姬那千篇一律毫无生气的舞蹈,想要欣赏宫外教坊里训练出来的舞娘的充满野性的舞姿。 无奈之下,安都王龙云胄买通了教坊主,自己则化妆成一妖艳舞女,又加之从前在太子府时随府内的舞娘练过舞蹈(良岫参加太子府五月十五赏月宴,于春药发作时看到的那个舞姿如柳的舞娘就是太子的师父),腰肢又柔软,最重要的是太子容貌有着阴柔之美,比较女子更胜三分,除了身量高些,其他竟处处如鹤立鸡群一般超凡脱俗。故此能够顺利入选,进入荧慧宫做了舞姬,也才有机会在冷刑司里救了良岫一命,又夜入灵堂发现死去的并非良岫,又抓住了太后派来探查的夜行人,将他五花大绑扔在龙云漠的书房里。 第743章 巾帼英雄 龙云胄道:“幸亏本王没有走,不然又怎能知道岫儿受了如此多的折磨?还是本王无能……” “良岫谢过殿下,若没有殿下相救,良岫恐怕早就死在冷刑司了。” “这倒未必,良岫在冷刑司的表现令为夫大为惊讶的同时也大为欣赏,你分明就是个巾帼英雄,那一招反杀,真是赏心悦目,令人回味无穷啊!” 良岫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将金纹毒蛾制成的小“宝石”,弹进刺客的眼睛里,又把冒着蓝光的药丸塞进他嘴里,最终让他化作一滩灰烬的事。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心脏部位开始发作,并在一瞬间遍布全身,良岫只觉浑身都在痛。 疼痛让良岫脸色煞白,浑身冷汗直冒。她用牙齿咬住不停哆嗦的嘴唇,想要表现得没那么疼,好让王爷和惜月放心,哪里知道这疼痛竟是无法掩饰的。 “岫儿,你怎么了?” 龙云胄见她一瞬间改了颜色,知道她血蛊之毒又开始发作了。便急忙将抱住,“惜月,快去请沐太医!” “是王爷!” “记着,别让人知道了我的身份!” “是王爷!” 沐泽进到车里时,惊讶地发现红袖也在。但是他无暇去询问原因,便急忙感到床边查看良岫。 良岫长发凌乱、大汗淋漓,却还在竭力克制着不发出一声。 “沐太医,可有止痛的药?快拿来!” “这丸药便是。” 临出发前,沐泽为良岫赶制了一盒止痛的药丸,因为行路匆忙,没有时间熬制汤药,便只得用丸药来代替。 惜月用温水将丸药化开,此时菊烟也醒了,以为自己因为太困一不留神睡着了,心中觉得愧疚便揉揉眼睛赶紧上前来帮忙。 良岫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也不管那药是苦还是甜,一股脑儿喝了下去。 大约一刻时之后,良岫方觉疼痛略有缓解。 良岫知道,自己是坚持不了多久了,血蛊找到了一个反击的机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沐太医,请你告诉我实情,我还能活多久?”待气息喘匀之后,良岫低声问道。 “殿下放心,只要与洛诘医生汇合,殿下的毒就一定会解的。” “沐太医不要安慰我了,当初洛叔父与洛梵为圣上解毒时,除了我的血可曾找到过别的解药?”良岫知道这是沐泽在安慰自己,现在正等着洛诘的到来,而心存一点儿渺茫的希望。 就算是洛诘来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自己不如趁着还有一口气,改道去嵯峨山,以了最后的一点心愿——死在嵯峨山白云观。 “可是凡事皆有可能,洛医生曾赶往南方的溧疆,寻找化解毒蛊的方法,或许已经找到也未可知。殿下还是要再坚持一下,希望一定会有的。” “多谢沐太医,我想还是趁早将这些被我带累的宫人们好好安顿,不要让他们再跟着我受罪了。此去山险水恶,不知还会出现什么危险和磨难,像那些老嬷嬷和小孩子们,又何苦让他们跟着吃苦,还请沐太医将他们找个好地方安置了吧。” “殿下说得有理,尊殿下之命,等到明日天亮,我便去安排。还希望殿下不要心灰意冷,相信殿下的毒蛊一定会解的。” “好,我便听你的话,你也早点去歇息吧!有惜月她们在这里,你尽管放心。” 第744章 灵魂也有故乡 沐泽口里答应着却并不走,他终于记起自打一进马车就感到的不对劲儿在哪里。他十足戒备地看着红袖,道:“红袖姑娘何时到这里来的?你有何目的?如今你也看到了,马车里的并非流月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见沐泽一脸杀气,良岫忙道:“沐太医,你误会了,红袖也是我的一位故人,她没有恶意的。” “殿下还是小心为好,不要轻易相信人,这红袖本是荧慧宫的人,竟然为了跟着咱们一起出宫可谓费尽心机,把圣上都唬住了。因此还是防备着些为好。” 沐泽是在对良岫说话,眼睛却一直冷冷地盯着红袖。 良岫见他误会了王爷,可是又不便实话实说,只得道:“我认识红袖已久,知道她的为人,沐太医尽管放心。” “既然殿下如此说,我便暂且信了她。怎么?还不回自己的马车上去吗?” “奴家今夜留下来照顾良岫殿下。” “这怎么可以?这里有惜月与菊烟二位姑娘,用不着红袖姑娘操心了,姑娘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一旁的惜月见沐泽如此执拗,小姐又不好说让王爷留宿,于是道:“沐太医,我觉得还是让红袖留下照顾小姐吧!我与菊烟这几日确实累了,若今夜再不好好睡一觉,只怕就要病倒无法照顾小姐了。红袖不是外人,就将她留下吧!” 听惜月如此说,又见良岫与红袖之间态度亲昵,沐泽也就默许了。待他出去之后,惜月又将菊烟打发了出去,之后对龙云胄道:“今夜劳烦王爷照顾小姐,奴婢真的是累了,有了王爷在这里,奴婢心里有了靠山,精神一松懈下来,竟觉得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因此还请王爷不要责怪奴婢不敬。” 龙云胄的手臂一直舍不得放开良岫,他只点点头让惜月下去歇息了。 “王爷留下恐怕会让良岫的病闹得你整夜不得安睡。” “你我本是夫妻,还需如此客套?那岂不是疏远了?能这样与你相依,哪怕是整夜整夜地不睡,我也甘之如饴。你知道吗?离开你,才是我最大的痛苦。好像这就是命,这就是缘,自凝碧小筑初见就已经是注定了的。” 良岫虚弱地一笑,看着车里那根蜡烛上突突跳着的火苗儿,叹口气道:“可惜良岫辜负了王爷的一片心,只怕是这一劫难以闯得过去了。” “不要说傻话,我就不信了,我家岫儿如此善良,老天会这么不长眼。” “良岫辜负了太多的人,老天大概也看不下去了,所以才会用这种形式来惩罚我。” “你谁也没有辜负,是所有人都辜负了你,不要再想那些没用的,等过两日洛诘医生来了,你的毒很快就会治好了。” “谢谢你,虽然我知道那不过是安慰的话,可是仍旧让我感动。我现在,只想快点儿回到嵯峨山回到白云观去,那里才是我的归宿,我所有的梦所有的爱与忧伤,都在那里。若人的灵魂也有故乡,那良岫灵魂的故乡就是苦寒的嵯峨山。人都希望魂归故里,良岫也一样。只是,看现在的情形,良岫恐怕坚持不了这么久了。” 第745章 温柔的惩罚 良岫的话字字凄然,显现出不祥的兆头。 龙云胄心中不禁一阵惶恐和凄凉,他的手臂更紧地抱住良岫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的身子。“良岫胡说什么!有本王在,你不会有任何事。” 良岫却继续说着,“若良岫真的在路上就不行了,还请王爷不辞路途遥远艰辛,将良岫的身子送回嵯峨山,这是良岫唯一的愿望了。” 龙云胄喉咙忽然一紧,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拼命克制住痛苦,假意生气,伸出修长的手指弹了良岫额头一下,“再乱说些不吉利的话,本王就要惩罚你了!你说该怎么罚你?” 良岫摇摇头,“良岫不知,王爷想怎样惩罚我?” “我的惩罚可是十分狠毒无情的,你就不怕么?” 良岫看着他的浓妆之下绝世的美颜,不忍心扫他的兴致,于是道:“王爷其实从来都不是个狠毒无情的人,又怎会有狠毒无情的惩罚。良岫却不怕。” 龙云胄忽然笑起来,笑靥如花,竟让良岫恍惚觉得眼前的果真是个女子。 “知我者良岫也!不过,我的惩罚办法你是不是想试试?” 良岫不以为然地笑了,却不料龙云胄将轻轻地一吻印上了她的额头,口中说道:“这是最轻的惩罚。”接着吻上了眼睛,“惩罚开始加重。”又一吻落在了鼻尖上,“现在越来越重了……” 良岫忽然伸出手挡住他的唇,羞愧道:“良岫几日未曾梳洗,不干净。” “嗬!竟敢见了本王不梳洗打扮,真是胆大包天,那本王就要实施最严厉的惩罚!” 说着,龙云胄将深情的一吻烙上良岫冰凉的嘴唇…… 一行热泪落在了良岫的脸上,那是龙云胄的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下,滚烫滚烫的。 “王爷,良岫对不住你……” “又说傻话。你是最干净的女子,你是我的妻子啊!我怎会嫌弃自己的妻子?你给我乖乖听话,好好儿活着。你记着,若你死了,本王是决不会独活的。你可记清楚了?” “良岫记下了……” “乖……” 一语未了,疼痛再度袭来。似乎这一次又比上一次更痛。良岫痛得无法呼吸,不能动弹,甚至不让龙云胄碰她,哪怕一手指都不能。 龙云胄心痛万分,他不停地安慰她,“岫儿,你痛就喊出来,喊出来就好些了。” 良岫用尽所有力气摇着头,她不想喊出声,因为她不想让身边的人跟着她一起痛苦。 冷汗顺着青筋暴起的额头流下来,顺着脸颊流进衣领。龙云胄觉得那哪里是汗水,那分明是一道道微缩了的溪流。 眼见着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牙齿将嘴唇咬得出血。 龙云胄只得学着沐泽的样子,将药丸化开喂良岫喝下。又将干净的巾帕为她擦拭身上的汗水,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尽力让她好受些。 许久,良岫才缓过劲儿来。却因为太疲惫,依旧说不出话来。 龙云胄将沐泽从睡梦中唤醒,沐泽发现良岫每一次疼痛发作的间隔也越来越短了。 这不是个好现象。 沐泽不由的担忧起来,或许真的如良岫所说,她还没等到洛诘和洛梵赶到就已经不行了。 第746章 各奔东西 好歹勉强熬过了这一夜,第二日一早启程,午时沐泽带领车队赶到了一处群山之中的村镇。 这镇子不小,人口也还算多。在饭铺里,人们吃了点东西之后。沐泽让车夫将车队带至一处较僻静之处,便招呼众人下车,说是有事要商议。 众人都为车里的良岫担心,个个愁眉紧锁。其实大家都知道,车里躺着的并不是流月姑娘而是良岫殿下,只是都心照不宣罢了。 看到众人聚拢来,沐泽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各位都是良岫殿下的人,平日里得殿下恩惠,对殿下也是忠心耿耿。可是,殿下眼下这光景,只怕是无法再照顾大家了,跟着她只会越来越艰难。咱们这些人里老的老小的小,良岫殿下的意思,不想让大家跟着她吃苦受罪,打算将银两盘缠大家分了,各自投奔一条生路。我认为这样也好,这样的话殿下也能轻车简从,能更快地到达目的地。或许能遇到神医,救了殿下的性命。不知大家的主意如何?” 众人一听都议论纷纷,初时都不愿与良岫殿下分开,不想撇下性命垂危的主子自己去逃命。可是在沐泽与惜月等人苦口婆心地劝说下,有几个人终于松了口,后面也就有不少人跟着答应了。 几位老嬷嬷年纪大了,沐泽多给了些银子,又将马车挑一辆最好的给了她们,让她们去投靠儿女或是亲戚去了。 又将三四个小丫头交给一个可靠稳重的姑姑,带她们回家去找父母,或是到别处去谋生活。 红袖说自己与安都王有些交情,便将一封信交给几个小太监让他们去安都王府找管家曹文全,安都王府肯定会接纳他们的。 一拨又一拨人流着眼泪恋恋不舍地去了,临走之前都到良岫的车前磕头告别。 惜月与菊烟等都跟着抹眼泪,只有红袖冷冷地看着他们,半嘱咐半吓唬道:“你们无论走到哪儿,都要管住了自己的那张嘴,要是谁敢顺嘴胡说,或是出卖主子,任你们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的!都记住了?!” “这话还用你说?我们才不像有的人,卖主求荣,做那为人所不齿的事!”一个老嬷嬷着实看不惯红袖那趾高气扬的样子,一脸厌烦地反驳道。 “知道就好,良岫殿下也信任大伙儿,所以才放你们自去,还望大伙儿不负这份信任才是。” 众人见她说得有理也就纷纷应和,闲话休叙,众人离去了。 转眼间这十多个人便只剩下沐泽、惜月、菊烟、红袖和小连子等五人了。 “小连子,你怎么不跟着那几个小太监到安都王府去?”红袖问道。 “我不去,我要留下来照顾殿下,没有殿下,我还是个旧太子府里扫地的傻小子呢!没有殿下,我说话结巴的病也治不好,还有我妹妹的病也没钱去治。殿下对我有恩,我怎么能为了自己享福,把殿下丢下受苦?那还是人吗?” 小连子说话糙,可是却句句在理。红袖不禁笑道:“好奴才,有你这句话,你家主子就没白疼你。” “那你为何不走?你与我家主子又没有什么交情,留下来做什么?” 小连子反戈一击,让红袖倒有些措手不及,“这小子,居然敢问我?我留下来自有我留下来的道理,过不了多久你自会明白其中缘由的。” 第747章 残酷的爱 马车只剩下两辆,加上马车夫和良岫,这所剩的八个人,继续启程赶路了。 转眼又是红日西沉,明月东升。 夜晚,似乎是这些人最担忧的时间,因为良岫身体内的蛊毒在夜间变得异常兴奋,尤其是月圆之夜。 药丸由一次一个,加到一次三个,却阻止不了蛊毒发作的频率和疼痛的加剧。终于,在服下最后一粒药丸之后,沐泽绝望了。他颓然地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发髻乱了,衣裳也满是皱皱巴巴的褶子,他垂头丧气地将头埋在两膝之间。丝毫也不顾及形象。 “沐太医,您还是要想想法子,等这药丸的药劲儿过去,小姐再痛起来可怎么办?” 惜月上前来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拉着沐泽的手臂,一股劲儿地摇晃着他。沐泽却只是随着她的手摇晃着,并未抬起头来。 龙云胄也不再伪装,他对沐泽道:“你这个样子算个什么?龙云漠让你将良岫带出宫,要你好好照顾她,你只是失败了几次就放弃了,怎么对得住龙云漠对你的信任,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他?” 他忽然变化的声音,吓了沐泽一跳,他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妖艳的女子,听着她嘴里吐出的男声。 看他吃惊,龙云胄却将头上的发髻拆开,将那些金银钗环随手丢在地上,任由深棕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又拿过一块湿了的巾帕将脸上的脂粉擦去,竟露出一张阴柔绝美的男子的脸。 沐泽吃惊不小,他长大嘴巴看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安……都王……殿下?……” “正是本王,别问本王是怎么来这里,为什么这样做,本王自有道理,你且不要如此垂头丧气,你是太医,又是在整个大夏数一数二的名医,总会找到办法拖住良岫的命。直到洛诘医生赶到。” “可是我不能确定洛医生父子是否接到了我的信,是否正向着咱们赶来,一切都是未知,我……忽然觉得自己太无能了!”说着,沐泽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是你无能,是龙云漠太无情,他怎么能帮着甄懿那个毒妇逼迫良岫服下毒蛊?他自己深受其害十几年,难道不知道它是邪恶的无解之毒吗?” “圣上以为良岫殿下是玉魄转世的凤随寄主,既然她的血能够解了溧疆血蛊,那么这血蛊便不能伤害到她。” “她早已不再是凤随寄主了,凤随已经被她释放,她如今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更健康,又怎么受得了这凶猛异常的毒蛊?龙云漠他分明是明知故犯!” “圣上并非故意,他以为这样就能救了殿下,他是爱良岫殿下的!” “他的爱还是留给甄懿吧!这份残酷的爱,我的岫儿承受不起!” 龙云胄脱口而出,全不顾沐泽惊愕的眼神。 “你不用那样看着我,本王就是良岫的夫君,是他龙云漠从我手里将她与皇位一起夺了去,又害她遭受这样的痛苦和折磨!” 两个人在马车里吵了起来,沐泽一力维护龙云漠,而龙云胄却毫不相信,将最恶毒的话泼在龙云漠的头上。 “好吵!” 忽然车外传来一个云淡风轻的声音,语气冲淡,带着一丝凡尘之外的气息。 第748章 世间有我,世间无我 二人同时吃了一惊,沐泽最先反应过来,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如今听来竟如天籁。 他抛下龙云胄,冲出了马车。 “洛诘医生!!” 月光甚是皎洁明亮,月光所到之处,万物都变得光滑细腻熠熠生辉。 一位身材瘦长的男子,此刻正站在这样的月光之下,一顶大大的斗笠为他遮住了光芒,暗影里一张清隽的脸,一双精光四射的眼。 山谷里的风很大,很冷,吹动着他身上与月光同色的袍子,哗啦啦地响着。 身后是一位少年和一名侍卫,二人牵着三匹马,空气中传来马匹粗重的喘息声。 “沐太医,正是我,洛诘。” 眼泪就在那一瞬涌上了沐泽的双眼,他看到了良岫活下去的希望。 二人没有多余的客套话,洛诘快步跟随沐泽上了马车,来到良岫的面前,洛梵紧随其后。 进入马车的同时,洛诘看了一眼守在良岫身边的龙云胄,微微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此刻良岫是醒着的,疼痛已经让她无法入睡。 “岫儿,我来了,你可能说话?” “岫儿姐姐!小梵在这里!” 良岫努力地睁大模糊的双眼,看出自己面前的是洛诘叔父和洛梵,她吃力地吐出几个字来,“洛叔父……小梵,你们回来了……” “你喝了溧疆血蛊?” “是。” “傻孩子!你明明知道那溧疆血蛊是无解的毒蛊,怎么就将它喝了?” “了结孽缘……” “了结孽缘不一定非要用这种惨痛的方式啊!” “洛医生,事已至此,埋怨良岫也无用,还请洛医生用医术为良岫医治。” 洛诘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龙云胄,“请问你是……” “本王是安都王龙云胄,也是良岫的夫君。” “是你释放了凤随?” “正是。” “你就是那个为了良岫放弃万里江山的太子龙云胄?” “太子已成过去,本王现在是安都王龙云胄。” 洛诘叹口气,转回头去看良岫,问道:“岫儿,这岂不又是一段孽缘?可能了结?” 良岫沉默了,疼痛让她的神思有些恍惚,总是偶尔会有灵魂即将脱离躯壳的奇怪感觉。这种感觉又恐惧又诱人。 “吾有大患,及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世间有我,有此孽缘;世间无我,何来孽缘?” 望着车顶上垂下的青色流苏,良岫淡淡地说出了上面的话,却让在场的人的心都缩成了一团。 这分明是不祥的谶语,从良岫口中说出,竟然大家的心都凉了半截。 “岫儿不要乱说话,洛医生来了,你的病很快就好了。” “岫儿姐姐,小梵一定不会让姐姐有事。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才是!” “小姐……” “若想救良岫唯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回到嵯峨山白云观去,可是那里距此路途遥远,恐怕她连一半的路都走不到就……” “咱们快马加鞭,昼夜不歇地赶路如何?” “这个办法并不可行,就算是人能承受,那马匹也受不了。” “那就每到一处驿站就换马匹,将疲劳的马换下。本王有的是银子,换几匹马算什么?” “王爷,就算是现在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地赶路,也需要大约七八天的时间,良岫是坚持不了那么久的。” “你是大夫,你是神医,请你用最好的药材吊住良岫的命,本王就是把安都王府都给了你也在所不惜!” “我本就不是什么神医,也失去了所有的法力,安都王府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我只希望良岫不要那么痛苦。” “你不是神医?不是神医你故弄玄虚做什么?!我们这么多人眼巴巴地盼着你,你来了却不过是打算在这里等着良岫慢慢死去,你是什么居心!” 龙云胄说着从腰间拔出宝剑便横在了洛诘的脖子上。 “王爷,不要闹……” 病榻之上的良岫看到龙云胄发泄一般对着洛诘抽出宝剑,急忙阻止,却声如蚊蚋,毫无气力。 “我有办法回到嵯峨山,只是……你们……不要害怕……” 这话让众人吃了一惊,良岫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她…… 龙云胄忙收了兵刃,来至良岫的床前伸出双手紧紧得攥着良岫冰凉的手,“岫儿你不要生气,我错了,不该对洛医生发火儿。我只是太着急了……” 龙云胄将脸贴在良岫的手上,一时哽咽难言。 “王爷,你把良岫脖子上的黑色小铃儿拿出来,良岫自有用处。” 第749章 又见幽冥 听良岫让自己去拿她脖子上的黑色小铃,龙云胄忽地记起,自己确乎曾经在她的脖颈上见过一个黑色的、带着羽毛花纹的奇怪的小铃。 虽然不知道她要用它做什么,但是却没有犹豫,便将那铃拿了出来。 小铃个头小小的,上面还带着良岫的些许体温。 看到那铃儿,别人倒不觉得什么,只有洛诘心里一动:良岫历尽劫难,却从未主动呼唤过幽冥君,这一次她将铃儿拿出来,恐怕是真的已到了无可奈何之境了。 “请王爷将小铃给我。” 龙云胄将手中的小铃递到良岫的手里。 良岫微微喘口气,看着众人道:“这铃儿古怪,会召来大家最怕的人物,不过大家不要怕,他并非恶人不会害人性命。” 众人听了都很迷茫,不知良岫所说的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又不好仔细去问,便只有静静地看着良岫。 良岫将小铃握在右手掌心之中,把拳头抵在唇边,深吸一口气,念了几句怪异的咒语。 刚刚停下,众人便觉马车车厢里的空气骤然变得冷了几分。 原本车厢里是有火盆的,轿帘垂下来,里面并不冷。可是良岫的咒语结束之后,却让人明显地感觉到车内与车外的温度竟相差无几。 再看烛台上的烛光,原本的金黄色火焰也变成了幽蓝色,变得细长而跳跃。 这光的颜色,怎么如此熟悉? 沐泽与龙云胄竟同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只是二人一时都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的了。 忽然,轿帘无风自摇,竟霍地掀开了,一团黑雾自帘子下涌进了马车内。黑雾停留在良岫的床前,越聚越浓,越聚越多,最终又忽地一下散开,床前赫然站着一个浑身乌黑的冷酷的男人。 胆小的惜月与菊烟吓得紧紧抱在一起,不敢看那人一眼。 其他人虽面上镇定,其实心里也在打鼓。 只有洛诘,不动声色、不屑一顾地看着这个故弄玄虚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幽冥君。他走到良岫面前,冷笑道:“我说为何呼唤本君,原来又是要死了。还好,这一次有进步,死之前知道呼唤本君了,而不是眼巴巴地等死。” 口里说着,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走到良岫身边,抓过她的手号了号脉。点点头道:“果然是快死了。” 人们都惊讶地看着这个鬼怪诡异的男人,他的所作所为,和他的一言一行,都是之前从未见过的,处处透着冷酷和死亡的气息。 “君主大人,良岫这一次,在劫难逃。” “哪一次不是在劫难逃?你这一条命,还打算死几次?” “良岫要回嵯峨山去……可是,良岫已经走不到了,所以才请君主大人相助……带我回去……” “若早早回去,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够了,发的什么牢骚?啰嗦起来没完没了,废话少说,赶紧将良岫送回嵯峨山为是。” 似乎是刚刚看见洛诘的存在,幽冥君抬起眼睛,黑眼仁占据了大部分的眼珠,让他看起来像魔鬼一般邪恶。 “原来还有个你,你不是神通广大吗?你自己将良岫这个拖累带回嵯峨山不就完事了?何苦来麻烦本君?” “我若还有法力,几时会轮得到你来逞威风?” “那还得意什么?你现在就是摘了翅膀的鸟儿,都不会飞了还翘尾巴?还振振有词地指责本君?” “二位……莫吵……良岫头很痛,身上也痛……” 第750章 别样口味 良岫见他二人一如既往地争吵,急忙阻止。二人一听良岫又开始疼痛,倒也停下不再争吵了。 “这是,幽冥地府的君主,幽冥君大人。”良岫把幽冥君介绍给目瞪口呆的另外几人。 “幽冥君?莫非就是够取人性命、夺人魂魄的地府之主?”洛梵吃惊地喊道,“我在书里见过插图,上面就画着幽冥君主,却不是这个模样!” “小子,你是洛诘的私生儿子?过来!仔细看看本君主的泰山尊容!给本君磕个头,本君就不带你去幽冥地府了。” 洛梵惊愕地看着他,却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我便是洛梵,药王洛深城的孙子,神医洛诘的儿子,却不是私生子,请您尊重我的父亲!” 幽冥君冷笑一声,“嗬!这儿子没白养,知道护着自己的爹了。” “惜月、菊烟莫怕,王爷、沐太医,这位就是……幽冥君……” 两个女孩儿如何不怕?竟连头都不敢抬。 “王爷、沐太医,正是幽冥君在莲花庵用了拘魂附体、起死回生之术,救了云良玦的性命。沐太医,你可明白了其中缘故?……” 良岫说了太多的话,气息有些不够用,她喘了半天才继续说道:“沐太医,你这次知道了,良岫并无什么神奇医术,你判断得非常正确,云良玦确是死了。” 沐泽压在心里许久的疑窦顿时解开,可是另一个疑惑却萌生了:良岫殿下是如何认识幽冥界的君主的?并能用小铃儿和咒语将他唤来? 安都王龙云胄也明白了,当初看到良岫在窗帘低垂、房门紧闭的莲花庵的寮房里,一会儿红光一会儿蓝火闹闹哄哄的那一个,竟不是良岫,而是这位幽冥君主。 龙云胄与沐泽不约而同走上前去给幽冥君施礼,“君主大驾降临,我等不胜荣幸。” 听了沐泽的话幽冥君笑了,笑容却像蒙了一层冰霜一般。 “你很荣幸?你怎知本君不是来取你等性命的?” 不等沐泽说话,龙云胄接过话来,道:“既然君主是岫儿唤来的,那定是能帮助岫儿脱离险境的,希望君主能够运用法力,救良岫脱离苦痛。多谢!” 幽冥君的眼光又落在龙云胄的身上,冷冷问道:“你是谁?长得怎么像个女人?” 龙云胄无奈一笑,“本王是安都王龙云胄,至于相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并非我自己能选择的。” “龙云胄?龙……云……胄……哦!想起来了,你是释放凤随的那个人?” “正是。” “多管闲事!” “……” “良岫,本君说过。你还是很会选男人的,挑了个如此赏心悦目的主儿,就是太阴柔,不像个男的。没想到你是这口味。” 这句话说得良岫与龙云胄都红了脸,红了脸的还有惜月和菊烟,还有沐泽和洛梵。 “哪里来的这多废话,现在良岫中了溧疆血蛊,这是无解之毒,良岫性命危在旦夕,若不能及时赶回嵯峨山白云观,恐怕会有不可预见的后果。” 听了洛诘的话,龙云胄不再调侃,变得正色起来,他来到良岫的面前,看了看她的脸色,摇摇头,“你确定白云观就有解毒的药方?” “没有药方,只有方法。” “好吧!本君带着你和良岫走,不过一阵风的功夫罢了。”说着就要上前来抱床上的良岫。 龙云胄却一把推开他,却顿觉两手一阵刺骨的冰冷,这果真不是个人,而是个地府的鬼呀!顾不得想太多,龙云胄上前来抱住良岫的身子,他才是良岫的男人,别人是碰不得的,尤其是这个幽暗地府中来的人。 “你什么意思?不想活了?” “本王是良岫的夫君,若要抱着她,只有本王最合适。良岫去哪里,本王就去哪里!” “若本君带良岫去地府呢?你也跟着?” “是!上天入地、上刀山下油锅,本王都陪在良岫身边!” 幽冥君忽然变得开心起来,“这倒好,死一个搭一个,我幽冥地府有得赚了!” 他不再坚持,“好了好了,就带你们三个走吧!” “我也要与小姐同去,小姐在哪儿我也在哪儿!” “还有奴婢我。” 第751章 仁孝沐泽 “君主大人,请将我们都带去吧!”沐泽上前说情。 幽冥君虽然口里十分不耐烦,可是心中却对他们对良岫的不离不弃心存感动,于是对着车外命道:“无魂、无魄、无魅在哪里?” 车帘一阵乱摇,冷风再度袭来,只听车外有低沉却毫无感情色彩的的声音道:“属下在,君主有何吩咐?” “你们几个分工,将这几人随本君一并送至嵯峨山白云观去。” “是!” 沐泽将给了跟着他们的两位车夫不少的银两,“我们另找了人送我们离开,所以,这马车和银子就给你们留下了,你们回去向圣上复命,就说良岫殿下找到了洛诘医生,已无性命之忧,只是暂时还未找到落脚之处,等安顿好了会给圣上飞鸽传书报平安的。” 两位车夫也非俗辈,乃是圣上身边精挑细选的车夫,不仅是赶车的好把式,更是有着一身好武艺。圣上在他们出发前,早已叮嘱好他们一路上好好照应殿下和一行人。如今见找到了洛诘医生,便相信殿下一定能够转危为安,也就放下心来。 收了银两,待去车外与良岫殿下道别时,方才发现马车里早已是人去车空了。好好的五六个人竟不知何时走了个干净,一点儿动静也没听到。 想不明白也就罢了,自己不过是个车夫,于是二人没有再追究,便辞别的沐泽,驾车离去了。 沐泽目送两辆马车绝尘而去,心里也好生奇怪,车里的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这时,一阵冷风起,一个黑袍黑面的男子,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尽管早已知道他们的身份,沐泽还是不由吓了一跳。 却听那人拱手道:“吾乃幽冥地府鬼吏无魄,车内之人已经在去往嵯峨山白云观的路上了,不知先生,可否愿意同往?或是先生有自己的去处,无魄也可送先生去。” 虽然这黑衣鬼吏生得面貌冷酷,目光冷厉如刀,声音也不带一丝丝温情,可是却彬彬有礼,颇有古风。沐泽偷偷猜想,这鬼吏入幽冥地府大约有些年数了,他的言谈举止不似当世之人。 不过无魄的话却也提醒了沐泽,自己将老母亲安置在乡下的亲戚家,那里距离皇都大约六七百里路,不知老母亲一路颠簸身子是否吃得消,心里惦记,便说道:“既然鬼吏大人如此问,沐泽倒有个不情之请,请大人暂且送沐泽到皇家猎场南边的沐家村,我看一眼老母亲之后,再去白云观。不知可否?” “这有何难?先生仁孝,无魄敬服,请先生抓住无魄的胳膊,闭上眼睛,片刻即到。会有些冷,先生将我的袍子裹在身上吧!” 沐泽按照无魄的要求,抓住他的胳膊并闭上眼睛。身上也裹上了无魄的黑袍子。 何曾想,刚刚闭上眼睛,便觉身子忽地拔地而起。由于是闭着眼睛的,沐泽并不能推算出自己飞起来多高,但总要高过最高的山顶。 接着,便觉自己的身子在被一股力量带着向前飞去,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冬夜的冷风如利刃一般切割着面上的肌肤,疼得很。 只是这不舒服的感觉很快就结束了。 沐泽只觉自己的身体停了下来,并缓缓下降。 待双脚落在地上,耳边听无魄道:“先生,到了。” 沐泽睁开眼睛,眼前是黑夜里一片村落的影子。仔细辨认,发现果真是沐家村。 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竟然飞了几百里,这些来自幽冥地府的鬼吏果然了得。 沐泽邀请无魄到家中稍事休息,无魄却道:“无魄乃地狱幽魂阴气重,恐伤了老夫人贵体,还是在村口等先生吧!望先生速去速归。”说完对着沐泽施了一礼,便在村口在一株老槐树下坐下来等候。 第752章 相聚时短 沐泽见他颇有君子之风,心内不觉暗生敬佩。想那幽冥地府,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俱是描述得血腥恐怖,幽冥地府中的鬼怪妖魔皆是凶恶异常,以吃人饮血为乐。 今日一见方知,幽冥地府中的鬼吏竟是如此彬彬有礼、谦逊容让,竟比凡间俗人还要高尚文雅,可见讹传之不可信。 沐泽来至家门前,见屋内一灯映窗,窗纸上是一伛偻老人的身影。不觉鼻中一酸,那分明是自己的老母亲深夜不眠,独坐思儿。 急忙上前叩门,里面的人被敲门声惊扰,立时有人问道:“是什么人?” “母亲,是儿子泽儿回来了。” 门被打开了,一位年纪大约三十几岁的妇人,手里拿着一盏油灯照着门外。妇人身后是满眼惊喜的白发老母。 “少爷?您回来了?” “是,沐恩嫂子,我回来了。” “泽儿,你果然回来了?” 听着老母亲颤巍巍的声音,沐泽的眼睛变得潮湿起来。自己大年夜连夜将母亲冒着严寒送上了回故乡的马车,这一路风霜辛苦,岂是一位年逾七旬的老人所能承受的? 回到故乡后,又仅有几家远房亲戚照顾,不周全的地方定是不少。好在还有家人沐恩的他的妻子沐恩嫂尽心照料,这才令沐泽稍稍安心。 “母亲!泽儿不孝,让您受苦了!” 沐泽迈步进屋,一下子跪在了老母亲面前磕了一个头。 见儿子满身风尘,容颜消瘦,沐老夫人心疼得不得了,忙让沐恩媳妇将沐泽扶起来,又拉着儿子的手用双手给他攥着,好让他冰凉的手快点暖和起来。 一番相对垂泪之后,母子二人坐在热炕头上说话儿。 “儿啊,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皇宫那个地方是呆不得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一不留神惹怒了圣上,倒不如回来开个药铺为乡亲们治病积德,咱娘俩儿相依为命的好。” “母亲说得对,儿子已经辞了太医之职,回来侍奉您老。只是,儿子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做,也是救人性命的大事,恐怕暂时还不能陪伴母亲。待事情完成之后,儿子一定回来,日日守着母亲侍奉母亲。” “好孩子,你做的都是好事、善事,为娘知道,你尽管去,家里有沐恩两口子和你的叔叔婶婶照顾着,一切都好。只是,等你回来,为了沐家香火,你可一定要娶亲了。不然,娘怎么有脸去见你九泉之下的父亲?”说着,沐老夫人又抹起了眼泪。 沐泽见状忙道:“这个……母亲放心吧!儿子一定不会让沐家断了香火。” 相聚时短,转眼已是三更更鼓响起。 沐泽与母亲依依而别,反倒是老母亲心胸豁达,因为她坚信自己的儿子做的是正确的事,因为知子莫若母,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是个正直善良的人。 沐泽匆匆离开自家的小院子,来至村口老槐树下。 老槐树落光了叶子的枝丫虬曲有力,在月光之下,仿佛一枝巨大的银色珊瑚,很是漂亮。 在这“银色珊瑚”的下面,凝立着一个瘦长的黑色身影,寒风扬起他乌黑的袍子,竟给沐泽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孤单。 沐泽上前拱手道:“无魄大人久等了,咱们走吧!” 无魄慢慢转过头来看了沐泽一眼,“老夫人可安康?” “多谢大人,老母亲身体康健。” 无魄莫名地叹口气,道:“走吧……” 第753章 壶天日月 又是一阵凛冽风声在耳边响起,沐泽这一次却没有闭上眼睛。 可是大约是飞行的速度太快,因此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黑影,分不出哪里是山川树木,也分不出房舍屋宇,只有天上一轮明月,光华四射、清晰可辨。 沐泽只觉刚刚与老母亲告别,不过转瞬之间,自己已经身处荒凉偏僻的西部荒郊了。 西北边陲确实与物阜民丰的皇都大不相同,就算是与自己故乡的小村落景致也差之千里。 时值隆冬,一望无际的平旷的荒野上,积着厚厚的白雪。 月光下,稀稀落落的几处村舍,隐藏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之间。 在这绵延不绝的山脉之中,有一座山峰峭拔入云,却在月影之中凝重而冰冷地肃立着。 “那里就是嵯峨山了。”无魄双手揣在宽大的黑袍袖中,看着远远的那座被冰雪覆盖的高山,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 “据说,良岫夫人自小就是在那里长大的。山上极冷,且被冰雪封了山,上去便下不来了。先生要不要考虑一下是否上山?” “沐泽已经有心理准备,我到嵯峨山来并不是为了来享受的,而是为了救良岫殿下的性命。” “既如此,那就随我来吧!” 无魄见他已经打定主意上山,便再一次带着沐泽飞起,转眼就到了嵯峨山顶,白云观的院子的上空。 向下看去,只见白云观庙宇虽不宏大却端庄出尘,院子里古松苍苍。虽时为深夜,可是观中所有寮房之中的灯都亮着,有人在院子里穿梭,一处寮房门口不少人在出出进进,虽然无人喧哗,却隐约透着一些紧张的气氛。 “那里就是良岫夫人的房间了,因为吾辈为鬼,恐惊吓了观中众人,我将先生送下去后就此告辞了。” 沐泽见他高古谦逊,心中竟生敬意,于是拱手施礼道:“多谢鬼吏大人,一路之上承蒙照顾,万分感激。请大人慢走。” “先生不必客气,告辞。” 无魄将沐泽悄悄放在一处古松的阴影里,只说了句“告辞”便倏忽不见了踪影。 沐泽只得对空遥拜。 转身看看四周,这里是观中最为僻静之处,距离刚刚看到的寮房有些距离,所以很是清静。 身后松树浓密的枝丫掩映着一座两层的楼阁,借着月光,勉强看见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壶天阁”。 想是取意“蹉跎人间世,寥落壶中天。”指的是道家的神仙生活,方寸之间可存日月。 银色的月光无声无息地披上壶天阁的片片青瓦,树、天、地俱是一片银白,又加之深山寂寥,绝无俗声,这让沐泽有了一种脱离了凡尘,忽然一步跨入了神仙世界一般,竟突然产生了遁世的想法。 若能早早离了那污浊俗世,来到这清净之地,静下心来读书研究,在香烟缭绕之中,做一个心地纯净无瑕,心胸可容天地之人,岂不是人间最美的事? 一阵乌鸦嘶哑的鸣叫忽然在头顶响起,惊醒了沐泽的神游,他忽然记起故乡眼巴巴盼着自己回去的老母亲,和病床上苦苦挣扎的良岫,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该去找良岫殿下了,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如洛诘医生所说,来到白云观就等于找到了解毒的秘方,她已经脱离了险境。 沐泽于是细细倾听,便顺着自风中传来阵阵人语声找去。 第754章 一心求死 良岫自天而降以这种不同寻常的方式重回白云观,让凌虚道长和众位道姑都大吃一惊。 幽冥君并未在白云观众人面前隐去真身,因为道家人看淡生死,并不惧怕地府鬼怪。 凌虚道长尽管吃惊,却似乎料到了这一切,因此并不慌张。 “洛诘医生,一别数十年,终于又见面了,贫道有礼了,洛医生一切可好?”凌虚道长轻甩手中拂尘,对着洛诘行了一个单手礼。 洛诘却只微微一点头,道:“本君很好,我看道长气色红润,鹤发童颜,可见是得道了。” “洛医生开玩笑了。” “本君不与你玩笑,今日我将良岫送回,她已身中无解之毒,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救她,这东西却只有你白云观里才有。” 凌虚道长看了一眼被龙云胄紧紧抱在怀里的良岫,不禁秀眉紧锁。“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轮回已尽?按道理还应有五世方完此劫。” “那你得去问良岫那丫头,是她自己决定的,要将所有的纠缠都在此生此世了结。” 他们的对话让一众人如坠五里雾中,着实摸不清头脑。龙云胄却有些急了,自家良岫正奄奄一息,这两个古怪的道长和医生却在这里不紧不慢地打哑谜,真是急死人了! 于是便喊道:“二位可否先不要打哑谜了,想想办法如何救良岫吧!” 道长终于将眼光定格在龙云胄的脸上,“你是何人?” “本王是良岫的夫君,安都王龙云胄。” “哦?你是岫儿的夫君?是你释放了凤随?” “本王却不管什么凤随、龙随,本王只要良岫,本王要她活着!” 凌虚道长深深看了龙云胄一眼,便对他道:“随我来。” 龙云胄急忙抱着良岫紧随凌虚道长的脚步,来至一处寮房门前,早有小道童上前打开门,龙云胄一步便冲了进去。 凌虚道长引着他来至床前,指着床道:“你将岫儿放在这里便好,待贫道查看一下她的病情。” 龙云胄被赶了出去,众人都在外面等候。 不一会儿,一个小道童走了出来,奶声奶气道:“哪位是沐泽医生?我家道长有请。” 洛诘听了,忙随小道童进去了。 将洛诘引进寮房内,小道童也悄悄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了昏睡在床上的良岫,和一旁闭目静坐的凌虚道长。 洛诘上前查看,只见良岫身上盖着青灰色的粗布被子,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她怎样了?” 道长睁开眼,道:“我也无能为力,除了……” “除了什么?” “《花谶》!” “《花谶》?” “是!” “什么意思?这首古怪的琴曲能救人性命?” “不能,可是却能唤醒良岫三万年前的记忆,记起前世遭遇的种种,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心求死了。” “你是说,良岫一心求死?” “不求死为何会明知溧疆血蛊的厉害还喝下去?她明明知道自己已非处子之身,也不再拥有至纯之血,更不再是凤随寄主,却还是义无反顾喝下毒蛊,这分明就是求得速死!” 洛诘惊讶万分,问道:“这却是为何?” “为何?您问我?我虽与她在一起生活了数万年,却并不真正了解她。她的决绝、执拗和坚忍,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每一世、每一世,她都是以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虽然形式不一,可是目的却只有一个。” 第755章 最毒不是妇人心 洛诘听凌虚道长道长如此说,也沉默了。 许久才道:“你的意思是,用完整的《花谶》唤醒她的记忆?这样就能让她脱离凡身,恢复原身,一旦恢复了原身,就算是再厉害的血蛊也奈何不得她了?” “正是。” “此事岂是你我能够擅自做主的?” “可是,情况如此紧急,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三万年了,该吃的苦她都吃了,该受的折磨也都尝尽,还怕个什么?” “既如此,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你们在这里商量解救良岫的办法,却不想听听她本人的意愿吗?”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洛诘与凌虚皆吃了一惊,转头去看时,才见幽冥君正坐在床边的一只蒲团上,看着他们。 “你是?” 凌虚道长不知眼前这个浑身上下透着彻骨的死亡气息的男子是怎么进来的,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又说不清在哪里见过,于是问道。 “宫主好健忘啊!竟连本君也不认得了?” “天啊!莫非您是,您是太阳神君殿下?您怎么……” 凌虚的后半句话打住了,没能说下去。 那个永远光芒四射,永远带着温暖与微笑的俊朗的太阳神君,怎么会变得如此冷酷,周身散发着可以让人的血管凝固的冷厉之气,还有死亡之气? “这有什么?世间万物都在不停地变化,何况人呢?怎么?本君这个样子不够英俊迷人吗,宫主?我却很喜欢现在这个样子的自己,这才是最本真的我。” “不要再说些无用的废话,现在救良岫性命要紧,我们当初若是肯为良岫做些什么,或许就不会有她的三万年之劫。如今便是我们补救的时候。” 洛诘对待幽冥君你的态度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恶劣,可是看向他的眼神里却多了些温暖的东西,让人猜不透是什么。 同样,幽冥君对洛诘的态度也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他道:“可是让她记起一切,虽然保住了她的性命,可是却不能减轻她内心的痛苦。她会记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伤害,这样果真就是为她好吗?我听人说,凤随已经忘了有关良岫的一切,现在马上就要和百花司司主方红纹成亲了。良岫若恢复了记忆,第一个要去寻找的就是他,可是她将看到最令她痛苦的情景,你们忍心吗?” “可是目前除了这个办法我们已经无计可施了,血蛊之毒已经侵入她的心脏,正在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她的心,若再不恢复她的原身,只怕性命不保了。” “那便要想一个万全之策,要降低对良岫的伤害。” “是,神君说得有理。”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用《花谶》,只将玉魄重新放回她的心脏。这样或许会好些。” “不行,只能是《花谶》在前,玉魄在后,这是……大天尊的谕旨,我不敢违抗。” “原来最毒的竟不是妇人心,而是高不可攀的大天尊的心呀!” “不得胡言!怎可不敬重大天尊,他如此做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道理?什么道理?他不过是在赌气而已,这一口气赌了叁万年,还不够吗?可惜了如此尊贵的身份!” 洛诘忽地站起身,面露怒色,道:“你再乱说!是不是打算永远待在不见天日的幽冥地府里?” 这话不说还罢,听了这话,幽冥君立时勃然大怒! 第756章 噩梦结束或是开启 幽冥君怒道:“幽冥地府怎么了?本君倒觉得那里才是整个三界之中最干净的地方!本君在那里得到了尊重,也体会到什么是被关怀、被珍视。本君三万年几乎不眠不休,就是为了荡涤干净地狱中所有的灵魂,让他们以最纯洁的形态重回人间!这才是最有价值的存在。比起从前,整日在他的淫威之下,对他俯首帖耳,稍有不从便是严厉地责罚,哪怕是仅仅说上一句公道话,也会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要好得多!相爱的人被活生生地拆散,甚至剥夺了关于二人之间哪怕一丝一毫的记忆,这难道还不够残酷?” 幽冥君越说越气,索性站了起来,看着面色越发惨白的良岫,“那么美好纯净的一个人,又怎么忍心去伤害?却依旧将她伤得体无完肤,甚至生生世世,数十次的轮回都要去重复同样的痛苦,原因?不过是要和某些人赌一口气而已!” “牢骚发够了没有?再生气再怨恨,事已至此,我们除了用自己的方式赎自己的罪过之外,不能改变什么。而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发泄心中怨恨,而是救活良岫。” 幽冥君听了洛诘的话,不再言语了。的确,现在最紧迫的就是救活良岫,保住她的性命,其他的都是次要。 “既然这样,那就请二位君主殿下,稍候将良岫送到壶天阁去,我先去准备一下。” 凌虚道长,说完便走出了寮房,临出门之前,停在床前静静地看了良岫片刻。这个纯净如玉的女孩,叫了自己数万年的姑母,其实,自己早已将她视作了自己的女儿。如今,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可是自己并不能把握,自己所做的,是噩梦的结束,还是噩梦的开启。 凌虚道长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良岫冰凉的面颊,叹息道:“岫儿,无论怎样的结局,姑母都会和你在一起。”言罢,凌虚道长飘然离去。 屋外等着的人们,见凌虚道长出来,都围拢上前,询问情况。 一个身材修长、文静端庄的女子,此刻却冲在最前面,她焦急地一把拉住道长的衣袖,颤声道:“道长,良岫妹妹究竟怎样了?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她?” 道长握住女子的手道:“玦儿莫担心,我一定会救活岫儿,等她醒了你们姐妹自会相见,只是此时不行,你要耐心等待。” 道长正要走,却又被另一男子拦住,“道长,请容本王前去看看岫儿,如何?” “王爷暂且放宽心,贫道一定会全力救自己的侄女的。还请让贫道暂且离开片刻去做些准备,如何?” 龙云胄听道长如此说,忙给她让开一条路。 说了句“失陪了!”道长便快步离去了。 龙云胄怅然地望着道长离去的身影,不觉长叹。 却引起了一旁那位女子的注意,她在他的身侧凝视了良久,方才试探地问道:“这位王爷,可是太子殿下?” 初时,龙云胄并不知那女子是在和自己说话,只顾着惦记良岫,担心道长救不救得了她,因此也未注意身旁还有人问自己。 那女子见他未曾听到,于是又提高嗓门儿问了一遍,“请问,王爷,可是太子殿下?” 这一次,龙云胄听到了,“太子殿下”这个词可是久违了的。除了自己府中的一些老人儿偶尔会叫错,再无人称呼自己为“太子殿下”了。大约是怕惹了圣怒,或是让自己听了尴尬。 如今一个熟悉的声音竟在耳边称呼自己是太子殿下,不由一惊,忙去看那人。 只见月光之下,一女子素衣荆钗,长身玉立,微微垂首,颇有些仙风道骨,不过看她穿的却并不是道袍。 她是谁?竟眼熟至此? 第757章 琴谱 借着月光和院子里微弱的灯光看去,那有几分颇似良岫的眉眼让龙云胄忽地忆起,这女子分明就是被自己休弃了的,良岫的姐姐,太子府曾经的侧妃云良玦呀! 见那女子是云良玦,龙云胄的一双秀眉不禁皱了一皱。 “原来是你?本王现在是安都王,封地据此不远,早已不是太子了。只是没想到你竟是在这里,难怪再也没有你的消息。” “民女无颜见父母亲人,因此便投奔了姑母,在这白云观苟且偷生而已。” “这里乃是神仙福地,能在这里修行修心,也是一种福气。”龙云胄的话语里透着些儿不耐烦。 “殿下说得甚是,民女一直在此苦心修行,意图洗清自己的罪过,能够得清净世界。” 云良玦作恶甚多,又曾骗得龙云胄的一片痴心,因此再度重逢丝毫也不能勾起他对她的任何美好记忆。 只是,这云良玦,自那日被良岫(不,方才知道,救云良玦的并非良岫,而是幽冥君)救活,便有些改了脾气秉性的样子。如今,白云观再见,竟较之彼时更是如脱胎换骨一般。不觉口气也软了些儿。 “此地位于西部边陲,气候酷寒、条件恶劣,也要注意身体为是。” “多谢殿下!”云良玦始终不曾称呼龙云胄为王爷,因为在她的心目中,他依旧是风流倜傥的太子殿下,尽管他的眼睛从来都没有认真看过自己。 暂且放下太子与云良玦二人重逢小叙不说,单说良岫。 幽冥君将她抱着直奔壶天阁而去,洛诘紧随其后。 尽管幽冥君抱得很小心,可是颠簸依旧让良岫感到极其不舒服。疼痛如疾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逼着良岫不得不醒过来。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幽冥君的半张露在外面的脸,却神情严肃。看到良岫醒过来,表情痛苦,便说道:“岫儿忍一忍,咱们很快就会好了。” 疼痛这磨得良岫有些神思恍惚,这张脸、这衣袍的触觉,竟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凤随,是你吗?你回来了?” 幽冥君一怔,可是并未停下脚步,他答道:“岫儿,是我回来了,你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一切就都好了。” “你回来了,真好。”良岫将脸贴在那羽毛一般的衣衫上,“良岫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 听到这句充满了满足的低语,幽冥君心中不觉一阵抽搐,假如良岫忆起过往,知道了所有的实情,她还会有这样满足而幸福的笑容吗?恢复她的记忆难道真的可以救她? 可是,看到一股鲜血自良岫嘴里涌出,幽冥君知道情况紧急,已由不得犹豫猜测了。 壶天阁的二楼上,是除了凌虚道长任何人不得踏入的地方,因为这里藏着秘密,事关良岫的爱恨生死。 然而越是重要的秘密,越是隐藏在毫不起眼的事物上。其中一个,便是一本琴谱。 琴谱已经很旧了,印着莲花纹的封面上已经泛黄。上面用秀雅的小篆写着两个字——花谶。 这便是那首引天雷勾地火,噬魂夺魄的半首《花谶》的另一半。 当初良岫只弹奏一半就引来天雷劈倒了千年古松,让凤随与那少年的心脏几乎被摧毁,如今若是将那完整的弹奏出来,又会是怎样的后果? 第758章 诅咒之曲 凌虚道长却顾不得许多了,她拿出一张琴,小心地取下套在上面的琴袋,让幽冥君将良岫放在地板上画着的一幅阴阳八卦图的中央。 因为疼痛,良岫根本无法自己坐着,幽冥君原本是想在她背后支撑着他的。可是凌虚道长不同意,她不知道自己擅自弹奏这首被称为诅咒之曲的琴曲,会不会对自己和良岫造成怎样的伤害,她不想波及无辜的幽冥君和洛诘。 “请君主大人暂且退后,良岫,自己能坐起来。”此刻的良岫已经清醒过来,认出了那衣裳如羽毛一样柔软光滑的并非凤随,而是幽冥君大人。 良岫似乎也知道了姑母的意思,因此硬撑着盘膝坐在了八卦图的中央。她拭干嘴角上的血迹,调息片刻,稳住心神,努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闭上双眼,等待着…… 凌虚道长不急不缓地调试着琴弦,偶尔拨弄出一两声琴音,却旷古而奇绝。这绝不是一张普通的古琴。 终于,道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按上了琴弦,“岫儿,姑母就要开始弹了,你可要坚持住。” 良岫淡淡一笑,刚想说话,却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涌了出来,洛诘与幽冥君急忙上前去扶着她,为她擦拭血迹。 “道长,良岫这个样子,只怕受不了那琴曲!” “这是她自己谱的曲子,一切罪孽因果皆来自于这首曲子,受不受得了都要承受,不然,我也没有办法救她。” “既如此,只好这样了。” 洛诘说着将一粒药丸塞进了良岫的嘴里,“良岫忍住苦,咽下去!” 幽冥君上前抓住洛诘的手腕,“你给她吃了什么?” “这药不能医治她的病痛,可是能暂时止住疼痛和流血。但是这药毒性太大,若非紧急情况,我是不会给她吃的。血蛊已经在啃噬她的心脏了,吐血便是症状,不能再犹豫了,凌虚宫主,请务必迅速!” “请二位神君退至一丈开外!” 说着,凌虚道长缓缓解开了系着琴谱的一条早已看不出颜色的丝带,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打开了第一页…… 原本烘托着皓月的深蓝的夜空上忽然变得一片漆黑,月亮还在,却变得惨白如同死人的脸。 栖息在古松浓密针叶间的乌鸦,被什么惊扰了一般,“哇哇”地叫着,逃也似地消失在遥远暗黑的深夜里。 院子里的人都按照凌虚道长的要求被安排进了寮房之中,且门窗紧闭,窗帘严严实实地挡住外面的令人压抑的黑暗,却仍旧觉得有什么看不到的力量压在每个人的头上,以至于无法睁开眼睛,无法发出一个字。 “冥鸦都飞走了?” 幽冥君很惊讶,他想说话,可是有什么压在了他的心脏上,竟至发不出声。 洛诘示意他闭目打坐,不受外界惊扰,他只得照办。 当第一个音符想起,整个壶天阁,甚至整个白云观都如发生了地动一般,忽地一颤! 凌虚道长勉强控制着手指的颤动,按照琴谱上“宫商角徵羽”的音符机械地弹奏着。 良岫服了洛诘喂的那枚药丸,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口里也不再吐血。可是,姑母弹奏的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把小小的锥子,刺着她的心,因此她才不由自主地抽搐、发抖,冷汗自额头上滚滚而下。 第759章 养玉宫 挣扎间,却见眼前忽然换了景致。 这里已不再是自己熟悉的白云观,而是似曾相识的云海。曾在梦里或是幻觉里一次又一次将她湮没的云海。 忽然,云海向着两边退去,眼前是自己曾经在梦里见过的铺满了各色宝石的海滩。 碧蓝清澈的海水,柔和地吻着自己的脚趾,鞋子又不见了。是不是被丢在了忍冬花藤下的碧玉小几下面了? 几上还放着自己的琴呢! 想到这里,良岫不再贪恋海滩上美丽耀眼的宝石,提起雪白的裙子,朝着岸边不远处长满天鹅绒青草的山坡跑去。 风是暖的,风里有各种花草香,良岫可以分辨各种各样的香气,最喜欢的却依旧是忍冬。 悬铃木在草地的另一边,如你在经过它时侧耳倾听,可以听见枝上悬挂的小铃在互相轻轻碰触,发出轻柔的微弱的丁零声。 良岫在悬铃木下站了片刻,想再看看还能不能遇见下雨时遇见的白衣秀士,他的衣衫像百合花一样洁白,又像凤鸟的尾翼一样柔软地垂下来,蜘蛛网一样布满整个高大遮天的悬铃木的树冠。 他是那么美,从未见过男子的良岫,认为他应该是这个世界里最美的男子。可是,自那日起,自己再也没有见过他。 “你去了哪里?” 良岫站在树下轻轻地问,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忧伤,以至于想要落下泪来。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一片团扇般大小的叶子,自最高的树梢飘飘悠悠地落向她的掌心。 逃开了那棵树,向着草地的尽头跑去,远远的有悠扬的钟声传来,不好,自己要迟到了,姐妹们大概都到了大殿内,等着与宫主一起诵读一本怎么也读不懂的书。 这里,是远离仙境、人间、地狱与龙宫的地方。其实不过是一座岛,岛上自生各种美玉,日夜华光烂漫。岛上还有一座养玉宫,宫主掌管着整座岛上的每一块玉石。其实,是她爱着岛上的每一块石头,哪怕是最最普通的石头,她也会让它成为石头里最玲珑最独特的那一块。当石头修炼成形,她便放它们自由,于是人间便有了太湖石、寿山石、灵璧石、青田石等等。只是它们一入凡尘,便被俗世迷惑了双眼,再也找不到回到养玉宫的路。 而那些普普通通的玉石,得日精月华日久,若静心修炼便可轻易成仙,与凡间的精怪相比不知要幸运多少。 不过,这些玉石成仙后,在仙界却是最低等的,就像飞天,虽是佛,却是最低等的佛。它们虽修成人形,却得不到仙界的认可与尊重,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成为其他神仙的婢女、舞姬,当作掌中玩物而已。更有甚者,会因外形的美丽而被剥夺了仙气,雕琢成各色玩器,摆上桌案或挂在颈间腕上,再也不能恢复原身。 “我宁可你们到人间去,或永远留在这里。做一块有尊严的石头,要胜过成仙却成奴。” 到人间去?那里尘嚣四起,万物蒙尘,每日里面对的是愚昧的凡人,自己又能有多少机会被他们污浊迟钝的双眼发现独具的美? 第760章 白衣秀士 虽有和氏能识璞玉,却也被昏庸的国王砍去双脚后,才在凄厉的哭声里让美玉出世。至于女娲采五色宝石,也不过是为了将它们融化后去补漏了的天。还有书里的那个贾宝玉,含着美玉降生,却常常将它骂作是劳什子,还砸了又砸。 相比混迹于短衣蓬发、满面尘灰的凡间百姓中,还是与那些衣着光鲜,举止高贵,满身带着光环的仙人交往更能符合自己的身份。 于是,当这些玉石修炼到一定的境界时,这座小岛便再也容不下它们的抱负与志向,它们不顾挽留向着云海仙境,向着高不可攀的地方飞去,最终却都纷纷铩羽,落得个凄惨的结局。 有一块玉石,却是众多充满痴心梦想的玉石中的异类。 初时不过是一块毫不起眼的岫岩玉,不漂亮,也不名贵。自出生那日便被埋没于遍布各色夺目宝石的海滩上,任由海浪的亿万年地打磨。 它却自得其乐,日子每一天都过得优哉游哉。早晨可以欣赏白纱一样的晨雾从海面上飘过,太阳出来了就晒晒,晒了太阳再晒月亮。 它从来都不计算日子,因此才不会烦恼;它不对任何人抱有幻想,所以才不会痛苦。时光却让它变得越来越柔和,越来越透明,看上去就像吹弹得破的一颗水珠儿。它在海水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美,竟有些小得意,一条金色的游鱼来了又去了,大约是以为它真的是一颗小水泡儿,想用喙啄它玩耍,却不料,它竟是个水珠模样的石头。小鱼悻悻地游走了。一直都没回来。 一个沉寂的夜晚,一缕幽香忽然随风飘过来,那么清甜而温润,就像玉才有的香。可是,玉是没有气味的,除了偶尔才会踏上海滩的那个美丽高雅的宫主。 芳香惊扰了岫岩玉的好梦,在梦里它不止一次地想要飞起来去看花香的来源。 可是,它不过是一块勉强算得上是玉石的石头,除了质地坚硬,无一点过人之处。又怎么能像那些美丽的修炼成形的美玉那样可以随意去任何地方? 这时,那白衣秀士在此刻出现了,他赤脚踩着映满星辰的清澈的海水走来,洁白的长长群裾浸在水里,就像海底的水草在飘摇。 那人停步于小石头的身旁,此刻的石头正如醉如痴地披着星光,闭着眼睛将自己浸泡在花香里,简直在舒服不过了。 忽然,宁静被打破了,它被一只手捞了起来,托在一个温暖的掌心里。 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就在自己面前放大,他盯着自己,眼睛里满是喜悦。“多可爱的一块石头!透明得就像一个水泡儿。若非在沙滩上,恐怕我会难以找到它。” 小小岫岩玉,不知道这是何方神圣。直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地蜷缩在那个手心里。 那人洁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石头。好歹现在那石头还未分出男女,倒也没有害臊,只是太痒了,却无处可躲,因为它还不能自己移动。 更加不可思议地事发生了,那人忽然将烫人的唇贴上了石头圆润的表面,就在那一刻,小小的岫岩玉石,害羞了! 第761章 移居养玉宫 小石头被轻轻放在了忍冬藤下的草地上。 忍冬是会攀爬的藤萝,因其叶子经冬的严寒而不凋零而得名。忍冬俗名金银花,只因它的花朵初开时颜色为雪白,后经了阳光的照射之后渐渐变为金黄,而后凋落,因此又被冠以金银之名。 忍冬花花香清甜,不似茉莉、栀子、丁香等香气浓郁,却自有独特的风味。 小石子终于知道整日萦绕在自己鼻翼间的究竟是什么花的花香了,躺在花藤下,望着透过枝叶的缝隙偷偷窥视自己的星子,它们闪闪发光,又躲躲藏藏,是那么可爱。 小石子心里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因为它没有嘴,也没有鼻子,所以只能在心里叹气。 那白衣的年轻男子却躺在它身旁的草地上,也透过藤萝望着星空。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是不?” 他是在问谁呢?不知道。 不过,小石头想,要是自己有一张嘴,会说话的话,自己或许会说:“是呀!”可是,自己并没有嘴。 好在那人并不想得到什么答案,他只是在小石头身边躺了片刻便起身匆匆地走了。 却忘了将它带走! 它有些急了,担心再也见不到他,可是它不过是一块透明的岫岩玉石子,既没有嘴,也没有手脚,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翩然而去,最后化为一道金色的光芒,消失在忍冬藤萝之外。 回不到海边去了,其实哪里也去不了,只有躺在忍冬花下,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呼吸着诱人的花香。直到,被花香浸透,再也洗不掉。 在昏昏沉沉时却被养玉宫宫主捡了起来,她将小石头拈在指尖上,对着启明星端详,自语道:“这是一块古怪的玉石,不知为何岫岩玉居然会有透明的种,竟不知何时还得了龙涎的精华,遍体都是忍冬的花香,这是一块古怪的玉石,不知道能不能将它渡化?若能修炼成玉仙,或许会得成正果,获得自由一世。” 于是,小小的岫岩玉石子,从此移居养玉宫大殿,之上的一处小角落的木桌上的白瓷盏内,身下铺着零零碎碎的玉石,每一粒都要比它名贵,瓷盏内的清水日日都换,换水的是个眉眼颇有些秀气的小丫头,只是似乎脾气不是很好,每次换水的动作都显得粗鲁了些。 不过,小岫岩玉很喜欢这个丫头,想着若是长成这个模样也是很好的。 还有一个丫头是清洗白瓷盏和碎玉石的,这个容长脸儿的女孩儿性子倒是温和些,手脚也仔细,只是性子有些沉闷不善言辞。 偶尔还会有一个敬香的小仙童,面貌白白嫩嫩,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捻着香恭恭敬敬地插到白瓷盏前面的一个青玉香炉里。 小石子每日里最盼望的就是这三个仙童的到来了,不然,真的很寂寞。 大殿里每日都有很多仙袂如雾,貌美似玉的仙娥在宫主的带领下,跪在蒲团上诵读经文,一旁还有个傲气的小仙童在弹奏古琴。但是她们都不理它。 小石子不由自主地随着古琴之声唱着莫名的经文,反正它不过是个未开蒙的石子,又怎能听得懂那深奥的经文? 第762章 修炼成形 可是,香烟和经文并不因为它的愚顽而冷落了它,它在万年之后终于绽放出一点点微弱的光,这光晕很小,比烛光大不了多少,却让它显得朦胧起来,在这朦胧之中,似有一双水波似的眉眼在流转。 宫主不常来看它,每来一次都会端详良久,然后叮嘱换水、洗石、敬香的细心照顾,如此再无多话。 “不过是块顽石,何苦来!何苦来!” 琴声犹未绝,良岫在病榻之上痛苦辗转。发丝凌乱、冷汗频频,闭着眼睛不停地呻吟着。 幽冥君与洛诘不能靠近,琴声里有着巨大的压力,让他二人寸步难行,只觉头痛欲裂。 良岫的灵魂却并不在这里,她依旧在养玉宫芬芳的世界里徘徊着。 那块石头不停地思忖着:若自己修炼成形,可以自由来去,是否就会再见到那位蓝眼睛的白衣男子?用嘴巴亲口告诉他,自己就是那颗被他的唇吻过的石子? 带着这样的希望,它努力地去聆听原本一窍不通的经文。终于,渐渐能听出些头绪来了。 原来,这本就是个充满灵气的世界,吸收纯洁的,吐出肮脏的,让自己的心保持一份纯真。 不要忽略自然,花朵不会因为讨好谁而开放,即便是有残缺依旧是最美;叶子只随季节改变自己的颜色,凋落时从不犹豫,即便飞得再高终会回到大地;风以各种形态出现,只是它率真自然地表露自己的情绪,有时我们要逆风而行,有时却要顺时而动;每一片雪花里都充满着至纯之气,却没有一片雪花长得一模一样,它来自于天宇,想要传达关于天堂的消息,可是它发出的声音,却那样模糊难辨。 这就是自然,你要感受它、包容它、吸纳它让它融入你的生命和血液。不要心存杂念,不要抱有痴心妄想,不要计算有和无、得与失,坦然接受应该属于自己的,果断放弃不应属于自己的,这样你就会变得越来越纯净,你的生命就会变得空灵宁静。 小石子猜想,那听不懂的经文或许告诉人们的就是这个吧? 按照经文里的方法,小石子开始了自己的修炼之路。 不知过了多久,它透明圆润的身躯终于破裂开来,殊不知自裂缝处竟长出一株小树,无叶、虬枝,上有花苞无数,皆呈粉色。 树越长越大,树根竟扎进木桌的缝隙,将它的缝隙越撑越大,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在寂静的夜晚,这声音竟出奇地大,吵醒了歪在一旁打瞌睡的添灯油的小童。 她只见一株花树自木桌上生出,且越长越大,竟要顶到大殿的木梁上去了。一片叶子都没有的枝干上,竟开出了无数粉白粉白的花朵。微风一过,花落如雨! 吓得她以为遇到了花妖,急忙丢下装灯油的壶,跌跌撞撞地去找宫主了。 待养玉宫的宫主殿下带着一众仙娥赶到时,除了一地粉白的花瓣,哪里还有花树的影子? 走进些看,白瓷盏里早已不见了小石子的踪迹。宫主心中一惊,莫非它被人偷走了?便忙带人去寻。 寻了半晌,天将亮时,寻到忍冬花藤下,却见一长发垂地、白衣胜雪的女子正站在花藤下一动不动,仰头看着天空。 众人皆随着她的目光抬头看去,却并未见到什么稀奇之处。只是隔着忍冬的叶子,能看到变成浅蓝色的天空。 那女子却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身旁的众人,眼光流转处,万物生辉,众位仙娥却黯然失色。 小小的、不起眼的岫岩玉石子,终于修炼成形,成为养玉宫里最美的仙子。 第763章 白衣白轮 自见到她那一刻起,养玉宫宫主便喜欢上了这个美丽洁白的女子。她要为她起一个名字,最适合她的名字。 一夜烛光熄灭之后,宫主走出自己的寝宫,对着大殿里跪在蒲团上朝自己匍匐行礼的众位仙娥宣布了一个名字。 从此,美女如云的养玉宫里便多了一个端庄无邪的——端玉儿。 虽然端玉儿最喜欢忍冬,且遍体忍冬花香,可是她却成了杏花的形象,不知为何。 宫主将那株自玉珠中萌生的杏树移植到花园里,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一面山坡都长满了杏树,开满了粉白清香的花朵。 接下来的数万年是端玉儿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宫主疼爱她就像疼爱自己的女儿,将自己的一身绝技悉数传授于她。 宫中其他仙子也都对她关爱有加。 她自由自在地在这座长满美玉和花朵的仙岛上享受着纯粹的快乐,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一只红色的雏鸟,它的翅膀受了伤。 她将鸟儿藏在了忍冬花藤下浓密的香草丛中,每日里偷偷3些吃食和药草来照料它。因为宫主不准任何外来生物进入这座岛,哪怕是一只蝴蝶,一只蜻蜓,因为宫主说,这里不属于三界,自己无法预料有什么邪恶的东西会变化成什么混入这里。若是别有用心之徒,恐会伤害了岛上这些纯真善良的女子。 虽然端玉儿那么精心地照顾它,却未能阻止它流血,失血的翅膀渐渐变成了白色,小鸟的神情也越来越萎靡。 正在她焦急万分之际,那个白衣秀士又一次出现了。 可惜端玉儿早已不记得自己修炼成形之前的任何事,因此,对于她来说,这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他说只有最纯净的血才能救这只红色的鸟儿,而这世上最纯净的血正在端玉儿的血管里流淌着。 端玉儿紧紧抱着那只软软的雏鸟,眼睛迷惑地看着面前年轻的白衣男子,听着那好听却残酷的话从他嘴里吐出来,却无法理解其含义。 男子见她傻傻的样子忽然笑起来,可是笑意里隐含着一丝萧瑟与失落,“听不懂本尊说话?” 端玉儿点头。 “你怀里的是一只雏凤,是大天尊的幼子,虽为幼子却因遍体红色羽毛而注定了将来要做大天尊之位的继承人,而那些白色羽毛、黑色羽毛,或是其他任何一种颜色的凤鸟,只能屈居其后,成为他的臣民。这就是九玄天上的不成文的规矩。颜色决定命运!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端玉儿依旧是傻傻地看着他,听他说着听不懂的话。 或许正是因为她的单纯与懵懂,才让白衣男子放下心来,继续道:“因此,他才会被人嫉妒和陷害,此一次便是被灰色羽毛的凤鸟所伤,其实就是他的亲哥哥。他是个傻瓜,不肯将此事禀报给大天尊,只好四处躲藏。是我一时糊涂,告诉了他这个地方,哪里知道就恰好遇到了你,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缘分。” “你是白色羽毛的凤鸟吗?” 千言万语只换来这样一句问话,白衣男子也无奈地笑了,“是,我是白轮,也就是白色羽毛的凤鸟。” “你也是他的哥哥?” “是。” “你为何不害他?” “我是他的兄长,怎能害他?” “可是,你说灰色凤鸟也是他的哥哥,为何他却害他呢?”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你不会猜到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什么,所谓人心难测。” “你的话,我不大懂,不过我想,这大概就和我们养玉宫里的姐妹们一样,每个人都是由一颗不同的玉石修炼而成,虽外表皆为人形,可是心里的那枚玉魄却各不相同。” 第764章 一吻留痕 男子又笑了,眼睛变得愈发明亮好看,“这丫头有些开窍了,果然不是傻瓜。你说的大致上与我说的相近,只是,你们这里的玉仙,不论原身是什么,心思都还是善良单纯的。而我所说的那些人,虽披着凤鸟光鲜的羽毛,头顶上是大天尊之子的耀眼光环,在人前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可是内心如何龌龊是人们难以分辨的。” 听了他的话,端玉儿似乎有些明白了,说道:“原来是这样,你是说看人不能只是看外表对吗?” “又说对了!我发现,你越来越聪明了。本尊将你从亿万石块中找出来,看来是有道理的,这大约也是缘分使然吧?” “你说什么?” “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现在考虑考虑如何救这只倒霉的凤鸟吧!” “你方才说,能救他的只有我的血吗?” “看来你刚才听懂了我的话。是的,除此之外,我想不起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只是,你救了他之后,他一旦身体恢复,就会忘了你,这个结果你可能承受?” 端玉儿看了看自己怀里虚弱得紧闭双眼、奄奄一息的红色雏凤。想了想,抬起头道:“我救他并非为了图报,只要能救他的命,就算是他不记得我也无妨。” “没有人强迫你这样做,你要考虑清楚。” “我已经考虑清楚。” 男子坐在悬铃木浓绿的树枝间,白衣如羽,自枝上一直垂落到草地。端玉儿仰面看着他,只觉白衣耀眼,绿意醒目,煞是好看! 只是男子的表情却黯然,他垂下头,眼睛并不看端玉儿的眼,只是看向遥远的海面,看向浓雾弥漫的海面。 “这一切,或许就是个错误的开始!” 他叹息般说完这句话,便从树枝上飞了下来,落在端玉儿的面前,自她怀里一把掳走了软弱无力,发出唧唧啾啾哀鸣的雏凤,将它团在掌心内,把它变作了一只红色的小小光球,然后吞进口里。拉过端玉儿瘦小的身子,将痛苦的一吻印在她白皙的面庞上。 他的唇是冰冷的,就如深秋雨后林中的空气,这冰冷的唇却久久地在端玉儿的面颊上缠绵,仿佛不愿离开。 而当他终于长叹一口气,不得不离开时,一块红色的印记便留在了她的脸上。 他捧着她的脸,端详着,“从此后,你不再是养玉宫最美丽的仙女了,你可能承受?” 端玉儿一惊,仔细看向他的眼睛。 在他清澈的眼睛里,她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块红色的凤形印记,印在了自己的右脸颊上,自眼角至下巴,就像是一只凤鸟,依偎在自己的脸上,这只凤鸟正在安眠。 端玉儿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个凤形印记,忽然很满意地笑了。 白衣男子见了很是奇怪,问道:“你为何笑?难道你没发现,你现在已经变得丑陋不堪了?” 端玉儿却以他的眼睛为镜,左右摆动着头,仿佛在揽镜自照。 笑道:“宫中的姐妹们,都爱对镜贴花黄,每日里一早贴上,晚间还要洗去,很是麻烦。我那时常常笑话她们,何必自找麻烦,往脸上贴些花花朵朵。如今我的脸上却也贴了花黄,不过比她们要便利的地方是不用日日都贴了。” 看她如此单纯地笑着,那个自称白轮的白衣男子,心中竟暗自抽痛起来。 第765章 红颜祸水 但是,他并未露出丝毫的表情,只纵身再一次飞上了那株粗壮茂密,树冠浓如伞盖的悬铃木,白衣仿佛一瞬间由顺滑的羽毛变成了蜘蛛网,拖沓繁琐,挂在枝枝丫丫间,似乎撕扯不清的样子。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并不看端玉儿,只是把玩着一片树叶。 因为刚刚被采摘下来,所以叶子还是挺括碧绿的,丝毫没有失去生命的迹象。 “请你不要摘下叶子,现在还不到它凋零的时候,你摘了它,它就提前死去了。” “你这么在意一片叶子?它无知无觉,又不会对你感恩,你又何必在意。” “它们曾为我挡住风雨,还曾赐予我清凉碧绿的树荫,带给我舒适和愉快,我自然是要感恩,自然也会在意,哪怕是一片叶子。” “你却不记得我。” “请恕端玉愚钝,并不记得与尊神有过相遇。” “不记得?或许对我来说是件好事。你今后好自为之吧!” 一片团扇大小的叶子被他抛了下来,飘飘悠悠地落在了端玉儿的手里。 一双浓黑的眼睛居高临下看了她许久,之后整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不是那种突然地消失,而是身影渐渐变浅变淡,最后模糊成一阵薄雾一般地消失不见。 端玉儿默默地看着手里的树叶,它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掌,纹路清晰,触手清凉。 其实,这里的树只有春夏,没有秋冬。叶子是不会落的,除非有人强行将它们摘下来。可是花朵却开开落落一直没有停歇。 满山坡的杏花如此,忍冬如此,所有的花都是如此。 好花易落,好景易逝…… 面上突然生了红斑的端玉儿,成了养玉宫中最丑的女子。 所有的人都异常惊讶,以为是她调皮粘上了什么颜料,曾在大殿里照顾她的三个仙童,不由分说将她扯到铜盆前搓洗了半晌,却不见效,于是去求宫主,宫主端详了那红斑许久后才叹口气道:“本宫也没有办法,这不是颜色,是有东西寄生在她的脸上了,却不知是个什么妖异。玉儿,你可记得什么?” “玉儿不记得了。” 宫主用尽自己所有的法术,都不曾将这个红斑除掉,反而因此伤了元气,不得不闭关修炼了许久方才渐渐恢复。 “恐是一段孽缘,这端玉儿的出现本就违背常理,她的降临或许本身就带着什么使命或惩罚。” 宫主对身边侍奉自己的仙娥道。 “宫主莫要心忧,那端玉儿的模样本就带着些妖异之状,人云:红颜祸水。日久恐会给养玉宫招来祸患,如今变得丑陋了倒也未必是件坏事。”一个年纪大些的仙娥劝道,面上似有幸灾乐祸的神情。 这表情让宫主心中不悦,便打发她出去了。又着人将端玉儿唤了来,嘱咐了一番,并让她仔细些,若觉得哪里不舒服要即刻告知她。 端玉儿答应着去了,心里倒不在意自己的容颜。因为,自那日深夜雨中,将这个小红球一般毛绒绒的小雏鸟从冰冷的花藤下救起的那一刻,便觉自己的心找到了一处可以着落的归宿。而它湿漉漉地蜷缩在自己的怀里打着哆嗦,以及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也让她产生了一种保护它的欲望。 就算是如今知道了它的身份,也知道它终将遗忘了自己而离去,却依旧无怨无悔。 第766章 不可原谅 且不管养玉宫里的仙娥们是如何在人前背后对端玉儿议论纷纷,端玉儿依旧是开心地过自己本应过的日子。 因为她知道,美与丑和善与恶并不成正比,况且,若可以用自己的容貌去换那只可怜的小凤鸟的安康,也便足矣。暂且不管它的未来究竟是不是什么大天尊、小天尊。 时光渐去渐远,在养玉宫这片玉气芳菲的天地里,端玉儿倒没有被歧视和冷落,大约宫中的很多女子也和她的想法一致。并不觉得面上生了红斑的端玉儿,在性情上有了什么不同。她依旧是那个善良、温和,偶尔又会有些顽皮的端玉儿,只不过面上贴的花黄与她们的有些不同罢了。 壶天阁外,足以震撼人心的琴声不绝于耳,寮房里的人们听了皆心胆欲裂,痛苦难耐。可是却都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痛苦,痛苦的来源究竟是什么。 凌虚道长的手指几乎不受自己控制,她的记忆如乱云飞卷而来,直灌入头脑之中,不容阻挡。 良岫被封锁的记忆之门也在一点点打开,所有的一切都在眼前重现——被她的血滋养的凤鸟渐渐恢复,它在良岫的前世端玉儿的面颊上颜色渐至鲜艳,如同一朵盛开的红芍药,只是暂时还没有力气离开她的面颊而已。 不再美丽的端玉儿反而变得更为自由,她常常一个人爬到悬铃木上去,坐在最高的那根枝子上,望着远方出神。却不知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或者脱去鞋袜,将洁白的双足踏进清凉的海水里,圆润光滑的宝石有些硌脚,却很舒服。她索性就坐在海边的岩石上(那也是一块汉白玉,只是被海浪染成了深褐色)耷拉下双腿,任由海浪一次又一次扑上来,打湿了裙摆。 她就这样,自昏至晨,由晨到昏,无所事事地打发着无穷无尽的时光。 一条金色的鱼游了过来。它生着金色的鱼鳞、金色的鱼鳍,在清澈见底的海水里金光闪闪、摇头摆尾地游过来,径直停在端玉儿的身边,朝着她吐着透明的水泡儿。 端玉儿托着腮,好奇地看着这条不怕人的金色小鱼。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它,又一时记不起来。于是问道:“我在哪里见过你吗?小鱼?可是我修炼成人形之前的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也许我们之前曾经是朋友吧?不然,你为何一点儿都不怕我?” 忽然,一阵大风裹挟着水沫儿扑到了端玉儿的脸上,她赶紧闭上眼睛,用手捂住脸。 待风过,她慢慢放下手来,却赫然看见一黑衣上绣着耀眼金龙的少年,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双凌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端玉儿呆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看清楚了,本尊可不是一条鱼,本尊……”话未说完,他忽然在水中猛地飞了起来,化作一条金龙,上半身立起,下半部分龙身依旧在海水里盘旋。 它的头几乎顶在了端玉儿的额上,接着道,“是一条龙!” 端玉儿大吃一惊,忽地记起,自己还是一颗石头的的时候,曾有一只金色小鱼常来自己的身边游弋玩耍,它的喙轻轻碰触自己的身子,要不是没有嘴只怕自己早已痒得笑起来了。莫非,他就是那条金色小鱼? “本尊不过几万年不曾来此找你,你就成了这个丑八怪的样子?竟然还将我忘得一干二净,真是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说着,那金龙将长长的龙身猛然一甩,瞬间便缠上了端玉儿的身子,巨大的龙口冲着端玉儿的头便冲了过来! 第767章 私生子 端玉儿以为一定会被它吃掉了,却又无法逃走,只得本能地捂住脸,紧紧闭上眼睛。 可是,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等了半晌,却不见有任何动静。 端玉儿偷偷睁开眼睛,想抬头看看。额头却不小心碰上了它的嘴。 血盆大口不见了,触上额头的却是柔软的嘴唇。 等端玉儿回过神来,才发现,紧紧缠绕着自己的龙身不见了,而自己正在一个黑衣少年的怀里。 端玉儿吃一惊,迅速挣脱了他的怀抱。 “你不要怕我,我怎会吃了你?我用了数万年的时光来呵护你,怎会一怒之下伤害了你?你忘了我,我并不怪你,因为那时的你不过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我用一遍又一遍地亲吻,让你变得圆润光滑;从深海里找来龙涎香滋养你,让你变得晶莹剔透。其实不过是我打发寂寞无聊时光的游戏而已。” 两个人都站在海水里,唯独少年的衣衫竟一滴水珠也不沾。而端玉儿的浅青色的裙裾早已湿到了腰际,冰凉地贴在身上。 少年上前不由分说将她抱起,让她坐在石头上,又朝着她挥了一下衣袖,一阵风过,端玉儿身上的衣衫居然奇迹般地干了。 他抓住她的手,站在海水里距离如此之近地凝视她的眼睛。 被一个男孩近距离地盯着看,端玉儿有些害羞,不得不垂下眼睛,不再看他。 少年松开手,转身去看苍茫无际的大海,海浪依旧滚滚而来,用力地扑到岩石上,似乎是想将岩石穿空。 “我不过是个私生子,这原本不算什么,可是我却很不幸的成为九海龙尊的私生子。他统治着这个世上的九片汪洋,只要是与大海相关联的都属于他,包括我的母亲。在此之前他却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因为,母亲只想让我过一条鱼简单自由的生活。可是,三万年前我被他找到,因为,他没有儿子,也就是没有尊位的继承人,所以,我才被迫离开了你。” 端玉儿迷茫地看着他,他所说的事情,距离她似乎是太遥远了,她没有弄明白他所说的这一切和自己有何关系。 “你的眼睛告诉我,这一切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是吗?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你不过是块毫不起眼,懒洋洋只知道睡觉,晒了太阳晒月亮的顽石。可是,我却发现,尽管龙宫里有那么多奇珍异宝,有那么多新鲜有趣的事物,可是我却始终不能忘了你,忘了依偎着你与你一起晒太阳晒月亮的无聊时光。对了,我忘了问你,你现在叫什么?那时我叫你岫儿,因为你是一块岫玉。” “我现在,叫端玉儿。” 端玉儿依旧呆呆地望着他,听到他的话,脑海里,有一扇门似乎被什么打开了,尽管缓慢,缝隙却越来越大—— 金色的鱼鳞在阳光和月光下都是如此光华耀眼,它不停地用喙啄着自己的身子,不停地围着自己游来游去,金色的鱼尾将清澈的海水甩到自己的身上,用鱼鳍打磨掉自己身上的斑痕,它用喙推着自己,从海滩的这头儿滚到海滩的那头儿,他们乐此不疲,好像这就是世上最有趣的游戏了…… 第768章 记忆清零 只是那时的自己,不过是一块顽石,不能表达自己的愉快。 可是,快乐总是很短暂,忽然之间它就不见了,被它丢弃在海滩上的自己又恢复了静止不动的日子,因为太寂寞,自己只得让自己又沉入昏沉沉的睡眠,很久很久,所以忘了曾经发生过什么,也忘了自己在等待的是什么了。 那块忽然被抛弃的石头,渐渐忘记了从前,忘记了发生在一块石头与一条鱼之间的事。记忆被封存、清零,重回孤单又简单的日复一日。 直到某一天被白衣男子从海滩上捡起,亲吻,并丢在忍冬花下,才又恢复了最初的意识。却再也记不清从前。 “对不起,我忘了……” “忘了从前确实不可原谅,可是没关系,我们还有很漫长的将来。”少年并不纠结,反而充满了信心。 “我已经成年,父尊就要为我选妃了,不过他答应我让我自己来选择。对那些龙女仙子我都不曾有丝毫心动,唯独不能忘记的是你。我在这里徘徊了许久了,整个海滩都被我翻遍了,找不到你让我心灰意冷,却不曾想,三万年过去你已修炼成形。可是,你却面上寄生了一个怪物,变得如此丑陋,更可恨的是,你居然因为它将我忘了!但是,你若把这个怪物甩掉,随我去龙宫,我便可以原谅你。” 少年说着,便伸出一只手,轻轻覆上端玉儿面上的红斑。 端玉儿的右脸立刻一阵尖锐地刺痛,她猛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不要碰它!它受伤了,若不用这个方法,它便会死去!” “不要相信它的鬼话,谁会相信大天尊的儿子会受伤却无药可救,偏偏需要寄生在一个无辜的玉仙身上?他手下的那些百草神君、医仙、医圣都是蠢货不成?” 他的吼叫惊呆了端玉儿,虽然他的语气是气急败坏的,可是却不无道理。 虽然端玉儿对这世界知之甚少,可是也懂得,此世间无大天尊不能之事,又怎会救不了自己的儿子? 端玉儿犹豫了,她不禁伸出手,去触摸那块红色印记,却发现它变得烫烫的,像荨麻疹一样隆起了。 “来吧!岫儿,到我这里来,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可以和你打赌,我替你把那妖物弄下来,你看它会不会死!” “不要!” 端玉儿捂住脸,躲避着他的手,向后退去,却不留神一脚踏空,从岩石上向下跌落下去。 黑衣少年见状急飞起身,想抓住她的手,可是还是晚了一步,眼看着端玉儿就要跌进冰凉的海水里。 就在此时,一阵红光闪现,一股异香袭来。一个红色的身影挡在了端玉儿的身后,她的后背倚在了这个红色身影上,同时一双有力的手,支撑住了她的身子,并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 “谁这么大胆,竟然想推我家玉儿入海?问问我,答应吗?” 这是谁?这是谁的声音? 有人在听到动听的乐曲时,会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那么端玉儿在听到身后这个声音时,竟忽然觉得,此声也只应天上才有,似乎只有九玄天上才会有如此美妙悦耳的声音,而如此动人的声音,又会是从怎样的人口中说出来的呢? 背后用身体支撑着自己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第769章 龙凤之争 虽然端玉儿并不能确定背后的人是谁,也从未听过这个声音,可是却无端地觉得熟悉。 不等她转过头去看,面前的黑衣少年却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他一跃而起,衣上的金龙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当他跃到半空,便一瞬间化作龙形,金色龙身蜿蜒盘旋,映得碧蓝的海水竟泛出金黄色,并随着他的飞跃而翻滚动荡起来。 金龙发出惊天动地的长啸,向着端玉儿背后的那人便扑了过去。 身后的那人却并为被它的排山倒海的气势所震慑,而是不慌不忙地将端玉儿的身子扶正坐好,并俯在她耳边轻声道:“玉儿莫怕,坐好了不要摔倒。我这便去会他一会。” 不等端玉儿回答,只觉背后一阵风起,直将她一头长发掀得直立起来。却未曾看清那人模样,只隐约见一道红光突起,与金色交相辉映。 待到端玉儿仰头去看时,只能看到高高的蓝天之上,一金、一红两道身影纠缠在一处,忽而钻进雪堆一样的云朵里,给白云镶上金边与红边,忽而又自云中穿出,直飞九霄。空中时时传来凤唳龙啸之声,只是隔得远,端玉儿并不能看得清楚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端玉儿脖子都仰得酸了,也看不出个结果。渐渐都闹不清他俩为何发生争执了,心里有些厌倦,便自大石头上滑下来,站在海水里用脚踢着水花儿玩了半晌。更觉无聊,索性不再等他二人自云中落下,便独自往回走。 终于踏上了柔软的草地,端玉儿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 忍冬花架便在不远处,她便去那里看花。花香依旧,只是地上落了不少。 她弯腰去捡,却听耳边有人道:“不要捡了,都已零落,捡了又有何用?” 抬头看时,方见宫主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端玉儿上前施礼。 宫主却问:“免礼吧!我只问你,那二人为何打架,你可否解释给本宫听一听?” 端玉儿却有些为难了,她其实也说不清他两个为何要打架,还打得如此激烈,打了这么久。 “回宫主,我也不知原因,大约是因为我,可是我与他们并不熟悉。” 听了端玉儿的回答,宫主很是纳罕,不禁看了她一眼。只这一眼便发现了些端倪。 “你脸上的红斑怎的不见了?” 端玉儿也吃一惊,急忙跑到水边去照,果然发现自己右脸上的那块红色的凤形瘢痕竟不见了,自己的面颊又恢复了白皙光滑。 竟然有些失落和焦急的心绪,它怎么一下子不见了?它到哪里去了?身上的伤是否已经痊愈了? 这些问题无法问出口,因为,没有人知道她脸上红斑的来历。 她惶惑地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又看看宫主。 “我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刚刚还在的。宫主,它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 宫主笑了,“傻孩子,那红斑不见了岂不是件好事?它让你容貌受损,受人嘲笑。如今你容颜恢复,依旧是这养玉宫中最美的女子,这难道不是件好事?你却慌什么?” 宫主的话确有道理,可是端玉儿却并不为自己的美丑而焦虑,而是担忧那受伤的小凤鸟,不知它现在去了哪里,不知它是否安然无恙。 清澈的海水却不管她是否焦急担忧,只是忠实地将她的容貌映在自己的心里。 第770章 你要嫁谁? 宫主见端玉儿对着水面出神,便上前拉起她的手,领着她向回走。 “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孩子变漂亮了反而会忧心忡忡。跟我回去吧!海边风凉,你的衣衫已经被海水打湿了,小心受了风寒。” 端玉儿乖乖地被宫主拉着手,二人边说话边往养玉宫的方向走。 正在这时,忽听头顶上一阵霹雳般巨响,紧接着,似有陨星自天上坠落而下一般,呼啸而来,砰然落地,将草地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尘土扬天,看不清是什么,宫主急忙将端玉儿护在自己怀里,二人躲在了悬铃木下。 待尘埃散尽,却见两个人自深坑中爬出,尘土蒙面,让人根本看不出他们的衣衫面目。 “什么人,居然敢私闯养玉宫?!不怕违反了天条遭到惩罚吗?!” 那二人却不理会宫主的威胁,径直摇摇晃晃走到端玉儿和养玉宫宫主的面前。宫主见他二人上前,忙将端玉儿护在身后。玉指轻捻,口里念了一个诀,便要施法。 “我劝宫主还是收了势,不要麻烦了,我们并非来找宫主打架的,只是太累了,法力衰退才坠落下来,并无意损坏这里的东西。” “损坏了也无妨,若要赔偿,我那龙宫里有的是奇珍异宝,随便拿几样来便可买下这座岛了。” “我们只是前来问一问,”一个看不出面目的少年上前一步,声音说不出地动听,似乎能穿透人心。一双凤眼在布满灰尘的脸上格外晶莹明亮,他看着端玉儿的眼睛,轻声问道: “端玉儿,你要嫁给我们之中的哪一个?” 后面的那一个却一把推开前者,直接上前握住了端玉儿的胳膊,“何须问,岫儿自然是要嫁给我!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这一次宫主与端玉儿一起惊呆了。 这两个灰头土脸,仅能从声音上分辨出是两个少年的天外来客,不仅把岛砸了个无底洞出来,说出的话,更是在宫主与端玉儿心里制造了另一场震动,甚至比刚才的还要令人震惊。 宫主愕然地转过头来看着同样一脸惊愕的端玉儿,“玉儿,这是怎么回事?” “玉儿,不知……” 宫主强自镇定,问道:“不知二位是何方神圣,初次来到小岛便与我们开这种玩笑,本宫希望二位到寒舍小坐片刻,洗去风尘,喝一碗淡茶解解疲乏,等二位恢复神智,再请各自离去为是。” 凤眼的那个笑了,道:“我们的确是风尘仆仆,甚是疲乏,不过神智尚清醒,不曾得了失心疯。不过喝茶的建议我倒是可以接受,因为确实有些渴了。” 又转头对那个似乎总是怒气冲冲的少年道:“喂!我可是要随着宫主与端玉儿去喝茶了,你留在这里自己吹胡子瞪眼睛继续生气吧!” 对方果然瞪起眼睛来,却并不与他争论,似乎真的是累了渴了懒得说话。 却与他一起跟在宫主与端玉儿的身后前往养玉宫。 一路上谁都不曾说话,二人的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端玉儿窈窕的背影。只觉她乌发如春柳,随风摇曳;肌肤胜白雪,散发幽香。 她低垂着头默默地走在宫主的身后,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更是惹人怜爱。 而当两个少年在养玉宫的温泉洗净灰尘,又重新穿上被仙童清洗干净并瞬间自干平整如初的衣衫,仙袂飘飘走出温泉阁,出现在众位仙娥面前时,便又在养玉宫制造了第三次震动! 第771章 初雪凝玉 养玉宫中女子大多都是岛上自生的玉石修炼而成,并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加之宫主管理严苛,不准她们私自外出的同时,也不准外人擅入,因此不曾见过男子。 话说回来,即便是见过男子,也未曾见过如此貌如天人、丰神俊逸的男子。尽管这二人是那么的不同。 那日,养玉宫破天荒地下了一场雪,就在他二人走出温泉阁的同时,天空忽然乌云聚合,素来瓦蓝的天空竟一下子变得晦暗起来。众仙娥仰望天空,还未来得及因乌云惊讶,却见云端仿佛被人撒了什么下来一般,无数洁白轻盈又晶莹灵动的白色花朵自天而降。 除了宫主和少数几个仙娥见过雪之外,其他人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惊讶于它们是如此美丽,却那样短暂易逝,只一眨眼,便消失在掌心里,让人都来不及看清它的花瓣上那精致的花纹。 仿佛只是一瞬间,草木、屋宇、山川皆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裳。为何这白花落在花草和地面上不会忽然消失呢?偏偏落在手心里和面颊上时一刻都不肯停留。若它们肯留下,将它们贴在额上、绣在衣上、簪在发髻上该是多美! 就在飞雪漫天、大地染白之际,一红一黑两个身影同时出现在众人眼前,让人们一时变得神思恍惚起来。 一阵恰到好处的风吹来,不仅扬起飞雪迷了人眼,更扬起两个人身上的衣袂,随风漫舞,红的如同凤翼,黑的如同烟云,那绝雅飘逸、从容淡定的神态姿容,一时竟比风雪更能迷人双眼。 没见过世面的仙子们,又能怎样才能自持? 她们惊愕、讶异、敬慕之余便是心动了。人一旦心动便会做出许多令人不可思议的事。 有的女子小心翼翼一点点靠近,想要把两位少年看得更清楚;有的大胆些便伸手去想摸一摸他们的衣裳,想知道它们是用什么丝绸织成,为何如羽毛烟云一般轻盈;更有甚者,居然要去抚摸他们的脸,看看是不是用最洁白的美玉雕琢而成。 有的喜欢身量纤细一些的红衣少年,觉得他眉眼温柔,凤眼含笑;有的则不然,反倒是更喜欢黑衣的那位,因为他更高大健壮,眉宇间透出英气,面容冷峻不苟言笑,更具男子气息。 于是各执己见,竟迅速分作两派,几乎产生争执。 若无宫主震慑,不知这些被忽然唤醒春心的玲珑仙子们,会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出格举动。 宫主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邀请,为何将这两个毁坏养玉岛不知来路的家伙引狼入室? 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极少见的疾言厉色,才将女子们镇住,并乖乖地回了自己的住处,同时命年纪大些的仙子好好管教监视,不得自己的命令不得外出。 她亲眼看着女子们恋恋不舍地离去,方松口气,转身看时,竟见到了一双清可见底的眼睛和怡然宁静的神情。 宫主吃一惊,方才记起只有端玉儿没有被她赶走,而引起骚动的罪魁大约就是她,可是她却一副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两个口口声声要娶她的神仙少年与身旁的土石草木没有什么区别。 她只是看着天上还在不断飘飞而下的白色冰晶花朵,眼睛随着它们飞舞,伸出小巧洁白的手去捧这花朵。 “宫主,这是什么?” 端玉儿向来话少,每一句都没有丝毫多余无用,她将满捧雪花举到宫主面前,就在别的女子都在为两个少年痴迷的时候,她的关注点却在手中迅速化成清水的雪花上面。 养玉宫宫主,不由叹口气,这终究是块不开化的顽石,还是个心思单纯到极致的至纯女子? 她握住端玉儿冰凉的小手,道:“玉儿,这是雪花,你还未曾见过。” “它是花?却为何不见它的茎叶?难道是天上有人将它们采下来,又抛了下来?” “它无有茎叶,只是在云中开放,随风坠落而下。” “好生起怪,为何它们一到我的手里就不见了?” “它是冰霜凝成,最怕热,你的手心是热的,它们一碰到你的手自然就化了。” “可是为何花朵和树叶上的不曾化?” “树叶花草石头等是冷的,它们自然化得慢一些。” “玉儿若能身子冷一些就好了,它们遇到我就不会消失了。我便将它们做成钗环戴在头上。” “玉儿若变得冷了,岂不是又变回原身了?那样就不能如现在这般自由啦!” “宫主说的是,玉儿还是觉得现在更好。” …… 两个人如母女一边手挽着手在雪中散步、赏雪,一边一问一答,竟忘了天地为何物,自然也包括那两个俊美少年。 眼看着二人就要消失于重重殿宇之后,两个少年有些着急,黑衣少年便上前拦住二人,红衣少年也不肯罢休,端玉儿却看着二人道:“玉儿与二位公子从未相识,玉儿不懂,什么是嫁,二位公子定是认错了人,还请到别处去寻。” 黑衣少年焦急万分,“岫儿,你不是已经记起曾与我嬉戏玩耍的时光了吗?怎么又如此说?” “说来惭愧,”端玉儿抬起明净的眼睛看着黑衣少年冷厉的双眼,眼底竟无纤尘,“玉儿只记得有一条金色的小鱼,日日与我相伴,解我寂寞孤独,它不是你这个样子,你不是它,它离开我已经很久了,再也不会回来。” 端玉儿的眼睛忽然变得朦胧起来,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独自躺在寂寥无人的海滩上,感受着清凉的海浪一下又一下扑在自己身上。 日升月落之间,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自己一块石头,且是一块平凡无奇的石头。除非不留神硌了谁的脚,不然不会有人多看她一眼。可惜,几乎没有人会走过这片海滩,因为这里太过偏僻,海风冷硬,岸上的树木皆因常年风吹,随着风势长成朝着一个方向弯曲倾斜的样子。 谁会到这里来? 除了一条不知从哪里偶然跑来的金色的小鱼儿,它黏在自己的身边,让自己体会到什么是陪伴,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期盼。 可是它又如来时一般,有一天,它忽然不见了,等待不再有结果,石头依旧还是那块石头,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再也找不回从前。 第772章 石本无心 端玉儿茫然地看着海天一色的遥远处,思想并未停留在这里。只是在她数万年的时光里,无法知道她的思想会停在哪一处。 而越是这样的迷惘,却越是令人迷恋。可越是迷恋她,越发现她离自己是那样的遥远。 黑衣少年明显感受到了这份疏离与遥远,心里有些焦急,便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岫儿,那条小鱼就是我,如今我回来了,你不认得我,只是因为我现在长大了而已,若你还想看我小时的样子,我自会变化给你看,但是,你必须要相信我!” 说着竟果真化了一股风,直扬起漫天风雪,原本从不落叶的银杏树,竟把碧绿的叶子抛了满地。于是,雪地上绿白相间,倒也好看。 人们皆被这阵风迷了眼睛,待风静雪落后,拿开挡住眼睛的衣袖,才发现雪地上竟躺着一条鱼鳞呈现出耀眼金色的小鱼。 这条鱼乍看上去与普通的鱼无异,但仔细看时,方才发现它竟生有龙须龙目,口中有利齿,鱼鳞如纯金,背上尖鳍如锯,尾鳍较普通的鱼更长而有力。 可是,虽现出幼年之身,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曾陪伴端玉儿的那条金色小鱼,可是鱼儿毕竟不能离开水,一时间,它竟于雪地之上辗转腾挪,不得恢复人形了。 端玉儿叹口气,蹲下身来,从雪地上将已精疲力竭的小鱼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走到不远处的一尊贮满了清水的莲花缸前,轻轻将它放入水中。 雪花也簌簌落进缸里,并消失了踪影。 端玉儿俯身看着沉在水底休息的小鱼,轻声道:“那日,你就便如这雪花,消失了,再也找不到痕迹。我只是一块石头,没了痕迹也就没了记忆。” 听了她的话,小鱼儿努力浮上来,将头露出水面,开口道:“我知道是我伤了你的心,只因为压抑了太久,而太想得到父尊的尊荣,太想高高在上俯视世间万物。如今我已知道自己的错处,所以才回来,请你原谅,与我同去龙宫,做我的尊后,海底万千世界便都是你我的。” “我是一块石头,石头没有心,因为没有心,所以不会伤心。”端玉儿直起身来,“我哪里也不去,任你天高海阔,我只待在这养玉岛上,度我无忧岁月。” 这话不仅让黑衣少年所化的鱼儿沉默,更令信心满满的红衣少年心悸。这个看似温软的女子,脊梁里竟生着如此倔强的骨头。若她不慕海之广阔,自然也不会向往天之高远,那么自己的胜算又有多少? 可是,自己自那日被人伤了翅膀,一路逃命闯入养玉岛,于花丛中与这个面白如玉、眉眼如画的少女相遇,便一霎心动,竟隐去身形化作一只软弱的雏鸟,落进她芬芳的怀抱里,再也不想离开。 感受着她洁白柔软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用清水清洗自己的伤口,哪怕是很疼竟也觉得是一种享受。 与她一同坐在忍冬花藤的下面,晒着斑斑驳驳的阳光。她会常常抱着自己站在海边,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很久很久,不知在等待着什么。于是自己也和她一起看,一起等,虽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如今却才明白,原来她等待的竟是这条忘恩负义的龙,不它根本算不上是一条龙,分明是一条无情的虫子!玉儿怎会与这种人有所牵连!) 自被她救起的那一日起,她便精心照顾着自己,虽然她的照顾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虽然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就连羽毛都开始因失血而褪色,却始终不肯离开她,直到兄长白轮前来寻找,依旧不肯跟他回去,哪怕是明明知道他那里有为自己迅速疗伤的方法,也执拗地要留在端玉儿身边。因为他害怕,害怕一旦离开,就再也寻不到她,就会永远地失去她。 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兄长不得已将自己以一块红色印记的形式印在了端玉儿的脸上。不过,这倒让一直对自己又爱又恨的兄长放心了,因为,再也没人能找到自己,来伤害自己了。因为没有人会想到,堂堂大天尊的幼子,未来天尊之位的继承人,红色凤随,竟然会隐身于一个少女的面颊上,像一只低等动物一样靠吸食别人的血活着。 自己并不想拥有这一身羽毛,不想拥有这种身份。但是,这一切不是自己说了算。 传闻父尊的原身,是一只金色凤鸟,翅膀张开足以遮住天空,若翕动翅膀则会引起飓风,发出的凤唳之声,会令天地震动。 而他与妃子所生的孩子里面,却无一人羽毛为金色。而自己也不过是一身红羽罢了。可是父尊却说,他小的时候也是红色羽毛,随着年龄的增长与修行的加深,羽毛会渐渐泛出金色,最终成为一只金色凤鸟。 因此,无论是与自己一母所生的兄长白轮、赤乌,(白轮一身白羽,绝世独立,被父尊封为月亮神君,并赏赐月宫居住,他却常常化身白袍医生,偷偷跑到人间去为百姓疗疾治病;赤乌则一身黑到发光的羽毛,令人见之不由肃然起敬,只因他个性强烈,如同火焰,因此被封为太阳神君,人间百姓偶见太阳的光芒之中出现黑色影子,传为三足乌或黑马,其实那便是赤乌,一只黑色的凤凰。)还是,父尊与其他妃子所生的灰色、蓝色、银色凤鸟都没有资格继承尊位,颜色决定了命运,可是颜色也束缚了生命。这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的同时,也失去了选择的自由。 尽管白轮将自己印在了端玉儿洁白美丽的面颊上,让自己从此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却必须像个水蛭一样吸取她的鲜血来维持生存。 可是她的血却是那样的香甜,令人欲罢不能。哪怕是如今已恢复了大半,却依然不肯离开她,不敢说出真相。 原以为一切会顺理成章,哪曾想半路上杀出一条无情无义的龙,如若今日不能坚持下去,恐怕再无反转的机会了。失去了端玉儿或许很令人痛苦,而丢了父尊的脸面似乎更是不可饶恕。 这口气是一定要争一争的,这也是天界的大天尊,与海界的九海龙尊之间的尊严之争、权力之争,怎能轻言放弃?! 第773章 翻江倒海 红衣少年却站在了莲花缸的另一面,他对着端玉儿莞尔一笑,“玉儿,你可认得我?” 端玉儿茫然地将视线自莲花缸内的小鱼儿身上移到他的脸上,摇摇头,“我不曾见过你。” “这样的我,你是否见过?” 说着,那红衣少年也现出原身。 一只红色的凤鸟,羽翼尚不十分丰满,它拍打着翅膀悬停在端玉儿的面前,一双狭长的凤目,脉脉含情地看着端玉儿秋水一般的眼眸,“谢谢你玉儿,是你救了我,让我能够与你相依相伴。” 说着,它朝着端玉儿的脸便飞了过来。 众人皆以为,它会撞上她的脸,哪里知道,它竟化作一道耀眼红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当红光熄灭,一块凤形的红色瘢痕赫然出现在端玉儿白皙无暇的脸上,让她变得更加妖娆妩媚。 宫主终于明白,原来端玉儿面上突然出现的红斑竟然是它,自己一心修行,严苛管理养玉岛,竟不知这小凤鸟是何时与端玉儿相识,也不知那条金色的小鱼在端玉儿由一块玉石修炼成无瑕美玉的过程中起到了如此重要的作用。 端玉儿的出现本也是个突发的奇迹,但凡这养玉岛上原产的玉石,若想修炼,则势必要经过自己的选择与试炼,有慧根者方能成功,不然只有一辈子做一块石头。 而端玉儿,得了日精月华,得了龙涎的浸润,又被花香浸透,似乎轻而易举便凝结成了玉魄,只是阴差阳错地将玉魄的根茎扎进了杏木做的桌子里,才化作了杏树,精魂开出了粉白的杏花。 而今终于知道了,她竟与身份至高无上的大天尊之子还有九海龙尊之子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怕这会成为一桩无法了结的公案了。 养玉宫宫主有些担忧,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决。 只是看着金色的小鱼在莲花缸的清水中游弋,看着端玉儿面上红的牡丹花一般的凤鸟瘢痕叹气。 只怕自己的世外仙境养玉岛,再也不会平静了。 两位小尊神的争执最终还是被他们的父尊知道了。 一个小小的岫岩玉仙居然胆敢勾引大天尊之子,这便是对天界的大不敬!大天尊勃然大怒,若非长子白轮劝阻,只怕一道天雷打来,便将这块小小的玉石击成碎片了。 端玉儿被大天尊派来的天神用一根锁链锁了去,一同被带走的还有养玉宫宫主。养玉宫一时乱了套,修炼未成的玉仙们除了哭泣祈祷之外再无别的法子,倒是曾经照料过端玉儿的三个仙童,竟要闯上九玄天为端玉儿鸣不平,可惜她们的法力太小,数次不得其门而入,反而被守卫天门的天神赶了下去。 而另外的一些修炼已成的玉仙则借机纷纷逃离,各自投奔了去处,却不知结局如何。 龙宫之中此时也翻江倒海起来,龙尊拿这个私生的儿子实在是毫无办法。若非自己宫中的这些妃嫔不争气,不曾为自己生下龙子,而是生了清一色的龙女,自己又何苦费劲心力将他寻回来,继承自己的尊位,却给自己找了这么大的麻烦。 那大天尊虽无权管理海疆,可是,他毕竟掌管天界,仍是高人一等的。自己虽为九海龙尊,却不得不屈居人下。 若在平时二人没有任何来往交集或还相安无事,如今自己的儿子却与那天尊的儿子争起女人来,那女子并非天海两界的贵族,不过是低等的玉仙,还是最平常的岫岩玉,真是令人火撞脑门儿。难道那些美丽高贵的龙女仙子他就一个都看不入眼?偏偏看中了一块石头? 第774章 阳光依旧 可是,就算是一块小小的石头,也不能轻易地被大天尊夺了去,不然这九海龙尊的脸面也就不要了。 九海龙尊惊闻端玉儿被大天尊锁了去,竟心中不平起来,这岫岩玉仙可是自己儿子先相中要娶的,哪怕自己对这个女子很不满意,也不是他大天尊可以随意插手的。一定要把它夺回来! 讨要的结果可想而知,大天尊的想法竟与龙尊的一样,就算是自己再不满意,也不能将这石头落入对方的手里。 于是他们对自己各自的儿子的不满迅速转化为尊严之争,一场天与海之间的战争即将爆发。 这战争或许会摧毁无数人的生命,一切如箭在弦。 端玉儿的命运瞬间被抛上了风口浪尖。 她被囚禁在一座牢房内,身上是一件白色的素袍,头上的杏木簪也不知掉在了何处,长发散开,垂在冷冰冰的石砌地面上。 牢房原本幽暗潮湿,却因端玉儿的存在而幽香四溢,光明温暖。就连牢房外的看守也感觉到了变化,竟不由自主想要去看看她,离她近一些。 牢房的窗外是一株杏树,仙界的杏树总是与他处不同,花朵更繁密,更芬芳,却千年不落。 而自从端玉儿住进这间牢房,杏花竟纷纷凋落,新的花苞不断地涌出,一夜盛放,花香却颇似忍冬。 这怪异的事,大天尊自然是很快就知道了,于是派手下百花仙来查看,仙子一见果然如此,不觉讶异,忙去回禀。却在临走之前故意认真看了端玉儿一眼。 这一眼便让她再难忘却。 整个天界恐难寻如此秀美而纯净的女子了,或许少天尊的眼力还是不错的。 听了百花仙的禀报,坐在高高的擎云椅上的大天尊不由陷入沉思。 “大天尊,小仙虽卑微,但是从不说谎,或许您可以考虑准允了这婚事,反而对少天尊会更好。只是要抚慰一下九海龙尊之子和九海龙尊。” “本尊终究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才是。” 这一日,端玉儿被准许坐在院子里的杏花树下的石凳上晒太阳。她素来喜欢晒太阳,当她还是一块岫岩玉石子的时候就开始了。 太阳永远是最温暖的那一个,端玉儿是一块石头,石头是没有温度的,尽管现在修炼成形,血管里也有纯净之血在流淌,可是她依旧是怕冷,喜欢温暖。 可是给予她最充分的温暖的便是太阳。 每当阳光洒满全身,竟觉得那光是有生命的,像是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面颊和头发,哪怕是有树荫遮挡,依旧能从树荫的缝隙里穿过,以斑斑点点的形态落在自己身上,依旧温暖。 当大天尊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气势煊赫地出现在牢房的院门口时,正看到端玉儿如一朵发光的花朵,坐在阳光与花影交织于一起的庭院里。 素白的衣衫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乌黑的头发闪着健康的光泽,上面还缀着几片杏花花瓣(九玄天上居然有了落花),洁白的肌肤,秀丽的眉眼,还有两瓣同样在闪着光的粉红的唇。而她的面庞微微扬起,双目微闭双目,似乎在享受着太阳的亲吻。 众人皆惊讶于端玉儿的美丽优雅。 大天尊却看到的是另一幕:自己的第九子,几乎从不在自己面前出现的黑色凤鸟——赤乌,正半躺半坐在牢房的屋顶上,手中拿着一枝盛开的杏花,将它放在鼻翼间轻轻地陶醉地嗅着。 而他的黑如深潭的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庭院内,花树下的那个女子,眼中的神情复杂,让他这个做父尊的也难以猜透。 他是如何知道这个女子的?几乎从不在人前出现的性格倔强的赤乌,眼里的温柔却是从何而来? 第775章 人间至苦 看到赤乌眼里的温柔,大天尊的心不由一沉,这个女子究竟是个什么异类?她是否会妖术?怎的自己眼高于顶两个的儿子都被她迷惑? 赤乌是个火爆脾气,因为自己宠爱别的仙妃而冷落了他的母亲,以至于她悄然离去再未回来,导致父子反目,至今不与自己交一语。 可是,他如今突然出现在天宫大牢的屋顶上,躺在辉煌灿烂的琉璃瓦上,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低等的玉仙,露出自己几乎从未见过的温柔表情,这足以令人气不打一处来。 而昨夜,更令自己怒不可遏的就是一贯稳重的长子白轮了,他竟擅自熄了月宫里的映天珠,不顾阻拦闯入自己的寝殿,让原本的银辉遍洒的月圆之夜变成了晦月之夜的阴暗。他之所以违反天规前来,竟是为了替那妖女端玉儿求情。 彼时,自己正衣衫不整地搂着新纳入宫的仙妃求欢,竟被这个逆子撞破看了个满眼,羞得那妃子蒙着脸痛哭,一连数日都不见他,一桩好事竟成了泡影,直恨得自己牙根发痒,恨不能一口吃了她。 这也成了那妖女的罪状之一。 而这个叫端玉儿的女子,竟让自己的三个儿子都为之神魂颠倒, 不速速将她打发了只怕遗祸九玄天,到那时便再难收拾了。 方才被百花仙劝解略有动摇的心立时改变了主意,转身甩袖离去,却让手下不由分说将端玉儿用缚仙绳捆了押至天宫大殿审问。并罗列诸般罪状,少不得什么狐媚祸乱天宫,身份卑微却别有用心勾引少天尊与九海龙尊之子,不守仙界森严之规等等,全是莫须有之罪名。 端玉儿虽被人强摁着肩膀,却倔强地挺直脊背始终不肯跪下去。 她昂着头,眼睛看向大天尊的眼睛,丝毫没有恐惧愧疚之色。 反倒是大天尊,将眼光藏在自金冠上垂下来的珠串之后,她的眼睛太清澈,里面没有丝毫的污浊与阴暗,反倒是自己,这身居至尊之位的大天尊,口里怎么竟是些谎言? 但是,事已至此,只能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才能掩盖住自己心底里的那丝愧疚和负罪感。 于是,端玉儿将在下一个朔月到来之夜,被剥夺仙籍打入凡间,五百年一轮回受尽人间至苦(包括幼年失母、婚前失贞、婚后被休弃、割喉切腕服毒自尽死等等),若非赎尽罪孽,不得返回九玄天。 对于这样的惩罚,天宫大殿上的众位仙家皆是暗自倒吸一口冷气,大天尊这是怎么了?自大天尊执掌九玄天以来,已是数十万年过去,他还算得上是一位明君,可是为何偏偏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低等小小玉仙过不去? 就算是人家看上了你的儿子,大不了不让她嫁入天宫便罢了,为何要用如此不近人情的严酷的刑罚来惩罚她呢? 更何况,那惹事的原本就是少天尊凤随,这位父亲大约是舍不得惩罚自己的幼子,反而是迁怒于人。 再看那名叫端玉儿的岫岩玉仙子,她反倒是一身从容,眼睛里是一片纯和之光,令人不由自主地便心生同情。 此时一阵风带着几丝云气飘进大殿之中,竟不知从哪里带来一缕幽香,清纯香甜令人心醉又令人心静,众仙仔细寻去,才知幽香竟是自那端玉儿身上悠悠而来。心下皆惊叹,这少女面容白皙秀美、目光清澈和善,又体生幽香,气度文雅,种种迹象皆表明,这并非大天尊口中妖冶惑人的妖女。大天尊的手段终究是太过狠辣了,这超出常理。 于是仙班之中便有仙卿出来,奏本望大天尊明察此女,莫冤枉了好人,一时众人皆附和。 珠帘后,却有一人,伸出一根玉指轻轻撩开珠帘,默默地看着端玉儿,很久。 第776章 有凤来仪 这藏在珠帘后面气度端庄的人,便是大天后。 也是白轮与凤随的生身之母。 大天后也是一只凤凰鸟,出生于青云山,身份尊贵,虽为大天尊的结发之妻,却只得他的敬重,并无爱意。 而她却一直恪守天宫之规,尽心辅佐大天尊,成为一代贤后。 当她听闻凤随因一玉仙与九海龙尊之子闹得不可开交时,她不禁为之惊讶,自己那心高气傲的小儿子喜欢上的会是个怎样的女子? 可是她却不曾料到,自己只是看了一眼,便自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个女子。难怪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为之心动?只怕是,大天尊也动了什么心思吧? 知他者,莫过于大天后了。 只是他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在冕旒冠的后面,虚张声势大发雷霆之怒,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也想将这个女子揽入怀中的欲望罢了! 这个女子,决不能留在九玄天上,不然将遗祸无穷,恐伤了兄弟父子和睦,闹出丑事。既如此,就由着大天尊处置吧!为了天尊一族的颜面与尊严,只有将这个小女子牺牲掉了。 大天后叹口气,又看了一眼大殿玉阶上伶仃独立的少女,转身便要离去。 可是一个变故将一切都打乱了,原本被大天后关起来的凤随竟不知用了何种方法逃了出来,他冲到大殿之上,向大天尊宣告,此生此世他只喜欢端玉儿一人,不管她是人是妖还是仙,他凤随都要定了这个女子。 这无异于向整个天界宣告,大天尊的继承者要娶卑贱的玉仙为妻,而将来的大天后竟会是由一块普普通通的岫岩玉修炼而成,这让天尊一族的颜面往哪里放? 大天尊勃然大怒,竟将手边一只由最名贵的玄冰玉做的茶盏猛地砸在小儿子的头上,凤随顿时血流如注,栽倒在地。 大天后再也无法隐忍了,她不顾仙娥的阻拦,自珠帘后面冲了出来,抱着小儿子不由掉下泪来。 “好孩子,你莫要与你父尊大人争执,他都是为了你好啊!快向你父尊磕头赔罪,母后一定给你找个身份最尊贵最美丽温柔的妻子,你一定要听话。” “看来本尊的大天尊之位,怕是要另择他人了,本尊最不缺的就是儿子,你不要以为你长得最像本尊便可以为所欲为,没有人规定只有金色凤鸟才配坐上大天尊的位置。” 听了大天尊的话,凤随却挣脱了母后的怀抱,站起身来,满脸鲜血却轻蔑地对着自己的父尊一笑,“父尊既如此说,那儿臣便更加放心了,这样就可以无牵无挂地与端玉儿一起去凡间了。” “你说什么!孩子!你怎么可以去那污浊不堪的凡俗人世?你可是高贵的凤鸟啊!” “母后,没有谁规定,凤鸟只能在九玄天上生存,人间为何不能有凤来仪?凡间始终将凤鸟视为祥瑞之物,却不知,凤与人并无区别,一样有善有恶,我们又何苦自视清高?” “既然你意已决,那就留下我凤族的金羽,永远都不要回来!”大天尊坐在高高的云霞宝座上,冷冷地开口道。 “谨遵父命!这本就是父尊所赐,如今将它还给父尊也好传给下一位继承者。”凤随对着大天尊深施一礼,一抖双臂,红色的凤羽霓裳便自他健壮的身躯上滑落在地。 他的身材健美,体态修长,皮肤光滑的后背上赫然是两根金色凤羽,他毫不犹豫背过手去便抓住了金色凤羽的根部。 “不!不要!!”大天后全不顾自己往日端庄的形象,她向着儿子伸出手臂猛扑了过来。 第777章 九海龙尊 可是一切太晚了,凤随已经忍着剧痛将那两根早已深深扎进皮肉里的凤羽拔了下来,羽毛的根部竟是鲜血淋漓。 大天后见状,竟一口气不曾上来,晕厥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 “母后!”凤随丢了手里的凤羽,跪在大天后身边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 大天尊气得站起身,尽管表面上维持着镇定,可是头上冕旒冠上的十二珠串的不住颤抖,暴露了他真实的心情。 “来人,将大天后抬下去,请百草神君诊治!” 立时有人上前来,可是凤随紧紧抱住自己的母亲,不肯松手。 “把他给我拉到一边去,他已不再是大天尊之位的继承人,甚至不再是我凤族的一员,不要管他,快将大天后送回她的寝殿去。” 听了大天尊的命令,人们不敢拖延,只得将凤随七手八脚拉开,把大天后抬到后面去了。 又有人将被凤随抛在地上的两根金色凤羽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递给大天尊。 大天尊将带着凤随血迹的金羽握在手里,居高临下眼光扫过大殿上肃然而立的仙卿神君,还有自己的另外的儿子们。 不能不说,这两根金光璀璨金羽仿佛有生命一般,它在大天尊的手里轻轻摆动,就像海底的珊瑚,羽毛如触手,在寻找着下一个寄主。 众人的心为之一动,尤其是,恭立于两侧玉阶上的毛色各异的大天尊的儿子们,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白轮,大天尊的长子。 大天尊似乎看透了人们的心思,他冷冷一笑,道:“这金羽本就不过是个象征,有它无它又如何?既然能做我尊位继承人的不一定是金色羽毛的凤鸟,那么,又何必一定要有这两根劳什子!”大天尊说着,双手并未见有所动作,可是两根金羽竟自行燃烧起来,不过片刻就化作了金色灰烬。 大天尊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就像拍掉手上的普通灰尘一样,将金色的粉末拍散在九玄天上浩荡的长风之中。 大殿上的众人皆惊得目瞪口呆,却不敢说什么。 “你们,都有机会,只要顺从于我。” 大天尊转过身去,将高大的背影留给人们,也留给自己的儿子们。 “将端玉儿这个妖女剥夺仙籍打入凡间,受尽人间之苦,历数万年之劫,还有人反对本尊吗?” 大殿之下,无一人吭声。 “既然大天尊如此不待见这个小小的玉仙,不如就将她给了本尊吧!” 一个声音洪亮如钟,突然在大殿上响起,惊散了大殿之上沉闷的气氛。 大天尊一时愕然,众人也吃一惊,急忙朝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只见一人傲立于大殿外的白云之上,金色的袍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人群中有人认出来者,不觉惊叹:“九海龙尊!” 大天尊也认出了来人,他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九海龙尊,“你我曾说过,老死不相往来,今日为了这个卑贱的玉仙反倒劳动你的大驾,来到本尊的九玄天,可见,在你心中,这个女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啊!” “她对本尊重不重要都不重要,主要的是,她对本尊的儿子很重要,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第778章 湮没于九玄天 “本尊没工夫与你念绕口令,这个祸水是断然不能给你的,她已经将我的小儿子祸害成这个样子,本尊已经决定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再者说,她本也不属于你九海之界,她是属于我仙界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还是请回吧!” 那九海龙尊怎会就这样被轻易打发? “本尊将她带走也不是为了让她与我的小儿子成亲,而是准备好好地惩罚于她,你我想法是一样的,只不过,这玉仙是在我九海之界内修炼成仙,其间得了吾儿的龙涎之气,所以才会修炼得成,因此,她理应属于本尊的管辖范围。也自然应交于本尊处置才合情理。” “九海龙尊的这话让人觉得可笑之至,这明明是我九玄天上的私事,与你毫不相干,何时又与你的九海有了关联?” 二人在大殿之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地争执着,谁也不肯退让。 端玉儿平静地看着这场由因自己而来,又似乎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争斗。似乎是看得厌倦了,她明亮的眼睛落在了站在自己身边赤膊的凤随。 她依然不能将眼前这个俊美的少年与那只受了伤的浑身羽毛变得湿漉漉的小雏鸟联系在一起。 一阵风掠过,她觉得他会有些冷了。 这九玄天上的大殿与养玉宫内的大殿是不同的,它四围没有墙壁,除了高高在上的御座与两旁自上而下的玉阶之外,其他皆是悬浮在白云之上,四面通透,没有遮拦。 而御座的后面则是用九色宝石串成的珠帘,珠帘之后便是一条悬在云海上的路,这条路通向大天尊与天后所居的后殿。 因此,风与云很容易便会飘进来,再飘出去。 也正是因此,端玉儿才会觉得凤随会冷。 好在刚刚已经将她身上的绳索解去,她走过去,从自己的衣衫上撕下长长的一条,仔细将凤随身上的伤口包住,并捡起丢在玉阶上的红色衣衫,将它披在凤随的身上。 这个举动令凤随吃一惊,他抬起头看到的却是恬静的一丝笑意浮在端玉儿的嘴角。 “疼吗?是不是有些冷。” 这是她以莫须有的罪犯的身份自进入天宫大殿内说的唯一的一句话,却深深地感动了后背上鲜血淋漓的凤随。 所有人都关心的是他失去了大天尊之位的继承权,或幸灾乐祸,或忧心忡忡,或摩拳擦掌,或深深惋惜,却没有一个人关心他是否会痛,是否会冷。就连自己的母后,她之所以晕厥过去,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拔掉了那两根象征身份的金羽罢了。 而这个端玉儿,被如此不公地对待,即将面对残酷命运的端玉儿,却真心真意地关心着,被所有人忽略的自己。 那么,就与她一起共赴刀山火海吧! 只要能与她在一起,还有什么是不可忍受的? 注意到端玉儿的还有站在玉阶最上端的白轮,他的白衣洁白无瑕,似乎与身边不时飘过的白云融为了一体。它曾那么鲜明地垂在绿意葱翠的悬铃木上,就像微云一样美丽。可是如今他站在白玉石阶上,被围绕在白云之间,却再也分辨不清他的白衣,他被九玄天湮没了。 第779章 化解战争 终于,两位至高无上的尊神的唇枪舌剑变成了剑拔弩张。他们飞出大殿来至殿外,周身都旋转着巨大的气场,一场决斗马上就要开始! 众神都变了颜色,因为他们太了解这两位尊神的力量,若他二人打起来,只怕天、海、人间,甚至地狱都难逃一劫了。 于是纷纷跑到殿外去,苦口劝解,却并未有何作用,眼看着一场翻天覆地的战斗即将拉开帷幕。 “必须制止他们,不然整个天地就要遭殃了。” “这可如何是好!” “快去将佛祖请来……” “只怕是来不及了!” 众神惶恐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时间慌了手脚。 这大天尊与九海龙尊自年轻时便是对头,谁都不服谁,也曾大大小小打过无数次决不出胜负的仗,可是那时他们的法力总还算是稚嫩,除了闹了几次山崩海啸倒也没造成多么恶劣的后果。 可是如今数万年过去,这二位的力量已达无人之境,虽九海龙尊比大天尊稍差些,可是若真的交起手来,恐怕一时也难分出胜负。 若只是他二人打也还罢了,就怕此事会造成凤族与龙族的天海之争,那样麻烦可就更大了。 正当战斗如箭在弦一触即发时,当人们惊惧不安不知所措时,一个娇小的身影却出现在大殿门外。 大家定睛看去,非是别人,正是“罪犯”端玉儿。 她朝着二位尊神走去,双足踏云而行,步步稳重。 走到两人中间,她深施一礼,道:“此事皆因我而起,与他人无任何关系,端玉儿愿接受惩罚,只要天地安宁,众生无恙。” 端玉儿的冷静、端庄,还有她的悲悯,竟使她有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美,让人不由被她所折服。 “端玉儿,你可想清楚,朔月来临之日,便是你劫难开始之时?” “我已经想清楚,若能以一人之身换世间众生平安,亦无不可。” “你若将你的玉魄祭出,交给本尊的儿子漠云,本尊便放手,不再与这里的人有任何瓜葛。” “不可以,玉儿,这玉魄是你修炼数万年的精魂,若将它祭出,你便再也不能恢复仙身!不能答应他!” “凤随,你觉得我还会回来吗?” “既然你不再回来,我留在这里也无趣,我陪你一起走吧!如何?” 听了他的话,端玉儿淡淡一笑,看了一眼垂眸默立于大天尊身后的白轮,他的眼睛始终不敢与端玉儿相碰触,他在躲避着她。 心里竟隐隐地有失望,却是为何? 终于,端玉儿稳定了一下心绪,看着凤随,露出微笑,“少天尊,你不必与我一同去历劫,你本没有错。” 说着,端玉儿又看向九海龙尊,他英武逼人的脸上,是傲慢还有冷漠。 “等到朔月之日,请让你的儿子漠云来取我的玉魄。还望龙尊大人言而有信。” “那是自然,何用你说?” 九海龙尊看了一眼大天尊,鼻孔里哼了一声,拂袖而去,殿外等候的九海神兵便跟着他大张旗鼓地走了。 而大天尊却不由长出一口气,其实,不过是意气之争,又有谁会真的喜欢令生灵涂炭的战争呢? “不要以为你化解了一场战争,本尊就可以饶恕你,对你的惩罚照旧!来人,将她押回大牢!” 第780章 妆成空染 大牢窗外的杏花开开落落,似乎在担心着什么,所以才这么急于开花,开花后又急于凋落,为了好开出新鲜的花朵。 可是,因为它们的焦急,才无法结出果实,花开花落皆是一场空。 屋顶上的赤乌,却并不急,他自树上折了一根枝子,种到了自己的宫中,这杏树奇怪,一根枝子不几日便长成了一棵树,并与大牢院子里的一起开出了粉白的花朵,每日将花瓣雪花一样撒在阶上。 在朔月到来之前的那个晚上,牢房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大天后。 她依旧是高贵端庄、贵气逼人,可是端玉儿看在眼里,却见她眼里的忧伤如泪光一般闪闪的。 似乎是为了与大牢里的气氛相契合,大天后没有穿那日所穿的五彩锦衣,头上也没有耀人眼的珠宝。 她走进略显幽暗的牢房,立于坐在床上发呆的端玉儿面前时,端玉儿依旧觉得牢房里忽地亮了一下。然后便是一阵浓郁的香气,就像是被浓重的檀香熏了衣衫很久很久一样。 端玉儿脑海里不禁冒出一句诗:“妆成只是熏香坐”,大约大天后每日里也不过是熏香而坐,妆成空染吧? 凤随与白轮的容貌都与大天后很相近,只是大天后更柔美温婉,而两个男子则一身阳刚之气。 大天后看着匆匆站起身的端玉儿,道:“本宫因为你这丫头,几乎失去了两个儿子。” 话虽如此说,她的口气里却不带抱怨。 “若我是男子,大约也会犯同样的错。端玉儿,你是个干净而美丽的女子,我知道。足以配得上本宫的那两个傻儿子。” 端玉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大天后,只是静默地站在她身后。 “可是,他们的身份却是你永远不能企及的,哪怕你历劫之后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唯一能解决这件难题的,便是你永远都不要回来。” 端玉儿静静地听着,不卑不亢,不喜不怒。 “回不到九玄天,这可能是对一个仙人最大的惩罚,这对你不公平。可是,虽然我是大天后,但更是一个母亲,我怎能让自己高贵的儿子永远沉沦凡世受苦。所以,我偷偷给凤随后背上埋了十根隐身金羽,这金羽可以在危机时刻救他,却也可以一点一点拔除他对你的记忆和爱。” 大天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终究还是愧对于你,这一切原本都不是你的错,其实这九玄天上和九海之界的所有人都知道,但是,之所以这样做,只不过是因为这样可以将伤害和损失减到最小。那就是——只有你一人接受惩罚,其他人则可以逃脱责任。” 大天后转过身来,眼光却正对上,端玉儿那平静如深潭一般的眼睛。心里竟突地一跳。 这女孩子的眼睛太干净又太深,仿佛一下子被她看到了内心一般。 不由掩饰住自己的尴尬,“你不怨恨吗?” “端玉儿不知该怨恨谁,也不知该从何怨起,只是不知,大天后尊下,我如何才能永远不能回来?” 这话令大天后吃惊不小,这个小女子的语气神情太过平静,让人竟生了一丝丝忌惮之心。 第781章 羽衣当风 “你真的不想回来?” 大天后试探地问道,心里还是有些怀疑的。有那个谪仙不想早早历尽劫难重返仙界?这个小小的玉仙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大约不知道被打入凡间历劫究竟是一件怎样的可怕的事情,所以才会如此不以为然吧? “不想回来。” “那就销毁你的精魂所在——玉魄,那样的话你就永远留在凡间,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明日我便要将它交给九海龙尊的儿子了,这样不也一样吗?” “九海龙尊的儿子将自己珍贵的龙涎滋养你,让你可以得到灵气成仙,可见他是喜欢你的,如今不过是被他父尊用药迷了心智,才会与他父尊一道来逼迫你。他日他清醒过来,便会后悔,是一定会把这玉魄还给你的,到时你将它毁了,便可不必回到九玄天了。” “如此甚好。” “只是,你真的不想回来吗?” “真的,端玉儿不会骗人。” “为什么?” “为什么?大天后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这九玄天一样是个腌臜世界,甚至比不上凡间俗世,因此不回来也罢!” “也好,希望你言而有信,这样我的儿子们就可平安了。但是我终究是愧对于你,不知你可会弹琴?” 大天后的话让端玉儿很是不解,但是依旧如实回复她道:“略会一些。” “那好,我便将这琴谱给你,你学会了它便可记起一切,若有危难时,这琴声亦可救你。”说着将一本描画着莲花的琴谱递于端玉儿手中,仔细看时,上面竟写着《花谶》二字。 “天海苍茫路迢迢, 仙山无觅风萧萧。 《花谶》一曲了情痴, 羽衣当风任逍遥。” 大天后轻轻吟出这首偈子,便飘然去了。只留下端玉儿手中捧着这本古怪的琴谱发呆。 正愣怔着,却听耳边一阵冷笑,端玉儿抬头看去,只见一人倒悬于窗前,眉眼乍看上去竟有些与凤随近似,只是眼光冷厉、咄咄逼人。 端玉儿吃一惊,正要问是谁,那人却不见了身影,正惊异间,却觉面上一阵风拂过,一个着黑色斗篷的高大的男子,已然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这人分明就是刚刚悬在窗外的那人。 他的手里竟拿着一枝盛开的杏花,粉白清香,花枝轻颤。 “怎么?被那假慈悲的女人给唬住了?不要信她,她善于骗人,且骗得有声有色令人不得不信。” “你是谁?” “你问我是谁?”那黑衣男子用手里的杏花枝当作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儿,“你竟连我都不认得?” “不认得。”端玉儿摇摇头。 那人忽然自嘲地笑了,“也难怪,我从未在你面前以这个模样出现过,因此你不认得我也情有可原。你是颗毫不起眼的岫岩玉小石子,每日躺在海水里晒太阳、晒月亮,年深日久得了日精月华,便修炼成了玉仙,是不是?” 端玉儿点头。 “这就没错了,月华是白轮给你的,那普照了你几万年的太阳光是谁给你的,你可知道?” 端玉儿继续摇头。 “就是本尊,就是我!我便是太阳神君啊!我叫赤乌,是大天尊的第九个儿子,他有很多很多儿子,多到他自己大概都数不过来吧?我是一只黑色的凤鸟,但是却住在太阳宫殿。你说有趣不?” 第782章 一花成谶 听眼前这个男子调侃大天尊,端玉儿有些不解。 赤乌却不管她能不能理解,便将手中的杏花枝举到端玉儿面前,道:“你可认得这花?” “认得,这是杏花。” “本尊觉得它很好看,你觉得呢?” “杏花虽美,却往往春未尽,花已落,这是短命的花儿,不要也罢!” 听了端玉儿的话,赤乌心里竟忽地一阵发颤:春未尽,花已落,这是一句多么悲凉的谶语,难道这已然预示了端玉儿多舛的命运? “你不要乱说话,记着,那玉魄万不可毁掉,若毁了,你的命也没了,并非只是不能回到九玄天这么简单,你可一定要记着。”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鸡鸣,端玉儿再去看那人时,他早已消失不见,只有东方的天空上,忽然出现了第一道霞光。 他是太阳神君吗?数万年里用温暖的光照耀着自己的便是他吗?可是为何他的眼睛里竟没有一点温度? 地上是被他丢掉的花枝,枝上的花朵悉数散落在地面上,竟一朵不剩。 云海之上,是漂浮着的一座座华丽的亭台,它们就像无根的浮萍,在随着云海四处飘荡。 端玉儿站在这被称为落仙亭的亭台之上,眼前除了云海还是云海。 大天尊率领着大天后及一班仙界尊神,却站在另一座亭台上,“妖仙端玉儿,心怀不轨,意图勾引大天尊之位的继承人凤随,和九海龙尊的继承人漠云,败坏天界风气,故剥去仙籍,打入凡间,历尽劫数,且永世不得返回天界。” 宣布大天尊旨意的仙吏色厉内荏,语气都有些发颤,似乎很是心虚的样子。 大天尊对他的表现很是不满,冷冷看了他一眼,便令他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站到一旁去了。 “端玉儿,你可还有话说?” “端玉儿无罪,无话可说。” “事到如今还在狡辩,来人,取出她的玉魄!” “慢!无需别人动手,我自己来!哪位天将请把刀借我一用?” 这冷静到骨髓里的声音让人一时产生幻觉,这话语真的是从面前这个看上去如此柔弱的女子口里说出来的吗? 这样的气势也镇住了大天尊身边的侍卫,他们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敢将自己的兵刃交给她。 大天尊见自己的手下天兵天将,平日里一个个如狼似虎,今日在一个弱女子面前反倒是成了缩头乌龟,不觉肝火又起,一张脸顿时变成了黑色。 天将首领还是个机智的,见大天尊变了脸色,知道不妙,便壮起胆子,拔出自己腰间佩刀,驾云飞至落仙亭上,将刀交给了端玉儿后便急匆匆地飞了回去。 这玉魄所在的位置是在端玉儿的咽喉处,若要取出势必要割开喉咙。 端玉儿握着刀柄,叹了口气。她抬眼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另一座云亭里观刑的漠云,手里还是略有犹豫。 大天尊和九海龙尊同时轻蔑地笑了,死到临头终究还是会怕的。 “漠云,你去,没有这玉魄,我这九海龙尊的位子你是不要了吧?” 叫云漠的那条金龙,不,那条金色小鱼,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遵命!”话音未落,便纵起身形,一霎时便飞至端玉儿身边。 他朝着端玉儿伸出手,冷冷道:“将玉魄交给我!” 端玉儿没有看他的脸也没有看他的眼睛,只看着他明黄色衣袖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忽然凄然一笑,道:“你莫急,这就给你!” 第783章 玉魄喋血 说着,用手中短刀决然割开了自己的咽喉。 带着忍冬花芬芳的鲜血喷涌出来,染红了大片衣襟。在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处,一点温暖的白色光芒投射出来,光芒所到之处,竟化作七色彩虹!在这彩虹的源头,便是那块漠云苦苦索求的“玉魄”。 端玉儿伸手抓住自伤口处徐徐而出的玉魄,将它攥在沾满了鲜血的手心里。她目光平静,对立在云头,表情惊愕的漠云道:“给你!”说着,讲拳头伸向他。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漠云竟犹豫了,他看着她冷若寒冰的眼神,看着刺目的鲜血,看着她决绝的表情,忽然有些糊涂起来,岫儿这是怎么了?她为何流这么多的血? “岫儿,你哪里受伤了?为何流了那么多血?” 他向着他的岫儿飞了过去,握住她鲜血淋漓的手,却不料被她抽回手,而自己的手里却留了一样东西,圆润的,冰凉的,就像一滴泪珠。 云漠张开手,对着手心里被血染红却依旧光芒不减的玉珠发呆,“这是什么,岫儿?” “这是你要的玉魄,既然端玉儿能修炼成仙是因为得了你龙涎的精华,如今便将它还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从此两不相欠。” 漠云此刻却头脑里轰然作响,这是玉魄,若真如岫儿口中所说的这是她的玉魄,那么,那么,此刻的岫儿便身无半分仙力了,若她此刻坠落云海,必然碎作齑粉。 他大惊,“岫儿,不可!这玉魄怎可轻易取出!” 说着便向着端玉儿扑了过去,他要将这玉魄重新放回她的咽喉,虽然他不知道岫儿为何要割开喉咙取出它交给自己。可是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这几日自己的神智一直恍惚,就像一个傀儡被人操控着,这定是父尊所为,目的只是为了隔断自己与岫儿的纠葛,让岫儿对自己的死心。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救回岫儿。 可是一切似乎都太晚了,端玉儿转身仰面向天向着万丈云海倒了下去,漠云跟着她一起跳了下去。 端玉儿臂上的白纱,又薄又轻又长,它随着她坠落向上飘拂着。漠云与她一同坠落,向她伸出手臂。 “岫儿,抓住我!快!” 端玉儿在万般绝望中,终于向他伸出了手,可是两只手却无法触到一起。 依旧向下坠落,风在耳畔呼啸着,似乎要撕裂她柔弱的身体。 她没有了仙力,身体沉重得就像一块石头。 漠云也没有运用自己的仙力,他的身体比端玉儿还要沉一些,他要快速地坠落下去,这样就可以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回到自己身边。 近了、更近了,两只手之间只剩毫厘之差。漠云一阵狂喜,心扑通通地乱跳起来,他就要紧紧地抓住她了,他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可是,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金光,父尊身边的侍卫,竟懒腰将他抱住,径直向上飞去,漠云的手里却只抓住了一段白纱。 白纱向水蒸气一样自指缝里散去了,手心里便只剩了那块带着端玉儿血迹的玉魄。 正当他抓着那块玉魄蜷缩在云亭之中痛不欲生时,一个红色的身影也与他刚刚做的那样,冲下了落仙亭。 第784章 万世惩罚 原来,这就是被大天后软禁起来的凤随。 大天后给他的茶里加了一点从百草神君那里寻来的睡心花的花粉,指望着小儿子能沉沉睡上一觉,等他醒来一切早已无法挽回,虽然他当时会很痛苦,可是时间是一剂最有效的疗伤药,慢慢他就会好起来,不再难过伤心,或许还会喜欢上了别的女子而忘了那个小小的玉仙。 若能再重新博得大天尊的欢心,或许还会被大天尊封为少天尊,拥有继承天尊之位的权力。 当然,这不过是大天后的一厢情愿,她的美梦还未做完,小儿子的意志力已经战胜了她剂量不够多的睡心花粉。 和许多药物一样,是药三分毒,这睡心花的毒性虽不大,但是若不小心服多了,就会变得嗜睡,最后成为睡神,而不得不生活在黑夜里与梦魇神相伴。 大天后可不希望自己的小儿子变成睡神,于是便把百草神君给配制的药粉偷偷减去了一部分。 这就是为何事情还未结束,凤随却意外醒来的原因。 凤随自大天后宫里一路飞来,他只看到端玉儿浑身是血坠下落仙亭,后面还跟着九海龙尊的儿子,他似乎是想要救她,却被人半路上截住。 凤随没有犹豫,“端玉儿,凤随来了!” 喊声未落,凤随竟化作一道红光,直直向着端玉儿飞了过去,在碰到她的一瞬,化作一片柔和的红色云雾,落在了她的面颊上,融进她白皙的肌肤,成为一块红色印记,呈凤形。 他要与她一起飞速坠落,一起化作齑粉! 众人见状皆惊呼,尤为恐慌的便是大天后,她一下子跪在面色煞白的大天尊面前,哭求道:“天尊,求求你,救救凤随,他可是咱们的小儿子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求你!!求求你!!” 大天尊心里何尝又不是心惊肉跳?他很清楚,若任由端玉儿带着面上的凤随坠落下去,恐怕两人都难逃一死。 端玉儿的举动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本打算等她祭出玉魄,便着人将她送到凡间去,投胎做人,历经磨难。哪曾想这丫头竟自己跳了下去,令人措手不及,更令人措手不及的就是九海龙尊的儿子和凤随的举动了,他们竟不顾生死也跳下去救她。 九海龙尊的儿子好歹被他老子手下的侍卫救下,可自己的傻儿子凤随竟化作端玉儿身体的一部分,与她一同赴死,自己若想救他就必须将端玉儿一同救下,真是无可奈何。 脚边一贯高傲的大天后,却因为儿子向他磕头求救,大天尊的心中也不是滋味儿。 于是无奈之下,右手中指与拇指一弹,一道红光向着端玉儿垂直追了下去,并在她坠落地面之前“嘭”地一声炸开,化成一团光球将端玉儿的身子托住,并缓缓下落,将她轻轻放在地上。之后又恢复原状,飞回了大天尊的指尖。 虽长出一口气,大天尊心中之火并未平息。他冷冷地站在高高的云端,对着端玉儿、对着凤随,也对着漠云宣布道:“不要以为用死可以威胁到本尊,你们都将被打入凡间历劫。玉仙端玉儿所受惩罚不变,只是从此后要变为凤随寄主,用自己的血来供养凤随,若想释放凤随,则必须与男子交合,而这个男子则永远不会是你们!她将生生世世做一个白璧微瑕的女人,凤随的将慢慢地彻底将她忘记。” 他的眼光扫过漠云,又道:“而你,罪责亦是难逃,你将生生世世娶她为妻,却永远都不知道她是谁,永远都得不到她!” 说完,大天尊广袖怒甩,弃众人而去。 第785章 爱欲凡心 琴声终于停了下来。 人们耳边一下子变得安静了,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古怪难懂的曲子,终究是结束了,这本就不是出自人间的乐曲,透露出的却不是仙乐飘飘的风雅脱俗,而是令人心悸的窒息! 凌虚道长的手依然悬在琴弦上方,手指却在微微地颤抖,额上早已是汗水淋漓。 她一时还接受不了自己脑海里的充斥的各种记忆,养玉宫中的漫长时光还需一点点地去回味和适应。 而一旁的洛诘和幽冥君则终于喘过来一口气,方才压在他们心脏上的巨大的力量一下子消失,这才有了一种心无所依的感觉。 洛诘的白衣,依旧如蜘蛛网一样垂落着,容貌却是四十多岁中年男子的模样。他在端玉儿带着凤随坠落之后,自觉似乎可以得到自己早就向往的东西了,可是,当有一天,父尊又拿出两根金羽准备植入他的脊背时,他却退缩了,因为他似乎看见了那金羽末端还有残存的凤随的血。 其实金羽又算什么?就像把凤凰的尾羽插在雉鸡尾巴上一样,哪怕是羽毛再漂亮,雉鸡也不会变成凤凰。 自己在父尊母后的眼里其实就是一只雉鸡,尽管自己是他们的长子,是一只无比尊贵的血统纯正的凤凰,可是自己那引以为傲的白羽却几乎成了母后的耻辱。所以,即便是后背上有着两根金色羽毛,也改变不了自己是一只白色凤凰的现实。父尊既然可以从凤随身上将它们取下,当然也可以随时从自己身上取走。 而自己为了这两根虚无缥缈的羽毛,竟然变相地出卖了凤随,出卖了端玉儿。 端玉儿,自己第一次动了爱欲凡心便是因为她,那时她不过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岫岩玉石子,可是,有一天自己一时兴起偷偷来到养玉岛游玩,想着挑几块上好的宝石回去,嵌在自己的月亮神君的金冠上。 对于一向循规蹈矩的自己来说,像养玉岛这样的地方,几乎从不涉足。这是九玄天之外的地方,相当于人间的乡野村庄,以自己高贵的身份,怎能沾染上这里的尘土,污了自己高洁的形象? 可是,那日大概是多饮了几杯酒。因为月宫里冷清,只有几个扫月仙童和一只兔子。其实并没有人们传说中的嫦娥吴刚桂花树。 那日自己正在宫殿里读书,无聊至极,便想着要饮酒。 仙童端上来的酒寡淡无味,当即便丢下酒盏去找好友麒麟。 麒麟是仅次于龙的神兽,却是个风流倜傥的主儿,经常偷偷跑到人间去,借着给人送子的名义换些人间的吃食美酒。所以他那里常常会有美酒佳肴稀罕物儿。 二人大约是心有灵犀,自己还没出了月亮的影子,就碰见了正好前来找自己吃酒闲聊的麒麟。 二人心照不宣地一笑,便重回自己的宫殿,将众位仙童打发出去,掩上门,麒麟坏兮兮地一笑,自怀中掏出一把酒壶和几包东西。 打开纸包来看,竟是人间才有的几样小吃,香气扑鼻。 虽然自己并不认得这些吃食都叫什么名字,但是却独独喜爱一种叫花生米的小吃,只觉入口香脆,回味悠长。再加上那壶令人垂涎的老酒,一时高兴,便与麒麟推杯换盏起来。 第786章 岫玉石子 这前来造访的麒麟在九玄天上其实没什么实职,除了偶尔应人间香火为人送子,或者在大天尊驾前做殿前神兽摆个样子之外(说实话,他摆出的样子还是很威武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清闲自在的。可是他却喜欢奇巧之物,比如这只装着美酒的酒壶,便是他从太上老君那里半偷半骗得来的。 这酒壶的奇巧之处就是,里面的酒永远都喝不完。当然,这不过是是他的奇淫技巧,是他做法将人间的酒缸或酒坛与这壶连在了一起,看上去好像是酒壶里的酒无穷无尽怎么喝也喝不完,其实在人间某一处的酒缸里的酒却越来越少。若喝完了这一处的酒,他便再寻另一家,所以,壶里的酒自然就是无穷无尽的了。 往日自己都要因为这个调侃他一番,今日却因无聊只顾得好友前来与自己喝酒高兴,也就没顾得上调侃一下他的无底之壶了。 喝了有半日,已到了日落月升的时辰,知道自己要升上天空去当值,麒麟也没再久留,只是喝醉了,摇摇晃晃地离开月宫回了他的住处。 自己也喝醉了,今日是圆月,竟然在月亮升入中天之时擅离职守,只因下面的某一个地方有光反射刺了自己的眼睛,于是便去找那光的来源,离了月宫来至养玉岛上。 也顾不得这里是否配得上自己身份了,只是被满地的宝石晃了眼睛。摇摇晃晃地在海滩上寻找那块最初刺了自己眼睛的那一块,当然是再也寻不到了。所以又转而去找最漂亮的、最晶莹的。 就在这时,自己赤足的足心被什么硌了一下,竟有些疼还有些痒,抬起脚借着自己月亮上的光亮才看清,不过是一块毫不起眼的岫岩玉石,还是块石子,几乎透明,就像一颗水泡儿。 想捡起来将它抛进大海,可是它一触到手指,自己的心便被一种感觉擒住了。 这石子圆润、柔和,似乎带有一种温度,像是触摸什么人细腻的肌肤一般。自己吓了一跳,觉得这石子似乎有生命,有心跳,只是不能说话和移动。 于是再也舍不得将它抛出去了,可是自己又不想带它走,不想将它镶嵌在自己的金冠上了。 也许留在这里,才是最适合它的,可是将她放在哪里才会容易找得到它呢? 花香袭来,清甜迷人,睁着朦胧醉眼逡巡半天才算找到了花香的来源,那便是一架忍冬。于是将石子放在了忍冬花下,躺在它身边自己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可是,眼见着红日即将东升,不得已匆匆起身,离它而去。 酒醒之后,却将它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凤随受伤向自己求助,希望能在自己的月宫里疗伤,并瞒过父尊与母后,免得父尊一时发怒处置了那只伤害他的灰凤雾鸢。 对凤随,自己虽很是嫉妒,可是毕竟是亲兄弟,不帮他也是不可能的。可是自己纤尘不染的月宫怎可收留这满身是血的凤随? 此刻自己才记起,还有一个叫养玉宫的地方,以及被自己丢在忍冬花藤之下的岫岩玉小石子。 第787章 豁然开启 于是鬼使神差地对凤随说了“养玉岛”三个字,说完立刻就后了悔,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再也收不回来了。 那凤随大约也是为了保命慌不择路,因此果真去了养玉岛,也不知怎么这么巧的就遇到了被自己丢弃的岫岩玉石子。不过此时的小石子,早已修炼而成,成为整座岛上最美丽纯净的仙子。 而她似乎早已忘了曾经被自己握在手里,放在浸透着花香的夜色之中。 已经被命名为端玉儿的小石子,似乎一夜之间便长大成人了,只是她的眼里却只有一个人——凤随。自己在她的生命里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更不要说曾经共同度过的时光,哪怕它那么短暂。 这个可恶的凤随,竟然化作一只软嘟嘟的小雏鸟,一举攻陷少女的爱心。它腻在端玉儿的怀里,整日地要她抱着,喂它吃喝,哪怕是身体越来越虚弱也不肯离开。 最后逼得自己不得不出手相救,将它印在端玉儿洁白的面颊上,用她纯净的血来供养它。其实那日原本是不必用一吻来封印,可是似乎是为了赌气,自己狠狠地将凤随吸入口中,又狠狠地将一吻吻上端玉儿的脸,希望能够唤醒她对自己的记忆,可是他失败了。 端玉儿的脑海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影子,或者说,曾经有过,却不知藏于何处了。 那日的落寞如黏糊糊湿漉漉的细雨,让自己的骄傲如同被雨打湿的羽毛,无力地垂下来,挂在树枝上撕扯不清。 可是,当她被至高无上的大天尊陷害的时候,自己心里想的却是那空虚的少天尊之位和更遥远的大天尊之位,所以自己不曾为她说上一句公道话,可以说自己的沉默恰恰是伤害她的最无情最夺命的武器。 而九玄天上,能看透自己心思的莫过于黑凤赤乌了。他在一旁像自己的影子一样,把自己的心肠摸得透透的,他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是嘲讽和冷漠的。良心的谴责却希望赤乌能够狠狠地揍自己一顿。 于是在被封为少天尊的一刻,自己再也忍不住了,拒绝了父尊赠与的象征少天尊之位的金羽,自请到人间渡劫历练以恕罪过。 可是,不得不说,自己在父尊的天惩之下竟毫无能力改变什么,因此才一世又一世地面对端玉儿惨烈的人生,虽每一次都想改变什么,可是到最后总是发现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 如今终于将一切都清清楚楚地记起,依旧有着深深的无力感。尤其面对着被狂泻而下的记忆砸蒙了的良岫,也就是养玉岛上的端玉儿。 此时此刻,与白轮一起陷入沉思的还有幽冥君,也就是赤乌。 他那零零碎碎的记忆也在《花谶》绝响之后,串联到了一起。自己当初在九玄天上怒斥大天尊、九海龙尊,及大殿上为了自保都明知其中冤屈却都缄口不语的众神,惹怒了大天尊,其实最初的目的却不过是给大天尊一个难看,为母妃出一口恶气。 大天尊本就不喜欢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一直觉得他长着反骨,或有一天会造了反夺了自己的大天尊之位,因此将他早早打发到太阳宫里去任太阳神君,却只是因为,他白天需要去当值,只有夜晚才会回来,而夜晚来临时大天尊自己早就歇息了,与他很难见上一面。 这样就避免了父子相见,一言不合又要吵翻天了。 而赤乌自己也乐得不与他见面,免得看见他就想起不知在何处独自伤心垂泪的母妃,又要无端端地向他找茬儿闹别扭。 虽然大天尊对自己的言行很是气愤,可是也并未有处罚自己的想法,毕竟,已经处置了凤随与白轮,在处置了赤乌,那自己这几个优秀的儿子岂不是个个都要受到惩罚? 所谓“养不教父之过”,自己的儿子一个个接连被打入凡尘,这不过说明自己教子无方。 可是,由母妃便很容易地想起了端玉儿,这端玉儿与母妃的境遇颇有些相似,都是无端受到诬陷,不容辩驳便受到了严厉地惩罚。母妃性格刚烈,虽为凤族地位最低的黑凤,却有着他人说没有的骨气,竟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一去不回。这一走就是上万年。 她的决绝与端玉儿竟也相似得很,不爱我的,决不留恋,弃之如同敝履。端玉儿却是既然神仙都是这等嘴脸,不做神仙也罢,什么玉魄精魂统统还给你们,哪怕是粉身碎骨,也绝不流连含糊。 一个女子尚且如此决断,自己何苦还在这里苦苦淹留?于是自请去了没人想去的地方——幽冥地府,成为新一代幽冥君。 自来到幽冥地府,幽冥君与白轮洛诘也有相同的地方,就是竭尽全力想消去端玉儿身上的诅咒,可是,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端玉儿依旧是一次又一次凄惨死去,一次又一次! 如今面对着转世为良岫的端玉儿,即将醒来,恢复记忆,幽冥君竟莫名的有些心慌意乱,他不想良岫记起这一切,可是若不记起,她便不能活过今夜了。 这首诡异的《花谶》其实是一把双刃剑,可以救人,似乎更能杀人。 良岫,你能熬过这样的记忆吗? 而那位深居皇宫之内的龙云漠,他大概也不记得自己的前世今生了,他当初抽出身上的龙筋,甘愿与端玉儿同死,真是令人可怜又可恨。 人们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确实很有道理,这漠云就是这样既可怜又可恨的人。这其实是一种更可怕的惩罚。 如今在场的人都听到了《花谶》,也记起了大天后的那首偈子,仿佛大梦初醒,记起了自己的前世今生。可是还有一个人,他将永远在轮回中循环往复、沉沦不休。他就是,九海龙尊之子,漠云! 另外就是眼前的良岫,她悠悠醒转过来,却眼神迷茫,似乎什么都记起来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记起。 她在凌虚道长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却看着那只古琴发呆。 大天后教会了养玉宫宫主弹奏《花谶》,并叮嘱她,这只琴只能弹奏一次《花谶》,弹奏结束之后,它的琴弦将化为齑粉,结束了它的使命。 如今的古琴上,乌黑光亮的漆面上,再也看不到琴弦的影子。 第788章 何枝可依 良岫就这样默默地坐着,眼睛一刻也未离开那架没了琴弦的古琴。 “玉儿,你这是怎么了?”凌虚道长,不,应该是养玉宫宫主问道。 “姑母还是请叫我良岫吧!相比于端玉儿,我更喜欢良岫这个名字。相比于与宫主相处,我更留恋与姑母相依为命的日子。” “好吧,岫儿,只要你喜欢,我便依旧是你的姑母,你还是我的岫儿,如何?” 良岫听了连连道谢。 凌虚道长见良岫满头冷汗,便端来一杯热水,想要喂良岫喝下,良岫却摆摆手,“我只觉五脏六腑似乎都破碎了一般,很是疼痛。什么也喝不下。” 这时,众人方才想起,虽然良岫恢复了记忆,可是她身体里的蛊毒却还未解,如今她依旧是凡俗肉身,没有与蛊毒对抗的能力。 “可有法子将良岫恢复仙身?” 听到洛诘如此问,良岫也抬起头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三人。 一曲《花谶》穿心而过之后,良岫已经记起幽冥君便是那拈花倒挂于牢房窗外的黑衣少年,而白衣的洛诘,却是在自己的眼里曾如天神一般存在,却终于将自己丢弃的白衣秀士。 他们随着自己一起坠落凡间渡劫,幽冥君甚至堕入地狱,数万年不得解脱。 如今自己记起了前尘往事,是否若自己得以了断过往,他们也就赎了自己的罪孽,重回天界了吧? 可是,自己,并不想回到天界。 但是人间也无自己存身之所,哪里可以栖身?良岫不由沉思,可是疼痛却席卷而来,不给她思索的时间和机会。 看到她的痛苦,幽冥君再一次追问:“道长,一定会有法子在良岫恢复记忆的同时,让她恢复仙身的,请问你可知道?” 凌虚道长轻轻叹气,“在贫道被贬下界之前,大天后尊上,确实告诉过我能让端玉儿恢复仙身的法子,那便是将端玉儿之前祭出的玉魄在重新让她吞下,自然就会重新做回玉仙。可是,大天后并未告诉我玉魄在哪里,我这里却没有。” 这话让幽冥君抓了狂,三万年的地狱磨炼似乎对他的脾气性格并未发生什么影响和改变。依旧是瞬间便会火冒三丈。 “既然不说明玉魄在哪里,那么用这劳什子的《花谶》来故弄玄虚作什么?” “够了,既然大天后肯救端玉儿,自是她心慈心善,你莫要诋毁她。要是大天后能拿到玉魄,自然会交给凌虚道长,又何苦故弄玄虚,我们只需静静想一想,那玉魄会在哪里。” “静静?还想一想?等你想好了,良岫的命早没了!” 看着良岫遭罪,幽冥君赤乌立刻变得烦躁不安,哪里还会静下心来? “太阳神君莫急躁,月亮神君的话有道理。我们确实需要静心思考,那玉魄的去向,定会有线索的。” “不要叫本君太阳神君,本君是幽冥地府的幽冥君,随时可取你们的性命,你可不要忘了。” “贫道知道了。神君,幽冥君主莫急。” 凌虚道长与幽冥君从前在天界时没有打过交道,但是对他的急躁脾气却略有耳闻,无法,只得好言相劝。 第789章 敌意丛生 屋内的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屋外的人也是心急如焚。尤其是安都王龙云胄和沐泽,他们不像惜月等女子,因为怕冷躲进了寮房内烤火取暖。而是冒着严寒徘徊在门外想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哪怕是不好的消息。 可是,令人焦虑的是竟然没有任何消息,除了那曲令人窒息的古怪的琴曲自屋中传出来,半日方停之外,里面竟然没有动静传出,更不用说有人出来传递消息了。 龙云胄实在按捺不住,便要上前去敲门。沐泽一把拉住了他的袍袖,“安都王稍安勿躁,洛诘神医与送咱们来这里的幽冥君主都不是凡人,他们一定会想出好法子来就良岫殿下,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本王就怕这些神仙想不出好主意,反而害了岫儿的性命。” 沐泽又劝慰了一番,其实心里也是没底的,自己太了解溧疆血蛊的邪恶,就连神仙遇到它恐怕也会惧怕三分吧?要不然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他们出来? 就在众人忐忑不安时,寮房的门终于打开了。 凌虚道长、洛诘,还有不再在人前隐身的幽冥君鱼贯走出来。站在等在外面的人们面前。 见他们出来,龙云胄、沐泽和原本在屋内取暖的人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洛诘抬起手让众人静下来,“洛诘知道诸位都是关心良岫的,但是,目前着急是没有办法的,我们如今也是毫无头绪,虽然蛊毒未解,但是良岫已经服了镇静止痛的药,现在正在安睡。请凌虚道长安排外来之人的住处,大家一路劳顿,还请尽早去歇息为是,等明日咱们再一同商议对策。” “洛诘医生,本王能去看看岫儿吗?” “看什么,看有什么用?你看了就能解了她的毒?”幽冥君出言不逊,他的态度立时让高傲的龙云胄双眉倒竖,一双桃花眼竟也泛出一丝杀机。 “本王虽不能解了良岫的毒,可是本王是良岫的夫君,她的安危我怎能不挂在心上?她若活,本王便活;她若是死了,本王必不独活!你又是何人?对本王竟然如此不敬?” “我是何人?我是幽冥君之主,你们的性命统统在本君的手里,要你三更死定不能让你挨过五更去。你若是想死,本君现在就可以带你走,决不费吹灰之力!” “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本王不是吓大的!” 面对冷若冰霜身带瘆人之气的幽冥君,龙云胄倒是毫无惧色。 幽冥君却被他的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惹怒了,竟真的伸出苍白的手,要去叩他的囟门,取他的魂魄。 洛诘见了急忙制止,道:“幽冥住手!” 幽冥君没有继续,倒是将手收了回来,只是狠狠地盯着迎视着他的龙云胄。 “也请安都王息怒,以现在良岫的情况,我们不能互相埋怨,因为我们都是关心良岫的,理应是朋友。只是现在遇到了共同的难题,需要相互包容合作,才能帮助良岫走出目前的困境。” 洛诘的话起了作用,幽冥君与安都王终究是互相瞪了一眼之后,各自别过脸去,不再相互敌视。 第790章 莫忘《花谶》 洛诘对大家拱手道:“洛诘实不相瞒,我们确实被难住了,因为救良岫的方法一时还没有找到,良岫却越来越虚弱。但是,还请大家不要担心,有幽冥君在此,无人敢取良岫的性命,有沐泽和我在,必定能暂时减轻她的痛苦,请诸位相信,我等定能找到救她的法子。只是大家还是要养足精神,因为良岫还需要你们的照料,所以,今夜还是请诸位去休息,一切等明日再行商议,如何?” 众人听了洛诘的话,都觉得十分有道理,除了惜月要求留下,还有龙云胄执意不走,其他人便听从凌虚道长的安排各自歇息去了。 惜月最后被凌虚道长安慰劝告一番,随着小道童一步一回头地下去了。只有个龙云胄,尽管早已是面露疲惫之色,眼圈儿都青了,却咬住了自己是良岫的夫君,说什么也不肯去睡觉,一定要守在她的身边。 他大约是没有看见,他每一次提及自己是良岫夫君的身份时,幽冥君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几乎要杀人的狠毒眼神。 凌虚道长与洛诘实在拗不过他,便打发一个上了些年纪的道姑与他轮流照管良岫。 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龙云胄终于见到了良岫。 他坐在良岫身边,默默地看着她更加憔悴的脸,不由地湿了眼睛。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她几乎已经只剩皮包骨的脸颊,手指竟微微颤抖起来。 难道,自己真的就要失去她了? 那句“她若活,本王便活;她若是死了,本王必不独活!”的话,并非虚空妄语,而是他内心的真实反映。 龙云胄的心里早就打好了不祥的主意,袖子里的匕首,早已磨得锋利无比,以免到时不够痛快利落,反倒被人救下。 在一旁的寮房内,洛诘躺在床上,虽然身体已经疲惫至极点,迫切地需要睡觉,可是脑子里却翻腾着各种想法,让他根本无法闭上眼睛。 夜更深了,隆冬的寒风被窗纸挡在了屋外,却不甘心地拍打着窗子发出尖利的呼啸声。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却见霞光一道,由远及近而来。仔细看时才发现,来者竟是母后身边的仙娥——佩珠。 不等洛诘说话,那叫佩珠的仙娥浅浅一笑,施了一礼,便道:“月亮神君莫忘了《花谶》。” 接着随口吟出一首诗,只是外面风太大了,一时听起来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只记得有一句“《花谶》一曲了情痴”。 洛诘追问道:“佩珠姐姐,你能再说一遍吗?我没有听清楚。” 那佩珠竟拉下脸来,完全是母后的口气,“你这孩子,怎么可以忘了这首偈子?但是天机不可泄露,剩下的几句,你还是自己去寻吧!” 言罢,一把将洛诘推到一边,径自踏云去了。 沐泽见她走,便有些着急,起身要去追赶,却不留神一脚蹬空,吓得醒转来,才见自己正身处白云观的寮房之中。 原来不过是一场梦啊!自己何时睡着了呢? 洛诘心生失望之情,他翻身坐起,将灯烛挑明,对着那盏微光愣神儿。 第791章 养子洛梵 却说洛诘自梦中惊醒,更是无法睡着,便只得披衣起身,坐到窗前的桌子旁对着一盏孤灯出神。 这是一间极其简单的寮房,除了两张木床、一张对桌椅,还有就是即将熄灭的火盆了。 屋子里很冷,看到另一张床上躺着的洛梵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蜷缩成了一团,不由有些心疼。 于是将自己床上的被子拿过去给洛梵盖上,仔细为他掖好被角。又往火盆里加了两块炭,用铁箸拨弄着木炭让它快点燃烧起来。 不多一会儿,屋子里渐渐有了些热气,洛梵在床上也发出了舒服的呼吸声。知道他已暖和了许多,洛诘放下心来。便将凳子搬到了火盆前烤火取暖。 除了风声凄厉,外面的世界其实是极其安静的。 因为太冷,那些夜间出来觅食的夜行动物也都躲藏了起来。这里是嵯峨山的顶峰,除了道观墙外依观而建的那所私塾之外,四周并无住家。而一到冬天,私塾先生便将授课的地点改在山下村子里一位员外提供的宅子里了,这样可以让农闲的孩子们读书更方便些。就算是离道观最近的村子也是在山脚下。因此,白云观在冬天就像与世隔绝一般,白日里除了钟声和诵经之声,这里都十分安静,更何况是夜间,又是寒风呼啸的夜间呢? 洛诘倒不怕这深山冷寂,因为他这几十年一直是在西北深山之中行医,何样的苦都吃过,何样的寂寞都承受过,所以倒不觉怎么样。只是他的养子洛梵,自小娇生惯养如今与他一同吃苦,倒从无抱怨和退缩,让他十分欣慰。 只是,良岫的情况让人揪心,却为何脑子里一片混沌,说什么也记不起母后的那首偈子的余下三句是什么,或许,那里面就包含着救良岫的信息,也就是玉魄的下落便藏在这首偈子里吧? 正在发愁,忽然不知自哪里来了一股冷风,屋里的温度平白地降了下来,就算自己身体结实,也抵不过这阵彻骨的冷意,不由打了个哆嗦。 洛诘却头也不回,依旧伸着手在火盆上烤着火,道:“你来便来,何苦一定要弄些阵势?又不是在别人面前。” 幽冥君闪身出现在洛诘的身后,没等他说话,洛诘又道:“你把刚刚热乎一点儿的屋子又弄冷了,还不收了势?不要冻坏了洛梵。” 幽冥君看看床上熟睡的少年,冷笑道:“没想到高贵不染纤尘的白轮也会有个凡人儿子,我一直想问这孩子的来历,不知他的母亲是谁?” “他是个孤儿,我不知他的父母是谁,只是在行医的路上捡了他交给我的父亲照管而已。” “你是说那位老药王洛深城?” “那是我养父的名讳,请尊重老人家。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从未感受过的父爱,所以才学会如何去爱这个男孩儿。” 洛诘又往火盆里加了一块木炭,火盆旁的竹筐里只有数的过来的几块木炭。道家生活清苦,凌虚道长她们自己或许连火盆都不点,只是为了照顾这几位客人才将珍贵的木炭拿出来给他们取暖用。 第792章 灵魂,决定最后去向 将火盆往洛梵床边推了推,洛诘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道:“你刚刚走了不过一个时辰,不好好歇息怎么就回来了?难不成是想起了什么主意?” 幽冥君一屁股坐在洛诘的床上,“还是你聪明,毕竟你的血统纯正,而我,却是黑色的凤凰,是卑贱的身份。” “什么血统,什么身份,这几万年里我早已看明白,那不过是唬人的幌子,都是人为制定的规则,都是对制定者有利的规则,又何必用它束缚着自己的心灵?当我们经历死亡时才知道,身外的那些东西再昂贵再重要也都会变得一文不值,唯一有价值的就是藏在皮囊之下的灵魂,它的高贵与低贱,纯洁与肮脏,才是决定我们最后去向的唯一标准。” 听了他的话,幽冥君竟笑着拍起手来,“太深刻了!就连我这个掌管幽冥地府的人都讲不出的大道理,居然被你说得明明白白,我怎么就忘了把无魄找来呢?他的字写得好,又有才学,一定会将这番话记录下来写成书了。” “无魄?这名字很是古怪?什么人?” “你得问是‘什么鬼’,那无魄是我手下最得力的鬼吏,平时不言不语,却一肚子的文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是个难得的人才,你可别想挖我的墙角。” “我并非想挖你的墙角,而是因他名字里有个魄字便想到了良岫的玉魄。你去问一问他的来历,或许知道这玉魄的线索呢?” “我倒觉得与他无关,他的名字是与我手下四大鬼吏:无魂、无魑、无魅相联系的,大约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在里面。” “或许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刚刚做了一梦,梦见……” “你梦见佩珠了?” 洛诘吃一惊,“难道你也梦到了?你可记得她说的母后告诉我的那首偈子?” “那是你的母后,她怎会告诉我什么偈子?佩珠只是跟我说了那架古琴,别的什么都没说,我被惊醒了,觉得她的话里定有玄机,所以说什么也睡不着了,想看看那架古琴究竟有何蹊跷。这才来找你商量此事。” “既如此,刻不容缓,我们即刻便去壶天阁找那古琴。但是,我现在一丝法力都没有了,想那壶天阁层层紧锁,我难以进入。” “无妨,我带你进去便了。” 兄弟二人商议已毕,幽冥君便化为一团黑雾,并将洛诘裹挟于其中,转瞬间便不见了。 等二人再度出现时,已到了壶天阁的楼上。 这里是整个白云观的禁地,除了凌虚道长,外人一律不得上楼。因此这里比别处更冷清更寂静。 四周太黑了,洛诘一时什么都看不清楚。幽冥君将食指上的一点蓝火弹到一根蜡烛上,那蜡烛竟呲呲拉拉地着了起来,只是那烛光并非黄色而是幽蓝色。 二楼上并未有太多的东西,因此很是空旷。想来这里不过是隐藏着良岫的真实身世,凌虚道长只不过是拥有一些残存的记忆,或是脑海里得了什么暗示之类的,才建起这不容人靠近的阁楼,其他并无什么实用价值,所以里面并未有太多的陈设。 二人站在铺满整个地面的草席上,借着幽蓝的烛光四处打量了一番,很容易就找到了那架弹奏过《花谶》琴弦便莫名地消失了的古琴。 第793章 空琴 那架空琴,它正放在一张架子上,沉默若一块寒冰。 琴若没了弦,便成了一段冷冰冰的木头,再也不会发出一丝声响,就像歌姬被割去了喉咙,变成了再也不会引吭高歌的哑巴一般。 幽冥君将那没了琴弦的琴从架子上拿下来,交到洛诘手上,道:“你看看,这上面会有什么线索?” 洛诘让幽冥君再点亮了几根蜡烛,借着灯光端详着,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要不我将它砸开来看看?也许玉魄在里面藏着呢。” “先不急,我再看看,这上面有什么机关没有。” 可是洛诘找了半晌并未找到机关,却在琴面上所阴刻的荷花上找到一点端倪。 仔细看了许久,终于惊喜地叫了一声:“有了!” 原来,这琴面上疏疏朗朗雕刻的荷塘月色图里竟藏着一首画中诗,花瓣、莲叶、莲蓬、池水、月亮等图案的线条里都隐藏着文字,将它们仔细寻找联系后,才发现,这竟然就是含着那句“《花谶》一曲了情痴”的偈子。 二人立刻变得心情激动起来,心不由地砰砰地跳起来。 若能解开这偈子里的秘密,是不是就可以找到良岫的玉魄,救她的命了? 洛诘急忙找来纸笔墨砚,飞快地将这首偈子抄录了下来: “天海苍茫路迢迢,仙山无觅风萧萧。 《花谶》一曲了情痴,羽衣当风任逍遥。” 拿着那张纸,洛诘吟哦了良久,却沉吟起来。 幽冥君见他眉头紧锁,问道:“你为何这个样子?究竟这里面说的是什么?你倒解释一下。” “我觉得,比起《花谶》那首曲子,这首偈子反而更像是一首谶诗,我总觉得有些不好的感觉。” 这话令幽冥君有些心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先不要胡乱猜想,你先解释给我听一听再说。” 洛诘叹口气,“这首诗大致的意思便是无论回九玄天还是去九海之界,还是寻找养玉宫,都是极其艰难的,而这首《花谶》却可以解脱一切,最后放弃所有才能获得自由。” “我虽没有读过多少书,可是似乎也听明白了,良岫只有放弃了与所有人的关联才能活下去?” “不是活下去,是自由地过她想要的人生。却不得与九玄天和九海之界甚至不能与养玉宫有任何的关联了。” “这诗里没写幽冥地府吧?” “不曾写。” “那便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见幽冥君不肯说,洛诘也没有过多追问,“只是若要获得自由,也得先活下来才行,可是没有玉魄又该怎么活下去?” “不能用别的宝石代替吗?” “当然不能,这玉魄是良岫的原神和精魄,是她数万年修炼所得,是任何一块宝石所不能替代的。” “可是,究竟到哪里才能找到她的玉魄呢?诗里没有写吗?你再仔细看看!” 洛诘无奈,只得又将那首偈子反复地读了又读,却始终不见有何提示。 “也许是我太笨了,读不懂母后的心思。” 洛诘有些颓然地将写着偈子的纸放在席子上,自己则坐在了它的旁边,垂下头来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第794章 母后心机 洛诘的举动让幽冥君焦急却又不敢说话,等了半晌,除了寒风冷月将清寒的月光自窗子外洒在席子上,洛诘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起头,看着窗外,道:“我们暂且回去吧!去看看良岫如何了。” “你究竟找到玉魄藏于何处的答案了吗?” “没有,但是我却记起了,良岫自天界坠落之前,是决绝地自己割开喉咙将玉魄取出,交给了——漠云!也就是现在龙云漠的前世。” “可是,龙云漠不是也自抽龙筋随着端玉儿到了人间吗?而且也在经历惩罚。如果那玉魄现在还在他的身上,我倒是可以去皇宫之内找一找。” “即便是没有在龙云漠那里,或许在龙宫九海龙尊那里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有地方就可以,我就是将他的大夏皇宫和九海龙宫给他翻个底朝天,也要把玉魄找到!” “可是,母后给你我二人托梦的意思又是什么?为何不告知玉魄的所在?” “你糊涂了吗?你母后从来就不想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卑贱的玉仙有任何瓜葛,所以,她的偈子、她的托梦,都不过是一个意思,不想让良岫回到天界。你至今还觉得自己的母后是心存良善,关心良岫吗?” 不等洛诘说话,幽冥君已化了一股风将他自壶天阁带回了寮房。之后留下一句:“我先去皇宫找龙云漠,然后去龙宫。”便消失不见了。 洛诘听了他刚刚的一番言语,心情甚是落寞,尽管他的心里对母后带有偏见,可是说的话却是很有道理。母后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和凤随与良岫之间有牵连不断的情感的。 凤随背上的十根金羽便是很好的证明,凤随只觉得那金羽可以救良岫,却不知他每拔一根,便会丧失一部分对良岫的情感和记忆。当他拔光金羽之后,便彻底忘了良岫的一切。 这就是母后的心机,凤随又如何知道? 也许这玉魄早已被销毁了吧?洛诘不由心念俱灰,其实他想找到玉魄并非想让良岫回到九玄天、九海之界和养玉宫这三处的任何一个地方,而只是想让她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哪怕留在人间继续做个凡人也好,只要能活着。 洛诘心情复杂地来到良岫的寮房,轻轻推门进去,只见安都王龙云胄正趴在床头上,看来是太疲惫睡着了。以为上了些年纪的道姑正坐在一旁的小火炉上扇着火熬药。 “你怎得没有替换一下安都王,让他回自己的房间休息?”洛诘悄声问。 道姑站起身,答道:“回洛医生,是安都王执意不肯回去,贫道无奈,只得让他趴在床前休息片刻。” “知道了,道长辛苦了。” “洛医生客气了,贫道是看着良岫小姐长大的,小姐年少时性情活泼、心地善良,贫道原以为好人会有好报,岂知今日见她变成了这个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能亲自照料她,贫道心里才能安稳些。” 洛诘听了,心里很是感动,忙向她施礼,她也还了礼,之后便坐下继续熬药,不再说话。 洛诘走上前去,将自己身上披的披风脱下来,轻轻盖在龙云胄的身上,之后便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龙云胄与昏睡中的良岫。 第795章 明智之举 洛诘从未相信龙云胄竟会是如此专情的男子,他对待良岫一片赤诚之心,为了她可以放弃江山王座,放弃锦绣荣华,或许良岫与他在一起,才能拥有最完美的人生吧? 能够给她幸福的人,不会是他白轮,不会是凤随,更不会是漠云,这些神仙龙族带给良岫的除了伤害还是伤害,而只有凡人龙云胄才真正能没有任何负累地去爱她关怀她,与她相依终生。 想到这里,洛诘的心变得空荡荡,仿佛失去了一个支撑着自己的依靠。一瞬间竟身心俱疲。 不由扪心自问:“若有一天自己可以重回九玄天,重回自己的月亮神殿,做那个与天地同寿却寂寞如雪的月亮神君,自己可还有勇气回去?” 门忽然被打开了,一阵冷风席卷了进来。 洛诘以为是风将门吹开,于是站起身想要去关门,却才看见凌虚道长挑帘儿进来,并随手将门关紧。 道长看见洛诘在屋内也吃一惊,“洛医生怎么不去休息?数日劳顿,再不好好休息身体只怕要吃不消了。” 又好像忽然记起了什么,释然道:“贫道的担心也是多余的,洛医生原本不是我们这班凡夫俗子,良岫小时候那些雪岩蚕丝的面纱,还有掩盖瘢痕的掩月膏就绝非凡人可以得到。我怎么给忘记了?让洛医生见笑了。” 洛诘果然笑了,但是却不是嘲笑,而是淡然一笑,平静说道:“实不相瞒,我现在也与大家没有什么两样了,我也是个凡夫俗子啊!” 听了他的话,凌虚道长瞪大了眼睛。刚要说什么,忽然记起屋里还有个熬药的道姑,便对她道:“慧空,药可熬好了?” “道长,药已熬好,贫道这就给良岫小姐服下。” “多谢,就由我来喂吧,你也累了半夜了,还是去歇息一会儿,天马上就亮了,一会儿还早起做晨课。” 那位叫慧空的师父倒未坚持,想来也是真的累了,于是道了谢后便退了下去。 凌虚道长将药晾在碗里,待它变得不热不凉正合适时,将良岫扶坐起来,在洛诘的帮助下一点一点地灌了下去。 好在良岫还有些意识,药很快喝完,她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她一旁趴着的龙云胄大约也是累到了极限,竟未被吵醒。 见他二人睡得很沉,洛诘与凌虚道长悄悄离开了房间,来至一旁洛诘与洛梵休息的房间内。 凌虚道长悄声问道:“方才神君的话让我有些听不明白,神君怎会与凡人一样了?发生了什么?” 三万年前,养玉宫宫主因管教属下不严,被牵连治罪。大天尊本来只是想让她到火焰神君的熔金炉里被三昧真火锻造七七四十九天便可赎了罪过,依旧回养玉宫做宫主。 原本这是一个并不严厉的惩罚,火焰神君的三昧真火对于一块和田白玉来说并不可怕,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可是殊不知她也是个烈性子,看到被自己当做女儿来疼爱的端玉儿被无端陷害,背上莫须有之罪名,被打入凡间受尽非人之苦,心中愤愤不平,竟自请祭出玉魄与端玉儿一同被贬入凡间与她一同受苦。 其实却是为了到凡间来,留在她身边照顾她,在她遇到困难危险时能够帮她渡过难关。 可是似乎每一世,她都是无能为力,眼睁睁看她受尽磨难最终惨烈而死。这数万年的精神折磨,如今随着记忆一同充斥了她的头脑,让她很痛苦,也让她对重回仙界充满了恐惧。 留下,或许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吧? 第796章 羽化登仙 而在这漫长又短暂的三万年里,只有月亮神君白轮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养玉宫宫主曾有过一些幻想,但是很快她便打消了这种念头,因为,月亮神君白轮他之所以每一世都出现在自己身边,不过是为了端玉儿。 他是主动要求到凡间历劫,因为没有犯什么罪过所以并未被夺去身上的法力,他便利用身上的法力来尽力帮助端玉儿,可是,他对于端玉儿的命运一样是无力回天。 因此二人每一世都在共同经历端玉儿悲惨的结局,虽二人之间未生出什么情愫,倒也相互扶持安慰,成为了朋友和家人。 如今凌虚道长忽然听闻洛诘自述已无法力,自然是倍加担心,不由追问起来。 洛诘便把自己将包含着所有法力的元珠给了凤随,为了救他的性命,而自己却从此成为了身无半分法力的凡人。 见洛诘用如此平静的神态和语气说出这番话,凌虚道长愣住了。 难道他自己不知道?若没了法力,他就和一普通凡人没有任何区别了,也就是说,他将会和凡人一样在短暂的寿命结束时死去,堕入地狱! 可是看他说话的表情神色竟是如此坦然,似乎在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一般,难道他竟真的不知道吗? “神君,你难道不知?这样的话,你将和凡人没有任何区别,也将会和凡人一样死去,成为鬼魂?” 洛诘见她吃惊的样子,又笑了,安慰道:“宫主莫急,我自是知道的,那又如何呢?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就这样死在眼前吧?换做是你,你又该如何抉择?”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可是凌虚却一时难以接受。 “可是,我却还向往着有朝一日能取回自己的玉魄,恢复仙身,哪怕不再回到养玉岛,也乐得在这凡间做个神仙,可得长生,可乘风驾云,也落得个逍遥自在。” “你再说一遍,你刚刚说过的话。” 不知为何,神君听到凌虚的话竟忽然激动起来,他站起身,大步走到凌虚身边问道。 凌虚有些不解,却也按照他的要求重又说了一遍,“我只想取回自己的玉魄,在人间做个长生不老,逍遥自在的神仙。我的话有什么不对吗?” 洛诘却从怀里掏出那张写着大天后隐藏在琴面上《荷塘月色图》里的偈子,递给凌虚,道:“你来看一下。” 凌虚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张纸,借着灯光低头细细看去,只见一张普通的白纸上,四行飘逸大字映入眼帘。 她不由读出了声,可是读过之后,她却将纸交还给洛诘。 “我并不能读得很明白,但是里面似乎含着隐喻,除了写有《花谶》那一句之外,我倒是对最后一句‘羽衣当风任逍遥’颇有同感,因为它与我们道家,羽化登仙、凭虚御风的仙家境界颇为近似。” “我惊奇的就是在这里,这是大天后藏在古琴上的一首偈子,似乎隐含着良岫玉魄的所在,前两句好像在告诉我们天上、海底、养玉岛上都没有玉魄,反而是与道家有些关联,难道,良岫的玉魄会在道长你这里?” 听了洛诘的话,凌虚道长沉吟了,“我并未有这个记忆,我的玉魄已经交给了大天尊做为一种惩罚。从来没有人将端玉儿的玉魄交给我,或是提示过我她玉魄的所在。因此我并不知道。” 第797章 黑羽 听了凌虚道长的话,洛诘顿时只觉坠入了冰窟一般。充满心中的已经不是失望,而是绝望。 看来从这首大天后所给的偈子里已经再也找不到玉魄的线索了,如今只有等待着赤乌,看看他从龙云漠和九海龙尊那里能不能带回好消息了。 幽冥君很快就回来了,可是不仅气鼓鼓地,浑身还弄得湿淋淋的。不用问也知道,应该是在九海龙尊那里碰了壁。 人间三万年,在仙界不过是几十年的光景,这九海龙尊的未来继承人漠云,受到了大天尊的惩罚在人间受苦,九海龙尊的这一肚子的气还没消呢,又怎会给幽冥君好脸色? 但是,神鬼怕恶人,对于赤乌的名声九海龙尊还是有所耳闻的,所以尽管不高兴,也没敢说太过分的话。 倒是告诉了幽冥君,端玉儿的玉魄并未在他那里,早已被大天尊收走了。若想找到玉魄还得去找正主儿。 可是,让幽冥君去找大天尊,那岂不是等同于上刀山下火海?他本就对大天尊心存怨恨,又怎会去向他低声下气,看他的脸色? 这事还能去找白轮才行。 可是,白轮如今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法力,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凡人,又怎能飞到九玄天上去呢? 因为心不在焉,幽冥君在离开九海之界时不小心绊了一跤,原本捏着的避水诀一下子散了,弄了一身湿漉漉不说,还呛了几口水。幸亏九海龙尊及时发现忙将他带出海面这才不至于溺水。 虽然九海龙尊是好心,可是幽冥君仍觉得丢了面子,满心的不舒服。 回到白云观时身上的衣服还未干,面色也是极其难看的。 白轮没有问他在大夏皇宫的经历,想来也是没有什么结果。只是请凌虚道长去找一找看看有没有衣物可以给他换一下。 凌虚道长正犯难,这里都是道姑,怎么会有男子的衣物? 这时,幽冥君摆摆手,道:“不必了,我的衣服是什么你还不清楚?你与道长暂避一下即可。” 洛诘与凌虚道长只得出了寮房等候,而幽冥君却猛地一抖,黑衣化作两只巨大的黑色翅膀,羽毛黑亮、柔软,就像黑色的锦缎。 他只将翅膀抖了几下,羽毛便干透了。 洛诘想:大概是因为一路上心情低落,所以无暇顾及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吧?不然为何回来之后才想起将羽毛抖干? 洛诘与凌虚站在院子里,东方天际已经发白,天就要亮了。 院中古松参天,柏木森森,都在晨曦中渐渐显现出身影。 幽冥君抖干羽毛后,又将它变回原状,走出寮房深深地吸了一口冷冷的空气。 “看来,我要硬着头皮去一趟九玄天了,但是,面对那个执拗无情的大天尊,恐怕又要无法控制情绪。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已经被贬至低到不能再低之处了,也就不怕再受到什么惩罚了。” “你先不要急着上去,既然母后给了我们暗示,她就一定知道这玉魄的下落。我们要静下心来再想想。” “那首偈子里出现了与道家相关的内容,而所有接受惩罚的人里面只有我和良岫与道家有关,那这答案一定还是应该在我们的身上才是。” “道长说得有道理,只是这谜题太难解,我的头脑不如白轮聪明,想不起来就只剩着急发火,只会添乱了。” “太阳神君,不,幽冥君主莫急,咱们都静下心来思考。我那三清大殿开了门,道童一定是刚刚打扫干净,不如我们一起去打坐,或许能够醍醐灌顶,拨云见日。” 第798章 杏影 洛诘与幽冥君二人觉得凌虚道长所说有理,便与她一起来至三清殿。 大殿内庄严肃穆,香烟缭绕,三人各坐在一个蒲团上闭目打坐,为了让自己的心能够静下来,能够找到解救良岫的办法。 大殿之外的天空越来越亮,东方艳丽的红霞映得白云观内殿宇生辉,就连墨绿色的松柏也被染成红色。 大殿内光线略显幽暗,却让人有一种脱离凡俗的空静之感。 洛诘闭目调息,努力摈弃脑海里闪现的各种杂念,让头脑和心空下来,只有这样才会有空间去思考。 他口中默念着那首偈子,过了许久,头脑中却出现了一株模模糊糊开着花的树的影子。 那是什么树?为何在思考的时候脑子里居然会出现一棵树?这定是杂念!洛诘断定这树影定是自己脑海中出现的杂念之中的一个,于是努力想要摈弃它,却不料驱之不散,那影子固执地留在自己的脑海里,就好像印在里面一样。并且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洛诘终于看清楚了,这株牢牢在脑海中生根的树,竟然就是一株杏树,一株开着花的杏树! 他豁然睁开双眼,愕然看着几乎与他同时睁开眼的另外两个人。三个人面面相觑。 “你们都看到了什么?” “杏花!”幽冥君与凌虚道长异口同声道。 “为何会是杏花?” “我记起来了!在养玉岛上时,端玉儿修炼成形时便是寄生在杏木上,因那摆放供养她的白玉盘放在一张杏木桌上,故而她的玉珠也便是将精魄扎根在那杏木上,并长成了一株杏树。”凌虚道长惊喜道。 “我于九玄天的牢狱中也见到过一株杏花,那杏树本是很久不开花的,自端玉儿被关进大牢,那杏花竟每日开、每日落。端玉儿还对我说过,杏花是一种悲凉的花儿,春未尽花已落。” “这嵯峨山也是从良岫来的那一年开始便在半山坡上忽然长出了一株杏树,并迅速蔓延成林。或许……” “或许,良岫的玉魄便是在这杏林之中由杏木供养着?” “可是,会是哪一株呢?我们总不能将所有的杏树都刨开吧?” “那就去找第一株!” “道长可知道哪一株是最早生出来的杏树?” “我并未太多关注,只是记得小道童们说,所有的杏树都围着那一株杏树生长,恐怕林中最中央的一株便是吧?” 三人得了线索,心情异常激动和兴奋,他们急忙离了三清殿,招呼着洛梵与沐泽起身,带着铁锹等工具便出了白云观。 龙云胄听闻要与他们一同前往,众人知他一夜都在照顾良岫便让他留在观内歇息。 幸得今冬还未下雪,山风虽然凌厉刺骨,但是山路走起来却并不难行。 一行人心情急迫,自然脚下也快,不多时便到了山腰杏林处。 洛诘之前只是曾经听说过这里有一大片杏林,殊不知,这杏林之大竟是出乎他的意料。 这杏林自山腰一直向山下长去,形成一大片树林,杏树密密层层,枝丫纠缠于一处。一看就知是缺少管理造成的。 道长无奈道:“观中都是些道姑,老的老,小的小,这片杏林又太广大,所以近几年没有进行修剪等管理,所以才成这个样子。” 大家用手中的柴刀砍开挡路的枝条,一步一步向着杏林深处找去。 第799章 偷窥 从来没有人到这杏林深处来过,所以越往深处,越是难走。好在是隆冬时节,树上的叶子早已凋零,只剩了枯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然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方向的。 一行人一路“砍砍杀杀”终于来到一株形状古怪的杏树前。洛诘走在最前面,身上的白衣早已被树枝刮破,后面的洛梵、沐泽脸上也被冻得硬邦邦的树枝划出了伤口。只有幽冥君还算是衣衫整齐,那也不过是因为悄悄用了些法力罢了。 他原本是打算让手下的鬼吏来清除这些杏树,后来终于是没有发出指令,一是担心自己的手下都是些鬼魂,下手会不知轻重,伤了那株隐藏着玉魄的杏树的灵根;二是,突然出现许多鬼魂会阴气大盛,对于身边的这几个凡人会有损害,所以他否定了自己的主意,宁可让他们累一些,也不想伤害了他们。 一行人来至杏林最深处,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株苍老、枝丫虬曲却异常壮实的杏树。 “这棵杏树看上去有几百年的样子了。”沐泽道。 “可是,这是良岫初到嵯峨山时一夜长出来的,算起来顶多有十八年而已。”凌虚道长回道。 “大约是得了玉魄的精华,所以才长得如此迅速,以至于十八年的树龄看上去却有几百年才有的样子。” “有道理,那就别磨蹭了,刨了它赶紧找良岫的玉魄吧!” “诸位小心,还是谨慎些,或许这树与玉魄是相互牵连的,伤了树也就伤了玉魄也未可知。” “道长说得有理。还需谨慎些为是。” “可是,我们都没有刨树的经验,如何才能既不伤了树,还能取出玉魄呢?” “你是医生自然不会刨树,本君却有的是经验,只是,需各位走远些,别弄一身土。” 众人听了幽冥君的话都很好奇,不知这位整日黑着一张脸,周身透着寒气的幽冥君主竟然会刨树。但是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大家听了他的话,都向后退了一丈左右。 “不行,太近!再向后,再向后!” 幽冥君不耐烦地向众人挥着手,好像是在驱赶鸡鸭一般。 众人虽心里不爽,但是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按照他的要求继续向后退去。直到退到了三十丈开外,幽冥君才勉强同意他们停下来,却又喊道:“都把眼睛蒙上,不然迷了眼睛本君可不负责任!” 大家又都听他的话,用衣袖将眼睛蒙上,或背转身去。 幽冥君见众人都退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便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合拢,念了几句诀。 霎时间,一团乌云自西向东而来。那乌云浓黑如墨,并不停地翻滚着,乌云里似乎还传出窃窃私语之声。 那乌云径直滚至那株老杏树的上方,停到了幽冥君的身侧靠后的位置。 忽然乌云散尽,几个穿着黑色斗篷,戴着黑色风帽的“人”站在了幽冥君身后,竟二话不说,齐刷刷跪倒尘埃。 (竹子藏在树丛后面悄悄偷窥,方觉这几个面色惨白、面无表情的黑衣人甚是面熟,急忙向前翻页,方知这几人出场次数还是不少:在幽冥界入口处,洛诘遇见的那些扫着黑森林里永远也扫不净的黑色冥鸦羽毛的黑衣人;帮助凤随等人将曾经埋葬梁罔帝的坟墓用衣袖层层扫开的黑衣人,没错,这次还是他们!) 第800章 玉魄 “起来吧!将这株老杏树根部的泥土全部扫清,但是记着,要小心,不要伤了它的根。本君要在它的根上找点儿东西,你们可别给弄坏了。” 这些人得了幽冥君的命令,自地上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请幽冥君离开,之后便再次挥动衣袖将老杏树根部周围的冻得像铁一般硬实的泥土扫开。 这还是颇费了些工夫的,比起上次扫开梁罔帝的坟墓要麻烦得多。 不过,这些人就像是傀儡木偶,根本没有疲劳或是烦躁的感觉,他们只是机械地挥动衣袖,别的什么都不管。 可是,杏林深处此刻却尘土滚滚、遮天蔽日,即便是洛诘他们并未蒙住眼睛,估计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如此尘土飞扬了大约半个多时辰,忽然,黑衣人同时停了下来。他们什么都没说,似乎也从来没有听到他们说过半个字。只是悄悄退至一旁,等待着尘埃落定让幽冥君去看看是否那就是他想要找的东西。 幽冥君有些迫不及待,没等尘土散尽便扑上前去。 只见那老杏树的根大部分都裸露了出来,那根竟如人的手臂一般粗。在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树根中间,有一个隐隐发出光亮的东西。 幽冥君心中惊喜,心中大叫一声“太好了!”便一下子跳进树坑里,不顾灰尘泥土,径直将手臂伸进了密密层层的树根中间。 那些细密的根须将那一团发光体紧紧包裹着,就像一个醉鬼紧紧抓住手中的酒壶,或是将死之人紧紧抓着救命的丸药一般。所以幽冥君颇费了一把子力气才将那圆圆的发光体给撕扯了出来。 说来奇怪,那树离了那物,便忽然开始萎缩起来,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首先是根部迅速变细,紧接着就是树干、树枝,最终它恢复了一株十八年树龄的杏树的本来面目,而它周围大片的杏林也变得稀疏缩小起来。 幽冥君剥去紧紧缠绕在圆形物体上的根须,又用袍子的一角将它擦干净,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竟是一颗无比晶莹剔透、无比圆润温暖的石头。 它明明是一颗石头,却有着体温一般的温度,还有着肌肤一般的触感,好像里面包裹着的是一颗心或者是一个生命一般。 幽冥君知道,这就是良岫的玉魄了,这就是可以让良岫起死回生,让她重归仙界的至宝。 想到这里,他的双手不禁有些微颤。 看到黑衣人还在身后垂首恭立,他忙道:“辛苦你们了,都下去吧!告诉无魄,今日不必扫黑森林的羽毛了,歇息去吧!” 这打扫黑森林的冥鸦羽毛原本是对他们的惩罚,成千上万年无休无止地惩罚,今日忽然得了幽冥君的命令,竟可以歇息一日,这足以令黑衣人惊诧不已。他们面面相觑,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君的话听不懂?回去吧,今日可以不必打扫黑森林。” 多年的沉默让他们几乎失去了语言能力,心中的感激化作长跪。 当黑衣人的身影渐渐模糊终致消失不见。幽冥君才努力克制住情绪,对洛诘等人喊道:“都过来吧!我找到了一样东西,但不知是不是岫儿的玉魄!” 众人都惊喜万分,急忙跑过来查看。 幽冥君将它交到凌虚道长的手里,“道长看一下,是不是?” 凌虚道长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心里,定睛观瞧,不觉喜上眉梢,同时却又潸然泪下。 众人见她又哭又笑,却不说话,都有些着急,洛梵忍不住了,追问道:“道长姑姑,这是岫儿姐姐的玉魄对不对?对不对?” 凌虚道长抬起一双泪眼,眼角处却是因微笑堆起的淡淡的鱼尾纹,她看着洛梵,使劲儿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梵儿,这就是你岫儿姐姐的玉魄!” 第801章 第八百〇一章 庶姐 众人听了凌虚道长的话皆发出满意的叹息之声。 洛梵竟又一次落下泪来。他抱住凌虚道长,在她怀里泣不成声。 “道长姑姑,岫儿姐姐终于得救了!” “好孩子,没事了,没事了。” 凌虚道长轻轻拍着他因哭泣不停抖动的肩膀,安慰道。 洛诘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心里竟也酸楚得很。大约是因为道长救过梵儿的性命,所以,他与道长有着天然的亲近,将她当作了自己母亲。这个可怜的孩子,自一出生便不知亲生父母为何人,也从未得到过母爱,幸得有道长和良岫,才让他获得了一些祖父与父亲都无法给予的母爱。 “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的?还不快去救你岫儿姐姐,却只知道哭!” 心里再柔软,嘴上却是硬邦邦的语气,这大约和所有的父亲是一样的。 听了父亲的话,洛梵不敢再哭,忙用已经被枯枝扯破了的衣袖擦干净脸上的泪水。 凌虚道长拉起洛梵的手,笑道:“小梵在贫道眼里永远都是个孩子,咱们走吧,去救你岫儿姐姐!” 道长的语气透出轻松和喜悦,一行人也倍感轻松,由道长亲手捧着玉魄匆匆赶回白云观。 寮房内,良岫刚刚又吐了一口血,小道童进来打扫干净后悄悄退了出去。 床上,良岫面色蜡黄,半躺在一个女子的怀里,这女子非是别人,正是良岫的庶姐云良玦。 云良玦轻轻抚着良岫的前胸,让她好喘上这口气来。 “妹妹,你喝口参汤,压压嗓子里的腥味儿吧!”云良玦在良岫耳边轻声劝道。 原本这云良玦(诸位读者看过前文都是知道的,此云良玦早已不是彼云良玦,不过是云良玦美丽的皮囊里装了一个温婉善良的元书影——太子府元侧妃。真正的云良玦的魂魄早已在地狱之中化作了灰尘。只是她的样貌既然是云良玦的样貌,在人们心目中她依旧是云良玦,所以竹子也就不再费那气力来加引号、加括号地标明了。)是要与良岫依礼相见的,口中称呼良岫为“殿下”。可是良岫却劝止了她,说如果二人之间如此拘谨,恐怕会被人怀疑,二人本就是亲姐妹,如今仍旧是以亲姐妹相待吧。 虽然云良玦觉得此举不合乎礼节,但是也只能如此了。 云良玦一夜未曾安眠,只因担心良岫的身子。还有,就是良岫身边的那个自己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男子。他曾经是自己夫君,他的到来怎能不搅乱了原本平静的一池春水?可是她也知道龙云胄恨透了云良玦,又怎会对这个皮囊怀有半分柔情?于是不由暗自神伤,以至于一夜无眠,眼睛因落泪变得有些红肿起来。 见东方发白,观中道姑起来做早课,也便只得强忍住伤心,起身简单梳洗了,前来看望良岫。 却正赶上良岫吐血,龙云胄在一旁慌手忙脚不知该如何照顾。 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忙对龙云胄道:“王爷莫急,妾……民女这就去找人来收拾。” 她唤来道童打扫,又端了一碗一直炖在小火炉上的参汤。 原本龙云胄是不想让她碰良岫的身子的,可是见她姐妹二人一团和气,又加之云良玦一脸谦恭,全没了以前的飞扬跋扈,不觉也心软了下来,便让她喂良岫喝汤,自己则焦急地出门去,到山门处向山下张望,盼望着凌虚道长一行人能够快点找到良岫的玉魄,救她的性命。 而屋内的两个女子,则絮絮低语,说着贴心的话。 第802章 第八百〇二章 了断 良岫喝下参汤觉得有了些精神,洛诘与沐泽为她配制的药亦能暂时克制疼痛。这让她有力气去想一些事,并为一些事做着打算。 虽然良岫躺在病床上受尽折磨,可是她的头脑是清醒的,云良玦看向龙云胄的眼神里的内容也是能够读懂的。 虽然经历了生死波折,这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心中依然还爱着她的夫君龙云胄,可是龙云胄对她却是一脸不屑,虽然不再如方才一般厌恶,但是却看不到丝毫的温情。 自己与龙云胄的这段孽缘,对云良玦来说也算得上是鸠占鹊巢了。为了凤随,自己利用了龙云胄,可是却没想到他竟是个如此重情重义的男人,对自己用情至深,几乎付出了一切。可是,自己却再没有心力陪伴他度过以后的人生了。 若自己死去,只怕这个男人会如他所说,不能独活。这才是良岫最担心的。若将龙云胄交给云良玦,让这个温婉的女子体贴他、照顾他,与他相伴终老,也算是自己对他二人造成伤害的一种弥补。 可是,如何才能让龙云胄不再敌视云良玦,能够发现她身上的美好善良,与她再生情愫呢? 坐在床上,倚着靠垫,良岫看着在地上忙碌着收拾屋子的云良玦。只见她一身灰白色布衣,头上只用一根木簪绾住简单的发髻,手上耳朵上竟连一件首饰都没有。虽然看上去略显寒酸,可是却能看出一个女子甘于朴素平静生活的心态,还有她清水出芙蓉的姿容。这可是与自己的庶姐云良玦有着天壤之别的呀! 想自己的庶姐,自小便在蜜罐里长大,是不曾经历过风雨的温室花朵,那颗欲壑难填的虚荣心,当学识与美德都不够用的时候,只能用贵重奢华的衣饰来填充了。 那样的云良玦,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龙云胄这个美好的男子交给她的,可是眼前的这个云良玦,却让良岫感到踏实可靠。 想到这里,想到龙云胄对自己的种种,竟然有些不舍。 这世间令人不舍的人和事太多了,不留恋,方能不纠缠;不纠缠,方能不迷惑;不迷惑,方能得自由。 打定了主意,良岫便想坐起身。可是手臂将一截被子压住了,她费力地伸手想要把被子拽开,却不小心拽了一下衣袖。 只听“嗤”的一声,衣袖的什么地方大约是被扯裂了。良岫原不在意,却忽然嗅到一股古怪的香气,这香气就像是一条滑溜溜的小蛇,不容人抗拒便顺着鼻腔进了肺部,进了头脑,唤醒了人被湮没了的记忆。 良岫心中一颤,急忙伸手去袖子里探摸,衣袖深处一角,一个被缝上的小口袋裂开了一个口子,良岫用细长的手指从那个口子里伸进去,拿出了一个乌绿色的小瓷瓶。 虽然瓶口是密封的,却无法阻止有古怪的药香自里面散逸而出。这香令人迷醉,又略含清苦,虽然心中抗拒却忍不住闻了又闻。 (竹子没有故弄玄虚,这个小瓶子诸位想是见过的,没错,这就是幽冥君用一百位多情女子的眼泪提炼而出的一种迷情媚药——迷情引。它曾令良岫厌恶和恐惧,如今竟有些感激幽冥君了。) 这原本是幽冥君给自己用来迷惑龙云漠的,自己一直因此而羞耻,不敢将其拿出用在龙云漠身上。如今,却要用它来了断龙云胄与自己的情分,这大约是幽冥君没有想到的吧? 第803章 第八百〇三章 谎言 良岫握紧手里的药瓶,想到从今后将与龙云胄形同陌路,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温暖与爱,心中痛苦竟出乎自己的意料。 良岫,舍不得这个男子,这个比九玄天上所有的神君仙子还要高贵美丽的男子,叫人如何放得下? 可是,若不做个了断,自己的一时软弱便会换来这个男子一生的痛苦,甚至会搭上他的性命,良岫又如何忍心? 想到这里,良岫对还在给炉子里添木柴的云良玦道:“姐姐,你来这里,良岫,有话要对你说。” 云良玦听了忙放下手里的木柴,将两只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道:“妹妹想是口渴了?我这就给你倒茶,新煮的红茶很是暖胃。” “良岫不喝茶,姐姐快到我这里来。”良岫对着云良玦伸出一只手臂,枯瘦苍白的手,令云良玦心里一颤,眼圈儿又红了。 急忙走到良岫身边,握住她冰凉枯瘦的手,用被子盖上。 “妹妹不要伸出手来,外面冷,快盖上被子。”说着假意低头给她掖被角儿,却悄悄擦去一滴泪水。 不经意间,却发现自己的手里多了一个小药瓶。 这药瓶颜色乌绿,造型别致,却看不出是玉还是瓷。 云良玦惊愕地看了看手里的瓶子,又抬头看着也正在看着自己的良岫,问道:“妹妹,你给我的是什么?味道如此香?是胭脂水粉吗?你知道,姐姐现在在白云观已经不用这些俗世的东西了。” 良岫却道:“姐姐是否还对安都王情有所系?” 这话问得突兀,令云良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因为一下子被良岫戳中了心窝儿,不由地满脸绯红。 “看来我猜对了。” 良岫转过脸去,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叹息道:“果真是一入红尘,情丝难解。姐姐,你可想与安都王再续前缘?” 云良玦听出了良岫语气里的落寞,忙道:“妹妹说哪里话来,我与安都王殿下再也没有可能了。” “这话从何说起?”良岫微笑着转过脸来,伸出一只手拉住云良玦握着小瓶子的手。“姐姐得道家浸润,较之从前更显朴素清新,自有一番超凡脱俗的气质,加之容貌并未减损,怎知安都王不会对姐姐旧情复燃?” 云良玦苦笑道:“妹妹不要嘲笑我了,莫说我现在是顶着一张云侧妃的脸,太子殿下见了生厌,就算还是旧容颜,也不会引起殿下的任何好感,又哪里来的再续前缘之说?” 良岫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可是若将这瓷瓶里的秘密告诉这位端庄的淑女,恐怕会吓坏了她,自己的计划便再难实施了。于是只得强咽下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编一个谎言了。 “姐姐,虽然你与安都王殿下再难续缘,奈何终究是夫妻一场,姐姐就没有看出安都王的气色苍白憔悴吗?” 这话倒是入了云良玦的心坎儿,她早已看到龙云胄清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那大约是多日奔波不曾及时休息造成的吧?” “这只是,一方面。”良岫忽然觉得心口又开始疼痛起来,担心自己疼痛发作说不得话,又担心龙云胄一会儿便会回来,打乱了自己的计划,于是道:“姐姐,快!那炉子上温着一碗药,你快端来与我喝下!快!” 见良岫脸色突变,云良玦知道她疼痛又要发作,便急忙跑到路边将上面坐着的一只小砂锅的盖子掀开,见里面盛着半锅水,水是温热的,水里还放着一只瓷碗,里面是半碗深褐色的药汤。 顾不得烫手,云良玦伸手将那碗端了起来,吹了吹之后,将它递到良岫的嘴边。 第804章 第八百〇四章 旧情未泯 良岫心中焦急,担心毒蛊发作,便在云良玦手里接过碗一口气将苦涩的药汤灌了下去。因为喝的急,药汁从嘴角处溢了出来,滴在衣襟上。 云良玦见了急忙拿手帕将她的嘴角擦拭干净,劝道:“妹妹莫急,小心呛了。” 良岫大口喘着气,笑道:“怎么能不急,姐姐,若迟了片刻喝下,我便要多痛上一个时辰。好在姐姐在这里,让良岫免得受苦,多谢姐姐!” 她的道谢,竟让云良玦有些手足无措了,直言自己什么都没做愧领谢意。 良岫却没有时间与她客气,抓紧时间道:“方才的话良岫还没有说完,安都王殿下身患顽疾,因此才面色苍白憔悴。” “殿下患了何病?怎么不及时医治?现在在观中可以请道长为他医治,还有两位医生,不能就这样任由病情发展啊!” “我也一直劝他,可他就是不在意,昨夜我听姑姑说了,他若再耽搁下去,恐怕就会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良岫故意将病入膏肓和无药可救两个词加重了语气,把个云良玦吓得花容失色。 她抓住良岫的手,急急问道:“那可如何是好!妹妹你可要拿个主意,要是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就不必活了!”说着落下泪来。 良岫见此情形,知道她对龙云胄依然未忘记旧日情分,便更是放下心来。于是故作为难道:“姐姐莫哭,其实我早已为他寻了一剂良药,只要服下便药到病除,可是……” “可是什么?”云良玦忽听有药,便又转悲为喜,追问道。 “你可知……”说谎对良岫来说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她绞尽脑汁,尽量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可知太子妃殿下在殿下放弃太子之位被封为逊王之后,便主动要求与殿下和离之事?” “我略有耳闻。” “安都王殿下虽然当时放她自去了,甚至将她的嫁妆一件不少地给她送回了齐国公府。殿下什么都没说,却自此不准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及甄氏。” “可是,甄氏与这药有何关系?” “这药便是从甄氏的父亲齐国公那里求来的,因为齐国公府里有个西域郎中,他带来了许多海外奇方,有一个方子恰好是医治殿下顽疾的,于是我便托父亲向他求了来,哪里知道殿下不知从何人口中得了消息,说药是齐国公府的,便说什么也不吃,还说:大丈夫宁可死也不能丢了尊严。” “这倒的确是殿下的脾气秉性。”云良玦神色悠远,似乎记起了从前的什么。 “我要快一点说,不然一会儿殿下该回来了,若被他听去,只怕是要前功尽弃。我中的这蛊毒,谁也解不了,我担心一旦死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这药,也没人能照顾殿下了。再有,殿下心里存下了不好的心思,若我死了,他便不再独活,这是我最担心的。所以求姐姐将这药偷偷倒在他的饮食中哄他吃下,良岫若不能再照顾殿下,便请姐姐来带替我照顾他,安慰他,让他……忘了良岫……”话未曾说完,眼泪早就落了下来。 云良玦上前再次握住良岫的手,“妹妹……” 第805章 第八百〇五章 谋划 良岫却伸手擦干净脸上的泪水,笑道:“我哪里就那么容易死了?你记着一定要亲手将药倒进他的饮食里,万不可找他人替代……” 云良玦只顾得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刚要开口问,却听有脚步声自屋外匆匆而来。 二人急忙分开,良岫仍旧歪在床上,假装闭目养神。云良玦则快速将药瓶藏在衣袖里,手里端着药碗去刷洗。 回来的果然是龙云胄,他站在山门外向着半山腰的杏林张望了半日,却只见尘土弥漫,想来人们正在杏林中翻找,有心下去帮忙,奈何屋里还躺着良岫,止痛的药需一个时辰服一次,不然疼痛便会大发作,他怎敢离开她? 于是便回来,却正看见云良玦服侍良岫喝完药,去刷碗。 虽然心中对她依然抵触,可是她毕竟是良岫的亲姐姐,也便不再冷眼相待。 “良岫将药喝了?” 见龙云胄主动与自己说话,云良玦竟一时激动,不知该作何回答,只是“嗯”了一声便低下了头。 “辛苦你了,去吧!” 殿下语气如此温和,让云良玦的心不由砰砰直跳。却说不出什么,只拿着碗匆匆下去了。 龙云胄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心里竟生了一丝怜悯。这锦衣玉食骄纵惯了的女子,经历了一场生死来到白云观之后,竟如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一般。 他将目光从云良玦的身上收回,关上房门,看到良岫仍旧闭着眼睛躺着。便上前来摸摸她的额头,“岫儿,睡着了?” “没有。” “睁开眼睛和我说会儿话,不要总是贪睡。” “太累了,要是能睡着了再也不醒该多好。” “傻瓜,又说傻话。你只记得,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休想甩了我。” “殿下说的又何尝不是傻话?” 良岫睁开眼睛,紧紧看着龙云胄的面庞。果见他容颜消瘦憔悴了许多,原本明亮妩媚的桃花眼,里面竟布满了血丝。不舍变成了心疼。 不由伸出手,轻轻抚摸过他的脸,口里却道:“太瘦了,不好看,你知道我喜欢的是面容饱满的人。你若再瘦下去,我可就不再喜欢你了。” 龙云胄听了这话却笑了,“我是看你自己瘦得像竹竿儿一般,以为你喜欢的是骨瘦如柴的,所以才拼命节食减肥,好不容易瘦下几斤来,哪曾想却又被你厌恶,真是难缠啊!” 二人打着趣,听着却心里有些酸酸的。 忽然有都不说话了,气氛冷了一会儿,龙云胄便急忙找话说,好打破这份酸楚的感觉。 “你可知我方才去了哪里?” “你这可瞒不了我,这里是嵯峨山,我的地盘儿,也是方圆数百里最高的地方,你只出去了一会儿,横竖不过是在观里转一圈儿,或是到山门外站了站吧?” 龙云胄听了竟开心一笑,“我说我家岫儿聪明,果然如此,你还真说对了,我的确是到山门外站了一会儿。不过,任你再聪明也猜不出我在山门外看到了什么。” 良岫却道:“从山门向下望过去,便是蜿蜒曲折的山路,还有山路两旁的树林罢了。这个时候,山下的村民已经不再上山耕作或是采药。只是偶尔生病在山下找不到郎中才会到山上来请姑母下山。” “我却没有看到有村民,却看见山腰处的一大片树林上空尘土飞扬。” 这话让良岫吃一惊,问道:“那是杏林,今天并没有刮大风风,哪里来的尘土飞扬?” 龙云胄有些得意地笑了,“我说你猜不出吧?那是凌虚道长和洛诘、沐泽等人在那里找一样东西。” 第806章 第八百〇六章 长痛 短痛 “找东西?”良岫奇怪,“冬日里杏林中又没有花朵果子,却去那里找什么?” “他们在找玉魄!” 听了龙云胄的话,良岫不由周身一震,玉魄!就是自己割开喉咙在鲜血喷涌中取出的,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玉之精髓?为了交给冷酷无情的龙太子漠云,保住他的九海龙尊继承人的地位。 有了这玉魄,自己就可以解脱轮回、重归仙籍,得长生不死,能驾云御风。 可是,有了这玉魄,自己便在这无穷无尽的纠葛中无法逃离,还要让更多的人与自己一起难逃孽缘。 不如…… 看到良岫的脸色忽阴忽晴,龙云胄有些担忧,他忙伸手摸摸良岫的额头,“你怎么了岫儿?怎么脸色如此难看?是不是又觉得痛?刚刚不是喝药了吗?” 良岫回过神来,看着龙云胄脸上关切的神色,笑道:“不要担心,我只是刚刚记起一件事。” “一定不是高兴的事,不然岫儿的脸色怎会一下子变得那么苍白,什么都不要想了,等玉魄找到,医好了你的病,咱们就一起去我的封地安都,过属于咱们自己的日子。” “好。”良岫回答,却心生凄楚。如果真的能够忘记一切该多好,与这个深爱着自己的男人,江湖浩荡,逍遥而去,从此远离世俗烦恼。可是,自己背负的烦恼、痛苦、悲哀、绝望、背叛、伤害已经太多太多了,怎可再让一个无辜的人,与自己一起承受这些? 长痛终究不如短痛。 若能让眼前这个人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让他安然度过一生,自己也就不存什么遗憾了。 而今已经明白,那杏林中的初遇,那美好而痛苦的初恋,以及思念、以及绝望、以及生不如死的心碎,如今都已了然,这一切不过是一种安排,一种惩罚。 凤随,已经不再痛苦,因为他早已被人安排遗忘了一切。 自己在他的心里早已没有了一席之地,又何苦自寻烦恼。 现如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今后,全由自己来安排。他人,不得插手! “我忽然有些饿了,想喝庶姐熬的红枣粥,你去请她为我熬一碗,好不好?” 听说良岫想吃东西,龙云胄自然很是高兴,可是他又不想和云良玦说话,“我让观里道长给你熬不好么?为何一定要喝她熬的,你就不怕被下了毒?” 良岫知他心里对云良玦有着反感之心,于是道:“人是会变的,怎可用老眼光看人?庶姐如今得道家教义洗涤心胸,早已改过自新,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 “她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可是,想起她从前种种,我依旧是心有余悸。” “她已经不再是……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云良玦了,你没见她现在是多么温婉似水、言行谨慎,甚至也学会了照顾人。刚刚她还说为我熬粥喝呢!我忽然就饿了,你若不去,我一会儿痛起来可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良岫为自己撒娇的新本事感到脸红,自己何时会向凤随之外的男子撒娇了?在凤随面前,自己恣意妄为,所谓的撒娇其实就是刁蛮。可是在龙云胄面前,撒娇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为情,或许自己心里早就将他真的当作自己的亲人了。 不过龙云胄见她撒娇却很是喜欢,他假意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站起身,道:“好吧!若非是你要我去找她,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去搭理她的。唉……” 见他出去了,良岫疲惫地倒在枕头上,说了这半日的话,早已让她难以支撑,却又不想让龙云胄担心,所以才硬撑着。 第807章 第八百〇七章 下药 云良岫已和云良玦商量好,就以喝红枣粥为理由,哄骗龙云胄将迷情引喝下,从此后,便让他与云良玦恩爱和谐,让他彻底将对她的情感忘记。 红枣粥其实是早就熬好的,只是因为良岫一直吃不下东西,所以只好在炉子上热着。如今听龙云胄来说良岫想喝粥,云良玦便谎说粥还有一会儿才好,请殿下先回去照顾良岫,等粥好了,自己会亲自端过去。 龙云胄并未起疑,转身便出去了。 云良玦用手抚着胸口让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便找来两只碗,一只白瓷一只青瓷。 将两碗粥盛好后,云良玦颤着手自袖中将那个散发着古怪香气的小药瓶拿了出来。 费力地将盖子抠开,因为手指不停地哆嗦,以至于差点儿将瓶子丢在地上。 虽然良岫说这药是可以为殿下治疗顽疾的,可是,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哄他喝下了药,不然就会惹怒殿下。 殿下发火的情形还是很可怕的,虽然他从未对自己发过火。 按照良岫的指示,从瓶子里滴了一滴透明的液体之后,急忙将瓶盖盖好。用汤匙将药搅拌均匀,好在那股古怪的香气很快散尽,闻了闻粥碗,竟没有任何异味。 云良玦将两只碗放在托盘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便端着出了厨房。 她来到良岫所住的寮房门外,对着里面轻声问道:“殿下、良岫妹妹粥好了,可以进来吗?” 良岫原本是躺着休息,听她在外面问,便急忙挣扎着爬起来。 龙云胄见她吃力,便上前扶着她,道:“岫儿看来果真是饿了,莫急,我去端进来。” “让姐姐进来吧!” 龙云胄无奈,只得上前替云良玦开了门,撩着门帘让她进来。 “妹妹,粥已经好了,趁热喝吧!” “多谢姐姐,我正饿呢!” 云良玦将托盘放在小炕桌儿上,快速地将那只白瓷碗放在良岫面前,另一只青瓷碗则放在良岫的对面。 良岫看了她一眼,见她端青瓷碗时的手还在微微发颤,便知道,哪一碗是下了迷情引的。 于是故意问道:“姐姐怎么端了两碗来?” “这个……我看殿下一夜未曾歇息,很是疲惫,这大枣枸杞恰好是补气的,便多熬了一碗,虽然观里的东西粗劣比不得王府,但是还算干净,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我不喝,你还是端回去吧!只留下一碗就可以了。” 听了龙云胄的话,云良玦心里一慌,不由地看向良岫。 良岫淡淡一笑,道:“姐姐,请你暂且下去歇息吧!我自有道理。” 云良玦诺诺着退了出去,却站在门外半天这心还在扑通通地直跳。 屋内,良岫却对着面前的粥碗一脸贪馋的样子,却又忍住不吃。龙云胄有些糊涂了,问道:“岫儿你不是饿了吗?怎么粥来了反而不吃了?别是又开始痛了?” “我都饿得眼前冒金星了。” “那为什么还不快吃?不合口味?我让人将它端下去,再给你煮一碗来如何?” “不行,这粥很香,我喜欢。” “那究竟是为什么?” “你不吃,我也不吃,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挨饿吧!” 听她无理取闹,龙云胄忽然笑了,笑容里满是宠溺,他伸手揉了揉良岫乱糟糟的头发,用白皙的手指撩开挡住她眼睛的一绺长刘海儿,将唇凑上去吻了吻她的眼睛。嘴唇碰上良岫浓密的睫毛,有些痒痒的。 第808章 第八百〇八章 你再看看我 听良岫如此说,龙云胄笑道:“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古怪刁钻的家伙,我忽然有些担心了。” “担心什么?”良岫不解,抬起头问他。 “还能担心什么?担心把你接回家以后要受你的欺负啊!唉……命苦啊!”良岫看着他故作愁苦的表情,忽然有一种冲动,几乎要砸了那碗,紧紧抓住他,再也不要放开。 她低下头拼命地克制,双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龙云胄见她浑身打颤,以为她又蛊毒发作了,吓得急忙抱住她,安慰道:“岫儿忍一忍,凌虚道长他们就要回来了,等他们回来带回玉魄,你就再也不会痛了,再忍一忍好吗?” 这句话却点醒了良岫,是啊,姑母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如果他们带了玉魄回来,自己若不能让龙云胄服下迷情引,那么自己最终的选择便会深深地伤害他,会让他一生都在痛苦中度过。 现在不是为自己考虑的时候。 想到这里,良岫抬起头,带着一点儿坏笑看着龙云胄,“吓唬你的。” 龙云胄见她冲着自己顽皮地笑,不禁又气又笑,“可恨的!你是打算把我吓死才高兴吗?” 口里虽然生气,却长舒了一口气,开心地将良岫温柔地抱进怀里。 良岫却推开他,深吸一口气,端起白瓷碗道:“我喝这一碗,”又用下巴指指对面那只青瓷碗,道:“你喝那一碗。”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龙云胄无奈,只得端起青瓷碗,正要送到嘴边时,良岫却忽然道:“等一等!” 碗停在半空中,龙云胄不解地看着她问:“怎么了?” 良岫莞尔一笑,道:“没什么,你再看看我。” “傻瓜,好!看看你,使劲儿看看你!”龙云胄将碗放在桌上凑近良岫的脸,故作很使劲地瞪着眼睛看着良岫。“行了吧?” 良岫笑着点头,“行了,喝粥吧!” “好!我们一起喝!” “干杯!” 龙云胄虽觉得良岫言行像个孩子一样可笑,可是依旧心情极好地端起那只青瓷碗,与她的碗碰了一下,“干杯!”说完大口将碗里的粥喝了下去。 放下碗,却见良岫依旧端着碗,笑着看着自己,那笑好像很不真实,嘴巴是咧开的,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龙云胄很奇怪,“岫儿你怎么哭了?”边说边对着她伸出手去,想为她擦去泪水,可是却心中一阵迷惑袭来,“眼前这清秀的女子,是谁?” 这个念头令他大吃一惊,自己怎么不记得了,这分明是……这分明是…… 天啊!这个女子究竟是谁?似乎曾经那么熟悉,如今却再也记不清她是谁!头脑里似乎出现了一处空白,一片巨大无边的空白,可是里面究竟少了什么自己却不知道,只是有一阵阵缥缈的女子的哭声隐隐传来,就像是一阵秋风携带着落叶自荒原上吹过,除了秋草簌簌,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阵无法抑制的头昏,龙云胄眼前发黑,一头便歪倒在了良岫的身边。 良岫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上,手指轻轻梳理着他深棕色的长发,拔下那根黑檀心簪子,攥在手心里,上面还带着他的温度。 另一只手拔下自己头上的鸡血藤簪,轻手轻脚地为他簪上。 “殿下,你曾说过,那日清江游宴,你擅自做主互换了这两根簪子,是要用它们来做你我的定情信物,良岫如今将这簪子还给你,从此后,你再也不必因为良岫伤心,也不会因为我遭受磨难与伤害。殿下,良岫对不住你……” 良岫哽咽难言,泪珠滴落在龙云胄已略显清瘦的脸上。 俯下头去,将泪水吻干,却止不住更多的眼泪落下来。而这一切,龙云胄再也不会知道。 第809章 第八百〇九章 好生之德 良岫唤云良玦进来,又找来几个道姑将龙云胄扶回他休息的寮房。只说是安都王殿下太累了,体力不支才晕倒,只要好好休息几个时辰就会好了。 无人怀疑良岫的话。 刚刚将龙云胄安顿好,良岫的却再次痛起来。蛊毒似乎已经在啃噬她的心脏,心口疼痛难忍,她咬紧牙关,却无法止住浑身的颤抖和冷汗。 恰在这时,凌虚道长一行人匆匆忙忙自观外回来,只是少了幽冥君。他们直接便来至良岫的寮房内,看她的模样,凌虚与洛诘等人就知道,她的蛊毒又发作了。 凌虚上前扶着她,道:“岫儿,你看,这可是你的玉魄?” 说着,将一颗晶莹剔透、圆润光滑的珠子递到良岫面前。 良岫忍住痛,抬眼看去,模糊的视线竟一下子被这玉珠子点亮了。似乎身体与它产生了一丝微妙的联系,心口竟然也不像方才那样疼痛。 良岫用颤抖的手指接过那枚玉魄,那枚拴着自己的命的玉魄,喘息着说道:“这大约就是了,没想到三万年过去了,它居然还在。” “这是大天尊和大天后有好生之德,终不忍斩尽杀绝,所以,端玉儿,今日便是你重生之日,了断情缘,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玉仙,与我一起回养玉岛吧!在哪里你有无穷尽的不老的岁月。” “姑母,这命根子回来了,良岫很高兴,从今后再也不必在人世间受苦。但不知,姑母与洛叔父你们是从哪里为良岫将它找回来的?” 洛梵心里欢喜,便嘴快了些,抢着说道:“岫儿姐姐,其实这玉魄就在山腰处的杏林里,林中有一棵老杏树,玉魄便藏在老树的树根里。那杏树得了玉魄的精华竟然十几年长得像数百年一般粗壮呢!” “哪里那么多没用的话!不怕吵得你岫儿姐姐头痛!还不闭上嘴,站到一边儿去!” 听父亲这么说,洛梵看了父亲一眼,急忙闭上嘴,不敢再说话了。 良岫听了很是欢喜,点点头道:“各位辛苦了,不如先将这玉魄交给我,大家洗去尘土,好好休息一下,这玉魄如何才能再回到良岫身上,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呢!” “殿下不吃止痛的药能承受吗?” “多谢沐太医,我拿着这玉魄竟觉得疼痛减轻了不少呢!可见它真的是个好东西,我的命有救了。” 看良岫欢喜,大家都喜不自胜,见她拿着玉魄竟然能够减轻疼痛,便都放松下来。 一放松,疲惫感便袭来了。 凌虚道长见状便打发人去烧热水给大家沐浴。 良岫却独独给洛梵使了个眼色,这洛梵聪明得很,知道岫儿姐姐定是与他有话说,便故意走在最后,落在众人的后面。 见凌虚道长引着他们几人走了,洛梵便偷偷溜回到良岫屋内。 “姐姐,你可有什么事?” 良岫见他一脸天真,虚弱地一笑,道:“梵儿机灵,知道姐姐有事相求。” “姐姐和我不要客气,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吧!” “你可看到那株老杏树的样子了?” “那是自然,不过,虽然我们满身都是尘土,可是那树根却不是我们挖开的。” “哦,是谁挖开的?” “幽冥君,是他找了一些黑衣人给挖开的,那些黑衣人很厉害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老杏树周围挖出了一个老大的坑,还弄了我们一身土。” “那树根是什么样子的?” “除了很粗很密,与别的树根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我想,这救命的玉魄大概也是得了老树的精华才能保存得这么好吧?” 第810章 物极必反 听良岫这么说,洛梵附和道:“姐姐说的有道理,老树与玉魄互相滋养,才各自都长得这么好。不过,姐姐是仙子,小梵可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为什么?” “因为岫儿姐姐自小便是貌如仙子,仙风道骨的,在小梵的眼里,姐姐其实一直都是神仙一样的存在呢!” 良岫摇摇头笑道:“小梵不要哄我了,我有自知之明的。只是那老杏树被刨开了树根岂不是就要死了?真是可惜。” “姐姐有所不知,那树根很是粗壮结实,虽然将它周围的土挖开了,可是并未伤到根部。方才父亲又带着我们将坑填平了,想来那杏树是不会有事的。” “如此说,我还应该感谢这棵树呢!若没有它,我的玉魄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真想留一段树根做个纪念,可惜却填平了。” 良岫惋惜地摇摇头,洛梵见了却得意地一笑,道:“原来姐姐不过是想要一根树根做纪念呀,这却不难。”说着,他从衣袖里变戏法儿一样拿出了一截树根。 “小梵有心了。” “我想姐姐那么重要的玉魄被养在这杏树的树根里,这树根一定有什么奇妙之处,所以偷偷折了一小段,想研究研究。” “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树根,并无奇特之处。”说着,良岫从洛梵手里接过那段树根,握在手心里。 “忽然觉得有些冷,小梵,你将那火炉挪过来一些,小心别烫了手。” 洛梵听话地将那小炉子挪到良岫的床边,“这样暖和些了吧?” “暖和多了,谢谢你小梵。你也下去洗洗吧!瞧你这一头一脸的土。” 洛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好的岫儿姐姐,我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啊!” 良岫微笑着点点头,看着他一阵风样跑开了。 四周静了下来,洛诘与姑母他们大概是因为找到了玉魄,心情得到了放松,要好好休息一下。而龙云胄却正在经历一场对他头脑的扭转与清洗,他早已不再关心自己了,而云良玦本就不是云良玦,她心中最在意的只有她的夫君龙云胄。不过,若这个人真的是云良玦,自己不会从她那里得到一丝一毫的关心。 如今似乎才真正是只剩了自己。 那只小火炉上的盖子被掀开了,里面的木炭发出燃烧时特有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一股热气暖烘烘地自下向上蒸腾,良岫觉得很暖和。 她静静地坐着,两只手摊开在自己的眼前。 一只手里是那颗失而复得的玉魄,它在金黄的炉火的映照下,反射着迷人的光晕,触感柔和温暖,好像握在手心里的不是石头,而是一颗活的心脏。 “这就是我的心。” 良岫端详着手心里的这颗叫做玉魄的石头珠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世,那时的自己就是这个模样,若一直是这个样子该多好! 也许自己还能够选择。 而另一只手里的那段毫不起眼的树根,却带给良岫更加一样的感觉。没有这杏树树根,自己的玉魄便会枯萎,直到消失。可是物极必反,往往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这树根却还有些别的用途。 良岫对着两只手里有着天壤之别的两样东西,垂首思索,似乎在和什么做着最后的纠缠与斗争。 第811章 毁灭 忽然外面有说笑声传来,良岫一惊,那是姑母说话的声音,容不得再犹豫了,良岫急忙将手里的杏树根丢进火炉里。 因为是冬天,树根比较干燥,很容易就燃烧起来。但是里面毕竟还有水分,所以发出嗤嗤的声音,明亮的火苗窜起来数存高。 接着,良岫做了一个惊人之举,她竟然将手中的玉魄丢向那团杏树根燃起的火苗儿! 玉魄似乎被烫疼了,竟跳了一跳,想要逃离。 但是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看似坚不可摧的玉魄竟然在小小的火炉里慢慢熔化了。 这一切被一步跨进屋内的凌虚道长撞见,笑容忽然在她的脸上凝固了,嘴唇瞬间变得苍白。她抢步上前,竟向着那火炉伸出手去,想要将良岫刚刚丢进去的玉魄抓出来。 可是,太晚了,火燎伤了道长的手指,而玉魄就像一个雪球,悄悄却迅速地融化了,消失不见了。 凌虚道长愕然地盯着那团炉火,不相信这是真的。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就像一场梦,下一秒就能醒过来。 但是,这不是噩梦,凌虚道长用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明白,这不是噩梦,这是真的,良岫毁了自己的玉魄! 也就等于,良岫毁灭了自己的生命! 在场的人都惊愕地说不出话,他们的绝望让良岫感到惭愧。 凌虚道长忽然转身走出了寮房,脚步有些踉跄。她刚刚走进院子,又忽地折返回来。回到良岫的床前,却不看她的眼睛。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可是胸口却不可阻止地剧烈起伏着。 她终究克制不住,便只能再次出去,又回来,回来,再出去。 良岫看着她明显苍老许多的脸,忽然觉得心疼。她就像疼爱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了自己数万年。如今一朝失去,她变得仓皇失措,不知该做什么。 良岫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姑母,姑母,你不要这样,良岫,良岫对不起姑母,对不起!” 良岫艰难地爬起来,匍匐在床上给姑母磕头。 凌虚道长终于站在了良岫的面前,她激动地难以自持,忽然用手里的拂尘向着良岫抽了过去。 洛诘和沐泽也有些茫然,他们好像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凌虚道长用拂尘打向良岫,他们似乎知道了凌虚道长想要从火里抓出来的是什么,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洛诘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握住道长的手腕,“道长息怒,有话好好说,莫要打良岫!” 凌虚转而瞪着一双燃烧着痛苦和愤恨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洛诘的眼睛,“你要我不打她,你可知道她都做了什么!你们可知道!!我自她修炼之初,便像对待女儿一样的疼她爱她,为了她甘愿到凡间历劫,只是想要保护她照顾她,她叫了我三万年的姑母,我在心里却做了她六万年的母亲。如今终于劫数将尽,终于可以带着她回到养玉岛,度过漫长无忧的岁月,她却毁了一切!枉费了我数万年的心血!你说,我怎么能不打她?!” 洛诘转过脸去看着依旧匍匐在床上,等着姑母的拂尘打在背上的良岫,问道: “良岫,你究竟做错了什么,害道长如此生气?还不快快赔罪!” 洛诘再一次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第812章 不可挽回 “赔罪?赔罪又有何用?她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云良岫!端玉儿!你这样做都是为了什么啊!你为何如此绝望、绝情、决绝?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报复谁?你还是我那美丽善良的岫儿吗?” 凌虚道长说到这里,竟悲从中来,眼泪潸然而落。哪里还舍得去打良岫,却抛了拂尘,坐在良岫身边拍着她的后背,只剩了凄然地呼唤:“岫儿啊!我的岫儿!” 而脸埋在床上的良岫,早已泣不成声。 “良岫,你究竟做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面对洛诘的追问,良岫哭泣不语。 许久,凌虚道长才略平静下来,木然道:“她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她将那命根子玉魄,丢到火炉里焚化了,她不仅放弃了重归仙籍,更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云良岫,必死无疑!!” 这话,震惊了屋内的所有人。 “可是,我听说玉魄是无比坚硬的,即便是用三昧真火去烧,也不会有任何损伤,为何这普通的炉火就能将它焚化了?莫不是道长看错了?”洛诘的话里没有一点儿底气。 “我不会看错,我们玉仙都有自己的精魄,名为玉魄,就像是凡人的灵魂和心脏,一旦毁坏,再无机会成仙。九玄天上许多神君的腰带上挂着的都是被毁了玉魄现出原身,却再也回不去的珍贵的美玉。保不齐,月亮神君你也有几块这样的玉饰。” 这话让洛诘背上竟有些发凉,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是啊,自己不能保证在所有的玉配饰里,没有一个这样的被夺去玉魄的死去的玉仙。 “正如神君所说,玉魄无比坚硬,三昧真火也难以损伤。可是,神君有所不知,世间总是一物克一物,能克玉仙精魄的,便是它在修炼时玉珠所寄生的那个宿主。若宿主为木,则能燃火焚化;若为金,则触之辄碎;若为土,则入其中而消弭。因此,一位玉仙是不能轻易让人知道她修炼之时寄生在何种宿主之上的。” “良岫的玉珠寄生在杏木上,难道说,这炉火的炭便是杏木烧制的?” “山腰上的杏林,是良岫的最爱,我不准任何人到那里去砍柴。所以这炭决不是杏木。” “可是,既然这木炭不是杏木烧制而成,那么又怎会融化了殿下的玉魄?” “这事只有问她了,贫道又怎么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局面?”凌虚道长的神色萧索,仿佛万念俱灰。 洛诘此刻却觉得万道厉雷在头顶炸开,他上前去扳起良岫的身子,不顾她泪流满面,厉声质问道:“云良岫!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了?!你不要只顾得哭,你要说清楚!究竟那火里有没有杏木?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将玉魄丢进火里?!” 在洛诘的心里还残存着一点儿幻想甚至是奢望,希望凌虚道长并未看清,奢求良岫没有将玉魄焚化,甚至盼着这只是一场玩笑,尽管他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 一切早已发生,不可挽回。 第813章 长沟流月去无声 不等良岫回答,一旁的洛梵却遭受了更为严重的打击。那段杏树根,一定是那段杏树根!!那段自己亲手交给岫儿姐姐的杏树根!!! 他普通一声跪倒在洛诘的脚边,哭道:“父亲,都是……” “洛叔父,这都是我的错!”良岫拦住了洛梵的话,“我在此前身上一直戴着一个用杏木雕刻的饰物,只不过那是贴身之物,外人并不知道。” 良岫及时堵住了洛梵的嘴,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似乎在警告他不准说话。口里却继续说道:“小梵,你是个男子汉,怎可如此脆弱?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 洛梵被良岫的话镇住,底下的话却再也无法说出口。 沐泽上前将洛梵扶起,眼睛却看向良岫,里面盛满了悲哀。 而洛诘已无暇顾及脚边的洛梵,他冲着良岫吼道:“你为何如此愚蠢?你以为只有你死了才能将一切解决?你想没想过,你死了,让这些活着的人该如何自处?安都王怎么办?他为了你放弃了一切,一心一意地爱着你,盼着你的病好了,与你共度余生。他也说过,你若死了,他定不会独活,你真的打算让他为你殉葬吗?凌虚道长怎么办?她就像你的母亲一样疼爱了你六万年之久!惜月呢?” 说到惜月,洛诘咬了咬牙道:“沐太医,你告诉良岫,我为何只说惜月,却不说流月!” 沐泽不知道洛诘忽然将矛头对准了自己,一时犹豫起来。 良岫听洛诘忽然提到流月,不禁有些惊讶,“流月怎么了?不是说她被龙云漠看中,留在宫中封了英妃吗?” “哼!你也信!流月性子烈,对你忠心无二,就算是掉脑袋她也会跟着你走,什么时候成了贪慕富贵之人?龙云漠与她共处了这么久,你何时看出他会喜欢流月打算纳她为妃?” 对于这样的回答,良岫忽然头皮发麻,她一把抓住洛诘的衣袖,带着哭腔儿问道:“洛叔父,你告诉我,流月怎么了!她怎么了!!” 洛诘却甩开了她的手,良岫抓了空,一个不稳竟一头向着床下栽倒下去。 众人大惊,都欲伸出手去接她,可惜都离得远。好在洛诘就在她身边,见她要栽倒,急忙用手臂将她抱住,扶她坐好。 良岫却趁势紧紧拉住他的手臂不放,哭道:“洛叔父,良岫知道错了,你告诉我,流月,她究竟怎么了?” 这一次洛诘没有摆脱她的手,反倒是坐下来,让她虚弱的身子软软地靠在自己身上。 “你被龙云漠逼迫服下毒蛊之后,陷入昏迷,圣贤皇太后与镇国公、齐国公还有甄懿等人仍苦苦逼迫龙云漠将你处死。龙云漠虽不忍心,但是在他的心目中,皇权宝座高于一切。因此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抵挡不住,缴械投降,将你的性命取走以笼络把持军政大权的王侯公卿。正当人们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之时,不曾想,流月那丫头,竟用烙铁在自己的右脸上烙了一道红色伤疤,随后服毒,并让我们对外假称是你毒发身亡。瞒过了太后等人,龙云漠将她封了英妃埋在了帝陵之侧。而你也得以逃出生天。这就是一直追随着你的流月为何不见的原因。她早已代替你而死了!” 这次,换了良岫如雷击顶,她眼前发黑,胸口闷痛,一口血吐在被子上。 “我的流月啊——”一句话没说完,良岫已经晕厥了过去。 第814章 摧毁 见良岫昏倒,洛梵惊慌失措,沐泽一时间也变了颜色,亏得洛诘与凌虚道长镇定,还能稳得住阵脚,急忙取来银针为良岫施针,同时用力按住她的人中穴。折腾了半天,良岫才悠悠醒转过来,长出一口气之后,便放声痛哭。 洛诘见她醒了,放下心来,却依旧不依不饶,“你哭吧!因为你对不住流月的一片忠心,你也对不住她为你牺牲的年轻的性命,如今你行此蠢事,不是白白害了流月一条性命却是什么?此事若传到冕阳皇宫,只怕会亲者痛仇者快了!” “洛医生,你少说几句吧!殿下已经如此难过,你就不要再责难她了。” “你只想到了自己的痛苦,可曾想过别人失去你的痛苦?你若死了,我们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安排处置?你用什么办法才会让我们余生不活在痛苦之中?” 洛诘爆发了自己所有的愤怒与痛苦,对这个女子,他的情感是复杂的。若非自己酒醉后的一吻,并将她置于忍冬藤蔓之下,接受赤乌的阳光与自己的月华的沐浴,她大概还是养玉岛最外缘的海滩上,那颗普通的小石子。 正是自己不经意的行为,才让她有了仙根灵气。若自那日起便忘了她,不再去岛上看她,也便不会对她动了凡俗之情。 若不曾怂恿凤随去养玉岛躲避灰鸢的迫害,又怎会让她与凤随有了一段孽缘? 之后仙界龙界那些高贵的仙尊,纷纷铩羽,坠落人间受苦历劫。其实,自己就是整个事件的罪魁祸首。 得知端玉儿忘了自己之后,原本高傲的心受了很大的打击,失落之余才忽然醒悟,原来自己早已对这个小小的玉仙动了心。 可是,为了那个大天尊之位,自己没有站出来承担责任,反而是保持了沉默,直到良心受尽谴责后,才献出自己的尾羽,成为最后一个坠落的仙尊。 而自己到人间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寻找端玉儿,并保护她。却再也没奢望过,端玉儿会再次喜欢自己。只要能够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幸福快乐就够了。 可是,如今,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就是因为她的令人费解的举动,这个举动彻底摧毁了自己这小小的一点希望。 洛诘崩溃了。他因为激动,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不明白良岫为什么会这样做,他不明白,她为何有如此极端的行为。 良岫哭了很久,终于渐渐止住。 她抬起一双哭肿了的泪眼,看了围在身边众人一眼。 “良岫,对不住大家。请你们原谅。” 良岫看着洛诘,“洛叔父,尽管我知道了你真实的身份,可是依旧习惯叫你洛叔父。我记得自己还是一颗小石子时候的所有的事,没有你,也便没有昔日的端玉儿和今日的云良岫。良岫在此谢谢你!” 洛诘别过脸去,眼圈儿有些红。 “谢我做什么?害你的其实也是我。” “我却不这样想,人生来就是要经历痛苦,没有波澜的生命便如死水一潭,又有何意趣?若良岫永远都是养玉岛海滩上的那颗小岫岩玉石子,确实不必受此番磨难,可是却也不能体会到被关怀、被疼爱,和被伤害是怎样的感觉?良岫修炼成形已有六万年,这六万年虽对于亘古仙界来说不过是白驹过隙,可是对于凡间之人来说却是与天地同寿,良岫觉得已经足够了。” 第815章 发泄 没有了玉魄的良岫疼痛继续,尤其是心口处的疼痛感更加明显,她明白,自己不能坚持很久了。 环顾四周,却不见惜月在身旁,“姑母,惜月在哪里?” “惜月因为一路劳顿,发起了高烧,现在还未清醒。” “这也好,免得她难过。”良岫的眼光落在了沐泽的脸上,只见这个清绝的男子,如今也变得疲惫憔悴。 “沐太医,我记得在荧慧宫的戏台上时,我曾将惜月、流月托付于你,如今,流月已经不在了,但是我仍旧将惜月交给你,她是个好姑娘,并一直倾心于你,你便带了她走吧!给她一个家,让她去侍奉老夫人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 沐泽心痛如绞,却未曾忘了自己曾经答应过良岫殿下,会照顾二位姑娘,如今又怎能拒绝她最后的意愿?只得含泪点头应允了。 忽然一阵风起,冷入骨髓,众人抬头看时方才发现是幽冥君回来了。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长袍,袍子的斗篷严严实实地盖在了头上,让人无法分辨出男女。 幽冥君方才是被押魂司的司主画渊请回幽冥地府的,说是有一个新来的魂魄在那里耍闹起来,闹着要回阳间去。他实在是无法了,才不得不前来请幽冥君回去处置。 幽冥君虽嘴里埋怨他吃酒误事,但是却没有犹豫,便与他一起带着那些鬼吏回去了。如今匆匆回来,却不知带着的是谁。众人猜测不过是个随从之类,也便没有过多地在意。 那阵冷风席卷过良岫的长发,良岫打了个哆嗦,风太冷了。 “这个傻子又做了什么,你们都一个个儿哭丧着脸。” 没有人说话,因为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巨大的失望让人们张不开口。 “良岫,你自己说。” 良岫看着幽冥君乌黑的面具后面乌黑的眼睛,有些胆怯,“我……把玉魄毁了……” “什么?”幽冥君没听明白,又问了一句。 “我把玉魄毁了,烧了,姑母说我必死无疑!”良岫索性不再退缩,鼓起勇气大声向幽冥君宣布了这个结果。 幽冥君听后,半晌只是看着良岫。然后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咬紧牙,沉默半晌,他又转回身来,冷笑道:“好好好!本君今日才知良岫有如此气魄,竟置生死于度外!” “还望幽冥君大人不要生气。” “我会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死了对我有什么损失?你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 幽冥君说着,一脚将旁边的火炉踢飞。火炉带着火星子飞了出去,直撞到墙上。里面还在燃烧的木炭散落一地。 好在众人都围聚在良岫的床边,因此不曾伤到人,却都被吓了一跳。 “赤乌!你要干什么!”洛诘厉声制止道,“你冷静些!” “你要我怎样冷静?这个愚蠢的女人都做了什么?你看看她都做了什么?你却为何不拦着她!” 幽冥君改变了发泄的目标,直冲着洛诘吼叫着。 “她再也回不去了,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 “如今吼也无用了,我们不知道良岫为何这样选择,她自己也不肯说,但是我猜她是不想再牵连我们,不想再与我们有任何瓜葛,凤随也罢、漠云也罢,带给她的痛苦,恐怕只有结束生命,才会结束痛苦。” 第816章 流月之魂 “可是并非只有这一条路可行,钻牛角尖的人我见多了,却从未见过像这个女人这样的!可恶!可恶!!” 幽冥君暴躁的脾气此刻再难控制,若不是洛诘与沐泽阻拦,恐怕要拎起良岫的衣领将她丢到外面去了,就像他对待小桃那样。 良岫有愧,只得沉默不语。 却不知一直沉默立于幽冥君身后的那个黑袍人竟拦在幽冥君与良岫之间,似乎在保护她。 幽冥君见了,二话不说上前掀开了那人头上蒙着的帽子,除了凌虚道长,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沐泽指着那人,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人背对着良岫,故此良岫并不知道他是谁。只是惊讶地看着沐泽的表情。 幽冥君却不肯善罢甘休,抓住那人的肩膀,将他的身子扭过去,让他与良岫面对面。 良岫见了那人,不禁又悲又喜,眼泪簌簌而落,撑起虚弱的身子向着那人伸出手。 那人却后退一步,跪下来,抽泣道:“小姐,奴婢如今已是阴魂,不能与小姐亲近,恐伤了小姐的身子。” “不,我不怕,流月!我的流月,不要怕,我也要死了,这个身子早已破碎不堪,你不要担心,到我这里来呀!流月!好妹妹……” 流月泪落如雨,沉默良久,却忽地站起身,走到良岫身边,道:“小姐,你看看我的脸,为了你我毁掉容貌、服毒自尽,却是心甘情愿,你却为何做了这样的事,让我死不瞑目?我本应喝了孟婆汤去投胎转世为人,却因放不下你才执意要来见你最后一面,哪曾想到你竟做了这样的事,你怎么如此狠心?你让我怎么才能无牵无挂地离开?” 良岫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儿,她伸出手去想抓住流月的手,哪曾想却抓了个空,此时才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流月的魂魄,自己再也触摸不到她了。 “流月……” “你碰不到我,会不会难过?你就知道,身边这些爱你的人,他们失去了你,也会承受一样的痛苦。小姐,你怎么越活越糊涂!” “流月……” 良岫自知理亏,却也无可奈何,心中的主意并未改变,只是见流月为了自己,自毁容貌牺牲了生命,那么生动活泼的人,如今却变成了虚无缥缈的鬼魂,心中难过可想而知。 “好了流月,人你已见过了,除了让你失望,她还能做什么?你还是与无魄回去吧!来世万不可再与她有任何关系。” 幽冥君话说得狠,良岫却并不怪他,自己的确伤害了太多的人,所以才下了决心将玉魄焚毁,只为了不要遗祸来世。 流月与良岫哪里舍得分离,奈何时辰已到,二人不得不洒泪而别。 正要离去时,凌虚道长却忽然记起了什么,拦住流月道:“幽冥君大人且留步,这叫流月的姑娘好生面善,似乎是我养玉宫的仙童。” 说着走到流月跟前,手指轻轻滑过她的眉眼,自语道:“原来你长大了是这个清秀的模样,倔脾气的琥珀。” 流月却一脸迷惑地看着凌虚道长,“道长,您怕是认错人了,我叫流月,并不叫琥珀。” 第817章 琥珀 “时间太久,你不记得了而已。当初你是为岫岩玉换水的小仙童,只因是琥珀而非玉石,所以只能屈居下等仙童,得我之命与珍珠、玳瑁一同照顾岫岩玉,没有你们精心照料,就不会有当初的端玉儿。只因你们感情深厚,所以才被大天尊迁怒,一同逐出九玄天来至人间受苦,既然已经相见,不如与我一同回去吧!这红尘滚滚,早已没了可以眷恋的人。只是不知珍珠与玳瑁流落何处了。” 流月听得云里雾里,她确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连自己的家乡父母都模糊了,又怎能记得前生事? 既然小姐已无活下去的希望,自己就算是这道长口里所说的什么仙童,又怎么忍心丢下她自己回仙界享福,而留下她孤苦伶仃? “道长所言,流月没有任何记忆,我只知道,小姐在哪里,流月便在哪里。不问缘由,只是出自本心。不管流月当初曾是什么,此一世流月是小姐的奴婢,是情同姐妹之人,怎忍心自己在什么仙界,却独独抛下小姐一人在人间受苦?流月不会走,恐辜负了道长的美意,还请道长原谅。” 流月一番话,令人不由肃然起敬。 幽冥君叹息道:“傻丫头,枉费了你的一片心了,却不想想值得不值得。” “大人,只要是能在小姐身旁陪伴她,流月觉得都值得。” “为什么?她不过是你的主子,不过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时时处处需要你伺候的无用之辈,又给过你什么?” “尊重。” “尊重?” “是的大人,在小姐的眼里,我们并不是奴婢,而是与她一样平等的人。大人只看到了我们伺候小姐,却没见过我们生病时,小姐衣不解带地照顾我们。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吃苦,也一起快乐,我们之间的情分早已不再是主仆那么简单,而是亲人、朋友、姐妹、师生一样的情感。这其中的感觉旁人是难以体会和理解的。” “别的本君是不知道,不过看你这口齿,倒知道这一定是你家小姐调教出来的。废话少说,你既然不打算回养玉宫,那就跟本君去幽冥地府吧!总不能将你留在阳间,你阴气太重,怕是会伤了身边人。” “大人,我能不能留在小姐身边?” “不能!她已是无药可救,本君也懒得管她,但是她身边的这些人却还得活下去。你留下,就是在损伤他们。” 听幽冥君如此说,流月也就不再坚持,拜别良岫后跟着候在门外的无魄离去了。 看着流月离去,良岫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道:“幽冥君大人,你能不能将流月的容貌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不能!”幽冥君一副懒得和她说话的样子,“这不是你最想看到的吗?就连这个丫头都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不过是想让你活下去罢了。你的举动让她心寒,命都没了,容貌还有什么重要?” 无人理解自己,良岫也便不再解释,终究自己是做错了,错了就错了,也不必狡辩。 一个被伤透了心的人,会做出什么令人不解的举动,恐怕连本人都料想不到。 第818章 珍珠 事已至此,生气伤心指责抱怨都已无济于事,众人接受了现实,那就是良岫的生命已是无可挽回,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减轻她的痛苦。 沐泽木然地看着良岫,许久,才转身出去,为她再去配制止痛药,这一次药性再烈也无妨了,只要不让殿下痛苦便是最好的。 洛梵跟在他身后,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留下照顾岫儿姐姐,只是鬼使神差地跟着沐泽走了出来。他并不知道沐泽要去做什么,只是茫然地跟着,他去哪里,他也去哪里。 沐泽发现了跟在自己身后的洛梵,只道是他要和自己一起去配药,待到与他说话时,才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儿,洛梵的眼睛原本机灵活泼,如今竟变得空洞无物。这让沐泽感到跟在自己身后的是个木偶。 沐泽想,这大约是洛梵与良岫殿下的感情深厚,如今殿下成了这个样子,洛梵心中定是不好受,于是便勉强劝了他几句。 可是,洛梵并不说话,好像没有任何反应,沐泽只得无奈地让他跟随自己。 应良岫之请,沐泽先去看了惜月的病情,见她因发烧面色赤红,浑身无力,但是神志还是清醒的,便给她号了脉、开了方子,又安慰了一番便出来让小道童去给她熬药。 惜月见沐泽亲自前来,本想好好问问小姐的病情,却见他面色甚是难看,对自己的问题也答非所问,心里便道不好。 惜月素来心细,善于从人的面色神情上看出心理,于是心中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小姐恐怕不好。 这个预感,让她无论如何也躺不住了,不顾菊烟的阻拦想要爬起来,却浑身酸软无力,一阵头昏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下,可把小菊烟吓坏了,急忙跑出去追沐泽。却不料一出门正撞上前来探视的凌虚道长。 “道长,您快来看看,惜月姐姐昏过去了。” 道长并不清楚哪一个是惜月,他们一行人突然从天而降时正是夜晚,道长只顾得照顾良岫,也并未太多关注她身边都有些什么人。如今见这个圆脸的小姑娘对自己说惜月昏倒,便料定,眼前这个是叫菊烟,里面躺着的是惜月。 道长医术了得,急忙进屋,只看了一眼惜月,便恍然。 原来,这几个丫头根本就没离开良岫,一直追随在她的身边。这个容长脸儿的姑娘,分明就是与琥珀、玳瑁一起照顾端玉儿的珍珠!自己只是一时着急,没顾得上仔细看她罢了。如今,三个小仙童之中,琥珀与珍珠皆已找到,但不知玳瑁现在哪里? 道长拿过惜月的手腕,为她细细号了脉,知道她无大碍,只是一路疲惫受了风寒,又未得及时歇息,所以一旦放松下来,病症便立刻显现出来了。 为惜月施针之后,听菊烟说沐泽大夫已经去为惜月开药了,便放下心来。 嘱咐菊烟好好照顾惜月,又叮嘱道:“菊烟,你也要注意休息,不可总是熬着。过一会儿我派个道童过来与你替换,你要好好睡上一觉,不然恐怕也会和惜月一样累病的。” 凌虚道长慈眉善目,温文尔雅,一番话令菊烟感动不已,含泪道了谢,又问道:“道长,良岫殿下现在是不是已经好了?没事了?” 第819章 再造之恩 道长欲言又止,担心自己说出实情会令这两个姑娘难以承受,于是只得遮掩道:“我们还在想办法,你们不必担忧,好好歇息吧!” 说完,便匆匆地去了。只有她一人知道,她要去做哪些准备,为了良岫。 良岫身边此时只剩了沐泽与幽冥君。两个人却都不说话,各自沉默着。 洛诘的白衣衬着幽冥君的黑袍,黑白分明,更显二人与众不同的风姿。可是这一对兄弟却仿佛是两个陌生人一样,面对面而坐却无话可说。 火炉已经被洛梵和沐泽收拾好,重新又点上炭火,幽冥君也没有作法弄势,所以屋子里并不冷。 良岫也静静地躺着,很奇怪,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心口并没有疼痛的感觉。难道就连血蛊也预感到了什么,正在休养生息,准备最后一次攻击? 这难得的片刻宁静,良岫却什么都没想,除了一个念头——若人死了,这血蛊下一步会变成什么?难道会与人一起死?这样做对它又有什么好处?难道也是在进行修炼吗? 日影西移,枯竹映窗。冬日的萧瑟,隔着窗纸依然渗透进室内。 不多久,良岫便又再次睡了过去。 屋内却仿佛没有人一样,只听得窗纸在寒风中发出刷拉拉的声音。 这样的安静不久就被人打破了,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来,竟忘了该先行敲门问候,得到允许方能进来,扯开门帘推门而入。 “妹妹!出了怪事,太子殿下他……” 来人的后半句话仿佛被人堵在了口中一样没有说出来,只因洛诘与幽冥君的眼光一起投向了她——闯进来的云良玦。 云良玦一时愣住了,她不知道良岫屋里竟然坐着两个面貌俊逸,却气度诡异的男子——洛医生和幽冥君。 她想说的话还未说完,便愣在了进门处。 对于云良玦,他们很熟悉,尤其是幽冥君。他清楚,眼前这个面貌与良岫又几分相似的女子,便是良岫的庶姐,可是这个美貌的皮囊之下却是自己做法放入的元书影的魂魄。当初自己还担心,这肉身与魂魄会不贴合,出现一些问题,今日见了竟天衣无缝一般。 而洛诘却是听说过良岫有这样一个姐姐在白云观,如今见了她的模样心中便了然了,她的容貌确实与良岫有七八分相似。 “元书影,你可还认得本君?” 这元书影怎会忘了幽冥君?那日,自己被鬼吏自押魂司带至莲花庵中,就是因为怀疑幽冥君要徇私枉法让云良玦这个毒妇魂魄附体重返人间,因此不顾一切将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原以为幽冥君会恼羞成怒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哪曾想,这幽冥君主竟是个明君,不仅未曾惩治自己的冒犯之罪,还将云良玦打入地狱,反倒将自己的魂魄放入云良玦的身体里,让自己重返人间。 这是再造之恩,元书影怎会有片刻遗忘?只是时间隔得久了,自己当时也未敢抬头多看幽冥君的脸,因此记得并不是十分清楚。 于是跪下身来,道:“幽冥君大人,妾身得大人再造之恩,未曾遗忘,只是妾身眼拙,未能认出大人。” 第820章 下毒 听了元书影的话,幽冥君少有地温和说道:“起来吧!不知你在这皮囊里可还合适?” “多谢大人关心,妾身未曾有任何不适之感。”元书影站起身道。 “那便好,不知你方才有何事要找良岫?” “……”云良玦有些为难,自己要对良岫说的,实在是羞于对男子启齿。 此刻良岫迷迷蒙蒙地醒过来,她的身子越来越虚弱了,每一次睡过去,都让人感觉似乎她会一睡不醒。因此,洛诘常常伸出手指去她的鼻翼间试探,看看她是否还有呼吸。 良岫醒来,听到一些只言片语,知道是云良玦来了,正与幽冥君交谈。 便问道:“可是姐姐来了?安都王殿下怎样了?” 云良玦并不知道那药瓶里倒出的是什么,只道是治疗龙云胄顽疾的神药,哄他吃下便可药到病除。因此,大概是看到服药后的龙云胄的怪异表现,她会吃惊不小吧? 果然如良岫所料,听良岫问,云良玦急忙道:“妹妹,太子殿下服下的药究竟是什么?他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说话做事都异常古怪,难道这药是假的?” 良岫听了,道:“这药绝无可能是假的,大约这就是所谓的不良反应。”忽然想起,幽冥君就在一旁,怕自己给龙云胄下了迷情引的事让他知道了会被他责怪,便想着快点儿将云良玦打发走,于是道:“姐姐,那治疗风寒的药本就是会让人嗜睡发汗,你不要惊慌,回去好好照顾他,过几个时辰就好了。” 其实良岫的本意是让她快些走,哪里知道这云良玦却是个一根筋的,心里只牵挂着龙云胄的身体,并未看到良岫使给她的眼色,仍旧道:“妹妹你不是说那药是治疗殿下顽疾的吗?怎又变成治风寒的了?难道是你不小心拿错了药?” 二人之间的对话有些古怪,自然引起了幽冥君和洛诘的注意。那洛诘是医生,对于疾病和药物有着天然的敏感,于是问道:“怎么?安都王患病了?为何不说与我?”说着便要起身去查看病情。 良岫急忙拦住,道:“洛叔父不必担心,安都王无事,只是今日有些过于劳顿,偶感风寒,良岫也懂些药理已经给他开了药,很快就会好了。” 洛诘听她如此说便未再坚持,哪知道这云良玦却不干,“妹妹,你不是说太子殿下得的是无法医治的顽疾吗?怎么对洛医生又如此说?殿下现在神思恍惚,和平日里完全不同,嘴里说的话也甚是奇怪,让人心惊。还是请洛医生前去看一下为好啊!” “他有什么症状?你说来听听。我怕真的这个人会给他用错了药,或是下了毒。” 良岫心里一惊,不敢抬头去看幽冥君。 “君主大人,太子殿下原本是吃了药之后就睡着了。良岫妹妹嘱咐我让我去照顾殿下。我想着,毕竟与殿下曾做过几年夫妻,由我照顾总比让道长们照顾来得方便些。” 幽冥君点点头,“本君明白,快说他的症状。” 见幽冥君嫌自己啰嗦,便不敢拖延,只得和盘托出。 第821章 出此下策 原来,这龙云胄迷迷糊糊回到自己休息的寮房之后,本是倒头就睡的。云良玦见他安稳睡去,以为是药起了作用睡醒之后殿下就会好了。便替他脱下靴子,盖好被子之后去为他打水,想烧些热水备用。 哪曾想,过了不久龙云胄醒了过来,云良玦上前询问他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口渴。没料到这安都王殿下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说着一些情意绵绵令人耳热心跳的话。 这些话是云良玦从未听到过的,因此心中一阵慌乱,便要挣脱他的手。谁知这龙云胄竟然力气大得很,哪里容她挣扎,将她揽入怀中便要亲吻。 云良玦一急之下,自他怀中挣脱出去,以为他是发烧糊涂了,误将与良岫容貌相近的自己当作了良岫,于是忙提醒道:“殿下,您认错人了,妾身不是良岫,是云良玦。” 可是令人不解和担忧的是,安都王殿下竟瞪着眼睛问自己,“良岫是谁?本王怎会认识她?本王只认识你云良玦,此生只爱你云良玦一人,心中又怎会有其他女子?”说着竟又要上前来意欲温存。 云良玦被吓坏了,只得假托给王爷去端些热的吃食,便急慌慌地逃了出来,来找良岫问缘由。 听了云良玦的讲述,幽冥君什么都没说,只转过头去看着良岫。 后者转过身去躺着,似乎是毫不关心的样子。 “你不想说几句?良岫?” “君主大人,良岫身上很痛,说不出话。” “说不出话?”幽冥君冷笑,“却什么都干得出来。” 看着不明所以的云良玦,幽冥君自袖中拿出一只盒子,道:“你刚刚说的,本君已经知道,安都王只是有些发烧脑子不是十分清醒,你且将这盒子里的药丸数十粒用温水给他送服下去,很快就会好些。去吧,不必焦急。” 听幽冥君如此说,云良玦接过盒子,道了谢,放心地去了。 待云良玦走后,幽冥君走到良岫床前,对着她的后背道:“凌虚道长说的对,你果真够绝情,够决绝。他那么爱你,你真下得去手。” “我这样做是为他好,不然,真的让他眼睁睁看我死去,给我陪葬?我知道,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虽外表一副浪荡不经的模样,其实内心纯净又执着,他说过,我若死了,他必不独活。正是这句话,害我担惊受怕、夜不能寐,无可奈何之下才出此下策。” 良岫没有回转过身来与幽冥君说话,只因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泪水。没想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最不舍的人,竟然不是凤随、不是龙云漠,而是这个叫龙云胄的男人。 “出此下策?如此轻描淡写就了断了一个人对你的深情?本君以前倒将你看错了,以为你柔弱温和,哪里知道你竟然是如此冷硬。” “她从来都不是个软弱的女子,从她自己亲手割开喉咙取出玉魄,纵身跳下万丈红尘那一刻,你就应该看清了,端玉儿,从来都不是个弱小无能的人。数万年过去了,你是见证她极端行为最多的人,难道还不了解她吗?” 第822章 云无心以出岫 幽冥君气急败坏地问洛诘道:“她骗云良玦给龙云胄喝下了迷情引,你可知道迷情引是什么?” 洛诘摇摇头,“不知。但是听名字应该与男女之情相关?” “猜对了,这是我拘了一百多个多情女子的魂魄,用她们思念情人的眼泪炼制而成,若女子将这迷情引给男子服下,则这个男子会忘记之前所有的恩爱之情,只迷恋为他下药的女子,直至老死。这药原本是为了她与龙云漠,却不想她不肯用在自己的身上,偏偏用在了最爱她的龙云胄的身上。我就想知道,看到此情此景,你难道就不会心痛?” 良岫依然背对着他们躺着,眼泪早已湿了枕头,却一声不吭。 心痛?云无心以出岫,既无心又何来心痛? “那迷情引可有解药?现在还来得及吗?” “有,有一药叫‘无情引’,是用无情之人的铁石之心炼成的,只是,此人恐怕不会同意用。” 幽冥君说着用下巴指了指背对着他们躺着一言不发的良岫。洛诘会意,也看着她的后背,却相信她不会改变自己的思想。 “若是因为良岫的死,害了安都王殿下,良岫才真的会心痛。因为,在这个世上,唯一真心对待良岫的只有安都王龙云胄。” “下面你打算怎么办?” “安都封地离这里不过一百多里路,请安排人去通知王府中的总管曹文全,派冷噬心将军来接安都王回府。顺便将前太子府侧妃云良玦接回去,这样便一切圆满了。趁着还没下雪,要赶紧去办,若下大雪封了山,只怕就走不了了。” “好吧,就按你的想法去办,你尽管放心。”洛诘道。 “多谢洛叔父,有劳了。” 良岫请幽冥君将云良玦请来,与她私语许久,将一切都告诉了她,云良玦原本就是元书影的魂魄,因为见识了太多的阴司幽冥的事情,所以对良岫的话深信不疑。她又一直心中爱恋着龙云胄,了解他的心,所以甘愿做那个良岫的替身,代替她照顾安都王。 洛诘又找来凌虚道长一起商议,最终决定,由凌虚道长派人到山下去找车马,由洛诘、洛梵父子与菊烟护送安都王与云良玦回封地,同时幽冥君命无魅假扮随从去安都王府送信,暗中又派无魂相助洛诘护送,这样两头共同行动,便可缩短了时间,免得大雪封山,误了安都王回府的行程。 龙云胄与云良玦临行那日,云良玦到屋里来告别,与良岫说了半日的话,自是依依不舍落下泪来。 良岫忍住眼泪安慰了半晌,隔着窗子却见龙云胄不断向着这边张望。 见云良玦出去,便向她伸出手,道:“玦儿,怎么说了这半日的话?本王等得都着急了。过来我给你焐一焐手,瞧,手都冰凉了。”说着,将云良玦的双手紧紧攥在了手心里。云良玦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竟是一副娇羞的模样。 终于出发了,龙云胄手挽着云良玦的手臂,在经过良岫的门前时,不知为何他竟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屋门紧闭,窗扇微阖,是那样的安静,似乎空无一人,又似乎有一双眼睛正透过窗缝凝视着自己。 第823章 遗忘 默然走过,却莫名地有一种失落,仿佛自己丢了什么最珍贵的东西,难道会是一颗心? 离开了,走远了,消失不见了。就像九年前消失在山路上的那个少年,漫天风雨将他的背影淹没,从此天上人间! 藏在窗后的良岫眼睛一热,差点儿掉下泪来。龙云胄的体贴与关心,良岫是曾经深深感受过的。能够得到他的爱与温存,是幸运更是幸福。如今见他那双依旧明媚的桃花眼,眼光却只定格在云良玦一人身上,眼里再也没有了自己,良岫竟悲从中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根黑檀心簪子,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落在了那根似乎保存了他体温与气息的簪子上。 幽冥君抱着肩站在良岫的对面,看着她哭,这一次倒未曾讽刺嘲笑她。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他才幽幽地开口,“好了,哭得也差不多了。下一步,你打算处置谁?” “什么?”良岫没有听懂他的话,抬头用一双泪盈盈的眼睛看着他。 幽冥君别过脸去不看她,“你打算怎么处置剩下的这些人?是下药还是迷晕?亦或是一棍子打死?” 良岫苦笑了,这位赤乌神君,自九玄天上大牢初见就说话带刺,直至今日都不曾改变。 “良岫没有资格处置任何人。” “你怎得没有资格?惜月,你给了沐泽,龙云胄,你给了云良玦。接下来,凌虚道长你怎么安排?洛诘和洛梵你打算给谁?还有本君呢?” “大家是为了我才到凡间受苦的,如今劫数将尽,终究还是回去才是最好的安排。养玉岛上不能没有宫主,九玄天上也离不了月亮神君和太阳神君。大家各回其位,过各自正常的生活吧!” “我们的心,你将如何安放?” “遗忘,是治疗所有创伤的良药,而人,是最擅长于遗忘的。漫长的时间过去,再深的痛苦再浓烈的爱恋都会变浅再变浅,直至消弭。” “你呢?除了死亡,你为自己做了什么安排?” “十几年前,我曾与凤随坐在瞰霞峰顶,他说他要追寻自由,哪怕只是一朵花、一颗石子、一片云霞,只要自由便心满意足,我那时很不理解他,还为此与他哭闹,如今却明白了,自由对于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我前世就是一颗石子,只因与漠云变化的金色小鱼玩耍嬉戏而通了灵气,又得了白轮神君的一吻而有了情感与欲望,后得遇凤随神君而动了凡心,最终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不妨死后还是做一颗石子,只希望赤乌神君能将这颗石子抛入人迹罕至的深山荒林,不要再与任何人相遇,只自由地做一颗普普通通地石子,哪怕最后化为齑粉也不足惜。” 听了她的话,幽冥君良久都未曾说话,内心却甚是凄然,却也明白了,她为何毁了自己的玉魄,让最爱自己的人忘了一切,移情他人。 “好了,谁的一生不是这样?我的母妃被大天尊伤透了心,绝情而去,至今数万年都没有下落。这世间,伤心人太多,不多你一个,也不少你一个。除了深山荒林还有很多地方,是不会和任何人相遇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良岫听了幽冥君的话,半晌才道:“多谢神君劝解,良岫其实心里早已不再难过,只是希望获得最后的宁静。” “我明白,到时候我自会给你一个安排,你放心。” “多谢神君。” “说过很多次了,怎么总是忘?不要叫我神君,我是幽冥君主!”说完这句话,幽冥君一阵风般去了,只剩下帘子的一角还在摇摆。 第824章 安都王府 洛诘与洛梵、菊烟很快就回来了,因为无魅化身的随从,只片刻时间便从嵯峨山到了安都封地。将安都王从嵯峨山出发准备回府的消息通知了曹文全,曹文全则立即派了冷噬心带领人马车轿一路迎上前去。 这段日子,为了安都王,冷噬心与曹文全几乎没有一夜能够安枕而眠。离开冕阳城的前一晚,王爷很晚才回来,独自进了房间不许任何人打扰。 第二日动身时,曹文全去请王爷上车,哪知屋内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了一张纸,上面简单写了:本王有事未了,你等暂且前行,本王随后就到。 上面并未交代他去哪里、有何事。可是曹文全却猜个八九不离十,无奈,安排拓跋翼带着几个随从留在皇都,去打探王爷的行踪,保护他的安全。同时让一身量容貌与王爷近似的侍卫穿上王爷的衣衫,坐进专门为王爷准备的马车里,出发了。 唯一与平日不同的是,本应与王爷共乘一车的阮夫人坐了另一辆马车。对外则说是王爷身体不适,怕过了病气给阮夫人。 其间并未有人怀疑和打探,大约是因为当今圣上龙云漠对王爷的离去并不在意,满朝文武也对王爷避之唯恐不及,因此也没有人前来饯行,如此瞒天过海顺利地离了冕阳城。 可是,一路风尘到了封地之后,等来的却是拓跋翼的飞鸽传书——他没有找到王爷! 这个消息让曹文全慌了神,又悄悄将冷噬心派出去查寻,奈何无任何踪迹可寻。 倒是曹文全思虑周全,他想,既然王爷的失踪定然与良岫殿下有关,那么就去良岫殿下处查访,或许会找到蛛丝马迹。 可是,冷噬心与拓跋翼见证了良岫殿下的遭遇,每每忍不住欲出手相救,却总是有人相助转危为安。 可是,在这些人里却不见有王爷龙云胄。 随着一封封的书信被信鸽送到安都王府,这座新建的王府,曹文全的心却变得越来越沉重,王爷究竟去了哪里?虽心中焦急,却不敢对府内的夫人们透露半个字,只说王爷去游山玩水、拜访好友,云游四方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夫人们半信半疑,但也无计可施,王爷毕竟是个随性惯了的人,如今被发配到这偏僻的穷山恶水,心中自然是不适意的,四处游荡消散心中郁结的烦闷愁绪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此也便信了曹总管。 曹文全考虑到王府地处荒僻之地,恐有强盗山贼惊扰,于是写信让冷噬心回来,只让拓跋翼留在皇都。 如今却突然有人送信来说,安都王自嵯峨山深处游玩归来,又将从前府中的云侧妃找了回来,虽心中诧异,却也欢喜异常。自然是急忙打发人前去迎接了。 龙云胄与云良玦回到安都王府之时,府内人皆喜忧参半、悲喜交加。王爷更是对云良玦宠爱有加,将最好的院子赏了她住,并赐了珠宝首饰无数,着实令红莲子羡慕嫉妒。 令众人惊异的倒不是王爷的表现,王爷本就是多情,今日爱这个,明日爱那个,没个定数。反倒是离奇归来的云侧妃,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待人谦和温柔,处事端庄大方,完全不是从前的样子,倒是令众人惊异之余渐生敬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自从云侧妃回来,王爷便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其他的几位夫人。 别人还好些,唯独从前受宠的阮夫人红莲子,如今王爷竟像不认得她一样地冷漠相待,自然心中大不平,日日独守空房对烛垂泪。 第825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见此情形,云侧妃苦劝了王爷无数次,希望王爷多考虑几位夫人的感受,还是要多多怜惜才是,奈何王爷均不为所动,只说自己根本就不认识那几个女人,既不认识又如何亲近?执意不理会云良玦的劝解,云良玦只有叹息。 随后又去硬着头皮安慰这几位夫人,说是王爷曾患重病,如今好了却忘了很多事,还请几位姐妹莫伤心,耐心照料王爷,总有一天他会恢复记忆的。 除了红莲子,几位夫人也只得认命,等着那遥遥无期的承诺。 王府中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王府虽是新建又地处远恶郡州,仍有着许多不方便的地方,但是龙云胄富贵闲散王爷的日子却过得甚是逍遥,每日里与云侧妃饮酒弹琴、品茶吟诗,要么就去骑马打猎,游山玩水。安都虽地处偏僻,可是民风豪爽淳朴,日子久了竟也结交了一些朋友。 只是每每望见远处积雪的嵯峨山时,心中就会隐隐有揪心的感觉,仿佛那雪山深处,有令自己执着难忘的什么事,或者什么人。只是细细去想时却心中惘然,于是便有怅然若失之感。 而嵯峨山顶上的云良岫,生命却已到了最后的时刻。 自龙云胄走后,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吐血、昏睡、剧痛,日复一日。已经将良岫折磨得只剩一把骨头。 这一日,一阵令人痛不欲生的剧痛过后,她虚弱地笑着对洛诘道:“洛叔父,果然是像人们传说的那样,中了溧疆血蛊的人,往往不是痛死的,而是实在难以承受痛苦自尽而死。今日我算是知道,这话是真的。” “岫儿……”洛诘无力劝解,他也无能为力了。为了寻找解毒的法子,他也曾让幽冥君再去求百草神君和医神,可是他们一个无能为力,只给了些药圃中珍贵的人参灵芝,一个却因忌惮大天尊,怕他怪罪下来,不敢出方子,其实也是无方可出。 甚至,去找了养玉岛上的玉仙,想求她们献出玉魄之血,来为良岫的解毒。奈何养玉岛上因宫主坠落凡间数万载无有音信,岛上的玉仙早已作鸟兽散,所剩的几位仙娥,都不具备良岫这般纯净的玉魄之血,幽冥君只得无功而返。 无可奈何之际,幽冥君只得忍住一腔怨愤,重回九玄天去求大天尊。 不经意间途经了凤随的少天尊宫殿——翃羽宫。原本是一眼也不屑于看的,哪里知道竟没有忍住,向着那华丽的宫殿内看了一眼。 却见宫中张灯结彩,披红挂锦,很是喜庆热闹。便问门前守卫的侍卫,“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这少天尊宫中这么热闹?” 那侍卫乃是天神,原本不打算搭理这种路过的游神的,奈何见他周身一股煞气,令人汗毛直竖,便想着明日是少天尊大喜之日,莫让这个晦气的家伙冲了,还是早早打发了他为是。 于是带着些傲慢之气道:“明日便是少天尊凤随神君与凤中贵族红纹仙子成亲的大喜日子,这也是整个九玄天的大喜事,自然要布置得喜庆一些了。” 果然是将良岫忘得一干二净了,那里正在垂死挣扎,这里却在办喜事,真是气煞人! 有心将这殿宇砸个稀碎,奈何良岫已是生命垂危,相比于泄愤,救人显得更为紧要。 “今日且记下这笔账,等到本君有了空,定要替你找回来。”幽冥君想到这里狠狠地盯了翃羽宫一眼,便要离去。 却不料身后有人唤自己,“赤乌兄长,你这是到哪里去?好久不见你了。” 第826章 红衣雪痕 声音如此熟悉,如此熟悉!! 为了让这个说话的人活下去,有人沦为凡间之人再也不能回归;为了保护这个人,有人堕入地狱沉沦三万载;为了让这个人能够回到这里,娶妻生子,有人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如今已堪堪毙命。而这个声音竟如春风拂面一般那样轻松愉快。 幽冥君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他怕自己回过头的同时,拳头也会招呼过去,打他个口鼻窜血。 可是,这个人又是无辜的,不然声音里怎会没有一点儿负担? “兄长?你怎么了?不会是我惹你生气了吧?” “不曾,你多想了,我有急事,就不陪你说话了。”背对着他说话的幽冥君一直在抑制着自己的心,不曾回头。 “兄长,明日便是我大婚的日子,我与表妹红纹就要成亲了,可是……” 身后的声音有了变化,有些低落还有些困惑。 “成婚是好事,给你道喜。” “我知道,可是,我这里为何不舒服?” 幽冥君终于转回头去,却见凤随,风华依旧却灵韵不再的凤随,正急切地看着自己,右手捂在左胸口上。 “兄长,我这里不舒服,会疼、会冷,这里定是少了什么!” 幽冥君上前将他的手拿开,却见他火焰似的红衣上,胸口处,竟有一点变成白色,仿佛一滴水滴在漂满红色颜料的水面上,颜色被驱散,周围一片红艳,只有这一滴是水的颜色。 “你的羽毛怎么了?怎会有一点变白了?” “我也不清楚,好像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将这里的羽毛拔掉,再长出来的却还是白色。而且疼痛就是从这里开始。兄长,你可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凤随的眼睛里坦然纯净,就像个孩子,他忘了一切,在他的记忆里有三万年的空白,这空白湮没了多少人多少事,无法计算。可是,若他知道了良岫的存在,他又能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良岫的话不无道理,或许遗忘,真的是治疗所有创伤的良药。 忘了,就忘了吧! “我也不清楚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要成婚了,就好好照顾你的娘子,莫要,辜负了她。” 说罢转身就走。 凤随在背后急忙问道:“兄长,你明日可会来?” “我还有事,今日就当道喜了。你好自为之!” 看着幽冥君离去的背影,凤随迷惑不解,他喃喃自语道:“赤乌兄长这是怎么了?总是不见人影,好不容易见到了,却又急急忙忙地走了。白轮长兄也不在自己宫里很久了,发生了什么?” 正在那里发呆,一位仙娥轻盈地走来,优雅地施了一礼,道:“请少天尊殿下移步回宫,大天后已派人将您的婚礼吉服送来了,听说是请了织工最好的织雨仙子用天蚕丝织成的面料,又请绣工最好的虹霓仙子刺绣的凤纹,从人间采来紫夜海珠点缀,又从养玉岛挑来上好的美玉做成玉带,真是美极了,与少天尊的身份、容貌气度最相配呢!” 这仙娥只顾得奉承少天尊,却未注意,少天尊听到养玉岛时的面色突变。 “你说什么?养玉岛?” 那仙娥修炼不过万年,怎知那三万年前之事?又加上少不更事,早就忘了大天后不准提及养玉岛半个字的叮嘱。 第827章 此树非树 那小仙娥见少天尊果然听到养玉岛三个字脸上便改了颜色,方才忽然记起大天后的命令。 便急忙捂住嘴,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心中惊恐万分。为了转移少天尊的注意力,于是就说些别的来打岔。 “少天尊殿下,你可知那红纹仙子多漂亮吗?奴婢听一位姐妹说曾经见过一次红纹仙子,那 是在彩霞漫天之时,红纹仙子率着众位仙娥驾云而来,所到之处百花盛开,云霞铺路,半空中仙乐悠扬,身后还有百鸟随侍……” “养玉岛是什么地方?怎么好像听说过?”这是给她的回应。 “什……么养玉岛?奴婢却没听说过,大约是个盛产美玉的地方吧?时间不早了,还请少天尊随奴婢回宫试吉服吧!” “为何我听到这三个字,这里会痛?” 凤随依旧指着胸口处那一点雪白。 这可难为了小仙娥,想搪塞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那是……那是,殿下您累了,回宫去好好歇息就会好了。” 凤随被她哄着进了宫,院子里,一株枯树上缀满了红色丝绸,和火红的灯笼。他经过它时,胸口莫名一紧。 他想到明日的婚礼时,胸口莫名一紧。 他想起自己还未谋面的新娘时,胸口还是莫名地一紧。 凤随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闷得厉害,却又找不到缘由,找不到解决的办法,甚至是发泄的出口,于是推开围在他四周为他穿衣的仙娥侍从,跑到院子里。大口地喘着气。 九玄天上的空气都是甜的,滋润心肺,通体舒畅。可是,凤随却不知为何,越呼吸越憋闷。 院子里奇花异草各自盛开,嘉树成荫,绿意生凉,却唯独那一株枯树,竟连一片叶子都不见。大天后称这枯树太煞风景,瞅着也不吉利,便命人将其砍去,哪知,一夜之间这树便又复生,却仍以枯树的样子出现,并不生一叶一花。 如此重复无数次,逼得大天后只能放弃。 为了这棵树,大天后颇动了一些脑筋,奈何都不起作用。也问过掌管天下树木的树君子,这个倜傥无羁的妖仙,看了半日忽然大笑,留下一句:“此树非树、言谶果谶,斫之不断、挥之不去!”便飘然去了。 大天后无奈,最后只得让人在树枝上每日挂不同颜色的上等丝绸,将它的干枯遮掩一下,免得看着晦气,也担心它会给最心爱的小儿子带来灾祸。 可是这终究不是个办法,这棵树渐渐成了大天后心里的一个疙瘩,果真像树君子所说的,挥之不去了。 反倒是凤随似乎并不讨厌它,反而喜欢在它的枯枝下徘徊,似乎它的孤影也有让人心安的力量。 而今,胸口憋闷的凤随,看到那株枯树被彩绸和灯笼掩盖了原本的模样,似乎找到了自己难过的原因,于是上前将那名贵的丝绸与红灯笼发疯般一把一把地扯了下来,一时间,满地满院皆是破碎的红绸和破烂的红灯笼。 手下的侍从、仙娥有心阻拦却又不敢,只得跟在他身后不住地劝解安慰,求他莫伤了自己的手,莫要动怒伤了身子等等。 终究凤随是不听的,劝了也是白劝。 最后,那株枯树,终于在凤随面前露出了本来面目,依旧是枯枝欹斜、姿态优雅,上面仍是片叶无存。 第828章 枯木生花 可是凤随却在它身上感到了一点点变化,待到细细去瞅,又找不到变化在哪里。依旧是枯枝横斜,满目萧然。 呼吸却感觉顺畅了许多,凤随倚着树干,将脸贴在树枝上,希望能从中听到一点讯息。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浩荡天风在树梢上掠过时,留下一点儿隐约的呼啸,像是哀怨地叹息,又像是孤独地自语,仔细听是,却又什么都听不清楚。 终于,在人们的劝解和搀扶下,凤随被迫离开了那棵树,当他一步一回头地离开时,却突然感到,那不是自己在一点点离开它,而是它正在在一点点离开自己。 夜难寐,轩窗内,灯花成谜,空垂珠泪。 不眠的夜晚总是漫长又短暂。 第二日,就这么来了…… 凤随在莫名的心痛中度过如此欢乐喜庆的一天,欢乐是别人的,是大天尊与大天后的,是九玄天上诸位喝喜酒的仙尊的,是各界前来贺喜的仙妖的,是坐在喜床上蒙着红盖头的新娘红纹的,却不是凤随的。 他只觉心痛。 可是,为什么?! 新婚燕尔,新娘果然如传言一样美丽不可方物,且出身尊贵,气度非凡。与凤随如胶似漆,琴瑟和谐。 胸口上那一点雪白依旧会痛,却渐渐变弱、变浅。 在幸福面前,痛苦会失去它的威力。 这一夜,又是恩爱缠绵之后,凤随与红纹相拥睡去。半梦半醒之间,有一女子蹑足前来,伸出一只洁白纤瘦的手,手指轻轻落在他胸前的那点白色之上,片刻,抬起手来,指尖上凭空竟多了一点晶莹如水晶珠子一般的东西。 凤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却只看得清她的手,她的面貌模糊难辨。 “你是谁……你拿走了什么?”凤随拼尽全力才说出一句话。 那女子刚要转身离去,忽听他问,便站住脚,似乎回答了几句什么,可是她的声音太飘渺,凤随用尽耳力去辨别,只却听那女子道:“打扰了你安眠,真是抱歉,我原本只想悄悄取走我的东西,可是却笨手笨脚吵醒了你。” “你是谁,你取走了什么?” “我是……我只取走我的眼泪。凤随……” 声音变得模糊遥远,人也如烟雾一样消散了,凤随没听清她的名姓,也没听懂她的话。 可是却莫名地难过,难过到眼泪汹汹。他想去追她,可是双腿沉重根本抬不起来,想呼唤她,声音却被堵在了喉咙里,难以发声。 许久,一阵鸡鸣声传来,天就要亮了。 束缚着凤随的力量忽然消失,他一下子坐起来,挪开红纹洁白丰腴的手臂,披衣下床,无目的地跑出寝殿,他想去追那个女子,可是却没有方向,便只得跑出去,跑到院子里。 院子里,有什么正在等着他。 没错,就是那株枯树! 一切就像事先安排好了的,那干枯的树枝上不知何时已密密地生满了花苞,似乎正在等着他的出现。 就在凤随跑出寝殿的一瞬间,所有的花苞同时绽放,粉白娇嫩、清香拂面,凤随终于看清楚了,那是——杏花! 第829章 言谶果谶 凤随一阵惊喜,想要跑过去,可是,还是像事先安排好了的一样,所有的花朵在他到达之前,同时凋落! 满地残红,一样触目惊心! 凤随愣在那里,“为什么?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你究竟是谁!!!” 由喃喃自语变成了声嘶力竭,可是天风浩浩、天地寂寂,无人回答他的嘶吼,只有那株花开花落转瞬间的枯树与那满地落花,用化为齑粉回应着他…… 凤随茫然地走下玉阶,走到那株枯树枯树消失的地方,只见地面平整如新,似乎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生长过,什么枯树、什么落花,都是幻觉。 眼前一亮,一旁的草叶尖儿上竟然还挂着一片花瓣,正在随着风颤抖。它被遗落在这里了,凤随伸出手,想捡起它。就在他手指碰到它的一霎,粉白的花瓣,变成了轻雾一样的灰尘,消失在他的指尖。 什么都没有留下。 如此伤感的时刻,为何没有心痛? 凤随低头去看那一点雪白,那个痛点。却才发现,哪里还有白色?完美无瑕的红色羽衣,正在他颀长挺拔的身躯上,无风而自舞! “此树非树、言谶果谶,斫之不断、挥之不去!” 这树,是谁的执念?又为何,结束了这份执念,将自己丢弃于此?挥之不去、挥之不去,这瞬间化为飞灰有怎是挥之不去? 她取走了印在自己胸膛上的一滴泪,带着谜一样的面容消失在茫茫大千世界,可是,你是谁? …………………… “嵯峨山。 绵延数百里,为大夏与西域草原的天然屏障。最高的山峰名曰“瞰霞峰”,意为可以俯瞰云霞的山峰,从其名称上可见其之高。 “落凤坡”乃是一处较为平坦的山坡,坡上有红色凤凰花。据传数万年前曾有凤凰自天而降,落至此处,故得其名。而凤凰飞去之后,山坡上便生长出一种奇花,叶如凤尾,花如凤头,颜色红艳似火,当地人称之为凤凰花。 “沐龙河”,顾名思义,这条嵯峨山下的普普通通的河流,曾是龙沐浴游弋之处。龙早已飞去不知所踪,却只留下一个名字,令人遐想无穷。 白云观,嵯峨山上一处道观,观中皆为道姑。有一位凌虚道长,人品、修为、法力、医术皆不凡,为一方百姓造福得百姓敬仰。” 山路上,远远走来一队车马,中间一辆马车上端坐一人,三十四五岁模样,面貌冷峻,却又透着些许伤感与憔悴。 他的手里正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的正是方才的那段文字。 他仔仔细细地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或许是山路太颠簸,他手中的那张纸在不停地抖。越是这样越看不进去,索性将纸丢在一旁的座位上,撩开窗帘向外看。 除了茂密山林和突兀的岩石,又能看见什么? “九爷,咱们已经到了嵯峨山脚下,天色已晚,您一路劳顿,是否找家客栈投宿,明日再上山?” “你看着安排吧!” “是,爷!” 站在嵯峨山脚下是怎样的感觉?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心急如焚! 山林幽深、山路陡峭,远远仰望着只于树荫间露出一角上翘屋顶的白云观,听着那隐隐传来的暮鼓悠远的声音,竟有一种即刻便要飞上去的冲动。 还是那条山路,十九年前离开时自己或许从未想到过,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个人,真的是你? 第830章 十年生死 徘徊在小客栈狭小的房间里,那人高大挺拔的身材显得屋顶更加低矮。 打开窗子,想透一口气,嵯峨山却赫然出现在窗外,只是像一个黑色的剪影。 十九年前,曾经是那样的狂风暴雨,自己执意地离开,却不料,竟是诀别。 在那条通往山顶白云观的山路上,自己狂奔而上,却败兴而归,观中除了几个陌生年老的道姑看守院子之外,其余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她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几个老道姑非聋即哑,竟什么都不记得。各个寮房房门紧锁,庭院寂寂无声,一派萧瑟景象,似乎这里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的一个人。 可是,疏竹犹在,杏叶成荫,独有那个坐在竹影花荫下给自己弹琴的少女,却如人间蒸发了一般,随同她一起蒸发的还有她身边自己所有熟识的人。 这令他不得不怀疑,她已经被父皇和宰相派人劫走,甚至杀害,只因为他对父皇说了,他要娶她。他要退了与宰相嫡女两岁时便定下的亲事。 他并不气馁,一次又一次地到嵯峨山寻找,直到,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他向父皇投降,不得已娶了宰相的嫡女,却从未将她视作自己的女人。因为在自己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空缺,思念与时光将它蚕食得越来越大,而这个空缺是独属于那个人的。 直到,站在皇宫内最高的哪座钟楼上,遥望着一队马车载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云良岫,垂死的云良岫,驶离了皇宫,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方才发现,自己心里的那个空洞却因为她的离去而变得更加巨大。以至于,皇权、美女、财富都再无法将它填平。 她这一去便是十年杳无踪迹。 他也不曾去寻她,担心听到她的死讯,也担心听到她还活着。她死了,自己的心会痛,可是若她还活着,自己又该如何处置? 十年的时间,他已将大部分兵权从镇国公手中收回,其间竟得了镇国公的亲外甥白逸鹤的一臂之力。这舅甥二人素来不合,镇国公江承远虽曾将遗城防守的重任委托于他,但是,白逸鹤却并不赞同江承远对胡人采取的打击镇压的强硬手段,而是希望开通边境贸易,进行互市,让大夏人与胡人各取所需。胡人生活富足,不愁吃喝了,自然就不再兴兵侵扰。 同样,对于白逸鹤的怀柔政策,镇国公同样嗤之以鼻,认为这是书生意气,不足挂齿。 为此二人没少起纷争,镇国公有心不用他,奈何自己的儿子已经不顾家族反对娶了一个胡人女子为妻,被自己一怒之下打发到西南边陲去戍边了。不用白逸鹤,自己又信不过其他人,于是虽对他委以重任,却又处处监视,时时掣肘,二人之间的矛盾反而日渐加深了。 龙云漠便是利用了这个矛盾,一举拿下镇国公的兵权。对外则称,镇国公年事已高、重病缠身,自动交出兵权,由金侍卫暂领兵权。 后宫之中,也一样拔其萝卜带起泥,首先是甄懿,很快被查出当年假孕邀宠,同时又嫁祸于先英妃娘娘云良岫殿下,逼迫英妃服下溧疆血蛊,令其毒发身亡。在抄检荧慧宫时又翻出一本妖异禁书《兰心操》,有借妖曲淫惑圣上之嫌。数罪并罚,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第831章 弹指一挥 反倒是圣贤皇太后,因襄助圣上登基有功,虽母家兄长失去兵权,外甥女甄懿被贬为庶人,她却没受到什么影响。依旧稳居慈圣宫,每日呼奴唤婢、锦衣玉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一切,似乎都是按照当年那个自称红袖的高个子女人提出的建议一步一步来实施的,且一步不错,招招到位。感叹之余,心中的谜团却越来越大,那个妖艳迷人的女子,究竟是谁?为何她对宫中之事了解得如此清楚? 读到这里,不必作者赘述,这个深夜在嵯峨山脚下小客栈中徘徊不眠的就是当今大夏圣上龙云漠。 天下帝王最无情,心慈手软之人根本做不了皇帝。 十年间,龙云漠隐藏起自己最软弱多情的一面,冷心冷面、心狠手辣,扫除异己,扶植亲信,帝王的宝座似乎已变得坚不可摧,整个大夏也被他牢牢抓在了手心里。 可是,当夜晚来临,独居于御书房暖阁里的龙云漠,便会深深体会到内心最深处的孤独。 文贵妃怜玉,因良岫的死,万念俱灰,自请出家。奈何身为贵妃不能出宫修行,龙云漠只得在皇宫一角的滴翠山上为她修建了一座庵堂——静心庵,供她修行。一个月后的一个大雪之夜,大雪封门,第二日一早待宫女们终于打开房门,方才发现,文贵妃身着白衣,面朝北方,盘膝坐于庭中,早已没了气息。大雪将她的身子轻轻包裹,却独露出一张饱满端庄的脸,栩栩如生。 龙云漠心痛不已,赐号文华莲心居士,将她厚葬于皇陵墙外。 后来,龙云漠责罚侍奉文贵妃的宫女时,才听说,那夜贵妃娘娘夜半忽然惊醒,面如土色,只是喃喃自语道:“良岫殿下,去了,良岫殿下去了……”众人惊异,英妃娘娘云良岫殿下早已薨逝,怎么贵妃娘娘忽然说起这样的话来?只道是她被噩梦魇住了,只好劝解一番,喂她喝了热茶,哄她睡下了。并不知她何时出去的,竟至在大雪夜里冻死。 龙云漠心中一凉,虽那文贵妃怜玉与良岫最为交好,自己却瞒着她,未将流月替良岫而死的真实情况告诉她。她因为良岫的死,不吃不喝,整日以泪洗面,几度寻死,决意出家也是因为良岫。如今忽然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好生奇怪,难道,良岫真的…… 龙云漠不敢再想,可是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怜玉临终所说的话里难道竟隐含着什么令人担忧的预兆? 可是,良岫,你是真的如此恨朕吗?就算是死,也不肯将魂魄入我梦? 于是迁怒于静心庵的宫女,将她们各责十廷杖,官卖为奴,以慰文贵妃在天之灵。 但是,文贵妃曾说过那句话却始终压在龙云漠的心里,足足有十年,如同一块巨石,令他透不过气。 云良岫,我为何如此关心你的死活? 十年,弹指一挥,冕阳皇宫之内,却景物依旧。 太液池水依旧碧绿清澈,只是池上莲花已经生满池塘,秋日残荷枯黄的荷叶铺满水面,以至于看不清底下的流水,不知道它是深、是浅。 当年先皇曾经将这池子赏给母后,而母后便是在这池边疑似中毒,最终的死因大约也是因此。 不久之后,龙云寒坠池溺水,虽捡回一条命,却落下终身残疾。 再后来,在自己溧疆血蛊发作,性命垂危时,听说父皇为了奖赏良岫为自己解毒,又将这池子赏给了良岫。只是她一次也不曾到池上游玩过,甚至,她连指尖都不曾碰过这池水。 第832章 时光着锈 崇岫宫一直空着,锁着,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那里也不过是良岫的暂居之所,不曾留下她丝毫的气息。 夕翠园,里面那不着一花的绿竹、藤萝已经被铲去,种上满园杏花,虽名字仍叫夕翠,却成了第二个问杏轩。 可是良岫在这里只停留过片刻,却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 问杏轩,倒是那里,才是良岫真正生活过的地方。 一日清晨,一夜辗转不眠的龙云漠让人传旨下去,今日不早朝。之后,便带着小福子和小顺子一起去了旧太子府。 按照惯例,太子即位之后,曾经居住的旧府便可赏给关系亲近的王爷或大臣,可是正是里面有问杏轩与大片的杏林,因此龙云漠一直舍不得将它赏赐他人。 可是,十年了,除了那次风雪之夜来此寻找琴声,他便再也不曾回去过那里。 不知为何,他有些害怕。却说不清怕什么。怕冷清?怕睹物思人?怕见景伤情?还是说不清。 直到第十年,杏花满枝的早春二月。夕翠园里的杏花,虽植株尚细弱,但是开起花来却毫不含糊,似乎是在一个清冷的早晨,它开出了第一朵花,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一时间,蜂蝶群集,热闹得很。 龙云漠看着眼前的满园繁花,忽然想念起问杏轩的杏花来。想念那个小院子,还有住在那小院子里的如杏花一般清秀淡然的女子。 思念之情难以控制,于是一大早命两个贴身的内侍,便服轻装,准备好简单的车马,自皇宫的西偏门悄悄出去了。 府门已经斑斑驳驳,上面的门钉已经生了锈,铁锈色的痕迹向下,用了十年的时光浸透了厚厚的木门,看上出就像是谁的眼泪。 看门人打开门,竟一时惊得忘了磕头见驾。 穿过庭院,晨曦中,依旧是干净清爽的院落,到处打扫得一尘不染,梧桐树的树干粗了不少,新叶婆娑,仿佛还如昨日。 这原本是自己住了十几年的院子,理应熟悉亲切,却不知为何竟有了陌生之感。 他未曾去书房、寝殿,那里窗帘低垂,一切都保持着自己离府那日的样子。 向着后花园走去,看门人赶上前为圣上打开了园门。随着园门吱呀呀缓缓打开,一股清新的,带着晨露气息的花草香扑面而来。 早春时节,大多数花草还未开花生叶,略略显得萧瑟一些。但是小径平整,花草修剪得宜,并未显出无人居住的杂乱无章。 澄玉湖仍在,灵泉水依旧潺潺流下,注入湖中,又自涵洞流出府去,一汪活水,自是流水不腐。 迈步走上水廊,湖心亭里没有了当年自己在这里小憩时摆放的桌椅和竹榻,变得空荡荡。 亭上的匾额还在,蓝底金色的四个大字还在,只是有些褪色了,十年风雨,无人粉刷,任是黄金也会变色。 龙云漠仰望着那四个字,除了他自己,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四个字,只是今日想来,那日自己在湖心亭羞辱良岫时,她却被这四个字击倒了一般,行事言语皆怪异失常,以至于投湖自尽。这四个字,对于良岫又有何意义? 忆起那日她湿淋淋的身子,软塌塌地倒在自己怀里,以及自己的癫狂,忽觉里面一定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 如今再看这四个字,难道,良岫知道?她又怎会知道? 第833章 墨云端玉 龙云漠看着澄玉湖的湖水,只见它清可见底,就如一面镜子,映着他那虽未苍老却已沧桑的容颜,还有背后的匾额上的四个字——墨云端玉! 墨云端玉!! 终于,在犹豫再三之后,龙云漠站在了山顶,虽然早已知道山下的这一大片杏花会是如何阵势。却还是再一次被它的浓艳繁密给震撼住了,用花海来形容毫不为过。 花朵便是如此,毫不在意是否有人欣赏,自管开自己的。丝毫也不会吝惜芳香和美丽,即便是被禁锢在这终年不见人的偏僻之地,也是照样从容。 穿过花海,来至问杏轩低矮的院门之前,门前的合欢树已经长成一株大树,粗壮的枝干上是新鲜的刚刚生出的新叶,羽毛一般在晨风里摇曳。 因为太阳还未升起,所以合欢树的叶子还是合在一起的未曾展开。合欢、合欢,合美欢爱,它被栽在问杏轩的门前,却恰似一种讽刺。 门上是一把生锈的铁锁,看门人用钥匙捣鼓了半天才终于打开。 好不容易打开锁,看门人见圣上等得有些着急,忙跪下面红耳赤地解释:“老花匠这段时日身子不适,对这院子照顾不周,连锁生了锈都未曾修理,请圣上恕罪、恕罪。” “起来吧!朕倒觉得他将这园子照顾得很是精心,小福子,赏花匠和门人!” “是!” 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翠竹、古槐、一缸青钱莲叶皆依旧。廊下的燕巢却是空的,大约是还未到三月三,燕子不曾回来,亦或是,自从良岫离开,燕子也随之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想来也是,谁会喜欢用没有任何人气的院落来做自己的家?燕子是有灵性的鸟儿,若这家的燕子无故将辛辛苦苦垒筑的巢丢弃而去,那么这户人家必然不会和睦美满,甚至会有灾祸降临。 而良岫,就是一个家温暖而稳定的核心,若她走了,家也就散了。 就像现在的皇宫,就像现在的问杏轩一样。 望着空荡荡的燕巢,想起那年酷夏,暴风雨前夕,自己来到问杏轩,喝了冰爽可口的酸梅汤,看了《梁间燕》里的那一窝燕子,又捉弄了一番良岫,看她虽蒙着面纱,却羞涩得连脖子都粉红粉红的,就像一朵娇羞的杏花。 心中竟然,甚是怀念。 没了良岫,自己竟然再也没有了家,没有了家的感觉。 推开门,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了,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眼睛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之后,才看清,这屋子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十年前离开时的原样。 因为当初命良岫入宫时,时间仓促,主仆三人也没想到会再也不能回来,因此只是收拾了一些随身的衣物用品便入宫了。 后来发生了巨大的变故,三个人竟没有一个能再回来。 而自她们走后也再无人进来。 屋内除了一些简单的摆设,还留有良岫的一些书和画。甚至还有她生活过的痕迹,一把折扇依旧躺在书案上,一支蘸饱了墨汁的笔放在一张铺开的洒金宣纸旁。 只是砚台里的墨早已干涸变成了一张黑色薄片儿,四边向上翘起。笔尖也已变得又干又硬,而那张铺开的宣纸上,未落一字,原本洒金的纸上如今却遍洒尘埃。 第834章 不会重来 良岫喜欢歪在上面看书的竹榻上,还放着一本书,书页微启,露出里面的一枚小小的书签。 好像刚刚有人看完它,用书签做好标记,随手将它丢在竹榻上,让人生出一种错觉,似乎下一刻,那个素手皓腕的读书人,就会推门进来,樱唇轻启,对着自己微笑道:“见过圣上。”声音柔和甜美,双眸如春水闪烁…… 想到这里,鼻子忽然有些酸,又怕被小福子他们看见,只得掩饰着俯下身去将书自榻上拿起,拂去上面的尘土,露出四个字《张子野词》。 “你是如此喜欢张子野的词么?” 打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是那首《千秋岁》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 惜春更把残红折。 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 天不老,情难绝。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龙云漠紧紧握住手中的书,因为时光与潮湿空气的浸润,书页变成了黄色,纸也变得脆而易碎。 眼前却是一幅自己从未看到的画面,却一定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景象—— 一个青柳一般的女子,对着一天飞絮,对着一弦残月,对着一盏孤灯,用纤细的手指,拨动冰凉的琴弦,琴声突起,落红成阵。女子的眼光无法穿透这令人窒息的落花,徒留一滴清泪,落在无尽的黑夜里。 一片花瓣从书页间滑落出来,落在了地上,惊醒了龙云漠的遐想。 这片不知名的花朵上的花瓣,早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和芳香,变成了一片干枯槁黄的纸片儿。 就像是一个人的记忆,随着时光流逝,而渐渐褪色、模糊,直到再也记不起。 龙云漠想将它捡起,哪知道,手指刚刚碰上,它便碎作了灰尘,再也收拾不起。 一切,不会重来。 想到这里,龙云漠忽然有些疲惫,他颓然地坐在了竹榻上。 “圣上,榻上有灰尘,容奴才擦拭干净您再坐。”小福子上前,有些担忧地说道。 龙云漠却冲他摆摆手,满面倦色,“朕无事,只是有点儿累了,想歇一歇。” 这话,父皇曾经说过,大约自己现在的脸色也和他当时一样憔悴。只是那时的父皇已经五十多岁,而自己不过三十四岁。 身为帝王,身不由己,良岫,你可了解朕的无奈与不得已? 竹榻边,是一个大瓷瓶,瓶里插着几个画轴。看上去也已经泛黄。那可能就是惜月口中良岫的画了。 自己从未看见过良岫的画,不知道她画了些什么。 这些画,大约是因为仓促未来得及带入宫中,已经被丢弃在这里十年了。今日,忽然很想看一看,良岫都画了些什么。 “小福子,将那瓶里的画给朕拿一幅来。” 小福子答应着,从里面拿了一幅,用衣袖将上面的灰尘掸了掸,用双手呈给龙云漠。 龙云漠将画轴上曾经美丽的银蓝色丝带解开,让小福子拿着一边,自己亲手轻轻将它打开。 一片连绵群山在云雾中忽隐忽现,一江宽阔的江水平静地流过,大风将岸上的芦苇吹得倒向一边,鸥鸟在迎风飞翔。 江面上,一叶小舟,正在逆流而上,一人头戴斗笠,独自撑篙,小舟向着远方缓缓驶去。 第835章 归舟向谁边 不得不说,良岫的画工精巧轻灵,笔端不着烟火气,画面虽简单,没有繁复地描绘和刻意地突出什么,可是一眼看去,便让人觉得画中自有天地,每一笔似乎都是有灵魂的。 这倒是很像她的为人。 龙云漠轻轻点头,若用鉴赏家的眼光去看,这画作并非上乘之作,只是意境令人向往,让人似乎想跟着那孤零零的小舟一起漫溯而上,去往她向往的地方,与她一起停留徘徊,不忍离去。 左上角处有一首题画诗,字迹颇为大气,毫不拘泥,应是良岫的手笔: 何处笛声残? 缥缈烟水间。 浮槎江湖上, 归舟向谁边? “浮槎江湖上,归舟向谁边?……”龙云漠反复吟咏这首诗的后两句,这诗句里蕴含着的,是豪放中的孤独,还是孤独中的豪放? 目光向下移动,“庚辰年秋,阴雨霏霏,作于问杏轩。想秋江遥遥,孤舟独行,不知归去何处”。 庚辰年秋,龙云漠长叹,那是他与她成婚后的第一个秋天。也是自己迁怒于人,将无过错的她幽禁于问杏轩的开始。 再向下看去,便是落款。眼光不经意间掠过,却一瞬间凝固成冰。 流畅的行书,如其名一般行云流水,两个娟秀中不失力度的字却像一支利箭射穿了龙云漠的心脏,就像当初悬崖上的暗箭射透了良岫的胸膛一样。 那两个字分明就是——端玉! 龙云漠不可置信地一笑,摇摇头,便向下继续看,心脏却抑制不住的狂跳着。 一枚圆形的红色印章,上面用小篆刻着三个字,小篆笔画婉转,方中寓圆,圆中有方,甚是美观。就是这圆润优美的字体,镌刻成三个再简单不过的字——端玉印! 龙云漠再也克制不住,心脏狂跳,呼吸急促,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端玉!端玉!端玉!”龙云漠站起身,眼睛四处逡巡,好像要在这间简陋又潮湿的屋子里找到什么,口里不停地念叨着这两个字。 小福子和刚刚还睹物思人、心生哀戚的小顺子见状,忙上前,道:“圣上可有哪里不适?奴才这就传太医。” “不!不用!要太医做什么?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龙云漠说着,将手里的画抛在竹榻上,手指着那个大瓷瓶,“快,再给朕拿一幅来!快!” “圣上,您真的没事?”小福子见龙云漠面如土色,就算是杀人也不会动一下眉梢,冷峻如斯的圣上,忽然身子微微发抖,这是怎么了? “哪里来的这多废话,快给朕拿过来!” 小福子无奈,只得又上前自瓷瓶中抽了一个画轴出来,呈给龙云漠。 龙云漠一把抓过来,口中依然嘟囔着:“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 画轴被缓缓打开,小福子上前相助,拿住画轴的下半部分。 待一幅画徐徐展开,梅花、飞雪、亭台楼阁相映成趣。大雪成絮成团,扑进狭小的庭院,庭院里一片雪白,却与一株红梅相遇,雪衬红梅,红梅映雪,甚是好看。 第836章 端玉印 画上仍有一首小诗:“穿庭成绣团,团团倚梅边。葳蕤皆自清,玲珑两相看。” 龙云漠顾不得读诗,只看着在小福子手中慢慢展开的画的下端。他在看落款,结果却是一样的震惊,还是那两个字——端玉!印章也是同样。 龙云漠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他跌坐在榻上,却让小福子和小顺子将瓷瓶内所有的画统统拿过来,他将它们一一展开,得到的却是一样的答案——这个作画之人,名叫端玉! 龙云漠的身边堆满了画卷,他却木然地不知该做些什么。心里充满了怀疑,这不可能是真的!这绝不可能是真的! 可是若不是真的,眼前的这些题着同一个作者名字的画又该如何解释? 龙云漠茫然四顾,这屋子空洞而清冷,不会给予他任何答案, 目光落在了面上露出忧伤的小顺子的脸上,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希望,龙云漠急道:“小顺子,过来,朕有事问你!” 小顺子原本是站在小福子后面的,如今听圣上呼唤不由心内一惊。圣上对殿下的感情一直让人捉摸不透,在他看来是忽近忽远、又爱又恨。 自从文贵妃薨逝,小顺子便被圣上从文华宫要到了身边。他倒也有自知之明,凡事都是跟在小福子身后,做他的助手。圣上对待小顺子也是捉摸不定的态度。大概是因为看到了他就会想起良岫殿下吧?因此,小顺子行事也是处处小心,步步留意,能不被圣上注意就是平安。 今日圣上不知何故,忽然要来问杏轩,且必须带着他同行,大约便是圣上忆起了良岫殿下,要故地重游。如今见他不知为何对殿下的几幅画感兴趣起来,却又神思恍惚好像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这让人很是费解。 小顺子自知原本就不如小福子聪明,摸不透圣上的心思,但是看小福子的表情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今天的圣上确实有些反常。 可是如今圣上呼唤,即便是心里忐忑,也不得不上前应声。 “圣上,有何吩咐?” “小顺子,你来看这些画,你可见过?这画都是谁画的?” 小顺子抬眼仔细看了一番,退后一步道:“回圣上,这些画奴才并未见过,因为奴才在问杏轩时,一直是在外间伺候的,很少到内室中来。可是,看这些画所放的位置,理应是良岫殿下所画。” “既然你很少进入内室,又为何能推断这些都是良岫殿下所画?” “奴才听流月与惜月两位姐姐说过,殿下喜欢画画,且画画时不吃不喝如同大病一场。也曾经见过,殿下将自己锁在书房内,二位姐姐在外面焦急担忧的情形。” “有没有可能,这些画是良岫殿下让人从外面买来或是带进来的?毕竟,朕登基入宫后,她独自在问杏轩里生活了不短的时日。” “回圣上,但凡自府外采买物品,都是奴才亲自去的,因为奴才担心旁人经手的事不牢靠,怕有人会借此害殿下。但是,所采买的东西里面未曾有画,只有作画的颜料纸张。后来,奴才被派到别处去当差,便托付小连子他们照顾,每次采买东西,我也都是仔细检看,始终未见有画。再后来,奴才随文贵妃娘娘入了宫之后,问杏轩的事便再也没有机会过问了。也许是那段日子,殿下让人自外面买来的,奴才也就不清楚了。” 第837章 当年容颜 龙云漠摇摇头,他看了那些画上的日期,自她二次回府,便再也没有作过画,这些画都是小顺子还在问杏轩的那段日子里画的。 沉吟良久,龙云漠又一次摇头苦笑,“这绝不可能,怎会有这种事?不会有这种事,良岫、良岫怎会是玉儿,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心底里却有个声音,在执着地反复说着一句话:“云良岫就是端玉儿,证据在前,你还不肯承认吗?……” 眼前忽地跳出那个叫红袖的妖冶女子,她临走之前曾对着自己微笑低语,“被你认不出,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龙云漠只觉自己的心崩塌了! 那面纱下面的脸,那春山秋水一样的眉眼,那甜美柔和的声音,那种似曾相识的温婉,那看着自己时眼里的留恋。 自己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却像个傻子一样不肯相信,不肯相信,宰相嫡女,丑陋的云良岫,怎会是自己心中纯洁如玉的美丽的端玉儿! “朕要去找她!要快!来人!备马!去宰相府!!” 小福子和小顺子同时吃了一惊,他俩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圣上这是意识混乱了吗?宰相易主已有十年,现在的宰相府里住着的可是李宰相一家啊! 小福子忙笑着道:“圣上,您忘了,李宰相今日老母过八十大寿,现府中正热闹着,您早就让奴才们把寿礼给送去了。要不然奴才先派人去通禀一声,也好让宰相大人一家做做准备迎驾?” 龙云漠听言,恍然道:“朕忘了,云宰相,早就辞官归隐了。可是,朕到哪里去找她,朕到哪里才能找到她!” 龙云漠站起身,手足无措,面色惨白。吓得小福子忙上前搀住他。 “圣上、圣上,您静一静,坐一会儿,您要找谁,奴才这就吩咐人去找。” “小顺子,你把画都收好,不要弄坏了,千万不要弄坏了。” “是、是圣上,您放心,奴才这就收拾。”小顺子答应着,去仔细收拾都已经被打开的画轴。 龙云漠却坐在榻上,将脸埋进掌心里,拼命忍住眼泪。 被丢在最下面的一幅画,最后被卷起。小顺子却发现,这是一幅画像,一幅女子的画像,看上去有些眼熟,难道,这就是良岫殿下的画像吗? 手上的动作不由停了下来,他看着龙云漠低垂的头,道:“圣上……” 龙云漠没有反应,或许是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于是小顺子又轻声道:“圣上,您看……” 小福子听到他的话,顺着他的手看去,见果真是一幅女子的画像,并且这未戴面纱的女子,容貌秀丽,看上去竟有些眼熟。 不由道:“好美啊!这画的是谁?怎么看上去与良岫殿下有几分相似?” 听了小福子的话,龙云漠急忙抬起头,为了掩饰自己的眼里的泪光,故意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小福子和小顺子将画在龙云漠面前展开,龙云漠的视线略有些模糊,他使劲儿看去,只见在杏花疏影里,一女子梳着简单发髻,浓密的头发如瀑布一般披下来,身着浅青色衣衫,容颜清秀,眉目如画,微微侧颜,神色里有着淡淡的忧郁。 这分明,就是玉儿! 龙云漠情绪再度失控,他扑过去,努力想要看清底下的落款——“申巳春日,杏花初绽,忆九年岁月转瞬即逝,风尘蒙面,作自画像,不知可有当年容颜。——端玉” 第838章 穷尽一生 申巳春日,便是良岫坠崖失踪归来后的那个春天,杏花如海,她一袭银白素袍,长发披散,在山顶凉亭里弹奏着什么,自己被那似曾相识的琴声吸引而来,借着酒醉一时意乱情迷,竟吻了她,抱着她一路回了问杏轩……却最终清醒了过来,而最终错过了她。 这,若是她的自画像,那么,良岫真的是她么…… 龙云漠用颤抖的手,从两个內侍的手中接过那幅画,良岫的眉眼、端玉的容貌,似乎慢慢合二为一,成为一个人! 而这个结果却彻底击垮了龙云漠,他穷尽一生四处寻找,却不知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 良岫默默地付出,忍辱负重,也忍住失望和绝望,用血、用命,成全了自己,让自己有了今天。 可是良岫从自己这里得到的却是种种凌虐、羞辱和伤害,如今,这些痛苦终于全部报复到自己的身上。 最后,又是自己,将良岫推到了死亡的边缘,顺从甄懿,逼迫良岫服下致命的蛊毒,并将奄奄一息的她驱逐流放,不知所踪。 龙云漠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绝望与痛苦,将那幅画紧紧抱在怀里,对天长叹一声:“良岫啊!你会是那个人吗?” 潸然泪下。 这一声呼唤,良岫啊,你可还听得见? 龙云漠离了问杏轩,手中一直拿着那张画像,其实,在他的心里,还隐约存着一丝幻想,那就是,良岫并非端玉儿,还有,良岫并未死去。 他要找到良岫,或是良岫身边的人,他要证明,良岫究竟是谁。而从今后,不论良岫是谁,他要找到她,珍爱她,弥补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 而他离开问杏轩回到皇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冷宫里找到甄懿,只带着鸩酒白绫,命手下內侍:即刻赐死,不得延误! 冷宫里的岁月总是那么漫长,年仅二十六岁的甄懿竟已是花白头发,她知道,这一天迟早回来,倒也冷静。 “圣上赐死,乃是臣妾之大幸,臣妾谢主隆恩。只求圣上,让臣妾再见圣贤皇太后一面,让臣妾与姨母告别。” 听到她的话,龙云漠嘴角上带着一丝嗜血的冷笑,道:“你想见你的姨母,你的姨母却未必想见你,自你被打入冷宫,朕的耳边竟一次也未曾听过你那慈祥的姨母为你说过一句求情的好话。反倒是历数你的种种不端,还有为云汐找一个好驸马。你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臣妾始终未忘记与圣上的恩爱之情,圣上想是忘了?” “若非你用了《兰心操》这阴毒琴谱,勾摄了朕的心魄,朕又怎会中了你的圈套?你到如今还是不肯说那琴谱的来历?” 甄懿悲凉一笑,“臣妾虽做错了,但是,臣妾对圣上的一片心却是真的。琴谱是我自己找来的,与他人无关。” “你不肯说也就罢了,总是你受了人的利用,其实,以你的品貌家世,即便不用这下作的法子,朕也会对你另眼相看。” “臣妾不要什么另眼相看,臣妾只要与圣上恩爱白头,只要圣上爱甄懿一个人!” “懿儿,你若这样想,那么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你应该听说过,无情最是帝王家,你嫁入帝王家,便不要奢求一份专一的情感。” 第839章 谁来惩罚朕 “圣上,你心里一直有一份专一的情感,臣妾能够感觉到,臣妾也想拥有。只是担心,有一天这份专一的爱情会被云良岫夺走,所以,才处心积虑要将她除掉。” 说到这里,甄懿忽然笑了,“其实,最终是我战胜了她,我让她心碎,而圣上你,则让她心死!哈哈哈哈……” 听着这个女人疯狂的笑声,还有她因为大笑而扭曲的面容,龙云漠转身离去,临走留下一句,“行刑!” 而身后的甄懿并不饶过他,她声嘶力竭地尖叫着:“害死云良岫的,是你龙云漠!你要一辈子都记着,就算是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云良岫是龙云漠害死的!!云良岫是龙云漠害死的!!哈哈哈哈……” 龙云漠逃也似地快步走出冷宫荒芜的庭院,而甄懿尖利的笑声则在他走出院门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甄懿的话没有错,害死云良岫的就是他龙云漠! 默默走了一段路,龙云漠忽然记起了什么,转身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小顺子道:“快去告诉小福子,留下甄懿一条性命!快!” 小顺子答应一声急忙向里面跑去,边跑边喊道:“圣上有命!留下甄懿性命!留下甄懿性命!!” 哪知道正与自里面出来的小福子撞了个满怀。 “你乱喊些什么?” 小顺子气喘吁吁道:“圣上有命!留下甄懿性命!” 小福子听了却跺脚道:“你怎么不早说?已经行刑完毕了!” 听到这话,小顺子颓然地站住,望着冷宫黑洞洞的窗子,叹口气,转回身来与小福子一同回到龙云漠身边。 得知了结果的龙云漠幽幽道:“就这样吧!也算是罪有应得。旁人犯了错朕可以去惩罚他们,那么朕犯了错,谁又会来惩罚朕呢?” 小福子听了,忙道:“圣上是真龙天子,无比尊贵,怎会犯错?圣上您是累了,请回御书房歇息片刻吧!” 说罢与小顺子一起扶着龙云漠回去了。 龙云漠睁着眼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料峭春风,吹动新发芽的柳枝,发出刷拉刷拉的声音。 “圣上,您闭会儿眼睛,这一天您太累了。”一旁伺候的小顺子劝道。 “小顺子,朕还是要问你那句话,若朕犯了错,谁又会来惩罚朕?小福子圆滑,说话不实在,朕想听听你的真心话。” 小顺子沉默不语。 “朕知道你忌惮的是什么,朕恕你无罪。” “圣上,奴才并非忌惮什么,只是心里很痛,一时说不出话。” 龙云漠自床上翻身坐起,道:“说来听听。” 小顺子稳定一下情绪道:“奴才为良岫殿下心痛……”一语未了,眼泪便掉了下来。 “心痛?”龙云漠看着哭泣的小顺子喃喃自语道。 小顺子却跪倒在龙云漠脚边,“是,圣上,奴才心痛,良岫殿下,太委屈了……”底下的话,被抽泣声淹没了。 “小顺子,你可知道朕也心痛,朕,这里已经碎了。”龙云漠指着自己的胸膛,眼泪也随着滴落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朕刚刚问你,若朕犯了错,谁又来惩罚朕?你说!” 小顺子一腔怨愤,此刻也顾不得许多,用衣袖将眼泪抹了抹,道:“圣上九五之尊、真龙天子,犯了错谁敢说一个不字?更不要说惩罚,能够惩罚圣上的,便只有圣上您自己!” 第840章 皈依之所 小顺子不管不顾喊出这一句,却令龙云漠内心震动不已,是的,没有谁能够惩罚自己,除了自己。难道,自己就这样在悔恨中惩罚自己直至生命的终结?不,我要去寻找答案,决不能这样白白浪费了时光和生命。或许,良岫并不是端玉,或许良岫还活着,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平静地生活着,我一定要将她找回来! 想到这里,龙云漠上前一把抓住小顺子的胳膊,“你先不要哭,说,你想不想将自家主子找回来?” 小顺子有些惊愕地看着龙云漠,一时没听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圣上,你说什么?” 龙云漠有些焦急,“朕问你,你想不想将你家主子找回来?” 听了这话,小福子哭得更加悲戚了,“怎会不想?奴才想了十年了,可是圣上,良岫殿下、良岫殿下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说到这里几乎哽咽难言。 “文贵妃娘娘临终前曾说过,殿下夜半入梦,只笑着却不言语,娘娘正要迎上前去拉她的手,她却转身飘然而去,贵妃娘娘便知道良岫殿下去了,才以死相随。如今已有十年,殿下恐怕早已不在了。圣上,你又到哪里去寻她呀!” 这话说得悲凉,龙云漠也不禁心中打颤,“可是,总不能就这样枯守在这死气沉沉的皇宫里一直等到老,等到死吧?” “圣上,已经十年过去,又从哪里开始寻找呢?” “朕要亲自去,就从他们消失的地方开始找起。” 原来,十年前,沐泽带着假扮成流月的良岫和流月、菊烟等人离开了冕阳城一路奔西北方向而去,龙云漠并未放任不管,他也担心路上会有人加害他们,于是派阿灿与青禾一路尾随。可是很快两个侍卫就回来了,说是良岫等人行至半路,便将众人遣散,各奔东西,所余的几个人只在眨眼之间便消失了踪迹,只余两辆空车在路边。 两人吃惊不小,四处搜寻了一番之后没有任何结果,无奈之下只得回宫复命。 后来龙云漠又派人再三寻找,良岫与沐泽等人却杳无踪迹再也寻不到了。 如今,真的要再次寻找,线索亦是所剩无几,只怕是比大海捞针还要艰难。可是龙云漠却偏要再度寻找良岫。 若说十年前龙云漠是在寻找云良岫,那么十年后却是在寻找自己的心,寻找灵魂的皈依之所。 小顺子得了圣上之命,暗地里四处查访,却都是无功而返。 正绝望间,却忽然听人说,在距离良岫殿下失踪不过百里之遥的一个小镇子上,见到了当年的在崇岫宫当过差的老嬷嬷。 那日,宫中一名与小顺子交好的太监刘春子因家中老母过世回家奔丧,回来时,不经意间却在途经一座小镇时,看到一位老嬷嬷正坐在街旁与街坊聊天晒太阳,那刘春子只觉眼熟,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位嬷嬷。 马车驶过一段路之后,忽地忆起,这不是十年前曾在崇岫宫当过差的薛嬷嬷吗?这段日子,顺公公没少嘱咐自己让自己打听十年前离宫的沐太医与惜月流月的音信。自己借着经常出宫采买的机会替他四处打听,可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如今忽然见了昔年崇岫宫的嬷嬷,自然是喜出望外。 第841章 薛嬷嬷 于是刘春子急忙唤车夫调转马头回去找那薛嬷嬷,哪知道竟不见了踪影。便向周围人打听,一问方才知道,临街的那排房子后面便是这位薛婆子和女儿住的老房子。 刘春子是个聪明的,忙到点心铺里买了二斤点心,又去打了一斤酒,割了二斤肉,提着东西便在人们的指点下去了薛嬷嬷的家。 此时已是日上中天的午时,薛嬷嬷家大门紧闭,大约是正在吃午饭。 刘春子上前敲门,敲了半晌才有人应声,拖着脚步前来开门。 大门打开了一条缝儿,一个老妪从缝隙里向外张望。见有一男人衣着考究,面白无须,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手里还拎着不少东西。便问道:“请问这位老爷您找谁呀?若是来裁衣裳的,我那闺女现在集市上揽活儿,还未回来。您若紧急,就去集市上找裁缝钟娘子便可。” 刘春子更加确定这就是当年崇岫宫的薛嬷嬷,于是陪笑道:“薛嬷嬷,我要找的不是钟娘子,是您!您可记得我是谁?” 老嬷嬷见来人口中称呼自己薛嬷嬷,便将门打开,眯起昏花的老眼使劲儿看了半天,也未能认出来人是谁。于是道:“请恕老婆子眼瞎心浑,竟认不出贵客。” 见她认不出自己,刘春子倒也不奇怪,十年前她离宫时自己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太监,虽说拜了万富源为师父,可是人人都去奉迎师傅,有几个人将自己看在眼里? 于是陪笑道:“您老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就是天天跟在师傅万富源屁股后边儿的刘春子啊!您当年还给我补过衣裳呢,怎么就忘了?” 这倒是事实,刘春子自小入宫,身材瘦小,却很是机灵,十分惹人怜爱。老嬷嬷们对他照顾有加,这薛嬷嬷便是其中之一,确实曾经为他缝补过被树枝刮破的衣裳。 老嬷嬷再一次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如梦方醒一般,拍着两手,笑道:“我道是谁,竟是当年的小春子,你若不说,老婆子我是说什么也不敢认的,你那时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猴儿皮猴儿皮的,没少挨你师傅揍。你那衣裳就是上树掏鸟窝刮破的,因怕挨师傅打,便哭着来浣衣局找人帮忙缝补,可巧那日是我当值,便粗针大线地给你缝上了,临了儿还戳了一通你的脑门子,吓唬你,再顽皮把衣服弄破了,一定要把你告到你师傅那里去呢!呵呵……” 人老话多,薛嬷嬷边说边开心地拉着刘春子的手,将他往屋里让。 “到屋里坐,喝口茶。” 虽然薛嬷嬷说话啰嗦,可是刘春子听了心里却暖呼呼的。 待进到屋里在桌旁坐定,方才发现,桌子上摆着的是老嬷嬷的午饭——一碟子黑咸菜,半碗糙米饭,还有一盆飘着几片菜叶的汤,稀汤寡水,引不起人任何食欲。 老嬷嬷颤巍巍端来一碗茶水,刘春子急忙接过来,并搀着她坐了。 薛嬷嬷见他看着桌上的饭食愣神儿,便不好意思地笑道:“女儿不在家,我懒得做饭,也就凑合着吃口罢了。” 刘春子眼睛一热,不由想起了自己刚刚过世的老母亲。 第842章 宛然眼前 见老嬷嬷的午饭如此粗陋,刘春子便急忙将买来的东西拿过来放在桌上,“那些饭食太硬了,您老牙口不好,吃几块点心吧!” 说着,打开油纸包儿,露出几块雪白的糕饼,香味随之飘出来,老嬷嬷不禁咽了口口水。 刘春子见了,急忙用双手递了一块给她,“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糕饼香糯松软,正好适合牙齿不好的老嬷嬷,见小春子十分诚恳,薛嬷嬷也便不再矜持,接过来道了谢,只几口就吃完了一块。 “真是好吃啊!多少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了。谢谢你啊小春子!” 见她不过吃了口点心便心满意足的样子,刘春子的眼睛湿了。 经过询问方才知道,这薛嬷嬷早年与丈夫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十六岁从军去后就再没了音讯,老两口儿虽耗尽家资四处打听,可是一点音讯也不见。 女儿十五岁上嫁了个当裁缝的丈夫,日子还算勉强过得去。 可是家中此刻已是贫困不堪,丈夫又生了重病,为了生计,将丈夫交给女儿夫妻照顾着,薛嬷嬷托熟人进了宫,可是因为年纪大了,又没有其他手艺本事,只得进了浣衣局做最辛苦最低贱的活儿。每月挣的月钱几乎全都寄回家里为丈夫治病。 哪知道,丈夫的病竟越来越严重,在她入宫的第四年便撒手而去了。薛嬷嬷悲痛之余,还残存这一线希望,那就是儿子有朝一日或许会回来,为了给儿子留下些积蓄,给女儿贴补家用,仍打起精神留在宫里拼命干活儿。 因为衣服洗得干净、熨得平整,一日竟被挑中了到崇岫宫伺候良岫殿下。 “虽说良岫殿下不是宫里的正主子,可是我却觉得那几个月是我这一辈子过得最舒坦、最受人尊重的日子。” 良岫善待下人,这已不是新鲜事了,宫中上下皆知晓。 “我道,良岫殿下不过是待下人和气些,不会打骂人而已,哪里知道她竟像对待亲人一般对待自己的下人,谁有个头疼脑热她便亲自号脉开药,见我的衣裳旧了,就将圣上赏赐给她的衣料赏给我裁衣裳。甚至还打听到了我的生辰,特意嘱咐小厨房在那一日蒸了寿桃给我,还赏了我对金耳坠儿。” 一说起良岫,老嬷嬷的话就格外多起来,昏花的眼睛看着屋门外撒满了阳光的地面,似乎回到了崇岫宫的那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而老嬷嬷眼前似乎又出现了良岫蒙着面纱,却丝毫也掩饰不住她美丽的脸,殿下略带歉意地笑着说:“嬷嬷不要嫌弃寿礼寒酸,良岫也很穷,只有这么一个可以拿出来做礼物的,您就收着吧!” 一层泪雾蒙上来,老嬷嬷的回忆没有再继续,却陷入了沉思冥想,半晌也不言语。 刘春子只得试探道:“后来殿下去世了,圣上与太后担心殿下所中的蛊毒会传染,于是将崇岫宫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当时是沐太医带着你们一起走的,可是为何,您却没有与他们一起走,反而是留在了女儿家?” 薛嬷嬷老了可是并不糊涂,当年沐太医的话犹在耳畔,如今见刘春子向自己打探十年前的消息,立刻便警觉起来,说话也开始打岔。 第843章 酒至酣处 薛嬷嬷道:“老婆子我只有一个女儿了,不来投奔她,又能去哪里?谁曾想我那姑爷竟是个没福的短命鬼,几年前竟生了痨病死了,也没留下一男半女。我那苦命的闺女只能靠着跟姑爷学的裁缝手艺维持生计,她原本就不如她姑爷的手艺好,只能做些粗活儿,我头些年还能帮人洗洗衣服,这两年老了,干不动了,便只能依靠女儿。我们娘儿俩也就这样半饥半饱地凑合着活着罢了,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能熬多久才是个头儿。” 刘春子听了心里酸楚,便站起身道:“嬷嬷咱不说伤心事,咱们娘俩十年不见,我今日好好陪您喝几杯。”说着将买来的肉打水洗了,切成小块,又切了些葱姜在锅里用油炒了,倒上水炖着。 转身去了街市上又买了鱼肉菜蔬,并米面茶等物。等他回来,锅里的肉也飘出了香味儿, 薛嬷嬷自鸡窝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了两颗还热乎着的鸡蛋,二人说笑着,不多时便整了好几个菜。 薛嬷嬷给女儿盛了一碗菜放在锅里热着,又拿出姑爷当年藏着的一坛子透瓶香,一老一少坐在院子里的槐树荫下面推杯换盏起来。 几杯酒下肚,薛嬷嬷毕竟年纪大了,有些不胜酒力。刘春子也喝得不少,告诉薛嬷嬷自己此次回故乡是为了给老母奔丧,因此看见嬷嬷就想起了自己的老母亲。自己进宫做太监,已经近二十年,期间不过回来了两次。一是宫中事务繁杂难以抽身;二是未能功成名就做不到衣锦还乡;三是自己净身入宫早已不是个真正的男人,感觉无颜见列祖列宗和故乡父老。 虽然当年是因家境贫穷,不得已将自己卖给了人牙子,可是母亲后来知道自己竟不是像人牙子所承诺的,到富贵人家去做小厮,而是被人牙子卖给了专为宫中挑选男孩做太监的选侍司,最终成了一名太监时,立时晕厥过去,醒来后日日啼哭,竟哭瞎了双眼。 最后忧郁成疾,刚刚五十岁出头儿就去世了,自己竟连母亲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说到这里,刘春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伏在桌上嚎啕大哭。 “可怜的孩儿,也是个苦命的。”薛嬷嬷拍着刘春子的后背,也跟着抹起眼泪来。 二人边吃酒边倒着各自肚子里的苦水,不知不觉这酒便喝多了。薛嬷嬷原本黄瘦的两腮,因酒意泛出红色。刘春子也双眼迷离,口齿也不利落了。 酒至酣处,情至深处,两人都说起同一个人,薛嬷嬷不由老泪纵横。 那人便是云良岫。 刘春子与良岫并不熟识,只是听顺公公时常提起,说起殿下的种种好处,每每提起便会落泪,十年了一直未曾改变。因此不知不觉间对良岫殿下竟生了一种熟悉感和亲切感。 而薛嬷嬷,时隔十年,自己从未将良岫殿下的事跟任何人说起过,只怕给殿下和女儿招来麻烦,今天终于可以和人一起谈论这个善良美好的女子,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欣慰。 “为何好人不得长寿?老天为何不眷顾这样善良的人?”小春子不由感叹,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第844章 月陵…… 刘春子的这句话说到了薛嬷嬷的心里,她放下手里的筷子,也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却反驳道:“老天虽不眷顾,虽有恶人缠磨,可是好人自有好报,春子,你要记住这一点。” 这话说得奇怪,小春子心里不由一动,却不动声色,仍旧道:“嬷嬷你这话春子不赞同,明明良岫殿下已经薨逝,被圣上追封为英妃,葬在皇陵,与圣上的山陵是紧挨在一起的,哪里体现出好人有好报了?嬷嬷啊!您真是老糊涂了,说话也不明白了。” “切!”薛嬷嬷果真是醉了,她一脸得意之色,对刘春子道,“我活了这大把年纪难道还会骗你这年轻人?” 这更引起了刘春子的好奇,却又一次举起酒杯道:“嬷嬷,来,喝酒!” 二人又干了几杯酒,薛嬷嬷已经不胜酒力,却执意要接着喝。刘春子也担心薛嬷嬷的身子受不了,便力劝她不要再喝了。 薛嬷嬷却笑道:“你这小子,只道我老婆子喝不得酒?你却不知,老婆子我年轻时也是个巾帼英雄,喝酒不输男人的!就这寡淡的水儿一样的酒,就是一个人喝上一坛也不在话下。” 刘春子只得陪笑道:“嬷嬷好酒量!小春子怎会不信?只是今日天色不早了,我还要赶路回冕阳城去,不能再陪嬷嬷喝了。这酒给您老留下,等下次我再来,还给嬷嬷打酒买肉,和您一起喝个痛快,如何?” 薛嬷嬷斜睨着一双昏花的老眼,对刘春子摆摆手道:“走吧!你们年轻人哪里有功夫陪着我们这群土埋到脖子的老货?去忙吧!” 刘春子站起身,不觉也有些头重脚轻,脚底下就像踩着软绵绵的棉花团,竟摇摇晃晃差点儿摔倒。 薛嬷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笑道:“你这年轻人,酒量怎的还不如我老婆子呢!” 小春子也笑道:“是呢!我这酒量本就不行。今日见了嬷嬷一时高兴就喝多了。”说着好像记起什么来什么似的自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包裹,将它放在桌子上,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是几两银子,没有事先准备,所以不多,您别嫌少,留着贴补些家用,让您女儿也少辛苦些。下次我再多拿些来,让钟娘子开个小店铺免得受风霜之苦。” 薛嬷嬷是见过世面的,并不贪小,执意让他将银子拿回去孝敬父母。 刘春子却苦笑道,自己如今父母双亡,算得上是个孤儿了。家中虽有兄弟,却也因他是个太监,怕被邻里乡亲笑话不愿意跟自己见面。如今将这点儿银子给薛嬷嬷,就当是孝敬父母了。 见小春子诚恳,薛嬷嬷也便不再推辞,于是道了谢收下了。 知道刘春子的心思,就在他临行之前,薛嬷嬷俯在他耳边道:“我知道,你想打听良岫殿下的事,我也就不瞒你了,不然等我死了,有些事就要和我一起埋到黄土下面去了。那埋在月陵里的确实是英妃,可是英妃的身份……你只去问圣上好了。” 刘春子听了一惊,“嬷嬷你说什么?难道,月陵里的英妃并非良岫殿下?圣上也知道此事?” 第845章 秋猎 薛嬷嬷一听忙摇头道:“我却没说这句话,可是我离开之后,剩下的那些人究竟怎样了,我便再也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恐怕只有找到沐泽太医,才会知道一切吧?唉……我也是真的老了,有些事要么记不清了,要么就记混了。真是,秦始皇当年‘六十不死便活埋’的规矩还真是有道理啊!” 薛嬷嬷再也不搭理刘春子,只坐下来,自顾自叨叨些听不清的话。 刘春子没再追问,悄悄掩上门,坐上等在门外的马车一路向着皇都冕阳而去。 得到了刘春子带来的消息,小顺子不由得浑身乱颤,半是紧张半是兴奋。 若薛嬷嬷说的是真的,那么,良岫殿下极有可能还活着! 事不宜迟,小顺子第一时间将消息禀告了龙云漠。只是圣上自从那日自问杏轩带了良岫殿下的几幅画回来之后,就像丢了魂魄一般,将那幅疑似殿下画像的画挂在御书房他休息的暖阁里,日日对着画发呆叹息。 听了小顺子的禀告,龙云漠自画上转移了视线,看着他,似乎一时还没听明白。 “圣上,如今若想知道良岫殿下的下落,恐怕只有找到当初与殿下一同出宫的人才能打听到了。只是听薛嬷嬷说,一些老弱和年幼的都被殿下赏赐了银两车马,半路上送走了,至于送往何处,亦是无人知晓,若非刘春子回家奔丧半路上偶遇薛嬷嬷,恐怕也难以找到四散于各处的人们。” “这些人都散了?那么良岫身边还有谁照料?” “听薛嬷嬷说,最后殿下身边大约只剩了沐太医、惜月姐姐、菊烟和小连子。奴才去查了,后面三人家乡何处无从查证,只有沐太医的故乡在太医署里应该还有存档,只是太医署文件甚多,需要慢慢仔细查找。如果沐太医回了故乡的话,或许能够从他那里打听到良岫殿下的消息。” 小顺子内心里其实与圣上一样迫切地想要找到良岫,他想知道自己最敬重的人究竟是生是死,是否安然无恙。 第二日,小顺子便到太医署宣旨,命太医署所有人等,务必在一日之内将太医署原太医沐泽的档案找到,呈递于圣上。 皇命一出,谁敢不从?于是整个太医署的上上下下都聚在太医署档案库中连日寻找,终于在日落之前将沐泽的档案自尘封的无数文件中翻找了出来。 小顺子将那本落满尘灰的档案拂拭干净,双手递于圣上。 圣上并未像往常一样让手下內侍打开,而是亲自接过来,匆匆地打开。 第二日天未明,圣上便带着一队人马,携弓箭、捕网等狩猎用具悄悄出宫去了,随行人中便有小顺子。 只给宰相留下一句:“朕近日体乏筋酸,只怕是坐着批阅奏折太久,身子不适,需要出去秋猎疏散疏散筋骨,不日即返。不必令他人知晓。” 并未说自己所去之处的具体位置,宰相只得对外宣称圣上偶患头疾,众臣暂不早朝。 大臣们虽不解,但是想到十年来,圣上为了国事殚精竭虑,如今已是三十四岁的年纪,身体渐渐变差,也该好好休息几日休养身体了,因此并无人起疑。 第846章 杏林 至于慈圣宫的圣贤皇太后,圣上不来宫中晨省昏定已有近十载,虽说在外人面前依旧是一番母慈子孝的表象,但是,太后却知道因为良岫和甄懿的事,圣上心里早已对自己百般不满,只是不敢违背祖上仁孝治国的规矩,不然恐怕自己早已从这慈圣宫不知被挪到哪里去了。 又加之兄长被夺了兵权,侄子也被派往瘴疠之地南疆镇守,十年都不曾回京了,自己早已失去了可以依附的靠山。如今甄懿之事败露,打入冷宫后又被莫名赐死,自己哪里还敢轻举妄动?只怕牵连到几年前被龙云漠赐婚,嫁给文昌伯次子秋林贤的女儿云汐公主身上。 因此,太后便一味念佛,不再过问前朝之事。 因而此次圣上微服出行,圣上也未告知太后,宰相也没多嘴。 自登基后,龙云漠便很少出宫,更不用说离开冕阳城了。如今一旦离了那牢笼一样的皇宫,纵马奔驰在广阔无边的大地上,便觉身心豁然开朗,几欲肋生双翅穿云破雾而去。 龙云漠骑马跃上一座山包,望着西方的沉沉落日,看暮霭四合,心中长叹:“良岫,你在哪里?我来寻你了!你一定要等着我……” 距冕阳城西八百余里的平原上,有一处小小的村落。村落四周是大片平整的农田,和一条绕村东去的小河,及河两岸茂密的树林。田里有人在收割庄稼。 村子内家家户户堂前种桃李,屋后栽榆柳,除了鸡犬之声相闻,竟无一处有大声喧哗之声,人们相见借以辈分年纪互相行礼问候。 女子们有的在门前坐着纺线,纺车的轮子发出嗡嗡的响声;还有的在照看孩子,有的在绣花缝衣裳。 村中心的大槐树下,有一口古井,几位白发苍苍的老翁坐在井旁的石凳上或闭目养神,或悠闲谈笑,很是自在轻松。 整个村子颇有古雅之风。 这就是沐泽沐太医的故乡——沐家庄。 一队人马的到来打破了古村的平静。 这些人有大约二三十人,虽然都是穿着猎户一般的衣服,背着打猎的弓箭,可是看上去却气度不凡,不似一般人。 他们自村口就下了马,将马匹系在村外的草地上吃草,并留下人照看,其余人在一个高个子器宇轩昂的人带领下,来到了村中的槐树下。 那人虽身份高贵,却很是平易近人,对井水边的几位老者双手抱拳深施一礼,道:“各位老先生,叨扰了。” 几位老人也站起身回礼,其中一位长者道:“不知客人来这荒村有何贵干?” 那人道:“我等只想打听,这里是否有个沐家庄,庄子里是否有个叫沐泽的人。” 众老翁一听笑道:“你并未找错,这里确实叫沐家庄,也有个叫沐泽的医生,曾在冕阳皇宫做过御前太医。” 那人心中一喜,忙问道:“但不知这位沐医生住在何处?老先生可否为我指路?” “那是自然,沐医生人心慈善,回到乡间之后为乡邻们治疗病痛,如今已近十载,让乡邻们受益,却只收极少的诊费,甚至家贫之人便不收费用,只效仿当年的道医董奉君,为人治病,不取钱物,治人病愈者,便让病患栽杏树一株于他家屋后,如此十年,竟种了上万株杏树,如今已郁然成林矣!” 第847章 众说纷纭 一处古宅,院门口生着一株粗壮的榆树,树叶如今已经泛黄,遮蔽了门前空地上的天空。宅子后面是一大片杏树林,如今已近深秋,树叶已成金色,绵延万株,蔚为壮观。 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妇人,打开门出来,衣衫朴素、面容端秀,手里端着一盆水。 她将盆中清水均匀洒在门前场院上,压住浮尘。之后又在一位仆人打扮的男子的帮助下,搬出桌凳和茶炉茶壶茶碗水桶等物,摆放在刚刚泼了水的空地上。 两个只有三四岁的孩童,在一位仆妇的牵引下来至院外,张着小手呼唤母亲。 妇人听到呼唤声,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去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亲亲这个,再亲亲那个,眼睛里满是温暖的欢喜。 见有几人慢慢走近自己,未曾细看便道:“各位请稍等,先来坐下喝口茶,我家相公今日天将明时才从上元村出诊回来,所以今日要晚一些看病,还请各位谅解。” 说着站起身,仍旧让仆妇牵着两个孩子,自己则施了一礼后,垂着头将来人引至桌凳旁。早有仆人斟上了几杯热茶,摆好了。 可是那人并不坐,跟着他的几人也不坐。 妇人有些吃惊,待要抬头仔细看时,耳边却听有人道:“惜月,一别十年,怎么?你不认得我了?” 妇人听有人唤自己的闺名,吃了一惊,忙抬头看时,手里的铜盆却咣地一声坠落在地,紧接着跪倒尘埃,口里不由道:“奴婢,叩见……” 那人却不由她说话,上前一步搀住她的双臂,道:“我是你家九爷,你嫁了人就不认得旧主人了?” 惊魂未定的惜月,听了龙云漠的话,立刻明白,这是圣上微服私访,不便让人知道身份。于是道:“九爷,请恕奴婢眼拙,没有认出贵客,恕罪!” 又转身对仆人道:“沐叔,快去请沐医生出来,就说九爷到了,速来拜见!” 沐叔听了主母的话,急忙进院子里去了,沐婶则拉着两个孩子与惜月一同跪在龙云漠脚下。 龙云漠却忙将他们一一扶起,小顺子也赶上前来与惜月姐姐相见,二人四目相对,不由想起那个人,眼眶便湿润了。 沐泽急匆匆自宅院里小跑着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妻子身边的龙云漠,一时激动难言,只有跪倒在地磕头拜见。 闲言少叙,龙云漠被让进屋内。沐老夫人也出来拜见了九爷。 老夫人虽已是年近八旬,却在儿子媳妇的照顾下,又有孙儿孙女绕膝,因此身体硬朗精神矍铄。 龙云漠与老人叙了寒温,又将自己腕上带的玉佛珠赏赐给老人,为老人长寿祈福。 之后便与沐泽夫妇进了内室交谈,交谈的内容却是外人所不知的。 听清了圣上来意之后,沐泽与惜月却沉默了。虽然他们离开白云观时,良岫殿下还活着,可是凭沐泽的经验,那不过是一两天的熬头儿了。可是洛诘明明答应他们有什么情况会及时写信告知,可是十年了,不曾收到过一封来自洛诘的书信。 安顿好惜月之后,沐泽也去过几次白云观,可是凌虚道长早已不在观中,剩下的道姑均称洛诘医生将良岫殿下连夜带走了,有的说去了他行医的深山,有的说去了药王谷,还有的甚至说,洛诘带走的是良岫殿下的遗体,殿下已经去了。 可谓是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个说法有根有底。 第848章 道号端玉 沐泽叹口气道:“只是从此后,再也没有了良岫殿下的任何消息。” 龙云漠听了许久没有说话,内心凄然却又存着一点儿希望。 他忽然记起什么,对惜月道:“惜月,你来认认这件东西。” 说着让小顺子拿过那幅画像,在惜月与沐泽面前展开来。 这画不打开还好,一打开,惜月见了不由得惊叫一声:“小姐!”便上前抱着画哭了起来。 龙云漠心中一凉,问道:“惜月,你可认得画上的人?” “圣上,这分明就是我家小姐的画像啊!” “这就是你家小姐的真实模样?” “圣上,千真万确,这就是小姐的画像!” 一旁的沐泽也点头道:“圣上,这确实就是良岫殿下的真实容貌。” “你也见过她的脸?” 沐泽略一犹豫道:“是……自那年在问杏轩,良岫殿下落水后,生命垂危,流月姑娘担心殿下因戴着面纱,若是没了气息也无法察觉,所以做主将面纱摘了下去。故而,草民逾矩,得窥殿下尊颜。” 龙云漠又看向小顺子,后者不由瑟缩了一下,低下了头。 “你也是见过的?” “是……圣上……”小顺子嗫嚅着,虽然不知道为何圣上对良岫殿下的真容如此在意,却依旧心虚得很,觉得自己不应该在圣上之前看到过殿下的真实容貌。 龙云漠手指抖着抓住惜月的胳膊,追问道:“好,就算这是她的画像,本来也是,世间容貌相似之人不在少数,有巧合也是说得通的。但是,惜月,你可知道这画像是谁为良岫画的?” “这是小姐自己画的,奴婢记得当时小姐还与流月玩笑,说是要作为陪嫁一人为我们画一幅,免得我们将来把她忘了。” 惜月想到当时主仆三人在一起时的情形如在眼前,如今却死的死亡的亡,天人永隔,不由又哭了起来。 “你要想好了再说,此事已隔了十多年,想是你记不清也是有的。” “奴婢怎会忘记?小姐画这画儿时我们主仆三人被,被软禁在问杏轩,哪里会请得到画师到问杏轩来?这些画,确确实实是我家小姐画的。” “可是,这上面的落款分明是个,是个叫,端玉的,又怎会是良岫的画作?” 龙云漠心里发虚,却强词夺理,意图证明,良岫不是端玉。 惜月听闻却释然,道:“圣上果然不知?我家小姐曾经在嵯峨山白云观生活了九年,虽未出家,凌虚道长还是赐了她一个道号,那道号便是端玉啊!” 什么是五雷轰顶?只需问问现在的龙云漠便知了。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尖叫,他茫然地看着惜月,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听不到。 不要相信,这根本就不可能,端玉儿和云良岫分明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不要相信! “她怎么会是端玉!她分明是宰相府嫡小姐云良岫!!她分明就是云良岫!!!” 龙云漠忽然站起身,一边逼问着惜月一边一步步向她逼近。 惜月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发蒙,但是,小姐确确实实曾经在白云观生活过,自四岁起到十三岁回府。 第849章 谁的安排 “你可曾见了她在白云观生活?你不过是听信了一些传言便在这里言之凿凿地哄骗于我!你这是欺君之罪,朕要杀了你!!” 龙云漠暴起,自腰间将剑拔了出来,寒光闪闪,指向惜月的哽嗓咽喉。 惜月彻底傻了,她弄不明白,小姐有个道号叫端玉怎会令圣上如此愤怒,这太古怪! 沐泽见此情形,跨步上前,拦在龙云漠的剑与惜月之间。 “圣上,虽然草民不知您为何会动怒,但是,内子惜月说的却句句是实,并无欺罔圣上的意图。草民十年前曾经带着中毒的殿下与洛诘、洛梵等人一同上了嵯峨山白云观,观中道长凌虚师父确实是殿下的姑母,也曾提起殿下在白云观生活过九年的事,观中一些年老的道姑还曾叫殿下为端玉,并不知她俗名为良岫。草民所说句句是实,若有半句虚言,还请圣上责罚草民,不要伤了惜月。” 手中利刃仓啷一声落地,待侍卫阿灿与青禾冲进来,看到的是龙云漠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随身的宝剑丢在地上。 龙云漠怎会不知惜月不敢也不会欺骗自己,可是,若良岫就是端玉,自己该怎么办?那守在自己身边默默为自己付出一切的女子,却忍受屈辱、伤害、背叛,最后还被人假自己之手将她推上了绝路。 自己为了寻找她几乎走遍了天涯海角,却从来也没想到过,她会在自己的身边。 若她活着,自己有何面目去见她?若她死了,自己又怎能独自苟活?少年时的信誓旦旦,如今都化作了云烟,随时光散了,徒留悔恨,可是悔恨又有何用? 难道这就是命运的捉弄吗? 自己当年被刺客几乎割断了咽喉,半张脸被毁。面对杏花初绽般的端玉儿,心中那么多的情感却难以说出口,即便是说话也是沙哑难辨,就连脸也被裹在药布中。端玉儿虽救了自己,却始终没有见过自己的真实面容。 后来回宫,若非父皇秘赐的代表着自己身份的云纹玉扳指,恐怕父皇都认不出自己来了。 虽经太医精心诊治,脸上的伤竟连一点疤痕未留,嗓子也恢复正常。可是,自己当时为了自保,用了墨隐这个假名字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九年后良岫又怎会认出自己? 然而,嵯峨山上的端玉儿面上并无丑陋的疤痕,也不曾戴着面纱,嫁给自己的云宰相的嫡女云良岫却日日戴着面纱,性格内向稳重,并不像端玉儿那般活泼轻灵。 活泼轻灵……龙云漠眯起眼睛,眼前似乎又看见一身浅灰色道袍,头上簪着木簪子,手里捧了栽着几株紫蓝色小花儿的陶花盆,气喘吁吁地自屋外跑进来,也带进一股田野间的清新气息冲淡了屋里浓重的药味儿。 她将花放在自己的身边,笑着道:“墨公子,二月兰开了,这花儿好香的,放在你身边闻闻花香你的身子很快就好了。” 而躺在病榻之上的少年,却在那甜美醉人的芳香里,在少女春风一样的笑容里,忘记了刚刚经历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是谁,曾经对自己叹息,“为何不肯掀开她的面纱看一眼?” 早已忘了这句话是谁说的,可是如今却清晰地浮现在自己的耳畔,是啊!为何自己就不肯掀开良岫的面纱看一眼?自己只想保留对端玉儿的初心,却因这份初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她错过。 这究竟是谁的安排? 第850章 惊鸿一瞥 “圣上,这画像好生眼熟,难道是良岫殿下?”青禾问道。 “这是良岫殿下吗?圣上,这分明是当年我们去嵯峨山白云观的路上,骑马撞到的那位坐在马车里的姑娘啊!” 这话是阿灿说的。龙云漠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不过眼前的阿灿与良岫曾经见过的阿灿是截然不同的,她是一身利落的男子装束,因为她的身材与气质着男装竟毫无违和之感。 “你是说朕被先皇解除软禁之后的那一次?” “是的,因为马队的速度太快,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马车,为了躲避,马车差点儿栽下山谷,您命卑职前去安抚、赔偿。虽遭此惊吓,马车里的女子竟十分平静,对于赔偿委婉推辞。当时,卑职竟心生好奇,好像老天也知道我的心思,这时恰好一阵风吹过,马车窗帘被吹开了一角,卑职,如见天人。”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女扮男装的俊美的女子,眼光里充满惊异,包括龙云漠。 阿灿看着众人眼光,低头一笑。走到画像前,伸出手指做了一个抚摸的动作。然后走到龙云漠面前跪下,道:“圣上,阿木活着的时候曾说过我雌雄难辨,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在五个人里面,只有青禾一人是女子。卑职犯了欺君之罪,请圣上处罚。” 所有人都愣住了,惜月与沐泽是数次见过阿灿的,她虽出现的次数不如青禾多,可是每一次出现都是以艳丽丰韵的女子形象,并且深入人心。相较于青禾,她似乎更柔美更妩媚。却不料,他竟是个男子。 最惊愕的莫过于龙云漠,自己身边的死士,似乎自一出生就属于他,生命便是为了保护他而存在,他了解他们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何曾想阿灿竟隐瞒了他真实的身份,就连自己都不知道。 虽然他也曾无数此穿过男装,自己却从未怀疑过他,以为那不过是为了方便行动自由而已。 若在平日,这是决不能轻饶的,可是,如今的龙云漠万念俱灰,似乎身边所有人都见过良岫的真容,却独独不是自己。 “阿灿,你真是……朕不怪你……” 阿灿抬起头,目光平静,不卑不亢,道:“卑职自此心中便有了那个少女,虽只是惊鸿一瞥,却足以终生不忘。但是,卑职的这条命都是属于圣上的,生死只在一瞬间,因此不敢牵累他人,虽然记得车上的标记,也不敢去追寻那个女子。直到有一天,卑职在晨光里看到了益康殿外素衣玉钗的良岫殿下,尽管她蒙着面纱,卑职却恍惚觉得她就是那个女子……” “阿灿,朕终于听明白你的话,你是说,朕从一开始就错过了她,不是吗?若朕当时不是那么急迫地赶路,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悔恨,或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龙云漠失神地对着还跪在地上的阿灿摆摆手,道:“起来吧!阿灿,就算是你曾经喜欢过良岫,朕也不会怪罪你,谁都有权利爱上值得爱的人,唯独朕不能。” 龙云漠站起身,却依旧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自青禾手中接过自己掉落的剑,对沐泽和惜月道:“朕要再去嵯峨山白云观,不论她是生是死,朕都要将她带回身边,就算是她化作了灰,朕也要将她捧回来。” 言罢,宝剑入鞘,他大步走出了屋门,院子里的耀眼夺目的阳光瞬间吞没了他,让人看不清他的身影。 第851章 最大的讽刺 龙云漠的双脚刚刚踏上洒满了青槐树荫的院子里的泥土,又忽地站住,却并未回头,低声唤到:“惜月。” 惜月急忙上前一步道:“奴婢在。” “你离开良岫前,她可对你说过什么?” 惜月不禁沉默了,不知有些话能不能对圣上讲。 龙云漠回过头来,平静地看着惜月犹豫的脸,又仰起头望着头顶上摇曳的树枝,深秋了,枝上还缀着零星的槐果,只是那槐果已经干瘪,只等着一场大风便可将它摇落尘埃。 他收回视线,幽幽说道:“你但说无妨,不管良岫曾经说过什么,朕都想听,朕,真的很想听,只要是关于良岫的,你都可以说。” 惜月看着他较之十年前更加憔悴的面容,低下头犹豫片刻,方鼓起勇气道:“既然圣上想听关于小姐的事,奴婢便直说了。” 那是安都王带着云良玦离去的第二日清晨。 还未等惜月说完,听到安都王三个字的龙云漠脸上的肌肉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了。 “安都王?安都王怎会在哪里?” 惜月也顾不得许多,既然圣上想听实话,那就让他听听安都王对待小姐的一片痴情吧! “安都王是与小姐一起出宫的,并一路护送着小姐到达白云观。” “他已经被分封到安都,朕早已命他携带家眷到封地去,他怎会与良岫一起出宫?” “圣上有所不知,红袖就是安都王啊!他堂堂大夏国尊贵的王爷,不惜忍受屈辱假扮成舞女,化名红袖,被召入荧慧宫做舞姬,只是为了保护我家小姐……”惜月说到这里有些喘不上起来,想到小姐自嫁给圣上所遭受的种种伤害羞辱,便一腔忧愤,小姐为了圣上付出了一切,没想到最后陪在身边不离不弃的竟是传言风流成性、眠花宿柳的安都王,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最大的讽刺,讽刺的正是眼前这位至高无上的君王! 而此刻龙云漠的心里一样也是翻江倒海,难怪自己觉得红袖似曾相识,难怪他对宫中的事务如此了解。自己不顾及兄弟之情,只因泄愤而将他发配到蛮荒之地,他却在临行前,不忘了提醒自己如何借助白逸鹤之力夺取镇国公手中的兵权,不忘了提醒自己提防甄懿。他始终将自己视作兄弟,而自己却将他当作了敌人。 他的那句“对我们所有人来说,被你认不出反倒是好事”犹在耳畔,自己没能认出红袖就是龙云胄,没能认出良岫便是端玉儿,没不被自己认出来,变成了可以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龙云漠再度陷入沉默,惜月却并不放过他。 “听小姐说,是安都王化妆成红袖,在冷刑司自太后派出的刺客手里救了小姐一命。之后他便暗中保护着小姐,并在小姐垂危之时,透露出若小姐死了,他绝不独活的想法,为此,小姐,小姐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剂药来,哄安都王殿下喝下,之后,安都王就再也不记得小姐了,只认得云良玦小姐,撇下小姐带着云良玦小姐回他的安都王府去了,再也没有回白云观看过小姐一眼!” 说到这里,惜月不禁悲从中来,又哭了起来。 沐泽只得上前劝慰,却忍不住与她一起落泪。 良岫殿下时时处处为了他人着想,却常常忘了,自己才是最需要人关爱的那一个。 良久,惜月才止住哭泣,龙云漠只是静静地等着她。 第852章 最后心愿 安都王离去的第二日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已经退了烧的惜月不顾凌虚道长劝阻,执意要来照顾自家小姐。 凌虚道长无奈,只得让惜月来替她照顾良岫。道长一夜未眠,很是疲惫,惜月便请道长去休息,自己则守在小姐身边寸步不离。 时间尚早,观中很是寂静。 正当惜月起身查看炉中的炭是否燃尽需要加炭时,忽听耳边有人轻声呼唤:“流月……流月,是你吗?扶我起来坐一坐,我觉得透不过气来。” 惜月急忙抬头去看,却见小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双眼迷蒙,将自己误认作流月。 惜月忙答应着上前去扶小姐。 良岫这才看清面前的不是流月而是惜月,不由笑道:“原来是惜月,我这眼睛不知何时花了,人也变傻了,流月已经不在了,我却……” 一双明明在微笑的眼睛,却流出了眼泪。 “流月姐姐就是死,也不愿看到小姐为了她伤心。小姐,咱不哭了。”惜月上前为小姐擦拭泪水,并将她扶了起来。 良岫的身子软绵绵的,根本坐不住,惜月便坐到床上,用自己的身子支撑着她。 “当初在养玉宫里,我还是一块顽石,你们都已经是修炼许久的仙童,我只是照着流月的模样去修炼,觉得她虽脾气暴躁些,容貌还是很清秀的,哪里知道,竟是这最后要了她的性命。” 良岫气喘吁吁,每说上几个字就要喘一通,这话说得断断续续,漫说是断断续续,就是连贯一气,恐怕惜月也听不懂。 惜月只当是她病糊涂了,说得都是些胡话,故此并未当真。 “流月姐姐为了救小姐,甘愿牺牲自己,她只有欢喜,并不痛苦。小姐又何必自责难过?”虽口里如此说,惜月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八年姐妹情谊,如今流月撒手而去,留下惜月一人孤苦伶仃地陪伴着危在旦夕的小姐,她怎能不心伤难过? 天光渐亮,几道竹影在窗纸上婆娑摇曳。 “惜月,你扶着我,到后院去。那里有一处僻静的寮房,久无人居,你带我去那里。” 惜月对良岫的这个要求很奇怪,反对道:“小姐,你这个样子是不能移动的,外面又冷,你身子又弱,怎么受得了?若要去那里拿什么东西,奴婢去给你拿就好了,又何必亲自去?” “无妨,我只觉得今日身子好了许多,也没有疼痛,我一定要去那里,如果你不带我去,我便自己去了。” 小姐的倔强、执拗惜月也是领教过的,知道反对只是徒劳。可是,那久无人居的寮房又冷又潮湿,健壮的人都受不了,何况是病弱的小姐? 正在惜月犹豫不决、左右为难之时,一个人在屋外敲了敲门,问道:“良岫可曾醒了?” 惜月上前打开门,见洛诘医生正站在门外,忙将他让进屋内。 见良岫坐起,洛诘医生一喜,又一惊,忙上前按住她的手腕,脉搏极其微弱,已是人心脏跳动所能承受的最慢的极限,可是看她的气色,面颊上却透着不正常的绯红。 洛诘心一沉,难道,良岫的大限之时已经到了吗? “良岫,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洛叔父,我倒觉得今日身子很是轻爽,心口处也不痛了。我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之象,我只想到后院寮房,去看最后一眼,还请洛叔父相助。” “可是,洛医生,那里无人居住已经很久了,阴冷潮湿,小姐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洛诘叹口气,道:“无妨,惜月,你去那里将火盆点起来,并打扫一下,等屋子暖一些了,我与你一起将良岫送到那里去……” 洛诘有半句话未曾出口,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心愿了,我们又怎能不满足于她? 第853章 直到心跳停止 虽然洛诘并未将后半句话说给惜月听,可是惜月心中却隐隐有不安的感觉。恐惧让她不敢再往下想,只有顺从地答应着,问明小姐那间寮房的具体位置,之后便匆匆去了。 屋内只剩了良岫与洛诘。 二人一时无语。只听得火炉上一只陶制的药锅子发出嘶嘶的声响,里面热着的药想是已经要滚开了。 良岫打破了这种令人压抑的安静,“洛叔父,炉子上的药差不多热好了,麻烦您给我倒一碗。” 洛诘叹口气,道:“你原本可以不用再喝这苦药汤的……” 良岫笑道:“不必担心,很快良岫就不会再喝它了。良岫只需要它支撑着身子,坚持到最后罢了。” “端玉儿!”洛诘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的痛苦和愤怒,这痛苦来源于良岫,愤怒亦是来源于良岫。若她那日好好儿地将玉魄服下,又怎会有今日的绝望与哀痛? 洛诘承认,自己不能掌控良岫的心,哪怕在她还是一块石头的时候。自己与她失之交臂,自她坠落凡尘,自己便无一日安枕。 自己堕入人间寻找她,哪怕明明知道她已离自己越来越远,只能背着她冒着生命危险爬上终年积雪的高山,为她采集雪岩蚕茧,哪怕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只要想到、看到她戴着珍贵舒适的面纱,内心也是满足的。 如今自己变做了凡人,反倒并不可惜,就以洛叔父的身份站在她的身后,又有什么不可以。 那个九玄天上高傲不可一世,白衣不准落上一丝微尘的月亮神君白轮,已经不存在了,只有世间一个年近五旬的游医郎中——洛诘。 这些都不足挂齿,只要良岫好好儿地活着,可是这点微小的奢求也破灭了,留给洛诘的除了绝望还有什么? 虽然他考虑过要和洛梵一起去溧疆寻找血蛊的来源,研究彻底消灭它的方法,可是山中有那么多病患在等待他们父子去挽救生命,又哪里抽的出身来?若当时能想到如今的情形,哪怕是历尽千难万险也要去找出克蛊毒的方法啊! “白轮神君。” 良岫微笑地看着洛诘的眼睛,虽然他在凡间的相貌是一位清绝的中年男子的容貌,可是他的眼睛却依然是九玄天上白轮深邃清亮的眼睛,数万年的岁月在这双眼睛里不曾惊起一丝微澜,如今却因为自己充满了痛苦和愤怒,良岫十分不安。 “相较于白轮神君,我更喜欢叫你洛叔父,谢谢你让我拥有了灵气慧根,得以感受世间最美好的情感,尽管一切都已是过眼云烟;也谢谢你为了我这块顽石堕入凡尘历尽磨难,更谢谢你一直在默默地为我付出。事已至此,良岫恐怕无法报答这份恩情,但是良岫的心,直到停止跳动的最后一刻都不会忘了这份情意。” 洛诘胸中一时间巨浪滔天,一种强烈的复杂的情感涌上来,让他不知是哭还是笑,是失落还是伤感,是悔恨还是恼怒……他向着良岫伸出手去,略一犹豫之后,最终是为她轻轻撩开遮住眼睛的一绺刘海儿。 “小姐,后院寮房已经点好了火盆,也大概收拾了一下,可是依旧很冷,小姐还去吗?” 良岫对着惜月微微一笑道:“惜月辛苦了,现在,就带我去吧!” 第854章 翩然若举 惜月看到桌上还残存着些药渣的空药碗,忙道:“小姐想是刚刚喝完药,不如歇息片刻再去吧,刚吃过药,出去恐吸了凉气进去,肠胃里会难过的。”良岫听了却无奈一笑,“惜月丫头,若像你这样仔细,恐怕我是出不去了,这药是半个时辰便要服一次,服了药再歇息半个时辰,便又到了下一次服药的时候,哪里还有空闲?不要担心了,惜月,过来扶着我,我走一走试试,刚刚吃了药,觉得身上也有了些力气。” 惜月无法,只得上前来扶她,哪里知道,双脚刚刚沾上地面,良岫便脚下一软,差点儿从床上跌下去。亏得洛诘眼疾手快,抢上前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肩膀。 “好了,不要逞强。” 洛诘说着,把身上的白色鹤氅解下来丢在椅子上,顺势将良岫打横抱起,却觉臂弯里的人儿,轻似一片羽毛一般。心里痛得很,却忍住不说,只对惜月道:“惜月,你将大氅盖在她身上。” 惜月按照洛诘的吩咐将暖和的大氅盖在小姐瘦弱的身子上。 “前头带路吧!我不认得。” 惜月急忙上前打开门,掀开帘子,一路小跑着在前头引路。 观中此刻已经有人在打扫院子了,小道姑惊异地看着清隽孤绝的神医洛诘,着一身单薄的白衣,怀里抱着婴儿一般娇弱的良岫殿下,一件雪白的鹤氅搭在她的身上,白色的羽衣在寒风里翩然若举,似乎真的有一只鹤鸟的灵魂藏在这件仙袂飘飘的鹤氅之内。而良岫玉面微露,一头几乎垂在地上的长发亦随风飞扬,仿佛一不留神,二人便可飞升而去了。 三人快速消失在小道姑的视线之内,只留下她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发呆。 待醒过神儿来,小道姑急忙将手里的扫帚丢了,急急慌慌地跑去找凌虚道长去了。 后院一处十分僻静的角落里,一间独立的寮房被一丛略呈枯黄的竹子和几株早已掉光了叶子的树遮住了,不熟悉道观的人大概不会知道,这里还会有一处寮房。 惜月打开门时,虽屋内刚刚生了火,也开窗户通了一会儿风,可是依旧有一股又潮又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寮房很小,只有一明一暗两间屋子。 外间有一处小小的佛龛,不知供奉的是那位神仙圣贤。看供桌上的烛台香炉,也应是很久无人照管了。 内间更是狭小,仅放得下一张矮榻一只书柜和一个箱笼。 好在内间有一扇窗子,天光尽入,里面倒是并不黑暗。 矮榻上,惜月已经打扫干净,铺上了一层垫子。洛诘将怀里的良岫轻轻放在榻上,并用鹤氅将她紧紧包裹住。 良岫自走近这间寮房便双目闪闪有光,那丛竹,那株树,都是如此熟悉。梦里,自己曾经无数次,穿过花丛竹影,手指轻叩门扉。 然后,轻手轻脚推开半掩的屋门,迎着一屋药香,蹑足走近那张矮矮的竹榻…… “惜月,你去将我的琴拿来……” 虽然良岫是被洛诘抱着一路走来的,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依然感到浑身疼痛,疲惫不堪。 “小姐你说什么?” “拿我的琴来。” 惜月却犹豫了,小姐当初离宫时是隐瞒身份,在圣上的默许之下逃出来的,因走得匆忙,几乎没带什么东西。小姐最心爱的画、书,还有那张断了琴弦的空琴,都没能带出来。 第855章 杏花染血 惜月知道,有很多东西都还在问杏轩里放着呢,甚至她都能记得那些东西都放在什么位置上。 但是,实在是行动匆忙,没有时间收拾,马车里也没有空地装这些东西,更重要的就是,担心带上这些原本属于已逝的英妃娘娘的“遗物”,自然是会引起太后等人的怀疑,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只得忍痛放弃了。 如今小姐要她的琴,让惜月甚是为难。 却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人打断了。 “惜月,去我的寮房拿我的那张琴吧!上面虽然也没有了琴弦,可是这却是白云观里唯一的一张琴了。” 不知何时,凌虚道长已经站在了门口,她平静的语气和眼神,让人心里自然而生一种安宁平和。 可是谁能知道,她的心,是否也和她的眼睛一样平静呢? 惜月按照凌虚道长的指示取来了那张空琴,将它放在小姐的膝头。 良岫却执意要站起身,坐在了矮榻旁的一只蒲团上。 因为里间太小,根本无法再放下一只蒲团,和能容躺在榻上的人与坐在蒲团上的人之间相互凝望交流的空间,所以它是被放在里间门外的。 于是无论是躺在榻上的人,还是端坐在蒲团上的人,二人之间,隔着的便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门。 那张琴又被放在了良岫的膝头,如今却再也没有了可以发出悦耳琴声的弦。 凌虚道长与洛诘将一个劲儿回头看着小姐的惜月悄悄领出寮房,三个人静静地站在寮房门外,站在门外的,还有闻讯前来的沐泽与洛梵。 良岫静静地坐着,看着早已空荡荡的矮榻。 他曾经就躺在这里,姑母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来救治他,就像在修补一个破碎的布娃娃。 良岫的头脑此刻时而清晰时而混乱,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躺在杏林深处,身上流出的血几乎将身下大片的粉白色花瓣都染成了血红色。 透过血色,他用那只没被血染红的墨蓝墨蓝的眼睛,充满着希望看着自己,想说什么,却没有一丝力气。 自己却分明看清了他的口型——“救我!” 自己向着他扑过去,想用手堵住他胸口上不停涌出的热得烫手的鲜血。 手那么小,伤口却那么大!血就像小溪流淌着,染红了自己因为恐惧而变得苍白的双手。 不知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落在他的身上、脸上。看到自己哭了,他竟伸出手想要为自己擦眼泪,可是那只手终究是垂了下去。泪眼模糊中,自己只看到他的嘴型,似乎是在说:“不要哭……” 可是这样稍稍用力,却使他咽喉处的伤口不断地冒出血泡。 吓坏了,急忙又用手去捂他脖子上的伤口,“你不要说话,我来救你,我一定会救你!你要等着我,千万等着我!” 想留下凤随照顾他,可是凤随却说,可以带着自己以最快的速度飞回白云观去找人来帮忙。 那日,微雨如丝,山路湿滑,下山时不知跌倒了多少次,膝盖都已经磕破了,若不按凤随说的,恐怕很难快速返回。 凤随有些心急,不由分说将自己拦腰抱住,眨眼的功夫便回到了道观门外。凌虚姑姑听说了,忙带了人将那已经陷入昏迷的少年自杏林中抬回了白云观。 第856章 墨隐公子 姑母一眼就看出这少年是被人所害,担心伤害他的人会再回来寻他,于是特意将他安排在这间隐蔽的寮房里养伤。 而当姑母在解开他的衣衫时也是被他的伤吓了一跳,后来姑母说,她为人治病疗伤多年,还从未见过这么重的刀剑伤,心里隐隐替少年捏了一把汗。 这个几乎千疮百孔的少年能够活下来,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一阵悠远的钟声传来,将良岫的回忆打断。 已近午时,日光正南,竹影婆娑,映入室内,映在已经空置了十年之久的矮榻上。 尽管惜月已经将屋子匆匆打扫了一番,可是又怎能扫尽十年尘埃? 屋内虽临时点上了烧得旺旺的火盆,殊不知,再旺的炭火也暖不了十年清冷。 良岫坐在内室门外的蒲团上,膝上便放着那张没了琴弦的古琴。 十年前,当那个十三岁的少女,抱着这张琴坐在这只蒲团上,面对着这张矮矮的竹榻时,榻上躺着的便是那位身负重伤,却带给自己无尽温暖的少年。 一样的竹影摇曳,只是当时摇动的却是满窗绿影。 微熏的暮春空气里,除了药香、檀香,还有海棠花和熟麦的芳香,多么让人终生难忘的迷人的气息。 尚细嫩稚拙的手指,划过琴上弦,曾经发出那样悦耳的声音,空灵、悠扬…… 少年曾说,这琴声可以治疗他的伤痛。尽管他声音暗哑低沉,可是自己还是听懂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如今,什么都不复存在了,除了这间空荡荡的寮房,这张冰冷的竹榻,还有膝上早已弹不出乐曲的琴。 良岫久久地看着面前的空无一物的矮榻,眼睛却似乎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厚厚的帷幕,她依旧能够看见他、听见他,他依旧是他,与那个坐在高高的金色王座上的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他还是她的“墨隐公子”,哪怕如今早已经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假名字。 他留给她的,是一个虚假的名字,半张血肉模糊的脸,暗哑失声的嗓音,和温暖的手、明亮的眼睛、还有纯真的爱……早已消失不见的爱…… 这一切让她再也寻不到他、再也认不出他,却也永远忘不掉他。 “墨隐公子,端玉回来了,你可否还想听我弹琴?”一阵悲哀袭来,让良岫几乎窒息,她垂下头努力平复自己的心,长发凌乱地垂下来,遮住她苍白的脸。 “墨公子啊,就让端玉,为你再弹最后一曲,从此后,今生今世、永生永世,这世间再也不会有端玉此人,也再不会有这首夺命《花谶》,就此永诀罢!” 杏树只剩一副枯骨,往事早已随风消散,当岁月流逝,物是人非,哪里还有受伤的少年穷尽一生无望地寻找,哪里还有情窦初开的少女,在碎作齑粉的等待里青丝染雪? 都散了,都散了,时光抹去一切,可曾留下片痕? 就像良岫的手指,在没有琴弦的琴上,又怎能弹出一个音符? 一缕檀香袅袅升起,窗外的天空变得碧蓝透明,就像澄玉湖的湖水,一望而见底。 …… 第857章 一别十年 沐家庄,沐泽医生家的老宅院里,遮蔽了院子的槐树荫下,惜月的思绪,也仿佛被什么带走了,久久无法看清院子里这些站着的坐着的人,都是谁。 她只记得,那日,很久不曾听到寮房里的动静,自己与凌虚道长、洛诘等人有些焦虑起来,凌虚道长第一个推门进去了,紧接着是洛诘医生,她与沐泽、洛梵却被拦在门外。 片刻后,凌虚道长出来,面色沉重,对门外等候的三人道:“你们暂且回去吧!良岫身子有些不大好,贫道与洛诘医生要为她治疗,需要做什么一定告知你们。只是天气寒冷,良岫不想让你们在这里白等着挨冻罢了。” 惜月无奈只得暂时回了自己的寮房,哪知从此后再也没有见到自家小姐,凌虚道长告诉自己,小姐让沐泽医生带着自己回沐家庄等消息,并将自己身上的一件玉佩托凌虚道长交给惜月,让她有机会的话,将这件玉佩还给安都王殿下,因那日殿下与良玦小姐走得太过匆忙,自己未曾来得及给他。 小姐叮嘱自己,千万要好好照顾沐医生,孝敬沐医生的老母,等她身子好了,一定会去沐家庄看她与沐泽。 可是,自己怎么能扔下病重的小姐自顾自地离开?当年主仆三人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许下诺言,不论何时决不分开,要永远在一起。 可是,如今流月先走了,小姐又身中蛊毒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虽然自己爱慕沐泽医生已是很久,可是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儿女情长?更何况,沐泽医生是否对自己也有意,的确很难说清。 让惜月想不到的是,沐泽在与凌虚道长长叹之后,竟然答应了良岫的要求,同意带着惜月离开嵯峨山回故乡沐家庄,一支杏花白玉簪便是小姐给她的陪嫁。 临行之前,惜月跪在良岫所居的寮房前哭着哀求,要见小姐最后一面。可是,洛诘医生却面有忧色地自房内出来,轻声道:“惜月,不要再哭了,这样你家小姐会更难过。和沐泽一起去吧,若她有福气能够解了蛊毒,我自会带着她去沐家庄看你。走吧!” 洛诘本就气度飘逸如仙,他说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印在了惜月的心里,让人不可抗拒。 第二日一早,沐泽便带着惜月离开了。惜月给送行的凌虚道长与洛诘磕头,求他们一定要救小姐的命。 凌虚道长双目含泪,洛诘医生只说让她去等,却未做任何承诺。 这一等,就是十年。 惜月黯然道:“如今奴婢应小姐之命已经与沐泽医生成婚六年,并有了一双双胞胎儿女,可是,却再也没有了小姐的任何消息。奴婢心里早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却不肯承认,只当是小姐被洛诘医生带去了药王谷。药王谷内有各种珍奇药材,洛诘医生又是药王之后,是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他与洛梵一定能找到解蛊毒的方法,小姐现在一定还好好地活着。凌虚道长之所以隐瞒奴婢与沐泽,定是担心小姐还活着这件事被圣上您,还有太后知道,那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龙云漠此刻已经变得异常地冷静,良岫便是端玉,端玉便是良岫,不然不会有人知道,曾经发生在那片杏林里的事,曾经发生在那间偏僻的寮房里的事。 云良岫,果然就是我的端玉儿! 第858章 皇后銮驾 手放在剑柄之上,手指紧紧握住镶嵌在上面的那块名贵的宝石,拇指却轻触绷簧,只要一用力,这柄削铁如泥的秋水宝剑,便会瞬间弹出剑鞘,化作自己掌心的一道凌厉白光,可以切断任何东西,只要自己想。 终究还是忍住了冲动,强自克制,将手指缓缓松开。 龙云漠抬头望着前方,却道:“惜月,你留在这里与沐泽好好生活吧!朕去找你家小姐,不管找得到找不到,朕都会派人告诉你。不管是怎样的结果,你都要好好照顾老夫人和你们的一双儿女。良岫的决定是对的,你若幸福,她便会安心了。” 又对身后的随从道:“赐沐泽太医黄金五百两,用以开设医馆,治病救人!我们去嵯峨山!” 言罢大步走到门外,翻身上马,对跪在路旁的沐泽道:“沐泽,替我在你屋后的杏林里种上两棵杏树,一定要让它们紧紧挨在一起。” “草民,遵旨,草民,望九爷一路珍重,早日回去。” 龙云漠惨然一笑,俯视着沐泽的脊背,“好,我很快就会回去了。你们好自珍重。” 马鞭重重地抽在马匹身上,骏马吃痛不过,竟长嘶一声,忽地扬起前蹄立起身来,之后腾跃而起,绝尘而去。 身后众人紧紧跟随。 晨光熹微,嵯峨山陡峭狭窄的小路上,有一行人匆匆向着山上走去。 为首的便是龙云漠。 十九年了,嵯峨山的山风再一次扑上他的面颊,竟是如此熟悉。 行至山腰处,借着晨光看去,只见那片杏林早已变得稀疏枯黄。许多树都已死去,这些死树有的还矗立着,只是上面早已没了叶子,干枯的枝干向着天空伸展着;有的树干已经腐朽,倒伏在地上;有的却被人砍掉了,只剩了一个矮矮的树桩。早已没有了十九年前杏林浓密,花开成云的景象了。 杏林已衰落至此,那杏林里娇美的端玉儿,不,是良岫如今又在哪里呢? 脚下不由便加快了速度,陡峭难行的山路上,龙云漠竟脚下生风,恨不能一步便跨上山顶。 可是这石阶为何如此多,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瞰霞峰上的云雾不知自何处飘荡而出,将峰顶严严实实地遮住。十九年前,自己说不想只在院子里看那座山峰,想去上面看看是怎样的风景。不知良岫用了什么办法,竟有一阵风将自己与良岫的身子托了起来,一路飞上了瞰霞峰顶。 那时,月光将银辉洒遍大地,突兀的山岩变成了柔润的白玉,山下奔腾的江水变成一道玉练。少女的眼睛闪烁着银色的月光,变成了最晶莹的宝石。她娇嫩的面颊光滑细腻,长发垂下银色的瀑布。 自己一时情难自抑,自身后将她轻轻抱住,下巴放在她的肩上,用尽气力在她耳边说道:“等着我,我一定回来娶你。” 自己的声音太沙哑难辨,努力发出的声音不知她是否听得明白。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柔软的发丝拂过自己没被纱布包住的半张脸,一阵独特而迷人的幽香袭来,那是属于端玉儿的气息,也是属于良岫的芬芳。 如今终于明白,那明明是属于同一个人的芳香,却为何被自己一直抗拒,不肯承认,终究是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白云观的山门已经在望,龙云漠却早已是身心俱疲。双腿已经麻木,汗水打湿了衣衫。 如今,整个大夏都是他的,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他了,他要找到他最爱的女子,倾尽一国之力,用最豪华的迎娶皇后的仪仗与銮驾,接她回家! 第859章 轻诺寡信 白云观内,依旧是不变的肃穆寂静。在香烟缭绕的大殿内,龙云漠见到了云游而归的凌虚道长——自己曾经的救命恩人。 十九年的光阴似乎没有给道长带来什么容颜与气质上的变化,可是,却又有着令人不安的不同。那就是道长眉宇间的愁云。这愁云却是因何而起? 听了龙云漠的询问,道长端坐于蒲团之上,闭目良久,才浅浅道:“圣上,生命无常,生死乃是天定,不必强求。” “道长,我只是想知道,良岫在哪里?” “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哪里才是她该去的地方?” “茫茫大千,终有一隅是她的容身之所。” “道长,请您不要说这些玄奥的话,我听不明白,我只是想要知道,她究竟在哪里?我要带她回家,我要娶她为妻,这曾是我对她的承诺。” “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诺言,轻诺寡信的人太多了,并不止圣上一个,你不必在意。良岫,怕是早已忘记了。” 凌虚道长的话,深深地刺痛了龙云漠的心,他坐在道长身边的蒲团上,惭愧令他低下头去。 “我知道,我辜负了玉儿,因此才要弥补自己给她带来的伤害,请求道长告诉我她在哪儿,这一次我再也不会食言了。” 凌虚道长沉默许久才长叹一声道:“人生短促,又能有几个十九年?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又何必徒劳追寻,试问,人又如何能追回逝去的时光和情感?” “可是,明明知道自己错了,却无动于衷不做任何努力,这难道在道长眼里才是正确的?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不试一试又怎会知道最终的结果?” 道长无可奈何地看了龙云漠一眼,“果然是个执拗之人,恐怕真的会伤了他自己。”站起身,道:“既如此,请随我来吧!” 凌虚道长引着龙云漠来至他曾经疗伤居住的偏僻的寮房,十九年过去,这里依旧是空置着。 龙云漠的心随着一步一步接近这里,心跳的速度在不停地加速。当道长打开紧锁的屋门,将它轻轻打开的一瞬间,似乎所有的记忆都如潮涌一般铺天盖地而来,这强大的冲击力,让他脚下不稳,不得不扶住一旁的一株杏树的树干才勉强站定。 凌虚道长打开门,站在门旁静静地等着他,却没有说什么。她知道此刻龙云漠的心情,因为当年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冷峻的外表之下那颗火热的心,作为一个旁观者,又怎会没有感受到? 剜肉补疮这种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他却能咬牙一声不吭。每一次上药、换药都是一次炼狱一般的折磨,面对自己的犹豫,他却能笑着用沙哑的声音告诉自己,没关系,不疼。 这令道长不得不怀疑,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羸弱的身体里,藏着的是一个钢筋铁骨非同一般的男子汉。 可是,他也是一个非常极端的人,不会服输更不会变通,强烈的情感会令他失去理智,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 良岫太了解他,才会一次次嘱咐自己,一定要隐瞒真实情况。 可是,十五岁少年如今已是三十四岁的男子,且是大夏皇帝,掌握着万里山河,肩负着万千子民的生死安康,若此事不给他一个答案,他又怎会安心回到他的王座上,去行使他的权力与责任?不如,就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吧!与其让他如此痛苦,不如解开他的心结。 第860章 你若安好 龙云漠看到了自己曾经躺在上面垂死挣扎数月的矮榻,看到了榻旁的那只旧蒲团,还有蒲团上那张早已没了琴弦的琴。 “玉儿……”他的声音哽咽住了,旧物犹在,人在何处? 榻上还摆着一个泛了黄色的奇怪的本子,本子上的纸张被钉在一块厚厚的硬纸板上。这分明就是玉儿专门为自己做的,为了让自己表达要求,比如冷了、痛了、饿了等等。 龙云漠颤抖的手指拿起本子,上面的字是用一头烧成炭黑细而直的木棍写的,第一页上只有歪歪扭扭的四个字:“我叫墨隐”。 或许从一开始一切就错了,为何自己当初不告诉玉儿,“我叫龙云漠”?那样,又何苦错过了一生的时光? 一页一页翻过,“脸上疼”“不饿”“出去困了”“你叫什么?”“谢谢花很香”“你弹的琴很好听”“再待一会儿吧”…… 随着纸页的翻动,时间似乎也在一点一点倒流回去,一直回到十九年前,在端玉儿的温暖与真诚的感染下,自己渐渐由冷漠、抵触、抗拒到感激、喜爱与依恋。 眼睛模糊了,看不清了,只有将它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抱住端玉儿瘦弱芬芳的身子,就像抱住,两个人美好的少年时光和纯真的爱恋,仿佛一松手,这一场梦就会霍然醒来,再也找不到梦境中的人。 “良岫是在你走后三个月被她的父亲云宰相接回冕阳城的,临行之前,她将这个本子交给我保管,说等你来时,将这个本子还给你,她回去后将要遵圣旨嫁给九王爷,此生恐怕与你无缘了,希望你一切安好,这本子就当做纪念。希望你一切安好,这始终是良岫最大的心愿。” 问起当年事,听凌虚道长娓娓道来。 原来,端玉儿前脚刚走,后脚嵯峨山附近就爆发了瘟疫,死了无数人。白云观也难逃一劫,观中身子弱的道姑伤了大半,凌虚道长只得将剩下的人安顿到别处,又下山去为感染瘟疫的病人治病。观里只有几个年老的道姑不肯走,说是死也不离开道观。道长无法只得留下她们看守门户,自己则带着几个得力的道姑没日没夜地为百姓治病,直到冬日来临,瘟疫渐渐消散才回来。 这几位老道姑却非聋即哑,虽后来告诉道长说有个少年数次前来找人,可是她们又说不清道不明,也未曾问清这位少年的来历,也不知他去向哪里。 凌虚道长有心告知龙云漠良岫去了哪里,奈何不知他的身份,只好作罢。 而良岫回到宰相府后,安安静静恪守待嫁之女的操守,在与道长的信件往来中,再也没有提及这段往事,道长也就不再打扰她的清净了。 道长也不曾想到,原来墨隐公子就是九王爷龙云漠,二人兜兜转转,无数次擦肩而过,死生不得相见,如今终于知道,原来这不是命运捉弄,而是早有安排。 眼前的这位备受折磨的冷峻男子,他是否从未想到,自己竟是一条深海之中的金龙,统治世间九片汪洋,是无比尊贵的九海龙尊之子? 若他知道了,又该是怎样的结局? 他三万年前逼迫端玉儿祭出自己的玉魄,用良岫的血与生命换取继承人的地位,和三万年后的今天简直是如出一辙。 这锥心之痛似乎应是一种必然,这,就是惩罚。 第861章 十年生死 凌虚道长想到这里,忽然有些同情蒙在鼓里的龙云漠,可是,同情里又包含着一种别样的复杂的情感。 那就是,复仇的快感。 这种感觉让道长不由对自己吃了一惊,自己虽来至凡尘三万年,但是一直是以道姑、居士等身份,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不食人间烟火,看人看事自然也是比凡人更开阔豁达、出尘脱俗,可是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动了这种俗人的狭隘心思?难道是因为这一切关乎良岫?关乎如自己女儿一般的端玉儿? 当往事如怒海狂潮一般席卷而来,还要那些清高做什么? “道长,当年的救命之恩还未酬报,云漠很是惭愧。我只想知道,良岫现在究竟在哪里,我如何才能找到她。” “找到她?”凌虚道长笑了,眼睛里却闪动着泪光,“你到哪里也找不到她了,她不在人世已有十年了。” 道长的语气哀伤却平静,想来十年的时光,会让悲伤渐渐变浅,而留下的更多的是对往日的回忆,回忆里都是珍贵的美好与幸福的时光了。 龙云漠尽管有思想准备,可是听到这残酷的事实,却依旧无法承受,他选择了抗拒,“道长请不要唬我,沐泽亲口对我说的,观中有人曾告诉他,洛诘医生十年前将良岫带走了,只是不知去了哪里,或许是去了药王谷寻找解毒的方法。若真的像你所说的良岫已经不在人世,又何来的这样的传言?!” 道长抬起眼睛第一次看着龙云漠的眼睛,龙云漠却在这双原本慈悲平静的眼睛里看到了火焰,带着恨与痛的火焰。 “圣上!我是她的姑母也是她的老师,可是我与良岫之间的情感却如同母女,若她还在人世,我又何苦咒她死?圣上,至高无上的圣上,那个为了救你,深夜冒着大雨去药王谷向老药王求药,却差点儿滑下悬崖摔死的小姑娘;那个每天天不亮就去山上为你采药熬药的女孩儿;那个为了安慰你鼓励你活下去,每日哄你开心逗你笑的端玉儿;那个苦等八年才嫁给你,却为你挡箭解毒几乎九死一生的女子;那个爱了你一生,却最终死在你手里的云良岫,早已不在了,她死了!你可知道,她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把我的死讯告诉龙云漠免得他伤心。这一切你可知道!我用了十年来忘记她,却无能为力,你却来揭我的旧伤疤。如今我还未找你去要人,你却来向我要人了!” 凌虚道长内心积压的愤怒、悲痛终于借此发泄了出来。 龙云漠却再也无法承受,他两眼一黑,一下子坐在了那张矮榻上。自言自语道:“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错了,沐泽明明对我说的,良岫被洛诘带走了,她没有死,道长只是对我有怨气,才故意这么唬我的,我明白,我都明白……” 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凌虚道长忽然有些不忍,她苦笑着咬牙道:“沐泽说得没错,洛诘确实带着她走了,可是,你不知道的是,他只带走了良岫身体的一部分。” “你说什么?!”龙云漠忽地站起身,逼近凌虚道长,“你说什么?!” 看着龙云漠惊愕的眼神,道长叹口气,继续道:“洛诘带走的,是良岫的心脏啊!” 痛苦让道长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862章 焚心 一阵更严重的头昏袭来,龙云漠下意识地跳了起来,一把抓住道长的双臂,摇撼着喊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取走她的心?她还活着,怎能取走她的心,为什么!!……”吼声戛然而止,龙云漠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松开手再一次跌坐在榻上,眼泪汹涌而落,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见他如此痛苦,道长一时哽咽难言,泪雨潸潸,一只手不由地落在他不停颤抖的肩膀上。 许久,二人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凌虚道长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龙云漠。 原来,在良岫生命的最后一刻,溧疆血蛊已经侵入了她的心脏,洛诘告诉她医书上写着,若血蛊一旦侵入病患心脏吸取了人体最精华的心血,便不会随着病患的死去而枯萎消失,反而会因此增强毒性与力量,自行脱离病患的尸体后,会继续寻找下一个宿主,并从此可以以传染瘟疫的方式进行传播,一旦爆发就会很难控制。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病患死后,将他的心脏与毒蛊一同取出,放在日光下曝晒九九八十一天,再放入火中煅烧九九八十一天,加生石灰和硫磺研磨成粉,压在寸草不生的荒山下,只有这样才能将其彻底消灭。这期间不得碰上一点儿水,不然就会很麻烦。 得知此情况,良岫未曾犹豫,请求洛诘在她死后一定第一时间将她的心脏取出,并按照医书上所写的方法将血蛊消灭,不能让它为害人间。 洛诘又告诉良岫,但凡对人下蛊,若此蛊被消灭,那么下蛊之人便会遭到蛊毒的反噬,痛苦而死。 “可是,甄懿并未在十年前死去。” “甄懿并非下蛊之人,当初给圣上下了蛊毒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施蛊者。良岫反倒为此高兴,她说,这样就可消灭了一个圣上身边潜藏着的敌人,圣上便多了一份安全。” “她真的是这样说的?”龙云漠已经变得异常平静,他的眼睛并未看凌虚道长,而是看向虚空中的某一处,似乎看到了什么他心心念念想要看到的人或物,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究竟是谁给自己下的蛊毒,最终又反噬到了谁的身上,他已经毫不在意了。 良岫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是值得自己在意的? “是真的,其实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良岫心中惦念的仍旧是你。” “她早就认出我了,从那次澄玉湖中的湖心亭里她便将我认出了。因为在白云观时,我曾对她说过,我家花园里有一片湖水,清可见底、犹如碧玉,湖心里有一处亭子,只是个乘凉的无名小亭子,往后这亭子就是属于她的了,我便给它起个名字叫‘墨云端玉’,写个牌匾挂起来。将我名字与她名字合二为一。她听了很是欢喜,盼着早点看到那片湖水、那个亭子。只是,我未曾告诉她,我的名字的两个字是颠倒了过来的。那一日,我得知她与龙云胄之事,怒火中烧,想要羞辱她,又不想被下人们看见,于是将她拉扯到澄玉湖的湖心亭上,她见了那四个字,竟一时呆住了,仿佛受了很严重的打击,说了些奇怪的话,之后,便投湖自尽。我其实那时就应该有所警觉,可是,嫉恨让我头脑发昏,已经无暇去冷静思考,因此又一次错过了她。现在想来,从此后她知道了我的身份,却忍受着我的伤害与羞辱一次又一次,却从不吐露一个字,被最爱的人深深伤害,这该是怎样的折磨与痛苦,我不敢想象。现在我也明白了,她之所以怀揣先皇和离圣旨,却执着地留在我身边不离去,究竟是因为什么。” 第863章 盛大婚礼 龙云漠喋喋不休地说着,并不管凌虚道长是否在听,或者是否听得明白。他只是一味地说下去,仿佛只有这样才会让他心里好受些,只有这样才会让他有赎罪的感觉。 “还能是因为什么,不过是这个古怪的丫头的一份执念罢了,她留下,是因为她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伤害你的事进行的自我惩罚,还有就是对你的不舍,她苦恋了你那么久,如今终于与你重逢,她怎舍得离去?也正是因此,她才会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她选择离开,也是为了你,她想让所有人,从此走出可怕的诅咒,重回各自应有的生活。” “道长,我曾说过,良岫若还活着,我要将她带回去,若她死了,哪怕是化成了灰,我就是捧也要把她捧回去。还请道长告诉我,良岫葬在何处,我要将她带回去,我要再一次迎娶她,实现我的承诺。” “她不在任何地方,却又无处不在。” “道长此话何意?” “应良岫所求,待洛诘取出她的心脏后,便将她焚化,焚烧后的灰烬洒进沐龙河与落凤坡,随水流和风丝飘散,获得永久的自由。” 龙云漠的心再一次颤抖,良岫真的什么都不想留下,什么都不想留给这个曾经深爱过的人,甚至,他想将捧她回去这个最后的、最无奈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了。 绝望占据了龙云漠的心,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除了那个化作了灰尘,不在任何地方,又无处不在的心爱的女人,他的妻子——云良岫。 一个月后,大夏皇都冕阳城的皇宫内,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且不说皇宫内贴满了大红喜字、喜联,皇宫内的每一棵树上都挂着大红灯笼,自宫门外一直到后宫的崇岫宫门前,都用大红绸带搭起彩架。 宫中的宫女太监人人皆头上佩戴红色剪绒喜字,圣上赏银,人人有份。 就连皇宫之外的民宅、街道,也披红挂彩。 迎亲的队伍自嵯峨山出发,仪仗与皇帝出行同等数量与级别,十六人抬的红色大轿上,缀满了各色晶莹夺目的宝石,随着抬轿人的步履上下颠簸着,闪烁着光华璀璨的光芒。 一百人的吹鼓班子,一路吹吹打打,卖力地吹奏着喜庆欢快的乐曲。 一路经过的村镇沿途的街道都被粉刷一新,同样挂上红绸红灯。 就这样,一路慢慢前行,自嵯峨山到冕阳城皇宫那座从此后成为皇后宫殿的崇岫宫门前,足足走了一个半月。 如此隆重的婚礼,整个大夏国却没人能感受到丝毫的喜庆。反倒是倍感悲凉与凄楚。 大夏最贤明爱民的皇帝,龙云漠,为何会有这样的命运?深爱了一生,寻找了一生的女子,终于找到了,却只能抬回一个空荡荡的喜轿。这满眼的大红色和满耳的喜庆之乐越发衬托出气氛的凄凉。 人们默默走上大街,跪送这支悲凉的迎亲队伍,越行越远。 崇岫宫早已被修葺一新,屋顶上新铺的琉璃瓦熠熠生辉,就连窗棂都刷上了金粉,窗纱竟是用紫夜海珠纱糊成。 屋内的装饰更是金碧辉煌,圣上似乎是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搬到了崇岫宫里,甚至就连脚下的地砖都是用金泥混合了玉石粉烧制而成的。 可是铺了红被褥、挂了红罗帐、撒了喜钱与花生红枣的喜床上,一块红色的丝绸覆盖着的却不是美丽娇羞的新娘,而是一套新娘服饰和一个小小的画轴。 第864章 死后殊荣 今夜的龙云漠特意穿上了一身鲜红崭新的新郎装束。这已不是他第一次穿上结婚的吉服,可是这一次他却那样在意,命负责管理皇帝服饰的御衣官将两套吉服上的每一处都要做到极致,哪怕是一个纽襻,一处绣工,都不得马虎草率。不然便提头来见。 宫中诸人皆是小心翼翼,倒不是怕受到惩罚,而是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或是做错了,会惹得圣上伤心。 原本龙云漠是想要惜月与菊烟做伴娘,奈何惜月听闻良岫死讯,因伤心过度竟一病不起,而菊烟则早已不知流落何处了,只得作罢。 念妃便自请为伴娘,自喜轿中将那身新娘吉服双手捧出,恭恭敬敬地送至崇岫宫,轻轻放在喜床上,将红盖头盖好,亲手点起龙凤红烛,之后侍立一旁。 怜玉姐姐死了,良岫殿下死了,流月死了,惜月早已嫁做人妇,当初几人相聚于一处的快乐时光已经无处可寻。 若非自己无可去之处,也没有死的理由,自己是断断无法在这不见日月的深宫之中熬过这漫长的十年时光的。 圣上虽给了自己最好的生活,锦衣玉食、呼奴唤婢,让一个贫民女子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是,自己却永远也无法得到圣上的爱。一番挣扎努力之后,除了惭愧和失望自己什么也没有得到,从此便放开手,将所有的爱凝固在心里,直到孤独寂寞地死去。 如今圣上要以皇后的仪仗来迎娶早已逝去的良岫殿下,这份死后的殊荣,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圣上能为良岫殿下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而自己能为殿下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洞房之中静得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巨大的喜烛静静地燃烧,在满屋的红色里,那烛火的颜色竟像是苍白色的,就像是良岫殿下苍白而秀美的面颊。 脚步声由远及近自门外传来,念玉抬起头,看向门口红色的绣着龙凤呈祥的门帘,等着外面的人挑帘走进来。 她要将手中的秤杆递到那个男子的手中,由他来挑开覆盖着新娘良岫灵魂的红盖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有人掀开了门帘,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伴着酒气出现在门前。他依旧如十年前大婚时一样的冷漠而俊美,即便是尘封已久的心,也不得不为他加速跳动。可是,他却没有了十年前的厌恶和无可奈何,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痛苦之后的麻木和落寞。 念玉急忙上前施礼,“臣妾拜见圣上。” 龙云漠有些茫然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女子,她是谁?她俯首跪在地上,看不见她的脸,可是声音却是如此熟悉,就像良岫就像端玉儿一样。 他蹲下身子,伸出手,扶住她的双臂,手上的力度不小,念玉只觉双臂隐隐作痛却不敢声张。 “把头抬起来,快!” 听到龙云漠奇怪的命令,念玉不得不顺从地抬起头。 龙云漠却在看见她的一刹那松开了双手。 “怎么是你?念玉,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让念玉感到的不是失望,而是吃惊,“圣上,您怎么了?方才是臣妾端着良岫殿下的吉服与您拜堂的,臣妾是伴娘啊!圣上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臣妾让人请太医来瞧瞧?” 第865章 洞房花烛 “不必了。”龙云漠说着站起身,顺手将念玉从地上扶起来,“太医治得了身,却治不了心,心若死了,什么汤药针石,就是自太上老君那里取来起死回生的仙丹也是无效的。” 待念玉站起身,龙云漠放开扶着她的手,他的眼睛被喜床上的红盖头吸引了,“念玉,那就是良岫吧?” “那……那是良岫殿下的吉服和画像。”念玉的思绪跟不上龙云漠的,又有些紧张,说话也便有些不利落。 龙云漠却不在意念玉都说了些什么,径直走到床前,呆呆地望着那个原本应覆盖在良岫美丽的容颜上的红绸,轻声道:“岫儿,整整十九年,我却才将你娶回家,你定是等了太久了,所以躲起来一直不肯见我。现在再也没有谁可以阻挡我们了,你出来,见我一面吧!求求你……” 洞房里,依旧是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任何动静。就连那两根红烛,也只是在静静地燃烧着,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呵呵呵……”龙云漠忽然笑起来,带着自嘲,笑出了眼泪,“我真是糊涂,我还没有揭开你的盖头呢,我的新娘又怎么出来和我说话?”龙云漠抹了一把流上两腮的眼泪,脚步踉跄着便要上前将那覆盖着吉服的红绸掀开。 “圣上慢些,您需用这秤杆将盖头揭开,才能婚姻美满、称心如意。” 念玉觉得自己也和龙云漠一样快要疯了,好像那红盖头下面果真就是良岫殿下一样,如果那盖头下面真的是良岫殿下,该有多好! 龙云漠听话地接过念玉呈上来的秤杆,在她的牵引下来到喜床前,双手微颤地用秤杆的一头,轻轻挑开那块红得刺眼的喜帕。 吉服、皇后凤冠、耳环、手镯、戒指、项链、珠钗,还有用红绢包裹的一卷画轴,静静地呈现在龙云漠面前,在喜烛明亮的灯光下,闪耀着炫目的光芒,那样安静、那样冷漠……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良岫、我的端玉儿!” 龙云漠缓步上前,坐在了床上,身边就是那身凤冠霞帔。 “念玉,你回宫去歇着吧!我要陪良岫坐一会儿,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 “可是圣上,臣妾还是留在这里,臣妾看您面色不好,您躺下歇息片刻,臣妾就在门外厅中候着,有什么事尽管叫臣妾就是。” “怎么,朕的话又不管用了?” 疲惫中透出的威严,依旧让念玉有些不寒而栗,她急忙跪下,“是,圣上,臣妾遵旨。” “不要跪,快起来,我只是看你忙了一天累了,才命你回去歇着,不要担心,我没事,回去吧!” 念玉虽不放心却也只得离去,临走时叮嘱门外伺候的內侍与宫女要时刻在意,留心听着屋内动静,不要让圣上一个人在屋里太久。 “良岫,这屋里现在只剩了我们两个了,你我静静相守,这是多幸福的时刻,为何我十年前不曾发现?” 龙云漠的手轻轻抚摸着新娘吉服上光滑的丝绸和珍珠镶嵌的纽扣,将它拿起,抱在怀里,微笑道:“从此后,我们再也不分离,谁也不会将你我分开了。” 泪水落在丝绸上,光滑的丝绸怎么能允许泪水停留?它们纷纷滚落在地,渗进了脚下红色的地毯中,杳无踪迹了。 第866章 再起争执 时光倒流回十年前。 那时躺在病榻上因剧痛翻滚挣扎的良岫,又何曾想过,会在死后以这样的形式再一次嫁给自己曾经最想嫁给的那个人。 洛诘给良岫服药的频率已经由半个时辰、一刻钟到半刻钟,直至不间断。可怕的是,止痛药已经失去了它的药效。 “洛叔父,”良岫喘息良久才说出话来,“就不要再熬药了吧,我看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我也喝不下去了。” 洛诘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一贯的冷静已经被动摇了,良岫的痛苦与坚忍,令他心碎。 “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痛死吧?”凌虚道长与洛诘一样心痛如绞,可是也一样无计可施。 面对凌虚道长的询问,洛诘却无能为力,“该死!那个整天死着脸的幽冥君去了哪里?每日在耳边聒噪,如今却不见了踪影!真是可恨!” “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你白轮神君的作风。” 空中传来一个人冷冰冰又懒洋洋的声音,不是幽冥君还能是谁。 屋子的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有一团灰色的空气,颜色渐渐变深、变黑,随后凝聚成一个人形。待黑雾散尽,便只剩了一个黑衣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桌上的一个角上,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床上的良岫。 “原来你一直都在,却为何不出手相助,反而在一旁隔岸观火?”洛诘毫无理由地指责着幽冥君,有些无理取闹的意思。 幽冥君却不与他计较,似乎连看也懒得看他一眼似的,“这是她自找的,本君又能怎样?” 说着,从桌子上跳下来,一只手不经意间扶了一下桌面,谁都没有注意,那上面留下的一个潮湿的手印。 “本君已经与云良岫签下了生死之约,她若死了便归本君处置,我不过是在这里等着给她收尸罢了。看这情形也该差不多了。” 幽冥君边说边两手互相搓着,一步步靠近良岫,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良岫,似乎有些按捺不住的样子。而后者则平静地看着他,好像死生都是别人的事,与己无干。 “你果然是在幽冥地狱待的时间太久了,怎么也变得如此冷血?良岫如此痛苦,你就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吗?” “同情心?本君有!可是同情心能用来做什么?能解毒,还是能止痛?或是能将她的命救活?若非你们的疏忽大意,让她一时犯浑将玉魄烧了,又怎会有现在的身心俱焚的折磨?反倒在这里指责起我来,看来,神仙一旦不讲起理来,还不如人间老百姓有气度修养呢!” “你的镇魂咒呢?为何不拿出来用?明明是有办法的,为何却只眼睁睁地看着?” “是,我可以用镇魂咒将她的魂魄镇住,暂时不让她魂飞魄散,可是,你要给我一个期限,你告诉我你用多长时间能给我把解药找来?因为镇魂咒也不是无限期的。” “……” “不要吵了……” 良岫有气无力的一句话,让兄弟二人一起闭上嘴不再争执。 “洛叔父不要忘了在我死后你该做的,不要不忍心,幽冥君主也一样,不要用那镇魂咒,那是无用的,只能消耗你的修为。记着,一定要将我的原身藏到无人之处,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们从哪里来的,都回哪里去,不要再淹留此处,除了伤心这里没留下什么。” 第867章 伊人已去 “你只管放心去吧,本君会很好地安置你。本君是不会回到上面去的,想来那冷冰冰的地方待着也没什么意思。死,本君见的多了,倒也没有什么可怕,像你现在这个样子,活着反而更痛苦。” 道理确实如此,可是这话这么实实在在地说出来,总是令人不适。洛诘和凌虚道长听了齐齐转过脸来瞪着幽冥君,幽冥君大约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搓搓脸,尴尬道:“我素来说话不会拐弯儿,岫儿不要介意。” 良岫虚弱地笑了,“没关系,我知道,我都懂得……” “他也一样回不去了,”幽冥君一指旁边的洛诘,“白轮为了救凤随,将自己的元珠喂给了他,从此便失去了仙家根本。除非大天尊舍得从自己的九颗元珠中分一颗给他,或者有谁像他这么傻,愿意放弃飞升把自己的元珠送给他,不然他就只能留在人间做一个凡人,经历生老病死,堕入轮回。” “留在这里也很好,在人间治病救人,总好过在冷冷清清的月宫里无所事事虚度万载光阴。” “那就随你,与我何干?” “神君为何不去求大天后?大天后仁慈,何况母子连心,想来大天后也不忍心将神君丢在凡间受苦的。” “还是算了吧,我若回去,倒成了他们的一块心病,在他们心中我是凤随继位的最大障碍,况且,我也真的动过这个心思。在人间时间久了,竟然对回到九玄天感到莫名的抵触和反感,甚至有一点儿恐惧。不如留下来,倒也清净了。” “不回去就不回去,哪里来的这些废话?我那幽冥地府很是宽敞舒服,人间呆腻了,可以去我那里,只要你能受得了阴冷之气。” 洛诘笑了,“我现在本就是凡人,早晚有一天会去你那里报到,归你管辖,你又何必着急?” “你以为本君喜欢这样?” “我知道,赤乌,你还是希望我回去。” “回不回去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我又瞎操什么心?若非这元珠对我还有些用处,不然早就谁爱要给就谁了。” 洛诘依旧微笑着,将一只手放在幽冥君硬邦邦的肩膀上,他什么都明白。 这个嘴冷心热的异母兄弟其实时时刻刻都在关心着自己,只是一定要用另一种形式来表达罢了,对良岫他也是一样的。 幽冥君受不得这样的温柔,便赌气似的拍开他的手,转过头去,却看见良岫依旧微笑着望着他们,可是,眼睛里却没有了春水荡漾的灵动。 “岫儿!” 幽冥君大叫一声扑过去,伸出颤抖的手指到良岫鼻翼间试探,方才发现她已没有了气息。一抬头,却见自己的鬼吏无魄正站在她的床头,眼神里充满了冷漠与无奈,他是来接引良岫的魂魄的。 “你来做什么?!出去!快给我出去!!” 对于幽冥君无端地指责,无魄并未在意,他只是用一双悲悯的眼睛看了看他,之后悄然退了出去。 幽冥君却不再理他,“岫儿,你醒醒,我刚才说的话都是气话,你不要当真,无论如何,还是活着最好、活着最好……” 他用力搓着良岫的双手,想让它再一次温暖起来。那双原本白皙纤瘦的手,因为血液不再流动变得冰冷,并泛出紫色。任幽冥君怎样做,一切都已无法改变。 第868章 血色凤凰花 见惯了生死的地狱之王幽冥君主,不知为何却无法承受良岫的离去。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一滴泪悄悄滴落了下来。 洛诘轻轻放开良岫的手腕,叹息一声,道:“赤乌,良岫已经不在了,她已经脱离苦海,不会再痛了。” “君主大人。” 有人在身后呼唤他,这个声音如此甜美动人,又是如此的熟悉。 幽冥君转回头,只见良岫正站在自己身后,虽然依旧弱不禁风,却素衣乌发,飘然出尘。 良岫已然成为一缕最美的幽魂,她安然一笑,对众人款款施礼,之后转身离去了。 虽然幽冥君一力反对将良岫的心脏取出与血蛊一同焚毁,因为如若没有了心,良岫的魂魄便无法转世,将永远沉沦于黑暗幽深的地狱之中。可是洛诘却坚持这是良岫最后的心愿,若非如此,只怕血蛊会为害人间。 虽然遭到幽冥君的强烈反对,可是洛诘依旧在良岫死后的第一时间,将她的心脏连同寄生其中的血蛊一并取出,放到一个青玉雕刻而成的拳头大小的小瓮中保存起来。 洛诘的决绝令幽冥君感到吃惊,这个温文儒雅、绝俗出尘的男人,竟然还有一颗如此冷酷的心,他怎么忍心将良岫的胸膛用利刃割开,取走那颗还有温度的心脏,将那个美好的女子变成了一具空洞的躯壳? 落凤坡上,凤凰花正红艳艳地盛开,除了嵯峨山,世间任何地方都没有这种花,或者也可以说,出了嵯峨山,这种花在哪里都不能成活。这凤凰花颜色如血一般红,花瓣却像是凤凰的尾翼般妖娆动人。 这里是整个嵯峨山最为秀丽的地方,将这里作为良岫最后的归宿,是凌虚道长的选择。因为只有这里才配得上良岫,这里也是凤随与她自九玄天上坠落的地方。既然是个血色的开始,那么就让血色来为它终结。 熊熊的烈火燃烧起来了,躺在血红色凤凰花中的良岫,她那单薄的身子就像是一张薄薄的纸片,迅速地消失在了同样血红的烈焰之中。只给人留下漫天飞舞的杏花花瓣,还有迷人的忍冬花香。 当火焰熄灭,温度渐渐变冷,幽冥君上前,自灰烬中找到了一颗洁白晶莹的小石子——岫岩玉石子。 幽冥君将它握在手心里,圆润的石子上带着些许温度,就像良岫微凉而温润的手。 “你就跟着我走吧!我会好好安置你,从此后,不会再让任何人遇见你、伤害你。” 一番自言自语之后,幽冥君站起身,将那颗小小的石头小心地放进怀里,未与洛诘和凌虚道长打招呼,便转身径自离开了。 嵯峨山幽暗崎岖的山路上,一个披着黑色披风、戴着半张黑色面具的男子在快步地走着,脚步却越来越快,最后他狂奔起来,暗夜里的风吹起他长长的黑发和浓雾一般的披风。 他的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那是一只失了血色的苍白的手,在黑夜里是那样的醒目。 夜太深,夜色又是那样黑,没人能看见他的脸,他一把扯掉了脸上的面具,任泪水汹涌而下。 那是一张与凤随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认错,那些人唤他凤随神君时的一脸阿谀,和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时的轻蔑,让他感到恶心也越来越讨厌自己的脸,于是半张面具遮住了真实的容颜。 如果说一开始戴上面具是为了掩藏自己的容貌,那么后来就是为了掩藏自己的情感。 如今,再也不用担心那个人会将自己与别人混淆了,又戴这个劳什子做什么? 第869章 青冢无存 时光回到六万年前…… 阳光透过疏疏朗朗的忍冬花藤萝,自叶缝间将温暖洒在花藤下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有个什么东西在反射着阳光,既温和又明亮,照着独坐在太阳宫殿内的黑衣少年的眼睛里,竟有些睁不开眼睛。 终于,在一个月明之夜,少年悄悄来到忍冬藤下,才知道一块晶莹透明的石头,正在散发着温暖的光。 想要将它拾起,手指却在碰到它的一瞬,耳边传来微微地叹息。站起身四望,却不见一个人影。 叹息声再次传来,却是那块小小的石头。 少年笑了,嘴巴靠近小石子,悄声道:“傻子,随我一起去太阳神殿不比在这里好么?这里太冷清了。” 半晌,却不见小石子有任何动静,少年叹口气,只得缩回手作罢,一翻身却躺在它身边的草地上,头枕着双手,仰望着一轮圆月升上中天,笑道:“好吧好吧!既然你喜欢这里,本君便不勉强你,你留在这里好了,我常来看你,总可以吧?” 少年侧过头去看着那块石头,忽而又自嘲地笑了,转回头继续看着天上的明月,“我也是太寂寞了,竟然与一块石头说起话来。话说,怎么今夜这白轮也变得古怪起来,在这里磨叽半天了也不向西天挪一挪呢?” 不知不觉,竟躺在忍冬花藤下睡着了。 醒来时,天空一片黑暗,本是日上三竿之时,却不见太阳踪影。人间一片混乱,以为灾难即将降临。 为此少年被大天尊责罚,绑在不周山上任天火炙烤数万年,以示惩戒。等到他结束了惩罚归来,那块小石子早已不在原处了。 虽然后来知道了它修炼成了美丽不可方物的玉仙端玉儿,她却再也不认得他了,好像自一开始她就不认得他吧? 从此后,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与凤随在一起时美丽的笑脸。为解思念,他悄悄地从养玉岛的山坡上挖走了一株杏树栽到太阳神殿自己卧室的窗前,却不料,从此,这杏树日日花开,却也日日花落,虽芬芳娇艳,却再也不会有结果。 对花酌酒,饮酒辄醉,醉则驾着马车在太阳的火焰中狂奔,这成了赤乌神君的日常。所以人间才有“三月已未,日出黄,有黑气大如钱,居日中央。”“日中有踆乌”“日黑居仄,大如弹丸。”等记载。 大天尊知他叛逆,天生反骨,又因母亲出走而对自己心有怨怼,因此并未加追究,由着他闹腾。 直到她被打入天牢、夺走玉魄、坠落凡尘。 随着端玉儿的那句“春未尽,花已落”,叫赤乌神君的那个少年,不,彼时他已长成一英武的男子,他也如那花瓣一样,随风自九玄天上坠落而下,直入世界的最深处——幽冥地狱!从此生生世世留在了端玉儿的身边,不论是她的无数次转世,也叫过无数别的名字,他总是能找到她。 可是,如今,他再也找不到她了,她的心被烧成灰烬,魂魄不知所踪,她的人也变成飞尘,甚至没有一隅可以做她的坟冢,为她生满青草。 …… 黑衣男子的脚步如风,身后紧随的是一大群黑色的冥鸦,它们的翅膀没有声息,却疾速地翕动着,就像一片乌云随着疾风在飞速地飘动。 眼泪好像是永无尽头的洪水,洒落一路,直到他筋疲力尽。 面前就是滚滚东去的沐龙河,它将携带着端玉儿直奔大海而去。 “端玉儿——” 一声凄厉的呼唤之后,幽冥君似乎是体力不支,竟一头扎进了沐龙河。 滚滚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身影,只有一群冥鸦哀婉地鸣叫着,在河面上盘旋不去。 一条黑影紧随着他跳入河中。 第870章 心之封印 那夜,洛诘带着洛梵与凌虚道长作别。与道长商量好,不对任何人说起良岫已不在的消息,只说自己将她带走了,去了药王谷或是其他的什么地方。 洛梵怀抱着那个装着岫儿姐姐心脏的青玉瓮,那么小心翼翼,生怕走路的颠簸弄疼了她的心。 这个原本无忧无虑的少年,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深深的自责,让他几乎一度失去活下去的勇气。如今在父亲的关爱教导下,他渐渐走出阴影,却再也不复纯真少年时。 他与父亲商量好,决定回到药王谷研读医书,从头做起。 归途漫漫。 通往药王谷的路显得那么长,又那么幽暗。 洛梵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从嵯峨山到药王谷,素来都是来去如飞,从未觉出这路竟是如此陡峭崎岖。 看他走得小心翼翼,脚下步子也慢。 洛诘道:“梵儿,将那玉瓮给我拿着吧!你大约是累了。” 洛梵一听,忙道:“我不累,父亲,还是我拿着吧!” 洛诘无奈一笑道:“像你这样走,咱们一天也到不了药王谷了,给我吧!不必这么小心了,你岫儿姐姐,早已不觉得痛了。” 说到这里,洛诘竟心痛不已。 自洛梵手中将玉瓮接过来,竟忽然也觉得要轻些,把拳头大小的罐子放进怀里,用宽大的鹤氅将它连同自己一起裹紧。 “这样山风就不会吹到良岫了吧?”这个心底里的自言自语,又一次让洛诘感到莫名地痛苦。 赤乌觉得自己不可理喻,甚至觉得自己冷酷无情,竟能亲手用刀割开良岫的胸膛,将她的心脏取出来。 可是,谁看到了自己的手抖得拿不住刀,只得用左手紧紧握住右手的手腕,控制住颤抖,狠心割下去。 当锋利的刀刃割开良岫瘦弱的身体,洛诘有一种自己的胸膛也被割开的感觉。其他人都被他赶出了屋子,这种令人窒息的场面,还是由自己一个人来承受吧! 掀开皮肉、锯开肋骨、割断血管和筋脉,洛诘已是大汗淋漓。用颤抖的手将良岫那颗已经残破的心脏自她的胸膛中取出来,捧在手心里,那颗原本玲珑剔透、温柔善良的心还残存有温度啊!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却不敢将泪水低落在那颗心上,因为血蛊最喜欢的就是水,泪水会让它自休眠状态中醒来。 洛诘双腿一软,跪在床边,他将良岫的心捂在自己的胸口上,良岫那芬芳的即将凝固的血,染红了他胸前的白衣,将一朵红艳艳的牡丹花,最后印在他洁白似雪的衣衫上。就像当初,洛诘把凤随以一个吻的方式印在良岫的脸上,如今,良岫用自己的心和鲜血,将洛诘的心封印。 他恨不能大声地嘶喊嚎叫,以宣泄心中的绝望与痛苦。 可是,不能,良岫不让他犹豫,良岫告诉他不得心软,良岫要他以最快的速度将血蛊消灭,不再让它伤害任何人! 是良岫的坚韧给了他勇气,数度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拽了回来。 如今,依旧不是伤心的时候,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将血蛊放到药王谷中的一处山坡上,那里是整个山谷中最向光的地方,他要在那里将血蛊与良岫的心曝晒九九八十一天,让日光将血蛊的元气削弱。他还要架起铁匠打铁用的火炉,将它煅烧同样的天数,以彻底让它化为灰烬,再去秘密寻找一处寸草不生的荒山,将它严严实实地封印在巨石之下,不让任何人得到它,利用它。 自己要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所以没有时间痛苦,也没有时间悲伤。 第871章 不再归来 “岫儿,六万年过去了,你终于在我的怀抱里安静地睡了,这是我六万年来最大的奢望,如今,你终于属于我了,我要带你去一个只有你和我知道的地方,再也没有人打扰,云良岫,端玉儿,我们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洛诘的声音是那样微弱,似乎是俯在怀中人耳边,只要她一人听到。 怀中抱着那只冰凉的青玉瓮,就像抱着一个熟睡中的婴儿,洛诘带着洛梵离去了。 凌虚道长站在山路的尽头,目送那个白衣男子落寞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里,再也不见。 她叹口气,仰望星斗漫天的夜空,“去与留,只是一念之间啊!却不知从此后,我该何去何从。” 不知是从密林深山,还是幽谷深处,忽然传来几声子规的哀啼,好像在悲哀地呼唤着谁——“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归去何处?” 道长叹口气,转身推开虚掩的山门,走进了白云观。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被缓缓地关上,她缓步走上壶天阁,从此她在这个隐秘的阁楼里闭关长达十年。直到龙云漠上山来寻找良岫之前两个月,她才自壶天阁中出来,对侍奉她的道童说:“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我闭关太久了,心中却还是十年前的情绪,暂且出去走走,两个月后自会回来。你们看好门户便好,不必跟着我。” 站在落凤坡上,纵目看去,只见白云缭绕,耳边是风声瑟瑟。虽然早就听观中人告诉自己,十年前一个月色晦暗的夜晚,一场莫名山火将山坡上的凤凰花焚烧殆尽之后,从此落凤坡上凤凰花绝迹,这里只剩了荒草萋萋。可是今日一见,依旧令道长吃了一惊。 原本是嵯峨山上最秀丽之处,如今竟成了最荒芜的地方。 那些花草树木,似乎也随着凤凰花的消失而消失不见了,徒留光秃秃的岩石和衰败的杂草。 “岫儿,难道失去了你嵯峨山也就失去了它的灵韵不成?” 凌虚道长转身离去,没有做太久的停留,因为她还要去一个地方,那就是药王谷。 十年后的药王谷,早已揭去了它神秘的面纱,老药王的孙子,也是他衣钵传承之人——洛梵,打通了药王谷与外界之间的通道,从此这里不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地方了。 因为洛梵,这位年近三十的继承者,听从了父亲洛诘的教导,将药王谷的大门对世人敞开,让更多的病患得到被救治的机会,也让更多人获得了生的希望。 虽然,比起祖父和父亲,年轻的药王在医术上还略显生涩与稚嫩,但是正是因为年轻,才会更有热情,精力更充沛,也才有更大的精进的空间和机会。 二十九岁的洛梵虽长成一风流倜傥的男子,却至今未曾成亲,每日里除了为病人治病,闲暇时间便是在钻研医术,似乎无暇顾及自己的私事。 也是,如今通往药王谷的山间小径上,自晨至昏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洛梵每日从早到晚地忙碌,即便是有几个徒弟和随从相助,也依旧是忙不过来,又哪里有闲工夫去谈情说爱呢? 可是,凌虚道长却在这里未曾见到自己最想见的那个人——洛诘。 外间传闻洛诘十年前便离开了,将父亲精心打造的药王谷交给了洛梵,并将一生所学悉数传授给他,之后便飘然离去,从此再也没人见过他。 “洛梵,你可知你父亲洛诘究竟去了哪里?” 道长坐在堆满了医书与草药的书房里,将手中茶盏放下,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第872章 不复少年 洛梵无奈地笑了笑,“道长姑姑,与您一样,我也有十年光景没有见过父亲了。” 他的笑容令道长一时有些恍惚,明明这孩子是洛诘收养的弃婴,为何笑起来的眉宇间竟有洛诘的影子?只是,他少年时的明朗已经不见了,却增加了更多的忧郁。 “那,他是何时离开的?” “自那夜……我与父亲离开嵯峨山,回到药王谷,父亲便一刻不停地开始对……血蛊进行处置。两个九九八十一天,他几乎天天守在一旁,亲眼看着太阳光将血蛊烤干,又亲手添煤鼓风煅烧它,直到它成了灰。” 这些情景似乎深深地印在了洛梵的记忆中,而这份记忆却是那样的痛苦与折磨。他不想回忆,可是十年间无一日遗忘。 停了片刻,他才又继续说下去。 “父亲也利用这一百六十二天的时间,向我传授医术。我原本觉得奇怪,以后有那么长的时间,为何一定要急于让我学会这些深奥的医理?但是父亲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他一旦决定的事,便不会改变。我只有囫囵吞枣一样一知半解地学下去。” 洛梵再一次停下来,垂下头似乎在稳定情绪。等他再一次抬起头时,凌虚道长分明看到他眼睛里闪烁的泪光。 “我知道岫儿姐姐的死,都是我的错,可是我却没想到父亲会用这种永不相见的方式来惩罚我!” “什么?”道长感到惊讶,虽说是在良岫焚毁玉魄这件事上,洛梵确实有一定的责任,但是不知者无罪,他只是个凡间少年,又怎知那些神仙之事?洛诘飘逸豁达,怎会怪罪到自己儿子的头上? “小梵不要这样想,我想你是误会你父亲了,他怎是如此狭隘之人,里面的缘由或许我比你要知道得更多一些吧?” “或许是如此,但是,我却在一百六十二天之后明白了,父亲为何逼着我将他一生所学全部记住。因为,父亲就在血蛊被炽热的炉火煅烧了八十一天结束之后,第二天一早,亲手熄灭了炉火,并在小石磨上将它研磨成细细的粉末,装进一个琉璃瓶内,并用火将琉璃瓶口烧熔后封死,这样,冷却后便一点缝隙也没有了。然后他便告诉我,他要离开,去寻找一处荒凉无人、寸草不生的地方,将它永久封印在那里。我对此没有任何怀疑,可是却没注意,他并未说他什么时候回来。那晚,他站在我床前看着我许久终是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便转身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也没有了音信。我很后悔,因为自责和惭愧,我假装睡着,竟没敢和他说话……” 凌虚道长轻轻拍着洛梵的后背,安抚着这个情绪激动的年轻人。一直活在害死良岫,并因此让父亲杳无踪迹的自责的阴影之中,这个可怜的孩子不知这十年是如何度过的。 “小梵,有很多事你并不知道内情,你岫儿姐姐、你父亲,还有其他人,他们都不是普通的凡人,之所以来到人间,皆是有因果的。你岫儿姐姐的选择,我不敢苟同,却有她自己的道理,我们也不可勉强。你父亲与你岫儿姐姐也有一段缘分在里面,他亲手将岫儿的心脏挖出来,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这一点你不理解。他非同凡人,气度高绝,怎会将这一切都归罪于你呢?不要再自责了,或许他十年未归,只是怕她孤单守在她的身边罢了。” 第873章 平地风起 洛梵听到这里,吃惊地抬起头看着凌虚道长,“道长姑姑,您说什么?难道父亲会喜欢岫儿姐姐?这怎么可能?他明明是她的洛叔父啊!……” “你看到的是你父亲在人间的模样,若你曾看到过他在九玄天上时的绝代风华,便会知道,他是否配得上你岫儿姐姐了。他只消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便足以占据人心……好了,小梵,不要无端地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我想,你父亲也希望你能简单快乐地生活,而不是终生戴着一个无形的枷锁吧?” 凌虚道长站起身,她要离开了,岫儿已然不在了,凌虚却并不会为了她而感到悲哀,因为她哪怕是成了灰烬,身边也还是有人不离不弃地陪伴。自己留在这尘嚣四起的俗世凡间已是没有任何意义了。 “道长姑姑,你去哪里?”洛梵见她神色萧瑟地起身,便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凌虚道长看着洛梵依旧单纯明亮的眼睛,笑道:“傻孩子,我自然是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你只需听你父亲的话,做一个真正能治病救人的好医生,他就会很欢喜的。今后这嵯峨山附近的百姓你也要多多照顾,这乃是行善积德恩泽后世的好事,莫要忘了,就此别过。” 凌虚道长不顾洛梵惊疑不解的眼神,悄然离去。 山谷里的风将她斑白的头发吹起,被吹起的还有她灰色的衣袂,果真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了,为何自己已经感觉不到风的冷和心上的痛了呢? 于是,在龙云漠派来迎娶良岫的花轿离开白云观的第二日,凌虚道长便坐化了。待到侍奉她的道姑发现时,她正端坐于壶天阁中的蒲团上,双目微闭,面含浅笑,端庄慈悲,宛然如生。 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可是自冕阳城传来的消息,就像是平地而起的一阵大风,再次扬起尘埃,迷了人的眼睛。 就在凌虚道长坐化之后不到两个月,安都王府里来了一群人,他们口称圣旨到,让龙云胄不得不出来跪接圣旨。 等到为首的福公公宣读完圣旨之后,龙云胄才弄明白,这圣旨并非是来取他性命的,而是当今圣上思念长兄,特请他回冕阳城入宫一叙兄弟之情。 这道圣旨古怪得很,可是斟酌其词句又找不到一处漏洞。既然是圣旨,便无不遵之理,哪怕是明知此次是有去无回,也容不得人犹豫和反抗。 临行前,龙云胄特意叮嘱曹文全与阮夫人,一定要照顾好王妃云良玦,她刚刚为他生下一个郡主,这已是他们的第四个孩子了。母女身体皆甚是虚弱,请务必精心照料,若京城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一定不要告诉王妃,能瞒多久便瞒多久。 看着泪流满面的阮夫人,龙云胄心里忽生出一种愧疚,上前拉住她的手道:“红莲子,本王最对不住的人却是你,若本王能活着回来,必不负你。” 这话说得凄然,如同诀别,红莲子一时情难自控,竟扑到王爷怀里痛哭起来。她这一哭让安都王也湿了眼眶。 二人正难舍难离,却不料门外传来催促之声,“王爷,圣上有旨,让您接旨后即刻进京不得延误,还望王爷速速准备,不要拖延。免得误了时辰,惹圣上不悦。” 这话里已经明显有了威胁的意味,龙云胄只得让人稍事收拾了一些随身用品,上了马车,由冷噬心将军随行,连夜往皇都冕阳城而去,留下安都王府中的一众人,心惊胆战、寝食难安。 第874章 何为崇岫 且放下安都王府的人不提,单说安都王龙云胄。 这一路上,晓行夜宿,行色匆匆,安都王看福公公等人的神情,却觉得有些异样。 待试探着询问龙云漠是否龙体康健时,他们都是目光闪烁,答非所问。 心中竟隐隐不安,难道是,龙云漠出了什么事?自己虽被他放逐到荒凉的安都为王(始终记不得,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遭到他的痛恨而被驱逐出冕阳的),心中郁闷是有的,可是并未因此而仇恨于他,毕竟自己与他是异母兄弟,又都是幼年失母,龙云漠自小身子弱,又中了蛊毒,自己心里总是更关心他一些。 后来听说,他的蛊毒被漠王妃解了,可是自己却说什么也记不得那个漠王妃的模样了,真是好生奇怪。 就这样一路心存疑惑着,赶到了冕阳城。 随行的人员并未按照自封地奉诏入京的王爷要先入住专门设置的皇族馆驿等候,等圣旨下来允许入宫才能入宫觐见。有时有的王侯贵族要等上十天半月甚至数月之久才能得见圣颜。 今日,载着龙云胄的马车径直来至宫门前,守门的兵士得令忙将宫门打开,龙云胄想要按照惯例下车换乘轿子进宫,却被福公公阻止,马车竟一路驶进了皇宫。 身后厚重的宫门被缓缓地关上了,而此刻,龙云胄的心也随着沉重起来。他知道,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出了大事了。 这样的情形似乎在自己的记忆中只有一次,那便是龙云漠还是九王爷时,蛊毒发作性命垂危,先皇召见云宰相,便是准他骑马直入皇宫大内。 如今再次发生,希望龙云漠你平安无事。 且不管车内的龙云胄如何思绪如潮,马车终于到了后宫与前殿的那道门前。 龙云胄挑帘向外观瞧,不由又是吃了一惊,这是要让自己进入除了圣上之外所有男子的禁地——后宫? 龙云胄再一次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可是除了听从安排,自己还能做什么? 这一次,福公公请王爷下了马车,上了一乘早已准备好的轿子。轿帘垂下来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里面的人,将他与外面隔绝起来。而身后的马车则迅速调头,驶离了皇宫。 抬轿子的人脚步又轻又快,却无一人说话,甚至呼吸都是那么轻,给人的感觉这些人并非普通的轿夫,而是个个身怀轻功一般。这一点,龙云胄倒是猜对了,这确实不是什么轿夫,而是守卫皇宫的龙禁卫! 轿子在一处宫门前停了下来,待龙云胄下了轿,轿子抬轿的人转眼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龙云胄有些茫然地站在这座宫殿的门前,借着大红灯笼的光芒,勉强看出门上有三个大字——崇岫宫。 崇岫宫?看着这三个字,龙云胄有些疑惑,这宫里何时有了这样的一座宫殿?在他的记忆里,这里应该是属于先皇后的栖凰宫,现在这里却叫“崇岫”。 崇岫,宠爱一个叫岫的女子吗? 不容他思考太多,福公公已经让人打开了宫门,里面却是另一番景象。 第875章 永远尘封 整个宫殿之内,自院子里到宫内,皆是以大红装饰,看上去应是按照大婚来布置,可是里面却静悄悄的,让人感受不到一丝喜气,反而有些莫名的悲凉。 当今圣上自嵯峨山白云观按照迎娶皇后之仪,用大红喜轿抬走了——想到这里,龙云胄有些恍惚,他隐约听几位嵯峨山当地的贤人名士对自己说过,龙云漠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子,如今已经找到,就在嵯峨山白云观,可惜的是早已不在人世,龙云漠用大轿抬走的不过是一套凤冠霞帔而已。 王妃良玦在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一连哭了好几日,茶饭不思。自己百般安慰询问,她却始终没有说出缘由。 这崇岫宫难道就是,为那位早已不在的新娘准备的? 那么此刻在里面的龙云漠岂不是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难怪要不远千里将自己召进宫中,恐怕是需要自己来安慰他吧? 想到这里,龙云胄反倒是轻松了不少,只要是龙云漠无事,便一切都好。 “王爷请。”福公公一脸沉重,恭恭敬敬地将安都王龙云胄让进了崇岫宫,宫门也随之关闭。 “圣上在何处?” 听龙云胄如此问,福公公沉吟了一下,方才陪笑道:“王爷请随奴才来,圣上……就在里面。” 待到进了屋子,福公公先是请王爷坐在厅内,又让宫女上茶。之后便进了内室。 龙云胄一路劳顿,身体略感疲惫,坐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为了消除困意,便喝了口茶,四处打量起来。 “这屋子,未免太奢侈了。”他自言自语道。自己自小生在宫中,就算是先皇宠爱先皇后到极致,也未曾将她所居的栖凰宫布置得如同仙宫一样奢华。可见,这个女子在龙云漠的心中是何等的重要,可惜此女命薄缘悭,竟已不在人世,不知是个何样出众的女子,会令眼高于顶的龙云漠二十年念念不忘,哪怕她已逝去,也要将自己最好的给她。 想到这里,龙云胄竟奇怪地叹了口气,自己的生命里却不曾出现过这样的人,值得自己去刻骨铭心地爱。 又是一阵恍惚,王妃良玦,难道不是这样的女子吗?他不觉摇摇头,虽然自己没有理由也没有来由地宠爱云良玦,可是,可是,当心沉静下来时,总觉得自己的生命里少了些什么,不知哪里出了什么疏漏,自己的心里永远有一个尘封的空洞,那里似乎曾经有过什么,却因时光久远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他无法走进、也无法回忆。 就在龙云胄陷入沉思之时,福公公自内室中走了出来,并转身将屋内几人请了出来。 还未等龙云胄看清楚这几人都是谁,他们便上前来,口呼王爷,跪倒在地。原本以为不过是平常的臣子拜见王爷,哪里知道,龙云胄让这几位起身时,他们竟都长跪不起,甚至有人悄悄落泪。仔细看去,这几人是以当朝宰相为首的龙云漠很是信任的官员。 这更让龙云胄担心,不由便烦躁起来,“众位大人请起,有什么事就尽管对本王直说,哭哭啼啼算个什么?” 第876章 有事相托 待到李宰相战战兢兢道出实情,却让龙云胄大吃一惊,一时间如五雷轰顶。 原来,圣上大婚当夜,将念妃打发走之后,龙云漠独自坐在喜床上直至夜深。 门外伺候的宫人寸步不离地在门外守候,虽然不敢询问圣上有何需要,但是,却都屏息静听着屋内的动静。 子时已过,福公公终于鼓足勇气,在帘子外面轻声问:“圣上,已经过了子时,御厨房管事刚刚来禀报说,给圣上熬的参鸡汤已经好了,味道很是不错,又滋补身子,要不奴才给您盛一碗您尝尝?” 屋子里一片寂静,半晌才听到一声叹息,“朕要喝酒!” 这句话却让福公公长舒了一口气,如今圣上终于有了回应,让人把心放在了肚子里。常言说酒能消愁,虽不如参鸡汤对身体有益,总好过不吃不喝不吭声啊! 福公公喜出望外,忙问:“那是自然,今日是圣上与皇后娘娘大婚的喜日,自然应当喝酒,只是不知,圣上您想喝什么酒?” 又是一阵沉默,喝什么酒?还能是什么酒?“杏花白!” 就喝岫儿最喜欢的杏花白,喜欢她喜欢的一切,这样是否就能离她更近些? 得到允许,小太监端着酒菜在福公公的带领下,终于进了内室。虽不敢仰面视君,但是福公公却悄悄地偷眼观瞧,只见圣上坐在喜床上,身边就是新娘所穿的凤冠霞帔,手中握着红色的喜帕,不知为何,福公公总觉得圣上被喜帕盖住的右手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虽心中疑惑,却也不敢问,不敢看。 圣上虽看上去很是平静,可是脸色却异常难看。于是福公公劝道:“圣上,夜已经深了,圣上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不如今晚早早歇息,这酒少喝些,多吃些东西,免得伤了肠胃。” 龙云漠看着小福子关心自己却又害怕自己的样子,竟淡淡地笑了,“小福子,朕从来没有问过你,你入宫前真名实姓是什么?” 小福子不由惊奇地抬头看了圣上一眼,见他面色平和,便也陪笑道:“奴才的贱名不好听,说出来,恐污了圣听。” “今日朕想听,你说来听听,让朕知道你的姓名,也不枉咱们主仆一场。” 这话依旧令人不安,不过是个名字,怎的又牵连上了主仆情分? 小福子心中有疑却不敢说出来,忙尴尬笑道:“多谢圣上抬爱,奴才本命叫朱有福,当初刚入府时,师傅嫌奴才的名字难听不雅,不讨人喜欢,所以就给改了名字叫小福子,说这样听着顺耳朵。”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想当年你的父母为你起名字时,也是希望你一生有福吧?” 龙云漠示意小太监退下,只留下了小福子一人。 待屋内只剩了他二人时,龙云漠却正色道:“朱有福,朕有事拜托于你,你可愿意答应?” 这话唬了小福子一跳,他急忙跪倒在地,“圣上有事尽管吩咐,奴才一定尽力而为!” “快起来,在朕眼里,从未将你和小顺子看做是奴才。你们自小入府,朕比你们年长几岁,其实也算是与你们一起长大,早已在心里将你们看做是亲人。只是有时,身不由己罢了。” 龙云漠伸手将小福子从地上拉起来,“朕托付你的事,有一定的风险。你可要想好,若不想做,朕绝不勉强。” 第877章 往事穿肠 圣上的话让小福子甚是感动,“圣上说哪里话来,奴才的命都是圣上的,又何来的惧怕?” “那好,朱有福接旨!” 龙云漠的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小福子闻言急忙跪倒口称“接旨!” “朱有福,朕交给你两道密旨,你要妥善保管不得遗失、不得与第二人知道、不得擅自打开!明日卯时将李宰相召入宫,这第一道密旨是给他的。这第二道密旨……明日听李宰相安排,这道圣旨由你来宣,宣于何人,到时李宰相会告诉你。” 说着,龙云漠自怀里,拿出两个用明黄色绢囊装着的两个不大的卷轴,递到小福子手里。 小福子双手哆嗦着接了过来,并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 见他将密旨放好,龙云漠又递给他一样东西,“这是一封信,记得交给金将军。这是两张银票,给你与小顺子各一张吧!” 小福子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圣上,似乎有些不认识他了。圣上向来严肃,不苟言笑,帝王威仪震慑四方,却从未见他如此亲切平和。心中有些不安起来,忙道:“圣上,这信奴才自会转交金将军,可是这银票奴才万万不能要,奴才在您身边当差,每月薪俸已经足够奴才一家人的生活用度,这个奴才不能要。” 龙云漠温和地笑了,“朕知道你不是贪财好利之人。对于钱财,大约是因为朕自小便不缺这东西,所以从来也没将它看在眼里。从前在王府时,府中钱财都是王安与怜玉夫人在管理,朕其实并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记得那年嶦州发生地动之灾,先皇让朕去嶦州赈灾,到了那里才知道,银子对于百姓有多重要。因为灾民的吃穿住行治病疗伤竟一刻也离不了银子……可是朕带去的赈灾的银米很快就用光了,正在为难之际,朝中派人及时送来了大量的银两,朕命人用这些钱,为灾民重修了房子,买了粮食衣物等,总算是解了百姓的危难,也解了先皇之忧。后来,朕才知道,是皇兄龙云胄向父皇提出的筹集银两的办法。再后来,朕才知道,是朕的皇后云良岫向皇兄献计……” 话说到这里,龙云漠说不下去了,似乎每一件事,都会让他想起良岫,都会勾起心痛。 小福子知道圣上又记起了良岫殿下,心中难过,便静静地等着圣上,等着他心情平复下来。 半晌,龙云漠才缓缓道:“朕知道你与小顺子的家境不好,这些银子拿去,可以让年迈的父母过上好一点的生活,不要推辞,拿着吧!就当是你们这么多年来尽心侍奉朕的奖赏。” 听圣上如此说,小福子也不再推辞,磕头谢了恩,双手接过了银票,也未看上面的数字,便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怀里。 虽然圣上看上去是那么平静,可是一贯聪明机灵的小福子,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圣上与往日明显不同,可是,他又不敢多问,只得尽自己之所能,暗中关注着圣上的一举一动。 可是,夜半寂静之时,他与值守的內侍、宫女、侍卫等人却不知为何,倦意袭来,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878章 十载长梦 夜色里,龙云漠吹熄了手中的一段迷香,悄然站在崇岫宫的院子里,对着东倒西歪躺在大殿内外的侍卫随从等人,悄声道:“朕不得不如此,还望你们不要怪朕。”。 头上星河灿烂,这条闪烁着光芒的“河流”无声地向着西天流淌而去。偶尔会有流星划过夜空,一瞬间的璀璨,之后便是永恒的湮灭。 龙云漠怀里抱着那幅良岫的画像,仰望星河,轻叹道:“岫儿,你说,流星都去了哪里?两颗星若一同陨落,它们是否会落在同一个地方?十年了,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十载长梦,梦中却从未出现你的身影。你就那么恨我吗?岫儿……” 这一声呼唤,多么凄然,却只有寂静的庭院里,风吹过松柏的树梢的那一点声响来回应。 自龙云漠的指缝间透出一道道紫蓝色光芒,张开手,掌心里竟是那颗血狼眼,这是那颗雄眼。 龙云漠将它举到自己的眼前,“岫儿,还记得十年前,我曾经说过的话吗?我留下这雄眼,记下那咒语,那么我便可以在人群中找到你。如今,这却是我想与你相见的最后的办法了。你在吗?” 龙云漠轻轻说出那个让人难以理解却容易记住的咒语,紫蓝色的光带,自血狼眼中升起,它在半空中盘旋寻找良久,之后却悄然地收回光芒,重归原状。 那石头似乎也会失望,竟不再闪烁它那特有的紫蓝色光芒。只是在龙云漠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 龙云漠用力握紧手里的石头,咬牙道:“你真的,就这样恨我?将我一人孤单地丢在这个人世间吗?要想见到你,我还有一个办法!你只需等着我!” 空荡荡的殿宇内,悄无声息。殿门大开,夜风长驱直入,琉璃灯罩里的灯火却不动不摇。 厚厚的地毯是红色的,上面加了金丝,织成凤凰的纹样。 自己是龙,那么皇后便是凤,龙凤呈祥,天地也会一片祥和。只是,今日,这金色凤凰变了颜色,上面染了血红。 因为是金丝,血无法浸透,只能浮于表面上,形成一颗颗细小的红色血珠。灯光映照,竟如宝石一般闪光。 藏在袖子里很久的匕首,早已被打磨得锋利无比,足以削铁如泥,割开皮肉岂不是轻而易举? 似乎很久以前,曾有人在自己面前,用刀割开了她的喉咙。不记得那是谁,却分明知道那是个女子,她有岫儿一样的芳香,当血点溅到自己的脸上时,只记得她的长发凌乱在狂风之中。 她将染着鲜血的什么东西交到了自己的手中,从此消失。 在模糊的零零碎碎的记忆里,漫天云雾,遮住了她的脸,自己只抓住了她臂上的一段白纱,白纱却像雪一样融化了…… 锋利的刀刃割开喉咙,很容易,也很痛!当热血喷溅而出,身体却觉得越来越轻、越来越冷,视线渐渐模糊。 努力地抓过身旁打开的画卷,眼睛对上那一对春水一样的眼眸,忽然内心竟变得无比平静,“云良岫、端玉儿,我这就去找你,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你,一定要等着我……” 第879章 江山社稷 第二日,当小福子、青禾、阿灿等人自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身上都盖着被子衣物,躺在崇岫宫的殿外。而殿内却悄无声息。 心中大叫:不好!推开紧闭的殿门,殿内情形令小福子当场昏厥了过去。青禾的一口血喷了出来,阿灿一拳擂在了墙上,瞬间手掌变得血肉模糊。 只见圣上龙云漠,躺在大殿内的地毯上,咽喉处一个伤口,不大却很深,血早已流干,将大红的地毯染成了深红色,也浸透了他怀里的一幅画。 画上的女子除了一双眼睛,容貌已模糊不清,她身后的杏花开出了一片血色。面对着如此惨烈的情景,那双眼睛却依旧平静而忧伤,不曾有任何改变。 听了小福子的讲述,龙云胄忽地站起身来,他的脸变得煞白。“你说什么?圣上他……九弟……”一语未了,眼泪早已洒落下来。 李宰相此时膝行上前哭道:“王爷冷静!圣上早已做好了打算,卑职等如此紧急地将王爷请回,便是遵圣上遗旨而为,圣上在遗旨中已将帝位禅让于王爷殿下,只待诏告天下,所以还求王爷暂且克制情绪,遵旨而行,以免天下大乱!” 这个消息,又像一道惊雷,在龙云胄头上再度炸响,丝毫不亚于刚刚听到龙云漠自杀的消息时造成的震动。 自己年轻时便被封为太子,只因是父皇长子。后又数度废立,最后一次被废,缘由自己也记不清了,似乎是因为一个女子,可是究竟是谁,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不做皇帝,其实并不是最大的遗憾,自己与家人在天高皇帝远的边疆安都,做着闲散自由,又能为一方百姓造福的富贵王爷,其实正是自己想要的。最大的遗憾,便是心中的那个被自己遗忘的空洞,就像是一幅绝美的画卷里,有山水花鸟也有众多人物,唯独一人的身影被剪去了,只留下一个窈窕的空洞。 如今却突然听闻当今圣上,自己的皇弟盛年驾崩,死因却是非同寻常。并无子嗣的圣上,竟将皇位又还给了自己,可是,龙云漠临终之前是否知道,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龙云胄面对跪在地上的宰相等人,沉吟不决。 “各位大人,本王十年前被先皇削夺了太子封号,又被当今圣上分封到安都为王,过了几年逍遥的日子。如今年纪也大了,对于那个皇位,本王早已不再留恋。还是在其他王爷的府中选一个聪颖的嫡子作为继承皇位之人吧!这样才更是顺应民意之举啊!” 李宰相听了,忙道:“殿下,您难道不知子少母壮的后果?在诸位王爷的子嗣中,最大的皇子不过是宁王爷的小世子,十岁的龙承祖?下剩的便是英王爷家三岁的小世子和睿王爷家只有一岁半的小世子了。宁王爷虽是个豁达之人,不贪恋权势,可是宁王妃殿下就……若让小世子龙承祖即位,只怕将来会大权旁落、外戚当政,这对于大夏的江山社稷,恐怕会是灭顶之灾啊!英王爷家的小世子,听说与王爷一样,胆大勇敢,却不够聪颖。而睿王爷……世子年岁太小,定会被人当做傀儡一般摆布,而这个人定会是,善耍心机却无容人之量的睿王爷。” 看龙云胄还想说话,宰相忙拦住他的话头,道:“其他几位王爷,寒王爷无所出。虽十年前冯贵太妃娘娘莫名暴毙之后,王爷竟奇迹般能够站立行走,可是却从此一意要遁入空门,虽因王妃殿下阻止未能如愿落发,但是从此便一心向佛,不近女色,至今无有子嗣;谨王爷英年早逝,独孤王妃膝下的儿子是过继龙氏家族的远亲的;靖王爷却只有两个郡主……王爷,圣上定是早已经过了深思熟虑方才做出的这个决定,还请王爷以大夏社稷、祖宗基业为重啊!” 第880章 大结局 龙云胄无奈地看着李宰相,长叹一声,道:“你们应当早就知道,本王也是个贪慕女色、流连花柳之人,甚至曾被先皇数度废立,如今也未见什么起色,又怎担得起这大任?” 李宰相闻言忙道:“可是,圣上遗旨云:安都王龙云胄,气度豁达、人品高贵、内心慈善、堪当大任……” 一语未了,李宰相等人竟一起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栖息在高大的松柏枝叶间的几只寒鸦,它们凄婉地鸣叫着,飞离了重重殿阁,消失在苍茫暮色之中。 这个举动让龙云胄一时慌了手脚,忙让他们起身,哪知这几位龙云漠的心腹忠臣竟长跪不起,且痛哭不止。在他们忧国忧民的眼泪面前,他的推辞变得苍白无力。 在大夏历史上,若被推选为皇位继承人,则不能表现得喜悦和急不可耐,要再三推辞以表现自己的谦卑与礼让。 可是现在的龙云胄却并非是这样的假意的卑让自贬,而是内心真的不想再重回庙堂,加入明争暗斗之中。可是,这却是龙云漠在临终前的最后意愿,自己该如何处置? 原来,龙云漠留给小福子的两道密旨,一个便是命李宰相等心腹大臣,得知自己死讯后不得声张,而是第一时间将安都王龙云胄召入皇宫。第二道密旨的内容就是禅位龙云胄。 当小福子,看到殿内情形,立刻明白了昨夜圣上的古怪之处。悲痛之余,不忘圣上嘱托,卯时之前赶至宰相府将密旨交于他,并安排他们进宫。 又让青禾派人快马加鞭,紧急赶往金将军的军营,将密信交给他。内容不得而知,只是听送信回来的阿灿道,他接到密信之后,似乎对于发生的一切早有感知,看上去很是冷静,将军队集合起来,随时听命。而他本人,则告诉前来送信的阿灿道:“圣上要我们都好好活着,不得自寻短见。要尽心辅佐新君龙云胄,这是圣上最后的意愿。” 青禾什么都没说,安排龙禁卫加强守卫,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得间断。 对于李宰相等忠臣来说,圣上的密旨是对他们的信任,和保全大夏江山稳固的唯一方法。 而对于金、青禾和阿灿这些将性命交付于龙云漠的死士来说,这却是主子的遗愿,不得不遵。 对于龙云胄来说,这已是不可逆转之事,自己毕竟是大夏皇族子孙,血管里流淌的是龙族的血液。先祖为了打下这一片大好河山,创建世代相传的基业可谓历尽了千难万险,又怎能葬送在自己这一辈后代子孙的手中? 这龙椅不坐也要坐了。 数日之后,自皇宫中传出的消息,震动整个大夏——大夏英宗皇帝龙云漠暴病而崩,留下密旨将皇位禅让于安都王龙云胄。虽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但圣意难违,也不得不遵旨而行。期间也发生了一些小规模的骚乱,比如睿王与英王发起的讨伐矫召罪臣的行动,最终也因兵力不足,被金将军带领军队镇压。此后也未再有其他人对龙云胄的即位构成威胁。 是年九月,龙云胄正式登基,改年号明正,自此开启了大夏历史上的又一次中兴。 一年后,政局稳定,大将军龙金,辞去大将军之职,由冷噬心将军接任。青禾、阿灿与金从此离开冕阳,不知所踪。 皇宫厚重的朱红色大门,将一个自由无羁的生命牢牢地囿于其中,这一锁便是终生。 而另一个用惨烈的手段逃离这里的生命,则被永久地埋于深深的地宫,他的名号从此被供奉到瞻星阁。 瞻星阁内昼夜不熄的香烛灯火,映着画像上冷峻英武的面颊,向前数,与他相隔十数张帝王肖像的第一张,是一样的冷厉俊美。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年纪,一样的眼睛里透出的哀伤。 唯一的不同便是那个虚无的名号——大夏太宗皇帝、大夏英宗皇帝…… 第881章 番外一:龙云胄(一) 大夏历史上,一代明君——大夏明宗皇帝龙云胄,在位三十二年。在位期间勤政爱民,关心百姓疾苦,减轻各种赋税与徭役。裁减政府中过于冗杂的官员,节省行政成本,减轻百姓负担。健全科举制选拔官吏。对外则采取互派使节友好往来、相互联姻、互通贸易等政策,竟解决了困扰大夏历代皇帝数百年的胡人骚扰边境的难题,使大夏朝迅速繁荣起来,国力日益强盛。 安都王府之中的诸人,除了自愿离去的,大多跟着新君入了皇宫。 龙云胄登基之后,因臣子谏言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便很快封了妃嫔,无论是阮夫人红莲子被封为阮贵妃,还是其他几位夫人分别被封为妃或嫔,这些都是在人们预料之中的,毕竟,这几位夫人都是陪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不论他贵为太子春风得意之时,还是落魄失意为安都王之时,都不曾因他地位身份的改变而改变自己的初衷。仅凭这一点,就足以令人心生敬意。 更何况,这位圣上自做太子之时,表面上风流成性,骨子里却执着专情,先是因漠王妃云良岫而丢了太子之位。(这三个字是不能在人前提及的,当初圣上对她如醉如痴,甚至愿意拿整个天下来和英宗皇帝交换她,后来被封为安都王,再后来英妃即云良岫毒发薨逝之后,他却突然患上了一种怪病,这怪病怪就怪在,圣上失忆了,失忆也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什么都记得,唯独忘记了云良岫为何人。或许是因为无法接受最爱的女人死去这一事实吧?) 后来便又痴恋曾被他厌恶休弃的云侧妃云良玦,不知从哪里将她寻了回来,从此成为专宠,并一连生了四个孩子。其他几位夫人,不过是挂着空名儿守活寡而已,尤其是一向得宠的阮夫人,竟也独守空房近十载。 没有比较便分不出好坏,虽然这几位夫人没有什么出众之处,但是和从前的太子妃比起来…… 前文说好不再提及她的,但是,为了让她悔不当初,才将皇位最终又还给了龙云胄,不提她似乎不够解恨。虽然她也有着各种不得已,但是,终究是在龙云胄最失意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弃他而去,最后的结局却无人可知了。 可是最令人们意想不到的是,龙云胄竟将后位空置,只将他最心爱的王妃云良玦封为皇贵妃! 虽然皇贵妃之位在后宫内乃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可是这依旧让天下人感到吃惊与不解。 若按照云良玦当年的脾气,自己只被封为皇贵妃定是要闹起来的,更令人吃惊的是,为圣上龙云胄诞下一位皇子、两位公主的云良玦竟然丝毫不为所动,似乎封后与封妃对她来说都是无足轻重的,只要能守在圣上身边她便心满意足了。 她善待后宫妃嫔,不仅对龙云胄的妃嫔施恩,更是照料英宗皇帝龙云漠驾崩后遗落在后宫中他的诸位身份尴尬的嫔妃们。 按照规矩,只有嫔位和嫔位以上的才可留在养老宫中,其他嫔位以下的则要安排到皇家寺院去出家为尼,为先皇诵经祈福,乞求佛祖保佑先皇早升天界。可是这后宫之中,除了念妃娘娘还有被打入司月观里的珍嫔这两个跟着英宗皇帝一同自太子府入宫的妃嫔自请入寺院落发为尼之外,其他的那些当年选秀入宫的贵人皆哭哭啼啼不愿出家。 第882章 番外一:龙云胄(二) 也难怪,英宗皇帝从未临幸过她们,除了已经赐死的甄懿,他从未亲近过宫中任何一位女子(当然,甄懿如何爬上龙床的,人们也听得一点儿风声,据说是和那琴有关)。在这些女子眼里,他是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冷酷无情的人,尤其是自英妃娘娘薨逝之后,他更是变得喜怒无常,整年整年地不踏入后宫一步。又听得传言他在前朝更是杀人不眨眼,反倒是觉得他不来后宫反而更安全些。 如今英宗皇帝突然驾崩,虽然这些女人一夜之间成了寡妇,但是却不再有性命之忧。这里正暗自庆幸,哪里还有诚心去为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甚至从未正眼看过自己,从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的人去白白地抛掷了青春年华呢? 皇贵妃云良玦了解了这些女人的想法,总是不忍心将这些还年轻的美貌女子送去寺庙枯守青灯古佛,于是便求圣上,将这些还未被先英宗皇帝临幸过的女子送归各自母家生活,是守节还是改嫁皆由其母家做主,但是不得再嫁入皇族贵胄之家。 此举甚得人心,圣命颁布之后,不过一两日之间,这些女子便拜别圣上与皇贵妃,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太妃念玉与司月观中思过十载的太嫔珍玉。 皇贵妃并未答应她们的出家的要求,只将她们安置在养老宫中,派人好好照顾,尤其是被英宗皇帝遗忘在司月观长达十年的珍太嫔,她因长期生活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身体与容貌已大不如前,又听闻红莲子被封为了阮贵妃,自觉羞惭心理压力很大,竟有自寻短见的苗头。幸得皇贵妃安抚,才渐渐平静下来。 皇贵妃自然也知会了阮贵妃,不要与珍太嫔相见,以免二人伤心。 红莲子也过了争风吃醋好出风头的年纪,心里早已将过去二人之间的龃龉撂下了,既然相见难免尴尬,不如就不见也罢。 至于养老宫中太妃太嫔们,皇贵妃也一个不落地关照了一番,尽力让她们能安享晚年,没有皇位易主的不安与动荡之感。 至于慈圣宫内的那位早已不问世事一心向佛的圣贤皇太后,早已收敛了昔日锋芒,前朝已无可依靠的兄长与侄儿(镇国公江承远已于五年前病逝,侄儿江啸川以为父亲守丧之由辞去了西南边疆大将军的职位,带着胡人妻子与儿女回故乡去了),甄懿已被贬为庶人,不久前又被龙云漠赐死。前太子妃甄氏,九年前就被龙云漠送往西域和亲去了,自己一番折腾最后却两手空空,不仅未能得到自己向往的权力,更是失去了在后宫的地位,她被晾在这慈圣宫里。几乎见不到外面的人,听不到外面的事,除了生辰和节日,龙云漠会派人来送寿礼或节礼之外,有整整五年了,她根本就见不到他。就算是云汐每次入宫时,找各种借口请他到慈圣宫中来,他也只是答应在御书房见云汐一面而已。 圣贤皇太后知道,龙云漠恨她,正是她背后使计,才让甄懿抓住机会害死了云良岫,她也知道,这一辈子,龙云漠都不会原谅自己了,直到他死。 第883章 番外一:龙云胄(三) 果然如圣贤皇太后所料,至死,龙云漠都没有再见她。而他的突然驾崩也让她吃惊和恐惧。 虽然她也听闻了龙云漠用迎娶皇后的仪仗自嵯峨山将一套凤冠霞帔抬入了崇岫宫,说是要与云良岫成亲。当时心中很是惊疑,云良岫早已死了十年了,这龙云漠为何又用这种古怪的形式再与她举办一次婚礼。可是这个疑团很快就因龙云漠的死而变成了一个永久的谜。 此时的圣贤皇太后已经年近六旬,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又被软禁在这养老宫中,更是无暇追究事情的真相原委了。 如今忽然又有人前来禀报,说圣上留下遗诏,将皇位禅让给了前太子安都王龙云胄,如今的皇帝不再是英宗而是明宗,年号也改为明正,却有些名正言顺的含义在里面。 这更是令太后不解,龙云漠当年因为云良岫的事恨龙云胄入骨,如今却在死前将皇位还给了他,却是为何? 但是英宗也罢、明宗也罢,不管换做谁,自己都是不动不摇的皇太后,或是太皇太后。因为,唯一可以与自己在地位上抗衡的冯贵妃十年前就得了暴病莫名其妙地死了。就算是她不死,她的儿子龙云寒也是个没有生育能力的残废,根本就没有机会入主皇宫。其他的王爷,他们的母亲死的死、老的老,就算是比自己年轻的也顶多是个太嫔,是兴不起风浪来的。哪怕是龙云漠软禁了自己十年,五年不与自己相见,试问这天下又有谁能撼动皇太后的位子? 加之自己已是风烛残年,早已没有了心力闹腾,不如老老实实地在这深宫之中过养尊处优的生活,不问是是非非,只一心向佛,偶尔接女儿云汐公主入宫,逗弄一番可爱的小外孙,也算是儿女绕膝、含饴弄孙了。只要不碰自己的女儿,什么都不是事。 原本以为龙云胄与龙云漠是一样的,毕竟自己在他失去太子之位,龙云漠继承大统这件事上自己没少在先帝耳边吹风。想来这龙云胄也不是傻子,就算是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他登基之后对自己的态度早已在预料之中。 何曾想,龙云胄被封为皇贵妃的云良玦却来给她请安了,自此以后,晨省昏定竟一日不落,这样倒让原本存着戒备之心的圣贤皇太后竟有些受宠若惊之感,毕竟自己被龙云漠冷落在这养老宫中已有十年之久,自己的遭遇即便是人们都讳莫如深,大约天下人也都知道了,不知会被多少人嘲笑呢。如今新帝即位,虽新帝还未曾前来拜见,却派了皇贵妃来日日问安,这让圣贤皇太后多年郁积胸中的愤懑之气得以抒发殆尽,不觉扬眉吐气起来,自是人前人后夸赞皇贵妃知书达理。心里又暗暗将她与死去的云良岫对比,倒觉这位姐姐云良玦更温和谦逊,不似妹妹总是在气势上压人一头,不言不笑便已稳操胜券。而且一旦想起她的眼睛就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果然是如她所说,从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开始,便再也没有度过一个“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的夜晚了。正因愧对云良岫,所以才一路地讨好起云良玦来,尽力在她的面前做出一副慈爱温和的模样,以博得她的好感。故此,后宫便一派和睦的景象。 第884章 番外一:龙云胄(四) 云良玦雍容大气的品行在天下人心中树立了一国之母的形象,人们似乎也变得与皇贵妃一样,对那个名号并不在意,只是在心中敬重着这位尊贵的女子。 明宗皇帝龙云胄却没有皇贵妃那么大度,虽不像龙云漠那般极端,却也对太后一副不远不近不冷不热的态度,对此太后倒也不计较。 时光易逝,转眼三十二年过去。 圣贤皇太后早已在十六年前仙逝,死后追封为孝纯德皇太后,葬于皇陵。 如今的龙云胄已是一位古稀老人,因常年勤于朝政、殚精竭虑,龙体每况日下,已是风烛残年。 一日,圣上在皇贵妃的陪伴下于宫中夕翠园中散步。时为初春,微风送暖,杏蕊吐香。圣上步履蹒跚,四处张望一番道:“爱妃,这园子里怎的这么香?什么花开了?” 因年虽大了,加之整夜在灯光下批阅奏章,龙云胄的眼睛已经昏花了,有时会看不清东西。 听他如此问,皇贵妃悠然道:“圣上,那是杏花开了,所以才会如此清香怡人。” “杏花……”龙云胄似乎记起什么来,沉思片刻道:“朕怎么记得这夕翠园里一朵花都不曾有过呢!” 这话令皇贵妃十分不解,问道:“圣上想是记错了,这夕翠园在三十二年前臣妾随圣上入宫时就早已满栽杏花了。圣上太辛苦了,每日忙于朝政,都无暇看一眼花开,所以才会记错吧?” “爱妃此言差矣,朕虽然老了,眼睛不大好,身子也不如从前,可是记性却不差,这园子是朕的母后孝圣静仁节皇太后在世时最喜欢的,名字还是母后亲自取的,只是朕年轻时曾经调皮,改了叫——”龙云胄说到这里只觉眉心一跳,似乎有什么记忆要从这天眼开处跳将出来一般。 皇贵妃云良玦不明所以,问道:“圣上改了什么名字,可否说来给臣妾听一听?” 龙云胄低首沉思半晌,头脑里很多陌生的讯号不断闪现,就像是一道道闪电,瞬间耀眼却又瞬间熄灭。 “朕似乎将它改名叫,凝碧小筑。” “这个名字却雅,臣妾更喜欢凝碧小筑。” 龙云胄皱着眉头,“但是因为母后文静娟雅却只喜绿叶不爱花朵,所以这园子里种的都是只长叶子不开一朵花的植物,比如柳树、竹子、无花果、松柏、藤萝、薄荷等等。一到夏日,满目翠绿,让人自觉遍体生凉,所以母后才为它起名叫夕翠园。” 听到这里,皇贵妃却掩口笑道:“圣上谬矣!圣上难道不知,世间但凡草树皆会开花,只是有些开得小、有些又太素淡,有些则将花朵藏起来,所以才让人误以为它们是不开花的。” “爱妃此话怎讲?” “臣妾想母后并非是不喜花朵,而是不喜招摇卖弄的花草吧?想那竹子,也会开花,只是花开之时便是竹子凋零之日,所以很是少见。再有柳树,它的花便是飘飞在空中堕水则化为浮萍的柳絮;薄荷的花是淡紫色的小花;松柏开的花细小且呈黄绿色,会让人误以为那是嫩叶;无花果的花朵则是藏起来的,极少被人看见。所以母后喜欢的这些草树皆是开花的,只是隐忍含蓄,并不为人所知罢了。” 龙云胄听了,不由恍然,道:“还是爱妃聪慧,朕怎么从未想到这里,原来母后并非不喜欢花朵,而是借这些看似不开花的翠树绿草来表达自己的心胸啊!” 皇贵妃却望着满园轻盈娇嫩的花朵,轻轻叹息道:“圣上,你可知道,此世间无不开花的草树,不开花者,唯有人心啊!” 第885章 番外一:龙云胄(五) 听了皇贵妃的话,龙云胄不由点头称许:“爱妃这话确是很有道理,这世间草木皆是有情之物,唯有人心才是最冷漠无情的……” 说到这里圣上不由又沉吟起来,他抬起头,望着皇贵妃云良玦的脸,他那一双原本多情的桃花眼,如今已沉静如同幽潭,没人能猜出他的心思。 云良玦也默默地看着圣上的眼睛,岁月的痕迹已经在她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上,留下了深深的纹路。可是龙云胄却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什么似的,久久地、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这眼神忽然令云良玦心里一阵打鼓。 “圣上,您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臣妾?”她试探地问道。 龙云胄听她问,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笑了笑,握住云良玦的手道:“朕真的老了,怎地就忘了,这园子不就是爱妃你给改的吗?” 云良玦大吃一惊,莫非圣上糊涂了?自己随圣上入宫前从来没有进过皇宫半步,因为当时在太子府时自己身份低微不过是个夫人,每次入宫觐见,太子都是带着太子妃甄氏,自己从未有机会入宫。那个给夕翠园改名为凝碧小筑的会是谁呢?难道会是…… 龙云胄却未看出此刻云良玦的神色变化,依然自顾自地说着:“朕记得那是个春日,当时朕还是太子,那日刚刚因为在烟花巷中流连数日而被父皇训诫一番心情郁闷,于是躲在母后最喜欢的园子里喝酒。这园子其实是母后留在宫中最后的一点痕迹了。如今却全被抹去了。这龙云漠将宫中很多建筑景致都保留着当初的样子,即便是改动也只是动了细节,未改大局,不知为何,唯独这园子,他竟一点儿当初的痕迹都不留。” 圣上说话有些跑题了,自己却未感觉到,“小时候,他是喜欢这个园子的,求父皇将园子赏给他,但是,父皇大约是睹物思人,便将这园子赏了我。这大约也是龙云漠的一个心结吧?所以,一旦做了这天下之首,自然是要将自己曾经最喜欢却得不到的,改毁到面目全非吧?” 皇贵妃只静静地听着,并无话说。 “朕记得,那日,爱妃你是穿着一身沉重繁琐的王妃服制,大约是因为太累了,所以躲到这里来休息。你与侍女闲聊,便说这里翠绿怡人,庭阁精致,如果你要是给这园子起名字的话便叫凝碧小筑。那声音如此动听,园子名起得又雅致,更令人心动的是你的芳香和一双眉眼……如今,你用的熏香与那时不同了吗?朕怎么再也没有闻到那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清香了。” 皇贵妃云良玦仍然是无话可说,她不是圣上口中所说的那个人,而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自己推测的那人。 但是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并不知情,因为彼时自己已经被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云良玦害死了,魂魄寄居在押魂司,并不知道世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听圣上如此说,再推想十年前着王妃服制,眉眼动人、芳香怡人的女子,除了她,还有谁? 圣上与自己在一起四十多年了,一直未曾提及关于那人的只言片语,如今老了,记忆越来越模糊的时候,却突然想起关于她的那些细节,这不能不令皇贵妃心下不安。 第886章 番外一:龙云胄(六) 女人皆自私,尤其在男女情感上。云良玦担心,一旦圣上记起云良岫,以及与她之间那刻骨铭心的爱恋,又会将自己置于何处?若是知道了自己在白云观的所作所为,又会如何看自己? 更何况,当年与圣上离开白云观之前,云良岫曾一再嘱咐自己,不得在圣上面前提及她一字。因为,她并不知道那迷药的作用究竟会在怎样的节点上被化解,或许就是一个名字的出现。一旦迷药失效,谁也不能预料到,圣上会做些什么出格的事,不再喜欢云良玦或许是最小的伤害了。 于是,自己用四十多年的时光来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个秘密,而四十多年的恩爱也让自己再也离不开圣上,失去圣上的恐惧往往会在最幸福的时刻突袭自己的心脏,让自己患得患失。 这不同于将其他妃嫔送上圣上的龙床,因为自己知道,哪怕圣上对后宫中所有的妃嫔皆雨露均沾,就算是曾经最得盛宠的红莲子,自己也不会担心,因为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圣上的心始终都是在自己这里的。 可是,对于早已不在人世的云良岫,皇贵妃云良玦却是毫无抗拒能力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荣宠都是怎么得来的。 如今,自己最初的愧疚之心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便是对圣上的依恋与爱慕,这个外表不羁内心温暖的男人,本就是自己的夫君,自己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又怎舍得拱手让与他人? 想到这里,皇贵妃忙笑道:“圣上果然是好记性,臣妾早就忘了那事,您竟然还记得,这园子名确是臣妾改的,那时臣妾还年轻,没轻没重的竟然改了母后最喜欢的园子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至于那香,都是年轻女子喜欢的味道,臣妾老了,自然要换一些稳重的。好了圣上,早春风冷,您出来散步也有一会子了,不如回臣妾宫中喝杯热酒暖暖身子,免得着了风寒。” 龙云胄眯起昏花的双眼,看着满园粉白如云的杏花,似乎在寻找当年的痕迹,可惜这杏花云里没有一丝绿色,这满园清香之中也再无那直透心脾的馨香,眼前人犹在,却为何,不似当年?难道自己真的是老了? 一阵冷风卷来,扬起漫天花瓣扑上面门,迷了他的双眼,忽觉一丝风钻进了眉心,寒意入骨,浑身竟是一抖,不觉道:“好冷的风啊!” 听圣上喊冷,皇贵妃云良玦急忙紧紧搀着他的手臂,扶着他上了候在一旁的步辇带着圣上回了她的锦霞宫。 不料,当夜圣上便发起烧来。急忙请太医诊治,果然还是受了风寒,且风寒侵入脏腑,加之圣上数十年操劳国事,身体早已虚空,如今春秋已高,恐难以抵御了。 皇贵妃听了太医的话,不由悔恨万分,自责不该在料峭春寒里答应圣上到园子里散步,也不该逗留那么久。 然而自责也罢,悔恨也罢,皆是无用了。也是合该圣上寿数已近,竟又添了咳喘之疾,稍一动弹便会呼吸困难,胸口憋闷。 半月后,虽经太医们全力救治,却无力回天,三月初五之夜,圣上驾崩于锦霞宫,时年七十一岁。 立时全国上下一片哀戚之声,满城皆披缟素,从此,大夏由盛世走向了衰落。 第887章 番外一:龙云胄(七) 那夜,龙云胄正在床上昏睡,前来侍疾的阮贵妃服侍他服过药后,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偷偷垂泪却不敢让圣上看见。 太医的话,众人心下皆明白,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龙云胄虽口不能言,但心里是明白的,看到红莲子容颜苍老,背对着自己默默拭泪,有心劝慰却连唤她的气力都无有了。 张目四望,只觉屋内烛光摇晃得愈发厉害,令他一阵阵头昏。不觉间便昏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约约忽听耳边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姓,心下纳罕,自己做这个皇帝已有三十几年,从未有人对自己如此大胆,竟直呼其名。 正要发火儿,睁开眼睛,却见眼前一片黑暗,心道:“这寝殿里的灯何时灭了?怎的如此黑暗?” “来人……把灯点上,红莲子,你在哪儿?”呼唤无人回应,却见眼前忽然有个影子一闪,眯起眼睛仔细去看时,隐约竟看到在自己前面不远处,有一只乌黑的鸟儿在拍着翅膀无声地向前飞,看上去有些像乌鸦。 寝殿里何时飞进一只鸟来? 忽然,颈上一紧,似乎有个锁链之类的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想用手去抓,却抓了一个空。无形的锁链的另一头似乎是拴在那乌鸦的身上,锁链牵着自己,身子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跟着那乌鸦的黑影向前走去。 虽然很是抗拒,可是却身不由己。又加之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眼前不远处的那只乌鸦,是自己唯一能看到的东西,不随着它走,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走了一会儿,却不见有人追来,在自己身边值守的內侍与宫女们难道都睡死过去了?今夜侍疾的红莲子一向是个警醒的,就连些微的响动都能听得到,怎么就不曾发现自己离开了? 心中甚是不悦,可是又无可奈何,唯一令人欣慰的是,身体很是轻健,全无平日里的疲惫衰弱。虽然是被拉扯着,走起来竟也脚下生风。 正走着,忽然锁链拉扯自己的力量消失了,眼前的那只黑色的乌鸦也不见了。只能迷茫地站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此刻的龙云胄心里有些明白了,自己大约是已然不在人世了,不然怎会出现如此古怪的现象?可是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不辨方向,不知时辰,该往哪里去呢? 正徘徊犹豫间,忽然,自己的手被一只手握住了,那手纤小微凉,却又细嫩柔软,似乎曾经,有过这样的一只手,与自己的手紧紧相握。只是再也记不请了。 本能地抓住那只手,眼前却依旧是一片浓厚的黑暗。 “你是谁?” 没有回答,那只手却拉着他向前走,大约是因为在黑暗中担心自己看不清脚下,所以那人走得很慢。什么都看不见,却依稀觉得那是一个极其温暖的人,就像一盏黑夜里明亮的灯火,可以照见人的心灵。 走了许久,手一直没有松开。龙云胄被牵引着,再也不觉得前途黑暗不测充满恐惧。那只乌鸦似乎跟在自己的头顶,悄无声息地追随着他们,一起向着未知的地方飞去…… 不知过了多久,龙云胄似乎看到了前面有一丝光亮,就像阳光穿透乌云的一丝缝隙,突然照进人的眼睛,让人一时什么都看不清了。 就在这一瞬间,那只手突然松开了,毫无征兆地放开了他的手。 龙云胄心中一惊,急忙伸手去抓,却扑了一个空。 躲避着耀眼的光芒,龙云胄依稀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披长发、着黑袍,落足无音,悄然隐去,所过之处,唯留一脉幽香。 这芬芳铿然拨动龙云胄心中那一根久已尘封的弦,那人是……她是…… 乌云哄然散去,眼前一片光明,心下澄净如天池之水。 “良岫!”龙云胄大吼一声,向着那身影消失的地方飞奔而去,犹如阳光一般的金色光芒褪去一身岁月烟尘,站在他身后,看他棕色长发随着奔跑披拂飘荡,挺拔清秀的身影,渐渐融入了那片金色,再也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