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太高冷》 第1章 楔子柳闻莺的自白 我叫柳闻莺,我爹叫柳权,是个丞相。 我娘生我的时候正是夏季,窗外绿柳成荫。我爹刚从产婆手里把我接过去,便听到了一声莺啼。于是我爹懒得动脑子,便顺口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 我前脚刚落地,后脚二娘就要生了。二娘也生了个女儿,我爹取名叫柳闻月。 我娘是我爹的正妻,可惜却不得宠,就生了我一个孩子,我就成了柳府唯一一个嫡女。但虽说我娘不得宠,我爹却没有迁怒于我,把我当成宝贝一样养。 我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也是二娘生的。要说二娘其实也不是很得宠,我爹对她只是比对我娘和颜悦色一些,我爹对我娘几乎没什么表情,我爹不理我娘,我娘就也不理我爹。 我爹说来也是个奇人,要说柳丞相在京城的地位,好听点说,叫得天子倚重;往难听了说,就是刻薄、死板又不近人情。好几次把圣上都给气晕了过去,还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要说我爹这性子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活到现在,也真是不容易。所以一直以来,我都特别敬仰当今圣上,那得有多大的容忍气度,才能忍我爹忍到现在。必须是个风度翩翩、有才有貌的佳公子。 谁家少女不怀春。 所以我少女时期的梦中情人便是皇上。 第一次见到皇上是在我十三岁那一年。 那年我爹治理水患,立了大功。皇上龙颜大悦,亲临丞相府给我爹封赏。我们全家老小跪在凝辉堂门口迎接圣驾,皇上赏赐了好多东西,金光闪闪的。 我在丞相府胡闹惯了,周围的人都低着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我实在是好奇,于是直起身子想要看一看,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眸,眉眼弯着,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那时年纪还小,也不知道害怕,只觉得很新奇。他盯着我看,于是我也瞪着大眼睛盯着他看。心想皇上生得真俊俏,浑身金灿灿的。连头上束发用的冠子都是金色的。 直到我爹察觉到了皇上的视线,回过头来对我低喝一声,“莺儿,不许胡闹!” 我这才又低下头去,但依稀觉得那个视线还在扫视我的方向。也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皇上真的就一直在盯着我的脑门看。 后来他还和我说了几句话,不过是看着我对着我爹说的。 他说:“相爷家的大小姐果真是蕙心纨质,长的可不随柳相。相爷若是这般资质,朕多挨你几顿训也甘愿。” 我听见他说的话,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边低头边窃笑,这个皇帝真有意思,骂了我爹又夸了我,也不知我爹是该哭还是该笑。 柳闻月立在我旁边,听皇上没有夸她,还十分生气的哼了一声。 我得意地想,再哼皇上也不会夸你,因为我才是嫡女。哼~ 柳闻月自小就什么都比我好,长得比我漂亮,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绣花跳舞,样样都比我强,连名字都比我的好听。这个嫡女的身份是我唯一能比得过柳闻月的。 皇上说完,我爹笑笑,避重就轻的回道:“是不随微臣,随夫人。” 其实我爹长得也挺好看的,就是时常板着张脸不肯笑,看着就不易亲近。所以柳府的人,除了我和我娘,都特别怕他。 我不怕他,是因为我爹疼我。 我娘不怕他,是因为我娘不爱他。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皇上当天没留太久,和我爹在凝辉堂说了会儿话,便启程回宫了。 皇上走了之后,我就飞快地跑到书房里把“蕙心纨质”写了下来,然后命人裱好,就挂在我床头的柜子上。 我看着那幅字,感觉心动了一下。 第二次见到皇上,是我大哥大婚那日。 我大哥叫柳埕,是我爹唯一一个儿子。我爹在京中权势滔天,深得皇帝倚重,独子却弃仕从商。起初我爹十分反对,软的硬的折腾了我大哥许多年,我爹拗,奈何我大哥比我爹更拗。 折腾了这么些年,我爹虽不再反对,但也不看好。可我大哥是个好强之人,凭着一己之力,捣鼓起了茶叶生意。而且越做越红火,茶庄已经开了很多分号。我爹这才不再说什么。 大哥大婚那天,皇上再次赏脸驾临了丞相府。听到皇上要来,我高兴地拽着我爹直蹦。 我是女眷,不能见客。可是外面热热闹闹的,我又着实心痒痒,于是便偷偷溜到了凝辉堂旁边的树林里。 再次见到皇上,是在树林里的一株桃树下。 彼时正是春日,阳光最好的正午。我站在桃树下,扒拉着桃枝往外望,想着就算瞅不见皇上,能瞅着一片黄色的衣角也行啊。 我正往外望着,冷不丁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回过头,就看见了那身我魂牵梦萦的黄色衣服。 再次抬头,再次对上那双眸子。 我傻乎乎的盯着他看,眼睛都忘了眨。皇上却伸出手,轻轻的覆上我的眼睛,嘴角的笑很温和。 他说:“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你再这样盯着朕看,朕就要把持不住了。” 我这才听出他是在调戏我,瞬间羞红了脸。皇上笑着把手拿开,桃花开得正好,他伸手折下一枝,插在我的鬓发上,还顺手帮我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 很快,一个小太监找了过来,他收回手便随着小太监走了,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对我说:“会一直在这里吗?” 我起先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琢磨了一下才有些明白,瞬间心如擂鼓,他这是想向我承诺什么吗? 我红着脸点了下头,他笑了。他笑起来特别好看,眉毛斜飞入鬓,宛如天神般的英气俊朗。 他笑着对我说:“那就在这里等着朕。” 我怕他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看他转身就要走,慌忙跑上去说:“我叫柳闻莺。” 他的嘴角还在上扬,“朕知道。” 我笑眯眯地看回他,对视了片刻,我提着裙角跑走了,因为女孩子这时候总要表现的娇羞一点,虽然我很想再多看他几眼。 回了房间之后,我对着床头“蕙心纨质”那四个被我写得歪七扭八的大字一直傻笑。 那枝他别在我发间的桃花,我小心翼翼地插在瓶子里养了起来。可惜没过几日,花还是枯了。最后一片花瓣落下之后,我把光秃秃的树枝收进了梳妆盒。 行了及笄礼之后,我便安安心心的等着他。我爹是丞相,丞相之女入宫,按理说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况且,他说过了,说要我等着他。他是皇上,君无戏言。所以我等得很安心。 因为我长得也不丑,又是柳相嫡女。所以行完及笄礼之后,京城里来我家求亲的王公子弟还挺多。 我不急着嫁,我爹本也不急,却不知为何在一次早朝之后,把自己关在书房抽了半晌的烟斗。晚饭的时候,就和我提起了婚事。 我爹愁眉苦恼、废寝忘食的在一堆人里挑了又挑,比处理国家大事都上心。我害怕我爹真从那些人里挑出来一个,把我给嫁了。于是特别孝顺的挑了个时候去给我爹送甜汤喝。 我爹挑出几个问了我的意见,我七拐八拐、特别矜持地绕着弯子夸皇帝。我爹听出我什么意思,皱着眉头说:“莺儿,爹是不会把你嫁给皇上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爹真的就没把我嫁给皇上,在一堆人里千挑万选,指定了皇上唯一的亲弟弟——宁亲王肖随。 我爹没把我嫁给皇上,却在收了宁王府的聘礼后,一顶轿子把柳闻月抬进了宫。柳闻月入宫前,还特意来看了看我,甚至还蔑视地看了眼我挂在柜子上的那幅字——“蕙心纨质”。 我知道,柳闻月又赢了。我们两个从小就喜欢争,争到最后,她还是胜我一筹。柳闻月入了宫,上来就封了蕙妃,赏赐紧跟着也就到了柳府。 我照旧跪在凝辉堂,听着宫里来的公公念圣旨,觉得格外讽刺。 明明是看着我的眼睛、夸赞得我。转头竟成了别人的封号。 明明说好了要我等他,可我一转眼,他却娶走了柳闻月。 他掌心的温度似乎还覆在我的眼睛上,他是皇上,君无戏言,可他对我撒了谎。 圣旨听到一半,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径自站起来跑走了,依稀听得身后我爹似乎在向宣读圣旨的公公赔不是。 回了房间,我把那幅在我床头挂了那么多年的字摘了下来,合着那枝桃枝在后院一把火烧了。火星刚起我又后悔了,伸手去抢那幅已经烧着的字,冷不防手被烫伤。 可字已经被烧了一半,连着那枝已经干枯、光秃秃的桃枝,也被毁的差不多了。 我抱着破烂不堪的纸张,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大哥听完圣旨后跑来找我,看我蹲在后院哭,一时也慌了,手忙脚乱的问我怎么了,我只是抱着被烧伤的那只手抽噎着一直喊疼。 我爹这事做得特别绝,我黯然神伤了好一阵子。我大哥以为我是害怕嫁人,先后过来瞧了我好几次,又是劝又是哄,还把宁亲王肖随夸得像朵花似的。 “莺儿,宁亲王那可是才貌双全。你嫁去宁王府必不会受委屈的,听闻这位宁亲王潇洒不羁,当年西北战乱时,还亲自挂帅出征,以一敌百、骁勇非常。可是京城里好多女子的梦中情郎呢。” 我皱皱眉,“听闻?大哥你没见过他?” 京城里好多王公子弟素来喜欢闲来无事便聚在一起,喝酒听小曲。我大哥虽没有入朝为官,但好说也是柳家独子,多得是人巴结。 大哥听我这么说,语气更加敬仰了,“宁亲王喜欢四处游历,很少待在京城。我哪有那个荣幸,一睹宁亲王的风姿。” 我十分不屑,“他那么厉害,怎么不去做皇帝。” 大哥闻言立刻捂住我的嘴巴,难得严肃地说:“皇上自然比宁亲王更厉害。莺儿,这话以后可不准胡说。” 于是我哭得更厉害了。我才不要嫁给一个只会打仗的不羁野蛮人! 后来我就逃婚了。 我打晕了随身侍婢,抓起我的小包袱溜出了柳府,然后混进了押解送镖的一个队伍里,稀里糊涂地溜出了城。那趟镖送往邻国的一个小县,来来回回少说也要一年半载。 我想等我爹从这群镖师口中得知我的消息后,婚期大概早就过了。 什么宁亲王,什么皇上,都见鬼去吧。 第2章 第一章初来乍到(1) “大哥,”闻莺从一顶帐篷里爬出来,听了听周围的狼叫声,有些瑟缩地问守夜的彪形大汉,“咱们还要在这外面住多久?” “前面就是青山县了,你小子若是不想再跟着我们继续往北,在青山县落脚也不错。” 大汉坐在火堆前面,把手里的果子递给了闻莺几个,“你这小子也算命苦,细皮嫩肉的,又无依无靠。青山县是个好地方,你去那里谋个生计。好好干,一定能糊口。” 闻莺对大汉道了好几声谢,这才又钻回到帐篷里。 青山县是一个富庶的大县,由于地理位置极佳,是好几条商道的交通枢纽。 这么一个地方,若是没有一个好县令好好治理,必会犯上作乱,官商勾结,民不聊生。 上一任的青山县县令是个大贪官,不知吞了多少商人的银子。柳权当年为了这个官职的人选,没少跟皇上吵架,每次议事回来少不了要在书房摔些东西发泄发泄。 最后还是新一任的恩科状元自请前往,才算了了她爹心里的一桩大事。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位恩科状元也就是现在的青山县令应当叫做温良远。 青山县在他的治理下才慢慢平静下来。 柳权曾经还十分疑惑,说这个温良远虽有才能,却无远见。 孔孟之道虽张口就来,却是个实打实的书呆子。 也不知是为何将这青山县治理地如此秩序有条。 闻莺顺着记忆想了想青山县,听着耳边镖局兄弟的鼾声以及帐篷外的狼叫,抱着膝蹲在帐篷角落,顿时悲从中来。 闻莺没怎么权衡,次日就在青山县和镖局的一众弟兄道了别。 说来也巧,闻莺到青山县的那天,正缝青山县令温良远过寿。温良远是出了名的清正廉洁,爱戴百姓,自然也就受百姓拥护。 那日青山县县衙大门敞开,筵席从衙门院子里摆到了十里长街上,入席的都是些寻常百姓。县衙张灯结彩的,甚是热闹。 闻莺抱着空瘪瘪的肚子也打算去大吃一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闻莺从家里逃出来,身上没带多少银子,每月她爹给的月钱虽不少,但她平时花钱大手大脚,又总爱赏给下人,所以总是存不住钱。 逃婚这事又不能让旁人知道,闻莺收拾了几件金玉首饰便匆匆逃了出来,可首饰那东西,贵重是贵重,关键时候又不能当银子花。 她也不敢随便把它们当了,生怕以柳权的精明劲儿,从当铺顺藤摸瓜,再把她揪回京城。 于是那些首饰就只能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小布包袱里。一路跟着镖局那些人,吃住省了,可别了他们,到了青山县,荷包里的那点小银子总要省着花。 闻莺想,从今天开始,一天能吃一顿就绝不吃两顿。能省下来的银子,就绝对不能花! 衙门里挤挤攘攘地,坐的全是百姓,闻莺轻而易举就溜了进去。 百姓们正等着给县令祝寿,于是闻莺就开始在县衙里逛荡,四处打量了一下鼎鼎大名的青山县衙,心想原来也就是普通衙门的样子,没她爹描述的那么好嘛,反而很破,尤其是后院的那个小花园,草长得都比人高了。 简直就是一个经久失修、已经荒废了的破院子。 边逛着边嫌弃着,闻莺一不留神就顺着香气逛到了厨房。 厨房里准备菜肴的师傅很多,又挤又乱。 闻莺顺了只烧鸡,蹲在花园的一座假山后面开始吃。吃的同时也开始思考她今后的人生。 小时候,家里请过教武师傅,教过大哥一些基本功。柳权自小就宠爱闻莺,她闹着要学,于是便让她和柳埕一起学。可她毕竟是个姑娘,娇娇气气的,学了一段时间就不想学了,柳权便又问她想学什么,女孩子家总要有一样能拿的出手的。 可是闻莺哪里晓得自己要学什么,她娘又不管她。 于是柳闻月学什么,她便也跟着学什么。到了最后,柳闻月学什么都会,她学什么都坚持不下来,总是学了个半吊子。什么都会有一点儿,可什么都不精。 早知道就好好学学弹琴唱曲儿,说不准还能进个戏班子赚点银钱。 这下离开柳府,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闻莺根本不晓得自己能干什么。只好哀怨地啃着鸡腿叹了口气。 闻莺刚叹出一口气,隐约听见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好奇地顺着假山的缝隙向外望,只见有个小厮抱着一大坛酒,酒坛上面还贴了一个硕大的“寿”字,正步履匆匆地往前院走。 应当是祝寿酒,估计是要开饭了。闻莺想。 小厮正走着,从后面小跑着跟过来一个人,拍了拍他,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小厮把酒交给后面跟着过来的那个男人,小跑着又原路返回,估计是回厨房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闻莺低下头正准备继续啃鸡腿,却瞟见跟过来的那个男人把酒坛往地上一放、盖子揭开,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打开纸包便撒了进去。 撒完之后男人把盖子盖回去,眼神犀利地扫了一下四周,闻莺吓得忙把脑袋缩到假山后面。 男人环顾了一会儿,瞅着四下无人。这才又抱起酒坛沿着小路往前院走。 闻莺这下也无心吃鸡了,若是下毒的话,这么一大坛寿酒别说温良远会喝,来吃寿宴的百姓们也会喝。 温良远从官这么多年,虽说奉公守法,但难保不会得罪一些大的商号和名门望族。 若真是想毒死他,岂不是那么多百姓也要无辜陪葬。 若不是下毒…… 闻莺想得多了起来,脑子自然也开始乱,刚刚那个男人面相可怖,看着便像一个生死之徒。就算那些粉末不是毒药,也绝非是好东西。 闻莺懊恼地踢了下脚边的那只鸡,这事怎么就让她撞见了呢。 青山县离京城也不算远,她若是在这里管闲事管出名堂来了,难保不会有什么风声传到她爹爹耳朵里。 到时候她不是白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跑出来,还是要被柳权揪回去嫁人的。 可是,人命关天,这闲事也不能不管。 闻莺纠结地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拍拍屁股,决定先去前院看个究竟。 前院热闹得简直不能再热闹,闻莺跑过去的时候,祝寿酒已经被放在了主位上。 主位上坐着一个穿着布衣的白面男子,一看就是个弱不禁风的羸弱书生——这就是温良远? 好白啊。这是闻莺对温良远的第一印象。 看着倒是很朴素,明明是个特别有油水赚的官位,被他当成这样,也算是不容易了。 闻莺感叹的时候,温良远已经站了起来,拱手对下面席位的百姓说:“温某在这青山县就职也三年有余,席下各位对温某诸多照拂,如今又如此破费为温某祝寿,此等恩情温某铭记于心,定不负众望。” 立刻有个人站出来说:“温大人这么客气就是见外了。咱们青山县里里外外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客气什么!” 接着就是一堆人迎合道:“就是就是,温大人,客气什么。” 温良远揭开酒坛的红盖子,把比人腰都粗的酒坛,轻轻一掂抱起来往自己的酒碗里倒了满满一碗。 看着挺瘦,力气真大。这是闻莺对温良远的第二印象。 能把青山县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这个温良远若真没两把刷子也说不过去。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温良远端起酒碗:“那温某就先干为敬了。” 底下百姓一齐喝彩。 这时有两个衙役抬起酒坛,去给院里的百姓倒酒。 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副场面。 然而温良远刚端起碗来,酒碗忽得被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的石子震破,碗裂成几瓣,落到了地上。 碗里的酒也跟着洒下,在地上泛起白沫。 百姓都被这一幕吓到了,有几个站在前面的,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酒碗,手一抖,登时好多酒碗纷纷落到地上。 无一例外,所有的酒里都有毒。 闻莺看着眼前的场面,呼出一口气,把手里的弹弓揣进怀里收好,正准备功成身退,却感觉似乎有人在看她。 她生怕被人发现,立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四周乱糟糟的,百姓们被吓得乱作一团,闻莺这才舒口气,从身边的酒席上又顺了只鸡,大摇大摆地往大门走。 温良远被吓得脸色更加白了,紧张地拽着身旁的蓝衣服少年:“小五,这……” 被唤作小五的人倒是比温良远镇定多了,有些嫌弃地掰开温良远的手,说:“有人下毒,你得赶紧安抚百姓,立刻关闭县衙所有大门。孔大,你带些人手把衙门围起来。孙二,你去厨房,把凡是碰过寿酒的人都带过来。” “是。”两个满脸横肉的魁梧大汉领了命忙活去了。 小五自己迈开了步子也要走,温良远还处在受惊状态,忙拉住他:“小五,你干吗去?那酒我差点儿就喝了,有人要杀我……” 小五没理他,再次把他的手掰开,无情地迈开步子走了。 第3章 第一章初来乍到(2) 闻莺才懒得管这些,叼着鸡腿继续怡然自得地往门外走,不料刚走到大门口便被人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小兄弟,衙门里有人下毒。现在禁严了,谁都不准出去。为了安危着想,小兄弟还是先留步吧。” 留步就留步,反正下毒的又不是她。闻莺十分好说话的叼着鸡腿又往回走,走了没两步,撞上一个人,闻莺好心地伸出爪子拉住他,含着满嘴的鸡肉,含糊不清地说:“兄弟,禁严了,不让出,回吧。” 那人神色复杂地盯着她拉住自己衣服的手,眉毛皱了起来。 闻莺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干笑着把手松开。蓝色绸缎料子的衣服上,沾上了一个大大的油手印,隐隐还散发着烧鸡的香味。 闻莺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把手往自己的粗布衣服上又抹了抹:“那个……这位兄弟,对不住啊。你这衣服,挺贵的吧?” 眼前这人,一副贵公子的样子,就是面色黑了一些,两道眉毛较皇上的更为英挺,只不过板着一张脸,毫无表情,不像那个人会笑,就算不笑也很温暖。 闻莺猛地摇了摇头,怎么会想起皇上呢!没出息! 贵公子有些嫌弃地看了看闻莺擦手的动作,以及她手里还剩的半只鸡,扬声说:“来人,此人有下毒的嫌疑,抓了。” 闻莺还没反应过来,胳膊便被闻言跑过来的两个衙役揪住了。 闻莺怒了:“哎!蓝衣服,不就是弄脏了你的衣服吗,赔你一件就是了,你抓人干吗!你这是公报私仇!我要告你!” 蓝衣服没给她任何回应,她就这么被押到了温良远的面前。 “大人,我冤枉啊!这个人他公报私仇!大人,你是青山县的父母官,一定要为草民做主,革了他的职啊!”闻莺泪眼汪汪地看着温良远。 温良远有些无奈:“小五……” 小五很酷,抱着肩站在闻莺身边面无表情,并且一言不发,似乎在想事情。 闻莺被两个衙役按着跪在地上,恶狠狠地仰头瞪身边的人,心想,就叫小五,这么难听的名字,拽什么拽! 有个衙役跑过来通报:“大人,不好了!属下刚才去厨房问有谁碰过寿酒,大家说这坛酒是今早从天香楼运过来的,运来后就放在那里,没人动过。可刚刚属下去盘查的时候,厨房里的人说,送酒过来的那个小厮抱着酒坛出去后就再没回去过,属下一路查探,发现那个小厮死在了后院小路上。” 温良远终于有了点儿一县之主的样子:“走吧,去看看。” “等一下。”小五再次开口,转过身对这院子里一堆议论纷纷的百姓说,“诸位乡亲,今日发生此事实在是抱歉,诸位去守门衙役那里禀明身份,就可自行离去。” 温良远看了看院里的百姓,“万一下毒之人就在这里面呢?” 小五用“你是白痴吗”的眼神瞥了一眼温良远,抬起步子往后院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指了指还跪在地上冲他扔眼刀子的闻莺:“带着他。” 闻莺被一路押到后院,冲温良远嚷了一路的“冤枉”,温良远只是挠着头讪笑:“小兄弟再忍忍,等本官查明真相,定还小兄弟一个清白。” 无端就被当成了嫌疑犯,好心没好报。闻莺现在觉得十只烧鸡都不能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闻莺心里这么想着,继续恶狠狠地瞪走在自己前面的小五,然后没好气地问身边一个衙役:“那个看起来拽得不能再拽的人是谁啊?” 衙役答:“是我们师爷。” 就是个叫小五的师爷,牛气什么啊。闻莺气冲冲地哼了一声,走在前面的人立刻回头看了她一眼,闻莺很没有出息地被那个眼神吓得低下了头。 后院的小路上,就离她刚刚吃烧鸡的那座假山不远,那个小厮面色发黑地躺在小路旁的草丛里。 已经有仵作蹲在尸体旁检查。 仵作勘验了一会儿,起身向温良远汇报,“大人,是中毒而亡。死亡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 小五听完仵作的话,蹙着眉也在那小厮身边蹲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莺也远远地瞅着看了看,死亡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厨房中人既然说他抱了酒出来就未曾再回去。如此看来,应当是被后来那个男人下了毒,回厨房的路上毒发身亡了。 可是,那个男人只是与他说了几句话,便接过酒坛去了前院,按理说是没有时间再折回来下毒的。或者说,这两个人是一伙的?如果小厮也是下毒这件事的参与者,那后来的那个男人大可不必出现。 闻莺想着,也跟着皱起了眉。 温良远见小五在那里看得仔细,问:“会不会是这个人下了毒之后服毒自杀了?” 小五摇摇头:“时间上不对,这人死了有一会儿了。若是送了毒酒到前院,见事情败露再服毒自杀的话,不会躺在这里。” 小五说着站起来,犀利的目光射向闻莺:“是谁下的毒?” 闻莺被看得浑身一哆嗦,仰着脖子望天空:“我怎么知道?” “你若是不知道,那这案子就能定案了。”小五很平静地冲温良远指了指闻莺,“他,下毒谋害县令不成,还杀人灭口。先关押到大牢,听候发落。” 温良远有些迟疑,看了看小五,又看了看闻莺,有些为难地张了张嘴巴。 闻莺一听急眼了,挣开衙役押住她的胳膊跳起来,冲着温良远喊道:“原来青山县令不过尔尔,只听信一个师爷的一面之词便要草菅人命。” 闻莺喊完,瞪向小五,“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就是下毒之人?” 小五托着下巴看了看她:“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不是下毒之人?” 闻莺简直是要被气死了,她不过就是来凑个热闹,偷吃了两只烧鸡,顺便办了件好事,本来心里还高兴着呢,怎么好好地就被当成杀人犯了。 你才是杀人犯,你全家都是杀人犯! 第4章 第一章初来乍到(3) 闻莺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那个下毒之人从后面跑过来,一脸急色的拍了拍小厮的肩膀…… 等等。 闻莺转了转眼球,看着小五本来想说话,转念气呼呼地别过头去对温良远说:“大人,我可否检查一下尸体?” 温良远让开一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小兄弟请便。” 闻莺走到尸体旁边,冲还站在一旁的小五没好气地说:“起开。” 小五象征性的挪了挪步子,闻莺蹲下身去,闭了闭眼、咬咬牙把手伸向小厮的腰带,她还没见过男人的身体,虽说这是查案子,虽说眼前的人是个死人……闻莺的手在腰带上停了一会儿,还是下不去手。手缩回来,再伸过去。 小五疑惑的看她几眼,终于忍不住问:“你要做什么?” 闻莺抬起头看他,脸色红彤彤的,欲言又止的对他说:“那个……毒可能被下在左边肩膀上。” 小五盯着她打量的看了一会儿,也蹲下身去,伸手就要解小厮的衣服,闻莺攥紧拳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身边的人似乎是笑了一下,闻莺听得心里一阵抖,面瘫也会笑?由于无法想象面瘫笑起来什么模样,闻莺在看男人身体和看面瘫笑中权衡一下,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瞟了瞟身边的人,只见小五从仵作那里拿来一把剪刀,向着小厮左肩上的衣服剪了过去。 闻莺这才放心的睁开眼睛,问他,“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小五手下动作不停,“不是。” “哦。”闻莺闷闷的应了一声,果然是自己听错了。拽得不得了的蓝衣服面瘫而且名字那么难听的臭师爷怎么可能会笑。 肩膀处被剪开,小五凑过去看了看,果然发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针眼,周围有已经干涸的黑色血迹。 小五点点头,冲身后的衙役指了指闻莺说:“果然是这个人下的毒,收监吧。” 闻莺吓得猛一下弹开,凑到温良远身边,哭丧着脸说:“大人,是我救的你,是我用弹弓把你的酒碗打碎的,”闻莺怕温良远不信,边说边从怀里掏出弹弓,“大人,你看,这是物证,你不能恩将仇报啊!” 温良远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搬出口头禅,“小五……” 小五直起身,面向闻莺,“说,是谁下的毒。” 事到如今,本来不想惹麻烦,可麻烦已经找上她了,闻莺只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过那个人右半边脸上有一道疤,从眼角一直到下巴,特别可怕。” 小五的眼神还是怀疑,闻莺立刻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绝对是真的。我就知道这么多。”而后可怜巴巴的望向温良远,“大人,救了你的事我就不邀功了,不过,你能把我放走吗?我真的是冤枉的啊大人。” 温良远显然是做不了主,支支吾吾的,闻莺只好再次看向面瘫,可面瘫似乎还在思考她的话的真实性,闻莺心里开始急起来,走过去抓过小五的袖子火急火燎地往假山那边走。 闻莺拉着他跑到假山后面,“当时我就蹲在这儿吃烧鸡,你看,这鸡骨头就是我吐的。还有这半只鸡,你摸摸,还热乎着呢。” 闻莺说着抓起小五的手就往那半只烧鸡上凑,小五眼角抽了抽,把手抽开,“你在这儿蹲着,然后呢?” 然后闻莺把刚才她所见的,手脚并用地描述了一遍,说完生怕小五不信她,又拉着他凑到假山的那条缝上,“我就是透过这个缝看见的,你不信的话,你蹲这儿试试。” 还有像她这么倒霉的人么!好心好意救个人马上就把自己救牢房里去了。好容易要嫁人了,她本来那么高兴去行及笄礼,那么多繁文缛节她都忍了,可行完之后,那个人却成了自己的妹夫。 闻莺思绪一飘,越想越委屈,抱着小五的胳膊就哭了起来。 响亮的哭声让跟着过来、站在小路上的衙役们都傻了眼——假山后面师爷到底是干啥了,人家一瘦瘦弱弱、眉清目秀的小公子怎么就哭起来了。 小五面露窘色,低喝了一声,“别哭了。” 闻莺咧着嘴哭的更厉害了,抓起他的衣袖擤了把鼻涕。小五的脸瞬间黑了,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再哭就把你关牢房。” 还关牢房?都说了不是她下的毒!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了,把你们都毒死!闻莺继续哇哇哭,心里委屈地要命。 身边的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哭声越来越大,小五把她掂开,咬牙切齿的继续威胁,“再哭,秋后处斩。” “哇——”爹娘,女儿不孝啊!闻莺抓起地上剩下的半只鸡,扯下一块干净的鸡肉,边大哭着边往嘴里塞鸡肉。 小五:“……” 衙役们站在小路上也很是纠结,这怎么越哭越厉害了…… 温良远处理了尸体的事后匆匆赶过来,听见哭声揉了揉耳朵,“孙二,怎么回事?” 一个衙役站出来,无比诚恳地说:“可能是师爷把那个小兄弟给吓着了。” 嚼了会儿鸡肉,闻莺觉得没那么委屈了,这才抽抽搭搭的止住了哭声。眨着湿漉漉的眼睛问身边的人,“我能走了吗?” 小五没理她,黑着脸从闻莺手里扯出自己的衣服袖子,从假山后走了出去。 衙役们一派看好戏的表情,在看到小五的黑脸后,十分熟稔地收敛了脸上的幸灾乐祸,瞬间变得正直而又正经。 温良远咳嗽了一声迎过去,闻莺也跟着出来,又求温良远,“大人,我想回家,呜呜呜。” 温良远被闻莺求得心一软,看了眼师爷的脸色,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十分斯文的问:“小兄弟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啊?” 闻莺支吾着胡扯:“草民名叫李四,孤苦无依,今日才到青山县准备做个活计谋生。” “李四?”不知这个名字怎么戳中了温良远,温良远十分高兴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真巧啊,我就缺个李四!” 温良远这一巴掌下去闻莺险些没栽倒,心里默默地说,力气果然很大…… 小五十分嫌弃的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吩咐了几个人暗中查探一个右脸上有疤的男子,不可打草惊蛇。吩咐完抬步就要走人。 温良远在他身后跳着大喊,“小五,你干嘛去,我找着李四了!他就是李四!” 闻莺听得满头黑线。难道她今日命犯太岁不成,就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又招谁惹谁了。 小五头也不回,脚步顿住,沉默了一下说:“……换衣服。” 闻莺看了看他半边湿哒哒、又油烘烘的衣服,心虚地低了低头。 衙役领了命也跟着撤了,一会儿时间小路上只剩下了温良远和她。 闻莺看着前面那人拽得不得了的背影,心里嗤了一声,然后问好脾气的温良远,“大人,他一个师爷怎么可以穿得如此奢华。” 简直太不应该了!所以快革了他的职吧!那个人长得比你高、看着比你壮、模样比你俊、连衣服都比你穿的好!快革了他的职吧!闻莺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温良远。 温良远笑着打哈哈,“因为他有钱。” 闻莺不信,“有钱还来做师爷?” 温良远继续笑,“因为他有病。” 这点闻莺很认可,严肃的点了点头,然后问:“大人,那我能走了吗?” “小兄弟不是孤苦无依,出了县衙要去哪里?” 闻莺继续胡扯,“去谋生。” “小兄弟救了温某一命,是温某的救命恩人,也是青山县那么多百姓的救命恩人,既然小兄弟无所依,不如在县衙先小住几日,也好让温某有机会报答小兄弟的恩情。就这么决定了,本官这就差人去给小兄弟安排房间,小兄弟稍等片刻。” 温良远说完不等闻莺拒绝,脚底像抹了油一般,一眨眼的功夫就跑没了。 跑的真快。这是闻莺对温良远的第三个印象。 第5章 第二章虚实相生(1) 闻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迫住进了县衙,温良远安排她住的是一个偏院,她初来的时候,院子里还挂着蜘蛛网。 风一吹,寂寥又萧索。 一个小厮跟在她身后,弯着腰一直对她赔不是,“公子,真是对不住,我家大人比较穷,家里下人少,小人这还得去厨房择菜。这院子里什么都有,待午饭的时候小人再把饭给您送过来。麻烦您自己收拾收拾吧,小人告退。” 小厮说完也是飞快地跑走了。 青山县的人都训练过跑步这个项目么……闻莺看着小厮的背影直抽嘴角。 于是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柳家大小姐,看着挂满蜘蛛网的破院子,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想要去死一死的冲动。 青山县令这么大一个肥差,怎么就会被人当成这样呢。闻莺叹口气,看着破房子觉得无从下手,发了半天的呆,打算先去井边试着打些水,结果刚趴到井口,就被吓得一下子弹了起来。 井口被蜘蛛网封住不说,那么大一只蜘蛛还安详的趴在上面是怎么回事!闻莺不干了,把包袱随手扔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气呼呼地冲出了门。 闻莺刚打开吱呀的木门,扇了扇落下来的尘土,尘土飞扬中就看见刚刚那个拽得不得了的蓝衣服换了一件新的蓝衣服正路过门前,听见门响脚步顿了顿,偏过头来看。 视线在闻莺脸上停留了片刻就移了开来,迈步子继续往前走。 “喂。”闻莺喊住他。 小五回头看她,闻莺指了指院子,欲哭无泪地问:“我好歹算是你们的救命恩人,难道真要我和蜘蛛一起睡吗?” 小五帮她扫掉最后一张蜘蛛网,打开窗子通了通风,又把柜子里的被褥拖出来晒了晒,屋里撒了些水,消了些灰尘。 闻莺也不好意思闲着,只好拿了笤帚扫院子。 收拾好后,小五从屋子里出来,新换的蓝衣服上面蒙了一层灰,连带着脸上都粘了些尘土,看着有些滑稽,偏偏那人嘴角还是平平的,一脸无辜的样子。 闻莺忍住笑,咳了一下,又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那个,麻烦你了。我本来要走来着,可温大人……” 小五打断她,“没什么,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应该的。” 闻莺闻言不知道为什么,听救命恩人从他嘴里说出来,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愧疚感。可她真的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啊! 闻莺跑到井边,“我打些水给你洗下脸吧。” 小五倒是没拒绝,大概是累了,掸掸衣服上的灰在石凳上坐下。 闻莺蹲在井边研究了一会儿,愁眉苦脸地回头,“那个……这个怎么用啊?” “把木桶扔进井里,打好水之后,抓住这个扶手,转这个转轴。明白了么?” 闻莺蹲在旁边学得很认真,好容易打上来半桶水,闻莺使劲把水桶从井里拎出来,蹦跳着去厨房找脸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后,闻莺灰头土脸的从厨房里掂出一个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盆子,万分抱歉地对小五说:“你等一下,我先把盆子洗洗。” 小五嘴角抽了抽,从石凳上站起来,“不用了。” “哎,你别走啊,”闻莺正弯腰往盆子里倒水,听见脚步声吃力地仰头看他,“你要去哪儿?” “回房间,换衣服。” 闻莺觉得特别特别不好意思,于是真诚的建议,“那个,对不起啊。要不,我改天请你吃烧鸡?” 小五拉开门的手停了停,“不用,你是救命恩人。” “……” 拉开门后,小五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对她说:“被褥晒到日头偏西就可以收了,会铺床吧?” 闻莺诚实的摇了摇头,但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人,斟酌着说:“我会看着铺的。” “……”小五面露无奈,“那些铺下面,那个是上头盖的。厨房里的大灶要洗一下才能烧水喝,院子里那些干草就可以做柴火。厨房里应该有火折子,你用的时候当心些,别把房子烧了,不然温良远会吃了你的。” 小五一一交代完,闻莺一副你好厉害的样子崇拜的看着他,小五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今日之事多谢,告辞。” 是个人还不错的臭面瘫,闻莺看着慢慢关上的木门,乐呵呵的哼着小曲去洗盆子了。 * 夜,一间宅邸。 “主人,下毒一事……败露了。” 被唤作“主人”的男人面色平静,“败露了?都还活着?” “……是。” “灭口吧,”男人摆了摆手,继续看书,“你也去领罚。” * 之后的两天里,闻莺老老实实地待在院子里懒得出去,反正到了饭点就会有人来给她送饭,唯一麻烦的就是烧开水。她尝试了一下,结果差点把自己熏死。 后来她委婉地对送饭的小厮提了一下这个事情,下次再送饭时总会给她顺道捎来一壶水,省着点喝也够了。 两天之后的清晨,闻莺正抱着被子睡得香甜,砸吧着嘴做着美梦,猛然被一个人提了起来,闻莺眼睛都还没睁开,模糊中看到抓自己的是个男人,吓得尖叫了一声,忙伸手掩住衣服,伸出巴掌就往那男人脸上拍。 男人被闻莺的反应吓到了,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有些委屈地揉了揉被拍肿的脸,把闻莺放开,“李兄弟,吓到你了?” 何止吓到,闻莺拽着胸口的衣服直喘粗气,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横肉的胖男人,“你是谁啊?” “哦,我叫孔大,是县衙的衙役,大人和师爷抓到了凶手,要我来请李兄弟过去辨认一下。” 果然留自己在这儿不是白吃白喝的,闻莺揉揉眼睛爬起来,见孔大还傻乎乎的站在自己床边,捞起被子往自己身上捂,边捂边瞪孔大,“你先出去。” 孔大这才反应过来,傻愣愣地跑了出去。心想,这个新来的小兄弟长的也忒白净、忒好看了些,就是脾气有些大,看着比师爷还不好伺候。 大清早的,闻莺完全没有睡醒,走在路上眼睛都是闭着的,孔大一路上拽了她好几次,闻莺最讨厌被人吵到睡觉,嘟哝着问孔大,“孔大哥,不是抓到了凶手要我去辨认,为什么要出衙门?” “李兄弟,”孔大挠挠头,“我说了你别吓着,那人死了,今早被客栈的老板发现的,怕是死了有些时候了。我们刚刚过去的时候,地上的血都干了。” 闻莺倒是不怕死人,她大哥曾经还笑话她是傻大胆。可她才来了青山县三天,就遇见了两起杀人案。想想心里还是心有余悸。 孔大见闻莺没搭话,以为她真是被吓到了,便也识趣地不再言语。两人一路无话到了一间客栈。 闻莺跟孔大上到楼梯的拐角,便看到有几个衙役守在一间屋子门口,门口围了几个人,一个中年男人正在说话。 “哎哟,温大人,你说这段时间客栈生意本来就不怎么好,又出了这档子事,这还要小人怎么做生意。前两天还有人想下毒谋害大人,这小人现在想起来心里就害怕得慌……这个人啊是前几天刚住下的,小人瞅着他这两天没出房门,屋里也没什么动静,寻思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这进来一看,可吓掉小人半条小命啊……” “刘掌柜放宽心,本官定将凶手捉拿归案。”温良远客客气气地说着场面话,然后交代人,“先带刘掌柜下楼,闲杂人等也都先散开吧。” 一个衙役带着人下楼了,闻莺走进去,温良远瞅见她忙招呼,“小四,你过来看看,此人是不是你那天看到的?” 闻莺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温良远是在叫她,这称呼把闻莺叫得浑身发麻,不自在地抖了抖胳膊。 死者躺在床上,胸前被人捅了一刀,涌出来的血浸湿了床单,有些流到了地板上,已经干了。满屋子都是浓浓的血腥味。看起来确实有些可怕。 闻莺硬着头皮走过去,把死者的头扭正看了看,“就是他。” 小五正蹲在床边,盯着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床头放着死者的包袱,闻莺干完自己认人的活,闲着无事,翻开包袱看了看,然后皱眉瞟了眼死者,“咦”了一声。 温良远也很闲,问:“怎么了?” “大人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个人穿着最便宜的粗布衫,包袱里也没什么值钱的物拾,怎么会住在天字一号房呢?” “你这么一说,确实挺奇怪的。”温良远拍拍还蹲在床边的小五,“小五,你说呢?” 小五没理他,从怀里掏出把匕首把地面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切下来一小块薄片,对着窗外照进来的太阳光看了看,闻莺见他看得认真,忍不住问:“这血有问题?” 小五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说着掰开死者的手,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从上面刮下了些东西,弄完之后把东西一收,对闻莺和温良远说:“走吧。” “走?”温良远看了看屋内,“这就走了?” “不然你留下和他睡一觉?”小五指着尸体斜了他一眼。 温良远浑身一抖,飞快地跑到门外,嘴里嚷嚷着,“小五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我是个读书人,你不要总吓唬我。” 闻莺跟在小五身后走出去,“你有线索了?” “没有。”小五语气还是淡淡的。 闻莺自讨没趣地吐了吐舌头。 第6章 第二章虚实相生(2) 下了楼,小五问客栈掌柜,“那人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刘掌柜可还记得清楚?” “刚住下没多久,”刘掌柜道,“小人记得很清楚,是在大人做寿的前一天住进来的。因为最近客栈本就人少,那位客人开口就要住天字号房,还一口气给了四片金叶子。” 小五接着问:“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刘掌柜想了想,“好像是两日前的晚上,就是大人寿辰那日。这位客人回来地有些晚,神色瞅着不太好,还嘱咐伙计别去打扰他。大人也瞧见了,那位客人长得凶神恶煞的,小人可不敢得罪。” “可认得他?” 刘掌柜连连摆手,“看着不像本地人,那位客人长得凶,小人也没怎么问。不过听口音,像是关西那边的。” “这几日客栈里都还住了谁?” “地字号的大房间里前几日住进来一个商队,听说是押运木材的,好像是货出了些问题被大人扣了,所以多住了些时日。不过昨日已经退房离开了。” “其他没人了?” “没有了,最近商队少,客栈生意不好。” 闻莺听得出神,可也没从这几件事里听出什么线索。回县衙的路上,闻莺叫住温良远,“温大人,我也帮你们辨认过凶手了,若是没别的事,我就想告辞了。” 温良远一脸不情愿,“是在县衙住的不习惯?” 那是相当不习惯,温良远貌似真的很穷,厨房送过来的菜品清一色绿油油的,她这两天吃得脸都绿了。 这自然不能实话实说,闻莺斟酌着措辞,“自然不是,只是不好意思总是麻烦大人。” “不麻烦,”温良远又是一大力拍在她的肩膀上,“小四你就放心住着。你孤苦无依,又是这副弱身板,出了县衙能做什么。不如就留下来,给我做个衙役怎么样?别总提走啊走的,多伤感情。” 刚认识没几天而已,有什么感情……闻莺无语,绞尽脑汁继续想理由拒绝,“大人,我胆小,见不得死人。怕是不怎么合适留在县衙。” 温良远疑惑,“我瞅你刚刚也没害怕啊。” “我那是怕被人笑,强装的。” 温良远不知怎么认定了不肯让她走,吓唬她,“你若是逃了,我就派人把你捉进大牢关起来!” ……衙门里的人难道都喜欢拿关大牢来威胁人么。闻莺很伤心,“大人,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是强抢良家妇……良家少年!” 温良远腰板一挺,“我就抢了!你就得给我做衙役!” 闻莺觉得青山县衙门里的人都是一群蛮不讲理的流氓。 闻莺正苦着脸,前面仍穿着扎眼蓝衣服的小五回过头,“你好像很抗拒住在衙门。” “因为……”闻莺掰扯着手指,“因为我跟你们不熟嘛。” “以后就熟了嘛,”温良远摆摆手,“小四你要是走了,咱们以后不就是更不熟了嘛。” 关键是谁要和你熟啊……闻莺简直快被温良远气哭了,他到底是怎么考上状元、当上青山县令的…… 回了县衙,温良远便带了一众衙役去处理公务了,闻莺心情低落地往后院走,走了一阵才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闻莺抬眼瞄了瞄,“你跟着我干嘛?” “我只是在回我的住处。” “你不用去处理公务,或者破案子?” “小事温良远自己会处理的。” 闻莺默,“我为什么总有一种你们俩的职位颠倒了的错觉呢?” 小五点点头,“嗯,错觉。” “……”闻莺继续默,“你这大白天的回住处做什么?补眠?” “换衣服。” “……” 闻莺总结,青山县衙师爷每日的工作,大概就是:吃饭睡觉换衣服。 到了住处门口,小五仍是抱着肩往前走,闻莺叫住他,“喂,难不成你住的比我还往里?”她原本以为她这处院子已经是最偏的了。 小五脚步停下,指了指隔壁的那处院子,“我住你隔壁。” 闻莺笑眯眯的伸出手对小五摇了摇,“那……再见,隔壁。” 小五冲她点下头,走了两步闻莺想起件事情,跑上去问他,“喂,温大人为什么不让我离开县衙?” 小五言简意赅地回答,“因为我跟他打过一个赌,如果你留下,他就赢了。” “和我有关?” “不,和你的名字有关。”小五说着,抱肩转过头看她,“你真的叫李四?” 闻莺眨眨眼,“如果我不叫,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小五看她几眼,转移话题,“不好奇凶手是谁?” 一提起凶手,闻莺来了兴致,“你知道?” 小五摇摇头,闻莺刚提起来的兴致迅速低回去,面露失望,开口说了说自己的想法,“我爹跟我说,破案子的关键是动机,没有谁会因为闲着无聊去杀人。找到了凶手的目的,才能破案。依我看,那个死者不像是有钱有地位的人,凶手杀他应该是为了灭口。那么下毒之事定然还有人幕后主使。温大人最近有得罪过什么人么?” “他每天都在得罪人。” 闻莺心里翻了个白眼,暗暗叹息她爹到底还是挑错了人。温良远是个读书人,认死理。可这青山县,富庶却又纷乱,各处的商队以及随之而来的各路商人,复杂的关系不是只有清正廉洁、克己奉公就能处理得好的。还是要找一个世故圆滑的人来当此重任,只要办事不伤天害理,定然也能保一方平安。 温良远能在青山县活到今日真是不容易。 闻莺叹了口气,看了看仍旧一脸淡然地站在自己对面的人,“温大人得罪了那么多人,那这下毒之事定然也不是头一遭了吧?” “下毒之事确然是头一遭,之前都是直接派杀手来的。” 小五的语气很随意,态度很随意,表情也很随意,随意地闻莺听着心里毛毛的。 “那温大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雇了本县最厉害的三个屠户做衙役,专门保护他。” 闻莺听得只想呵呵呵。 闻莺是后来才知道,她和小五之所以住成了隔壁,是因为衙门里拢共就只有两个让客人住的院子。 上一任青山县令在这位子上坐了几年,捞了不少银子。所以青山县衙是所有州县衙门里建的最好的一个。以前她爹派人查抄这里的时候,京城来的侍卫都被衙门后院的亭台楼阁闪花了眼。 她爹被气得拍桌子直喊岂有此理。 青山县大,来来往往的商队又很多。所以县衙里原本建了不少大院落,供前来拜访的一些商人居住,还为此征用了不少民宅,搞得百姓怨声载道。 温良远来了这青山县不久,首要整饬的就是奢侈之风。把原先征用的民宅还给了百姓,后院供赏景之用的一些亭台楼阁也被温良远忽视,经久不用自然就荒废了。 更甚者,青山县衙自从温良远上任后,就没什么来拜访的客人,只有来拜访的杀手。所以院落被一再缩减。 …… 闻莺每每感叹,这么好的一个地方,让温良远来当县令真是暴殄天物。 入了夜,闻莺闲来无聊,看院落里靠着房檐的地方有把梯子,顺着梯子望了望屋顶,心里痒痒想活动活动。 走到梯子旁,闻莺拽住梯子的一角摇了摇,应该还算牢固。踩踩试了试,觉得没问题,这才往上爬。 快要爬到顶的时候,闻莺往下瞅了瞅,下面黑漆漆的一团,看不太清。闻莺心里一怵,抬眼看了看房顶上的瓦片,心里直打退堂鼓,正想干脆直接再爬下去算了。可是怎么下啊,下面黑乎乎的…… 闻莺进退两难,想起小五说住在她隔壁,眼神无意间往隔壁瞟了瞟。 谁知竟真看到了他。 隔着一方院墙,那人照例穿着明晃晃的蓝色衣服,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喝茶。隔得那么远,闻莺还能瞅见茶壶嘴里氤氲出来的热气。 竟然还有茶喝!要知道她一个客人还是救命恩人已经喝了三天的白水了! 闻莺心里正悲愤着,这才瞅清楚小五旁边还单膝跪着一个人,那人穿着夜行衣,要不是手里那把明闪闪的剑,还真看不出来。 这个小五到底是个什么人啊,闻莺心里纳闷。 黑衣人嘴巴一张一合的在说着什么,小五听完点了点头,然后黑衣人手脚麻利地翻出院墙就不见了。 闻莺现在自身难保,也不知道会在这衙门里住多久,自然懒得管别人。谁没点儿秘密呢,况且这个小五本身看着就不简单,往那儿一站气场都压温良远好几截。估计是哪户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跟她一样闹别扭离家出走呢。 闻莺登时有了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一提起离家出走,闻莺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心里难免又是叹声气。这个时候,那个人和柳闻月是不是也刚用完晚膳正偎在窗前看月亮呢?柳闻月是晚上生的,她爹就顺着她的名字取名叫闻月。 为什么偏偏就是柳闻月呢…… 闻莺使劲仰着头,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哭出来。月亮真大真圆啊,她从家里跑出来这么些天,不知道她爹有没有派人找她、娘有没有着急、大哥还好吗…… 闻莺越想越难受,眼睛里有水汽,连月亮都朦胧又遥远起来。 第7章 第二章虚实相生(3) 闻莺猛地吸了一下鼻子,这才稍稍镇定一些。低下头打算从梯子回到地面上,谁知刚偏过头就看见隔壁院落里,小五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正定定地看着她。 闻莺眨嘛着眼睛不客气地回看过去,还十分友好地伸出手向他打了个招呼。小五却没理她,把视线收回便往屋里走。 “什么嘛,真没礼貌。”闻莺嘴里嘟哝着,探出脚试探着往下踩,脚尖却怎么也触不到下一节的梯子。 这梯子在院子里放的时间久了,日晒风吹,木材已经朽了,闻莺还没来得及踩下去,上面脚正踏着的木桩承受不住倏地断开。 闻莺一脚踩空,看着下面黑漆漆的一团,尖叫着往下坠。内心凌乱地想她是应该抱头呢,还是抱屁股呢? 在闻莺还没想好她到底要抱哪里的时候,一阵风声从她耳边划过,有衣料磨过她的耳朵,下一刻,她落入一个怀抱里,然后平稳地落在了她刚才又想又怕的地面上。 绸缎的衣服触手又凉又滑,闻莺惊讶地睁大了眼看着从半空中接住自己的人,手指紧紧拽着他的衣袖。 这个人的眼睛真漂亮,黑色的眼球像颗黑珍珠,有星星点点的碎光藏在里面,熠熠生辉。 平时小五寡言少语的,闻莺很少跟他对视,这会儿害怕过度,便也忘了移开自己的视线,就那么傻呼呼地盯着他看。 小五没理会她有些呆滞的眼神,弯腰把闻莺放到地上,转身就往门外走。 闻莺脚触到地面才反应过来,蹦蹦跳跳地活动了一下,跟上小五,眼睛亮晶晶的,“你要走大门?能不能再‘咻’的一下飞过去?” 她刚刚都没有看到,太可惜了。 小五拉开门栓的手顿了顿,回过头跟看白痴一样看了她一眼,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闻莺这会儿被他看得有些局促了,下意识的低下头。 她在柳府素来大胆,从来没有过不敢跟人对视的先例,就算是当初那个人,她也没低过头。闻莺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心说就是一个面瘫,怕什么。 可当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前已经没有人了。只有门口满地的白月光。 闻莺把大门拴好,不经意抬头看了眼隔开两个院子的墙壁,又抬头看了看月亮。月亮刚巧挂在墙壁旁的一棵树上,一半照着她这边,一半照向另一面。 闻莺突然觉得心情很好,乐呵呵地拍拍屁股去睡了。 次日,温良远终于想起来还有她这个客人兼救命恩人住在这里,大清早的就来拍门子。 闻莺还没有睡醒,艰难地爬起来给温良远开门。 温良远一副视察民情的样子,负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说:“小四住得还习惯吗?” 如果能给点肉吃就习惯了,闻莺心里撇撇嘴,嘴上客气又恭谨,“劳大人费心了,我打扰了这么些时日……” 温良远打断她,“小四,你怎么老提要走的事呢。我多伤心啊,你是温某的救命恩人,这眼下一出接一出的命案,温某还来不及好好摆宴感谢,你怎么能说要走呢。” 闻莺的话被温良远再次堵了回去,这好好的离家出走,要感受天地之大,怎么就被软禁在这青山县衙了呢。 闻莺越想越郁闷,语气也很低沉,“温大人这么大清早的来找我,是有要事?” “哦,我是来找小五的,案子有了点儿线索,我来和他商量商量,想起小四你也住这里就顺道看看你。你住得习惯就好,我走了。” 温良远边说边拍闻莺的肩膀,闻莺忍痛承受着温良远的大力,心说这个人是不知道自己力气大还是怎么的,怎么就那么爱拍别人肩膀呢。 但是案子有了线索? 闻莺目前只对案子能提起来兴趣,反正她也被温良远吵醒了,于是就跟着温良远去了隔壁。 隔壁大门敞开着,小五正在院子里劈柴。袖子微微挽起,露出坚实有力的小臂,清晨的阳光还很微弱,一层薄汗贴在他的额头,闪出晶莹的光亮。 闻莺对比地看了看身边的温良远,大哥说的真对,果然男人跟男人之间,还是比出来的。 小五听见动静,抬头看到温良远,放下手里的斧头,“查出来了?” 温良远笑呵呵的走进去,“我去城门守卫那里问了一下,那个人果然是和那批木材同一天进的城,不过时辰上差了许多,那人是午时入的城。可押运木材的那伙人是快要关城门时才进来的。” “大牢里领头的那个招了吗?” 温良远摇摇头,“死活不肯供出来木材是运往哪里,晚间我再去问的时候,已经在大牢里咬舌自尽了。” 闻莺在一旁听得糊涂,问:“这和木材什么关系?你们说的和我知道的是不是同一个案子?” 小五习惯性地没理闻莺,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温良远开口,“这批木材当时登记的时候说是从关西一带运往京城,要不要从京城里的一些大户人家开始查?看有没有哪家要兴动土木?” 一听京城,闻莺心里警铃大作,撒腿就跑,“我觉得你们说的不是我知道的那个案子。我有点困,我回去睡觉了。” 闻莺还没跑出大门,小五道:“先去库房看看。” 温良远长腿一迈,追上闻莺,“一起吧,小四。” 闻莺被迫被温良远带到了库房,库房里空荡荡的,灰尘遍布,只有几辆押运货物的马车,车板上也空空如也。 闻莺拿手扇着灰,翁着鼻子问小五:“来这里干嘛?” 小五前后绕着马车看,边走边回答闻莺,“既然人死的死,逃的逃,那就只能从还剩的东西上查起。” “逃?” 小五眼神瞟向温良远,温良远打哈哈,“当时那个带头的把所有的认了,那批伙计也都说什么都不知道。这无凭无据自然也不能随便关人。” “到底怎么回事?”闻莺越听越糊涂。 小五在库房里细致地勘察,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温良远好心的过来向她解释,“前几日一个夜里,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闻莺打断他,“说重点。” “那晚因为晚饭吃得太撑了,我硬拉着小五陪我去城门散个步、遛个食,那时候正赶上城门要关,可还有个商队还在入城检察,我正巧路过,所以就亲自去盘查。因为是夜里,看不太清,我便想抱起一棵树好好瞧瞧,我力气大,一不小心把木材捏碎了。这才发现那十几车木材全部是空心的,只外面剩了层树皮,里面装的全是私盐。” 闻莺被惊得张大嘴巴,“贩卖私盐可是要杀头的。难不成,凶手因为你扣了那批货物,心怀不满才下毒?可是,你怎么就认定是因为这批货物被扣,才有人下毒?” “还记得客栈那具尸体吗?” 闻莺点点头。 “小五在干涸的血迹和那死者手上发现了盐粒。” 闻莺这才恍然大悟,“哦,我就说那个死者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怎么会住在天字一号房呢。原来是个私盐贩子,记得客栈老板说他是关西口音,那一带可不就是私盐猖獗么。我爹……我爹曾经跟我提过。” 温良远继续说,“回县衙时,小五便着我去牢中盘问那个押运木材的领头人,可那人在狱中咬舌自尽了。因为之前谁也没料到下毒之事,所以我心眼一软,把押运木材的那帮不知情的伙计全放了。客栈刘掌柜又说,那批人昨日已经全部退房离开了。现在关于那批货也没个可盘问的人,所以小五才要来这里查这些马车,兴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对着唯一的物证,闻莺也上了些心,围着马车看了看,“可是这是很平常的马车啊,能看出什么?” 小五比了一个让她噤声的手势,从马车上捡起一条麻绳,凑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把所有的麻绳都捡了起来,摊在面前一一摆开。 大部分都是普通的麻绳,只有一条是用白色的粗布扭成的。大概是麻绳不够用了,临时用床单拧的吧。闻莺搞不懂绑木材的麻绳有什么好看的,正要起身去看看别的。 库房里只有一扇悬在墙上的小窗户,一阵风吹过来,把支着窗户的木棍吹落在地面,窗子吱呀一声晃动着合上了,阳光照不进来,库房瞬间阴暗下来。 闻莺看到一堆麻绳里似乎有一条在闪,好奇地把那一条拣出来看。 温良远忙去捡木棍,把窗子支好,阳光再次照进来,闻莺看到自己手里拿的正是用白色布条拧成的那根,于是把扭好的麻绳细细转开,对小五说:“是金线。” 布条是最普通不过的白色布条,可在这么普通的布条里,怎么会有金线这么贵重的东西。闻莺愁眉苦脸,百思不得其解。 小五接过去,放在鼻下嗅了嗅,闻莺这才瞅见温良远正神情严肃地站在太阳光能照到的那一片光明处,疑惑的转头问小五,“温大人怎么了?” 小五研究着布条,抬头看了眼温良远又低下头去,“下意识的,一暗下来他就会找有光的地方站着,生怕哪里冒出来一个人要取他性命。” 闻莺咂舌,同情地看了眼温良远,心说真是个可怜孩子。 第8章 第二章虚实相生(4) 绳子被小五慢慢旋开,闻莺离得近,隐约闻到一股清淡的香气,拱起鼻子吸了吸,捞起面前的绳子又闻了闻,紧皱眉头想了又想,这香味怎么那么熟悉呢。 沉思了有一会儿,闻莺摩挲着手上的白布,终于想起来这味道在哪里闻过了,十分肯定地对小五说:“是桫椤香。” “嗯?” “我曾经闻到过一次,布庄织布的时候会事先把丝线熏上这种香料,这种桫椤香刚熏上时味道十分清浅,像是雨后清新的自然香味,很受姑娘们的喜爱。桫椤香入水会融,所以衣服一经浣洗,香味便会跑出来,味道就会越来越淡。这种布料织出后,为了防止香味散失,很少染色。再加上香料本就稀少,大都被布庄垄断了,是以桫椤香的布匹大部分都是皇亲贵族才穿的。一般情况下桫椤香熏制的都是上好的绸缎,这种棉布的情况倒真是有些少见,更何况上面还缀着金丝,有些奇怪。” 温良远这会儿才从有刺客刺杀的情况中缓过来,跑过来问,“小四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呃……因为我以前在布庄干过活,了解一些。”闻莺吐吐舌头。 其实是因为当初皇上曾赏给过她爹这么一匹布,她因为喜欢这种香味,和柳闻月争了半天,最后把布扯坏了,两个人坐在破损的布料前哭了半晌,到后来还是二娘用那匹布给她们两个一人绣了一个枕头才算了事。 小五没温良远这么八卦,沉思着说,“或许这块布不是用来做衣服的。” 闻莺根本没有考虑这种情况,“不用来做衣服那用来干么?做绳子吗?用桫椤香熏出来的布匹做绳子简直是暴殄天物。” 小五把旋开的布条展开,大致拼凑了一下,“看,四四方方的,边际处有金线绣好的花纹。你觉得像什么?” 闻莺还在仔细瞅着,温良远嚷嚷,“像桌布!” 温良远这么一嚷嚷,闻莺觉得还真是桌布,不过谁家的桌布这么奢侈。绣了金线就算了,还熏了桫椤香。 闻莺喃喃地说:“一定是有钱人家的桌布。” 温良远的关注点和别人不同,扯了扯布条,不可置信地问:“这块破布真那么值钱?值多少钱?” 小五把布一收,“走吧。” “走?”闻莺惊讶。 小五难得嘴角抬了抬,“嗯,该吃饭了。” “这就走了?”闻莺恋恋不舍地看着可以说是唯一的线索:“这布能找到凶手吗?” 小五回答问题向来是一个以内,见闻莺和温良远没动静,自己一个人就走了。闻莺抬脚跟上去,温良远还待在库房里研究布条,兀自嘟囔,“这布被撕成这样还能不能卖出去?” 闻莺看着温良远就觉得可怜,叹着气摇着头跟着小五走了。 小五没有回住处,也没有去厨房吃饭。反而出了衙门上街了,这会儿正是吃早饭的时候,闻莺眼巴巴地站在一家包子铺前,使劲地吞口水,可怜兮兮的拽了拽身边人的袖子。 小五停下步子看闻莺,有些无奈地从怀里掏出些碎银子递给她,闻莺欢乐地抱着银子去买包子了,买完跑回来还不忘递一个给小五,小五的眼神有些推拒,而且似乎很嫌弃。 切,不吃就不吃。闻莺哼了一声正要把手收回来,小五先她一步把纸包住的包子接了过去,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才轻轻咬了一口。 闻莺好几天没有碰肉腥了,砸吧着嘴吃得倍香,连手指都吮进去了。然后又被身边的人嫌弃了。 闻莺吃完包子才意识到自己跟着小五来到了家布庄,闻莺吃饱了心情也好了,在布庄里转了转,问小五,“你是要买蓝色的布做新衣服吗?” 问完小五不理她,闻莺也习惯了,开始自己一个人看布匹,看了一圈挑出一匹喊小五,“买这匹吧,看着清丽,你穿肯定好看。” 小五也正站在一旁翻翻捡捡,听见闻莺喊他便朝这边看过来,闻莺拿着那匹布笑盈盈地朝他晃,他甚至还能瞧见她嘴边刚吃完包子没有擦净的油星儿。 付账的时候才想起来他根本不是来买布的,闻莺喜滋滋地把布匹抱在怀里,心里琢磨着刚刚吃了人家几个包子,帮他拿东西算是还债了。 两人刚走到门口,迎面过来一个老人,扯住店里的掌柜就吩咐,“待会儿若二少爷再来拿钱,可千万不能给了。” 掌柜十分为难,“这……二少爷发起火来,小人也扛不住啊。” 老人叹口气,“咱们成家怕是要毁在他手里了。” 闻莺听完,心里感慨,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小五的神色倒是比之前好些,眼神也轻快了不少,闻莺问他,“这家布庄是不是快关门了?” “嗯。大概。” 闻莺看着手里的布叹气,“那刚刚真应该再讲讲价的,可能还会便宜些。” 小五看着闻莺鼓起嘴巴皱起眉,难得笑了笑。 “趁人之危?” “不,”闻莺严肃地换了个词语,“是趁火打劫。” “……” 回衙门的路上,闻莺不忘跟小五算账,“呐,你请我吃包子,我帮你拿布,互不相欠啊。” 小五保持沉默,闻莺又问,“你真的能根据布条判断凶手是谁?” 小五还是一副沉默的样子,闻莺心里痒痒的受不住了,抱住小五的胳膊直摇,“你告诉我吧,求你了~” 小五神情默了默,终于回答她,“凶手为什么要下毒?” “跟温大人有仇呗。” “温良远做什么才会跟人结仇?” 闻莺以青山县的现状和温良远的为人想了想,“进出城门的时候查得太严,扣押货品?可是那个下毒的人也太狠了,若不是我无意间瞅见,怕是不只温大人,也会有百姓遭灾。” 小五点点头,“死者包袱里除了些衣服之外什么也没有,房间里有盐粒应当是死者手里的私盐在与凶手争夺时,被凶手抢走。客栈掌柜说死者住房时一口气给了四片金叶子,可见其出手阔绰,身上必不可能分文没有,所以凶手抢走的一定还有钱财。参与贩卖私盐、又夺人钱财,凶手必定缺钱。死者先那批私盐入城,必定是要来见接手私盐的下一家。为了怕被查出,还特意安排了那批人在已经入夜、守卫最松懈之时入城。若不是那天温良远吃饱了撑的,非要去城门遛食,那批私盐怕也查不出来。所以温良远把凶手的财路扣了,必定招人憎恨。” 闻莺听得认真,见小五说了一半不说了,心里急得要命,“然后你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刚才你不是说了么,桫椤香。” “嗯?” “关西不可能有皇亲贵族,那块熏了桫椤香的布只可能出自布庄。再者那一带民风粗犷,少有人穿绸缎衣服,大多穿的都是粗布衫。更不会有人花钱去买熏香的布匹,所以布庄才会有人拿卖不出去的、熏了桫椤香的粗布做桌布。” 闻莺这才真的有点明白了,“你刚刚去转布庄?”闻莺说着想起那个老人说的话,“你是说……那家布庄的二少爷就是凶手?” “不错。只有这家布庄在关西有分号。” “你怎么知道只有这家在关西有分号?” “前几年我去过关西,那一带极为贫瘠,百姓对布匹的需求极少,布庄只有这一家。若是这两年没有关门的话,应当就是这一家。” 闻莺崇拜的看着眼前的人,由衷的夸赞,“你真厉害!”夸赞完闻莺念头一转,“可是你总不能凭着一块破布去抓人吧?” “自然不能,有个词叫做贼心虚,待会儿去试探一下便知。” 回了县衙,小五向温良远说了推测,温良远大腿一拍就要去成府拿人,闻莺生怕他们捉错人,忙问:“你们认得那家的二少爷吗?是他的可能性大吗?” 温良远吹胡子瞪眼的,“当然大!那成安怀就是个神经病,肯定是他,绝对错不了。” 温良远说完,一拍桌子叫了些人气势汹汹地就出了门,闻莺和小五跟在他后面,闻莺撞撞小五,“温大人怎么反应这么大?” 小五面无表情地解释,“因为成安怀曾经说过要娶他回家做小媳妇。” 闻莺噗嗤乐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大笑之后,坏笑着看了眼走在前面的温良远,“那为什么还要那么狠心,因为温大人扣了他的东西就毒死温大人?” 温良远回过头瞪她一眼,“不是说了!因为他是个神经病!” 温良远难得发怒,闻莺只好换了个话题,“咱们这么大张旗鼓去抓人,凶手会不会逃跑啊?” “逃跑了就一定是凶手。”小五仍旧淡定。 还好后面跟着的衙役友好的向闻莺解释,“李兄弟放心,大人已经派人去两处城门堵着了。” 这个衙役闻莺认识,就是那天叫自己起床的、叫孔大的胖子,孔大趁着走路去成府的空当满足了闻莺的好奇心,详细地讲述了一下成府二少爷和温良远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那成安怀是青山县一大恶霸,仗着家里有些钱,在青山县为非作歹。但这个成安怀也算是有分寸,大恶不做,小恶不断,所以时常进衙门。吃几天牢饭再被放出去。 后来成安怀便养成了一个习惯,一进衙门就开始调戏温良远,看着温良远脸红脖子粗的粉嫩样子,笑哈哈地被带去牢房。 于是两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闻莺可以想象温良远被调戏是什么样子,脸庞肯定白里透红,模样一定不能更美好! 第9章 第三章生死与共(1) 一群人走到成府门口,守门的小厮磕磕巴巴地问温良远,“大人怎么又来了?我家少爷又犯事了?” 温良远十分深沉地“嗯”了一声。 小厮登时吓得脸色惨白,“大人稍等,容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小厮拔腿就跑进府里,温良远才不会等他真的去通报,直接招呼着众人往成府进。 衙役们一涌进来,正打扫院子的下人们全被吓住了,纷纷扔下手里的笤帚去各处通报。 成府的老爷上个月刚刚过世,大少爷是个痴子,二少爷又是个不成器的。如今成府主事的是大太太。 温良远带人这么一闯,把成府全家都给惊动了,几个太太从各个院落四涌了过来,大太太也被人扶着从堂屋出来,给温良远行了礼,让进了屋,这才问:“是小儿又犯了什么事?” 温良远客客气气地喝了口茶,“令郎这次可是犯了滔天大罪。成夫人还是先唤令郎出来吧。” “已经差人去叫了,温大人稍后。”大太太估摸着自己儿子成天小错不断,就算犯什么滔天大罪也大不到哪里去,所以对着温良远还算镇定。 稍稍等了一会儿,有个小厮跑进来,言辞闪烁的说:“太太,二少爷不在府里,可能是……昨晚没回来。” 大太太听小厮这么一说才有些担心起来。 温良远上任前,以她成府的地位花几个小钱就可免一顿牢狱之灾。温良远上任后,送钱就行不通了,可成安怀也有分寸,不会做太出格的事,哪次温良远来提人时,大大方方地就跟着走了,但如今连人都不敢见了,怕是真如温良远所说,出什么大事了。 大太太强壮镇定的笑笑,“真不巧,要不,待那不孝子回来,老妇亲自给温大人送去衙门如何?” 大太太话还没说完,小五一手擒了来传话那小厮的手腕,另一手扼住他的喉咙,眼睛里寒光一现,面无表情地说:“说实话。” 小厮被吓得腿一软,“师……师爷饶命,少爷从后门……从后门……” 没等小厮说完,小五一把将他扔开,夺门而出。守在门口的衙役见小五往后院跑,自然也跟着去。 大太太心里跟着慌了,拉着温良远哭,“温大人啊,我们成家就剩这么一个男丁了。温大人就可怜可怜我们成家、可怜可怜老妇吧……” 温良远想走,可大太太牢牢扯住他的袖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一屋子的姨太太和小姐们也跟着哭。 闻莺对听人哭不感兴趣,便扔下温良远跟着跑出门了。 闻莺跑到后门,刚巧看见一辆马车顺着后门的小道驶出去没多久,旁边还跟了四个带刀的人。 后门就挨着马厩,小五转身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夹紧马肚飞驰着追了过去。闻莺小时练过骑术,麻溜地也跟着牵了一匹,怀抱着凑热闹的心态跟了过去。 马厩里的马匹不多,温良远也就带了十来个人,衙役们不客气地一人一匹马朝着马车驶离的方向跑去。 前面的人很快发现后面有人追,转了方向开始往郊外跑。 驾着一辆马车,自然没有单匹的马跑得快。闻莺拍拍马屁股追向小五,风把他的蓝衣服带的鼓鼓的,闻莺瞅着他的侧脸,很刚毅的线条,没来由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就是那嘴角的弧度似乎没有上去过。 他应该多笑的,笑起来会很好看。 小五在一个山坡上截住了那辆马车,闻莺紧随其后下了马。因着两人骑得快,甩开了后面的衙役一大截。 青山县县如其名,县内有一座山,因着四季常青,远远地看来是一片青色,故名曰青山,是富庶人家夏日消暑的圣地。 成府本就在青山县边缘,成家二少爷从后门一跑,七拐八拐地就拐进了青山里。小五截住他的位置正是在半山腰。 小五勒紧缰绳把马停下,马车旁四个带刀的大汉从腰间抄起刀就朝小五砍了过来,闻莺这才第二次见到了轻功。 小五一拍马背,轻松地从马上跃起,提起脚尖漂亮地踢开了其中一个。 四个带刀大汉,两个守在马车边,另外两个向小五围攻。几个回合下来,其中一个见对付小五无望,这才瞅见跟着的闻莺。趁另一个跟小五打斗之际,飞身过来擒住了闻莺。 闻莺正看着精彩的打斗,忍不住想拍手叫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带到了山崖边。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闻莺随便束在后面的头发被山上的风猛地一带,发丝硬硬地打在脸颊上。 闻莺往后瞟了瞟,山下白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若是摔下去,小命是绝对不会有的,偏偏那个抓她的人还倾斜着把她竖在山边。 闻莺吓得腿开始发抖,早知道就不跟过来看热闹了,留在成府看一帮女人哭也不会把自己的命看没有啊…… 小五见闻莺被押在了悬崖边,立刻要过来,偏偏那个侍卫缠人的要命,小五干脆不耐地飞身一脚把他踹下了山。闻莺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从自己身边呼喊着掉下去,吓得闭紧眼睛,差点就没哭出来。 守在马车旁的两个人也站不住了,撩起袖子就朝小五杀了过来。小五一脚踹开一个,落在马车上钻进去把一个人揪了出来。 然后对着站在悬崖边的人说:“放了他,不然我杀了成安怀。” 闻莺看了眼小五手里拎着的人,心想这就是成安怀啊,看着就很猥琐而且很混账,跟温良远真是一点也不匹配。 成安怀被小五提着领子提溜着,吓得脖子都缩进了衣服里,嚷嚷着冲抓住闻莺的人喊,“混账,快放了他啊!” 嚷嚷完不可置信地看着小五,“你都知道是不是了?我不是故意杀人的……” 大汉有些动摇,小五手一紧,成安怀被勒得说不出话,涨红了脸。 后头一阵马蹄声响起,衙役们纷纷赶了过来,崖边的人被猛地一吓,捉着闻莺肩膀的手不留意一松,闻莺本就倾斜着站在崖边,如今没了支撑,歪着身子就掉了下去。 “啊——” 闻莺看着眼前匆匆掠过的树影,只感觉到自己在飞速下降,呼啸带过的风从下面吹过来,闻莺被吹乱的头发打得睁不开眼,但还知道害怕,所以只能尖叫。 难道自己就命丧青山县了么…… 一个瞬间里,闻莺脑子里转过各种念头,她想起了爹娘、想起了大哥,甚至想起了柳闻月和那个人,一个又一个的画面还没从她脑子里过完,从上面紧跟着翻下来一片蓝色的衣角,那人破雾而来,捉住她的手抱住了她。 急速下降中,闻莺睁开眼看向抱住她的人,入眼就是晃花人眼的蓝色。四周是薄薄的雾,刹那间,闻莺似乎忘了自己正在下坠,片刻后或许就会没命。只是觉得自己仿佛如坠仙境,而有个人正同自己一起。 闻莺顷刻间安下了心,宿命般放心地阖上了眼。 耳畔的风声过了一会儿才停下来,闻莺这才敢睁开眼,两人并没有坠落崖底,小五抱着她落在了一棵树上,然后顺着晃动的树干跳到了一块山石上。 闻莺从小五怀里下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腿是软的,根本站不起来。干脆瘫软在山石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闻莺歇了好一会儿才能走,脸色惨白的抓住小五的胳膊站起来,却听得小五“嘶”的一声,抬头向上看去才看到他肘弯处衣服被割破了,血把那一片的蓝色衣服染成了吓人的暗红。 “你没事吧?” “小伤,不碍事。”小五把袖子从闻莺手里一扯,扶着她站起来,“能走了吗?” 闻莺拍拍身上的泥站起来,点点头,对小五说:“谢谢你救我。” 小五也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了她的谢意。 刚刚死里逃生,闻莺还心有余悸,小五受了伤,面色看着也有些不好。两人实在是没力气找路回县衙,便找了处山洞先休息。 外面的日头很快黑了下去,小五随意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去外面捡了些枯柴生火。闻莺有些瑟缩的躲在火边,隔着火光问正在添柴的小五,“这深山里会不会有野兽或者毒蛇之类的?” 小五没回答,添完柴火往后靠在山墙上,和衣而坐,闭目养神。闻莺紧紧靠在小五身边坐下,警惕的盯着四周,生怕哪里钻出来一个可怕的东西。 木柴在噼啪地烧着,山洞静的可怕,小五靠着墙,闻莺看他嘴唇有些发白,不免担心,“喂。” “嗯?”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山洞里有些阴冷,闻莺吸吸鼻子,紧了紧衣服,“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话,你睡着了,我一个人会害怕。” 小五不理她,闻莺当他默认了,就开始自言自语,“我特别感激你,真的。你这个人跟我爹似的,总板着一张脸,看着不易亲近,但心眼不坏,而且总容易心软。我离开家的时候,跟我爹大吵了一架。刚刚掉下悬崖,后怕之后我就开始后悔,想着怎么能这么死了呢,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跟我爹我娘说声再见,怎么就能死呢……喂,刚刚跳下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小五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在想怎么才能不被摔死。” “……”真是个实诚的回答,闻莺换了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跳下来救我?” “这些事情本就与你无关,你是意外被牵扯进来的。你不应该死。” 老实到家的解释,闻莺笑了笑,“其实我刚离开家的时候,心如死灰。觉得自己被所有人背叛了,还不如死了算了。可到了真要死的时候,却会害怕,因为人生还有遗憾。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一个人,特别喜欢,可是他却娶……却嫁给了我大哥。” 闻莺庆幸自己及时打住,没把自己是个女儿身这件事给暴露出来,心里默默道,大哥,我对不起你…… 小五还是闭眼靠着山墙,闻莺有些不满的伸出手肘撞撞他,“喂,我这么悲惨的事情你听了稍微给点反应啊。” 小五自然给不了闻莺想要的反应,只是说:“人各有命,你大哥定然有比你好的地方。” 闻莺本来还想求安慰,闻言郁闷地白了身边的人一眼,“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小五慢慢睁开眼睛,转头看了看山洞外漆黑的夜色,黑亮的眼睛此时有些无神,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闻莺,“有过。” 闻莺歪头问,“你跟我一样,也被心上人辜负了?” “没有,”小五沉默了一下,才道,“不过是我有我的想法,她有她的苦衷。” “什么苦衷?” 小五不再言语,起身又加了些柴,而后坐到了一个离闻莺远一些的地方。继续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抱着肩闭上眼睛。 闻莺看着小五的侧影,伸出手烤了烤火,也学着他的样子往墙上一靠。心想,蓝衣服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的?会很酷的每天开怀大笑么?还是板着张脸谈情说爱?不过被这个人喜欢应该很安心吧,只是没在一起真是可惜。 闻莺想着扭头看了看小五的侧脸,顿时有了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第10章 第三章生死与共(2) 闻莺在山洞里睡得极不安稳,墙壁上凸出来的石头咯得她腰酸背疼,所以刚一感受到太阳光便迷蒙着醒了过来。 小五早就醒了,听到闻莺这边有动静,把山洞里的火一灭,说:“走吧。” “走去哪儿?”闻莺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回县衙。” “对哦,”闻莺这才想起昨天坠崖的事情,拍拍屁股站起来,“温大人怕是要担心死了。” 深山下面是全是乱糟糟的树枝,饶是小五在前面开路,闻莺还是被挂了几下,捧着脸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她还没嫁人,可千万不能破相啊,本来就没柳闻月长得好看,万一脸再被刮花了,她会被柳闻月嘲笑一辈子的!就算柳闻月面子上不笑,心里也会笑话她的!最讨厌柳闻月了! 闻莺一想起柳闻月就满肚子气,顺脚大力踢了一下脚边的一棵树。小五听到声响,回过头,“怎么了?” “没事,想起来柳……想起来我大哥了。” 闻莺边说心里更加默然,大哥你就好人做到底,背黑锅背到底吧…… 小五回过头继续走,停了停又对她说:“回家吧。” “啊?” 小五对她说教,“不能因为你大哥娶了你的心上人就赌气离家出走,你家里人会担心的。再者说,感情是要两情相悦的。” 闻莺走到小五身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谁不是两情相悦?” 小五小心地拨着眼前的树枝,边走边说:“你大哥娶了你喜欢的人,你或许会接受不了,但也成全了一对儿有情人。你换个角度想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闻莺怒了,“你说我是单相思?” 小五挑挑眉毛,一副“难道不是吗”的样子。 闻莺更怒了,“要不是那个人说要我等着……要我娶她,我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我单相思?我怎么可能会单相思!” 小五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和闻莺深入讨论,闭上嘴巴继续往前走,闻莺愤愤不平地跟在他背后,狠狠瞪着小五的背影。 两人在丛林里走了一会儿,闻莺实在是走不动了,口干舌燥地赖在一块石头上,小五看了看日头,轻描淡写地对抱着石头不撒手的闻莺说:“今日若是找不到出山的路,便只能露宿在这里了。” 闻莺望了望这深山老林,麻溜地站起来,“那我们快走吧。” 没再走多远,闻莺听到附近似乎有脚步声,小五显然也听到了,抬了抬手示意闻莺停下步子,脚步声愈加清晰了,连带着也传来了说话声。 “大哥,你说咱们师爷和李兄弟还能活着吗?” 自己人,闻莺满心兴奋,捶了捶酸疼的腿,正想开口呼喊又听得另一个声音回答。 “我看悬,这么高的山崖,你掉下来试试。不过咱们师爷神通广大,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吧?反正这找了半天了也没找着尸体,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师爷要是死了,他也死给我们看。” “大人和师爷真是伉俪情深。” 闻莺听得噗嗤一笑,坏笑着看小五,然后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我们在这里!” 闻莺和小五跟着衙役很快就找到了出山的路,但山路崎岖又难走,一队人赶了半天才在日落之前堪堪回到县衙。 温良远正在大堂里发脾气,“去找的人怎么还不回来!小五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拿你们全给他陪葬!” 一个衙役顺毛般的递上一杯茶,“大人,师爷吉人自有天相,你要往好处想啊。” 温良远有些颓丧的一把坐在椅子上,拿手掌遮住脸,“小五是我的恩人,他的恩情我一辈子也还不完,他来这里是躲清闲的,可偏偏青山县三天两头出事……” 温良远说着说着声音就有了哭腔,小五立在门口,身形僵了那么一下。闻莺站在他身旁,听得也是心里极其感慨。 身后的衙役故意没通报,是想看热闹。如今见温良远一哭,忙不迭地在门外喊,“大人,师爷回来了!” 温良远把脸从手掌中抬起来,看见门外立着的小五,婆娑着双眼愣住了片刻后,冲过来抱住了他,哭哭啼啼地说:“那么高的地方你也敢跳,你以为那是咱家屋顶啊!” 小五抬起一只手,象征性的拍了拍温良远,“不会死在你这里的。” 温良远炸毛的从小五怀里跳起来,“哪里都不准死!”然后绕着小五左右看了看,“没伤着哪儿吧?” 温良远绕着小五走,这才看到闻莺,抱歉的对闻莺说:“小四,你也还好吧?” 闻莺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难得地没有想歪,现在见温良远这么问她,抿抿嘴唇笑了一下,垂垂眼说:“我没事,大人,我先回去休息了。” 闻莺说完转过身,抬起眼看了看将暮未暮的天幕,小五告别了温良远走过来,察觉到了闻莺的低落,问:“怎么了?” 闻莺摇摇头,“突然有点想家。刚刚温大人抱住你,我觉得很羡慕你,有一个人为你的生死那么担心,因为你出事而感到伤心,多好啊。” 小五犹豫了一下,拍了一下闻莺的肩膀,“坠崖之事你家里人知道定然也会担心,所以……回家去吧。” 闻莺踢着路上的石子,又轻轻摇了下头,不再吭声。 夕阳打在前面的路上,小路被映的红彤彤的,小五走在她身边,步子很轻。闻莺突然停下,抓了下小五的袖子,抬眼看他,“谢谢你,认识你很开心。我大哥告诉我,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朋友感情会更深。那……我们经历过生死,算是朋友了吧?” “嗯。”小五点了点头。 闻莺眯着眼睛笑笑,小五的眼睛也弯下来,嘴角上扬了一些。 那天,有很绚烂的晚霞,映得天边像烧了起来。小路周围是没有修剪过的万年青,闻莺站在同样被染红的小路上,看着对面难得微笑的人,突然有了一种想要靠上去的冲动。 回到住处,闻莺一挨床就睡着了,第二日直到日晒三竿才起来,刚走出门伸了个懒腰,就有小厮来通报,说是大人今日在正厅设宴,庆祝小五和她死里逃生,请她过去。 席间除了温良远和小五,还有三个体型彪悍的衙役,一个是孔大,另外两个她不认识,但看着很凶就对了。 闻莺入了席,温良远率先举起酒杯敬了她,“小四,我温良远要先向你道谢,寿宴那天,你误打误撞救了温某一条命,又帮我们捉到了凶手。前日还因为凶手险些丧命,若不是温某强留你在县衙,你也不会有性命之灾。但温某并无恶意,只是看你孤身一人在外讨生计,不免心有戚戚。如今凶手已捉拿归案,今日敬了小四你这杯酒,去留随你。温某先干为敬。” 闻莺有些不好意思,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被那烈酒辣得直吸冷气。咂了一嘴,缓了缓才回温良远,“温大人别这么说,能认识大家也是我柳……我李四的福气。” 温良远难得破费,从天香楼叫了一桌子菜,闻莺敞开了胃吃得十分欢畅。 席间,孔大问她,“李兄弟,你当真要走啊?” 闻莺嚼着肉,含含糊糊的点点头,孔大接着问,“李兄弟离了县衙要去哪里?还在青山县不?” “还没想好,就想四处走走看看,散散心。” 挨着孔大坐的一个衙役插话,“哎呦,李兄弟你自己一个人怕是有些危险啊。你看你这副身板,出门在外没个伴儿,怕会受欺负。还是留在县衙吧,虽然月钱不多,但也饿不着肚子。” 闻莺不认识他,只好问孔大,“孔大哥,这位兄台是……” 不等孔大回答,那个衙役先一步说:“我叫孙二。”然后又指了指旁边一位默不作声吃肉的衙役说,“他叫张三。我们兄弟三个以前是在青山县做屠户的,现在专职保护大人。” 闻莺默默地掰了掰手指,孔大、孙二、张三……她又随口胡诌说自己叫李四,闻莺额前刷过三道黑线,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温良远对她的名字那么感兴趣,为什么小五问她,是不是真的叫李四。 闻莺向孙二和张三打过招呼,撞撞坐在自己身边的小五,“喂,你大名叫什么?” 小五正低头噙了一口酒,木着脸说:“王五。” 闻莺一口菜喷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叫王四?”反正是个假名字…… 小五很镇定,放下酒杯,自然的说:“名字有如身体发肤,同样受之父母,是不能随便改的。” “……”闻莺心里默默竖起大拇指,大哥,你强! 一顿饭下来,温良远自顾自抱着酒杯把自己灌醉了,孔大、孙二和张三架着温良远把他送回了房。 闻莺哭笑不得地看着手舞足蹈、抱着酒壶不肯撒手、引吭高歌的温良远,对小五说:“温大人真是个好人。” 小五负手站起来,“就是有些傻。” 闻莺笑,两人一路回了住处,闻莺把自己的包袱收拾好,又将院子清扫了一遍,把床榻归置地整整齐齐,床上的被褥也都叠好收进了柜子。 把所有的都整理好,闻莺舒了一口气,打开院落的大门,又回头望了望,心里不免有些感慨,这里是个好地方,只是自己没有理由留下去。 虽然温良远抠门得要命,却是个愿意拿真心与你相对的人,如小五所言,温良远是有些傻,但能在纷乱的大千世界中恪守本心、不变初衷,当真是不容易。 闻莺又看了看隔在两个院落中间的那堵墙,在青山县经历了一场生死,死里逃生、酣畅淋漓地睡了一大觉后,闻莺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恨爹、恨那个人、恨柳闻月了。 人各有命,也许她的命,就不应该在那深宫庭院里。 关上了吱呀的木门,闻莺走下台阶,看着隔壁紧闭着的大门,站在大门前,犹豫了好一会儿也没敲下去,刚刚转过身却听得身后大门被人打开。 闻莺回过头,小五正站在门口,看了看闻莺肩膀上背的小包袱,问:“要走?” 闻莺点点头,小五走出来关上门,“我送一下你。” 是快要日落的时候,县衙里没瞅见几个人,闻莺和小五一路沉默地走到门口,守门的衙役问了声师爷好,直接就开了大门。 跨过门栏,闻莺笑着回过头,对小五挥了挥手,说:“后会有期。” 小五负手站在门口,一副教导她的样子,板着脸说:“出门在外,若是不回家,就一个人当心些。” “嗯,”闻莺点点头,冲他吐吐舌头,娇俏地说,“再见。” 闻莺说完,走下县衙大门前的石阶,迎着夕阳走在青山县的大道上,晃着自己的小布包袱蹦蹦跳跳地去买了串糖葫芦吃,心想,活着真好。 小五站在青山县衙那块牌匾下,看着前方已经跑远的背影,立了片刻返身回了县衙。 * 夜。 “主人,人活着回来了。” “一群没用的废物,”男人从书桌前抬起头,“案子结了吗?” “结了,成家那老二吓傻了,直接就认了罪。” “以后别找没脑子的人做生意,”男人轻笑,“关西那边再找个人接生意,青山县那边继续盯着,找个机会,别留痕迹,给老子把人除了。” “是。”侍卫应着,“主人,新去衙门的那个小子,要不要查一下?” “不用麻烦,如果碍事的话,一并杀了。”男人边说,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第11章 第一章击鼓鸣冤(1) “大人!” 孔大冲进房来的时候,温良远正在和小五下棋,头也不抬地问孔大,“怎么了?” “大人,有人击鼓鸣冤。” 温良远看了眼棋盘,有些不舍的进房去换了官服,走路时还不忘嘟哝,“这一局很有可能会赢的呀,怎么能这个时候喊冤呢?” 小五走在他身边,“你赢不了。” “胡说,很有可能会赢的!” 小五懒得理会温良远耍无赖,温良远瘪瘪嘴,更加坚定了如果不是有人打断,自己一定会赢。 升了堂,衙役立在两旁喊了威武,温良远坐在主位上。 来告状的是个书生模样的人,看着文文秀秀的,温良远就对这样的人感兴趣,笑眯眯地问:“来者何人?” “回大人的话,草民是桃李书院的教书先生,名叫安嘉越。”书生眼眶通红,声音也有些哽咽,大抵是刚刚哭过。 温良远就喜欢随便心疼人,忙说:“安先生快快请起,有何冤情,细细说来,本官定为你做主。” 安嘉越这才抹了抹泪,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这个安嘉越一大早去了桃李书院教书,午时回到家,却发现自己的老母睁着大眼死在了内室。 温良远带着人来到安嘉越的住所,是在一条破烂的小巷子里,仵作勘验了尸体,说是窒息而亡,死了大概有两个时辰了。 小五待仵作起身后,仔细看了看尸体,问安嘉越,“你是几时出的家门?” “回师爷,桃李书院离草民家远,所以每日草民都是卯时出门。” 温良远掰指头算了算,“现在是午时,也就是说令堂在安先生出门后不久便溘然离世,小五,你看这是他杀还是怎么?” 小五轻轻翻开安母的眼皮,沉思了片刻说:“令堂身体可还好?” “我娘身体很好,并未生过什么大病。难道师爷怀疑我娘是因病猝死?”安嘉越说着眼眶就又红起来。 “令堂抚着胸口,怕是心悸气短,很像猝死的症状。”小五说着起身,“但既然令堂身体安好,那便应不是猝死,而是人为了。可有与什么人结仇?” “草民就是个教书的,我娘又是整日待在家中,哪有功夫去得罪人。” 小五和温良远四处看了看,在厨房发现了一个精致的食盒,食盒上方刻着一个硕大的“胡”字。 小五冲温良远使了个眼色,温良远命人过去把食盒揭开,里面有一蛊已经喝完的燕窝,看材质,是上好的血燕。 温良远从仵作那里取来银针,探进去试了试,而后对小五摇了摇头,“没有毒。” 安嘉越也跟了过来,看见食盒后眼神有些默默,“怕是澜妹在我出门后又过来给娘送东西了。” “澜妹?” 安嘉越点点头,“澜妹是个可怜人,七岁大的时候被人遗弃在市集,我爹那时候还在世,便把澜妹捡了回家,可刚把澜妹捡回家,爹就过世了,我娘总说澜妹是扫把星,克死了我爹,还害得我们家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澜妹嫁了人后,还总是回来看看,避开我在的时候,给娘偷偷塞了不少银子。可是我娘还是不喜澜妹,来一次,便赶一次。” 小五问:“可有问过附近邻居,除了令妹,家里还有什么人来过?” “问过了,这巷子里只住了四五户人家,大清早的都去集市卖菜了,都说不知道。” 温良远在一旁听着,听完发问:“会不会是令妹来家里给令堂送东西,两人一言不合争吵起来,才导致令堂急火攻心,因而猝死?” “不可能,”安嘉越斩钉截铁的否认,“先不说家母身体健朗,以澜妹的性子,也不会与娘吵起来。” 小五在屋内转了一圈,把温良远留下继续听安家的那些事,自己一个人推开门,迈在巷子里的青石板小路上,因为刚下过雨,小路上湿漉漉的,温良远追出来喊他,“喂,你干嘛去?” 小五头也没回,只是冲身后摆了摆手,说:“空气不错,四处走走。” 小五踱出巷子,踏在青石板路上,负手悠闲的往前走。 小五本意是四处散散心,顺着街道往前走,一不留神走到了街道最繁华的地方,集市还没完全散,入眼是琳琅满目的商品。他没什么想买的,于是又转过身子往回走。 刚一回头便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人,脖子上挂了一个布袋,一手抱了一堆东西,另一手又拎着好几个篮子,看身形挺熟悉,就是手里抱的东西把脸遮住了,看不清是谁。 小五双手环胸,盯着那人看了看,饶有趣味的跟在他旁边,前面有个秀秀气气的小姑娘回过头喊人,“小四,你走快些,二夫人还等着呢。” “哎,来了。” 闻莺抱着东西偏头看了看路,就要往前跑,小五拉住她,从她手上接过了几匹布,闻莺以为有人要抢她东西,把手上的篮子一丢,抱住小五要拿走的布匹不撒手,刚想大喊有人抢劫,一抬头看见小五站在她旁边。 闻莺这才松口气,“你干嘛吓人!” 小五弯下腰帮她捡东西,捡好干脆自己拎着,问闻莺,“你这是在干嘛?” 闻莺笑笑,“我啊,那天刚出了衙门,就赶上一户人家招下人,人数不够,我就去充数啦,挺好玩的。” 小五默默地看了闻莺两眼,正想说话,刚刚喊人的小姑娘见闻莺还没跟上她,只好折回来找人,小姑娘比闻莺要低一些,抬头看见小五,脸红了红,伸出胳膊撞撞闻莺,“小四,这位公子是……” “哦,他是我朋友,”闻莺从小五手上把东西拿过来,招呼小姑娘说,“燕子姐,不是说二夫人还在等,咱们快些走吧。” 说完又回头跟小五挥手,正午的大太阳下,手上拎着的篮子被她晃得铛铛响。突兀的声音像是融在了阳光里,难得的温暖。 小五看两个人走远,有些失笑,转身回县衙了。 闻莺她们走了几步,燕子还不忘回头瞅瞅,一回头已经瞅不见小五了,只好问闻莺,“小四,刚才那位公子是哪家的少爷啊?” 闻莺摇摇头,“不知道。”谁知道他离家出走前是哪家少爷啊。 “你们不是朋友吗?” 闻莺为难地想了想,诚恳地回答:“不熟。” 燕子有些失落的垂了垂眼,从闻莺手里接过一个篮子,低头往前走。 回衙门的路上碰见了温良远,一队人刚从安家那条小巷子出来,温良远瞅见远远走过来的人,兴冲冲地跑过去汇报。 “你还别说,这安家啊还真有点儿故事能说道说道。” 小五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周家你知道吧,从京城里迁过来的,算是大户人家,家里人世代行医,之前都是在宫里做御医的。” 温良远扯着小五,边走边继续说,“安家一家之前就是住在周家,那安老太曾是周家的一个奶娘,安嘉越的父亲也在周家做护院,安老伯是个好心人,救过一个孤女,也带去了周家养,取了名字叫安澜,有算命的说这个安澜命中带煞,刚被捡回来,就克死了安老伯,所以安老太极讨厌她,三番两次要把她赶走,都被安嘉越劝了下来。后来安家一家被周家赶了出来,这才住到了这里。这个安澜现今也飞黄腾达了,嫁到胡家做了二夫人,可巧的是,胡家的大夫人,正是与安家有牵扯的周家小姐。” 小五摩挲下巴想了想,问:“为什么会被周家赶出来?” 温良远叹口气,“自然是因为男女之事,那安嘉越也算是个有才气的人,可赴京赶考了两次都落第了,他告诉我,周老爷把他和安老太赶出来,是为了绝周家小姐的念头。小五,你说会不会真的是那个安澜来了巷子,与老太太一言不合,把老太太气死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小五沉思道,“先去胡家看看。” “燕子姐,出什么事了?”闻莺提个水壶正在院子里浇花,见燕子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进来,好奇的问。 燕子一脸急色,“衙门里来了人,说要见二夫人。” 闻莺把水壶放下,“衙门?” 燕子说完就急匆匆地跑去里面叫人了,闻莺挺喜欢这位二夫人,心里不放心,就也偷偷摸摸跟着去了。她是个奴才,没有传唤是不能进堂屋的,只好守在外面,趴着窗户纸往里看。 二夫人安澜比闻莺镇定多了,听到衙门有人找,只是把手里的绣活放下,连燕子都没有带,一个人就过去了。到了堂屋,施施然走进去,向温良远行了礼才落座,“不知大人唤奴家来此,有何事?” 胡家的老爷胡云开出门谈生意去了,大夫人周映桥坐在主位上,呷了口茶问,“妹妹今日一早可有出过府?” 安澜笑笑,也不隐瞒,“出过。是去看我干娘,给她送些钱财。” 温良远开口:“安老太太不知何故,今晨猝死在家中,二夫人可知道此事?” 安澜本端起茶杯要喝水,听温良远这么一说,手里的杯子一抖,落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大夫人手里的茶杯也被失手打翻。 第12章 第一章击鼓鸣冤(2) 安澜缓了片刻,才抿抿唇问温良远,“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温良远点了点头,转头问大夫人,“大夫人也识得安老太太?” 大夫人这会儿也缓了过来,“自然识得,安老太太是我的乳娘。” 温良远温和的笑笑,继续问安澜,“二夫人可否详细描述一下你见安老太太时的情景?” “安家于奴家有救命之恩,所以嫁给了老爷之后,奴家总会挑些时候去拜会干娘,想帮她老人家做些什么。今日奴家也只是去送了些钱财,因干娘不喜我,所以并没有多留,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启程回府了。” “可有人作证?” “有的,”安澜点点头,“是小四和燕子陪我去的。” “小四?”温良远被这个名字震了震,抬眼看了看小五,还没等说话,只听大夫人说:“温大人既然来了胡府,定然不是无凭无据的。难不成觉得,是妹妹走了这一遭,把乳娘气死了?” 安澜闭了闭眼睛,看模样还有些痛苦,“姐姐,休得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妹妹说了可不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说是吧,妹妹?” 安澜徐徐开口,“那就请大人明察,奴家没有做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承认。” “妹妹没做这伤天害理的事,自然是好。温大人,既然这儿也没我什么事,我就先回房了,您慢慢审吧。一定要还我乳娘一个公道。”大夫人扶着椅子站起来往外走,立在身旁的丫鬟忙掺住她。 温良远心里对大夫人的礼节和气度腹诽了一下,面上笑着,拱拱手道:“大夫人慢走。” 大夫人走后,温良远又询问了安澜一些事情,这才起身要离开,安澜跟着起身送他们,走到堂屋门口,安澜开口问,“温大人,不知安大哥可还好?” 温良远实话实说,“刚刚丧母,情绪十分激动。” 安澜应了声,面色有些苍白地道谢,“多谢大人相告。” 温良远看着安澜被人扶走的背影,转头看了看小五,小五在思考事情,温良远不敢打扰他,一行人沉默着往大门走,谁知刚迈出大门就被闻莺拦了下来,“大人,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小四?”温良远正闷得慌,看见闻莺,高兴地对着闻莺的肩膀就拍了下去,“你上次不告而别太不仗义了,刚才我听着二夫人喊‘小四’,还琢磨着是不是你呢,走走走,咱们边走边说。” 闻莺吃痛地揉着自己的肩膀,跟着温良远往大门走,开门见山的说:“大人,刚刚你们的谈话我在窗户那儿都听见了,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二夫人在这胡家挺不容易的,你别冤枉了她。” 温良远蛮不在意的摆摆手,“有小五在,我能冤枉谁啊?只是这案子,如今也没什么线索。二夫人去过之后,安老太太就猝死了,不得不怀疑她。” 闻莺摊摊手,“那也有可能是安老太太身体不好,一口气没上来呢?” 温良远一脸无奈,“据她儿子所说,安老太太身体健朗,家里的吃食又都没有毒,一筹莫展。哎……” 闻莺觉得温良远不管事,干脆去找小五说,“不是二夫人害的人。” 小五看她一眼,“你有证据?” “我是人证,今儿个清晨是我和燕子姐陪着二夫人去的巷子里,二夫人把自己的燕窝省下来送过去,又偷偷放下了些银子就被老太太赶出来了,连杯茶水都没有喝。安老太太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她都没有还口。之前她去了那么多次,安老太太都没被气死,怎么就今天出事了呢?你不觉得奇怪么?” “但是,只有她有动机。” “……”闻莺被堵得哑口无言,停了片刻又说,“你信我,你查二夫人只会冤枉好人,换个方向查才能尽早破案。我与二夫人相处了有些时日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能感觉出来。就像我相信你是个好人一样,你就信我一次吧。” 闻莺那天刚离了县衙就来了胡府,其他院子里的人嫌她身板小,于是她就被丢到了二夫人的院子里,她被当成男丁,做些粗活,与这二夫人也说不到几句话,二夫人心眼好,见她瘦弱,给她安排的都是最轻松的活。 闻莺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帮安澜,大概是觉得她与自己的娘亲有些像吧,都是副清清冷冷的性子,但笑起来的时候却让人觉得心软了一下,胡云开娶了四个太太,唯独对二夫人最好,或许就是因为她笑起来的样子格外好看吧。 所谓千金搏一笑。 但爹似乎就从来不奢求娘会笑。 曾经周幽王为搏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为世人不齿。可是如果你真的有一个捧在心尖上的人、她的笑可以成为你的全部,或许你就会同情甚至懂得那个皇帝,他只是想普通地爱一个人,却因为是个皇帝,所以注定是个昏君。 闻莺有时候干着活,看到胡云开对二夫人的样子,第一次对曾经的被辜负有点释怀。 因为那个人是个明君,他永远不会拿她的笑来押整个江山。而她想要一个能把她当做所有的人,他必然做不到,因为他是皇帝,他是天下人的。 那段被辜负的错过或许是上天对她的垂怜。 小五一开始并没有回答她,随着温良远往前走,闻莺就也跟着,走了一小段路后,小五突然回过身对闻莺说:“不是所有对你好的人都是好人。” 闻莺笑笑,“我出门在外,咱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谁,我对你、对所有人来说都没有利用价值,对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好,说明这个人心不坏,只要心不坏,那一切都有转寰的余地,不是么?” 小五沉默了片刻,回身继续往前走,闻莺追上去问,“你已经定了二夫人的罪,是不是?” 温良远好心的插进来,“小四啊,说定罪就太严重了。只是这目前就她一个有动机的嫌疑人,她去过安家,然后安老太太就死了,她和安老太太还不和……” 闻莺刚才偷听了,所以也知道,现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二夫人,闻莺绞尽脑汁,到了县衙也想不出来还有别的可能,只好说,“或许安老太太真的只是突然犯病了呢?她毕竟年纪也大了。” 小五淡淡的看她一眼,“一切都还不明朗,如若当成犯病草草结案,安嘉越不满,定还会上告的。” 闻莺懊恼的叹口气,“你们现在都把二夫人当成凶手,不管我说出什么可能,你们还是觉得二夫人是凶手。你们应该换个角度想,如果二夫人不是凶手,那么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若是你们实在找不到除了二夫人以外的人,你再断定她就是凶手也不迟啊。” 小五托着腮看她,闻莺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把视线转开,不自在地说:“你看我干嘛,我又不是凶手。” 刚好走到了县衙大门前,温良远插话,“小四,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 “不了,我还要回去浇花。”闻莺被小五的眼神看的毛毛的,低下头转身就跑。 温良远瞪小五,“哼,你又把小四吓跑了。小四之前不告而别,肯定也是你吓的!” 小五看他一眼,转身进了县衙。 温良远跟在他身后,说:“依我看,这事真有蹊跷,一般来说,怎么可能会听两句话就把人气死呢。而且我觉得,小四说的有道理,胡家二夫人看上去温文尔雅,不像是会气人的主儿,倒是那位大夫人有可能把人气死。” 小五没理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进了县衙径自回住处了。留下温良远在他身后嚷嚷,小五隐约听得,温良远似乎抱怨的骂了几句,步子没停,轻笑了一下摇头走远。 胡云开在出事的第二天就匆匆赶了回来,先是安慰了安澜一番,而后就去了县衙登门拜访温良远,回来时也是一脸忧心忡忡。 安澜小心的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灰尘,胡云开顺手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没事,澜儿,温大人那边只是怀疑,尚未定案。小四和燕子因着都是你身边的人,温大人觉得他们说的话不能全信,但我信不是你。” 安澜顺从的垂垂眼,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安老太太的疑死,全部嫌疑纷纷指向二夫人安澜,让胡府的气氛莫名变得低沉,胡云开推掉了一些生意,一直留在家里陪着安澜。 大夫人周映桥还好,其他几房的太太见了安澜,总要饶舌。连带着奴才们也跟着饶舌,见了安澜院子里的下人,难免要吵几句。 时日稍长一些,连安澜自己身边的人看她的眼光都有些异样,干活也力不从心起来。燕子忠心护主,少不了与人争执。闻莺这才意识到,流言有多么可怕,可怕到甚至会毁了一个人。 但安澜却一点也不在意,对那些难听的流言充耳不闻。也不知她是真的不在乎,还是掩饰的太好了。 好在,案子毫无进展,虽嫌疑指向安澜,但并无实证。这边又有胡云开压着,温良远寻不到证据,自然也不好随意来胡家提人。 安嘉越认定了自己的娘亲是被人害死,不肯撤诉。温良远愁得直掉头发,只好把这案子先压着。 第13章 第二章心灰意冷(1) 这日,闻莺和燕子陪着安澜去给大夫人送东西,路上遇见了四夫人,四夫人看着比闻莺还要小些,大抵也是刚及笄没多久,却打扮得异常艳丽,经过身边的时候,闻莺被四夫人身上的香味呛得只想掩住口鼻。 四夫人走过来不客气的揭开燕子手上的盅蛊,“哟,姐姐这是炖了什么,这么香。” 安澜客客气气的回答,“大夫人身子不舒服,说想吃我炖的鸡汤。” 四夫人把盖子合上,“姐姐真是贤惠,不过姐姐这么一说妹妹倒是想起来,姐姐之前是在周家做下人的,伺候大夫人这事,可比我和三姐姐上手多了。不过这鸡汤,姐姐还是放下就来吧,别介再一言不合,气着了大夫人。” 燕子气得站出来要和四夫人吵,安澜拦住她,笑笑说:“妹妹这是在咒大夫人不成,就算大夫人被我气死了,也轮不到妹妹来当这胡家的主。” 四夫人没想到安澜会还嘴,气得不行,安澜不再理她,招呼了闻莺和燕子继续走。 大夫人的院子里,胡云开刚好也在。 安澜行了礼坐下,闻莺端过鸡汤递给大夫人,大夫人看着似乎是真的病了,膝盖上盖着条毯子怏怏的蜷在榻上,接过鸡汤闻了闻香气说:“真是想念这个味道。” 安澜客气的回了一句,规矩的坐在座位上,察觉到胡云开的视线,抬起头眼带笑意的和他对视一下。 大夫人鸡汤喝到一半,手开始发抖,一不留神将汤碗啐到了地上,颤抖的指向安澜,抚着胸口,语气已然不稳,“安澜妹妹,你这是要害死我么……” 胡云开急了,站起身来过去看,大夫人已经瘫软在榻上,捂着肚子,嘴角有血溢出,胡云开情急之下只好把手指探进大夫人嘴里,压住她的舌头开始催吐。然后火急火燎的招呼丫鬟去请大夫。 好在大夫人鸡汤喝的并不多,又吐出来一大部分。大夫过来瞧了瞧,只说鸡汤里被人下了砒*霜,然后开了药吩咐丫鬟过去煎,又让胡云开拿清水催吐,折腾了好半天才算是缓了过来。 安澜已经脸色铁青,燕子也被吓得够呛,闻莺安慰安澜,“二夫人,你别担心了,毒又不是你下的。” 安澜只是苦笑着摇头,“一开始我就不该嫁进这胡家来,搭进去了自己的一辈子,也成全不了他的一辈子。” 闻莺纳闷,“二夫人,你这是说谁呢?” “没有谁,”安澜脸上的笑意更加苍白,“一个我不该去成全的人而已。” 大夫人脱离危险、恢复意识后,便遣人瞒着胡云开,把安澜告上了衙门。胡云开知道后大发雷霆,此事本为家事,可大可小。但大夫人这么一闹,家事被捅上公堂,难堪不说,胡云开更担心安澜。 案子很快就开始审理。 大夫人周映桥言辞确凿,安澜要害她性命。胡云开铁青着脸坐在下面,周映桥连家丑不得外扬也顾不得了,抹着眼泪对胡云开说:“老爷,妾身在生死边缘走了这么一遭,断不能再留想要害妾身性命的人在身边。您不为妾身做主就算了,难道妾身自个的命自个都管不了么!” 胡云开脸色很差,安澜在正大光明的牌匾下安然跪着,胡云开看着,心情更差,“现在一切都还不清楚,你何苦非要置澜儿于死地。” 安嘉越作为安澜的亲信也来了,看了看安澜,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周映桥,不免神色有些复杂。 很快升堂。 那碗鸡汤是安澜在自己院子的小厨房亲自炖的,炖好之后便由闻莺和燕子陪着端了过去,因着闻莺和燕子是她自己的下人,不得作证。又有衙役在安澜卧房内搜到了砒*霜。 四夫人出面作证,说那日在路上正巧碰见安澜去给大夫人送鸡汤,把安澜说来气她的话原封不动复述了一遍。然后抹着眼泪说,“姐姐为何这般狠心,老爷那么宠爱你,你已经当了胡家半边的家,又何苦非要害大夫人。” 一时之间,所有证据、动机全部指向安澜。 安嘉越听完陈述,眼神有些担忧的掠过周映桥,怕被人发现似的又很快移开,看着安澜痛心的说:“澜妹,你怎可做出这般事情?” 安澜一直都神态自若的跪在地上,听到安嘉越的这句话后,神情才有些微起伏,苦笑着抬头看了安嘉越一眼,说:“安大哥你怀疑我?” 周映桥冷哼一声,“这件事情板上钉钉,还用得着怀疑?想你我自幼相识,本就情同姐妹。你对我都能下得这般狠手,怕是乳娘也是被你害死的!” 安嘉越被周映桥这句话震得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安澜,“澜妹,你那日当真与娘吵起来了?她说话向来图一时嘴快,娘岁数也大了,你怎么就能与她吵起来呢?” 安澜苦笑,“安大哥,这十几年的兄妹情分还能让你这么看我,那安澜无话可说。” “肃静!”温良远一拍惊堂木,“安澜,你可认罪?” 安澜仰起头闭上眼睛,眼眶红红的,“无所谓了,我认罪。” 温良远没想到安澜会认罪,有些讶异,转头看了看小五,小五站在他身后,眼神却瞅向台下——闻莺挤在门外看热闹的人群中,原本正被人推推搡搡,听见安澜认罪后,整个人都愣住了,被身后的人不小心往前一推,跌坐在地上,燕子没忍住,扯住闻莺的袖子大哭起来。闻莺其实也想哭。 安澜顺从的被衙役带走了,由始至终垂着眼,没看任何人,没有看安嘉越,也没有看胡云开。 胡云开更是没想到安澜会认罪,生气的一拂袖子走了。 燕子哭了一会儿,才朦胧着瞅见站在温良远旁边的小五,揪住闻莺的衣服说:“小四,你看台上那位公子,你不是识得他吗?你去跟他求求情,让他帮帮二夫人吧。” 闻莺只能安慰地拍了拍她。 若是二夫人没有认罪,那么一切都好办。可是如今,安澜已经认了罪,若想翻案,除非能查出真凶。 胡家有四位夫人,大夫人周映桥;二夫人安澜;三夫人是个普通农家的姑娘,嘴巴虽然刻薄了一点,但也没那个胆子真的害人;至于四夫人,她更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一个人,害死了周映桥,对她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那是有谁,要害死周映桥又要嫁祸给安澜呢? 闻莺蹲在院子里,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闻莺正苦着脸,听的树上有声响,正想抬头看,一个人落到了自己面前。 月光洒在绸缎的衣服上,入眼来便是种凉凉的感觉,偏巧那个人还抿着唇,看的闻莺心里一阵发寒。 闻莺站起来抖抖衣服问他,“你来干嘛?” 小五摆弄着手上的一支玉箫,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你不想救二夫人了?” “你也相信不是她?” “只是觉得事有蹊跷。” 闻莺正愁没人帮忙,心里琢磨着若是实在不行就回家去求她爹,小五这时候找上门来了,闻莺就当看见救命稻草似的,拼死拼活也要把这根稻草拽住。于是急忙对他陈述那天的事情。 “那天,大夫人路过我们院子,二夫人正在炖鸡汤。大夫人就说想念这个味道,所以第二天二夫人就多做了些送了过去,谁知就出事了。后来我回厨房拿剩余的鸡汤给老爷养的几条猎犬试了试,根本没事。一定是有人要陷害二夫人,所以才在鸡汤里下了毒。可是那日,二夫人把鸡汤盛好后便送了过去,一路上只有四夫人碰过汤碗,但四夫人那个人,是个纸老虎,平时看着厉害,可绝对不敢下毒害人,我实在想不出是谁下的毒。” 小五认真听着,听完发问:“你就没怀疑过大夫人?” 闻莺有些为难的摇摇头,“我怀疑过,可是后来我听大夫说,那□□的量是致命的,若不是老爷及时催了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若是大夫人想借下毒害二夫人,怕是不会下这么多的量,万一弄巧成拙把自己害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小五点点头,了解完了案情,起身要走,闻莺看着他手上的那支玉箫,屁颠颠的问:“你会吹箫啊?” 小五谦逊的答,“会一点。” “能不能吹给我听?”闻莺满怀期待的仰头看着他。 对上闻莺的视线,小五有些不自然的偏了偏头,“真想听?” 闻莺猛的点头,小五上前一步扣住闻莺的肩膀,把闻莺束在怀里,脚尖轻触地面跃上树枝,而后借力弹起跃上墙头。 闻莺看着四周掠过的夜色,低头看了看地面,又仰头看了看天空,小五正专心的施展轻功,闻莺只觉得耳边呼呼而过阵阵风声,有些冷的往后缩了缩,正巧缩进小五怀里,男人的温暖气息包裹着她,刚才只顾着兴奋了,闻莺这时才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又僵直了身子,小五扣住她胳膊的手用力了些,沉声警告她,“别乱动。” 闻莺老老实实地绷直后背,手指有些紧张的抓着小五衣服的一角。 跃出了墙头,小五轻盈的落在地面,闻莺从他怀里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后退了一步,小五没什么反应,径直往前走,闻莺只得小跑着跟上。 最后两人到了郊外的一处空地,青山县有处护城河,绕着整个青山,此时郊外处,护城河的一处分支蜿蜒的流着,映着天上一轮圆月。 第14章 第二章心灰意冷(2) 小五一撩衣摆、席地而坐,闻莺乖乖的跟在他身边坐下,小五偏头看了她一眼,把箫放在嘴边,闭上眼睛、缓缓的吹起来。 曲调柔和却不失力度,有种淡淡的思念、却又带了一点爽朗的洒脱。闻莺听得入迷,沉浸在其中,也不自觉的闭上眼睛。 闻莺记得小时候,爹的书房里也有一支玉箫,她见了,便缠着爹吹,爹吹得也很好听,只是每次吹完爹都有些不高兴,摸着她的头一直叹气。后来那支玉箫不知道去了哪里,爹也再也没吹过箫。 一曲毕,闻莺从平缓的尾音里走出来,把脸从膝盖中抬起,问小五,“真好听,是你写的曲子?” 小五摇摇头,“她写的。” 闻莺反应了一会儿才忆起小五口中的“她”,大抵就是他在山洞里提起过,说与他有缘无分的那个人吧。 闻莺由衷的夸赞了一下那个“她”:“她好厉害,一定是个很棒的姑娘。” 小五抿唇笑了一下,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夜风细细的擦过耳边,过了一会儿闻莺才问,“这是她什么时候写的曲子?我爹告诉我,曲由心生,她那个时候心境一定很纯粹,才会写出这么干净的曲子。” “在她要嫁人的前夕,她拿来给我的。” 闻莺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探出手,把手掌轻轻覆在了小五伏在膝盖的大手上,象征性的拍了一下又拿开,安慰他说:“我在曲子里听到了希望,她对你的希望,她说,她理解你,她懂得了,所以也希望你快乐。” 小五抬手轻轻地拍了下闻莺的头,闻莺有些羞涩的对他笑笑。月光清朗的照着大地,蜿蜒的小河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 胡府现在本就乱作一团,闻莺不敢在外面待太久,又跟着小五原路返回,小五送她到后门,推开小门、道了别,闻莺扭头问他,“我明天能不能带燕子姐去牢里看看二夫人?” 小五点点头,闻莺咧开嘴笑着挥手和他告别。待木门被轻缓的关上,小五才转身往县衙走。 第二天,闻莺一早和燕子一起去看安澜,县衙的人都认识闻莺,也没拦着。燕子毕竟还是小姑娘,见了安澜就抱住她哭,闻莺比她淡定一点儿,把手里的食盒放下,问安澜:“二夫人,你为何要认罪?” 安澜一点儿也没有坐牢的惶惶样子,十分安静的坐在草席上,拍了拍痛哭的燕子,近乎自言自语的说:“安澜这个名字,是安大哥给我取的。我刚被*干爹领回周家的时候,是个冬天,特别冷,那年我才七岁,安大哥也才十岁,他给我暖手,然后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被冻的连嘴唇都张不开,说不出话,他就以为我没有名字,摇头晃脑的告诉我说,‘澜,水波也,安澜,以喻太平。以后你就随我爹姓,叫安澜吧。’其实我原本不叫安澜,我姓唐……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叫了安澜这个名字,这辈子却反倒不再太平了。” 闻莺从中听出了些苗头,问:“二夫人,你是因为那位安公子才认罪的吗?” 安澜却不再说话,把燕子推开,闭上眼睛道:“你们走吧,毒是我下的,人是我杀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燕子大哭,“二夫人……” 安澜背过身去,冲他们摆摆手,闻莺只得拉了燕子离开。两人刚跨出牢门,只听安澜又说:“小四,你去告诉大夫人,说我想见她,她会来的,我有话要和她说。瞒着老爷。” 闻莺只好应下。 回了胡府,闻莺便去找周映桥,周映桥气色已经大好了,正歪在榻上看书。闻莺把来意一说,周映桥笑笑,从榻上起来,十分爽快的领了丫鬟就去了。 留下闻莺待在院子里愁眉不展,爹说过,救人要先救心。安澜如今一心寻死,难道要先去找那个安嘉越,这事儿才会有进展? 闻莺苦着脸沿着大夫人院子里的小路往外走,垂着头,脚尖百无聊赖的踢着一颗石子。 闻莺想着事情,无意识的踢着脚底的东西,一路踢到了院子外才发现脚边躺着一只青色的荷包,绣着金边,刚刚被她踢了一路,已经蒙了一层灰。 闻莺弯腰捡起来,放在手里掂了掂,荷包里空空如也,闻莺想着可能是哪个院子里的夫人丢了,没做多想,拍了拍灰揣进怀里,想着回来让燕子拿去问问。 县衙。 周映桥让丫鬟在外面等她,吩咐狱卒开了牢门,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安澜还是坐在草席上,听见脚步声连眼睛都没有睁,启唇道,“姐姐来了。” 周映桥没有说话,只是站在牢门口,安澜抿抿唇微微笑了一下,“姐姐恨我吧?” 周映桥走到安澜身边,敛了脸上的神色,张口欲说些什么,安澜又说:“想来一定是恨我恨到了极点。姐姐放心吧,在安大哥心里,你当初是什么样子,以后也会是什么样子。姐姐,别怪我,其实你我都是可怜人。都为了不值得的人,辜负了另外一个值得自己去真心对待的人。姐姐是不会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的。” 周映桥这才淡淡的答了一句,“我知道,因为我也羡慕你,羡慕到恨。” 安澜轻笑一声,“我也是直到最近才明白老爷的好,姐姐以后便好好过吧。是我错了。对不起……小姐。” 听着安澜突然变成了在周家对她的称呼,周映桥垂了垂眼,最后看了眼安澜,转身要走。 安澜却叫住她,“姐姐,我想最后求你件事。求你去见见安大哥吧,一件事总要有始有终,才不致到最后仍惹人惦记。总要了了,以后才能好好过。姐姐,你说对吗?” 周映桥没再回答,挥手让狱卒打开牢门,款步走了出去。 安澜被关进牢房,院子便空了下来。胡云开没再出门,为安澜的事去衙门里找过几回温良远,甚至还和周映桥吵了一架。就在胡云开焦头烂额之际,衙门传来消息称,安澜在狱中已经认罪画押。 不仅招认了毒害周映桥一事,连气死安老太的罪都认了。 胡云开知道后,把自己关在书房发了一天的脾气。 两件棘手的案子一下子都解决了,温良远那个木脑袋难得没觉得轻松,捏着手里的棋子问小五,“我怎么总觉得这两件案子,有哪里不对劲?” 小五转着手里的白棋,悠悠的在棋盘落下,只是说:“再等等看吧。” 第15章 第二章心灰意冷(3) 很快是审判的日子,安澜面色苍白的跪在堂前,垂着头,安嘉越红着眼在一旁候审,胡云开更是捏紧了拳头,周映桥称病没有来。闻莺和燕子挤在围观的人群中。 温良远倒也算轻判,下毒一事属于未遂,安老太一事温良远则判了个无心之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安澜最后被判了发配边疆。 安澜由始至终都很平静,最后被衙役架着离开大堂的时候,安嘉越疯了一样,冲上去扯住她,“澜妹,你怎么可以真的气死娘亲,又毒杀映桥!你已经是胡家的二夫人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安澜低头看了看安嘉越扣住她胳膊的那只手,因着太过用力,手面上青筋暴起,安澜抬头看他,安嘉越满眼通红的瞪着她,手上的力气大到想要把她捏死。 轻笑一下,安澜戴着镣铐的手腕吃痛抬起,轻轻覆在安嘉越手上,嗓音沙哑,“安大哥,你问我还有什么不满意?我一直都不满意。以前你看不见我,以后你也不会看见。既然看不见,那便记住我吧,我害死了干娘,我心肠歹毒,日后你想起来就会恨的牙痒痒。能让你想起来,也算是我功德一件了。如果有下辈子,安大哥,别再给我取这个名字了,因为我的人生,一点儿也不太平。” 安澜把手收回,没去看安嘉越的表情,偏过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胡云开,咧嘴向他现出一个笑,而后头也不回的跟着衙役走了。 胡云开虽说生气,但也没真的不管安澜,前前后后往衙门里跑了许多回,眼瞅着离安澜发配边疆的日子不远了,急的整日食不下咽,一从衙门里回来就摔东西骂温良远。 安澜在狱中更是谁都不见,闻莺有一次和燕子去看她,被狱卒挡了回来,却在牢房门口遇见了徘徊的安嘉越。 闻莺心里对这个人反感到了极点,瞥了他一眼拉着燕子就走,安嘉越神色复杂的跟上来,问:“澜妹还好吗?” 闻莺没好气地回答,“不知道。” 说完就拉着燕子往前走,安嘉越站在原地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脚步犹豫的往前挪了挪,但到底没追上来。 闻莺和燕子郁郁的回到胡府,燕子想起了件事,抚着胸口舒口气,边走边问闻莺,“对了小四,那天你说的荷包是怎么回事?” “就是我在路边捡到的一只青色荷包,上面还绣着金边,可能是哪个院子的夫人丢的。你认识的人多,帮着问一问。” 燕子有些心不在焉,“荷包里都有什么?” “反正没什么银子。”闻莺说着把手探进怀里,想把荷包掏出来,掏了半天没摸到,才想起来今儿个换了衣服,荷包被她顺手扔枕头边了。 燕子心里还惦记着安澜的事请,草草的应了一声。 说完荷包的事,闻莺和燕子情绪都不高,跨进大门没走几步却遇见了周映桥,周映桥领着一群下人不知道在干什么,见闻莺和燕子回来,抬手让手下的人停下动作,问:“你们主子可还好?” 燕子哼了一声,不想理大夫人,闻莺在她身后推了推她,燕子才咳了一下说:“多谢大夫人关心,二夫人还好。” 周映桥嗤笑一声,“她一直过得都很好。” 燕子眼一红,刚想说什么,被闻莺扯着给周映桥行了个礼,才告退。如今安澜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胡家,若是回不来,与大夫人的仇还是不要结的好。 她还好,大不了收拾铺盖走人,燕子则是自小就被卖给了胡家做丫头,不管安澜在不在,她总得在胡家继续过日子。 周映桥没把闻莺和燕子放在心上,吩咐着下人继续动作,好似在寻什么东西,一个小丫鬟跑过去,小声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周映桥脸色变了变,抬手让下人停了动作,对小丫鬟吩咐了几句话。 离安澜行刑的日子是越来越近,整个胡府都因着胡云开的黑脸,气氛往下压了好几发,几个夫人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安澜铁了心不肯见任何人,连胡云开也拒之门外,闻莺想过去找安嘉越,但事后仔细想了想,觉得找安嘉越压根就没用,安澜现在谁都不见,就算说通了安嘉越去劝安澜,安嘉越他也根本就见不到安澜的人。 闻莺蹲在小花园前思虑了几番,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小五。温良远是个死脑筋,但只对他言听计从,只要他说放人,安澜一定就会没事。 闻莺一路跑到衙门,却被温良远告知小五去杏花楼吃点心了,而且还十分恶劣的没有带上他。温良远越说越生气,俨然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娇羞小媳妇。 闻莺懒得理会脸色被气得白里透红的温良远,缓了口气拔腿往杏花楼跑。 闻莺跑了一会儿工夫才跑到杏花楼,上气不接下气的弯下腰喘了口气,一抬头就看见楼上雅间里,小五正临窗坐着喝茶。 有风越过窗楹,带鼓了他的衣服,被简单束起的黑发随着风向动了动,倒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 闻莺站在楼下直咂嘴,心想真是个会享受的公子哥。这杏花楼里的点心,一盘大概要她在胡家做小半年工才买得起。 人家离家出走都能坐在窗边吹着风、喝着茶、砸吧着点心,她只能苦哈哈的蹲在院子里浇花,她好歹也是柳权的女儿……闻莺对比着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服,只想往小五那蓝色绸缎上吐唾沫。 但毕竟有求于人,想吐唾沫也得忍着。闻莺咽了咽口水,这才进杏花楼大门,伙计迎上来看了看闻莺的打扮,上下扫了她几眼说,“我们这里不招杂役。” 闻莺没好气的看他一眼,“我找人。” 伙计讪笑着把闻莺往里面让,“小人眼拙,客官里面请。” 闻莺深吸口气酝酿了一下情绪,虽说是有求与人,但气势上也不能太弱,闻莺上了楼,在雅间门前站定,听见里面传出了谈话声,闻莺生怕自己走错,小心的掀开白色的布帘往里瞄了瞄。 闻莺瞅见蓝色的衣角,放下帘子,心说小五在这里和别人谈事情,自己这么贸然打扰也不好,正要返身下楼,听得雅间内有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主子,您——真不考虑回去一趟?” 小五的声音淡淡的从里面传出,“告诉王伯,莫再多此一举为我的事操心。我出来是为明哲保身,不该惹的麻烦,不能惹。” 闻莺知道偷听别人说话不好,但已经偷听了,只好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慌慌往楼梯走,谁知不小心手肘碰到了面前的柱子,闻莺吃痛的哎呦一声。 “谁?” 帘内传来一声低喝,闻莺仅仅捕捉到了一个蓝色的影子,下一刻,便被急速掠出的人扼住了喉咙,一个转身被人欺身压在了柱子上。 闻莺掰着小五的手往外扯,憋得满脸通红。小五意识到是她,这才把手收回,闻莺深呼了一口气,而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小五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神色依旧如常的看向她,“在这里做什么?” “找你。”闻莺扶着柱子边咳边说。 小五有些无奈的看她一眼,甩袖子又进了雅间,闻莺跟进去,刚刚那个人估计已经走了,雅间里空荡荡的,闻莺坐在小五对面,抱住小五面前的茶杯猛灌一口。 小五更无奈了,“那是我喝过的。” 闻莺的嗓子这才顺畅一点,抱着茶杯说:“没事,我不嫌弃你。” “……找我什么事?” 闻莺看了小五一眼,想到刚刚听到的谈话,不免想的多了一些。 她自小就憋不住话,虽说与柳闻月看不对眼,但在柳府里,除了柳闻月,她也没有一个可以说体己话的人,大哥是个男子,自然不能完全理解一个女子的心思,至于她娘,她娘向来就不管她。 所以有了事情,闻莺就会跑过去找柳闻月说。比如她又偷了爹几两银子,又弄坏了爹的哪件宝贝,闻莺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柳闻月总是静静地流露出她的嫌弃,然后大义灭亲的去爹那里告状,然后闻莺就会被爹罚去跪祠堂。 但她总不记教训,下次有了什么事,还是会去找柳闻月说。虽说她比柳闻月早出生了半天,是姐姐。但大多数情况下,柳闻月总是比她沉稳,看着更像是姐姐一些。 其实……若是那个人娶了其他的女子,不管那女子是谁,是哪家的姑娘,只要不是柳闻月,她都不会那么生气。只因为那个人是柳闻月,是那个和她从小就互相看不对眼,但一出了事就格外想去亲近的人。 闻莺放下茶杯,打量了一下小五的神色,试探着问:“你家里是不是有人要害你啊?” 小五抬眸看她一眼,“没有。” 闻莺把手肘撑在桌子上,一手支颐,没做多想的看着小五说:“你这个人好奇怪,总是什么事情都不跟人说,神神秘秘的,却让人愿意相信你。” 小五跟她对视了片刻,不再看她,转了视线看窗外,“到底找我什么事?” 闻莺对对手指,清了清嗓子,刚想软声软气的求他,一抬头小五已经不在对面,飞身到她旁边,把闻莺从座位上捞起来,抄起桌上的茶壶往窗外砸。 闻莺这才看见窗外有几个黑衣人,躲过小五扔出的茶壶,翻窗一一越了进来,手里的刀寒光毕现,隔开小五挡住她的手臂,一个飞身就朝闻莺杀了过来。 闻莺吓得直往小五身后躲,男女授受不亲此时也顾不得了,抱住他的胳膊寻找安全的地方。 黑衣人进来了有四个,窗外还守着一个。 小五反手把闻莺收进怀里,一脚踹开一个,夺门而出,低声告诉正在他怀里发抖的闻莺,“闭上眼,别害怕,抱紧我。” 说完看了眼身后追过来的黑衣人,没等黑衣人追来,抱住闻莺踮脚踩上楼梯旁的栏杆,飞身从二楼跃了下去。 闻莺并没有听话的闭上眼,或许是因为心里极度的恐惧,刚刚那把闪着银光的刀就从她的脸侧擦过去,闻莺甚至能细微的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有些疼,似乎有粘稠的液滴在顺着她的脸滑落。 闻莺被小五禁锢在臂弯处,睁大眼睛看着身后,黑衣人很快追了上来,也从楼梯上跃下去,她只能看到雅间门上缀着的帘子,以及帘子下方还在剧烈晃动着的白色小穗。 小五很熟悉杏花楼的布置,抱着闻莺借力落在一张桌子上,再一个起身往后院去。 黑衣人跟着下来,杏花楼里的客人和小二乱作一团,小五趁乱带闻莺一路从后门出去,黑衣人很快追了上来,闻莺有些后怕的缩进小五怀里,颤抖着双唇,连话都说不出来。 感觉到怀里的人一直在发抖,小五往身后看了看,横在闻莺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再次沉声安慰她,“别怕。” 闻莺抿着发白的唇看他,小五神色如常,闻莺出奇地在这样平静的眼神下,觉得心里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黑衣人追来的速度极快,闻莺腿发软根本跑不动,小五带着她速度自然慢了下来,没一会儿便被黑衣人追上了。 小五边跑边与那些个黑衣人打斗,黑衣人来势凶猛,招招都是杀意,小五脚下一个借力,抱着闻莺跃上了一棵树,施展轻功,从大树落到了一座桥上。 桥下是青山县护城河的主流,水大且急。 闻莺听着桥下传来的哗哗水声,又看了眼面前很快追来的黑衣人,一脸担忧地看向小五,小五打量了一下四周,桥后是大片的农田,以及远方有一些农舍。 打量完后小五收回视线,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身边、紧张兮兮望着自己的闻莺。在黑衣人杀来之前,手臂一提,把闻莺横抱在怀里,闻莺哆嗦着嘴唇看桥下,“要跳吗?会不会死?” 小五纵身跃上桥头,对闻莺丢下一句,“抱紧,相信我。” 便朝着下面湍急的河流跳了下去。 小五的话音轻飘飘地在风里被吹散,听在闻莺心里却格外有力度,索性闭上眼睛靠在他肩膀处,感受着耳畔急速划过的风。 上次跳崖也是这样,他破风而来,抱住了她,然后她就不再害怕。 第16章 第三章莫名其妙(1) 闻莺再次醒过来已经是在岸边,掉进河里后她被迫吞了几口水便失去了意识,只觉得有个人一直在抱着自己,很安心,很暖和,就像小时候娘的怀抱。 闻莺咳嗽着醒来,吐了几口水,才看到小五浑身湿透,蹲在她面前,正按压着她的胸口。 闻莺挣扎着坐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平日里为了瞒住自己的女儿身,她一直用棉布缠紧自己的胸,她那里原本就不大,缠起来如同男人无异。 这会儿子落了水,浑身都湿透了,衣服湿哒哒地粘在她身上,虽说不明显,但轮廓还是有一些的。束发用的带子也被河流冲走,她这么一坐起来,头发跟着一缕一缕垂下来,湿漉漉地披在肩上。 闻莺下意识的推开小五压在自己胸前的手,用手揪紧衣服捂住胸口,有些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反应过来自己的现状后,又有些些微的不好意思,垂着头,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小五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见闻莺醒了,站起来解下自己的外衫,罩在闻莺身上,然后说:“走吧,得找户人家住下来。” 闻莺裹着衣服撑地站起来,有些纠结的看着前方走着的小五,往后捋了捋头发,支支吾吾的跟上去,“那个……我……我……” 正是日落时分,河边的夕阳格外美,红红的一轮落日映在波澜的河面上,落日的余晖打在前面信步走着的人身上。 小五回头看了她一眼,闻莺注意到他的视线,又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神色不自然的低下头。 小五停住脚步等了她一会儿,闻莺低着头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这才听到小五在她上方低声说:“我早就知道,快些走吧。” “你……你早就知道?” 闻莺震惊的抬起头,她本来以为她瞒得挺好,连声音都刻意压粗了,他怎么会早就知道? 闻莺倏地抬起的视线太过震惊,小五好心的又解释了一句,指了指闻莺的脖颈处,“你没有喉结。” “那温大人他们也……” “他们不知道,没什么脑子。” 小五说着迈开步子朝着远方的农舍走,闻莺心里纠结又复杂,小跑着跟上。 突如其来的尴尬就那么充斥在两人中间,小五把外袍解给了她,自己只穿了白色的中衣,却并不显狼狈,反而有一种翩然的感觉在里面。举手投足都有一种难言的贵气和洒脱。 两人安静地在乡间小路走了一会儿,闻莺追上前面的人,与他并肩走着,问:“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拆穿我?” 小五没有看她,只是看着前面的路,“没有必要,你是男是女是谁对我而言都没有影响。” 小五的声线本就偏凉,这话说出来,也符合他的个性,但闻莺听着,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些低落。 天色越来越暗,远处的几家农舍纷纷亮起了灯,闻莺低头踩着脚下的泥土,风吹过来,旁边农田里的庄稼被吹得沙沙作响。 “是不是很多人对你而言,都是没有影响、没有必要的人?你总是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不说,感觉……高深莫测的,有点儿让人害怕。” 闻莺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伴随着田地里的沙沙声,轻轻的融在春天的暖风里。 闻莺得不到回答,也猜到可能不会有回答,低下头走着,小五不知何时停了步子,闻莺冷不丁撞了上去。 小五的胸前硬硬的,闻莺捂着额头吃痛地后退一步,天色渐暗,闻莺看不清小五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幽深。 闻莺不敢看他的眼睛,不自在的别开视线。 “早就和你说过,不是所有对你好的人都是好人。” “你是好人,”闻莺听到这话,有些坚定的抬起头,在小五的眼神下,说起话还是有些语无伦次,“虽然……刚刚有点儿害怕,反正,你是好人。” “快些走吧,”小五似乎轻轻的叹了口气,“你脸上受伤了,又着了凉……” 小五没说完,被闻莺打断,闻莺惊慌的捧着自己的脸,“哪里受伤了?是不是毁容了?” 小五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往前走了。 闻莺追上去,“伤口大吗?我刚才就觉得脸上不太对劲,是不是还在流血?我会不会毁容?” 小五撇开闻莺抱住自己胳膊的手,看她一眼,神情严肃的说:“会。” 闻莺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再次小心翼翼的伸手捧住自己的脸,自言自语的喃喃,“真的毁了?我还打算着回去从……把……抢回来呢,脸毁了,他一定认不出我了,怎么办?” 小五有些好笑地折回步子,停在闻莺身边,“快些走,快些治疗,还有好的可能。” “真的?”闻莺抓起小五的袖子,“那我们快走吧。” “……” 好在护城河一带都是农田,两人走了不久便看到了农舍,小五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老伯看他们两个浑身都湿了,没有多问便让两人进去了。 农家的小院并不大,只有老伯一个人住着。 小五对老伯说,他和闻莺是兄妹,不小心坠入河中,妹妹不小心染病,想借宿几宿。 闻莺边听边坏笑着撞小五,“哎,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人说起瞎话来一本正经的。” 小五白了她一眼。 老伯没多说便同意了,领他们来了处小院子,道,“这里是我儿子成婚时的婚房,儿子和媳妇去城里做生意了,不常回来,老伴儿又走得早,所以家里只有老头儿我一个人,二位若不嫌弃,就先住着。待姑娘的病养好了再走。” 小五和闻莺道了谢,老伯又去厨房帮他们端来些吃食,送来了热水,还好心地拿来了几套农家衣服。 闻莺接过来连连道谢,老伯大方的摆摆手,“姑娘叫我老陈头儿就好,这些都是我和我老伴儿的衣服,二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二位别嫌弃就好。” 陈老伯走了之后,闻莺进房间换了衣服,出门在外这么些天,她也没那么讲究,落落大方地换了女装,掀开帘子看小五也换好衣服了。 闻莺没见过他穿粗布衫,小五正低头系着腰带,见闻莺擦着头发出来,愣了愣,手指飞快地把腰带系好,对闻莺说:“把湿衣服拿出来去院子里晾上。” 闻莺“哦”了一声又跑回室内去取衣服,晾好后,摸了摸脸,在卧房里翻出一柄铜镜,拿袖子把上面的灰尘拂了,开始认真研究自己的脸。 第17章 第三章莫名其妙(2) “啊——” 小五听见叫声从外面跑进来,“怎么了?” 闻莺痛苦的指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我这半边脸都肿了……” “只是被划伤了道小口子,泡了水所以肿了,明日我去采些草药给你敷敷就好了。” “你还会采药?”闻莺拿手指戳戳自己的脸蛋,瘪着嘴差点没哭出来。 “会一点。” “那你万一采错了,我的脸是不是就全毁了?我还没嫁人呢!” 小五没好气地走过去将镜子从闻莺手里夺过来,递过去一块热帕子,“先擦一下。” 闻莺把帕子接过来,往脸上敷了敷,手指不听话的挪过去,想偷偷把镜子再抢过来。 小五手比她快,将镜子揣进怀里,眼神瞟了瞟床,对闻莺下命令,“去休息。” “哦,”闻莺不情不愿地看着小五手里的镜子,又回头看了看房间里的床,“那你睡哪儿?” 小五拿着镜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闻莺爬上床拿被子裹上自己,才觉得有些冷,心里又对脸上那个伤口耿耿于怀,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闻莺迷迷瞪瞪的睡了一会儿,夜里浑身烫得要命,偏偏身体还一阵一阵的发冷,闻莺蜷在被子里,想要起来也没有力气,最后嘴唇干得要命,只好挣扎着披衣服坐起来,打开卧房的门头重脚轻的往外走。 小五就和衣坐在凳子上,头靠着墙休息,听见门响,睁开眼睛,闻莺看了他一眼,张张口刚想说话,脚下一软便栽了过去。 “她受了凉,脸上的伤口又被感染,所以才热度不退。老伯去休息吧,今日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还好我儿子就是做草药生意的,上次回来时捎带了一些消肿祛瘀和治风寒的草药。我看姑娘身子骨儿也弱,老头儿我明日去镇上的市集转转,给姑娘买只野山鸡补补身子。” 小五轻轻应着,把陈老伯送出去,闻莺头昏脑涨,睡得迷迷糊糊,依稀听得见一些对话,也偶尔感觉到有人扶自己坐起来给自己灌药。 汤药入口温温的,却极苦,闻莺不愿意喝,紧闭着嘴巴,稍微被灌进去一些,就吐出来。哼哼唧唧的歪进扶着自己的人怀里,抱住他口齿不清的喊,“娘,我难受。” “……张嘴。” “不喝,苦。” “听话。” 哄她的声音太柔和了,闻莺有些疲倦的把眼皮抬起一条线,昏黄的灯光下,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感觉有个很温暖的手掌抚着她的后脑勺,哄骗似的让她张开嘴巴。 娘的声音温柔地让她不想拒绝,瓷质的勺子再次碰到她的嘴唇时,闻莺低头抿了一口,逼自己咽了下去。 药很苦,闻莺每喝一口都要苦哈哈地撇半天嘴。 身边的人很有耐心,等她咽下口中的、缓过劲来,才又舀起一勺送到她嘴边,药凉了就拿去温,然后再送过来喂她喝。 一碗药不知道喝了多久,闻莺累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感觉到有个人把自己平放到床上,给她掖紧被子就要起身,闻莺这才慌慌地扯住那人的袖子,抓住那只手掌贴到自己脸上,舒舒服服的再次靠过来,边咂着嘴边说:“娘,你去求求爹吧,我好想嫁给他啊……” 那只手掌一直被她攥在手里,那晚的娘对她太温柔了,是闻莺从不曾感受过的温柔,平日里娘都是寡言少语,相比起来,二娘对她的关怀更多。 闻莺心满意足的把脸贴着手掌,摩挲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闻莺的身体属于不病则已,一病惊人的类型。小时候她因为染风寒,得过一场大病,听爹说,快要死了。 那之后,柳权对她的衣食住行就格外上心,总是亲力亲为,闻莺被照顾得很好,很少生病,但一旦病起来,总要折腾一番。 闻莺的烧直到第二日也没有退,小五接过陈伯递过来的帕子,把闻莺额头上的换掉。 陈伯看闻莺的样子,心里一阵揪心,对小五道:“小哥,送姑娘去镇上看看吧,我们镇上前阵子来了位月神医,保管药到病除。” 小五伸手探了探闻莺还在发烫的额头,听了陈伯的建议,借了辆马车带闻莺去镇上。 这是青山县辖内的一个小镇,叫河阳镇。 清晨,市集上人很多,小五问了几个人,很快就找到了陈伯所说的月神医。 医馆建在一个很偏的位置,在一条阴暗的小巷子里,大门口只悬着一个“医”字,小五把马车停下,抱着闻莺跨进医馆的大门。 房间里很暗,只亮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光下,有个年轻的医者正伏在案前写些什么。 小五叩了叩门,年轻人才抬起头,眼神交接了片刻,示意小五把病人放在床上。 年轻人拿起案前的药箱,拉起了闻莺床前的屏风,小五伸手挡住他,年轻人笑笑,“小哥是从外地来的吧?在月某的医馆有个规矩,看病时不喜有外人打扰。” 小五考究的眼神扫了扫他,年轻人只是笑着和他对视,僵持了片刻,小五把手收回,“有劳神医了。” 医馆里又阴又暗,小巷子里有风涌进来,把灯盏里的烛光吹得摇摇晃晃,小五警惕的盯着屏风里面,过了片刻,屏风被那位年轻神医缓缓拉开。 对上射进来的阳光,小五这才看清这位姓月的神医究竟长什么样子,气质清朗,只是脸色都有些发白,近乎惨白。 月神医咳嗽了几下,才说:“姑娘只是感了风寒,因着体内有宿疾,热度才会持续不退,导致昏迷。月某开几帖药,公子拿回去给姑娘服下便好。至于姑娘脸上那道伤口,并不碍事,这罐药膏,每日三次,数日后疤痕便可消除。” “多谢。”小五接过月神医开的草药和药膏,要递银子给他,月神医把小五的手推回来,“月某义诊,不收银钱。” 小五看他一眼,把银子收回怀里,俯身抱起闻莺时,才看到她右臂上有一个红色的小点,眼神看了看病床四周,才把闻莺抱进怀里,告别离开。 闻莺烧的浑身都是烫的,小五在路边雇了个人驾马车,自己返身坐回马车,帮闻莺涂了些药膏,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闻莺难受地抿唇皱眉,马车平缓的行驶了一会儿,突然车夫勒紧缰绳,马儿受惊地往后一仰。 闻莺受了惊,模模糊糊的睁开眼,抬眸委屈的看向小五,瘪瘪嘴又把眼皮疲倦的闭上,小五拍拍她的头,打开马车的门问:“怎么回事?” “公子,前面有两个人在闹事,路堵了。” 前面确实挤了不少人,小五对闹事不感兴趣,交代了车夫绕道,正要折回马车里,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喊他,“王……王……王公子!” 小五回头看,那人穿着青色的衣服,扒拉着人群,衣冠不整地朝他跑过来,边跑边整了整衣服和头发,待看清跑来的人是谁时,小五皱了皱眉,“罗天青?” 罗天青跑出来,后头还追了个姑娘,人群也涌着他们两个,往马车这边过来。 “王公子,真是你,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罗天青边说着,边三步并作两步,往马车上迈步子,偏偏身后那姑娘不让他上马车,捞住他的衣领,将他往下扯。 “你个疯婆娘,都说了你爹不是我害的!我是医者,悬壶济世,怎么会干那种伤天害理的勾当!” 女子叉着腰,“我爹现在不见了!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告诉你,不把我爹找出来,你别想跑! 人熙熙攘攘地围了一圈看热闹,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小五讨厌人多,对着罗天青说:“上车。” 罗天青三两下挣开女子,跃上马车,马车的门哐当一关,车夫拉起缰绳,人们生怕被马儿踩着,人群中迅速闪出一条小道,车夫驾着马,很快消失在小道上。 女子跟在马车后叫嚷,“你这个害人精!我邬菁菁跟你没完!” 第18章 第三章莫名其妙(3) 罗天青上了马车,气得鼻孔里出气,拍了拍身上沾着的尘土,转头看向小五,“公子,你怎么会在这河阳镇?” 小五没回答这个问题,从身旁拿出刚刚那个神医配制的草药和药膏,对罗天青说:“你给她瞧瞧病,再看看这些药有没有问题。” 罗天青这才看到闻莺,把脉瞧了瞧,“风寒发热,宿疾了。公子,你跟这位姑娘……” 小五一抬眸,罗天青识趣地闭上嘴巴,开始检查那些草药,又将药膏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确是治风寒的药无疑,公子是在哪里看的?” “一位姓月的神医。” 罗天青认真地把药草又翻捡了一遍,这才说:“那个月关珏也不知是何时来的这河阳镇,我们医馆每年都要来这里义诊一次,今年我来的时候,大街小巷的人几乎没人找我看病,都说来了位月神医,医术高明。这药确是治风寒的无疑,药膏也是舒痕祛疤的,只是……” “但说无妨。” “这药按理说应是治风寒的,可却有补血之效啊。” 小五把药收好,“月关珏?” “听说这月关珏有个毛病,看病的时候不能有外人看着,好几次我想去打探打探这个神医究竟有几斤几两,总是铩羽而归。” 小五想了想,把闻莺的袖子撩起一些,亮出那个小红点给罗天青看,罗天青拿指腹在上面摩挲了一下,皱皱眉,思考了一下说:“可是蚊虫叮咬的?” 小五摇摇头,罗天青又说:“这些药都没什么毒害,公子拿回去给姑娘煎着吃就好。姑娘家补补血也不是什么坏事。” 小五放心了些,这才想起问罗天青,“你在这里惹了什么事?” 罗天青头疼,“我就是来这里义诊,听说这里来了个神医,正要收拾药箱走人。那姑娘过来,说是她爹有风湿的毛病,在月神医那里没看大好,让我帮着再开些药。我开了几服药,结果她回家发现她爹不见了。你说他不见了管我什么事,我就是个看病的!今天正想收摊回青山县呢,那姑娘就来找我闹。” 小五眉眼深邃,没说什么。 罗天青烦闷的嘟囔,“那姓月的神神叨叨的,带着整个河阳镇都神神叨叨的。以前我来给他们看病的时候围着我夸,说我是个好大夫,是活菩萨,这倒好了,过河拆桥……” 罗天青嘟囔着,才想起来问:“公子,这是去哪儿啊?” “去一个老伯家,”小五说着,闻莺靠在他怀里咳嗽起来,小五顺顺她的背,头疼地对罗天青说,“你先留几天,帮着照顾一下她。” 罗天青是个大夫,还是个相当不错的大夫,照顾人照顾地很好,再加上月关珏药开的不错,闻莺昏了半天,到入夜额头的温度便退了些,醒来就看见罗天青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突然看见陌生人,闻莺被吓得往床里缩了缩,罗天青纳闷地摸着自己的脸,以为自己长得太丑了,把人家姑娘吓到了,十分悲伤地说:“姑娘,在下长得十分碍于观瞻么?” “你……你是?”闻莺这才哑着嗓子吐出一句话。 罗天青递过来杯水,“我叫罗天青,是王公子的朋友。姑娘喊我天青,或者小罗都行。” “……”闻莺咽下一口水,恍惚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王公子是谁,心里寻思着他还真姓王呢。 呐呐地对罗天青道,“罗大哥。” 罗天青嘿嘿的笑,“我们公子照看了姑娘一天,刚离开说是去休息一会儿。” 闻莺点点头,眼皮又疲倦地耷拉下去,缩在床角又睡了。 罗天青帮闻莺拉了拉被子感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哎……” 第二日直到正午,闻莺才睡醒,从床上爬起来感觉浑身都像散了架似的。 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陈老伯和小五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就连昨天突然出现的那个罗天青也不在。 大好的晴天,闻莺转转脖子,觉得浑身都舒服,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晒太阳。 晒了一会儿又想起自己的脸,去屋里也没翻出镜子,只好去厨房舀了一瓢水,对着水里的倒影费劲的瞅着自己的脸。 好像是不肿了,她的脸上本就是被刀锋蹭了一下,伤口并不大,肿一消退,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闻莺心里一高兴,把水瓢一放,跳起来,一转身就看见小五、陈老伯还有罗天青正往院子这边走,手里还拎了不少东西。 陈老伯见闻莺活蹦乱跳的,笑眯眯地走过来,“姑娘这是大好了,老头儿我去做饭,小哥你先歇着。” 小五把手里的东西交给陈伯,罗天青冲闻莺眨了眨眼睛,也跟着陈伯去了厨房。 闻莺腼腆地对罗天青笑笑,蹦蹦跳跳的跑到小五身边,“你还吓我,分明就不会毁容。” 小五轻轻笑了一下,探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再休息一天,该要回去了。” “啊——”闻莺这才想起来二夫人的事,“二夫人她……不会已经被押走了吧?” “我不在,温良远不会轻易下命令的。杏花楼有人追杀你我,温良远想必已经知道了,会把案子先压着的。” 闻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抬头问:“你会一直在青山县吗?” 小五没回答,在板凳上坐下,闻莺坐在他身旁,伸直双腿晃晃脚尖,“我觉得温大人特别依赖你,如果你不能一直留在青山县,这么一个复杂的地方,温大人又是耿直的脾气,总会出事的。” 闻莺这时才彻底明白,为什么她爹说温良远满腹经纶、但并无实干,却把青山县治理地井井有条是怎么回事了。 背后有一个这么厉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军师,别说区区一个青山县了,天下都能治理地很好。 小五依旧没回答她,闭眼好像在思考事情。 两人晒了一会儿太阳,小五才开口问:“你得罪了什么人?” “啊?我?” “黑衣人是冲着你来的。” 闻莺也能感觉到黑衣人是冲着她来的,刀锋凌厉,都是指向她的。 昨日出了太多事情,她一直没来得及思考黑衣人的事,懊恼地敲敲头,“我哪有得罪过什么人,我来这青山县才多久,只在衙门里和胡府待过。我都没和人吵过架。” “那就还剩一种可能,你身上有一样东西,是那些黑衣人不想让你拿到的。” “可是……我也没有什么……” 闻莺说着想起来自己前些日子在大夫人院子外捡到的荷包,上次燕子说帮她去问看是哪个夫人丢的后,她就一直随身带着,于是起身跑去院子里,从晒着的一堆衣服中翻出了那只青色的荷包。 小五也跟着走过来。 这只荷包闻莺还没打开过,刚捡到的时候,捏了一下,觉得里面没什么银子,就顺手收了起来。 闻莺看了小五一眼,把荷包递过去,“我就在胡家捡到过这个荷包。” 小五接过荷包打开瞧了眼,在荷包的夹层抽出了一小沓纸,因为两人之前落了水,几张纸被水浸湿,黏在一块儿,黑色的墨迹已经被水晕开,怕是看不出什么东西了。 小五把纸小心翼翼地摊开,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晒,陈老伯从厨房出来喊他们吃饭,见两人围在石桌前没动静,就也走过来看。 “小哥,你们这是看什么呢?” 小五托腮思考,闻莺只好回答,“几张纸,不过被水弄湿了。” 陈老伯凑近看了看,嘿嘿的笑,“字迹是晕开了不少,不过我看这纸是上好的宣纸,照这字迹来看,约莫是个姑娘写的。” “陈伯你真厉害,这都能看出来。” 第19章 第三章莫名其妙(4) 纸一共有三张,摊开晒在桌子上,墨迹已经糊了,纸张黑乎乎地一大片,小五还瞅地认真,一张张掂起来细细地看,但墨迹在水里糊地厉害,饶是闻莺怎么分辨,都只能看到一团一团的黑色,什么都看不清。 罗天青见这些人还不过来吃饭,抱着饿瘪的肚子,跟着跑过来看,站在那里努努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 罗天青顺着气味,从小五手上拿过纸张放在鼻子下依次嗅了嗅,然后拿起桌子上的荷包,皱皱眉,“有……藜芦的味道,好像……还有人参,等等……” 罗天青闻着神色凝重起来,仔细的闻着手里的那张宣纸,“好像还有砒*霜。” 闻莺不懂,“罗大哥,你在说什么?” 罗天青解释,“这应当是抓药的单子,如果我没有闻错的话,应该是人参、藜芦和砒*霜。” 陈老伯听着“咦”了一声,说,“早些年听我儿子说起过,这人参和藜芦是大反,万不能用到一起。如果服食了大量的人参,又吸了藜芦的粉末,怕是会胸闷气短,不久于人世呀。小哥,这单子是谁的?千万告诉他,藜芦和人参可不能一起用。还有砒*霜,那东西可是毒药啊。哪家的姑娘买这些东西?” 罗天青也附和,“怕是打算害人,也是条妙计。神不知鬼不觉。” 罗天青说着,闻莺便联想到了安老太太的症状,还有鸡汤里的砒*霜,惊讶地掩住嘴巴,小五问她,“荷包是谁的?” 闻莺摇摇头,“我不知道,那天我和燕子去看二夫人,临走的时候,二夫人嘱咐说要见大夫人,我就去找大夫人了,出了大夫人院子,走着走着就捡到了……” 闻莺说着,脑子里浮出一个想法,“会不会是大夫人的?” 陈老伯完全听不懂闻莺和小五在说什么,拉着闻莺就往堂屋走,“天大的事也要吃了饭再说,姑娘啊,你这身体刚好,你哥哥呀一大早去集市给你买了芦花鸡,我炖了鸡汤,你多喝几碗,好好补补身子。” 小五把那三张纸叠好收回荷包,跟着陈伯往堂屋走,对被陈伯扯着、三步两回头看他一眼的闻莺说:“走吧,先去吃饭。” 罗天青走在最后面,扯了扯小五的袖子,“青山县又出人命了吧?所以才连累公子你在这河阳镇?” 小五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罗天青神色却不好起来,抬眸看小五,张张口,“公子……” 小五抬手打断他,罗天青再次识趣地闭上嘴巴,乐呵呵地去吃饭了。 陈伯炖的鸡汤鲜地要命,闻莺喝了满满一大碗,罗天青也喝得欢快,倒是小五不喜欢油腻腻的东西,见闻莺喝得香,便将自己的碗也推了过来。 陈老伯笑呵呵地,“两位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若不是这位小哥说你们是兄妹,我还以为你们是夫妻呢。” 闻莺一口汤被呛在嗓子眼里,对着饭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小五递过来杯水,顺便俯身过来给闻莺拍了拍背,闻莺缓了口气,抬起头拿茶杯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扫到俯在自己身旁的小五,慌慌又低下头去,却觉得自己脸红了。 一顿饭吃得闻莺心不在焉,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想荷包的事;一会儿想陈老伯刚刚那句话、以及小五俯身靠近带过来的那阵风;一会儿又想到那年春天桃花树下、站在充满着桃花香气的春风里,对那个时候的柳闻莺而言、宛若天神般的人开口要她等他,可她等得凝辉堂旁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却永远也不会再等到。 食不知味地喝着汤,不知怎么,闻莺就把脑海中的那两阵风搞混了,小五还坐在她旁边,可她却莫名其妙的闻到了桃花的香气。 歪头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瞅了瞅,小五正端坐着吃饭,还微笑着和老伯侃了几句家常。 只有罗天青,呼哧呼哧地喝着汤,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吃完饭后,罗天青说这附近山里有不少稀罕的草药,要去采一些。 闻莺把刚才乱七八糟的事情暂时抛到了脑后,专心致志的在院子里和小五研究荷包的事情。 “大夫人害怕我看到了荷包里的东西,所以才要派人杀我。可是……她想害二夫人我可以理解,她为什么要害安老太呢?” 小五摇摇头,“荷包是谁的目前还不知,回去之后试探一下大夫人即好。” 闻莺转动着手里的荷包,“二夫人为什么要替大夫人顶罪?明知是大夫人要害她,还顺手推舟地承认罪名?” 小五看着她沉默,闻莺自言自语地又道:“大概是为了……安嘉越吧。” “安嘉越?” 闻莺对他笑笑,得意洋洋地说:“因为喜欢啊,二夫人喜欢安嘉越,我看得出来。” 小五看着闻莺得意的表情,有些失笑,“你还能看出什么?” “嗯……”闻莺略微思考,坏笑着说,“还能看出,温大人喜欢你。” 小五一点儿也没有被开了玩笑的窘迫,一本正经道,“温良远曾在他娘坟前发誓,一定让温家有后。所以他不会喜欢我。” “……” 闻莺默默地白了眼前不解风情的人一眼,而后坐在石凳上说,“女孩子嘛,总会对一些小情愫比较敏感,比较喜欢胡思乱想,所以啊,你们男人不可以到处留情,对谁都好的。女孩子会误会、会想多的。我大哥说,男人只应该对喜欢的女人好。” “抢了你心上人的大哥?” “咳……哎呦,我那时候不是……不和你说了。” 闻莺闷闷地从凳子上起身,往屋内走,只听小五在她身后说:“还在喜欢那个娶了别人的人?” 闻莺背对着他垂下眼,“可能是因为他对我承诺完后,我就没再见过他吧。所以总把他想成最好的样子。总是会想,他或许有别的苦衷,总是有些……不甘心和不舒服。嫁给他是我那么些年唯一去认真想过的事,突然之间不可能了,落差太大,有点儿不能接受。” 闻莺说完,感觉眼眶有些红红的,自从离了家之后,她没有对谁倾诉过这些委屈,因为她瞒着身份,对谁都说不得。 女子抛头露面本就不雅,她还是一个逃婚的女子。 闻莺孩子气地抹抹眼泪,跑进屋子里了。 第20章 第三章莫名其妙(5) 闻莺正坐在屋子里对着窗户发呆,听见院子里传来争吵声,推开窗户一看,罗天青正背着草药筐子,气急败坏地拿着把小铲子指着对面一个很凶的姑娘。 罗天青气得脸都在抖,“你爹不见了,你倒是去找你爹啊!我就是开了服药,难不成还能把令尊开得消失了不成。” 罗天青拉过小五,“公子你评评理。” “你们是一丘之貉!都是坏人!”姑娘叉着腰,眼眶都红了,“我到处都找了,就是找不到我爹,他腿又不好,去不了远的地方!我不过就是出了趟门,回来我爹就不见了。” 姑娘越说越哽咽,瘪瘪嘴真的嚎啕大哭起来。 罗天青手足无措。 陈伯也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菁菁?怎么了这是?” 姑娘说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陈伯,你救救我爹吧。” 陈伯不明所以,把她拉起来问:“老邬头儿怎么了?” 邬菁菁越说哭得越厉害,“我爹不见了!” 小五总算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邬姑娘,令尊不见了,你来找天青闹,他也无计可施。不如静下来想想令尊可能会去哪里。” 邬菁菁像是抓到救命稻草,扯住小五的袖子,“你们会帮我的对吗?” 小五抬头对上窗子里闻莺射出来的视线,闻莺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这里整了整衣服才走出来,她毕竟是这里唯一的姑娘,说起话来方便一些。 于是问邬菁菁,“你爹是怎么不见的?” 女孩子跟女孩子之前总是亲切些,邬菁菁泪眼婆娑地开始说。 “我爹有风湿的老毛病,前阵子镇上来了位月神医,我便带着爹去看。谁知从那医馆回来后,爹吃得多了,气色也红润不少,就是风湿的毛病还是厉害地要命,我看着他在镇上义诊,便求了个方子,回到家爹就不见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我昨日还做噩梦,梦到爹让我去救他。” 邬菁菁边说边愤怒地看向罗天青,“就是你,你开药时间太长,还让我四处去抓药!若不是你故意拖时间,我爹就不会消失!” “……” 罗天青耸耸肩,觉得无语。 闻莺却觉得有些怪,“月神医?” 陈伯插话,“月神医是个好大夫,前阵子才来到我们河阳镇,一双手妙手回春,还不收我们的银子,是河阳镇的活菩萨呢。” 罗天青嘟囔,“之前还说我是你们的活菩萨呢……” 小五问邬菁菁,“该找的地方你都找过了?” 邬菁菁点头,“河阳镇就巴掌大点儿地方,我四处都找过了。而且……” 邬菁菁说着,面色有些为难,顿了顿才又说,“我出门那日,街坊四邻都坐在路上乘凉,都说我家大门一直关着,没见我爹出过院子……” 罗天青听完之后毛毛的,“该不是闹鬼了吧?” 邬菁菁一害怕又哭出声来,“陈伯,你可还记得咱们镇上之前也丢过一个人?你说我爹该不会和大牛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吧?” 闻莺听得心里一抖,习惯性往小五那边靠。 倒是罗天青对这件事感起了兴趣,饶有兴致地问邬菁菁,“之前也丢过人?” 陈伯被邬菁菁这么一提醒,脸色惶恐,“那是我们镇上的一件怪事,大牛是个可怜人,没爹没娘,一个人住在镇上一处老房子里。大牛有一天特别奇怪,慌里慌张跑回家,再也没出来过,就那样不见了。他家房门一直紧关着,没人见他出来过,突然有一天有个人去他家找他,那老房子里根本就没人,到处都找不到,那老房子就也被荒废了,据说还闹鬼呢。” “可能是他出远门了?” 陈伯摇头,“反正这事儿就是悬,还是别提了,渗得慌。菁菁,你也别自己吓自己。老邬头儿不会有事的。” 邬菁菁有些颓丧地坐在凳子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止不住落泪,昨天还跟自己在大街上破口大骂的姑娘,一时间如此安静,罗天青在她身边坐下,叹口气宽慰她,“别担心了,吉人自有天相。” 邬菁菁垂着眼,没看他,睫毛上湿漉漉的,闻莺拽拽小五,“帮帮她吧。” 小五看她一眼,无奈道,“那便多住几日吧。” 闻莺的病已然大好了,这几日气色也好了不少,小五和罗天青帮着邬菁菁找父亲,白日里不在家,陈伯去地里做农活了,闻莺一个人窝在农家小院子里,享受着明媚的阳光,竟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慨。 闻莺的感慨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院子里陡然出现了一个人。 闻莺本来正闭着眼休息,眼睛一睁开面前就站了一个白衣服公子,脸长得比温良远都白。 眼角处很是狭长,爹说过,这是狐媚子的眼睛,但长在一个男人身上,却极显阴柔,再配上那么白的一张脸,像是地狱里来索命的罗刹。 来人没什么表情,就那么看着她。 闻莺被看得心里毛毛的,举着爪子向他打招呼,“你……你找谁?你是人还是鬼?” 白衣公子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找你。” 闻莺刚想说你认识我吗,白衣服公子动脚如飞,一阵风吹过,他就来到了自己面前,兜头罩下一块黑布。 然后闻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次醒过来,是在一间挂满蜘蛛网的破房子里。 闻莺被捆在角落,艰难地动动手,想挣脱,抬头便看见了绑她过来的白无常,那人正伏在案前捣鼓些什么,闻莺转动眼珠打量着四周。 这处破房子大概好久没有住人了,窗纸破破烂烂地挂在窗边,遍布的蜘蛛网随着风吹一晃一晃,闻莺被吓得浑身哆嗦,问那个人:“喂,你到底是谁?” 伏在案前的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竟然回答:“月关珏。” “月关珏是谁?” 名字听着到是挺耳熟,闻莺拍拍脑门,也想不起来自己认识一个叫月关珏的人。 月关珏不再继续回答闻莺的问题,又低下头去不知在捣鼓些什么,闻莺鼓起勇气问:“你捉我过来,是劫财还是劫色?” 月关珏竟然笑了一笑,这么一笑,闻莺心里更加发毛了。 “你劫财我没有,我身边有个蓝衣服面瘫,你去劫他的吧,他比我有钱,”闻莺极力推荐小五,“而且长得也比我好看。” 月关珏还是笑,不说话。 闻莺试着挣脱捆住自己的麻绳,“你……你到底捉我过来要干嘛。” “要你的命。”月关珏捡了个比较好回答的问题,一本正经地说。 闻莺更抖了,“我是个本分人,又没有得罪你,你要我的命做什么!” “养心。” 月关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这么跟人说话了,对上闻莺的叽叽喳喳,虽然心烦,却还是耐心地听着,回答。 “养……养什么?”闻莺心里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往角落里缩了缩,“你到底是谁?” “大夫。” “你胡说,”闻莺警惕地看着他,“大夫都是救人性命的。” “我也救过你的命,”月关珏挑起狭长的眸子看她,“三日前,你风寒病重,若不是我,你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闻莺转转眼球想了想,月关珏?救自己? 难不成他就是陈伯口中那个月神医? 第21章 第三章莫名其妙(6) 闻莺转转眼球想了想,月关珏?救自己?难不成他就是陈伯口中那个月神医? 闻莺越想越不信,打量考究般看着月关珏,“你既然救过我的命,干嘛还要我的命养什么心?” “救你的命,就是为了拿你的命养心。算是你把命还给我了吧。”月关珏淡淡的说。 “我的命是我的,干嘛要还给你!” 闻莺心里半是愤怒,半是惧怕,房子阴暗,她靠着的墙也潮湿破烂,闻莺心里期盼着小五快些来救她,一边又想起邬菁菁父亲的事,怀疑地问月关珏,“邬老伯也是你掳来的?” 月关珏想了想,然后点头,评价的说:“他的血不纯正,差点把我的心养坏了。” 月关珏说着从案前起身,拿着一根管子朝闻莺这边过来,闻莺害怕的往后缩,“你离我远一点儿!” 月关珏又是飞速地移到了闻莺面前,极快的用小刀割破捆住她胳膊的麻绳,抽出闻莺的一只手,划破了她的手指,血一滴一滴流下,月关珏狭长的眼睛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种着迷,拿管子在闻莺手指下接着。 血珠溢出来的时候,闻莺才觉得疼,挣扎着不肯配合,月关珏不悦地挑眉看了她一眼,手里的刀子闪着吓人的白光,闻莺被吓得诺诺的。 月关珏只接了一小管血,把管子放回桌上,提了药箱过来,麻利地给闻莺包扎了伤口。 闻莺恶狠狠地骂他,“你这个打着大夫名义的疯子!你把邬老伯藏哪里去了!” 月关珏耐心地解释,“血被抽干,人就死了。” 死了?闻莺听言将自己的手从月关珏手里猛地一抽,瞳孔倏地睁大。 月关珏起身拍了拍她的头,“我会养你几天的,你的血很好,我会多试几次再抽。” “疯子!” 月关珏被闻莺骂笑,“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我是疯子。疯子又怎么样,他们不还是求着我救他们,我救了那么多人,杀一两个也不为过。我只杀对我有用的人,你刚巧运气不好,对我有用而已。” 月关珏的语气平平淡淡,就像杀个人是最简单自然不过的事情一般。 闻莺心里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为了保命,闻莺决定吓唬他,“你如果杀了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月关珏又是淡淡一笑,“你如果拿你身边那位公子吓唬我,我倒还有几分害怕,他武功很厉害。” 月关珏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孩子气的拍了下脑门,“糟了!万一他找到你,我的一切都付诸东流了!我得快点儿试几次,快点儿取你的血。” “……” 闻莺目瞪口呆,“他不会找我的,你最好慢点儿做,你不是说我的血好吗?” “对啊,”月关珏顺着闻莺的话回答,语气有些懊恼,“可惜了,这么好的血,把你弄在身边养着最好了。” 月关珏嘴上说着,手里的动作更快了,把管子里的血放到了一个蒙着黑布的大瓶子里,月关珏揭开黑布的那一刹那,闻莺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竟然真的是养心——那瓶子里,是一颗心—— 那颗心被浸在红到发黑的红色液体里,上面连了一堆奇奇怪怪的管子,月关珏顺着一条管子把闻莺的血输到那颗心上。 暗红的心脏,竟然感受到了新鲜的事物,还跳动了一下。 闻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吐了出来。 * 小五和罗天青直到入了夜才回来,陈伯瞅见他们两个人,往他们身后瞟了瞟,“姑娘呢,没和你们一起?” 小五蹙眉,“她在家里。” “不在啊,”陈伯纳闷了,“我回来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还以为姑娘和你们一起出去寻老邬头儿了。” 陈伯说着,觉得不对劲了,“姑娘没和你们一起?” “可能是跑出去玩了吧。”罗天青在犄角旮旯里找了一天人,累得连气都喘不上,去井里打了一桶水仰头就灌。 陈伯有些担心了,“都这么晚了,姑娘就算跑出去玩也该回来了啊。” 小五眉皱地更深了,一言不发,扭头就要往外走,正遇上邬菁菁过来,“王公子,你这是去哪儿?” 罗天青拿袖子揩了揩嘴边的水,“我们家姑娘不知道去哪里了。” “呀,”邬菁菁一惊一乍,“该不会和我爹一样……” 邬菁菁刚说到一半,罗天青打断她,“呸呸呸,乌鸦嘴。” 小五面色愈发沉重,径直就往外走,只听邬菁菁拉着陈伯说:“陈伯,你怎么手臂上也有这个红点?” 陈伯低头看了看,“估摸着是地里头蚊虫咬的。” “我爹手臂上也有,不过位置和你的不太一样,在肩膀的地方,最近村子里蚊虫真是要命。” 小五折回来,仔细看了看陈伯的胳膊,“老伯,你今日去月关珏那里看病了?” “小哥怎么知道,”陈伯挠挠头,“我今日去插秧,不小心扭到脚,杨大婶好心送我去镇上月神医那里看了看。没什么大毛病,现在已经好了。月神医的药膏真管用。” 罗天青也在研究王伯胳膊上的红点,大惊道:“公子,你还记不记得!姑娘的手腕处也有一个这样的红点!” 小五面色铁青,问陈伯,“那个月神医住在哪儿?” “这倒是不知道,”陈伯摇摇头,“大概就住在他那间医馆里吧。” 医馆里没有人,小五直接抬脚踹开了门子进去,罗天青跟在小五身后打着灯笼。 医馆里只有些常规的草药和调制好的药膏,案上摊开了几本医书,空无一人。 罗天青试探着开口,“公子?” 小五没回答,罗天青看着小五四处仔细翻检,提着灯笼在后面跟着,小心翼翼地问:“公子,那位姑娘在你心里怕是分量不轻吧?” 小五还是低头看案面上的东西,隔了一会儿才回答罗天青,“救了她那么多回,总不能就这么无缘无故不见了。划不来。” “……” 罗天青心里正无语,只听小五翻了几页医书,问他,“这是什么?” 罗天青凑上去看了看,然后把整本医书拿起来,入魔似地翻看着,“这……这是邪书啊……” 小五皱眉,罗天青忙解释,“我刚入门的时候,师傅接待过一个病人,那病人的妹子心脏衰竭,快要不行了,师傅说若想续命,只能换心。但要找到合适的心来换,非但麻烦,而且成功的几率很低。这书,就是教你如何养心换心的,师傅说,这是门邪术,心若是养得好了,待自己年迈时,便可换心,也算是长生不老的一种。” 罗天青说着将书扔回案上,自言自语地说:“我早就觉得这个月关珏不简单……难不成他在养一颗心?” 罗天青越说越激动,“公子,他捉了姑娘,一定是要拿她的血养心!指不定邬菁菁她爹,也被他捉了去!” 罗天青边说边肯定,“一定是这样!他拿看病救人做幌子,找合适的血,所以才会有红点儿!” 听完罗天青的推测,小五的神色越来越不好了。 第22章 第三章莫名其妙(7) 月关珏看着瓶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兴奋,闻莺吐了一阵子,把胃里的酸水都吐空了,月关珏还入魔一般地盯着瓶子里的那颗心看,一会儿往瓶子里加一点儿那个,倒一点儿这个,那颗心不知道怎的,在闻莺看来似乎还是热腾腾的,扑通扑通地,有规律地,在瓶子里跳动。 闻莺更恶心了,索性不去看,死闭着眼睛歪在墙上,在莫名的惧怕中竟然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闻莺歪歪酸疼的脖子,发现手指上又多了一个伤口,心里刚骂了月关珏一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月关珏手里端了些东西走进来,闻莺不想看他,白了他一眼,又歪过头去。 月关珏不和她计较,温和地在她面前蹲下,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解开绑住闻莺双手的麻绳,然后把东西端起来递给她,“吃了。” 闻莺仰起头闭上眼,月关珏半是威胁半是恐吓,“这是补血的,你若不吃,怕是撑不到那位蓝衣服公子来救你了。” 闻莺瞪了月关珏一眼,低头看了眼他手里那碗黑黢黢的东西,又想到了昨晚那颗热腾腾的、会跳的心,一时没忍住,一口吐在了月关珏手中的碗里。 水花四溅,黑黢黢的东西溅了月关珏一脸,素来好脾气的月关珏有些气急败坏的把手里的碗往地上重重一放,拿袖子揩了把脸,甚至还瞪了闻莺一眼。 闻莺委屈的回看了他一眼,月关珏有些无奈的看闻莺,“你的血很合适,我要冒险再养你几天。你老实一点儿,就可以多活几日。” 闻莺拿眼睛斜他,月关珏浑若不觉,端起碗又站起来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推门进来,递给闻莺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舀了一勺递给她,闻莺梗着脖子不肯喝,闻见白粥的香气,肚子咕噜一声响。 月关珏蹲在她面前低声笑,闻莺怒不可遏,“你笑什么?” 要不是昨晚她一直吐一直吐,肚子才不会这么不争气,一大清早就咕噜咕噜叫! 月关珏不和她争辩,只是说:“我待会儿要去医馆,你若是不喝,要饿一天肚子。” “你拿我的血养你那颗烂心,你要对我好一点!不然等你走了,我就把手腕划破,把血放干!” 闻莺哼了一声,心想谁怕谁啊,大不了破罐子破摔。 月关珏果然被激怒了,“你敢!” 闻莺仰脸跟他对视,“你看我敢不敢!” 月关珏看她一眼,直接掰开闻莺的下巴,把粥灌了进去,闻莺吸着舌头一口吐出来,“你想烫死我!” 月关珏眼皮抽了抽,抬起手来恨不得抽死她,平息了一阵才妥协,拿汤匙在碗中拌了拌,还放在嘴边吹了几下,往闻莺嘴边送。 闻莺气冲冲地咬住汤匙不松口,月关珏没遇见过这样的人,也没这样对过人,一般人早就吓得求爷爷告奶奶,任他予取予求。 月关珏见闻莺使小性子,手下也不客气,一用力把汤匙抽了出来,闻莺牙根都被拽痛了,骂他:“疯子!” 月关珏把粥灌完,又灌了闻莺一碗药,折腾地自己浑身都是汤汁,这才出门去医馆,为了防止闻莺大喊大叫,还往她嘴里塞了张帕子。 月关珏到了医馆,发现医馆门大开着,几个老百姓正守在门口,见月关珏过来,忙说:“月神医你总算来了。” 月关珏把那些人客客气气地往里让,抬眸打量了一下敞开的木门才进去。 病人来来往往,直到夜幕降临,月关珏才转了转脖子,有些疲倦的捶了捶颈部,叹口气,合适的血真是越来越少了。 月关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警惕地走到门口看了看,然后从里面关住了黑色的木门。 闻莺再次看见月关珏的时候,已经挣扎地筋疲力尽了,满头虚汗地靠在墙上,月关珏推开门,有些好笑的走过来,抬起袖子帮她擦了擦汗,拿掉她嘴里的帕子,“饿了?” “哼。” “你很有趣。” 闻莺咳嗽了几声,嗓子才舒服了些,“谢谢夸奖。我要喝水。” 月关珏听话的给她倒了杯水递过来,拿出几包点心递给她,闻莺慎重思考了很久,月关珏说:“是今日来瞧病的百姓送的,没有毒。我也不舍得毒死你。” “你这个疯子,”闻莺咬牙切齿,“你对得起那些信任你的百姓吗?” “我为什么对不起他们,”月关珏开口,“我免费为他们治病,只不过取他们一些血,找到合适的,杀一两个罢了。” 闻莺诅咒他,“你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月关珏笑,“那都是死后的事了,对我而言,无所谓。况且……” 月关珏说着,转开目光看向桌子上罩着黑布的那个大瓶子,说,“我已经在地狱里了。” “你杀这么多人,就为养那一颗心,你会遭报应的。”闻莺试图感化他。 “那颗心养成了,会是一个奇迹。我会创造一个奇迹。” “杀了那么多人创造的奇迹,有意义吗?” “为什么没有意义,那是我的追求。” 闻莺觉得跟这样一个疯子说不通道理,“我要吃东西,你把我解开。” 月关珏没多想,把绳子解开、点心推过去,若有所思地看闻莺一眼,“本想多养你一段时间,现在看来怕是不行了。还有些舍不得,我已经很久没和人这么说话了,也很久没人像你那么骂我了,很有意思。” “你有病。”闻莺冲他翻了个白眼,吃着点心突然反应过来月关珏话里的重点,“什么叫不行了?” 月关珏叹息的看着她,“得尽快把你的血抽干了。” “为什么!” “因为有人在找你,”月关珏看向她,还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真是个幸福的姑娘,还有人关心。可惜很快就要死了。” 闻莺被吓得连躲开月关珏的手都忘了,嘴里塞着东西愣在原地,她不过是离家出走几天,怎么每天都要死啊死的,小五那个混蛋为什么还不来救她,呜呜呜…… 闻莺试图挽回自己的生命,“我死了你就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血了。” “是啊,”月关珏啧啧叹息,“真可惜。” 月关珏叹息着,突然说:“不然我带你走吧,换个地方,我们一起养那颗心。” 谁要跟你一起走养那颗破心啊,闻莺心里腹诽,嘴上应承,“好啊。” 能拖一时是一时。 月关珏见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不相信她,有些迟疑,闻莺诱导他,“我们一起走吧,养那颗心!” “不行,”月关珏摇头,起身到案前,拿出昨日的管子,垂着眸子说,“我要尽快把你的血抽干。” 闻莺吓得将手里的东西一扔,手颤抖着开始解绑住她脚的麻绳,边解边抬头看月关珏,月关珏正低头专心致志地捣鼓着管子。 闻莺慌乱地解绳子,费了好大劲儿解开,站起来抬脚便往屋外跑,可是手脚被束缚了太久,早已发麻,闻莺直起身刚迈出两步便跌倒在了地上。 月关珏这才听到动静,走过来俯身蹲下,把闻莺扶起来,“不会疼,很快就结束了。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闻莺简直要被月关珏蠢哭了,伸手推开他拉开门就往外面跑,月关珏轻功好得很,三两步就追上她,“你跑不掉,不若留些力气,乖一些,我会对你好一些。” 闻莺跌跌撞撞地往后退,月关珏一步一步上前逼近她,闻莺更害怕了,拼命往后退,一不留神被一块石头绊住,闻莺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往后一仰,倒着头栽进一口井里。 那口井很深,闻莺惊叫着,觉得自己下落了很长时间,最后叫到嗓子都哑了,才抱紧自己的头栽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方。 井里漆黑一片,闻莺什么也瞧不见,一抬头就看见月关珏的脸出现在井口,闻莺像看鬼似的看着月关珏突然出现的白脸。 月关珏却起了身,过了一会儿又出现,从上面扔下来一根绳子,“上来。” 月关珏的声音在井壁回荡,听在闻莺耳朵里就像是夺命一样,摇着头把绳子扔到一边,冲着上面喊:“我不上去。” 月关珏正要跳下来,闻莺制止他,“你要是敢下来,我就撞死在这里!流一堆血!” 隔得太远,只能透过从井口落下来的月光往上看,闻莺看不清月关珏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很阴郁。 月关珏把绳子捞上去,在井口低低地说了一句,“活着很好。” 闻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唇瓣一张一合,闻莺缩在井边,过了一会儿,月关珏离开了井边,又停了一会儿,随手扔下来不知道什么东西,砸在闻莺头上。 闻莺刚要骂他,才发现他扔下来的竟然是刚刚自己没吃完的那包点心。 月关珏对着井里喊了一句,“好好吃东西,明日我还要取血。” 就知道不会安什么好心!闻莺恶狠狠地咬了口点心。 月关珏说完就走了,只留下月光照在深井里,闻莺伸手往下摸,越摸越觉得不对劲,手往旁边探了探,她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一张人脸。 借着月光,闻莺爬过去看,刚巧对上一张面无血色的老人脸,老人睁着大眼瞪着她,闻莺吓得大叫,弹到井的另一边,抱着膝盖浑身发抖。 老人浑身发瘪,脸也干瘪着凹下去,凸显出一双大眼睛木木地看着她,闻莺吓得大叫,可月关珏再没来过井边。 散落在老人旁边的,还有些白骨,大概是另外一具尸体,闻莺平静了好一会儿才说服自己安静下来,对着长长照下来的月光,突然想看到那抹蓝色的衣服。 闻莺在井里瑟缩了一夜,第二日太阳光刚撒进来,闻莺像得了救一样,觉得没那么冷了,月关珏突然又露出来一个头,闻莺吓得脖子一缩,警惕地看向他。 月关珏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一眼,又扔下一包点心就走了。 第23章 第三章莫名其妙(8) 小五和罗天青在月关珏的医馆附近,守了一天,直到入夜,月关珏关了医馆大门,小五仔细地听着动静,待到夺门去医馆里面,里面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盏灯还亮着。 小五神色复杂地看着屋里,罗天青咂舌,“难不成那月关珏像老鼠一样会打洞不成。” 小五看了看房子一角吱呀呀地窗户,罗天青领会了他的意思,“不可能吧,这窗子那么高。” 小五甩了袖子离开医馆,罗天青跟着出去,“公子,你说这都一天了,姑娘该不会出事吧。” 小五没说话,也没回陈伯家里,在医馆附近四处看了看,顺着窗子往外的路找了找,也没找出什么。 罗天青怕刺激到他,绷紧嘴巴一句话也不敢说。 第二日一大早,隔壁的杨大婶过来送东西,邬菁菁正在院子里帮陈伯晾柴火,杨大婶坐在凳子上和邬菁菁聊天,“菁菁啊,你爹有消息了吗?” 一提这个邬菁菁就眼眶泛红,杨大婶一脸忧心的拍拍她,“昨天晚上啊,有人说,大牛那破房子里又闹鬼了,说是有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哎哟,那叫得可惨了。” 邬菁菁搂住胳膊,声音一哽咽哭出来,“大婶,你说我爹他……会不会跟大牛一样,就这么不见了?” “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呢,”杨大婶叹口气,“我觉得呀,还是有人暗中搞鬼。老邬头儿一定不会有事的。” 小五沉着脸听完,走过去,“可否带我去一下那间闹鬼的房子?” 邬菁菁抹抹眼睛,“王公子,你还是别去那里了,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 小五坚持,罗天青自然听他的,邬菁菁虽说有些害怕,还是不情不愿地把他们引到破房子前,向里面指了指说:“你们进去吧,我要回家了。” 邬菁菁说完一撒腿就跑远了,罗天青笑笑:“找人吵架的时候那么凶,我还当她真天不怕地不怕呢,竟怕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小五没理会罗天青,推开门进去了,吱呀的木门辅一被推开,扬起一层灰,小五拿袖子挡了挡灰尘,罗天青更是被呛得咳嗽了一下才进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立在院墙的农具也都布满了蜘蛛网,小五往前走,突然一阵风吹过来,把罗天青吓得往前一跳,抱住小五的胳膊,“公子,我看这地方阴森森的,一个人也没有,咱们还是走吧。” 也不知刚刚笑话别人的人是谁。 小五嫌弃地把罗天青丢在一边,向着院落里的房子走,罗天青硬着头皮跟着,试图拦他,“公子,别往前走了吧。那月关珏看着神神叨叨的,要是真住这里,我们得……” 罗天青话还没说完,小五已经推开了房门,破破烂烂,到处都是蜘蛛网,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小五走到案前,手指轻轻扫了一下桌面,桌面很干净,甚至没有灰尘,一旁是支燃了一半的红烛。 小五的视线在屋内逡巡了一圈,罗天青也看出小五的意思,问:“月关珏那么狡猾,别是带着姑娘换了个地方吧。” 小五抬手示意他噤声,罗天青也四处找人,“这院子里就这一间空房子,姑娘不在这里……会不会已经被那月关珏把血抽干了?” 罗天青在屋子里到处翻腾,揭开一块黑布,吓得往后踉跄了一下,大叫道:“公子!” 小五回身看他,罗天青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捂着胸口坐在地上大喘气,小五顺着罗天青的手指,看向他指着的那个瓶子,暗黑色流动着的血液中,放着一颗心。 小五淡淡的把视线收回,“人还在这里,找。” 罗天青心有余悸地瞅着瓶子,心里痛骂月关珏,“那男人一定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竟然真的养出了一颗心!” 小五和罗天青绕着房子找了好几圈也没找到有人,只有院子里有一口枯井。 枯井上竟难得没有蜘蛛网,小五回过视线,探头去看。 井很深,视线所及处,闻莺正抱膝缩着靠在井壁上,眼睛闭着,小五神色一慌,径直起身跃入了井内,井壁四周太狭小,小五怕压到闻莺,手掌撑着井壁两边,一点儿一点儿滑下去。 闻莺睡得太死,连有人下来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听到,小五在井底站定,蹲下来看向对面的人,长长的睫毛乖顺的垂着,脸却极其苍白,手指上缠着绷带。 小五的手指伸到一半,想看她还有没有鼻息,可却竟然不敢伸出去。 他这一生经历过无数的生死,也亲眼看过有人死在他面前,甚至好几次,他自己就要死了。 他明白那一刻想做什么挽回却无能为力的绝望,可就在这一刻,他明白了一种比绝望更加忐忑的情绪。 那就是希望。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想让面前这个人活着。 小五的手指杵在半空中,闻莺的眼睫突然颤了颤,睁眼就看见小五正拿手指着自己。 闻莺第一反应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干脆大胆地将小五的手握住,还往小五杵着的手臂上靠了靠,“做梦都会梦到你,我真是快要走火入魔了。你怎么还不来救我呢?那个月关珏真是个疯子啊,你再不来我就撑不住了,不过好可笑,这次却没觉得那么害怕,总觉得你一定会来救我地,我只要在你找到我之前好好活着就好了。” 小五的手指动了动,闻莺浑若不觉,因为太累,索性歪到了小五怀里,小五正想说什么,井上方传来罗天青的哭喊声,“公子你去哪儿了?你不会也不见了吧!公子你听到了应我一声!公子你别吓我!” “……”小五对着井口喊了喊,“扔根绳子下来。” 井壁太滑,并且长了太多青苔,下来容易上去难,罗天青听见小五说话,这才往井边过来,井边刚好有昨晚月关珏拿过来的绳子,罗天青拿起扔下来。 闻莺刚才还迷迷怔怔的,强打着精神不让自己彻底失去意识,连睡觉都是半梦半醒,刚刚闻莺以为自己梦见了小五,心里有根弦一松,干脆头一沉,直接就昏睡了过去。 这会儿罗天青的喊声实在是太大,闻莺费力地睁睁眼,一抬眸子就看见小五侧脸的线条,努力眨了下眼,抬手上去捏了把小五的脸。 小五侧脸抽了抽,低头看她,“不是做梦。” 闻莺还是不相信地盯着他看,良久才把脸埋在他胸口哭起来。 小五拍拍她的背,像哄孩子似地哄她,“不怕了。” 闻莺没说话,抽泣的声音小了些,手牢牢钩在小五脖子上,小五只得哭笑不得地抱紧她。 小五这才往井下四周看了看,还有一具年老的尸体和一些零散的骨头,于是叹息地俯身把尸体的眼睛合上,心想这大概就是邬菁菁的父亲了,到底没能幸免。 小五想着,看了看还缩在自己怀里的闻莺,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和这些尸体待了多长时间。 第24章 第三章莫名其妙(9) 小五想着,看了看还缩在自己怀里的闻莺,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和这些尸体待了多长时间。 小五单手抱着闻莺,另一只手费劲的沿着绳子往上爬,刚把闻莺送出井口,自己翻身跃上去,就见罗天青正在和一个白衣人打斗。 月关珏见闻莺上来,一换身形就往闻莺这边来。 罗天青武功不高,但缠人的本领不错,死活不让月关珏靠近一步,见小五安然无恙地上来了,才松口气,干脆直接拍拍手不打了。 闻莺看见月关珏,下意识地就往小五身后躲。 小五把她护在身后,直接就和月关珏打了起来,月关珏轻功虽高,但比起小五,到底柔弱了些,轻而易举就被小五制住双臂,反剪到了身后。 月关珏眼神看向闻莺,闻莺把脑袋继续往小五身后缩,月关珏被小五制住,也没觉得狼狈,只是盯着闻莺看,问她:“你怕我?” 天天嚷着要放她的血,鬼才不怕你。 闻莺有小五护着,冲月关珏做了个鬼脸,月关珏反倒笑起来,“你说过要和我一起走的。” 小五回头看闻莺,闻莺吐吐舌头,月关珏笑意更深,“就知道你是骗我的,没有谁会对一个疯子说真话。你们总是骗我,可我从来不对别人说假话。” 月关珏这句话听得闻莺心里有些颤动,这才从小五后面走出来,直视月关珏,“你费尽心机养那颗心,到底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想养而已。” 小五淡淡的说了句,“人已成魔,养心何用。” 月关珏撇开视线,“我救人杀人,无愧于心。” 罗天青在一旁咂舌,“你倒是说得真心安理得,不怕那些冤魂来找你索命!” “我早已说过无所谓,”月关珏还是看闻莺,“不是对你说过,我早已在地狱里了。” 闻莺看他一眼,“何必呢,单单纯纯地行医救人不好吗?” “人生太无趣,”月关珏眼睛眯起来,不知在想什么,喃喃地说,“若是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后一句闻莺没有听清,小五便扭了他的胳膊往院子外走,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月关珏挣扎着停下来,对闻莺说:“别怕我,我本就没想杀你。你不在地狱里,可我已经在了。你是个幸福的姑娘,你要好好活着。” 闻莺慎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你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月关珏笑起来,眼角斜飞入鬓,少了些阴郁,倒显得温和了些。 小五神色有些不耐,月关珏却突然挣脱他,一个飞身到院子里的房间,小五紧跟着也跃过去,房门大开着,月关珏魔怔一般抱着那个瓶子,轻轻用手罩上去,“真好,只有你会在地狱里陪着我。” 闻莺看着眼前的一幕,蹙起秀气的眉毛,情不自禁地想走过去,被小五拉住了。 月关珏抱着瓶子开始大笑,闻莺看着月关珏疯疯癫癫的背影,把小五的手推开,走过去在月关珏身边蹲下,拍拍他的肩膀,“你从小是不是就是一个人?所以没有人教过你大道理,对不对?” 月关珏挑起狭长的眸子看她,闻莺的眼神有些悲悯,像宽慰一个小孩子一样拍了拍他的头顶,“小时候,我爹常告诉我,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走错了路,转个弯就好了。” “没什么错与对,只是……回不去了而已。”月关珏抱紧手里的瓶子,从怀里掏出本破烂的书卷递给闻莺,“我没什么值钱的物拾,这本医书是我从师傅那里偷来的,是我唯一剩下来的东西了,留给你吧。” 闻莺踯躅着不知道该不该拿,月关珏垂着眼,却固执地把书往闻莺怀里送,闻莺只好伸手接过来。 月关珏见她接过,开心的笑了笑,点点笑意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凄凉,末了问闻莺,“我死后不会有人惦记我,你会想起我吗?” 闻莺点点头,只听月关珏又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闻莺还没来得及回答,闻讯赶来的村民夺门而入,纷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平时奉若菩萨的神医,有个带头的大汉得知了真相,先是气冲冲的给了月关珏一拳,一时间乱作一团。 小五走进人群里,将闻莺拉起来护到身后。而闻莺只是愣愣的盯着人群中那个白色的身影,月关珏没有躲,也没有还手,最后被愤怒的村民扭送到了里长那里,闻莺看着月关珏被押走的背影,太阳在他身后拉下一道很长的影子。 闻莺跑着追上去,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轻声说了一句:“我叫柳闻莺。” 月关珏的身形顿了一顿,被村民继续押着往前方走了,闻莺叹口气抬头,看了眼追上来的小五,对小五说:“他其实没那么坏的……他只是什么都不懂。” 小五只是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膀。 月关珏长长的背影是他留给闻莺最后的印象,闻莺没再见过月关珏,听说村里人给他上了火刑,一把大火把人烧没了,连带着那颗似乎活着的心也成了一抔黄土。 * 邬菁菁和陈伯也跟着跑过来。 小五抬眸对邬菁菁说,“邬老伯应当在井里,节哀。” 邬菁菁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推开他,踉踉跄跄地跑到井边,对着井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罗天青过去推了推她,才放声哭起来。 罗天青的手掌被邬菁菁的大哭怔地愣在半空,良久才放下去轻轻拍了拍她。 这天,对于平静已久的河阳镇来说,注定不太平。 月关珏的医馆被人们一把火烧掉,有好心的村民把邬菁菁的父亲从井里背出来,顺道也捎出了井下那四散的白骨,那副白骨拼好之后,心脏那里有一个洞。 有个眼尖的村民,认出这人少了三根手指,定是失踪已久的大牛。 但是月关珏已死,再没有人会知道,他养的那颗心是谁的,大牛到底被谁杀死。 陈伯告诉闻莺,烧死月关珏的那场大火里,月关珏由始至终闭着眼,但却笑着。 陈伯最后叹口气,嘴里喃喃自语着疯子,摇着头走了。 他没有逃,或许只是单纯的想死了。其实他才是最单纯的那个人,只是傻了些。 闻莺后来还是偶尔会想起月关珏最后被带走时那长长的影子,那么孤单,却努力地抱紧了怀里的罐子…… 他好像只是个不懂得善恶是非的小孩子。 却再也没有转个弯儿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闻莺想起月关珏对她说,他已经在地狱里了。 杀人偿命,这是他应得的,也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闻莺轻叹了口气。 第25章 第四章真相大白(1) 回了陈伯家里,闻莺在屋子里发了半下午的呆,入了夜,反倒睡不着了。披着衣服坐起来,窗外的白月光洒在室内,映得一切都亮堂堂的。 闻莺汲着鞋走到窗边,透过窗子,隐约看得有一个人在院中劈柴。 月光把一切都打上了朦胧的影子,闻莺隔着层层月光往外看,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 打开屋门走出去,果然是小五在院中劈柴,小五听见声响,抬头看了看,见是闻莺,又低下头去。 闻莺三两步走到他身边蹲下,小五警告她,“离远些。” 闻莺听话地往后挪了挪,问:“这大半夜的,你劈柴做什么?” “明日就走了,能帮老伯的,就多帮老伯些。” 闻莺托着腮,蹲在地上,笑眯眯地抬头看他,“你真好。” “……”小五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转开视线继续劈柴。 “要走了……总感觉在这里只待了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像是过去了好久,不知道温大人会不会急疯啊?” 小五淡淡的转头看她一眼,以无声回答她的问题。 袖子被小五捋到肘间,小臂上的线条刚毅流畅,举着斧子毫不费力地就把立着的木柴劈了开。 闻莺崇拜地看了眼前的人一会儿,感叹,“我突然发现……你好像什么都会。” 对着闻莺崇拜的语气,小五仍旧面不改色心不跳,淡淡的说,“在外谋生,总要会些本领。” “我每次都在拖累你,上次坠崖是,这次被追杀也是,还有莫名其妙的被人劫走说要抽干我的血,奇怪的是,每次我遇见危险的时候,似乎……你都在我身边。” “赶巧了。” 闻莺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你总是说得轻描淡写,但做得比谁都好。所以我总是愿意相信你,虽然……连你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小五似乎能察觉到闻莺的视线,但只是低头专心地盯着手上的斧子,闻莺蹲得腿有些发麻,只好半站起来挪了个地方,又说:“我们做个交换好不好,我告诉你我是谁,你告诉我你是谁。” 小五言简意赅地拒绝她,“不好。” 闻莺不死心,“你对我是谁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吗?” “嗯。” 闻莺被拒绝习惯了,只是撇了撇嘴,继续和小五聊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小五不理她。 “不用你做交换,你就听就好了。” 小五看她一眼,闻莺对着小五的眼神笑了笑,继续说:“以前我之所以特别喜欢他,是因为我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比起喜欢,其实憧憬更多些吧,总感觉……走到他的身边是我从来不曾经历的生活,所以就变得格外向往。” 小五终于答她一句,“那现在呢?” “现在?”闻莺一只手握成拳头支着脸颊,笑意朗朗地抬头看着小五,月光下一切都变得格外柔和。 “现在……我觉得你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你什么都会,会打水、会飞来飞去、会采药、会劈柴、会查案子……” 会救我。 闻莺抬头看向他的眼神太过明亮,明亮到理智如他,也有刹那的失神。于是把手里的斧头放下,抬手拍了拍她,“天晚了,去睡吧。” “好。” 闻莺笑眯眯地应,手掌撑着膝盖站起来,拍了拍发麻的腿,一蹦一跳的往前跑了几步,却因着长时间没站起来,又趔趄了一下。回头冲小五憨憨的笑,发现那个人也正站在月光里,笑着看向自己。 月光洒了他一身清华。 * 次日一大早,小五去集市上买了两匹马,叩了叩卧房的门叫醒闻莺。 闻莺半闭着眼起来开门,看小五递过来她那件已经被晾干的男装,瞅了瞅外面刚冒头的朝阳,打着哈欠说:“这么早啊?” 小五低头示意她把腰间的带子系好,闻莺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忙把衣服掩住,闪进室内,一个巴掌把门子拍上了。 小五站在门口,摸着鼻子哭笑不得。 闻莺换上男装,梳洗好后,又低头检查了一遍才出来,看着院子里的两匹马,问罗天青,“罗大哥,你不走吗?” “我迟些日子再走,”罗天青在院子里翻晒草药,“神医没有了,我这个活菩萨总要大慈大悲,救世人于苦难之中啊。” 闻莺笑起来,“也好,邬姐姐正难受,你留下来好好陪陪她。” 罗天青这才直起身子瞪闻莺,“我留下来是行医救人的!” “好好好,救人的。” 闻莺坏笑着撞撞小五。 * 小村庄离县城挺远,两人告别了陈老伯和罗天青,骑马从日出跑到日落,直到天色渐黑,才堪堪到了县衙。 温良远果然又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在大堂里打转,指着一个衙役骂,“怎么那么笨!那群黑衣人捉不回来,小五和小四也找不到!青山县就巴掌大点地儿,怎么两个人好好的就找不着了?” 衙役纠正:“大人,青山县城内有十坊,囊括十五个村,村下有三十里,占地三十万亩。不是巴掌大点儿地方。” 温良远被气得想摔茶杯,把茶杯放在手里掂了掂,觉得有些不舍得,于是又把茶杯放下,手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反正不管它有多大,你都得把人给我找着!” 桌子震了几震,衙役抽了抽嘴角,领了命出去,在门口刚好看见小五和闻莺,向小五行了个礼后镇定的回头报告,“大人,师爷回来了。” 然后哭丧着脸对小五说:“师爷,你以后可别再乱跑了。” 闻莺:“……” 屋内,温良远一听小五回来了,从椅子上坐起来就往外面跑,扑过来就要抱小五,小五一个闪身,温良远一把扑到了闻莺身上。 闻莺被温良远的一个大力,带得往后趔趄了一下,小五扶住她,把温良远扯开,闻莺满脸通红地缩到小五身后,温良远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笑着岔开话题,“你们俩跑哪儿去了?” “逃命去了。” 小五简单地回答了一下温良远,拉着闻莺就往住处走。 闻莺这才想起什么,挣脱小五的胳膊,“我还要回胡家去的,这么些天找不见人,燕子姐肯定会担心我的。” 小五停下脚步,抱胸看闻莺,“回去继续被人追杀?” 闻莺坚持,“那我也要回去和燕子姐说一声的。” 小五无奈,对温良远吩咐,“找个人去胡家,说她没事。以后就住在县衙了。” 温良远应了一声,然后追上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小五没有细说经过,只道:“安澜的案子有了新线索,明天开堂重审。你派人去胡家的时候,告诉他们明日务必到场。” “新线索,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小五把该交代的交代完,拉着闻莺就走了。 还是上次闻莺住过的院子,小五把她送到门口,便径自回了自己的院落。 闻莺随便收拾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子里,中间的那堵墙不高不矮的杵在那里,但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可具体哪里不一样了,她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这黑黢黢的一堵墙,不知怎么,看着有些喜人。 第26章 第四章真相大白(2) 安澜在狱中仍旧是那副安静的性子,有狱卒来提审时,安澜还以为到了行刑的日子,随着狱卒到了公堂才发现并非她想的那样。 温良远坐在最上面,胡云开和安嘉越都在台下,因着这次审理并未公开,底下少了吵吵嚷嚷的群众。 闻莺随着小五站在温良远身边,看到安澜看她还冲安澜笑了笑。 胡云开的视线毫不避讳地看向安澜,生气是有,但心疼居多。 走过来看了看因戴着镣铐、已经红肿的手腕,把安澜虚揽进怀里拍了拍,“你受苦了。” 安嘉越的视线有些躲闪,看安澜看他就低下头去,或者看向别处,安澜收回视线对胡云开笑笑,“老爷,澜儿给胡家蒙羞了。” “案子还在审理,必然能查出真相。” “老爷为何信我?” 胡云开帮她揉着手腕,“你我多年夫妻,若是还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那我胡云开就枉为人了。” 安澜苦笑。 周映桥称身体抱恙,并没有来。安澜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对之前的罪名仍旧供认不讳。 温良远见审不出什么,只好回头问小五怎么办。 小五冲他使了个眼色,温良远点头,然后道:“来人,请胡府大夫人过来一叙,就说本官这里有她一只荷包,请她过来辨识一下。” 周映桥被衙役请过来时,安澜已经被带了下去。看到温良远手中的那只青色荷包,以及站在他身旁的闻莺,脸色变了几变,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福了福身子问:“妾身的荷包,何以到了大人那里?” “大夫人是要本官亲自将这荷包中的三张药方拿出来念念吗?” 周映桥跪下去,“妾身娘家是开医馆的,那三张方子是安澜妹妹前些日子请妾身帮忙去抓的,不知有何问题?” 温良远一拍惊堂木,“大夫人还不肯认罪吗?” “认罪?”安嘉越站在一旁喃喃,“温大人可否说清楚些?” 温良远将大致过程仔细说了一下,周映桥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 胡云开倒没什么情绪波动,安嘉越一脸不可置信,摇着头抗拒这个答案,“映桥,是你害了我娘?” 周映桥冷哼一声,不理安嘉越,梗着脖子看向温良远,“妾身是个深闺妇人,哪里找得到什么黑衣人去杀害别人。更何况,妾身已经说了,那三张药方是安澜妹妹托我去抓的。大人是青山县的父母官,可别冤枉了好人。” 周映桥并不知道荷包里的药方已经浸水,为今之计也只好诈她一诈,小五从温良远手中把荷包拿过来,说:“我们对一下笔迹,便知这药方到底出自谁手了。” 周映桥听到这里才慌了起来,胡云开阴着脸问她,“映桥,到底是不是你!” 周映桥摇头,正要再矢口否认,有个狱卒慌乱地跑过来,“大人不好了,犯人在狱中自尽了。” 胡云开上前扯住狱卒的衣领,“哪个犯人?” “就……刚刚那个……犯人……” 胡云开手一松,狱卒踉跄着跌到地上,胡云开又把他提起来,吼道:“带我去见她!” * 安澜服了毒,靠在狱中的墙上,迷蒙着睁开眼,隐约看到有个人朝自己奔了过来,笑笑,抬手扯住来人的衣袖,“老爷,只剩了你还愿意来看我,也只有你相信我……只有你了……” 胡云开掰开安澜的嘴,把拇指压进去,“你吃了什么,吐出来!” 安澜笑着摇头,吐出一大口血,“老爷,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是因为仰慕你才嫁进胡家的,那晚我对你说了谎话,对不起……” 胡云开手忙脚乱的擦着安澜脸上的血,喑哑着说:“我知道,我听到过你和映桥谈话,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姓安的那个小子才跟了我,我也知道你是为了他才认罪的,我全都知道。澜儿,听话,把你吃的都吐出来,我已经让人去叫大夫了,你忍忍……” 安澜伸手握住胡云开,“老爷,澜儿不能再陪着你了……如若不是心里有了人,那天在寺庙里,我一定……一定……” 安澜话音越来越弱,话说到一半握住胡云开的手缓缓松开、垂下。 “澜儿——” 胡云开痛苦地把安澜抱进怀里,安嘉越这时冲了进来,“澜妹……” 胡云开将安澜放在地上,怒不可遏地站起身一个拳头就朝安嘉越挥了过来,衙役忙过来拉住胡云开,胡云开双眼充红,恶狠狠地盯着安嘉越。 安嘉越只是讷讷的看着安澜,嘴里喃喃,“澜妹……” 安澜的死让事情陷入僵局,案子当天停审,胡云开抱着安澜的尸体回了胡府,周映桥被当做嫌疑人关押在了狱中。 安澜出殡那天,周映桥终于承认了所有罪名,脸上只是淡淡的表情,与那时的安澜一样,生无可恋。 胡云开没来听周映桥的审判,安嘉越也没有来。 只是听说,胡家的家主很长时间都闭门不出,已经很久没做过生意了。 安嘉越来牢狱看过一次周映桥,周映桥背对着他,只是说:“你来做什么?” “澜妹是为了你才认罪、才自尽的,是不是?” 周映桥冷笑,“她是为了你。” “那你又为什么要害娘?” “乳娘的事,是个意外。” 周映桥什么都不再隐瞒,“我知晓每隔一月安澜总要去库房取银子,所以在她要取走的那箱银子中撒了大量的藜芦粉末,老爷每日都为她备了血燕,我就派人在她的燕窝里加了平日里双倍的人参。人参藜芦是大反,但安澜年轻,就算吃了也不过是受些罪,我本想给安澜一点教训,我不知道她那日会去你家,更不知道她会把燕窝给乳娘喝。我们周家世代行医,爹从小就教我救人,人我没救一个,反倒杀了人,爹怕是不想再认我这个女儿了……” 周映桥边说变冷笑,最后开始小声啜泣起来。 “所以你才给自己下砒*霜,嫁祸给澜妹?” 安嘉越的语气越来越急,周映桥笑笑,“怎么?没想到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嘉越,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等你。爹说让我嫁人,我就嫁了。出嫁从夫,老爷又那么好,若不是安澜那个小贱人过来横插一脚,老爷岂会如此对我?你怕是不知道安澜为什么要嫁给胡云开吧?” “为什么?” “因为她傻,她以为她嫁了过去,吹吹枕边风胡云开就会休了我,让我颜面尽失地回到你身边!她休想!我才是胡家的正妻,她再得宠也就是个妾,还不是处处都要喊我声姐姐。她想做妲己,老爷可不是纣王。事到如今,你们都去心疼她,处处来埋汰我,”周映桥的声音越来越低,“老爷一次都没来看过我呢。” 安嘉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说:“映桥,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转身出了牢门。 * 事后,闻莺想过要再回胡家,但看着那堵墙总会觉得心变得软软的,好在温良远又过来苦口婆心的留人,闻莺就顺着温良远的意思,回了趟胡家,和孔大一起,搬了行李,又住回了衙门。 燕子抱住她的胳膊一直哭一直哭,说老爷已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很长时间没出来了。 闻莺最后一次蹲在院子里浇花,看着含苞待放的花朵,不免唏嘘,身后有脚步声轻且慢地踱过来。 闻莺放下水壶站起身来回头看,胡云开正站在她身后,目光散散的看着眼前这片花。 “老爷。” 胡云开看她一眼,打量了一下说:“你是澜儿身边的人,我认得。” “老爷,节哀。” “第一次见澜儿的时候,是在青山上的白云寺,她去那里烧香,保佑她大哥能高中状元。后来下了雨,我和她躲在半山腰的一处亭子里,说了好多话。我问她是哪家的姑娘,她支支吾吾不愿意告诉我。然后就一个人冒着雨跑走了。” 胡云开的眼神很柔和,目光没有焦点地看着眼前这片花田,似在对着闻莺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后来我娶妻,是我娘在世时定下的亲事,是她的遗愿,我无法推掉。在周家又遇上她,她哭着求我的新娘子不要嫁给我,她说她大哥一定会高中状元。新娘子推开她走掉了,我上前把她扶起来,她认出我,知道我是新郎官,求我推掉这门亲事,我没办法同意。再后来,她大哥落第,她找到我,说仰慕我许久,问我愿不愿意娶她。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也知道她想做什么,更知道她不喜欢我,可是澜儿太傻了,演狐媚子也演不像……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总不能为了她休掉映桥,映桥是个烈性子,若是被我休掉,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映桥做到今日这个份儿上,我早就应该猜到,是我没护好澜儿……我是个生意人,为了生意,又前后娶回来两个夫人,每次我娶夫人回来,她总会装作不开心,而我明知道她是装的,还乐在其中……” 胡云开说着说着开始哽咽,闻莺听得心里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正想抬手象征性地拍拍胡云开以示安慰,手臂刚抬起来,便被另一个手腕接住,闻莺抬头看,震惊地睁大眼,轻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小五拉着她离开那片花田,胡云开像是不知道院子里多了个人似的,还是就那样站在那里,眼睛不知道在透过那片花田看什么。 闻莺不是很放心地看着仍伫立在那里的胡云开,“老爷一个人待着没事吗?” “他需要一个人待着,总得习惯。” 闻莺还是不放心,“不会出事吧?” “以后不要随便关心人,尤其是一个男人伤心的时候。” “为什么?”闻莺不解的问。 小五不说话了,松手放开闻莺,一个人往前面走,闻莺跟上,“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夫人要害死安老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与你无关的,便少关心一些。” “哦,”闻莺闷闷的应,“其实这个问题,你根本就不知道吧。” “……” “你跟我爹越来越像了,连训人的样子都一样。我如果问我爹他不知道的问题,他也会一板一眼地拿大道理来训我,其实就是为了转移话题。” “……” 闻莺还是没有得到回答,对着小五的背影自言自语,“你果然是不知道。” “……” * 胡家在数月之后,才重新开始做生意。 胡云开走南闯北,很少在青山县待,周映桥在狱中自尽,胡云开才赶回来领了尸体,来狱中时,胡云开脸色不好,看着有些憔悴。但还是俯身,很轻地把周映桥抱了起来。 安嘉越只身离开了青山县,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 闻莺有些感叹地站在青山县的城门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商队,和成群的马车。看着远处的群山,以及那条蜿蜒的长河。 青山县就这样迎来送往的,迎来一批人,又送走一批人。 小五和温良远站在城门下盘查货物,温良远见闻莺低头看他们,笑着朝她使劲挥手,闻莺被温良远的憨劲逗笑,再低头的时候,小五也随着温良远的视线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又低下去,冷酷的对下一个入城门的马车摆了个停止的手势。 第27章 第一章卿本佳人(1) 胡家出事后,闻莺便心安理得地在县衙住了起来,温良远让她给他做衙役,闻莺也就应了,反正就是个跑跑腿的活,又有银子拿,傻子才不干。 就是衙役那套衣服灰不溜丢的……实在太丑了。 闻莺去找小五抱怨,小五说:“衣服而已,不想穿放着就好。” “我才不要像你那么没规矩,食君俸禄为君分忧,我拿了温大人的银子,自然要好好办差事。” 闻莺一本正经的反驳他。 小五正看着一本书,闻言头也不抬,说:“平常都是我给温良远银子花的。” “……越来越感觉你是在包养温大人。” “嗯,”小五没有拒绝的点点头,“很好养。” “……” * 平日里没有案子的时候,温良远处理完公务就会来找小五下棋,闻莺就也去隔壁跟着凑热闹。 有次她缠着温良远问小五到底是谁。 温良远支支吾吾的,到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他……他是个特别厉害的人。” 闻莺翻白眼,心想你这不是白说吗。 闻莺换了个问法,“那温大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温良远嘿嘿的笑,“我进京赶考的时候,身上没钱,住不起客栈,又经常被人欺负。然后小五就出现了。他是我的恩人。” 温良远说完又强调,“大恩人。” 闻莺从温良远的话里找重点,“他以前住京城?” 温良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忙矢口否认,“不是不是,他和我一样,都是路过的。” 闻莺:“……” * 近日,青山县不太平起来。 之前顶多是一些商户纠纷,偶尔才会发生命案。而这次,青山县不太平,是因为——闹贼了。 最开始,丢东西的只是一些普通的农户,丢的也都是些瓜果蔬菜。大家只当是哪里的流浪汉,饿得不行才会去偷东西吃。 温良远本以为是赋税严重的缘故,反思了一下自身,上了张折子想减免部分苛税。 折子迟迟未批下来,于是温良远决定开仓放粮,可奇怪的是,青山县辖内,来领粮食的乞丐并不多。倒是邻县,蜂拥过来大批人捡便宜。 慢慢地,就不只农户丢东西了。 一些商家也纷纷来告状,丢的东西杂七杂八,有的丢香料,有的丢布匹,甚至还有一家客栈,丢了几床棉被。 温良远这才意识到事情古怪,夜间加派了人手巡逻。 可那贼像是在和人捉迷藏似的,先是城东丢了东西,等衙役赶过去,丢东西的地点又换成了城西。 一晚上下来,巡夜的人都疲惫不堪,叫苦不迭。却连个贼的影子都捉不到。 折腾了小半个月,县衙里的人整日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一听要去巡夜就跑得比兔子都快。 闻莺终于明白,他们跑步的功力都是怎么练出来的了。 * 这次,丢东西的,成了青山谢家。 比青山县衙更要厉害几分的——青山谢家,就连温良远那个倔脾气在谢家的事上,也会难得的给几分薄面。 谢家的老爷子谢旭,曾是先帝的恩师,在朝中官拜首辅。 其子谢昭被先帝封为忠义大将军,西北战乱中,战死沙场,谢昭之妻悲痛欲绝,接到谢昭殉国的消息后,丢下一子一女,也随着谢昭去了。 谢家满门忠烈,谢昭死后更是被追封为忠义候,但谢旭年岁已大,孙儿尚小,再无意官场,便辞官回乡。 闻莺在家里听柳权提过谢家,她爹自恃才情,很少服气过什么人。也仅仅拉下脸对闻莺称赞过两个人。 一个便是谢旭。 当年柳权只是京中的一个小官,虽高中状元,却不肯攀龙附贵,在京城中过得并不如意。谢旭算是他的恩师,一路提拔。 闻莺是谢旭离京后才出生的,幼时听柳权说了不少这位恩师的事情。只是在青山县待了有些时日,如今才知道,原来她爹一直念叨的恩师,竟然就在青山县。 至于另一个,是她订了亲的夫婿,宁亲王肖随。 京里的小辈,没一个柳权看上眼的。就连皇上,他也三不五时的回来对闻莺说几句皇上的坏话。 唯独这个宁亲王肖随,神神秘秘的,却格外招柳权待见。 闻莺问过柳权为什么,奈何她爹只是捋捋唇边的小胡子,悠声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莺儿若有缘识得宁亲王,便可体会其中妙处。” 后来她还真的有幸能嫁给这位宁亲王做夫人…… 可惜,还是差那么点缘分吧。 谢家这次丢的东西来头不小,是先帝御赐的一柄玉如意。 温良远接到下人的传话时,一脸痛苦地问小五,“你说那贼到底想干嘛!这次偷谁不好,偏偷谢家!” 闻莺喝口茶水,“贼能干嘛,偷东西呗。” 小五思索了一下说:“你先派人去谢家看看吧。” 温良远很怵谢旭,不情愿地站起来,“你……去吗?” 闻莺纳闷,“他为什么不去?” “……”温良远语塞,抓耳挠腮的看向小五。 “自然要去,”小五掸掸袖子站起来,“好久没去拜会老爷子了,走一趟吧。” 去谢家的路上,闻莺抓住关于小五身份的一些蛛丝马迹,开始盘问小五,“你认识谢家老爷子?你跟谢家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 闻莺心里吐舌头,干嘛回答这么干脆!一听就不想和人认真交流! 在青山县流传着这么一句话:青山谢家成绝响。 谢家依着青山而建,依山傍水,是个世外桃源。谢旭又是颇富才情之人,所有读书人最想跨进的地方,并非科举试点,而是青山谢家。 谢旭每年都会在家中办一场选贤大赛,而谢旭选出来的人,不经科考,也会格外受皇上重视。 刚跨进谢家大门,闻莺便觉得不一样。 曲廊环绕,水上架桥,如果再有几片薄雾飞过来,闻莺就要以为自己如临仙境了。 于是高兴的扯扯小五的袖子说,“这地方真漂亮,真有灵气。” 小五歪头刚想答话,迎面走过来一个穿藕荷色衣服的少女,大清早的天气有些雾蒙蒙的,偏偏那姑娘还走在水面的石桥上,衣袂飘飘,五官精致,就像是从天上飘下来似的。 藕荷色姑娘看见他们一群人后,高兴地提起裙角跑过来。 看见温良远的时候打了声招呼,“温大人好。” 然后越过温良远,在小五面前站定。 “……”藕荷色姑娘脸庞微红,张张口,似乎纠结了一下,俏皮的抓抓头发,“五哥,偷玉如意的事连你也惊动了?” 惊动了温良远,可不是也惊动了他……闻莺背地里吐了吐舌头。 小五笑着颔首,“谢老呢?” “爷爷啊……”姑娘撇撇嘴,“爷爷正在书房里发脾气呢,哥哥也不在家。五哥你快去劝劝爷爷吧。” 姑娘说完在前方引路,熟稔地踏上一座石桥,七拐八拐地将他们引到一间房间门口,闪身让开,“你们进去吧。” 然后转头对小五说,“五哥,留下来吃顿便饭吧。你都好久没来了,我本来打算去看你,可爷爷说我一个姑娘家不能乱跑。” 小五点头说好。 姑娘笑起来应,“那我去张罗。” 说完便跑走了。 闻莺这才开口说话,“你真叫王五?” 小五:“……” 第28章 第一章卿本佳人(2) 因为闹了贼,谢家门口查的很严,温良远只带了两个衙役进来,一个闻莺一个孔大,温良远嘱咐孔大在门口守着,正要推门进去,只听闻莺又问小五,“刚刚那位姑娘是谁啊?” 温良远笑嘻嘻地插话,“谢家的大小姐谢微雨。” 闻莺看着谢微雨跑走的背影发愣,温良远在一旁多嘴,“我说小五,谢老爷子几次三番地跟你提亲事,你老这么推来推去的,谢小姐面子上也挂不住,不如干脆就同意得了,我看谢小姐不错。长得漂亮,又有文采。” 闻莺听着心里有些闷闷的,都谈婚论嫁了,怪不得“五哥五哥”地叫得那么亲热。 闻莺偷瞄了一眼小五,小五面上没什么反应,于是闻莺白了温良远一眼,“那么漂亮又有文采,你干嘛不去娶?” 小五掩唇笑了一下。 温良远又说,“我哪里娶得到。小四你有所不知,来谢家求亲的人可都踏破谢家门槛了,奈何谢老爷子一个人也看不上。多少王亲贵族千里迢迢过来求亲都被拒了,就逼着我们小五点头娶她孙女呢。” 小五斜了温良远一眼,“别胡说。” 闻莺没好气的对小五说,“你干嘛不娶?人家姑娘那么漂亮,名字又好听。” 小五:“……” 推门进去的时候,闻莺不想进去了,站到孔大旁边说:“你们进去吧,我要留在这里陪孔大哥。” “也好,”温良远其实也不想进去,但看了看小五心里有了些底气,点点头说,“走吧,小五。” 小五看了闻莺一眼便和温良远进去了,两人在房间里不知道跟谢老爷子说了什么,从清晨一口气说到了正中午。 闻莺早就站累了,坐在台阶上乘凉,孔大还是尽职尽责地站着,闻莺劝他过来坐也不听。 等了半天,没等到屋内的人出来,倒是等来了谢微雨,谢微雨又换了件青色的衣服,袅袅的走过来。 闻莺懒得理她,翻了个白眼继续靠在柱子上休息。心想不就是漂亮衣服么!她家里的漂亮衣服也多得是! 柳闻月反正也嫁走了!柳闻月的漂亮衣服都是她的了! 谢微雨有些抱歉的对孔大和闻莺说:“不好意思两位兄弟,五哥和我爷爷难得见面,我这就进去喊他们吃中饭,两位兄弟也去用餐吧。” 闻莺拽了孔大就走,心里哼哼唧唧的,心说小五平时一天也对她说不了几句话,竟然能和一个老头子谈半天! 那老头子还逼着人家娶自己孙女! 闻莺本来还对谢旭心怀敬意,毕竟是自己爹爹的恩师,现在不知怎么,闻莺突然觉得她对谢旭没那么感兴趣了。 闻莺没吃饭,也没让孔大吃,拉着孔大就回了县衙。 孔大一脸苦相地捂着干瘪的肚子,“小四,咱们干嘛不在谢家吃饭,非要回衙门?大人吩咐过的,能在外面吃的,就不要留着肚子回家吃。” 闻莺扬扬头,“孔大哥你要有点出息,嗟来之食是不能吃的!” “接来之食?为什么饭不能接过来吃?” “……” 温良远和小五直到入了夜才回来,闻莺趴在门口听动静,后来趴得腰酸脖子痛地也没等到人,直到月上中梢,门外才响起了脚步声。 闻莺整了整衣服,装作不经意的打开门,一脸惊讶的看着站在门外小路上的人,“这么巧,刚回来?” “嗯。”小五点点头,没有停留的打算,从闻莺面前走过。 闻莺看着小五推开门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什么油然而生一股气,转身也摔门子进去了。 * 谢家。 “小雨。” 一个男人的声音清朗的在水面上响起,谢微雨正坐在桥一旁的栏椅上,听见声音微微抬起头,男人已经从岸对面点水而过,落在她身侧。 谢微雨见怪不怪的嗔他一眼,“哥,你再做这些江湖上的那些把戏,当心爷爷见了跟你没完。” 谢独无所谓的耸耸肩膀,“我不爱舞文弄墨那些个东西,你会就好了。” 谢微雨捶他一拳,“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思往外跑,干嘛去了?” 谢独更无所谓了,“不就是丢了个东西嘛。” “你就不能收收你的心思,爷爷都要被气死了,你还这么事不关己的样子。玉如意是先帝赏的,代表着我们谢家的地位,先帝赏赐的东西被弄丢,传出去,爷爷的脸面往哪儿搁。哥,你武功这么厉害,就不知道是谁偷的吗?” “不知道,睡着了。”谢独摸摸鼻子,“哎,你这大晚上的坐水边做什么?” “今日温大人来了。” 谢独点点头,“嗯,家里丢了东西,他确实该来一趟。” 谢微雨向来喜欢点到即止,可自家哥哥脑子就不会转一下弯,气得谢微雨脸色有些发红地瞪了他一眼。 谢独这才反应过来,“五哥也来了?” “爷爷又提了我的婚事,刚才爷爷告诉我说,之前提的那几次,都是被搪塞过去的,今日,他直接拒绝了。” 谢独安慰地拍拍妹妹的肩膀,“哥去帮你揍他一顿!” 谢独说着撩起袖子就要走,谢微雨拉住他,“哥。” 谢独又在她旁边坐下,叹口气,“小雨,等着娶你的人那么多,你干嘛非耗在五哥身上。哥知道他优秀,也知道你配得上他。但有时候感情这回事,由不得别人。他这次拒绝的理由是什么?” 谢微雨垂垂眼睫,“说是……已经有婚配了。” 谢独对着月亮大大的叹了口气,看着妹妹渐渐红起的眼眶,伸直双腿把谢微雨揽进怀里,拍拍她的背,“小雨,你不能再拖着了,不值当。哥认识的人多,给你再挑个好的。别难过了。” 谢微雨笑笑,吸吸鼻子,“我不难过,我习惯了。哥,咱们就自小就认识他,来青山县以前,我比不上霓练姐姐,所以这十几年我一直在努力,努力靠他更近就是我的全部生活,虽然我早就知道,这样的生活早晚有一天会崩塌,可到现在它真的崩塌了,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谢独没再说话,只是抬起手摸了摸妹妹的头。 第29章 第一章卿本佳人(3) 夜里,闻莺被气得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可也不知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只好从床上爬起来拿了把剪刀去小花园剪树枝。 温良远本来已经把花园给荒废了,闻莺看不下去,每每衙门里没有案子的时候,就会邀请小五和她一起去修剪。 小五嫌里面脏兮兮的,开始只是站在外面挥尘土,看闻莺在里面忙活,后来看不下去了,干脆请了一堆人专门修剪花园里的花草,温良远被花出去的那一大笔银子气得好几天没吃下饭。 闻莺揣着剪刀,气势汹汹地拉开大门,刚迈下石阶就看见小五也出了门,小五皱眉看了眼闻莺,又看了看她手里那把闪着银光的剪子,“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闻莺不想和他说话,又跑进院子里,把大门“嘭”的一声关上。 待闻莺再小心翼翼地从门缝中把脑袋伸出去,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闻莺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也不知道心里的烦躁和气愤从何而来。索性把门拴好,蹲在院子里,拿剪刀戳地面,戳了好一会儿没来由觉得委屈,吸了吸鼻子,把剪刀一扔回房睡了。 * 谢家。 谢独悠闲地站在窗边,听到动静后把手里的折扇一合,微笑着开口,“姑娘平日里也就是偷个东西,怎地今日直接来偷人了不成?” 一柄剑倏地从窗外插进来,谢独用折扇将剑尖挑开,掌心一翻震开窗户,窗户外一身夜行衣的女子被震开了几步,有些踉跄地站稳,转身就要翻墙出去。 谢独翻窗而出,三两步追上,手掌拍上女子的肩膀,手指往下一按点住了她的穴道。 女子蹙起柳叶细眉瞪他,谢独走到她对面,把女子的面纱挑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女子大怒,奈何动不得,只能狠狠瞪谢独。 谢独这才悠然开口,“你偷玉如意的那天我就看见你了,若不是本少爷想放你走,你真以为能把那柄玉如意带离我谢家不成?” 女子冷哼一声,“世人都说谢家大少爷温文尔雅,饱读诗书,殊不知还有这么一翻好功夫。听说谢老爷子自令尊战死沙场一事后,便不准谢家后代习武,谢少爷可还真是特立独行啊。” 谢独痞痞地笑,“姑娘这嘴巴倒是厉害,说吧,你到底是谁?谁指使你来青山县捣乱?” 女子眼波一转,“小女子不过就是一个小偷,偷点儿东西玩玩而已。”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谢独拿折扇点点女子的肩膀,“你根本就不是真想偷东西,那柄玉如意已经被我换过,而当时你明明发现那不是真的玉如意,还是偷走了。说吧,你到底想干嘛?” 女子眼波流转,回答地极其坦然,“就是因为不是真的,所以今夜小女子又来找你拿真的了。” 谢独抬手勾起女子的下巴,“你再不说,本少爷可不知道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来了。嗯?” 女子挑挑眉毛,“无任欢迎。” 调戏反成被调戏,谢独摸摸鼻子耸耸肩,两人呆呆对视了片刻,谢独手指飞快的点上女子的肩膀,解开穴道。 女子脸色变了变,刚想说什么,谢独凑到女子耳边轻声说:“想走就快走,有人来了。” 女子脸上浮现讶异,谢独勾唇笑笑,“想报答本少爷的话,告诉本少爷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倒也落落大方,飞身翻上墙,在墙上站定,回头对谢独笑了笑,“秦雨时。” 谢独站在原地,掂着折扇一下一下轻轻拍打在手心,嘴里喃喃自语,“秦雨时……” 谢独嘴边还留着名字的余味,下一刻一个人闪身从树上下来,谢独的神色立刻恭谨了些,“五哥。” 小五神色漠漠,“你打算把你爷爷气死?” 谢独眯眯眼,“爷爷现在可不担心我,小妹已经过了出嫁的年龄还待字闺中,爷爷怕是已经焦头烂额了。” “你不用意有所指。”小五淡淡的回应一句,然后转开话题,“玉如意这事,谢老已经交给了衙门处理,你若再把犯人放走,我也很难做。” “这是谢家的事,五哥,我想自己处理。” 小五看了谢独一眼,“玉如意是你们谢家的,但那贼可不止偷了玉如意。” 谢独眼神没有闪避,迎着小五的视线说:“五哥,你自幼少年老成。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我长大了,小雨也长大了。” 小五沉默了片刻,伸手拍在谢独的肩膀上,“你是谢家独子,该做什么,总要思量好。” 谢独垂了垂眼,小五把手收回,跃上墙消失在月色中。 * 小五回到衙门时,天已经蒙蒙亮,按了按有些发疼的额头,正想回去休息,路过后花园的时候,见闻莺蹲在花园旁的小路上,拿着剪刀恶狠狠地剪着一枝长到小路上的枝条,嘴里还念念有词。 温良远一脸苦哈哈的蹲在闻莺身边,打了个哈欠说:“小四,这天都亮了,我得去处理公务了。” 闻莺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哪有那么多公务要处理!” 温良远一本正经地强调,“我是一县之主,很忙。” 闻莺继续凶温良远,“你不是养了个师爷吗!让他去帮你处理公务!” 温良远更严肃了,“小五是做大事的,怎么能处理公务!” 闻莺拿着闪着寒光的剪刀在温良远面前比划了比划,温良远被吓得一激灵,站起来往后挪了好几步,一回头就看见小五,开心地嚷嚷,“小五你回来了,抓到贼了吗!” 闻莺听见温良远喊,也回过头瞟了瞟,小五正站在小路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闻莺回过头去,拿剪刀又咔嚓剪下一大条树枝。 “快说啊,抓到贼了吗!” 温良远见小五不理自己,摇了摇他的袖子继续问,问完见小五还没动静,便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前面的闻莺,嘟囔着小声告状,“小四不知道犯什么神经了,非要我陪他来这里剪树枝,都剪了大半夜了。哎,我刚问你呢,你到底捉到贼了吗?” 小五这才收回视线,简要的回答了一下温良远,“捉到了,被人放跑了。” 温良远很生气,“谁给放跑了?” “谢独。” “……”温良远的气势弱了一些,“谢家大少爷是出了名的不爱管闲事,更不会跟你较劲,你都出面了,他还把贼放跑了?” 小五点点头,“那女飞贼的来头不简单,而且我总觉得这件事有点儿蹊跷。” 温良远向来抓不住重点,嚷嚷道:“那贼是女的?” 小五白他一眼,温良远更气了,“一个女的小毛贼,把我青山县搞得鸡犬不宁!本官非要把她捉住不可!” 温良远气呼呼地拔腿跑去喊衙役捉贼了。 小五走到闻莺身边蹲下,闻莺还处于出神状态,手里拿着剪刀无意识的对着空气咔嚓。 小五推推她,闻莺才回过神来,看了小五一眼,很干脆地拍拍屁股站起来走了。 小五对着两个离开的背影无奈地耸耸肩。 * 温良远把衙门里的所有人都叫上去捉贼了,连牢房里的狱卒都没放过。 温良远将衙役三五成群地部署在青山县的各个地方,为了鼓舞士气,还特意声明了那飞贼是个女的,连个女人都捉不住,简直是丢青山县衙门的人! 但是他们偏偏还就是连个女人都捉不住…… 自谢家丢了玉如意之后,那贼就盯上了有钱人家,什么贵重偷什么,玉石、瓷器、书画……一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几天之内被一扫而空,而衙役们,饶是打满了鸡血,也连个毛都没有捉到。 温良远被气得大发雷霆,正要杀去找小五,路上碰见了闻莺,闻莺看见他一开始还挺高兴,笑嘻嘻的迎上来,“温大人,你这是要去哪儿?” “找小五帮我……” 温良远话没说完,闻莺一听见小五的名字,甩甩衣袖就走了。 温良远十分不解地跨进小五的院子,“哎,我说,你又惹小四生气了?” 小五收起手里的书卷,“没有啊。” “我记得小四以前挺黏你的,现在都避着你走,我刚刚就提了提你的名字,脸色都变了。” “是吗?”小五看他一眼,“找我什么事?” 温良远嘿嘿地笑,“你再去捉一下那贼吧。” 小五自然不吃他那套,摇摇头,“我应承了谢独,这件事不好再出面。况且,我觉得偷东西的背后大有文章,我要等等看,看幕后主使到底想干嘛。” 温良远不懂了,“贼偷东西还有幕后主使?” 小五拒绝和智商低的人交流,挥挥手送客,“一边儿玩去吧。” 温良远垂着泪被赶出来,去书房找孔大哭诉,孔大很同情的安慰他说:“大人,你不要太伤心了,师爷不是一直都很嫌弃你吗?” “……” 温良远婆娑着双眼,老子这招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 夜幕一降临,温良远的心就被吊了起来,生怕待会儿哪个大户人家的家丁又跑来对他说,他家老爷丢了什么宝贝。 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温良远每每想起就无比肉疼,无比悔恨小时候干嘛就听他娘的去读书了,而没有听父亲大人的话,去和隔壁的刘二虎打一架! 要是他从小就会打架,现在也可以随便偷一件东西就是他好几年的俸禄! 但今夜,对闹贼以后的青山县而言,显得格外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