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丸论破]希望通感》 第1章 prologue 神座计划,这是希望之峰学园暗地里筹划多年的希望育成计划,利用科学的技术改造大脑,使没有天赋的人也能够拥有所有的才能,可谓是通过凡人的手段创造了一个全知全能的神祗一般,是被寄托了希望之峰学院所有期待与狂热而诞生的……人工的超高校级的希望。 但是,这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真正光辉闪耀的希望,所谓才能的种子和源泉,其实从一个人的诞生伊始就已经决定了。 无用的、没有才能的人占据了人类社会的绝大多数,罪恶地庸碌着,卑微地平凡着,就像是路边的石头一样,因为杂质纷多且愚顽渺小而没有任何雕琢的价值,所以,对世界的进步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仰望那些有才能的人。 是绿叶,是垫脚石,是随便谁都可以取而代之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陪衬。 宝石与普通的石头所拥有的价值,早在深埋地底,被挖掘出来之前,就已经截然不同了。宝石越是经过打磨越是光华璀璨,但并不是这些痛苦的磨砺决定了它的美丽,而是更加根本性的本质区别,差别在根源啊…… 人工的希望,就像是人造钻石一样,表面看起来和真正的钻石一样品质精良,但实际上,这种人工的单质矿物的分子结构并非完全的八面体结构,发育的晶面也与真正的钻石截然不同。 只能说是更高一级别的陪衬,模仿者亦或拙劣的仿造者,只配用来制作加工真正钻石的工具而已。 “呐,你知道吗?” 敞开的窗户与被风吹得飞扬起来的纱帘之间,一个少年的身影转过了身来。 柔软得像是棉花糖一般的白发,温润而平和的灰绿色瞳孔,肤色比一般人来说更显得苍白一些,却是瘦削而美型的模样,精致的五官与温和的神情结合在一起,草食动物一般温顺而毫无攻击性,搭配着简洁利落的男子学生制服,身姿修长,姿态洒落,就宛如文艺的罗曼蒂克小说里最被纤细少女们怜爱憧憬的——天使系的美少年。 苍洁的天光在他的周身蒙上一层朦胧的光辉,逆光的少年显得是那么的干净纯粹,眉目笑意微微,通透眸光渐渐变得深邃。 “在计划‘制造’希望之前,希望之峰学园最初的发自本心的目的与追求是——寻找希望。” 就和他的想法一样呢。 计划的宗旨是找出那个真正拥有才能的人,找出隐藏在无数粗粝石子之中的光辉闪耀的希望,也就是说,并非是搜罗在各个领域能力出众的人才们那么宽泛的选择,而是把真正的代表着超高校级的希望收入囊中。 …… 所谓超高校级的希望,到底代表着什么意义呢? 是天空的太阳,是大海的明珠,是至高无上的,是完美无缺的,是理想化的,甚至是文艺的,是诗意的,流漫陆离,终古无绝。 正是因为太过高贵珍稀了,如此完美无暇的希望,又怎能是轻易被找寻到的呢? 所以……学园放弃了这个看起来无望实现的梦想,转而去着手于他们所能企及的培育希望计划。 “真是目光短浅得让人感到无奈厌烦的理事会啊,竟然作出这种弃明投暗的愚蠢决策。”狛枝凪斗像是恨铁不成钢似的,不住地摇着头,然而与他痛心疾首的话语相反的是,少年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眼角眉梢俱是浓浓的期待与欢喜。 这里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作为希望之峰学园的一分子,77期的一名普通学生的狛枝凪斗,此时此刻,会独身一人处于某个不为人知的建筑房间里,一边悠闲地欣赏着晚春的学园风景,一边针对着这个数十年前被理事会暗中施行最终却选择废弃的希望计划发表看法呢? “看来,我果然还是非常幸运的啊。” 拥有着超高校级幸运天赋的白发少年这样低声呢喃着,目光投向了墙壁一角敞开的暗门。 因为田中眼蛇梦与二大猫丸某一次发生在男子宿舍的决斗事件,狛枝凪斗的房间也不幸地遭受牵连,甚至连承重墙都被二大一拳击碎,短期内宿舍是彻底不能住了。班导师雪染千纱无法,只好先拜托77期学生的前班导黄樱公一私下里给狛枝凪斗安排一间男教员的宿舍。 说是教员宿舍,不过由于希望之峰学园作为培养最高标准的超高校级人才的摇篮,学园教师也多是各领域的顶尖人才,不说那些早已成家立业的人了,就是年轻的教师们,基本也都是有房有车的成功人士,因此学园提供的教工宿舍常年都是个空摆设而已,连建筑内部的水管都因为年久失修出了不少的问题。 狛枝凪斗就是在苦笑着修理浴室水管的时候,凑巧发现了一处机关,然后误打误撞的,在另一个房间的书柜后方,发现了暗门的存在。 暗门连通着地下的密道,陷阱和岔路极多的道路宛如迷宫一般充满了迷惑性和危险性,尽头的房间是个废弃的实验室,文件记录着寻找希望计划的立项、尝试、实施与放弃的始终,还有,摆置着计划中期的一个极为关键的研究成果—— 希望通感装置。 由超高校级的信息工程师、超高校级的心理学家、超高校级的脑电波生理科学家、超高校级的神经学家等人协力制造的机器,能够帮助使用者进行意识上的通感,即是说与最符合使用者心中标准的超高校级希望的人选连通精神,实现所谓精神意义上的交流。 对于这个世界上最虔诚地热爱着希望的狛枝凪斗来说,恐怕再没有比这更令他激动期盼的事情了。 “能够得到从全世界60亿的人口中找出那位真正的超高校级的希望的机会,甚至触碰到他高贵纯粹的灵魂……这种事情,我光是想一想,就感到激动荣幸得不能自己了。” 仿佛呼应着少年低低呢喃的话语,他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红晕,灰绿的眼眸似被水浸润过一般,显出陶醉而迷离的狂热光芒。 “啊,啊啊……真是迫不及待。” 第2章 chapter1 这种感觉,就像是溺水。 身体非常沉重,沉重到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的地步。如陷泥沼,如坠深渊,一种不知名的凝滞氛围笼罩四周,连肌肤下奔涌于四肢百骸的血液都感到了那份压迫的重量,胸腔堵塞,五感封闭,逐渐的,对外界的感知趋近于无。 在空荡荡的无凭无依的虚空中,奇异的眩晕感席卷全身,使本就昏沉的大脑越发沉浸在这片未知的黑暗中,堕落,沉沦。 神思游离。 苗木诚隐约意识到,他似乎是在做梦。 没有起源,没有缘由,也没有前一日入睡的记忆,连今夕何夕都不能通晓分明,他就这样带着空荡荡的自我飘游于漆黑的意识空间,甚至没有任何时间与空间的概念,没有去注意周围出现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的概念,只是一味的飘游着,就像是发呆一般,无知无觉地飘游着。 这是识海的深层,潜意识的蛰伏之处……换句话说,是放逐理性之荒原。 能够留下痕迹的,唯有本能。 这——本该是一种极孤立的状态,本该如此的。 身体下意识地警惕了起来,腰脊处的肌肉僵硬得像是个石头,紧紧地绷成刻板的弧度,胸腔承受着压迫的力道,呼吸的气流进出变得困难,面部的神经宛若抽搐了一般,他感觉自己只有拼尽全力才能尽量维系正常的平静的表情。 冰凉的、异样的存在缠缚住了手脚,一种古怪的窥视意志慢慢地贴近了过来,很缓慢的,非常小心翼翼的,像是对方也被未知的黑暗蒙蔽了双眼一般,试探着,十分谨慎……却又坚决地抓住了他。 ——被捕捉了。 就像是漫飞天际的风筝被线扯住,本以为是自由遨游的行星被引力牵引回轨道,游离的精神一瞬之间回归了身体,然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被束缚的事实。 先是脚踝,旋即是小腿,一点一点的攀延而上,似乎肌肤一般柔软细腻的触感,温度却并不能让人感到心安的温暖,而是一种更为接近冷血动物的……正在掠夺着他人温度的感觉。 用动物来形容的话,应该是蛇。 冰冷,却意外地直觉猜测该是没有毒性或品性温顺的类型,懒洋洋地贴附而上,行动的目的不是为了狩猎,只是单纯地想要接触,想要触碰,想要感受。 示弱与想要亲近。 ……是因为对方太冷了所以想要取暖吗? 这样天真地揣摩着不知从何得知的对方的状态,苗木的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很奇怪的情绪,用言语很难去描述,可他深受那种类似于犹豫踌躇的情绪支配,生不出一丝抵抗的念头。 但是,有点,过火了吧?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的情绪,被细细地抚摸到的腿根不自觉地绷紧了起来,一路蜿蜒而上的触碰刺激着敏感的皮肤,尽管迟缓的思维还没有意识到过于危险和暧昧的贴近距离,身体却早已簌簌颤抖起来。 对于对方来说,这种近似于抗拒的防备反应却是极为明显的。 他似乎有些错愕与意外,歉疚的情绪传递了过来,仿佛在诉说着抱歉冒犯了一般。 不用,不需要跟我道歉啊。 苗木也感到了歉疚,由于自己不经意的行为而伤害到了对方的愧疚,毕竟这有违他的意志……尽管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种莫名的状态中对一个全然陌生的对象提不起任何警惕,但他潜意识里就是明白,这个人,应该,对自己是无害的。 双方的意识就宛若是目不能视的蜗牛,忐忑地伸出触角去感知对方。苗木诚一边有些不知所措的拘谨,一边不明所以地开心了起来。 我是被喜欢着的。 哇——怎么说呢,受宠若惊啊,竟然会有人在第一面的时候就对他抱有那么强烈的好感,那么强烈那么强烈那么向往那么向往那么友善那么热情—— 他是,喜欢着我的。 这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 我对此的感受呢? 非常的——非常荣幸,也非常开心。 我们,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这个念头普一出现在脑海,苗木就感觉自己被热情地拥抱了。对方的手臂环绕着他的脖颈,身体亲密地贴近了,他发觉对方是个男性——这让他的拘谨略减——而且身形高挑瘦削,自己完全被他揽进了怀里。 与有些压迫感的身高差距不同的是,那应该真的是位温柔无害的少年,他温顺地低下了头,下颔搭在肩窝的位置,呼吸间,微不可查的气流轻轻地拂过□□在外的肌肤,带起丝丝冰凉的寒意。 纯然依靠的贴近姿态,撒娇一般亲昵,苗木几乎都能感受到对方柔软的头发蹭过肌肤的细微瘙痒。 他禁不住微微弯起了嘴角,脸颊泛起一丝淡淡的晕红色泽。 虽然,拥抱的力道有点太大了,他都有点动不了了呀。 对方没有注意到苗木内心里微不足道的抱怨,或者说,在过于愉悦的心情下,已经忘形得忽视了非自我的一切存在了,在距离他追求和找寻的对象如此接近的时刻,他的脑海里只剩下唯一的一项执念存在。 这样就足够了吗?仅仅是这样的接触……你就能满足了吗? ……你所渴求的希望,被你寄托了所有虔诚与信仰的希望……你的渴求,你的呼唤,你的热情…… 这样……真的足够了吗? 饕餮的欲望在内心喁喁低语。 还不够,贴近一点,再贴近一点……让我……更深入地…… 低垂的眼帘下种种情绪飞闪而过,他忽然无预兆地抬起头,修长手指扣住苗木下颔,拇指抵在唇瓣,神态平和温柔,眼神却贪婪地凝视了少顷,旋即,毫不犹豫地俯身而下。 苗木面上的微笑定格了,双眸慢慢张大,错愕的情绪浮出水面。 唔、呃——咦——咦?!?!! 第3章 chapter2 水草是一种极柔软的植物。 有着柔软无害的外表,从外表看来只是随着水波飘荡的摇摆不定的水生植物,实际却是一种极有韧性的生命,只要扎根在海底的土壤里,就不会轻易被无处不在的外在力量撼动根源。 不止坚韧,而且有时候,对于途经者来说,还是个相当危险的存在。 只要被缠缚住了手脚,就很难挣脱他的束缚。 甚至——越是焦虑,越是挣扎,就越是被对方用力地拥抱。 就像是害怕好不容易抓在手中的珍宝溜走一般……紧张的情绪传递了过来。 别想逃,不会放开你的。对方如是说。 于是,渐渐的,变得难以呼吸…… 苗木紧抿着唇,下颔显出一种十分刻意的紧绷,但亲吻的对象动作显然非常温柔,温存地贴附着他,柔软的舌尖从微张的唇瓣探出了一点点,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品尝着什么,湿润的吐息里带有一丝战栗般的颤抖与兴奋意味。 啊——真美好—— 他用充满了感动的喜悦语气叹道。 过于靠近的亲密距离,过于贴近的亲密接触,本无实质的空气似乎都陷入了这种过于黏稠暧昧的氛围中,变得潮湿而且热烈起来。 好喜欢,真的好喜欢你。 对于在与人亲密交往这一领域的探索经验尚且还是一张白纸的苗木诚来说,这样的尝试已经有点过于刺激了。 男孩子的脸上克制不住地泛起了热度,眼眸渐渐泛起了一层湿润水光,制服衬衣的衣领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几个,锁骨与喉结随着胸膛的起伏展露分明。意识到挣扎无用,他已经退无可退,别无去路,实在耐受不住地想要喘息。 才一启唇,就被对方抓住了入侵的机会,唇齿相贴,比方才的贴近更加深入也更加充满了□□意味,舌头纠缠着深入了,绞紧、吮吸、舔吻,弄得两人都能清楚地听得那种湿淋淋的令人羞耻的水声。 不,应该说是——爱着你。 苗木这下是彻底的脸红了,连耳朵尖都染上了热度,耳垂就像是已经彻底被催熟到接近糜烂地步的果实一般,艳丽的红色满溢得仿佛用手指轻轻一捻,就能流出红润的甜美汁液。 不、不——请别这么说了。 贴在后腰处的手掌感受到底下肌肤的细微颤抖,人体的温度在特殊的境遇下竟也能产生一种足以灼伤人的错觉,从尾椎到脊骨过电似的闪过一道酥麻的感觉,蔓延至四肢百骸,连意志都要沉沦了。 请别—— 汗滴从下颔蜿蜒至脖颈,苗木艰难地喘息着,努力地眨了眨眼,眼睫缀满了细碎的水珠。 请别说,这么让人难为情的话了。 朦胧的视野里,似乎终于出现了一个朦胧的身影。 因为…… 白色的人影。 因为我…… 他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 被凝视的感觉越发强烈了。那视线里包含着的是什么样的情感啊?热烈的,憧憬的,执念的,期盼的,深爱的,病态的,希望的。 我……受之有愧。 “砰——” 从后脑传来的疼痛惊醒了沉睡的少年。 睁开双眼,是缠在身上被绞弄得凌乱不堪的被子,睡衣的上杉滑到胸口的位置,□□的小腿还挂在上方床铺的位置。 窗户是敞开的,漆黑的夜空与一勾皎洁的白月,清冷的风将窗帘吹得飞扬起来。 倒置的景象带来的错乱感与从大脑传来的晕眩感交织盘旋在一起,苗木诚看着眼前的景象,好一阵怔愣,直到身体在寒意的刺激下打了个寒战,他这才渐渐了回过了神。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解决了裹在身上的被子卷,苗木揉着脑袋从地上坐了起来。 “啊……什么啊,是梦……是梦吧?” 梦境的残像还遗留在记忆之中,互相的试探、接触,还有被拥抱和亲吻的事情,应该……是个瘦削而高挑的同性别的男生对他做出这样的事的,他有着形状优美的下颔和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直是温存的、体贴的……而且不失热情。 偶尔会用灼热到让人难为情的视线凝视着自己,然后,说出夸张得令人羞愧慌乱的赞扬语句。 明明心里已经清楚地明白这种微妙的靠近已经是属于冒犯的范畴了,但就没办法真正的下定决心对那个忘情的人说出拒绝的话语。 苗木诚抬手捂住脸庞,就算没有照见镜子,他也知道此时的自己恐怕已脸红得不成样子了。 肌肤表面是冰冷的,其下的血肉却是滚烫的,热血鼓动奔流,灼热的温度透过了血管,存在鲜明地熨烫着肌肤,宛若是逐渐沸腾了一般,鲜妍的红色浮现了出来。 与记忆一同连带着的,被触碰的感触也存在鲜明地被带到了现实之中,时至此刻,身体还是处于一种令他颇感面红耳赤的状态中,肌理微妙地紧绷着,残留的快感与热度是飞窜而过的电光与火花,被反复刺激的神经末梢感到一阵阵酥麻的战栗。 但……果然,这样的心情,太奇怪了吧? 对象可是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啊,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梦境里虚构的虚拟角色而已吧?连具体的人物设定都没有,仅仅是一段意识的投影,一个概念,一个理想化的形象。 所以这又能够代表什么呢?是他渴望被认同吗?被一个稍微年长于自己一些的……优秀的,温柔的,不吝啬于赞扬自己的同性前辈夸奖什么的。是为了寻求自我的价值吗? 苗木的思绪陷入混乱,微风吹动他的额发,少年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月影倒映在他的眼中。 还是说……是他在潜意识里,是对这样品性的同性抱有倾慕的感情…… 不论如何,在这个荒谬、无逻辑的梦境里,唯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特质的共鸣。 超越了答案的答案无预兆地浮现心头,苗木诚微微一怔,寂静中可听见自己心脏大力跳动的声音。 是的——没错,就是共鸣。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哥哥,你还没睡啊。” 苗木困充满了疲倦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苗木诚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就看见妹妹把房门推开了一条缝隙,揉着眼探头进来。 “啊,半夜做了个梦,就突然醒过来了。”苗木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道,抬手揉了揉后脑被地板磕到部位,不意戳中了痛处,呲牙咧嘴地“撕”了一声。 “唔,这样啊。”苗木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弯了弯嘴角,调侃地笑睨他,“哥哥该不会是因为早上得知能进入那个希望之峰学园读书的缘故,大晚上兴奋忐忑得睡不着了吧?” “大概吧……”苗木诚无奈地笑笑。 希望之峰学园,被誉为全世界最优秀的学校。由于这所学校只招收全世界超高校级人才的缘故,搜罗了各领域的绝世天才汇聚一堂,其毕业生在步入社会后为均实现了不菲的成就,因此也被人们称作是世界希望的摇篮。 在国中时期课业与才艺技能各方面都表现寻常的苗木诚能够进入这所顶级学校,其实是充满了命运的偶然因素的。 不知从何年开始,学园接受所有向往希望之峰的适龄学生报名,每年从中抽选出一名学生入学,其才能便被冠为超高校级的幸运。 对于那些支付了高额学费才得以在希望之峰学园就读的预备学科的学生来说,这简直是再令人感到荒诞不过的不公待遇了。 能被这座梦幻学园选中,的确可以算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但学校仅凭这一件极低概率发生的事件便将超高校级的幸运这一称呼赋予某个人……在社会各界里一直有着争议。 幸运是极低概率发生的好事的出现,只有当这种有利的偶然频繁的降临于同一人身上时,才堪当所谓的超高校级幸运。 一次幸运事件与无数幸运事件的发生概率是存在天壤之别的,很多人在质疑,希望之峰学园的抽选入学制度究竟能否甄选出真正的超高校级幸运呢?如果不能证明这一制度的有效性,大家是不能心服口服的。 偶然之所以称为偶然,其要义便在于它的罕见性,能否被归于才能天赋都尚属疑问,更遑论是培养它了。 据传希望之峰学园也曾一度考虑过取缔这一制度……但最终还是没有施行,只在外界流传了一句来自理事会的解释:真正的幸运,确实是一种孕育着希望的超高校级才能。 在这句听起来毫无说服力的话语背后,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理事会接下来做出的行为。 为了增加新生抽选入学的合理性,他们对这一流程进行了一项自称为将会大大提高准确率的改动。 由上一届的超高校级幸运的学生负责抽选当年的超高校级幸运的新生。 上一届的超高校级幸运的前辈…… 不知为何,苗木诚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模糊的身影,竟感到胸口隐隐地发烫起来。 “哥哥不需要紧张的哦。”苗木困见苗木诚走神,以为自家哥哥还在为入学的事情紧张,立刻安慰起他来,“你能够进入希望之峰学园,至少说明你的幸运已经远超其他竞争者了!是当之无愧的超高校级幸运啊!” 少年听了,不禁微微苦笑起来。 用这种听起来就很不靠谱的方式甄选这种听起来就很不靠谱的才能,感觉真是乱来得很。自己就算进入了希望之峰学园,在其他具有超高校级天赋的同学之中,一定很快就会被碾压得毫无光彩了吧? 然而……即便如此,苗木诚还是不想放弃。 孕育希望的学园,全世界最顶级的超高校级学府,他憧憬着那个地方。 第4章 chapter3 私立希望之峰学园,这座巨大的学园,矗立于都市正中央的黄金地段。 就像是在宣告它是世界的中心一般,这所学校作为政府公认的超特权学园,集结了各领域取得不凡成就的超一流学生来加以培育,并持续不断地向各界输送最一流的优秀人才……时至今日已有数百年的历史。 这般肩负着国家未来的的学园,以培育“希望”为目标,确实与“希望的学园”之名十分相称。 学生的入学资格有两项: 1、身为适龄的高中生。 2、具备各自领域超一流的水准。 学园不会进行公开招募,只有被学园选中的学生才会被邀请入学。可以说,是一所门槛高到寻常人只能望而兴叹顶级学校了。 正因如此,在这个大家都拥有着令人目眩的光辉才能的地方,一无所长的人就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就像是宝石中混入了劣质的砂石一样,在光彩夺目的场景中突然出现了一块灰扑扑的存在,不可饶恕地玷污了宝石的光辉……多么肮脏、卑贱、碍眼,直让人恨不得立刻把石块挑走扔掉,最好是要擦拭掉它留下所有痕迹才行。 尽管听起来非常残酷,但是,这才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啊。 有才能的人与没有才能的人是截然不同的,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一个人的极限,仅凭所谓的努力和可笑的励志鸡汤根本无法打破桎梏,所以才会出现像是这种只招收超高校级学生加以培养的希望学园存在。 真相早已清楚地摆在眼前了,只是偏偏有些人视而不见罢了……毕竟没法对那些才能不足的人抱有太多奢望,因为他们的局限也早已显露无疑了。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肯定……会与这所学园缔结因缘的。 狛枝推开仪器舱上方的盖子,摘下贴在头部的传感装置,坐了起来。 他慢慢地垂下头,脸颊贴在膝盖的位置,柔软的白发遮覆在额前,汗水从额头流到眼睛里,浸湿了睫毛,甚至从膝盖的位置一直流到小腿。 身体随着疲惫的吐息缓慢起伏着,宛如苟延残喘一般,已经完全被浸透了的衬衣贴服着脊背的肌肤,将每一丝细微的颤动都展露分明。 通感所需的体力远远超过了狛枝的想象,尤其是因为他的体质的缘故,身体承受的负荷有些超限了。 地下空间的阴冷空气刺激得他浑身都微微着发抖,可尽管如此,狛枝却渐渐地笑出了声音,贴在膝盖的苍白脸颊浮起一抹病态的晕红,灰绿眼眸漫无焦距地看着虚空处。 “唔嗯……啊……真舒服啊……”他的嗓音颤抖着,带着兴奋与喜悦,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瓣,“希望的感觉……真是美妙……” 好想。 好想好想。 好想早点见到你啊。 让我看看……让我知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被我的潜意识选定成为那个“超高校级的希望”呢? 狛枝凪斗在期待着。 直到手机设置的闹铃响了起来,他才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白发的少年抚着额头,轻轻地笑了笑,起身,朝通往地上的阶梯走去。 从漆黑的阴暗中,步入代表着光明的晨辉下,身影慢慢湮没在白色的光芒中。 希望之峰学园占地极为广阔,与其大到夸张的面积相对比,就读于此的超高校级学生的人数就显得少得有些可怜了。毕竟是只招收最一流适龄人才的精英校园,每年适格入学的学生数量基本不会超过二十人,通常是十六七人的数量,一个班级就可以容纳全部了。 然而,仅为了培养这总数不超过五十人的超高校级学生,希望之峰学园每年投入的经费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一笔庞大数字。最先进的设备资源,最优秀的教师资源,最强大的后备支持团队……一切都是为了培育未来的希望而服务的。 所以才会流传出这样的说法:能进入这所学园读书,就足以代表未来毕业后的成功了。 这说起来是很轻松的一句话,其实对于学校与学生双方来说却并非如此简单。 对于学校来说,为了年复一年地培养出最优秀的人才,也为了维系学园的超然地位,展现出希望之峰学园的超高价值,必须与政府和社会上层阶级各方面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所需耗费的财力物力人力远非常人可估量。 据传正是由于教育经费不足的原因,希望之峰学园的附属学校——预备科应运而生。招收那些愿意支付高额学费的学生到希望之峰就读,只不过这些学生进入的不是超高校级学生们所在的本科,而是另一个完全独立的学部,预备学科。 对于百年来一贯号称只招收超高校级学生的希望之峰来说,这大概已经算是一个可载入校史的……无可奈何的妥协。 对超高校级的学生来说,通过学园方的考核并受邀入读希望之峰学园也并不代表可以高枕无忧。在校生每一年学期末都将参加本科实技考试,向校方展示自己特长领域所拥有的超高校级能力,这关系到整学年的考评,懈怠度日以致不合格的学生也是有可能被理事会要求退学的。 现在,正是一年一度的本科实技考试即将举行的时刻。 3月春景已至繁盛,校园沿途樱花一路绽放,淡香悠长,空中纷纷扬扬的樱色花瓣正如瀑雨一般遮蔽了行人的视线。 临近早课时间,雪染千纱携着教案从女教员宿舍区匆匆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皮鞋刚刚踏上通往课室的廊道,她无意间侧头一看,缤纷花雨中显露出白发少年清瘦单薄的身影。 “啊,是狛枝同学……” 站在樱树下的狛枝凪斗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很快转过头来,看到了她的身影,立刻弯起了眼眸,露出一贯的悠闲又显出几分散漫的慵懒微笑,轻轻地招了招手。 柔软得宛若棉花糖一般的白发尚带着一丝湿漉漉的水汽,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眸也似蒙上了一层薄雾,朦胧得让人看不分明其中蕴藏的情绪。 雪染老师下意识地也抬手打了个招呼,旋即想起早课快要迟到的事来,瞬间抽了抽嘴角,眼中闪过一道懊恼的情绪:“真是的!都快要上课了,狛枝同学你还在四处游荡什么啊?!” “抱歉啊,老师。”慢悠悠走来的狛枝凪斗脸上露出了十分有真情实意的歉意表情,“因为还不太熟悉新宿舍到教学楼的路线,所以花了一点时间探索……” 教员宿舍和学生宿舍楼所在的方位截然不同,在这个占地广阔得几乎等同于个微缩城市的希望学园里,不熟悉地形的人迷路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雪染千纱想起了昨日里狛枝平白遭受的无妄之灾,语气软和下来:“好吧,这是情有可原的。这段期间暂时要委屈你和其他的同学分开了,我会催促维修人员尽快把你的宿舍复原的。” “没关系啊,不用这么麻烦啦。”狛枝眨了眨眼,好脾气地摆摆手,微笑道,“毫无特长的我原本就不配与才华洋溢的他们朝夕相处,老师您竟然还特地为我这个渣滓安排了新的住处,早就让我受宠若惊了啦。” 狛枝同学的言论充满了谦卑诚恳的感谢之情,然而,是不是有些过度夸张的妄自菲薄了呢? 雪染千纱这样想着,一边严肃地竖起食指:“不可以这样说哦,狛枝同学,因为啊……关心自己的每一个学生,这是作为老师的本能啊!” “是吗?那我真是倍感荣幸啊。”白发少年很开心地笑了起来,“能与雪染老师这么优秀的老师相遇,真是我的幸运呢。” “你啊……”雪染千纱不知为何感到了无力。 “不过啊,真的不需您要再为我操劳了。”狛枝凪斗侧过头,轻柔地笑着说,“雪染老师最近很忙碌吧?脸色憔悴了很多。就算是为了更好地鼓励班里的大家尽情地展露他们超高校级的光辉才能,老师您也要多注意休息啊。” “咦?看起来很明显吗?”雪染千纱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微微苦笑了起来,“哈、哈哈……说得也是呢。狛枝同学,谢谢你的关心。” 近期发生于预备学科的九头龙菜摘被杀事件,由于事情牵扯到了本科这边的超高校级摄影师小泉真昼与超高校级黑道九头龙冬彦,引发了两个学部之间的冲突与骚乱,流言喧嚣尘上,另外再加上一年一度的本科实技考试即将开始,导致作为本科77期学生的班导的雪染千纱被各种事务缠身,忙碌得分身乏术,如今几乎是让人肉眼可见的疲惫憔悴了。 但其实,真正的原因远不止如此。 作为超高校级女佣的希望之峰74期毕业生的雪染千纱,如今回归校园担任教师之职,其目的是为了帮助其男友宗方京助调查希望之峰学园理事会的内幕。 拥有无数超高校级的优秀毕业生的希望之峰学园,其本身便代表着一个坐拥无数资源、庞大得难以撼动的超级势力。然而这样的超一流学园有朝一日竟然沦到需要开立预备学科以筹措经费的地步,凭身为超高校级学生会长的宗方京助的直觉猜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缘由存在。 雪染千纱正是背负着他的期待和嘱托,在担任77期学生的本科教师之余,秘密进行着探索搜查的工作。 她在最近终于找到了一丁点理事会暗中计划的零星线索,一个让人听起来有些云里雾里的说法,说是他们已经得到了希望的种子。 为了更深入地得到更多情报,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 “可千万不要太辛苦哦。” 少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雪染千纱回过神来,就见狛枝凪斗微微侧过头来,露出他一贯的悠闲笑容。 “老师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吗?或是有什么苦恼,或是有什么疑问……”他凝视着她,灰绿色的眸子显得幽深诡秘,“说不定我侥幸知道答案呢。” “呼——这样啊——”雪染千纱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如果你真的想要帮我的话……” 狛枝点了点头,双眼闪闪发亮的,期待地望着她。 “你就给我乖乖的就好了!不要惹事啊问题儿童!”她一巴掌拍到少年的肩膀上。 狛枝微一踉跄,表情懵然。 “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她叉腰说,骄傲地挑起了眉梢,“其他的事情,就交给老师吧!” “噗哧。” “……你有什么意见吗?” “不,咳,当然没有。” “唔……糟糕,总觉得被小瞧了呢。” “当然没有啊,我可是很崇敬老师您呢,非常崇敬着作为超高校级的毕业生的您……”狛枝凪斗像是非常紧张似的连连摆手,笑得温和无害的模样。 “够了。”她一头黑线地说。 “哈哈……” 白发少年笑了一下,半晌,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弯了弯唇角, “总之,老师您就不必为我担心了,我是无所谓住在现在这个地方的,不如说还挺喜欢这种清静不被人干扰的环境。”他垂下双眸,轻笑着道,“反正下个月就是下一届新生入学的日子,我那个宿舍修好了以后……直接就安排给新生就好了。” 第5章 chapter4 沉溺黑暗的梦自那个星夜滋生以后,便牢牢地扎根于苗木诚的睡梦中,蔓生,抽条,若有若无地撩拨着他。 灼热潮湿,香艳旖旎,荒诞不经,分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却暧昧地缠绕着他的思绪。 有一种被渐渐深入的感觉,他不明白那是什么,但潜意识里传递来恐惧的情绪,似乎在害怕即将遭逢的对待,他总是忍不住感到紧绷,然后战栗起来。 他睁开眼,进入视野的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时钟滴滴答答,窗外万籁俱寂,晓夜空气冷清。 盖在身上的被子闷得人透不过气来,他把手臂抽出来,沉沉遮在眼前,任由眼前重覆黑暗,自我放空良久仍是躁动难消。 很……很舒服。 他忍不住这样失神地想道。 分明在梦中是被步步紧逼着,几乎让苗木惶恐得想要逃避的事情,然而快乐的感觉却清晰地残留了下来。肌肤相贴,耳鬓厮磨,还有无时无刻的暧昧抚摸与喁喁爱语,真诚热切到让人心尖都发烫起来。 炽烈到能焚尽一切的爱意。 从没有被这样喜欢过。 心中涌动着无数复杂的情绪。 感动,羞赧,还有……快乐。 就算只是个幻想中的存在,也足以令他心生欢喜。 所以……很想,很想,很想回应这个感情。 苗木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他起身,扯了扯睡得乱糟糟的睡衣,趿拉着拖鞋向浴室走去。 其实,对于思春期的这个年纪来说,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家都会有的……从燥热的梦中醒来,感到无比难耐的时候。 在心里这么开脱后,他镇定下来洗漱了一番,然后换了身衣服,一边拿着毛巾擦发,一边回到卧室里。 天际已经显现熹微破晓的光度,苗木诚坐在床沿,侧颜在天光下显出绒绒的质感,身影被微薄的光线拉得极长。他低头点开手机,漫无目的地点开了社交软件翻看几页,未读讯息寥寥,不是深夜不眠的夜猫子发昏似的宣告的一些人生箴言和无谓牢骚,就是三三两两的早起党道早安。 浮动的心绪很快平静下来。 苗木诚在想着,像他这样在各方面都特别平凡的人,爱好寻常,个性寻常,更没有什么特殊的长处,就算未来能进入那个被人们评价为“只要能从这所学校毕业就等于拥有成功人生”的希望之峰学园,也很难从中脱颖而出。 只是,这样的他,在这个安静得显得有些寂寞的清晨,也会咬着拇指,带着一点恍惚,带着一点忧虑地确认了一件事。 一个……无论如何也想要寻找到的目标。或者说是幻想更恰当呢?还是愿望更恰当呢? 总而言之,有一件事是可以确信的。 想起梦中那个分明是与自己同性别的男孩子的形象,他挠了挠脸颊,微微心虚地干笑了声。 以后大概只能将为苗木家延承血脉的任务交给小困了。 第6章 chapter5 狛枝凪斗,是个很特别的学生。 历届的超高校级幸运学生各有不同,有的人只是偶然中签的一时好运者而已,但有的人确确实实在运气方面拥有一些超乎于他人的特殊经历。 所谓的幸运,便是本应小概率发生的好事以不同寻常的高频率发生在同一人的身上,或是心想事成,或是意外之喜,总归是属于统计学计算中往往被人们摒弃于结论数据之外的误差,或者说被看作是数据杂音的残差范畴内。 总体来说,狛枝的能力其实并不能独断地以幸运一词一言蔽之,当幸运事件以超乎寻常的高概率降临于他身上,不幸事件也以超乎寻常的高概率同时发生。泾渭分明的希望与绝望、光明与黑暗,宛若只有一线之隔的表与里,相生相伴,如影随形。 无论好事,无论坏事,只要是低概率的偶然事件,都有可能以令人膛目结舌的形式成为怪诞不经的离奇现实。 因此……绝非单纯的幸运,也非单纯的不幸,而是更为暧昧不清的、中性代表的能力才对。 在希望之峰校史中,身为超高校级幸运的学生各具特色,狛枝凪斗的特别绝不仅在于他的天赋……或者说特殊命运上,而是他的个人特质。 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名个性随和的散漫学生而已,成绩不算特别出色,也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特长,就像是任何人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不起眼的透明角色一样,能称得上优点唯有他那堪称秀丽姣好的精致容貌与温柔体贴的亲切性格了。 然而,作为超高校级的一员,教师雪染千纱可不会那么天真地以为这就是狛枝凪斗的个性全貌。 涌动在草食系柔软气质中,溢出的一丝若隐若现的不协调感。 人的过去与经历将会影响其观念与品性的塑成,如此特殊的命运,如此充满不确定性的能力,会促使他成长成什么样的人呢? 冷静纵览全局的习惯,无论面对何种降临于己身的意外事件都淡定自如的强大的心理素质,独来独往,心思缜密,很有主见,在计划的策划力与执行力方面都具有十分优秀的表现……长久地观察下来,隐藏在谦恭有礼的外表下,显露出来的是极度自我中心却又极度漠视自我的矛盾一面。 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在时时刻刻将个人价值贬低到了极致的同时却又身体力行地用行动表现出了对自我的绝对自信。 一名看起来很清楚自己存在问题,并且擅于隐藏自己的问题的,问题学生。 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向身前站立的白发少年。 “所以呢?狛枝同学下课特地来找我的目的是……建议本科的实技考试延期?” “嗯,是啊。” 夕阳的余晖穿过窗户玻璃,照进教师的办公室。额发的阴影将狛枝那双灰绿色的眼眸隐在黑暗中,他利落地应答着,微笑看向坐在座椅上询问他的年轻老师,眼角的余光却本能般不着痕迹地落在她桌面上的文件上逡巡,同时,脑海里浮现出的画面是方才宣布实技考试时班级里众人情绪低沉心不在焉的脸孔。 “最近班里同学们的状态的确比较不好呢……”雪染千纱低声喃喃,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的情绪。 预备学科被谋杀的女学生是九头龙冬彦的妹妹九头龙菜摘,据传她死前曾扬言要取代本科的小泉真昼,因此惹怒了小泉在预备学科的挚友,两人间曾引发一场不小的冲突,还有一位名叫日向创的学生也是相关者。 身为超高校级黑道的九头龙冬彦显然不会善罢甘休,让妹妹平白枉死,超高校级剑道家边谷山佩子贯来与他暗中交往密切,应该也不会袖手旁观。谋杀事件的嫌疑人是超高校级摄影师小泉真昼的好友,超高校级传统舞蹈家西园寺日寄子与她交情深厚,肯定是为小泉担忧的。而另一位来自预备学科的事件相关者日向创,似乎与他们的班长超高校级游戏玩家七海千秋是很好的朋友。 区区一件预备学科的事件,竟然牵扯到本科的五名超高校级学生,甚至牵动了整个班级的氛围……还真是稀奇啊。 他忽的回过神来,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贯的温和微笑。 “虽说凭大家的能力来说,通过这场考试不过是小菜一碟。但是我希望的是大家以最佳的状态去考试。”他微微侧过头,视线与雪染千纱相触,目光显得是那么真挚诚恳,“因为,我想要看到的是大家的才能最辉煌闪耀的瞬间啊。” 狛枝同学,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同学们吗? 心意虽好,但实技考试要牵扯到的事项实在是太多了,仅凭她的力量,是没办法帮助他完成心愿呢。 “不好意思啊,我也想让你看到大家以最佳状态上阵的模样,但是实技考试还是不能更改日期的,现场的评委嘉宾和来访媒体都已经安排好了……”她歉意地笑。 “这样啊……”狛枝的声音渐低,纤长的眼睫也垂落下来,他悄然退了一步,身形就错开夕光笼罩的氛围,整个人站在阴影里,白皙的面容看不分明神情。 雪染千纱不知怎的,心里忽然就生出一丝不太妙的预感。 就在氛围逐渐凝滞的时候,他倏然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弯了弯眉眼。 “我明白了……那就算了吧。”他轻快道。 “……呃?这么轻易就放弃了?”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的雪染千纱愕然瞪圆了眼。 就像是刚刚吹得满涨的气球,全然紧绷,蓄势待发的那一刻,被出其不意地松开了结口,里面的气体“咻”一声完全漏光,仅余空瘪的部分耸拉在地。 “嗯,这也算没办法的事情嘛。”他点了点头,十足善解人意的乖巧模样,“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谢谢你,老师。” 他来得从容,要求更是提得坦然,连主意落空以后,走也走得毫不拖沓。 偏偏雪染千纱还久久留在诧异纠结的情绪中,怎么都难以放下心来。 然后……她的不详预感,果然成真了。 先是匿名的提出推迟实技考试要求的恐吓信,旋即是校方评委误食了泻药,随后是体积异于常态的巨犬破墙突入作为考试会场的体育馆,还有在宾客骚乱时被引爆的□□…… 最后的结果是,整座体育馆化为乌有,本科实技考试如狛枝凪斗所期望的那般被延期了。 以及,高年级三名超高校级学生因不明原因卷入这起恶劣事件,而且是以主要行动参与者的身份参与进来的,因此被校方予以了退学处分。而由于种种原因而未在事发当时接触到泻药与炸弹却达成了目的的狛枝凪斗,被处以无限期停学处分。雪染千纱将离开本科,被调往预备学科担任教学老师。 狛枝离开的那一天,夕光如火一般燃烧着。 天空蔓延出一片炽烈的暖色,盛大而瑰丽的霞辉笼罩着希望之峰校园,狛枝凪斗身后的教学楼课室里,同学们在安静望着他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而是将目光投向校外的远方,遥远的遥远的遥远的天宇尽头,星辰的光辉落入他的眼眸中。 狛枝的双眼闪动着明亮的光彩,期待的,还有执念的。 超高校级的希望……现在不在这个希望之峰学园。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一个月后的新生?还是一年后的后辈?亦或者是等他毕业了以后才姗姗来迟? 他等了太久太久,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当一个人距离的自己的梦想尚有遥远的距离时,他会理智地思考达成的方式。 当一个人已经距离自己的梦想只有几步之遥,他就会过于过于过于迫不及待,由于迫不及待而失去了克制的美德。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渣滓啊……连那点可怜的微小耐心都缺失的渣滓。 这个世界上,好运与坏运的总量是恒常不变的。 与其这样一味地等待不知是好运还是厄运的偶然事件降临于己身,不如由他亲自……以巨大的不幸事件来换取希望的契机。 “那么……暂且别过。” 第7章 chapter6 “听说今天就是那款市面上备受好评的游戏续作发售的日子,反正放假无聊,干脆去买一下好了。” 出于以上的理由,国中毕业以后一直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苗木诚终于从近期莫名忧郁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走出了家门。 桜月的气候还带着暮春的料峭寒意,空气中残留着雨后湿润的泥土气息,他低头看着脚下的道路,一步一步慢慢前进。 听说希望之峰学园有个学生,拥有着超高校级游戏玩家的才能。 希望之峰是超高校级的精英学园,理所当然历届的新入生都将成为社会关注的重点,在网络媒体,在报刊杂志,在身边人的絮絮交谈中都可见端倪。苗木诚早在被通知录取时就从网络上搜寻了大量有关该学园的资料:校史,资源,知名毕业生,同期的同学,甚至包括前几年入学的前辈们的讯息。 真是不可思议啊,在寻常学校里,打游戏这种事往往被看作不务正业的行为,然而在那个超精英的学院里却将其看作是可贵的才能悉心培养起来。 要说是对当代教育的讽刺也不尽然,因为最普遍的方法一定是最适合大众的,是在规范化培养人才的成功之路上方差和最小的最优路径,而超高校级,就是从众人之中脱颖而出的天之骄子,大数据中异常的极端值,不该与常理一般而论。 如果不是这次意料之外的幸运事件,苗木诚将升学的高中只是本地的一所学校而已。 成绩在当地还算不错的一所学校,但就算名声再好,也只是寻常学校,归属于庸常的中学一类,远不及精英荟萃、声名远扬的希望之峰。 他的命运,将在此转折。 苗木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抓了抓头发。 本以为会对升学这件事非常从容的,看来是他过于高估自己了,像是希望啊、才能啊、成功啊……这类非常厉害非常有远见的词汇本不会是像他这样中庸的国中生能考虑得到的,可偏偏就一直无法平静下来。 大概是从知晓自己被录取以后,或者是夜以继日地被某种梦境扰乱了心湖以后,他期待、忐忑、憧憬、忧虑、兴奋,简直要着魔了。 快点开学吧…… 这种类似于迫不及待的心情,应该更接近于在寻求一个解脱吧。 他走到河堤附近,脑袋里不着边地想着事,视线漫无目的地逡巡着,从道路上迎面走来的行人、河堤下方玩闹的年轻男女,随风摇曳的芦苇,轻缓流荡的水波……还有长桥边栏上独自倚坐的白发少年。 苗木的目光猛地一滞,脚步停了下来。 他发现他正在看他。 外表看来岁数约莫与他相差无几的白发少年,容貌苍白俊秀,穿着绿色的连帽外套,款式休闲的衬衣长裤运动鞋,脚边放着个双肩的背包,打扮风格略显颓废时尚却一身温和柔软的干净气质。 灰绿色的眸子望了过来,有意无意地落在他的周身,雾雾蒙蒙的,视线暧昧不清地长久停留。 那双眼眸的色彩十分柔和温润,但仔细看去,又显得格外幽深。 心怦怦直跳。 他在那种熟悉的打量中竟然感到了一丝焦虑的紧张情绪,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却不敢做得太明显,身体逐渐僵硬起来。 为什么会窘迫? 他不明白,就像不明白此刻自己为什么无法挪开凝视着对方的视线,仿佛无形中早有存在某种坚固的羁绊维系在他们之间。 可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苗木诚记得很清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身体与思想割裂开来。 精神上还在反反复复地质疑。 屏住呼吸。 血液倒流。 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大。 他的意志不禁动摇了,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对方,下意识地踏前了一步,唇瓣微张,双眸骤然瞪圆: “……危险!” 疾驰而过的摩托车带起一阵烟尘,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苗木诚就眼睁睁地看见对方脚边的背包被抢走了。劫匪的动作迅捷却极为粗暴,白发少年显然也未预料到这一起无妄之灾,茫然又无辜,就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肩膀就被撞得一歪,脚踝以极其扭曲的姿势砸到阶面,他的眉宇间刹时浮现出一丝极痛苦的神色,身体向下倾倒,阖上双眼,毫无挣扎地落入水中。 真的是毫无挣扎,白发少年落到河里,水面上溅起了巨大的水花,然而他也不知是实在不识水性还是惊傻了,沉到水里以后连扑腾两下的动作都没有,就那么直接沉了下去,气泡令人不安地接连浮出水面。 河堤边立刻响起了人们的惊呼。 救人还是拦住劫匪? 苗木诚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劫匪逃离时选择的道路,他连一丝犹豫也无,立刻脱了累赘的外套,往外一甩,然后滑行到河堤下方,跳入水中朝对方落水的地方游去。 急行路上的劫匪一手抓着抢来的背包,一手驾驶机车,眼睁睁看着半空中飞来一件外套,朝着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无可避免地打在脸上。 与火辣疼痛伴随而来的是黑暗的视野。 “可恶——” 怎么这么不走运!他恶狠狠地咒骂着。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面的路可是有转弯的啊,劫匪稳住机车,立刻慌乱地去扯外套,好不容易把衣服从头上弄开,他还未松一口气,粗壮的树木赫然已在眼前!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惊恐大喊。 不行!躲不掉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 “砰!” 被抢的背包飞到了河堤的下方,机车滑到道路一侧,绿色的树叶簌簌落了下来,劫匪倒在树下,鲜血流了满头,已然人事不知。 “唔!” 苗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旋即闭上眼,一个猛子扎进水中。 冰冷的河水围拢周身,他禁不住地微微打了个寒战,随后他立刻咬紧了牙关,焦急地寻找起了白发少年的身影。 好在河水还算清澈,苗木很快发现他的位置,对方近乎半昏迷地漂浮着,脚部的位置缠了一圈水草,脸色已经苍白得隐约发青了。 糟糕了。 苗木游到他身边,心中溢满恐慌。 不可以让他出事。 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所以……抱歉了。 他的手指抚上少年毫无血色的脸颊,心里有了决意,毫不犹豫地低下了头,吻住了同样毫无血色的唇瓣。 …… 狛枝凪斗是在剧烈的痛苦中苏醒的。 他的脚很痛,多半是扭伤了筋络,已经肿得分毫动弹不得。他的肺也很痛,像是被千根针逐一戳破了脆弱的肺泡,火辣辣的痛意灼烧胸腔。他的头更痛,每根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不堪重负,所有细胞都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对空气的渴望。 在这样极致的痛苦中,其他的感官本该早已远离意识。 然而柔软的感触紧贴他的双唇,存在鲜明得让他无法忽视,舌尖小心地探出了些许,舔舐到唇瓣,游离在唇齿间,狛枝下意识地微微启唇,灵活的舌尖很快缩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身体最急切渴望的气体。 狛枝凪斗:“……” 他的双眼慢慢睁开,无焦距的目光渐渐汇聚于眼前的少年,阖目专注为他度气的脸孔看来紧张慎重得不可思议,然而眼睫颤得非常厉害,全然不敢抬眼看他,从眼尾到耳根都红了一片。 狛枝抬手抚摸他的脸孔,指尖从眉尾摩挲至鬓角,褐发少年被惊吓似的肩头一颤,慌乱却欣喜地抬起了眼。 太好了。 从他清澈的眸光中,狛枝读出了这个意思。 见他恢复意识,对方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立刻松开了自己,犹豫了片刻,做出了个“抱歉”的口型,旋即游到下方去处理水草。 ……为什么道歉? 狛枝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就见褐发少年游到水底观察了片刻,抓住缠在了脚腕的水草。 啊糟糕,正好是扭伤的脚踝。 危险的心悸感蓦然浮上心头,狛枝忍不住浑身一僵,几乎就是同时,钻心的痛楚猛然挤进骨髓,沿着每一根神经末梢炸裂开来。 简直像是全身的筋络都纠结起来了一样,被人握在手里,狠狠地妞了一圈。 身体僵硬,血液变冷,细胞战栗。 眼前发黑。 在极致的痛苦中,又有一丝极不起眼的快感溢出,过电似的席卷全身,刺激得他一个激灵,喉间发不出半点声音。 在这种近乎于昏厥的极限状态中,狛枝感觉他的意识仿佛都中断了片刻,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脱离险境,被苗木带着浮出了水面。 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腔,水珠从额头流到了眼睫,他闭了闭眼,许久才从劫后余生的恍惚感中脱离而出。 “干得漂亮啊,小伙子!” “喂——!这样太危险了!你应该等大人过来!” “落水者还清醒吗?需不需要叫救护车?” 身体随着牵引的浮力一点一点朝着一个方向漂去,岸边的喧嚷声传入耳畔,狛枝听着耳边逐渐变得沉重疲惫的喘气声,微侧过头,目光描摹着少年俊秀的脸颊。 被希望之峰学园宣布无限期休学。不幸。 出国的飞机因航线上生成的飓风而取消。不幸。 搭乘的新干线路遇故障急停中途,流落到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不幸。 坐在桥边的时候被抢走行李。不幸。 扭伤脚,跌到河里。不幸。 被水底的水草缠住,无法脱身。不幸。 被这个人救了。幸运。 …… 如此多的不幸事件发生在作为超高校级的幸运的自己身上?并且最终的结果只是在濒死之际被人所救而已? 唔——看来真是少见的不走运啊。 第8章 chapter7 苏醒的时候,眼前出现的是全然陌生的场景。 淡蓝色的窗帘,样式简单的学生书桌,处于待机界面的计算机,贴在墙上的人气偶像舞园沙耶香的宣传海报,地面上凌乱放置的游戏盘,角落里还有一颗有些磨损的篮球。 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青春期男生的房间。 狛枝闷不吭声地坐了起来,抬起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没什么表情地环顾了一圈。 记忆中断以前好像是他落水被救的情况,所以说现在的状态是……他昏倒了然后被什么人带到家里了? 他扯了扯身上一件崭新的睡衣,略显紧窄的尺寸勒得他有几分喘不过气来,打开了几颗扣子才感觉好了一些。 身体很疲惫,四肢被灌铅了一般沉重,晕眩的漂浮感席卷全身。他用手背贴了一下隐隐发烫脸颊,沉默了良久,扶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唉,真倒霉,竟然生病了。” 就在这时,狛枝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先前被抢走的背包原封不动地躺在床头柜上面,印象中自己落水前那个劫匪分明已经成功驾驶着机车脱逃了才对的,然而狛枝却没有任何惊讶的意思,甚至面上的神情都是显得格外意兴阑珊的淡漠。 对于拥有超高校级幸运的才能的狛枝凪斗来说,习惯于大起大落的生活,遭遇这般在常人看来该被惊喜砸中头脑的幸运事件早就成为呼吸一样稀疏平常的事情了。别说是什么丢失的东西失而复得了,就是现在有人告诉他劫匪已经伏法,他都不会感到分毫意外,或者说若是对方成功脱逃,甚至顺利反杀自己之类的……才会更让他感到惊喜才不一定,惊喜到甘愿成为犯罪者的刀下亡魂的程度。 狛枝总是非常幸运,非常非常幸运。 这种幸运的程度已经无视了科学与常理,更像是一种命运的大势、一种盖亚意识的使然、由宇宙大意志驱动着一般……已然完全不是个人能力所能企及与撼动的地步。 其匪夷所思的程度便如凡人在无际大海中面对着迎面而来的狂乱波涛,这种全然身不由己的无能为力,完全能够摧毁一个正常人的人格与自信。 什么能力,什么努力,什么挣扎,在命运的浪涛面前,全都是引人发笑的笑话而已。 这种受命运摆布的荒唐生活,早就厌倦了。 他渴望着改变,名为希望的曙光,那是足以冲破重重云雾壁障的闪闪发光的希望光辉,那是无论面临何等绝望境地都能站起来击碎黑暗的坚定意志……就算只是看着也好,自己做不到的话,光是亲眼看见此等夺目耀眼的希望闪光,也会赋予他这种可笑的人生一点不一样的色彩吧。 他渴望着希望的诞生。 只有比他更优秀得多的那群人,也唯有那群名为超高校级的天才们,拥有着掌控自我人生的力量的他们,才有可能培育出美妙绝伦的希望与未来。 希望之峰…… 狛枝的目光忽然停留在压在他的背包下的一封信函,瞳孔微微紧缩。 淡黄色的信封有种厚重历史的年代感与庄重感,火漆红泥上印制着一个巨大的校徽图案,是狛枝凪斗早已谙熟于心的图案……属于希望之峰学园的校徽。 离开希望之峰学园,除了学生证、电子学生手册和一套制服,狛枝凪斗没有带走任何与学校有关的物品。这是出自于对自己才能的信心,他并不认为自己会离开很久。 然而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学校那边都不像是会时刻监控自己的行踪,并且在他离校不久以后就寄来信件的样子。 毕竟他只是希望之峰名下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学生而已啊。 而且…… 有点眼熟。 他微微眯起了眼,掀开被子,伸出手去够那个信封。 “咔嚓。”房门打开了。 “啊,你醒了啊。” 惊喜的声音打断了狛枝凪斗的动作,他略略一顿,侧过视线,门前站着一位褐发的少年。 是他啊。 我的……救命恩人先生。 他的模样比狛枝昏迷前留下的印象更小一下,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的样子,眉目俊秀,五官柔和,穿着连帽卫衣和款式休闲的多袋长裤,手上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水杯和药。 “你还不可以下床啊,我妈妈说你脚上的扭伤还要静养,近期最好不要走动……”少年看见狛枝一手掀开了被子,□□的脚已经触及地面,面上立刻浮现了焦急担忧的神情。 迎着狛枝略带几分惊讶的眸光,他的声音顿了一下,不太自在地侧过脸用食指蹭了蹭鼻尖,赧然一笑:“对了,我忘记自我介绍了,我的名字是苗木诚。因为你在河边昏过去了,而且还受了伤,我就就近把你带回家了,我的妈妈是市医院的护士长。” “苗木君……”低沉的发音在舌尖滚了一圈,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惑人气息,苗木诚不明缘由地心跳加速,眼睛微微睁大,就见白发少年弯起了眼眸,笑得温柔清雅:“我的名字是狛枝凪斗,多谢你救了我。” 真奇怪啊。 “不客气不客气。”苗木有些受宠若惊地摆着手,“狛枝君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嘛,那个抢劫犯太过分了!”他生气地鼓起脸颊,有意无意地看了轻轻笑着的白发少年一眼,语声急促道,“不过已经不需要担心了,那个劫犯在逃跑的时候因为太慌张,直接撞到树上了,现在他人已经被警察抓走,狛枝君的东西也被拿回来了。” “诶——是这样啊。”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对啊,所以,狛枝君可以安心养伤了。”苗木上前了几步,把托盘放在地上,端起水杯和药片,“需要我帮你联系家人吗?狛枝君现在行动不便移动吧。或者我爸爸开车送你回家?” “不需要麻烦了。”狛枝君顺势坐回床上,抬起头,眸中清清楚楚倒映出对方的身影,他笑,“我没有家,直接帮我打个医院的电话就可以了。” 对这个人…… “诶?”苗木愣住。 “因为只是路过这座城市而已啊。”狛枝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今天才是第一天来到这里,原本就还没找到落脚地呢。”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哈……是这样。”本以为是触碰到了什么沉重话题的苗木悄悄松了口气,“原来只是因为旅行的缘故,我还以为……”他的话音突兀地止住,若无其事地对一脸不明所以的狛枝笑了笑,递出水杯,“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多此一举了,狛枝君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留在我家里养伤啊。” “那真是非常感谢,希望不会给苗木君你家造成麻烦就好。” 狛枝真诚地弯唇一笑,伸手接过水,指尖碰到了苗木的手指,就在这时,兴奋的战栗感从接触的地方蔓延延伸,过转瞬席卷全身。 “啪。” 落到地上的玻璃杯被摔裂了,碎渣溅到苗木的脚背上,水流得到处都是。 他在这种近乎于过电的刺激中感到了一丝熟悉感,猛地抬眼,近乎于锋利的眸光凝视着苗木面上来不及收起的恍惚神情。 残留着错愕与茫然,淡色唇瓣微不可查地颤抖着,毫无焦距的视线落到虚空处,一脸神思不属。 “说起来……”狛枝移开视线,手指攥紧了身下被褥,眼睫一低,忽然转移了话题,“我在我的包下面看到了一封信……是苗木君你的吗?” “啊?哦!”褐发少年浑身受惊似的一抖,骤然回过神来。 他仔细地看了一眼,然后点头:“嗯,这是我的。” “信封上是希望之峰学园的标记呢……” 狛枝的声音很低,他垂下了头,看起来有点疲惫了,低哑的声线带着细微的颤意。 “啊,这个啊……”苗木诚不太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因为收到了希望之峰学园的邀请函,不出意外的话,我下个月就要去这所学校读高中了。” “哦?本科吗?”狛枝很感兴趣地问。 “嗯……”他仿佛有些不安地点了点头。 “那可真是不得了了。”狛枝闻言,用一种惊叹似的语气说,“本科只招收全世界适龄的具备超高校级天赋的人才,原来苗木君也是令人尊敬的天才呀。” “啊?不不不不——”褐发少年一听,立刻慌张地摇头,“狛枝君你高估我了!” “哦?我说得有哪里不对吗?”狛枝微笑反问。 “我并没有你说的那么优秀啊。”苗木的脸颊涨得通红,窘迫不已地说。 “苗木君,你说错了哦。”狛枝看起来还是温柔微笑的模样,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语气渐渐变得强硬起来,“你可是才华洋溢的超高校级,是万中无一的超级天才,命运与未来都掌握在你的手中,正是光辉闪耀的希望所在——” “但是,我只是个被随机抽中的普通中学生而已。”苗木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演讲,他小心地看了对方一眼,有些惭愧地笑笑,“以超高校级的幸运之名进入希望之峰学园。” 狛枝凪斗的声音戛然而止。 啊。 被理事会叫去抽签的场景在一瞬间回闪而过。 “狛枝凪斗同学,现在你将肩负着希望之峰学园的一项古老而庄重重大使命。根据我校历年的传统,第78期生中的“超高校级幸运”的归属人,将由你的运气来决定。” “哈,这可真是让我荣幸备至。” 由幸运来选择幸运……狛枝还记得自己当初的心情,好奇,期待,还有夹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恶意。 究竟选出来的会是超高校级的幸运呢?还是超高校级的不幸呢? 命运,可是贯来反复无常,总是摇摆不定的啊。 “呵,哈哈。”他忽然笑出了声。 “?” “原来如此啊……”他喃喃。 希望。 寻找希望计划,选择最符合使用者心中标准的超高校级希望的人选连通精神。 失败的、被认作是不可行的、被放弃的计划。 超高校级的幸运,和,超高校级的幸运。 由“狛枝凪斗”亲手选择的“超高校级的幸运”。 那么,这就是……“狛枝凪斗”所认定的希望? “……怎么了,狛枝君?”苗木诚困惑地看着他失神的脸孔,自己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语了吗? “啊,我没事的,苗木君,我没事。” 他慢慢地遮住了脸孔,笑得像是要喘不过气来了一般,把克制不住浮现出重重漆黑情绪的眸光隐匿在暗处。 “我只是发现,我果然还是非常幸运的啊……” 第9章 chapter8 “你说……幸运……?” 苗木诚不解地眨了眨眼,话音未落,就被狛枝握住了双手,容姿俊美的少年用温润如水的眸光殷切地望着他,唇角一抿,禁不住喜意地露出欣喜笑容。 “是啊,幸运。” 他的语气简直充满了热情到古怪的赞叹意味,就像是舞台上动作夸张的人物表演,时刻惶恐着不这么做就无法让观众对他的情绪感同身受一般,直令听者都脊背一麻,每一个字音都滋生出令人动摇心神的煽动感。 “在这种境况下遇见与自己相同学校的后辈,难道不是降临在我身上的最棒的幸运了吗?” “诶?你也是希望之峰的学生吗?” 见白发少年颔首,苗木颇感意外地瞪圆了眼,看向狛枝的表情就像是被意外之喜吓到懵然的小动物一样,狛枝微笑着握紧他的手,眸色转深,压低了嗓音道:“看来我们还会有很多相处的机会……那么,以后请多指教了,苗木诚君。” “我、我这边才是……请多指教!”褐发少年有些无措地说道,视线与他的目光轻轻相触,心间微颤,淡淡的红晕漫上脸颊,“狛枝前辈。” 狛枝轻轻“嗯”了一声,一双浅绿眼眸波光荡漾,朦胧柔和得不可思议。 苗木有些恍惚地注视着他,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反握住狛枝纤长的手指,略显冰凉的温度透过皮肤,胸腔内心脏鼓动的存在鲜明无比。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温柔中隐藏着诱惑,热情下隐藏着狂乱。 亲昵的,色气的,向往的,病态的。 “……苗木君?”狛枝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瞬间扯回他的思绪。 回过神来,眼前出现的是对方担忧看着他的脸孔。 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回想着什么,苗木诚猛地放开狛枝的手,惊吓地后退了一步。 “啊,抱歉!” 说着对方很可能根本就不明缘由的道歉话语,他慌乱地低头,看着一地乱七八糟的水迹和碎玻璃,立刻找到了借口:“我、我去收拾一下,前辈你别走动,等下我就把新的药和水拿过来。” 苗木诚落荒而逃。 看他那副已经掩饰不住慌张的背影,就好像身后的狛枝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会被他怎样看呢?就这么逊的逃走了……但是不这样做不行啊,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很容易就会把自己的心情暴露在对方眼前了。 沸腾的情绪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以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状态,杂乱而饱胀地塞满了苗木诚的思绪。 坐在沙发前看电视的苗木困听到从楼上传来的些许动静,她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到苗木诚走下楼梯的身影。 “哥哥,你带回来的那个哥哥怎么样了?” “嗯?哦,他已经醒过来了。”他说完,顿了一下,“小困,我决定不去国外了。” “诶?但是这是妈妈计划了好久的全家旅行啊。”苗木困意外道,“正好还能庆祝哥哥国中毕业的说,你确定不去了吗?” 苗木诚点了点头,看了楼上的方向一眼,然后转身去厨房拿新的杯子。 “狛枝前辈……就是我救回来的那个人,他的脚受伤了,而且在这里没什么亲人的样子,我想在他伤好之前就先留下来。” “真遗憾……”她不高兴地鼓起了脸,怨念满满地盯着她的哥哥,“我明明期待了好久。” “哈哈,抱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苗木诚干笑着挠了挠脸颊,随即他挽起袖子,把水壶里的热水倒在杯子里,少年的面容在白茫茫的水雾间看不清具体神情。 “真的不行吗?”苗木困还不太想放弃。 “不行呢……我不能放他不管。” “……” 少女盯着他仿若神思不属的脸孔,半晌,歪头问:“狛枝前辈……那位哥哥是姓狛枝对吧?” “嗯,对啊,名字是狛枝凪斗。” “这样啊——”她慢慢拉长了尾音,忽然眯起眼,幽幽地说,“要不是知道他是男生,哥哥,我看你的模样都会以为楼上的是你的梦中情人呢。” 苗木诚手腕一抖,几滴热水溅到手背,他“嘶”了一声,顾不上喊疼,气急败坏地大吼:“小困你在胡说什么呢,我才没有——” 话到一半,他想起了前阵子一直困扰着他香艳梦境,还有方才自己下意识地把梦中人的形象套到狛枝身上的想法,立时声音就小了下来。 真失礼啊,我怎么能这么去臆想狛枝前辈。 这样……不是像是变态妄想狂一样了吗……他羞愧地想。 “好啦好啦,我就是开个玩笑嘛,我明白的,哥哥你就是老好人的心态又发作了而已。” 好在苗木困也只是打趣,当她哥哥压低音量是为了防止被楼上听见,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面前的电视上,因此也没看到苗木诚略带几分心虚的神情。 “……” 楼梯上方,狛枝靠站墙边的阴影后,默不作声地听了半晌,在苗木诚收拾好东西,准备上楼之前,才无声无息地倚着墙壁退回屋内。 然后狛枝凪斗就在苗木家住了下来。 他似乎很轻易就能揣测出他人的情绪,心思缜密妥贴,因此很轻易就在苗木家不同成员面前表现出给人好感的一面,而且也是也是乐于与人交流的个性,醒来以后便逐一向苗木家的人道谢,态度谦和又真挚,不止是初一见面就对他抱有莫名好感的苗木诚,连遗憾着自家哥哥会因他缺席家庭旅行的苗木困也很难对这位个性温和的美少年产生恶感,更别提是他们父母了。 一家三口出门的时候,苗木妈妈还殷殷叮嘱着她的儿子:“要招待好狛枝君,务必让他感到宾至如归啊。” 被托付了重任的苗木诚认真点头。 “嗯,放心吧!” 乐意之至……或者说,求之不得才对。 春假的生活很是悠哉,学生们都已经结束了期末考试,处于放假或是升学毕业的空档期,大家都会选择出游或是留在家里悠闲度日。 虽然家人都不在,但两个人相处的话,生活倒也不算寂寞。 “脚腕还会痛吗?”苗木手上提着一袋从超市买回的生活用品与速食品,与狛枝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关切地问着。 家里缺了一些东西,他本打算自己出门去买的,没想到狛枝也自告奋勇说要陪他一起去,说是可以帮忙拎东西。 自坠桥的意外事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由于狛枝落水后很快发起了高烧的缘故,他苏醒没多久就又病倒在床,脚伤也好得缓慢,可以说是十分可怜了。 “没问题的啦!不用担心,我已经没事了。只是普通的走路的话,脚腕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狛枝笑笑,他手上也提着一个购物袋,慢慢地走在苗木身边,“而且,我也想帮苗木君一点忙,多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天气不算太凉,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骷髅白底长袖t恤,外罩一件深灰色的连帽外套,看起来闲适且有个性。 大病初愈的他脸色显得有些憔悴,苍白的容颜却掩不去清隽眉眼间柔和的神采。 “啊,对了。”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之前苗木君说过的吧……你原本是想买一款新发售的游戏的吧?然而却为了救我这个添麻烦的人而耽搁了计划。” “你说得不对!”苗木诚想也不想地就反驳了,“狛枝前辈才不是什么添麻烦的人啊。” “哈哈。”白发少年弯起眼眸,不在意地一笑,“难得今天一起出门,不如顺道去买吧。” “嗯——说的也是。”苗木回忆道,“听说是一款外国背景的生化危机逃生游戏,好评很高,我们回去可以一起攻略。” 狛枝微笑颔首。 人行道的绿灯亮了,就在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过马路的时候,一辆速度明显快得十分异常的卡车从对面的十字路口冲来。 “我记得游戏店的位置就在前面的街区……” 啊嘞? 向前迈步的左脚踩到了右脚运动鞋上松开的鞋带,狛枝脚步一错,扭伤的部位骤然传来一阵刺痛,他难以维持平衡地踉跄了一下,身体倾倒,还是无可奈何地看着地面距眼前越来越近。 “……狛枝前辈?” 身侧的人忽然就倒了下去,苗木仍旧向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诧异回头。 真不走运啊…… 狛枝这般苦笑着想道,单手撑住地面,打算站起来。 “小心——!!!” 行人的尖叫划破了天际,同时想起的是卡车疯狂鸣起的喇叭,轮胎高速滚动,地面都在颤抖,强烈的白光刺进了瞳孔,照得刚刚回身的苗木诚与趴在地上抬起头的狛枝凪斗脸上都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喂!快躲开!快躲开啊!可恶!怎么关键时刻刹车就失灵了!”司机已经癫狂了,浑身抖若筛糠,看向前方的双眼遍布血丝。 在他失去控制的卡车前方,是正好倒在行驶路线之外的狛枝,以及整个人都站在车前的苗木。 噗通。噗通。 心脏紧缩。 血液逆流。 手脚都开始变得冰凉。 时间在这一刻无限延长,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变成了慢速模式,失控的车子,惊恐的司机,六神无主的行人,陷入危险的苗木诚,与无能为力的狛枝凪斗。 简直是精神上的凌迟,每一处场景,每一个细节,所有的细枝末节都落入他的眼底,他的头脑转得飞快,短短一息就已经模拟出无数种躲开的路线,然而身体却被时间禁锢在原地,他来不及站起来,也来不及把他拽回来。 就像是过去无数次遭遇过的那样。 自己是幸运的,绝处逢生的幸运,恰到好处的幸运,微乎其微的幸运。 那幸运实在是太过吝啬也太过微薄了,贫瘠到无法瓜分给身边的任何人,所以只有自己是刚刚好能够从生与死的危机中逃出生天。 啊啊,真是不幸啊。 对所有的他身边的人来说,绝对是超高校级的不幸。 卡车的灯光照亮了褐发少年的面庞,他看见苗木的眼里从疑惑忧虑变成惊愕茫然,随后,一点点染上了恐惧的色彩。 蒙上了死气的恐惧。 他灰绿色的眼眸不知何时也变得幽深起来,黑暗的雾气一层一层地笼罩住了所有的情绪,漆黑得透不出任何明亮的光彩,晦暗宛若被绝望笼罩的渊蔽。 真是要疯了。 就像他的理智拼命地叫嚣着危险,而身体却违背了大脑的意志,擅自地伸出了手。 救不了的。 不行了。 但是不想放弃。 没救了。 你没办法的。 不能绝望。 无法违抗命运。 再往前的话自己的手也会断。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 绝对,不能绝望。 因为—— 他可是“我”的“希望”啊。 视野里伸出的五指将车灯前僵住身体的褐发少年牢牢笼罩在内。 “苗木诚——!!!” 第10章 chapter9 巨大的爆裂声轰然响彻耳际。 卡车后轮骤然爆胎,原本前进的方向立刻产生了歪曲,苗木诚一个后仰跌坐地上,失控的车子从他的身侧呼啸而过,炽热烈风吹动额发,旋即身后发生了可怖的撞击,街边商店的玻璃橱窗应声碎了一地。 周围静了一瞬。 很快,被意外的大起大落的变故吓得失声的街道重新活了过来。警报声不绝于耳,卡在变形了的驾驶座里的司机大声发出了痛呼,狼狈地在周围人的帮助下爬出车窗,受到了惊吓的小孩子哭声震天,近处的行人们逐渐围拢过来。 “喂,没事吧?有受伤吗?”有人关切地大声询问,旁边的人拿出手机拨打医院和交警的电话。 苗木诚没有回答。 他怔怔地看着身前路面两道险而又险的滑行痕迹,只觉得支撑着身体的两只手臂抖得不成样子,冷汗慢慢地从额角流下。 心脏几乎跳出喉咙,胸腔都受不了那种剧烈搏动的震颤,扑通狂跳,隐约间都逐渐发痛起来。 大脑一片空白……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迎面扑来的白发少年死死地抱住了身体。 狛枝用的力气非常非常大,手臂紧紧地箍住自己的身体,紧缚的力道几乎使得苗木喘不过气来。 对方细微地发着抖,喘气的声音也非常急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苗木诚似乎感觉他心跳的速度比自己还快。 非常惊恐,一副比自己还要害怕的模样。 “太好了,你没有事……” 他颤着声说着,嗓音低哑。 低垂的额发遮住了双眼,狛枝的表情隐匿在暗处,使人看不分明。 苗木诚迟钝地眨了眨眼。 是的,我活下来了…… 他有些怔愣地、后知后觉地想道。 死里逃生……捡了一命。 两个人都没有受伤,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当然不会有事啦。”苗木轻轻地说着,抿了抿唇,“抱歉让你担心了,狛枝前辈。” 他的视线看向前方,目光清澄干净,过了一会儿,才小心地把手搭在狛枝颤抖的肩膀上,反抱住他,慢慢地微笑起来。 “因为,我可是和前辈一样的‘超高校级幸运’啊。哈哈,虽然目前还只是未入学的准入生而已。” 狛枝凪斗怔住。 “我没事的。”苗木又重复了一遍,他努力把自己劫后余生的后怕情绪敛藏起来,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从容,生涩地安抚他不安的情绪,“就是吓了一跳而已,一点都没被撞到,说起来前辈你才是,刚才摔到哪里了吗?” 说到后来,又变成了最近常见的老妈子关切模式。 “……” ……是的,得救了。 规避了悲剧的发生,没有人受到伤害,也没有不幸发生。 多么幸运……不,性质是截然不同的,应该说,多么幸福。 “真好啊……”狛枝叹息着拥紧手臂,下颌搭在他肩膀位置。 “狛枝前辈,你刚刚说了什么吗?”苗木诚克制着自己想揉耳朵的冲动,对方的声音就像是只在唇齿间滚了一圈一般,太模糊了根本听不清楚。 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柔软的白色发丝蹭在苗木脖颈的位置,很接近某种大型的猫科动物慵懒地亲近饲主的姿态。 “我也没事啊。”他也笑,“虽然只是个别无所长的无能学长而已,但是,我好歹也是和苗木君一样的‘超高校级幸运’哦。” 非常奇妙。 本来毫无关联的两个人,藉由这一个特殊的关键词为媒介,缔结了独一无二的羁绊。 超越了普通前后辈之间的关系,某种微妙的独属于两人的共性将彼此关联在一起,并且他人无可介入。 苗木诚心里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角色颠倒了一样,明明在努力地接近着对方的是自己,然而,应该说是自己的心情太强烈的缘故吗?他竟然也有种狛枝前辈也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感觉。 这样的想法或许有些过于自作多情了,但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去这样认为,很难控制自己擅自为此欢欣雀跃起来的心情。 <<< 但凡家中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总喜欢将生活中遭遇的苦难以好事多磨的说法作为解释。 将收获了果实之前的波折定性于成功的代价,挫折带来的伤痛与困苦才不会那么让人耿耿于怀。 绝不能用什么概率独立分布的随机事件啊,命运就是在作弄你啊,大家条件一样只是你稍微不太走运……这之类让人无可奈何的说法。 当一切的苦难变得毫无价值,人的生命就会显得廉价又滑稽。 意识到这点的话,人生会变得绝望的。 当然,如果是成功者的话,当然可以随意地议论自己的过去。 无论是夸夸其谈地炫耀也好,还是如数家珍地回忆也好,颠倒黑白的欺骗也好,轻描淡写地略过也好,都随意。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随便你怎么定论,随便你怎么胡说八道,随便你像是在这里写下这些文字的我一样随便地胡扯任何让人不知所云的理论。 …… 狛枝凪斗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翻着一本杂志。 从苗木诚的房间里找到的东西,内页里某位高人气偶像的写真彩页被小心地拆下,剩下的部分就被主人弃如敝履,丢在书架旁不起眼的角落。 可算它还不算死不瞑目,狛枝在自告奋勇帮忙做房间的扫除工作时,找到了这一本无人问津的旧杂志。 他似乎很憧憬那位蓝发的美少女…… 舞园沙耶香,也将是未来会以“超高校级偶像”的身份入学希望之峰的78期准入生。早在某几次的聊天中,狛枝就从苗木口中知晓了她的名字。 巧合中的巧合,他们两人是来自同一所中学的同校生。 狛枝的手指缓慢地轻抚过纸页被剪裁的部分,微微地眯起了眼,漠然中显出几分冰冷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到了后一页与其说是杂谈不如说是毒鸡汤的文字上。 “如果只是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绝望的话,归根究底只是没有才能的人选择了自我堕落而已。” 他轻声喃喃自语, “真正的希望能够打破一切绝望。”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绝望,不能丧失希望,不能放手。 这在外人看来应该是某种浑噩不定的癫狂状态也说不定,但不可思议的是,狛枝是很清醒的,他的思维一直以来都是以这样坚定而有秩序的逻辑模式平稳运转,可以说是构筑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心理壁垒,正因如此,摇摆不定的命运才无法击溃他的精神。 隐藏在从容与谦逊外表之下,有着堪称狂妄与冷酷的内在本质。 怀抱着对潜意识里对自身才能的无与伦比的自信,现在他才会在命运的牵引下出现在这里,与那个人相遇,然后接近他,索求他。 苗木诚……以“运”为才能,与他拥有相同天赋的少年。 想要希望……然而具体是渴望着什么,此刻的狛枝凪斗自己也说不清楚。 自幼以来拥有的才能已经让他习惯于自己的生活被各种各样的意外扰乱得面目全非,许多人和事物——无论他喜欢或是不喜欢——总是走马灯一般的路过他的人生,获得时轻而易举,离去时也无从挽回, 因此,他早已习惯于用轻慢的心态对待一切。 只要不是那么在乎,心就不会因聚散离合而产生动摇。 可是这一回,他却不打算轻易地错过他。 ——为了抓住只属于狛枝凪斗自己的希望。 第11章 chapter10 暂住的期限是有多长呢? 狛枝凪斗自伤愈以来,便一直苦恼着这个问题,苦恼着该用什么样的理由继续逗留……至少要拖延到希望之峰学园新学期才行,回到校园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小事,在学院里他也能借机获得更多与苗木诚相处的机会。 好在苗木诚似乎也忘记了这桩事,或者说是有着仁义器量的他宽容地默许了他这种人的无耻私欲?真是令人感激涕零啊……他为自己不必要去编造欺骗的借口而庆幸地松了一口气。 他为自己对他曾考虑过的失敬想法而愧疚了整整三秒钟。 从本地的普通中学升学到世界知名的精英学园,狛枝凪斗对这种忽然从平庸的世界跳脱到光芒四射的辉煌层面的感受并不陌生。 他透过苗木诚的现在,看见了一年以前的自己。 充满了忐忑、顾虑、期待与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但与他这样只能使身边之人遭遇无穷无尽的灾厄的渣滓不一样的是,苗木诚有着相当美好的过去。 亲切的充满爱意的家庭,慈和的父母,可爱的妹妹,一帆风顺的校园生涯,关系良好的同学。 连本人都因为太过习惯了而从未注意到的,隐藏在普通人生活的遮蔽之下,由无数隐蔽而不起眼的幸运积攒而成的幸福。 在对于“运”这一领域有着堪称洞若观火的预知力的狛枝看来,却鲜明得如同寂夜里璀璨闪耀的星辉一般。 这样想来恐怕是十分冒犯而且没有自知之明的吧……就好像是看到了另一个得到了所有他向往的事物的自己。 亲人,朋友,幸运,幸福,所有的一切的好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希望。 日本的四月是樱花的四月,据载从江户时代就开始的赏樱传统时至今日也依旧在民间盛行。附近园景樱树正值芳菲,粉白锦簇,开得茂盛浓密,远处看去花雨纷飞,落英缤纷,恰是花见之期。 樱花瓣落在狛枝摊开的手掌,少年抬头望去,美丽的粉白花树盛放绚烂,樱如吹雪,目所及处俱是娇艳的花簇与飘扬半空的花瓣。 他的唇色比樱色更为淡薄,眉眼清微淡远,沉静远眺之时,一身疏离气息仿佛将与此世隔绝。 苗木诚觉得狛枝凪斗实在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抛开他柔和俊美的外表来看,他也是一个性格上十分随和温柔的人,处事可靠而且足够敏锐善于体贴他人,除了偶尔会表露出异于常人的一面。 “呐,苗木君。你觉得……什么是希望呢?”狛枝的目光不着边际,忽然无预兆地发出了询问。 “诶?突然问这种问题我也答不出来啊。希望这种没有固定意象的深奥词汇……”苗木闻言不禁皱起了脸,苦恼地思索起来,“是面对任何困境都不轻易言败的精神,坚信未来存在曙光……吧?”他不确定地说。 “哈哈,还真是乐观的想法呢。”狛枝笑起来。 “没办法啊。”苗木诚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像我这么平凡的人……恐怕只有积极向上这一项优点了吧。” “不是这样的哦。”狛枝反驳道。 他的脸上浮现出严肃的神色来,非常认真,就像是对待一个必须慎重对待的人生命题那样慎重。 “想要冲破绝望的桎梏迎来希望的曙光,正是需要苗木君所拥有的积极向上这样的高洁而宝贵的品质啊。怎么足以用简单的‘优点’二字概括呢?” 嗯……真是古怪得让人不知从何吐槽反而显得无懈可击的观点呢。 手指被狛枝握住,掌心温热,苗木抬起头,狛枝凪斗正看着他,灰绿色眼眸柔软得不可思议,一贯温雅的笑容朦胧中忽可窥见几许寂寥错落。 “和我这样的人完全不一样。” 倏然窒息。 世界崩塌,随着意识的陷落,漆黑的沉重的丝线从对方的话语延伸而来,将情绪紧紧束缚,让人无可逃离,束手待毙。 苗木诚睁开眼的时候,睡梦中一直无意识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下来。 因为终于从无从言明的混乱状态中挣脱出来的缘故,他的意识还不是十分清明,视线茫然地目视前方了足有数分钟,才慢慢回过神来。 苗木侧过头,伸手拨开床边的窗帘,明月高高悬挂夜空,窗外树木的枝叶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这种失控的诡异梦境纠缠他了许多夜晚,不知名的对象,无逻辑的荒诞行为,一度使苗木诚心慌意乱,然而就在他渐渐习惯的时候,它又像是出现的时候一般毫无预兆地消失不见。 ……直到与狛枝凪斗相遇。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这种素昧平生却又似曾相识的感觉,很难追溯缘由,就好像一直接触的人以另一种面目出现在他的眼前,勉强平静下来的心湖又胡乱地涌动起来。 他竟然在回忆,反反复复地追溯曾经沉溺的梦境,以狛枝凪斗充当梦境主人的形式不断重现。 他抬手捂住脸颊,冰凉的指尖浸染了皮肤传来的热度,良久,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真是着魔了。 用凉水洗了把脸,残留的倦意与顺着眼睫与脸颊滚落而下的水珠一起被抹去,冰冷的感觉持续刺激着神经末梢,他忽然想随便地走一走,悄无声息地扭开了房门,踩着棉质的软拖鞋慢慢走上楼道。 “苗木君?” 意料之外的声音吓得褐发少年的背影略略一僵,他顿了一下,仿佛在顾虑着什么一般,没有立即做出回应。 于是狛枝凪斗很耐心地又唤了一声。 “苗木君。” 这回变成肯定的语气了。 某种难与人言的自欺欺人就这么轻易地被打破了,简直如同梦境具现成现实,徜徉在脑海中的声音无预兆地在耳边响起。苗木诚回过身时眼中还残留着几分闪躲的错愕,心虚的模样不要更明显。 狛枝凪斗斜斜地靠站在客房卧室的门边,他看似对春深还寒的气候毫不顾虑,睡衣松垮地套在身上,衣襟打开了几颗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优美的颈项,白皙的肌肤在月光的辉映下泛着白玉般莹润的光,灰绿眼眸微微漫出温柔笑意。 “狛枝……前辈。” 他有些迟疑地唤道。 “嗯。”得到了果断又轻快的回应,充满了令人安心的气息,随即关切地问,“都已经这个时间了,苗木君睡不着吗?” “嘛……有一点。” “其实是睡着了,然后做噩梦惊醒了吧?”他笃定地推测。 “诶?”苗木惊吓地瞪圆了眼,“狛枝前辈怎么知道我睡着过?” 白发少年无辜地眨了眨眼,忽然走近了几步,抚上他的脸颊,手指撩起他颊边的碎发。 “湿的。”对方唇角一勾,指尖轻捻湿濡的发丝,扬起眉梢,“而且很凉,是刚洗过脸吧。而且苗木君的头发有些乱呢,怎么看都是刚睡醒的状态,刚睡醒就用洗冷水的方式让自己醒来……恐怕,是梦见了什么不想面对的场景?” 倏然亲密的举动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尽,在这样的位置下,苗木诚甚至能看得清狛枝脸颊上细小的绒毛,也能感觉到他手指的每一丝动作。 相对的,他那双能够洞察人心的眼眸也一定将自己的每一丝神情的变化收入眼底了吧。 “……” 苗木沉默须臾,有些别扭地移开了与狛枝对视的视线。 “你说的不对。” 移开目光是掩饰内心的表现,避免对视是拒绝交流的潜台词。 为什么忽然逃避我? “嗯?” 狛枝的嘴角下垂了些许,眸色渐渐幽深,但他依旧很有耐心地、温和地收拢了手指,以完全不会令人感到疼痛的力道稳稳按住他的肩头。 越来越近的距离,越来越强烈的压迫感……伴随身高差带来的气势上的差距,在狛枝低下头来,月光将他的身影完全笼罩住自己周身的时候,一举攀升顶点。 苗木诚感到了窘迫,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脊背抵在墙上,原本贴在脸颊的手掌在他避让时滑开了,但对方很快也追前了一步,单手撑住墙壁,俯首注视下来的时候眸色敛去了波光柔软的笑影,一时晦暗肃穆得令人心怵。 “苗木君,你说是哪里不对呢?”他低声呢喃。 苗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狛枝的表情变化。 他的眼前是狛枝敞开的衣襟,再向上是微微冒尖的喉结,随着对方发出了含糊不清的疑问声音,那个位置随着胸腔的起伏颤动不已,清朗的声线不经意显出一丝惑人的气息,他莫名地感到口干舌燥,心脏咚咚直跳,整个人都懵住了。 “我……”他艰涩地开口,声音忽然沙哑得不成样子,低垂下眼,“我不觉得,那是噩梦。” 虽然的确是梦见了……但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觉得难为情才对。 尤其是,梦境的主人公此刻就站在自己的身前。 第12章 chapter11-13 chapter 11 “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时候提起这个话题可能有些奇怪……不过,狛枝前辈,你相信缘分吗?” 苗木诚说着连自己也觉得荒谬的话语,表情却带有一丝奇怪的认真。 “我觉得,狛枝前辈就像是故人一样。我们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相遇过。” “因为我们很像啊,从一个原点出发的两极,一个向着高处走,一个却……”狛枝的发梢遮住了眉眼,语气变得晦暗起来,“而且我……”后半句话被他含在喉间,意味不明地含糊着。 “我觉得很高兴。” 清朗的声音回响在楼道中。 狛枝凪斗忽的止住话音。 苗木诚一弯嘴角,少年青涩的眉眼间带着莹然笑意,眼眸中一瞬间流露出耀眼夺目的光彩。 “很高兴能与狛枝前辈相遇,很高兴拥有和狛枝前辈相同的才能,很高兴可以和狛枝前辈成为朋友……呐,我们是朋友吧?”他突然有些忐忑地问。 对方点头。 “呼——真是太好了。”他大松了一口气,旋即庆幸地微笑起来,“这不是很棒吗?能和这么聪明又这么温柔的狛枝前辈成为朋友,真是幸运啊!” “幸运?”狛枝有些自嘲地重复道,“只是我这一方的幸运而已。” “这该是我自己评判的事情啊。”苗木说,“狛枝前辈就是太妄自菲薄了……你说我们很像的时候我简直受宠若惊,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把我的积极心态分给你一半吧!” “诶?分我一半?”狛枝没反应过来。 “请不要再贬低自己了。”苗木诚的表情认真起来,温润又包容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你根本就没意识到……狛枝凪斗是多么好的人。” 心跳声顿时震响如擂鼓。 他看见那双明亮的双眼倒映出他呆若木鸡的身影,多么可笑的模样,看起来不但是愚蠢,而且还是地狱级的无可救药。 “噗哧。” 狛枝无预兆地笑出了声。 “啊,真是失礼了。”他掩住唇,忍俊不禁似的笑着,凝神瞧了他一眼,很快移开视线,自语般呢喃出声,“唔……真可爱啊,这种反应,实在是太可爱了吧?已经是犯规的地步了……这该怎么办呢——苗木君,我要爱上你了。” “诶?诶诶——??” 褐发少年下意识地涨红了脸。 “不止是因为你刚刚的一席话哦。”狛枝凪斗看向他,压低了嗓音,低沉的声线温柔惑人,“早在我们相遇以前……我就对你未见钟情了。” 苗木诚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尊敬着你,向往着你,顶礼膜拜,每次想到你,心里就像炸开了烟花一样喜悦。” 就像是现在一样,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浑身因兴奋而战栗不止。 “狛枝前辈……?” 狛枝猛地抓住了苗木抵在他身前的手,眼睫低垂,微卷的白色发梢垂落额前,苗木诚微抽着嘴角显然觉得他那句话里有着不少槽点,侧目看见狛枝的手指与自己的十指交叉抵在墙上,旋即头上的阴影便压了下来。 “所以,请原谅我对你的情不自禁,还有,无礼冒犯。” 他另一手扶着表情变得诧异慌乱起来的褐发少年的后脑,手指插入蓬松柔软的发间。 俯首,亲吻,一气呵成。 梦境真的变成现实了。 全身的热量眨眼间仿佛都汇聚到了头上,苗木诚几乎觉得脑袋都要冒烟了,不光是羞赧失措的缘故,还有思维超负荷运转却依旧无法解释狛枝意料外行为的茫然不解。 他艰涩地眨了眨眼,眼前只能看见狛枝放大的容颜,阖眸时可见眼睫似乎比女孩子更加纤长的样子,白皙俊美的容颜在近距离下杀伤力指数倍提升。 唇瓣上紧贴着另一人的柔软触感,能感觉到对方略显急促的温热呼吸喷洒在面颊上,过近的距离下连空气都显得是那么贫瘠,完全沾染上狛枝的气息。苗木诚顿时紧张得屏住呼吸,但这样就没办法喘气,他只好后仰头颅,下意识地微微启唇。 然后就被得寸进尺了。 苗木诚失神地看着他,失焦的瞳孔倒映出他的身影。 这样啊,你也觉得我很熟悉啊。 所以,没有阻止我的意思……就是纵容我继续接近的态度了对吗? 事到如今,狛枝凪斗如果再没有察觉到什么,那连他自己也要对自己的粗心大意鄙弃起来了。 苗木诚……恐怕是知道的。 一直以来,狛枝凪斗利用隐藏在希望之峰学园的某个废弃研究所的希望通感装置寻觅符合条件者的这件事……作为被连通精神的对象,在自己得意忘形地深入他的精神时,苗木诚本人应该也不是无知无觉的状态。 哪怕只是潜意识上,他也还没忘记侵略者的气息,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表现得那么不像是初次相识的人那样生疏。 他也意识到了我的存在,而且,没有排斥,也没有拒绝我。 狂喜的情绪如浪涛,转瞬席卷全身。 “呐,苗木君。” 狛枝的声线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那是兴奋的战栗。 “苗木君,你不打算阻止我吗?” 第13章 chapter14 幸运,实在是一个充满了惊喜的能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不知道会以何种形态降临,比掷骰子这种非此即彼的既定结局不同,命运已经预先替他们选择好了那个极低概率发生的未来,将平凡到平庸的未来的平行世界在一次次选择中被推得越来越远。 既然如此,苗木诚与狛枝凪斗一同购买的游戏抽中了新发售第一周特别大奖,得到了超豪华的异国双人旅行的奖励这种事……大概也可以被归类为超高校级的幸运日常了吧。 “之前错过了和小困他们一起去玩的时机,没想到还有挽回遗憾的机会。”苗木诚的期待写在脸上,清澄的眼眸亮晶晶地闪着光,把手上的信件递给狛枝看,“狛枝前辈,我们一起去夏威夷吧!” 递过来的是两张头等舱的跨国机票,还有前往异国的旅行团行程说明。 “唔嗯……” 白发少年不甚积极地发出模糊的鼻音,躺在苗木的腿上,双手揽着他的腰,不情愿地动了动身体。 “好啊,那就一起去吧……我要和苗木君一起去……”漫不经心的语气,沙哑声线中透着一丝撒娇意味。 苗木的脸颊有些泛红,但很快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整个人往床铺倒:“别、别动了,哈哈哈,狛枝前辈,我好痒啊。” 动得太厉害,狛枝也不恼清梦被扰,闭着眼唇角一挑,就势倒在少年的身上,微凉的手指探进衣摆触及腰脊柔软的肌肤。 “苗木君真敏感呢。”他轻轻一笑。 “哈、哈哈……才不怪我啦!明明是狛枝前辈一直乱动……嗯……哈哈……”褐发少年不住地躲闪狛枝的触碰,被子枕头和旅游折页都掀到了床下,笑得颊生红晕眼角带泪,不住地喘着气。好不容易才抓住时机,他一蹬腿就弹坐而起往外逃窜,不意被握住了脚踝。 少年“哎呀”了一声,整个人就由狛枝轻松地拽了回去,然后被对方压在身下狠狠地亲了个痛快。 第二天,幸运的两人登上飞往度假胜地的飞机。 “其实这才是我第一次去国外旅游呢。” “咦——苗木君以前没有吗?” “嗯,没有过哦。” “这样啊……突然觉得荣幸起来了呢。能有此殊荣成为第一次陪伴苗木君海外旅行的对象,我这是何等的幸运啊……” “哈、哈哈,也不用那么夸张啦。说起来,狛枝前辈以前去过国外吗?” “唔……是有过这样的经验呢,在很小的时候。” 通往航站楼的候机厅,坐在等候区的旅客抬起头来,看到了不远处的两名十五六岁的少年。 看起来年长一些的穿着拉风又修身的黑色风衣,微卷的白色头发压在鸭舌帽下,侧颜柔和俊秀,黑色长靴走动时发出清亮的脚步声。另一人一身简单的卫衣,身量稍矮一些,抬起头看向他的同伴,脖颈的线条简练干净,清隽眉目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温暖笑意。 “那个……你们就是狛枝凪斗先生与苗木诚先生了是吗?” 乘务员小姐不太确定地比对着登机牌,对着两人露出歉然笑意。 “不好意思,我就是有点意外,第一眼还以为两位是兄弟呢。” 狛枝与苗木立刻看了对方一眼。 ……有哪里像吗? 目光描摹五官,苗木诚专注地找寻着自己与狛枝的相似点……对方在他的注视下镇定自若地露出了天使般的温柔笑容,然后眼见褐发少年目光顿了一瞬,略显仓皇地错开视线。 从耳根的位置开始,代表羞赧的霞色逐渐晕染开来。 “我突然发现了。” 仿佛完全没有发现苗木那点不好意思的小心思,狛枝笑眯眯地弯腰凑到他的脸前,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鼻尖对鼻尖,额头对额头,这个距离直接能够看见对方眼眸中属于自己的身影。 “!”苗木吓了一跳。 不用使力,对方就已经不自觉地向后仰起脸孔,在这个随时能够接吻的距离间,瞳孔紧缩起来,湿润的眼眸下意识地微微颤抖。 他仔细地端详着、欣赏着,这种完全独占了苗木君心神的美妙感令他愉悦得心尖震颤,病态的满足感统摄了他的全身。 “我和苗木君的眼睛颜色很像呢……”睫羽轻颤,他缓缓地转动眼珠,视线黏稠地舔过少年的脸孔。 很相近的瞳色,一方是温凉如水的灰绿,一方则更明亮一些,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蓬勃。 他发出了很感动的喟叹,“真是美妙的相似点。” 被狛枝牵着找到的座位的时候,苗木还有些恍惚的样子。 额头上还残留着轻如飞羽的触感,他的目光停留在狛枝握着自己腕骨的手上,似乎是被遗忘了松开,坐到座位以后他也没有放手,唇边带着融融笑意,眉眼在侧窗蔚蓝色的明净穹宇映衬下越显柔和。 褐发少年不自在之余又有些想笑。 没有人不会因为喜欢的对象对你表现在乎而心里喜悦的。 其实这种感情的萌生是很突然的,没有缘由。就在见面的那一刻,因缘的种子就无预兆地破土而出,长成无可撼动的参天大树。仿佛是灵魂的半身那样契合无间,宛若命中注定一般,他被对方所吸引了,精神上传递来熟稔喜悦的讯息。 到底是一见如故还是一见钟情,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狛枝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温柔又坚定……却如同拂晓漂浮沉降的灰白雾霭,奇异地让人感到捉摸不定,说实话他心里是为对方身上这种若有似无的游离感而感到不安的,总觉得这个人会如同他突然出现那样,在某一天也会这样突然而然地消失不见。 所以,当狛枝对自己表现出某种超乎寻常的渴望执着时,苗木为此感到了欣喜,欣喜到甚至忽略了狛枝眼中感情的病态之处。 无知无觉地,不幸地坠入了幸运的囚笼。 肩头一重,狛枝凪斗微侧过头,目光沉静地凝视着他的睡颜。 苗木诚歪着头半靠在他的身边,睡得酣然,少年稚气未脱的面庞带着安心的神情,充满信任地依靠着自己。 快到临界值了吧,我的幸运……他的眼神渐渐变得黑暗,目光堪称贪婪地勾绘着苗木诚的容貌,仔仔细细的,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画在心里。 距离上一次车祸的死里逃生已经过了很久,这段期间的快乐程度简直就像是活在梦里,幸运的累积,心想事成,让他整个人都忍不住飘飘然起来。 正因如此,越是幸运越是恐惧几乎将要降临的不幸,几乎要因可预见的巨大落差而惶惶不可终日。 旅程有些细微的颠簸,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指也无视了意志在自发颤抖着。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肩头是另一人的重量,然而内心里只剩下了一片苍凉的虚无……和微小到几乎无实感的希望。 他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发生。 等待、等待、等待。 时间被加上了减速的状态,在狛枝凪斗的世界里无限延长,飞机航行的噪声透过隔窗已经极不明显、乘务员推着推车压过柔软的地毯,耳畔是苗木酣眠正熟的绵长呼吸。 心脏鼓动,血液流经全身,狛枝睁开眼,没什么表情地凝望着前方。 快来吧,不要来,快来吧,不要来…… 矛盾的念头交织盘旋在脑海里。 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小心地没有让动静惊醒苗木诚。 苗木诚醒来时已是入夜。 窗外是漆黑的夜空,薄云如飞絮一般飞速掠过视野,他的目光移到身边,狛枝靠在椅背上,睫羽低垂,神情平和,胸膛有着细微的起伏,安静地沉睡着。 他动了一下,肩头的毛毯就滑到了膝上,苗木侧过身把狛枝身上的毛毯盖好,旋即坐正身体,目光移到自己座位前的小桌板上,手指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脾胃,然后轻手轻脚地打开了便当盒。 他实在太饿了,但是又不想打扰到狛枝的休息,于是闷不吭声地狼吞虎咽,平生第一次有种做贼般的小心谨慎,连被食物噎住的时候也努力忍住不发出声音,憋着一口气手掌用力按住胸口,艰难地吞咽食物。 太过于专心致志,以至于剧烈的颠簸发生的时候,他竟然第一反应不是为航行的安全而担忧,而是立刻想到了可能会被吵醒的狛枝。 “啊——!!!” 乘客尖锐惊恐的叫喊声刺破了寂静的空气。 窗外的风景摇晃起来,漆黑的浓烟与夜幕的色泽近似得不分你我,其实不是外面的风景在晃动,抖动的是自己身下的座椅、地面,和整架飞机才对。 狛枝感到难过地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见的是少年的脸孔,脸颊圆鼓鼓的像是一只可爱的仓鼠,但表情却是惊惶失措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慌。 “怎、怎么回事啊?” “故障?空难?” “天啊!谁来救救我们!” “请各位乘客不要惊慌!不要尖叫!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从乘务人员的安排!” “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我怎么看到外面有冒烟了?” “不、不会是……爆炸?” “实在非常抱歉,现在专业人员正在排查故障区域……目前的推测是飞鸟卷入了发动机,所以导致的设备运转故障。” “哈?你是在跟我说笑吗?你知道现在飞机航行的高度有上万米吗?别把乘客当成傻瓜啊,怎么可能有鸟类能飞到这个高度。” “非常遗憾,虽然我们也表示很震惊……但的确发生了,这种概率微小得接近于零的事故。” “……现在我们在哪里?” “在……太平洋海域,距离夏威夷群岛约有2000公里,按计划航程3.5个小时。” 也就是说,现在他们在广渺无际的大海上空,地下没有救援,也没有迫降场地,有的只是能够吞噬一切生命的大海。 “飞机还有紧急维修的可能吗?” “……”对方没有回答。 空气陷入死寂。 “什么呀?那不是说今天我们都要一起死在这里了吗?”崩溃的哭声飘了过来,“没有希望了,这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得了我们啊,谁能挽救一架出故障的飞机吗?飞机落下去了我们都是死路一条,说不定连尸体都不会被人找到……” 没有人出声安慰,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 狛枝反手握住了苗木冰凉的指尖,靠在座椅上喃喃自语:“真是不走运啊。” 他的神情显出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平静,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轻柔笑意,仿若对眼前的危机与死亡毫无畏惧,眼底的光芒却亮得骇人。 是啊,真是不走运啊。 身体在剧烈的颠簸中变得越来越僵硬,血液一寸寸凝结成冰,有什么器皿被打翻了的声音,在听见了乘务员绝望自语着“时间不多”的时候,苗木诚的脸色终于也变得隐隐发青起来。 会死吗?在这种地方? 心里溢满不甘。 他才刚遇到了喜欢的人,刚刚被那座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超级学园所录取,未来还那么长,以后可能性还那么多,爸爸、妈妈、小困、狛枝……重要的人那么多,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在这种地方。 还有好多好多想要做的事情。 “不能就这样放弃希望……”他用力地抓紧了狛枝的手,眼中闪过一道坚决的神采。 “嗯?”听见了关键词的狛枝立刻看向苗木。 就在这个时刻,飞机猛地一震,然后重心偏移,所有人都控制不住地往后倾倒,窗外的景色飞快向上倒退。 “啊!飞机要落下去了——!” 乘务员踉跄了一步,立刻有人情绪崩溃了,拨开安全带就往机尾方向奔跑。 “往、往高处的地方跑啊!” 一名刚从卫生间出来的小女孩被人群撞翻在地,轮椅的车轮咕噜噜转动着,女孩的绿色短发遮住了她的眼睛,漂亮的裙摆如绽放的花朵一般,躺在地上却无人问津。 因为原本在她身后推着轮椅的女仆也跟随着众人跑走了。 苗木诚看不下去了,他立刻解开了安全带,把人群后留下的女孩抱了起来。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应该才小学的年纪吧?比他的妹妹还年幼一些的样子,倒在地上的时候半声不吭,苗木诚顿时担忧起来。 对方缓慢地抬起头,一双深绿色的大眼睛凝视着他的脸孔。 “哥哥,你是谁?”她问。 “苗木诚……”苗木下意识地回答了,然后纠结了一瞬,“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 都已经危在旦夕了! 小女孩柔若无骨地靠在他的身上,看起来眉目间没什么疼痛的模样,应该身体还无碍。 不过…… 他看了眼旁边翻到的轮椅。 “我来背她吧。”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苗木诚身边的狛枝开口道。 “诶?” 他还来不及反应,狛枝已经不容置疑地把小女孩连人带她手上攥住带子的背包从他怀里捞了出来,苗木只好又是无奈又是歉疚地看了白发少年一眼。 身后已经没有人了,乘务员安抚不住乘客,无法之下只好进机长室帮忙。苗木回头看了一眼,也同狛枝往人多的方向走去。 经济舱比前面的头等舱和商务舱更加混乱,人群哭闹声与咒骂声已经混成一团。乘务员劝止的声音混在其中显得是那么势单力孤,更有甚者有人爆发了肢体冲突。 “无论怎么看这些大人都显得是那么丑陋啊……” 将小女孩讥笑嘲讽的话语听得分明,狛枝眉梢微挑,但没有回头,而是专注地将目光投注在苗木诚的身上。 “大家冷静一点,这种时候更不能发生冲突——” 早就被恐慌与怒火冲昏了头脑的大人根本就不会在意一名瘦弱少年的话语,信手挥开试图阻止的苗木,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向后飞去,“砰”一声撞在机舱门上。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兴许是在人群混乱中碰到了开门的位置,在他的身体撞在舱门的时候,那里发出了微乎其微的一声开启的声音。 苗木诚与时刻关注着他的狛枝同时瞳孔骤缩。 真是不幸呢。 机舱内外气压差究竟有多少呢?贴在背后的厚重舱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震颤声响,苗木诚无处着力,身后忽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漆黑无底的死亡漩涡,舱门脱落而出,露出外面的夜空与尽在咫尺的漆黑海面,他无可自拔地被那可怕的吸力牵引着,下意识地伸出了右手。 下一刻,苗木与握住了他的手的狛枝一同消失在了机舱内乘客的视线中。 第14章 chapter15 狂乱的疾风将意识撕扯得乱七八糟。 身体在重力的拖拽下无可避免地高速下坠,浑身发冷,半空中的苗木诚几乎睁不开眼睛,唯有掌心仍旧源源不断地传来另一人的体温。 但这却让他更为痛苦。 “你不该跟上来的……” 奋力地睁开眼,纷乱的视野中出现了白色的虚影,眼泪难以抑制地夺眶而出,他看见狛枝的脸上浮现出了一贯的温和笑容,心里快要被难过的情绪吞没了。 “没关系的哦。”狛枝回答,夜风将他本就凌乱的白色头发吹得更乱了,碧色眼眸温柔专注地凝视着他,这时候也依旧显得神采烨然,眼底宛若流光溢彩一般,“与其继续待在那个被绝望吞噬的飞机上苟延残喘,还不如追寻希望直到终极。” 他缓缓地收紧了手掌交握的力道。 “就算是死亡,我也希望和苗木君在一起。” ……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苗木诚呆呆地看着狛枝凪斗。 什、什么啊,这种乱来又不负责任的任性发言。 无法解释,无法评价,无法理解。 心脏抽紧,比最生的柠檬汁还要酸涩的味道在胸腔间逸散开来,牙关紧咬到腮帮都酸疼的地步,他忍了忍,还是无法忍耐,用平生最严厉最充满了怒火的声音厉喝出声: “狛枝凪斗,你是个笨蛋吗?!” “诶?”对方被他吼得愣住,表情无辜又茫然。 苗木诚看得好气又好笑。 “唉——” 一声老气横秋的叹息飘入耳畔。 “就算在失重状态下我的存在感低到几乎没有,但是啊,大哥哥们能不能稍微注意下场合?” 女童的声音,嗓音稚嫩清甜,却带着一股子生无可恋的怠惰气息。 白发少年的身后冒出了一个绿头发的脑袋,这个在商务舱被狛枝背起来以后就一直没被放下来的小女孩非常不幸地被狛枝彻底遗忘,倒霉地被狛枝一起带下飞机,眼看着也要跟两人一同葬身大海了。 她一路靠着死命抓着狛枝衣领才没让自己在半空中与他们分开,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大哥哥真的就很不靠谱地全程忽略她的存在,心情之复杂程度难以言喻。 “真是没办法啊,一想到你们两个现充马上就要甜甜蜜蜜葬身海底了,就莫娜卡一个人到死都是一颗闪闪发亮的电灯泡,莫娜卡就觉得十分悲伤呢。” 她的语调毫无起伏,面无表情,丝毫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悲伤的氛围。 ……是因为这种原因悲伤吗? 吐槽的话语才在心底浮现,就见对方垂下头,下颌搭在狛枝肩上,一双又大又圆的绿眼睛幽幽瞧着他,眼神很像是某种冷血动物凝视着猎物。 “看在你先前热心关爱小孩子的份儿上,莫娜卡就随便救你一命好了,姓苗木的有趣哥哥。” 她缓缓地露出兴味的笑容。 “你的意思是看样子还有转机?” 狛枝意外的话声刚落,从女孩身后打开的背包里出现了一顶大得惊人的降落伞,在救生伞在半空中成型的时候,三人飞速下坠之势猛地一缓,白发少年闷哼了一声,苗木诚隐约仿佛听见了他拽住自己的那只手的腕部发出脱臼的声音。 相握的力道大得苗木自己都感到手骨疼痛的地步,他大致能想像出狛枝坚持得有多辛苦,但饶是他的脸色苍白得令人害怕,冷汗都从鬓角一直流到下颔,对方还是维持着自若的笑。 …… 意识将身体下落的短短数秒无限拉长,尽管仍未脱离绝境,苗木诚却有种劫后余生的松懈。 就在这时,漆黑的暗影忽然遮蔽了月华。 他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紊乱的气流已携铺天盖地之势涌来,悠悠飘落的降落伞三人瞬间被掀飞出去,下一刻,紧随三人其后巨大客机坠落大海,白色的浪花久久翻涌不止。 意识陷入黑暗。 哗啦,哗啦——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再度恢复了知觉,耀眼的阳光从眼皮的缝隙刺进瞳孔,晕黑的成像传递到大脑,苗木不由得逃避地扭过头躲开光线,没想这一动直接使咸涩的海水涌入了口鼻。 “唔、咳咳……呸呸……” 一边咳嗽一边抹脸坐了起来,身体上恶心欲呕的感觉与嘴里糟糕的味道交相融合,他扁了扁嘴,睁开眼环顾了一圈,在陌生的环境中陷入茫然。 左侧是一波万顷的碧海蓝天,右侧是金色的宽阔沙滩与椰树,南国风光正好,海风吹动额发,带来一股咸湿的气息,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低头一看,他的位置离海水还有一些距离,身侧有个沙滩下陷形成的小水洼,也是方才害得他呛到的罪魁祸首,水底有一颗花纹漂亮的小海螺。 水洼的另一侧还躺着一个人,绿头发的小女孩双手虚握成拳,身体蜷缩侧躺在沙滩上,就如同婴孩在母体中那样极缺失安全感的姿态,胸腔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显然还未苏醒。 “狛、狛枝……” 左看右看都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苗木诚顿时有些慌乱起来,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体。 该不会…… 糟糕的猜想蒙上心头,他的脸色瞬间煞白,垂在身侧的手指因为心理上的恐惧而微微痉挛,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脑海里就像是缤纷的万花筒似的闪过诸般画面,许久,苗木诚狠狠地一咬牙关,猛地回身—— “嗨,苗木君。” 狛枝笑着招呼。 “呃……狛枝前辈?” 晕眩的头脑猛地一清。 白发少年就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外套已经脱了,袖子交叉系在腰上,短袖的t恤衫将他衬得极为纤瘦,双手环抱着一个巨大的叶片,上面堆放了好多鲜红色的浆果。 “这么快就醒过来了呀。”狛枝格外高兴地说,“太好了,这下我就放心了。” “你的手……没事了吗?” “嗯?这个啊……”他歪头想了下,“是有点行动不便,所以我试着自己复位了一下,很幸运的一次就成功了哦。” 已经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在陈述了,不过过于苍白的面色还是暴露了些许实情。 见苗木诚露出了不赞成的神色,狛枝顿了一下,很快又扬起笑容:“不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苗木君你看我找到了什么?”献宝似的捧出他收集来的浆果。 “狛枝前辈——” 苗木鼓着脸瞪他,良久,还是败退在对方无辜的笑靥下,挫败地叹了口气。 “好吧,下次千万别再这样乱来了。”连他自己都对这句话能对狛枝产生的制约力毫无信心,不由抱怨一般嘟哝了一句,“我也是会担心的啊。” “嗯。”狛枝唇边的笑容扩大,极好心情地应了一声。 苗木接过狛枝递来的果子,看着外观红艳到几近发黑的色泽有些迟疑,狛枝说没有毒,结果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抽了一下,半是无奈半是恼火地又瞪了他一眼。 这么肯定的语气……是他自己试毒之后得出的结论吧? 狛枝这种对自己的生命表现出的轻慢态度让苗木隐约感到了些许不安,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那个自称莫娜卡的绿发小女孩还在昏睡不醒,晨间过后的骄阳渐渐变得灼人起来,他们很快移动了位置,在这座陌生的岛屿一处找到了空旷的洞穴。 先前总是狛枝出力较多,这回三人甫一安置下来,苗木诚就不容置疑地把狛枝按在原地,自告奋勇出去寻找干草和柴火打火石之类的东西。 小女孩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凹凸不平的石壁。 她默不作声地坐了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酸疼,先前躺着的时候似乎唯有脑袋的地方好受一些,回头看了眼,是垫了狛枝的风衣外套当作枕头。 外面徐徐吹来一股带有草木香气的凉风,白发少年靠坐在石洞边上,一腿伸直,另一腿曲起搭着手臂,侧过头,似乎一直在看褐发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样看起来好肉麻,像是望夫石一样哦。 她觉得有些搞笑。 “喂,白头发的哥哥。”小女孩歪了歪头,“你和另一位哥哥是情侣吗?” 狛枝早就察觉到身后细微的动静,但知道这时他才转过头来,碧色的眼眸清凌凌的。 “嗯?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啊。”她仿佛只是单纯地在对八卦好奇,兴味道,“呐,告诉莫娜卡嘛,大哥哥们认识了多久?” “多久啊……差不多快一个月了吧。”对方诚实回答。 “哦——一个月啊。”她慢悠悠地拉长了声调,“原来如此,一个月就互相产生了不容于世的感情了吗?” 瞳孔深处缩聚着狛枝的身影,她眯了眯眼,恶意忽然溢了出来。 “那么,你们都对女人不感兴趣的吗?” 狛枝看了她一眼:“小孩子问这些不好哦。” “大人的无能言论。”莫娜卡像是听到了很有趣的言论一样天真烂漫地笑起来,“遇到了不会回答的问题啊,想要逃避的问题啊,或者被戳到了痛处之类的——都会这样子搪塞小孩子。” 她瞧着狛枝:“避之不及、讳莫言深……你不觉得这样子很难看吗?显得多愚蠢多可怜呀,因为太害怕面对真相,连谎言都不敢说出口,因为在说出了谎言的同时就代表自我认知到一切的虚假与荒诞。” 直面她的视线,狛枝却不在意地笑笑,不同于面对苗木诚时候那种温柔中隐含狂热的追寻姿态,而是更浮于表面的,万事不经心,单纯体现他从小以来良好教育与修养的礼貌微笑。 “既然你那么想知道的话,那我就告诉你。”他好脾气道,态度包容,“无关性别,是特质的吸引。”他在他的身上找寻到了一种他一直以来所向往的东西,怎能不趋之若鹜? 这种话语简直像是谈恋爱的时候智商直线下降的傻白甜女子高中生一样,听得人牙龈酸疼酸疼的。 “我是对苗木君一见钟情哦。” 至于苗木诚对他…… 脑海中飞速掠过一些场景,他卧室的海报、珍藏的杂志折页、还有不经意提及的男女同校生渊源……狛枝垂下眼轻笑,表情管理得完美无缺。 “真好呢。”小女孩说,“这样真是太好了,那么这次危机以后,苗木哥哥就会更喜欢狛枝哥哥一点了。” 莫娜卡的年纪尚小,却有种远超于她的年龄的聪慧与敏锐,对人心有着惊人的直觉和感知。 吊桥效应这种理论……她和他都是知晓的。 在面临危机之时,人的精神状态是不正常的,敏感、脆弱,因此很容易就对陪伴自己、亦或是拯救自己的人产生过激的感情,将劫后余生产生的强烈的喜悦与感激错认为心动的感觉,甚至把对方当作怦然心动的命定之人,都是很自然的。 虽然可能是误会,但她就隐约觉得,就算这次空难是偶然的,然而狛枝在危机之后的行为,有意无意地就在诱导对方向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思考。 是什么致使这个人拥有死生不惧的自信与将自己的生命都作为筹码放手豪赌的狂气?莫娜卡无从深究,她可以确信的是,这个人乍一眼看去是个清澈见底的家伙,实际上却藏匿着连她都忌惮的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主动点出,也不明确暗示,而是恶趣味地放任对方在他早就画好的牢笼里团团转,好整以暇地等着猎物主动送上门来。 毕竟,人们常常最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不是吗? 第15章 chapter16 从太阳升起的方向延伸而至遥远的视野尽头,逐渐消失于海与天交际之处的白色云线,作为蔚蓝苍穹中唯一可见的天空航路,正是他们本该行进的命运轨迹。 苗木远远地向海滩的方向看了一眼,逐渐变得强烈起来的日光将他的身影照得越加分明,金色的沙滩与比天空更加深蓝一些的海水恰是对这种热带的南国岛屿来说最美丽的瑰宝,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色泽便宛如宝石的光芒一般,美丽又纯粹,虚幻得令人心生恍惚。 一切是那么荒诞。 包括先前意外的人品爆发中奖事件,还有昨夜里唯有参与当事人才知晓首尾的堪称奇迹的离奇死里逃生,在快乐的时候被打落深渊,然后又在生死存亡之际捡回一命,简直就像是命运的馈赠一样,但若是真的想要拯救他们的话,那到这个孤立无援的荒岛又有什么意义呢? 干净无暇的海滩,也意味着,没有任何可利用的物品漂流到这里。 飞机呢?遇难的乘客呢? 眼前风平浪静的大海什么都不会告诉他。 还是说……只能等待了,等待死亡……不,是等待转机。 在狛枝面前一直勉强表现出的镇定自若已经消失了,独处时的苗木露出了些许严肃的神情,在沙滩留下一个巨大但也许很快就会被风与沙掩埋的sos记号之后,转身展开了对周围的探索。 “说起来……这里的树还真是高大呢。” 运动鞋踩在生长厚厚一层草叶的肥沃土地上的动静很轻,苗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果然是湿润又不缺阳光的热带环境,如课本上讲述的一般无二,植物生长得无拘无束,他走在路上都时常需要关注着脚下,以防被这些树木突破地表虬结根部绊倒。 热带岛屿的话……至少晚上不会冷,食物也不会紧缺吧?他想着之前狛枝找到的不知名果实,苦笑着想道。 不过这种环境也并非是好事,湿热代表着岛上生活的动物与蚊虫都可能很多多,他们没有任何措施来抵御疾病与外来的伤害。 印象中昨晚他应该是被飞机着落带来的气流冲击得晕了过去,不出意外的话整个人应该是落到海里了,可是醒来的时候身上不是湿淋淋的状态。 并非是没有沾到水,而应该是在这个气温下衣服很快就干了吧。现在身上的衣服整个都皱巴巴的,说实话并不是很舒服。接下来的日子里该怎么解决衣物的问题也很棘手,毕竟还有个年纪小的女孩子…… 记忆忽然闪回了莫娜卡用她背包里的巨大救生伞拯救了他和狛枝的时刻。 在令人哭笑不得的言论背后,当时她的神态、眼神……总充斥着一种让人感到古怪的氛围,崭露出远比寻常同龄人成熟许多的心智,凝视着他的时候几乎都让人以为要被她看穿所以心理活动一般,完全不像是寻常八九岁的孩子应有的模样。 说起来,正常的民用客机上是不会配置救生伞的吧?那个救生伞是她自己准备的吗?时刻装在自己的背包里……她好像不能走路,所以才会在乘客乱起来的时候被撞到了地上,后来,狛枝背起她,他记得那孩子一开始一句话不吭,被撞倒以后唯一的动作就是去拿她掉下去的背包了吧? 莫娜卡最初出现的场合是在商务舱,按理说小孩是不能单独在无人监管的条件下乘坐跨国航班的,假如她有家人陪同,那对方……现在多半已经遇难了…… 苗木诚不知为何顿了一瞬,眉毛垂下来,抿了抿唇,不去再想这些事。 说到底,飞机航行撞上飞鸟就是万中无一的倒霉事,极少有鸟类能够在上万米的高空飞行,他们都太倒霉了…… 是的,太倒霉了。 沉思着的他没注意到自己身后渐渐出现的黑影,褐发少年无防备地边走边抬手拨开树枝上垂落下来的绿色藤蔓,忽然察觉某一处滑腻的触感较粗粝的枝条有异,一个激灵,反射性地缩回手。 “嘶——!” 一条红绿斑斓的大蛇对他露出了獠牙。 “呜哇——” 他踉跄了步,身体一歪。 眼角的余光可见大蛇的动作并没有停下,然而几乎在同一瞬间,两道来自不同方向的黑影也如约好了一般同时来到苗木诚原先的位置,好巧不巧,毒蛇咬中了出现在它面前的兽掌,黑熊发出一声愤怒的怒吼,而从高处跃下的豹子被它胡乱摇晃的手臂撞歪了下落的方向,一下撞到的旁边的树干。 场面一下就不可收拾。 毒蛇胡乱攀咬着握住了它的身体的兽掌,越发暴虐的黑熊用力拽动蛇身,滑落到地上的豹子晃了晃脑袋,冰冷的视线记仇地凝注在陷入了混乱的黑熊身上,退后助跑两步,猛地扑上前撕咬不休。 黑熊身强力壮,大蛇很快就被扯成两半,血液溅得四处都是,但哪怕它身强力壮,转眼间被咬到的地方就明显就肿得可怕,它的动作明显变得迟缓,再应对狠戾迅捷的豹子就显出几分笨拙的力不从心,求生欲催动着黑熊一边怒吼一边连连挥掌拍打着豹子的身躯,豹子闷声不吭,獠牙嵌进皮肉里,生生撕咬开一片巨大的血口。 “……” 一头黑线的苗木诚眼见野兽厮打在一起,趁其没心思顾及自己,往后挪了挪,旋后连冷汗都来不及擦,转身就溜。 不远处坐在洞穴口的狛枝忽然抬起头来,目光投向树林上方惊起的飞鸟。 “担心的话就去找人嘛。”身后的小女孩跪坐原地,一直在地上涂涂画画着什么东西,她漫不经心地说,“这座岛上有很多野兽哦,说不准苗木哥哥遇到了危险呢。” “你好像对这里不陌生的样子。” 狛枝的话让莫娜卡僵了一瞬,头皮一阵发麻,待她慢吞吞转过头,看见白发少年站起身,双手拍了拍衣裤沾上的灰尘,回身,逆光的站位使他面上的神情变得模糊不清,唯独能看清形状优美的下颌,唇角慢慢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好吧,说漏嘴了…… 小女孩有些懊恼地想。 落荒而逃的结果是苗木诚慌不择路地走到了比他预计的还要深入的森林深处。 事先有观察好方位,还不至于迷路的地步,但棘手的是身后还有厮打的野兽,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只能另外扰个远路拐回去。苗木诚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还想着继续往岛中心的方向探索,那不是调查环境,那是作死。 比较棘手的是……前路会不会再遇上新的野兽呢? 他咽了下口水,呵呵干笑了一声,不是他太悲观,只是这一路来的遭遇实在坑爹,他都想吐槽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被希望之峰学园选中的超高校级幸运了,果然自己只是侥幸吧,叫超高校级的不幸还差不多。 如此苦中作乐地自我排解……或是说自嘲也差不多,苗木诚稍稍轻松了下来,然而当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的灌木丛,映入眼帘的不是他所预料的丛林树木,而是超乎了他的想象的,完全截然不同的风景—— 深绿色的铁丝网隔开了里外两方天地,防护电网设得很高,身着迷彩服的守卫持枪把守在门口,同样是迷彩涂装的运输车辆来来往往穿行于绿色的工厂建筑间,机器人络绎不绝。 里面非常安静,没有生机的安静,井然有序的安静,安静得令人有几分毛骨悚然。 一眼看去就能让人感觉到“异常”的场景。 苗木诚伸出去的半只脚飞快地缩了回去,整个人蹲在树丛后面,借助树叶间的缝隙谨慎地观察前方的情况。 他心里有些嘀咕。 为什么在这种太平洋上不知名的孤岛上会有这种地方?看起来就像是专门躲藏起来做什么不能见人的研究一样。 诺大的场地中几乎不见人烟,有的仅是持枪守在外围的守卫,或许建筑里面还有,但来去行动匆匆的俱是自动工作的机器人,也不知道究竟在生产一些什么东西。 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站在场地中央,手里拿着个平板,似乎在发出指令的样子,绿发绿眼的外貌让人莫名地有种熟悉感。 好像……很危险……他该不会撞上了什么危险秘密了吧? “……苗木君?” 狛枝奇怪地看着一副鬼鬼祟祟模样蹲在树丛后的褐发少年,不解他一瞬间仿若炸毛一样的表现,一边笑一边朝他走来。 “你这是怎么了吗?” “啊、狛枝前辈……那个、我……”他支支吾吾,慌乱于可能被发现的缘故,视线忍不住向后侧看去。 果然,是被注意到了。 绿发的男人转过身来,与此同时,听闻动静的护卫举起了枪。 “什么人在哪里?”有人厉喝。 狛枝抬眼,看见指着他们的武器和面色不善走来的绿发男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 哪怕不明白对方的身份,但人的敌意是很难被错认的,来者不善啊。 “你们是什么人?是怎么潜入这座岛屿的?”那个看起来就是发号施令地位的男人脸色很不好,审视的视线中已经浮现出了冰冷的杀意,“区区两个小鬼……” 话音未尽,他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般,轻蔑不屑的话语戛然而止,双眼滑稽地瞪大,脸色几度变换,最终浮现出了错愕与不解交织的神色。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最中小姐……这是塔和先生——您的父亲的意思吗?” 随着他的视线,苗木的注意力也随之集中到了被狛枝背着的绿头发小女孩身上。 塔和最中眨了眨眼,在众目注视中缓缓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不是哟,小舅舅。”她轻松地说,“莫娜卡在飞去度假的时候遇到了空难,是这两位好心的哥哥救了我,我们一起偶然流落到这个地方的呢。” 第16章 chapter17 “希望之峰学园第77期学生狛枝凪斗与接下来的第78期学生苗木诚……是吗?” “是。” 冷冰冰的审视视线收了回去,连跟在后方的守卫人员也减弱了针对的敌意,苗木诚有些意外地抬起眼,绿发的男人颊边抽动了两下,勉强露出了一点客气的神情。 “原来如此,如果是那所学校的学生的话,的确是非同一般的。不知两位的才能是?” “不值一提的才能而已。”狛枝上前一步牵起苗木的手,轻轻笑道,“我们是超高校级的幸运,侥幸在遇到这次危机的时候化险为夷……能发挥的作用也就仅此而已。很荣幸能为塔和集团的大小姐献上微薄之力。” “幸运,原来如此啊。”对方眼中隐约戒备与顾虑减退了,显然是知道那所学园中“幸运”的选拔条件,他是不相信什么幸运的,这种时有时无、碰运气一样的抽奖能力听起来就可笑不已,向他这种人能相信的只有板上钉钉的实力,唯有强者能获得他的尊重,他的口吻变得漫不经心,“就算这样,也非常感谢你们这一路对最中小姐的照顾,塔和集团会给予两位丰厚的报酬。” 能说出这番话,还得归功于他对那所精英荟萃的传奇学园怀抱的敬意与尊重。 塔和集团。 这个特殊的名词牵动了苗木的记忆,是仅次于他今年同期入学的那位超高校级贵公子背后的十神家族的世界级超级财阀,其触角延伸各行各业,尤其在军工、量子通信、全自动设备等高科技开发领域独占鳌头,其创始人与核心家族就是以塔和为姓。 塔和最中(monaka),就是他们眼前这位女孩的全名。 闻名世界的塔和集团在这种大洋孤岛中设立工厂,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研究生产正规用途的东西……苗木诚眉头微蹙,疑窦丛生,但他不动声色环视了一圈,还是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却之不恭。”狛枝无所谓地笑着,看起来毫不在乎对方表露出来的轻视态度。 他们在塔和的守卫的跟随下进入了这个孤岛中的秘密工厂。一路上来来往往的机器人自发地避开走动的几人,苗木诚有些紧张地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去到处乱晃,狛枝倒是相当好奇地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那个男人亲自把塔和最中抱到一辆崭新的轮椅上,推着女孩前进,闻声不耐地瞥了他一眼,看着他是希望之峰学生的份上倒是简略地回应了几句。 希望之峰……这所学校,原来是具有这么大的力量的吗?苗木暗想。 “那是当然的了。” 听到了他的疑问,狛枝想也不想地笑答。 “汇聚了全世界最有才能的高中生人才,只要进入这所学校就算是人生已经成功了一半,希望之峰的历届毕业生可是向来活跃于各领域的最顶端阶层的阶级,不说是自身的能力,光是掌握的人脉力量就足够得到尊重——普通人都会这样认为的哦。” 因为不被允许四处走动,他和狛枝都待在房间里,然后他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这样啊,听起来好厉害。”苗木诚感叹。 只是,狛枝凪斗的话语总给他一种奇异的违和感。他心里有些奇怪。如果要形容的话,应该像是小说里的旁观者视角,充满了置身事外的游离感。 “苗木君不必谦虚哦。”狛枝笑眯眯地握住他的双手,修长的十指牢牢包拢住他的手,“你可是拥有着比我厉害得多的超高校级幸运哦,我能感觉到的,才能在闪闪发光,引发出耀然生辉的希望……啊——”他轻叹,“真是美好。” “才、才没有那么夸张!”窘迫的心情瞬间挤走了他心里的纠结,苗木诚被夸得耳根滚烫,连连摆手,“狛枝前辈唔——” 他无措地瞪圆了眼,眼前只能看见狛枝凑近前的俊美面庞与阖眸微颤的纤长眼睫,剩下的话语被突如其来的亲吻吞了个干净。 空气安静了片刻,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伸出手,攥住狛枝衣襟。 不受欢迎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在塔和的基底休整了一夜之后,他们两人就被客气地请上了他们准备的直升机。 他们临走的时候,由女仆推着轮椅的塔和最中前来送别。 小女孩穿着精致的裙子,肌肤白皙如雪,唇色红若樱瓣,红色的发带在短发间扎了一个蝴蝶结,打扮得如同人偶一般漂亮,双手规矩地搭在膝上。 “真遗憾这么快就要与苗木哥哥和狛枝哥哥告别了。”莫娜卡看起来很不舍,惹人爱怜地仰起头瞧着他们,但她显然不需要人安慰,很快就自己弯起眼笑起来,“不过不用担心哦,莫娜卡觉得我们还会有再相见的时候的。” 还会有……再相见的时候? 苗木是一头雾水地被狛枝牵上了直升机的,一直到岛屿化成镶嵌于蔚蓝海洋中的一颗翠绿的宝石,塔和最中那副略显高深莫测的可爱笑脸依旧残留在他的思绪中。 果然……还是有什么不太正常的地方吧?有关塔和集团的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不过,牵扯到这种世界级的大财阀,其实他就连让对方感到威胁都做不到吧?所以才这么简单地就放人离开了,根本就是蔑视嘛。 苗木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翌日他们就到达了原本行程规划的目的地,比原计划要耽搁了两天,然而旅行公司已经被惊喜砸昏了头脑。太好了,不必承担高额的赔偿金了,苗木诚猜测他们的表情是这个意思,那种劫后余生的欣喜意味比遇难的自己和狛枝两名当事人还要真挚得多,他心里也随之一松,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太好了呢,我们还活着。” 狛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是一贯低哑中透着三分笑意的散漫语调。他闻声抬头,白发少年已经站直了身体,双手揣进风衣口袋,神态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通报平安的简讯已经穿回国内了,两位不需要担心,请尽情享受这次的旅行吧!”旅社的负责人如是说道。 “啊,那就拜托你们了。”狛枝摆手。 奇怪的感觉又来了,苗木诚被狛枝一路牵着走,总觉得自己隐约似乎察觉了什么,歪着头陷入了思索。路上走到一半,狛枝回头看他,被他可爱的表情逗笑。 “怎么了吗?” “唔——”苗木单手托住下颌,标准的沉思的姿势,抬起眼,“狛枝前辈好像一直都很冷静啊。” “嗯,是吗?”狛枝笑。 “总感觉……你像是一点也不意外,遇难的时候也是,得救的时候也是。”他像是很难形象地描绘自己心里的想法,皱起脸困扰状,“也不是说觉得狛枝前辈会预言啦,就是有点奇怪,嗯……就好像是旁观者一样呢,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狛枝前辈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置身之外的局外人。” 冷静的模样完全不像是对待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故,因为旁观,所以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轻佻态度。焦虑、慌张、恐惧、紧张……这些情绪统统没有,就像在观看一出跌宕起伏的戏剧,只是怀着某种淡淡的期待等候着接下来的转机来临。 不是质问,少年漂亮的灰绿色眼眸凝视着他,三分忐忑三分试探,水汪汪的如同什么小动物一般,是很关切的神情。 “……这样啊,原来苗木君是这样认为的啊。” 白发少年这样说着的时候,苗木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上是否出现了生气的神色,狛枝察觉到了,他眼中笑意加深。 “如果容许我厚颜无耻地将苗木君这句话当作是对我这种人的关心的话……” “就是关心啊!”他害怕被误会,急切地承认。 “噗!哈哈……”狛枝忍不住笑起来,见苗木的表情实在是太可怜了,不由干咳一声,勉强别过脸掩住唇,“嗯,那我真是太开心了。” “?” “所以说——”他慢吞吞拉长声调。 “所以说?” 糟糕了,这种可爱程度已经犯规了吧? 咕噜咕噜的,愉悦的情绪简直要满溢出来了,苗木诚还焦虑地等着坏心卖关子的某人给他一个答案,不意忽然被对方抱了个满怀,双手环绕住了腰肢,他无措地抬高双手,一头问号地被狛枝像是对待珍宝一样死搂着不肯撒手。 “放心吧,不用担心。”狛枝说,“只是这种程度而已,还远远不到能让我绝望的地步……我是不会绝望的,因为啊,我一直在注视着希望啊。” 其实不太明白狛枝凪斗一直以来的某些言论,不过,这个就是“放心”的意思了吧? 苗木诚茫然地想道。 “我也是……在那个时候一直在想着,不能放弃希望,在那种孤立无援的状态下连自己也放弃自己的话,就才是真正的自取灭亡了吧。”他眉头舒展,轻吁一口气,旋后放松地笑起来,“现在我们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嗯,真是太好了。 就好像这一次荒诞不经的离奇事故把所有的霉运都消耗一空的一样,接下来的行程顺利无比,在外的时候一定是晴朗的好天气,当地紧俏限量的热门排队小吃一定恰好能有他们的一份,在外迷路的时候能够遇到好心人的顺风车,连景区里摊贩招揽游客惯用的抽奖活动都能被他们捞到十年一遇的超级大奖。 “现在我是相信真的有幸运这种能力了……” 狛枝凪斗听见了被工作人员喷了满头礼花的苗木诚如此喃喃自语,但笑不语。 “请问两位……是情侣吗?” 他闻声一愣,顺着声音回头看去,一名工作人员友善地对他们露出笑容,暧昧的视线落在他们牵起的手上。 “是……还是不是呢?”狛枝眨了眨眼,对应声抬头的苗木弯唇一笑,“我是深爱着苗木君的哦。” “当、当然是了!” 真辛苦呢,看起来好像是个态度相当轻佻的恋人……工作人员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们一眼,也不知道他注意到了什么,忽然一笑,拿起手中的相机。 “那么,请让我为你们拍一张照片吧。” “好呀。”狛枝开心道。 “诶、诶诶等等我还没准备好——” “咔嚓。” 回到日本的第二天,狛枝接到了来自希望之峰学园的开学通知书。 因塔和集团的保荐承诺而撤销了体育馆爆炸事件的休学处分,允许他重新回归希望之峰学园,以第77期超高校级幸运的身份继续本科学业。 第17章 chapter18 私立希望之峰学园—— 集结着各领域中的超一流高中生来加以培育的,政府公认的特权学园。 坐拥几百年历史,持续不断为各界输出优秀人才的具有优良传统的学园,肩负国家的未来,以培育“希望”为目标,其学生被视作是未来的希望。 甚至有传言说,从这座学园毕业的话,人生便已等于成功。 在这座仅以邀请制招收超高校级新生的学园中,其入学资格有两项: 第一,身为现役的高中生。 第二,具备各自领域中超一流的水准。 之所以在这里重新介绍这所在世界都占据举足轻重地位的传奇学院,并非是出了什么差错的缘故。仅仅只是因为想要强调而已。 若实在是要说为什么的话,那就是……这里是希望之峰学园。 改变了他和他的未来,一切命运的转折之地。 一切都在此结缘,在此变化,就是个参与者谁都无法逃脱的巨大漩涡,绝望滋长,希望发芽。 苗木诚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一张陌生的课桌上。 安静的空间仅听得见自己忽然站起时桌椅挪动造成的响声,木腿与地板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噪音,他被这声响吓了一跳,反射性地转头四顾,心脏无预兆地跳动飞快。 是教室,除他以外没有其他人在这里,十六张桌椅整整齐齐罗列分布,他自己所在的位置也在其中。黑板上空荡荡一片,没有任何板书遗留,讲课台也干净得像是许久没有人来讲过课了一般。窗户被厚重的铁板牢固焊死,屋内仅靠室内灯提供照明,苗木诚在这种寂静古怪的气氛中感到了一种令人难受的压抑感,他慢慢地转动眼珠,对这个陌生的课室一丝熟悉感也无。 “啊嘞?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身体有一种沉重疲惫的感觉,与精神的亢奋状态微妙错位了似的,苗木抬起手臂,五指在眼前展平,他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我是谁? 苗木诚。 我在哪儿? 不清楚。 我要做什么? 当然是……呃,嗯? 记忆的片段闪回眼前,是矗立于蔚蓝晴空之下高大气派的希望之峰教学楼。为什么会想起这个画面呢,是因为他被这所学校录取了,以每一届唯一一名不需要任何个人成就与才能的条件,仅因为作为全国所有适龄高中生之中被抽选而中的幸运儿,所以被冠以“超高校级幸运”之名得到了入学希望之峰的邀请书。 那可是被誉为希望的摇篮,被所有人都向往憧憬着的梦幻学校啊。 惊喜,惶惑,兴奋,不安。 对一次性感受到了种种复杂心情的苗木诚而言,可确认的是,他毫无疑问地期待着这次机遇。 想要变成更好的自己,想要在这里抓住未来的希望,他是这么期待着的。 所以…… 所以,他接受了邀请。 凝滞的记忆在这时候变得豁然开朗,没错,他回应了希望之峰,这确实是幸运,而且恐怕是他的一生中最大的幸运了,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恐怕他在以后的一生都会为这次的错失而后悔莫及的。 然后,在那一天,开学报道的那一天,因为学校前辈兼恋人的狛枝前辈的开学时间比新入生要早一天,所以他提前回去了希望之峰,他在那天早晨与家人告别,路上还收到了狛枝发送过来的加油短讯,随后终于站在了希望之峰学园的校门前。 胸腔中涌动无限激动豪情,他一脚迈入校门——回忆戛然而止。 于此地,这间陌生的教室,他苏醒过来。 唔……嗯……呃…… 苗木单手托颌,表情严肃地站在原地沉思起来。 该不会……唔……自己是太激动了,所以丢脸地在校园里昏倒了然后被人送过来的吧? 一滴汗挂在脑后,他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啊呀,好丢人……” 这时候才发现了自己面前的桌上还有其他东西,苗木诚扫了一眼,对桌上还残留的一点口水痕迹有点难以直视,他抽了抽鼻子,掩饰性地拿起桌上的小册子。 “入学……指南?” 「欢迎来到新学园。 调整心态吧,从今往后,这个学园就会成为你们这些家伙的新世界。」 “你们这些家伙……真是高高在上的语气。”他嘀咕着,合上手册。 好奇怪,为什么这样一所学校的宣传手册会是这么简陋的模样,而且还是手写。 字里行间总有种让他特别不舒服的感觉,像是气场不合……大概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吧。 “不管了,总之现在先去找狛枝前辈……”这时候苗木才注意到挂在墙上的时钟,顿时“啊”了一声,“已经八点了!这不是新生到玄关大厅报道的时间吗?我记得我是七点十分到校的,竟然睡了这么久……”现在去找狛枝肯定来不及了,他匆匆把手册往桌上一撂,夺门而出。 按理说对这座校园是十分陌生的,苗木走出了课室,幸运地很快就找到了玄关大厅的方向,那个地方传来了学生的声音。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谈的几人将目光投向新来者,苗木诚脚步一顿,忽的站住了脚步。 好熟悉的面孔。 他知道这些人,在自己得到了希望之峰的邀请之时就在bbs的讨论版查询过他们的讯息。与自己相同而又不同的一群人……第78期被邀请入学的希望之峰新生,新一代的超高校级们。 超高校级的文学少女,腐川冬子。 超高校级的格斗家,大神樱。 超高校级的棒球选手,桑田怜恩。 超高校级的暴走族,大和田纹土。 超高校级的同人作家,山田一二三。 超高校级的风纪委员,石丸清多夏。 超高校级的程序员,不二咲千寻。 超高校级的辣妹,江之岛盾子。 超高校级的占卜师,叶隐康比吕。 超高校级的赌徒,塞蕾丝缇雅罗登贝克。 超高校级的游泳选手,朝日奈葵。 超高校级的贵公子,十神白夜。 超高校级的偶像,舞园沙耶香。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从未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银发少女,她一袭风衣,戴着黑色的皮手套,长靴过膝,阖目独自靠站在后面,一身冷淡疏离的气质。 苗木诚的目光在她的周身停顿须臾,很快视线移转到她身后的方向。 无论如何都难以忽略的不协调感……这是与他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模样。 原本是玻璃门的地方已然面目全非,重型铁门完全地阻隔了外界的通路,仔细看去似乎还是什么相当高科技的产物,门口有个带有数字键盘的操作台。 如果那是输入开启密码的地方的话,苗木抬眼看向铁门上方架设的枪械,毫无疑问枪口的位置就是在操作台的正前方啊,说不定就是代表输错了就可能被原地射杀……哈哈,这怎么可能呢? 就在苗木为自己荒谬的异想天开而发笑的时候,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 “那个……你也是今年的新生吗?”是不二咲试探性的搭话。 她比苗木还要矮一点,穿着绿色的水手服,金发金眸,相貌非常可爱,虽然是以程序员的才能而真正出名的,通常该是隐于幕后的工作者才对,但据说本人还拥有一批狂热的男性粉丝,应该与她这种小兔子一般弱气柔软的性格也有关系。 “啊?嗯!”苗木愣了一下才点头,他不太好意思地挠挠脸颊,“那个,因为我之前不小心睡着了的缘故……刚刚才在教室里醒过来,很抱歉我迟到了。” 没想不二咲闻言露出惊讶表情:“诶?你也是这样吗?” “也?”苗木困惑。 “嗯、嗯……”不二咲小心地瞧他一眼,惴惴不安地绞动手指,“事实上,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在提前来到学校准备报道的时候,忽然就失去了意识,然后在一间空教室里醒来。”哥特打扮的塞蕾丝加入了话题,她低着头把玩自己的指套,玩味地勾起唇角,“你不觉得这样的遭遇很奇怪吗?” 苗木诚当然觉得很奇怪,他觉得现在的情况奇怪透了。 为什么大门被封锁了?为什么教室里的窗户也被钉死了?丝毫无法得知外界的境况,连光线都照不进来,冷冰冰的室内灯将他们几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阴森地投映在墙壁上。他从教室来到大厅的一路上除了眼前的新同学以外没有遇到其他的任何人……原本应该在这里的老师和学生前辈都到哪里去了呢? 不明白的事情很多,他们几人面面相觑,大家都是新生,对眼前的状况俱是一头雾水。这难道是希望之峰特有的新生开学式?谁也说不准。 苗木其实是想赶快联系到狛枝的,这种心情远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迫切,一天没有见面就仿若分别许久了似的,焦灼又期待,难道就是所谓恋人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此充满了少女心的想法让他略略有些难为情,但也没有刻意压抑自己的意思。 只不过令苗木沮丧的是他没办法联络狛枝,因为他的手机似乎是落在什么地方了。 “叮、咚……铛、咚……” 架设在墙壁高处的显示屏忽然亮了起来,呈现出雪花屏闪的画面。 “咳咳,麦克风测试,麦克风测试……”从扩音器里传出一个古怪的声音,莫名的无法识出对方的性别,甚至连年龄也难以辨别,诡异的充满了令人不快的狂妄气息,“你们这些家伙就是希望之峰学园的新生了吧?”对方的问话根本就没有等待回答的意思,象征性地这么说了一句之后,很快就自顾接了下去,“毕业典礼很快就要开始了,你们全部都到体育馆集合!” “……”什么人啊? 很多人都暗自嘀咕起来。 苗木诚不记得他以前曾经听过类似的声音。 令人熟悉到心声不快的语气,就跟他醒来时摆在面前桌上的入学手册里一模一样的口吻。所以就还是什么人的恶作剧?恶作剧的水平……能够达到将学院楼的门窗全部封锁,甚至已经彻底将希望之峰这种超精英学园的新生入学式扰乱得一团糟的地步吗? “不管了,广播是说要去体育馆集合是吧?那我走了。”有几人最先受不了新生中沉默的僵持,这样嚷嚷着离开了。 “我总感觉有点诡异……” “就算我们继续留在这里,事情也不会有什么进展。”雾切响子,也就是那名才能不明的风衣少女淡淡地阐述。 其他人被她说服,大部队纷纷向体育馆走去。 “为什么这一路上都没有遇见其他的人?” 雾切闻言看了一眼苗木,他的目光看向前方,下颔收紧,无意识地蜷缩五指,眼神有些恍惚,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不是在问话,只是下意识的喃喃自语罢了。 “哈?你是说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吗?”江之岛扬眉。 “嗯、嗯。”苗木心不在焉地应道,“比方说高年级的前辈之类的……他们今天就要开始上课了对吧?不可能不来教学楼的。”狛枝前辈还说要在入学礼之后找他的…… “是不是刚好错开了?”不二咲笑道,“一楼的教室都是给一年级准备的,而且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通往二楼的楼梯被升降门给拦住了,高年级的前辈们应该是在楼上吧?” “到底是什么变态的学校会把学生用这种东西给隔离开啊,又不是监狱。”山田吐槽道。 “说不定这就是希望之峰的特色?为了培育超高校级的才能的特殊手段之类的……”桑田啧了一声,脸色有些僵硬,“感觉不太好,我可不想在一个处处被管制的地方读书啊。” “是这样吗?”苗木困惑起来。狛枝前辈从未说过他入学的时候有经历过这种事啊。 “高年级有你认识的人?”雾切忽然问。 “是啊……咦?你怎么知道的?” 很明显吧,心思都写在脸上了。雾切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有认识的人在这所学校就读,说不定就掌握了更多有关希望之峰的情报……她本来是这么考虑的,只是见苗木诚也是懵懵懂懂的模样,就知道恐怕不能指望他知道太多,于是雾切收回在他身上的注意力,转而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走在一侧的舞园沙耶香悄悄地侧过脸去看褐发少年,数次想要插入话题,但见对方一副陷入忧虑的沉思模样,踌躇片刻,终是失落地叹了口气。 这个人……怎么好像是一直在想着什么人呢?会是什么关系的人呢? 一行人心思各异地来到体育馆,令所有人都失望却又不太意外,果然在这里也没有其他的教师与学生。空旷的室内安静得有几分死寂的恐怖,他们一边走到场馆中央一边三三两两地互相自我介绍结识同学,随着时间渐渐流逝,新生间的氛围渐渐变得躁动起来。 “说是入学礼……这里根本就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人了吧?” 就在有人提出质疑的时候,异变终于发生了。 “唔噗,唔噗噗噗噗——” 荒诞的,黑暗的,狂气的,甚至是充满了恐怖的笑声突兀而来。 接下来的一切,是苗木诚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充满了无数黏糊糊黑漆漆的恶意黑泥,混乱荒谬离奇怪诞绝望,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的现实。 “欢迎来到希望之峰学园,第78期的新生们。” 出现在主席台位置上的是一只造型怪异的熊玩偶,一半是白色的微笑熊,一半是黑色的邪恶熊,就像是把两只独立的玩偶各自切割了一半然后强行拼凑起来的模样,充满了异样的不协调感,玩偶的双眼如活物一般玩味地注视着他们,宛如冷血动物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古怪视线。 “虚伪乏味的欢迎词就不再赘述,接下来,你们这些家伙就将迎来在这座学园里的共同生活,期限啊,如果说期限的话,那就是——没有期限。” “喂,你什么意思?我们可是希望之峰的新生啊,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我们可不是囚犯啊!” “没有搞错哦。”黑白熊窃喜似的噗噗笑起来,“你们没有听错,大家以后都要在这座学园里共同生活了哦。” “什么?” “想要出去吗?是吧,果然啊,在知道自己不能出去的时候就会突然很想出去了吧?其实也不是没有哦,想要离开这座学园的方法——”它恶趣味地拖长了声调,就在所有的学生就算不情愿也没办法地将注意力集中在它身上的时候,小人般志得意满地将后面的话语说了出来,“只要你们当中有一人杀掉其他的任一名学生,就能从这所学园毕业,然后离开这里。” 那只古怪的玩偶似乎在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看他,苗木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寒冷刺骨,这种感觉不但来源于黑白熊的恶意,还有在它话声落下时瞬间紧绷起来的同学间产生。 “开、开玩笑的吧?” “才不是开玩笑呢!”黑白熊可爱地歪着头,“手段不限,无论是咒杀毒杀绞杀……认可可以杀人的方法都是允许的哦!” 这种说法也太过随意和荒谬了,仿佛在它的口中一个人的性命只是什么微不足道的的东西罢了,它就像是在推销什么活动商品一样兴致勃勃地向他们催促着赶快进行自相残杀。 “混账!谁会让你如愿啊!”大和田听不下去了,冲上前对着黑白熊挥拳,它冷静地站在原地不动,在掐住脖子被举起来的时候还有闲心谈笑风生:“哎呀,不可以对校长使用暴力,这可是违反校规的哦。” “快放开它!”雾切忽的露出慌乱表情。 “啊?”大和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照做了雾切的指令。 黑白熊被抡飞到空中,它忽的发出猖狂大笑,在半空中炸成一团火球。 “唔噗噗噗噗,这就是你们反抗我的下场——!”从讲台后再度跳出的一只黑白熊如此洋洋得意地说道。 火热的巨浪掀起了额前的头发,浓郁的硝烟味直冲鼻腔,爆炸的余烬在众人沉默的注视中渐渐飘落于地,大家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脸色渐渐发青,议论消失了,喧闹也消失了,有些麻木地注视着黑白熊大笑的模样。 …… 希望之峰,是这样的学校吗? 不正常……这根本就不正常。一直以来,每年从希望之峰毕业的学生有多少?那些人就算是在校就读也从未离开过公众视野的啊,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啊。 完全意义不明,这就是狛枝前辈一直以来就读的学校吗? 突然被这个名字刺激到了神经,苗木诚就像被冷水泼了一身一样瞬间从混沌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啊对了,黑白熊,我想问你个人……人呢?” “已经走了。”雾切淡淡地说。 褐发少年肉眼可见的萎蔫下来。 “事到如今你还有关心别人的余裕吗?”雾切看了他一眼,“先把眼前的危机搞定才是要紧事。” “嗯……说的也是啊。”虽是这么说,但是担忧的情绪是不会因理智而发生转移的。 雾切转头看向从窗边走来的大神樱并朝日奈葵两人,她们对她默默地摇了摇头,不出所料,果然是仅靠暴力手段没法从这里逃脱啊,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正待再说什么的时候,另一边贵公子的十神白夜又与暴走族的大和田发生了冲突。 一看就是气场不合的组合……她正想着,苗木已经冲上前去了。 “你们冷静一下,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啊!” “哈?你这小子是想对我说教吗?” “砰!”雾切闭了闭眼,不二咲发出一声泣音。她再睁眼的时候,被大和田迎面揍了一拳的苗木诚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暴走族似乎也有些错愕的样子,像是没想到这小子如此不经打。舞园慌乱地挤开大和田跑到苗木身边,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身体。十神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嗤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回过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意识在陷入黑暗的时候,苗木诚做了一个梦。 一个……与现状截然不同的梦。 他是希望之峰的新生,怀着对这所学园的无限憧憬踏入校门。 这里有全世界最优秀的师资与学生,有最光明的前景与未来,还有与他拥有相同的才能、他最喜欢的狛枝前辈。 蔚蓝浩瀚苍穹之下,洁白的鸢鸟展翅腾飞。 一如他飞扬的心情,对未来充满希望。 …… 第18章 chapter19 “欢迎来到希望之峰学园,苗木君。” 结束了入学式,从体育馆走出的苗木诚闻声抬头,迎面走来的是面带微笑的白发少年。 “狛枝前辈!”他惊喜地唤出来人的名字。 与两人之前相处时不同的是,此时的狛枝凪斗换去了他那风格颇为时髦不羁衣装,规规矩矩地穿着希望之峰的学生制服,整个人沐浴在温柔的晨光下,不可思议地给了苗木另一种不太一样的感觉。 怎么说呢,更类似于朝气蓬勃的那种……充满希望的学生气质? 嗯,说起来把这个开场白的“苗木君”换成“同学们”,就跟方才在仪式上讲话的校长先生一模一样了嘛。 他莫名的有些想笑,在狛枝露出一丝疑惑表情的时候又觉得自己这揶揄不太厚道,不太好意思地眨了眨眼,自以为毫无破绽转移了话题:“抱歉,我让前辈久等了吗?” “怎么会?”狛枝看着他,几乎是不假思索道,“因为是苗木君,所以无论是多长时间的等待都没关系哦。” “……诶?”褐发少年的脸颊忽的浮现一抹红晕。 等、等等。 怎么忽然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了? “光是能在在这么近的距离注视着苗木君就足够让我感到高兴了,更别提还有这个荣幸能混进场馆旁观苗木君来到希望之峰学园的入学礼……” 咦——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学长你竟然混进来了吗? “这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重要场合,就算是我这种微不足道的人也不想错过苗木君人生中这么重要的一幕。”狛枝正色道,握住了一脸汗颜的苗木的双手,“如果是苗木君的话,一定能够凭借这次入学的契机踏上充满了希望的人生道路,光明的未来就在前方等着你……” 不不不不,虽然自己暗地里曾经也这么想象过,但是这不是个人的妄想吗?每个人都会有过的对未来的妄想吗?现实里真的把这种话说出来未免也太羞耻了吧? “……我会协助苗木君的希望大放光彩哦,不,应该是请务必让我成为达成你的希望的垫脚石……” “喂,苗木,这是你认识的人吗?”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晕乎乎的褐发少年反射性的一僵。 “看校服应该是高年级的学长?” “呜哇,果然是真人不可貌相哒呗,看起来这么不起眼的苗木亲竟在开学的第一天就认识了希望之峰的前辈——” “噗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肉麻对话啊,简直是超——绝望级的羞耻y……真不是什么新发明的令人羞耻致死的公开处刑吗?” 狛枝的话在其他人出现的时候就停了下来,他的目光从脸颊红扑扑的苗木身上移开,视线落到他身后走出的希望之峰新生,露出一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你们好,各位就是78期的新生了吧?我的名字是狛枝凪斗,是77期的学生,请多关照。” “这话该是我们来说才对!”石丸标准地九十度鞠躬,“我的名字是石丸清多夏,是78期的超高校级风纪委员,还请前辈多多关照。” “哈哈,石丸君不必那么夸张啦。”狛枝轻松地笑着连连摆手,“这样我可是会于心不安的啊,我这种不值一提的小卒不值得被如此才华洋溢的超高校级这般郑重以待的。” “没有这样的道理!” 石丸看起来很想反驳的样子,不过朝日奈忽然把他挤到了后面,运动风少女好奇地看着苗木与狛枝两人,毫不掩饰自己想要八卦的双眼。 “呐,呐,狛枝前辈和苗木同学是入学前就认识的朋友吗?这么有缘啊,朋友一起进入希望之峰学园了吗?” 斜后方传来一声轻笑。 “朝日奈同学恐怕是误会了吧?”出声的是一名打扮得华丽精致得令人目眩的哥特少女,拥有超高校级赌博师名号的塞蕾丝缇雅罗登贝克,她以袖掩唇,连缀着层层蕾丝的衣摆优雅地垂落而下,微微弯起的殷红眼眸流露出暧昧的神情,“就算是读空气也会懂的吧,狛枝前辈和苗木同学是不是寻常朋友这种问题……你看,就连那边社恐病晚期的腐川同学都看出来了哦。” “看、看什么看……!不要看过来啊!”突然被瞩目的文学少女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连连倒退了三步靠到墙边,阴沉的视线透过镜片凝聚过来,她颤抖地指着狛枝拔高声线:“说、说的就是你们,该死的现充……你们一定是在心里嘲笑我吧!在嘲笑我长得丑还独身一人什么的……你们一定是这样想的!” “不是!我才没有。”苗木很委屈了。 “啊哈哈,那个……腐川同学可能对我们有什么误会……”白发少年苦笑着说。 两人摆手的模样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连那两双相似而又不同的灰绿色眼眸都带出了默契的意味,有无奈,有苦恼,但没有分毫逃避和遮掩的意味。 “现、现充?!”深受当代宅文化熏陶的超高校级同人作家率先对这个关键词作出了反应,山田的圆眼镜飞快闪过一道白光,“哼哼,竟然还是耽美版的现充什么的,我才不会认输呢,二次元赛高!我才不会羡慕三次元的人类!” “……”我的新同学们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怪人啊。 苗木无言地看着他,连和狛枝的关系被人轻易看出来的害羞都省了,竟然久违地感到了一阵无力。 “没关系哦,我和苗木君在一起非常幸福,不需要别人的羡慕呢。”狛枝笑眯眯的一句话貌似给了山田非常沉重的打击,他青着脸倒退了三步,然后掏出了一本封面可疑的绘本,一个人流着泪沉浸到自己的世界去了。 “……诶?狛枝前辈和苗木君是恋人吗?”迟钝的朝日奈葵后知后觉。 “嘿——”江之岛盾子,以超高校级的辣妹之名入学希望之峰学园的美貌少女露出不怀好意的揶揄神情,她微眯起妩媚双眼,若有若无地挑逗道,“真让人遗憾啊,像是前辈这样的人竟然已经名草有主了,比起香软的女孩子你更喜欢可爱的男孩子吗?” “不是我个人的偏好哦。”他的声音近乎叹息了,“爱是不分性别的,完全不讲任何道理,当然就算苗木君现在变成女孩子了也不会介意……” “介意的是我吧喂。”苗木大囧。 “好甜,真的好甜啊。”江之岛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她看起来很向往这种说法,“真是虔诚呢,就像是信徒一样……” “那、那个……苗木君。” 新生们之中一直沉默着的蓝发少女忽然抬起头来,看向褐发少年。 舞园沙耶香,超高校级的偶像,也是与苗木同在一所初中三年的校友……他曾经憧憬过的对象。 “苗木君还记得我吗?我们曾经在一所中学就读的。”她微笑着问。 “当、当然。”苗木有些受宠若惊,“你可是超有名的人气偶像……我想我们学校不会有人不认识你的。”他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说。 “……这样吗?”她听了这话似乎没有太多高兴的意思,自顾喃喃起来,“苗木君认识我,但是我连苗木君有恋人的事情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错过的呢?因为她一直太过专注于舞台的缘故吗?还是因为她一直犹豫踌躇的缘故吗?要是能在毕业前把自己的心情说出口就好了……这样想着,不甘心的心情都要满溢出来了。 “嗯?舞园同学你在说什么?”苗木没有听清。 “啊,不,没什么。”她摇了摇头,过了一会,眉宇间露出一丝不服输的情绪,侧过头望向苗木身侧的狛枝,“前辈……我能冒昧问一下您的才能是什么吗?” “幸运。” 狛枝也在看着她,很难得,这一次他没有用上任何自谦自贬的话语来形容自己,更没有用任何夸赞的言辞褒扬他向来欣赏推崇的超高校级,而是心平气和地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 “最善于抓住机会的……超高校级幸运。” 苗木诚醒来得毫无预兆。 脚腕的位置传来冰冷的凉意,沿着腕骨的地方蜿蜒而上。 眼前似乎还是梦中入学式时候的场景,同为新生的同学们与狛枝前辈都在身边,他精神恍惚地盯着天花板,意识飘游……直到寒冷的空气侵入了被窝,苗木忽然哆嗦了下,抓住了从衣摆下面摸到腰腹的手指。 “谁……谁?”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沙哑模糊,温热的气流自身后溜进耳窝。 “真是无情啊……”似爱似怨的语气,“苗木君,你已经彻底把我忘记了吗?” 第19章 chapter20 狛枝凪斗的手非常冰冷。 很像是在寒冷的雪天里行走了一夜的状态,手指是僵冷的,被苗木握住以后他就连曲动指节也不能,温暖的掌心贴在手背的位置,沁凉的感觉刺激着神经末梢,渐渐的有一种温度被掠夺走的错觉。 他……为什么在发抖呢? 苗木动了一下,被误解成是意欲挣脱的信号,原本只是虚揽腰部的手臂忽的一紧,身体贴合得紧密无缝。 “狛枝、狛枝前辈?”毫无血色的脸颊贴了过来,他冷不防被冻得一哆嗦。 “……嗯。”柔软的头发钻进颈窝领口,对方微不可查地迟疑了一瞬,才低低应了一声。 苗木诚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整个人被狛枝从身后抱住,他动一动都会被更用力地束缚,只好一头雾水维持现在的姿势。 肚子被捂得有点凉啊…… 身体还有些刚睡醒的燥热软绵,脑袋也被无法理解的情况弄得很懵,首先反馈到意识里的是当前最直观的感受。 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的光度,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把掌心覆盖在狛枝的手背。 唔……嗯? 说起来,这是哪里来着? ……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破碎的思维拼拼凑凑总是不成形状,眼前仿若还是入学式时候的狛枝前辈与新同学们交谈甚欢的情景,所以说现在已经是入学式结束的时候了?他的记忆好像被人硬生生抠挖出了一块,无论如何绞尽脑汁,印象中戛然而止的一幕也再也想不起了后文,只剩下一片令人无措的空白。 这不是他的家,也不是他任何熟悉的地方。苗木诚的目光慢慢移转,忽的停留在悬挂墙壁上的显示屏幕上。 这是…… 几近漆黑的显示屏上隐隐可见待机屏幕上微弱亮起的校徽纹章,这世上只要是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绝对不会错认的一个图案,象征着全世界最具天赋的人才摇篮——希望之峰学园的校徽。 所以说,这里是希望之峰的学生宿舍?为什么自己会突然从这里醒来呢? 入学式之后的事情……发生了什么? 腰间的手臂存在分明,呼吸声缓缓拂过耳畔,另一个人的气息笼罩了全身,是狛枝前辈身上的味道,苗木的脸色一点点变红,潜意识里感到了紧张。 “我……”他张口,混乱的思绪碎片中忽的闪过一个黑白熊的形象,他表情僵住,脑袋剧烈地疼了起来。 希望之峰入学式? 不对……! 「唔噗!」 校长的致辞和新同学之间的初遇? 「唔噗噗噗噗噗噗!」 哪里……有什么地方不对……! 「从现在开始,你们这些家伙就要永远永远——无期限地留在这所学园里了!」 充满希望的开端。 「想要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哦,条件只有一个:只要你们自相残杀就好了!」 命运的转折点。 逼真梦境与荒诞现实之间骤然裂开一道隔阂,记忆的碎片掀起风暴,一幕幕飞快闪回眼前。 死寂的校园,封锁所有门窗的铁板,古怪的玩偶校长,无处不在的监视摄像头,比起学校来说更接近于全封闭的牢笼空间,他们看不到头顶的天空,亦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压抑的氛围如同无形无质的毒药,逐渐侵蚀着理性的思维。 “……绝望的学园……自相残杀……” 狛枝发现苗木的手指神经性地痉挛了一下,他被他口中无意识喃喃的某个关键词刺中了精神,唇角弯起一抹异样的弧度。 手指应该是很想使力的,但又狠狠地克制住了伤害到对方的可能性,僵持在原处,手背上浮出些许青筋。 噗哈。 好高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好了!太棒了!这件事竟然真的发生了!真不愧是那个人啊,竟然真的搭建好了能够让希望发挥最大光芒的绝赞舞台!那苗木君……苗木诚……只试想了一下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就兴奋得血液沸腾滚烫,炽烈的热度穿透半透明的肌肤,苍白的脸颊到脖颈都渐渐浮起了淡淡的粉色,手指激动到颤动得近乎痉挛的地步。 苗木倏然打了个冷战,蓦地回神。 “狛、狛枝前辈,你很冷吗?”他注意到了他不太正常的动静。 莫名躁动的空气寂静了一瞬,耳边传来对方的声音。 “……嗯,有一点哦。” 简单却坦率的回答,只是尾音压抑不住的微微颤抖,有意无意地平添几分令人脸红心跳的魅惑气息。 “呐,苗木君。”狛枝用撒娇的口吻唤他的名字,黏黏糊糊的语气,不是年长者的宠溺语调,也不是温柔可靠的那种,声音沾满了蜜糖似的,完全就是恨不得彻底溺死在爱河里的甜蜜叫法,甜得叫人心慌意乱。 “帮我热起来吧,呐,好吗?” 视野一晃,狛枝的脸孔出现在上方,精致的五官勾勒出俊美的轮廓,一贯温柔的微笑表情中掺杂了丝丝诡谲的气息,那双灰绿色的好似能够看透人心的双眼深处沉淀着什么让他看不懂的深意。 那目光暗沉得令人心惊,幽深漆黑到了极致,反而透出一股诡异的灼热来,似乎叫人多看一眼都会万劫不复似的。 未等苗木反应过来,狛枝便率先阖目吻住了他微启的唇瓣,探手伸到外边,扯起被子将两人完全盖住。 “唔!呜嗯……” 黑暗的学生宿舍,嘀嗒行走的时钟旁是安静的监视摄像头,并非是寻常的安静夜晚,有些模模糊糊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房间中甚至无法通过电子设备传递的,就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被子而且还刻意压低的声音暗暗浮动。 持续了良久,直到闷窒的环境中都充满了一种浓郁的味道。 第20章 chapter21 “咔嚓……咔嚓咔嚓。” 让人忍不住皱眉的噪声。 “咦?门锁打不开……” 狛枝疑惑的声音。 有点吵……苗木发出一声模糊的嘟哝,烦恼地翻了个身,把被子拉高了一些,蒙住耳朵。 身体很沉,尤其一些地方酸酸软软,他整个人陷在被褥里,连眼皮都懒得睁开。 过了片刻,背后的床铺略微下陷,狛枝的笑声钻进耳窝:“哈哈,苗木君是女孩子吗?” 女、女孩子是什么鬼…… “别闹我了啊,狛枝前辈……”他默默往被窝里缩了缩,闭着眼吐槽,“我是什么性别你还不清楚吗?” “嗯,说的也是。”回答的口吻竟然有点遗憾的味道,“苗木君要是女孩子的话,以后就可以姓狛枝了呢。” 苗木黑线压顶,郁闷地抓住了他不规矩探进被窝的手。 “不、不要了……”他累得恨不得睡死过去,有些委屈地求饶,“前辈别老是欺负我啊。”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最后的印象就是狛枝忍俊不禁的笑声。 “叮、咚……铛、咚。” 苗木诚慢慢地睁开双眼。 “各位同学们,早上好哦!”在头顶响起的声音一如既往显得异样的乐观和爽朗,分不清男性亦或女性,也分不清老年人或是年轻人的轻松口吻,通过夹杂着电流噪声的广播传到耳边,“已经早上七点了,该起床了!今天也干劲满满地努力吧!” 屏幕里的黑白熊如是说完,就关闭了广播。 “……什么情况啊,狛枝前辈你知道吗?” 苗木诚盯着待机状态只显示出希望之峰校徽的黑色屏幕。 意料之外的,没有回音。 “狛枝前辈?” 他猛地起身,身体上微妙的不适迟了一刻才传到感官,苗木顿了一瞬,看了一眼房间天花板角落安装的摄像头,慢吞吞地掀开被子。 没有黏腻的感觉,衣服也好好地穿在身上,除开某些隐秘的感受,就像他只是昏睡到现在才醒来一样。而且除了自己以外,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在。 床脚放着一只使用了一些的清洁纸卷,房屋中央的圆桌上摆着一把写着“苗木”的钥匙,在旁边的墙壁上贴了一张黑白熊留下来的通知,说是给男女新生准备了不同的可以作为凶器的物品,还有夜时间浴室不供水、女生宿舍的浴室房门带锁之类的规定云云。 他把通知揭下来撕掉,塞到空垃圾桶里。因为有些在意之前狛枝曾经说过的话,他查看了一下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是包装完好的工具盒。 男生的工具盒,很正常啊,虽然不打算用这种黑白熊居心不良准备的东西就是了…… 床头柜上面放着一个留言板,但是上面没有留下任何字迹,苗木有些失望地呼出一口气,这才注意到时间。 7:15……方才黑白熊是说已经早上了?昨天经历过那场莫名其妙的开学式,然后被大和田同学打昏,然后做了个没有黑白熊存在的美梦,晚上醒过来的时候又……然后就睡到现在才醒。 在意识到自己近乎睡了一天一夜之后,肠胃后知后觉地发出了抗议。 “啊——好饿。” 先去洗把脸然后出去找食物吧。苗木握住浴室门把手:“咦?转不动?”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奇怪了,能上锁的应该只有女生宿舍才对的……” “唔噗噗,苗木君遇到困难了吗?” 仿佛欣赏够了苗木在门前束手无策的窘状,黑白熊无预兆地出现在他身后,两只熊掌捂着嘴不断发出窃笑。 “呜哇!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褐发少年吓得后跳一步。 “这个问题不重要哦。”黑白熊可爱地歪了歪头,看起来无辜得不得了,用特别纯洁的语气说,“说起来,苗木君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呢,身手意外地敏捷呢。” 它在少年脸颊涨红的时候又噗噗窃笑起来:“啊~真好呢,真好的表情呢,如果拿来排行的话,苗木君脸红的卡哇伊姿态一定可以位列希望之峰杀必死画面top3之中了,不论女生还是男生看了都会忍不住兴奋起来的吧?” 苗木:“……” 他一头黑线看着黑白熊自顾沉迷表演,一边发出下流又夸张的喘息声一边扭动着腰说什么“要喷出白色棉花”之类的话,槽点实在多得数不清,别说什么被打趣到尴尬了,他连生气的冲动都丧失了,只剩下脱力。 “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无聊的话题的话,就不要打扰我了。”他没好气地说。 “唔?无聊的话题?”黑白熊眨了眨眼,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他,声音忽的高昂起来,“呐呐,苗木君,你觉得,什么才是有趣的话题呢?” “……” “是你们必须要在这所学园无期限共同生活的理由?还是苦恼着该选哪个不顺眼的家伙干掉的问题?噗噗噗,还是说……你在担忧着其他的什么问题呢?” “黑白熊。”苗木诚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缓缓握紧了手指,“你不可能是希望之峰学园的校长。” “吓?!” “希望之峰学园是名扬世界的精英学园,亦是被政府赋予了极多特权的人才摇篮,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向社会各界输送最优秀的人才,很多人都说只要进入这所学校就相当于人生成功了一半……”苗木诚平铺直述地念着希望之峰的介绍词,垂下眼看他,“多年来一直稳定运营的超精英学校,而且也是一直备受外界瞩目的学校,无论我怎么去想,都不可能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哦?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苗木诚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和控制你这个机器人的幕后黑手是怎么把希望之峰的新生囚禁在这里的,不过看在我们都没有能力反抗你们的控制的份上,你也是时候该坦白了吧?不要再提什么学生校长的荒唐说法,说实话,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唔噗噗,你说我把你们囚禁在这里的目的?”黑白熊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真是奇怪啊,可爱的苗木君竟然说出了囚禁这种可怕的字眼,令人害怕,我害怕得弹簧都要抖出来了呢。” “……不要转移话题。” “才没有转移话题,我可是以诚实的美德出名的熊呢。”黑白熊跳到苗木脚边,竟然开始抱怨起来,“真是的,现在自私的年轻一代越来越不能理解别人的好心了。我明明已经提供了离开的方法了,都是你们这些家伙自己不好啦,自己把自己关在这里……” 离开的方法? 「只要你们当中有一人杀掉其他的任一名学生,就能从这所学园毕业,然后离开这里。」 “说到底,我其实是很期待你们的哦。”黑白熊喋喋不休地说着,仿佛这样就能把他恼人的话语根植于听者内心一般,用着耐心快耗尽了一般的推销口吻,“你们赶紧动手啊,很简单的事情吧,我比任何人都渴望有人能够顺利毕业呢。” 毛骨悚然的寒意一瞬间窜遍全身。 “开什么玩笑……没有人会让你如愿的!”想到黑白熊差点在大和田手上爆炸的前车之鉴,他咬了咬牙才克制住动手的欲望,“你背后的幕后黑手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个呀——”它慢悠悠地拉长了声调,斜着眼瞧着苗木,“谁知道呢?” “……” “唔噗噗,说不定是你已经见过的人呢?对吧,你心里说不定已经浮现出可疑的人选了吧?是那个连名字都不愿意透露的人呢?亦或者是那个过去成谜才能成谜的人呢?还是说……是那个本来不该出现却出现了的人呢?噗噗噗,究竟是哪个让你觉得不对劲的人呢?” 它神神秘秘地用双手捂住嘴,一双黑不见底的小眼睛窥视着他脸孔上每一丝的表情变化,滑稽的语调陡然变得恐怖起来。 “说不定杀掉那个人以后,这场充斥着绝望与恐怖的自相残杀游戏就会停止了呢?真好啊……这下子,苗木君就能一劳永逸地拯救大家,成为大家的希望了呢。” 第21章 chapter22 噗通、噗通。 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倏然窜过脊骨,苗木诚在黑白熊饱含恶意的目光下整个人如被冻住了似的,他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血淋淋的,血水咕噜咕噜地流淌及至四肢百骸,腥稠冰冷黏腻,双脚沉重得如灌了铅一般。 眼前面对的好似不是一个单纯的个体,而是某种漆黑的扭曲的病态的意志,令他心理上生理上一致的……反感作呕。 “呐呐,苗木君,为什么不去怀疑呢?是没想到吗?不会这么笨吧?那是不敢吗?因为害怕得到不想得到的答案?” “……” “那么……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与其在互相怀疑中丑陋地互相背叛,不如怀抱着信任幸福地溺死……某个人这样说过哦,为了他爱到‘绝望’的‘希望’。” 舞园沙耶香踌躇地站在宿舍区的走廊口。 “早安啊,舞园。”朝日奈活力满满地招呼了一声。 “哦……啊,早安,朝日奈同学。”她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连面上一贯的甜美微笑都透着心不在焉的讯息。 “舞园同学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呢?”朝日奈好奇的目光从她移到身后的门牌,“苗木……啊,对了,不知道苗木怎么样了,昨天被他不小心卷入了大和田和十神的冲突,后来被大和田揍了一拳吧?” 舞园轻轻嗯了一声,眉染愁绪,担心地说:“苗木君从昨天早上一直昏睡到了现在,本来我以为他晚上会醒来的,但是按了门铃里面好像也没有回应,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一直没有回应?”朝日奈眨了眨眼,忽的面露惊吓,“等等,苗木看起来那么瘦小,不会是被大和田一拳打死了吧?” “诶?!”舞园脸色发青。 “不可能的。”大神樱从朝日奈的身后走来,平静地说,“以大和田的腕力来说,他那一拳的力量远不足以达到能杀人的地步,吾当时也在场,判断不会有误。” “这样啊。”朝日奈松了一口气。 “但是,按理说苗木的确不应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醒来。”大神樱继续平静地叙述。 “果然还是出了什么事吧?!”朝日奈又提起一口气。 舞园咬了咬唇,她猛地回身冲到苗木房门前,手指握住门把转动,和昨晚一样,门被锁了,但昨天早上把他送到宿舍的时候大家明明没有锁门的—— “这里是自相残杀的学园哦,只有杀人者能够毕业。” 黑白熊的话语自回忆深处浮现,她瞳孔微微收缩,种种可怕的想象倏地飘过脑海,紧握门把的手指骤然用力到筋络崩起的地步。 不、不可能的。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么荒谬的事情……就像是开了过火玩笑的恶作剧而已,不可能有人被教唆自相残杀就会照做的,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就算达成条件毕业出去了,等外界把大家解救出去,那个人的恶行也会公布于世。 不可能做这种自断后路的事情的。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怀疑的心情依旧如疯长的藤蔓一般渐渐吞没了少女的理智。 她不假思索地扑上门前,在抬起手捶打房门之前脸上闪过一道犹豫的神情。 万一…… 万一真的有人下手了—— 苗木君还在里面吗? 只有苗木君在里面吗? 不要怕,朝日奈同学和大神樱同学就站在我的身后。 但是她们真的可信吗? 有人达成毕业的条件的话,被剩下的我们会迎来什么样的遭遇呢? 不可名状的恐怖,源自未知的恐怖与内心窃窃私语的杂音,她的手指神经质地痉挛了一瞬,握拳砸门的手突兀僵持在半空。 “咔哒。” 就在这时,紧闭了一夜的门扉无预兆地打开了。 “啊嘞……呜啊!舞园同学?”一走出房门就差点被一拳打个正着的苗木吓了一跳,神情惶急的蓝发少女还维持着前倾身体的姿势,他瞪圆了眼与她错愕对视,就见舞园的眼底飞快地泛起了楚楚可怜的泪光,整个人来不及止住势头地摔向了他。 在朝日奈和大神的面前,褐发少年措手不及地被蓝发少女扑倒在地。 “砰!”身体与地面相撞。 他小小的痛呼了一声,难受地皱起了脸。 “就算只是普通高中学生的身体素质,这样的表现未免也太脆弱了。”大神樱客观评价了一句,关切道,“苗木,你腰不好吗?” “……我、我好得很啦!” 苗木诚立刻收起呲牙咧嘴的痛苦表情,涨红了脸大喊道。 只、只是有点酸而已,这也是有理由的。他眼神游离。 “太好了!苗木君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舞园带着哭腔欲要拥抱他,但对方立刻惊吓地双手搭在了她的肩头,温柔——但不容置疑地扶着她站了起来。 “我是没事啦,只是休息的时间久了点而已,让你们担心了真是抱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目光透出一丝关切的意味,“倒是舞园同学没问题吗?我看你好像有点疲惫。” “我没事……” 舞园收回手,她小心地把自己失落的心情收拾好,顿了一下,重新换上温柔的笑脸。 “不好意思,刚刚真是失态了。苗木君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对了,等下我把昨天大家一起探索校园的结果告诉你吧,还有石丸君说了希望大家每天参加早餐的聚会,现在时间也快到了……”急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的语速较寻常快了许多。 “其实也没什么发现啦。”朝日奈补充道,她耸了耸肩,“结论就是我们被困在这里了,通往二楼的走廊被铁栅栏挡住了,玄关大厅的出口被那个莫名其妙的铁门封锁住,这里除了我们15名新生之外没有也其他人的样子,完全一筹莫展啊。” “雾切找到了学园一楼的地图。”大神樱看了他一眼,“你有兴趣的话,等下可以向石丸要来看。” 好的,谢谢!”褐发少年拘谨地说。 他似乎还在困扰,说完便沉默了下去,思索了很久,才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真的只有15人……吗?” 她们以为他又想到了昨天早上那个荒谬的入学式才变得消沉,朝日奈想了想,也惆怅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才会发现这里的异常,不过,应该不用太担心,反正警察一定会来解救他们的……吧? 她半是忧虑半是自我安慰地想道。 苗木诚心里压了很多事。 他的入学,本就不同其他超高校级的学生那般理所应当,现在往回看,从收到入学通知书以来自己所遭遇过的事情,幸运与不幸纠葛不清,桩桩件件,几乎可称得上是无一不与异常到诡奇的展开挂钩。若是说这是身为“超高校级的幸运”的宿命的话,那他过去十五年来的普通生活又该如何解释呢? 这不像是“运”,反倒更像是突然出现的“变数”扰乱了命运的轨迹。 这样想来,一直在众人口口相传中被神化的希望之峰学园,其存在也犹如蒙上了一层神秘而阴森的浓雾。自己被抽选入学是否真实?这一切是否在最初就是什么人酝酿的阴谋?苗木诚在心中打上了无数个鲜红的问号。 莫名其妙在校舍中醒来,就被要求和同为新生的同学们玩互相猜忌的自相残杀游戏,任谁都会慌乱无措,下意识怀疑一切的真实性。 入学是真的吗?学校是真的吗?校长是真的吗?同学是真的吗?自相残杀是真的吗? …… 狛枝前辈是真的吗? 迄今为止还没有被除自己以外任何人发现了踪迹的狛枝前辈,他目前是在什么地方呢?他是一开始就被困在学园里,还是通过其他什么手段瞒过幕后黑手溜进来的呢?不能一昧地去怀疑,这样会正中黑白熊下怀的,也要考虑其他好的可能性。之前黑白熊的言辞至少暗示了他已经知晓狛枝前辈身处这所学园,那么接下来他到底要不要向其他人坦白狛枝前辈的存在呢?可是在这种情况下直说的话一定很难不被怀疑的吧? 他一向认为自己不太擅长思考这种太复杂的事情,如今更是苦恼得头都要痛了。 人总是最倾向于相信自己最亲近的人的,他不想被黑白熊的挑拨离间动摇立场,但是狛枝前辈为何什么都没说清楚就消失了呢?他纠结。这是信任自己还是不信任自己的表现?好迷。 早餐过后,众人四散。虽然他们昨天共同结束了所谓“希望之峰学园入学式”,但这显然与寻常的入学式不同,黑白熊定下的校规并无任何与学习相关的条例,更别提这座学园根本没有任何教师的影子,于是有的人如塞蕾丝一般就寻个地方消磨时间,有的人不放弃四处寻找离开学园的线索,也有人对其他人都抱有怀疑,成日就把自己关到宿舍里,非不得已绝不出门。 封闭的校舍安静得可怕。 诺大的空间本应是规划给许多师生用以日常的校园生活,如今只有15人四散活动,人一不说话就显得四周空旷死寂得令人窒息。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很少有人能一直维持乐观平和的心境。 苗木就是例外。 这大概是唯一能令他稍感自豪的优点了,就算是这种恶劣的环境中,他还苦中作乐地想着起码目前同学们都对自相残杀这种事非常抗拒,学校的食堂里不愁吃喝,他也有地方住,至少生理上没受什么实质性的虐待,而且喜欢的对象看起来也平安无事……排除那些令他困惑的疑团,其实当下并无任何会把他和其他人逼到绝路的事情。 “不可以因为信任就松懈了保护自己哦,苗木君。”少女略显严肃的声音传入耳畔。 “诶?” 苗木对舞园忽然说中了心事而感到惊讶。 他把自己想的事情说出来了吗? “没有说出来哦……是因为我有超能力。”她瞧着褐发少年瞪圆了眼,忽的弯弯眼眸,“开玩笑啦,只是直觉而已!因为苗木君看起来就非常好相处,我有点担心你会因为太过信赖什么人而被陷害。” “这、这样吗?”他无措地挠挠后脑。 “毕竟大家在这之前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们现在都被迫关在这种地方,不可以放下防人之心,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啊。”舞园微笑着凝视着苗木,沉默了半晌,忽然说,“说起来,我之前都没意料到苗木君也会进入希望之峰学园。” “嗯,是啊,因为我很普通嘛。”苗木诚很坦然地说,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舞园摇了摇头。 “但是我很高兴。”她说,“因为我终于有机会可以向苗木君搭话了。” 他愣了一瞬。 “我等待了很久,为了寻找可以和苗木君搭话的机会……从中学时代一直等到毕业。”舞园轻轻地咬了咬唇,白皙脸颊浮起一抹红晕,“你可能不记得了,国一的时候学校水池里曾经飞落了一只迷路的鹤,那时候作为饲育委员的我一直手足无措,是你去放飞了那只鹤的。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开始关注你了,只是各种机缘巧合,加上作为偶像的工作非常忙碌,直到毕业都没找到机会和你搭话。” 她说着就有几分怅然。 见苗木诚犹是难以置信的模样,舞园“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苗木君,虽然很突然,但是我能冒昧问一下吗?”她带着三分期待三分羞赧地瞧着他,“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若有似无的窥视感倏然变得存在鲜明起来,热火烧灼一般的温度,寒冰凝结一般的刺痛,有如附骨之蛆缠绕而来,穿透了空间与物理的隔阂,黏腻地舔舐着脊背。 第22章 chapter23 漆黑的身影与虚妄的残像,在本能察觉到了什么的时候就蓦然闪过脑海。 如梦似幻得宛若心魔丛生的迷梦曾经困扰了苗木诚很长一段时间,出现也出现得毫无预兆,消失也消失得杳无痕迹,便让人想去追溯也不得其法。在有意无意不去回忆的情况下他以为自己很快就将这段有些难以言说的记忆彻底遗忘,但现实之所以是为现实,就是作为与人们一厢情愿的“我以为”截然不同的客观存在。 完全没有忘记。 美丽动人的蓝发少女还在眼前,攥着手指,紧张又羞怯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苗木站在原地,人还在这里,精神却不受控制地分散了思绪,他勉强自己定了定神,唇瓣微张:“我……” 好奇怪,怎么突然想起那件事了? 才发出一个音节,他就莫名其妙地顿了一下,回头一看。 走廊的转角口,有个绿色衣角露在外面。 有个人在那里。 绿色的衣服,绿色的……新生中有谁是绿衣服的吗? “那个……苗木君,你怎么了吗?”舞园等了许久也没有后续,她奇怪地问出声。 “不好意思,抱歉,我忽然有点急事……”褐发少年语焉不详地含糊了片刻,歉意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犹豫地转过身,“下次再聊!” “诶?” 她呆了一下,还未伸出手试图挽留,苗木诚就已经飞快地跑走了,急切的模样仿佛是出现了什么他极为在意的东西。 “……” 舞园在原地站了一会,半晌,失落地长长叹了口气。 “总感觉,比国中的时候更难靠近苗木君了……”直觉还是错觉?她下意识地不想弄清缘由,说不定再追根究底下去的话,她就会完全失去机会了。 “呼……呼……” 急促的呼吸声在耳畔回响。 直直通往大厅的宿舍区走廊的另一端拐角是其他新生的房间,因为苗木自己的房间是靠外的一间,从醒来以后只随大流地去了食堂一聚,倒是对里侧的排布没有太清楚的记忆。 次第排列的门口挂着各间主人的名牌,大神、桑田、叶隐、山田,苗木的目光逐一扫过每一间紧闭的房门,眉头微蹙,然后停在走廊尽头一个没有门牌的门前。 刚才分明是有人在的,那不可能是他的错觉,明明就已经看见了……所以说,为什么要躲着我? 苗木握住把手,轻轻转动。 没有上锁。 阖上门扇,他缓步走进室内,眼前的大概是这座学园内设的垃圾处理厂,铁栅栏将内外分隔,内侧是垃圾分类箱和焚烧炉,外侧则是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侧边墙壁上的一个开关,以及遍布这个学园各处都是的显示屏及摄像头。 苗木的目光停留在地上一个似乎是连通到下方不知道何处的铁门许久,蹲下身试着打开,然而门被彻底锁死,他白费了半天工夫也丝毫无法撼动它。 说不清是了然还是失望,苗木叹了口气,站起身跺了跺蹲得发麻的腿,又去查看铁栅栏。 果不其然,还是被锁死的。 里面的焚烧炉体积那么大,就是想躲个人应该也是很轻松的事吧? 他不死心地努力垫脚往里看,里面静悄悄的,机器后的阴影很深,他就是把眼睛瞪出框了也没法透视里面的一切。苗木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唇,不可能没办法的……既然是垃圾处理厂,黑白熊没道理会阻止在这里生活的他们使用这里。 就是那家伙打算用自己处理垃圾的理由阻止他们靠近,那也是说,知道了这里的他们也能时刻轮流守着这里,藉此就能知道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了。 一无所获的苗木好歹还记得自己心底那一丝侥幸的猜测,他憋着一个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名字闷在嘴里,郁闷地打开门。 “唔啊!” 迎面走来的不二咲被他吓了一跳。 “苗、苗木君?”对方如受惊的小动物一般瞪圆了眼,从校服衣领外的脖颈开始,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了一层薄红,下意识慌张又颤巍巍地抱紧了怀中的事物,“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只是来看看……”苗木的视线落到不二咲军绿色的校服和被她抱在怀中的一叠整齐衣物,“不二咲同学是刚从洗衣房回来吗?” “嗯,是啊。” 不二咲虽然微微笑着,但表情却有些奇异的紧张,苗木注意到她的手指紧紧捏着她自己的衣服,指尖都用力到发白的地步。 这种表现都让他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自己看起来应该不属于吓人那一类的吧? “不好意思,苗木君,我有点急着回宿舍去卫生间,就先走一步了。” 红着脸嗫嚅着小声说完,不二咲不自在地低下头,绕过了有些莫名的苗木,快步往他来时的方向朝着宿舍区走去。 “急着去卫生间?” 苗木眨了眨眼。 明明在洗衣房与垃圾处理厂两处房间的中间就有男用和女用的公共卫生间,着急的话,为什么还要赶着回宿舍呢? 而且,不二咲同学的宿舍和他一样都是在靠近大厅的外侧,为什么会特地绕远路从里侧走? 刚才他和舞园聊天时候看到的人……和有些古怪的不二咲同学…… 就算是同学之间,相互之间也会有一些不太好与人分享的事情吧。他想了想,苦哈哈地挠了挠后脑的头发。毕竟就连我自己也是…… 等找到个好时机,就把狛枝前辈介绍给大家吧。 至于所谓的好时机是得等到什么时候—— 褐发少年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半晌,郁闷地叹了口气。 真不走运,要是像梦里那样顺利就好了…… 正出于他那个暂时还不能与人分享的小秘密,苗木诚在这之后的行动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其他的学生,除了惯例早餐晨会以外就一个人四处在学校一层的范围内探索。 可惜,一无所获。 “奇怪了,这不可能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啊。” 若是彻底的密室,入学那一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狛枝凪斗就不可能如此完美地将自己的踪迹藏匿起来。但事实却是其他新生从未察觉过狛枝的存在,就是在苗木眼中,也除了那两次他极可能是有意露出的痕迹外,他再也无法找寻到一丝一毫有关他的线索。 就好像……就好像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妄想而已。 “不不,这不可能。”他微微地摇了摇头,黑白熊的态度也能够证明狛枝前辈的存在,一定是还有什么他遗漏的地方,或者是哪个目前的他还没办法涉足的地方……他想到体育馆旁边那个被铁栅栏封锁的通往校舍二楼的楼梯间。为了解开这个谜团,他必须要找到去二楼的方法。 嗯——一定还有方法的。 雾切响子遇见苗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对方一边摸着墙壁一边慢吞吞前行的古怪样子。 “你在做什么?” “啊?”苗木无辜眨眼,“我在调查……” 就算是迫切希望离开这个地方,这样子笨拙又低效率的摸索方式看起来也未免太愚蠢了一些。雾切瞧着他,有几分无语地想着。 “没想到你也是急于离开这个学园的一分子。”她双手抱臂,没什么情绪地评述道。 新生各自个性分明,面对被黑白熊关在这个封闭校园这件事,有如塞蕾丝、十神那样镇定自若照常生活的,有像是山田、不二咲那种终日惶惶不安的,更有如大和田一般暴躁焦虑犹如困兽的,按照雾切的观察,像是苗木这种明显看起来个性温吞的草食系男生,应该是在不安与得过且过这两种状态之间的类别才对。 只是大家到底才是认识不久,各人的本性如何还是个待观察的问题,她对此倒没有太多多余的想法。 “对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有关这个学校的情报?”她忽然发问。 “呃?雾切同学?”苗木被她冷不丁问得心里咯噔一下。 “之前你说过,你认识这里高年级的人。”雾切看着他,“无论是看起来多不起眼的细节也好,如果方便的话,能方便告诉我吗?” 苗木在她那双仿若能够看透一切的清冷双目的注视下,忽的有种无所遁形的愧疚感。 “要说这所学校的事情的话,其实我知道的东西也不是很多,作为幸运被抽选的我也是到了收到录取书以后才真正开始尝试去认识希望之峰学园的。”他想了下,有些犹豫地说,“在来到这所学园之前,我可能比大家多的也就是先一步认识了学校的前辈而已,他是——” “苗木!” 清亮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音。 “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到这种地方是做什么呢?”粉色双马尾少女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这才注意到雾切,“咦?没想到总是神出鬼没的雾切同学也在啊。” “啊!”苗木吓了一跳,“原来是江之岛同学,你吓了我好大一跳啊。” “嗯?”对方斜眼看了过来,大咧咧地一笑,“这就被吓到了?苗木你也太逊了点吧……还是说,因为你心里有鬼?” “诶?才没有!”苗木气鼓鼓地反驳。 “这样啊——”江之岛玩味地拖长了声调,天蓝眼眸与他清澈见底的绿眼睛对视片刻,她一笑,在苗木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指,“啪”的一下弹上他的额头。 “啊痛!” 苗木捂着变红的脑门迷茫地瞪着她,一头问号。 “哈哈哈哈,你看起来好傻。”江之岛笑得完全不顾及男孩子微妙的自尊心,甚至有几分恶劣地弯下腰伸出留着红色长指甲的手指戳他脸颊,“也是哦,想也知道苗木这种人根本就藏不住什么心机嘛。” “被你这么一说我根本不知道是夸奖还是嘲讽啊。”苗木嘴角抽搐地后退一步躲开调戏。 “嗯?”江之岛歪头,无辜地眨了眨眼,“是夸奖哦,这年头像是苗木这样纯良可爱的男孩子可不多见了。” “谢谢,但是可爱这种形容词根本不会让男生觉得开心吧。”他吐槽。 被江之岛这么一打岔,原本和雾切的对话就中止了。 “看来这回是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听见了雾切的叹气,江之岛闻言“唔”了一声,和苗木一起看向她,豪爽地笑了一下:“雾切是有什么想问的吗?不用在意我不用在意我,你直接说就好了。” “……不用了。” 银发少女闻言瞥了眼脸上明显看得出紧张情绪的苗木,江之岛说的没错,果然就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而已……她一晒,转身离去。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下次等我心情好了再说吧。” <<< 时钟的指针一针一格走得严密无缝。 已经到了后半夜的时间,屋内只听得见钟表发出的嘀嗒声响,周围一片静谧的黑暗。 苗木诚醒来得毫无预兆。 他睁开眼,耐心地等待着双眼适应了屋内的光度,然后坐起身,靠在床头神游。 方才好像是做了个噩梦,具体内容已经忘记了,只是那种不太好的感觉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开心不起来,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太好。 只有自己一个人……苗木诚突然想起来,似乎从自己遇到狛枝以来,单单自己一个人独自行动的场合已经变得很少了。 总是“苗木君”、“苗木君”这样地叫着,明明是作为前辈的人了,感觉起来也是很温柔体贴的个性,但在某些领域却非常敏锐乃至敏感,令人失笑地会表现出非常黏人的一面。 不知不觉的时候就习惯了两个人在一起。 大概是这里的生活太让人度日如年了,他竟然会觉得才前不久两人共同生活的那段时光非常怀念。 恍若前世……苗木诚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心里蹦出这么个词出来,他晃了晃脑袋,掀开被子,慢吞吞趿拉着拖鞋走向浴室。 不过,自己的适应力应该还算是不错的。 独自一人其实也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还潜意识里对这种境况感到习惯,仿佛这样的状态早已持续了很久一般。 脑袋里乱七八糟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他的手握住了门把手,娴熟地往上一提,转动门把,游魂似的飘进去,然后打开了水龙头。 黑白熊给女生宿舍的浴室门设置了门锁,男生是没有的,只是苗木的门锁构造有一点问题,所以每次都要特意上抬一下把手才能顺利开关。他一开始也不是没想过找个空闲的时候用工具箱去修理一下,后来发现自己开关门动作习惯得挺快的,就懒癌发作,放弃了这个念头。 “……啊,对了,夜时间是没有水的。” 懵头懵脑的伸手虚捧了半天都没接到水,等着洗把脸醒神的苗木诚这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悻悻地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真讨厌失眠啊……明天早上还得起来开晨会。” 镜子里的褐发少年又叹了一口气。 这其实不太像他,苗木很少会那么长时间的陷入苦恼,因为遇到问题的时候他总是会努力去想一些好的积极的事情,只是如今他实在是被困扰住了,自己遭遇了有生以来最恶劣的囚禁事件,无论是黑白熊那边也好,还是狛枝前辈的奇怪之处也好,两边都使他不安。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苗木一脸没意思地坐在床沿,他连灯都没开,却还是一直没有睡意。 要不要出去转转…… 他站在宿舍门前,已经打开了锁,但又犹豫起来。 “算了吧,塞蕾丝同学已经说过了,所有人约定好了夜时间不能在宿舍外活动。” 正在苗木准备重新阖上门的时候,门外传来的细微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嗒、嗒、嗒、嗒……” 非常平缓而有规律的声音,音量渐次增大,是逐渐在向他这里靠近的脚步声。 第23章 chapter24 “舞园同学,这么晚了你是要去哪里?” “吓?!” 舞园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双腿一软,慌得跌坐在地。 “苗、苗、苗木君?!” 要不是她抬起头看见了自己,苗木诚觉得按她那么惊恐的模样来看,估计是会吓得直接尖叫出来的。 饶是如此,女孩子还是被深夜里忽然出现的他给骇得够呛,手指紧紧地揪住胸前的衣襟,手脚冰凉到动都动不了,脸色都肉眼可见的发青了。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苗木连忙道歉,“我半夜睡不着想出门转转,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你路过门前……”因为他也有点紧张,所以下意识地就直接出声了。 过了一会才缓过来的舞园握住了苗木伸出来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舞园同学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出来走动?”他忍不住问道,眉头拧起,“女孩子一个人太危险了。” “苗木君不也是一样?”舞园的反问让他哑了一瞬,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已经打了退堂鼓,她渐渐平静下来,以袖掩唇轻轻笑了一声,“我也是睡不着。而且因为塞蕾丝同学的约定,我觉得大家晚上都不会出来走动了,这样反向思考一下,夜时间应该会比白天更安全才对,所以才打算出来走走。” “这样的想法太危险了!”苗木想也不想地反驳了回去,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虽然我也觉得应该去相信同学,但这和舞园同学拿自己的生命冒险是两回事,就算是信任……也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想了想,他老妈子似的,忧心忡忡又带了点警惕意味地补充道:“而且晚上宿舍外面也不是不可能没有其他人,比如说在背后操纵黑白熊的幕后黑手。” “对、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见舞园因为他的话语再次被吓到脸色发白的样子,苗木对自己太直白的话语产生了一丝内疚,毕竟是女孩子,大半夜这样子说只会让对方越来越害怕的吧,他应该再委婉一点才是的。 “但是你也不用想太多,我说的只是最坏的情况,其实应该还没那么严重,舞园同学只要注意好自己的完全,晚上别到处走动应该就没问题了,现在就回宿舍去好好睡一觉,千万别给其他人开门……”他试图补救。 “那个,苗木君。” 舞园打断了他的话。 “啊?” “苗木君真可靠呢。”舞园忍俊不禁地笑了。 褐发少年眨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说呢,意识到我自己的大意,我原本是很害怕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苗木君这么为我的安危担忧,巨细无遗地叮嘱我需要注意的事情,我就忽然安下心来了。”她慢慢地说着,“大概是我因为发现,夜晚虽然危险,但是苗木君绝对不会伤害我,恰恰相反,你还会保护我。” 就算是苗木早就心有所属,被偶像级的女孩子这样子夸赞就很难不会产生受宠若惊的情绪来。 “舞园同学你太过奖了……”他被夸得声音都在飘,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好不敢置信,在舞园沙耶香口中那个可靠的形象真的是自己吗?向来是平庸中的平庸的苗木诚? “但是我也不能让苗木君陷入危机中。”舞园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苗木回过神,不解地看着她。 “其实是这样的,我晚上自己出来,除了打算随便转转,其实还想给自己找个护身用的武器的。”她看着他俏皮一笑,“我也不是全无自我防卫意识的,毕竟平时就是公众下的偶像嘛。不过现在嘛——” 她话声一转。 “苗木君,我也希望你能一直平安。”舞园弯起唇,“所以,今晚的秘密出行就换成我作为助手帮助苗木君寻找护身用的武器好了!” “诶?诶诶?” “所以说,这就是苗木你的宿舍里摆了这么一个模型刀的原因啊。” “哈哈哈……”还坐在被窝里的少年顶着一头睡得凌乱的头发,对着站在床边双手抱臂的风纪委员带着三分尴尬地干笑起来。 “无论理由是什么,你和舞园深夜离开宿舍就是违反规定的。”石丸有些严厉地呵斥了一句,扫了眼因为睡眠不足而整个人显得格外萎蔫的苗木一眼,“不过,在宿舍里摆放什么东西都是你的自由,只要你没有什么不好的打算——” “当然没有!”苗木惊得头上的呆毛都立了起来。 “嗯,那就好。”石丸干咳了一声,“现在,我限你一分钟之内做好洗漱准备,然后立刻参加晨会……不要迟到了,黑白熊就在食堂等着我们。” 苗木脸上刚浮现出的哀怨表情猛地一滞,他抿起唇,不做声地点了点头。 没做任何耽搁地冲到了食堂,苗木诚脚步一顿,坐在中央长桌一端,距离大门最远一侧主座位置的正是校长黑白熊。 他心底一沉。 尽管才时隔了两三天没见,而且自己应该也是一直处于摄像头的观察下,但直到实际再次见到黑白熊,他苗木才猛地有了一种他们原来还未从噩梦中逃离的不好感觉。 绝望与恐怖从未离开。 “哎呀,这不是赖床了的苗木君吗?”黑白熊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爽朗到令人不适,“昨晚的夜游是否愉快呢?晚睡晚起可不是健康的学生生活哦,要注意作息哦。”它捂住唇发出“噗噗噗”的笑声,“不过这只是友好的关心啦,并不是小鬼哦,实际你想怎么做都随便你。就是还想在无人的夜晚偷偷摸摸找什么锋利的东西,也可以喊我出来给你指条明路的哦。” “诶?苗木同学你晚上出去了吗?”朝日奈诧异。 “真是苦恼呢,毕竟只是口头约定,看来还是没什么实质性的效力呢……”塞蕾丝慢慢搅动着身前的咖啡,看似忧郁地叹了口气。 “喂,你晚上出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了?”十神皱眉。 “大家不要被黑白熊的误导给挑拨离间了啊!”苗木有些抓狂,“我根本没打算去做任何危险的事情!” “没错,我可以帮苗木君作证!”舞园也站了出来,表情严肃地说,“当时我一直和苗木君在一起,我可以证明。” “半夜?你们两个人?”山田的眼神瞬间诡异起来。 “啊啊,不要想歪啊!是偶然碰见了而已!”苗木尴尬。 “呐,黑白熊,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塞蕾丝轻轻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挑眉问道,“你说的自相残杀规则,允许共犯的存在吗?” “哦?这可真是个好问题。”黑白熊扫了全员一眼,“很遗憾,就算是一场杀人事件存在共犯,但只有真正下手杀人的那个人才能毕业呢,共犯者虽然参与了杀人,但就立场来说他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明白了。”塞蕾丝笑了笑,“那我就姑且认为舞园同学的作证是有效的吧。” 解除了被怀疑危机的苗木抽了抽嘴角。 “诶——就这样就相信了吗?”黑白熊一副极不满意的模样,“你们这群被放养的一代总是这样,遇到问题总是会坐以待毙,还总是用拖延症之类的理由麻痹自己,妄想着事情总是有变好的一天,然后一厢情愿地去相信,去畅想……其实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美好的展开!”它猛地一挥手,“根本不会有人喜欢这种早就被料中的童话故事一样的标准结局!无聊!无趣!没有任何信息!大家都不会满意的!” “大家?”雾切敏锐地眯起眼,她追问,“你说的‘大家’指的是谁?” “我反思了很久啊,环境、人物、还有时间场合……各种名推理要素都已经齐聚了,为什么自相残杀还没有出现呢?”黑白熊对雾切的质问充耳不闻,自顾激昂地发表着它的演说,“终于,我得到了答案!” 它身体前倾,那一半可爱一半狰狞的熊脸近得几乎要贴到他们眼前。 “还差一个要素,那就是——动机。” 寒气倏然而起,从脚心一窜而上,无端的冷意席卷了全身。 “送给希望之峰学园第78期新生,作为超高校级幸运的苗木诚同学的动机视频。” 影像在慢慢地播放着,似乎录制的环境不尽如人意的样子,耳边不断传来电流的杂音,屏幕里也错落频闪着雪花,使得正在播放的画面平添几分不真实感。 是的,这一定是假的。 苗木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着。 但哪怕是在这样说着,双眼却无法从播放的录像中移开。 “幸运地被抽选进入希望之峰学园的苗木诚同学有着一个非常美好的家庭,温柔的妈妈,稳重的爸爸,还有可爱的妹妹。 “他们得知了苗木诚同学竟然有幸能够成为传说中的精英学园——希望之峰的学生,对你感到非常的自豪和高兴,并且因为担心你会在入学前感到忐忑,特地录制了一份来自家人的视频鼓励你。” 画面中出现了苗木的父母,以及妹妹苗木困的身影。 “诚君,在学校要注意照顾好你自己哦。” “阿诚,爸爸为你感到骄傲。” “哥哥,新学校加油!” 那是一家幸福和睦,非常温暖的景象。 苗木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把涌到眼底的眼泪收了回去,眉眼不自觉变得柔软起来。 就在他心神松懈下来的那一刻,黑白熊的声音话声一转。 “但是,这个美好的家庭,现在已经面目全非。” 还是同样的背景,就是苗木家里面的景象,温暖的灯光消失了,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见了,只剩下被破坏得七零八落的家具、破碎的窗户,还有墙上飞溅的血迹。 苗木瞳孔骤缩。 “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本是那么幸福美满的家庭,苗木君你的家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那个可恶的旁白故作震惊地大叫大嚷,“啊!啊!啊~!多么令人愤怒和恐惧啊!到底是谁?到底是哪个可恶的家伙——” 画面忽然一转,漫天的火光中逐渐出现了一个欣长的身影。 猩红的天空上方盘旋着无数直升机,枪炮伸出了黑黝黝的洞口指着地面中央的人物,血与火难舍难分,仿佛无时无刻都有人在乱弹中倒下的战场……那个人一直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气定神闲得恍若在游逛自家的后花园。 深绿色的风衣猎猎飞扬,他仰起头看向天空,白色的微卷头发下面是一双沉静的灰绿色眼瞳。 拍摄的人似乎处在极端的恐惧中,耳机里可以听得见对方牙齿战战作响的颤声,画面也一直在抖。 “你、你这个恶魔——”这是终于情绪崩溃了的呐喊,“你怎么还不去死!快死!快死!还不快束手就死!” 画面翻转,是那个人终于丢下了摄影机,然后倒置的镜头里出现了一个扛着手持式火箭筒的男人一脸疯狂地向着狛枝凪斗冲去。 “恶魔?是在叫我吗?” 苗木听见了一声轻笑,熟悉的笑声,就像是每次耳鬓厮磨时候,那种略带漫不经心又令人着迷的轻笑。 他看见狛枝转过身,竟然分毫不躲不避地就站在原地,然后伸开了手,对着冲来的男人张开拥抱。 “轰——!” 一场绚丽的爆炸。 但是死亡的却不是站在发射坐标狛枝凪斗,而是在扣下发射扳机时,因为故障而直接在原地爆炸的那个男人。 “喀哒。” 苗木的耳机落到了地上。 他呆呆地看着画面里一脸快意地大笑着的白发青年,脸上一点一点失去血色,用全新的陌生眼光呆呆地看着那个他似乎从未认识过的人。 仿佛预测到了他此时已经失去了听见外界声音的能力,画面一暗,旋即浮现出鲜红的字体。 「苗木君家里发生的惨剧,以及与这场惨剧的制造者站在了同样立场的苗木君的恋人狛枝凪斗,这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真相,将会在毕业后发表。」 第24章 chapter25 失去言语的能力。 失去倾听的能力。 失去感知的能力。 肢体僵化,血液凝结,神经刺痛。 能察觉到的唯有沁透脊髓的寒意。 恐怖与愤怒,绝望与悲伤,交织成锥心的痛苦。 苗木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跌坐到了地上,鼠标和耳机都落在身边的地面,冷汗从鬓角流到下颌,他喘着气,撑在地面的手指颤颤发抖。 “假的吧……” 他说不清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还是下意识地自欺欺人。 不要慌,不能慌,怎么可以被这种没头没尾的视频轻易地蒙蔽住……不能轻率地断定事实,他要靠自己的双眼去确认。 他不相信那个狛枝前辈会与伤害自己家人的人联系到一起,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这是假的!这绝对是假的!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尖锐的叫声刺破静谧冰冷的空气,苗木抬起头,看见到舞园捂着脸发出了崩溃的哭声。 或是冷静阴沉或是失魂落魄,他这才发现,音像室里的同学们面前也都是相同的视频文字,就是一直以来以高傲自信示人的超高校级贵公子十神白夜也死死盯着眼前的屏幕,露出了被激怒后咬牙切齿的表情,完全不像他一贯游刃有余的模样。 他怔了一下。 不对。 这是阴谋。 为了让他们产生强烈的逃脱欲望,进而催生出诱使他们自相残杀的可怕杀人动机。 “我必须从这里出去,对,我必须立刻从这里出去,出去了才能确认……” 听到舞园跌跌撞撞冲出教室时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语,他想都没想,上前攥住了她的手腕。 深夜,苗木被门铃的声音吵醒。 他被梦境纠缠得很深,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懵头懵脑,打开门看见了惴惴不安的舞园时也没多想,揉着眼睛就让女孩子进了屋。 舞园是来求救的。 她说半夜里一直有不知名的人物在疯狂捶打她的房门,她在屋里害怕得心惊胆颤,好不容易等待外面安静了一段时间,才偷偷地跑了出来,向他寻求帮助。 苗木给她话中的惊险吓得瞌睡全无,连原本脑海中朦胧盘旋的梦境回忆都被抛在了脑后,定神一看女孩子掩饰不住憔悴失神的脸孔,再联想她白天时被动机视频刺激得崩溃大哭的可怜模样,心里不由一软。 他多犹豫就答应了舞园交换房间的请求,待到他拿着舞园的钥匙在对方房间时,已经疲惫得快要睁不开眼了。 早上看了动机视频的惊乱惶恐、被困学园以后心里一直积压的不安烦躁,对恋人的困惑,对同学安危的忧虑,这些有点沉重的情绪仅在他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转了一个来回,最终还是打不过顽强的睡意,苗木往床上一栽,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 “呜……呜呜……唔嗯——!!!” 苗木惊醒。 □□的肌肤受凉以后不自觉地微微战栗,手臂疼痛,腕部位置因血液循环不畅而感到了冰凉酸麻,应该是有什么东西绑住了他的双手,他诧异地瞪圆了眼,却发现连双眼都被蒙上了似乎是丝带的长条布料,眼前一片黑暗。 “——??!!” 胶布封住了嘴巴,苗木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短暂茫然了一瞬,很快就又不解又慌地挣扎起来,脸颊涨得通红,棉被下面也同样被绑缚的双脚胡乱踢蹬不止。 怎、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 思及交换房间前舞园说过的话语,难道是之前疯狂砸门的人到这间屋子里来了吗?可他分明是锁了门的……心底冒出一股凉气,苗木诚战战兢兢地往被窝里缩,正祈望着屋里没人,或者就算有人也别发现他刚才那一番动静,就感觉到床沿下陷的动静。 ——没错,他就在他的身边。 从他醒来到意识到自身所处的境地,一直安静地待在旁边,不做声地看着他徒劳的挣扎。 “呵。” 狛枝凪斗就像完全没有察觉到苗木诚陡然僵硬的模样,慢慢地俯下身去,隔着被子紧贴少年的身体,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 “上一次我就发现了,你好像瘦了一点。” 冰凉的指尖勾勒着侧脸的轮廓,贴着耳垂发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温柔。 是、就是向来都如此温柔的狛枝前辈。 “下巴都变尖了,腰也细了一些,很容易就能握住了。不过,倒是没长高多少的样子……”苗木被说得有些羞恼,脸颊上热度飙升,然后听见他似乎模糊地笑了一声,虽是笑,却没多少笑意,而是仅因为他的反应而做出的反应而已。 一直到这时候对方都没有采取任何试图解救自己的行动,苗木就是再后知后觉,此刻也反应了过来,造成他现在这个状况的人……就是狛枝凪斗。 他被狛枝抱在怀里,双眼被蒙住了,所以他看不清狛枝脸上的表情,嘴巴被封住了,所以他没办法吐出任何话语。 眉心一凉,是对方的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苗木听见了狛枝的自言自语。 “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就算知晓了家人生死未卜的消息,苗木君也依旧是这么有活力的样子,果然这种程度的‘绝望’是无法打倒苗木君的,和某些人完全不一样。” 他的音调渐低,说到后面,抵触和排斥的意味毫不掩藏,几乎带上了一丝敌意。 这种程度的……“绝望”?果然? 狛枝的话语如惊雷在苗木耳边炸开:狛枝前辈完全知晓他的动机影像!为什么他会知道?是他和黑白熊有关系还是因为他曾经观看过这影片……亦或者他本人就是事件的亲身参与者?! 从他离家入学前到入学被关在希望之峰之间这段时间并不算长。尽管有些突然,但狛枝当时因为接到开学通知提前回校的行为的确合情合理,他一点都没有产生怀疑。可假若是狛枝没有回校呢?假若是……他其实是另有目的的离开呢? 明知道这种猜测正中了黑白熊的下怀,苗木诚的心还是不断下沉。 真的……只是挑拨离间而已吗? 真的是假的吗? 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 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们被…… 苗木呼吸一窒,几乎要被铺天盖地的痛苦溺毙。 “苗木君现在是在怀疑我了吧。”狛枝的声音轻柔又温和,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就仿佛是旁观者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样很好……”他悠长的叹息慢慢地钻进了他的心里,“记住这种心情,尽情地怀疑我,敌视我,压制我,杀死我,怎么样对待我这个早已在阴沟里腐烂的渣滓都没关系哦。 沿着肌肤摸索的冰凉手指触及了眼睛附近的布料时忽的停住,指腹按在脆弱的太阳穴位置,冷汗从苗木额角流下,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不过,最好不要乱跑到我的视线外啊,苗木君。”对方微微一笑,“你知道的,这里非常危险,在我迎来终极之前,我会一直一直注视着你。” 他慢慢地拉下苗木的被子,从绷紧了的颈项到下颌再往上落下细细密密的亲吻,用牙齿轻轻撕开封口的胶布,唇瓣贴着他的唇角,缓缓吐出暧昧的气音: “快点成长起来吧,我的小禾苗,好想成为催熟你的养料……” 苗木诚强烈地感受到了狛枝心情的踊跃,这个人口中说着那么令人恐慌、完全无法理解的话语,却在真心实意地喜悦着,他从他的表现中察觉了某种危险到让他毛骨悚然的意味,无所谓生死,无所谓自我,这个人正一意朝着病态的崩毁之路越走越远……! 舌尖探进唇齿,狛枝的气息侵入进来。就在蒙眼的少年欲要后躲的时候,两根手指扣住了他的下颔,强迫他仰起头,狛枝垂下眼睫深深凝视着苗木,右手一伸,把他揽到怀里。 身体的感觉是没办法骗人的。 苗木几乎是气闷地听着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简直不争气到他自己都要唾弃自己的地步了。他努力地挣动着双手双脚绑缚的绳结,徒劳地在狛枝怀里挣扎着,然而仍是无法挣脱他的禁锢,苗木睁大眼盯着眼前的黑暗,失去了视力以后其他的感官越加敏锐,耳边传来越来越明显的声响,狛枝的和缓的呼吸吹拂到他的脸上,他强自忍耐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地闭上了眼。 太——太没出息了。 被子仅盖到腰部,苗木自己看不到,狛枝却看得分明,黑暗中那一截白皙的腰肢扭动得极其厉害,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尾活鱼,活蹦乱跳,在他的掌中可感觉到那种呼之欲出的勃勃生机—— 之前他的话确实真心实意,这一截腰肢的确细了一些。 “分别的时间真是辛苦了呢,苗木君。” ……好糟糕。 明明是打算好了要抗拒到底的,结果就根本连成气候的抵抗也没有就缴械投降了。 狛枝将他的挣扎看在眼里。 从头到尾,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和动摇,完完整整地、分毫不差地尽收眼底。 这是落入了他的蛛网的猎物。 好不容易才寻觅到的最合心合意的独一无二的珍宝,因为实在太过珍稀罕贵了,必须要好好织网把他束缚起来,是独占也是保护,绝不允许任何人的觊觎和分享,就算是他自己反成对方的养分也在所不惜。 …… “……门锁。” 少年的嗓音先前叫得狠了,透出一丝干涩的味道。 “我锁了门的,为什么狛枝前辈不但能自由进出我的房间,连舞园同学的房间也可以轻易打开呢?” “……舞园沙耶香的房间?”狛枝话声一顿,不久的沉默让苗木不由心慌了一瞬,才听见对方饶有趣味的笑声,“呵,原来是这样啊,苗木君今晚跟舞园同学交换了房间……难怪我觉得位置有点不对呢。” 他好似没有察觉到褐发少年的紧张情绪,继续笑吟吟道:“让一向腼腆对待女孩子的苗木君和女生交换房间,猜也知道不会是你主动要求的吧。那么,是舞园同学的建议?她可真是依赖你呢。” “不是这样的……”苗木微垂下眼,“只是因为这里情况特殊而已,我和她都没有其他的意思。” “喔——原来如此。” …… 在狛枝出声的时候其实就算被言语挑逗得再如何窘迫也算不上什么,难过的是他不做声的时候,苗木在寂静中胡乱猜想着狛枝的沉默是因为思考什么事情,杂乱的思绪纠葛成结,逐渐变得心慌意乱。 “你……在想什么?” 狛枝凝视了他须臾,忽然唇角一弯。 “我在考虑要不要拜访一下那个女孩……” “我跟舞园同学没有什么关系!”他又急又慌地强调道,“而且都这么晚了,她一直在害怕有人会害她,到时候肯定不会开门……”苗木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开门不是问题,苗木君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狛枝玩味地看着他,“呐,夜声人静正是好时机,说不定会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哦。” “我才不想什么事情发生,有趣不有趣都无所谓……”苗木手指收紧,他低下头,“我只希望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所以,今晚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狛枝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力道轻柔姿态爱怜。 “如你所愿,苗木君。”他微微一笑,“希望你能好好记住这一刻的心情,完完整整的,把这一刻的心情铭记于心。” “永远不要松懈对我这种人的怀疑和戒备心。” 第25章 chapter26 “叮、咚……铛、咚……” 别吵…… 睡眠不足的脑袋疼都快要裂开一般,全身沉重得如同被卡车碾过,苗木模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声,埋头往身边人的怀里钻去。 “……同学们……早上七点……” 手掌节奏规律地温柔轻拍着后背,他窝在温暖的怀抱里,恼人的杂音随着渐渐模糊的意识一同远去。 …… 他梦见了春雪。 如若不是莫名其妙地被关在学校楼里参与什么自相残杀的游戏,而是像寻常的学生那样入学,学习、生活,他的校园生活中说不定也会有这样的篇章吧。 大地素裹银装,满目无暇雪色,深黑色的梅枝探出雪野,弯曲的枝干冻上了一层透亮薄冰,在冬阳的照耀下流转着洁净清透的光辉,曲线弧度圆融如意,宛如上好墨玉雕刻而成。 苗木诚微仰起头,在并不算纯正的黑褐中发现了一点不明显的绿意,冰层也随之起伏一个微小的弧度,是刚刚吐芽的绿苞。 冰雪未融,初春已至。 寒风携裹着细小雪沙,吹得人暴露在空气中的脸颊红扑扑的,但天气晴朗时却并不会太过寒冷。 在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笑闹声,应该是朝日奈和江之岛等人正玩雪战,偶有尖叫和幸灾乐祸的大笑声飘至耳畔,石丸似乎非常努力劝说着她们不要闹得太过火而伤到人,不二咲怯怯地应和着他。 香浓的奶茶芳香飘荡至鼻尖,塞蕾丝玩笑般地说着要不要赌赌哪一方会成为胜者,雾切冷静地表示了拒绝,不过叶隐倒是兴致勃勃地参与了讨论。 “嗯——三成准确率的叶隐君和逢赌必胜的塞蕾丝同学,果然是后者的胜算更大一些的样子呢。” 耳边响起的甜美女声说出了他的想法,苗木诚不禁赞同地点了点头:“没错,虽然很抱歉,但是叶隐君的占卜实在太悬了啦……等等?我刚刚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吗?” 他转过身,就看到蓝发的少女捂着嘴偷偷地笑,眼睫微抬,狡黠道:“没有说出来哦。” “咦?那舞园同学怎么——” “因为我是超能力者。”她的表情严肃起来,见他闻言脸上浮现错愕的神情,忍了忍,不由得偏过头又笑起来,“开玩笑的,只是直觉而已啦!” “这样啊,哈哈……”他挠了挠后脑,“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舞园同学真的会读心术呢。” 舞园整了整她长长的兔耳围巾,在少年面前倒退了几步,然后优雅地转了半圈,背对着他。 蓝发如瀑,裙摆飞扬,她是偶像出身的女孩,更是被希望之峰承认的超高校级,哪怕是看似随意而成的姿态都美得如画一般。 “因为苗木君的心思实在太好猜了。”舞园说,“对于在意你的人来说,很容易就能察觉到苗木君的喜怒哀乐。” 苗木微微一怔。 他只是迟钝了一点,却并非全然不开窍的,看向舞园背影的眼眸不由透出一丝复杂的意味。 “能走远一点说话吗?” “……嗯。” 梅林的积雪很厚,鞋子陷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有不畏寒冷的鸟雀落到枝杈,跳跃间抖落几许细小雪粒。 碎碎的细雪落到发间,苗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舞园,她柔顺的蓝发蒙上了些许雪色,清光下吹弹可破的肌肤白得几近透明,美丽得简直不像是真实的人类,而是神话故事中独居冰源的雪女。 “我一直觉得很不甘心。” 舞园直视前方,没有让苗木看到她身体另一侧深深掐住掌心的手指,语气平静。 “明明都是我先的,无论是遇到苗木君的时间,还是被苗木君的特别吸引的时候……但是,就因为我的胆怯和犹豫,我错过了苗木君。更让我不甘心的是,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怎么错过你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能早点说出我的心情就好了。 “如果更勇敢一点就好了。 “如果更强硬一点就好了。 “如果更执着一点就好了。 “如果更厚颜无耻一点就好了。 “就算是时刻被罪恶感缠绕在,就算是感觉自己这种姿态也太丑恶太难看了,也会忍不住这样想。 “如果……那个人不在就好了。” 舞园沉默了须臾,露出了自嘲的笑。 “意识到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我就知道了,我早就失败了。再怎么挣扎,只是徒增难堪而已。”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给苗木君造成困扰了。”舞园慢慢地说着,每个字都是从血淋淋心口挖出来的,让她感到疼痛又沉重,“这种感情本身就是非常自私的,根本不能容忍其他人的插足……说到底,我其实还是个善于自我保护的人,已经决定放弃了。”她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苗木惊讶地瞧着她。 “这可是个很艰难的决定喔——”她可爱地皱了皱脸,“所以,在正式放弃之前,我想再任性一次。” “苗木君,我喜欢你,请问可以和我交往吗?” 大风将少女的长发吹得凌乱,浮雪飘扬,鸢鸟振翅飞向蓝天,空中缓缓飘落洁白的飞羽。 “……不可以。”哪怕早有预料,他还是窘迫地涨红了脸,左看右看,眼神游离半晌,终于还是乖乖地挪回视线,认真道,“不过,还是谢谢你,舞园同学。” “意料之中的回答。”舞园失落地叹了口气,“认真来说,就算抛开个人的偏见,直觉告诉我那个人也不是个很好的选择,总感觉被他接近的人都会很不幸……”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回忆起总是围绕着那个人的身边发生的特殊事件,他苦哈哈地笑,“起码我还是78期的超高校级幸运嘛——呜哇!!” 地面的雪块无预兆碎裂开来,一脚踩空的褐发少年发出一声悲惨的叫声,一路沿着断崖的斜坡半滚半滑下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在舞园的视野中越来越远—— “呦西!又钓到了一头大家伙!” 不远处一个完全冻结了的冰湖边缘,几个人在冰面上切出大小不等的圆洞,各自守着自己的位置默默等待。 一个单手提着一条肥硕河鱼的工装男生得意地笑着显摆他的战利品,被旁边的西装少年冷漠地翻了个白眼。 “闭嘴吧左右田,你都把我这里的鱼吓跑了。” “嘿嘿嘿,不要介意嘛,反正这次冬钓大赛的垫底人选已经有着落了,你就悠哉悠哉地钓几条小鱼就可以了。”这得瑟的语气让人听了就想狠揍他一顿。 “哈哈哈……”身边的水桶里空得除了冷得快结冰的水以外什么都没有,至今战果为零的狛枝守在他的钓杆旁,完全没有竞争意识地笑着,“看来我还真是不幸呢。” “呜哇啊啊啊啊——” “唔?”工装男忽然一脸奇怪地左右看,“等下,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啊?”西装少年一脸不耐地抬头,“是风声吧?你这家伙太吵了,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的……等等,好像真的有什么声音在接近。” 狛枝忽然站了起来。 “救命呜啊啊啊啊啊——” 斜上方堆满了积雪的树丛剧烈抖动,几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骚动的方向,一个身影从中冲了出来。 轰然落下的积雪打翻了工装男的水桶,他不意在冰面上踉跄滑倒,整张脸摔到冰洞里。西装少年默默地看着狛枝稳稳地接住了落下的人影,他的桶接住了因惯性而从工装男打翻的水桶里飞出的河鱼,默默地抽了抽嘴角。 差点摔个大马趴的苗木眼冒金星地抬起了头,迎面出现的是狛枝的笑脸,他将他抱了个满怀。 “哈哈,满载而归,我果然还是很幸运的吧。” 山坡上一脸担忧的舞园放松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她顿了一瞬,深深地凝视着下方的两人一眼,“这样就很好了。” 这就是结束了……属于她和他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さようなら(再见/永别了),苗木君。” “!” 苗木惊醒。 一晚上都担惊受怕,生怕狛枝的离开,所以他一直死撑着没有彻底入睡,然而好像在听到了晨间广播时意识到已经是日间时间,不知不觉就松懈下来,然后就彻底睡死过去。 现在的时间是——他抬起头看墙壁上的挂钟——早上八点半。 “已经都这个时间了!”他吓了一跳,甚至顾不上去追究狛枝再度消失的事情,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换上衣服,带上钥匙和学生手册就往食堂冲去。 “苗木同学!你迟到了!” 踏入大门就迎来了石丸的指责,他一头汗地站在原地,蔫头蔫脑地恭听风纪委员的训导。 “我都强调了多少次,大家应该每天早上准时参加食堂的晨会,这是所有人都必须参加的集体活动,十神雾切那几个自我中心的家伙晚来也就算了,你们几个前两天都最守时的家伙怎么也不约而同地迟到,甚至比他们来得还晚……” 苗木听到一半怔住:“除了我以外还有谁没来吗?” “舞园同学啊,搞不懂她怎么回事。”石丸叹气。 “石丸同学你根本一点都不懂嘛,女生迟到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江之岛涂着指甲,一边吹着她的新甲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要知道,普通女生走出房间之前是必须完成很多事情的,衣服头发妆容每一项都需要打理,更别提像是她那种职业是偶像的人了。” “哼,你当谁都跟你这种人一样做作吗?”她的话引起了腐川的意见,她咬着手指,阴暗地瞧着江之岛,“我就不会这样,这么多天我一次都没有洗过澡。” “咿?!一次都没有洗澡吗?”山田震惊。 从性格来说,舞园同学绝不会是莫名其妙就迟到的人……她一直很注意遵守大家的纪律。 苗木心里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浓,他没有理会食堂众人无关紧要的斗嘴闲侃,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门把手一转即开,先前没有被锁,苗木愣了下,打开门,满目的狼藉落入眼帘。 发、发生了什么? 落在地上的模拟刀,遍布刀痕的墙壁和床铺……他颤抖地推开浴室的门,眼前骤然一黑。 黏稠的血液顺着光滑的地砖流淌扩散,少女跌坐墙边,表情惊恐,瞳孔放大,腹部插着一把菜刀……大量的鲜血正是从她的腹部涌出。 没有呼吸,没有疼痛的□□,也没有任何神情的变化,她的时间停留在了这一刻,再也不会前进。 舞园沙耶香死了。 第26章 chapter27 从没预料到死亡真的会出现。 没想到真的会发生这种事,没想到真的会有人选择杀死别人,从房间里的混乱和舞园仓皇的姿态来看,毫无疑问,这就是他杀。 尚未干涸的血迹淌到他的脚边,鲜红刺目,苗木瞳孔骤缩,如触电般踉跄着后退躲了一步。 死亡,死亡,死亡死亡,背叛,背叛,背叛背叛,绝望,绝望,绝望绝望…… 黏稠如黑泥的恶意漫过胸腔,流进口鼻,淹没头顶。 于是,逐渐变得无法呼吸——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一直在忍耐的头痛忽然变得无法再继续忍受了,脑海深处仿佛闪过什么画面,他闭了闭眼,眼泪蓦然涌出。 如果这是噩梦的话,求求你,请让我快些醒来吧。 “苗木!你为什么突然跑了?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在苗木脚步之后追来的众人猛地顿住脚步,震惊地环视房间一片狼藉。 “喂,苗木,你看起来很不好啊?没事吧?” 江之岛皱着眉上前了一步,就见脸色苍白得吓人的褐发少年阖上双眼,闷不吭声地昏倒在地。 “苗木?!” 就在石丸几人手忙脚乱地查看晕过去的苗木的状态时,他们也发现了浴室里的惨状。 不只是感到了震惊,还有难以言说的沉重与恐慌。 自相残杀,真的开始了。 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恶作剧,血淋淋的现状正横亘在所有人的眼前,残酷地撕碎了他们之间努力维系的友好氛围,怀疑、猜忌、警惕,一切虚幻而浮华的美好假象都在这一刻粉碎殆尽。 就在他们相顾无言的时候,“那个”开始了。 仿佛无处不在的显示屏再一次亮起,屏幕对面的黑白熊用滑稽的语调向校园内所有的区域转播了尸体发现的公告,并命令所有的新生都前往体育馆集合。 “什么啊,都已经有人死了还那副玩游戏一样的轻率态度……”大和田恼怒地握紧拳头。 “因为这本来就是黑白熊的目的吧。”塞蕾丝淡淡地说,“让我们自相残杀,这不正是它希望看到的风景吗?” “那个……苗木同学怎么样了?”山田犹豫地问。 “只是昏过去了而已。”雾切站起身,没什么情绪地说,“精神上高度紧张,而且没有休息好,现在又忽然受到舞园死亡的刺激,撑不住倒下了也不奇怪……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最好还是遵照黑白熊的指令,把苗木君也一起带到体育馆吧。” 在这种大家都束手无策的环境里,这个女生冷静的态度显得非常有威信力。没有人赞同她,但也没有人反驳她,大和田把苗木扛了起来,所有人沉默着用逃离一般的姿态蜂拥离开了凶杀的现场。 就算是知晓了黑白熊把他们当作肆意玩弄的玩偶,那又怎么样? 就算它的恶意早已揭露人前,那又怎样?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他们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但是,绝不会让事情这么简单就如它所愿的……雾切凝视着因反抗黑白熊而被刺穿全身的江之岛的尸体,面无表情地想道。 迟迟才醒来的苗木只听了集会讨论的一个收尾,他怔怔地看了江之岛的尸体一会,出乎雾切意料地没有做声,而是跪坐在她面前慢慢地盖住了错愕死去的女孩的双眼,然后站起,打开舞园的死亡档案,开始查看她的死因。 根据黑白熊的规则,作为黑方的凶手只有在无人发觉他犯下案件的条件下才被允许毕业离开校园。作为凶手是否暴露的评判依据则是学级裁判,若是作为白方的其他无辜者没有在议论时投票选中正确的凶手,凶手就会毕业,而他们所有人则都会被处刑。 在尸体发现通知以后就是所有人的搜查时间,白方必须寻找有关凶手作案的线索,黑方也可以在这段期间销毁所有的作案证据,这甚至已经无关法理与情理正义,是两方为了生存而彻底拼尽一切的场合—— 苗木想在搜查时限结束后,在学级裁判亲手找出杀害了舞园沙耶香的犯人。 虽然这样的想法可能有点自以为是,但雾切发现,她意料外地习惯这种场合。 从来到希望之峰以后的记忆如快拍相机的照片掠过脑海,任何不起眼的发现都没有放过,都被她以线索的形式归档到每个人的名字下面。 苗木诚作为以幸运之名入学的学生,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上能够让人另眼相待的才能,温和好脾气是他的特征,个性积极很少长时间陷入消沉,而且非常不记仇。 他在入学之前就曾结识一名希望之峰的高年级生,从他第一次见面时也是唯一一次谈及那人的口吻来看,应该是关系极好的友人,但是很可惜,他似乎并没有因此了解到为何作为希望之峰新生的他们会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被关在这里以后平时应该算和舞园走得最近,那个女孩的心思其实非常明显,不过苗木本人看起来并没有特别的想法。 就是这样一个乍看起来完全没有攻击性的人,就是这次杀人事件的最大嫌疑人。 其一,舞园沙耶香的死亡地点在苗木诚的房间。 其二,舞园死亡当夜肯定与苗木有过接触,证据就是两人交换了房间,并且连门牌也换了过来,这个交换在昨天白天还没有发生。 在大部分人都陷入的沉睡的夜晚里发生的杀人案件,而苗木作为众人一眼就可看出的案件关联者,这两个线索足以将他置于死地。 没人敢断定所有看过黑白熊提供的视频的人不会动离开这所学校的念头,这个想法一旦扎根,就会催生出杀人的动机。动机有了,而且他拥有作案的时机,简直再可疑不过。 但是,不能光凭这些证据去断定真凶,还有其他疑点。 舞园死去的地点在苗木房间的浴室,从房间里被破坏的痕迹来看应该是被害人与凶手发生了一番争斗之后舞园躲进了浴室,但没能阻碍凶手的行动,于是舞园在浴室里被杀。 问题在于作为男生的苗木的房间浴室是没有门锁的,如果是他本人作案,无论从哪方面去考虑,他都没必要多此一举地去拆了门锁再入内行凶。另外,拆卸门锁必然需要工具,苗木房间里的工具盒还是被包装封好的状态,显然从未被使用过,从这个角度来看,案发现场不符合苗木自己作案的行动逻辑。 还有一点是凶器,房间里存在两个可以用作凶器的事物,其一是掉在地上的模拟刀,另一个则是插在舞园腹部的菜刀。可以轻松判断出是后者造成了致命伤,但问题是从金箔剥落的位置可看出模拟刀也有被使用过的痕迹。如果想杀人的话,一个凶器就足够了,正常人显然也无法同时驾驭两把刀,反倒不小心落到对方手里还会成为反击的手段,徒增变数。 考虑他是打算使用模拟刀以外的武器来掩藏自己作为凶手的身份也说不通,毕竟没有比人死在他自己的房间更可疑的事情了。 除此之外,也有别的线索很让雾切在意。 “呐,苗木君。”她出声,“你有洁癖吗?” “啊?”对方不解她的发问,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你的房间……地面被打扫得很干净嘛,我连你的一根头发都没有找到。”雾切半蹲在地上观察,然后拿起一边的清洁卷纸看了看,“这个被用掉了很多。” “我昨天都没有打扫过。”苗木咬了咬唇,“这有可能是舞园同学和我交换房间以后……” “舞园同学的头发也没有找到。”雾切打断了他的话,她站起来,看了他一眼,“按理说在杀人事件发生时情况那么混乱,如果不是事发以后做了打扫的话,很难会找不到她的头发吧?不过——” “不过?” “我倒是发现了一根白色的头发,就沾在舞园尸体的血迹上面。”雾切淡淡地说,“按照发色来说,对应的人选只有我和大神同学,可是我们都是长直发,而那一根头发很短,并且应该是卷发……真让人意外,疑似是凶手身份的线索,竟然不符合任何一名新生的呢。” 她看见了苗木脸上明显的动摇神色,心里油然生出一丝不忍,但没有停下。 “说起来……我先提前向你说句冒犯了。”雾切道,“你被舞园的尸体吓晕以后,稍微查看了一下你的情况,然后看到了一点痕迹。”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自己脖颈偏下,接近锁骨的位置。 无需雾切继续开口,对方反射性地就掩住了帽衫领口,整个人堪称惊恐地瞧着她。 果然是草食系,再受点刺激估计就要炸毛了。 “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呢。”她没再说下去,而是挑起眉,坦荡地笑了一声,“请放心,我对你的个人隐私没有任何兴趣,还有我想说的是——这说不定也是不在场证明的一种呢。” 只要……有人能站出来为你作证。 没有去看苗木是什么反应,雾切说完就再没兴趣再待下去,转身离去。与舞园被杀案件牵扯到关系的其实不止有最明显的苗木诚,她还有其他需要调查的地方。 “叮、咚、铛、咚——” 那个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无视了内心的祈祷和恳求,宛如噩梦降临的声音—— 代表着无处不在的黑白熊,代表着对某些人来说是垂死挣扎的搜查时间的结束,代表着学级裁判即将召开。 无论是在尸体前流泪守护的人,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里自我逃避的人,亦或是积极奔走找寻线索的人,都不得不在黑白熊的指令下走进电梯间,在下落时机器的颠簸声中相顾无言。 舞园沙耶香,超高校级的偶像,那位美丽又善解人意的少女死去了。 不会再呼吸,不会再睁开双眼露出微笑,也不会再与他们一起。 死亡,即为被斩断了一切未来。 “在裁判开始前,就由我再次讲解一下规则吧。” 触目可见是场地宽阔的地下裁判场。 不知何人布置而成的场地,四处装点鲜红幕布与金色的流苏,色彩鲜艳到接近恶俗,存在鲜明地强烈碰撞交融,将封闭的空间包裹得密不透风,气氛莫名充满了古怪的热切。 黑白熊高坐上方居高临下,位于中央的裁判台总共是有16个位子。 “学级裁判的结果是由你们投票决定的。”它说,“把真正的犯人找出来的话,就只有犯人被处罚。但是,如果把无辜的人当作犯人的话,不仅除了坏人以外的所有人都会收到处罚,而且,成功骗过大家的犯人将会顺利毕业!” “犯人……真的就在我们之中吗?”苗木喃喃。 “唔噗噗,苗木君看来还是接受不了现实呢,真可爱啊,真可怜啊。”黑白熊捂着嘴窃笑,“那么——到底是不是你们之中的犯人呢?还是另有其人呢?真难判断啊……啊,先说一句,我可没有出手哦,我可是最守规矩的熊了,只会按规则实施处罚呢。” “在议论之前我有个问题需要确认一下。”雾切无视它的故弄玄虚,眼神锐利,“那个……是什么意思?” “那个?”黑白熊重复了一句,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在空席位上分别摆放的舞园和江之岛的照片,被恶意地做成了黑白遗照装裱起来的样式,脸部正中央还用了疑似鲜血的涂料画了个巨大的叉。 “哦——是那个啊。”它笑,“友情可是超越生死的哦,将死掉的同学弃之不顾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那么,为什么还会留出一个空席位呢?”塞蕾丝微微眯起眼,“学级裁判的参与者共有13人,加上死去的舞园同学和江之岛同学,总共只有15人而已吧?为什么会有16个席位呢?” 多、多了一个席位?苗木忽的一怔。 “对哦……多了一个位置。”朝日奈疑惑地歪歪头,“就只有我和叶隐同学的位置旁边空荡荡的……” “哈哈,那这还是真巧呢。” 一个对于在场绝大多数人来说显得极为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如果不介意的话,也让我参与进来吧。” 嗓音清朗而不失柔和,站在裁判场入口处的高挑少年一袭深绿色的连帽风衣,灰绿色的温润眼瞳,白色的柔软头发,气质近人,眉目俊秀而雅致。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狛枝凪斗,是希望之峰学园第77期的超高校级幸运。” 第27章 chapter28 苗木诚垂在身侧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 他的表情没有发生变化,转过头看见白发少年从容自若地走到裁判场唯一的空位,就连身边的同学都没有发现他一瞬间露出的异常,他们审视的目光投注在狛枝身上。 陌生、诧异、不解,还带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敌意。 “这个地方……真是怀念。”狛枝对各色视线视若无睹,他伸出手,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席位前的木质围栏,便宛如对待什么珍宝一般,微带笑意的双眼中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热意。 “唔噗噗,没想到你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呢。”黑白熊意味不明地笑着,用一种可疑的熟稔口吻道,“真没办法啊,就向你们这些家伙补充介绍一下吧。这位偷偷溜进学园的狛枝同学是比你们所有人都早一年入学的前辈哦。” “前辈?!”朝日奈诧异。 “溜进来?”雾切倏然眯眼。 “喂——黑白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十神露出了被冒犯的怒容,“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我们谁也不认识的家伙?” “哦呀,好像不小心泄露了什么呢?”黑白熊连忙捂住了嘴,缓慢地环视了一圈纷纷紧盯着它的新生,放下了手,“其实直说也没什么关系哦,你们这些家伙啊,是不是觉得夜时间不能用水的规定非常不人性化?我听到了很多人都发出过不满的声音呢。” “什……” “这并不是我的错哦。”黑白熊无辜地歪了歪头,“我已经动用了地雷和机关枪轰炸某个胆敢擅自潜进学园的家伙了,但是很可惜……哪怕我把通路彻底炸毁,连用水线路都被破坏了一部分,但还是被人成功潜入了。”黑白熊说着就竖起了爪子露出威吓的表情,“经历过这件事以后我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已经把所有可能潜入的地方都堵起来了!” “这也就是说——” “密室,密室,这座学园就是个彻底封闭的密室,哎呀,反正你们就不要想着找到杀人以外的从这里出去的方法啦!”它不耐烦起来,举着手嚷嚷起来,“总之别管那么多了,裁判!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叶隐有些迟疑地指着狛枝:“那个,现在多出一个人的意思是……你也会参与最后选择凶手的投票环节吗?” “这样、这样也太过分了吧……”腐川焦虑地咬着指甲,视线阴郁地注视着他,“凭、凭什么你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家伙也能和我们一样,我们任何人都不认识你……”她的声音在对方微笑的回视中变得越来越小,瞳孔微微收缩,猛地捂住头尖叫了一声,“啊啊啊——你不要再看着我了!可恶,你一定在心里嘲讽我是个丑女吧!” “哈哈,我可没有这样想。”狛枝无辜地摆了摆手。 “我倒是觉得多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塞蕾丝轻笑了一声。 “塞蕾丝殿为何会如此认为?”山田的眼镜犀利反光。 “光明正大地走出来起码比躲藏弄鬼的家伙要好。”雾切冷淡地说,“起码不会担心有小人暗中作祟。” “啊嘞?我怎么觉得雾切同学在影射什么?”黑白熊歪头。 塞蕾丝似笑非笑:“既然狛枝君决定参与辩论的话,也就代表你接受了当自己被指认作凶手而被处刑……或者是我们找错了凶手而被共同处罚的后果了吧?” “这是当然的。”狛枝弯起唇,“我很乐意与大家站在统一战线。” 气氛在你来我往的交谈中渐渐变得紧绷。 或许是因为眼前的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没有同为新生的关系羁绊,也没有数日里共同生活中培养起来的面子情谊,下意识地就将对方排除在圈子之外,戒备与敌意毫不掩饰地倾泻而出,形成了近似排挤的气氛。 环境既不算敞亮也不算昏暗,而是一种更为暧昧模糊的光度,头顶大吊灯投下晕黄的光线,落到发梢上,又照亮隐没在额发阴影之后的双眼,给他本就叫人看不透的绿眸染上一簇明辉。 狛枝恍若未觉地微笑着,柔和的五官轮廓被灯光曲曲折折地勾亮,他看起来俊美无害得惹人倾慕。 “……不行哦。” 黑白熊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大家将目光重新汇聚到它的身上时,它一手托腮,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摊了摊手。 “新生的人数早在一开始就规定好了!我作为最遵守规矩的熊,决不允许有人通过作弊的手段参加这场游戏!除非——” “嗯?”狛枝歪头。 “有人愿意收下你这不值一提的性命。”黑白熊稍稍坐正了身体,透着兴味笑意的爽朗声音忽的一低,透出森然的恐怖语气,“如果你被大家投票处刑,为你背书的那个人也必须一起承受,如果那个人被人投票处刑,你也必须一起去死。” “同、同生共死吗?”朝日奈瞪圆了眼,“可是那不就是能够统一立场了?” “我想应该不是这种浪漫的说法哦。”塞蕾丝优雅地微笑着,“能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吗,黑白熊?” 黑白熊:“嗯?可以哦。” “如果自相残杀事件存在凶手同谋的话,参与作案的人都可以一起毕业吗?” “唔噗噗,真是个好问题呢……”黑白熊说,“但是非常可惜,让你们失望了!只有实施了杀人行动的那个人才是凶手,帮凶不能一起毕业!” 塞蕾丝叹了一口气:“也就是说,假设狛枝前辈因什么原因而杀了人的话,为他背书的人就会100%陷入死局,因为选择跟大家一起投票会导致自己被牵连处刑,选择帮助他会导致全员处刑,自己更是完蛋。” “嗯……但是,这个条件对于狛枝前辈来说也是一样的吧?”朝日奈纠结起来。 “我们在这个环境下本来就很难以信任别人。”雾切淡淡地说,“更遑论完全把自己的生死交付他人之手。” “喂,要是没有人答应你的条件,你会怎么做?”桑田皱眉。 “当然是送狛枝同学离开这里。” 黑白熊在一众难以置信的视线中嬉笑着抬起双手掩住了嘴,用唯恐天下不乱的眼神瞧着下方的白发少年。 这个人毫发无伤地混进了希望之峰学园,如今竟然有机会能完好无损地全身而退? 真是好运……令人羡慕…… 要是他在出去以后第一时间联络救援,他们是不是很快也有可能逃离这个人间炼狱? 最关键的问题是:他真的可信吗? 但狛枝却没有露出任何轻松的表情。 他渐渐收敛了脸上和善柔和的笑意,下颌的弧度收紧,这样沉默着面无表情的时候,原本温柔的气质一下子褪去了,就像是去掉了伪装的假面一样,露出了异样的一角。 “再也不会回到这里,当然,除了毕业的学生以外,你们都再也不会见到他了。”黑白熊摇摆身体,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气人态度,“啊~啊~真苦恼啊,这究竟是个好事呢?还是个坏事呢?” 从没有想过,竟然会有这样的选择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已经身处于绝境的他们,竟然能够拥有决定一个人未来生死的机会。 一念生,一念灭。毫无疑问,在他们的眼里,狛枝凪斗留在这所学园就几乎已经等同于选择了死亡。 毕竟,回到外面的世界是每个人都内心渴望的结局——现在却只要没有人选择他,这个人就能够实现他们的目标,轻松地离开这里了。 心里充满压抑的情感,羡慕、不甘,还有对自身所处境况的不满与愤懑……都在叫嚣着把这个人也拖下水。凭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能独善其身,不公平,这样太不公平了啊! …… “呐,黑白熊……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苗木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沉默,从入场最初就一直默默无言的褐发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双溢满了苦闷与难过情绪的双眼。 “嗯?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关之前你给我们看的动机视频,我知道现在向你问里面发生的原因肯定不会得到答案,但是这回我想问的是这个视频的真实性。”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黑白熊,“回答我吧,这个视频是真实的吗?那些事情真的发生了吗?” 有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掠过黑白熊那张诡异的面庞,很难形容他是怎么从一个玩偶身上看出这种表情的,可就在那刻,它确确实实表现出了一种近似于恶意的“愉悦”态度。 “当然哦,视频里出现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了。” ……是吗?那、这样就是说,一切都是真的。 在他离家入学到狛枝潜入这里的这段期间,有什么难以解释的事件在外面发生了。 狛枝前辈之前面临的枪炮和战场也都是真的……既然如此,外面的世界,真的会是安全的吗? 不知道,不明白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唯一明白的是—— 苗木阖上眼,然后睁开眼,灰绿色的瞳孔中汇聚出狛枝凪斗的身姿。 很可能知道真相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看向他,他也一直在看着他。 “我同意狛枝前辈一起参加学级裁判,作为代价,黑白熊,我接受你的条件!”苗木语气变得坚定,“从现在开始,我们的性命牵绊在一起,并且倘若相互背叛,就必然有一人死亡——我就在这里向你承诺了!” 他的眼底涌出了愤怒的火光,烧灼得目若琉璃,清澈得令人目眩神迷。 “我不会放弃希望,一定会在这里打败你,然后和狛枝前辈和大家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第28章 chapter29 回忆里有晚繁星满天。 那夜无月,因此星光灿烂,无云亦无雾的纯粹夜空澄澈如洗,璀璨星子汇聚而成壮阔银河奔流而去,于静谧中无声演绎一曲跌宕绝伦的星之曲。 非常美丽,这是能让人震撼到失去言语能力的瑰丽景色。 在某种方面来说,狛枝凪斗是对外界的感知度和敏感度差劲到一定程度的人,所以,当他在睡梦中被苗木唤醒,并一头雾水地跟着他一起爬到宿舍屋顶的时候,整个人还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 “呜哇——小泉学姐说得没错,今晚的星空真的好美。” 从天窗钻出来的苗木露出了惊叹的表情,他无意识地松了手,身后原本被他牵着的狛枝茫然地看着空荡荡手心眨了眨眼,身体骤然一轻,旋即后仰—— 他从爬梯滚了下去。 “啊啊啊啊!狛枝前辈你没事吧?!”qaq 苗木连滚带爬地回阁楼,手忙脚乱扒开狛枝摔下去后碰倒的箱子杂物,然后在最底下看到了仰躺在一张灰扑扑的废弃瑜伽垫的狛枝。 四目双对,相似的是瞳色,不同的是一双满是慌乱失措,另一双则是仍未睡醒的迷离恍惚,好像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看起来安全无恙。 “噗哧。” 狛枝先笑出声来。 他毫不犹豫地伸长了手臂,在苗木头顶刚冒出问号的时候掌心按住他的后脑,向下一压,一边笑着,一边微微仰起头,双唇相贴。 良久以后,他们一起坐上了屋顶。 苗木不自在地拢了一下敞开的领口,红扑扑的脸颊犹带未散去的热气,狛枝不禁稀罕地捏捏他的脸颊,他看起来似乎很想躲开却又在犹豫是否要付诸行动,声音都被扯得些变调: “狛枝前辈你别再玩了唔啊,唔是想来和你看西西的——” “哈哈,可是苗木君的反应太可爱了啊。”他做出一副自己也非常无奈的模样来,狡猾地无视了褐发少年一脸想吐槽的表情,认真地说,“无论夜空如何纯粹,无论星辰如何闪耀,在我的眼里,都不如苗木君你更令我心驰神往。” 星光从天空落到他那双微微睁大的灰绿眼眸,粼粼波光收敛在昏暗的光线下,既清且亮。 真是挫败啊,用言语根本无法把他心中所想的万分之一向苗木君表达出来。 狛枝心里有些微的遗憾,面上不免带出了一点出来,就见脸上又涌上热气的苗木忽的顿了一下,突兀问:“狛枝前辈,我是不是让你感到不安了?” 他呆了一下,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我有的时候比较迟钝,而且也容易不好意思,所以很少说、说那些话……” 苗木缓慢地眨了眨眼,眼底漾着很柔软也很温暖的水波,灰绿色的眼睛变得湿漉漉的,他咬了咬唇,看起来很努力才鼓起来勇气,闭上眼一口气大声说道: “我也很喜欢你!虽然想不出像是狛枝前辈那么浪漫的说法,但是我真的非常喜欢你!所以、所以……狛枝前辈不需要总是表现得你好像是单相思一样……”说着说着就心塞起来,委屈地嘀咕道,“我明明也很努力地表现出对狛枝前辈的喜欢了啊。” “努、努力是指……”他莫名地结巴了一下。 对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绯红,眼神飘忽片刻,小声道:“小泉学姐说……那个,晚上一起看星星……是很好的情侣间增进感情的方式……” “她说得很对。”狛枝想也不想地表示了赞同。 黑线一瞬间遍布苗木的额头,他“呵呵”干笑了两声。 “我也是,非常喜欢苗木君。”狛枝说,他顿了一顿,然后慢慢地微笑起来,语声温柔,“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我也能不择手段地偷来一段如此温暖又快乐的时光,苗木君,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在未来也一直守护你下去吧。” 一直一直守护你,直到我的终极,直到命运的尽头。 狛枝凪斗凝视着裁判席上苗木诚坚定挺拔的身姿,忽的弯起唇角,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切,说得这么好听的样子,其实你只是想拉人下水吧?”出声的是桑田怜恩,他皱着眉瞧着苗木,很明显表现出了不赞同的态度。 “嗯,现在苗木同学是最可能的嫌疑者呢。”石丸点了点头,“所以说不如还是我来替……” “不用哦。”狛枝凪斗微笑着说,“非常感谢石丸君的好意,但是,应该是我也非常乐意……不,应该说是欣喜若狂才对呢,这样的我竟然还能有资格和苗木君——” “我没有杀害舞园同学。”苗木诚打断了他的话,视线环视裁判场上所有的同学,“昨天晚上,在我快要入睡的时候,舞园同学忽然按响了门铃,跟我说她的房间被不知名的人物疯狂砸门,她很害怕。所以,我和她交换了房间,然后我就去了她的房间,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之前都没有离开。” “有证据吗?”十神冷淡地问,“大家在晚上都睡着了,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舞园是否真的交换了房间,再说,你也不能保证交换房间以后你没有再回去行凶吧?” “我们交换了钥匙!证据就是落在我房间地上的钥匙!”苗木反驳,“而且舞园同学那么害怕……她跟我保证了,交换房间以后,无论是谁敲门都不会再开门了!” “苗木你是舞园的尸体的第一发现者吧……”腐川揪着她的辫子,微微冷笑起来,“你那么积极地第一个冲到现场,我们是后面才追上来的,这段时间往房间地板上丢个钥匙在简单不过了。” “嗯?但是啊,苗木君有什么动机这么做吗?”狛枝不解地问。 “动机?这还需要我们细说吗?”她露出一副想到了极糟糕回忆的模样,“那个动机视频!虽然不知道你们看到了什么,但是每个看到了那个的人应该都不会不想要离开这里吧?” “视频?什么视频?”狛枝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不介意的话能稍微向我透露一些吗?” “哼,无可奉告。”十神一脸冷漠。 “我觉得……裁判没必要分享大家的动机视频吧……”朝日奈微微汗颜地摆手。 “唉……”塞蕾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个视频只是黑白熊的恶劣伎俩而已。” “喔——” 他笑起来,慢吞吞地拉长了声调。 “这么说,这是个对你们所有人都成立的动机了?” “呐,这样不太好吧,明明大家都有杀人的动机,平常也一定在苦苦压抑着把身边人杀掉的欲望吧。”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脸上的笑容带了一丝讽意,“不觉得把嫌疑都归到一个人身上很不公平吗?要说作案的能力,在场的每一个人不都是有可能完成的吗?你们有什么将苗木君指向凶手的决定性的证据吗?有什么自己夜晚绝对不可能作案的不在场证明吗?不妨都说出来听听啊。只是单纯地主观臆测苗木君做了什么的话,这样的结论有可能服众吗?” 四周鸦雀无声,与其说是被狛枝一口气把所有人拖下水的说法给震住了,不如说是被他切中核心的质问给问住了。 “我觉得,大家晚上肯定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的。”不二咲为难地说,“都已经睡着了,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不在场的证明吧?” “我赞同不二咲殿的说法。”山田一二三一脸严肃地托了托他的眼镜,“狛枝殿太强人所难了,目前我们所知的在夜时间外出活动过的人就只有舞园殿和苗木殿以及凶手,很显然,苗木殿是最有可能趁机行凶的人选。” “那个……其实我是有不在场证明的。”朝日奈举起了手,“昨天夜里,因为我看过动机视频后非常害怕,所以请求了小樱陪我一起睡。” “你说的小樱……是谁?”桑田迟疑问。 “是我。”大神樱答道。 石丸一脸震惊:“太过火了!学生宿舍怎么可以男女生共住?!” “但是我是女生啊?”大神樱回道。 “……”一片汗颜。 身为超高校级格斗家的大神樱有着健壮远超常人的魁梧身躯,从石丸现在尴尬到脸红的模样来看,大概是一开始就下意识地忽略了她身为女性水手服的着装,将其视作男性一般看待了吧。 “原来如此啊。这样说,事发当夜,这位朝日奈同学和大神樱是在一起度过的,考虑到只有执行了杀人行为的凶手才能毕业的前提而排除了共犯的可能性,你们两人就拥有了不在场的证明。” 狛枝想了想,继续道:“在此结论上就可以确认以后朝日奈同学和大神同学的证言都是真实无误的吧,太好了,排除了两个选项呢。” 大和田被他那过于轻松的语气弄得恼火起来:“搞什么啊,实际我们大部分人都是自己在自己的房间休息的啊!按你这小子的怀疑论来说,难道我们都是嫌疑者吗?” “难道不是?”狛枝笑吟吟地反问。 真令人火大!大和田的额角爆出一根青筋,伸手指着白发少年,充满敌意地瞪着他:“你这家伙简直聒噪得让人心烦,除了把水搅浑以外一点作用也没有,啊——对了,之前黑白熊说宿舍夜时间会断水是因为你潜入学校的时候一部分供水线路被破坏掉的缘故吧?这么说来,最可疑的其实是你才对啊!” “诶?是这样吗?”狛枝歪头。 “别给我装蒜!”大和田一拳砸在扶栏上,视线凶恶,“从潜入学校到学级裁判这段期间你这家伙根本就从未出现在我们任何人的眼前过吧?明明第一天就进入这里了,可谁都不知道你的踪迹。行踪鬼祟一看就是想搞什么阴谋……说不定就是你杀了舞园,然后妄图利用学级裁判处刑我们所有人!之前袒护苗木的做法只是为了防止他被我们投票,根本目的只是为了在保全你自己的性命的前提下杀了我们吧?” “大和田你冷静下,之前狛枝前辈明明还拒绝了换成我为他担保……”石丸迟疑道,“如果他的目的是你说的这样的话,显然不会选择明显可疑的苗木吧?” “哼,石丸你还是太天真了,像你这样的乖乖牌根本不能想象出有些人的狡诈之处的。正是因为苗木可疑,所以才能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而且因为真凶是他本人,因此狛枝一定知道如何帮助苗木脱罪的方法。”大和田冷笑起来,“因为我是暴走族的首领所以能够闻得到,这个人身上有种令人不快作呕的气息……” 浸染了无数黑暗,仿佛沾到就会令人不幸的气味,遮掩在光鲜的表面下恐怕早就已经彻底腐败堕落的感觉。他的眼睛在谈论生死的时候淡漠得令人恐惧,仿若只是提及路边草木一般的平静语气……大和田盯着从容微笑着的狛枝,眼底闪过一丝忌惮。 “我在看守尸体发现现场的时候听见了雾切和苗木的对话了,雾切说她在舞园的尸体附近找到了一根白色的头发,很短,而且有点卷,嘿,不是恰好符合你的特征吗?尸体发现以后我一直守着现场,你不可能靠近,也就是说你是在更早之前的时候就去过苗木的房间了!” “但、但是狛枝君没理由会想杀了我们吧?”不二咲懵懂地问。 “那如果假设他就是这次自相残杀游戏的黑幕呢?”塞蕾丝微微一笑,“如果是黑幕的话,特地设置这些规则,近距离旁观我们在自相残杀和互相猜忌中走向全灭……听起来还真是让人绝望,或许对于黑幕本人来说可以算上茶余饭后的余兴节目?” 第29章 chapter30 “塞蕾丝同学和大和田同学……你们说的不对。” 雾切看向提出异议的苗木诚,在他的脸上很少会看到这样郑重又谨慎的端肃神情,一句话以后短暂的沉默应该是在内心里整理措辞,苗木抿了抿唇角,认真地对着两人说: “狛枝前辈不可能是杀害舞园同学的凶手,因为昨天夜里,他和我一直待在一起。” 一语既出,举座皆惊。 “喂,苗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十神皱眉,“事到如今你还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苗木几乎是秒答,他闭了闭眼,“可能性命相关的我现在说这些已经无法取信大家了,但这就是事实,我会为我说过的话负全部的责任。” “你、你……”石丸诧异地看着他,手指指着他语塞半晌,难以置信地道,“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苗木同学会和一个陌生人独处一夜?!而且在这之前你居然都没有跟我们透露过任何信息!” “因为他对我来说不是陌生人。”苗木答道,“我和狛枝前辈早在入学前就相识了,我们是交往关系。” 咔嚓、咔嚓。 场中传来了谁风化的声音。 “交、交往?”叶隐的眼睛瞪得几乎脱框,“我是听错了还是理解有误,是说情侣关系的那个……” 苗木点了点头。 “看、看不出来啊……”叶隐干笑,眼神游离,“没想到这样的苗木亲会有这种兴趣,真令人意外……” “叶隐同学不必为此产生什么多余的负担哦。”狛枝仿若看透了他的内心一般笑眯眯地说道,“因为苗木君只是喜欢我而已,对你这样的一点兴趣也不会有的。” “喂太毒舌了吧!”叶隐黑线满头,“稍微照顾点别人的心情好嘛?” “原来如此,他就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个人啊。”雾切玩味地说着。 “抱歉,之前一直瞒着你们……”苗木有些歉疚地垂下头,“因为有些个人的顾虑,担心黑白熊会对潜入进来的狛枝前辈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就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并不是不信任大家的意思。” 在歇斯底里抓着头发陷入自我世界的腐川旁边,身为超高校级同人作家的山田一二三意外淡定地托了托他的圆片眼镜:“哼哼,原来如此,这就是耽美的boy’slove啊。” “那这么说来另一对一起睡的……”有人默默把视线飘到别处。 “看什么看?我和小樱关系纯洁的好朋友啊!”朝日奈涨红了脸大喊道。 “这样说起来还真是有缘啊。”塞蕾丝挑起眉梢,“第77期的幸运与第78期的幸运竟然会是相亲相爱的情侣什么的……” “可是啊,这样反而更可疑了吧。”桑田挠了挠头发,“大家能认同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吗?他们性命相关,而且关系还那么密切,互相袒护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吧。” “既然不在场证明的辩论已经陷入瓶颈,那不如就换个角度开始讨论吧。”雾切双手抱臂,“至少目前已经排除了大神同学和朝日奈同学作案的可能性了,也不算毫无收获。” “其他的角度……是说凶手作案的方式吗?”不二咲眨了眨眼。 “在我们发现现场的时候,苗木君的房间已经是一片狼藉,从地板到床铺和四周的墙壁都刀痕遍布,原本放置在体育馆储藏柜里的模拟刀掉在地上,刀柄和刀鞘处都有金箔剥落的痕迹。舞园本人时被发现在卫生间的淋浴室里,死因是腹部的穿刺刀伤,除此之外她的右手手腕处也有被击打的痕迹,手伤处有剥落的金箔。”雾切言简意赅地概括了死亡现场的情况。 “嗯——有了雾切亲的概述,一切都已经变得很明朗了嘛。”叶隐单手托着下颌,沉吟道,“犯人使用模拟刀攻击了舞园亲,把她逼入了绝境,然后在她逃到了浴室的时候,犯人终于追上了她,然后把她杀害了哒呗!” “不是这样的。”苗木想也不想地反驳了,“叶隐同学你在搜查时间一直待在体育馆所以可能记不清现场的情形了,舞园同学腹部的刀伤应该不是模拟刀造成的。” “诶?是这样吗?”叶隐尴尬。 “唉,真是不靠谱。”塞蕾丝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只要去现场看一眼就能知道了,舞园同学的致命伤是插在她腹部的刀造成的。而且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那把刀应该是厨房的菜刀才对。” “我没有去过厨房。”苗木冷静地说,“这一点也是有证人的,之前搜查的时候朝日奈同学有跟我说过,你昨天夜时间之前一直待在食堂对吧?” “嗯,是的。”朝日奈点了点头,“我和小樱一起在食堂品尝红茶,中途只有一个人来过,而且那个人并不是苗木君。事实上,厨房的菜刀组合在我们俩刚来的时候一直是齐备的,到了我们离开的时候,的确好像是少了其中一把的样子……可惜当时我们都没想太多,就忽略了这回事。” 竟然有其他人也去过厨房?也就是说那个拿走了菜刀的人就是凶手?苗木微微睁大了眼,焦急地看向朝日奈。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说?”十神怒斥,“中途来的人到底是谁?快点说出来。” “因为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啊。”朝日奈一副无奈的模样,“就是这次的死者舞园沙耶香同学。” “什么?!” 错愕的情绪浮现在其他人的脸上。 “肯、肯定是因为她想找个护身用的武器吧……之前也因为同样的理由找过我帮忙了,我宿舍里那把模拟刀就是和舞园同学一起找的。” 口里说着解释的话,到底是可能最接近凶手的一次猜测落空了,苗木的语气有些心不在焉的失落,汗水不知为何流到脸颊,心里沉甸甸的。 好奇怪,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真相到底是什么——他猛地攥紧了手指。 “既然菜刀是舞园拿走的,也就是说,并不能排除其他人作案的可能性。”十神扬起下颌,“很遗憾啊苗木,刚才的证明又一次无效了,你还是最大的嫌疑人。” “等等,还有不合逻辑的地方。”雾切打断了十神的话,“不能这么轻易地断定凶手,还有其他地方可以证明绝对不会是苗木君作案的证据。” “没错。”狛枝接上了她的话,对着不自觉表现出心慌意乱的苗木轻轻一笑,非常温柔地,用充满了安抚意味的声音说道:“不用担心,苗木君,我会帮助你找出真相的。但凡是你的希望,不论我付出什么代价,最终总会让结局如你所愿。” “狛、狛枝前辈……”苗木呐呐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雾切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审视地盯着笑容自若的狛枝。 他是猜到了舞园被杀的真相了吗?如果知道的话,他怎么能一脸轻松地说出这种话? 明明可以料想出来,如果苗木知道了真相的话,他绝对不会如狛枝所说的那样感到称心如意……反倒会被痛苦缠身也说不定! “正如大和田同学之前推测的那样,我在你们发现尸体以前就去过苗木君的房间里了。”狛枝坦然道,“时间大概在早上七点左右,大概大家都和爱睡懒觉的苗木君一样还没起床吧?我起得比较早,就先出门了。” 哪里是起得比较早,分明是一夜都没有睡。苗木抿唇。 “我从苗木君那里听说,舞园同学交换房间的理由是听见有人在疯狂砸门,所以她想交换房间,并且和苗木君约定好了任何人敲门都不会再开。”狛枝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比较幸运呢?昨夜我和苗木君都没有听到任何人有来敲门哦。不知道大家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考虑,但我是觉得有些奇怪的。” “哪里奇怪?”石丸忍不住问。 “苗木君和舞园同学交换房间的本意,应该是代替舞园同学成为那位不知名的敲门者的骚扰对象吧?”狛枝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苗木,“但是,一夜风平浪静,苗木君什么异常现象都没有发现。” “这样难道不是好事吗?”不二咲怯怯地问。 “怎么会是好事呢?”狛枝摇了摇头,“失去了追查敲门者身份的机会,也就代表舞园同学被某人暗中窥视的情况可能依旧存在。你看,舞园同学这不就被人杀害了吗?” 不二咲:“这样啊……” “除此之外,我还有另外一个奇怪的发现。”狛枝紧紧盯着苗木诚的脸,就如同已经饥饿了很久的人在看着一顿丰盛的美味佳肴,连他表情上最细小的变化都不愿意放过,微颤的嗓音带有一丝压抑不住的热切,“苗木君,你和舞园同学的门牌被交换了。” “交换的意思也就是说……”朝日奈睁大了眼,“住着舞园同学的苗木同学的房间门口挂着舞园同学的门牌,住着苗木同学的舞园同学的房间门口挂着苗木同学的门牌?” “好绕口。”不二咲微汗。 “这样子就没有房间交换的意义了。”苗木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我们交换房间的时候明明门牌还是正常的,为什么第二天早上会……” “变故已经发生了。”狛枝垂下眼,用着有些惋惜的声音说道,“我发现了异常,然后,就试着进入苗木君的房间。房间出人意料的没有上锁,这时候我就猜测到了有惨案发生,走进一看果然如此。” 他说着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让人看不过去呢,竟然用如此粗鲁草率的手法杀害了一位优秀的超高校级,舞园同学看起来死前十分痛苦地挣扎了一番呢,淋浴间的血迹到处都是。” “正是因为她的抵抗,为我们留下来了十分重要的线索。”雾切淡淡地说,“苗木君,你还记得现场你浴室那个几乎被完全拆卸的门锁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察觉到凶手行动的不自然之处的。” “嗯……嗯。”苗木诚点了点头。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山田一脸不解,“不就是舞园同学和凶手在房间里发生争斗,身为娇弱女孩子的舞园同学逃到浴室,她锁上了房门,然后被穷凶极恶的凶手撬开了门锁——” “山田同学你又忘记了一点!”苗木深吸一口气,“舞园同学昨晚是待在我的房间里的啊。” “啊!”塞蕾丝忽然掩口。 “根据黑白熊的规定,只有女生宿舍的浴室才会带有门锁,男生宿舍的浴室是不能上锁的。”苗木咬了咬唇,“只是我房间门的构造比较特殊,尽管不能上锁,但仍是需要一些技巧才能打开门。凶手恐怕对这点一无所知,并且误认了我的房间是舞园同学她自己的房间,所以才会做出破坏门锁的举动的。实际要是我本人作案,根本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就能轻松地打开房门。” “知道门锁这件事的人有几个?你告诉过几个人?”十神冷不丁问道。 “黑白熊知道,狛枝前辈应该也是知道的,我在交换房间的时候也跟舞园同学说过。”苗木的声音渐低,“现在想来,凶手应该不知道这个关窍的。而且恐怕他连交换房间的事情也不清楚,在凶手不知道用何手段进入房间之前,我们房间的门牌应该就已经被交换了。” 这里就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 是谁交换了门牌? 会做出这种行为的人,只有可能是知晓房间交换这一前提的人。 苗木心里浮现出了一个可能性,这个猜想让他的心不住下沉,口中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呐,苗木君,不如就此停步吧。” 狛枝一直不动声色地窥视着他的神情,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大概就像是相当于心仪的珍宝不出意料地落入苦闷蛛网的心疼以及因他的痛苦而隐秘滋生出的……一丝极罪恶的期待和快乐吧。 “其实你们大家都是同期的同学啊,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地深究真相到底吗?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只会在原本就非常脆弱的羁绊上徒增伤痕而已。” 这样的你,一直以来都充满了希望的你,太过于辉煌美好,与泥足深陷的我渐行渐远的你。 我一直以来都无比向往、无比渴望、无比倾慕的你—— “舞园同学如果还在的话,也不会愿意见到现在这种情形的吧。” 好想用黑布遮住你的眼,如此你就只能跌入我的怀抱。 “说不准,其实在我们之中并没有凶手呢?” 好想用双手掩住你的耳,如此你就只能倾听我的耳语。 “苗木君,你不是乐见同伴受到伤害的人吧?” 但是不行,爱是忍耐,爱是恒久克制。 “我……”苗木诚张口。 “呐,苗木君,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呢?”他在他的脸上闪现了一丝惶惑的时候蓦地压低了嗓音,努力地压抑着内心克制不住的雀跃和兴奋,但微颤的声线还是透出了些许的扭曲意味。 “与其在相互质疑中活下去,不如在相互信任中被杀呢?” 那就让我成为令你蜕变为更加耀眼的希望的——绝望。 第30章 chapter31 这个人是异常的存在。 不仅是他的身份、出场的方式还有其他别的什么,其思想、其存在本身就与他们格格不入。 病态的执念,迥异常人的扭曲价值观,以及极富感染力的辩才……再这样继续与他交流下去的话,说不准连自己的思想都要被他的意志所污染了。 狛枝凪斗,这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雾切响子眼神莫测地转向苗木诚,想说什么但又强自按耐住了。 苗木君,简直不知道该说是敬佩你好还是该说是同情你好,竟然去招惹这样一个人。 苗木诚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面对狛枝凪斗温柔含笑的目光,却冷不丁感到从尾椎窜遍全身的锥心寒意,似乎连思维都被冻住了。 怎、怎么回事……?这种古怪的不协调感……原来真的不是他的错觉。 “……狛枝前辈,你在说什么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着,用着连自己都觉得虚弱无力的声音去质问他,“在这里就放弃的话,我们所有人就真的会死去了。这样子的话……这样不就正中黑幕下怀了吗?” “黑幕?嗯,黑幕、黑幕……”狛枝轻轻地重复着这一个称呼,不以为然地笑笑,“黑幕又算得上是什么呢?苗木君,你被自己构想中的敌人彻底束缚了。” “什——” “重要的不是黑幕,而是你们自身才对。”他冷静地陈述道,“该怎么对待身边的人,该对彼此做出什么样的判断和选择,你们的未来因你们当下的选择而决定。呐,苗木君,还是说都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境况了,你还是打算利用伤害他人的方式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呢?这样的事情以后可能会发生无数次哦。” “怎、怎么回事哒呗?”叶隐猛地打了个寒噤,瞪着狛枝的眼神仿若他变成了什么怪物似的,“我怎么觉得这个人好像哪里坏掉了?苗木亲不是和你关系很好吗?” “竟然说出这种话来,果然这个人就是黑幕吧?”桑田怒视他,“我看还是先把你给排除了!虽然很对不起苗木,但是只要黑幕死了,我们也能全员得救了吧!” “确实有这个可能性。”塞蕾丝淡淡地说。 “哎呀,被敌视了呢。”狛枝轻笑一声,“可是这样真的好吗?我希望你们能稍微慎重一些呢,毕竟各位都是优秀的超高校级,生命的价值比我这种渣滓来说昂贵得不止一点呢。” “言行中出现了矛盾的地方了。”雾切面无表情地指出,“一方面在鼓动苗木君放弃投票,让我们全员被处刑,一方面又在利用全员处刑的规则动摇我们杀死你的决心,你究竟有何用意?” “诶?是这样吗?”狛枝睫羽一低,唇畔弧度不变,“说起来,你们不觉得这次的事件很奇怪吗?案件当中除了凶手还有另一个人物的身份没有揭晓吧?也就是舞园同学在最初向苗木君求助时所说的那位疯狂砸门的人物。你们觉得那会是谁呢?毕竟凶手撬开门锁的表现很显然不像是知道房间交换的内情。那么,是否可以这样考虑呢?舞园同学口中那个敲门的人和后来交换了门牌的人都是同一人所为,那个人清楚你们交换房间的事情,并且不是凶手,而是另有其人。” “你……说辞怎么又变了?”石丸满头冒汗地后退了一步。 “咦?这难道是说导致苗木同学和舞园同学交换房间的契机都是幕后黑手所为吗?”朝日奈吓了一跳,“狛枝前辈你暗示的是这个意思吗?” “如果这就是你们的希望的话,不妨就这样认为哦。”狛枝凪斗的声音变轻,像怕是惊扰了什么似的,视线扫向了对面,“苗木君,你觉得呢?” “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狛枝亲似乎特别针对苗木亲的样子啊。这难道也是关系好的证明吗?”叶隐尴尬地挠了挠后脑的头发。 “大概就是那个啦,所谓的相爱相杀。”朝日奈也不适地挠脸,望天。 “不对……你说的不对……” “嗯?苗木君你刚才说了什么?”狛枝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没有第三方的存在。如果是第三方的话,想要毕业的那个人一定不会仅仅做出交换门牌的行动,更不会坐视凶手抢先一步杀死舞园同学的。因为这样的话,那个人前面做出的一切布置都功亏一篑了。”苗木撑在扶栏上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垂下的额发遮住了双眼,他在狛枝灼热视线的注视下缓缓启唇,“现在还缺少一些实际的证据,但是我觉得,做出这些事情的人,多半就是舞园同学自己。” “什么?!”十神露出愕然的神态。 “苗木君,你可是说出了很可怕的推测呢。”狛枝眯了眯眼,“舞园同学说不定会因为你的论断而死不瞑目哦。” “现在不妨大家一起来还原一下昨天晚上的情景吧。”苗木诚慢慢地说,“第一个问题,在我和舞园同学交换房间以后,凶手是如何进入我的房间的呢?” “应该是凶手哄骗了她吧?”不二咲犹豫地猜测道,“毕竟我们都是同学,她出于信任,就打开了门……” 苗木诚摇了摇头:“不可能,因为之前被人敲门的缘故,她可是陷入了恐慌的状态才与我交换了房间啊。而且我们也约好了,换房间以后无论是谁敲门,她都绝对不会再开门的。” “照你这样说的话,舞园同学就不可能会让凶手进门了。”塞蕾丝说。 苗木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道:“第二个问题,在我的房间里出现了如此多争斗的痕迹以及两把可以伤人的武器,你们觉得哪一把刀是凶手持有的,哪一把刀是舞园同学拿着的呢?” “这两把刀原先一把是放在苗木同学你的卧室里,另一把菜刀应该是舞园同学持有的吧?”石丸沉吟。 “肯定是凶手拿了模拟刀,舞园同学拿着菜刀。”叶隐沉吟,“凶手使用了苗木亲屋里的模拟刀攻击了舞园亲,然后夺过了舞园亲的菜刀,并用菜刀把她杀害了哒呗!” “但照叶隐同学的解释就没办法解释模拟刀的刀鞘上面巨大的伤痕。”苗木反驳,“你考虑一下正常人使用刀的动作顺序吧,那把刀上面金箔脱落的地方仅有两处,一个是握刀的手柄,一个是刀鞘上面,要知道舞园同学身上仅有手腕一处骨折的伤痕是沾到金箔的,当时的情景一定是这样……凶手握住了模拟刀,用鞘挡住了菜刀的攻击,然后钝击击中了舞园同学的手腕,才会导致她手腕骨折……至于后面的发展就很明显了,凶手把刀鞘扔到地上乱砍一气,把房间砍得乱七八糟的,舞园同学在慌乱中逃到浴室,不知道我房间门锁关窍的凶手强行破坏了门锁,闯入浴室,用舞园同学掉落的菜刀杀死了她。” “……”石丸忍不住道,“苗木同学,你的这个说法怎么、怎么就好像……”他一时语塞。 “就好像舞园沙耶香才是最开始谋划杀人案件的元凶。”十神冷酷无情地补全了他不忍说出的内容。 “对不起。”苗木诚很干脆地道歉了,“我也想过很多种可能了,想着该怎么解释这些奇怪的现象和舞园同学的行为,想着怎么开脱……但是不行!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一种才说得通。要是舞园同学还在这里,她说不定会恨我吧。”他微微苦笑起来。 “即便如此,你也不后悔揭露真相吗?”狛枝眼神莫测地看着他。 “对不起,狛枝前辈,我可能让你失望了。”苗木咬着唇低下了头,“舞园同学是死者,可她或许并不无辜……我不清楚我的判断是否正确,有、有可能这只是我对她的污蔑。”他抽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泪光,“但是,如果这就是真相,我愿意背负这个真相!” 真可怜啊,被背叛了还在愧疚着吗?你是在愧疚自己没来得及拯救那个女孩吗?还是在愧疚着自己破坏了她在大家心中的美好形象呢? 真嫉妒啊,在这一刻,竟然被其他人占据了你的心神。 无名的黑暗疯狂地蚕食着理智,狛枝闭了闭眼,唇角却弯起一贯的弧度。 多么的天真,多么的善良,纯粹而干净,任何污浊都无法侵染的你,是那么的可怜又可爱。 素晴らしい。 “你的推论并不是没有证据的。” 雾切响子清冷的声音在沉默的裁判场中响起。 她拿出了一个透明的塑封袋,里面装着一张纸页,整面被铅笔涂黑的纸张上凹显出了大段大段的白色文字。 “这是我从你房间的便签本取下的纸页,苗木君。”雾切在众人的视线中这样说着,“用铅笔涂黑以后就能还原出上一页写出来的内容,上面写着夜里邀请某人来到房间的话语,落款是舞园沙耶香的名字。” 她的声音极冷极静,在这个荒诞又压抑的地下裁判场里,就像是唯一真正清醒的无感情存在一般客观地陈述着事实:“舞园沙耶香利用了你的同情心,她诱骗你交换了房间以后立刻给另外一个人写信,邀请他半夜来到自己的房间,应该就是打算用自己晚上从厨房取来的菜刀杀死那个人吧。可惜她的计划失算了,她低估了自己的身体能力,导致凶手反杀成功,所以才会演变成现在的状态。否则第二天你们如常前往餐厅,大家就会发现凶手死在你的房间里,当作为凶手的舞园同学否认了交换房间的事实以后,苗木君,你毫无疑问地又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被我们所怀疑,而且情况将会比现在更加对你不利。” “好厉害啊雾切同学。”狛枝赞扬道,“不愧是你啊,竟然连这些都想到了,之前果然是刻意引导苗木君自己发现真相的吧。” 雾切与他短暂地对视片刻,淡淡地移开视线。 “是……这样吗?”苗木闻言,微带踌躇地问。 “苗木君,你不必过于消沉。”雾切说,“正是因为对你的绝对信任和依赖,舞园同学才会选择你作为计划第一步的求助对象,她肯定知道,只要是你,一定不会拒绝她的求助。”她顿了一顿,又道,“而且,在她死前,应该也是在想着怎么帮助你度过这次难关的。” “诶?”苗木睁圆了眼,“为什么?” “你还记得舞园的尸体背后隐藏的死亡讯息吧?”雾切提示道,“11037,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意思……他并不是程序员,怎么能读懂数字呢?他茫然起来。 “自己要死在苗木君的浴室里了,怎么办呢?无辜的苗木君一定会成为第一嫌疑人。”狛枝缓缓地说,“如果要想帮苗木君摆脱难关,还有比身为死者的自己亲手写下凶手名字更有力的证据吗?就算失血过多眼前已经一片黑暗,就算右手已经骨折了,还有另一只左手,以自己身体流出的鲜血为墨,靠着记忆就能够完成——” 在狛枝凪斗的叙述中,舞园同学死前的一幕仿若浮现在眼前。 嘀嗒、嘀嗒。 水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少女。 她微微地抬起了头,因为实在太过于疲惫了,眼前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黑暗麻木了神经,连思维都开始变得迟缓起来。 啊,好奇怪,为什么会有水声? 夜时间……应该是停水的啊。 好冷、好痛—— 费劲地挪动唯一能够动弹的左手,只抬起了一点点,就脱力地落到腹部的位置。 温热湿濡的感觉唤醒了沉睡的记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着,惨白的娇美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明白了,原来如此……这是我的血啊。 她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凌乱的发丝一缕一缕黏在脸颊上,原本照她的性格一定是会认真地把一切都打理清楚的,作为偶像的人绝对不能表现出肮脏邋遢的一面,她的本能都不会容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但是现在,无所谓了吧。 反正,我都快要死了。 ……好不甘心。 湿热的感觉从眼眶涌了出来,呼吸变得更加困难,说不定鼻涕都要流出来了,身为偶像最忌讳的哭法……一天下来真是各种错误都犯全了呢。这是神明在惩罚她的罪孽吗? 为什么她会遇到这种事?为什么她们会遇到这种事?为什么会遭遇如此的不幸和绝望? 好不甘心,好后悔,还有好多好多想要做的事,还有好多好多想要说的话语,还有好多好多想要完成的梦想。 时间啊——为什么不能等等我呢? ——呜哇!这只鹤好大啊!那个……舞园同学,就让我这样放飞它可以吗? “苗木君……”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慢慢地抬起手臂,摸到身后的墙壁。 哪怕失去了双眼,她还有心,哪怕泪水干涸,她还有热血。 “啊啊,可以哦,就这样放飞它吧。”她在梦中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鹤先生展翅翱翔,飞向了遥远的理想乡。” “凶手是你啊,桑田怜恩君。” 第31章 chapter32 那时候我们很天真,只要承诺了永远便会相信会一起天长地久。 那时候我们很单纯,以为并肩而立便能克服一切艰难险阻。 超高校级的幸运,狛枝凪斗,以及,超高校级的幸运,苗木诚。 命运的交汇点,幸运的相乘,信念的指引,充满希望的未来。 那时候你说过,与我相遇,是命运的奇迹。 “不用害怕遭受欺骗,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构筑在欺骗之上。” 狛枝凪斗轻手轻脚地替苗木诚盖好被子,他坐在床沿凝视着褐发少年有些不安稳的睡颜,手指点过他眼角溢出的水光,伸出舌舔了舔指腹。 有点咸涩的口感。他瞳色微深,牵动唇角,无声息地微微一笑。 不知从何时开始,生死已经无法使他的心境产生波动。无论是痛苦还是挣扎还是死亡,在他的视野里,一切都宛如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俨然成为游戏一般充斥着荒诞与不真实感的默剧。 情绪长时间停留在消沉的维度,再也感知不到快乐的情绪,爱与理想在枯萎,听得见生命之火在逐渐消亡的声息,如果继续这般麻木地行尸走肉下去的话,恐怕连自我的灵魂和意志也会随之在无聊的绝望中消失殆尽吧? 但是,心的一角还在不知死活地自我燃烧。 求生的渴望仍在大呼小叫地填塞他的耳朵,代表尊严的脊梁更是不愿意弯下,如果在这里就彻底屈服的话,那狛枝凪斗在无数的幸运与不幸中一直以来坚信的信念就会彻底崩坏了。 越是漆黑,越是绝望,越是冷寂,越是孤独,在望不见底的深渊尽头,一定还有希望的光芒烨烨生辉。 这不是自我安慰,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早在遥远的过去记忆里,他早就切身体验过了,那充满了温暖气息的灵魂和简单坚韧的纯粹意志,通感的不止是希望,还有从那个人身上汲取而来的积极力量—— “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能改变现状……”他自言自语一般地喃喃,“无论是‘你们’的现状,还是‘我们’的现状……” 静坐片刻,他站起身,轻松地一笑。 “可能会有点太过于为难你了呢,真是辛苦了,我可爱的苗木君。” 就在狛枝关门离去的不久之后,苗木诚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舞园沙耶香被桑田怜恩杀死了,桑田怜恩被大家投票处刑了。现在在座的各位是什么意思呢?打算一起将我杀死吗?” 半跪坐在地上的狛枝没有抬起头来,凌乱的发丝垂落遮掩住了他的容颜,他透过狭隘的视野看见围绕在自己周围的许多双脚,不意外地轻笑出声来。 “你——”石丸有些犹豫地向前迈了一步,立刻被身侧的超高校级贵公子抬手拦住前路。 “不要心软,眼前的可是个可疑人物。”十神白夜头也不回地道,从石丸的角度可见他碎金般的短发与冰冷漠然的端丽侧颜,镜片后视线锋利如刀。 哪怕不与之视线相交,也能体会此人的唯我独尊与其难以撼动的自我意志。 “狛枝凪斗。”他念出他的名字。 “是,是我,尊敬的贵公子大人。”狛枝顺从的回应中带有一贯随性从容的温和笑意。 十神的表情没有因他的称呼产生任何变化,他天经地义一般地微抬下颌,眼珠下移,冷淡的审视目光施舍地落到狛枝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这个人从苗木诚的宿舍房间出来的那一刻就被大和田纹土一拳击中了腹部,身体能力弱得令人意外,当场就被打得跪地干呕,只是除了一开始的闷哼以外竟然连一声都没吭,倒是省了他们惊动苗木那家伙徒惹阻挠的麻烦,直接就把毫无抵抗的人拖到了餐厅。 “那个……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不二咲胆怯地揪着裙边,一边小心窥视着他的脸色一边提出意见,“这样对待狛枝前辈有点过火了吧?而且就这样瞒着苗木君也有点……” “没搞清楚状况的人给我闭嘴。”十神冷淡地喝止。 不二咲被他的态度吓得后退了一步,害怕的神情看起来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 “喂,你说得太过火了吧?”大和田不满道。 十神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停顿片刻,语气不好地开口解释:“这个人在之前的学级裁判里数次改变立场,态度中甚至将我们所有人的生死安危视若玩物,我可无法容忍这种危险人物在我的眼皮底下晃荡——” “我感觉到了十神君的杀意。”狛枝动了动身后手腕束缚的绳索,稳固的绳结纹丝不动,他也不在意,干脆地曲腿坐在地上,“其实这也是一个好办法呐,只要直接在这里杀了我,你们就不用担心学级裁判的时候我的生死牵连到无辜的苗木君了。” 裁判以后桑田被无数棒球生生砸死的阴影还萦绕在众人心头,时值深夜他们早已困倦疲惫不堪,奈何一丝睡意也无,不甚明亮的顶灯悬在大家的头顶,惨白色的辉光落到狛枝的发梢,滑落到他抬头时展露人前的灰绿色深邃眼眸里,幽深得令被他注视之人都要心慌意乱起来。 “只是要杀死我这种一无是处的无用之人实在不必劳动十神财阀唯一的高贵继承人脏了手。比起我的轻贱性命,十神君的生命显然更具价值吧。”他凝视着他,“真遗憾啊,没办法帮助您达成所愿。” “哼,巧言令色。” 十神显出无动于衷的不屑态度,他在其他同学无言的注视中自若地从身侧的茶桌上端起了一杯浓咖啡,低敛眉目啜饮了一口。 做完这些,他在狛枝的面前放下咖啡杯,居高临下地说:“你这家伙给我听好了,对你抱有杀意不代表我现在就会杀了你,你就给我感恩戴德地受用本少爷的慈悲吧。” 十神的视线触到狛枝的双眼,心里微微一凛。 这个人……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他从外面侵入了这个学园,一定知道什么他们无法获得的情报,问题是如何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 因为从小深受帝王学和心理学等与驭人之术有关的知识熏陶,所以十神可以很轻易地看出来,狛枝凪斗这个人非常聪明,多智近妖,而且显而易见的是比他更为固执己见的顽固派,区别仅在于那家伙在外面披了一层虚伪友善的皮而已。 这样的人不是单单用武力威逼和恐吓就可以强迫屈服的角色,要想让狛枝凪斗心甘情愿地吐露出他想要的情报,就必须先从精神上折服他不可。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比起他来说,那个苗木诚在这方面拥有他难以企及的优势。 从那家伙在之前学级裁判的表现来看,他姑且先把利用他的能力当作预备执行方案的一种选择吧。 “嘁——”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不爽,十神扬起下颌,“喂,狛枝凪斗,你给我听好了。” 站在餐厅门外的苗木小心地收回了挪动的脚步,身体贴在门扇后面,屏声听着十神的声音。 “不要给我耍什么小手段,你应该能感受到我们两方的武力差距了,我警告你,如果被我们当中任一人发现你在做什么做不出正当解释的危险行为的话,我们就不会再看在苗木的面子上对你手下留情了。” “……啊,明白了。” 第32章 chapter33 狛枝凪斗回到苗木诚房间的时候,褐发少年还是维持着最初入睡的姿势酣眠,他的被子盖到了胸口以上一些的位置,脸颊睡得红扑扑的。 他轻轻地关上了门,不忘顺手带上门锁。 就在靠近了几步的那时,原本以为已经沉入梦乡的少年忽然翻了个身,把背对向他。 “裁判以后,我发现宿舍区旁边的仓库开放了。”苗木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沙哑,“里面有很多生活用品,我帮你拿了一套新的睡衣,就放在衣柜里。” “好。”一如既往的温柔回应。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动,片刻之后,身后的被子掀开了一角,对方躺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苗木几乎是在被他娴熟地拉进怀里的那一刻僵硬起来,绷紧的颈线鲜明地显现出喉结滚动的起伏,他低下眼,不太自然地抓住了狛枝揽在他腰部的手掌。 “今天……今天不太想做。” 强自按耐着羞耻小声地说着,旋即从脸颊耳根到脖颈都害羞得通红一片。 “噗。” 被嘲笑了吧?这绝对是在笑话他吧? 脑袋都发热得几乎要冒烟的程度,身后的人胸膛不住起伏,要不是身体被固定住了,苗木都想要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然后有多远就躲多远,最好是能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最好。 “嗯,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做的。”狛枝凪斗这样忍笑着回答道,但是手上怀抱的动作并没有放松一点,他把下颌搭在少年削瘦的肩窝,纤长眼睫微微低垂,半掩住波光柔和的眼眸,“就让我抱一会就好。” 苗木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松开了手。 温暖可以软化人的身心。 无论是寒冷、亦或疲惫、亦或心灵的低迷,当你从寒冷的空间骤然落入温暖的怀抱,那种油然而生的愉快与舒适感足矣令人将此命名为幸福。 在那并算不遥远的过去,他们也曾一起共度过如此一段充盈着温暖与幸福的时光。 围绕着冬日的暖炉,两个人坐在一起,什么也不需要去思考,什么也不需要去做,只是陪伴在对方的身边,一起等待着新一年的钟声敲响。 苗木诚半个人都缩在了被炉里,弯着身子把微微晕红的脸蛋贴在桌面的样子滑稽得像是一只快被烤熟的虾,伸出了两只手笨拙地摆弄着遥控器,努力调试播放着红白歌会的电视机音量。 狛枝端坐在他的一侧,当然手和脚也都是放在被炉里的,微偏过头含笑地看着他的动作,却并不上前帮忙。 “苗木君这样没关系吗?”他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口上却说着言不对心的话,“竟然特地放弃了回家,选择跟我回来过年……你的家人不会觉得遗憾吗?” “遗憾可能会有一点啦。”少年的轻松口吻满带着不知人间烦恼的天真味道,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清澈的眼眸倒映出他的身影,“但是还有小困陪着他们呀。” 他看着他的笑靥,也忍不住弯起唇畔。 “而且,比起这个,我更不想让狛枝前辈一个人过年。”苗木的视线不自觉飘向了客厅不起眼角落里被供奉起来的两张遗像,像怕被他察觉一样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撒娇一般地丢开了遥控器,抓起一个橘子递给他,“狛枝前辈要是被我感动的话,不如明年一起和我回家守岁?一家人在一起一定很热闹的!” “诶?一、一家人?!”他睁大了眼。 “那、那个……我是说……”自觉失言的苗木飞快地涨红了脸,眼珠不安地转动着,“如果狛枝前辈不介意的话……爸爸和妈妈应该很愿意……”后面的话声细如蚊鸣。 “不介意。”斩钉截铁。 “……回答得太快了吧?!”对方忍不住吐槽了,“我还没说后面的话呢!” “噗哧。” “呜哇!不、不要笑?是在笑我了吗?等、好难为情,不要这样看我哇!” 一定是被炉的幸福魔力太强,最后连狛枝也放弃了抵抗,彻底折服在温暖的氛围中。 两个人安静地不说话也很舒服,时钟滴滴答答,耳边传来国民歌姬甜美悠扬的歌唱,窗外是被夜幕笼罩的庭园,树枝上一闪一闪的是白天他和狛枝一起齐力协作挂上去的装饰彩灯,这样一看成果还不算糟糕,五颜六色的看起来精致又漂亮。 “呼——暖和得昏昏欲睡。” “是的呢。” “先别睡啊,离12点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了,再等等就到了。” “唔——可是这样等着好像有点困难呢,不如玩个游戏怎么样?” “什么游戏?” 狛枝也学着苗木的模样把脸颊贴在桌面,修长手指戳弄着他递给他的那个橘子,随口道:“不如这样,我们来猜橘子的果肉有几瓣,猜得最接近正确答案的人就可以让对方喂自己吃橘子。”他抬起眼,颇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顺便一提,要用嘴喂哦。” 这、这个游戏……莫名的有种已经输定了的感觉…… 黑线淹没了头顶,苗木诚的嘴角忍不住疯狂抽搐起来。 “这样、这样不公平啊!”他忍不住抗议。 “哪里不公平?” “……”答不出来。 “都是一样的问题,而且都是超高校级幸运的所有者——” “……不对!还是不一样啦!” “唔,这样吗?” “是的!就是这样!” “苗木君,赖皮不好哦。”他忍不住笑起来,“起码现在不也从学校那些老师的运气研究中抓到了一些东西了吗?还是说,你都忘记了?” “……” “不用担心,如果是苗木君的话,我也可以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献上绵薄之力的哦。”他重新坐起来,单手撑着侧脸,带着一丝坏心眼地逗他,“学长的新年幸运补习,怎么样?” “……啊啊啊别说了,我玩!我玩行了吧!”qaq …… 然后,果然迎来了标准结局。 剥橘子的时候,因为心情太过于紧张,把内部半透明的薄膜弄破了一个小口,汁水从破裂处溢了出来。 苗木小心翼翼地咬住了果肉,哪怕时刻注意着力道不致使牙齿咬破脆弱的外层,但还是有流出汁液沾到唇瓣,酸甜的味道涌到舌尖。 他偏移身体,颤巍巍地伸出手搭上了狛枝的肩头,将自己的重心缓缓转移到对方的身上去。 眼前涌上了一层湿润的雾气,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度,苗木不敢抬眼,视野里只有对方薄唇微启的画面,他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双唇相贴,酸甜的滋味在口腔中彻底炸裂,果肉的柔软的口感,还有对方伸进来的舌尖,气息越是纠缠越是甜美,下颌被对方的手指抬了起来,他手一软,被狛枝后仰的身体带着一同倒下…… “新年快乐,苗木君。” 在情酣血热的时候,狛枝的声音伴随着新年的钟声一起传入耳中。 “新、新年快乐……”他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回答,恐怕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高热的烧灼中眼神都显得微微涣散,额发浸湿,探出了被炉的小臂都沁出了细小的汗珠,在痉挛般的忍耐中实在受不住辛苦,抗议地发出了哀求的声音:“怎么还不……还不……快一点……”忽然瞳孔骤缩,声音戛然而止。 “唔——苗木君喜欢姬初吗?”(注释:新年后的首次行房。) “……恶趣味。” 狛枝凪斗其实并不是个习惯于回忆过去的人。 人从出生伊始便已注定了死亡,所以他不畏惧死亡,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他的希望渴求之处,必然指向了当下的时刻。 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只有他一个人不知疲倦地反复追溯那些在记忆中闪闪发光的回忆,却无法再拥有继续并肩执手的未来。唯一能留下痕迹的,恐怕就只剩在无尽思念与执念中汲取了一切爱与毒作为养料,而盛开来的罪之花了。 但是,如果是作为希望的你的话……他微笑着想,若能作为绝望被你亲手了结,也不失为达成了狛枝凪斗的平生夙愿吧。 “呐,苗木君,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他贴在他的耳边,就像每一次耳鬓厮磨时候那样,用着温柔的气声问他,“什么都可以哦,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事情……” 长久的沉默。 狛枝有些微不可查的遗憾,他慢慢地敛下眸光,还是不愿意放开怀中的少年:“没有吗?” “……有,有很多。” 苗木诚把手按在狛枝的手背,用很慢的声音问: “狛枝前辈,以前自己杀过人吗?” ……杀人吗? 他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地笑了一下:“要说自己动手的话,试着杀过一个人。” 苗木的手指猛地收紧。 “但是失败了,还差点被杀。”狛枝继续陈述,“不过,有很多很多人因我而死。” 非常多人,多得他已经彻底麻木,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也有,包括他身边的人,甚至连亲身父母也在内…… 苗木:“是、是吗……” 他又不说话了。 “还有其他的问题吗?”狛枝等了片刻,按耐不住地问,“苗木君不是说有很多的吗?无论什么都可以哦,只要是我知道的……” “不用了。”苗木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遍,“不用了。” 这个答案就已经足够了。 第33章 chapter34 狛枝凪斗是个粘人精。 这是朝日奈葵观察了一天之后得出的结论。 他像是完全忘记了那天晚上十神对他的威胁,只是一昧跟随在苗木身边走动,但凡苗木诚出现的地方必然也能发现他的身影,成天摆出一副乐天派的和善微笑,两个人黏黏糊糊的劲头让人看到都牙酸。 至少像是十神、雾切他们几个人已经明显表现出绕着这对傻瓜幸运情侣行动的嫌弃态度了。 只是,有时候她观察狛枝凪斗对苗木诚的态度,心里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种珍惜到近乎令人感到难以喘息的眼神……就好像是他们很快就再也见不到面了一样,她竟然不由自己地感到了悲伤。 当她把自己的不解告诉小樱的时候,大神樱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吾在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觉悟。” 她的手掌轻柔地抚摸着朝日奈的头发,这般低语着。 觉悟?什么样的觉悟呢? 朝日奈其实并不太擅长思考那么复杂的东西,在她的世界里,只要拥有最喜欢的甜甜圈和最喜欢的游泳便已经心满意足。她仰起头看向大神樱安静沉默的侧颜,努力地想了想,突然有些开心地笑了起来:“真好,看起来小樱并没有因为之前学级裁判的事情讨厌那个人呢。” “朝日奈不也是吗?”大神樱语带笑意,视线柔和地看向她,“你的心灵纯白无垢,这是非常难得的,吾希望你能够永远保持这种赤子之心。” “哪、哪有啦……小樱太过奖了。”朝日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手指挠了挠脸颊,“只是,我觉得连那个苗木同学都无条件信任的人,肯定就不会是坏人啦。” 大神樱又陷入了沉默。 她一贯是寡言的性格,朝日奈是知道这点的,她也知道在小樱令人生畏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比谁都要善良热枕的内心。就算是身为号称地表最强人类的超高校级格斗家,她也深信她的挚友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人的举措,她是如此无条件地信任依赖着她。 在很久以后,午夜梦回,朝日奈葵也曾在无数孤枕难眠的夜晚对此刻的自己感到了悔恨。如果她不是一直如此迟钝,如果她能够更加敏锐一些的话,说不定就能够感知到大神樱在沉默的表象下那些无人可诉说的痛苦与思考,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一昧地去依靠她,而是试图去分担一些……可能最终也无法改变那一年发生在她和她和他们身上的悲剧,但至少不至于为自己最初面对一步步逼近的黑暗而选择了无所作为感到无穷尽的内疚和后悔。 世界何其残忍,永远不给人选择“如果”的机会。 在审判了桑田怜恩的那场学级裁判结束的第二天,黑白熊开放了通往校舍二层的通路。 无论是苗木诚浴室里舞园沙耶香的尸体,还是操场上被无数刚尼尔之枪贯穿身体的江之岛盾子的尸体,亦或是被审判的桑田怜恩的尸体,都在他们重新回到校舍地面以后,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无论是何处都找不到他们留下的痕迹,被刀砍得一片狼藉的宿舍也恢复了一开始的状态。血迹消失了,尸体不见了,除了已经被彻底封锁的宿舍上面挂着的门牌画像,再也找不到他们曾经存在于此的任何证明。 在震撼中感受到了某种幕后存在的势力一角的同时,还有某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在心底生根发芽了。 原来,死亡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只要刺穿了人体,把血肉切开,弄破里面挤成一团的脏器,或者是用力地击打某些部位,或者是把口鼻堵塞,只要没有空气,重要的肺部和大脑很快就会溢血,然后人会轻易地死去。 就像是一瞬间开窍了一样,在没有法律的束缚的只有他们13名高中生被单独囚禁起来的绝望牢笼里,连社会的道德也在一夕之间脆弱得只剩下人与人之间虚伪的矫饰,无数种杀人的手法蜂拥挤进疼痛不堪的大脑,叫嚣着唯一的解脱之途。 只要杀一个人就好,反正大家一开始都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啊,管他们的死活做什么呢?只要杀掉一个平时看不顺眼的家伙就能离开这个人间炼狱了。 在这种愈见凝重沉闷的环境中,是自出生以来作为一个人而接受的文明之理还在让他们为是否真的付诸行动而抱有犹豫。 但是,也不是没有完全忽视了同学中这种微妙的危险氛围,而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家伙。 ……从目前来看,可能,还不止一个。 灰溜溜地从图书馆里小跑出来的苗木忍不住擦了擦他因为紧张而变得满头大汗的额头,方才被十神用冷嘲热讽的语气讥讽的悲惨经历让他露出了心有戚戚的表情,刚想回过头对跟他一起出来的狛枝说些什么,视线不经意对上了藏身在门口廊柱后面的腐川冬子。 对方两手紧紧扣着柱子,眼神幽幽地凝视着他,不算明亮的室内灯正好照不到她所藏身的地方,隐藏在阴影里的麻花辫少女整个人透出一股阴郁森冷的古怪气息。 “咿——”这个人怎么回事?好可怕! 苗木诚畏惧地倒退了一步。 “啊,是你啊。”狛枝一手牵住了苗木的手,对腐川露出了熟稔的微笑,“早上好,腐川小姐又是来偷看十神君的吗?” 这个“又”似乎非常的意味深长啊……苗木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腐川冬子转动眼珠,面无表情地看向了狛枝。 “恕我直言,这样看起来并不是多么明智的做法哦。”白发少年完全不惧她那如女鬼一般阴森的注视,他微微眯起了眼,压低了嗓音说,“我以为按你的个性会做出一些更直接积极的举措呢,这样是很难得到十神君的心的。” ……感觉好像听到了了不得的八卦?苗木慢慢瞪圆了眼。怎么回事?一贯孤僻的腐川同学竟然喜欢那个唯我独尊的十神同学?! “嘁,要、要你这个家伙多管闲事……!” 腐川冬子的浑身都颤抖起来,她仿佛对说破了她的心事的狛枝有着什么很大的不满,瞪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敌意,但又像是在畏惧忌惮着什么似的,身体警惕地后挪了半步。 “嗯?”狛枝微笑着歪过头。 “令人不快的家伙,我才不要学习你们那种恶心的模式。”她低咒了一句,转而将目光投向图书馆内坐在台灯边独自阅读的十神白夜,脸上浮现出了……怎么说呢?类似于痴女的迷恋神情。 “没有人能够涉足我和白夜大人两个人的恋爱物语。”她这样说了。 “哈、哈哈……”除了干笑,苗木诚已经完全想不出他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不知道那个十神同学知不知道腐川同学的心思呢?他在跟着狛枝一起离开的时候分神想着。还是说,根本就是无视了呢?总感觉后者更符合那个人的个性呢。 新开放的区域包括一楼宿舍区的仓库和澡堂,还有二楼教学区。 二层的教学区包括了二年级的两个班级教室、游泳馆,还有图书室。 其中,游泳馆配置了基本的健身器材,男生女生各有独立的更衣室,为了防止不良骚扰事件的发生,黑白熊规定大家只能通过每人持有的电子学生手册刷卡进入,不允许把电子学生手册出借给他人。 在提及这一规定的时候,那家伙还特意提到不会管发生在宿舍区的事情。 “无论是男生与女生、男生与男生,亦或女生之间,发生任何超过尺度的亲密行为或是变态y什么的,善解人意的我都不会干涉的哦。”黑白熊的原话是这样的,它捂着嘴发出了噗噗噗的烦人笑声,仿佛意有所指地抬起眼瞧着他,“请尽情享受。” 脸皮薄的可怜苗木当场在其他女孩子们意外的视线中羞耻得无地自容。 游泳馆的发现并不能为他们逃出这所学校的目的提供任何帮助,不过,在这种封闭沉闷的场合里,能够藉由运动和锻炼稍微转移一点郁闷的情绪,应该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身为超高校级游泳选手的朝日奈葵感到兴奋不已不提,她的友人大神樱、还有大和田、石丸等人看起来都很振奋的样子,多少也让苗木为此感到了高兴。 另一处具有探索价值的地方是图书室。 室内的灯具应该是长时间没有做过保养,投射出的昏暗光线已经不适合人眼阅读,宽大的书柜直通屋顶,在浩如烟海的藏书中可能隐藏着什么有关有助于他们了解希望之峰学园的讯息,甚至找出被困在这里的缘由,乃至能帮助他们逃离这个地方也说不定。 苗木诚是这样畅想的,只是这一看就许久乏人问津的图书室里实在堆积了太多灰尘,东西整理起来实在困难,他只好寄希望于未来慢慢整理。 反正……他们应该还会被困在这里很久吧。 他发现贵公子十神白夜似乎对于这间新开放的图书室十分中意的模样,出于对这个人莫名的敬畏,苗木不自觉地减少了去图书室的次数。 但这一次却是有原因的。 雾切在第一次探索图书室的时候发现了一台藏在角落的笔记本电脑,因为看起来已经彻底坏掉了,所以她没有挪动电脑,而是把它留在了原地。这个消息后来被超高校级程序员不二咲千寻偶然得知,本人当时露出了很想要研究一二的神情,但因为那时开始图书室已经成为了十神白夜的常驻地点,同样对十神深感敬畏的不二咲对于自己将要为了去拿电脑而不得不与他独处的遭遇感到了胆怯,便拜托了苗木去帮他这个忙。 两人走下楼梯,正到播音室的门口看见了等待在那里的不二咲。 不二咲千寻,在苗木诚的眼里是个有些奇怪的女孩子。 很少有女生在电子程序领域能够达到超高校级的高度,但当他这样夸赞的时候,不二咲却从未露出过任何高兴的表情。说来可能有些自以为是,但苗木觉得她并非是那种对别人的好意无动于衷的人,敏感如胆怯的小动物应该是最适合不二咲的形容,一丁点微小的善意都能够得到她诚挚的反馈,同样,一丁点微小的恶意也会使她受到伤害。 非常,非常,非常敏感的女孩子。 可令人有点意外的是……这样的不二咲对于同性别的女生总是保持着一个较为生疏的距离,极少找她们说话,也不像是朝日奈和大神樱那样成为关系很好的朋友,与此相反她却更倾向于与男生交流,似乎这样的相处对她来说更加没有压力一些? 他在她身上感到了一点点奇怪的违和感。 具体是什么苗木也说不上来,就像是那种枯叶蝶隐藏在落叶中一样的感觉,存在着某种很难被人察觉的不协调之处。 大概是每个人都有的秘密吧……他是这样想的。 “那个……谢谢你们的帮助。” 不二咲从苗木的手中接过笔记本电脑,她的眼睛微微地亮了起来,感激地看着两人。 “我会努力修理它的!”她这样说,“以我的才能目前应该也只能做到这种事情了,要是能给大家帮上忙就好了。” “不用客气。”回答的是狛枝,他微微笑着,“我从很久以前就久仰不二咲君的大名了,你拥有着非常出色的才能,我相信你这次也一定能帮助我们实现了不起的突破的。” 苗木诚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狛枝前辈竟然早就知道不二咲同学的事迹了吗? “谢谢你!”不二咲很开心地弯起了眼眸,“我会努力的!” 注视着不二咲离开的身影,狛枝凪斗忽然开口:“苗木君,你觉得下一个被杀的人会是谁呢?” “什、什么?”苗木被他的发问吓了一跳,强自按耐住忽然疯狂跳动的心脏,他抬头看向狛枝。 “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琢磨的难题。”狛枝说,“如果我是黑幕的话,我会用诱导的方式……” 通过某种方式,把对自己最具威胁的人物逼到绝境。 他想到了昨夜里黑白熊集合了所有人以后分发的纸条,据说是记录了每个人生平最丢脸最不愿意告诉他人的事迹。 如果在它计划的时限之内发生新的自相残杀案件的话,就会把所有人最丢脸的事情公布于众。 那种东西还能被称作是什么“动机”吗?许多人都对此不以为然。 冷漠是人之本性,除非是真正关系好到愿意付出什么的对象,绝大多数人都对发生在他人身上的痛苦无动于衷。 当初,除了苗木诚,恐怕几乎没有几个人会去追溯舞园沙耶香为什么会宁愿选择用杀人这么极端的手段也要离开这里。大家都只会责备她做了错事,开启了一个大家都不愿见到的自相残杀开端。 所以,他们看不到“动机”的危险和针对之处。 我若是黑幕的话,我会选择谁作为新的目标呢? 我若是黑幕的目标的话,我会选择谁作为下手对象呢? 真正让黑幕抱有杀意的对象,究竟是最终会被杀的那个人,还是杀人者本人呢? “呐,苗木君最丢脸的事情是什么呢?”他无预兆地问。 “诶?诶诶?怎么突然问这个?”苗木难为情地捂住了脸,表情上看得出是经历过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别过头,羞耻地用极小的声音说,“是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还会尿床……” “嗯——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哦。” “……你笑就笑吧。”褐发少年用一种已经彻底心如死灰的表情扭过了头,“反正很快就要被黑白熊公开给所有人了。” 但是苗木诚的不幸预想最终还是出人意外地落空了。 因为,不二咲死了。 第34章 chapter35 异变发生在某一日的早晨。 在日复一日的封闭生活中,可能身体已经习惯了这种生物钟,在临近早晨7点广播的时候,苗木诚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狛枝前辈……好像不在啊。 这是第一反应。 眼前怎么有个黑白相间的玩偶…… 这是第二反应。 苗木诚:“……” 黑白熊:“……” 苗木诚:“呜啊啊啊啊?!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掀开的被子落到了地上,穿着睡衣的褐发少年整个人倒退缩到床头,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警惕。 “唔噗噗,还真是反应慢半拍啊,是因为那个人不在这里的缘故吗?”黑白熊歪了歪头,他竟然能从那小小的黑豆眼里看出狭促的意味,“真遗憾哦,今天是我来叫醒可爱的苗木君了。” 被这种诡异的玩偶用“可爱”来评价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开心。 “不过说起来,你还真是悠哉呢。”黑白熊说,“每天除了例行公事地寻找根本不可能找到的离开这里的线索以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跟那个人在一起相处了吧?还真是闭上眼睛都能预测到以后无数天的令人毫无期待感的绝望日常啊。呐,你不觉得无聊吗?” 苗木摆出了不高兴的脸:“如果你想挑拨离间还是免了吧。” “哎呀,生气了吗?”黑白熊那种玩世不恭的语气就像是每个做了惹人发怒的事情以后用轻飘飘一句“开玩笑”打发的讨厌家伙,“但是,现在可不是苗木君该对着我发脾气的时候吧。”它这样用一种幸灾乐祸的声音说着。 苗木诚在黑白熊异样的态度中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异常事件的发生,他怔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黑白熊抬起头瞧着他,忽的咧开嘴:“bingo~有惨剧发生了哦。” 惨、惨剧的意思是…… 就在他心神动摇的时候,黑白熊就像它来的时候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咔嚓。” 苗木诚抬起头,迎面走来的是早晨起来时不见踪影的狛枝凪斗。 “啊啦,苗木君已经起来了啊?” 他似乎才从水里出来,尚未完全擦干的发丝不断地往下滴着水,身上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棉布浴袍,从下颌流到脖颈的水迹在衣领的位置浸湿了深色的水痕,手上提着个装着常服的袋子。 “狛、狛枝前辈去泡澡了吗?”苗木问。 “是啊。”是对方一如往常的语气回答。 “在一大清早?”不太理解的追问。 “嗯,突然就想去了。”狛枝放下了袋子,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就在苗木的注视下把手放在腰带上,自然地换起了衣服。 扯开腰带,打开衣襟,轻薄的浴衣便一溜地滑到了地上,他打开衣柜去取干净的衣物,动作间微微侧过身体,流畅的脊线有股凛冽的美感,形状优美的蝴蝶骨随着抬手的动作延展开来—— “怎么了吗?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原本有一点距离的声音忽然变近,苗木眨了眨眼,回神以后发现狛枝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露出了有些担忧的表情,轻抚着他侧脸的手掌一点点挪移,将遮覆了眉尾同眼角的额发一同拢了上去,覆在额头上试探他的温度。 “应该没有生病……”对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狛枝前辈。”苗木抓住了他的手,脸庞慢慢凑近,在狛枝有些意外又忍不住微微脸红的时候严肃说,“好像出事了,我有不好的预感。” “嗯……嗯?”狛枝迟钝地眨了眨眼。 草草的收拾并没有耽搁太多时间,等到苗木诚到达早餐集会的时候,应该也是被黑白熊亲自通知的同学匆匆而来。 “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和田纹土的表情非常臭,任谁一大早被那种东西站在床边叫醒估计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但他看起来已经很努力克制过自己早晨的坏心情了,强自按耐着烦躁询问其他的同学,“你们有谁知道黑白熊那家伙刚才的故弄玄虚吗?” “总之先冷静下来,兄弟。”石丸压抑着不安说,“应该、多半不是什么严重事故。” 苗木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一眼。 大和田纹土与石丸清多夏关系转好是前两天才发生过的事情。 一个是站在全国不良少年顶点的暴走族,一个是品学兼优坚毅朴实的风纪委员,从入学初始就时常爆发观念冲突的两人突然前嫌尽释、互相理解,怎么想都是让人觉得非常意外的事情。 不过苗木诚倒是有幸见证了两人和解的契机。 当时夜里,他偶然遇见了又一次争论起来的两人,为了确认哪方才是真正意志坚定的男人,他们决定去桑拿屋一决高下。 采取了谁能在桑拿屋里忍受上百度高温时间更久谁就是胜者的判定方式,苗木作为被他们拜托的裁判和见证人,生生蹲在门外的浴池旁等了超过一个小时的时间。 一直等到夜时间,在苗木被找来的狛枝带着先行离去的时候都没有结束。因此到现在,连他还不清楚究竟是哪方在那场可谓是令人恐惧的胜负对决中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唯一知道的,就是经过了那充满了热血与残酷的一夜,那两个人成为了感情深厚的生死之交。 能在这种环境里结交到志同道合的挚友,真令人羡慕啊……苗木忍不住想。 他们短暂地交流了几句,便决定去其他地方查看情况。 “我和兄弟一起去找找看其他没有来早餐会的人。”石丸对他们说,“你们如果有空的话也一起去找一下吧。” 没有来的人…… 苗木的眼睛环视了食堂一圈,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人名。 腐川同学、山田同学、雾切同学、不二咲同学……出乎意料的多。 “哼,这副反应慢半拍的模样真让人看不过眼。”说话的是十神白夜,一贯缺席早餐聚会的他应该也是因为黑白熊的通知才特意来到这里的,这个人不同于还怀抱着某种期望的石丸他们,他看向他的表情已经很明显地透出了一丝冰冷的不耐。 “你还在这里磨磨蹭蹭什么?快去搜查。”十神说,“肯定是又出事了。而且宿舍区的人早就有黑白熊一个个亲自通知过去,所以我怀疑这次的案件现场在教学区。特别是新开放的二楼,那会是重点排查区域。” 十神同学? 怎么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奇怪? 苗木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然后被身边的狛枝握住了手腕。 “十神君说的很有道理。”他微笑着说,“我们走吧。” 随后,他们在游泳馆发现了异常。 黑白熊宣布了男子更衣室与女子更衣室的电子门锁全部解除,苗木诚在随后跟来的十神不容置疑的命令下率先打开了女子更衣室。 血腥残忍的一幕不由分说地侵蚀了他的视野。 鲜血从女孩子的额头流下,染红了她大半张脸,双手张开的尸体被残忍地吊起在半空,身后的墙壁上用血液涂抹出“鲜血狂欢”的字样。 荒诞,甚至可以称作是怪诞,仿佛将人的尸体当作什么物件摆弄的现场,到处充斥着一种血腥猎奇的狂乱氛围。 “啊、啊啊啊啊——” 充满恐惧的惨叫声从嘴巴里倾泻而出,潜意识里渴望离开这个地方,苗木慌乱失措地倒退了一步,就在他向后仰倒快要跌坐在地的时候,狛枝连忙扶住了他的身体。 在那一刻,抬起头的他好像看到狛枝凪斗与十神白夜极短暂地对视了一眼。 几乎是相同时间,尸体发现的校内广播响彻全校。 死者是,超高校级的程序员,不二咲千寻。 很快,被尸体发现广播惊动的同学纷纷聚集到女更衣室。过于血腥的场面让所有人都一时失语,不同于舞园沙耶香被发现时现场那副混乱的场景,眼前的画面显得过于标准了,就像是人们在观看什么推理电影时里面出现的变态杀人场景一样。 直视了这一幕的腐川冬子脸色发青,尖叫了一声就昏倒在地。 “……”看到她倒地的苗木诚脸色有点复杂,不得不说他那一刻是有点羡慕的,可以就这样失去意识逃避一切…… 但是,不可以一昧地逃避。 搜查时间非常短暂,如果不能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到能够抓出凶手的线索的话,所有人都会一起死。 ……说起来,搜查时间的时限是怎么判定的呢? 似乎并没有明面上规定的时限,好像就是调查着调查着,号召集合的广播忽然就响了起来。 那个透过摄像头一直监视着这座学园每一个角落的黑白熊……亦或是黑幕,那个家伙的评判标准是什么?让我们查到刚好能够推理出凶手的程度吗? 怎么可能……又不是什么侦探推理剧。还不如考虑是那家伙刻意在享受我们被逼迫到极限的恐慌来的实际。 “说起来,刚刚的那个,尸体发现的广播是怎么回事?”他问其他人。 “啊,对了,苗木亲你上次昏倒了所以没听见吧。这个有写在校规里的。”叶隐挠了挠后脑,一副对黑白熊的恶趣味不敢苟同的汗颜表情,“只要有三个人发现尸体,就会发布广播通知所有人有人被杀了。” “三个人……里面可以包括凶手吗?”苗木问。 “你这就问倒我了……”叶隐尴尬道。 “苗木诚,你是在怀疑我吗?”十神听到了他的问话,镜片后的狭长双眼微微眯起,危险地看向他。 “呃、我……”苗木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 “哼,还真是有胆量的庶民。”十神出他意料的没有发怒,居然是带了点赞赏意味的笑了一声,“很好,不愧是上次学级裁判里大放光彩的人,看来有点潜力。” 他背过身走了一步,然后回过头,目光倨傲地看着他。 “作为对你精彩表现的奖赏,我就特别容许你在这次搜查中担任我的助手吧。” 被这样用施恩般的语气说了,而且对方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被拒绝的可能。 “……哈?” “对了,你不许跟来。”十神的目光移到狛枝身上,表情冷淡地说。 “等一下啊!十神君!”苗木一脸奇怪,“怎么这么突然就……” “哈哈,看起来是被讨厌了呢。”白发少年好脾气地笑笑,完全不介意十神摆在明面上的敌意,“真遗憾,果然这么平庸无能的我果然入不了十神君的眼啊。” “狛枝前辈!”苗木最不喜欢他那种自贬的口气。 十神白夜皱起了眉头。 这个人……与其说是什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软性子,还不如说是万事不上心的自我中心。 “有如此优秀的十神君引导苗木君搜查这次的案件,我不禁对之后的学级裁判充满了信心。”狛枝说,“既然这样,那我就自己去调查一些东西吧。说不定能为大家也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 然后,其他人看向身不由己地被十神带走的苗木,忽然露出了怜悯的表情。 “真可怜啊,夹在那两个人的中心……” “嗯……嗯。” 虽然那两个人看起来都很聪明的样子,但是……嗯,说不上为什么,就觉得很同情。 “哈哈哈……”干笑,“没办法,谁让他是苗木呢?” 校舍走廊。 “等、等等啊十神君——你走的太快了啦!”苗木的抱怨声从身后传来,“说到底,你说的与这场杀人事件有关的线索到底是什么啊?为什么不在现场调查呢。” “因为有重要的相关情报在这里。” 十神白夜没有放慢脚步,转身步入图书室,在苗木诚看不见的地方,他眉头微蹙,露出了相当不爽的表情。 狛枝凪斗那个家伙…… 在前一天的夜里。 “唷,晚上好。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十神君呢,我能厚颜地说一句巧遇吗?” 正在墙壁上书写血字的动作一顿,十神回过头,看见狛枝凪斗姿态悠闲地靠在门边。 他双手抱臂,靠在门框的脑袋微微偏移,那双与苗木诚极相似又全然不同的碧色眼眸清楚地倒映出女子更衣室里的惨状。 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从头部不断涌出鲜血的不二咲千寻,沾满血迹的杠铃,一个本该放在图书室里的延长线,还有看起来就是作案凶手、正在伪装犯罪现场的他。 “嘁,没想到这么早就会有人发现这里。”十神放下手,很明显地露出了败兴的表情,“看来果然所有人都把那个夜时间不准外出的口头约定当作耳边风啊,不过说的也是,塞蕾丝定下约定的时候你这家伙并不在场。” “十神君不也是吗?”狛枝凪斗微笑着反问,“没有亲口承诺过的约定转眼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只要阻碍到了你前进的步伐,就算是朝夕相处的同学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背弃。不是背叛,而是背弃,因为没有人有资格能与你并肩而立,就像是不要了的弃棋……或许这就是上层名流人物的生存智慧?” “你是在指责我吗?”十神白夜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当然不是。”狛枝的回答出乎意料的果断,就像是不假思索的认同一样,长睫微垂掩住眼底流光暗转,“与此相反,我可是很敬佩十神君的,你的希望十分出色。如果不是……我说不定会倾尽所有来帮助你实现目标呢。”话到中途,他压低的声音刻意模糊了某个讯息。 十神白夜放下手,他转过身,抽出一条手绢擦干净指间的血迹,然后挑起眉梢,慢条斯理道:“这么说来,你现在是要来阻碍我吗?将我杀死了不二咲千寻的这件事——”他慢吞吞地拉长了声调,“公布于众?”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的话……那我就却之不恭。”狛枝凪斗弯起了唇角,他稍稍站直了身体,在临走前忽然回过头道,“对了,虽然有些话由我这种人说来可能不太好,不知道十神君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呢?” 那个人的眼底跃动着点点波光,双眸明亮异常。 “与其绞尽脑汁地在同伴的竞争中拔得头筹,不如挣脱循规蹈矩的束缚,成为连黑白熊也无法奈你分毫的规则破坏者以及……新秩序的统治者。” 那个家伙是在煽动我将目标指向黑幕吗? 可恶!谁会听从你的意思去作为啊? 十神咬紧牙关,阴沉的脸色在昏暗的书库里更显恐怖,吓得苗木诚都不禁悄悄远离了他几步。 可恶!可恶!可恶! 可恶的家伙——都怪这个人,竟然害得他精心设计好的这场游戏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了! 第35章 chapter36 「来自希望之峰学园的通知 希望之峰学园长年来一直致力于培育能够活跃于世界舞台的英才,在悠久的校史当中,本校作为获得政府特别核准、拥有着深厚传统教育机关,将许多优秀毕业生贡献给社会,如今他们也活跃于各界。 然而,现在希望之峰学园必须暂且为本校光辉的历史画上句点。 虽然要做出这项决定并不容易,但由于本校发生了严重的问题,我们不得不采取这样的做法。 然而,希望之峰学园并不会就此彻底走向终结。 在不久的将来,在改善了上述问题之后,我们希望能够立刻重新开始运营。 最后,对于常年以来给予我们支援与协助的各方相关人士,谨在此致上诚挚的感谢。 另外必须补充的是,关于希望之峰学园废校一事,目前尚在等待政府主管机关批准。 希望之峰事务局」 一声重物掉落的闷响惊动了十神。 又有什么事?他带着几分不耐地回过神,正好看到苗木诚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机密档案,对方的视线并未在摊开页面上展示的各种稀有要闻停留片刻,反倒是一封看来灰扑扑的信件落到脚边时浑身抖了一下。 “对、对不起!” 察觉到他的视线停顿,苗木诚立刻紧张地道歉,一边说一边抱着那些档案文书站了起来,当然也没忘了那封信。 就在苗木用谁都能看出来故作镇定的模样慢吞吞走过十神身边的时候,对方忽然以一种堪称是优秀捕食者的敏捷动作伸出了手,苗木很快一脸震惊地扭过头,成功抢夺了战利品的十神已经拆开了外封,一目十行浏览完内页的内容。 “呃……十神君?”他犹豫地叫了一声。 “原来如此。” 合上信纸,从贵公子口中吐露的感想只有如此简单的四个字。 “原来……如此?就这么简单?”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可是,我在来到这所学园之前明明听狛枝前辈说过……”话到一半,他突兀地止住话音。 心烦意乱的苗木诚第一时间就感到了一种近乎于不理解的荒谬和愤怒,为什么你还能这么冷静的模样?如果是势力触角遍及世界的那个十神财阀的继承人的话,应该比他更加能够理解希望之峰被废校是多么具有冲击性的事实吧?那可是希望之峰,在全世界精英高校的光芒中依旧璀璨夺目宛如明珠的传奇学园,孕育希望的摇篮,那可是在全世界的关注下的希望之峰啊,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就发生了这种事……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曾满心憧憬地听着狛枝前辈介绍这所学园。 现在他们被困在这里,犹如困兽在笼,被可笑的理由挑拨着自相残杀,无能为力地看着悲剧发生,然后,还要亲手审判自己的同学。 这差别大得好像笑话一样,就像是一切都是他的臆想,只有凭此才能解释一切。 “呵,真该给你个镜子,滑稽的模样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脖子一痛,双脚在外力的牵引下不受控地离地,苗木费劲地拉扯十神举起他衣领的手,抬眼看到对方镜片后冰冷锐利的眼眸。 就像一盆冷水迎面泼到脸上,连皮肤都能感受到那种针刺般的疼痛。 “怎么了?不服气了?真是耻辱啊……没想到我先前竟然是看走眼了。”他带着三分嘲弄地瞧着他,眼含轻蔑,目光紧锁苗木微微颤抖的碧色眼珠,“一点小小的打击就会动摇,一点微不足道的挑拨就开始立场摇摆,原来你的器量也不过如此。” 真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好像我们都是泥土里为悲欢离合而烦恼不已的庸碌凡人,而你却是云端上全知全能却又冷漠旁观的神明一样。 十神蓦地松开手,苗木一个不稳摔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咳嗽不已。 “希望之峰被废校又如何?”十神冷淡地说,“就算黑白熊的背后有着足以与十神财阀势力媲美的组织,也无法阻碍我迈向胜利的步伐,以十神之名的荣耀起誓。” 真厉害啊,就像是主角一样振奋人心的话语,真令人羡慕…… “至于你,就在猜忌的恐慌中自怨自艾,不断地腐烂绝望吧……” 连续不断的咳嗽声忽然停止了。 “你说的……不对……”苗木诚揪住衣襟,痛苦的表情中带了一丝不甘心的倔强,脸颊慢慢涨红,咬着牙道,“我才不会绝望。”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信任大家,也信任狛枝前辈。” “虚有其表的漂亮话谁都会说。”十神微微抬了抬眼,“扪心自问,你从未有过怀疑?” “有过。”回答的声音意外的果断有力,苗木慢慢从刚才的难受劲缓过气来,他坐在地上,双眼盯着地面出神,慢慢地说,“正是因为信任大家,因此我不恐惧去怀疑大家。所以,我应该是、应该还是能力不足吧。” 他微微苦笑:“不知道自己的心情能不能传递给别人,既希望能够振奋大家,又害怕大家被我的焦虑影响。杀人事件已经发生第二次了,我很难过,非常难过,比自己料想中的还要难过……我可能比自己意识到的更重视大家也说不定。” “很有趣的诡辩。”十神转过了身,没什么情绪地评价道,“但是,果然还是太软弱了。” 可能是专门与苗木诚的推测作对,在这一次搜查中基本理出了头绪以后,黑白熊还久久未通过广播宣布学级裁判的开始。 不二咲的尸体在女子更衣室被发现,死因是头部被钝器殴打,凶器显然就是现场沾到了大量血迹的哑铃。死亡现场被肆意作为得极为狂气,不二咲双手被用延长线捆缚在铁架,整个人悬空吊起,墙壁上存在用鲜血书写的“鲜血狂欢”字样。 离奇的布置意料外地与十神在图书室书库翻出的机密档案——穷凶极恶的连续杀人犯屠杀者翔的作案习惯极为相似。从案宗里的心理侧写分析来看,屠杀者翔本人极似罹患精神解离性障碍,也就是常人所说的人格分裂症,并且本人的出没习惯与寻常学生近似,因此推测得出,屠杀者翔本人隐藏在他们之中的可能性极高。 但是,屠杀者翔就是杀害不二咲的凶手的判断还存在几个说不通的地方。 首先,凶器不符合案宗中屠杀者翔一贯的选择习惯。那个人看起来对剪刀情有独钟,所有死者照片上显示的伤口都是由剪刀造成的撕裂伤,哑铃这类钝器不符合对方的使用习惯。 如果要说是屠杀者翔特意伪装也说不过去,毕竟都已经把现场弄成这么夸张的样子了,只在凶器上做伪装明显就是无用功。 其次,捆绑的手法也不符合屠杀者翔的惯常做法。从案宗里的凶杀现场照片来看,屠杀者翔爱好用剪刀穿刺受害者腕部的手法将被害者钉住,以此来实现吊起尸体的目的。但不二咲的情况显然温和很多,她的手腕被延长线捆绑在铁架上,现场也没有找到任何与照片中那个屠杀者翔的特制杀人剪刀类似的凶器。 与此相对,延长线这个物品倒是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因为截至此刻,苗木诚只在十神常驻的那个图书室里见过同样的物品。之后他在与十神分道扬镳以后还特地去图书室确认过,原本被十神拿出来用于连接台灯的延长线确实已经不在原处。 虽然无法完全将屠杀者排除出嫌疑范围,但因为这些疑点的存在,也必须考虑其他人的作案可能。 比如说,十神君的行为很像是一昧地将他向推定屠杀者翔为凶手的方向诱导。 比如说,狛枝前辈为什么一大早莫名其妙地就去外面泡澡……会不会是沾到了什么不能被他看到的痕迹的缘故? 比如说,听说腐川同学见血晕倒以后的行为极其异常,简直非同本人一般,并且在事后表现出了远超于舞园同学和江之岛同学死后的异常恐慌。 比如说,在原本约定不能出门行动的夜时间里,任何人都有可能无视规定离开房间,然后杀害不二咲同学。 另外还有几点让苗木非常在意。女更衣室里那张被喷溅了血迹的泳装美女海报和隔壁花美男偶像团体的海报的分配很不符合正常人爱好的情理。而且苗木在男子更衣室里的地毯上发现了大神樱不经意提及过的洒在了女子更衣室地毯上的咖啡污渍。 他意识到了些许的不协调之处,男女更衣室里的部分物品似乎有交换过的迹象。 为什么呢? 以及,塞蕾丝提供了最后一次目击不二咲本人的情报。她在晚上临近夜时间的时候在宿舍区仓库遇到了口称“赶时间”的不二咲,她离去的时候携带了运动衬衫和一个肩包。 不二咲同学是赶时间去见了谁?凶手吗? 他慢慢整理思路的时候,不自觉就走到了最初在学校里醒来的那间教室。 1年a班。 “哗啦——”拉开门扇。 回过神的时候,竟然连坐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苗木盯着桌面上那个现在看起来充满了恶意的新生手册,目光有些微的涣散。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总觉得……字迹有点熟悉,像是看过。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呼之欲出,仿佛仅与真相存在一线之隔,某种存在鲜明的古怪感令他头痛欲裂。 “不、不要……”口中无意识地说出了抗拒的话语,他逃也似的踉跄离开教室。 1-a,1-b,走上楼梯,2-a,脚步自发停顿。 说起来……他入学前,狛枝前辈说过他是就读于这个班级的。 苗木抬起头看向门牌。 狛枝前辈还说过,入学以后可以经常到二楼找他玩…… 他打开了门。 是心理上不知名的畏怯还是什么原因呢?明明知道在这种物理意义上全封闭的校园里,连教室的光线都不会有多么刺眼的,但是苗木诚还是反射性地眯起了眼。 在从模糊的光度渐渐凝聚成现实的视野中,坐在教室靠窗最后一角的白发少年单手撑着侧脸,目光虚虚凝注在被铁板钉牢的原本是窗户的地方,一个人安静地独处着。 “啊,被苗木君发现了。” 轻快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时空,褐发少年“嗯”的应了一声,然后就从教室门口踏入,走到狛枝旁边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狛枝凪斗的眼神有些奇异的味道,他侧过身,微微笑起来:“啊,苗木君好幸运啊,一下子就找到了平常没人坐的位子呢。” 平常……没人? 这种话,说的就好像是其他的位置一直是有人坐的一样。 为什么呢?明明这所学校已经被废校了啊。 “为什么会没人坐呢?”苗木奇怪地问,“我记得狛枝前辈以前跟我说过的,你的班级总共有16个人。这间教室里明明就刚好有16副桌椅啊。” “诶?苗木君你不知道吗?”狛枝眨了眨眼,唇角弯起漂亮又诡异的弧度,“16个人只需要15个位子就足够了,这是常识吧?” 第36章 chapter37 “为什么16个人只需要15个位子?” 苗木诚说话时的嗓音带有一丝不自觉的颤意,他扬起头,眼看着狛枝从他的位置上站了起来,上前一步,身体背光形成的黑影从脚底倏然窜到过腰的位置,再上前一步,整个人就完全笼罩在对方的阴影下。 灰绿色的眼珠慢慢下移,分明还是一贯治愈而朦胧的温和眸色,此刻竟然令他有一瞬感到毛骨悚然。 “为什么呢?”他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眼睛中却透出了一种微妙的夹杂着责备的宠溺神色,无奈地叹息,“苗木君,你不该问我。你应该知道的。” 原本一脸疑惑的褐发少年,在那一刻忽然表情空白。 不,不要这样看着我。 如此陌生,如此遥不可及。在思维还无法转动的时候,会被抛弃的恐惧比任何想法更早触及大脑。 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是对我失望了吗? 就像是一个一直在正常演算的程序遇到了不明病毒的攻击,头脑变得空空如也的同时,又有另一个隐藏程序超负荷地运转起来。只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地一昧运作,重复重复不断重复病毒早就设好的无限循环陷阱,中央处理器的占用曲线瞬间飞红,过负荷的机体冒出了崩坏前的电火花。 仅有狛枝前辈一人的周遭忽然变得喧闹起来,隐隐约约似乎能听到很多人的声音,有些人他早已谙熟于心,有些人陌生却莫名觉得亲切。这一切在骤然燃起的烈火中变得纷乱起来。胸腔在黑烟漫天中感到了闷窒,皮肤在高温的烧灼中感到了刺痛,在他回过神的时候,一直陪伴在身边的重要之人已经消失不见。 啊。对了。 狛枝前辈,狛枝凪斗,已经死了。 他死在了那个事件里。那个名为【……】的事件里。 对不起……对不起…… 我来的太迟了……对不起…… 对不起,没来得及拯救你。 “噗噗噗,竟然流泪了呢。”记忆中,有个声音在他感到无比痛苦的时候笑了起来。 用那种旁观者的漠然语气,漫不经心地说着看似怜悯的风凉话。 “哎呀——好奇怪啊。为什么还对那段记忆抱有不舍呢?分明是那么糟糕的过去,为什么还要抗拒遗忘呢?噗噗噗,这么倔强,真是可怜(可爱)呢,明明这世上值得你留念的东西已经全部毁灭了吧?” 你根本不明白,身为【……】的你不会懂我们的心情。 “放弃吧,遗忘吧,抛弃吧。把讨厌的一切全部洗牌,然后,全部回档重来。” “……” “唔噗噗,真是期待呢,名为绝望的新学期。” 敏感的软体触及了过于锋利的记忆碎片,蜷缩起滴着鲜血的触角,重新回到安全的壳里。 “苗木君。” 最喜欢的声音从梦境以外的世界传来,音节分明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苗木诚迷迷糊糊地在对方力道的牵引下坐起身来,被子从胸口的位置滑到腹部,慢慢睁开了眼,眼前都是光线暗淡的轮廓。 其实这并不令人意外,因为睁眼的时候双眼并未感受到那种被光线刺入的痛感,也只有这种黑暗的环境中才适合一个人不受侵扰地陷入沉眠。苗木用一种特别缓慢的速度转过头,软绵绵的身体犹带刚睡醒的热意,浑身使不上劲,但可以察觉到身边床铺略微下陷的位置,他凭直觉动了动被子下面的手指,一下就抓住了狛枝的手,就在近在咫尺的位置。 “……” 残余困倦的意识还慢半拍地在睡梦中挣扎,苗木诚却觉得没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的思维更清醒了。他张了张口,又慢慢闭上嘴巴,无言地凝视着一直静坐在黑暗中守候沉眠的自己的狛枝。 离得这么近,为什么不能干脆就一直握住我的手呢? 就像是手指被一根针扎了一下似的,并非是什么感觉分明的痛楚,可还是有一滴鲜血涌了出来。 对方似乎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才启唇连音节都未出口就哑然了片刻,停顿稍许,失笑道:“手上出了好多汗啊,是做噩梦了吗?” “嗯……嗯。”苗木点点头。 “这样啊……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内容吗?” “大部分已经忘记了。”他吸了下鼻子,声音有些闷闷的,“有印象的就只有狛枝前辈跟我说你的班级有16个同学,但是大家都只见到15个人。后来……我发现真相是狛枝前辈死掉了,你其实是希望之峰学园的地缚灵。” 狛枝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大概是被他梦境里的离奇展开震惊到失语的程度了吧?苗木正忍不住胡思乱想着,忽然被坐在床边的人一把揽进了怀里。 “!”他莫名地眨了眨眼。 “抱住我吧,苗木君。”对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的嗓音带有一丝安抚的味道,“有温度,对吧?活生生的我就在这里,有血有肉,你可以感知到我的体温,也可以感觉到我的触感。” #论满分男友的接话水准# 苗木有些脸红地“嗯”了一声,顺从着狛枝的姿势伏在他的怀里,脸颊正好贴在胸口的位置,因此能够清楚地听见,从胸腔里传来强劲的跳动声。 有一种情绪在这种静谧的黑暗中化作了风,穿过冰川嶙峋的山谷,在空旷无垠的雪野发出无意义的回响,尽管脆弱的皮肤依旧隐约能感受到一丝锋利的刺痛,但最终一切还是在苍茫的虚无中弥散于无形,就是这么宁静而自然的平静过程。 唔…… 他不做声地慢慢抓紧狛枝的衣服,听着心跳的声音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快速……没有开口揭穿对方愈发无法自抑的激动心情,反而是阖上了眼,感到安心地长长呼出一口气。 狛枝就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手掌轻轻地拍打在他的脊背,这么温柔和缓的动作简直和他显然越来越无法平静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意外地不让人感到虚假。 违和感,异样感,错位感,古怪的地方越来越多。苗木诚还是什么都没有揭穿。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人确实就是他所熟悉的狛枝凪斗。 忽然伸出手扯了扯狛枝的衣角。 动作很轻,但对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动作一停。 “狛枝前辈。” 怀里的少年抬起头,用那双雾蒙蒙的灰绿眼眸望着他,探出的手指触及到他的锁骨,从脖颈抚上侧颊。 狛枝凪斗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简直像是害怕到惊扰到了什么一样,连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再用力一点,抱抱我。” 我,可能一直都被保护得太好了。 在连自己都不清楚的时候,对你依赖已经融入骨血,稍一拔出便痛得鲜血淋漓。 在狛枝尚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苗木便微微笑了一声,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仰首贴上他的唇。 意识还有些青涩的彷徨,可身体仿佛天生便知道该如何去做,他辗转厮磨他的唇瓣,舌尖探出,直起半跪在他怀里的身体,然后敛低了眼睫。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脸颊,晕染开的热度模糊了视野,这一刻的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一切都变成黑暗中的静止画,苗木在极尽的距离间凝视着狛枝的容颜,他的皮肤很白,这样看还似带了点月光般的润泽。 清隽而俊美,有时都会觉得美好得不似真人。 小困很久很久以前说过他很固执,哪怕是公认的老好人性格,在某些领域的固执简直是扎根到了骨子里。 苗木诚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是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性格,遭遇再多阻碍也能保持那种近乎盲目乐观的心态。他无法保证自己在也许并不遥远的未来是否会为自己此刻的抉择而感到后悔,可能会被惨痛的现实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一定,只是如果不听从现在内心的声音,他一定会永远永远被困在现在这一刻的。 有的人就像是命中注定,是缘分是半身也是劫难,无论命轮流转也在劫难逃,一见钟情兴许就是这么不讲理的灾难,是苗木诚一生当中遭遇的最大不幸。 就像是现在,既然选择了喜欢与信任,他就会一心一意地贯彻下去,直到共同的终结到来的那一天,亦或是—— 背叛,或者死别。 苗木诚很少会出神去想那么多沉重的话题,其实他也算不上是什么特别才能出众的人,平庸的人自有平庸的自有活法,很少烦恼,也很少苦难,实在极少遭遇这种四合八荒俱是迷津的困境。 但是,有的时候,直觉性地能察觉出狛枝凪斗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人,隐藏在闲散笑容下面的很可能是非常沉重的东西,他真的能够背负起来那种期待吗?不禁拷问自己。 这应该是个很危险的发现了。 他报复性地轻咬了一下狛枝的嘴唇,聊作发泄内心郁闷的慰籍。 草食系的小动物再如何亮出爪牙,终归还是无法伤及血肉的。 所以,挑衅的动作只会让本就垂涎渴望不已的野兽愈发热血沸腾。 狛枝只觉得下唇一痛,然而并未尝到血液腥甜的味道,反而是另有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猛地窜过神经,让他一瞬间连指尖都发起颤来。 能感觉到,从你温热的身体里呼出来的气体被我吸入。 愉悦的浪涛淹没理智,他顿了一瞬,抬手按住了苗木的后脑,紧接着,几乎有些凶狠地回吻过去。 苗木觉得他都要透不过气来了,唇舌稍一分离,狛枝便又不依不挠地追了上来,贪婪地裹吸着他的舌头,反复去舔舐他舌根下的软肉,刺激得津液潺潺,黏腻水声从身体内部就传导到耳中。 整个人都像要被吃掉了,他腿一软,下一刻就被狛枝揽腰推倒,对方也顺势伏下身体,阴影一下子就将苗木完全覆盖。 体温……好温暖。 苗木整个人不自觉地失神,狛枝垂下头,额头抵在他的额上,双眸微微眯起,按在颌骨的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他脸颊的弧线,柔软的指腹反复拨过肌肤上细小的绒毛,无言间将浓郁的占有欲展露无遗。 这大概是每个人从孩提时代就学会的本能,被温柔地安慰,反而更想得到更多温柔的对待,仿佛永远不会餍足一般。苗木忍不住伸出手扣紧了狛枝的小臂,就这样还犹嫌不足,双手环到他的后背,下巴搭在肩窝,脸颊贴着他的脸颊,发出微弱的带着颤音的喘息声。 第37章 chapter38 后来的事情,苗木诚几乎以为他要活不过今晚。 若是被人知道超高校级的幸运组因为这种原因被双杀,他觉得他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深夜里苗木的宿舍门悄悄打开,走廊里寂静无人。 这时候真的忍不住庆幸宿舍隔音十分优秀,就算他不得已叫得多么大声,不用惊动到隔壁的人实在是太令人庆幸了。虽然这种配置也十分不利于在宿舍里被人杀害的情况。 舞园沙耶香被杀以后,大概不会有人给任何深夜敲门的人开门了吧。 ……其实还有个问题没有去问狛枝,为什么他没有宿舍的钥匙,却能自由出入他和舞园同学的房间呢? 很想问,但是迫于无处不在的监视摄像头,苗木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狛枝打横抱起昏昏欲睡的苗木,无声息地走出寝室。 怀中的少年整个包拢在宽松的浴袍里,发丝顺着侧脸滑落,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从锁骨以下开始就如红梅绽放,胸膛、手臂、小腿俱是遍布暧昧红痕,这还是克制过的结果,否则明日他就只能去仓库翻找有没有什么高领的衣服才能掩藏痕迹了。 说起来,没有在储备品中预留情侣生活中必备的某样消耗品,果然是黑白熊那家伙的恶劣趣味吧? 冷不防那家伙的身影划过脑海,狛枝垂下眼,微不可查地冷笑了一声,光明正大地抱着苗木走进澡堂。 一走进更衣室,就能感受到从隔壁传来的湿润水汽。 这个地方是彻夜供水的,包括里面桑拿屋的供热也是,所以也被大和田利用为销毁电子学生手册的方法。 苗木诚很快就在温暖的氛围中醒转过来,他揉了揉眼,示意狛枝放他下来。 □□的双足落到湿滑的瓷砖上,他因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稍微踉跄了一下,好在狛枝眼疾手快地搀了他一把,苗木清醒过来忽然一阵迟来的尴尬,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我来帮忙吧?”狛枝有些担忧的样子。 这时候对恋人还逞强就是自讨苦吃了,苗木脸红红的点头。 水温非常舒服,足够温暖,又不会烫红到皮肤的程度,白色的水汽弥漫视野,清澈的水波缓缓散开。 酸痛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狛枝在这种静谧的氛围中开始讲述他在搜查途中意外昏厥以后的事情。 苗木诚在找到位于2年a班的他以后就一直处于有些恍惚的精神状态,甚至在通知裁判时候直接栽倒在地,任他怎么叫也醒不过来。 就在那时,黑白熊出现了。 因为是非本人能够自主的突发事件,若是因此就根据规定处刑无法参与学裁的苗木,于情于理都可谓是太为难人的程度了。于是在其他同学的强烈要求下,黑白熊便同意了开放保健室让苗木得到治疗的决定。 学级裁判自然是许可缺席了的,不过好在一切的问题最终还是得到了解决。 凶手是超高校级的暴走族大和田纹土,杀人动机是因为他曾经害死兄长的秘密将他的精神逼到了绝境,因此冲动杀害了决心将自己秘密公布于众的不二咲千寻,那个曾被所有人认为是最为胆小懦弱的人。 顺带一提,不二咲千寻的秘密,就是她、不,是他作为穿着女装的男生这一事实。 强者也有其内心软弱之处,弱者也有其精神强大之处,观察人类之所以引人着迷,大概也正是因为每个人身上所具备的矛盾之处和复杂性吧。 无论是一贯强大的大和田纹土,还是一贯弱小的不二咲千寻,最终都无可抗拒地死去了。 在内心感到了无可挽回的可悲的同时,还有另一种更为黑暗的概念越来越深地扎根于每个人的心里,他们就像是被迫乘上了一辆没有刹车机制的过山车,被一只手推过高点,不断下坠、越来越快,无可避免地向着绝望的深渊飞驰而去。 只需要那么不起眼的□□,就能引动整体分崩离析。 被命运玩弄的愤懑,对自身无力的可悲,对人心背离的失望,在日复一日的压抑中,越发深入地侵蚀着岌岌可危的紧绷精神。 白日里言笑晏晏的同学,一转眼就能变成狰狞可怖的魔鬼。 还有比这更能摧毁一个人的信念的恐怖绝境吗? 苗木听着渐渐表情变得难过了起来,他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关系的。”狛枝的声音传到耳畔,水声响动,他温柔地环抱住他,“没有必要感到恐惧,苗木君,如果是你的希望,一定能够战胜幕后黑手。” 会按狛枝前辈说的那么顺利吗? 苗木心里仍旧残留着些许的不安,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弯起眼角:“我们大家一定会战胜黑幕的,然后一起从这里逃出去。” 他实在是累得狠了,就这样靠在狛枝的身边,很快就又变得昏昏欲睡。 所以他没有看到,狛枝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微不可查地渐渐扭曲。 哈,苗木君说了要逃出去呢。 黑暗的声音发出了笑声。 当初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付出了那么多的牺牲才躲到这个地方里来,现在大家都说要逃出去了呢。 已经,完全忘记了呢。 为了希望决绝地画地为牢,为了希望奋力地挣脱囚笼。 真是努力啊。 真是辛苦啊。 真是被玩弄得团团转啊。 明明就差一点,就能想起来了…… 在学级裁判结束,大和田被处决以后的那时。 “啊对了对了,昏迷过去的苗木君已经没事了哦。”黑白熊用一种邀功般的炫耀声音说。 “诶?真的吗?”朝日奈惊喜地睁大双眼,“太好了!” “呼——还真是让人担心啊哒呗。”叶隐抹了一把看完处刑以后脑门上冒出的冷汗,“差点以为苗木亲也像是江之岛亲那样不明不白的就……” “诅咒一样的话还是闭嘴吧。”雾切淡淡地说。 “对哦对哦,真的已经没事了,已经彻底治好了!”黑白熊在原地转了个圈,“已经彻底排除问题了哦!放心吧,苗木君以后再也不会被莫名其妙的噩梦困扰了哦。” “噩梦?”十神切了一声,“没想到那个苗木竟然也会有那种软弱不堪的样子。” “嗯,平时基本看不出来呢。”塞蕾丝点了点头。 “狛枝君?”雾切忽然转头看向身后的人,“你怎么了?平时遇到有关苗木君的事情不是你总是最积极的吗?” “……啊。”白发少年似乎才刚回过神,连忙摆了摆左手,“抱歉抱歉,不好意思刚才被大和田君的惨状吓到了……有点混乱……不过苗木君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他的右手背在身后,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攥得指尖发青。 没关系。 他对自己说。 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 反正只是无关紧要的,不会影响大局的小小不幸而已。 真正的希望,一定可以战胜所有的绝望,他一定会帮助他达成所愿。 “……” 原来独享我们的回忆的感觉是这样的,充满了希望,又无比的绝望,每次品尝的滋味都是如此苦涩而又甜蜜,美妙得令他欲罢不能。 “……” 原来,仅仅是这样普通地回忆,也会觉得,胸口痛得下一刻就要死去一样。 他伸出手指,轻轻拨开少年额头的湿润额发。 “你不需要什么回忆,因为我现在正深爱着你。” 第38章 chapter39 难得的一夜好眠。 一觉睡到大天亮,兴许是昨晚累到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了,但醒来时头脑意外的清醒,再没有莫名陷入无理由的消沉状态。 如果来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吹散了茫茫大雾的湖面,那种澄明透亮的感觉吧。 苗木半眯起眼仰起头看向挂在墙壁上的挂钟,指针才走到六点,难得比黑白熊广播的时间要早,他很轻易地为这个小成就雀跃起来,掀被起身—— “啊呜!” 腰、腰好酸! 浑身微颤地维持了一个古怪的姿势僵持了半晌,苗木抹了把眼角溢出来的泪花,满头黑线内牛满面的苦脸样子就差直接来一个失意体前屈了。 真的闹得太过火了……简直难以想象最初还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好羞耻,都是狛枝前辈在引诱他啦,简直是黑夜里蛊惑人心的妖精先生…… 那天晚上,他睁开眼,于恍惚杳冥之中第一眼就捕捉了他的身影,就侧坐在他的床沿,侧过首来,正垂眸望着他的脸孔,目光专注温柔。 狛枝凪斗生了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精致的五官对于男生来说可能过于秀美了一些,睫羽下一双微挑的杏核儿眼,迷离轻软宛如卯月霏霏细雨后池边烟柳间弥生的淡雾——这般柔软的颜色天生就极易令人感到亲近温柔,在苗木与他的目光相接的时候,便似在他眼底点亮了光芒,于是风吹雾散,百尺深青,波光粼粼。 他一定是喜欢我的。 我,也是喜欢他的。 心跳失守,怦然心动,就是这种感觉。 狛枝还没醒来,苗木小心地缩回了被窝里面,之前的动作和声音没有吵醒狛枝让他不禁小庆幸地松了一口气,侧躺过来,他在安静的氛围中辨认出对方规律清浅的呼吸声,偷偷伸出手握住了狛枝的手,珍视地十指交叉。 你一定要一直好好的。他在心里说。 在这种地方,一个人很危险,但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就不用担心。 一定没问题的,只要我们齐心协力…… 看着那张睡颜平和的脸孔,心里堆满了甜蜜的憧憬,无论是心跳也好,还是脸颊也好,好像全部都沾染了恋爱的特征而发生变化,他忍不住抿住唇微微笑起来,凑过头,在恋人的脸上啾了一口。 事实证明,早晨醒来以后,最好不要轻易地重新闭上眼睛。 自己以为只是眯了几分钟而已,然而等到被广播声叫醒回笼觉的时候,苗木整个人都陷入了对自己生物钟的自我怀疑中。 “其实我很早就醒来了。”他对拧了条热毛巾给自己擦脸的狛枝如是强调道。 “是,是。”对方立刻点头,顺便从衣柜拿出苗木的衣服。 这反应太没原则了,如同完全不需要思考就赞同了似的,更别提是被说服了。苗木简直一点成就感也没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就在狛枝的手伸到他睡衣扣子的时候,褐发少年按住他的手指,鼓着脸说:“我自己穿。” 不多久,收拾好的两人来到惯例约定晨会的食堂餐厅,他们来得有些迟,已经坐在位子上等待的同学反射性地将目光投向门口,苗木站住脚步。 总觉得,有点空旷啊。 十神和腐川缺席已成惯例,现在食堂里坐着的也就只有叶隐、雾切、塞蕾丝、山田、朝日奈,以及大神樱,加上刚到的苗木和狛枝也才仅仅八人,对比第一天所有人齐聚的场面,氛围冷清得让人都禁不住要消沉起来了。 到现在他还有一种不真实感,不二咲同学被杀了,大和田同学竟然是杀害他的凶手什么的……那个直爽仗义的人真的会做出这种事吗?总觉得难以想象。 虽然曾经被他当面揍过一拳,而且还是身负超高校级暴走族这么恐怖称号的家伙,但是苗木觉得大和田是那种相当坚持心中道义的硬汉,一直对他抱有一种近似于钦佩敬仰的感情。 是我不够之前了解他吗? 舞园同学也是非常善良的性格,只是曾经帮过她一次,她就会一直铭记于心,很让人难以想象这会是一名全国扬名被无数人喜爱的超人气偶像。这样的她对于自己的梦想怀抱着极其热枕的态度,若非是那个动机视频彻底将她的精神支柱击溃,她绝不会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桑田同学也就不会在被欺骗被袭击的惊怒中跟着冲昏头脑…… 越是深想,越能察觉幕后黑手的恐怖之处。 如果不是非常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心理弱点,是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摧毁他们的心理防线的。但若说那个不知名的存在对他们每个人都了若指掌的话,那么,对方是从何时开始观察他们,又是从何处得到这些内情的呢? 一想到黑幕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开始了暗中的窥视,将他的人生、他的成长、他的喜怒哀乐一一尽收眼底,他就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势与力的差别实在太大了,大到无法可想,无处可逃。 现在的我们就好像是对方手指的提线木偶一样,只要抛出致命的饵食,立刻就会如那家伙剧本里预写的情节一样展开。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和田同学才会走上绝路……苗木忽然一怔,询问的话语脱口而出:“说起来,石丸同学怎么不在这里?” 好奇怪啊,身为风纪委员长的石丸清多夏应该他们当中是最恪守纪律的人才对,他应该是最不可能缺席晨会的。 “大概是……他太难过了吧。”朝日奈皱起了眉,“石丸同学昨天从大和田同学处刑以后就一直一言不发。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吧,谁叫大和田同学杀掉了不二咲同学了呢?我不能原谅伤害同伴的人,他背叛了我们的「希望」。” “我赞同朝日奈葵阁下的发言!为了我们一起存活下去的「希望」,大家还是不要去想什么杀人之类的危险行动了。”山田一脸严肃地推推眼镜,“石丸清多夏阁下是被他们那种虚幻的友情作茧自缚了。” “那个人,差不多已经因为打击过大而坏掉了呢。”塞蕾丝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悲,如果在这种地方都丧失了「希望」的话,差不多也就相当于行尸走肉一样了。” “是哒呗是哒呗。”叶隐双手摊开,一脸严肃地点头应和,“回首无用!我们应该放眼充满「希望」的未来!”他的手指直至抽着嘴角的苗木,气势十足道,“根据我的占卜,石丸亲要是再这么堕落下去,他的死亡几率就要高于七成了哒呗!” “……”雾切闭眼,一言不发。 ……呃,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好像某个关键字被提及的次数特别频繁? 苗木诚汗颜着在同学们自顾激动起来的氛围中倒退了一步,正好进门走到一半的狛枝注意到了苗木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两人目光相接。 苗木一脸莫名地眨了眨眼。 说起来,狛枝前辈好像只向他转述了案件的明细。至于其他人在裁判场的发言和反应,对大和田同学作为凶手一事的感想之类……都没有被提及。 莫非,学级裁判的时候还发生了其他什么事情了吗? 第39章 chapter40 古怪的感觉挥之不去。 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少看了一集电视剧那样,缺少了一个转圜的衔接,对所有人的表现感到理解不能。 苗木:“我觉得你们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大家冷静一点。” “不,我觉得我已经无法冷静了。”山田一脸狂热地挥舞拳头,“希望啊!对二次元的希望点燃了我的热血!啊啊——我的灵魂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了!” “啊哈哈……但是这里是现实世界啊。”一滴汗流到颊边,苗木试图唤醒他的理智,“山田君,二次元不在这里啦!” “哼哼,天真,太天真了,苗木诚阁下简直就是天真的代名词啊。”山田的眼镜反过一道刺眼的白光,“二次元,就在我的希望的彼端!” 幻、幻觉吗?背景竟然涌现了星辰大海???不得不说还真是让人久违的自然风景啊……虽然苗木感觉他整个人都已经被排挤成一个渺小的微粒了。 嗯——与其说这是希望,还不如说是幻想还差不多吧。他沉思。 “不对啦!希望才不是这样的东西!”朝日奈忽然一声暴喝。 苗木:“……诶?朝日奈同学怎么了?” “希望啊!就是像甜甜圈一样的东西!”朝日奈用力地握紧了双拳,用坚毅的目光瞪向山田,“只要有希望在,我就能够一直幸福下去!” 这是在说甜甜圈能够使朝日奈同学感到幸福吧?苗木干笑着挠了挠脸颊。天啊,他竟然能从朝日奈同学的眼睛里看到闪闪发亮的星光…… 然后,两人就迅速地爆发了理念上的冲突。 “恕我直言,朝日奈阁下您的看法太肤浅了。” “是山田你的想法太不切实际了!” “甜甜圈什么的,哪里都不缺这种东西吧?充其量只是口腹之欲……!” “正是因为分量充足才是我的希望!比起任何虚幻的妄想来说更能够填充身体的希望!” “你说什么?!竟然如此侮辱我崇高的二次元理想!” 竟、竟然为了这种问题吵起来了……苗木汗颜。 “嗯……我可不觉得希望是那么具现的东西。” 叶隐的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苗木注意到对方的表情难得是庄重中带有一丝肃穆,不禁也认真起来。 “希望的话,应该是预示着未来的闪耀明星,是命运女神赐予我的馈赠哒呗。”他勾起嘴角。 ……好冷。他扶额。 对不起,果然会以为叶隐同学能够说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话的我正如山田君所说的一样天真。 “唉,真是闹剧。”塞蕾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塞蕾丝同学……之前你好像也提到了,那个……有关希望什么的。”苗木小心地瞧着她。 哥特萝莉打扮的女生优雅地抿了一口红茶,目光漫不经心地投往朝日奈他们争吵的位置。 “哦?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念头可想,大家只要开开心心地被困在这里就好了。” “呃……” “不会告诉你的哦,因为苗木君在我这里的等级还不够。”她笑眯眯地注视着褐发少年,“e……接近c等级吧,但还是远远不及能够得到我的垂青的地步,所以我是不会把自己的希望告诉你的。” ……与其说是被直截了当拒绝的尴尬亦或挫败,还不如用哭笑不得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更为恰当一些。 这都什么鬼啊?果然,我的这些同学都是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怪人吧? “其实这样也不错,不是吗?” 狛枝牵住了他的手,带着苗木一起走到长桌的座位,语调轻松地说着。 “大家需要希望,在这样的环境里,果然是心怀希望才能够取得胜利。我相信在座各位优秀的超高校级才能的所有者一定都拥有着非常伟大的希望。” 唔……原来在狛枝前辈眼里,二次元和甜甜圈也都非常伟大吗? 苗木拿起筷子夹起餐碟里的煎蛋,眼睛瞄到眼前满满一杯的纯牛奶,视线忍不住飘到旁边,盯着狛枝手边的甜豆奶看。 “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的语气啊,这种希望的论调难道不是最先由你提起的吗?”雾切冷淡地开口,眼神变得锐利,“在这种环境里,大家能否维持良好的心理状态攸关每一个人的生命安全。但这不是让人去盲目相信这种宗教徒一般的煽动言论,失去理智同样危险。” “哈哈,这样吗?雾切小姐还真是严厉呢。”狛枝有些慌乱地摆了摆手,嗓音微低,“煽动性的言论吗?这我可担待不起呢——像我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根本做不到影响各位坚定的意志啊。无论眼前的绝望多么漆黑,希望的曙光总会烨烨生辉,我最多只是稍微让大家回想起来这种感觉罢了。” “是吗?”雾切忽然笑了笑,语带深意,“原来如此,果然用诱导他人的手段达成目的是你的拿手好戏。啊。不对。我还是该说你这是不得不强迫自己变得擅长的做法呢?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拥有和苗木君不同特质的你如果亲自出手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想要的一定能够得到手。 无论是有意地伸手去拿,还是无意识地挥动手臂。 只要是他的意志。 没有例外,无一落空。 这就是幸运。 狛枝凪斗的目光越过长桌,与笑容微微的雾切响子视线相触。 “真不愧是你。”他自语一般地悄声道,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什么都瞒不过你。” “狛枝前辈,你的希望是什么呢?” 打断了他的思绪的是苗木的声音,他侧过头,看见褐发少年双手握住杯子,咕咚咚地喝着甜豆奶,嘴边沾上了一圈淡色的痕迹。 除了苗木,狛枝很少会被人问及有关自己的问题,但他也习惯了苗木的发问,几乎不假思索……也不需要思索,立刻就得出了答案:“希望,是绝对的好的东西。”语气斩钉截铁。 这回答,有点……抽象? 苗木呛了一下,头顶冒出无数个问号。 狛枝凝神看了他一会儿,复又笑了起来,拿起一张餐巾帮他擦嘴边的豆奶渍:“苗木君很渴吗?不用这么着急啊,我这杯也给你吧。”然后把他的牛奶端到苗木面前。 “等……”苗木的嘴角猛地抽了一下。 “怎么了吗?”狛枝不解地眨眨眼。 “不……没有。”他视死如归地接过牛奶。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狛枝双手交叠,搭在桌上,心情平静地想着。 尽管还有一些遗憾没有完成,可他有一种无来由的自信,无论过程如何迂回曲折,最终一切都会如他所愿的。 其实当初曾经下定了决心要永远地离开他的,因为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的自己,再继续厚颜无耻地纠缠不清的话,他又怎么能够安分地待在安全的理想乡呢? 虽然发生了现在这种事,但自己真的是非常幸运。 心里一直有一个缺口,正在一点一点被填满。 他不在身边的时候,焦躁的情绪就难以抑制,若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心灵就会安定下来。 “苗木君,你觉得希望是什么呢?” 在褐发少年纠结着口腔中味蕾残留的奶味时,冷不防听见了狛枝这样的提问。 身高超过你……咳。 他脸红了一瞬。 “希望啊……大概就是不可抹杀的期望吧。” 可能实现,因此不是幻想,不是具体的事物,因此无懈可击,不是现在,不是过去,而是指向于未来,只源自于自身,谁也无法干涉的美好愿景。 “很好的回答。”对方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带着一种小心宠爱的温柔力道,“记住你此刻的心情,苗木君,就算再如何漆黑绝望的深渊,也只是衬托你大放光彩的幕布而已。” 什么绝望……狛枝前辈是暗示我再也长不高了吗?苗木诚忽然黑线满头。 “其实……我还是生长期。”他忍不住辩驳。 “嗯,所以我也很期待。”对方从善如流,“快快成长起来吧,苗木君。” 苗木:“……” 苗木:忽然委屈.jpg 第40章 chapter41 早餐后是照常大家自由活动的时间。 第二次学级裁判以后,黑白熊遵照规则,开放了校舍三层作为属于他们的全新活动空间。根据早已在前夜里就已经将三楼大体探索一圈的其他同学所述,三层的廊道远比下面两层更加曲折复杂,除了教学用的课室以外,另外还有娱乐室、美术教室、物理教室三块区域。 “目前没看过新楼层的只有苗木同学和狛枝前辈了哦。”朝日奈说,“苗木同学是因为还没有醒来,狛枝前辈一回到地面就去保健室照顾你了。” 然后她有些诧异地发现在失去了不二咲以后大概沦为所有人中脾气最软也最好欺负的苗木诚并未因她隐约的揶揄而有什么害羞的表现,他像是习以为常地微微仰首对狛枝笑了一下,当然也没有见外地说谢,商量地问道:“我有点担心石丸君的情况。要不然我们先去找他一下,然后再去调查一下新开放的三楼?” 狛枝沉吟了一下:“这样的顺序其实也可以……不过苗木君你可能还不太了解石丸君昨晚的心结,不如让我去找他,你先去三楼看看吧。” 苗木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似乎不太愿意和狛枝分开,眉眼间自然带出了几分犹豫出来。 狛枝便轻松地笑起来。 “不用担心我,光天化日之下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他像是察觉到这句话的竖旗反而更让人难以安下心来,略顿了一瞬,才道,“安心吧,我还不至于在这种地方就止步不前的程度。说不定我还掌握有能够帮助石丸君打起劲来的秘密武器呢。而且,这样也更节约时间。” 苗木怔了一下。在这种时间的概念已经逐渐延伸成虚无的囚困环境中,节约时间本是一个无甚意义的说法,但他还是一瞬就反应过来狛枝的画外音。 他去过三楼。 会是什么时候呢?不可能是最近了,因为之前三楼都是被隔断开的,那么就是以前。 “好。” 吐出这个音节,苗木诚忽觉脑中一阵眩晕,以前、以前,这个词汇似乎触动了一部分隐蔽的记忆,他觉得自己应该也能想起来什么的,只是思维遇到一个透明的屏障,叫他欲寻入门而不得其法。 这种感觉,就像是前阵子一直困扰着他的睡梦一样。 醒来的当时应该是还隐隐约约记得梦见的情景的,但是这种如浮光掠影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消褪得很快,连残留的近似于怅然若失的心情也仿佛晨曦渐渐消融于日光下的海雾,很快就消弭无踪。 就连如今回想起舞园同学的事情,虽然还是会觉得难过和惋惜,却已经没有当初那种愤怒悲伤,让人揪心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疼痛了。 现在才知道,人,原来是这么容易健忘的。 空旷的楼道回响着鞋底踏在地面的回音。 朝日奈去游泳,大神樱应该是陪她一起运动,腐川多半是留在房间或是藏在图书室的某处偷看十神,山田好像说他要去厨房研究一下美食,叶隐比较难琢磨,有可能会去洗衣房看杂志。 希望之峰的校舍很大,大到早餐之后大家各自分头行动,周围就一下子空荡得有些冷清。 三楼开放以后,按理说就已经囊括本科高中部的全部班级了。最初这里的建造目的应该是提供三个年级的所有学生教学使用,每个年级两个班级,每个班级各有16套桌椅,根据这个布置来看,应该就是每一年希望之峰对外招生的定额了。 ……这么说来,他们这一届的新生应该是还有另一个班级的? 走在楼梯上的苗木忽然一愣,眉毛纠结地皱了起来。 暂且不提至今未曾逢面的狛枝前辈曾经与他讲述过的他那群性格各异的同学们,为什么另外一些同为希望之峰新生的78期学生也不在此处呢? 还是说根本不存在另外的新生,只是校舍建筑的设计如此而已。现在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才15人而已,根本连一个班级的人数都没有达到……虽然也不排除是因为他们这批被囚禁的人其实根本不是希望之峰招募而来的新生的可能性就是了。 唔——其实这个问题好像前一天问过狛枝前辈?结果得到了像是鬼故事一样的答案,后来没来得及追问就昏过去了。苗木扶额。等下回去再问一遍好了。 都怪他以前没有太过仔细地调查希望之峰学园,只知道这所学园是所谓的超一流人才培养摇篮而已。连以前历史中,各届毕业生的人数是否为定数这一点都不太了解。 说到底,假若他在图书室找到的那封寄给校长的信件确有其事,希望之峰学园早已废校已久了,甚至可能是从狛枝前辈离开学校与他相遇之前就已经…… 他踩在阶梯上的脚步一滑,苗木“呜啊”的叫了一声,手臂徒劳地在半空中划了半圈,还是止不住后仰的势头,悲惨地摔了下去。 咚—— 苗木一时之间连自己睁眼与否都不清楚,白色的墙壁被黑色侵染,后脑剧烈的疼痛与眩晕交织盘旋,慢慢的还闪出了金色的小星星。 “痛死了……” 他闭上眼,喉间发出一声微弱的□□,双手抱住脑袋,整个人侧过身,蜷缩起来。 “唉,好倒霉。” 娱乐室播放着优美的萨克斯小调。 “咔嚓”一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端坐于棋桌前的哥特少女没有回头,绯红色的眼珠盯着面前的西洋棋盘,一动也不动。 “塞蕾丝同学?” 是疑惑的声音,非常清亮、好听的少年声线,她在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两个人的形象,不禁微微弯起唇角,把手上的王后黑棋放在棋盘。 突然才发现,那对幸运的情侣有着很相似的嗓音。 只是平常在听到声音的时候往往能看到本人,不同的容貌、不同的语气、不同的气质,所以往往很难在第一时间发现这个事实。非常有趣——那两个人其实有很多相像的地方。 当然,不同的地方也很多就是了。 “日安,又见面了,苗木君。”她笑着对走过来的褐发少年道。 “日安。没想到塞蕾丝同学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啊。”苗木有些好奇的样子,“这个是国际象棋?我记得你的才能是超高校级的赌徒,塞蕾丝同学是很擅长这个吗?” “一点也不擅长。” “诶?” 仿佛被苗木愕然的样子娱乐到了,塞蕾丝捂唇笑起来,那搭在唇边的闪烁着尖锐冷光的精铁指套与她细腻柔软的雪白肌肤形成鲜明的视觉反差,那双美丽深邃的绯红眼眸不动声色地将对面少年的面貌尽收眼底。 “请坐吧。”她微一抬手,仪态端庄优雅,女王般不容拒绝的气势迫得苗木稍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在她的对面落座,一双碧绿眼眸清澈见底。 眼睛也很像,但里面蕴藏的东西天差地别。 “苗木君,你看我面前的棋局。”她的手指指着两人之间的棋盘,目光在雕刻精致的黑白立体棋子周遭盘旋,“你看懂了什么吗?” “塞蕾丝同学……”苗木忍不住苦着脸说,“那个,我不太懂这个。” 塞蕾丝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我也不懂。”她在苗木意欲开口之前止住他,“只是粗略懂得大体的基本规则而已。” “那……你这是在学习吗?”苗木歪头。 “不是哦。”塞蕾丝将目光落到他的身上,“这是如假包换的胜负对决。” 气氛一时安静。 塞蕾丝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一口,苗木发现那杯红茶已经没有了热气,她像是这时才察觉到红茶已冷,眉头不悦地蹙起,然后舒展,笑盈盈地放下杯子。 “可惜那位名门出身的十神君不在这里,不然他说不定可以看出来的。这一盘棋局完全就是两个初学者误打乱撞下出来的乌龙局而已。真遗憾。” 苗木觉得她口中的遗憾与其是在说棋,不如是说她那杯冷掉的红茶来得更让人觉得有真情实感。 “不过,虽然我不擅长下棋,但是在一些世界级的地下赌场里,相关的比赛却从未输过呢。”她微垂眼睑,长长的眼睫在眼底投下扇形的阴影,“苗木君,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他顺从她的心意,问出了那三个字。 “因为我是赌博师,所以我知道一个通行于所有人的绝对规则。”她说,“没有知识可以通过学习补足,没有技术可以通过训练弥补,但有一样东西超越了知识和技术,是无论通过多少后天的锻炼和培养都无法得到的。并且,它拥有的力量远胜于前者,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知道。”苗木诚回答得非常果断而且诚实。 “你还真是……”塞蕾丝稀奇地瞧了他一眼,哑然失笑,“该说你什么好呢?有的人可是立刻就得到了答案了哦。” “塞蕾丝同学你说的是……狛枝前辈吗?”苗木问,“他刚才来过这里?” “嗯。”塞蕾丝点了点头,“说是敲了石丸君宿舍的门很久也没有回音,考虑到他外出的可能性,就去各个地方找他去了。中途来到娱乐室,我就邀请他下了一盘棋。” “我和他刚好错过吗……”苗木喃喃,“对了,刚才我在物理教室发现了空气净化装置,那个好像是用来供给这个封闭学园空气的东西,还有我在美术教室发现了一张照片,上面竟然有桑田同学、大和田同学与不二咲同学的合照!他们笑得很开心的样子,而且背后的窗户竟然没有被钉死!只是照片一发现就被黑白熊抢走了,不然就能拿来给大家研究一下……” “多半就是黑白熊伪造的照片吧。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合照呢?”塞蕾丝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卷了卷发尾,话语中的凉薄让苗木黯然了片刻。 “放宽心来,大家开开心心地待在这里不比什么都好吗?”塞蕾丝再一次重申了她的不抵抗论调,红眸凝视着他,“彻底放弃离开这里的念头,这也是最安全的做法。” 最安全……说的也是啊。 塞蕾丝单手撑着下颌,目光虚虚投向一边墙角的杂志架。 “这里不缺饮食,不缺必须的生活用品,现在连娱乐室这种地方也有了,还有可供我们消遣的图书室和这些杂志。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了吧。要是黑白熊能按期送来最新刊就更好了。” “哈哈,偶尔我也想要看看电视……”苗木苦笑着挠了挠脸颊,眼神下瞄,自知道了狛枝来过这里以后,好奇心就不可抑制地膨胀起来,想知道有关他的所有事情,任何都行,刚发生的事情也行,“塞蕾丝同学,刚刚你说和狛枝前辈一决胜负了?我能冒昧问下结果吗?” 少女的眼底掠过一道晦涩的暗光,她轻轻掩唇,眼眸微眯。 “苗木君,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不妨亲自来试试如何?”塞蕾丝笑起来,“你和那个人都是一样的不是吗?超高校级的幸运的你们与超高校级赌博师的我究竟哪一方的运气更为厉害——” “呃……” 完!蛋!了! 苗木看了看笑意盈盈的少女,脑后瞬间大汗。 “然后,苗木君就被秒杀得丢盔弃甲了?” 在苗木控诉满满的瞪视下,狛枝实在没好意思当着他的面笑出声来,他忍了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扭了过头。 “这是谁害的啊——”苗木哀怨地叹了口气,忽的“嘶”了一声。 “怎么了吗?”狛枝问。 “脑袋……有点痛。”苗木呲牙咧嘴地揉了揉后脑,“早上从楼梯摔下来,不小心撞到头了。” “诶!没有受伤吧?”狛枝立刻紧张起来。 “没事,就是按下去有点疼……” 绯红眼眸中倒映出两个人互动的身影,塞蕾丝双手交叉叠在下颌,饶有趣味地调侃起来:“又是不小心跌下楼梯,又是在和我的对决中输得惨兮兮,苗木君,你真的是被选中的超高校级幸运吗?” “说不定真相是超高校级的不幸才对哒呗。”叶隐一脸严肃地打量着他,“苗木亲你看,你一入学就遭遇了这种事,其实你的真实才能是不幸才对吧。” 居、居然被说中了心声……苗木嘴角抽搐。 这是晚饭时的餐桌上。 虽然下午的时候被黑白熊告知了新的动机,但这次不同于以往只能让人产生不快的诱导亦或胁迫,而是纯粹的鼓励手段——毕业的学生将得到一百亿日元。 金钱对于正常社会中生活的人来说或许很有吸引力,然而大家也并非傻瓜,与性命相比,财富俨然变得不值一提。尤其是对经历过两次学级裁判的大家来说,已经重复了解到事件败露后杀人者被处刑的惨状,恐怕不会再有人会冲动地做出杀人的举措了。 无论是生生被棒球殴打致死,还是连尸体都无法完整地保存下来,被炼作人体黄油,如此极致恶劣的做法,简直比被杀者曾经遭遇的痛苦更加残酷残忍。 甚至对于在座的部分人来说,只要能离开这里,财富与地位本就是原本就早已拥有、亦或唾手可得的东西。 一切如常,大部分人都没有把这个动机放在心上。 “我觉得不是这样哦。” 狛枝勾起唇,夹起一条秋刀鱼放在饭碗里。 “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我觉得这个世界的运气是有一个定数的。如果一个人获得了过多的好运气,就会有另一个人的运气被掠夺走,运势的起伏绝非是单向的作用,或许是自己,或许是他人,总会接收到另一个极点的反馈作用。” 他的筷子拨开煎得焦黄的鱼皮,本以为鼓囊囊一团的位置会是鱼肉,结果竟然发现了一团鱼籽。 “诶?秋刀鱼也会有鱼籽的吗?”他眨眨眼,难得问了个傻瓜问题。 “当然啦,不然渔夫先生们怎么培养鱼苗啊?”朝日奈翻了个白眼,凑过来看了看,“咦?这条看起来好像不是秋刀鱼啊……应该是多春鱼吧?好吃而且还有鱼籽的。” “唔,这样啊……”狛枝这样说着,筷子方向一转,把鱼夹给可怜巴巴看过来的苗木的碗里。 “狛枝前辈——”苗木感动得两眼汪汪。 “就用我的幸运来填补苗木君的不幸吧。”对方弯起眼温柔地笑了笑,旁边的朝日奈悻悻地坐回去,捂住被甜得发痛的牙,然后听见了狛枝这样说,“现在的不幸一定能换回将来的幸运,苗木君大可自信一点。你看,连石丸君都也已经恢复精神了呀。” 说到这里,朝日奈不止是牙痛了,她连脑袋都开始发晕起来。 坐在长桌的另一边的正是一大早不见人影的石丸清多夏,不同于先前他大受打击到连别人说话都不会有反应的麻木状态,此时的风纪委员长身后宛若燃起了熊熊火焰,气势惊人——只能用这种夸张的方式来形容他的状态,筷子与饭碗的高速碰撞发出连续不断的清脆响声,食物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失,他猛地抬起头,炽热得显出几分凶恶的赤红双瞳紧紧盯着旁边脑袋开始冒汗的山田。 “再来一碗!”他吼道。 “是、是,我这就去打饭。”山田颤巍巍地接过他递过来的饭碗。 “这已经是第五碗了吧?”苗木担忧地问狛枝,“远远超过石丸同学以前的饭量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大概吧……”狛枝也一副不确定的模样。 “哈、哈哈……真是精神啊……”叶隐嘴角抽搐。 “精神得有点过头,太火热了。”雾切烦恼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狛枝,“你到底做了什么?他和之前的状态简直判若两人。” “嗯——只是一个类似于动机的诱因而已。”狛枝沉吟着说道,察觉到除了石丸以外所有人都忽然紧张地盯着他,不由一笑,“打个比方而已啦,就像黑白熊会用条件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促使我们产生杀人的想法一样,我也是只是提供了一个能够帮助石丸君振作起来的激励而已。” “是什么理由啊?太神奇了吧?”朝日奈惊叹。 “这个啊……因为涉及石丸君的个人隐私,保密。”狛枝弯起眼。 ““叮、咚……铛、咚……” 挂在墙壁上的屏幕亮了起来,黑白熊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以下是校内广播。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现在开始进入夜时间,不久之后食堂的门将会上锁,禁止入内,那么,祝大家有个好梦,晚安。” 苗木诚打了个呵欠,从床上坐起来,找了件外套披在外面,然后趿拉着拖鞋往外走去。 大概是吃完晚餐以后一两个小时的时候,狛枝说他想泡澡,就带着浴衣等用品去公共澡堂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培养出来的这种有点像是老爷爷的爱好,就像是十神同学对图书室格外情有独钟一样,不知从何时开始,狛枝待在公共澡堂的时间也开始直线上升。 已经到了夜时间了,按照约定是不能在外面走动的……不过稍微延迟一会会儿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苗木从走廊的摄像头下走过,他实在有些困,在撩开更衣室的门帘的时候,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呵欠。 “狛枝前辈,你泡太久了啦——”苗木喊了一声,“都已经夜时间了。” 过了半晌。 “怎么没有声音……”他嘀咕起来,慢慢走近,“不会是睡着了吧?” 就在苗木走到门前的时候,那一刻,门扇忽然从内侧向外两面大开,不防之下,他直接被一侧的门拍到一边。 “好痛!”苗木跌在地上,整张脸火辣辣的疼,尤其是剧烈疼痛的鼻腔,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 一件外袍罩在他的头上,骤然昏暗的视野让他脑袋一懵,就在这时,身侧响起了有什么人快速跑开的声音。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意识迅速警觉起来,与此同时浮现在心头的是强烈到让他惊惶失措的不安感。 “等、等等——你给我站住!” 苗木用力地咬住牙关,伸出手扯开了头顶上的衣服,一抹脸,看向更衣室出口的方向,视野中仅剩微微飘动的门帘。 有什么人……刚才逃跑了! 心跳得很快,砰砰作响,苗木脸上浮现出愤怒的神色,没有犹豫,回过身就朝着澡堂里面冲去! 没有几步,他就顿住脚步。 白色的发丝如火焰一般在水中微微飘荡,一缕缕殷红的液体犹如水墨一般,在清澈的池水中渐渐逸散。 苗木颤抖着伸出手,说不清究竟是爬下去的还是摔到水里去的,他在温热的水中抓住了对方无力的手臂,浮出水面,手掌贴在失去了意识的白发少年微凉的侧脸,自己的血和从他额上留下来的鲜血混杂在一起,与透明的水珠一同在他苍白的脸颊流下蜿蜒的痕迹。 “不、不要睡,快醒过来……”他的喉间发出了近似于悲鸣的声音,“快醒过来啊……狛枝前辈——!!!” 第41章 chapter42 水流带走了人体的温度。 红色的血滴溶入清水,张牙舞爪地在视野扩散,是非常透亮、清澈的水红色。 可能是只过了一秒,也可能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苗木倏然浑身一抖,一瞬从浑噩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周遭的水声依旧流淌不绝,但那种近似于潜水时被深海水无限挤压身体,直至榨干了最后一丝氧气的闷窒感已然消失不见。随着胸腔的起伏,内腹的器官劫后余生一般重新开始运作,他缓缓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水面上是他血污遍布的脸庞。 外面安静无声,宿舍完全隔音,除了多半已经逃离的犯人,谁也听不见他先前的叫声。 除了自己,没有人能救他们。 苗木闭上嘴,扶着狛枝慢慢划到池边。 万籁俱寂,在沉默中,他觉得整个人都越来越难受起来。这并非是生理上的疼痛,而是另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就好像一直以来属于灵魂的另一半被生生撕扯开,他想夺回来,却动一动就鲜血淋漓。 他知道的,也明白的。 死亡,就代表着什么都没有了。 忽然一阵心灰意冷,隐约好像听见了自己构筑的心理防线轰然倒塌的声音,有一种多年来一直信奉的准则逐渐崩坏了的感觉。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好的事情不会一直停留,只要努力坚持下来,最终总会得到很好的结果——他一直是如此积极地相信着命运的,就算现在遭遇了这种被囚禁起来的困境,也从未有过真正绝望的时刻。 但是,如果连失去眼前这个人的生命与未来也被纳入他不幸的范畴的话,苗木真的无法想象,究竟是否真的还存在所谓的幸运的结局了。 又一次……我要失去你了吗? 是一阵微弱的呛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身边的躯体忽然地颤动了一下,然后对方就断断续续地咳了起来,很微弱的动静,微弱到好像风中淡色的火焰一般,很艰难地吐出了喉腔堵塞的水,水珠从颤抖的湿润眼睫滴落。 苗木看到他睁开了那双灰绿色的眼睛,虽然只有一瞬,而且黯淡得失去光彩,却仍是下意识地向自己的方向转动眼珠,嘴唇无声张阖。 苗木君。 在模糊的视野里,隐约看到了那个人变得一片空白的脸孔,仿佛是什么僵硬的面具瞬间碎裂了,他抖了抖唇瓣,眼底渐渐浮现出明亮的浮光。 “狛、狛枝前辈!”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真是……非常漂亮的眼神。 狛枝凪斗有些疲倦地垂下眼睫,他其实感官已经有些麻木了,额头上大概一直有热流在涌出,可是没有疼痛,甚至无法感知到苗木手指的温度。 他似乎终于从沉重的水里脱身,衬衣黏在身上变得冰冷起来,苗木应该是把他平放在地上,先是小心地俯身听了一下心跳,然后用手指试探他的呼吸。 哈、哈哈——我还真是幸运啊。 狛枝在昏过去之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了苗木的手,忍不住如此微笑着想道。 要是再迟一点点,说不定就要无知无觉地溺死了。 苗木把狛枝带回了他的宿舍房间,锁上房门,然后一个人悄悄去了教学楼的保健室,找齐药品,然后悄无声息地回到寝室。 他没有尝试去求助任何人,且不提苗木自知现在恐怕没有几人乐意在夜时间以后愿意为他人打开房门,而且他也不放心留下意识不清的狛枝同其他人独处一室。 除了他自己,其他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袭击狛枝前辈的犯人。 苗木眸色微黯。 他只是一时起意才会去催促狛枝前辈早点回去,犯人不可能预料到他的行动。因此,那个时候,犯人所有的动作都只会是他潜意识里想到的对策。 对方显然是他认识的人——这点毫无疑问,否则就不会在逃跑之前特地用衣服先盖住他的视野。 只有成功地隐藏了自己作案者的身份,才有可能在接下来的学级裁判中取得胜利,只是那个人应该是没有预料到狛枝前辈受到如此伤势还能活下来。 接下来……当那个人知道狛枝前辈没有被杀,为了在他恢复意识前抢占先机,对方绝对会再做出什么的吧。 …… 又开始了,这种事情。 手指用力地攥住药水的瓶子,他的皮肤紧绷在苍白的手背上,几乎可见从小臂延伸而来的、正在隐约颤抖着的青色筋脉。 狛枝躺在床上,哪怕伤口已经缠住了止血纱布,他的脸色仍是苍白得近乎透明,如果不是俯身仔细辨别,甚至连呼吸的声息都弱不可闻。 你到底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呢? 苗木迟疑了几秒,跪坐在床边,小心地用脸颊贴上他冰凉的手背,垂下眼睫。 在外面的你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来到这个地方,但是又从未向我告知过任何一点内情,是打算让我靠自己的力量找出真相吗?是这样期待着吗?还是有什么不能直接说出口的苦衷呢? 摄像头转动方向,冰冷的镜头倒映出褐发少年靠在床边的纤细背影。 他仿佛不堪重负似的弯曲脊背,搭在被面上的手指紧攥成拳,微不可查地细细颤抖着。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一闭眼,一睁眼,时间就这样飞逝而过。苗木的身体动了动,挣扎着睁开眼,光线透进瞳孔,白色的光点吞没了混沌的黑晕,脑袋好似被一千根针同时扎入,他“嘶”了一声,按住不良睡姿下变得僵痛的脖子,慢慢地站起身。 没有睡醒后轻松的感觉,身体疲惫依旧,苗木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掌,抬头去看墙上的时钟。 “八点……” 已经超过早餐晨会时间一个小时了,他微微睁大了眼,想也不想地就朝门外跑去。 就在手指将要接触门把的那一刻,他停了一下,猛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了眼仍在昏睡的狛枝,转身走了回去。 雾切在刚要走出餐厅的时候听见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她转过头,看见了一大早消失不见的苗木。 “抱歉,我睡迟了。”对方的声音明显有些沙哑,出于对个人隐私的尊重,自他在舞园遇害昏倒那次无意间发现某些事实以后,雾切已经很少会刻意观察这个少年偶尔无意间的身体表现暴露出的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秘密。只是这次他的脸色实在太差也太苍白,凌乱的发丝遮覆不住他眉眼间的憔悴,眼底神光黯淡。 “你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苗木飞快地答,抬眸看了雾切一瞬,然后阖上眼揉了揉眉心,绕过她往里面走,“没睡好……有点困。” “真是的,苗木同学总是迟到,完全推翻了我一开始对你的印象啊。”朝日奈抱怨起来,她插起腰,不满指责,“本来还以为你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呢,原来乖巧的外表都是骗人的。” “哈、哈哈……真对不起。”苗木挠了挠后脑,笑容有些勉强,他的视线逡巡了一遍室内,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只有你们几个在这里?其他人是等太久已经走了吗?” 在场的除了刚到的他自己和站在门口的雾切以外,就只剩下朝日奈和大神樱这两位朝夕不离的好朋友了,餐厅的人数实在有些寥落冷清。 “没有来。”朝日奈叹了一口气,“十神同学和腐川同学一贯都是没有来的,这还不奇怪。石丸同学因为大和田同学的事情……昨天早上没有来,我本来以为他打起精神以后能恢复正常的,没想到今天也缺席了。这几个人还可以理解,但最让我担心的是塞蕾丝同学、山田同学和叶隐同学,他们几人以前从未失约过,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一起缺席了。” “狛枝凪斗怎么没和你在一起?”雾切问苗木。 “他不舒服……”苗木说。 “诶?生病了吗?”朝日奈露出担心的表情,“要不要紧?” “算是吧。”苗木咬了咬唇,然后笑了一下,“不用担心,没危险的,我已经去保健室帮他拿药了。” 既然已经睡迟了,是什么时间去保健室拿的药品?雾切挑起眉梢。从早晨七点到现在为止,所有从宿舍区到教学区的人肯定会路过餐厅的门前,然而这段期间她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经过。 这个人不像是会说谎,但有没有隐瞒就不一定了。 “先不提这个了,我有点担心叶隐同学他们的情况。”在雾切沉吟的时候,苗木深吸一口气,看向她们,“有点不安的预感,大家一起去找找人吧。”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在大家的搜寻中,最先被找出来的果然是正在前往图书室的十神和迷恋着他的腐川,一脸不耐烦的大少爷还好说,倒是神态举止与往常阴沉模样迥异的腐川冬子吓了苗木一跳。 “啊呀,这不是可爱的阿诚吗?”少女的脸上带着明朗到有些诡异的灿烂笑容,“好久不见啦,怎么露出一副不认识我的表情呢?是我啊,本名腐川冬子那个土气名字的美少年狂热粉杀人鬼——灭族者翔是也!” “什、什么?腐川同学你怎么了?”苗木后退了一步,视线凝注在她脸上过分夸张热情的笑容,瞳孔微微收缩,“你为什么自称杀人鬼……啊!” 他想起来,狛枝前辈先前跟他说过,腐川同学拥有双重人格,一面是内心敏感纤细且恐惧血腥的超高校级文学少女,一面是热情开朗嗜好残杀男性的超高校级杀人鬼。 曾经轰动社会的连续杀人迷案就是她的成就,因此被警方与调查此事的刑侦人员赋予了灭族者翔的名字。 听说她的水手服长裙下面就藏着专门用于杀人的特制剪刀…… “阿诚真是冷淡呢。”女孩子微微俯身,这种角度大概很符合男生们经常在说的杀必死角度,但她的表情怎么说都与寻常的可爱女生完全不符,鲜红的舌头缓缓舔过唇瓣,“跟女生这样打招呼太失礼了啦,这难道就是只喜欢同性的男生的表现吗?”慵懒的调侃中居然带了点娇嗔的意味,她猛地捂住脸,用兴奋到闪闪发亮的眼神瞧着他,“哎呀,还真是专一的耽美之恋呢,真是美好啊!” ……这个狂热派腐女子的表现?他记得另一个性格的腐川同学应该是极度厌恶同性恋爱的文化来着?苗木身后一片黑线。他该感到荣幸吗?竟然被杀人鬼给表扬了。 不对,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他的目光转向走在前面的十神白夜:“等等,十神同学,你有没有看到——” “救命!快来人啊——!!”来自楼上的尖叫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是朝日奈同学。 他们冲上三楼,在娱乐室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塞蕾丝,她没有受到重创,只是被捶打过的额头浮起了一个不太明显的肿包,在其他人的呼唤中很快就苏醒过来,示意其他人看她在被攻击后挣扎拍摄下的照片。 那是个动漫周边一样的简陋相机,上面绘制着一名金发小魔女的二次元形象,据她说是在探索三楼的物理教室时发现的东西。山田曾表示那是他入学携带的珍贵物品,极有可能是在那个时候给黑幕抢走了,但因为现在找到时相机外壳已经变得非常破旧,所以就让给了塞蕾丝保管。 非常巧合——在塞蕾丝被袭击以后,这个东西正好用于留下了犯人的身影。 在照片中出现的是一个通体蓝色的巨大机器人,在胸口的位置写有“正义”二字,众人的目光落在机器人双手卡住的位置,那是满脸涨红、看起来十分痛苦的山田一二三。 “山田同学是被抓走了吗?”朝日奈大惊失色。 “现在几点了……”塞蕾丝看起来有些痛苦,她在大神樱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我记得山田君是七点半的时候被那个古怪的机器人带走了,你们快去救他。” “诶?那不是已经过了半小时了吗?”朝日奈飞快地慌张起来,“小樱你扶一下塞蕾丝同学,我们赶紧去找山田同学。” “我、我也要去……”塞蕾丝咬牙道,“我不能放过那个摆了我一道的家伙。” 你和山田同学为什么在7点以后的时间不去晨会,而是在校舍这里活动呢? 还有至今不见人影的石丸同学和叶隐同学到底在什么地方? 苗木的目光落在她脚边一个造型古怪的锤子上,蓝色的锤子外形与照片中正义机器人的外装风格简直如出一辙,而且上面也同样出现了“正义”的字眼,名为“正义之锤2号”。 那一瞬间,就好似活蛇群在血管里钻。 苗木几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衣袋,在那里面有两件东西,一个是狛枝前辈在昏迷前塞到他手里的钥匙,一个是同样的蓝色小锤,是他事后在浴室找到的凶器,比塞蕾丝那把更小一点的尺寸,上面书写的是“正义之锤1号”。 他比塞蕾丝不幸,如果不是自己赶到,狛枝凪斗就会在被击昏后彻底溺死在水中,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 第42章 chapter43 恐慌并未结束。 只隔了很短一段时间,十神与腐川在二楼的图书室发现了被正义机器人掳走的山田。他的额角破了一个口子,鲜血从侧脸流到地上,应该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样子,苗木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他还坐在地上,口里一个劲的喊着痛。 更接近了。 这种伤口的形状,还有伤害的程度都与狛枝前辈的头上的伤口都更像了。 掉落在山田脚边的锤子上面标注着“正义之锤3号”,比塞蕾丝的那个尺寸更大一些,上面沾的血迹应该是从他的额角流出来的。 伤势比也塞蕾丝更重一点,但没有狛枝前辈的情况那么糟糕,有点奇怪,明明1号的锤子才是最小的。要说是同一人作案,伤情应该遵循锤子尺寸增大的规律愈加严重才对。 还有伤口的位置也有点微小的差别,塞蕾丝和山田都是额角接近眉尾的位置被砸破,狛枝前辈真正大出血的部位则是更偏后面一点的位置,当时应该是背对着犯人的缘故吧,所以才会被人从背后袭击……苗木忽然眼神微变,那时候对方一定是对狛枝前辈抱有强烈的杀意,所以就算用这么小的锤子也使出了最大的力量攻击,恐怕是誓要将他置于死地。 可能是吸取了差点被他发现身份的教训,所以在后来的袭击中就换成了穿着机器人外装作案。既然如此,伤势程度的问题说不定也可以用服装限制力气的理由来解释。只是他还有几处疑惑没法解答, 这样的行动,有意义吗? 第一次,还可以说是试图为毕业而犯下的恶行。到了后面接二连三的行动,与其说是杀人,更像是为了把他们玩弄得团团转。不但自己吃力不讨好,而且轻易就会暴露身份,毕竟被这次连续袭击牵连的人越来越多,就是用排除法也能把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可疑人选揪出来了。 黑白熊制定的校规里有一个人不允许同时杀害两名以上学生的规定,尽管目前没有出现真正的死者,可若是对方的锤子真如现在的规律一样越来越大的话,下一个被袭击的人就危险了……关键点就在这里,还有人不在现场,这也不是单纯搜集线索的推理解谜游戏,没那么多机会再等着犯人出手,然后他们再逐一排除嫌疑者了。 不止是至今不见踪影的石丸同学和叶隐同学,还有先前说在教学楼二层搜查,然而至今却不见人影的雾切同学,他们都有可能面临危险。 在陷入思索的时候,山田忽然闭上了眼睛,身体歪到他的肩膀。 苗木感觉到了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脖颈的位置蜿蜒而下,过于沉重的重量压得他全身一歪,正欲开口,声音到喉咙口却因一股浓郁的异味生生滞在半空。 类似于铁锈的味道,但更加腥稠浓郁,甚至有些令人作呕——浓郁的血的气味。 真讨厌,再也不想闻到这种可怕的味道了。 苗木有些难受地眨了眨眼,把多余的思绪暂且抛到脑后,他强撑着稳住自己的站姿,伸出双手扶住山田,对其他人道:“我们先把山田同学送到保健室吧。” 塞蕾丝抬手轻抚她额上的瘀痕,看了看他,试探问:“但是我们还没有找到那个正义机器人?” “先去保健室吧,其余的之后再说。”苗木坚持道,“没有什么比山田同学的生命更重要。” 苗木诚的宿舍房间里有一个便签本。 曾经被舞园沙耶香用来向桑田怜恩传递消息的工具,也是雾切响子用以还原她真实行动意图的证物。在此之后,苗木本以为他再也不会使用这个承载了不好回忆的物品,实际却是没过多久,他就开始自己记录一些零零碎碎的思想。 通常是晨间睡醒的时候,狛枝一般在用浴室,他就趴在床上,睁着神光迷蒙的眼睛,脸颊还压在柔软的枕头上,迷迷糊糊地涂鸦兴许只有他一人看得懂的文字。 里面被提及最频繁的构想,大概只是一个天真的妄想: 假如我们只是普普通通地相遇,普普通通地成为同学,那该有多好。 大家都是很厉害的人,虽然各有各的个性特色,或者用怪人来形容更准确一些,但到底是将来三年都要一起共处的同学,一定能够渐渐处好关系的。 学生时代,就应该是这样的吧。 原本各有棱角的人在朝夕相处中渐渐磨合成最合适的形状,他们既是充满个性的个体,又是密不可分的团体,将彼此视作同一归属的伙伴。抛开各自身上所谓超高校级的光环,他们也是再寻常不过的少年少女,高兴了会畅快地大笑,悲伤了会抹着眼流泪,既不伟大也不是单纯的才能化身,喜怒哀乐,样样不缺。 他们也许会在入学式上一边听着校长先生繁复亢长的演讲词一边悄悄地互相交换名字。 他们也许会在上课途中接住窗外飘来的八重樱瓣。 他们也许会在繁星若尘的夏夜相约探秘学校自古相传的鬼怪传说。 他们也许会在红枫如火的季节共赏祭典烟火。 他们也许会在大雪后的苍洁天幕下尽情追逐嬉戏。 一起取得某个团体比赛的胜利。 一起去抓超大的独角仙。 一起竞争。 一起进步。 一起逃课。 一起出游。 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共同相处,缔结深厚的情谊,留下这一生最美好的青春回忆。 那是直到年华老去,皱纹爬上眼角,也能在想起的时刻仍旧忍不住露出微笑,在生命中永远闪闪发光的宝贵经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同伴的死亡束手无策,哪怕在兔死狐悲的悲凉氛围中愤怒到极致,依旧无可避免来自其他人的掺杂了怀疑与恐惧的冰冷审视。 无论表面上再怎么强撑笑颜地互相安慰,他们正不可挽回地在走向分崩离析的结局。 将山田送到保健室以后,大家计划一起围捕连续伤人的正义机器人,但就在终于发现了对方于三楼的踪迹的时候,位于一楼的保健室传来了山田的惨叫。苗木与十神他们兵分两路,一方前去查看山田的状况,一方继续追捕正义机器人,然而两方却同时在不同的地点发现了尸体。 死于一楼保健室的山田,身边落下了“正义之锤4号”,死于三楼物理教室的石丸,身边落下了“正义之锤5号”。 恐慌没有到此为止,在两边人汇合交流的时候,先是山田的尸体被发现离奇消失,接着是石丸,疲于在校舍里追逐的他们简直就像是被玩弄得团团转的傻瓜一样可笑,然后在三楼美术教室的仓库中找寻到了他们的尸体。 说是尸体……其实也不太准确,因为,尽管山田一二三屡经重创和挣扎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杀害了,但就在他们在仓库发现他的时候,他还只是性命垂危的半昏迷状态。 “冷……好冷啊……”山田躺在地上,手指无力地蜷缩起来,“这里是雪国吗……” 他的血流了很多很多。 他的眼泪也流了很多很多。 “山田同学?山田同学你怎么样?清醒一点,不要闭上眼啊!” “啊……我想起来了……”他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只是用失焦的瞳孔凝望着空茫的虚处,应该是想要笑的,但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声音,一张嘴,涌出来的鲜血将牙齿都染得血红。 “我……原来……在与大家相遇之前,就已经……见过大家了。” 你是在说什么呢? 他看见他慢慢闭上双眼,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刺目的血红色肆无忌惮地侵占视野,苗木诚站在原地,眼看着朝日奈拥着山田的尸体崩溃大哭,脑中一遍遍回想与猜测,背在身后的手指颤抖了许久,然后牢牢握紧拳头,手背绷起青筋的脉络。 狛枝凪斗是在临近傍晚的时间恢复了意识。 昏迷了接近一天一夜,他苏醒的时候已然感到饥肠辘辘,狛枝从床上坐起来,出神地盯着前方许久,旋后侧过头去,看向房门的位置。 墙上的时钟一直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机械的声响一下一下敲在心头。他在习以为常的氛围中开始出神,进而放空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光线从门扉的细缝中透了过来,在越来越宽阔的明亮中,苗木诚走了进来。 “苗木君。” 第一时间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从开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对上了视线,身后廊道的灯光移进昏暗的屋内,也照亮了这个人过于苍白憔悴的脸庞,眸中晶亮的光芒就这样一点一点绽放光彩。 宛若雪夜苍洁的月光。 弯起的眼角,舒缓的眉梢,微垂的长睫,表情温柔得令人有些悲伤。 “狛枝前辈——” 苗木呼吸一窒,他飞快地阖上门,几乎是用扑的动作奔到床边,仰起头,小心翼翼地攥住他的手指。 “太好了,你终于醒来了。感觉怎么样?头还会痛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顿了一下,又立刻起身,“我去给你倒点水……对了,一天没吃东西了应该很饿了吧?还好现在没到夜时间,我这就去餐厅,清淡点的蔬菜粥可以吗?啊——我不太擅长做东西,应该不好吃,等下我还是先去拜托一下朝日奈同学——” 狛枝握住了他的手腕。 “不用着急。”他轻轻地笑了笑,柔声说,“先坐下来,我好像睡了很长时间,感觉很久没有看到苗木君了,让我再看看你。” 苗木迟疑地坐在床边。 狛枝瞧了瞧他,又瞧了瞧他,忍俊不禁道:“怎么了吗?总这么魂不守舍的样子可不像是你了。” “那狛枝前辈心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呢?” 像是没预料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狛枝凪斗的表情有些意外的样子,他刚要侧过头,就感觉到原本侧坐在床沿的少年挪啊挪的挪到他的旁边,脑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头。 毛茸茸的棕发一缕一缕滑过□□的肌肤,狛枝微不自在地动了动喉结,发现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就失去了秩序。 “就、就是充满了希望的……” 苗木“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身体颤动的感觉从接触部位开始传递到狛枝那里去。 “什么嘛,又是这个词啊。” 他似乎认真地想了想,又似乎只是单纯的调侃。 “呐,狛枝前辈,你说说嘛,我算是你的甜甜圈呢?还是你的梦想呢?” ……诶? 那一瞬间,就像是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烟花,是非常漂亮的烟花,把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炸得乱了套,然后触目所及俱是明亮闪耀的小星星,仅剩的思维里反反复复回转的都是苗木带笑的嗓音问出的那句话。 “唔——其实这样说来,狛枝前辈也可以说是我的希望吧。” 因为他靠着他的肩膀,所以狛枝看不见苗木此刻的表情,只觉得对方的脑袋总是动来动去的,大概是在说话的缘故吧。 “绝对的,非常好的存在——”苗木慢慢地拖长了声调。 “苗木君……够了。” “嗯?” 狛枝忍不住抬起手掌,捂住自己的脸孔:“请不要说了。” 苗木奇怪地抬起头,看见了从他手指的缝隙与柔软的白色发丝之间暴露出来的,从皮肤底下泛出红色的通红耳垂。 “咦——竟然害羞了吗?”他震惊。 “嗯……” “……” 苗木嘴角抽搐了一下。 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嗯……就是,好新奇哦。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还不是非常了解狛枝前辈的样子。 他也略感羞赧起来,忍不住掩饰性地干咳了一声。 “那个,我想说,我们已经找到袭击狛枝前辈的犯人了。” 狛枝放下手,看起来并不意外地“嗯”了一声:“也有人在这之前死去了,是吗?” “你怎么知道……” “很显然的。”狛枝微微笑了一下,“我知道是谁攻击的我,如果在我醒来以前没有彻底结束这次风波的话,事情就会变得没意思了,毫无技术含量的剧透会败坏观赏者的兴趣。”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起手,轻轻搭在苗木的肩头。 “在出现死者之前,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狛枝前辈被袭击的事情。”苗木说,“现场目击者只有我一人,尸体发现广播的条件不成立,那个人应该也不确定狛枝前辈是否死去了才对。为什么立刻又计划行动去杀害石丸同学和山田同学呢?” 虽然案发的当时脑袋混乱一片,但等他事后回过味来,很快就发现了山田与石田接连死亡这一事实的异常之处。 对其他人来说,眼前的案件只是一个人所为的连续杀人案件而已,但对知晓狛枝被袭击的苗木来说,很轻易就能察觉到案件中至少牵连了两名犯人。 “是对自己的策略的绝对自信吧。”狛枝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唇角勾起,“如果苗木君一直拖着不把我的现状告知其他人,若是真的死了还好,若是我醒过来,对方的行为就会暴露人前。聪明人在没法亲眼确认我的生死之前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抢占先机,最好是设下一个能彻底让自己摆脱嫌疑的局面,这才是最优的选择。” 苗木闻言沉默了半晌,开始向狛枝讲述这一次杀人案件的始末。 事实确实是如狛枝所言,塞蕾丝联合了山田,两人先是深夜里把叶隐诱骗出来,将他迷昏套进正义机器人的服装里,然后将人关在游泳馆的不起眼储物柜里,然后用同样的手法在凌晨骗出石丸,将他杀害。 第二天早上,他们先是自导自演自己被袭击的戏码,从大家潜意识里摆脱自己作为犯人的嫌疑,然后他们在送山田去保健室以后,塞蕾丝将大家引到三楼追捕实际不存在的正义机器人。 随后山田趁机发出惨叫,假装被袭击致死,使得塞蕾丝具有了作案的不在场证明。这时兵分两路追往物理教室的十神他们也会发现早已被杀的石丸的尸体,不同两处的案发现场会使大家在两个楼层不断奔波,假死的山田就可以找到空隙躲到其他地方,等大家发现他尸体消失的时候,又可以趁机将物理教室的石丸尸体运送走。 待到塞蕾丝终于找到机会与山田合流,并杀害了他,由于山田在其他人眼中早已是个死人,并且尸体移动的时间点正好也是她与大家共同行动的时候,不在场证明臻于完美,计划俨然已经达成一个完整的闭环。 “我其实还有一点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个山田同学会跟塞蕾丝同学合作呢?”他疑惑不解。 “苗木君知道塞蕾丝同学为什么选择杀我吗?”狛枝忽然笑了笑,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不知道。” “答案是为了希望哦。”他勾了勾嘴角,“作为超高校级赌博师的塞蕾丝缇雅小姐,她应该是对自己与生俱来的的强运抱有无与伦比的自信吧。虽然我拥有的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才能,但若是具体到什么项目的胜负对决的话……我不认为自己会在运气上面输给别人哦,就算是苗木君也是。” 苗木看着他眨了眨眼,突然想起来他在娱乐室与塞蕾丝之间的交谈。 在他之前,狛枝前辈曾经与塞蕾丝同学下过一盘棋。 “对于心怀梦想的她来说,我的存在一定会令她非常不快。”狛枝说,“只要消除了我,她就能够对接下来的豪赌抱有绝对的自信,正是因为这种自信的姿态,才会打动了同样渴望离开这里的山田君。” 苗木记得塞蕾丝说过,对于常年冒着生命危险游走于黑道赌博的她来说,她深信着一项绝对的法则。 没有知识可以通过学习补足,没有技术可以通过训练弥补,但有一样东西超越了知识和技术,是无论通过多少后天的锻炼和培养都无法得到的。并且,它拥有的力量远胜于前者。 “她说的力量,是幸运……”苗木喃喃。 狛枝的眼中流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 入夜,狛枝去保健室找镇痛的药。 他没有开灯,只是提着个从仓库里找到的手电筒,借着晕黄的灯光站在药品柜前面寻找,就在发现了想要的东西然后伸出手的时候,发现手指边的位置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人的身影。 “晚上好,前辈。” 狛枝盯着眼前玻璃上出现的倒影,阖上眼,轻笑了一声。 “晚上好,后辈。” “我还当你趁着可爱的苗木君睡着出门是为了玩什么刺激的小游戏呢,原来是因为头疼得受不了了啊,真是可怜呢——”对方恶趣味地拖长了声调,双眼注视着白发少年镇定的背影,“真遗憾呢,竟然又没死。” “没办法呢,因为……还不到时候。” “说得真是大义凛然的样子。”一声嗤笑,“明明那群胆小鬼在死亡的绝望和恐怖下已经稍稍开始考虑起安定下来了,偏偏是你又激起了他们内心对外界的向往和希望的吧?真是烦人的家伙,明明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清楚外面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手电筒忽然关掉了,两人站在绝对的黑暗中。 “喂,你是故意将他们推入绝望的吧。有想过苗木知道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了吗?”对方恶劣地问,“明明已经坠落悬崖,却还死抓着山壁上一株枯木不松手有什么用呢?你会带着你的希望一同坠落深渊。” 不受欢迎的来客走了。 狛枝凪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五指撑在面前的玻璃上,按住他没有任何表情的漠然脸孔。 “绝望的种子已经催发到了极限,只剩下一把能够焚尽所有绝望的烈火。” 他对自己说。 “就算是坠落,被我带走的只会是腐朽的残骸。” 任再坚固的山石也无法扼杀生命的韧性,在新生的荒野上,会诞生全新的希望。 第43章 chapter44 “咔。” 时针与分针重合,但仅仅只是一秒,紧接着又不紧不慢地分离。 “嗨,大家早上好。” 雾切抬了抬眼,目光掠过从门口走来狛枝与苗木两人,视线在白发少年头上的纱布停留片刻,很快就不感兴趣地垂下眼。 餐刀的刀尖触到瓷盘,然后下滑,从荷包蛋黄中央的平整切面溢出金黄色的流心。 新的一天,仍是惯例的早餐晨会。 经过了一天,参与的人数变得更少了。无论是好不容易才重新打起精神的石丸清多夏、总是嘀嘀咕咕一些二次元词汇的山田一二三,还是一贯用从容语气劝导大家冷静行事的塞蕾丝,他们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了。 对苗木来说,他倒也说不上会因此去怨恨布下连环杀人局的塞蕾丝的地步,他还不至于天真到以为每个人心中都不会存在黑暗的一面。 真正不能被原谅的,应该是创造出滋养绝望温床的,那个将大家都逼至极端的幕后黑手。 “狛枝前辈你还好吗?”坐到位置上的狛枝接到了来自朝日奈的关切问候,“在搜查的时候才听到苗木同学说你也被袭击了,真的很抱歉我那时候还怀疑过你,因为你一直没有出现……” “哈哈,是我一直没出现在大家面前的错,被怀疑也是活该的啦。没什么关系,反正我现在什么事也没有。”他连忙摆手表示自己完全不介意,弯着眼笑起来,“说起来,我倒是很好奇苗木君是怎么帮我洗脱嫌疑的呢?” 餐桌上忽然安静下来。 “呃……这个问题……”女孩子浑身一僵,脸上的表情随之变得古怪起来。 “这个问题怎么了吗?”狛枝疑惑。 “因为我把狛枝前辈连床一起绑起来了。”苗木慢吞吞地咬着一只炸得酥脆的南瓜饼,细碎的褐发掩住了他通红的耳尖,“用的是从仓库里找到的绳子,这样狛枝前辈就算醒过来也不可能出门,而且我在走之前也把宿舍门锁好了,外面的人更不可能进屋来攻击你。” 唔……嗯嗯? 狛枝凪斗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看来,就算是那个苗木,这段期间也不是没有长进的嘛。 雾切响子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唇角,掩去她唇边微不可查的笑意。 晨会过后,惯例是各自自由活动的时间。 经历过又一次学级裁判,黑白熊在昨天深夜里打开了通往校舍四楼的栅栏。新开放的区域包括班级教室2间,音乐教室,化学教室,情报处理室、职员办公室和校长室。除了早上照常缺席的十神与腐川,还有回去房间休息的狛枝,其他人不约而同来到新开放的区域搜索调查。 尽管新楼层的房间比以往更多,但从名称便可看出关键之处的情报处理室与校长室的房门都有上锁。 在叶隐开玩笑一般试探提出了要强行突破的时候,黑白熊出现宣布了“不允许破坏上锁房门”的校规。 思及曾经因攻击黑白熊而违反校规,被杀鸡儆猴的江之岛盾子,他投机取巧的小心思瞬间宣告破灭。 其他发现的有价值的线索并不多,值得注意的地方是储存在化学教室里被摆在明处的毒药,多半是黑幕那个家伙为了鼓励自相残杀而特意做出的布置。 正常的学校怎么可能会把危险的烈性毒药放置在这么轻易能被人拿到的地方呢? 眼中浮现出凛冽冷意的雾切忽然怔了一下。 正常的学校……不,这里早不是正常的学校了。 希望之峰早已结束了作为学校的机能,在苗木诚找到的那封寄给校长的信件中,早已清楚地明确了这一事实。 而且这很可能已经是一年以前的事实。 那么……不是现在的黑白熊,而是真正的希望之峰的校长,那个人究竟身在何方呢? 雾切抿起唇角。 握住门把的手指一紧,她低下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在她发出声音以后,原本呆怔着站在原地的褐发少年浑身一抖,就在这时,与他站在对峙位置的黑白熊跃上半空,动作敏捷地从他手中抢走了一张纸片。 “照片get!” “啊!太卑鄙了!”反应慢了半拍的苗木一脸气愤地喊道。 “噗噗,谁叫苗木同学浑身都是破绽呢?成王败寇也是熊的法则。”黑白熊愉悦地说着,侧过头用那黑豆般的小眼睛瞧了站在门口的雾切一眼,“哎呀,帮手出现,变成2对1了!我溜——” 雾切拧起眉头。 “雾、雾切同学——”苗木诚着急地喊道,“快阻止黑白熊。” 她没有动。 苗木赶不上那玩偶诡异莫测的移动速度,追了几步就停下脚步,望着黑白熊身影消失的方向默然无语,汗水从他的额角流到脸颊,不断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追是没用的。”雾切说着,双手抱臂,随后慢条斯理地挑了挑眉梢,“苗木君,你不妨说说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已经走到了她身侧的少年停住脚步,从眼角的余光可见对方微微收紧下颌,喉间似乎吞咽了一下,很明显的紧张表现。 “照片。你可能会和塞蕾丝同学一样不相信我看到了什么。”他说着就苦笑了一下,“我也觉得很荒谬,竟然能看到舞园同学、塞蕾丝同学和山田同学的合照,他们明明已经死了的,却在照片里笑得如此亲密无间。” “你说什么?!”雾切愕然,“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先前就已经看到过类似的照片了?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只告诉了塞蕾丝一个人?” “我一开始也只以为那是黑白熊的恶作剧。第一张照片里出现的是桑田同学、不二咲同学和大和田同学的合照,他们穿着我不认识的校服在一起笑得那么开心,而且背景的地点还是窗户没有被钉死的希望之峰的教室。任谁看到这种照片都会觉得荒谬的吧?”苗木阖上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声音莫名的有些低沉,“雾切同学,但是刚刚黑白熊说这两张照片都是真的。” “照片若是被伪造的,黑白熊肯定就是那个伪造者。你竟然相信黑白熊的一面之词。”雾切皱起眉,语气中带了淡淡的指责。 苗木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只是,如果黑白熊的话是真实的,说不定就能解释昨天的学级裁判遗留下的一个问题了。” 他看向脸色微变的雾切,脸上不知何时带上了淡淡笑意。 “为什么山田同学会知道那个将自己的出身视为顶级机密的塞蕾丝同学的本名呢?他们……关系有那么好吗?” “啊啊——亏我翻找了这么久,可惜唯一有价值的东西还是被黑白熊抢走了。”苗木的哀叹打断了雾切的思绪,她侧过眼,就见对方不太高兴地低声嘀咕,“这下子又不会有人相信我的话了。” 雾切不置可否。 “亏得我找得一身都是灰尘……算了,我去公共浴池泡一泡。”苗木顿了一下,有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雾切同学你身上也有些脏兮兮了,要不要一起去?” 他说着超出过分寸的话语,背对着后方的摄像头,神态却紧绷胆怯得好似在怕她下一刻就要动手打人。 看不出来啊,这家伙…… 雾切盯着他视死如归的脸孔,微微眯起了眼。 住宿区,公共澡堂的更衣室。 “我现在才发现,从不二咲同学死后开始,狛枝前辈就开始频繁地进出这里了。” 苗木坐在木椅上,视线凝注在掌心的钥匙上。 “他说是喜欢泡澡,宿舍的浴室只有淋浴,所以我没有想太多。” “原来如此,更衣室没有被黑白熊安置摄像头,难怪它没有发现这里。” 雾切与他相背而坐,她膝上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正是当初他们在图书室二楼发现的那台故障的电脑,她的双手快速敲击键盘,双眸专注地盯着屏幕。 苗木“嗯”了一声,说:“不二咲那次事件……我在搜查中昏倒了,那段期间我的状态都不太好,记忆也很混乱。我并不不知道狛枝前辈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找到这台被不二咲同学修好并设计安装了人工智能程式(alter ego)的电脑的。” 他缓缓收紧了手指。 “他被塞蕾丝同学袭击以后,撑着最后的力气往我的手里塞了这个藏匿着alter ego的置物柜的钥匙。我本来是想在昨天就告诉大家这回事的,没料到后来还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那个——昨天苗木君已经跟我说过最近发生的事情了。” 在电脑的屏幕中央,拥有着与不二咲千寻一般无二脸孔的alter ego默默垂泪。 “之前狛枝君被袭击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但是,因为被狛枝君吩咐过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发出声音,我违背不了这种强制性的指令,不但没能帮上大家的忙,而且后面竟然又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情,真的非常对不起。” “这根本不是你的错啦!不要把全部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苗木慌忙道。 雾切为这两个显然个性都过于柔软的家伙叹了口气,干脆地转移了话题。 “狛枝凪斗在找到你以后,他都让你做了些什么事情?”她说完思索了一瞬,补充道,“所有,全部,不允许隐瞒,全部都告诉我。” “雾切同学你看起来对狛枝前辈非常警惕的样子嘛……”苗木脑后一滴汗。 “那个人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不可疑,就只有苗木君你才能那么信任他了。”雾切的话说得很不客气,“哦,对了,他对你的迷恋倒是非常真实。” “……”姐你这话我没法接。 苗木尴尬地笑了笑。 “狛枝君吩咐我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破译这台电脑里被层层加密的文件。”alter ego说,“经过了好几天的解谜和演算,这个任务已经完成了。” 经过alter ego的归纳整理,可以得出两条对他们有价值的情报结论: 第一,希望之峰学园作为学校的机能确实已经结束,苗木在图书室找到的那封信件得到了又一个渠道的证实。作为替代,如今的希望之峰学园是被改造为避难所而存在的,旨在为一个发生于一年前的名为「人类史上最大最恶劣绝望事件」的社会灾难中为一群年轻人提供避难场所。 第二,制定了废校和避难所计划正是希望之峰事务局,换言之也就是希望之峰本身。这个计划的负责人是希望之峰学园的校长,他本人的特征应该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性,但现在这名真正的希望之峰校长已经不知所踪。 雾切陷入了思索,她沉默了很久。 “这些情报,我在昨天下午已经听alter ego说过了。”苗木低低地说。 “我可以理解你不想打草惊蛇的心情,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会选择让我第一个知道这件事。”雾切闻言,轻轻挑起眉梢,“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总是不见身影的我在你们的眼里应该非常可疑。” “哈哈,不会的啦。我知道雾切同学非常厉害,你总能在裁判辩论的时候注意到我们大家都没发现的细节,作为交换,肯定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吧。” 在雾切看不到的身后,苗木微微抬起头,温润柔和的灰绿色眼眸泛着明亮的光芒。 “我相信着作为伙伴的雾切同学,嗯,也相信着看起来非常可疑的狛枝前辈。” “你这样的人……” 雾切一时失语。 良久,她轻轻地笑了一下。 “没有死在来这里以后的第一场劫难,苗木诚,是你走运。” “诶?”苗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没有死,证明你注定命不该绝。”雾切淡淡地说,“这样也好,你就这样怀抱着你的信念,一直走到最后吧。” 她好像稍稍明白狛枝凪斗那个家伙为何会对这个人如此执着了。 呵,黑暗生物的趋光性。 夜时间,人影晃过寂静的廊道。 ——作为感谢你的信任的谢礼,我也试着去相信你吧,苗木君。 苗木诚轻轻地呵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只一眨眼就融化在冰冷的空气中,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 也只有这种寒冷,才能让他体会到时间流逝,昼夜交替。 他的手指探出衣袖,抵在面前的门扇。 ——在之前探索的时候,我发现,二楼男卫生间的工具间里面有个隐藏房间。 雾切同学还真是厉害啊,连男生的卫生间都能调查得这么细致。 该说她不拘一格好呢,还是说她果决坚定好呢……在某些方面的执行力简直是令人畏惧的干脆。而且还有非常敏锐的洞察力。 要是他的话……假如女卫生间里真的隐藏什么秘密的话,他多半永远也找不到其中奥秘。 有点讽刺,原则在这种环境里竟然还可能会成为阻碍。 他的唇边溢出一丝苦笑,然后推开了门。 连成一排的镜子映出他走过的身影,有一个洗手池的水龙头像是没有被关好,耳边听得到水滴的声音。 嘀嗒。嘀嗒。嘀嗒。 潮湿的地方空气更加寒冷,苗木诚微微哆嗦了一下,他看了看身后,没有人的身影。 他下意识松了口气,然后转过身,鼓起勇气拉开了工具间的门扇。 “吱呀——” 耳边传来令人牙酸的转动声,苗木继续往前踏了一步,手掌按住了扫除工具后方的墙壁。 ——说起来,我有点意外你竟然会选择跟狛枝凪斗分开行动。不是很担心他的伤势吗? ——我明白,可是,再继续这样无所作为的话,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的。有句话不是这样说吗?在一起并不仅在一时。 在一起,这个词汇让他觉得多么温暖啊。 就像是午后里暖烘烘的阳光照在身上,就像明媚灿烂的醉人春景,你和我相视微笑,十指交叉。 没预料到隐藏房间的暗门竟然是一推即开的旋转门构造,苗木只觉得身体的重心一低,他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才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 现在还不是沉溺于个人感情的时候,不能放任自己一昧软弱下去了,狛枝前辈也会有可能受伤的。 他不想要再看到那天夜里的事情再度发生了。 如果这次的危机只能靠着他自己的力量度过,那他就自己扛过去。 ——我要找出真相,找到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 然后,我们会有数不清的光阴和未来,一直一直,永远在一起。 光线很暗,只有从身后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照进屋内。这显然是久未逢人造访的地方,扑面而来的腐旧霉气。苗木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眼睛忽然有了刺痛的感觉,酸涩得几欲落泪,朦胧视野中可见有浮尘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这里的是……希望之峰学园历届学生名册?” 他站在书架前面,从抽出来的一本名为《希望之峰学园在读学生名册》的书册中掉出了一张薄薄的纸张,苗木蹲下身把纸片捡起来,缓缓读出那并不算陈旧的字迹: “不可以离开这里……不可以?”为什么是不可以离开,而不是不能离开? 还不及思考,他面前的书架上忽然升起一个漆黑的影子。 然后,后脑剧痛,黑暗吞噬神智。 第44章 chapter45 冷,好冷啊。 流风拂过额前的发梢,他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双眼。 触目所及俱是黑暗一片,仅有从身后投来的一丝微光,他的手指软绵绵地搭在灰尘遍布的地面上,漆黑的暗影一直延伸到视野之外。 从地面传来的冰冷寒意透过了衣衫,从凉透的皮肤一直刺入到骨子里。 脑袋好痛—— 苗木闭上眼,咬了咬牙,掌心按在粗粝的地面,手肘支着身体爬了起来。 双脚站在地面的时候猛地一阵眩晕,他捂住唇忍住干呕的欲望,目光在暗室逡巡。 没有,全部都没有了,原本储藏在这里的文件和书册全部都被拿走了。空荡荡的书柜架子上还残留着灰尘凌乱的痕迹,明晃晃昭示着在他被打晕期间这里曾经历的洗劫。 沮丧的心情才出现不过一会儿,苗木诚仍怀着一点微小的希望,尽他可能细致地翻找了一番还遗留在远处的东西。 不出所料的一无所获。 “唉——” 他小小的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都怪我太不警惕了啦。”他自责地咕哝起来,双手搭在膝上,目光直直看着门外的方向,“除了公共浴室以外,卫生间应该是仅剩的没被安装摄像头的地方了,那你应该听不到我的声音了吧。” 虽然只是没多大意义的事情,苗木还是微微的笑了一下。 “不像是狛枝前辈那样,攻击我的人显然没打算置我于死地。你既然不惜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也要回收这里的东西,而且行动还顾虑着我的生命安危,也就是说,你应该就是幕后黑手了。” 他摊开手掌,脏兮兮的手心中央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划伤。 “如果是其他的同学,在刚才杀掉我才是最明智的判断。”他缓缓说来的声音有些不太明显的低沉,“夜时间,至少绝大多数人都会遵守规则待在自己的房间。在这个时候杀掉我的话,不但大家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还可以顺理成章地嫁祸给跟我同住的狛枝前辈或是猜测到我可能会在夜间行动的雾切同学……只有黑幕,对你来说,这么随意地杀掉我会破坏掉你这个游戏的平衡性的。” 当然,是不会有人回答他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渐渐能够猜测到黑幕的行动逻辑了呢?苗木有一瞬的怔忪,旋即,他慢慢地叹了口气。 没关系的,就算错失了这次的机会,起码他也藉此真正地确认了一些事。 比如说,幕后黑手与他们一样正身处于这所封闭的学院里,多半就躲藏在某些个他们暂时无法搜寻到的角落。 比如说,对方也并非对希望之峰学园无所不知。 狛枝走在一楼寻找不见踪影的苗木,他的目光掠过一间间安静无声的教室,门扉的小窗之后宛如潜伏着一只只能够吞噬一切的漆黑怪兽。 心情渐渐变得焦躁起来,他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头,转过身正欲往楼上走,冷不防看见了靠在转角墙壁的少年。 苗木看到了他,原本有些疲惫恍惚的双眼似乎亮了一瞬。 “头好疼——”他拖长了声调。 “诶?”狛枝愣了一下,表情有些茫然,“这不是我该说的台词吗?” 苗木闻言,抬头瞧了他一眼,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说的也是呀。”他歪了一下头,视线若有若无落在前方的虚空处,声音中带着一声叹息,“但是,我好像有些累了,狛枝前辈能扶我一下吗?” 心里咯噔一下,狛枝下意识地拧起了眉头,目光细细扫过苗木诚的脸庞,对方察觉到他的不安,坦然地微笑回视。 “可以吗?”苗木问。 “嗯……嗯,当然没问题。”狛枝犹豫着点了头。 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什么情况,狛枝凪斗总是拒绝不了苗木诚的。 “不过。”他口风一转,眼眸微弯,灰绿色的眼眸在暧昧朦胧的灯光下显出柔软的光芒来,轻轻握住苗木微凉的指尖,“我想,还是我背你回去吧。” 因为没人说话的缘故,寂静的氛围总让人容易胡思乱想。 在这种环境,两人独处的机会很多很多,但也唯有这一次,苗木趴在狛枝并不算太宽阔的背脊上,目光虚虚凝注在两人重合在一起的影子,却头一回感到了违和。 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 可能是有些轻微脑震荡的缘故,眩晕欲呕的感受挥之不去,在难捱的忍耐中,竟然连以前从未深究过的细节都开始断断续续的回忆起来,就像是万花筒,纷杂而又混乱的讯息飞闪而过,叫人摸不着头脑。 “呐,狛枝前辈……” 狛枝听见了身后苗木的声音,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年带笑的嗓音竟有着一丝疑惑的试探。 “哈哈,好奇怪啊,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长高了一些?” 狛枝凪斗有那么一瞬间的窒息。因为有一些已经被他亲手埋藏得很好的记忆,就在苗木诚这句话的尾声刚落的时刻,如旋风一般,一切的伪装矫饰都被掀翻得一干二净,在他的脑海里掠过无数曾经相处的片段。 他比任何人都能从这一句话中清楚地认识到:一直留在过去的不是被迫清空一切、从新的原点展望未来的苗木诚,而是怀抱着变质的希望而走向绝望,因留恋着过去而画地为牢的狛枝凪斗。 就像是被剥去了外壳的蚌,失去了看起来光鲜坚固的盔甲,就算是那么鲜血淋漓地拖着难看的软体也不肯吐出珍珠的丑态一般,因为宝物可能被暴露在阳光下而不安地蠕动着。 后续是怎么回答苗木诚的,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 人是有回避伤害的免疫机制的,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不愿意回想的事情,都可以藉由忘记来治愈伤痛。 ……多么讽刺,讽刺得狛枝自己都想大肆嘲笑这个越发无能的自己了。 诚然,聪颖如他,自然是早已知晓自己的思维和情绪是有些病态的。 但是,这又如何。 如果知道就能改变,他就不会一直如此被困顿其中了。 第二天的早晨还是十分正常的,一如既往的早餐会。雾切端了餐盘坐在长桌的一侧,身边是在讨论仓库里储存的各式糖果的口味朝日奈和大神樱,十神难得没有缺席,独自坐在一边的小圆桌喝咖啡,腐川就在不远的地方,今天看起来是文学少女的人格,苗木和狛枝坐在女生组的对面,两个人一脸汗颜地听着叶隐在讨论一些比占卜玄学更加不正常的外星人异闻。 毕竟已经经历了接近半个月的共同生活,而且还共同遭遇过危及生死的考验,他们比各自想象中的要更早地熟络起来,在自己都还没发现的时候,有时候互相的交流和打趣就宛如认识多年的老友一样,充满了莫名的熟稔意味。 结束早餐以后,按往常来说就是惯例的自由探索时间,当然对于某些人来说只是没什么意思的消磨时间而已。一贯独来独往的雾切是最早起身打算离开的,当她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手套一边长靴迈过餐厅大门的时候,异变又来了—— “校内放送,校内放送,请各位迅速到体育馆集合。” 又是那个声音。 充满了异样的开朗与热情,却只能让人感到极端不舒服的恐怖与邪恶感,连出声者的年龄与性别统统无法判别的特殊音色。 ——在黑白熊的背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操纵一切呢? 苗木咬住下唇,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侧的狛枝,原本目光直勾勾盯着屏幕的白发少年注意到他转过头来,对他安抚地笑笑。 “怎么了吗,苗木君?” 苗木犹豫了一下,很快摇了摇头,弯起眼眸:“没什么事。” 他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但是不想说出来让大家平添恐慌,虽然多半算是奢望,可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虚惊一场就太好了。 狛枝见状眼眸微黯,但他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牵起苗木的手。 ——可能,又是黑白熊提出的新“动机”。 这一刻,他们脑海中浮现出同一个猜测,彼此心照不宣。 区区二十分钟后,原本在众人之间融洽的氛围再度宣告破裂。 新的“动机”是——背叛。 那个黑白熊在众人面前宣称,身为超高校级格斗家的大神樱是他安插在他们之中的暗线,她是背叛者。 大神樱没有否认。 面对十神的斥责、腐川的敌意与叶隐的恐惧,她一言不发,只是用默认的姿态垂着头站在流着眼泪为她辩护的朝日奈身边。 阵营分为了三部分,决定相信大神樱的朝日奈,对大神樱抱有警惕的十神、腐川与叶隐,还有还未直接表明立场的苗木、狛枝与雾切。 无论是被勾起想要离开这里的渴望亦或是被威胁利诱,苗木诚本以为经历过这些考验的大家已经足够坚强到不会被任何原因任何动摇,没想到这次竟被用如此简单的手段轻易地挑拨成功了。 在外部的因素无法撼动他们的时候,就从内部攻破。 苗木的心底有些发寒,因为他发现,黑白熊远比他预想的更加了解他们之中的弱点。 越来越想知道黑幕究竟是何方神圣了,这种好奇心,可能会在不远的将来成为会引来杀身之祸的诱因也说不定。他忍不住苦笑起来,眼神却非常坚定。 一昧坐以待毙也不会有好的结果,被揭露身份的大神同学若是继续隐藏在他们之间才是真正危险的情况,他推测在二者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他们的合作破裂,就算她是背叛者,但在被黑白熊揭露身份的时候也变成了敌人的敌人。 在共同生活的这一段期间里,大神樱也从未做过任何真正伤害到他们的举动。 无论是每次探索的时候认真检查每一层窗户上钢板的稳固性的行为,还是在发生惨案时沉默守护者现场的行为,亦或是如此悉心呵护着她的挚友朝日奈的行为,都昭示着这个人的品性。 比起这种没起太大作用的叛徒身份,苗木诚更愿意相信他在每日一点一滴的相处中认识的那个大神樱,而他也愿意去赌一赌这个信任的可能性。 第45章 chapter46 “唷,下午好。” 大神樱冲着屋内的狛枝微微颔首,转身关上娱乐室的房门,然后坐到他的面前。 狛枝凪斗微笑着放下打招呼的手,转而双手交叠撑着下颌,用饶有趣味的目光打量着安静的超高校级格斗家。 时间是下午五点,距离黑白熊公布大神樱的身份已经过去了一天零九个小时。 为了避嫌,而且本人似乎有什么身体上的不适,大神樱将自己锁在屋内整整一天。不过任谁都知道这种逃避的做法不会久远,据狛枝所知,苗木在当天的下午就去大神樱的房间与她交谈过一次。后来就是今天早上,因为腐川的出言中伤,与她爆发冲突的朝日奈被灭族者翔的剪刀划伤了大腿,在疼痛和被威胁的恐惧中差点当场哭了出来。 事态已经发展到如此激烈冲突地步,就算再如何不愿意招惹祸端,大神樱也已然不可能继续如往常一般沉默忍耐下去了。 “说起来,我还真的有点意外呢。没想到大神同学竟然会特地约见我这种人,我想我应该没什么地方值得你入眼的吧?还是说——”他唇角的笑容扩大,“自甘堕落到甘愿作为那个人的帮手的你,作为这场盛大无比的自相残杀游戏的玩家的你,打算在这里杀掉我?” 幽深的灰绿色瞳孔深处涌动着黑暗的亢奋情绪,问出了这种让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的敏感问题的狛枝凪斗,此时竟然是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 这个男人不正常。 大神樱长久凝视着他的脸孔,得出了这个结论。 早在他出现在裁判场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有所察觉,刚刚出现的狛枝凪斗曾经对苗木诚表现出了相当矛盾的针对与执着。她不知道后来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可能是早已相识的两个人消解了矛盾,也可能是因为苗木诚这个人的存在本身,这个人后来的表现就像是个寻常的高中生一般,除了有些优于常人的洞察力与推断力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然而,变化发生在苗木缺席的那次学级裁判。 “怎么了?在座的各位不都是优秀的超高校级吗?怎么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没有发现呢? “是的,是的,我看到了十神君在伪装现场哦。 “唉,真令我失望啊,大和田同学明明都已经获得了十神君的帮助,两名超高校级共同协力,为何还会失败呢? “说实话,其实我有点梦想破灭的感觉。明明你们都是优秀的超高校级,如果仅仅怀着这种微薄脆弱的希望的话,杀人亦或被杀,恐怕很快就会走向终结了吧。 “这样的你们,有什么资格……哈!对了,大家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希望吗?” 他在嫉妒。 他在愤怒。 令人费解的嫉妒,不知因何而起的愤怒,隐藏在滔滔不绝的的话语背后,潜藏着一丝极其微弱而又令她无法忽视的敌意。 不止是对黑白熊的,甚至也是对他们在场所有人的敌意。 那是有如昙花一现的激荡与异常,在苗木诚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时候重新又隐匿起来。 就像是水底暗潮涌动的漩涡一样,内里已然面目全非,只是在强自压抑着表面的平静而已。 “吾没有杀害你的打算。”大神樱的回答十分郑重诚恳,“无论是你,还是腐川、十神和叶隐,大家都是宝贵的同伴,吾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做伤害同伴的事情。” 因此,她才会逐一邀请了对她的身份抱有疑虑的同学,也没有询问为何狛枝突然将约定见面的时间提早了一个小时与他人错开,只是将自己的心意与此次目的阐明,意在同大家消除隔阂,希望同伴们能够重新回归一个整体。 仿佛没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对面的人忽然表情变得空白了一瞬。 “大神同学,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就连黑白熊也无法奈何你的安危才对。为什么你会选择与黑白熊同道呢?”与其说是在向她发出询问,不如说狛枝是在疑惑地自言自语。 尽管是这样,她还是诚实地回答了。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她笑了一下,“黑白熊以大神一族的道场作为挟制……可能在你们眼中只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却是吾之一族数百年来代代守护的地方,绝不能就此断绝。因此,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夜晚,吾选择了向黑白熊妥协。” “就在前不久,与大家培养出同学情谊你反悔了,你选择了背叛黑白熊。作为代价,黑白熊也背叛了你,藉由公布你们之间不可告人的交易内情,摧毁了你在同学之中的人际关系。”狛枝冷静地接道。 “是。” 大神樱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短暂沉默了一瞬,狛枝也重新笑了起来。 “啊啊——是这样啊,虽然还不算太出乎意料,不过呢,怎么说呢,你的希望仍旧是让我有点惊喜感。”他的身体微微倾斜,改换成一只手撑住侧脸,手指掠过眼尾的姿态带有一丝慵懒的闲适,“难怪呢,偶尔我会感觉有人注视,但很明显不是那个人,因为没有多少恶意。” “因为黑幕命令吾去监视你的动向。但由于必须避开无关者苗木的视线,其实吾并不能完全掌握你的行动。”话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听你的口气,难道说你知道黑幕的真实身份吗?” 狛枝站起了身。 他转身走到另外一边的台球桌旁,从那里端来了一大扎的碳酸红茶以及一小桶的冰块,撤下他们中间小几上的棋盘,把饮品放在桌上。 “在与那家伙打交道的时候,大神同学有察觉到什么吗?” 注意到他刻意回避了话题,大神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吾发现,那个人对我们的身体都做了一件事。” 她顿了一下,随后微微笑了一下,眼中浮现出温暖的光芒。 “对了,苗木同学专门来找吾,你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吗?” 狛枝倒茶的动作一顿,他的眼珠盯着浅茶色的饮料,注视细小的气泡从杯底一点点漂浮到水面,唇瓣微动。 “他是说他决定相信你吧。” “不仅如此,他还问了一个问题。” ——我知道大神同学是钻研了无数格斗流派以后学成了综合格斗技的人,这样出色的你对于人体的了解应该比我们更加详尽吧。我有个困惑不知道可不可以求助你,在不危及生命的前提下,你能检查出一个人的岁数……或者按格斗家的说法是骨龄?我想请你帮我测试一下我的年龄,拜托了。 “苗木诚,17岁。” 她看着狛枝浮现出惊愕的双眼,缓缓地说。 “很难让人置信,可这就是吾得出的结论,吾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 这就与他们的记忆出现矛盾了。 明明在印象中前不久才从国中毕业的苗木诚才刚度过15岁的生日不久,怎么会在来到这座希望之峰学园之后,被囚禁起来的他忽然就变成了17岁的人呢? 多么荒谬,在苗木诚自己尚未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整整两年的光阴。 大神樱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多么错愕,也记得苗木诚脸上浮现出的带有一丝释然的奇异微笑。 那模样,就仿佛他已经早有猜测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狛枝忽然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像是脱力了一样连连倒退了几步,后仰靠坐在椅子上,抬手遮住双眼,渐渐笑不出声了。 “这样啊,苗木君已经知道了啊。”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又是喜悦,又是苦涩,揉合在一起的滋味一点也不好。 “所有的新生,都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为何山田在死前能脱口说出塞蕾丝的真名一事也终于有了解答。”大神樱缓缓道,“但是你和其他人都不同,从外界闯进来的你一定还记得被大家遗失的过去。若想要打败黑幕,这恐怕是至关重要的一片拼图,狛枝啊,你会是大家……会是苗木的希望。” 不对。 他在内心冷静地反驳。 我根本就不配。 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自己会厚颜无耻到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希望对他而言,已然是不可触及的天上月,本就是互相平行而对立的两条线,至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强求,相交过后,只会越走越远。 “大神同学的话太让我惶恐了,像我这种人能成为希望的垫脚石便已经足够荣幸备至了。”他像是往常一样笑着摆了摆手,身体前倾,忽然压低了嗓音,“其实我觉得这个困境根本没必要像是大神同学所想的那么复杂,我们需要做的事情不多,只要把幕后黑手逼迫到绝境就可以了。” 一瓶毒药被放在了桌面上。 葱白纤长的手指搭在浅褐色的玻璃瓶上,在暧昧的灯光下就如艺术品一般柔和细腻。 “如你所见,这是毒药。” 他拿出了另一个东西,是从保健室取来的注射器。 “我知道大神同学已经心存死志,我在来之前看到你将一个写着遗书的信封塞到朝日奈同学的房间门缝。”狛枝笑了一下,“其实从来到这个地方开始,我就从未考虑过活着离开这里。我这种肮脏的垃圾本来就该死了干净,我只是稍微贪心一点想在最后占有苗木君一段时间而已。” 他动手拆开了一次性注射器的包装袋,然后用它吸取了一细管的药水。 随后,伸手从冰桶里捻起一颗冰块,将药水注射进去。 “这是有毒的冰块。” 咔啦—— 冰块被丢进一个空杯子里,狛枝又抓了一把普通的冰块放进去,然后用黑色的绒布盖住杯子,摇晃,摇晃。 “自相残杀的游戏规则,无非就是一个人杀了人,然后其他的同学去搜查证据,在学级裁判中选择出最可疑的人。”他轻轻地说着,眼底浮现出星星点点明亮的浮光,“选择处刑人物的判断依据建立在黑幕知晓谁才是真正的犯案者的前提下,在这种到处都是摄像机的环境中,凶手很难在黑幕的监视中还能隐藏身份。这也是大家在杀人时通常不会去考虑的问题:如何在瞒过其他同学的同时瞒过黑幕?” 狛枝随意地从杯子里舀了几个冰块丢到自己的杯子里,又舀了几个丢到大神樱面前的红茶里。 “当然了,对于很多人来说,瞒过黑幕根本就是不必要的事情。因为大家都想要离开这里嘛,如果连黑幕都不知道杀人凶手的话,又怎么能判定他的胜利,送他离开呢?”他笑了一声。 “你想要摧毁学级裁判的基础?”大神樱问,“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对方可能并不会认账,你不要小瞧那个人的狡猾。” “呵,大神同学才是,你最好不要小看那个人对学级裁判的重视。学级裁判……寄托的意义可不仅仅是你们的生死而已。”狛枝意味深长地说着,然后把盛冰块的勺子递给大神樱,“很简陋的招待吧,只是普通的冰红茶而已,如果我的杯子里同时存在我自己加的冰块和你加的冰块,你的杯子里也是同样,那么,现在不妨猜猜,接下来死的人会是谁?是自杀还是他杀呢?就算所有的动作都在黑幕的眼底完成,但是,这个判断起来就有点难度了吧。” 他从盛冰块的杯子里挑出一颗丢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咬碎,随后咽下喉咙。 “啊,请放心,这个应该是不会有毒的。”他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好歹也是拥有超高校级幸运的人,这点微薄的自信我还是有的。那么,接下来请动手吧,我还是很期待后面的展开的,希望死人以后黑幕能给出个能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公正判决呢。呐,你说是吧?” 第46章 chapter47 倏然而至的心悸令苗木诚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汗水从额角流到下颌,他抬手按住自己不断起伏的胸膛,胸腔里怦怦直跳的心脏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一般,叫人止不住地心慌意乱起来。 正逢雾切响子经过前方的走廊,他想也没想,脱口叫住了她。 “等、等一下!雾切同学,你看到狛枝前辈了吗?” 银发少女停住脚步,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摇了摇头。 苗木“哎”了一声,把失望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你还真是紧张那个人呢,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语?”雾切双手抱臂,瞧着苗木一脸懵懂的模样挑起眉梢,一字一顿道,“越是重要的东西越容易丢。”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少年的身体很明显的抖了一下,他看起来有些讶异和忧虑,强笑着摆了摆手:“雾切同学你别说那么不详的话吓我啊……对了,你是不是也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雾切响子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走廊尽头的监视摄像头。 苗木诚注意到她的警惕,不由顿住话声。 是了,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在监视摄像头下面任意讨论同学之间的事情,可以对案件的前因后果分析议论,但唯有一种话题需要回避,那就是有关黑幕的情报。 前一天体育馆之后苗木诚试着用尽可能委婉的方式将大家召集到了更衣室,从alterego那里获得的情报有与同伴们分享的价值,尽管从笔记本电脑的机密文件解析出来的数据无法对他们逃脱这里提供直接的帮助,但至少帮助他们了解到了更多有关希望之峰学园事情。 特别是那场名为「人类史上最大最恶劣的绝望事件」的神秘案件与有关那个主持了「希望之峰庇护所」计划的校长本人的情报,在接下来的探索中应该会成为他们主要解密的方向。 而且,这两个谜团很可能与他们自身的过去息息相关…… 思绪一下子就转到沉重的方面了,苗木诚忽然揉了揉后脑的头发,随后烦恼地大呼出一口气。 “先不提这个了,我一个下午没看到狛枝前辈的身影,有点担心他。” “一个下午而已。”雾切无语。 “但是我们从初遇开始就从没有分开过一天嘛!”苗木诚稍稍被她的态度刺激了一下,气鼓鼓地嘟哝道。 “一天也没有?你们是什么离开对方就会死的共生生物吗?”她不可思议。 “呃当然不是……其实应该也可能有分开过吧,但是我应该是不记得了。”苗木毕竟不是能特别坦率当着女孩子的面秀恩爱的人,他有些尴尬地说。 “……” 雾切沉默地盯着苗木看了许久,扯了扯嘴角。 “我该说还好你不是那种连相遇纪念日和告白纪念日都能记得一清二楚的恋爱笨蛋吗?还真是稍稍刷新了一下我对你的印象呢,苗木君。” “……”原本想说确实记得的苗木噎了一下,真的在他印象中只是没过多久的事情啊,记不住才奇怪吧。 说起来,在他印象里确实只是前不久的事情吧…… “雾切同学,从你平常看来,你能猜到我和狛枝前辈认识多久了吗?” “为什么我要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对方挑起眉梢,居高临下的凛冽视线极有威慑力。 糟糕,问了一个蠢问题!这下子雾切同学对我的印象一定会更…… “对不起!我冒犯了!”他满头大汗地摆摆手。 雾切怀着非常无奈非常无语的心情转头走掉……才走两步,衣摆一角被两根手指小心地揪住。回过头,还是那个少年欲哭无泪又可怜巴巴的脸庞。 “拜托雾切同学了!帮我一下吧。我怕我会倒霉得跟狛枝前辈刚好错过,这种事真的很有可能发生的……” 你真的是被选中的超高校级幸运吗?雾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溢满哀求的双眼,头上不禁冒出一个小小的红色十字路口。 “嗨。真是不好意思啊,竟然用这种狼狈又失礼的姿态见到雾切同学。” 找到狛枝凪斗并未花费雾切太多的时间,在与苗木诚分头行动不过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内,她就在一间班级教室里找到了被绑住了手脚的那个家伙。 思及与苗木定下的搜寻计划,因为住宿区和教学区的一二层他已经全部找过,需要寻找的仅剩下三四楼层,苗木负责三楼,雾切负责四楼,几乎跑遍了整个校舍的他竟然还是被她抢先找到了目标人物,的确可以说是不走运至极了。 “为什么你会被人绑起来?” 长靴踩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样慢腾腾走进教室的雾切却无视了狛枝有些无辜看过来的视线,在这个可怜地只能躺在地面上动弹不得的白发少年面前站定,甚至还双手抱臂投以了审视的目光。 “哎呀,雾切同学真过分呢。”对方轻轻地笑了起来,“不是问我被什么人绑起来,而是问我为什么被绑起来,情感上的偏向未免太过昭然若揭了吧?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只是与其他人相比,你的信誉已经濒临破产而已。”雾切没什么情绪地陈述道,“你的嘴巴没被胶带封住,既然被什么人绑起来了,为什么不叫人救命?这里不是宿舍房间,隔音效果一般,大声喊叫的话甚至可以把声音传到一楼,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了。” “我的确是可以呼叫救援。”狛枝眨了眨眼,唇角微勾,“但是啊,如果我闹出这么大动静的话,不就会把大家都引到这附近了吗?” 雾切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这家伙……每次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都会有忽然像是精神错乱一样的反应,简直像是某种敏锐的探测仪一样。 “你发现了什么——”雾切的话到中途,她慎重地改了口,“不,是你参与了什么?” 狛枝没有回答,沉默持续了须臾,忽然低低的笑起来。 “哈哈哈哈,竟然说我参与了什么——真荣幸,雾切同学还真是太过高看我了。” 他的身体在发抖,凌乱的发丝遮覆住眉眼,唯独可见这这人唇角夸张上扬的弧度。 “啊——像是我这种毫无天赋的愚人,实在是不敢堪当是参与了什么哦。”就像是在强自压抑着什么情绪似的,他的嗓音不自觉地发颤,隐忍得说话的腔调都被细微地扭曲了。 雾切响子拧起眉头。 “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不出意料地被弄得一塌糊涂了,没办法,我就是这种平庸得一事无成的渣滓而已。”偏转视角,狛枝的视线无焦距地凝视着空无一物的虚处,“但是,没有关系,我想要的结局一定会以另一种形式实现——来自幸运女神的怜悯,这果然就是最适合我这种垃圾的才能吧。” “拥有幸运才能的不止你一人。”雾切挑起眉梢,“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是对自己的才能抱有这种想法?你对苗木君也是这样看的吗?” “怎么可能。” 狛枝想也不想地轻嗤了一声。 “哪怕拥有相同的才能,但是,苗木君和我,完全就处于绝对相反的两极。他是为大家带来光辉和希望的太阳,而我不过是令人不快的阴影而已,只能带来——”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他自己忽然怔了一下,非常突兀地闭上了嘴。 “带来什么?”雾切追问。 “……雾切同学还真是咄咄逼人啊,非得叫人把不想说的事情说出来。”狛枝垂下了眼,慢悠悠道,“我觉得运气是一种很公平的零和游戏哦。当一个人拥有过多份量的幸运的时候,就代表另一个人的运气被剥夺走了。所谓的幸运,就是一种无形的掠夺……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你觉得作为超高校级幸运的我能给别人带来什么呢?” 不幸……吗?心中不自觉浮现出这个答案。雾切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目光凝视地上的白发少年。 兴许是某种很特殊的直觉,她觉得这其实并不是他所想的真正答案。 “很快就会发生了。”狛枝没回答他自己的问题,而是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笑起来,“把我绑起来的那个人接下来的行动,还有新事件的发生……我相信,凭借苗木君的好运气,他绝对会第一个发现的。” 仿佛是在应验他的预言,雾切还未待追问,就听见楼上方向传来一声极大的惨叫,是苗木的声音。 第47章 chapter48 残红的血迹烙印在视网膜上,热意瞬间涌上眼眶。 不知从何时开始,面对同伴的死亡,悲伤的情绪变得先于恐惧占据脑海。在理智意识到之前,那种仿佛失去了重要之物的空虚与悔恨便已经牵动胸臆,冷不防连五脏六腑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苗木第一时间闭上了双眼,不是逃避于朋友死亡的事实,也不是恐惧尸体的缘故,他只是需要一小片刻的空间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旋后扶住了身侧陷入失神的朝日奈葵。 “朝日奈同学,你还好吗?”他关切地问。 “……啊,嗯,我没事……” 少女的模样有些恍惚,她抬起眼睫看了苗木一眼,空茫茫的蓝眼睛水雾弥漫。 “樱……小樱她……” 无助地望向苗木,他小心地扶着她,灰绿色的眼眸中充斥着与她同样的难过与悲伤,却仍旧是温暖而充满力量的……朝日奈忽然挥开了苗木的手,转身冲出房间。 “我去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仿佛在逃避什么一般,她的身影转瞬消失在了苗木的视野中。 “……” 被推开的苗木有些重心不稳地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身后的柜子,他闷哼了一声,扶着一旁站稳身体,看向坐在房间正中央扶手椅的大神樱。 整理一下思绪,先前是他遇到了在楼道走廊焦急地拍门的朝日奈,她见到寻找狛枝途中的自己,向他求助。 从娱乐室门窗的玻璃后面可以看见正坐在扶手椅上的大神樱,对方低着头一动不动,对他们的呼唤拍门也毫无反应,较远的距离看得不太分明,但隐约可见她长长的银发间有着类似血迹的颜色。 苗木搬来隔壁教室的椅子强行敲开玻璃,摸到里面反锁的锁扣才打开了门,然后就是现在了,朝日奈崩溃地出去找人,他被留在原处。 还差一个发现者才能响起尸体发现广播……思路转到一半,苗木忽然怔了一下,连忙冲到大神樱身边,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掌在对方的面前比了一下。 “不行了……完全没有呼吸……” 苗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空间完全封闭的密室杀人案件,以及竟然能杀害被誉为地表最强人类的大神同学的犯人,看来又是一起有预谋的……想到一半他倏地愣了下,看看自己,又看看寂静的娱乐室,惊恐地瞪圆双眼,冷不防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糟糕了——在尸体发现广播没有被播出的现在,他竟然在确认大神同学真正死亡之前就被朝日奈同学一个人留下了! “……说到底,小樱究竟是否被密室杀人的说法根本就没有被定论吧?” 朝日奈愤怒的声音在裁判场里回响着。 “就算为叶隐同学和腐川同学辩护也是没用的,苗木同学,你只是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吧?” “……”果然来了。 大神樱死亡的案件线索源自于她所在的娱乐室,经过他与后来赶到现场的雾切等人调查,初步可以判定在曾经造访现场的人包含狛枝、腐川、叶隐和最后发现现场的苗木与朝日奈。 有嫌疑的人很多,最早到达现场的狛枝因为疑似被大神樱本人给捆绑起来丢到一楼教室,基本可以排除现场直接杀人的可能性。后续接连造访的腐川与叶隐各自对大神樱心怀戒备,曾经纷纷用玻璃瓶对她造成了殴打的伤害,叶隐事后将他所做的事情伪造证据嫁祸给腐川,而对此心知肚明的腐川则选择了清理现场证据,她做得并不彻底,所以两人的行动都被雾切看破。 最后,就是被腐川殴打的大神从房间角落挪动到扶手椅以后的问题。她的真正死因被检测出为毒杀,而化学教室的毒药瓶被人动过两罐,娱乐室融化的冰水中也被检测出了致死的毒性。 有下毒机会的人……从最早造访的狛枝起,到最后守在死尸旁的他,都是嫌疑人。 苗木有些挫败,他沉默地凝视着指责自己的朝日奈。 两人对视了片刻,朝日奈仿佛被他过于坦率的目光所刺痛,她转移视线,强调般地抬高了声线:“在我去找其他人的时候,苗木同学一个人留在了娱乐室……黑白熊档案里没有记载小樱的死亡时间,根据以前的经验来看,被隐藏的线索绝对与凶手本人的作案手法息息相关!苗木,你也有可能是杀害了小樱的凶手!” “对哦,苗木亲发现了正巧因为我和腐川亲的攻击而陷入虚弱状态的巨魔,朝日奈亲又跑出去找人了,天时地利人和,你完全就有可能顺势而为,然后把责任推到我们的头上!”叶隐恍然大悟。 “那苗木君先前为什么还会帮叶隐君辩护呢?”狛枝笑眯眯问道,“他完全可以放任你被大家怀疑,然后叶隐君就会为自己的愚蠢和蒙昧付出代价,被黑白熊处刑。” “我错了哒呗,请不要用无害的表情说出这么伤人的话好吗……”叶隐大汗。 “呵、呵呵……还真是不留余力的袒护呢……”腐川低下头揪着她的发辫,“狛枝你其实也根本就不知道苗木到底有没有杀大神吧,雾切都说了当时她和手脚被绑起来的你都在楼下的教室。说到底……你只是害怕被连累而已,苗木被投票处刑的话你也会被一起处刑……” “狛枝凪斗……你也别想置身事外。”朝日奈抬手抹了抹眼泪,咬牙恨道,“我是知道的……小樱最先和你约好了要在娱乐室交谈,虽然后来叶隐他们在你之后还见到了活生生的小樱,而且你被雾切同学发现被困在一楼的教室里,但是,别忘了这次小樱的死因是被毒杀,也就是说,你也不能摆脱嫌疑!” “啊呀,这下子看起来大家都很可疑了哒呗。”叶隐吃惊。 “嘁,我早就说要跟大神那家伙保持距离了。”十神不耐烦地推了推眼镜,“跟黑幕扯上过关系的人——擅自靠近铁定会沾得一身麻烦,你看你们现在就是这样。” “你说什么?!”朝日奈愤怒地瞪他,“小樱明明是那么为大家着想!她那么温柔的一个人——都是你们背叛了她!我绝不原谅你们!” 十神“哼”了一声,扭过头:“爱怎么样都随便你。” “唔噗噗噗……”坐在裁判席的黑白熊双手捂住嘴,非常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很好哦,很好,就是这种感觉。愤怒、悲伤、失望、憎恨、怀疑、猜忌,各种美妙的情绪都在你们的心中发芽了,快!再把气氛炒得更热烈一些吧!” 有一瞬间苗木是想立刻出声辩驳的。 人总是会潜意识里依赖最亲近的人,下意识的,他的目光转向了狛枝的方向。白发少年也正在看他——苗木忽然发现,似乎每一次学级裁判里自己将目光投向他的时候都是这样,狛枝一直在看他,神情专注,在视线相触的时刻便溢出温柔的笑意。 他知晓自己的挣扎和痛苦,他相信着自己的一切,苗木总是这样无言中被安抚平静下来。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微微地颤动了一下,有一种不甚明显的痛楚涌现而出,就像心尖一滴最纯净的血。 ……是真的不甚明显,如果他不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恐怕连对自己此刻陡然变化的心境都懵懂不知。自己一直是被狛枝前辈深深宠爱着的,最不能令苗木接受的是他竟然遗忘了这一点。 狛枝前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潜入这个炼狱般的牢笼的呢? 明明就不用来的,把自己身陷险境,甚至可能因为他的不慎或私欲而丧失性命。你这么相信我,我又该用什么来回应你的期望呢? 如果只是自己的生命还不会觉得什么,倘若是两个人一起的话,那就变成了绝对不容许失败的责任。 ……如果大家知道了他们是已经互相结识了两年的同学,是否会为此刻的针锋相对而感到痛苦? 不,不行,不能这样想。不能被消沉的想法击溃。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帮助大家团结起来,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有打败敌人的希望。 手指蜷缩起来,随后用力紧握成拳。 “朝日奈同学,你说得不对。” 尽管嗓音干涩,他还是要发出声音。 “其实,这次大神同学的案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会抓住那个希望。 第48章 chapter49 “狛枝前辈总是游离在大家之外呢。” 是记忆中的冬夜。 淡色的雪就像是视野在灯火迷离之中产生的幻影,无声无息间地飘落眼前,于夜色中美丽得近乎虚幻。 狛枝凪斗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他还没回头,小家伙就凑到了他的身边,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连帽卫衣,脖子上绕了一条特别长的卡其色羊绒围巾,将半张脸都埋在堆簇的布料里,看起来暖和得不行。 苗木塞了一杯刚煮过还冒着热气的牛奶到他手里,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奶皮,在晃动的时候就皱起来。 “我请花村前辈帮忙热的……晚宴的时候狛枝前辈都没吃什么东西,这样下去胃会受不了的。” “只是今晚刚好食欲不太好而已啦。” “又避重就轻,食欲不好的理由是料理不合口味吧。” 他已经对他的套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连抱怨的话语也是那么毫不客气的。 “每次征求大家意见的时候狛枝前辈总是说随便,嘴上那么随意的样子,实际上碰到了不喜欢的成品根本就在心里都嫌弃了一百遍了。” “说错了哦。”狛枝笑,眼睛里的光微微柔和起来,“因为我喜欢苗木君的一切,所以连原本没什么感觉的东西也会爱屋及乌。可如果变更了对象,答案就会不一样。” 不要把这么双标的话用这么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出来啊。 苗木嘴角抽搐。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告白的意思,苗木脸颊一烫,趁着狛枝没看过来,赶紧把脸埋进围巾里,毛绒的触感温柔包拢着肌肤,热气暖烘烘地环绕着他。 他们所处在学生宿舍楼的一间活动室的小阳台上,隆冬的温度已经很是寒冷,空中的雪花虽然飘零四散,触及肌肤的时候仍会带来沁凉的感受。身后可听闻屋内的热闹,对比窗帘后阳台一侧的静谧安宁,两边就仿佛被分隔为不同的世界一般。 论心来说,狛枝凪斗其实不太适应过于热闹的环境。 他敛眸注视小心捧着的瓷杯,指腹轻轻摩挲杯口,温暖的温度从掌心一路传到心里。 “啊,好像到了抽礼物的环节了。” 圣诞夜的学生聚餐,每年的固定交换礼物环节,已经可以听见有人在跃跃欲试的声音了。 “狛枝前辈真的不去吗?” “如果我去的话,最佳手气的得主就被不用期待了。”去年就是这样。 “可是,这回说不定不会抽到最好的礼物。”狛枝愣了一下,他侧过头,恋人好看的睫毛微微颤动,灰绿色的瞳孔径自盯着他,“我是怀着礼物一定会被狛枝前辈得到的心情准备的,若是被别人挑走不是很可惜吗?” 这还真是—— “真的想给的话,苗木君就该直接送我啊。”他轻轻笑着调侃他,“我还很期待苗木君亲自送上门来的模样,啊——如果是苗木君亲自送上门的话,我会更开心哦。” 思维比较纯洁的少年愣了一会,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狛枝后一句口中被强调般咬出重音的自己的名字意味着什么意思,耳根倏地一烫。 “但、但是,我也不希望看到狛枝前辈因为顾虑着自己的才能而避开和大家一起活动的机会。”他结结巴巴解释起来的样子也非常可爱,温暖又清澈的眼睛里有光芒微微闪耀,“幸运应该给你带来快乐……而不是负担。” 充满希望的小家伙。 狛枝感到很愉悦地笑出声,伸出手挑起他的下颔,修长的手指勾勒描摹着颌骨的轮廓,动作不自觉地透出狎昵与隐藏不住的占有欲。 苗木有些不明所以地瞧着他,虽然本人还未意识到,但那瞪圆了双眼表情有些绷紧的模样就像是面对着狩猎者的食草动物——亦或是说本能在期待着什么似的,他抬起头,狛枝便微微颔首亲吻他的唇角。 你啊,就是最令我心生欢喜的幸运。 大神樱的学级裁判最终还是平安地落下了帷幕,格斗家的死因竟是为了消弭同伴之间的争端而选择了自我了结——这样的结果彻底出乎的众人的意料,甚至可能颠覆了某些人一直以来坚信的理念也说不定。 现代人崇尚的利己的胜利主义在她的高尚精神下显得是那么狭隘,从贵公子十神白夜脸上浮现的极为难得的震撼与动摇便可见一般。 也让一直以为友人是被同伴逼迫而心灰意冷选择死亡的朝日奈葵当场嚎啕大哭,她已经做好了为大神樱报仇而拖着所有人到另一个世界向友人赎罪的心理准备,却没想真相竟恰恰是自诩为她挚友的自己彻底践踏了她的心意,惭愧与悔恨,过度的负疚感几乎将她压垮。 还有,在案发现场的另一瓶毒药的持有者——狛枝凪斗的行动也被雾切响子所揭穿。 没有为自己的行为作出任何辩解,甚至连那标志性的温和笑容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这种一切如常的表现本身就昭示着这个人的某种异常——在他被绝大多数人所怀疑的时候仍旧秉持着那充斥着古怪狂热的“希望”论调时更是如此。 在不同寻常的乐观爽朗的表现背后,仿佛蕴藏着某种压迫得人精神沉重得透不过气来的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这种好似对他自身的一切都无所谓的冷淡与漠然,直让人抑制不住地毛骨悚然起来。 他们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苗木诚。 不仅是那两人之间特殊关系的缘故,在经历过那么多次学级裁判的如今,如果说雾切是以她过于敏锐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得到大家的认可的话,那苗木就是凭借他的毅力和坚持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一种无形无质却又确实存在并鼓舞了大家的精神,不知不觉中就使这个人变得耀眼可信赖起来,宛如指引他们前进的光源,简直就像与他的恋人形成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极端。 连雾切也沉默,她审视般地注视着他的举动。 但苗木意外地什么也没有说。 裁判结束以后,他拽着狛枝的手腕,表情如常地和其他人道了别,两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真是够呛啊,苗木亲。”叶隐挠了挠后脑,“自相残杀的规则正好保护了那个家伙,他自己不动手的话我们也不可能在裁判里解决他,而且苗木亲的性命与他又是息息相关的……” “危险的想法还是别想为好。”雾切平静地说,“顺着黑幕的思路走会落入圈套的。” 有时候朝日奈很敬佩雾切身上的冷静与理智,但更多时候,感情的驱动会迫使她站在不同的立场上。 “但是,狛枝那个人根本就思维不正常吧——”她忍不住反驳。 “虽然我并不赞同他的想法,但是,我不否认他的行动在某种程度上具备的可行性。”她视线放远,深邃的瞳孔深处涌动着某种复杂的情绪,“狛枝凪斗,他是个理智的狂信徒,疯狂的阴谋家。” 雾切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冷不丁顿了一下。 “如果你们不想当被无故牵连的倒霉鬼的话,最好让他们两个自己解决问题。” 苗木诚步子迈得很快。 有一种类似于想把一切都甩在身后的气势,狛枝亦步亦趋地被他牵着走,目光落在少年后脑随着步伐前进而跃动起来的碎发,一截白皙的脖颈若隐若现,他不自觉地出了神。 “别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了,狛枝前辈。” 狛枝凪斗在筹划的时候其实也不自觉地想了很多,大神樱可能会做出的举动,还有事后苗木可能会有的反应之类的。计划的逻辑虽然很通顺,但实施环节的漏洞却有意无意地留了很多——因为他的才能,所以会发生计划外的变故早就成为家常便饭一样的环节,他干脆就不去筹划太多。 结合案发后他探索了几处地点,总体上说大神樱的选择还算在他心理准备之内……出乎意料的地方在于苗木的态度。 他没想到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不要伤害自己”。 不是质疑,也不是难过,他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但就在这时,狛枝发现自己竟然也猜不出苗木此刻在想着什么。 “……想起来了?”他眸光微微闪动,微笑着问。 “……”苗木顿了一下,他抓住狛枝手腕的手指忽然略略收紧,摇了摇头。 “好可惜。”他笑叹。 “……对不起。” “嗯,没关系。” 心绪就在那么短短几秒间剧烈地波澜起伏。 苗木诚闭了闭眼,极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对不起,我的行动太鲁莽了。”他又道歉了一次,“alterego的事情本来瞒得很好的,是我把它带到雾切同学发现的隐藏房间里连接外网,没想到会被黑幕发现。” 苗木指的是alterego在这次学级裁判之后被黑白熊处刑的事情。 狛枝轻轻地摇了摇头:“苗木君没必要太自责,巨大的收益必然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你这次只是赌输了而已……下次就不一定了。”他的话语里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苗木没有说话,空旷的走廊里只听得见两人脚步的回响,一开始还有些凌乱和急促,后来就渐渐趋同。 “黑幕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在打开宿舍房门的时候,狛枝在极尽的距离听见了他低低的话语。 “大神同学的案件,朝日奈同学被伪造的死亡讯息误导了才会构陷大家……这是它第一次对我们的搜查造成这么大的干涉。” 闭合的门扇封锁了光线,灯照的光亮与地上延伸的人影一同被黑暗吞噬殆尽。 苗木回过身抱住了狛枝,他怀着近乎迫切的心情攀住恋人的脖颈,仰起脸吻上他略带凉意的嘴唇。 从未有如此不甘心的时刻,不甘心错过了我们最重要的时光,不甘心在你打算自我牺牲的时候没有亲手阻止你,不甘心没办法真正的对你的悲伤与痛苦感同身受。 亲吻,触摸,进入,但这还是不够—— 想要彻底地敞开自己,想要完完全全地理解你,交融一体。 “能不能告诉我呢……属于狛枝凪斗与苗木诚的过去与回忆。” “……好。” 第49章 chapter50 从苗木诚的15岁到17岁。 说是错失了两年的时间,其实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时候也只有第一年而已。 短暂而又漫长的一年,填满了回忆的一年。 “要我说的话,琐碎的事情很多,但统合起来想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他的手指穿过少年细软的发丝,唇边带起温柔的弧度。 “就是很寻常的日常生活而已……和苗木君在一起的日常。没有太多的波澜壮阔,唯一带来的感觉就是满足和充实,放在小说里都有可能会被嫌弃太过平淡的情节,就是这种过于闲适的校园生活。” 狛枝低眸,苗木睁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他翻过手,掌心轻轻地覆住少年的双眼。 “我想知道。”苗木抓住了他的手腕,没有移动,只是强调般地收紧了抓握的力道,重复了一遍,“我想知道,那是属于我的回忆。” 狛枝无声笑了一下。 “再确认一次……失去的记忆是从一年级入学开始的吗?” “嗯。” “那就从那一天开始好了,校长先生主持的入学式结束以后,我在体育馆的门口等你,你和你的新同学们一起从里面走出来……” “我会把我的新同学介绍给狛枝前辈。” “嗯,大家都非常友善哦。不过,似乎稍稍刺激到了腐川同学和山田同学的样子。” “……总觉得,可以想象到。” 手指相握,十指交叉,透过薄薄的肌肤紧紧相贴而传来了对方的温度,和他自己的体温交融在了一起,逐渐变得不分彼此。 “然后呢?” “然后……” 贪心不足,欲壑难填,不想错过与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因为在乎,所以连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残酷起来。不记得谁说过,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如果说他们的曾经已经注定变成了被留在过去中不可挽回的微光,只能随着光阴的变幻而被侵蚀成泛黄的旧回忆,又有什么存在能够证明他们真正地拥有着彼此呢? 惶恐的心情涌上心头,苗木几乎要溺毙在这种情绪之中。 我一定是失去过你,被打击得快要崩溃,被沉重的痛苦挤压得无法喘息,终日终日,陷在恐怖的噩梦中不得解脱。 “第二年,发生了什么呢?” 终于还是问出来了,问出那个一直被本能疯狂回避的问题,就像是亲手揭开了一块从未愈合的痂,从伤口流出了恶化的脓水。 “分开了。” 太阳穴突突跳动,宛如被巨锤反复敲打着脆弱又纤细的脑神经,脑袋前所未有地疼痛起来。 “……为什么?!” 愤怒,还有说不出口的委屈,激荡的情绪左冲右突,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苗木君。” 他瞪大双眼,瞳孔中的白发少年露出了让他感觉有些遥远的微笑,有什么无形无质却又实际存在的隔阂终于在这种变得陌生的笑容中被他所正视,狛枝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侧脸,灰绿色的眼眸深处透出了一种被他直觉抗拒着的情绪,苍凉宛如锻烧成烬后的残灰,唯余一点极明亮极炽热的火星在尽头闪烁。 “为了最后的希望。” 希望? “我不能理解。”他固执地攥紧他的衣襟,一副仿佛被欺负得快哭出来的表情,眉宇倔强,“什么希望必须要我和狛枝前辈分开不可呢?这样的事情……我无法认同。” “只有经历过最黑暗最深沉的绝望,才会诞生最伟大的光辉灿烂的希望。”狛枝抽开手,眼中带有一丝不太明显的责备,“我没想到苗木君你会忘记。” 什——期望他想起过去的事情,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吗? “试着靠自己的力量突破困境吧。”他温柔地说,温柔中带有一丝存在分明的残酷,“苗木君,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入睡的,只记得他们交谈了很久,最后无疾而终。黑暗一成不变,无穷无尽,外面的太阳无法驱散这里的阴暗,连带着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毫无意义,带来的只是身体和精神上不断加重的负荷与疲惫而已。 隐约觉得噩梦纠缠了一夜,有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印象中苗木诚仿佛看到了烈火,灼烧着视野的巨大烈火,伴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悲泣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哀嚎,一切便宛如人间炼狱一般。 猩红的血迹久久残留在视网膜上,碎骨、残尸,以及应该熟悉却又不熟悉的人们的倒下的身影。 “对不起……对不起啊……苗木君,二年级的大家都已经……”遥远的哭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哭声。 无来由的,一个早就烙印在脑海深处的名词浮现出来。 「史上最大最恶的绝望事件」。 不是幻想,他亲身经历过这件事。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连定时通报的黑白熊广播都已经被他睡过去了。 明明已经休息过,然而疲惫的感觉仍旧如影随形,仿佛他根本就从未入睡过一般。 察觉到身侧空荡无人,苗木也不觉得意外,他抬起手臂挡在额前,又慢慢阖上双眼。 一时什么也没想。 心里像被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风呼呼地灌进去,无所阻拦,无所现形,里面空荡荡的一片。 有一种空虚得无处使力的茫然感。 他披衣起身,慢吞吞地洗漱,然后收拾好着装,去餐厅吃饭。 和很轻的精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有些沉重的身体,简直在无形昭示着某种错位感一般,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快要离体的幽灵,因为□□的束缚而不自在得无所适从……或许这是他希望逃避现实的一种表现?苗木分神想。 约定集会的早餐会早就被他错过了,不过倒是有人好心地为了留下了一份食物。 苗木怀着感激的心情坐到位置上,还没拿起刀叉,身后方向传来雾切的声音。 “你起得真是够晚的,迟到成惯性了吗?” 眼见褐发少年肩膀明显地抖了一下,她挑起眉梢,眼中带了一丝调侃。 “还是说,精力消耗得太大了?” “雾、雾切同学!”苗木窘迫地看了她一眼,停顿半晌,男孩子的声音细如蚊鸣,“请不要取笑我了……” 雾切凝神瞧了他一会。 “黑眼圈很重……”她没什么情绪地陈述道,“在这种环境,你还是多照顾一点自己的身体比较好。少做不理智的事情。” “嗯、嗯!谢谢关心。”苗木有些受宠若惊地点头。 “没什么,只是作为同伴的忠告而已。”雾切眯了眯眼睛,忽然一笑,“那么,说说吧,你和狛枝凪斗交流以后得到的情报。” 所以这才是苗木诚有时候会对雾切响子感到害怕的一点,醒来以后超想回避的事情就这么被她干脆利落的一句话给揪了出来。 他一下就被她问得苦了脸,眼神弱小可怜又无助,哀怨得周身的空气都变得消沉起来。 “我奉劝你最好多盯着他点,尽管现在还只是直觉,我觉得那个人也像是快要忍耐到极限了。不想未来永远后悔的话,现在就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没有闹脾气……”苗木别过头,表情有些难过,“但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太好说,我觉得狛枝前辈现在好像不太喜欢我了。” “……哦?”雾切停了一下,居然饶有趣味地勾起唇角,“出轨了?” “……才不是!”苗木嘴角抽搐,眼神游离了片刻,倏然咬牙切齿起来,“要是我能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现在就不会这么束手无策了。” 紫发少女怔了一下。 “你也……想不起来?”她迟疑地问。 “诶?”苗木诧异地抬起头,双眸倒映出雾切难得表情恍惚的模样,“雾切同学也察觉到了吗?” “不是察觉到,是一开始就心知肚明。”雾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入学式之前,从我在教室里醒来的时候开始,我就失去了所有的记忆。除了储存在脑海里的一切有用无用的知识储备之外,我对自己的出身、才能和过去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所以雾切同学才不告诉我们你的才能啊,因为你根本就想不起来……”苗木瞪圆了眼。 “没错。”她干脆地承认了。 他以为被困住这里的所有人都和自己是一样的情况,不意雾切竟然失去了她过去的所有记忆。记忆丧失绝非单纯丢了一件东西那般的小事,为什么大家身上会发生这种情况呢? 有个假设虽然很超乎常理,但若以这所被誉为超高校级精英的摇篮的学园为舞台背景的话,发生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是黑幕利用某种手段夺走了他们的记忆。 但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无论是保留记忆亦或是失去记忆,面临着自己被囚禁在学园内部的现状,他们肯定是会选择从这里逃出去的吧。莫非是为了防止大家因为相互熟识而不忍自相残杀?可按照黑幕那种恶劣的思想,应该会更期待看着本来感情深厚的人一朝反目的表现吧。 还有雾切同学的情况……她应该是唯一对自己的才能一无所知的人。 唯一的特例,就代表在这不同之中存在着某种被黑幕所介意亦或忌惮的讯息。 苗木正犹豫着想说什么,雾切见状眸光微微闪动,她单手按住他的肩头,暗示性地加重了力道,深深凝视着他的双眼: “情报不妨下次再交流,我忽然想起新开放的楼层有一个地方很值得调查,先走一步。” 新开放的楼层…… 第四场学级裁判结束后,黑白熊依照惯例开放了通往教学楼五层的栅门。苗木一来到这一层就察觉到了与前四层不一样的氛围,这里的安静叫人潜意识地心里发慌。 其实应该也是他曾经来过的地方吧。 之所以会有这样难以解释的感触,是因为曾经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他环顾四周,然后发现了一个与前四楼不同的地方。 “没有再往上的楼梯了,也就是说,五层就是顶楼了吧。”他一边走一边看,自嘲一笑,“还真是一种很快就要揭开终幕的感觉。” 和式的武道场、被封锁起来的生物教室,还有培育着无数植物的室内温室。 苗木蹲在温室内的小仓库里,捡起地上一把长锄,翻过来发现手柄的位置写上了“慕威慈畏大亚纹土”的字样。 是……大和田同学与他兄长一同贯彻的暴走族组织口号。 苗木瞳孔收缩,手指不自觉地发起抖来,他深吸一口气,背着身后的摄像头,又把锄头原样地放回了原地。 他心里藏了事,接下来的搜查难免有些恍惚。可能是其他同学已经在他还睡着的时候就已经调查过了五楼,寂静的楼层只得闻他一人活动的动静。苗木搜查到最后一间教学楼,记得以前楼层的教室里都没什么有用线索的样子,他不是很在意地推开了门—— 苗木慢慢睁大了双眼,震惊、错愕、恐慌、惊惧在眼底交织,他的脸上一瞬间血色尽失。 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鞋子踩在一处红褐发黑的污迹,不是错觉,是一种与较为冷硬的地面截然不同的厚实感触……他脸色一青,猛地弯腰捂住了唇。 眼前昏黑,他拼命地抑制住干呕的欲望,眩晕中仿佛连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嘁,麻烦的家伙。” 混乱之中好像有人扶了他一把,苗木倒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到教室门外走廊的地面,怔怔抬头,十神白夜双手抱臂,一脸不耐地俯视着他。 “十、十神君!”他惊喜道。 “嗯。”贵公子瞧着他慢腾腾站起来的模样,眉头收拢了一瞬,有些嫌弃地“哼”了一声,“真是难看得的脸色。” “呃,失、失礼了……”苗木苦笑。 出他意料,除了这一句算不上挖苦的奚落,十神再没做出别的表现。他站在教室门边,视线淡淡地投向屋内。 “最高楼层的学生教室,按照寻常高校的排布,一楼是一年生的班级教室,二楼是二年级的,三楼是三年级的,四、五楼则会被安排为一些活动课程的场所以及社团的活动室,尤其是五层这个地方,通常是学生会召集活动的场合。” 目光一寸一寸移转,教室的地面遍布大片大片的黑褐污迹,有些是流淌过积蓄成滩的样子,有些则是飞溅状的,一种令人作呕的古怪气味萦绕其间,肮脏、闷窒、腥臭,教室里的桌椅器具都不同程度上被毁坏得无法使用,残骸断木胡乱堆积。 这其中,最令人心生恐惧的,则是房间内用白线绘出的一个个人形轮廓,好似就是曾经惨死于此的人们最后的死状。 “一定是曾经发生了一场让人无法想象的屠杀。”十神移开了视线,淡淡地陈述道。 是的,这种事件的级别已经可以称之为屠杀了,人类生命的价值与人格的尊严都被彻底地践踏碾碎,就像是最卑微的蝼蚁、最愚蠢的牲畜一样被屠杀了。 夜时间,教学楼一层走廊。 苗木诚走到了视听室的门前,忽然站住脚步,抬头,双眼盯着上方的摄像头。 “喂!黑白熊!你一定正在看着我吧!给我出来!” 空荡的走廊回响着他的喊声,在幽深的夜里,孤寂的恐惧与寒冷的空气一同刺激着感官,身体里的血液仿佛渐渐沸腾起来一般,他深吸一口气,冰凉分明的感觉充斥胸腔,头脑在隐约的战栗中越发精神起来。 “喂——” “哎呀呀,苗木君大半夜的在这里大呼小叫什么呢?”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黑白熊歪着脑袋看他,那双可笑的黑豆眼闪烁着冰冷无机质的光芒,“现在已经夜时间了哦,你们不是做了什么不许出门活动的无聊规定吗?啊啊——”它的声音忽然兴奋起来,头上冒出了汗珠,仿佛非常激动地喘着粗气,“呼呼,难道说这回是苗木君决定动手了吗?真让人兴奋激动得心脏发热啊!你快看,我热得马上就要发射出来了!” “我没工夫跟你闲扯。” 苗木的脸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但他语气却很强硬,与最初来到这里时截然不同的强硬,居高临下地瞪着黑白熊。 “你能监视到这个学园的每一个交流的吧,黑白熊,现在赶快告诉我狛枝前辈又去哪里了。” “哦?”机器玩偶可爱地歪了歪头,反应了半拍,仿佛被这个理直气壮的要求给触犯了权威了似的,它忽然露出怒容,“凭什么啊!凭什么我要听你的话啊!不过区区一个苗木而已,竟然对校长一点应有的尊重也没有!像你这样过度沉迷于恋爱而荒废了正经校园生活的学生就应该被狠狠地处罚!” “难道你做不到吗?还是知道了却不想告诉我呢?”他慢悠悠地反问,“黑白熊,你会对我说谎吗?” 玩偶忽然停止了夸张的表演,它突兀地沉默下来。 “唔噗!噗噗噗噗——” 苗木诚沉默地望着它。 “很好,很好的问题哦。作为如此可爱的苗木君为我奉献了一次又一次惊喜表演的奖励,我这次就正面回答你好了。” 黑白熊仰起头,咧开嘴。 “他不见了,昨晚从你的宿舍离开以后,楼道的摄像机意外地发生了线路老化的故障,真是叫人烦恼的幸运啊,修理好摄像机以后就忽然找不到他的踪迹了,不知道躲藏在哪个死角——说不定正筹谋着杀掉某人呢。苗木君,你不觉得自己以后应该谨慎行动吗?” “挑拨离间是没有用的。”苗木说,手指却紧握起来,“狛枝前辈绝不会伤害我。” “噗噗噗——这么盲目自信的模样也很可爱哦。”黑白熊捂住嘴笑了起来,“那么,我就再吐血大放送一个珍贵的独家情报好了。狛枝凪斗,希望之峰学园第77期学生,超高校级的幸运,如果我告诉你,这么一个苗木君心目中温柔又可靠的恋人学长还具有另外一重身份,你的想法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不能听,不能信,这是黑白熊的挑拨,这是它想让我们自相残杀的动机。 “一个充满了惊喜与悬念的新身份!彩带、礼炮、都秀起来吧——”它踮着一只脚,兴高采烈地转了个圈,“其名为!超高校级的——绝望!” 苗木脑袋一懵,他不由自己地倒退了半步。 第50章 chapter51 ——小心战刃骸,隐藏在学园之中的第16名新生,超高校级的绝望,小心战刃骸。 是雾切的告诫。 ——可爱的苗木君千万要小心哦!你心目中温柔又可靠的恋人学长还具有另外一重身份,其名为——超高校级的绝望! 是黑白熊的挑拨。 什么是绝望? 给人带来伤害,给人带来痛苦,给人带来黑暗。 时而心如烈火焚烧,时而又如浸没寒川,刺痛的恶意存在分明地侵入了身体,咕噜咕噜地自顾沸腾了起来。 这感觉,对,就像那个事件。 「史上最大最恶劣的绝望事件」。 “很好哦,就是这样的表情——”夸张拔高的声调,仿佛在讴歌赞颂什么一般的甜腻语气,绝非单纯的机械所能发出,而已经是无限贴近其背后黑幕的真实的声音,“人类的感情啊,就像池中的水一样。如果一直保持在恒定的痛苦中,精神就会发臭腐烂掉。真正深切的绝望,不是指单调的预定调和而应是一种有起有伏的变化才对。” 苗木睁开眼,黑白熊抖着身体亢奋地笑起来。 “在困境中与相爱的人重逢很惊喜吧?意识到自己的失而复得非常喜悦吧?对,就是这样——尽情地享受这短暂的极乐吧。”它的声音忽然放轻了,“攀升至幸福的顶点,然后坠落,从希望到绝望,转变的那一瞬间所绽放的无与伦比的鲜活与美妙……噗噗噗,真让人期待呢。” 毒蛇一般的话语,冰冷又充斥着无尽的恶意与恐怖,化作了缠身不放的噩梦。 …… 又是一天的早晨,精神萎靡的早晨。 苗木有些困难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侧过头去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早晨九点三十分。 又漏听了黑白熊的定点报时,而且连早餐会也彻底错过了。 和前一天早上类似的展开,以及愈加消磨人意志的疲惫感,睡醒却像是根本就没休息过一样,酸痛的身体发出了超负荷的讯号。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微微有些黏腻的虚汗,沉默片刻,抬手摸了摸额头。 感觉,快要生病了。 去餐厅的路上遇到了灭族者翔人格的腐川冬子,被用“连杀人鬼都会惊吓到的鬼一般的脸色”评价的苗木怀着一腔郁闷的心情拉开大门,不是很意外地发现了贵公子十神白夜的身影。 也是啊,毕竟灭族者翔对十神君的迷恋早就昭然若揭,十神君活动的区域一定能发现她的身影,反之亦然。苗木有些汗颜地想道。 “哼,表面上看来是循规蹈矩的庶民,实际你也相当表里不一啊。” 茶匙与杯沿相碰时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十神阖眼品味着手中的咖啡,倏然勾起唇角。 “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缺席有本少爷在场的早餐会,苗木,你应该对自己创下的新纪录感到荣幸。” 苗木愣了一下。 “呃——原来十神君你出席了?”这是他的反应,褐发少年脸上的表情满是诧异,“明明一开始单方面决定自主行动的也是你啊。” 青筋浮现在贵公子的额角,他眉宇不动,姿态优雅地放下手中的咖啡杯。 “这只是本少爷稍微改变了一下自己的行动步调而已。还是说……你有什么意见吗?” “不不不,没有,一点也没有。”苗木连忙摇了摇头。 他以为这样的应对能像往常一样将十神快速应付过去,苗木真的有些没力气,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很晕,只想随便塞点东西填完肚子就回去窝着,却忘了十神白夜一贯是在什么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又是何等心思敏锐。 “看来,你毫不介意自己与大家的脱节啊。”他淡淡地说。 “……什么?” “狛枝凪斗消失的时间超过了一天,今早,雾切响子也不见踪影了。”十神说完就侧过身来,凌厉视线扫过苗木毫无异色的脸孔,唇角一挑,“很好,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嗯,现在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苗木挠了挠后脑的头发,笑容有些无奈,“是雾切同学先发现的事实,黑幕好像没办法一边监视着我们一边操纵黑白熊的样子,所以我们制定了一个计划。昨晚,由我来引开黑白熊,雾切同学则在另一边……哈,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雾切同学打算去哪里,她有自己的打算吧。” “原来如此,勉强还可以得到认可的说辞。”十神挑剔地评价完,深深凝视着苗木诚,“我倒是有点意外你可以这么轻易地信任雾切……”以及坦率地将缘由告知给他。 “因为我们是同伴嘛。”苗木弯起眉眼,“我相信同伴的决定,十神君不也是被大神同学的觉悟所触动,所以才会为了配合大家而主动做出改变的吗?” “别太得意忘形了,一切只是为了我能够从这场自相残杀的游戏中取得最高的胜利而已。”十神扬高眉梢,“还有,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了,这副勉强的表情真让人看着不爽……就像你那个烦人的学长一样。” “我不是勉强啊……”苗木摸了摸脸,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嗯……就是有点没睡好吧。对不起,十神君。” 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本来他应该把一切都坦言以对的,但他还对狛枝前辈与超高校级的绝望的事情抱有疑虑,所以,他有所保留了。 在决定性的证据出现之前,他不应该因为凭空的臆测而将重要的人置于不利之地,尤其在自己的选择关系到对狛枝前辈的信赖亦或背叛的时候。 哪怕这个选择关系到未来的境况。 很像,真的很像,在某种方面来说,和狛枝凪斗那家伙简直一模一样的表情。 十神没说话,皱着眉盯着他看了片刻。 “如果你坚持的话……”他忽然别扭地“哼”了一声,别过头,“那我就接受你的道歉。” “谢谢你。”苗木笑。 很多坚持正义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在生活中遭遇这样的问题。 拯救一方,就代表与另外一方为敌,现实的正义无法拯救所有人。 不可避免的背弃,不可避免的牺牲……生活总不会像是童话故事,不存在十全十美的结局。 有的人不能接受这样的答案,一朝走向了梦想幻灭的末路。 可若苗木诚自己来看的话,他不觉得自己此刻为了支持狛枝前辈而隐瞒部分事实的做法就是对同伴的辜负。 黑幕一直在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然而,现实还没到需要如此决绝对立的地步。 真正的信赖关系,是绝不会因为权衡着未来的发展而选择对眼前的重要之人选择放手的,那样的做法只是一种被当事者的内疚与痛苦矫饰得很好的背叛而已。 可能不会被现在的同伴们所理解,也可能会在未来遭到讽刺的打击,甚至会失去惨重也说不定。 但既然这是最无愧于当下的他的本心的选择,那么,这个选择由他自己来背负,可能产生的后果也由他来接受……哪怕被伤得体无完肤,也绝不会对此刻的决定感到一丝一毫的后悔。 黑白熊,你还是不够了解我——苗木诚有那么一瞬间深深地向摄像头的方向看了一眼,对面亦投以冰冷的镜头,无形之中仿佛有两双眼睛穿越了无数壁障隔空对视,他知道黑幕应该是不会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派出黑白熊与他们交流了,尤其在已经有两个人成功逃出监视网的现在。 “我没有雾切同学那么敏锐的洞察力,也没有狛枝前辈那么聪慧的头脑。可是,这种定位清楚的自知之明,还有比较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说不定就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第51章 chapter52 “不可以从这里出去。” ——为什么? “不可以从这里出去。” ——为什么这样说? “你不可以从这里出去。” ——为什么啊?! “……” ——这里、这里是被邪恶的黑白熊所统治的……囚禁我们的牢笼。 “其实你应该早就知道的……我们的真正目的,不是从这里出去,而是留在这里才对。” ——…… “放弃了自己的自由,放弃了生命未卜的家人,放弃了……他,就算永生再也不见天日,在这方寸之地化为枯骨也发誓不会后悔——一切都是为了未来的希望。” 苗木诚感到了久违的痛苦。 是经日不断渗透而来的酸楚与疼痛,由于过于强烈的悲伤而残留下来的遗症,仿佛是心脏被生生撕扯开了一般,他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于是滚烫的血一直从心头的空洞涌出,点点滴滴,不觉间,表面尚且完好,内部却已是鲜血淋漓。 “……遇见他,你后悔了吗?”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后悔相识吗?后悔相恋吗?后悔失去吗?后悔重逢吗?后悔留在这里吗?后悔吗?后悔了吗?你后悔吗? 苗木忍耐得痛苦极了,胸腔当中好似燃着一团烈火,呼吸变得困难,然而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却因温度的寒冷而轻微战栗起来。 “不……不要……” 无意识地发出□□,他颤抖的手指死死揪住领口,扯开衣襟,虚汗从脖颈流到锁骨,湿透的发丝黏糊糊地贴在额上,脸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 非常的,惹人怜爱的模样。 连那双在高烧中显得水汽氤氲的眼眸也是,不自觉溢出的泪水沾湿了长长的睫毛,在那小小的半弧形的阴影中,灰绿色的眼珠湿润又柔软。 那么无助地——连瞳孔都颤抖得神光涣散了,却还是在潜意识的指引下将目光偏转到他的方向来。 有时候不是很懂你,他知晓自己的扭曲,满溢了理想化的与求而不得的执念,这样的他是凭依着望梅止渴的渴求而一路行至今日的。但是你呢?诞生自寻常却幸福的家庭里,一路成长的轨迹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无论从何处看都不像是能够肩负宏远使命的人……偏偏却最是个性倔强,任谁也无法真正动摇你的意志,他偶尔也会因为意识到或许也在那个“任谁”之中而处于病态的愉悦与惶恐之中。 他向往着这样的你。 他嫉妒着这样的你。 他对这样的你顶礼膜拜。 他对这样的你心怀怨憎。 想毁掉你,想成就你,想亵渎你,想保护你,想囚禁你,想放你自由。 他深深地爱着这样的你。 “叮、咚……铛、咚。” 苗木在黑白熊广播的放送声中睁开双眼。 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的视线在头顶的电视屏上,他以一种特别缓慢的速度坐起身来,原本盖在胸口的被子因此滑落到腿上,他低着头,脸颊两侧的碎发垂落下来。 “昨晚……” 应该是有看到狛枝前辈出现,然后被喂了药……但是后来好像又做了差点被杀的噩梦。 他有些犹疑地抬手抚上侧颈,柔软的肌肤上可以明显地摸出一线痕迹,大概仅仅是表面皮肤被划到的程度,用手指轻轻摩挲,有一些干燥了的部分就剥落下来,红色的碎屑掉到衣服上。 是血。 瞳孔忽然骤缩,苗木猛地攥紧被角,掀开被子就要冲去浴室,在他穿好拖鞋起身之时猝不及防一阵眩晕,他按住额头,错乱中差点闷头撞上壁柜的边角。 “啊啊……头好晕……”他虚弱地□□了一声,闭着眼摸墙摸进了卫生间。 有时候会怀疑给自己宿舍的房门究竟是否真的有锁。 踮着脚、几乎整个人趴在洗手台的玻璃前,苗木拧眉观察了片刻,忽然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吧,他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危险环境里存活至今,说不定真的是冥冥之中被自己幸运的才能所保护了也说不定。 目前已知的情报有……大神同学在临死前破坏了教学楼四层校长室的房间门锁,学级裁判以后雾切同学从校长室翻找到了希望之峰78期第16名新生战刃骸的个人档案与据说能打开一切门锁的□□。 为了协助获得了□□的雾切能够顺利地调查到更多讯息,他在两天前的晚上刻意引出了黑白熊,并意外被黑白熊告知了狛枝前辈是超高校级绝望的身份。 昨天晚上,他睡得太早了,晚饭都没吃就倒头昏睡过去,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一夜里仿佛醒醒睡睡了数次,因为头脑昏沉,连记忆也变得不甚分明。 开始应该还是安稳的,虽然身体不太舒服,但也还在能够忍耐的地步,意识沉沦在梦境中难以自拔。 后来,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有人来去。 真正醒转的时刻,其实是很突然的。在思维无限接近于空虚的无,意识已然沉入深眠的时候,冷不防身体狠狠一颤,他在莫名的心悸中惊醒过来。 苗木记得那一刻。 蒙着漆黑鬼面的人无声走近,举刀向他挥来! 那种发不出声的惊骇与恐惧,一时竟冲破了他所有的感情和理智,清晰分明地烙印在脑海中。当他在此时回忆起这令他心跳几乎停摆的一幕,毛骨悚然的森冷感觉依旧残留在神经末梢,连不起眼的细节都仿佛仍旧历历在目一般。 那时的他应该是昏过去了? 刚起来的苗木本以为那是他睡迷糊才梦见的情景,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雾切响子的身影随后取代了神秘人的位置,很像就是他自己被害妄想过度产生的幻觉。 有什么人想要杀了他。 苗木诚的心忽然砰砰砰跳动起来。 能够自由出入他的房间的其他人,除了获取了□□的雾切同学以外,就只有疑似拥有类似道具的狛枝前辈,还有幕后黑手而已。 “是黑幕,绝对是黑幕……但是,为什么会直接动手……?黑幕的做法应该是抛出动机诱使大家……”他的喃喃自语停顿了一瞬,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或许,是因为黑幕也已经走到穷途末路,无机可乘了? <<< 离开房间的苗木很快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氛围。 餐厅里空无一人,教学楼与宿舍区也到处空荡荡不见人影,按理说夜时间结束以后不该会如此安静的,苗木竟因此有了一种这个建筑物里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孤独感。 在他一路找寻到一楼的转角,正准备前往体育馆的时候,楼梯上方忽然传来脚步声。 “是谁?!” 他猛地抬头,视野尽头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听见了苗木的喝声不但没有停住脚步,反而跑得越发快起来。 为什么躲他?如果是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学,何必要这样匆匆忙忙的躲他? 会有这样的反应,只可能是有人做了什么可疑的事情……亦或本身就是可疑之人。 苗木想也不想地拐了个方向,径自追上楼去。 “停下……!你是谁?为什么要逃?” 身后的走廊在飞速倒退,心脏跳得仿佛要炸开一般,苗木来不及拭去额角溢出来的冷汗,强提着一口气追逐前方的人影。 希望之峰的内部建筑设计不同于寻常的楼房,每一楼层的楼梯都不是连通一体的构造,可能这一层下阶梯在西走廊的位置,而通往上一层的阶梯却是位于转角北走廊的尽头。每一楼层的布局都各不相同,错综复杂的的地形一度让苗木担心会追丢对方的踪迹,好在那人似乎也慌不择路,只一昧往楼上而去。 苗木一路追到三层,眼见对方绕过美术教室前厅的廊柱,终于清晰地看见了那人的背影:宽大的白色罩衣遮掩住了对方的体型,只可见并非是身材特别高大魁梧也并非过于矮小的体型,头上套着一个黑色的头罩,因此连对方的发色和其他特征也无法辨识——他的眼前倏然掠过前夜里差点被刺杀的一幕,猛然间连呼吸都滞住了,只觉得胸腔当中燃起了一把烈火,烧灼得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黑幕!你就是黑幕对不对?!”苗木大喊。 理所当然地没有回答,他也不气馁,追着对方一路冲上四楼。 为什么大家都不在……如果有其他人……如果其他人在这里就好了…… 潜意识里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预感,到底是不甘心放过这次难得机会的心理占据了上风,苗木诚站定在化学教室门口抬起头来,一侧重新被上锁的校长室与一直封闭情报处理室,另一侧则是通往顶楼的最后阶梯。 会去哪里…… 上锁的房间根本没办法突破,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咬咬牙,转过身跑上了五楼。 如果抓住了黑幕本人,他们被迫困在这里的绝境就能迎刃而解了。 苗木环顾四周,为了防止对方躲藏起来,他连那间充斥着血腥与人体油脂气味的可怕教室都打开来看了一遍,就这样一路查到了植物温室的房间,他打开门,迎面而来的人造光亮刺激得他微微眯起双眼。 在白光中第一瞬映入眼帘的是个蹲在地上的人。 绿色的长款连帽衫,红色的图纹,锯齿状的下摆,还有对方标志性的白色短发。 他最熟悉的身影。 然后,跟随着那个人的视线一同下移,目光停留在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那个白袍面罩人身上。 抓到黑幕了?! 苗木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刚一张口,他忽然就看到了狛枝凪斗手中的刀,和自己夜里被袭击时看到的是同一种的款式。 他看到他微微俯下身,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那个人暴露在外的颈项,随后按住肩膀,握住刀的另一手抬起,以一种格外狠厉的速度刺入对方的胸膛! 什、什么…… 苗木惊骇地扶住了门框,一阵刺骨的寒意转瞬席卷全身。 白发少年低垂着眉眼,安静的模样一如往常那般温柔美好,而令他难以置信的是,他做出了这样残忍的行径,脸上竟然一丝异色也无,反而忽然轻笑了一声。 他注意到门口的响动,抬起眼看了过来。 “哦呀,是苗木君啊。” 那双展现出令人胆颤的冷酷与黑暗的灰绿眼眸重新浮现了一层波光柔软的倒影,狛枝微笑着站起身向他走来。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呢,有没有好好吃药?身体虚弱的时候最好就不要剧烈运动了,呵,你感受一下,心跳得好快呢……” 他轻轻地揽住他的腰肢,低下身,与他额头相贴,在极尽的距离凝视着少年不住颤抖的湿润眼珠。 “心跳得更快了……”狛枝的嗓音变得低哑起来,他用一种比先前更添几分暧昧与狎昵的手法抚摸着苗木的侧颈,淡青色的血管藏在半透明的皮肤下隐隐呼之欲出,从指腹下传来了存在鲜明的生命脉动,狛枝眼底笑意变深,阖上眼吻住他发凉的唇瓣。 “还是说,你是因为我心跳加快的呢……”他压抑不住自己看到他时激荡的心情,连带着发颤的嗓音也是,“我是爱着你的,我爱你哦,苗木君。” 一时间,强烈的违和感扑面而来。 第52章 chapter53 苗木一时之间发不出声音。 狛枝吻他吻得很深,宛如意图将他吞吃入腹那般没止境地索求,曾经被隐藏得极深的一丝凶狠与贪婪终于抑制不住展露形迹,他牢牢地扣住了他的腰肢,低下头吻他。 唇与舌的纠缠严密无缝,连舌根溢出的津液都不会漏出来,他细细地舔舐他,在目光都避无可避的距离中,连对方呼出的灼热气体都只能全盘接受。 晕眩般地陷入窒息,恍惚有种由外而里都被侵入的感觉。 有相对而言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的挣扎,但这点挣扎对比而言显得存在感太过薄弱了,苗木的手指揪紧狛枝两臂的长袖,因为被抱得太近就像是主动在抓住他一样,身体的扭动和摩擦只会带来更加过火的接触。 尾椎发麻的战栗沿着脊骨一路窜上脑海,他脱力般几乎软在狛枝怀里,全身仅靠着对方揽在腰部的手臂支撑站立,苗木仰起头,双目无神地凝视着天顶悬挂的照灯发出潮湿的喘息,然而很快狛枝就覆上来,瞬时连这点难得的光芒与微弱的声音也被吞噬了。 呜……呜呜…… “喂,你们在做什么?!” 怀中的小家伙浑身颤了一下,眼中溢出了哀求的光茫。 狛枝轻轻地松开桎梏的力道,顺势半蹲下身体,接住苗木跌坐下来的身体,他苍白的脸颊浮现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红潮,唇瓣被吮吻得水光润泽,偏过头去看向门口众人的灰绿眼眸还泛着迷离的水汽。 一副才被某个禽兽狠狠疼爱过的样子。 怒视过来的十神不明来由地喉咙一噎,不太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推了推眼镜。 “你们在干什么?”这一回问出口的话语莫名地变得气弱了不少。 “和苗木君打个招呼而已……十神君真的好碍事啊。”狛枝把苗木往怀里揽了揽,侧过身挡住贵公子的视线,微笑着抱怨起来,“突然出现吓人一跳不说,还一点都不会读空气。” 不会读空气的到底是谁?! 十神的额角浮出青筋。 “哦呼呼——还真是萌啊,美型男孩子之间的恋情~”灭族者翔双手捧脸发出陶醉的笑声,“真是诱人……好想把你们一起杀掉。” “不可以哦腐川同学,就算你拥有着那么优秀的杀人才能,我也不会允许你伤害到苗木君的。”狛枝笑眯眯地道。 “是吗?真遗憾。”灭族者翔耸肩,“难得遇见那么萌的一对的说。和那个阴暗的家伙相反,我可是特别喜欢你们的。美好的boy’slove~” “那真是谢谢。”狛枝毫无异色地接受了称赞。 “你们……都给我差不多一点!”十神忍无可忍地喝道,目光转向一脸无辜的白发少年,眉头皱起,“哼,擅自失踪了三天,一出现就带来一个大惊喜啊……狛枝凪斗,你不解释一下你身后躺着的那家伙是怎么回事吗?” 话声刚落,就在剩下的人视线全部将汇聚于同一方向的时刻,教学楼中忽然彻响起熟悉的广播声音。 “binbongbongbong~!尸体发现了!尸体发现了!一定的搜查时间过后,学级裁判将会召开!” “吓?!”叶隐震惊地倒退了一大步,“骗人的吧,黑白熊怎么可能还在?” ……为什么对惯例的黑白熊广播那么吃惊? 狛枝凪斗挑了挑眉。 “哈哈哈,是尸体啊——”杀人鬼兴奋地笑了一声,倏然跳起倒挂翻越众人头顶,漆黑的裙摆在半空中打开形成一个完美的扇形,然后浮夸地转体数圈后翩然落地,眨眼间就完成了俨然寻常人类无法实现的离奇动作。 连狛枝都愣了一下,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让我来看看,这个死掉的倒霉鬼是谁呢——”她伸出双手,抓住了尸体头上的面罩。 “危险——!” 苗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听见了不知道谁非常大声地喊了一声,周围忽然就变得极亮,随后狛枝立刻用力地将他揽在怀里,连一丝空隙也不留,两人一齐倒向地面—— 轰然而起的爆破声炸得苗木整个人都懵了。 “啊——尸体燃烧起来了!”朝日奈惊叫了一声。 “叫嚷什么?”十神低斥,脸色难看极了,“赶快救火,尸体现场被破坏了我们可就损失大了。” 发现尸体以后就是调查,如果能够揪出凶手的关键性证据在这场爆炸中被毁的话,所有人就都将面临在学级裁判中被处刑的命运了。 连一贯粗神经的叶隐也都收敛了散漫的态度,回身就去接水灭火。 “狛、狛枝前辈……” 压在褐发少年上方的狛枝凪斗爬起身,在苗木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轻轻笑了一下。 “放心吧,我毫发无伤哦。” “笑容阳光的贤惠杀人鬼也平安无事哦!白夜大人请千万不用担心我——”在爆炸中被气浪掀翻到树丛里的灭族者翔也站起来,对着贵公子传递秋波。 “我没有担心你。”十神白夜面无表情地说。 狛枝无视树丛间的杀人鬼,站起来,向着神秘人的焦尸走去。 明火被浇灭以后的人躯发散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就像是被炙火灼烤到一半肉,外皮已经碳化焦黑了,里面却还完全是柔软的组织与破裂的血管粘连在一起,逸散出可怕的人体脂肪与血气交错融合的生腥味道。 苗木诚只抬头去看了一眼就开始脸色发青了,他捂住口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苗木同学,你还好吗?”朝日奈担忧地问。 “……嗯,我没事。”苗木闷闷地答道。 尸体真的很恶心啊……但是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了。被杀的人……是黑幕?战刃骸?他猛地想起来在尸体发现广播时黑白熊准时的通告,如果被杀的是黑幕本人的话,那自相残杀的游戏就应该直接结束才对。 但以被害者不是黑幕为前提进行推论,因为还没充足的证据把雾切同学所提示的第16名新生与黑幕的身份等同起来,就不能排除死者是战刃骸的可能性。而且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人选,那就是失踪至今没有出现过身影的雾切同学。 至、至于凶手……在自己一路追逐着神秘人来到这个植物庭院以后,亲眼所见将刀子插入那个人的胸膛的人……苗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他遗漏了,肯定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然而心慌意乱的感觉一直缠绕着他的思绪,简直像整个大脑被扔进搅拌机里无数次翻滚的混乱和烦乱,他的目光落到滚落到地上的一截被炸断了的手臂,眼皮忽然一跳。 那一看就是女性的手臂,尚且完好的部分看来肌肤细腻而柔软,在白皙的手背上留有狼图腾的古怪刺青,指甲上仍留有几片尚未剥落的大红色假指甲。 ……昨夜里袭击他的人手背上应该是光洁无物的才对啊?话说这有点艳俗的假指甲也是奇怪,总觉得哪里好像看过。 “呐,这个东西,有谁有见过吗?” 狛枝摊开手掌,将一个红色的塑料残片展示给其他人看。 “这是我在尸体旁边发现的唯一不明用途的东西,莫名就觉得有些在意呢……” “咦……好像有点眼熟啊。这是什么呢?”叶隐沉思。 “是炸弹感应器,只要检测到强烈的震动就会立即爆炸,就像是开学式那次差点炸飞大和田的那个一样。”十神面无表情地说,“昨天我研究了整整一晚的东西,就算被炸成残片本少爷也能认出来。” 传感器?那刚才狛枝前辈动手的时候岂不是也差一点就……苗木瞪圆双眼。这也是幸运? “唔……”知晓了自己差点面临的危机狛枝也没有露出分毫后怕的神情,他歪了歪头,笑道,“昨晚?为什么十神同学会去研究什么炸弹呢?” “该发出疑问的是我们才对。” 视线冷淡地盯着狛枝,然后转向一脸不解的苗木,十神忽然勾起唇角。 “昨天下午,我、腐川、叶隐还有朝日奈在体育馆发现了不能行动的黑白熊机体,于是我们彻夜工作分解了它。研究出黑白熊的实际构造,包括内置在里面的传感型炸弹,全部的作业都是在昨天夜里完成的,中途没有一个人离开。换句话说,我们四人可以互相证明其他人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诶、诶——”苗木眨眨眼。 “昨天我还去敲苗木同学宿舍的房门来着,但是你根本就没有回应。”朝日奈无奈地摊手。 “因为我睡着了啊……”他气弱道。 “是生病。”狛枝纠正道。 “是这样啊!”朝日奈恍然,旋即露出担忧的表情,“那苗木同学你现在好点了吗?” “呃,已经没事了啦。”忽然被关心的苗木受宠若惊地对朝日奈笑笑,“谢谢你的关心。” 他这样说完,转身走到尸体旁蹲下,背对着大家时落下了嘴角的弧度。 战刃骸被杀一案,处处充斥着令人不安的可疑点。 之所以此时能够用如此笃定的语气说出被害者的名字,是因为在新一轮学级裁判开始之际,神隐已久的雾切终于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紫发少女的表情很是紧绷,严肃郑重的模样仿佛是准备上战场一般。虽然每次裁判之前她的态度都不算是惬意,但苗木觉得这应该是雾切感到最紧张的一回……或许这与他们在搜查中发现了许多线索同她扯上关系有关? “我不可以死在这里。”他听见她这样自语着,“如果我死了,一切就都完了。” 其实,对谁来说,死亡不代表一切的终结呢?苗木垂着头默默地想着。他相信着雾切同学的无辜,也相信凭她的能力一定能挖出这次案件的突破口,就像是以前那么多次一样。 消失了踪迹那么多天的她,一定已经掌握到了很重要的线索。 否则,她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紧张、挣扎,愧疚,还有,决意。 “杀害了战刃骸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我。”雾切在众人犹疑不决的目光中语气肯定地陈述道,“根据苗木君的证言,既然他是从一楼一路追逐神秘人到五楼的,那么,从他眼中那个活生生的战刃骸与后来被发现倒在植物庭院生死不知的战刃骸之间,对方完全离开你视线的时间只有短短不到一分子,甚至更短的时间里。” 她深深凝视着苗木诚的眼睛,眼神锐利。 “在那段期间里,我可以假设战刃骸与某人接触了,然后被杀……甚至被杀的现场都有一定程度的可能性被其他人所发现。”她缓缓道,“我说得对吗?与某个人性命相连……不得不在这场裁判中隐瞒真相的苗木君?” “雾切同学,你真的拥有非常优秀的才能。”狛枝凪斗意味不明地轻声说道,眼神深邃,“非常宝贵,引人敬仰……这场自相残杀的游戏,绝对少不了你的伟大才能。” “你那时的心情会是怎么样的呢?是以为终于成功杀死黑幕的欣喜若狂?还是发现最亲近的人成为刽子手的极度惊骇与不解?”雾切没有理会,自顾顺着案情剖析着,“但是很讽刺,黑幕没有真正死去,而且,你和狛枝凪斗在一起的事情也立刻被十神同学他们意外撞破。” 苗木猛地抓紧了席位上的扶手,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尸体手背的刺青和假指甲……” “刺青可以用粉底掩盖,假指甲随时可以洗掉或是重新涂,这根本就说明不了什么。”雾切想也不想地说。 “但是,贯穿了战刃骸胸口的那把刀,我昨晚明明看到那是黑幕手中的凶器……” 徒劳的辩解,视线游戈于微笑的狛枝凪斗与一脸肃容的雾切响子之间,他或许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还不明白吗?事件的推理早就已经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了。”雾切闭上眼,仿佛已经很不耐烦地说,“最初,这把刀是我们在搜查新开放的二楼时候发现的。那天早上苗木你睡迟了,所以不知道它被我放到宿舍里保管。” “顺带一提,因为雾切拒绝坦诚她个人的才能与过去的身份,同时我也没收了她的房间钥匙。”十神补充道,“原则上来说,连雾切本人也应该是无法拿到那把刀子的,而可以拿到刀的我从前夜开始就和腐川、叶隐、朝日奈他们共同行动,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也不可能是造成伤害的凶手。” “我推测狛枝凪斗手中一定持有着某种道具,一种说不定能打开别人房间门锁的道具。”雾切冷声道,“从你一开始在我们当中出现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了,希望之峰学园里面带锁的阻隔屏障那么多,就算能凭借幸运的才能躲开黑白熊布置的陷阱,你又是凭借什么打开重重封锁一路通行的?事到如今,你也该坦白了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雾切同学呢……”狛枝轻笑,摊开手给其他人展示手中的一个形状古怪的钥匙,“□□。在我读书期间意外获得的小道具……”他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中浮现出真实的笑意,“它带给我许多行动的便利哦,后来因为发现没有人试图去找回这把钥匙,校长先生那边也一点动静都没有的样子,就一直保留在我手中至今了。” 雾切闻言瞳孔微微收缩,眼中不甚明显地闪过一丝动摇。 “诶?有这回事吗?”黑白熊歪头,随即双手捂嘴亢奋地笑起来,“算了,你说有就有吧,狡猾的狛枝君,缘分不分早晚,看来你终于要迎来心跳dokidoki的处罚时间了。” “等、等一下啊——还有地方没有讨论清楚!”苗木焦急起来,再这样下去……就会演变成不能收场的情况的! 他明明清楚地看见了,战刃骸被狛枝前辈刺中胸口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血迹涌出,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被杀以后的状态……她是在更早之前死去的! 而且拥有□□的也并非只有狛枝前辈一人,雾切同学明明也有……辩驳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又犹豫了。 “苗木君,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雾切死死地盯着他,冰冷的目光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一般。 如果自己这样说的话,本来就没有不在场的雾切同学就会彻底失去翻身之地,她无法自证自己的清白。 凶手不可能是雾切同学与狛枝前辈双方,当然也不可能是自己,十神同学他们更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那是黑幕?一定没错了,在十神同学他们拆解黑白熊的时候,黑幕本人一定出去做了什么! 可是,该怎么证明这点? “噗噗噗,看来讨论已经到尾声了啊。”就在苗木诚焦急思考的时候,黑白熊毫无预兆地抬起了手,“现在,有请大家开始投票!” “等、等等啊!”苗木惊愕,“这不正常啊,明明还有线索没有讨论清楚吧?黑白熊,你不能这样做!” “选出你们心中的凶手!” “我明明说了等等——!!!” 总共七票,五票狛枝,一票苗木,一票弃权。 嘛——虽说弃权是违反校规的,但是,反正结果一样,就不必追究了吧。 在大屏幕上的投票机上亮出了狛枝凪斗的头像,黑白熊跳下它的座椅,举起双手大笑起来:“恭喜在座的各位——回答正确了!根据最初约定的连坐规则,我们可爱的苗木君要陪着狛枝同学一起被处刑哦!” 糟糕,大家都要被处刑了——诶?苗木猛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抬头,与站在高台上的黑白熊视线相触。 “怎、怎么可能……” ——黑幕!你果然是在作弊! 他的嗓音颤抖起来,眼底燃起了愤怒的火焰。反正也是要被杀死了,不如临死前……苗木在拔腿冲向黑白熊的下一刻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他的双手环绕在自己的腰上,消瘦的下颌抵在肩窝。 心脏一跳,眼眶酸涩,苗木的双眼忽然涌出泪来。 “记住我,苗木君,永远地记住我,再也别忘记这一刻。”狛枝凪斗的声音,满溢出刻骨的温柔与思念,就仿佛是要直接抵达他内心深处一般,“是你杀了我,你是被我选择的,苗木诚是杀死了狛枝凪斗的凶手。” 第53章 chapter54 幸运处刑,命运棋盘。 一霎那,时间与空间同时化作定格的胶片,四面八方的声音完全消失,周身的场景变换作视野中飞速倒退的洪流。 咚。 运动鞋踏上了黑白格子相间的地面,苗木拨开落在他头上的王冠,扯下身上厚重的纯白色披风,视线越过周身排布整齐的白色机器熊的阵列,在另一侧黑色熊的最后方找寻到了唯一的一抹亮色。 狛枝凪斗盘膝坐在地上,肩头一件与他款式极为接近的黑色披风迤逦于地,他低着头,一顶镶嵌着很大红宝石的黑色王冠斜斜戴在头上,凌乱的白发遮覆住了他大半张脸。 你为什么会离我这么远啊? 你为什么不再看着我了呢? 你这样……岂不是连我的声音都无法传递过去了吗? “狛枝、狛枝前辈——” 他迈开了奔跑的脚步。 那一刻,宛如一切重启,世界重新开始运转。 随着他迈出的步伐一同亮起了信号灯、并且开始移动的机器熊不分方向地胡乱冲撞,白与白只是普通的碰撞,黑与黑也只是普通的碰撞,而当黑与白交汇于同一处的时候,情况就变得不一样。 在苗木的身后,一只黑熊忽然冲上前抱住了一只白熊,从那只黑熊的腹部位置突然刺出一把电锯。 “嗞——突突突突突!!!” 链锯令人头皮发麻地疯狂地转动起来,在钢板光滑的侧面可以看见支离破碎的白熊身上各种零件残片随着机械振动在电火花中四处崩落,还有因身体疯狂抖动而显得好似在狂舞足蹈的黑色机器熊,模糊中那面部涂画的恶鬼笑颜仿佛化作了真实的狞笑,陶醉上演着一出可怕的荒诞戏剧。 “碍事——别挡路!” 苗木推开正挡在他道路前方的一只黑熊,摇摇晃晃的机器熊扑倒在一边的格子上,翻过身,身躯上的显示屏闪过一行鲜红的大字: 「判定:白色皇后进攻有效,启动士兵自毁程序。」 侧边轰然而起的爆炸声震得苗木的脚步一个踉跄,他看也不看,只一昧朝前方奔跑,向着视野中唯一的重要之人伸出了手—— 为什么不看我了? 你看看我。 你给我看过来啊! “——凪斗!!!” 狛枝凪斗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苗木诚的身影。 “苗木君。” 他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或许只有自己才能知晓是在呼唤什么,沉默半晌,他忽然笑了一下。 “呐,狛枝前辈,像是幸运这种说不清看不见的才能,也会有厉害不厉害的分别吗?” “嗯?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突然想到的啦……因为觉得狛枝前辈总是遭遇很神奇的事故,怎么说呢,有时候会有种实在太离奇了而感到十分佩服的心情。” “噗,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啊!” “哈、对不起,忽然就想笑了……唔,要是这样说的话,在某个程度上我倒是蛮自信绝对能在运气上压倒苗木君的,嗯,应该。” “啊——狛枝前辈竟然承认了!我早就知道!”他气馁地趴在桌上。 “诶诶?别那么丧气嘛——”他笑着安抚自己的恋人后辈,“话还没说完呢。在某个程度上,我就是拍马也不及苗木君拥有的强大幸运哦。” “听不懂tat,一点被安慰的实感也没有……” “哈哈哈哈。” 狛枝凪斗曾经偶然在他的研究导师的学年报告上看到过这样的一句评价:对于我负责的这名学员来说,运气已经可以说是一种实际被他拥有的力量,只要是他的意志所强烈希望达到的结果,这种力量就会不择手段地帮助他实现目标,就像被他握在手中的一把没有刀鞘也没有刀柄的利剑一样。 他曾经对这评语一笑置之,因为他并不觉得他拥有的幸运都是尽如人意的。 每个人都会产生欲求。有时候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动念,就比如喉咙干渴,想喝水,然而实际的结果却变成了意外的事故将饮料机彻底报废,里面储藏的所有饮料全部都跑了出来。 没花一分钱就解决了问题是好事,但却造成了更大的损失,这固然对狛枝凪斗本人来说没有影响,但这是他所希望的结局吗? 明明就只是花费一枚50日元的硬币就可以得到满足的需求而已,从社会整体的角度来看,他区区一个人得到的幸运根本就无法填补不幸的空缺,不仅称不上是零和交换,甚至只能算是负面的体现。 狛枝对这种程度的才能嗤之以鼻。 然而最讽刺的是,时到最后,能让他可以毫无畏惧地立身于此处,面对脚下幽深得望不见尽头的黑暗渊蔽与对岸已然遥不可及的希望曙光,从心底里真正相信并依仗的力量,竟然还是幸运。 或许这就是终结。 他禁不住这样想。 没有恐惧,也没有怨愤,真正的狛枝凪斗早已死于两年前的那场绝望的大火中,被埋葬在被苗木诚所遗失的那段记忆中。至今还在苟延残喘的不过只是凝聚了一腔执念的行尸走肉,可笑地追逐着再也没有资格追逐的光芒……呵,真是难看啊。 应该还有一点不甘。 他微笑地看着苗木诚一点一点拉近两人的距离,眼睛深处流淌着十分宁静的波光,忍住了内心驱使自己做出什么更加可怕事情的欲望。他很清楚他对自己的吸引力,就像蛇果之于亚当与夏娃,一种源自本能对自己所残缺部分的迫切渴求,哪怕知晓会万劫不复也无法停止,苗木诚是他心底里最难以割舍的人。 狛枝凪斗是个距离感很强的人。 也唯有他,每当他靠近自己领域的范围,全身无数的细胞都开始兴奋起来,密密麻麻地诉说着思念的爱语,吵闹得狛枝都有些昏了头,每次见面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尽所有的理智才能阻止过于满溢出来的冲动。 如果这就是终结。 那么,这就是他所选择的终结,这就是由你来实现的终结。 “我还真是幸运啊。”狛枝这样低低自语了一句,撑膝站了起来。 西洋棋的规则,其实也并不算太复杂。 黑白棋各据一方,不同的棋种拥有不同的移动规则,白棋先行,轮流行棋,车直走,象斜行,马走日,士兵直走斜吃。 而最为特殊的棋子有两种,一种是不能越子但能够向所有方向走棋的皇后棋子,一种是棋子本身的存亡直接决定游戏胜负的国王琪。 我想拯救你。 我想拯救你。 宏大的棋盘,荒诞的征战,你与我在咫尺的距离间目光相接。 “不要、不要放弃——” 撕心裂肺的呼喊中带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悲泣,苗木眼见狛枝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立了一只举起巨斧的白熊,一时之间连瞳孔都放大了,脸上的表情因极度的惊恐而显得有些扭曲。 “不用担心,苗木君。” 脱口而出这句话的狛枝,脸上带着一如往常的放松神情,有些慵懒和惬意,甚至有几分万事不过心的随性与淡漠,灰绿色的瞳孔中只专心致志地倒映出苗木诚一人的身影。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永远不会放弃希望。” 不顾身后的白熊被一只驾驶着古怪战车的黑熊撞成碎片,他在爆炸的气浪中张开手臂,浓烈的黑烟掩不去那双笑意盎然的眼眸,在劲风中熠熠发亮。 “只要我还能感受到如此光辉明亮的瞬间,我就不会跌入死的黑暗中去。这一瞬希望带来的光明将会打败无穷无尽的黑暗与绝望,成为我的永恒。” 狛枝凪斗迈前一步,将苗木诚接入怀中。 「警告:黑色国王不可走入被白方控制的格子,“送王”违规。」 「警告:黑色国王不可走入被白方控制的格子,“送王”违规。」 「警告:黑色国王不可走入被白方控制的格子,“送王”违规。」 “活下去,苗木君,带着我的幸运和希望一起,你必须活下去。” 「判定:三次警告“送王”违规,黑方判负,执行黑棋抹杀程序。」 疯狂奔逐的黑熊忽然都发出了故障一般的声音然后停住了动作,一切都只是在转瞬之间发生的变故,场中就从势均力敌的厮杀变为单方面的屠戮。对苗木来说也是这样,被用力拥抱的感触犹然残留在神经末梢,后一秒他就已经被用力地推开。 他徒劳地伸长手,在越发遥远的距离中,狛枝安静注视着他踉跄跌入一次爆炸中破开的地面空洞,唇角带起一抹笑容。 “是我赢了。” 在苗木诚被黑暗吞噬神智的最后视野里,狛枝凪斗就是带着他那一如往昔的温柔微笑,被一只格外巨大的白色机器熊钳住身体,然后,就像是真实的野兽在进食一般,他被塞到了钢铁野兽的嘴里,在一阵令人心神俱裂的绞裂声中,黏稠的鲜血溢出巨熊的喉腔,沿着纯白的外壳流了出来。 第54章 chapter55 当尘封已久的门扉终于开启,久违的阳光沐浴周身。 他和他的同伴们一起,久久地注视着遥远的天空。 无法诉说当时的心情,那一瞬,如同时间从四面八方匆匆掠过,大潮早已褪去,幕落也有几回,他们的战争终于步入尾声,眼前唯余云开雾散,朝霞天光。 其实,战胜绝望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轻松感,亦或什么成就感,甚至只是更加沉重却又不知该去往何处的背负,一种微不可查的空虚与迷茫。 巨大的幸福并未如期而至,偶尔的幸福也是短暂,最后留给他的,大概也仅剩向未来迈步的一个选择了。 经年一场华胥大梦,大概也是从这时候真正结束的吧。 chapter55 苗木诚醒来的时候,恰好是比闹钟设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小时。时值冬日,天际仍是熹微,隔着玻璃向外看去,昏暗的天空覆压于深蓝色的海洋之上,浓郁的灰云一直铺展到海天相接的尽头。 视野里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柔和暗纱,室内是很朦胧的光度,温度也是,贴合肌肤的绒被宛如羽毛一般轻柔温暖。他半睁着眼瞧着外面的天色望了片刻,翻了个身,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只露出半张脸和有些凌乱的褐发。 他前夜里做了个好梦,醒来时就有些不太情愿,闷不吭声地垂下眼睫,努力酝酿着睡意。 片刻后,努力宣告失败,苗木默默地坐起了身。 洗漱过后,苗木换上了衬衣和长裤,他坐在床沿,拿着一条毛巾慢慢地擦干头发。他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点细碎的水珠,衬得一双绿色眼眸也宛若水洗,清透得好似翠玉一般。 在棉质衬衣尚未被扣上的袖口内侧,纹饰着极为不起眼的“未来”字样。 未来机关第十四支部。 雾切响子疾走在长长的回廊下,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快而不乱的脚步声听来自有一番雷厉风行的气势。 才刚到会议室门前的苗木注意到了身后的响动,他回过头,看到她以后就微微地笑了一下。 “早上好,雾切小姐。” “早。” 简单招呼之后雾切就习惯性地抬起眼睫打量了他一眼,随后在苗木打开会议室大门回过身之前自然而然地与他错开视线,面无表情地走进屋内。 正好是个清静的早晨,雾切落座于一个毗邻于落地窗旁的位置,侧过头正好可以俯视窗外澄净的海域,朝阳的光芒穿透云层,海面上跳荡着淡金色的浮光碎影。 一转眼,距他们从那个地方逃离算起,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她不经意间就意识到了时光的飞逝。 时间有时候是会因为感情的干扰而在人类的感知中变得扭曲的,雾切很少会用这么缺乏理性的方式思考,只是一时忽然而来的冲动,那段被迫与同伴自相残杀的记忆或许比她想象中的影响她更深。 全人类绝望计划,这是江之岛盾子——一手谋划了那个「史上最大最恶劣的绝望事件」,并且是造成了希望之峰78期学生失忆、诱导他们互相残杀的真正幕后黑手——所策划的又一场绝望事件。她利用他们在希望之峰学园内部自相残杀而酿造的一桩桩一件件人间惨剧,通过向全世界转播的形式将他们心中因此滋生的绝望感情传播出去,以此来达成全世界人类绝望化的终极目标。 雾切还记得在那场代表了秩序崩坏的处刑以后,她于地下垃圾场再次找到苗木诚时候的场景。 褐发少年坐在一堆残破废铁的环绕中央,身上的衣服刮破了好几处,脸上也沾满了脏兮兮的灰尘。 他脸上有些掩不住的疲惫与憔悴,却在看到她的时候眼底跃然而出了明亮的笑意。 “雾切同学好厉害啊,这种地方都能被你找到,我是得救了吗?”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对了,我好像想起来了……被黑幕夺走的那两年记忆。” 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 严格来说,她一直无法真实地对苗木诚的思维方式感同身受,尤其是当她从那里出来,借助未来机关的力量恢复全部过往的记忆以后,更是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微笑着说出那句话的。 人的感情其实是一种很敏感的存在,从本能出发便是害怕被伤害的,所以人与人之间牵绊的缔结才需要那么多的试探与经历,谁也不可能面临失去以后无动于衷。当失去的东西越来越多,留下来的就变得越来越重要,而那些留下来的也依旧不可挽回地失去了以后……这时候就连她也无法反驳江之岛的观点了。 只要是人,就都会绝望的。 但是苗木诚没有绝望。 他悲伤,他愤怒,他疲惫,他痛苦,他挣扎,每一丝感情的涌出和变化是如此真实而令人感同身受,可他偏偏就没有绝望。 这个人有一种很可怕的韧性。 越是在被逼迫到极致的时候才会越显现出来,一种格外顽强的自我意志,哪怕直面过残忍的一幕也没有将他的精神击溃,反倒仿佛激发出他被隐藏起来的力量一般,那种强硬很难不让人感到动容。 离开希望之峰学园以后不久,他们78期的幸存者就与未来机关派出的部队合流,这是一个以希望之峰毕业生为核心的世界性组织,为了与信奉江之岛理念而肆意传播绝望与恐怖的超高校级绝望们作战而成立的统一战线。 但从那个地方逃离出来以后,那段让人不堪回首的回忆仍旧对他们造成了一定的创伤性应激障碍,睡眠紊乱、情绪不稳定、很难产生快乐的感情……未来机关对他们进行了一次心理干预,情况渐渐得到了缓解。 在他们之中,连苗木诚自己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他的测试结果一直是最正常的,这种正常在不正常当中反而显出了几分异常来,但雾切响子她也说不清她到底在隐约担忧什么,他明明已经逐渐靠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并且领先于他们将目光投向了更前方的未来。 或许只是她一贯的多虑。 “关于先前我们从学园中带出来的那个学生手册,情报分析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雾切用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平静地叙述道,目光迎上苗木诚看过来的视线,显得有些讳莫如深。 “就是我们从二楼宿舍的校长休息室里找到的东西,放在笔记本电脑旁边,背面里嵌进了一整颗子弹的电子手册。” “那个是……” “狛枝凪斗的学生手册。” 苗木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内部线路的烧毁造成一部分机体功能的失灵,包括显示屏和触摸感应功能,从表面来看是不能用了,不过,很幸运。”她有些微妙地咬重那三个字,“储存资料的芯片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现在已经基本修复好了。” “嗯……解析的结果呢?” “经过数据恢复,可以查出有近期从外部设备向学生手册传输过一次数据的记录。应该只是一次备份的尝试吧,近一年内,这台学生手册只有这一次的记录而已。”雾切说着,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传输的资料包括alterego的主程序压缩包还有一份当年在校园火灾中记录身亡的77期学生名册……里面还记载了每个人至今所在的地点,恐怕他们和狛枝凪斗一样,当年根本就没有死亡,而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选择了离开学校吧。” 从手边的茶盏中袅袅升起浅白色的水雾,将坐在对面少年的清隽面庞氤氲得模糊起来,他笼罩在浅色的天光中,淡淡的辉光滑下发梢,落在低垂着睫羽下深邃得近乎烟青的瞳仁深处,不甚分明地流露出一丝忧郁。 “……雾切小姐。” 空气寂静了片刻,苗木诚蓦然前倾身体,眼眸中倏忽摇晃着叫人看不透彻的微光。 “我想去找到他们。” 第55章 chapter56 ——720:00:00 寒冷,寂静。 他在黑暗中睁开双眸。 嘀——嘀—— 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臂很冷,冰冷的液体涌进体内,将血与肉都冰得有些麻木的地步。床边的仪器发出单调的声音,心电图的长线规律起伏。 眩晕,疼痛,还有沉重,一切都种恍然间并不真切的实感。 “轻度脑震荡,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左手粉碎性骨折……不过倒是捡了一条没什么价值的性命,大哥哥真是幸运呢。” 他侧过头,坐在床边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黑红相间的大正风洋裙,梳得整整齐齐的齐耳短发,端庄地坐在轮椅上,双手在膝上交叠。 在冷清深夜中,女孩子没什么表情地凝视着他的模样,就像商业街的橱窗里那种名贵而精致的人偶娃娃一般,美丽却没有生气。 “是小莫娜卡啊……”哪怕头脑昏沉,他还是轻轻笑了起来,这一笑很快就不小心牵动了伤处,他“嘶”了一声,笑就变成了表情有些委屈的苦笑,“没想到是你救了我啊……”语气微妙的感叹,“是因为我和苗木君救过你?” “嘁——” 仿佛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话题,小女孩嗤笑了一声。 “不不不,莫娜卡我啊——”她小公主一般骄傲地扬起头,绿色碎发掠过耳畔,露出半张娇俏可爱的侧脸,只用眼角的余光偷睨着他的方向,语气十足恶劣地说,“只是还没有被满足而已。所以不允许我方势力的优秀小丑退场!” …… 他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这里是哪里?” 塔和最中安静下来,默不作声地瞧了他片刻,唇角带起扭曲的笑意:“我的塔和市,小孩子的乐园唷。” “塔和集团的总部,离希望之峰很远呐……”他喃喃自语,思索起来,“看来我昏迷了很久,你是侵入了江之岛盾子的黑白熊操作系统才把我带出来的?” “本来就是塔和集团生产的玩具,算不上是什么hacking吧。”她撅了撅嘴,用手指缠绕着脸颊边的碎发,“大哥哥别说得我好像给盾子姐姐的精彩表演造成了干扰一样。为了保证演出效果,我可是特地操控黑白熊从治疗室里偷了大量血浆出来呢。从苗木哥哥的表现看来他可是完全相信了是他自己害你丧命的,呵呵,那瞬间露出了很美味的表情了呢。”莫娜卡仿佛很激动似的,她忍不住抱紧了自己的双臂,身体微微战栗起来。 狛枝凪斗未说出什么感想,他只是很缓慢地眨了眨眼,漫不经心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啊——对了,这是你第二次让他露出那种表情了吧,真是努力……不过,他还是没有绝望呢,苗木哥哥真是个有趣的大人呢。” 小女孩忽然前倾身体,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从她自己的话语中感受到一种窥伺般的兴味。 “呐,发现了吗?苗木哥哥和你,完全就不是一路人啊。” ——351:52:05 “人类的一生,其实在小孩的阶段结束以后就可以saygoodbye了。” 从轮椅上站起来的小女孩,因为已经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依靠自己的力量走路了,她很努力地维持着走路的仪态,却还是在最后的几步踉跄了一下,狼狈地趴在落地窗上。 “开始不得不在别人的期待之中生活,开始被各种各样没什么意义的烦恼所困扰,开始被各种肮脏的欲望所污染,将自己和别人的生活都扰得一团糟,开始操心各种现世的琐碎而变得庸碌……” 透明的玻璃中倒映出她的绿色眼眸,冰冷中显出几分无机质的胶状质感。 “开始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世界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你一点也不重要,就算这样消失了也无所谓。” 那你们就这样怀抱着绝望消失吧。 她趴在玻璃上,睁大了眼瞧着大楼下面的场景,无穷尽的爆炸与追逐,脑袋上戴着黑白熊头罩的小孩们举着炸弹追逐着狼狈奔逃的大人们……她看得高兴,时不时就因为某个有趣的画面而笑出声来,女孩甜美的笑声中透出一丝扭曲的意味。 狛枝走出来的时候,正好是某个有趣戏码临近尾声的时候。 可能是外面的人位置已经很接近塔和集团大楼了,小女孩整个人都趴到地上,也不去看墙上那个巨大显示屏上的转播,只费力地瞧着下面的光景,细腰下压,撅起屁股,连浅绿色的小内裤都隐约可见。 他当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别开视线,冷不防视野里蔓延开一滩血色,他微挑眉梢,在认出对方身份的时候稍稍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月光原学姐。” 淡淡吐出熟悉的人的名字时,他的语气一如此时的表情一般淡漠。 “这位大姐姐啊……手伸得太长了。”注意到身后动静的女孩回过身来,她用小孩子一般无辜的目光瞧着靠站在墙壁边缘的白发少年,“她也是希望之峰的毕业生?哦,对啊,毕竟是那个未来机关的干部嘛。” 塔和最中顿了一瞬,复又甜甜地笑起来。 “啊啊——说起来,苗木哥哥也加入未来机关了呢。” 不掺任何杂质的纯粹恶意,她用目光缓缓描摹着对方的轮廓,从苍白却不掩俊美的轮廓,到纤细的颈项,很瘦削,从敞开的领口清晰可见锁骨的形状,如此清俊雅致中带有一丝病弱的气质……因为脖颈上环扣的铁制锁链而带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颓靡味道。 干净却又是黑暗的堕落化身,就是这个人。 仿佛觉得他这般不做声的模样很无趣似的,小女孩的眼珠转了一圈,又想出了个好主意。 “大哥哥和苗木哥哥在一起时候被拍摄下来的影像……多亏了我才避免了被外面的人看到哦。现在被我储存在塔和中央电脑的加密数据库里了。” 她歪歪头。 “大哥哥想从第三视角看看吗?真的是——会让人脸红心跳得dokidoki的画面呢!” “不用。”狛枝靠站在墙边,唇角微挑,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样,“影片随你怎么处置,不过,在你到结婚年龄之前不许学。” “大哥哥你明明自己就没做到。”她听了说教很不服气,气鼓鼓地反驳,“最初遇到你们的时候,苗木哥哥也才15岁而已。” “男孩子和女孩子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先挑明的才能占据上风。”这样说着的对方仿佛想起了什么人的模样,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格外坦然的模样,“不过要是苗木君会怀孕的话……我就忍耐到他再成熟一些才下手。” “变态吧你。禽兽。恶魔。” 狛枝不置可否地扬眉。 ——336:00:00 “昨天晚上我收到了来自第七支部的情报,塔和市的监测器拍摄到到了部分78期学生在绝望暴动期间失去踪迹的家属,据说有朝日奈的家人和你的家人。” “什么?!” “别激动。不要被热血支配理智。别忘了你的任务。” “但是我——” “十神君与腐川已经带人赶往塔和市,信任你的同伴吧,他会尽他所能的。” 没有把话说死,因为无论是他和她都清楚地知道,现实并不是完美的童话亦或是热血的漫画,尽他所能,这已经是最郑重的一句承诺。 “这次的行动安排是我提议的,你和朝日奈都不允许到现场去,这次的情报来得有些蹊跷,不排除是诱饵的可能性,你们作为被救援人员的相关者,都有感情用事的风险。” “我知道了。” 说话的时候正好起了风,他抬手挡住遮住了视野的碎发,对着她微微颌首,唇边带起柔和的笑容,像极了那个人的笑容。 “那么,我也走了。” “一路顺风。”她怀着一腔复杂的心情说出了告别的话。 ——304:15:58 庭院深深。 在以现代化与国际化闻名的都市东京,叫人很难想象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坐落于曾经旧江户的中心城区,占据了大片土地的古老宅院,是威名远扬的古老极道——九头龙组的生根之地。 不久之前才下过一场冬雪,中庭一棵老树干枯的枝桠间还堆簇中莹白的积雪,些微在日光下融化了的水滴流淌到了黑褐色的枝干,然后凝结,化作了半透明的墨玉一般的剔透质感。 池塘中的添水规律性地敲击着石块,身着一袭纯黑深衣、肩头披着深青色羽织的年轻首领于廊前阖目盘膝而坐,身后安静跪坐着另一名佩剑少女。 入冬以来,这名以狂妄与疯狂的侵略性闻名的新任极道首领无预兆地就收敛了四处征战的爪牙,仿佛潜伏起来准备冬眠的野兽一般,忽然就变得修身养性了起来。 深居简出,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他这段期间一直在关注着一个不同寻常的影像直播。 边谷山佩子亲眼所见,一直以来被无止境的焦虑与狂乱的九头龙冬彦是如何在他不自觉的时候逐渐变得平静下来的,心底却没有太多惊奇。因为连她自己也是,眼看着那个少年一路突破黑暗向前迈步的身姿,就仿佛被他所感染了一般,一直被黑暗所充斥的心底涌出一股力量出来。 毕竟到了这种境地,就算她其实一直以来都对某人宣扬的理念敬谢不敏,但也必须不得不承认,那个人身上真的拥有某种被他们所仰望的光芒。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的话,应该就可以交付,哪怕因此而死去,成为所谓的祭品也足矣。 狛枝凪斗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那个总说是想成为希望垫脚石的家伙,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报告首领——” 过于嘹亮的喊声打破了一院静谧,边谷山睁开眼,眼见九头龙皱了皱眉,眉目间掠过一抹烦躁的戾气。 “说。” “大门外有个人想要拜访首领,因为您说了关门拒客,守卫就拒绝了,但是刚才巡逻的人发现那个人想要翻墙侵入,现在我们已经把他抓获了,请问首领该如何处置?” “剁掉四肢,丢出去。”九头龙冬彦面无表情地说。 “是!” 那人响亮地应了一声,走出门去,到门口时笑着用手肘捅了捅身边一个应该是同伴的人:“我就说首领肯定不见外客了,你偏偏还叫我通报,不是白费功夫吗?” “唉啊,谁叫那个人一直让我们帮他传话啦,说他是叫苗木什么的……”另一人挠了挠后脑,有些憨厚的样子,“说得也是,要是首领认识的人,门卫那边也不可能不认识。” 多亏了那人的嗓门很大。 “……等等。” 九头龙冬彦忽然开口了。 两名组员带着疑惑与敬畏回过身,只见他们的首领单手撑地,站起了身,表情有些郑重和严肃的模样。 “放了那个人。记住,不许太粗暴,有礼貌地请他过来。” ——282:35:48 密不透光的暗房,死寂,只得闻微弱的一点点水声。 小泉真昼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里已经有两天一夜,不进任何食水,连睡眠与任何生理所必须的活动也被压缩得近乎于无,不眠不休,只在做一件事。 冲洗胶卷。先是用显影液浸泡,每半分钟搅拌一次,之后依次是定影液冲洗,清洗胶卷,和稳定剂冲洗……这样的工作单调而乏味,但她却专心致志,调配溶液的手腕都稳定得没有一丝抖动,瞳孔在黑暗中显得犹为深邃,倒映出胶片上形迹细微的图案。 这其实并不是小泉所喜欢的照片,记录这一些过激的甚至可能会引起他人心灵不适的图像,甚至精神敏感的人可能会被里面蕴藏的恶意所影响也说不定,但她还是怀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拍摄下了它们,并且,简直着魔了一般,自虐又专心致志地完成这个罪恶的作品。 “叩、叩、叩。” 忽然传来规律的敲门声,小泉默不作声,专注地调制着手中的显影液。 无形的对峙一直持续到对面出声为止。 “您好,请问有人在吗?”那是她很熟悉的嗓音,清越,干净,而且明亮,非常乖巧地问,“很抱歉忽然冒昧打扰,我是苗木诚,请问小泉学姐在家吗?” 她站在原地怔了半晌,不顾清洗到一半的胶片,放下手中的溶液瓶,转身打开了房门。 光线与人影一同延伸进了昏暗的房间,小泉不太适应地微微眯起了眼眸,隐约瞧见了站在门口的那人在逆光中对她微笑。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她有些恍惚地说。 ——247:15:43 魔魅的芳香飘荡在空气中。 “求求您……求求您……” 那是一个男人,头发抹了很多发蜡,身着名贵的西装,身份不凡,打扮考究,如今却姿态难看地跪在地上,卑微地仰起头祈求着。 “花村主厨,请您再一次为我做一次料理吧,再一次,我实在难以忘怀您那高超的手艺与独特的味道……那鲜嫩得让人灵魂颤栗的肉,让我浑身每一滴血液都燃烧沸腾起来的美味,只要尝过一次就难以忘怀……” 豪华宽阔的餐厅里,久久回荡着男人似哭又似笑的声音。 “都说了,本店已经关门谢客了。” 仿佛觉得很厌烦似的,他坐在主桌主席的位置,单手撑脸,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咿——请、请不要这样说!”那人连滚带爬地奔到他的脚边,双眼睁大,露出了惶恐又充满小心翼翼的迷幻笑容,“丰厚的报酬和上等的食材都已经准备好了……是、是鄙人刚满三岁的女儿……还、还请您千万不要拒绝……” 死缠烂打。 看样子,再这样下去,不管怎么说这个人都不会放弃吧。 有一丝恶意掠过心头。 “喔——既然你这么想吃的话……”他睁开眼,深深凝视着这个笑容虚幻的男人,“为什么不尝试一下最顶级的食材呢?” “是、您是说……” “最适合你的舌头,最能够满足你的欲望的滋味,只有你能懂。” 目光相接,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扭曲的笑意。 “对,只有你哦。”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最顶级的……最能够满足欲望的食材—— 只有自己。 “呵、呵呵,嘻嘻,哈哈哈哈哈——”男人怔了半晌,抬头看向他,忽然大笑起来。 对啊,对啊,他怎么能忘记了,这才是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东西…… 在墙壁之上延伸而起的黑色人影无预兆地狂乱颤抖起来,花村懒洋洋地丢给他一把菜刀,被接住以后,鲜红的血液就飞溅到了红褐色的墙面,流淌而下。 先是手,然后是腿,能用于料理的部分都可以作为材料,那个大补的器官也不能放过,然后剖开胸膛,挖出内脏…… 猩红的血泊无声漫延至脚下,他缩了缩脚,盘腿坐在位置上,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不知过了多久。 “叮铃铃——” 挂在餐厅门口的风铃响动起来,花村半睡半醒的,很厌烦地摆了摆手:“本店关门谢客。” “很久不见了,花村前辈。”来人走了进来,“唔……这时候应该换称呼了,是花村主厨?” 叫他甘愿好几天喝西北风的家伙出现了。 他虽闭着眼,唇角却勾了起来,语气轻佻地招呼了一声:“哦呀哦呀,原来是可爱又童贞的小苗木来了呀。那我就必须好好招待一番了……浪漫又放荡的法式料理如何?” “我可不是单身啊。”对方反驳。 “不是单身也是童贞哦,只要前面还没有经验的话。”他啧啧地晃着脑袋,不怀好意,“还是说……你体验过?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外遇了吗?还是说狛枝那家伙……” “都没有!”这回是耳根都红了的反驳。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真遗憾,那家伙本性糟糕不过脸还是不错的,没尝过他的滋味是你亏……咳,还是不说了,我还是比较讨厌因果律这种东西的。唔——让先我想想今天的主菜。” “好啊,很久没有试过花村前辈的料理了,只要你别加什么奇奇怪怪的药剂……”苗木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感觉到鞋底黏稠的触感,他愣了一瞬,低下头。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哎呀,不幸的小子。 花村看着他一路退到门口脸上仿佛写着“别吃我”的惊恐模样,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只能用最普通的白水招待你了。 ——215:54:01 “只有完成了本人二大猫丸制定的绝望地狱试炼的人才可以加入我的队伍。”他说,“失败者就坠落深渊吧!败犬没有重新爬起来的资格,除非——”他的视线冷冷掠过眼前的人,“有无能者留给蝼蚁喘息的机会。” 彻底打败,完全击溃,用绝对的残暴与力量君临体育界的顶点,这就是鬼之经纪人一贯以来的方针。 “对手都太弱了……一点意思都没有。”黑皮肤的运动少女横躺在二大身后的沙发上,浑身瘫软,双目无神。 “报、报告二大教练!”训练室的门外站着一名神情僵硬的运动员,有些畏惧地看着他,“楼下有个人说要拜访您。” “我说过所有人要见我之前必须先通过地狱试炼!”二大大吼一声。 “是、是!” “来的人是谁啊?”终里偏过头挖了挖耳朵,漫不经心地问道。 “呃……”那个人停住脚步,露出回忆的表情,“好像是说叫苗木……” “让他立刻来见我!!!”二大又大喊了一声。 ——189:41:15 “好无聊。” “呜哈——竟然连西园寺都说无聊了耶!” “别露出那么智障的表情说弱智一样的话,显得跟你认识的我也跟笨蛋一样。”她嫌弃,“再说我怎么不能会无聊了?” “毕竟西园寺你是自己一个人踩蚂蚁都能津津有味玩上半天的人嘛。” “……澪田,不要提黑历史。” “哈哈,原来是黑历史吗?” “嗯……好像真的很无聊。来聊聊别的?” “什么?” “听说你的粉丝团集体自焚了?因为你说不打算再跳那个模仿蝴蝶取暖的舞蹈?” “是扑火的蝴蝶。”她厌烦地叹了口气,“还说我呢……你不是有个精神病歌迷进精神病院了吗?我早说了,你的音乐迟早能把人听疯。” “诶——这是澪田的错吗?” “是哦,是你的错。” “呜、呜呜呜……对不起……都是我的歌太好听的缘故……” “……” “不好意思,请问西园寺小姐和澪田小姐在吗?” “这位先生,请您快点离开,两位老师在非公演时间都是不见粉丝的。” “啊?那个,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是她们以前学校的同学……” “不可以,请离开。” “澪田,别哭了,你想丢脸到后辈面前吗?” ——171:07:32 巨大的黑白熊工厂,一名工装少年正在埋头苦干。 “嘿,哼哼……看本天才的绝世发明……” “不好意思,左右田先生,打扰您一下。” “嗯?什么事?” “我们收到了来自集团总部的指令,左右田先生,您现在已经被解雇了。” “嘎?” “您拥有非常优秀的技术与才华,但这是塔和小姐的吩咐,我们也感到非常遗憾。” “???” 工厂的卷闸门缓缓升起,左右田和一提着行李走出大门,目光落到外面不知站了多久的人身上。 “哦……是你啊。” “嗯,是我。”对方微微一笑,向他的方向伸出手,“介意借一步说话吗?” ——132:51:28 “医生、医生……我好痛啊……” “对不起,我把剪刀落在你的肚子里了,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 “痛……我好痛啊……血、血流出来了……” “呜呜,对不起……你原谅我吧……对不起……” “啊、啊啊……” “呜呜……请原谅我吧……呜呜呜……” “……” “呜呜,谢谢你。” 她放下手,偏过头,长长黑发从肩头滑落。 “谢谢你原谅我。” 泪痕犹在,她望着他瞳孔放大的双眼露出甜美的微笑。 “……学姐。” 一只手横过视野,掩住了死者的双目。 “我来找你了。” 她反映有些迟缓地仰起头,呆怔半晌,眼中浮现出似乎是怨恨又似乎是后悔的复杂情绪,泪水再度涌出。 “对不起,你原谅我,原谅我吧……” ——95:33:41 废弃洋馆,墓群连山,逢魔时刻。 魔鬼雕塑,吸血鬼棺材,逆十字架,水银,试剂,黑猫。 田中眼蛇梦趴在大厅中央的地上,背对着大门,专心致志地绘画着传说中能够召唤恶魔的邪恶法阵。一只黑猫蹲坐在他身边,睁着一双金灿灿的眼瞳,与少年肩头几只仓鼠默默对视。 “完、完成了!” 就在他落下最后一笔,惊喜高呼的时候。 “嗨。” 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什、什么——?!狛枝!是你从地狱的尽头回来了吗——” “……是我啦。” “是你啊……” “呃……为什么感觉前辈你很失望?” “……是有点失望。” 沉默半晌。 “可恶啊!召唤地狱恶魔的计划又双叒叕失败了!!”他愤怒捶地,震得肩头仓鼠随之一颠一颠。 “等等,原来这是召唤恶魔的仪式吗?!” 黑猫一甩尾,踩着优雅的猫步,默默无声地走了。 ——63:22:45 “苗木诚先生,首相有请。” “诶?” 首相官邸。 巨大的吊灯将广阔的空间照得敞亮,在门口各有人员守卫的屋内,首相与一名年轻女郎隔着长桌相对而坐。 “自上次分别,已经有一年没见了吧。”首相说。 “不好意思。”金发的王女阖上眼眸,“恕我失礼,我并没有印象在今天以前曾与首相先生有过照面。” 男人笑了一声。 “场面话不必多说。” “场面话是互相不熟悉的人之间必须的交际礼仪。”她严肃地说。 “你的日语说得倒是比以前好多了。”他若有所思,随后有些费力地移动身躯,抓了一把巧克力曲奇塞进嘴里,“听说你们国家最近在打仗?需要经济援助吗?” “我国国事就不劳首相先生您关心了。”王女语气强硬地表示拒绝。 “那、那个……”坐在两位大佬中间的少年弱弱地开腔,他有些不安地左右看了看两人,干笑着挠挠侧脸,“是索尼娅前辈和……另一个御手洗前辈?” 索尼娅转头看了他一会,忽然皱起眉:“狛枝同学?你改头换貌了?”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苗木吧,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个才能的。”首相忽然无语。 “哦,是吗?”她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忽然转头盯着他,有些迟缓地眨了眨眼,“不好意思,苗木同学。刚才看到你的笑容,我还以为是狛枝同学坐在我的面前。” ——48:00:00 “九头龙冬彦、边谷山佩子、小泉真昼、花村辉辉、二大猫丸、终里赤音、西园寺日寄子、澪田唯吹、左右田和一、罪木蜜柑、田中眼蛇梦、索尼娅内瓦曼,还有那位……恭喜你,你的目标达成了呢。” “……不。” “什么?” “可能……还有一个人,我必须回到那个地方。最后一次,去确认狛枝前辈的生死。” “……”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你还真是一点希望也不放过呢。” “嗯,抱歉,让你担心了。” 第56章 chapter57 ——42:48:27 佐藤绘里。 隶属于未来机关最新成立的第十四支部,20岁,东京涉谷人,家中有一兄长佐藤翔。 其兄为未来机关第六支部成员,原超高校级的检察官,不幸于三月之前被超高校级的绝望所害。 至此,佐藤绘理失去了她在这世上唯一仅剩的亲人。 其实,作为一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佐藤绘里并不是十分理解那些被冠以“超高校级”的天之骄子。那可能是一个光芒四射的世界,却注定不是属于她的世界。作为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满足地安居于属于自己的天地一隅,也从未将目光投向对岸的另一边,哪怕那是她最钦慕敬仰的兄长所生存的领域也不例外。 她无法理解所谓的才能。 也无法理解竟有人拥有如此可怕的号召力与执行力,信手间翻云覆雨,改天换地。 转眼间大厦将倾,转眼间秩序崩毁,转眼间天地欲颓,转眼间物是人非。 那仿佛瘟疫一般蔓延开来的……连天灾都无可比拟的绝望。 没有太多其他的想法,在悲伤与愤怒都显得是如此无关轻重的时候,能支撑着她坚持至今的力量,大概就是守护住自己仅剩的家园的一腔执念而已。 在护送苗木诚重回故地的那一天,正好是天阴,而且下着小雨。 希望之峰,原本也是全世界也首屈一指的超一流高校,如今已是满目疮痍。在过去曾在宣传片中展示出来的宽阔庭园变成了四处贯通的战壕,不知是哪位战争专家的杰作,教学楼的周围拉起了高高的铁丝网,红外探测灯与各种感应仪器架设得到处都是,弹坑遍布的地面上依稀还残留着类似于烧灼的焦痕。 风也是萧瑟的,一种近乎于苦涩的古怪气味中,硝火的味道久久挥之不去。 “上个月,黄樱支部长曾经尝试过援救被迫自相残杀的你们。” 佐藤望着不远处的恢弘建筑,忽然开口道。 “由于避难所设施外的防御火线被完全启动,援救计划以失败告终,计划参与人数21名,事后生还者仅支部长一人。” “……对不起。” “谁也不需要你的道歉,你们都没有错。”她说不清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或许有一丝极其不堪的妒忌,“就像是你说过的,如果有人有错,那就是江之岛盾子——全部都是绝望的错。” 苗木诚闭了闭眼,他没有反驳,也没有看向她。 “但是,我还是得说。”他再开口,语气意外地强硬,“对不起。” 黄樱公一,苗木诚是认识他的。 负责筛选和邀请出他们这一届超高校级新生入学的审查员,曾经也是狛枝前辈他们的班主任。在他们离开这里以后,带着援救队伍来迎接他们的也是这个人。 有关他的回忆其实并不是太多,最为印象深刻的也只是在接他们时候那个人很高兴的样子,一上手揉乱了雾切同学打理得很整齐的长发。 他仰起头凝视着远方的天空,濛濛雨丝漫天飘扬,连带着他的碎发与眼睫都缀着细细的水珠,那双眼澄澈至极,悠远的眸光仿佛越过了漫长的时光,很让人难以忘怀那一刻恍若在追忆着什么似的表情。 长风猎猎,扯动他西装外套的黑色衣摆,侧影单薄瘦削,晃动的衣领之后是他清隽的侧颜,尚显青涩的眉宇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谁也不知道那名曾在与“绝望”的最后审判中被雾切赞誉为“超高校级希望”的少年在沉默间究竟是想起了什么,或许是在那场灾难中悲惨死去的同伴?亦或是曾经单纯快乐的校园时光? 伴随着疼痛与挣扎的成长,在极度撕心裂肺的痛苦中破茧成蝶,虽然还只是少年不识愁的年纪,却已经会露出大人一般成熟而坚定的表情了。 在那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从没有任何人是真正的胜利者。 ——41:05:32 “其实你也不必自责。”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一同进入了旧校舍的区域。 希望之峰学园占地广阔,除却被改造成避难所设施的那栋主楼以外,另外还有很多区域被被造成了防御设施或是直接废弃不管,在那个事件的破坏性打击以后经历过长久的风雨,碎石钢筋堵塞了很多地区的要道,连同着这所拥有悠久历史学园一起,许多秘密都被隐藏在了不见天日的地方。 这座由超高校级的军事工程师亲手设计的绝对防御壁垒,在避难所从内部开启起来的时候开始,就依据最初设计的计划那样,撤除了将一切外来者彻底抹杀的系统指令。 满目俱是断壁残垣,昏暗的天光从破开的墙壁探进昏暗的空间,视野中浮尘簌簌而落。佐藤绘理不知道苗木诚为何忽然坚持要回到这个地方,只是,看他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努力找寻着什么的模样,无端就觉得有些不忍。 “我知道你没有做错过任何事,黄樱支部长他们的事情……还有被选为‘最后的希望’进入避难所也是……你们只是因为承担着别人的期待才会遭遇这些而已。” 对先前一时冲动说出的话感到有些后悔,但又放不开微妙的自尊心,她在苗木意外地看过来时不太自然地别过脸,别扭道:“别想太多了,在那种地方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你也不过就是个幸运逃出来的小鬼而已。” “幸运……吗?”苗木缓慢地眨了眨眼,他的确是幸运的,虽然是被江之岛所陷害才会沦落到那种境地,但他确实是唯一从处刑中逃出生天的人。 “是啊,你说的也是呢。”他笑了一下,“和我的同学们比起来,其实我也没什么能被人称道的才能,不过,这样一无所长的我至少也是以超高校级的幸运的称号被选中入学了。” 口中的话语好似已经不受大脑控制了,不经思索就说出了感觉有些熟悉的言论,苗木的眼神倏然恍惚了一瞬,连带着唇边的微笑也变得有几分虚幻起来。 “所以……我的确是幸运的。” ——40:59:57 “才能,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忽然说。 “诶?” “没听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这种说法吗?说到底,你被希望之峰选择了,你就是特别的。”佐藤绘里很不耐烦似的闭上眼,“我家里人也有和你一样的人,所谓的天之骄子,从一入学就开始准备未来为这个社会做出什么巨大贡献之类的,还干出一堆蠢事……哈,说实话我觉得这种家伙真的傻得有点可笑,我们家什么也不缺,就算他当个一无是处的宅男废柴也可以家里蹲到安享晚年哦,结果竟然是被‘才能’这种听起来光鲜亮丽的东西困住了一生。” 她有些讽刺地一笑。 “其实才能也不过是上天强加于人的一种属性而已,在无可挽回的失去面前,有才能的人与普通人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别,一样都是令人绝望的无力,偏偏总有人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擅自得意忘形起来,妄图去承担一切。” 有句话她没说出口。 在佐藤绘理看来,所谓的希望,也不过是在灾难与悲痛已经发生之后,活着的人强迫自己站起来继续前行的信念而已。未来机关不过只是一个他们用以寻找方向的指向针。 “困住吗……我倒是不觉得。” 她抬起头,苗木的眼神很柔软,是带着那种毫无攻击性的,能够令人潜意识里平静下来的温和气息。 “佐藤小姐您口中形容的那个人,不论怎么想象他的模样,都让人觉得他是个很快乐的人。” 佐藤怔了一下。 “如果仅仅因为现在的失去就一气将曾经拥有的梦想尽数否定的话,这对那个人来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苗木微微笑起来,“就算是身为至亲的佐藤小姐,我想你也是没有资格这样做的。任何绝望都无法破坏过去的美好与幸福,才能固然不是每个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却为那个人带来了真实的希望与憧憬,带来了很多无论何时想起来都不会后悔的快乐回忆,自己做出的所有选择都切实地出自于本心,仅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曾经无数次在梦里回忆到过去的场景,在以为已经失去的时候,还有在真正失去了的时候,醒来时面对阴阳昏晓,总是不知今夕何夕,他又身在何方,只想再沉入到寂寂的黑夜中去,回到梦境里,再被温柔地拥抱。他早就知道自己应该长大了,不该再有这样孩子气的想法,但仍有很多残余的思念,宛如丝络将整颗心牢牢包拢,给予他太多欢喜,给予他太多疼痛,给予他数不清的力量。 永远不会否定的,因为幸运,他们在命运的指引下相遇了,那是苗木诚的生命之中最大的幸运。 ——40:27:15 一开始没有料想到会有绝望的残党潜伏在这里。 交锋是从其他人员负责的搜索区域开始的,几乎是眨眼间,先前不知隐藏在何处的敌人就纷纷冒了出来,很快战火就蔓延到了他们所在的区域。 仔细想起来也不算太意外。她在费力忍耐腰侧伤口疼痛的间隙分神想道。这里毕竟是那位超高校级的绝望的代表人江之岛盾子的葬身之地,对那些疯狂信仰迷恋她的人来说,这里就算是地狱也会有人前仆后继的。在避难所计划启动期间,死于防御措施炮火绞杀下最多的人群一开始就不是未来机关的人,而是那些已然陷入疯魔的绝望信徒。 解除防御设施以后,无论是未来机关的人还是绝望残党的人都可以在这里通行无阻了。雾切支部长恐怕也是预测到了这个可能性,所以才会派遣他们一同来到此地。 “嘿嘿……小盾子……盾子妹妹……让我们一起把世界染成绝望吧……” 托住枪支的手颤抖了一下,原本已经几近陷入窒息的佐藤见状立刻暴怒起来,她恶狠狠地瞪着站在对面的褐发少年,眼神充斥着炽烈燃烧的怒火。 “你还在愣着干什么?!蠢货,快点开枪!” 苗木诚久久凝视着她,半晌,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 “对不起,佐藤小姐。”他说,随后看向她身后的男人,“交换人质吧。我是苗木诚,如果你是江之岛的拥簇,那你应该就知道我的价值……” “不行——!苗木,你赶快离开唔唔——!!!” “可以哦!”那个人兴奋地开口了,“来吧,苗木诚,嘻嘻嘻嘻,超高校级的希望,快到我身边来吧!” 最糟的情况。 在被手臂用力勒住脖颈,连口鼻都被堵住的那一刻,她确确实实已经产生了一种近似于绝望的颓然。 为了防止苗木突然开枪,挟持她的人与她之间身体贴合得很紧,正因如此,佐藤才可以注意到,在那个男人的衣服内侧鼓鼓囊囊塞满了什么东西,结合鼻腔中充盈的那种类似于硝火的不详气味与曾经见识过绝望残党做出过的恐怖事件来思考,“人体炸弹”这个叫人毛骨悚然的名词冷不防浮上心头。 都是疯子,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这里。 之所以会挟持她,目的不是为了从这里离开,而是将他们一网打尽。 苗木!他们的目的是杀了你! 她猛地瞪大了眼,哪怕不能说话,目光中也透出了极度焦急的情绪,身体不能自控地战栗起来。 “佐藤小姐。” 苗木忽然开口。 “虽然你之前你说过拥有才能不一定是好事,但是,我觉得它还是一种很美好的东西。” 他走上前,一步,两步,皮鞋踩到地面的石砾,发出了微小的声音。 “轰——” 从并不遥远的外界传来了爆炸的声音,地面摇晃起来,细碎的灰石沿着废墟的断层边滑落,空气中扬起了大量的灰土。 “喂,你给我快点走过来!”不详的预感升腾而起,挟持的人有些急切扯高了声线,“你想这个女人死吗?” 他将手中的刀往前一压,威吓一般地晃了晃,然后抵在了人质的脖颈上。 苗木顿了一瞬,眉宇微蹙,连带着眼眸中的情绪都变得莫测起来。 “其实幸运的才能,也是一种力量。” “什——” 毫无预兆的墙壁破裂,或许是□□,或是其他什么重型轰炸武器,他们所处的房间与隔壁走廊之间的唯一屏障就那么片片碎裂,溅起的灰尘碎石迅速淹没了他们。 在混乱的爆炸声中,烟雾充斥视野,连带着他的声音也变得遥远模糊起来。 “因为一直都在努力靠近那个人,所以,就算我这样的半吊子多少也能找到一点感觉。” 接下来的混乱场景,就连身为当事人之一的佐藤也难以描绘清楚。 超高校级的希望,苗木诚在绝望残党眼中的重要性实在是大大高于她这种普通的未来机关成员,眼见少年的身影忽然消失,她只听见挟持她的男人愤怒地低咒了一声“该死”,旋后就像抛弃垃圾一般把她推向了一边,而对方则是毫不犹豫地踏入了滚滚烟尘之中。 ——40:25:08 爆炸的前一刻,苗木诚的手掌无意间按到了地面一处。 地砖下陷,身体蓦地一歪,他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栽倒到不知何处打开的地道里。 在黑暗中下落的时候,头顶绽出巨大的明光,随之而来的的扑面涌来的热度与几乎将人耳膜都要震碎的爆破声。 “呜哇……咳……!” 胸腔隐痛,他在下落时被爆炸的余波波及,躺在地上一时之间有些蒙头,只听见耳边“咔哒”一声,侧头发现之前被佐藤强塞过来的□□也一起掉了下来。 “嗒。嗒。嗒。” 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深处的地道之中渐渐走来。 “……是谁?” 没有回答。 苗木潜意识里紧张起来,左肩非常痛,大概是摔伤了亦或是其他什么情况,但他这时已经顾不得了,挣扎着站起身,右手拾起身边的枪,对准了黑暗中越走越近的黑影,牙关紧咬。 “你不说的话,我就要开枪了。” 对方没有声息,宛如生于黑暗之中的幽灵一般,隔着并不遥远的距离,能感觉到一种仿佛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目光投在他的身上。 就像他是死物,或者说,他在他的眼里已经是个死物。 “不要过来!” 苗木在他的步伐逐渐变快的时候有些惶恐地后退了一步,漆黑的地道限制了他的视野,他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注意到他在前进时抬起手,也用枪对准了他。 “——!” 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按到一半手指忽然无法按动,苗木猛地呼吸一窒,这才想起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开保险。 糟糕了,怎么这时候才想起来…… “——砰!” 最后一刻的记忆,是左胸处剧烈的冲击与疼痛,以及视野中那双妖艳至极的血红双眸。 第57章 chapter58 ——40:24:15 他走到侵入者面前。 对方软倒在地,垂下来的额发遮覆住了少年大半张的脸孔,胸膛起伏,一个四方形的东西从他的怀里掉了出来。 这充满了戏剧性与既视感的一幕,仿佛穿越了时空,命运的恶作剧再度上演。 他在不动声色间微微挑起了眉梢,心里生了些兴趣,于是蹲下身,没去管落在地上的学生手册,伸出手指托起了少年的下颌。 他发现他认识这张脸。 ——38:14:45 “没想到我会在这里遇见您。” 少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兴许是刚苏醒的缘故,虚弱的嗓音中略带一丝沙哑,吐字之时便有几分干涩的凝滞感。 很熟悉的声音,在意识到这个人的身份以后,与记忆中那个还算令人感兴趣的家伙的重合点一下子变得鲜明而不容忽视起来,相像的声音,相像的才能,还有—— 他的手从键盘上收了回来,转过身,注视着对方清澈的眼眸。 相像却绝不相同的眼睛。 “神座出流……前辈。” 苗木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抬手按住肩头包扎得极为妥贴的绷带,不自觉地露出了有些复杂的神情。 叫他前辈?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略略抬起了眼睫,那一双血红得近似妖异的眼眸中倒映出他的身影。 黑色的长发,血色的眼瞳,还有……那一身希望之峰预备科的学生制服。 标志性的特征,眼前的人是曾被希望之峰学园视为多年梦想与骄傲的培育结晶。拥有着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伟大才能,触及人类极限以上的神之领域,在这所号称“希望摇篮”的传奇学园中,他也是最特别的,是“特别的希望”。 这样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一个人……随着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那个事件一起,他的存在一度也被埋葬于那段黑色的历史中。 这个人,被冠以了希望之峰初任校长之名的人,神座出流,或许也曾经是江之岛掀起绝望事件的参与者之一。 “前辈……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苗木在这种无言的寂静中感到了些许紧张,他缓缓放开身后被自己手指攥得发皱的被单,维持着镇定模样坐起身,从床边捡起他的衬衣穿上。 “……” 许久没得到回应,他不禁暗自疑惑起来,侧过头去看对方。 “苗木诚,我在等你。”对方用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答道,“我知道你会回到这里,所以在这里等你。” ……等我? 正在他一脸莫名的时候,忽然注意到神座身后巨大的屏幕。 占据了全部空间的电子幕墙,黑色的背景中由无数莹蓝色的光线构筑而成虚拟的三围立体模型,上方是希望之峰的主建筑与周围楼群,下方则是区域广阔的地下迷宫,结构非常复杂曲折的通路将各种用途不明的房间串联起来,简直如同隐藏在海底之下的冰川一般,庞大的规模叫苗木诧异不已。 “这是——” 他的话声一顿,目光停留在用数据线连接在设备之上的两部学生手册之上。 “希望之峰学园的全景地图。”神座出流注意到他的目光,意味不明地看了苗木一眼,“苗木诚,你作为希望之峰避难所计划参与者,在希望之峰中央程序中拥有与校长等同的权限。” 苗木的攥紧手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是雾切校长为了计划中有朝一日他们离开避难所而做出的准备,将希望之峰作为他们新的旅程起点和后盾。 “至于另一部学生手册的所有者……”屏幕中的图像发生了变化,图中蓝色的线条分化成绿色与红色两种,连接着学区主建筑、分布较为广泛的是绿色,而在地下深处更为曲折回环的暗道部分则陡然转变成了刺目的鲜红。 “狛枝凪斗,拥有特殊线路hass管理员权限,全称为希望自动通感系统(hopeautomaticsynesthesiasystem),指向一项由希望之峰初任校长神座出流亲自主持的特殊研究计划。” 他深深凝视着眼前面露诧异的褐发少年。 “目的是,寻找真正的超高校级希望。” ——37:51:43 “神座先生……我是说,先代校长找到了吗?” “没有。” 语调平淡的回答,他在苗木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时补充了一句,“受限于普通人类的精神限制,作为第一任实验者的他就死在设备仓里。” “……后来呢?” “针对于这项研究的可行性以及选择出的对象的准确性难以定论,希望通感计划于初任校长死亡后第十二年宣布关闭,研究人员撤出,所有与实验相关的资料与设备都被封存在原实验场所——也就是地图中的红色隐藏暗道中。” 苗木触摸机械外壳的手指顿了一下,少年站起身,目光在屋内移转,忽然道:“我记得狛枝前辈曾经住在这个位置上面的宿舍里,我不知道他怎么得到你说的权限的,但我能确定他肯定来过这里。” 或许,他就启用过这个设备。 苗木诚在心里想。 ——37:40:24 “你打算尝试。”陈述的语气。 “哈哈,我看起来那么藏不住心事吗?”苗木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半垂睫羽掩去眼底流光暗转,“这难道不是神座前辈的目的吗?你在等我……究竟是在等待的是什么呢?我这个人?还是其他的什么?” 神座看着他。 “我在等待希望与绝望的交汇。”他说。 “我等着看,是希望先转变成绝望,还是绝望会转变成希望。” ——37:32:27 褐发少年忽然仰起头。 冷色的室内光落到他的瞳孔深处,兴许是角度的关系,隐约间恍若有一种明亮至极的光华流转而下。 “如果希望是光,绝望是影子,光明恒定不变,影子幻化无常。但哪怕是站在黑暗中,那个人也不会移开注视光明的眼睛。” 他轻轻地说着,唇畔带起温柔的笑意。 “我倾慕着这样坚定又执着的他,所以,不论何时也不会改变向希望迈步的步伐。” ——35:17:04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够更深地去了解你。 最初与我相遇的你就已经相当像是个大人的模样了,理智而清醒,温柔而敏锐,兴许你并不自知,但我知道你习惯于忽视自己的付出与痛苦,你习惯于用温和的微笑掩饰内心尖锐的棱角,你不喜欢孤独,却又潜意识寻找孤独,你本性骄傲,却又极度自厌,你心地柔软,却又心防重得趋于淡漠。 被你爱着的时候,总有一种被视作珍宝宠爱的幸福感。 十五六岁的我们关系还非常简单,纵使有一些不为世俗所容的禁忌爱恋,也从身边亲友们那里接收到了非常多的祝福和支持。喜欢就是这样一种非常纯粹而直接的事情,你喜欢我,我也被你深深地吸引,就像两滴同源的水滴,就像相互牵引的行星,一旦相遇就完全融入了对方的世界里。那一年的春夏秋冬在记忆中是那么短暂又漫长,与你相伴的一帧帧一幕幕都能在脑海中还原成最真实的模样,因为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令人温暖,恍然就会以为这样的时光将会永远延伸至无限遥远的未来, 说是永远,这样的想法说不定有些过于天真了也说不定,但事实就是这样,这种天真到有些理想化的信念正是组成他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这世上从未有真正意义上的偶然,汇聚于无数微小不幸碎片以后终将降临的幸运俨然已经成为他生命之中必然的命运螺旋,正是这种极其独特而坚韧的超高校级幸运,才会有如今汲汲不愿放弃希望的苗木诚。 到底是心里还怀抱着多大的侥幸和期待呢?这样的心情究竟是否算得上是不肯接受事实的逃避?连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诚然,他向来是心态很宽的类型,因为潜意识里相信着情况肯定不会走到最坏的地步,秉持着一种毫无道理的乐观与信念,就算遭遇了再艰难的事情也可以咬牙跨越,但唯有一个人是不同的。 患得患失的心情早已不受理智与他个人思绪的控制,出于人类最本源的执念,对于爱的本能追求与惶恐失去,就连他也终于开始动摇了。 因为是真实的本心,假使真的失去了你的存在,我的希望就不再是完美无瑕。 对不起,没有在一开始发现你的绝望。 对不起,没有察觉到你内心里的愤怒与痛苦。 对不起,没能拯救你。 “神经接驳100%,准备完成。” 电子仪器的冷光铺满空间,冰冷无机质的机械音提示着缓冲进程已经完成,坐在操作台前的神座出流没有去关注屏幕内侧不出声却露出担忧神情的alterego,而是低下头,目光幽深地凝视着设备仓内的少年。 连接大脑的仪器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唯独可见止不住顺着侧脸流淌的泪水,以及他那唇边近似于微笑的温柔弧度。 “希望通感,开始。” 第58章 chapter59 ——32:54:17 晓夜未明。 无星也无月的夜晚,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一刻,寒冷却又不起风,只有无穷无尽的黑夜与寂静,澄澈无云的夜空当中漂浮着巨大的天空艇,装饰的霓虹灯放出炫目的华彩。 空艇很缓慢地绕着城市飞行,斑斓的彩光透过落地窗的玻璃,在亮可鉴人的地面上宛如水波浮动,延伸至房间中央的大床,微微照亮了少年苍白俊美的脸孔。 狛枝凪斗睡得很沉,从入夜以来就一直始终昏昏沉睡着,眉头因神经的休憩与精神的放松而缓缓抚平,双眼阖上,纤长的睫羽在眼睑下方扫上一层扇形的浅浅青影,这般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的时分悄然陷入了沉眠。 苗木君。 苗木诚。 谁也不知道,谁也不会理解,他在自己思绪恍惚的时候,半梦半醒之间呼唤着一个名字,带着他无尽的深爱与温暖,渴望与憧憬,执念与妄念,滚烫的血液从鼓动的心脏中奔涌而出,流动的热意席卷而至冰冷未褪的指尖,恍然间泛起一阵微涩的甜美感。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他仍还能奢望做梦的可能性。 经常会无法自已地想念他,但他很少会放纵自己沉浸得如此深入,因为这对他来说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从思想到精神,从感情到本能,抑制不住地头昏脑胀,从意识到灵魂都在诉说着贪恋的爱语。 思念,是思念,思念到空荡荡的胸腔之中都按耐不住疼痛起来,心脏痉挛成一团,仿佛是恶魔在耳边低语,经久不息,宛如梦魇。 ——你求不得。 ——你放不下。 他怒自己束手无力,他憎绝望侵蚀自我,他悲过去无可挽回,他苦终将失去未来,他疑自己是否真的留下过切实存在的痕迹。 杂念纷扰,心魔丛生。 多少次午夜寂寂无人之时悄然醒转,更深夜长,唯有他知道自己被一种无可言说的消极与抑郁席卷了空旷的心灵,就那样独自沉默地靠着床边,连想念都不敢太过深入。 后来回到那个地方,你我结缘的真正起点,其实我只是想站在你面前,再好好看一看你的脸。 或许都是我的错,倘若不是最初将我们的通感将联系建立得太深,兴许就不会有那一次被命运指引的相遇,衷情的心理可能只是你因为一时精神交融而产生的情感错觉,因为你是太阳,你是放出耀眼光芒的星辰,你注定吸引他人而非被吸引的恒星,是我有意犯下引诱纯洁懵懂的你的罪孽,开始只是卑劣本性所驱使的原始侵占的恶,后来就不可自拔地演变成神智清醒的自我沦陷,想占有你,想独占你,想得到你,一切愈发不可收拾。 可惜再美的幻梦也有破裂的一天,人总是要醒来面对现实。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我们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尽管依旧坚信着希望的曙光总有穿破拂晓前最深沉最黑暗的一刻,现在却已经能足够心平气和地认识到那注定不会是自己可以奢望的光芒。 人间值得,是我不值得,这世间再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我之间,终于无可挽回。 强求的,终究还是求不得。 ……求不得,那就将这命给了你吧。 ——32:04:56 假使我们重新相遇,是否会得到不一样的结局? “那么,就重来一次吧。” 苗木诚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这一次不会重蹈覆辙,就让我充满希望的我与充满希望的你再一次相遇,谁也不会绝望,谁也不会困守在自己的世界里。 ——07:44:13 塔和最中从无尽蔓延的黑暗与疼痛中苏醒,发现自己正被人背负前行。 他是真的很瘦,从以前看来就一直给人这种感觉了,有时候游离不定得就像是世间某种还放不下执念才徘徊往复的幽灵一般,是记忆中黑与白相互侵蚀的单薄剪影,她趴在他的背上,能隔着一层薄薄的皮感受到崚峋明显的脊骨,硌得叫人生疼。 小女孩醒来的时候恰好黎明,隔着钢筋铁骨的断桥,海对岸正是旭日初升,云层未散,曙光铺满这座介于毁灭与新生之间的现代都市,疏冷长风吹散了半空中弥漫已久的黑色硝烟。 明明是晴天的先兆却并不令人感到温暖,寒意穿透了衣衫,存在分明地刺痛到了皮肉深处。 是绝望之冬,也是希望之春。 “大哥哥……狛枝哥哥……” 出于一种连塔和最中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情,兴许只是什么都没想,她伸出手,攥住少年后脑一络细软的头发,五指收拢,视线空茫地陷入了怔愣。 “你醒来了啊。”头皮有些紧绷的扯痛,但白发少年还是好脾气地笑了一下,用尚未在处刑中受伤的右手稳稳托住小女孩的身体,语调愉快地告诉她,“你真的是很幸运呢,要不是被压在废墟下的时候刚好被我发现,现在说不定就已经死了哦。” “为什么……?” “嗯?” “为什么救我呢?”她发问,不是一贯的那种早已对属于无聊大人的答案心知肚明的戏弄与讽刺,而是真实无比的不解,“如果说第一次是不了解我的前提下擅自施舍的善心,那现在的你明明已经没理由再这样做了。” “理由啊——”对方慢吞吞地拖长了声调,一贯的散漫得叫人有些看不惯的随意态度,“要说理由的话,说不定是因为我在期待着吧。” 他的目光投向很远很远的远方。 “好像还没有到最后的结束啊,无论是我,还是因精心策划的计划彻底失败而体验过彻底绝望的你也是。再加把劲,说不定能催生出更加美妙的希望出来……为了这个,你还不能死,我也要去一个非去不可的地方才行,就让我们各种努力实现吧。” ……谁要像你一样啊,说得好像会注定变成希望的炮灰一样,傻瓜才干。 心里这般冷嘲着,但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有些疲倦地阖上眼,不太舒服地靠在他的背上,很快睡着了。 ——00:05:12 阳光洋洋洒洒,波浪翻涌时带来淡淡的咸湿味,远处明亮的光线折射碧蓝的海水,粼粼荡荡,叫向来习惯于黑暗的瞳孔不太适应地微微收缩,他的目光很快移转到港口边停靠的船舶。 海风将黑色的长发吹拂起来,神座出流一步步踏上登船的长梯,甲板上研究图纸的工装少年注意到下方的动静,下意识偏过头,随后动作就凝固在漫不经心抬起眼的那一刻。 “你……你……” 颤抖地伸出手指,他的表情在看见被他打横抱起的那个人时忽然就变得极为精彩,就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叫人毫不怀疑他的眼珠子下一刻就要脱框的程度,更深一层还有某种复杂难言的微妙意味。 “喂——时间都要到了吧,怎么还不开船?”不远处传来催促的声音。 “等几分钟,发动机那边有点小问题,二大君已经去解决了。” “这时候就该是某位廉价又失业的修理工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吧,喂,左右田,你还在这里傻站着……”和服少女忽然止住了话声。 倘若一直以来的不如愿都是命中注定,那么,他是否能够期待未来的幸运终将降临? 狛枝凪斗登上甲板的时候,正逢索尼娅从操作室奔跑过来,金发的王女提着裙子,目光落在他身上时猛地一滞,仿佛遇见了什么极难理解的怪奇事物一般,瞪圆的双眼深处微微闪耀着明亮的波光。 “你、你是……死者的亡灵吗?” 下意识的喃喃,十分可笑的话语,配合正巧站在她身侧,同样一脸呆怔表情的西园寺与左右田,形成了一副极为滑稽的图景。 他尚未回应,背对着他的人就仿佛察觉到他那堪称锋利的视线,转过身来。 “精神力消耗过度,所以暂时昏迷过去了。” 用毫无感情色彩的语调这般解释了一句,神座出流微微低下身,随后放下了昏睡中的苗木诚,失去了平衡的褐发少年立刻向前倒去。 来不及思考,更来不及开口,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迈前了一步,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就已经靠在了他的怀中。后知后觉转动过来的意识几乎不敢置信,狛枝有些无措地抬起手,微不可查踌躇了一瞬,才轻轻揽住了苗木。 该怎么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呢?就像一瓶刚从黑暗又冰冷的地方取出来打开的汽水,在阳光下接连不断地涌出微小而鲜活的气泡,那甜味中掺杂了一丝酸涩与辛辣的口感,咕噜咕噜的,脑子里各种纷至沓来的复杂念头逐一涌现、破裂,让他原先早就编织好的理智眨眼间就乱了套。 有多久没有看见你?居然就这么轻易方寸大失起来。 “总之……虽然多了两个意料之外的家伙,不对,是三个,我们这就算是全员到齐了吧。”最后还是后来到场的九头龙冬彦心情微妙地开口打破了沉默,“先恭喜一下我们久违的现充幸运组合久别重逢,该说不愧是你们吗?两个都是,死里逃生辛苦了……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叫人牙酸啊。” 本着为自家人护短的心理示威地瞧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神座出流,换来对方无动于衷的漠视。 ——00:00:00 “咳,那么,就出航吧。” 第59章 chapter60 遥远的海涛声,携裹着湿润的暖风,描绘着南国海岛风光的画卷在视野之中铺展开来。 清晨的太阳光非常温柔,将清澈的碧蓝海水照得透亮,宛如细碎金箔随着粼粼水波一同漂浮,眨眼间白鸽掠过海面,迎面而来,随后收拢了翅膀落在他的肩头。 分毫没有察觉到人类的不自在,鸽子自顾发出“咕咕”的叫声,侧过小小的脑袋,埋头梳理颈部细软的羽绒。 身着黑色西装的少年一动也不敢动。 眼前是波澜壮阔的海景,海潮涌动,连带着让欣赏者也极易在这种怡然开阔的氛围中放松下来,但这绝对不会包括才从倦意攫获中挣脱醒来的苗木诚。 事实上,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在意识昏沉之前分明是在与那一位有些传奇色彩的学长商量着他打算执行“希望再生计划”的事情,他想要拯救成为了超高校级绝望的77期前辈们,因此就必须突破未来机关系统内部的限制,越级获取“新世界程序”的启动权限。 虽然已经私下里取得了作为开发者之一,作为第七支部部长及超高校级心理治疗师的月光原美彩小姐的允许,但由于程序主体设备所在的地点是设置于第二支部的管理区域,支部长宗方京助作为机关内主张将绝望残党赶尽杀绝的绝对激进派,想也知道不可能容许他做出这种近似于包庇的行为。 凭他所想的办法,唯有借助拥有着过人才能的神座出流的力量,才能瞒天过海地达成目的。 作为交换,也出于苗木诚本人的心愿与意志,他将自己的精神连接到希望通感装置中,怀着说不定万中无一的可能去搜寻他的希望——也就是在江之岛一手导演的那场自相残杀中最后尸骨无存,连生死都无可辨别的狛枝凪斗。 似睡似醒间,只记得自己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大喜大悲,愤怒与憎恨,苦涩与悲痛,犹如身陷囹圄的困兽,绝望得令他落泪。 不管怎么呼唤,仿佛都无法将自己的声音传达到狛枝那里去,苗木在这种无力的境况中反倒被激怒了,拼尽全力呐喊着告诉他,自己会在贾巴沃克岛等他。 模糊的记忆中,这句话应该是被听到了的。 但哪怕是苗木自己,任他如何设想以后的情境,都没预料到自己竟然是直接在这个世界醒来的。 按照原计划,在“新世界程序”的启动期间,应该是由他负责在外界维护程序运行并保护大家。等待新的记忆彻底覆盖了过往曾被绝望侵蚀的记忆,然后……他们重新相识。 至于现在这种情况,到底该说是他一贯的“不幸”作祟,还是说是某人的有意为之呢? 苗木诚低头瞧了瞧下方,过度浓密的羽叶形成了巨大的绿冠,一定程度上遮蔽了视野,粗略目测他所处的方位应该距地面足有十来米?沙滩看上去十分柔软,但他暂时还不想自己亲身来检验这一感觉是否准确,满心无奈地默默扶稳了椰子树的树干。 那么,接下来他该如何摆脱眼前这个困境呢? <<< 日向创在沉睡。 虽然是在沉睡,但他却觉得梦中的自己意外地神智清醒。雀跃、荣幸、激动,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一种近似于终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东西亦或者说是憧憬已久的梦想终于实现的愉悦心情充盈着心间,叫他幸福得想要微笑。 不对,不应该说是近似,因为他确实是得到了。 希望之峰学园。 这所超特权学校由政府出资设立,为了培养社会各界的精英而只挑选各领域最顶尖的学生入学,并将这些学生们培育成能够肩负未来的“希望”。因此外界只要谈及这所学校都会提及一个公认的观点: “只要你能够进入这所学园并顺利毕业,那么你的人生就已经成功了。” 这并非是玩笑或是夸大其词,当今许多活跃于社会各界一线的精英正是这所学园的毕业生。虽然听起来充满了传奇色彩,但希望之峰学园大概就是这么一所代表了“希望”的学园。 一所被日向创无限向往、憧憬,并渴望成为其中一员的梦幻学园。 没有人不想要成为英雄,没有人不想要与众不同,没有人不想要成为令自己感到骄傲自豪的人。 直到现在,日向创仍对自己的平凡无趣感到难以正视,正因如此,他才希望…… “呐,听得到吗?” 一个来自外界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没事吧?”有些担心的语调,“看起来脸色很不好的样子啊。” 流动的冰冷。 这是感官传递来的第一个感觉。 刺入瞳孔的光线在视野中泛开大片大片的黑晕,日向创忍不住闭了闭眼,感觉到灿烂的阳光照到身上,但无法驱散海水带来的凉意,他坐起来,思维迟钝得宛如一场大梦初醒,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这时才注意到面前站着一名容貌陌生的少年,身着绿色的风衣,身材高挑,凝视他的目光中有一丝极不易被察觉的审视。 “你是——”日向创察觉到自己下意识出口的语气似乎显得过于冷漠,他立刻顿住话声,单手扶住额头,歉意道,“失礼了,我有点头痛。” “嗯,没事。”对方微微一笑,不用他解释,自己就善解人意地打起了圆场,“任谁忽然醒来时不在状态也不奇怪。我也……不,应该是大家都是一样的状态吧,因为我们都一起陷入奇怪的事件了嘛。” 大家。 对了,眼前的人……应该就是他的同学了。 大家……大家都是希望之峰学园的新生,第77期的新生们,被冠以超高校级名号的他的同期生。 心底被这个词汇触动,日向眉目一动,重新抬起头观察眼前的人,白色的柔软得像是摇曳的火焰一般的头发,温润平和的灰绿色眼眸,肤色白皙,五官俊秀,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打量,对方好脾气地回以友善的微笑。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的吧。我的名字是狛枝凪斗,才能是……其实很令人失望啦,我是以幸运这种没什么用处的才能被希望之峰选中的,实际就是个很平凡的人。”狛枝说着就弯起眉眼,“所以我很荣幸能和优秀的大家成为同学哦,请多关照。” “呃,至少也是希望之峰的学生,应该不至于说什么平凡之类的吧……”没预料到新同学会是这么友善谦虚的个性,与他料想中那种天子骄子完全是两个模样,日向有些不太自在地眨了眨眼,“那个,我的名字是日向创。” 开了一个好头,他像是有什么一直悬在半空的包袱轻轻落地,日向顿了一下,旋即唇边的笑容变得真实起来。 “很高兴认识你,以后请多关照。” 狛枝凪斗盯着他瞧了一会儿。 “唔,说我‘至少也是希望之峰的学生’……吗?”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好像有些地方意外地和我很相似呢。” “啊?”日向没听清。 “呵,没什么……”狛枝笑着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对了,我想冒昧地问一下,日向君的超高校级才能是什么呢?” “我的才能?”日向愣了一瞬,随即张了张口,“我的才能是……” 他忽然一时语塞。 自苏醒以来,被希望之峰学园所录取的那种过度亢奋的心情一直统御着日向创的神智,直到这时冷静下来,某种一直若有若无萦绕心头的不协调感才终于浮现水面,除却那段入学后在教室与新生相遇并被一个兔子型玩偶送到这片古怪热带海滩上的记忆,他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任何有关自己的过去。 “我……我好像忘记了。”他的脸上露出惶惑不已的神情。 就像一个人打开一本书,却发现本应该遍布文字的书页是空白一片,空虚、空旷,一种可怕的虚无感倏然席卷全身,叫他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 “……”狛枝本是默不吭声地打量他,微微挑起眉梢的模样可能是在判断他是否在说谎,见他如此,不由露出了一点诧异的表情:“你还好吧?”他关切地问道,语带安慰,“可能是现在还处于混乱中吧,你不需要太紧张,等平静下来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 “嗯……啊,应该就是这样吧。”被说服了,或者应该说是潜意识里的不安让他不得不去接受了这种说法,日向点了点头。 贾巴沃克岛,这是日向后来得知的他所身处的这座岛屿群的名字。被海水浸透的衣衫很快在灿烂的阳光下蒸发尽了水分,出乎意料地没有太多黏涩的感觉,日向于是也就不是很在意地随同狛枝一同闲逛熟悉地形。 根据地标,他们苏醒的这座海岛名为第一岛屿,相隔着一座跨海大桥,以对岸的中央岛屿为圆心,不同方向各自以大桥相连了另外四座不同的海岛。 第一岛屿的占地并不算太过广阔,大致相当于一个人一两个小时就可以走全的中小型城区,基础设施非常完善,超市、牧场、旅馆、机场等场所一应俱全,就像是个原本就被规划为旅游胜地的地方,虽然日向很遗憾因为飞机缺失引擎而无法帮助他们离开这个陌生的南国岛屿,不过他至少可以判断出短时间在此处的生活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狛枝和其他人苏醒的时间比他稍早一些,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已经粗略地走过周围的地区,这时就带领他去认识分布各处的其他同学。 “话说回来,这里的人还真少,除了新生就没有别人的样子。”就像是刚开发完成就被他们造访一样,像是超市的东西都很齐备,旅馆的室内盆栽也一副才被修剪过的模样,日向左右环顾,有些无奈,“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才开学就说什么修学旅行也太奇怪了?你真的觉得那个叫兔美的玩偶靠谱吗?” 而且还一眨眼间就把他们从学校的教室转移到这种地方,说是魔法什么的也太超乎常人想象了吧?他满心疑虑。 “哈哈,反正我们现在就已经在这里了,姑且相信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狛枝非常轻松地答道,类似于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一种顺其自然的洒脱态度,“其实也挺值得期待的,说不定这就是希望之峰的特别之处呢。” 日向创忽然觉得狛枝凪斗这家伙虽然友善,却好像并不是个太靠谱的人。 这也太随意了……他腹诽。 “从个人角度来讲,我是很喜欢这样突如其来的展开的哦。”细心地察觉到他不赞同的态度,狛枝温和地笑了笑,“身不由己地来到这种地方可能不算什么好事,在这种一眼望不见大海尽头的孤岛上,还找不到离开得救的方法,应该说是一种不幸才对。但是我相信凡事不会一下子就穷途末路,应该会有我们能够去做的事情,努力之后就会有转机和希望在前方也说不定。” “你还真是个乐观的家伙……”日向不置可否,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可是烦恼得头发都在掉啊。” “哈哈,这样吗?”狛枝笑,“可能是因为我很欣赏积极乐观这种品质吧?不自觉就……” 话到中途,两人已经转了一圈,视野尽头中再度出现了最初那片海滩。日向创无意间抬起眼,倏然注意到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有个熟悉的粉红色身影。 “苗木君,请再稍等一下!”穿着可笑裙装的粉兔子玩偶举着一个活像是廉价塑料玩具的魔法棒蹦蹦跳跳,“人家这就救你下来!” “兔美?” 狛枝疑惑的呼唤让背对着他们的玩偶一瞬间哑了声音,她僵硬地转过身体,兴许只是日向自己的错觉,他仿佛能听见那种齿轮转动时“咔咔”的声响,一时竟能从那张古怪幼稚的脸孔中看出一种近似于欲哭无泪的心虚表情。 “啊、哈哈,老师还在想是谁呢?原来是狛枝同学和日向同学啊,真巧啊。” “嗯,真是巧遇呢。”狛枝微笑着说道,“我刚才还在想呢,原本我们失去意识前还在的兔美老师怎么在大家醒来后就莫名消失了踪迹之类的……稍微有点好奇。” “呃、那个啊……”兔美汗如雨下,“因为、因为人家是老师嘛,有很多需要为大家准备的事情……” 狛枝:“嗯?” “现在也还有很多需要忙碌的事情!”她飞快地说,“所以人家要先走了!” 兔美以一种超乎于常理的速度飞快逃离了两人的视野中。 “……”日向沉默片刻,“很可疑啊。” 他抬起头,眼色变得古怪起来,正常来说一棵椰树怎么也有十来米的高度才对,他最初醒来的时候并未注意到,这棵树是一开始就只有四五米这么矮小的吗? 刚才,隐约听到兔美在喊一个不认识的名字…… 狛枝并未回应日向的话,而是自顾走到兔美先前所在的方位,拧起眉头,手掌贴上树干,若有所思地想道。 好像是对着树上的方向…… 就在他也抬起头的时候,头顶传来了什么断裂的声音,随即是一声小小的低呼,狛枝愣了一下,后退了一步,到底还是没反应过来,被树上落下的黑影扑倒在了沙滩上。 “呜哇!”对方惊叫。 “唔!”他闷哼一声,脊背陷在柔软的沙滩里,不由揽住身上少年的腰。 惊愕未褪的两双灰绿色眼眸相互对视,狛枝不由得在摔倒的疼痛中分出神,眼见对方很快从诧异的模样回过神来,白皙的脸颊腾的浮现出一抹红晕,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 “我、我很抱歉连累你了……” 他一脸内疚。 “不,没事。”狛枝下意识答道,握住他伸出来的手借力站起。 “喂,你们还好吗?”日向跑过来,目光落在他们两人身上时恍惚间有一瞬的凝滞,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疑惑地看向另一人,“你是谁?怎么从树上……”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从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那种身不由己的地方了。” 对方微微苦笑了一下,抬手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沙粒,那是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可能和他们年纪相若?日向有些不确定,不同于身为黑道少主的九头龙那一身随性雅痞的休闲西装,对方的衣着风格显然非常成熟严谨,类似于成人在正式工作场合的正装款式,但他的容貌又是非常年轻,气质温和包容,眉目清隽柔和,带有一种格外干净的少年感。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叫苗木诚,很高兴认识你们。” 第60章 chapter61 苗木诚,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让人提不起戒心来的家伙。 和狛枝凪斗周身的气质有些相似,但又在某些方面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实在要形容的话,应该是说类似于温顺的棕毛兔子……那种软绵绵又暖呼呼的草食动物,任你抚摸柔软的皮毛或是揉肚子都不会反抗生气,无害而且温柔可亲,就是这样毫无侵略性的特性。 “苗木,你也是希望之峰的新生吗?” “呃……不是啊。”他眨了眨眼,眼珠移转,眼底倒映出他的模样,“那个,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哦,抱歉,我忘了介绍。”日向笑了一下,“我的名字是日向创,这位是狛枝凪斗,因为之前在这座岛屿上遇到的人都是同期生,所以下意识地以为苗木你也是一样的。” 苗木微笑着摇了摇头。 “日向君,还有狛枝君。” 对方略带好奇却不会让人感到冒犯的友善目光在日向身上停留了片刻,旋即抬起眼,看向他身边的狛枝凪斗。 “请多关照。”他轻轻地说。 “可以容许我询问一下苗木君的身份吗?”狛枝忽然开口,目光探寻地瞧着他,“既然不是新生,那么你是希望之峰往届的学生吗?还是教师一类的相关者?恕我冒昧,我记得兔美说过这是给我们77期新生修学旅行的地方。” “哈哈,狛枝君你想多了啦。”苗木连连摆手,有些无奈地说,“不是希望之峰的往届生也不是教师什么的,我才没有那么厉害的身份呢……说起来我还很意外呢,莫名其妙就出现在这个岛上了,而且还是身不由己地被困在树上,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这样吗?”狛枝的眉宇间很明显地掠过一抹失望的神色,“没想到苗木君会是一无所长的普通人啊。” “喂,狛枝!有些过分了!”这话说得有些伤人,日向听不过去,连忙喝止了他,转而面对苗木时一脸歉意,“抱歉,苗木,他应该只是一时失言,希望你别太介意。” “诶?不会啦。”苗木好脾气地弯起眼,“其实,我觉得很喜欢狛枝君呢。” “……”日向忽然噎住,他看了看微笑着的褐发少年,以及身侧似乎已经失去交谈兴趣的狛枝凪斗,一时竟不知是因谁而语塞。 说起来,这名不知怎的将自己搞到树上的新同伴也是个有点奇妙的人。 虽然他说自己并非77期的新生,但却因自身所特有的好相处气质,在兔美召集大家集合以后很快就和其他人相熟起来。 超高校级的游戏玩家,七海千秋。 超高校级的贵公子,十神白夜。 超高校级的摄影师,小泉真昼。 超高校级的日本舞蹈家,西园寺日寄子。 超高校级的社团经理,二大猫丸。 超高校级的体操选手,终里赤音。 超高校级的黑道,九头龙冬彦。 超高校级的剑道家,边谷山佩子。 超高校级的饲育委员,田中眼蛇梦。 超高校级的保健委员,罪木蜜柑。 超高校级的王女,索尼娅内瓦曼。 超高校级的机械师,左右田和一。 超高校级的轻音部,澪田唯吹。 超高校级的厨师,花村辉辉。 到底都是沦落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南国岛屿的同伴,为什么你们都那么轻松自在啊? 日向偶尔还会为自己的忧心忡忡感到格格不入,他嘴角抽搐地旁观其他同学很快在兔美的鼓动下开始举行了海边的泳装party,额角突突跳动,只觉得自己活像是个杞人忧天的傻瓜。 “喂——日向君?你不过来吗?” 褐发少年把西装外套脱下搭在臂弯,衬衣袖子挽到小臂,长裤也卷了起来,在不远处对他招着手,笑容无忧无虑。 竟然连苗木也是…… 就在他心思松动,忍不住撤下心防加入其中的时候,先前若有若无萦绕在脑海中的不祥预感就那么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咳、咳咳,现在测试麦克风,现在测试麦克风。” 乌云转瞬间遮蔽了晴朗的天空,日向疑惑地循声望去,沙滩边竖立的一块显示器忽然呈现出雪花频闪的画面,隐约可见呈现出一个古怪的身影。 “唔噗噗,你们吓到了吗?是时候丢掉那些没意义的搜集希望的娱乐活动了,你们现在最好立刻来到贾巴沃克公园!若是有人不遵守的话……噗噗噗,会有很有趣的事情发生的哦。” 那声音是如此悠闲,与氛围格格不入的爽朗明快,却又与无数隐藏着的恐怖与黑暗糅合在一起,充满了令人不适的不协调感。 和其他对眼前状况感到困惑的人一样,沉浸在不解之中的日向创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狛枝凪斗眼中眸光在微微闪烁,还有苗木诚在短暂的怔愣后倏然变得苍白的震惊脸孔。 假如,你被丢到一个无法逃脱的孤岛之上,并被告知除非和其他人自相残杀,你没有其他方法逃离这个地方,你会怎样做? 是接受现实,然后坐以待毙地生活在这里,绝望地等待自身的腐朽亦或是被人所杀,还是干脆先下手为强? 就像是那个午后突如其来遮蔽了天幕的漆黑乌云,无法驱散的阴翳重重地覆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将一个极其可怕的种子埋藏在他们的心间。 若想从这里逃出去,就势必杀死其他人。 暮色四合,月色引路,众人在一片沉默中回到旅馆。 这里应该原本就是希望之峰规划给他们修学旅行的地方吧,走进大门就是两排整整齐齐的小木屋,每个屋子上已经摆好了新生的个人名牌,日向摸了摸口袋,除了电子学生手册之外,他还找到了一把钥匙。 “大家先休息吧。”苗木见他们都有些无精打采,出声安抚道,“不要想太多了,先回去睡一觉,明天再一起想想解决的办法吧。” 其他人没什么意见,相互间点了点头,随后就分头回到各自小屋。 能有什么办法呢?日向忍不住悲观地想道。那个自称黑白熊的古怪玩偶能够操控可怕的黑白机械兽,他们都是血肉之躯,就是拥有超高校级的才能也不可能再这种场合派上用场了,反抗者肯定会被重火力武器轰炸得渣都不剩的吧? 他看向苗木,对方那一双眼眸在夜色中也是清澈见底,宛如水头十足的翠玉,眼底带着温和的暖意,注意到他的目光时轻轻颔首,微笑着却又十足沉稳,让人不自觉就心情平定下来。 “对了,苗木,你还没有地方住吧?”日向忽然想到。 “诶?”苗木愣了一下,眨了眨眼,一时茫然,“呃,好像是哦。” 仿佛只是潜意识的无意义动作,他侧过头看向尚未离开的白发少年,正恰好迎上狛枝凪斗看来的目光,对方眼中的神色有些奇怪,像是想要表达什么,但又若有若无地有些排斥。 苗木张了张口。 “那你就跟我先住一起吧。”日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都是男生,不介意吧?” “啊……嗯、嗯。”苗木收回视线,连忙点点头,看向他的时候有些紧张的模样,“那就麻烦日向君了!” “苗木你不用那么客气啦……”他摆了摆手,“那么拘谨会让我也不自在的。” 想到日向君就是那位神座前辈,一时就有点放松不下来啊…… “不好意思,我会努力克服的。”苗木说着就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没想到那么冷酷又气势十足的学长曾经会是这么平易近人的性格。 临走之前他视野余光瞥了一眼狛枝所在的位置,发现对方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苗木一顿,心底涌起一丝失落的情绪。 暂且尘埃落定。日向带苗木回宿舍,小屋布置得简洁干净,但就是只准备了一个人的生活用品,他自觉自己是招待者,就先让苗木去洗漱,自己出门拐去旅馆隔壁的超市拿一些备用品。 更阑风轻夜静,昏黄的灯光将人影拉伸到长街尽头,他提着东西一路缓行,遥看小虫绕着街灯飞游,说不清此时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 彼时得知自己被希望之峰所录取的狂喜仿佛已经变成了触摸不着的幻影,此刻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前路未知,甚至是要被迫与同学自相残杀,这就是希望之峰的真相吗?还是什么人的阴谋呢? 不管是什么,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无能为力,明明是好不容易才进入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传奇学园,偏偏却更深地认知到了自己的胆怯与弱小,这种反差感令他难以接受,甚至有种理想崩坏的崩溃感。 “咔嚓。” 日向轻轻推开房门时蓦地一愣,屋内昏暗,床头的小灯投射出晕黄的光线,褐发少年已经睡下,睫羽敛下扇形的淡影,一半脸陷在松软的枕头里,侧过身逆光躺着,眉目安宁。 喂喂,这么容易就睡着了啊…… 不知怎的就哑然失笑,或许还有一点佩服的心情,日向摇了摇头,忽然就也不想再去多想。他轻手轻脚地收拾完,听着身侧平缓的呼吸声,不觉间也陷入了沉眠。 凌晨三四点,在万籁俱寂的时分,苗木诚不知怎的就缓缓醒来。 头颅有些隐痛,可能是没等头发全干就睡下的缘故,他揉着太阳穴与眉心掀被起身,小心地没惊动睡熟的日向,披了件外套就悄悄出了门。 夜空投下深蓝天光与星辉,海岛上愈是寒凉愈显更深露重,低处浅浅漂浮着丝绸般柔滑的雾气,就算是梦幻一般绮丽生动的世界,此时也是万般生灵悄然沉眠。 苗木手上拿着一台学生手册,一边独自走在街道上一边解锁开机,在黑夜里倏然亮起的屏幕将幽幽冷光投映在他的眼底。 「欢迎您启动“新世界程序”电子学生手册。」 「您的权限模式为……管理员模式未解锁,教师模式已锁定,学生权限已锁定,观察员模式开启。」 「凌晨好,苗木诚先生。」 “果然如此……黑白熊已经侵入了这个世界的核心系统。它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有些为难地盯视着手册地图中被红线封锁的大片区域,可以说除了他所在的第一岛屿与中央岛屿之外,其他地方都被封闭起来了,苗木困惑地拧起眉头。 要说是外界入侵,这速度和规模未免也太快了,但他也找不到其他可解释的缘由,毕竟自己在最关键的开启程序阶段都是无意识的状态,压根就不清楚当时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态。 现在姑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吗? 苗木忧心了一会儿,随后就关了电子手册,慢吞吞地四处乱转。 一个人的道路,就像是独自沉思的孤行,又仿若只是漫无目的的神游,视野逡巡,他蓦然抬眼,不远处海滩边上的岩石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狛枝前……狛枝君!” 不疾不徐的海潮声回响耳畔,宏远、悠长,湿润冰凉的海风扑散在脸颊,狛枝凪斗支起腿,搭在膝上的单手撑着下颌,前额碎发随风飘动,阖眸间隐约似醒似睡。 一开始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他还当只是海浪声中的幻觉。 可能在想某个人,可能根本就什么都没在想,思绪无限接近于放空,连自己为何身在此处的理由都不知晓,只是懒得移动。 “狛枝君!” 冷不防脊背收紧,过电般的战栗窜上脑海,他睁开眼,差点以为坐在身边的褐发少年是臆想中的幻觉。 “苗、苗木诚君?”他迟疑。 “嗯。” 狛枝凪斗短暂地怔愣了一瞬,旋即他侧过脸,不去看苗木闪闪发亮的眼眸,抬手按住额头。 “抱歉,我现在头脑有点迟钝。”他说。 苗木不介意地摇了摇头,关心道:“狛枝君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是睡不着吗?” “你呢?不也是一样?”他没回答,而是目光看向远方,随意地反问了一句。 海天一色,俱是乌色侵染的漆黑,水浪延伸而至视野的尽头,涤荡着的唯有被揉碎了的白月光。 “我睡着了又醒了,感觉不是很困。”苗木诚实答道,说完就看向狛枝平静的侧脸,停顿一瞬,才问道,“有个发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狛枝君,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只知道自己为了开口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将生杀予夺的权利交付于你,然后忐忑地等待着你的回答。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因为……”仿佛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对方咬了咬嘴唇,一张脸苦恼地皱了起来,“大家都是新认识的人,但我就觉得狛枝君对我好像有点冷淡。” 这样的敏锐倒有些出乎狛枝凪斗对苗木诚的第一印象了。 他不自觉的想笑,虽然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欲睡,但精神上却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有些戏谑,连带着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恶趣味的愉悦。 “苗木君这样的说法是不是有点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呢?”狛枝勾起唇角,抬眼看他,清亮眸光深处带着浅淡笑意,“就算眼前是富可敌国的财宝,也会有对金钱无动于衷的人。作为一个一无所长的普通人,你难道没有一点谦卑的自觉吗?” 眼见着褐发少年仿佛很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狛枝饶有趣味地挑起眉梢。 “不觉得你很自以为是吗?”他歪了歪头,“苗木君明明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为什么先前能自然而然地表现出镇定的态度呢?就好像你也能像是拥有才能的大家一样创造出耀眼的希望似的。” 其实很少会这么坦率地表露出这么不好接近、甚至有些尖锐毒舌的一面,与白日里的状态截然不同,他看向苗木诚,心里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好像就这么直接也没关系,不会被排斥,甚至可以…… “我、我没有这样想!”苗木有些委屈地反驳。 “就有。” “没有!” “有。” “没有!” “唉。”狛枝兴致缺缺地叹了口气,撇过脸,“苗木君好幼稚,但是我没兴趣玩小孩子的拌嘴哦。” 说得好像不可理喻的变成了自己似的,苗木一时哑然。 许久没听到回答,白发少年慵懒地撩起眼睑,侧目瞧了他一眼。 对方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将双手撑在身后的岩石上,仰起头,安静注视着深蓝的天宇。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你说那像英雄一样伟大的人啦。” 他微笑着,眼中仿佛落下了绚丽的星辉,有微微光芒在深处闪耀。 “只是觉得每个人都一定会有自己的希望,希望是会感染的,我想要把这种信念传递给大家,唤醒优秀的大家心底沉睡的希望……我的力量非常非常渺小,但大家齐心协力就一定能战胜困难,就是这么简单的心情而已。” “……”狛枝一时怔住。 怎、怎么回事? 这个人…… “不过——”苗木拖长了声调,笑吟吟地凝视他,“太好了,我很庆幸,看来狛枝君不是真的讨厌我,这我就放心了。” 狛枝眼皮猝然一烫,他下意识地蜷起手指,然而那又似是谬感。 他的笑容很干净,纯粹而又温柔,带着一种让他说不出来的满足意味。 “……你到底是谁?”再开口时,他的嗓音有些不自然的干涩。 那双清透的灰绿色眼眸褪去了一贯柔软温和的潋滟波光,掩不住目光审视间的锋利,锐意十足,仿佛能直达人心一般的洞彻分明。 “苗木诚。” “那我换个问题。” 他盯着他,视线一错不错。 “你的年龄?” “18岁。”仿佛察觉到他不太相信的眼神,少年的脸颊飞上一层薄红,有些恼怒地强调,“18岁生日才过了!而且娃娃脸和身高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这样啊。”没多少诚意地应了一句,狛枝停顿一瞬,手指搭上他的手腕,随后嗓音压低,“那么,你真的没有任何才能吗?” 苗木指尖一颤。 你还是一向的聪慧通透。 其实并没有那个自信完全地瞒过你,尤其是自己不得不出现于你面前的时候。苗木诚不自觉笑意微苦,但他好歹也在他不在的期间有些长进了,低垂着眼睑将情绪掩藏在睫羽之下,不着痕迹地错开了他的视线。 “你看来对我的话有很多质疑,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自己去判断呢?”他说,将心底微不可查的黯然掩藏在自嘲的话语中,“希望之峰的学生在外界也很有名的吧,我想你们绝对没听过我的名字。不妨说我就只是单纯被意外卷进来的普通人而已?毕竟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厉害的特长,唯一可说的大概就是有时候会比较倒霉而已。” 不可能再说出来了,提及自己与78期的事情注定将牵扯出曾经与你交缠的记忆,但这除了自毁他决心启动新世界程序的初衷以外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所有相识的过去终将被埋葬在无法追溯的过去,不论这次意外被绝望所干预的旅程终将走向何方,那是你注定会彻底遗忘的时间反面。 既然你说过希望我铭记,那就由苗木诚一个人将这段承载了太多的回忆与过去背负起来吧。 “诶——这好像是苗木君第一次回避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呢。” 冰凉的手指抚上脸颊,苗木本就是穿得单薄,当下就被冷得微一瑟缩,对方动作很快,就势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压在岩石上。 “咦……咦?” 黑色的阴影与人体的温暖一同覆压而上,背对着夜幕与星空,狛枝凪斗灰绿色的眼眸漾着浓浓的趣味与笑意,缓缓低下头来,距离就在咫尺,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呵,有意思。我接受苗木君的挑战了,就由我来找出你的真相吧。”他深深凝视着他抑制不住微微颤抖的瞳孔,贴近少年通红的耳畔,意味深长地压低嗓音,“对了,忘说一件事,很不巧,我虽然也是个一无所长的人,却刚好对解谜有点自信,各种线索总会恰逢其会地出现在身边呢。” 想要的东西,不管经历多少波折,最后一定会得到手中。 “因为,我就是幸运哦。” 第61章 chapter62 兴许这就是命运。 潮起风来,流云从视野的尽头漂流而至,太阳自海平线的一端徐徐升起。海上遥远迷蒙的水雾缓缓消融,苗木诚看见狛枝凪斗脸侧的头发被吹得飞动起来,他的眸光澄净透亮,笑容在天光下分外纯粹。 还能够清楚地记得,狛枝的唇曾温柔落在他的眉眼间,流连在他的唇角。 他与他额头相贴,低声说,你就是希望。 出口的话语穿越了亘古不变的光阴,愈久弥新。有一股柔和却无形无质的力道拂过心湖,水面随即泛起了接连不断的涟漪。苗木怔了片刻才从短暂的错愕与赧然中醒过神来,弯了弯眉眼,微微一笑。 “好,那我期待着你的答案。” 或许黑夜之所以漫长,是因为他们都在祈盼黎明的到来。 日出以后天色很快变得明亮,阳光穿透了道路上淡色的晨雾,在视野里交织成金色的光束。浪涛声从海边一直传到遥远的岛上庭园,阳台木栏边上的鲜花开得锦簇,姹紫嫣红地挤在一起。 早起的花村一直忙碌地在旅馆二楼准备朝食,料理人奉行着专心致志的手艺精神,全神贯注地埋首调制他秘密的独家酱料,香气远扬,一直到连接一楼的木梯发出了吱呀的响声,他才注意到有人竟同他醒得一样很早,带着几分诧异地回过头。 生得漂亮雅致的手指轻轻地搭在楼梯的扶手上,纯白的衬衣,黑色袖口上一颗低调琮珑的螺纹袖扣。 再抬首是修长的脖颈与弧线优美的下颌,肤色偏白,线条干净清秀,一双浅绿色的明眸如翠玉一般温润,浅褐色的短发微微凌乱,湿润的发梢边缘犹带一些水汽。 “哎呀,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苗木。” 眼前是那个初识就给人好脾气的第一印象的少年,花村语调微扬,下意识便轻佻地调笑起来。 “昨晚睡得好吗?想不到你会是先从床上爬起来的那个,莫非日向同学辜负了我的想象,其实看起来绵软可欺的小苗木才是真正的——” 谁看起来绵软可欺啊?黑线才挂上他的额角,就闻花村有些突兀地止住话声。 身后的人影迟了一步才笼罩住了苗木,狛枝的脚步轻缓无声,眨眼间就从转角出现走到褐发少年的身旁,面对花村直勾勾望来的发直视线,略略一顿,仿佛有些疑惑地微笑着偏过头:“嗯?” “……啊嘞?”怎么会是这两个人的组合? 他百思不得其解。 食物的香气很快引走了苗木的注意。 “哇,好香,是烤鱼呀!”他的眼睛闪闪发亮的,“好怀念的味道。” “哼哼,陶醉吧。”花村用极其风骚的动作撩起前额的头发,唇角上扬,“这可是花村主厨采用了特制香料烤制而成的烤鱼。” “嗯,真不愧是超高校级的厨师呢。”狛枝也不吝啬地笑着夸赞。 “那是当然的。”花村掩不住一脸的骄傲,旋即一脸严肃地对苗木强调道,“这可是本人的独家秘方,别人不可能模仿出来一样的美味,你可不要把我的作品和那些寻常的凡骨料理混淆在一起了。” 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觉得很怀念。 苗木眨了眨眼,没有解释什么,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花村君好厉害啊。” 对方看着苗木,仿佛在观察他是否真心实意,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嘿嘿,苗木你也是很有眼光啊。” 不觉间时至七点,黑白熊的定时广播准时播放。 无论何处,就算是尚未开放的区域,只要被安装了显示屏的地方同时显现出黑白熊的身影,简直就是讽刺,原本被规划为方便传播通讯的设计成为了重现他记忆中那场自相残杀游戏的关键道具,黑白熊爽朗的声音中也仿佛蕴藏着什么不怀好意的想法一般,充满了令人不快的期待意味。 褐发少年唇边的笑意略略一收,他不算是个太擅长掩藏自己情绪的人,一瞬间眸中未褪的忧虑被狛枝尽收眼底,他单手撑在脸侧,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广播以后更多人就陆陆续续苏醒过来,花村、苗木、狛枝三人以后,接下来来到餐厅的是七海千秋,她似乎没预料到第一眼看见的会是这么个有些不搭调的组合,很缓慢地眨了眨眼,歪过头,有些稀奇地盯着他们瞧了片刻。 “早上好,七海小姐。”苗木最先注意到粉色短发的少女,笑着招呼道。 “早上好,苗木君。”七海微微颌首,和其他两人互相问好以后,她就自顾叼了一条比较小的烤鱼,游魂一般默默地转过身,又从原路摸回了楼下。 苗木记得一楼存放了很多游戏和一套完整的主机设备,日向也说过他最初探索岛屿的时候就是在旅馆一楼发现她专注打游戏的身影,看来那里是深受她的青睐啊。 原本在他交际圈中会如此专注游戏的女孩子并算不太多,能够臻至超高校级这种程度的更应该算是凤毛麟角。就从七海一脸安定的模样来看,单纯从游戏宅的本性来说,她恐怕也是在这种被黑白熊胁迫自相残杀的环境中最不容易受到影响的一人了。 过了不久,出现的是一袭优雅长裙的索尼娅与一身白色礼服的十神白夜,两人的衣装考究精致得宛如随时可以赶赴一场盛大的宴会,苗木见了,不知一瞬间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忽然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但其他人——包括看见异国王女那刻双眼一亮的滥情厨师——都被贵公子威严而有力的指令吸引了注意力,所幸未注意到他的异常。 “你们赶快去把其他人都叫起床。”他短促地命令道,“所有人在餐厅集合,我有一个事关所有人生命安危的重大发现。” 十来分钟之后,众人都一头雾水地聚集在旅馆二楼,包括还沉浸在被黑白熊威胁的恐惧中妄图逃跑的左右田和一,被小泉拽回来的时候还一脸不愿的表情,可惜没人对他施予同情。召集大家的十神卖了半天关子,眼见同学们掩藏在眼底或不安或冷漠或恐惧或烦躁或忧虑的情绪,转过身,淡淡地说: “你们都跟我走,等到中央岛的贾巴沃克公园我再说我的发现,在直观的现场应该会更容易被理解吧。” 在众人都没有主心骨的时候,他那有些独断专横的做法并未遭到太多人的反对,包括先前自称为所有人的领队的时候也是。 或许这就是这位前辈的厉害之处了。苗木情不自禁地暗想。 所谓超高校级的欺诈师,当一个人能够完美无缺地模仿出另一人的个性与行事手腕的时候,本身就代表他自己很可能拥有凌驾其上的优秀能力。或许也与其他人的个性有所关联,但同样是新入学时期的真正的十神君,却也无法达到初识不久就能将其他同样桀骜不驯的超高校级新生们揉成一个团体的统帅力,哪怕只是一时的表面团结。 不论如何,但凡涉及到集体的活动总是免不了几分区别于个人单独行动的拖拉延缓,待大部队行至中央岛,时间已是日上三竿,公园中擎天的树冠投下巨大的阴翳,斑驳的碎光在树影间游离不定,微急的热风将绿色的树叶吹散半空,人心越发浮躁。 “什……什么?!昨天晚上明明还没有这种东西的吧?” “又是黑白熊搞的鬼吗?” 苗木站在面露惊愕的众人之后,仰起头望向中庭,缓缓地眯起了眼。 那处原本该是摆设着恢弘兽雕的地方,如今却架设着一个古怪的时钟型球体机械,先不说那无论怎么看都令人感到可疑的外形,单说机体中央一个仿佛在强调着什么的倒计时,就使前夜才遭遇过离奇威胁的众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些危险的暗示去。 “喂……那不会是□□吧?”日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看起来很像啊哈哈哈……呐,该不会我们一直不按照黑白熊那家伙的指示行动的话,这玩意就会砰的炸掉吧?”左右田忽然满头大汗。 “胡说八道什么呢!”小泉怒斥一声,“不要自己吓自己!这种事情,这样离谱得过分的事情……怎么可能呢……” 话声未尽,她也忍不住苦恼地扶住额头,脸上渐渐流露出动摇的神色。 “这是我今早发现的改装,仅仅一夕之间,就变成这个古怪的样子了。”十神说得很缓慢,仿佛是专门为了留给每个人思考的余地,“这座岛屿到处都是谜团,我们不知道自己如何来到这里,也不清楚为何会遭遇这些事件,一切都像是被某个巨大得可怕的神秘力量在暗中操纵着一切一样。我曾听说过贾巴沃克岛的美名,这里本该是享誉世界的度假胜地,然而如今却看不到人烟,没有观光客,也没有本土的市民。……当然,除此之外,我还有更有力的一个证据。” 他凝视着众人茫然无措的脸孔。 “无论是黑白熊、黑白兽还有兔美,都是需要高端科技和大量资金的支持才能完成的智能化机器。” “你是说……有个组织在暗中操纵?”九头龙皱眉。 “呵,谁知道呢?说不定会是个比十神财团、九头龙组和索尼娅的国家联合起来还要庞大的力量。”十神笑了一声,忽然看向人群后方的苗木,“苗木,你觉得呢?” 这种时候向我搭话,算是怀疑还是考验呢? 褐发少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在众人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局促。 “呃……要说想法什么的,一时还没什么好说的,我也是莫名其妙就沦落到这里的呀。”苗木微微苦笑着说,想了想,坦然地回望对方,“不过,我觉得,我们绝对不可以顺着黑白熊诱导的方向去走,只要使它的阴谋无法达成,迟早就会将黑白熊背后的黑幕逼入绝境。” “……很好的回答。”他盯着他看了一会,淡声说,“我就姑且认同苗木你也作为我的临时队员之一好了。” 居然还是临时吗?苗木大汗。 苗木说是有着观察员角色的权限,其实在很多方面比之他的前辈们也差不了多少,集会解散以后他独自绕着中央岛走了一圈,不意外地发现他对守在各座大桥前的黑白兽束手无策。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导致黑白熊侵入这个世界呢?是前辈们未被覆盖完全的绝望的意识?还是程序中潜藏的漏洞被外界进攻的结果?倘若雾切小姐他们的行动不出意外,现在应该已经开始排查和抢救系统了吧。 希望一切都来得及。他闭了闭眼。 “苗木君,请不要苦恼!”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粉兔子玩偶举起双手,“人家已经在努力对抗黑白兽的,虽然很缓慢但确实在不断地有进展哦,相信人家一定会让大家充满希望地度过这次修学旅行。” “谢谢你,兔美老师。” 苗木心中虽还有些残存的不安,到底是相信大家的心情占了上风,再说他当下好像还真的什么也做不成,所以他思索了一会还是展颜一笑,电子手册往兜里一揣,脚步立刻变得轻快起来。 “诶?苗木君,你去哪里?” “去找狛枝前辈!” “……” 攻略得还真是积极呀。 粉兔子望着苗木的背影,忍不住如此想道。 第62章 chapter63 “呐,我好像渐渐有点懂你的心情了……明白你一直选择追逐着我的理由。” 一梦将尽,他渐渐清醒过来。 “但是,你想过吗?也许我并不能与你理想中的幻影重合。” 伴随神经末梢传来虚幻的痛觉残留,他本能地加大的束缚的力道,一时之间,好似早已陷入心魔的迷局,却又冷静理智得不像话,心知绝不能将真实的自我展现出来吓坏了觊觎已久的猎物,便温柔地挽唇一笑,随性地笑答: “你就是我的理想,我确信无疑。” 三分蓄意的勾引,三分掠夺的本能,三分真心的钦慕,还有一分卑微渺弱的不安。 因为,你是什么模样,他的理想便是什么模样。 天地清风晨晖,宛若渺小凡人掌中流沙,越是抓紧,越是流逝不绝。 但他偏偏就不愿失去。 狛枝凪斗眼睫微振,睁开双眸,望向天空的深绿色瞳孔有片刻没有焦距。 远方的天际已见落日柔和的夕色,晚风吹动鬓边的发梢,他凝视着天空,恍惚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心跳微微失序,就是他已经醒来,仍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悸罔之感萦绕心头,好似有什么极重要的东西将要失去的不祥预感,令他难以自制地心慌意乱。 比求不得更令他执念缠身的,是求得了以后又要面临失去,却怎么也放不下。 爱我吧,拥抱我吧,铭记我吧,理念之差算不了什么,生死隔阂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让我在你的心里留下足够刻骨铭心的印记,叫你一生一世都无法忘怀,能够彻底得到你,哪怕不择手段也没有关系。 有一瞬,他以为自己快疯了。 “呐,还好吗,脸色很不好呢……狛枝君,你醒来了吗?” 冷不防耳畔传来的声音惊得狛枝微微一颤,反射性地看向身侧的少年。 “噗哧,抱歉,我吓到你了吗?” “……不,还好。” “那为什么这样看我呢?” 狛枝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凝视着褐发少年微微笑着的俊秀脸孔,舌头慢慢舔舐犬齿的牙尖,紊乱躁动的心绪无端渐渐安定下来。 是一种来得莫名的满足。 没人知道狛枝经常会有一种空虚的寂寞感。在其他人因为得知自己被困此地被迫厮杀而恐慌寻找生路的时候,他却选择一个人坐在牧场的小山坡上,惬意地享受着黄昏的晚风与夕光,甚至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表面看来有些随波逐流,介于消极与积极之间的微妙心态。 他其实有些不太好让人知晓的罪恶心理,这时候竟有点对现状感到由衷的愉快与期待,并且狛枝很早以前就已经明白了自己正期待着什么—— 此刻他看着苗木,那双绿色的眼眸在暖色的霞光中显得格外温软,带着浅浅的石青色,明亮而清澈,专注地凝视着自己。 狛枝怔忪片刻,很荒谬地有种寻宝游戏还未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的不实感。 “昨天狛枝君就很晚都没睡吧,刚才找到你的时候睡得好沉……” 脸颊覆上掌心的温度,苗木半跪着坐起来,身体前倾,几乎是要投怀送抱的无防备姿势,手指轻轻抚上他的侧颊。 “你的健康应该一贯都不怎么好吧,这么不注意身体怎么行呢?” 注意到他仍在发呆,苗木眉间微蹙,有些担忧的模样。 “好像有些烫,是不是感冒了?” 狛枝回神,倏然抓住他的手腕。 “我没事!”他说完就是一顿,有些不太自在地垂了垂眼睫,“就是刚醒来,有点不在状态。” 狛枝前辈是不是又为了不让我担心而自己逞强了? 苗木犹不太相信的样子,歪了歪头,蓦地察觉到白发少年脸颊浮现的浅浅红晕,他愣了一瞬,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眼底浮现出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 “好的,我知道了。”他温和道,“狛枝君睡了一个下午,应该也饿了?我们一起回去吧,旅馆的大家应该也在等了。” 明明只是个身份尚且成谜的人而已,怎么他好像比他那些超高校级的同学更加、更加—— 狛枝一时心情奇异,心里转瞬闪过种种猜测,或许他就是这场自相残杀游戏的幕后黑手,或许他是才能更在其他人之上的存在,或许他……总之且还尚待观察。然而身随意走,他自顾着严肃沉思间,身体已经很顺从地被苗木拉起来,随着少年一同缓步走下山坡。 入夜,旅馆。 正在餐厅用餐的日向不经意一抬眼,就见狛枝与苗木一同上楼,两人聊得气氛正好的景象。 之前就注意到苗木对狛枝好像印象不错的样子,只是狛枝似乎有些兴致缺缺……没想到一天过去,关系就有了变化? 他微不可查地一挑眉,有点好奇,但更多的是高兴。 就说嘛,苗木脾气极好,正是那种与谁都能处得好的开朗性格。而狛枝那家伙,虽然看起来随性得有点不靠谱,但也是温和好相处的性子。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不可能会合不来呢? 彼时尚且对后者本性认知不太明确的日向同学,思考回路十分天真耿直,却又歪打正着地得出了正确的结论。 “苗木君还真是喜欢狛枝君呢。” 坐在他身边的七海千秋仿佛也听到日向的心理活动似的,夹了一筷子米饭塞到嘴里咀嚼咀嚼,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着小声调侃起来。 “咦?你也看出来了?”日向有点诧异。 “啊——真是的。”七海鼓起脸,“我的观察力也是很敏锐的,日向君不要把别人想得太迟钝好吗?” “咳咳,抱歉!……不是,那个,我根本就没有这样想啊!”他忍不住呛了一下。 最初看起来好像有点冷漠,但相处一阵才发现,日向君原来是会很在意别人想法的人,意外的相当温柔呢。 七海这样想着,托着腮微笑看他,茜色的眼眸深处跳荡着柔软的波光。 悠闲惬意的时间总是短暂,大概是冥冥之中那个幕后的存在刻意不想让他们逐渐放松下来,先是前一夜的打招呼,然后早上十神发现了中央公园的奇异装置,时过一天,黑白熊又利用全岛的广播发布了召集令。 谁也不想成为黑白兽的攻击目标,因此无论是早早吃过饭就回宿舍的、还是尚在外面游荡的,以及刚用完餐的日向等人,只好都心不甘情不愿地遵从命令,并在之后的集会中被黑白熊告知了又一爆炸性的消息: ——当今各位在座的希望之峰77期新生们,实际已并非是新生,而是被剥夺了从入学以来至来到这座岛之间所有的过去,因为记忆的残缺而误以为自己是新生而已。 狛枝凪斗眼皮一跳,几乎是直觉作祟,他反射性地一眼望向习惯性站在最角落的苗木。 失去了数年记忆,是真的吗? 狛枝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没怀疑多久,就在心底将这个问题改成了肯定句。 那么,黑白熊告诉他们这个秘密的目的是什么呢? 从走进希望之峰学园到来到这座岛之间,他确信自己的确失去了一段记忆,不说别的,只从自己所处之地在大家无意识中发生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笨蛋都能猜得出来。但推测与告知之间尚存一段距离,失忆也分失去了多少的差别。 若仅靠自己,他在不借助任何外力的前提下是很难认知到自己失去了多久的记忆的。身边人的反应,还有全新且无法接触外人的环境,这些都会干扰他的判断。 黑白熊提供的新讯息,关键就在于“多年”这个关键词。 是多少年?莫非他已经从希望之峰毕业了?仅从自己的身体情况判断,时间应该不会太久,仍在校读书也是很有可能。 这个情报有什么意义呢? 追溯起因,虽然还不太确定黑白熊是不是开玩笑,但倘若他是认真地想要催促大家互相残杀的话,时间这个情报应该至少会对他们当中的一个人起到催促的作用。能够激发那个人的焦虑心和杀意,也可能是会使某个人暴露出什么不欲人知的秘密…… 不知狛枝已在猜测着什么,苗木安静站在原地,仰起头看向黑白熊,正逢黑白熊怀着恶意地低头逡巡全场。他们的视线相对,黑白熊脸上露出得意而张狂的笑容,他下颌收紧,脸色有一瞬极为难看,却并未出声反驳。 不出声,是由于彼此互知身份,且两方都同时又有一张暂不为对方所知的底牌,难以轻言妄动。也因为这是事实,他只怕言语之争会不慎暴露更多不该告诉前辈们的真相。 黑白熊捂着嘴“噗噗”发笑,这一步棋还正好踩在苗木可容忍的底线上,加上他的目的尚未达成,此时也肯定会容忍。否则一次性做得过火了,这另一端的执棋人就要掀棋盘让一切强制结束—— 那该怎么做好呢?它转动脑筋。除非是有什么束缚得可爱的苗木君难以取舍呢。 视线凝注在专注盯着苗木的白发少年身上。 啊呀,真好呢,感情真好呢。它忍不住发笑。 众人间凝重的氛围一直延续至回到旅店。当夜月明星稀,狛枝凪斗坐在窗前,撑着侧脸看外面,半开的窗扉吹来一阵微冷的风。他闭上眼,仿佛被暧昧不清的思绪模糊了现实与幻想的边界,一时有些躁动难安。 是怎么了呢? 兴许是昨夜失眠外出散心的后遗症,白天发困,晚上却清醒得不行,生物钟的颠倒让狛枝自己都有些无奈,又坐了片刻,再睁开眼时一双眼眸显出几分冰凉的淡漠。 他悄无声息地出了门,正逢走到日向的宿舍门前,隔着房门听见里面两人的交谈声。 “日向君……你都翻来覆去好几回了,还睡不着吗?” “呃,不好意思,我有点焦虑……抱歉。” “……” “……” “……” “唉……苗木你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呢?难道我们要永远被关在这个出不去的岛屿上?可恶,也不想向黑白熊那家伙屈服,残杀同伴这种事我永远不会接受的,但是,要是有人背叛……喂,这么快就睡着了吗?”失笑。 “……还没有睡着啦。不过,我很赞同日向君的坚持。” “其实赞同也没什么用吧……” “不会啊。我相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一定就可以打败黑白熊和幕后黑手的,唔,到时候说不定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怎么说呢,想得真乐观啊你。” “哈哈。我知道,其实不管是抱着乐观的想法还是悲观的想法,现在都起不了太多用处。所以说日向君还不困吗?” “困是困,但是……” “那就赶紧休息吧。”苗木的声音带了点笑意,“养精蓄锐,保持活力,才能反抗黑白熊的阴谋,我们不按照它的意图自相残杀,就能反过来将对方逼到绝路。” “……怎么感觉你说这么多道理只是想劝我早点睡?” “因为,我觉得现在就算日向君再怎么担忧应该也不会改变现状吧……” “虽然是这样说没错……” “所以,不如放轻松一点?” “……好吧,服了你了。” 狛枝靠站在门上,抬眼看着干净的夜空,月光照着他的脸庞,显得少年俊逸白皙的面容有几分冰霜般的冷意,浅薄好看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良久,他无声地轻笑了一下,眼中有些微不可查的不满。 有什么一直积压在心头的东西,一直压迫着他的神经,令他昼夜辗转难安的心绪,从相遇起就逐渐浮现,循着本能疯狂叫嚣着存在感的欲求与渴望,越发抑制不住。 心中如解开了樊笼的野兽,蠢蠢欲动。 这样不好,呐,苗木君,这样不太好吧。 他眸色微深,舌尖抵着齿列,悄悄地心说。 你明明是…… 你明明是—— ……是什么呢?狛枝蓦地回神,眼中浮现出茫然的神色,积蓄了片刻的怒意就好似漏了气的气球,忽然就没了气势。 安静半晌,他沉默地走开。 …… 次日清晨。 不知作为领队的十神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大早就宣布当夜要举行通宵达旦的聚会。贵公子的强势气场震得同学们一时无语,只得按着大少爷任性又挑剔的心血来潮,分配各人员的分工任务,准备宴会的必须用品,还得找一个不易被黑白熊干涉的封闭场所。 在选址的时候,由于旅店的餐厅是敞开式的设计,众人一时遇到了难题。 苗木是曾经看过新世界程序内贾巴沃克岛建模全景的,他眼神微动,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合理地提议。正犹豫间,恰好兔美适时出现,向众人提供了旧馆的场地。 “虽然构造上符合十神君的要求,但是人家才刚修整好旧馆,里面还很脏,需要有人先去清扫哦。”兔美说。 “扫除啊……不要吧……” “不想干……” 学生们对视一眼,谁也不太愿意去当个注定灰头土脸的清扫工。 若是78期的同学在这里,多半最后就是由好脾气又不会拒绝人的苗木揽下这个苦差事了,何况就算77期的学长学姐们尚不自知,起码他还自知作为后辈应有的作为。于是苗木轻轻眨了眨眼,正打算主动请缨,没想狛枝先一步开了口。 “既然这样,那大家来随机抽签吧?” 他笑了笑,拿出一把筷子,中间有一根末端是红色的,他把所有筷子的末端握住,示意给众人看。 “之前分配任务的时候就想到可能会有大家都不想做的事情了,这时候用抽签来决定就最公平了吧。大家觉得怎么样?” “还……行?”小泉点头,“听起来很公正,这样的结果任何人都不能抱怨哦。” “嗯,可以,就这样决定吧!”索尼娅高兴道。 公平吗……?在场唯独最了解狛枝才能的苗木嘴角抽搐。 “嗯?苗木君,你觉得这样不行吗?”狛枝敏锐地注意到苗木不太寻常的神情,眼风微动,笑意盈然地望着他。 “……”他立刻摇头。 在狛枝前辈的这种表情下,苗木哪里舍得说出揭恋人老底的话来,他眼色有些复杂,想了一下,又添了一分兴味,问狛枝:“既然是公平……那我也可以参加?” “当然。”狛枝仿佛很诧异他会对这种问题还抱有疑问,笑道,“这可不是什么福利活动,苗木君是要强制参与的。” 苗木看他握着签,知晓狛枝这样一定会是抽签的最后一人……不过这对狛枝前辈而言也没什么干系吧?他想着,不由也是一笑。 “好啊。”苗木愉快道,“那我就在狛枝君前面一个抽签,排在倒数第二位好了!” 白发少年瞧着他,难得糊涂,一时不太理解他的做法有什么意义。 抽签大扫除而已,这有哪里值得苗木君感到期待的吗? “可以是可以啦,如果你坚持的话。”他说。 众所周知,像是这种抽一次少一根的抽签规则,越是轮到后面,剩下的人中签的几率也就越大。当其他人一个一个从狛枝的手中拿走白签时,排在倒数第三位的左右田脸色已经肉眼可见的变绿。 “三分之二,三分之二,三分之二,拜托了三分之二——”闭着眼从狛枝手中抢走一根筷子,左眼睁开一条缝,瞄向掌心,“哦!耶!” 目送这位左右田前辈握着白筷子开心地跳开,身后的苗木忍不住满头黑线地干笑了两声。 “呐,到你了哦,苗木君。”狛枝微微一笑,将手伸到少年面前。 “二分之一的几率。”苗木念叨了一遍,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自嘲苦笑,“其实,说起来,我运气一直不太好啊,不意外的话就是我了……” 狛枝的灰绿色眼眸盛着很温柔的神色,就像一湾清澈的湖水。 “不用紧张,我觉得你会得偿所愿的。” 得偿所愿…… 苗木眨了眨眼,伸出手,握住狛枝手中的签。 抽出一看。 红色。 “唉——看吧,果然是这样。”他说。 围成一圈的同学们顿时遗憾地呼出了一口气,莫名也跟着有种心中大石落地的轻快感。 “哎呀,是苗木啊。” “运气不太好呢。” “哈哈,说起来,狛枝同学的才能是幸运吧,苗木输得不冤。” “噗!对哦,绝地大反转,不愧是幸运!” “苗木君,拜托你了哦~” 在一片喧闹中,唯有狛枝低头看着手中的白签,看了良久,直到眉头都十分不解地蹙了起来,也没说出半个字出来。 第63章 chapter64 所谓超高校级幸运的奇妙才能,到底是会指引他走向什么模样的未来呢? 苗木握着手中的签,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心里有些意外而又不意外的感觉。大概对于他和狛枝前辈来说,彼此交错纠缠的运势也扰乱了本就模糊不清的命运轨迹。 运气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一种天赋,命运起起落落,但人生的路一直向前延伸。才能的意义并非是为了比较到底谁强谁弱孰优孰劣,而是将成为他们手中的一股力量,因而最重要的不是眼前的结果,而会是造成的影响。 下意识的,苗木的视线又一次停留在同样陷入沉思的狛枝身上。 他大概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眼神有多柔软,澄净得好似雨后的烟柳,绿意细韧而又湿润,又带着一丝让人说不分明的缠绵悱恻。 那神态,就宛如毫无防备地、怀着无限的耐心和期待,温柔地等候着某个人的回眸。 好似,早已深陷爱河。 倏然间,日向创猛地别过脸,过大的动作惊得站在身侧的小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顾不得同学的疑窦,勉强撑着镇定说了句抱歉便死死地闭上嘴巴,态度看似如往常一般有些冷淡,然而谁也不知他内心里已经掀起了翻江倒海的惊骇。 刚刚苗木看狛枝的眼神,怎么会那么、那么……? 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日向的表情有些少有的怪异和僵硬,实在过于难以置信自己的猜想。因为任他怎么也没料想到自己的一名男性友人会对另一名关系也还不错的男同学抱有这种超出正常朋友尺度感情。这才认识两三天而已。是因为狛枝性格还不错的缘故?还是说那家伙的脸——越是思考越是纠结,五官随心绪变化,他冷然的表情隐隐有破冰的趋势,一时竟然比当事人还多几分尴尬。 苗木的满心满眼都是狛枝,尚不知自己的表现不经意已让观察力足够细腻敏感的日向发觉端倪。晨间的短暂聚会很快就宣告结束,大家四散离去,他也转而考虑起当下的任务。清理旧馆一听就不是个轻松的活,看来这一整天都有的忙了。这样想着,褐发少年呼出一口气,转身慢腾腾地走下楼梯。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随着门扇的移动,上方的积尘簌簌而落,苗木后退了一步,手指掩住口鼻,忍不住敛眸咳嗽了两声。 这座旧馆果然不负兔美所说的年久失修,他往里面看了眼,来自外界的光线投射出一道明亮的光束,将黑漆漆的廊道照出几分不甚清晰的形迹,黯淡而压抑,古旧而沧桑,好似已然长久地陷落在恒远的时光中。 阴森的氛围好像很适合冒出零星半点不属于人间的有趣生物。 这、这不会真的有鬼吧?! 苗木微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如果他也像其他人一样以为这里是现世的世界,恐怕还不会想那么多,然而他知道这是个虚拟现实的世界,鬼怪什么的,程序完全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心态就像是一个人站在鬼屋门口,哪怕心知里面的鬼怪都是别人假扮,也还是忍不住害怕……或者说就是因为已经知晓会有但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反而被自己的想象吓得越加受不了。 “苗木君?” 眼见着褐发少年的背影蓦的一僵,狛枝难得眼底无笑,只轻轻一挑眉,唇角却习惯性地弯起来,很容易令人卸下心防的温和神情。 虽不知对方为什么忽然紧张,但这却不妨碍狛枝心里对苗木的兴趣越来越浓。 该怎么说呢,尽管一贯以谦卑口吻自贬,以超高校级的幸运之名入学希望之峰的狛枝凪斗实际对自己的才能有很明晰的认知,并且也恰是因为他极为聪慧敏锐,才不会将遭遇过的种种际遇当作巧合轻易疏忽过去,。 像是之前那种抽签结果出他所料的情况,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错愕……是有一点,更多的是勾起了他探究心和挑战心的刺激感。 打破他预料的情况唯有两种,一种是由于当下的不幸将导向以后更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幸运,而另一种,则是被他深深期待倾慕着的某种伟大才能的作用。 呵,会是哪种呢? 狛枝有些掩不住自己内心的雀跃,面上不免显出三两分痕迹出来。 苗木正沉浸在自己吓自己的想象中,这么被熟悉的声音一唤,登时回神,不假思索便转过头,正逢白发少年微微垂目打量自己,眼珠半掩在睫羽下的昏昧光影中,长长的睫毛似少女般秾丽漂亮,眸色好似深潭映月一般清远幽深,唯有一点昭示着兴味的浮光熠亮。 不过目光轻轻相触,他冷不防地就心尖一烫,呼吸微乱,耳根也烧得厉害,犹如被他染上热度的视线轻轻吻了一下。 这样的神情,苗木早再熟悉不过。往往当狛枝露出这样的表情来,那就代表、那就代表—— “狛、狛枝君?”他试探地应他。 苗木此时的表情很有意思,甚至有几分可爱,如果换个地方,说不准狛枝都要支起下巴恶趣味地端详许久。 真不妙啊,该怎么办呢…… 他垂在身侧的食指和拇指几下摩挲,指甲轻轻搔刮指腹,终是耐不住心痒的感觉,对着苗木笑道:“呐,苗木君,请让我来帮助你吧?” 狛枝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门内黑魆魆的旧馆,笑得几多纯良友善。 苗木答应得非常迅速。 虽然他感到些许犹疑,凭经验感觉狛枝的行动和目的或许不会像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不过到底还是心宽的乐观占了上风,何况他也不会拒绝任何一个能和狛枝相处的机会,苗木很珍惜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当然可以,狛枝君,我很高兴你能来帮我。”他这样高兴地说。 超高校级不幸的体质总是不期而至地发作,苗木才怀着雀跃的心情迈过门槛,就被地面翘起的一块木板绊得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前倾,差点就要摔了个狗啃泥。 说是差点,还是狛枝下意识地伸手捞了一下,揽住少年过于纤细的腰肢,直接就带到了怀里。 “抱、抱歉!”苗木赧然。 “没关系。”狛枝微笑道,在松手前又轻扶着他帮助站稳。 馆内所有的东西都蒙了灰,都不知系统是设定这建筑被弃置了多久,到处都给人一种略显森然的年代感,走廊里点亮的灯泡也不如其他地方的明亮清澈,而是昏黄中充斥着一种黯然的压抑感。 两个人一起清扫自然要有个任务分工。苗木一贯是不太擅长发号施令的一方,才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很乖地看向狛枝,说是来帮忙的白发少年立刻心领神会,一起绕着旧馆走了一圈,他很快就有了想法。 “这里的空间太大,一天内肯定没办法全部扫除完。既然十神君的打算是开个通宵的party,那我们只需要把需要用到的房间打扫出来就可以了。” 这样说着,指出室内走廊、厨房、主厅、卫生间等处,划分了他们各自分工的区域。 “走廊最里面的房间是仓库,苗木君先去打扫走廊,我去找找有什么东西能用得上,缺的物品去旁边超市补齐,然后主厅也由我来扫除,苗木君清洗完走廊以后就去整理厨房,等下谁先完成自己的部分谁就去帮另一个人,怎么样?” 苗木觉得这个安排很合理,于是无可无不可地点头。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什么扫除,清澈的眼底一片安静恬然,看着狛枝笑了笑,又说了次“谢谢”。 于是很快各自开始忙碌起来。 苗木其实很不明白程序的设计者为何会在旅馆的边上放置这么一个尘封老旧的别馆。 如果说这是现实,有这么个荒废的建筑还情有可原,但这毕竟是虚拟世界,而且还是用途明确的心理治疗型的世界,这种一看就很多余的旧馆究竟是否有存在的必要吗? 就像每个在做大扫除的人会在心里随意地吐槽一两句一样,苗木也漫无边际地神游了。 或者说,这是贾巴沃克岛原址就有的建筑,所以被完美无缺地复制到了这个世界? 好像有点道理,毕竟77期的前辈们也有索尼娅学姐和那位学长那般拥有颇广的见识,要想彻底蒙蔽过他们,不致使他们对世界的真实性产生怀疑,这种程度的景色还原还是很有必要的。 就是明明心知眼前的都只是数据,自己却还得苦哈哈地辛苦清扫,脏乱和劳累都是如此真实,让人心里总耐不住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小抱怨。 将洗干净的抹布搭在旁边的架子上,苗木用手背拭了拭额头的汗水,手掌扇风吹动额发,环顾一圈被自己打扫得四处闪闪发亮的厨房,心里很有些成就感。 先前花村来过一趟,顺手给扫除得忘记了时间的苗木和狛枝前辈带来了便于食用的三明治作为午餐,顺便来巡视一圈他预备晚上将要大展身手厨房,笑眯眯的模样叫深知这人本性的苗木眨了眨眼,笑着道了声谢,然后好声好气地送走了心情甚好的主厨学长。 唔,记得狛枝前辈好像不太喜欢吃三明治……但是这时候也没的给他挑剔,苗木原则坚定又有些宠溺地想着,那等会该怎么让他高兴起来呢? 这样一边提着食盒一边往主厅走,冷不防转角撞上一个人影,苗木吃痛地闷哼一声,后退一步,诧异地看着原以为已经离去的花村。 “怎么了……花村君?你脸色不太好啊。”他担忧问。 花村辉辉的神态有些古怪,他喘着粗气,脸色隐隐发青,仿佛遭遇了什么令他惊吓不已的事物一般,抬起头看向苗木,凝视着他关心之情溢于言表的脸孔,眼神蓦的闪烁一下。 “苗木,啊,哦,是苗木啊。”花村看起来心情非常混乱,都已经语无伦次了。 “是我啊,花村君,你怎么了?” 他定定凝视着他,忽然用力地抓住了苗木的衣袖。 “小心狛枝,那家伙是个疯子。”说着就拽着他要往外走,“苗木你离那个人远一点,他会杀了你了,他正谋划着要杀了你,杀了你他就能离开这个困住大家的孤岛了……” 拽着人,苗木却分毫不动,花村有些不解的回头,正撞上他分外澄澈的目光,坚定而又温暖,既像是丝毫不被外物动摇的纯粹信任,又像是早已预料到的从容了然。 “花村君,你说什么呢?”他失笑,眼眸中倒映出来他的身影就好似小丑般滑稽,偏偏他态度仿佛格外认真一般,显得温柔又包容,“狛枝君是不会对我这样做的,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不是误解啊! 花村在心里大喊着,然而看着苗木温润明亮的眼神,心生犹豫和不忍,诋毁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反正自己已经发现了他的阴谋,狛枝敢对苗木不利就肯定会被他揭发出去,聪明人肯定不会现在动手。而且看他的布置,应该是打算在大家聚会的时候浑水摸鱼……花村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倏然飘忽,旋即抬头,慢慢地对着苗木强笑了一下。 “哈哈,你说得对。可能是我精神过度紧张了,因为之前黑白熊说的事情,忍不住就以不好的心态臆测同学……哈哈,误会,误会,哈哈……” 他魂不守舍地走了。 然而苗木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却逐渐收敛了唇边的笑容。 他不笑时眉宇间就显出几分历经世事的沉稳气息,翠玉般的眼珠一眨不眨,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无奈与意味深长交织的复杂神情。 沉默须臾,他没事人一般地转过身,仍是提着食盒往主厅走去。 “厨房部分已经清理好了,狛枝君你那边进度怎么样?” 打开厅门,狛枝正在铺地毯,正半跪在地上,闻声抬起头来。 “我这边也差不多了,总算可以按时完成十神君的要求了。”他笑道。 “辛苦你了!”苗木说着举了举手中的食盒,“刚刚忙得都忘记吃饭,正好花村君给我们带了一份,狛枝君也先休息一下吧。”说着就向狛枝走来。 这里的地板设计相当奇怪,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木板之间还有不小的缝隙,甚至可见下方的地面,非但不能防水防虫,甚至还极易容易绊人。 苗木心里想着事,难免心思没放在脚下,狛枝刚站起来要接他手中的食盒,脚下未稳,就听褐发少年突然意外地“呜哇”了一声,就又被地板的缝隙绊了一下。 狛枝想也未想,就伸手要去扶他,苗木也反射性握住了他的小臂。两人都不太稳当,力道拉扯间重心略一偏移,就谁也未能幸免,眼见狛枝也被自己扯了下来,苗木心里一慌,下意识地揽住了对方。 抬手间仿佛打到旁边桌上的什么,苗木后背猛一钝痛,让他不禁咬唇哼了一声。乍一睁眼,刚想歉意地对狛枝说什么,冷光却在视野中倏然而至,尖刀从上落下,正好扎在苗木脖颈侧边的位置。 恰到好处的距离正好连一丝皮肤都未被割破,却能让人感到那无形无质的危险和刺痛,感官上敏感的肌肤好似被那过于凛冽的锋利所刺痛了一般。 苗木:“……” 瞳孔骤缩,他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出给骇得不清,颤颤栗栗地躺在地上,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狛枝压在他身上,虽未出声,心里的微妙却也不比苗木少多少。 非常困惑,陷入两难。 所以说,这到底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第64章 chapter65 属于狛枝凪斗的气息笼罩着苗木。 那身体上无比熟悉却略显久违的感触刺激着敏感的神经末梢,情动来得非常细微但又无比鲜明,从心脏奔涌出涓涓滚烫的血流,仿佛浪潮一般,转瞬就将热度席卷全身,烫得指尖都微微发颤。 苗木难以自制地失神了一瞬,他的瞳孔漫无焦距,只是无意识地凝视着上方的天顶,稀薄的天光透过边上久未擦拭的窗玻璃,显得光影黯淡压抑,仿佛到处都蒙着一层朦胧的灰纱一般,浮尘在视野中缓缓沉降。 空气寂静,时间与呼吸都好似在这一刻无限延长,噗通、噗通,唯有胸腔当中那颗脏器的跳动越见失序。声声鼓动循着体内的通路传至脑海,苗木不知他的耳廓一点点染上了红色,鼻翼中呼出的气息都是带着潮湿的颤意。 那细细密密宛如细雨般的欣喜和怀念浸润着心尖,在不自禁感到欢愉的同时,又有一种不甚分明的痛楚泛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苗木连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在想着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还能清楚地意识到,此刻的狛枝凪斗其实也并非与他拥有着无数回忆的狛枝前辈了。 虽还是同一个人,却有一些对他无比重要无比珍视的东西将彻底不再,注定被遗落在旧时光的深处。 或许狛枝曾经的作为确实是成功的,他刻意早早教会他情窦初开的滋味,什么是爱,什么是思念,什么是唯你不可,经年久月,用温柔耐心而偏执暗沉的爱意浇灌出的花朵早已深深扎了根,叫人稍一触动就牵扯心臆,就是此刻,连他自己都无法令苗木真正放下。 沉默须臾,他双手搭在狛枝肩上,轻轻地推了推,然后在对方起身以后也顺势坐了起来。 方才有些意乱神迷的时候苗木不自觉地动了一下,脖子贴上锋利的匕首时那冰冷刺痛的感觉还残留在肌肤上,他抬手捂住颈侧,垂下头,齿间轻轻“嘶”了一声。 苗木的手指指骨很纤细,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溢出了一点,衬着白皙通透的肌肤,触目望去很有些令人惊心的意味,偏偏他一声痛也没叫,就这么安顺地坐在原地,自顾着缓慢呼了口气,眉头舒展,眼眸温润沉静,仿佛很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这么看着,让人总觉他乖得让人心疼。 狛枝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心神电转地思考着等下该怎么回答苗木可能的质问,本怀着一种极微妙极兴味的心态,却在看他颈上受伤的一刻脸上微微一僵,眼底忽然有些微后悔的情绪涌出。 尤其当苗木出声时,那丝后悔就变得越发鲜明起来,甚至表情隐约都变得古怪起来。 不是质疑这里为何存在凶器,也不是对他的诘问,褐发少年回头看了眼地上的匕首,十足庆幸地叹了一句:“幸好没出什么事。” 他抬头望着一时怔然的狛枝,清澈的眼底仿佛带着一种洞若观火的了然和包容,却显得一派若无其事,不过有些突然地扬开笑容。 “真是太好了呢,狛枝君。” 是有多心大啊,竟只是这样单纯的感叹而已。 然而狛枝凪斗还是忍不住深深地看了一他一眼,目色如晦,幽暗难辨。 有一种感觉,从相遇伊始就若有似无的,起源于苗木诚对他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注时就被狛枝模糊察觉到了,如今那感觉更像是逐渐浮现出了水面,令敏锐如他再也不能忽视自己心中一个隐约的猜想。 苗木诚,似乎在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 一个本性可能和他很相似的人。 ……多么令人不快。 才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心登时就是一沉,整个人难以自控地陷入一种阴郁嫉恨的心态中。 结果,打破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紧绷氛围的却是提着几颗椰子的日向。 “喂——苗木,扫除进展得怎么样了?需要我帮忙吗?”来人先声而至,封闭的室内回廊将脚步声放大得鲜明,腐旧的木地板发出不堪重荷的声音。日向走到主厅门前,抬眼就见苗木与狛枝位置极近,狛枝背对着自己看不清神情,但苗木是面向他的方向,正好坐在地上仰起头看着狛枝,笑容温软干净。 “呃,狛枝你怎么在这……”他想到了什么,话到一半就卡了壳,脸上忽然有点不自在,甚至下意识倒退了一步,“我就是来送点慰问品。”说着提了提手上网兜里的椰子,小心解释,“刚才我跟左右田、终里和边谷山他们一起在沙滩的椰子树上摘的……应该没打扰你们吧?” 最后一句话问得实在是尴尬,至少对日向来说是这样。 他没想到狛枝这时候也和苗木在一起,怎么说呢……果然他们感情变得很好?他忍不住嘴角微抽,有种自己好像无意间撞破什么的不妙直觉。 “没有啊,谢谢日向君。”苗木笑道,说着曲起腿,稍稍侧过身体,一边掩饰自己颈侧的伤,一边挡住了边上的刀。 狛枝也回眸看了日向一眼,眼中神色一时喜怒不明。 日向:“……” 他真的有一种自己非常多余,很不适合出现在这里的感觉。 “那既然狛枝你也在,那我就先走了。”他硬着头皮告别,离开的架势几乎迫不及待,“我还要去给旅馆那里的七海和花村他们送椰子,先走了。” 苗木:“诶……?” 他愣了一下,尚不太明白日向的态度怎么实在像是落荒而逃,却又不像是发现此处不对劲的地方,疑惑不解,脸上不禁就流露出几分无辜的茫然。 倒是狛枝眉骨微微一挑,睫毛掀动,眸中微漾,波光中倏然掠过一道惊魂摄魄的光影。 他一瞬间意识到什么,唇瓣微微翕动,欲言又止。 然而狛枝很快想到苗木现在还借住在日向的宿舍那里,他其实心里总是有些难与人说的微妙和不满,仿佛该被自己独占的……被染指了一般,感到不悦和别扭之余,便有意地沉默了下来。 “狛枝君。” 最终,还是苗木打破了沉默。 他略略垂下眼睑,声调轻柔地唤着他的名字,那语气中的珍视和平和令狛枝不自觉地将目光停驻在他的脸庞。 注意到这点时,他才蓦的恍然,发觉自己对苗木诚投入的注意力大概实在太多了,多到已经超乎了自己最初的预料,竟然比他那些拥有超高校级才能的同学更令自己在意。 “苗木君好像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呢。” 最终,竟然是他自己挑破了那层窗户纸。狛枝言笑晏晏的,眼中深意似有还无,弯下身,轻轻笼住他的手指,眼见着自己的指尖也沾染了稀薄的血色,唇边的弧度显得无比玩味。 “我发现,你好像知道得很多……” 他的嗓音渐次降低,沙哑中透出一丝魅惑的气息,手指近乎旖旎地摩挲苗木的手背,掌心的热度透过薄透的肌肤沁透到深处,就这样缓慢抬眼,眼梢尾的上翘极为撩人,分明是笑的模样,近乎凛冽的眸光却如利箭一般向着他直射而去。 “不责问我缘由吗?还是说,已经猜到了?” “嗯……嗯。”他在他的目光中忍不住赧然,眼眸湿润,回答得格外老实。“大概有一点思路……倘若狛枝君的行为会给大家带来困扰,我会阻止你的。” 还很有原则。 “哦——?” 居然反应是这么可爱的吗?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真是了不起,好棒啊,苗木君……” 他低垂眼睑,目光落在苗木褐色发梢间因惊讶而睁大的灰绿色眼眸,以及微微开启的唇瓣。 狛枝的气息浮在他敏感的颈上,苗木耐不住腰背发软,听他在自己耳边似笑似叹:“你真让我着迷……” 苗木本该是正要说什么的模样,但又因他倾压下来的姿势,身体微微后仰,脸颊上飞快浮出一抹艳色,好似半透明的肌肤下血液在沸腾般的鲜润色泽,一直弥漫至小巧的耳垂,脸孔竟然完全都红了起来。 完全无法错开视线,他们之间的对视兴许只是短暂瞬间而已,却在感官中变得格外漫长,好似无穷无尽得所有的时光都网罗在彼此之间。狛枝凪斗深深凝视着苗木诚,眼底有什么略略一挣,最初本是没想到那个意思的,身体却情不自禁地贴近,沾了血的手指轻抚少年柔软干净的侧脸,喉结滚动,眼底生火,宛如着魔一般,在对方紧张得眼睫颤颤之时沉迷地垂首。 衣料摩挲的声响窸窸窣窣,苗木细细喘息着,毫无抵抗力地就被骤然压下的黑影禁锢得再也无法维持清醒。 第65章 chapter66 温热的吐息,从唇齿相贴之间逸散出来。不知是来自于谁的呼吸,又是湿润又是灼热的气体浸润到胸腔深处,恍然间便有一种醺然的感觉。 仅是瞬息,疯狂的情绪一下子就驱散了理智。 视野中的俊秀脸庞也在热气的氤氲中变得模糊起来,所有官能性的感官都被来自对方的甜美气息所侵占,一切都变得朦胧而迷醉,唯独唇上的感触越发鲜明。 是有多久的暌违了呢?对方的唇辗转摩擦他的唇瓣,舌尖被旖旎地轻轻舔吮,无论是温度还是触感,燃起的情与热都令身体无比熟悉。属于在记忆中曾经亲密而温柔的恋人,哪怕闭上眼也能描绘出他嘴唇的形状和棱角,然而如今却夹杂了一丝不容他忽视的陌生,那一块残缺的空白就像硬生生从他心口挖出。 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他心里这样说,眼尾却微红,泛出动情一般的色泽。 呼吸在彼此贴近的距离交融不分,身体上的温暖就像是苦海中的舟楫,苗木有一刻喉间将溢出近似于哽咽的声音,他不愿被狛枝察觉,胸膛起伏,心潮波澜,不自禁仰起了头,抑制不住铺天盖地涌来的贪恋与渴求,无比热情地纠缠他。 意乱神迷间,狛枝的指尖与他的指尖轻轻相触,就像相互吸引的磁石,他的手指插进他的指缝,肌肤相贴的触感温暖而柔软——苗木竟觉得仿佛自己的心也被他捏在掌心。 是有多喜欢你? 仅仅是十指相扣,心里就涌现出无限欢喜与疼痛,连灵魂都要被你揉碎了一般。 烛泪流淌,火焰的辉光将温暖柔和的色泽映在肌肤上,不甚明亮,却也纵容得一些极细腻也极晦涩的暧昧在昏暗中悄然滋生。 不知过了多久,狛枝才有些不太舍得地松开了苗木。 醒神的时候,太过亲密的接触大概就有些不太值当。他松开自己无意识间扣紧了苗木的手指,眉头微蹙的模样仿佛很疑惑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么亲昵的动作。然而心理上的冲动却比理智的行动来得更快,松开了相牵的手,同时又紧紧地握住的对方的手腕,紧张得像是害怕苗木立刻逃开一样,狛枝的手指压着少年光滑的肌肤,力道用得用力又隐忍,指腹抚摸他腕上突起的那块骨。 那手指骨节生得苍劲修长,肌肤如丝绸般滑腻,糅合着绮念的抚摸也被他体现出一种优美、典雅的韵味,不起眼的动作将他心绪的起伏阐释得淋漓尽致。 为什么会这样做呢?为什么会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呢?想要靠近、想要接吻、甚至是想要更多的念求是那么突如其来,在狛枝自己都不是十分清楚的情况下,他就擅自做出了过界的举动。 对这个人的渴求和迷恋,就像是本能一样。 他一时分辨不清自己失控的缘由,也吃不准苗木的态度,他没有拒绝和推拒,甚至后来还……至少算不厌恶的?狛枝不由屏息垂首凝望躺在地上的苗木,对方也有些失神恍惚的模样,但那双温润又清澈的眼眸里分明还全然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他忽然抬手掩住了他的双眼,难得神情狼狈地轻叹。 “苗木君,别这样看着我了,我会忍不住的……” 低哑的嗓音犹带浓郁的色气味道,无奈的,意味深长的,甚至都显出几分刻意暗示的笑意。 褐发少年几乎秒懂他的潜台词,脸颊腾的红了起来,手肘支着身下的地板,身体不自在地挪动两下。 “抱、抱歉,狛枝君,我……”他嗫嗫喏喏。 “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对啊。”他失笑,睫毛低垂,眼睑下方落下一小片精致的扇形灰影,“嗯……抱歉,虽然这样说来可能会有狡辩的嫌疑,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到,自己会对同样性别的人……” “诶?你不是吗?”苗木忽然拉开他的手,脸上露出了震惊诧异的神色。 “呃——我……我大概是?”狛枝有些不确定地看他。 苗木:“……” 狛枝:“……” 联想到他们两人真正意义上的那次初遇,苗木诚表情有点微妙,从知晓隐藏在希望之峰学园地下的那个希望通感装置开始,一直隐隐约约被他猜想到的可能性再度浮出水面,他们的相遇和相识很可能并不是完全纯粹的偶然,而是狛枝前辈有意在寻找接近自己的机会…… 他忽然用力地咳了两声,不动声色地掩饰自己暗地里的丢脸。他现在到底是尴尬还是窃喜啊,搞不懂,明明是越多想越细思恐极的事情好吗? 要命了,真是很要命了…… “……苗木君?”狛枝试探地唤,圈着苗木手腕的手指紧了紧。 怎、怎么了—— 他被苗木古怪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倏然有种似乎事情不妙的感觉。 视线游离,触及到少年的嘴唇,就像是被火焰撩到了了一样躲开,然而出色的记忆力还是能将那一眼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描绘出来。苗木的唇瓣特别红润,而且还因为被他含着吮了许久,上面带着点水光,被人疼爱过的暧昧痕迹鲜明得外人也能一眼看出来。而且他记得那柔软的触感,还有他的温度…… 狛枝的脸颊也泛起了红潮,他的肌肤清透白皙,那脸红的变化就格外显眼。 苗木的眼底涌现出笑意,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看出了他的忐忑不定和犹豫踌躇,是因为此时的狛枝所处的状态更为被动的缘故吗?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比之记忆中总显得温雅从容的狛枝前辈,态度更为谨慎和真实,多疑多思,也更青涩一些。 狛枝见他摇头,心头蓦的一凛,正待开口,就听苗木温和的话语传至耳边。 “狛枝君不用对我道歉的。”他微微笑着,眉目舒展,带着温柔如水的神色,“因为是你,所以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也不想只活在过去,那里只有泛黄的回忆,却没有真正的你。 第66章 chapter67 当晚是个不错的好天气,夜色清静,澄澈如水的月色如丝如雾,轻柔地飘荡在大地上,温暖的灯火在视野中煌煌生辉。 旧馆早已变了个样子,不同于早上大家看见那蒙尘古旧的模样,衣冠楚楚的十神双手环胸,门神一样站在入口,身后是明亮的灯光与干净整洁的走廊,里面传来欢声笑语,看来还真有几分主人在等候来客赴宴的氛围。 日向到时已算姗姗来迟,这对于一向处事严谨认真的他来说其实有些少见。他的目光触及十神平稳无波的眼神,忽而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掩饰自己有些尴尬的心情。 先前午后给同学们送椰子吃,轮到旅馆的时候不知怎的就和七海聊起了游戏,等到回过神来,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联机对战了许久,岂止消磨了整整一个下午,差点连十神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出席的晚宴聚会都忘到了脑后。 当然,也不排除他刻意有些想逃避……的原因。 他稍稍有些无奈,还对十神的坚持有些不解。 “为什么一定要在今晚让大家开party啊?” 十神瞥了他一眼,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坚定,他哼了一声:“现在你还不需要知道,只要懂得听从leader的指令就可以了。” “……好吧。” 他点点头,打算和身后的七海一起进入大门。 “等等。”十神抬手拦了日向一下,视线上下扫视着他们,“先让我检查一下,你身上携带的所有危险品都必须没收。” “呃……你认真的?”日向微一挑眉,目光质询地凝视着十神确实一派慎重的脸孔,心里不免为他过度戒备的举措颇有微词,忍不住道,“我也就算了,七海还是女生——” “没关系,十神君要搜就搜吧。” 七海放下手中的psp,抬头微微一笑,脸上没有被冒犯的怒色或是羞赧,神情坦然得很。 “日向君不用太紧张啊,只是以防万一的检查而已。在这个环境里,这样做才会更让大家放心吧。”甚至还有心情来安慰身边的同伴。 “呃……好吧。” 少年嘴角微抽,看看气派从容的七海,看看神态赞赏的十神,不知怎的,不期然还想起先前中午在旧馆所见……气氛暧昧难言的那两个人。 好似性别的尺度完全颠倒,竟令他生出一种荒谬的笑感。 莫非他真的是被黑白熊的恐吓给影响得神经过敏了……?不不不,怎么想,不正常的都不是他吧? 日向君感到了一种仿佛只有自己是人群中唯一正常人的孤独和心累。 之后十神的表现又一次让日向确信了他应该是有什么瞒着大家,他一边随同贵公子在屋内走动一边目光不着痕迹的滑向对方,十神的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躁,他频频检查每个人身上携带的物品,将一切有使人受伤可能的物品都锁在他的保险箱里,甚至连大家用餐所需的厨具都不放过。 他的行为尽管有些过度,态度也颐气指使了一些,然而却不难看出本意是为大家着想,因此抱怨虽有,所有人却还是选择听从了十神的指令。 日向不动声色观察了片刻,以一种极为自然的神情敛下了眼睑,若无其事地收回了审视的视线。 ——十神,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焦躁不安的呢? 与此同时,苗木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他到场比日向早一些,毕竟是肩负了清洁重任的缘故,几乎整天都待在这里,要不是结束后得换身衣服不至于灰头土脸地参加聚会,根本就该是第一个到场的。 窗外月明星稀,天空尚未完全暗下,黑幕中犹带几分明澈的深蓝,显得格外清冷静谧。 前辈们陆陆续续到场,气氛渐渐炒热,主厅的灯光倏然也似乎变得更加明亮,就像为了迎纳接下来入驻世界的漫长黑夜,暖色的辉光映在少年俊秀的脸庞上,睫羽低垂认真沉思,清隽的眉目也显得更加好看。 到底是经历过一次自相残杀的致命游戏,他或多或少对黑白熊的惯用套路有一点熟悉。它的一举一动向来看似怪诞,实则却意味深长,往往他自觉没什么大不了的诱因,对其他人来说就可能成为最有煽动力的杀人动机。因此任何人行动间的异常都会变得不容小觑起来。 之前黑白熊透露给大家的情报……告诉大家所有人都失去了入学希望之峰以来“数年”间的记忆。 苗木理解前辈们会因此感到震惊不解、甚至急欲了解失忆真相的心情,但这也不至于刺激到哪个人去残杀同学才对。还是说,存在什么关键的隐情被他所忽略了? 除却就读于希望之峰的那段时光,更往前的记忆是苗木从未想过要干涉的,就连与他关系最为亲密的狛枝前辈,其实他也对恋人自己讳莫如深的那段过去知晓不多。 怕就怕在这里,毕竟已经侵占了新世界程序大部分权限的黑白熊可以获取很多他无法也不愿追根究底的他人隐私。苗木心里信任那位前辈一贯的冷静理智与责任心,但也担忧他是不是被黑白熊暗中拿捏住了死穴,这场聚会从计划开始就透着点不太寻常的气息。 而且—— “苗木君,要不要喝点什么……加点冰块的金桔柠檬汁怎么样?” 正逢站在圆桌旁的白发少年察觉到他的目光,轻轻挑起修长的眉峰,视线回望时,渐渐合拢了去的眼角若有若无地扫过门口随十神一同进门的日向,转身走了几步,正好挡住了苗木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们的视野。 苗木未发现他小动作里一些晦涩的深意,接过他手中的饮料,笑着道了声谢。 浅柠色的液体盛在透亮的玻璃杯里,碎冰吭啷,细细的水珠沿着杯身沾湿了手指,受冷了的指尖很快泛出了近似一种浅浅淡粉的清雘色泽。 随后少年微微低着脸,垂下眼睫,脸上也有些红,像是很害羞。 毕竟他刚才还在想着会不会是狛枝前辈又做了什么……咳!怎么能用“又”呢。 苗木为自己的想法哭笑不得。 实在不是他恶意揣测,实在是前车之鉴太多。不说自己在避难所时候的经历,那时多半是看在自己的份上,他多数时候不过冷眼旁观而已,更先前一起读书的时候才是……狛枝前辈的行动总有主见,尤其热衷于诱导各种稀奇古怪的困境来考验大家,这时候推波助澜也并不奇怪。 然而说要因此对他感到失望或幻灭,倒也不至于。他曾经的同学,舞园沙耶香也曾不安地提醒他狛枝的“异常”,身为超高校级偶像的女孩对人心的洞察和敏感有时比作为侦探的雾切更甚,就算自己的少女心思宣告破灭,舞园也不愿意她有好感的男孩子受到伤害。 只是苗木自己也说不清楚,狛枝前辈到底可能会做到什么程度,而他又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他向来尊重别人的主张,哪怕是理念不同,也愿意在原则范围内尽可能不去干涉,而是选择默默地在一旁守护。而且苗木隐隐有种直觉,狛枝前辈和他总是殊途同归的,他们合该信念一致。 一切都是为了未来的希望…… 褐发少年倏然深吸了一口气。 那仿若决定了什么的认真模样惊动得身侧狛枝忍不住瞧了他一眼,侧目见另一边日向他们和小泉终里等人已经聊上,估计一时半会不会过来打扰,他不由好心情地微微低下身,对着他的耳畔单手拢着,用周围人听不分明的音量轻声调笑:“怎么了,苗木君很紧张吗?” 出声时难免有气流掠过,狛枝早发现苗木耳垂处的皮肤特别薄,稍一撩拨就容易发红,半掩在细碎的褐发之间,此刻只有他能看到这不甚起眼又特别可爱的变化。 甜蜜与晦暗的心情交织,他用接近窥伺的目光审视他那介乎于纯真与诱惑之间的矛盾状态,单纯敏感,偏偏还格外坦然直接,不像是才开窍,反而像是无意识被□□成……狛枝眸色微深,按在苗木肩头的手指颤了一下,讳莫如深。 实在太合他的胃口,反倒令他对苗木过去可能的遭遇而感到强烈的不渝。 “呐,你刚才在想着我吗?”他心思极深,千回百转,面上还带点戏谑的笑,见苗木惊吓似的眨眨眼,眼睛会说话一般,狛枝停顿半晌,眼中不由溢出了一点真实的愉快笑意,“在担心,嗯?”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在极尽的距离里凝视着苗木瞳孔中自己的身影。 “苗木君刚刚大概在猜……我是不是打算对哪个人不测?” “没、没有——”他着急道。 “哈哈。”狛枝轻松一笑,“没关系哦,苗木君尽可以努力阻止我,提前揭发我的想法也没问题,或者你也可以发挥出你的才能来……”他意味深长地压低嗓音,试探的意味昭然若揭。 要说才能什么的……他倒是很想努力,关键总是时灵时不灵的,让他在面对狛枝前辈的时候总是没太多信心。 苗木很勉强地跟着干笑两声,别过头忍不住微微汗颜。 狛枝见他仍不太愿意多说的模样,也不深究,自顾轻描淡写地直起身,眉目微敛,抿了口杯中的饮料,很享受这个两人独处的小空间。 沁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流下,胃里冰冷的感觉刺激得头脑一清,他移开自己不知何时又落在苗木唇上的目光,眼睫微抬,凝视着墙壁上的挂钟。 心脏砰砰跳动得很是厉害,狛枝分不清自己的心意到底如何,唯独可以确定他的此刻确实是非常期待的,贾巴沃克岛真是个好地方,竟然存在那么多令他兴奋不已的人物和事件。 第67章 chapter68 心照不宣,或许是发现了苗木眼中的自己远比他最初所自以为的模样更加接近本质的真实,狛枝眉梢轻展,谈笑间也不再刻意掩藏锋芒。他端着好整以暇的架势,一句一句用话去逗苗木,慢条斯理地端详他每一丝细微的神态变化,越来越起劲。 他扶着苗木的肩,自己不觉两人间站在一起的暧昧氛围渐浓,眼底亮起的光彩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像是拥有过去记忆的自己……苗木也未发觉,他只是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像是很习惯似的,有些无奈,却也分外认真地一句一句回狛枝的搭话。 “倘若为大家着想,不该防备我这个图谋不轨的恶人吗?”他暗指自己预谋藏刀未果的事情。 “自闭和防备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答案。”少年眨了眨眼,笑了一下,态度很明确地说道,“而且,狛枝君是我的同伴啊,我信任着你。” 那是任何黑暗也无法侵染的明亮笑容,他抬起眼,眼底清澈干净,仿佛没有人能令他改变这样纯粹坚定的意志。 苗木诚,他实在是个很温柔的人。 狛枝低眼,他口头上一向不吝于夸赞自己欣赏的人,姿态低且谦逊,几乎没多少人会知道他实际究竟有多么挑剔傲慢,极难被真正地取悦折服,然而苗木诚、苗木诚这样气质的人……少年眸光烁烁,掩饰似的微敛眉眼,垂在身侧的手指神经质地弯曲了一下,午后两人在旧馆独处时的激荡心情再度席卷而来。 唔,真的很好—— 他心想。 但这样的心情,到底算是什么呢? 狛枝望着苗木头顶的发旋正出神着,逐渐觉得大厅内明亮的灯光模糊了他外轮廓的线条,仿佛视野失焦了一般,视野中褐发少年的眉目柔和得不可思议,那双澄净的绿眼睛不经意也显出几分令他心动神摇的熟悉感来,简直像是属于他流落在外的另一片灵魂……他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宛如在凝视着世界的中心一般。 “……狛枝君?”苗木恍若察觉了他染上热意的注视,睫羽颤了颤,目光冷不防与他逐渐变了味道的视线轻轻相触,一个眼神的碰撞,原本有些担忧的神情就骤然一变,下意识上前了一步,呐呐张嘴,“前辈……?” “嗯?” 瞬间有如被迎头泼了盆冷水,狛枝一个激灵,猛的清醒过来。 “你在叫谁?”不假思索地追问。 他眼见苗木一怔,眼底骤然仓惶狼狈,看着他的目光似有隐隐的悔意与躲闪掠过。 不禁不悦。 你到底是在透过我在看谁?是你的前辈?狛枝一下就想到苗木曾提及的年龄……18岁,那就是岁数更大一些的,而且曾经有过同学关系的人……他在思索,却见苗木在他审视下本能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神情一时变幻得精彩极了,分明是心虚。 “没、没有,你听错了……”他尴尬地喃喃。 狛枝呼吸一窒,眼底禁不住浮现出一抹厉色。 以他那么聪敏自负又自我中心的人,怎么能容忍被当成谁的替身,别说如此,就是想到有谁能捷足先登染指自己看中的这个人,嫉妒的毒蛇都快咬烂他的心尖了。 “苗木君,你未免把我想得也太好哄了一些。”他气极反笑,眼里压着沉甸甸的晦色,宛如暴风雨前夕的阴霾,苗木后退,他就上前,任自己的阴影完全覆盖对方,手臂刚要撑在后方的桌面—— “嘀——” 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响起,视野骤然一暗,狛枝愣了下,在他人看不到的黑暗中倏然露出了有些懊恼的神情。 “吓?!” “诶——怎么回事啊?” “停电?停电了吗?!” “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啦。” “大家冷静,先冷静下来啊!” 抱怨声此起彼伏,苗木咬住下唇,约莫是一种直觉作祟,他看了眼先前狛枝曾藏刀的地方,移动几步,手指去扯桌布。 “唔……?”好像有什么发亮的东西半挂在下面……胶布?他低下身体。 “苗木君,你别乱走——”狛枝要抓他的手。 “喂!你这家伙打算干什么?!”一声怒吼自远而近,苗木看不清周围,刚要钻到桌底下的动作不觉一停,诧异想这好像是那位伪装成十神君的前辈的声音。 也就在这时,探出去的右手臂忽然一阵钻心的刺痛,他瞳孔骤缩,脸上刷的失了血色,尚未发出声音来,左边的肩头就被人大力一推,整个人就后仰,摔得滑出去了好长一段距离。 有那么一瞬间,疼得他意识都模糊起来。 不知到底是停电还是眼前也昏黑了一阵的缘故,苗木躺在硬邦邦的地上,苍白的肌肤上蒙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湿汗,额发很快就也被浸湿了,他艰难地喘息着,许久才注意到周围恢复了亮度。 耳边传来女孩子的尖叫声,似乎是日向低斥了一声,令他头脑发疼的声音总算才是消停了下来。随后有人半跪在他身边,沉默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挪开他紧紧抓住自己右手臂的手指。 洇湿的大片暗色在黑色的西装衣料上并不太分明,然而当他手指间鲜红的血水滴滴答答淌下来的时候,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众人还是免不了恐惧忧虑。 疼痛灼烧着神经末梢,苗木却未在半是恍惚半是隐忍的状态中滞留太久,猛地睁眼,便见正同罪木帮他脱下外套的狛枝一怔,他默不吭声地垂下眼,盯着他白色衬衣上几乎被彻底染红的衣袖看。 “苗、苗木君。”罪木怯怯地看着他,眼圈发红,表情担忧难过得都要哭出来了,“你忍一下疼,这个出血量太多了,我先帮你检查下伤口有没有伤到血管……” “先别管我!”苗木焦急道,目光环视了一圈也未见到想见到的人,顿时大为不安。没受伤的手支着地板,要坐起来,狛枝眉头微皱,却还是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分摊了部分重量。 “十神君……你们快找找十神君……”他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诶?十神?”终里诧异,“对啊,他哪儿去了?怎么停电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我去找。”日向眉头一皱,果断起身,“苗木,你这么着急是因为对十神的踪迹有头绪吗?” 苗木喘了一下,顿了两秒才小幅度地、虚弱地点点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张餐桌。 “苗木君,你冷静下来。”狛枝低低道,“大家一起找人和你的治疗并不冲突,先放轻松……” 他眼见苗木实在痛得冷汗直流,衬衣的衣领大大敞开着,暴露在外的肌肤早已汗湿了,蒙着一层清润的水光,线条骨骼稜线起起伏伏,粗声喘息得实在隐忍艰难。 实在不再忍心让他那么疼着再脱掉一件衣服,就从小泉紧急从别的房间搬来的工具箱里翻来的剪刀绕一圈剪掉血红的长袖。 “之前说好了边谷山同学负责看守书房的,结果这时候她人也不知道在哪里……” 女生低声抱怨着,但狛枝已经无心去关注了。 苗木的手臂上不知是被什么锐物所刺穿,尽管创面不大,却一直在出血,沿着小臂淌到腕骨,指尖一直在发颤……乍一直面血腥的西园寺脸色忽然一白,退后半步躲在了小泉的身后。 “这个应该是直径只有5mm左右的东西穿透了苗木君的手臂……”罪木细声细气地说着,目光不经意上移,触及到少年被两侧衣领半掩住的颈子,忽然一停,眼神发直。 是……是什么刀器的划伤?为什么旁边好像还有被人吸吮过的痕迹……? 第68章 chapter69 苗木对罪木的视线若有所觉,他眉目不动,神宇间不见分毫惊慌,只是忍耐着不适,稍稍侧了半边身子,避开她惊愕中带了一丝探究的注视,随后抬眼对她笑了一下。 脸色苍白虚弱,却笑容坦然含着感激,显出一种格外开阔的气度。 清风霁月,中正平和,分明只是和大家也年岁相若的男孩子而已,仿佛已经经历过许多风波一般,周身气质竟然如此温润干净……对视了不过几秒,反而是罪木的目光躲闪开来,颊生红晕,羞涩垂首,一声也不吭地专注帮他止血。 会是谁呢……? 她心里不着边际地猜测着,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与人说的钦羡和惋惜。 另一边,才掀开了桌布下沿的日向忽然收回了手,他的脸色难看得厉害,猛地呼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小泉奇怪地问。 日向没说话,他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在原地,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用同样讳莫如深的奇异视线扫过围聚在一起的同学。 “喂,你干嘛一言不发啊?”西园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道,“古古怪怪的,有话就说。” 苗木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沉默须臾,彼此之间忽然心领神会,他的神情立刻黯淡下来。 “看来你找到了。”这句话说得无奈自责极了。 狛枝闻言眼风微动,眼底倏然暗流涌动。他有多敏锐?只这一句话就立刻反应了过来,搭在苗木肩头的手指微一轻颤,不过瞬间就回复了平静。 “什么?什么?找到了什么?”澪田疑惑地眨着眼,她一脸茫然,显然还不在状态。 日向对着苗木点了点头,轻舒口气,闭了闭眼,沉重道:“我找到了十神。” “咦?在哪里在哪里——” 他未等同学的话说完,自己就完全掀开了身后的桌布,澪田话声到了一半就突兀地停了,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嘴唇哆嗦起来。 喷溅的血迹不规则地布满了桌布的内侧,十神趴在桌下,鲜血彻底浸湿了他那件名贵考究的白色西服,滴滴答答地顺着木地板间的缝隙流到地下。 他死前的脸孔,凝固在一个极为痛苦扭曲的表情上,手指紧抠地面,仿佛在死前一刻经受过莫大的痛苦。 “怎么会这样……”大家忍不住都后退了一步。 “binbongbongbong~!尸体发现了!尸体发现了!” 悬挂在房间边角的屏幕忽然亮起,黑白熊那带着诡异爽朗气息的声音传遍厅内,仿佛还意犹未尽大家所受的惊吓还不够多似的,它忽而将自己那张熊脸凑近到镜头前。 “怎么啦?一个个的表情比烂死在下水沟里的死鱼还要难看啊……恐怖而又刺激的环节才刚要开始呢!”他挥挥手臂试图鼓舞士气,随后不怀好意地瞧着众人,捂嘴窃笑,“唔噗噗……一定的搜查时间过后,学级裁判将会召开,请大家尽情期待吧。” 愤怒痛恨的情绪寸寸灼烧着肺腑,苗木咬紧牙关,许久都不敢开口,生怕自己被一时冲动冲昏了头脑,说出什么不该出口的话来。 不能说,不能说,绝不能刺激大家想起来…… 他是背负着前辈们的信任主持新世界计划的啊,倘若功亏一篑、倘若功亏一篑……就算雾切小姐和十神君帮忙,恐怕也没办法阻止其他支部的人一意打算直接格杀前辈们的决定了。 毕竟是真正受到江之岛影响的绝望残党,更是出自希望之峰的人,对社会的影响力更是难以估量。别说是代表了激进派势力的宗方先生绝不可能放过他们,就是稳健派的天愿会长恐怕也会…… 不论何种选择,牺牲总是难以避免。 眼色几度变幻,他心里挣扎良久,还是避免不了眼中浮现出几许悲色……正出神,就听见罪木的声音。 她轻轻地扎好绷带,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小心开口:“好了……苗木君这几天要小心啊,伤口不要碰水。” “好,谢谢你……”他连忙道。 “换药怎么办呢?”狛枝问,“这座岛没有药店。” “没办法……只有我随身备的一些应急处理的伤药和绷带。”罪木怯怯地咬住下唇,绞着手指,“我也很担心,苗木君的伤口会不会发炎,要是发烧了就糟糕了。所以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才行。” “诶?但是学级裁判——” “苗木君。”狛枝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赞同地看着他,“你有好好听罪木同学刚刚的嘱咐吗?” 褐发少年眨了眨眼,很乖地点头:“有听。” “那你——” “所以,狛枝君会帮我的吧?”苗木看着他笑起来,那双意志坚定的眼睛和狛枝视线相触,看起来有几分不好意思,抬起手小心牵住了他的衣袖,轻轻晃了两下,“好不好啊?狛枝君,别拒绝我……” 嗓音微微压低,衬着本人苍白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竟有几分软绵绵的撒娇意味。 旁边的罪木有些愣愣地偏转目光,眼见着白发少年耳根那一片白皙的肌肤肉眼可见攀上了鲜润的红色,他喉结微动,有些艰难地干咽了一下,看起来不知所措极了。 “嗯……嗯。” 在狛枝凪斗与苗木诚两人的相处中,平时总是苗木顺着更有主见一些的狛枝,然而实际上,其实应该是狛枝无法拒绝心意已定的苗木才对。 因为谁也不清楚黑白熊到底留给了大家多少时间,又有部分同学事发时不在案发现场,大家一时对现场的狼藉和惨状束手无策……慌乱中,各自六神无主,有的只能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调查,有些干脆就放弃思考,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消极态度。 日向才向澪田问过停电期间众人出声的话语和顺序,又请教小泉能否根据之前即兴拍摄的照片复原大家的站位,后来想到了什么,向苗木他们走来时,正好看见狛枝微笑着对罪木说了句什么,然后保健委员就怯怯地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怀着壮士赴死一般的气势毅然决然向尸体走去。 日向:“……”还真是辛苦了。 他脸上微微无奈,许是夜深的缘故,还有一丝心累和疲惫。日向一贯悲观多思,大概从早上十神莫名变得焦虑起来就有的不详预感乍然一夜就成了真,他在感到无力之余也还有一点事情果然不出意料的平静感。就算是心里抗拒,还是得选择一项一项去做自己并不情愿的事情,大家都被黑白熊的恶意胡乱摆布,多可恨。 忍不住陷入消沉时,日向看着苗木在狛枝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他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痛更多一些,单薄一件的衬衣领口大敞,脖颈到锁骨一片暴露在外的肌肤都被冷汗浸湿了,没受伤的那只手紧紧地攥住狛枝的手腕,微微张开的五指颤抖着,手背上隐隐浮现出青筋的脉络。 “我停电的时候听见了‘嘀’的一声,现在想来好像是空调。可是天也不热,我布置主厅的时候根本就没把遥控器拿出来。”苗木若有所思地自语着,看向墙壁的时候微微眯起了眼,不太确定地问:“定时器……空调定时的是几点?” 在他身侧的狛枝也跟着向同样方向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十一点三十。” “和停电的时间一样……”苗木沉吟。 “苗木,你还好吧?” 日向朝着他们走来,关切的目光落到苗木的脸孔,停了一瞬,转眼对上狛枝的视线。 “他应该多休息一会。”狛枝说着,在苗木无辜的注视下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既然苗木君自己坚持,我们会尽量调查现场的,至于其他的……能拜托日向君去找找不在这里的九头龙君和外面看守的七海同学吗?” “没问题。”日向一口答应。 “我真的没那么脆弱啦……”苗木被狛枝谴责的语气说得有些悻悻的,到底知道过犹不及的分寸,手指蹭了蹭鼻尖,“不说这些了,我也有个请求想麻烦日向君跑一趟。十神君……既然已经出事了,说不定他的宿舍可以允许开放调查。我想试着能不能找出什么令他一大早吩咐大家准备通宵聚会的缘由,连起这次事故来想,他的行动也太奇怪了。” 就像在过度戒备着什么似的,然而还是没避免被杀的结果……然而从停电时苗木的感觉来猜测,那时最可能被杀的却是他自己,对方才是主动冲来的将他推离危险的。 是自己那个才能推动的巧合?还是前辈预先得知了有人可能会杀人?苗木倾向于后者。 日向正好也有同样的想法,从善如流,闻言还笑了一下。 “那现场就麻烦你们了。”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忽然像想到什么:“对了,苗木,你近视吗?” “诶?没有啊。” “哦,那没事。”日向就像随口一问,目光若不经意地朝不远处的空调操作板停留片刻,随后就走了。 第69章 chapter70 苗木注视着日向的身影离开主厅,他侧过脸,眼中光影明灭,不觉间略略收敛了唇边的笑容,忽然沉默下来。 很多时候怀疑只是一颗种子,就算将之埋藏不顾,也会生根发芽,慢慢地抽条生长,变得不可撼动。 想信任而又不敢信任,游离在被杀死的恐惧与被背叛的可能性之间,承担着巨大压力的人将会逐渐失去逃避的空间,只剩下两个最为纯粹极端的选择。 希望,还是绝望? 外头黑夜莅临,然而主厅内仍是光线明亮,璀璨灯光下,轻颤的睫羽抖落了细碎的浮光,苗木诚那双深绿眼瞳中压着古井无波的镇定。视线缓慢地移转而来,就像是刺穿了晓夜的那一缕晨辉,刹那间清醒冷静得可怕! “狛枝君,你是故意的。” 有那么一瞬间,心脏跳动的速度都缓慢下来,自身的存在仿若变成了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过渡状态。呼吸不存在,血管里液体沸腾奔涌的声音也不存在,浑身上下每一颗细胞都似同时被牛毫般微小的细针轻轻扎了一下,滋生出极微妙的刺痛与兴奋。 狛枝凪斗对上他的视线,嘴唇微微翕张,竟不自觉战栗了瞬息。 啊……他发现了。 “是的。”他微笑着颔首,就像是白天被发现蓄意藏匿凶器那一样的神情,态度显得坦然自若又从容不迫,除了那双越发明亮得甚至有些摄人的眼眸,温润和善的模样就一如初见。 闻言苗木抬头,他的眸光深得可怕,就这样静默着与狛枝长久对视,仿佛这是无形中的一次角力或是博弈。两人都心照不宣,苗木诚要的并不是如此简单的一句承认。 然而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苗木长而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狛枝长久地审视他脸孔上的神情,却什么也分辨不出。没有责备,没有愤怒,没有疑虑,而且连一丝一毫试图掩饰的意思都没有,最是无防备的模样,苗木半敛着眼睑,也不管他露骨的视线,自顾自陷入了深思。 你在想着什么呢? 他又一次忍不住想探索他的内心,这种按耐不住的在意和焦躁令狛枝快要无法维系自己故作平静的表象了。 后续的调查氛围有几分僵涩的寂静。小泉趴在角落的桌子上涂画着什么,终里站在她身边一边吃着烤串一边有些好奇地旁观,罪木默不吭声地蹲在十神身旁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澪田嘻嘻哈哈地跟脸色煞白的西园寺说着话,原本身处别处的边谷山、花村、九头龙等人也陆续赶来看了眼死亡现场。 有的忧虑,有的冷笑,有的漠然,有的悲痛,有的恐惧,有的六神无主,众生百态。 苗木默默观察了现场许久,原地待了片刻,最后选择了离开主厅。 走廊曲折光线蒙昧,人影映照在墙上,显得少年身量纤细而单薄,不声不响地前进,单薄的衬衣勾勒出挺拔的脊背和漂亮的骨形,背影透着些坚韧固执的感觉。 狛枝光这样慢吞吞地跟在他后边看着,眉眼就渐渐变得柔软起来。 “苗木君,你怀疑我吗?” 在苗木不假思索地准备打开仓库房门准备走入之前,狛枝终于忍不住发问,微颤的嗓音宛如在努力隐忍着什么似的,显出一种古怪的热切。 “你也不想死在这里吧……”他上前了一步,渐渐强硬的语气中带着笃定的意味,“我们都是一样的啊,无论是超高校级的大家还是身份未知的你,但凡不是无可救药的庸人,就不可能甘心自己会莫名其妙地沦为这场同伴间厮杀的牺牲品。就该是这样,你们都要竭尽全力才行。” 苗木站定脚步,双手垂在西装工裤的两侧,身姿笔挺而肃穆的感觉,不声不响地回首看向他。 狛枝扩大了唇边的笑容。 “倘若是为了苗木君你的希望,我很乐意成为——” “我确实怀疑你。”苗木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双眼平静、无波,宛如一潭被放逐了的深水,仔细看来却还有些许无可奈何的情绪。 “因为怀疑过,所以现在才能确定。”他似有犹豫,却最终还是不太客气地笑了一下,“狛枝君有杀人的主观意愿,也为此精心计划了行动,可惜运气不够好,能力也不足,宴会前被我没收了凶器不说,还其他人抢得了先机。至于证据,其实也很好取得……” 苗木无预兆地张开了手,用力地抱住了狛枝! “!” 要不是潜意识里还记着他手臂有伤,他差点要反射性地挣扎。 使劲揽住了狛枝的苗木轻轻笑了两声,仗着对方僵住身体的时机,一点也不马虎地上下摸了一通。 “看吧,你身上根本没有携带任何可以作为凶器的东西……”他那清冽干净的声线显得自己的言行也格外正直似的,义正言辞地分析道,“我们进场之前十神君就检查过大家有没有携带危险物品,刚刚我也在现场确认过地上没有凶器,狛枝君,你觉得你能够赤手空拳地杀死那位十神君吗?” 不能……但这样坦率地承认好像也让人觉得哪里不太甘心? 狛枝倏的沉默。 “这样还好,若是狛枝君有媲美终里小姐或是二大君的力量,恐怕还会让我更困扰一点。各种各样方面的困扰……”苗木恐怕也没想着让狛枝回答,自语般低声嘀咕起来,听得对方眉梢微挑,按耐不住正要开口,然而他又是有些放松地一笑,慢慢地阖上了眼,手臂收紧了拥抱对方身体的力道。 “太好了,我可以确认狛枝君不是杀人凶手。” 少年将脸孔埋在他的肩窝里,有些含糊的嗓音难免带了点鼻音,这句话就犹显孩子气。然而任听者就算是最迟钝的粗线条,也难以错过他话语中浓浓的后怕,还有庆幸。 “我真的,好怕你会出事……” 第70章 chapter71 心跳在那一瞬怦然失序。 纤长的眼睫掩去了苗木眸底的忧色,他知道狛枝前辈是怎么个冷情且意志坚定的人,因而也不打算用劝告一类的话语说服他改变心意。和曾经自囚于校内失去在校记忆的自己相比,如今的苗木诚实在太了解对方的本心了。 将无数涌动的晦涩感情压抑回去,他微不可查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就克制地收回了这个有些越界的拥抱。 若是、若是……但人生偏偏是没有这些若是的。 时光的磨砺早令苗木褪去了不少天真的稚气,少年没多少犹豫就选择了默默守护着自己最重要的人,青涩的,笨拙的,多少担忧多少纠结都藏在心底。 实在有些憋不住了,才宛若撒娇一般,拥着恋人的腰不放手,闷闷地抱怨了一声。 多想告诉你,多想仗着你的深爱得寸进尺。 在苗木转身走进仓库之后的两三秒,狛枝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那眼神莫测的不声不响间,谁也不知他那时候心里在想着什么。 被一颗赤忱的心毫无保留地关心后的无措,被对方张开双手用力拥抱后的怔忪,哪怕他们分开,陷入迟钝的意识还对身上残留的温暖念念不忘。 肌肤接触过的地方有些热烫的酥麻。 屋内尚未点灯,廊道烛火幽明。光影交错之界,他置身于半边明亮半边昏昧的位置,昏黄的浅光勾勒出神色难辨的俊美脸庞,眼眸中越发勾魂摄魄的清冽波光漂亮得令人心悸。 夜越深,每人的眼底都渐渐堆砌了倦色,奈何黑白熊并未留给大家太长的调查时间。 可能才过了区区一个小时,或是两个小时,总之就还是夜色幽秘的时分,召集学级裁判的广播就响彻了整座岛屿。 在集合之前苗木和狛枝与日向汇合,苗木没有隐藏他调查得出的所有线索,在路上事无巨细地全部都告知了同伴。 他其实从知晓自己在这世界里的权限模式时心里就隐隐有个不太妙的猜想,无奈这件事实在没办法与他人分享,只好将猜测放在心上,暂且静观其变。 至于日向听到中途,多次忍不住用有些奇怪的打量眼神审视他和狛枝……苗木秉持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乐观心态,非常大心脏地淡定忽视了过去。 月过梢头,那么纯净那么明澈的月光倾泄下来,无论是少年越发沉静的眉眼,还是那过于白皙细腻的侧颜,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柔和温润的清光,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变得透明圣洁起来。 他肩上披着一件沾着血迹的西装外套,有风吹来,白色的单薄衣领和黑色的厚重衣摆就一同被扯动,猎猎作响间,发丝被吹得凌乱,隐约可见那双眼依旧还是清澈见底的模样。 从初见时就抱有的想法,在日向创不经意一眼掠过苗木的一刻,再度浮上心头。 这是个很难让人怀有戒心的人。 有时候情感对理智的动摇会影响日向颇多,他在短暂的路途上思考了很多,自然也包括了怀疑岛上所有人当中唯一身份未明的苗木,还有这次案件中各人身上的种种疑点,思绪千回百转,心累的感觉很快就漫了上来。 他心知肚明大家即将赶赴的地方将会发生什么,此刻身边安静前行的同学们当中说不定就潜藏着残害同伴的凶手,当下的相安无事只是再脆弱不过的一层表象,哪怕用多么义正辞严的言语来矫饰,都不能改变真相的荒诞。 很快,他们就必须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说服大家选择一个自认为最可疑的同学去死,或是束手选择等待自己的死亡。 “日向君,你有头绪了吗?” 七海的声音随着夜风飘至耳畔,日向微微侧过头看了眼身侧的女孩子,对方一手拉着双肩包的背带,兴许是夜里太冷的缘故,外套的兜帽拉了上来,细碎的刘海下隐约可见她温和的眸光。 安然的视线一直凝视着前方,任由那潮水一样的冷寂和压抑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却没有浸湿她一片衣角。 仿佛察觉到他心里的压抑和沉重,七海仰起头,踮起脚,同时秀美的脸孔凑近了他的。 “不用担心,一定会没问题的。”她微笑起来,说话的口吻虽然平和,却郑重得如同一句允诺,每一个吐字发音都咬得十分清晰,沉甸甸的分量压住了他一直忧虑得无处着落的内心。 “日向君,相信你自己,也相信大家。” “……嗯。” 日向顿了一瞬,挺得笔直的脊背有片刻的疏松,随后极微小幅度地对她轻轻颔首。 “谢谢你,七海。”他的眉眼柔和下来,有些微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抱歉,我刚才状态可能不太好,让你担心了。” 七海看着他,眼睛弯弯,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日向君,你没必要和我道歉啊。”她笑意盈盈地说。 “啊,抱歉……不是!”日向愣了一下,眼里掠过一丝懊恼的情绪,抬起手挠了挠后脑的头发,“那个,我刚刚头脑里有点乱。”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对我微笑时眼底温柔的倒影,忽然就感到非常愧疚。 暴风雨前的平静持续到了他们一行人在中央岛的黑白熊山汇合的一刻,苗木跟着狛枝走在众人最后,眼看着这一个显然不在程序规划之内的山崖,眉骨轻微一跳,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唔噗噗,这可是专门为你们这些家伙准备的特别舞台哦。” 黑白熊双手捂嘴,语调是一如既往的爽朗热情,小丑般滑稽的表演却偏偏流露出恐怖片那样的森冷反差,从那黑黝黝的小眼睛中透视出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学级裁判,请好好享受吧。” “……” 又来了。 外套下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战栗了一瞬,冷意从脚下窜到脊骨。平时像夏夜里仅仅微凉的温度,他根本就不会感到这样森然。 魔咒一般的话语在记忆中掀起风暴,种种令他铭心刻骨的片段闪回眼前。第一次懵懂不安时乍然看见熟悉的脸孔强闯入场,被陷害被迫相互怀疑时的难过与无措,眼睁睁看着同学被种种残忍手段折磨致死的惊骇和惶恐,意见交互与对立,信赖的破碎与重铸,经历过最残酷的背叛和最悲痛的离别,也经历过最感动的重逢和最坚定的并肩作战。 人的一生中,多难得拥有这样生死与共的同伴?多幸运能与他深爱到灵魂里的人相遇? 所谓的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倘若一个人被一伤再伤,总是会痛得想逃避的,恐惧、躁郁、狂乱、迁怒、沮丧、麻木……再也感受不到快乐的滋味,也不敢继续承受希望破灭的痛苦,慢慢的,就绝望了。 ……但他偏偏就不想认输,也不会放任大家再被绝望所恶意摆布伤害了。 苗木的眼神恍惚了一瞬就坚定了下来,乍一回神,就撞上黑白熊戏谑看来的视线。 仿佛冥冥之中存在某种截然相反而又相互吸引的磁场一般,多么荒诞和可笑,它那仿佛洞察了一切的神情仿佛是嘲讽一般,而苗木也在这种与心灵感应极类似的无声交流中毫不动摇,眉宇间反倒越添三分沉稳气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黑白熊不乏兴奋地想道。 努力,信任,拯救……总之就是那个范畴之内的感人觉悟。毕竟都是一些固定套路的东西,随便想想就能推演出大致的轮廓。说到底,希望就是这种程度的预定调和而已。 但是,苗木君,很可惜,现在还不到你该登上舞台的时候。 重头戏要放在压轴才有意思,你和我之间是相互牵制的王牌,此刻应该是这场游戏真正的主角们登场的时间—— “啊对了对了,之前我已经和大家说过学级裁判的规则了吧?现在我要补充下这次裁判至关重要的一项安排。” 迎视着苗木诧异警惕的视线,它意味深长地咧开嘴角。 “黑白熊,你别想耍花样。”苗木咬牙,“作弊是违规的,你不能——” “啊啊——啊啊——好吵——好啰嗦——听不见!我听不见!”黑白熊忽然手舞足蹈地大叫起来,叫得大家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才状似意犹未尽地停下,意有所指,“有些人心里有鬼,就总会用自己的行动模式去臆测别人,真讨厌啊,要知道我可是熊类当中最重视公平的品种了……” “废话少说,有什么盘算早点说出来。”九头龙一脸不耐烦地打断它的絮叨。 黑白熊停止了故作窃笑的动作,放下手,转身面对大家。 “没有盘算哦,我只是为了保障公平而已。”它一脸无辜地说,“为了防止叛逆期到来的大家对我抱有不满,我决定了,就由我和苗木君一起担当学级裁判的主持好了。” “?!” 气氛越发微妙,黑白熊对着在一瞬间成为众人瞩目焦点的褐发少年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 “当然,大家也可以尽情指认我或是苗木君是杀人凶手哦,如果你们怀疑的话。”似乎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它捂住嘴发出“噗噗噗”的笑声,“作为主持的我们是没有投票权的,所以一旦被指认,那就只能哭着跪在地上求大家饶命了哦。” 左右田闻言不假思索:“哦那太好了!现在我们就投黑白熊吧!” 小泉一脸黑线:“真的会有这么好的事吗……” “按照学籍裁判的规则,无辜者被指认的话,除了凶手以外的所有人都会被处刑。”苗木深吸了一口气,眉梢轻扬,“你是这个意思?” “哎呀呀,这听起来好像有点残酷啊。”黑白熊装模作样,忽然故作大方地道,“那这样吧,我就勉为其难地让你们这些家伙一步。倘若我或是苗木君被你们指认为凶手,且凶手另有其人的情况下,不执行全员的处刑——” 左右田双眼一亮,正欲举手再次号召票杀黑白熊。 “但是,毫无惩罚措施也会使得大家的犯错成本变成零,不符合学籍裁判的初衷。”黑白熊歪歪头,“这样吧,你们若是指认了我或是苗木君并且指认错误,就由被指认人来选择一个人处刑好了。” 左右田默默地把手缩了回去。 狛枝在苗木与黑白熊之间隐蔽而微妙的言语交锋中隐隐约约抓到了什么,他们……看似是阵营分明的对立方。他心里有几分意思,冷静地旁观见苗木闻言脸上浮现出怒色。 “我不会杀死我的朋友!”他的眉头皱起来,眼底燃亮了火光。 “哦?”黑白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朋友?你是说哪种朋友?” “你是将为了离开这里而选择杀害同学的人认作了朋友?还是将隐藏在大家当中的叛徒认作了朋友?” 黑白熊似乎对其他人脸上浮现出的惊诧和错愕极为满意,意味深长地压低了嗓音。 “或者说,苗木君,你是将把绝望带来这个世界的家伙当成了朋友?” 第71章 chapter72 一言既出,便如惊雷炸响,众人环顾彼此的视线忍不住带上了三分心惊和疑虑。 什么叛徒?除了杀害十神的凶手,他们当中的人竟然还有一个叛徒? 做出了什么事的人会被称作叛徒呢?是与幕后黑手一伙的内鬼?还是逼迫大家不得不自相残杀的幕后黑手本人? 猜忌,又一颗代表怀疑的石子投入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湖中,层层涟漪搅得水面再度混沌起来。 “朋友不是这样定义的。”清亮的嗓音倏然传至耳畔,少年果断的回答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苗木的回答得很冷静,那干净得甚至有些纯粹过分的气质一直萦绕在他的周身,看来总容易让人感觉单纯脆弱得可笑,却意外非常坚韧。 “人性是很难经得起考验的东西,我也非常厌恶一切考验人性的测试,无论结果如何,都会给人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苗木说完就是一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我来说,哪怕只是浮于表面的友谊,只要那是怀着善意缔结的牵绊,就是值得我珍惜的东西。” 苗木诚一贯自诩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他没有太多过人的特长,早有作为普通人的自觉,便不会生出太多骄矜心态,也不会天真地以为所有人的行动都会绕着自己转。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是众人皆知的道理,苗木会尽量地向着自认为好的方向去奋斗,但归根究底,很多时候他都是出于尽人事的心态在默默努力,实际却很少会强求太多。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然而他相信曙光再远,也总会出现在前方。 “幸运”这个才能带给他个人最大的影响,应该就是这种疏朗乐观的心态。 他从未有仅凭一己之力便能改变一个人的自负。 无论是曾经失去了记忆的自己,还是如今找回了一切过往的自己,苗木诚一直都很清醒。局外人总是能站在云淡风轻的立场上,哪怕绝对不认可自相残杀的行为,他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和权利过度干涉他人的行动和决意。 听起来或许多少会显得非常无奈,但他能做的事情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件,那就是相信自己的同伴们。 出于信任,他可以温柔地对同学们偶有的特殊行为守口如瓶,也可以为了证明大家的清白而使出浑身解数调查真相。 苗木诚的坚持一直都从未改变,无关经历了多少风波。 不论结果如何,他从不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 他低下眼,注视着黑白熊的目光居高临下。 “我相信大家,相信没有人是怀着自愿快乐的心态做出那些残酷的事情,每个人都因此痛苦不堪……所以我绝对不会原谅你,黑白熊。”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涤荡得四周沉闷的空气骤然一清,其他人都有些动容,因此也不再理会黑白熊意义不明的笑声,站在原地自我调节了片刻。 是的,大家最应该打败的人不是彼此,而该是幕后黑手才对。 但尽管如此,已经做出了杀人行动的人也会怀抱同样的念头吗?苗木将大家敌视重心从犯人转移到黑幕的做法真的不是别有用心的吗?也有人正这样想着。 希望没有隐逸,可绝望同样也未消失。 明争暗斗,此消彼长。 无论多少人心思涌动,生命的砂时计永远不会停止流逝。 时至裁判结束,众人从那个布置得狂乱艳俗的封闭地下回到地面,骤冷的夜风吹得人浑身一个哆嗦,寒意透过轻薄的衣衫浸透肌骨,呆立着怔忪片刻,发热昏沉的头脑才渐渐回复了清醒。 眼前的人……大家先前才为了自己的生死而彼此指责怀疑,尘埃落定以后又强忍着负疚感共同将一名同学送上了刑台,那种残忍而荒诞的酷刑,仿佛是为了迎合观众一般特意搞得戏剧性十足的演出仪式,更令他们隐约有种这其实是个大家利用同伴的死亡而取乐的行为一般,心理上的罪恶感和作呕感一齐攀至顶峰。 就好像……所有人都成了杀人凶手一般。 他们彼此尴尬对视,很快又闪烁着目光别开眼,生硬地胡乱道了句晚安后,大家就各自四散离去。 不觉间,有意无意落在最后的就只剩狛枝和苗木两人。 日向不动声色地回过头,揉了揉眉心。因为各种各样的境况,加上或多或少认识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的深刻意义,他心里一时乱得很,视野中一出现狛枝那家伙就头痛,多少出于些许微妙的逃避心理,干脆连声招呼也未打,就闷头钻进了自己寝室里。 夜阑幽寂,苗木微侧过头,如水月华流落在他俊秀的侧颜,恬静的目光凝聚在狛枝凪斗的身上,几若静水流深。 他双手插在衣兜里,身姿如冬日里覆雪含霜的青松一般挺拔,风衣的下摆随着轻风微微飘动,兴许因为夜色发酵的作用,唇边的笑意似有还无,朦胧得叫人看不真切。 眼前人看起来和学级裁判时几番做出危险发言的那个狛枝凪斗又仿佛是两个人了。苗木忍不住想。你是曾经经历过什么,才会成为如今这个模样的呢? 既是飘渺暧昧、散漫不定的,又是执着热枕、偏执疯狂的,这就是狛枝凪斗。 这就是情人滤镜,苗木忽然想起读书时期雾切曾随意取笑过他的一句话,不由一哂,其实她说得没错,自己本来就不是那种太理智冷静的人,过度沉迷其中总令他难以拨开迷雾。所幸他自认还算心宽,短暂的意外过后,反倒另有一种仿佛理所当然的真实感浮现出来。 至于哪个才是他的本心?或许有人会当狛枝在学籍裁判时那锋芒毕露又狂热追求“希望”的表现当作本性暴露,然而苗木却觉得,此刻他脸上不带任何情绪,只是有些散漫漠然地凝视夜空的狛枝才是最真实的他。 原来这时候的狛枝前辈是这样的,曾经没有任何人走进他心里。 但苗木没注意到他转开视线以后狛枝就立刻看向了他,脑子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少年轻轻摩挲着手指的指腹,眼中漫出一点不甚分明的笑意。 贾巴沃克岛毕竟是以同名的旅游胜地为原形建立的岛屿,众人所居住的联排木屋、旅馆餐厅和旧馆都被安排在令人舒适也风景极佳的区域。夜风徐徐吹来,摇曳的树影延伸到脚边,苗木将目光放远,昏黄的街灯轻轻浅浅勾亮他侧脸的轮廓,在微蹙的眉间落下暗色。 连接大门与木屋之前的木栈道是架在河上的,流水倒映星月,波光粼粼,水痕慢慢晃动着,安谧而清静。 好几个木屋落锁后很快就暗了下来,还有几间里暖黄色的室内光透过窗隙,人影朦朦胧胧地倒映在帘后,长久都未有动静。 “苗木君,你在自责吗?” 池水的清辉点亮了狛枝眼底的光,他理不清自己的心情,却仿佛担忧惊扰了什么,灰绿色的眸子渐渐沉寂下来。 他们不做声时,耳畔唯余风吹得树叶婆娑的微响,自己缓慢的呼吸,还有脚下流水迢迢的滑音。 苗木似有意外,回眸瞧了他一眼,很快便抿起唇角。 “狛枝君。”他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唤了他的名字以后就沉默了片刻,旋即轻叹了口气,“明明大家都在做自认为最正确的事情,我总觉得没有人真正错了,真正罪不可恕的应该是将我们逼至绝境的黑白熊……你会觉得这样的想法很天真可笑吗?” 苗木的脸孔上扬起淡淡的苦笑,用着自嘲的语气,然而眼底的神情却分明是不打算改变的固执样子。 “杀人是不可原谅的,我一直接受的观念应该是这样才对……”他喃喃,微微出神,“但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憎恨不了大家,也不想要抛下和忘记,是我太贪心了。” 狛枝安静听着他的低语,他未觉自己神宇间难得有些真情实意的温和意味。 张开双手,学着苗木先前一样的姿态,将他拥进怀里。 手臂禁锢着少年的身体,用浑身上下所有的感官触角去感受他压抑而隐忍的细微颤抖。 有一种奇怪的、难以压抑的、想要宣泄的施虐感刺激着他,虚晃的想象在脑海中一点点拼接成模糊的画面,让他隐约有些兴奋的古怪幻想,着实连头皮都忍不住发麻起来。 好想再过分一点……把他逼迫到绝境。 ……让他哭泣、颤栗、然后茫然无措地躲藏到他这个始作俑者的怀里。 然而他的眸光仍是温柔的,就连语调也是,轻柔得仿佛害怕会令他不安一般。 “你没办法控制,那就不要抵抗,听从你的本心。” “既然抉定了一个注定坎坷的道路,那就走下去,希望就在路途的尽头。” 苗木靠在狛枝怀里,熟悉而依恋的气息一点点抚慰着他一直强撑着紧绷起来的神经,他逐渐被倦意攫获,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皮渐渐沉重。 狛枝微微笑着垂首,指腹轻抚少年侧脸微冷的肌肤。 他真的很乖,温顺地靠在自己怀里时那样的感觉就越发鲜明,满足的心情渐渐抚平了病态而渴望的情绪,狛枝忍不住心生怜意,目光在苗木苍白得几无血色的唇瓣流连不去。 十神、花村接连被杀也才不过数小时之内发生的事,苗木受伤也是,在这个药品匮乏的岛上,没有止痛药的他应该很不好过才是。 从搜查到学级裁判,他一直知道他很疼很疼,虽然他从未开口说出一个疼字。 第72章 chapter73 在黎明到来之前,苗木曾梦见过千千万万个旬夜。 紊乱的遐思四散游离,徜徉在光怪陆离的意识深处,伴随熹微的光源循着天梯一步步攀升至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处,逐渐变得灼热而明亮。 在海水深处被光束所照得纤毫毕现的地方,那并非全然都是美好梦幻如童话一般的景色。 他忽然醒来,梦中的斑斓华彩转瞬溃散无踪,晨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在视野中显出淡淡的血红色,几有令人酸涩的刺痛。 苗木才睁眼的时候,整个人疲惫犹如才从沉沼中挣脱,身体陷在软绵的被褥中,四肢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脑仁胀痛,他挣扎着坐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牵扯到手臂的伤处,皱起脸“嘶”了一声,登时哆哆嗦嗦僵住半边身体靠在床头,难受又不得不忍耐地用没受伤的左手揉着太阳穴,思维还像是水波上跃动破碎的清光,怎么尝试都拼凑不起来。 此刻是虚幻还是真实,是夜晚还是晨曦,他似乎都想不分明。 直到目光胡乱地逡巡着瞧见了整齐摆置在床边扶手椅上的自己那套带着血污的衣物,他才一怔,低头看了看身上柔软舒适的睡衣,很缓慢地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呆。 昨天夜里最后的记忆,自己靠在狛枝怀里安心闭眼的记忆闪回过脑海,苗木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他似乎是很丢人地直接睡着了……少年倏然发出一声饱含懊恼的□□,猛地抬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孔。 ……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啊,太丢人了。 所以这到底算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怀着几分复杂的心绪起了身,屋里空荡荡的,不过浴室里残余的水迹还未干透,不难猜想房间主人才离去不久的事实。苗木小心地避开了伤处,耗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勉强将自己打理得不那么憔悴狼狈,临出屋前习惯性地看了眼走到近七点的时钟,随后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时值八点出头,日向难掩一脸憔悴和心事重重,揉着太阳穴出了门,正与才走到木栈廊道中央的苗木碰上目光。 屋外天光明亮,水波上浮光跃金,他被光线刺得瞳孔略缩了缩,乍然亮白的视野中慢慢汇聚焦点,苗木换了一身更为日常的衬衣长裤,较正装时看来年纪更小气质也更柔和了一些,看见他时便笑起来,流动的水色铺满了他的眼底,带着股令人安宁的气息。 “早安,日向君。” 阳光洋洋洒洒地落满了他的周身,从触碰到了日光的指尖开始,暖和的温度一寸寸传到全身。与先前自困于房间之中相比,空气被惊惧忧怖的情绪所浸透得冰凉,那种整个人被淹没到几近窒息的森寒犹然刺激得浑身紧绷,然而仅仅相隔薄薄一层门板,却仿佛已是两个世界一般。 “早。” 就这么无来由的,日向倏然就有些放松下来。 “手臂还好吗?”他自然地问候道,眼中是显而易见的关切,话音落时目光在苗木周围晃了一圈,似是犹豫了片刻,“那家伙……我是说狛枝呢?” “我还好。”苗木没有在意他提起狛枝时略显躲闪的态度,弯了弯眼,没受伤的手抬起脸抚了抚小臂上缠绕的绷带,“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出门了吧,狛枝君一贯起得早,而且我刚刚也出去走了一圈,守在第二岛屿的黑白兽已经撤离了……”聊天的语气中带有一丝连苗木自己也未意识到的熟稔和亲昵,日向察觉到了,但他没有揭穿,只是认真地听着。 苗木诚这个人身上其实也有着很多引人怀疑的地方,但就像他对狛枝的最初时一样,如非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日向还是更愿意秉持着信任的态度对待他的友人。 尤其在推测出狛枝在十神死亡事件中曾做过的种种推波助澜的举动以后,这份对苗木信任就越加在他的心里被赋予了带有重要意义的色彩……如今对狛枝这种心理上想要逃避和转而对苗木强加过多不合理期待的做法,他隐约发觉自己似乎想通过这种做法来证明什么,或是寄托什么。 日向意识到他远比自己曾以为的更在乎一些东西。 这个发现令他感到患得患失,相对于结识同学们以后逐渐开朗起来的状态相比,一时间整个人安静沉默得如同岛上初初醒来的时候。 在这种遍布了植被的热带海岛上,该说不愧是以国际出名的度假胜地为蓝图构建的地方,就算是盛夏也不算是太过炎热,海潮翻涌时被风捎走了湿润的气息,吸收了阳光热度的清澈空气穿花拂叶地争先涌进呼吸,苗木放远目光,远方的海鸟轻松地振翅远离大家想逃离又无法逃离的地方,三两只各自成点,再牵成一线。 旅馆二楼的厨房和餐厅再也看不见熟悉的身影,大家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令人沉重的话题。因为右手不便,苗木用餐的时候动作总有几分别扭,却在小泉友善提出帮忙的时候又羞又窘,连连摆手的时候紧张得连耳朵根都红了一大片,倒是让其他人忍俊不禁的同时多少也转移了一些注意力。 早餐时间,狛枝自始自终都没有出现。 人在感到幻灭的时候总容易产生逃避心理,鉴于昨夜里他裁判上的表现,同学们都有意无意地回避与狛枝有关的话题,就像掩耳盗铃一样,彼此之间分明心知肚明又故作若无其事。 日向在端起清咖间隙抬眼看向苗木,对方双手拢着一个浅绿色的瓷杯,徐徐升起的热气氤氲了那双灰绿色的眼眸,半垂着眼睫小口小口抿着热牛奶自顾出神,唇边沾了点不甚明显的奶胡子。 他还未开口提醒,苗木放下杯子以后忽然一顿,趁着别人没看过来的时候赶紧舔了舔唇边,然后假装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淡定自若地站起了身。 学级裁判以后第二个岛屿开放的消息很快藉由兔美的现身被众人所知,除了小泉和西园寺为了解决一些有关和服穿着的小问题选择了留在旅馆之外,其他人都决定去探索新区域有没有能够帮助他们逃离孤岛的道具。 在新岛屿上,大家发现了一栋馆藏丰富的图书馆、一个看来隐藏着某些秘密的封闭遗迹、一家药店、移动餐厅和一个看来是个著名景点的月神沙滩。 索尼娅选择留在图书馆寻找线索,左右田和二大都留在餐厅,两人勾肩搭背不知在嘀咕着什么,九头龙和苗木看似都对遗迹很感兴趣,只是后者才刚露出点留下的意思就被超高校级的保健委员以难得强硬的态度带去了药店换药。日向旁观得有些失笑,他好像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平时再胆怯的人面对苗木时都能表现出比往常更厉害的气势,这可真是…… 真是什么呢?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形容。 看起来大家都各有去处,日向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左右寻思无事,回旅馆以后见七海照旧还是一个人蹲坐在一楼的角落打着游戏,女孩子安安静静地拿着手柄盯住显示器,细软的粉色碎发垂在脸颊边,表情非常安逸。 其实在某方面,日向觉得七海和苗木还挺像的,不是说长相或个性方面,而是指同样足够坚韧和乐观的心态。 真令人羡慕啊。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身边坐下一个人,七海分了一丝注意力出来,侧头看了看身边的日向,眨了眨眼,然后从身边捡了另一只游戏手柄分给他。 “一起吗?”她问。 “嗯。”他接过。 没事做的时候总嫌时间太难挨,有事做的时候又觉得时间走得太快。大概是因为第二岛屿也有餐厅的缘故,当天中午没有人回到旅馆用餐,待到日向感到饥肠辘辘的时候才发现早已过了饭点。 七海随便叼了几片面包嚼了嚼就坐在餐桌前睡着了,日向看得叹为观止,抽着嘴角把女孩子抬到沙发上,然后找了条毯子给她盖上。 对手不在他很快也丧失了继续玩下去的劲头,随便通关了一款单机就关了机子。走出大门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午后曛风温存,树影下的碎薄光点满地游动,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径直盯着一旁的旧馆发愣。 说起来,这里距离他们日常坐卧行止的区域那么近,但现在似乎已经成为大家避之不及的一个地方。倘若有人再在这里被杀害,说不定会好几天都没人发现…… 日向忽然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一个激灵。 他在毛骨悚然之余耐不住心中愈演愈盛的不安,踌躇良久,还是迈出了脚步。 明亮的日光尽皆被封闭在厚重的大门之外,烛火幽明,晕黄的火光照亮了老旧的走廊。 就算是曾经来过的地方,兴许是心里自己吓自己的臆想太多,日向还是被自己踩在腐旧地板上吱哑的声响弄得吓了一跳。 他屏住呼吸,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近主厅。 听左右田说,学级裁判以后他来这里看过一次,十神的尸体和沾染血迹的东西全部都消失了,就仿佛要将那个人过去存在过的痕迹完全抹除一样,日向还记得机械师说这事时脸上掩不住的抽搐和惊恐。 但他自己,这还是裁判后第一次到这里。 ……会是什么样呢? 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轻巧而无声地拉开一道门缝。 一线光亮透进屋内,若有似无的细微响动飘了出来,日向小心地往里瞧了一眼。 仅这一眼,他就一张脸涨得红透,整个人跟石化了似的,尴尬又无措地僵在了原地。 第73章 chapter74 “苗木君,你在看什么?”静谧、但却总充斥着重重晦涩的氛围消磨了时空感,苗木诚被这一声唤得蓦然回过神来,还未回头,一双手从身后环抱过来,将他揽在了身前。 亲昵的、温柔的,熟悉的感觉,恰如少年身上微带清冽的气息,一点点浸润到他的周身。 对方微垂下头,柔软的唇瓣轻轻开阖,若笑若吻地贴在他的耳畔。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他们此时正站在希望之峰某间学生教室的一扇窗前,傍晚薄红的夕光由热转凉,褐发少年低头凝视着往校外缓缓移动的人群,身后是忽然而至的恋人,手指用恰好不会弄痛他的力道圈住他的腕骨。 既体贴又昭示着强烈不安和占有欲的动作,他隐有察觉。 可惜那时的苗木被思绪中更强烈的不安所夺去了注意,他本能地反手握住狛枝的手指,但却无暇去细究更深一层的想法,交缠的动作将对方指尖冰凉的温度传递过来。 “我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类似于风雨欲来……”苗木皱着眉头,脸色不是很好,大概类似于一种身处迷宫的困顿和迷茫,“我们班的江之岛同学和雾切同学都好几天不见踪影了,最近听说西校区那边一直在抗议,理事会镇压的做法只会加重两边的敌意和隔阂……我担心有人会出事。” 狛枝凪斗低下眼睫。 “害怕吗?” “当然会害怕啊,雾切同学她——唔!”少年吃痛地皱起眉头。 狛枝抓着苗木的力道紧了紧。 他的眼底骤然闪过一道幽深的暗光,眼神变得有些扭曲起来,因着苗木背对的姿势,少年未发觉他那一瞬不寻常的表情,只听见狛枝如往常一般散漫又漫不经心地道:“苗木君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再怎么说本科的学生都是被冠以超高校级之名的精英,还不至于被西校区的那些人……呵,不对。”他忽然笑了一声。 “?” “蚂蚁多了还是能咬死大象的……”狛枝改了口,眼底黑暗蔓延,唇边笑容渐渐染上一丝恶意,“正因为平凡,所以注定受限,除非秉持着最强烈的希望,是没办法超越绝对的绝境和才能的差距……他们当中也有可能诞生耀眼的希望也说不定,以倾尽所有为代价。” 这是狛枝凪斗第一次改变他的说法。 他本该、本该察觉到异常的。 “狛枝前辈的意思是……预备学科那边可能会有人升到本科吗?”那时的苗木尚且仅对希望之峰校内风雨欲来的气氛有所认知,却还未真正认识到这将是一场多么悲惨多么残酷的风波,就像是在温室里被悉心呵护着成长的幼株——他最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一贯因未经太多世事而多少显得天真纯稚的眉眼也染上了愁绪。 “希望能有个好结果……真要是有人因此失去了所有,那也太残酷了。” 狛枝凪斗倏然按住他的肩膀,带着苗木转过身来,长久凝视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眸。 “怎么了?”苗木疑惑。 “苗木君,倘若是你,易地而处,你……”他难得问得犹疑,表情有微不可察的动摇。 “在我心中,有比才能更加重要的东西!”苗木像是预见了他的问话一样,在狛枝微带诧异的神情下抢先说道,手指攥住了他的衣襟,眼眸熠熠发亮,“如果是为了守护更重要的东西,我也会努力去追求才能和力量,但若是反过来,我不愿意。” 他笑了笑。 “狛枝前辈,在我心中,你远比才能要重要,更重要得多,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想守护你。 我想为你拼尽全力。 我想变成更好更值得被你喜欢的自己。 但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永远永远不会气馁,不会放弃,不会松开与你十指相扣的手。 他抬起手臂,双手捧住白发少年微怔的脸孔,仰起头,唇瓣便温存地贴了过去。 唇齿纠缠,呼吸交错,彼此之间的美好气息一点一点浸润到肺腑之间,心尖泛起热潮,恍然间荡起一股微涩的甜美感。 多么契合,多么渴望。 “我多希望你永远这么看着我……”狛枝敛下眼睫,无限温情地用手指描摹他的眉眼,“就这样,一直一直……” 那并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 阳光穿过紧闭的窗隙,若有若无地透进屋内。暧昧的光度将视野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暗纱,隐约可见簌簌而落的浮尘四处飘舞。 近在咫尺的距离,肌肤相贴的热度,苗木在近乎醺然的氛围中收紧了手指,半睁开眼,睫羽下是一双湿润而柔软的眼眸,像刚下过一场细雨后生起的春雾。 或许是思念钩织成的幻梦迷惑了大脑,一帧帧分明只存在于遥远过去的画面浮现在眼前。他从未想过抛却忘记,却没预见到在这时会猝不及防地回想起来。 梦早就该醒了,时光无法追溯,他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尽管明白,但每每想起,却还是控制不住那牵动胸臆的不舍和痛楚。 这种饱含着痛苦和怅然的清醒和冷静,学会了不再因你的离去而彷徨无措的干练懂事,大概也算是可以用成长这个好听的词汇来形容的了。 苗木诚和狛枝凪斗,大概就是命中注定互为彼此灵魂的半身了。 宛如同出一源的水滴在渴望着交融,宛如浩瀚星海中互相牵引的行星,日思夜想,魂牵梦萦,念念不忘,说到头来,还是被对方吸引得不可自拔。 似乎是察觉了苗木的出神,狛枝微有不满地咬了咬他的唇瓣。 他从一早被同学强行绑缚囚困在这间旧馆时一直维持着平稳从容的心态,甚至因为被如此当作危险分子而被严阵以待戒备着的待遇隐约有些兴致盎然,但这种有些异常乐观的心理活动直到苗木出现,终于一点点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他躺在黑暗中昏昏欲睡,思绪跌宕沉浮,正不着边际地琢磨着自己从沦落孤岛以后的遭遇的时分。 门扇拉开的震响循着地面的传导直达耳中,他因延伸至自己脸颊上的光亮而感到不适应地微微眯起了眼,缩小的瞳孔中央倒映出熟悉的身影。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找来了啊,这算不算也是幸运的一种呢?”他用疑惑一般的腔调自语着,神态波澜不惊,侧过头,唇角刻意的弧度渐渐拉大,“呐,你说呢——苗木君?” “……才不是幸运,狛枝君请不要把什么都归因于你的才能上啊。”对方走了几步上前,反手阖上了身后的门,低下身,微带不满的语气就好像是撒娇着抱怨一样,“好歹我为了找你跑遍了所有能去的地方,至少也该夸夸我而不是这么自恋的反应才对吧。” “……诶?” 狛枝的反应迟钝了一下,在苗木跪坐下来的时候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 少年对他此刻手脚都被绑起来的状态好似视若无睹一般,安之若素地坐在他身边,抬手从衣兜里面摸了摸,抓出了几颗用漂亮玻璃纸包起来的硬糖,拨开一颗淡绿色的,递到他唇边。 “……???” 他迟疑了片刻,若不是苗木都要很阴暗地臆测是不是里面藏了毒,但这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张开嘴,任由苗木的手指将糖果推到口中。 甜丝丝的,有一点点酸,唔……青苹果味。竟然不是他猜的薄荷味啊。 他还很有闲心七想八想起来。 倒是很像苗木君的口味。 “午餐时间以后餐厅的东西就被撤掉了,我先前没考虑到狛枝君会在这里,所以身上没带什么吃的东西,抱歉。” 几颗水果糖零零散散地滚落在地上,被露骨目光肆意打量的人似有所觉却没有道破,苗木的侧脸略略低垂着,轮廓干净明朗,哪怕垂着眼帘时,纤长的眼睫下还是微微透出很清透很温柔的亮光来。 “是吗?”狛枝忍不住笑了笑,歪过头,“我看苗木君毫不意外的样子,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呢。” 注视着苗木神宇间细微的神色变化,他露出了类似恶作剧成功后颇为恶劣的愉悦笑意。 “不是吗?嗯?苗木君,你是特地来拯救我的吗?” 流风撩起室内的烛火,晃得少年那双灰绿色的眼眸也骤然浮光涌动。 “……你不妨猜猜?” 他微微翕张的唇隙间,分明泄出一两分戏谑的笑意。 “说不定我是来检查的,狛枝君总是趁我不注意就悄悄做什么小动作,出人不备又防不胜防,嗯——这可让人苦恼了。我该怎么做,是不是得看狛枝君的表现来决定?” 有时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也不止是一方的影响,该是相互的作用才对。 靠近、交融,色彩融合到一起,直到不分彼此。 狛枝凪斗仰首盯着苗木诚,与他居高临下的目光轻轻相触,不自觉轻咽了一下,喉结微动。 再开口时,微微喑哑的嗓音强压着隐忍的颤栗。 “你要我……” 咚—— 眼珠下意识地移转向颈侧手臂撑在地面的位置,随之覆盖过来的阴影遮蔽了不远处墙壁上的光源。狛枝抬眼,苗木似是对自己这么像是趁人之危的举措有几分不好意思,尽管表情努力摆得郑重强势,却还是难掩眼角眉梢的赧然情态。 “这么说可能有些大言不惭……我说不定算是可以明白狛枝君在期待的到底是什么。可能懂的不是很透彻但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到点感觉,就是勉强半吊子的程度吧……啊,我不是表示赞成的意思,不过也不是反对啦。”他顿了顿,“嗯——其实我是来自荐的。” 诶、诶—— “我相信我符合,也会努力达成狛枝君的期待。” 他的脸颊红成一片,却还是不移开视线,用执拗的、坚定的目光凝视着他的双眼。 “别看其他人,你就一直看着我吧……” 未尽的话语消弭于他们相贴的唇间。 第74章 chapter75 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 酸甜交织的滋味在唇齿间逸散开来,苗木轻轻地吻着他,身体从正面覆盖了上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面颊上,渐渐地释放出了难以言喻的情感,动作漫乱无章,亲吻落在他的唇瓣,偏过头又去亲吻脖颈、还有微动的喉结。 有那么两三秒的时间,狛枝觉得他在内心里陷入了昏迷。 他张了张口,哑声:“苗木君……” “嘘——” 多么青涩而甜蜜,但这对理智的考验分明又是一种折磨。 狛枝的气息已经微有紊乱的迹象,但这显然无法与精神上受到的撼动可以比拟,他难得露出了慌乱又失措的神情。 挣动的动作轻易便在本就受制的状态下被无视,何况又只是下意识的挣扎。究竟头脑里的混乱到底有没有不情愿的成分还是两说,过度苍白的肌肤根本无法掩饰脸颊升起的热度,在苗木低首咬住他颈窝上微微浮显的淡青色血管时,过电般的战栗穿过脊骨,他蓦地有些狼狈地喘了口气,旋后闭上眼。 真是要命了。 这一定是神明也不知晓的角落。 他不经意错过了苗木垂首凝视着他的脸庞时露出的温柔神情,半睁开的眼眸清澈又动人,浅浅的碧色仿佛在朦胧的昏昧中熠熠生辉,恍惚仿佛打磨得圆润的玉石烙上的点点碎光。 伸出手指去抚摸恋人耳下的部分,撩开了柔软的碎发顺着脸颊的弧度轻轻抚摸,充满了温情的动作透出了格外珍视的意味。发现狛枝重新睁开眼深深地注视着自己,瞳孔深处像是燃起了一场大火,苗木只觉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那晦暗与灼亮交织的视线中,他正打开衬衣扣子的手指停了一瞬,微微抿了抿唇,敞开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似乎都收紧了。 他曾在意乱情迷时留在他颈侧的痕迹已经淡了,但混乱中留下的伤却还分明。 伤害到底比一昧的疼爱能留下更深的印记,一刹那不期而至的想法多少让狛枝感到些许讽刺,但这很快就被他抛至了脑后。 周围很暗,封闭的环境和幽寂的氛围越发滋生了晦涩的贪欲。 狛枝凪斗躺在地上,脊背隔着一层绒毯仍是被木板间的空隙硌得生疼,他本就是瘦削又偏于体寒的体质,然而此刻却有濡湿的发丝沾在脸颊上,汗珠顺着起伏的胸膛淌下,他后仰起头颅,修长的颈项绷出的线条凛冽洗练,一层细腻分明的肌理通透雪白,齿痕的附近若有似无地暴露出血脉浮显的淡青色泽。 额发遮蔽了他的双眼,白皙的脸颊染着潮红,他很轻地慢慢喘息,探出舌尖去润泽越发干燥的唇,一口气呼得迟缓而绵长,失神的脸孔无意间透出一种脆弱而隐忍的奇异色气。 “你……为什么……” 他明明早已意识到了,此刻犹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 苗木微顿了顿,看向他。 “我这样,你会讨厌吗?” 狛枝错愕的表情像是听到了辉夜姬在自疑她的美貌是否不再倾城动人一般,怎么会有这么不可理喻的疑问?他怎么会问出答案已经如此理所当然的问题? 只来得及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尚未开口,苗木就先他一步抬手掩住了他的双眼,感受着眼睫颤动的触感扫过掌心,少年轻笑了笑,鼻梁骨凹陷处的皮肤因此微微皱起来。 “那就好。” 他停了一下,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因为我喜欢你。” 就是如此单纯得不加掩饰的、直白而又充斥着最纯粹的热情,直接将最重要的底牌掀开给他看。 因为喜欢你。 所以即使是那么平凡且不算太敏锐的他也会每每被患得患失的感情所深深苦恼着,好想变成更优秀的自己,好想一直被你衷情,好想更深入地理解你,就算不能帮你解决所有的苦恼和忧愁,至少也要能一起面对。 因为喜欢你。 陷入热恋的感觉并非全然是理智的,然而这种失控也并非是那么可怕的事情。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未来,可能遭遇多少苦难和颠沛流离都仍是未知数,至少他仍相信他们还会有希望和光明,尾指的红线彼此相连,于是就可以很坚定地继续走下去。 因为喜欢你。 他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与你再次初遇。 狛枝凪斗呼吸一窒。 为什么会接近?因为喜欢。 那么,为什么喜欢? 其实仅仅是注视这那双漂亮温润的浅绿色眼眸,被他如此专注地看着,答案什么的就无关紧要了。 一切混乱的想法,犹疑的,不可置信的,难以自控的沉迷和不知因何而起的抓心,千般万重的翻飞思绪闪回心间,如同遭遇了一场浩荡而盛大的狂风,转瞬间一切都消弭无踪了。 就像一直盘旋不去着的暴风雪终于停了,再也没有那么冷如刀的雪花拨乱黑夜,金色的阳光透过薄云铺满了大地,雪野上落了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千纸鹤。 看起来是来得那么轻巧、那么单薄、那么脆弱的幸福,但又油然生出一股重若丘山的安定感。 冥冥之中是谁在牵引着这只小小的纸鹤,穿越了重重山谷与雪幕,让他有幸与它相遇的呢? 心动神摇间,盘旋心间的懊悔陡然攀至了顶峰。狛枝不止一次不自觉挣了挣背在身后被捆缚起来的手腕,他已经彻底忘却自己最初是怎么愉悦地想着他超高校级的同学们是多么努力地协力对抗绝望和恐惧了,忍耐地闭上眼,本能的焦渴和冲动令他渐渐感到急躁起来。 自己被苗木诚所吸引得不可自拔的这个事实,早就已经了然于心了。 无论是顾虑着未知感情的畏怯也好,还是出于谨慎多疑的抗拒也好,可哪个夜行者又能对眼前煌煌明亮的光辉视若无睹呢? 当他一次又一次在暗中窥伺他甚至抑制不住独占的欲望时就清醒地明白了,自己的踌躇和挣扎从根源来说就只是螳臂挡车,在本心的面前,多少可笑的遮掩和矫饰都是枉然。 爱如万丈青阳,他无所遁形。 紧贴肌肤上的呼吸越来越烫,衣料之间相互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意乱情迷中仿佛听见了门开的声音,但谁也没有去注意。苗木胡乱摸索着绳结的位置,误打误撞地轻易解开了狛枝双脚的束缚,他的手其实用不了太大力气,微微发着颤又有些羞耻的笨拙,折腾了好一会儿,恋人的皮带才被他抛到了一边去。 狛枝知晓他的难为情,兼之生怕自己一直看着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一些过激的反应,在这种无法行动的状态把人吓走就是得不偿失了,故而越发忍耐地微微阖上眼,将自己瞳孔深处的侵略性掩藏在黑暗的阴影中,染上了迷乱的眉眼和仿佛等待着任人为所欲为的无力糅合在一起,越发诱人。 但这引而不发的冷静,很快就变得支离破碎了。 第75章 chapter76 耳畔轻微的风声和深入浅出的呼吸变得密不可分,渐渐攀升的温度就好似在燃烧中融化成泪的热蜡,滚烫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是的,这种感觉唯有在面对苗木的时候才会泛滥成灾。每当深深地凝视着他对自己微笑的脸孔,多少浮躁和喧嚣都会沉淀下来,心中油然滋生出一种平静与渴望糅合在一起的微妙感受。 哪怕仅是一场他在单方面的臆想中杜纂出来的梦境也好,就在此刻,就在此处,我拥有过你。 多像堕入深渊,他在仰望星空,多像失去理智,他只一意孤行,多像是他们不再拥有明天却又已经透支了明天。 有多想要你,竟像是要爱到绝望了一般的深爱。 狛枝有一瞬的失神,分辨不清自己想法的来由。 苗木的手指攀上他的肩膀,力度用得克制而温柔,却仍是被狛枝察觉到他微微隐忍的颤抖。 视野受限,他看不清苗木此刻的神情,目光越过了少年半掩在碎发下发红的耳廓,跃动的灯火一跳一跳地烧灼着瞳孔。 正踌躇间,便听见狛枝用温润的嗓音低声问:“会做吗?” “……嗯。” 他若有似无地察觉到对方的气息似乎发生了些变化。 “呜啊!” 狛枝倏然无预兆地张口咬住了苗木通红的耳垂,力度用得不会让人太痛,却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不止是轻轻地吮吸,还用舌头舔他。 苗木实在没预料到……忽然间来这么一出,他登时连腰都软了。 “别、等下……” “苗木君好过分啊。”狛枝刻意压低的嗓音色气得令人脸红心跳,轻笑了笑,状若随意而狭促地轻巧刁难他,“明明是什么越界的事情都懂了,现在不止跟我告白,先前还找机会跟别的男生同宿。我承认日向君是很有趣的人哦……所以,你也青睐他吗?” 他问得笑意微微,毫无锋芒,偏偏苗木被这忽如其来又不讲道理的污蔑搞得一头雾水的同时,后颈冷不防寒毛一竖,本能地察觉到几分危险的征兆。 “日向君人很好啊……”茫然地答了一半,但苗木还未疑惑问他为什么突然提到别人,就再度被狛枝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他忍不住战栗,手指摸索到狛枝的脊背,胡乱地抓皱了他的衣服。 压抑不住的冲动,滚烫的汗珠顺着鬓角淌到下颌,毕竟不是未经人事的时候,朝思暮想的恋人还就在眼前,苗木顿时分不了心去想别的事了。 “狛枝君、狛枝君……”他咬了咬唇瓣,眼中泛出了潮气,双手环住狛枝的脖颈,闭了闭眼,“……凪斗。” 很轻的声音,唇齿间渐次降低的声调像极了一声叹息。 久别重逢,一晌贪欢。 头皮发麻,精神抑制不住地感到一阵战栗的亢奋,狛枝压抑着自己胸膛的起伏,背在身后的手指甲焦虑地扣着指尖,忽然顿了一瞬,发现束缚腕部的绳结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松开了。 他心思浮动,非但没有顺势挣脱绳子,甚至就像对此一无所知的模样,颤动着的睫羽掩去了幽深的深绿色眼眸,漂亮的脸孔流露出一种煽情而沉迷的神情。 苗木的手将狛枝的衣服抓得皱巴巴的,发丝凌乱黏在脸颊上,湿润的瞳仁就像乞食的小动物似的,柔软的渴望和纯真的气息糅合在一起,偏偏每个眼神和小动作都在诉说着强烈的占有欲,仿佛生怕好不容易才捕捉到的猎物挣脱逃走。 心甘情愿被“虏获”的“猎物”先生这样心想:再没有比他更可爱的狩猎者了。 既是个几乎没多少棱角的好脾气性子,偏偏总是能在站出来的时候展现出坚定耀眼的一面。这样是说他有进攻性好呢还是没有进攻性好呢?容易被逗得害羞,然而同时还能表现出格外主动热情的一面,他的身上仿若汇聚了光芒……不会灼烧人的太阳,这样的存在会是真实的吗? 哪怕是镜中的倒影,也是光明曾经眷顾的证据了吧。 一直处于上位的苗木毫无征兆地被狛枝按倒,仰躺在地上的苗木睁开了眼。 颠倒的空间和墙壁上晃动的漆黑人影都令他有些恍惚,灯烛的火焰随着流风不住晃动,就像一直无法平静的内心…… 他未发觉泪水顺着眼角流了出来,直到狛枝很温柔地拥抱住他。 “抱歉,我弄痛你了吗?”他问得很小心。 苗木怔忪地缓慢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没有。”他顿了一下,“没有什么,我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很莫名其妙,不知不觉就……” 自己正被对方拥抱着,意识到这个事实,不知怎的就感到了一阵安心。 其实从很久以前他是觉得这种关系是非常禁忌的,很羞耻,不能对任何外人启齿,有悖世俗常理和规则。可他大概骨子里也和狛枝前辈一样,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循规蹈矩的。平时总是做出最随大流的选择,但一到关键的节点,才会发现一些东西根本就没法束缚自己的决断,甚至连影响都不行。 这多少令苗木对自己感到了意外,兴许他本人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自己。 实在太迟钝了,这样后知后觉的自己。 额发的阴影遮住了他眼中的神色。 就连这一点,也是在差点两次失去重要之人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的,苗木诚是有多么依赖和渴望狛枝凪斗,非他不可。 只因为是你。 只有你。 难舍难分,放肆的冲动过后身体更虚弱一些的苗木很快就昏昏欲睡了。两个人身上都乱七八糟的,狛枝不愿意别人看到苗木的这副模样,将外套搭在他的身上,用帽子掩住了他的脸孔了才把人打横抱起带回了自己的宿舍。 现场只草草地清理了一下掩饰去曾经发生过的痕迹,至于将他绑来这里的左右田同学和二大同学发现他离开之后又会采取什么行动——只要不在这时候撞上,狛枝还是觉得挺值得期待的。 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事后该做的清理,回屋里以后就揽着半睡半醒的苗木进了浴室。本以为会是个颇为艰巨的工程,未料到对方哪怕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一切地方却还是都默契配合得很好,甚至还记得一直抬起手避开伤处浸到水,依赖而乖顺的模样省心得不行。 为什么呢,这样的现状反倒令他心绪浮动起来。 窗外的月色如水般倾泄而入,视野中的一切都泛出了圣洁而明澈的光芒来。狛枝坐在床边,看着苗木的睡颜看得入神。 目光一寸寸细致而温情地挪移,这样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孔,脑海中浮现出他微笑着倾诉“喜欢”和无征兆落泪的模样。 你在透过我凝视着谁呢?如此付诸深情的人,是为了那个人而哭吗? 他隐藏在袖下的手指悄然曲起,用力到尖锐的指尖刺破了掌心,眼底晦涩蔓延。 既然已经看透了我的本性,就应该有所觉悟了吧,招惹了我就不会轻易放你离开了,就算被怨恨也好,我会让你的眼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 ……在你的心里留下永远也无法磨灭的痕迹。 空气寂静许久,他披衣而出,开门后动作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阖上了身后的门扇。 长廊之下水波涤荡,倒映着皎皎白月,偶有游动的红鲤带出波痕,轻轻的水响清彻悦耳。日向都不知道自己在自己宿舍木屋前的游廊坐了多久,浑身骨头都有些发僵,当狛枝在他身边坐下的时候都未反应过来,过了会才回神。 “喂,你……” 刚转过头就哑了声,长腿曲起单手支颌的狛枝显然一副才洗过澡的模样,发梢还带着水汽,月光下越发显得侧脸的轮廓俊美精致,眼角眉梢带着餍足的气息。 他毫不躲闪地迎上他的视线,微眯了下眼,挑了挑唇角。 “你看到了?刚才?” “呃……”才停了不过一瞬日向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知自己这迟疑的表现对狛枝那种敏锐的人来说跟直接承认也没两样了,但联想到他先前意外所见,血气还是腾的冲上脸,他尴尬地咳嗽了一下。 “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日向君看起来不是很意外的样子。” 狛枝漫不经心地说着,很好地将自己不动声色的刺探掩藏在若无其事的神态间。 “已经很意外了,毕竟大家认识才这几天而已。”他看来憋很久了,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吐槽,“我只是发现得早,苗木看你的眼神已经很明显了,搞不懂你怎么给他灌的迷魂汤,学级裁判之后居然还没清醒过来……” “你觉得苗木君会清醒过来吗?”狛枝忽然笑了笑,“我觉得应该不会哦。” 日向停住口,有些讶然地看了看他。 “狛枝你……你到底——”先前他所见的到底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他倏地困惑起来。 难道不是苗木霸王硬上……但是此时先走出来的偏偏又是狛枝……呃话说他到底干嘛必须在这里猜测这种事情不可啊?日向瞬间满头黑线。 “总之。”他生硬地咳了咳,硬着头皮道,“要怎么样是你们的自由,但别牵扯出别的什么事来……” 日向觉得狛枝这家伙只要不搞事就能大幅降低其他人的生存难度。 狛枝忽然像是被他的反应愉悦到了似的,轻轻地笑了两声,笑得日向脊背一凛,几乎忍不住毛骨悚然起来。 “其实我觉得我和日向君在有些地方特别相像,我很欣赏日向君哦,我知道苗木君也……” 这是什么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折?共同话题的引入?为什么这个“欣赏”的说法让人听起来那么害怕?听说一些基佬之间的关系比寻常的情侣更加开放自由的这种说法到底是不是确有其事??? 一刹那被莫名惶恐的心理活动支配了情绪,日向抖了一下,向狛枝看过去的眼神几乎有些警惕了。 “……将你视作可靠的同伴。” 无视日向懵了一瞬的神情,狛枝唇边笑意不变,眼帘微垂,陷入了沉思。 在这场自相残杀游戏里几乎被黑白熊视作平起平坐对手的苗木诚显然应该是知晓部分内情的,然而一直引而不发的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参与进来的呢?为了完成什么任务,亦或是为了什么人? 倘若要问他走的最近的人,除了才能尚且未知的日向创同学,就只剩下自己了。 有一个自己才在耳鬓厮磨时发现的事实显然不能向任何人诉诸于口。一方面是因为心里滋长蔓延的嫉恨和独占欲,一方面是他和日向对话后脑海里蓦然冒出的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苗木诚,他曾经应该有一个关系非常亲密的恋人。 ……和自己很像的恋人? 第76章 chapter77 话题到这里其实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日向侧目看了眼沉浸在他自己思维怪圈中的狛枝,实话说连他都没搞懂自己为何会等在这里,等待一个十有八九不会产生任何意义的对话。只能归因于心理上的孤岛效应……他不由一哂。 这种自闭又压抑的环境里,身边每一个人关系上发生的变化都是复杂而微妙的,任何人的异动都有可能给其他人的安危造成威胁。日向极为无奈,倘若是过去的自己,他绝不会对外界的人际关系如此敏感,这种过度细致到神经质的观察能力到底算是求生欲的催发还是承压力薄弱的体现呢? 越是如此鲜明地认知到自我就越是难以卸下心防,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似惶惶不可终日的惊弓之鸟,因此就更加难以置信自己所发现的事实,他应该就是在等待这样一个答案吧。 在充斥着恐怖与背叛的孤岛上,哪怕遭遇了最险恶的绝境,仍能毫无犹疑地将爱与信任交付于人——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才能? 唯一不可否认的是,从内心里由衷地感觉到了一丝羡慕的情绪。 日向站起身来,抬手拍了拍衣裤上沾染的灰尘,半边身体正好暴露在月辉的沐浴中。 “在这种大家必须被迫自相残杀才能离开的鬼地方,我也说不出什么绝对不会背叛大家的漂亮话。不面临绝境,谁也不清楚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这么说来大概显得很软弱吧,我甚至不信任自己。” 这样说着的日向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一丝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冷意。 “所以我很感激也很佩服苗木的信赖和勇气,无论最终我能不能活下来离开这里,我都认为他是最应该存活下来的人。作为朋友,我也是这么由衷地希望的。只是狛枝,我知道苗木在你眼里是不同的,但你究竟有没有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哪怕一瞬间也好,你有把我们当作过同伴吗?” 哪怕一瞬间也好。 你把我们当做过同伴吗? 狛枝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他仍屈膝坐在廊下,清冽明亮的眼眸注视着池鱼游动的波痕,气息不乱一丝,还是那么温和、坦然,可他的脸庞、情绪,依旧是掩藏在阴影所在的地方。 “我一直是希望一方的同伴,从未改变过哦。”他这样回答道。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请各位同学现在立刻到贾巴沃克公园集合!” 忽然响彻全岛的广播声截断了狛枝的声音,他挑了挑眉,有些好笑地围观日向创的脸色从不太好瞬间进化成非常不好。对方嘴里嘀咕着“黑白熊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一转头就与打开屋门的苗木撞上目光。 “日向前……日向君!” 他脸上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情,一边走来一边把手上还亮着屏幕的电子手册收到口袋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碰上了随便聊聊。”日向含糊回道。 “夜安。”支着下颌的狛枝弯起了眼,声调立刻就变得温柔亲昵起来,“刚刚睡着了吗,苗木君?” “嗯……嗯。”忽然脸红了一下的苗木点了点头,不太好意思地抬手蹭了蹭鼻尖,平静片刻,表情很快变得严肃了起来,“我听到黑白熊的广播就起来了,有点担心它又在筹划什么阴谋。” “苗木君是觉得又会有人被煽动自相残杀吗?” 狛枝半开玩笑的戏谑换来他一句格外认真的回答。 “我希望不会。但是必须得先让大家接受一个事实:绝不可能有人通过自相残杀的方法离开贾巴沃克岛,就算这么做了,也会……”后面的词句自动缄口。他在日向诧异惊疑的目光中停顿了一瞬,讳莫如深地别开眼,语气渐渐沉重,“能走的路只有一条,就是打败黑幕。” 苗木诚实在是个不擅长撒谎的人,连隐瞒的模样都如此笨拙。 不仅是时刻关注着他的狛枝,连日向都察觉了端倪。 然而沉默须臾,谁也没去揭穿他。 周围寂静的宿舍也很快亮起了灯光,被通知叫出来的同学纷纷汇聚到旅馆的门前,月光与阴影交错沉浮,每张残留着倦意的脸孔都藏着压抑的郁色和对未知前景的恐惧。 狛枝走到中途实在难以忽略人群中那活像见鬼了似的两束目光,偏过头对左右田和二大轻笑了笑,他确信自己表情和善不带半分恶意,奈何两人还是露出了跟吞了王八一样的古怪神情,心虚的脸孔不要太显眼。 苗木跟着他的视线方向瞄了眼,嘴角微抽了抽,大概已经清楚是谁把狛枝前辈关在旧馆里了。 这两个人明明在学校的时候还总一副视狛枝前辈的幸运才能如洪水猛兽的架势,别说这种直接上手绑人的操作了,一切可能牵动因果律的危险行为都是能规避就规避。 现在这算是不知者无畏吗?哈哈…… 与其说是不惧狛枝的幸运倒不如说本身就成日处于波动运势中的苗木在心里笑了笑。 没关系,等到大家互相之间再熟悉一点了—— 可以一起去游乐场玩,还可以单独约狛枝前辈一起去图书馆或者电影院……有好多好多很有趣的地方想分享,他都知道在哪里。 时间走到一刻钟之后。 果不其然,应该说是早有预料了。特地将大家召集在一起的黑白熊自然不可能单纯抱有什么“慰问”和“关切”这类令人虚伪到作呕的理由,日向看着它献宝一样留给大家的旧式游戏机,目光审视,如何都掩不去一脸怀疑。 “这种游戏机能鼓动大家自相残杀?”左右田不屑的表情仿佛是在说“你在逗我”,他笃定道,“黑白熊那家伙一定是程序坏掉了,一定是这样。” “要不我们玩一玩就知道了?”澪田积极地举手提出建议。 “这样好吗?”索尼娅单手捂唇,秀丽眉眼染上忧色,“不是有一种说法,好奇心会杀死猫?” 她的口音带了点异国腔调,缓慢地咬字反倒显出一种悠扬的韵味。 “诶?要是玩了这个,唯吹就会被像猫一样杀死吗?”澪田惊恐地瞪大了眼。 “说不定哦。”索尼娅很严肃地点点头。 “……”这是她们俩认真的对话吗?日向一脸槽多无口。 “唔……我也觉得大家不该去动。”另一边的七海沉吟了许久也点了点头,“黑白熊不可能平白做无用功。从它的目的出发,就不难联想到它肯定是在这个游戏中埋藏了什么陷阱,最终还是打算煽动大家自相残杀,这是很危险的。” “连身为游戏玩家的七海都这么说了,那我也绝对不玩好了。”终里笑嘻嘻地说。 但是,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我、我认为……还是试一下比较好……”罪木细声细气地说着,提出跟大家不同的意见显然耗费了她不少的勇气,女生的脸颊浮起红晕,眼神揣揣,“就把游戏机放在这里不管,总感觉也会不安……” 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的树影扰乱了一地月光,微凉的空气和林木间生出的轻雾悄悄溜过脚边。 狛枝回眸看了眼苗木,极快的一眼几乎只描摹出他干净清秀的下颌线,然而心底琢磨了片刻,还是耐不住扬了扬眉梢。 “比起积极地探索未知,一同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原来你们更喜欢把头埋在沙子里当鸵鸟吗?”他掩不去语气中的失望,嗓音低沉,宛如叹息,“真不像是超高校级的大家会做出的选择呢。” “超高校级也不代表乐于作死的品质好吗?”小泉反驳,“狛枝同学,请不要总是说出诱导大家做出危险选择的话来啊。” “总是待在舒适区的话,不看不听不前进,等到有一天镰刀架在脖子上再后悔就晚了。”狛枝仍是微笑着,眼色却深不见底,轻飘飘的语气带着让人悚然的气息,“到时候该怎么办好呢?引颈就戮?” “狛枝君!说得太过火了啦。”苗木有些头痛,明明还有其他更平和的方式提出想法的。 对方但笑不语。 尖锐的言辞固然带着有些刺痛人的讽意,却立竿见影地将原本意见一边倒的氛围扭转了过来,其他人脸上浮现出举棋不定的神色,似在踌躇。 “苗木,你怎么看?”沉思半晌,日向忽然问。 “我吗?”苗木指着自己,见他神情确实郑重地点了点头,不禁苦笑着抬手抓了抓后脑的头发,“我吧……我和狛枝君的想法一样。” 对眼前的问题置若罔闻绝非长久之计。 “我们必须先了解黑白熊的险恶用心,真要是发生了事故那就晚了。”他顿了顿,似是感慨很深地闭了闭眼,“就算眼前看来再荒谬可笑的动机,对一个人来说是荒诞的,对另一个人来说却可能不尽然。倘若真的为时已晚……到时候我们也是要从这个游戏当中寻找线索的。不如干脆先发夺人,而且大家都在一起,有什么疑问也可以互相摊开来讨论。” 这场自相残杀的游戏,最怕的就是同伴离心,大家的信任支离破碎。越是互相敌视戒备越可能被拖到绝望的深渊,不会有人真正地得益。 “既然苗木君你这么说的话……我也赞成好了。”七海歪头想了想,唇边带起了微笑,“是个基于对大家的信赖的一个很冒险的提议呢。” “啧,所以说到底玩不玩?”九头龙不耐烦问道。 狛枝双手抱臂,淡淡道:“反正负责指挥的队长也不在了,不妨举手表决吧。” “这种的口气就像是为了这个原因才专门去坑了十神那家伙一样。”西园寺吐槽。 “西园寺同学!”索尼娅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小个子女生吐了吐舌头,用不善的目光瞪了眼狛枝,别过了头。 狛枝毫不在意,苗木注意到了却只能无奈。 少数服从多数,后来举手表决的结果是决定大家一起玩这个游戏。只是深夜实在太晚,像是终里都已经要站着睡着的架势,小泉便提议大家先回宿舍养精蓄锐,等到明天再一起过来实验。 单机游戏区分很多种类,有三两回合操作挑战就能通关的小游戏,也有长篇累牍选项繁多需要长时间攻略的游戏,万一是后者,大家这个精力不足的状态确实是难以为继。 于是建议得到一致赞成,众人扬着呵欠纷纷打道回府。 披星戴月,一路幽静。 “苗木君,你其实是不想让大家尝试的吧。” 两人走在最后,狛枝的声音很低,莫名中却透着一股笃定的味道。 褐发少年看了他一眼,眼神似是在说“这有用吗”,狛枝观察了一会,确信他的神态中只有无奈没有丧气,不由有些愉悦地弯起唇角。 “堵不如疏,不管怎样阻止,肯定会有人第一个尝试……”不太想被他人听到他们的对话,苗木压低了声音,眉头皱了起来,“到时侯一部分人蒙在鼓里,一部分人采取行动,反而局面会陷入被动。” “苗木君现在苦恼的模样让我怀疑要是没有不得破坏物品的校规,你一定是第一个抢走左右田同学的锤子破坏那台机子的人。”狛枝说完就是一顿,眼梢微弯,“真可爱。” 苗木一愣,猝不及防被撩了个脸红! “我……我才没有那么暴力!”他紧张地压低了忽然拔高的声线,委委屈屈地嘀咕道,“实在没办法了,倘若条件允许,我都想直接禁止大家触碰那个机器,单我自己研究就好了。” 狛枝挑了挑眉,除却制定校规,他不觉得其他方式能够有效干涉同学们自由行动的权利。虽是渐渐深想了下去,口上却未对“禁止”这个强束缚性的词汇发表意见。他仿若随意地问道:“苗木君就从未想过自己可能会成为黑白熊诱导的对象吗?” “诱导……诱导什么?” “自相残杀。”狛枝眨了眨眼,居然很真情实意地弯下腰一脸诱哄,“我可以帮你的哦。” “敬谢不敏。”苗木一脸黑线地双手打叉。 哇,还真的好自信啊。 “诶——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吗?”狛枝此时的声调都近似于甜腻的撒娇了,犯规中的犯规,强自压抑着胸腔的颤抖而尾音不稳,纤长眼睫下瞳仁深处的神采熠亮,视线滑了过来。 “可能性啊……不管怎么设想,哪怕是想象中最糟糕的境地,我也不愿意杀死大家当中任意一人。”苗木抬眼望向天幕稀疏的星光,语气平静,而且从容,“所以,真要是无可挽回了,或许我会被杀,或许我会自愿赴死。” 从站在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从我与你重逢的那刻起,心中就已经做好了觉悟。 “说是说得那么悲壮……不过我的求生欲还是很强烈的!绝对会为了打败黑幕拼尽全力。所以一定可以和狛枝君一起活着离开这里。” 他很快话风一转,握紧了拳头,笑着看他时眼眸里透出了希望的美丽光辉来。 第78章 chapter79 胡闹了一夜的结果就是年长的苗木前辈再一次光荣地睡过头了。 岂止是日上三竿才起,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他连每日定番的晨间报时广播都没听见。此时天光大亮,明媚的阳光穿透了纱帘铺满地面,深深浅浅的光影游动变换,像极了鳞光熠熠的金鲤。 “我明明很久都不会睡懒觉了!” 这样抱怨着的少年忍不住对着镜子揉了揉后脑压得乱翘的头发,狛枝站在他身后用沾了水的手指帮他梳理发梢,闻言有些不以为然。 “反正不是上课,稍微不守时一点也没什么关系吧。” 苗木微微黑线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自己关在希望之峰那段期间也总是迟到。 记得失忆第一天的时候,他还很认真地凭靠新同学的时间观念来推测他们的性格,提前到场的人个性严谨自律,踩点到达的同学最常见,迟到许久的人自我中心。 结果最讽刺的就是自认为很重视每天晨间聚会的他却屡屡由于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错过会议。 倒是离开了学校以后,在未来机关休养生息的那段期间作息变得规律起来,天蒙蒙亮就没多少睡意。一种骤然失去了什么的心情,便总觉得白昼太长,漫长得让人看不到尽头一般。 苗木抬起眼凝视着镜中狛枝的倒影,正逢他也在看他,不自觉笑了笑。 “走吧,总让人一直空等会让我很歉疚的。” 狛枝微垂下眼睑,也笑着说了声好。 接近十点钟的天光格外明亮耀眼,打开屋门的苗木抬手遮了遮眼前,避开日头仰起头看向天宇,正逢海鸟振翅翱翔的身影,白色的羽翼与洁白的浮云融为一体。 褐发的少年今天也穿得很随意,穿着浅色的连帽卫衣和带了很多口袋的休闲长裤,脚踩黑色的运动鞋,这让他看来年纪更小了一些——比较之下身材更为高挑修长的狛枝凪斗看来应该更年长一些。苗木看来对这种男孩子常有的微妙竞争毫无意识的样子,注意力大多都被这南国岛屿夏日的热辣气温给吸引走了,挽了挽袖子拉到手肘的位置,露出一截健康白皙的小臂,手上握着一瓶才从隔壁超市拿来的冰水,塑料瓶身上凝结流淌下来的水珠浸湿了他的掌心。 “苗木君是从哪里找到那么多硬币的?” “就是调查的时候从角落翻出来的,想着可以用投币购物的机器就收集起来了。” “我倒是没想到这点呢,不过,看着上面印制的黑白熊头像,感觉有些不适。” “哈哈……这个应该是游戏币一类的东西吧。” 苗木挠了挠脸颊,似乎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什么,旋后缓慢地眨了眨眼。 “是想到什么线索了吗?” 狛枝关注着他细微的神态变化,问得很敏锐。 “没有。”苗木摇了摇头,“我知道有个人也有这种把硬币四处放置的习惯,像是作为鼓励别人到处翻找一样……不过她已经不在了。” “她?”狛枝挑了挑眉梢,但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淡淡评价道,“听起来像是在享受什么游戏,相当乐在其中的样子。” 游戏啊……苗木诚眼中流露出微微无奈复杂的神色。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登上旅馆二楼露天餐厅与等待了很久的其他同学汇合。还留在远处的人意外又不意外地只剩下寥寥几个,田中坐在桌旁,小心地从一颗刚开的椰子里倒椰汁出来,小仓鼠们围在盘子边缘一口一口地舔,日向靠站在阳台的栏杆旁,正在用手指拨弄随风飘动的一串绿萝。 “那个……日向君,其他人都去哪里了?” 迟到的苗木问得很没底气,毕竟自己放了大家鸽子,一句话就透出心虚的味道出来。 落后一步的狛枝手指搭着楼梯的扶手,视线环顾了一圈就落在厨房洗手池里堆得满当的未洗碗筷上,眉梢扬了扬。 “计划有点变更……”转过身来的日向有些无奈地一摊手,“索尼娅一大早才说她先前就筹划很久了一个女生们的聚会,如果可以的话不希望因为临时的变动让这次难得的活动付之流水。她露出那么歉意恳求的表情我也没办法说什么拒绝的话,反正大家在这座岛上也没什么要紧事,一起攻略游戏的安排就延后到今天晚上了。” “诶——诶诶?” 瞪圆了眼的苗木看起来带了点呆呆的气质,以男孩子的思维来说,恐怕很难理解女生们明明朝夕相处还要特地邀约聚会的意义,而且作为牵头人的王女殿下还是那么一副非常重视的态度。 记得他还在希望之峰读书的时候,舞园同学也经常邀约女生们举办茶话会一类的活动。不说一向热爱热闹的朝日奈同学总是拉着大神樱出席,以及作为聚会常客的塞蕾丝同学与江之岛同学,连向来性格显得有些孤僻的雾切同学与战刃同学也似乎少有缺席的样子。 唯一作为例外的,大概就是将十神君排在行动优先度第一位的腐川同学……了。 什么都怕比较,苗木骤然满头黑线地意识到,看来像是那位文学少女更特别一点。 “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呢。” 狛枝这句嘀咕声音很轻,轻得连身侧的苗木都没听清楚他此时在说什么,兴许是自觉作为幸运的自己无故产生的预感说不定真带有什么不同寻常征兆,他走到餐桌旁坐下的时候还顺嘴问了句其他男生的动向。 “二大猫丸已与终里赤音一路厮杀至地狱的尽头。”终于喂食完仓鼠的田中眼蛇梦抬起头来,一脸严肃地说。 “……”苗木觉得他有点跟不上来。 狛枝笑了笑,像是懂了什么的样子,他接过田中递过来一颗椰子,用桌上一把刀插进果肉的动静让褐发少年乍然吓了一跳,盯着狛枝从容地握住刀柄,紧张得眼睛都一眨不眨。 “我知道九头龙君一向不太合群……”他的声音慢条斯理的,有种令人着迷的温柔韵味,“怎么一大早也不见左右田君的身影了呢?” 说起这个日向就脸色古怪起来。 “他说他想参加女生们的聚会,就跑去了月神沙滩……” 狛枝意外了一瞬,旋后笑道:“日向君这么清楚他的动向,看来左右田君不止是下定了决心,他走之前应该还邀请了你吧?” 看日向的表情苗木就知道狛枝猜对了,他一脸好奇。 “算了吧,明知是女子聚会我还参加个什么劲啊……鬼鬼祟祟会被当成变态的吧。”对方抽了抽嘴角,停顿须臾,“而且边谷山和终里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闻言在场的另外三位男生安静思考了一下武力差距,互相交换了一个意会的眼神。 原来大家都这么早就认识到学姐们的不简单了,苗木接过狛枝递给他的椰汁,默默地喝了一口。 既然知道女生们聚会的地点,不同于左右田那样抱着特殊想法的男生们自然体贴地将空间留给她们。午后,越发夺目的阳光将岛上的无人街区肆意侵占,高悬头顶的太阳将视野中可见的黑暗影子挤压得失去了容身之处,就像命运的曲线经历过一番跌宕后又重新抛回了高处,时光宛如凝固在这一刻,平静而单调地,维持在一种祥和得令人精神迟钝的状态中。 这种现状很经常被视为是午后的困乏。 第二岛屿的街道尽头很容易找见一座古典气息浓厚的西式建筑。那是看起来已有些年代感的楼房,外层的墙体砖漆剥落严重,尤其是下方密密麻麻攀爬布集的爬山虎已用颇有古旧感的红绿藤叶夺去了表墙应有的色彩和纹路,所幸里面还保持着整体的完好。大约这是久违逢人问津的图书馆,或是曾经岛屿主人所拥有的储书之处,第一眼的视觉印象给人留下的印记是“空旷”与“充实”两种矛盾概念的调和产物,站在书库中庭向上仰望一层层书架延伸到高不可及的穹顶,自我渺小的感觉不禁油然而生。 “好凉快。” 这句感叹来自于盘腿靠坐在书架前的苗木,他阖上眼惬意地享受着建筑遮蔽带来的凉爽,有些懒散且对身后那浩如烟海的藏书隐有避之不及的态度,学生时代的本性一下子暴露无遗。 兴趣也平常,能力也平常,除却那个总是发挥得不太稳定的才能以外,对学习感到棘手且每次逢考前都大为苦恼的表现也与外面任何一所普通学校的普通学生没有任何区别。 “苗木君不想着看看吗?”站在书架前的狛枝轻轻扬眉,“说不定会有什么有关离开这里的线索也说不定。” 苗木笑了笑。 “狛枝君好狡猾呀,明明早就知道我站在黑白熊的绝对的对立面了,不可能现在还没猜出我的目的吧。” 既然被黑白熊视作为最大的眼中钉,那苗木必然不可能是自相残杀游戏的拥簇,甚至很可能连是否支持大家离开岛屿都有待商榷……只是狛枝倒有些意外苗木会这么早就坦诚以告。 他心里觉得有意思起来,然而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手指点着书架上一本本厚重的书籍,从中抽出了一本,翻开封皮。 “要说狡猾,明明是苗木君才是吧?”他像是针锋相对一般,声音里带着笑意,“同样的话,你敢对着日向君和其他人说吗?苗木君可真是擅长挑软柿子捏。” 话虽如此,狛枝凪斗非但没觉得冒犯,反倒因为这样小小的差别待遇而愉快起来。 苗木没反驳,他用手指挠了挠脸颊,垂下了头的模样有些腼腆。 “哈……因为不想被大家看作是叛徒敌视嘛,我有点贪心的。不过若是狛枝君的话,我觉得就没问题。” “因为信任?” “因为信任和了解。” 一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真正地长大呢? 坐在地上的苗木,并未注意到狛枝一瞬间微微怔忪的神情。不假思索地说出了那样的话,他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苗木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快要被宠坏了的小孩子,一直以来从对方身上汲取了太多太多的爱意,竟然都能够毫无负担地说出这种象征着依靠的言语。 可在狛枝前辈的面前,他又什么时候像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成熟大人了呢? 倘若总是无法被割舍去天真,是否会代表着有什么同等重要的东西注定会在成长的过程中失去——苗木几乎从不会产生这类悲观的思考,真要细说起来,他虽曾因好奇驱使阅读过使同期生腐川冬子声名大噪的恋爱物语,却并不太能理解对方笔下那些那敏感纤细的情思和愁绪,对那婉约细腻的笔触感到欣赏却难以共情,这种迟钝感大概也是腐川曾讥嘲他还是个小鬼的缘由之一。 所以说,是他知错不改吧。 意识到这一点,苗木甚至感到了一点难与人说的满足感。固然这也有他向来偏好思考积极一面的缘故,可是,能与狛枝前辈相遇,哪怕这当中存在着一些有意而为,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对他而言的极大幸运吗? 毕竟,总被深深地偏爱着,被无微不至地保护着的人,从来都是他啊。 “这下子我又有一点可以确认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狛枝隐含笑意的声音一下子将苗木拉回了现实,他的手指有节奏地叩着手上书籍的硬质封皮,听来很是轻快。 “从最初就和兔美老师同阵营的你,毫无疑问地与将我们从希望之峰学园带到这座岛屿的始作俑者脱不开干系,甚至很可能一切就是你所为。” 褐发少年心里一虚,哪怕心知里面有些不对,到底他还知道越反驳暴露得越快的道理,立刻就不敢说话了。 狛枝见状唇角微勾。 “你想要我们大家留在这个岛上,想要我们大家友好相处,不愿意看到任何同学间自相残杀的行为。虽然我还是不太理解你所期望的场景和无趣的办家家酒有什么区别,不过至少可以猜到,目前在大家面前身份不明的苗木君,你和黑白熊确实都是希望之峰学园的相关者……呐,我没有说错吧?” 好像、好像没什么可纠正的地方。苗木心说。 “越来越想知道苗木君的才能了,除了我这种毫无价值的人以外,与希望之峰有关的人不可能会是什么平凡之辈,不过目前看来苗木君也没有展现出什么特别的长处……”狛枝小声的嘀咕令苗木忍不住后背生凉,不管怎么说,这种一不小心就可能在对方面前掉马的心情实在让人感到难以言喻的微妙,尤其狛枝还是那么个敏锐多思的人。 “莫非苗木君——” 拖长了的声调一下子牵动得苗木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他惊吓地瞪圆了眼,紧张盯着狛枝仿佛意味深长的眼神。 “——是因为可爱才脱颖而出?” “——才不是什么可爱!哪有男生会因为这种原因……啊!” “哦~苗木君没有否认拥有才能呢。” 狛枝瞧着捂住嘴一脸懊恼的苗木,这下真的是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狛枝前辈,不带这样犯规的啊。 第79章 chapter80 可惜狛枝听不见苗木心里这样饱含哀怨的惨嚎,对方姿态随意地靠站在书架旁,样貌俊秀中透出少年不加掩饰的锋芒,玩味戏谑地低头看他。 “不用害怕……”他诱哄一般,轻缓的嗓音低沉温柔,“我也觉得留在这里没什么不好,所以在这里其实并不是想为大家寻找离开岛屿的线索,而应该是先他们一步摧毁线索才对。毕竟……这种程度的事情,哪怕是只拥有着不成器才能的我,兴许也能为苗木君派上用场了。” “诶——诶??” 苗木觉得有哪里不太对,狛枝说得语调轻松,偏偏他听得心虚不已、冷汗直冒,明明他一直当自己才是立场正当的一方,怎么被这样一说,就好像他成了真正的幕后黑手,而狛枝就是那个助纣为虐的人。 一下就变得哭笑不得起来。 这座图书馆本身就是近乎百分百模拟现实中那座同名岛屿的产物,光线穿过穹顶上方的彩绘玻璃透进建筑的内部,盛夏的燥热气息尽数被隔绝在外,这种稍显昏暗的环境很容易给人一种悠久的年代感。 历史亘古恒常地藏匿在整齐列布的厚重书籍之间,伴随光阴的流转无限延伸。 迟滞了许久苗木才终于想起来看一眼从刚才起就一直被狛枝拿在手里的书,与过分苍白的手指相比,不算优质的粗糙纸页已经有些泛黄,看来像是什么阿拉伯语系的文字让人一见就止不住头晕,苗木确信狛枝显然也看不懂上方的文字。 至于为何他一直拿着不放的缘故…… 狛枝漫不经心地把玩指间的黑白熊硬币,察觉到苗木的目光,他展眉一笑:“我记得先前你说过,硬币出现的地方可能会存在线索吧?” “可是这个我们也看不懂啊。” “我和苗木君不认识书上的文字,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一定不具备相关的知识。而且既然这里藏书这么丰富,说不定也会有字典放在什么地方。” 狛枝笑了笑,又问他:“黑白熊硬币的事情,苗木君有告诉过除我以外的人吗?” 苗木摇了摇头。 “我还没说……不过,我觉得日向君应该知道吧?” 狛枝闻言,眼底掠过一线明亮的光,苗木心里才油然生出的不好预感立刻就应了验,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狛枝施施然阖上书页,然后把书放回原处,随后隔了几排书架抽出另一本同样厚重的书籍,把那枚硬币夹进中间再放回原处。 “恶、恶作剧?!” “只是个小测试而已。” 根本就是欺负人吧。苗木忍不住腹诽。本来就不是很容易发现和解读的资料,这下因为狛枝这一通搞事的操作,立刻就变得难上加难了。 一阵无力,他有心强调一次自己真的不是什么反派役的角色,只是放在衣袋中的电子手册忽然震动了一下,立刻就夺去了他的注意力。 “出事了。” 猛地站起身的苗木将电子手册塞回了衣兜里,原本轻松的神情如潮水般从他的脸孔上褪去了,伴随着少年迅疾脚步的是紧随其后响彻全岛的广播通告。 第二名被杀者出现了。 绝望的齿轮,比苗木所猜想的更快的速度开始转动。 不该这么快的,若说第一次的杀人事件里还有些许误伤的成分存在,如非狛枝前辈刻意将他意欲掀起风波的企图暴露人前,花村前辈那边也不可能那么快就下定决心做出无可挽回的举措。但凡有心,人就不可能对剥夺同类生命的事情毫无触动,他从不认为自己所熟悉的学长学姐们会是那么残忍的本性。 到现场的时候罪木已经在检查尸体了,一边向她询问着发现一边整理现场线索的日向看来脸色非常不好,甚至没心情去理睬身边一直在拽他衬衫的左右田。 后者一副六神无主的惊惶模样,看来是很想找个谁寻求点安慰,只是小心翼翼观察着日向眼底沉冷的郁色,还是很有求生欲地选择了不去多添乱子。 直到看见了苗木,他才稍稍露出了松口气的神情。 只是这片刻的松懈极为短暂,狛枝跟在苗木之后走进了死亡现场的沙滩小屋,眼看着地上小泉真昼的尸体,不仅没露出任何与悲痛能扯上关系的表情,反倒看来极感兴趣的模样。 日向一见他这表现就揪心,甚至岂止是揪心,简直都能感觉到额角太阳穴在突突跳动的疼痛感。 他觉得苗木这人哪里都挺不错的,唯独看人的眼光令日向总感到不安心。 想是这么想,这两人的优秀能力还是毋庸置疑的。越是深入了解案件才越有可能在裁判中揪出真正的犯人,大家也才不会面临全员处刑的危机。日向分得清轻重缓急,努力克服了心里一点微不可查的不自在,尽量全面地向他们提供了详实的搜查线索和他的一些发现。 苗木思索了一会,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现场这边麻烦日向君继续检查了,这次的事件……我有点在意黑白熊先前提供的那个游戏机,那边说不定会有什么新发现。” 日向没什么异议:“那就拜托你了,苗木。”他顿了顿,“还有你,狛枝。” “嗯。”狛枝凪斗微微一笑。 苗木诚是78期幸存者当中,唯一得救后被心理治疗师判断为不需要任何辅助指导的人。他在赶往贾巴沃克公园的路上,甚至想到了游戏中被植入了江之岛的洗脑视频的可能性,这个念头乍一闪现就被他抛到了脑后,且不论可行性的问题,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这种低水准的手段来取得胜利,显然不是那个人所筹谋已久的目的。 她想看到的,应该是鲜活的希望转变为绝望的那一瞬……由人心的怨恨与诅咒催生出的破灭和悲叹。 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清醒地能够认知到一些事实,曾经像是雾里看花的一切,如今都露骨得让苗木想忽视也不能。就比如说正逐渐侵染着大家意志的绝望意志,宛如汲取了世上一切恶意的黑泥,令他生理性地感到厌恶与排斥。 越见绮丽的夕光将傍晚的岛屿蒙上了一层妖异得近乎鬼魅的光晕,终于停下脚步的苗木蹲下身摆弄了两下游戏机,随后就席地坐下。 “先前,黑白熊说初次通关的人会得到特别奖励。” 操作的手柄只有一个,狛枝也很随意地坐在苗木身边,单手托着下颌,云淡风轻地说着。 “我猜已经被人拿走了。” “明明大家都约好了晚上一起来通关。” “总会有戒备着所有人的人存在的,先出手的人能够抢占先机,越是将斗争法则奉为圭臬的人,越是自以为是的人,就越容易被这种投机的心理和情报先知的诱惑所打动。” 苗木侧头看了他一眼:“狛枝君早就知道了吗?” “怎么可能。”狛枝笑着说,“只是根据结果反推回去的无端猜测而已,连证据都没有……话说刚才苗木君也有点察觉到吧?谈及小泉同学的死亡时,有两个人明显表现出了异常心虚的态度,西园寺同学和九头龙同学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若论洞察力,除了身具侦探才能的雾切小姐,苗木实在找不出比狛枝更厉害的人了。 他手上抓住手柄操作着游戏,随着屏幕中故事情节的进展,整个人身体却忽然歪了歪,半靠在狛枝身上,垂下的睫毛掩去了眼底惊愕凝重的神色。 兴许是作为一名曾旁观了解过部分事实的知情人,所以才能在这看似单调乏味的游戏中发现制作者所怀的极大恶意。这当中的每一句人物的台词、每一步剧情的展开,对相关者来说都是极刻意极讽刺的影射……苗木诚毫不怀疑,打通了结局的那个人会如何被强烈的愤怒与悲痛情感笼罩,没人能对至亲的无辜惨死而无动于衷。 绝非那种简单粗暴的洗脑视频所能产生的效果,这个游戏从一开始就是针对某人设计的致命陷阱,一旦经由好奇心的役使打开了机器,就注定已经踏上了无法回头的道路。 《黄昏症候群》,这是一款再现了超高校级黑道九头龙冬彦的妹妹被人杀害案件始末的游戏。而作为超高校级摄影师的小泉真昼,曾为了作为挚友的凶手,选择了隐瞒涉及案件真相的照片,使这起案件最终以校外暴徒意外谋杀的结论告终。 若只是单纯将大家失去就读于希望之峰期间的记忆的事情公布于众,除了因忧心患病母亲的状况而选择剑走偏锋的花村以外,其他人可能甚至不会有所动容。 可若是告诉你,你血脉相连的亲人在你失忆期间被害惨死了呢? 就像当初苗木和他的同学们一样,大家会迫切地想要离开囚笼,想要探求事情的真相,离开的欲望将会攀升至极点。 但是,假如,你又得知了一个震撼性的事实:你的仇人其实就在你的身边,并且,杀了她,你就能离开这个孤岛。 森冷的寒气循着发颤的指尖窜入骨髓,苗木凭空打了个冷颤。 ——越界了。 身边人的体温非常温暖,但这并不能令苗木如坠冰窟的精神好受些许。游戏结束以后他也没放下手柄,而是怔怔然思索了起来。 他冷不丁意识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实:黑白熊正逐步将现实世界中曾诱发前辈们堕入绝望的诱因一个个引入这个虚拟世界,再继续这样下去,前辈们要是完全找回起他们失去的所有记忆,他就无法阻止未来机关将会处决大家的决定,无论是放任绝望蔓延还是坐视将信任托付给他的前辈们走向末路,一切就全完了。 这种令他感到疼痛的想象一度被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案件的苗木抛到了脑后。他显然极为努力,在搜查的环节一直竭尽所能地帮助大家整理线索,哪怕是在不被允许发言的学级裁判上,脸上也从未流露出动摇气馁的脸色,镇定地视一切黑白熊的恶意挑拨于无物。这些表现自然也被始终看向他的狛枝巨细无遗地尽收眼底,目光一错不错,近乎贪婪喜悦地注视着他的身影。 直到风波平息之后,午夜梦回,苗木久违地做了个很寒冷的梦,梦中是一望无际的深海,海潮涌动,水下是熟悉的、腐朽的,黑与白的色彩交汇的破碎棋盘,还有陷入沉眠的狛枝凪斗,那张毫无留恋的安宁脸孔令他忍不住心生惶恐。 从近两年分开的这段期间,他甚少有梦,可一旦沉入梦乡,梦境中的主角绝对只有他与他,无论是源自过去的梦幻泡影还是他在原地凝望着狛枝遥远的背影,总是他们,只有他们。 哪怕只是徒劳无功的相互追逐,他们的命运却早已交汇在一起。 “苗木——苗木君。” 游离的意识逐渐归位,汗湿的发丝沾在额头的感觉有些冰冷黏腻,然而身体的感觉却很灼热……苗木迷糊地睁开眼,迎着从上方窗户洒落布满屋内的清冷月色,温柔凝视着自己的浅绿色眼眸比湖水和月光更加湿润和美丽。 非常、非常令人怀念,怀念到他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属于真正陪伴他成长至今的狛枝前辈的目光。 苗木张了张口,心里像是什么满溢了出来,一时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任由狛枝微烫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脸颊,就这么默默地仰起头,注视着他的脸孔。 “活下去,苗木君,带着我的幸运和希望一起,你必须活下去。” 狛枝脸上的微笑,就和他们一同身处生死边缘的时候一样。苗木怎么能忘记,说完了这句话之后的狛枝前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推开了拥抱着的自己,把最可能生存的机会留给了他。 终于钻出骨髓的疼痛后知后觉地涌现出来,细细密密地漫上了心间。 蓦然惊醒坐起的苗木这才发现狛枝脸颊上泛出的不太正常的潮红,还有他涣散失神的瞳孔,紧紧相贴的肌肤传来对方身上的惊人热度,狛枝靠坐在床边,眼帘轻垂,有些虚弱地轻轻喘息着。 来势汹汹的高烧。 苗木一下就慌了神。 第80章 chapter81 月光渺远。 天空澄澈,深蓝的上空漂浮着游离的轻云。窗外比寻常的夜晚泛着更加清冷一些的湿润水汽,在空气中凝聚成淡色的雾气,夜色如梦。 架在水上的木屋群落安静伫立,其中一间深夜里点亮了灯光,苗木仓促起床时差点被落到地上的衣服绊到脚,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才扶稳了床头柜,残存的倦意侵蚀着神智,他还迷糊着有些似醒未醒,正要弯身去捞外套披上出门,还未挪动脚步就被握住了手腕。 牵引的力道向身后拉了拉,他回过头,狛枝还维持着半边身体探出床边的姿势,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迎上苗木看来的目光,眼梢微弯。 “苗木君,我想起来了。” 少年的脸孔氤染上冰凉的室内灯光,额发遮覆过半的额头,打下朦胧的浅影,清隽的眉目轮廓清晰,五官精致俊秀,肤色苍白而细腻,若有似无地透出了脆弱易碎的气息。 半掩在长睫下的他的眼珠是漂亮的深青色,清冽而幽邃,恰如一潭望不见底的深水,苗木在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狛枝的手指轻轻圈住他的手腕,拇指恰按在腕骨凸起的位置,似是有些不安的,指腹摩挲了一下肌肤才放松了力道,那轻微的感知稍纵即逝,苗木都难以判断是否只是他一瞬间产生的谬感。 “什么想起来……”困惑的神情一闪而过,苗木迷茫间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的疑问戛然而止,他顺着狛枝微不可查的挽留力道回过了身。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那一刻的心情,说是全然的喜悦也不尽然,说是全然的难过也不尽然,或许有些不上不下的复杂……苗木半蹲跪在床边,双手捧住狛枝微烫的脸颊,与他额头相抵,贴触的肌肤传来属于对方的热度,钻入骨髓又溶入了血液。 夜晚那么凉,你又是那么温暖,他有些贪恋他身上的温度。 “你想起来了什么呢……是我吗?”苗木笑笑,眼底透出了很明亮很温柔的波光,低低呢喃,“呐,我是谁,狛枝君知道吗?” 被蛊惑一般,狛枝失神地在极近距离凝视着他微笑着的脸孔,无意识地翕动嘴唇。 “你是……我的幸运。” 你之于我,幸运之于我,都是理应与生俱来的、注定如影随形的,时人常言命运总是福祸相依,那么,你一定是光明的礼赞、希望的曙光。 苗木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他稍一疏忽,失控的情绪就泛滥成灾,牵丝成缕地笼络住狂跳的心脏。 该去反驳他,哪怕是用谎言也好,这时候不该是放纵自私感情的场合。理智这么说着,但大约是一种名为魔障的力量攫获了浑身的细胞和神经,眼神动摇,他无法发出声音,语言的酝酿阻塞在喉,徒劳地张了张口,胸膛起伏,整个人差点被遽然而至的情感冲垮一切。 “和你相遇,才是我最大的幸运。” 等回过神来时,这句话已经不觉间脱口而出。到底算不算是自毁城墙的坦白呢?却分明一点也不感到后悔,会这样想的自己真是太不成器了。苗木阖上眼帘,轻轻地吻上他狛枝发燥干涩的唇瓣,没有任何□□的意味,唇齿贴近,温柔至极。 褪去了虚假、隐瞒、谎言和病态的外衣,返璞归真,宛如梦中的欢欣,极其奢侈而短暂的一刻。 原来由一个人来背负两人份的记忆,是这样的感觉,狛枝前辈…… 苗木托着狛枝脸颊的双手落到他的肩膀,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令人深陷的拥抱,站起身,将对方推倒,自己跨上床。 唇上热度沸腾,他们沉迷于彼此间的气息,清澈美丽的白月光倾洒了满屋,却驱散不去寒冷的漆黑长夜,苗木莫名地有些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苗木起身坐在床沿,紊乱的呼吸渐渐梳理得平缓下来,他低下头望着狛枝睡着的姿态,许久没有动作,逆光侧身坐着的身影很安静。 “苗、苗木君……” 不知何时出现的兔美小心翼翼地从衣柜旁探出身体,粉色的兔子看来战战兢兢的,出声的语调难掩沮丧。 “兔美,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苗木尽量维持着平缓的语气,然而他深吸了一口气,呼吸间的颤意还是将他努力掩饰的焦灼暴露了出来,“你知道这里的情况,没有特殊的诱因,大家根本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的生病,而且狛枝前辈他刚才说想起来……” “呜呜呜,对不起,苗木君。”兔美哭起来,“人家打败把手第二座岛屿的黑白兽以后发现第三岛屿的黑白兽特别弱小,就想着加快收回控制权进度,调用了过多了力量用于战斗,不小心疏忽了同学们的防御模块,被黑白熊抓住了入侵的空隙。” “所以原本被彻底隐藏的那段记忆才会松动……声东击西,我们落入黑白熊的诡计了。”苗木咬了咬唇,“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已经努力在重建防御了,好在狛枝同学自身对敌人的抵触意志也很强烈,身体反馈出了强烈高烧的征兆……到早上基本就能把最危险的区域控制住,但是可能他还会有一些异常的生病表现。” 苗木“嗯”了一声,站起身,卷起睡衣的下摆脱掉了衣服。 兔美眨了眨眼睛,厚着脸皮没挪位置。 在光与影的交错间,月光若有似无地亲吻他的身躯,少年光裸的脊背线条随着伸展的动作起伏变幻,他远比同龄人的骨相生得更纤细秀气一些,但肩膀的宽度和腰身的尺度比例合适,肌理细腻白皙,腰窝下陷的弧度极为美妙,微有青涩的少年感简直漂亮得引人垂涎。 小臂上原本紧紧缠绕的绷带有些松落了下来,苗木干脆将其拆开,目光在光洁如初的原伤处停留片刻,旋后缓慢地重新用绷带覆住。 “恢复得太快了……”他没多少高兴的意味,反倒有些苦恼。 “因为苗木君是‘观察者’的角色啊。”兔美歪歪头,“和人家的‘教师’一样,是不能被‘学生’杀死的。就算是受伤也会很快恢复。” “能杀死‘学生’的只有‘学生’,能杀死‘教师’和‘观察者’的只有‘规则’。‘教师’只能增加‘规则’,不能改变现有‘规则’,‘观察者’拥有最高限度安全和行动自由却无法参与和干涉任何事项,而能凌驾于一切角色权限之上的,只有‘管理员’而已……” 苗木自语着,他自己会来到这世界本就是计划外的事情,但若统合一下失去意识前的线索,其实也不难推断出始作俑者的身份。一直困扰着他的其实也并非事情的经过,而是起因。为何没有堕入绝望的那个人也会选择进入这个世界?自己又为何会以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出现在这里?黑白熊……倘若异变在程序启动时刻就已埋藏,不可能瞒过他的眼下,那又是为何选择了放纵绝望? 一边思考着,一边换上了常服,苗木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兔美:“外界有消息吗?雾切小姐她……” 兔美看着他,摇了摇头。 苗木见状微微叹了口气,怎么也无法忽视心底的不安渐渐蔓延。 好不容易熬到翌日,勉强算是等来了黎明和几个好消息,绝望的记忆重新完成了封锁,第三岛屿也解除了限制,并且,新开放的岛屿上还存有医院和完善的治疗设施。 过度贴合需求的发现让苗木忍不住心生疑窦,这环环相扣的一连串发展怎么看来都像是黑白熊在暗中筹谋着什么。联想到自己被困校园期间,似乎也是结束一场学级裁判以后就新开放一块探索区域的模式……果然还是在黑白熊计划中的展开,被人玩弄掌心的挫败感越发重了。 然而所谓阳谋,就是哪怕你明明心知对方心怀不轨,现状却也由不得自己乱来,只能按耐着憋屈一步步按照对方的规划走下去。 晚上的时候苗木不方便一个个去敲门确认前辈们的情况,只好怀着担心一遍遍用冷毛巾和超市翻来的烈酒帮狛枝物理降温,其他程序层面的工作全部交予短暂出现了一会就离开了的兔美。等到早上,确认了出现“绝望病”发烧症状的人有三名,情况算是不好不坏,起码还在其他人还可以照看的范畴之内。考虑到医院设施完善,而且处方药的种类也比药店更齐全,大家讨论了一下就纷纷同意将病患们送去第三岛屿集中照顾。 所谓“绝望病”,就黑白熊的解释就是一种让人精神错乱的怪病,像是个性特立独行的澪田表现得听话死板、开朗粗神经的终里表现得胆小懦弱……实际则是让兔美重新强制封锁大家绝望期间的记忆而引发的后遗症,奈何真相不能详与人说,苗木也只好默认黑白熊的说法。 一直到大家安顿下来,狛枝都没有醒来。 一番安置并不容易,哪怕是以超高校级的称呼入学,此时的罪木也只是堪堪高中年纪的女孩子,不仅要费心照顾三名罹患高热的病人,在前次裁判中因强行干涉处刑而受伤的九头龙也需要换药,连轴转下来她实在顾及不了太多,才帮狛枝弄好退烧的点滴就匆匆离开了病房。 于是苗木搬了个椅子坐在床前,小心拢住他输液的那只手,然后就安顿下来。 该不该去第二岛屿的遗迹呢?他记得里面应该可以……但是狛枝前辈的状况实在让他放不下心来,这种情况怎么能走得开。苗木仍想着夜里和兔美的对话,脸上不觉间浮现出犹豫的神色,同时他也心知自己已经越来越没有时间了,继续优柔寡断显然是不行的,恐怕很快就要到不得不进行抉择的时机了。 窗外光移影动,滴滴答答,时间的针格走得严密无缝。 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心不在焉,思维变得空泛,苗木还是忍不住渐渐将注意力挪移到安静沉睡着的狛枝身上。 空气中的轻尘在阳光的光束中恣意旋转飞舞,闪烁着斑驳而细碎的光芒。 狛枝的呼吸平缓规律,恬静安宁的脸庞美好得就像天使一般,苗木一向对狛枝的好看有所认知,此时仍不知不觉被夺走了心神。不止是秀美的轮廓、精致的五官,更是气质使然,仅凭第一印象就不知能虏获多少人的好感,目光循着眉眼寸寸描摹下来,在那么近的距离甚至能看清脸上细小的绒毛。 “等待,这种让人轻而易举就耗光了耐心的事情,那时候的你怎么就不会厌倦呢?” 他说完就自嘲地笑了一笑。 “我真迟钝,就算现在问你也不会有结果了。毕竟你连我是谁也不知道——” “我知道。” 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的狛枝恰将错愕瞬间停驻在苗木脸孔的那一刻看得分明,这也是他记忆中苗木诚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了这样不敢置信的、惊诧着下意识想要否定什么的复杂神情……里面夹杂着毫无疑问的惶恐。 他害怕了,因为他的话语。 为什么会这样,那时的狛枝凪斗受制于过于糟糕的精神状态,实在无力去细思其中的缘由。他只是出于本能的介意和执着,下意识地记住了这一刻,自己因对方的表情和反应感到了强烈的愤怒与抑郁。 “我早就厌倦了等待,如果可以,一刻也不想等……” 叹息一般的声音,头脑中紊乱的思绪化作一团乱码,经由口舌的媒介倾泄而出,情绪失去控制,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了。 “早就想忘记你了,苗木诚,哈哈,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了,哈哈哈。” “……狛枝君?” 狛枝笑着笑着,脸上的表情却渐渐痛苦起来,他按住自己的额头,语声压抑。 “真不希望想起来你但还是想起来了……高我一年的苗木前辈,超高校级的不幸,原来是你啊,我最讨厌的人。” “……啊?”苗木原本焦急的神情停顿了一瞬,懵懵地眨了眨眼。 什、什么情况? 是啊,什么情况? 只是想来探望一下病号的日向尴尬地松开了门把手,心里开始疯狂后悔自己没有敲门的鲁莽行为,这时候装作若无其事地悄悄离开还来不来得及——来不及了,他只好对着一齐看过来的苗木和狛枝,讪讪地抬手打了个招呼。 “那个,不好意思,我只是路过,打扰了。” 苗木看着日向强颜欢笑的脸孔,兴许只是他有点想太多了,竟然能从对方那一脸微妙的表情中读出“我一点也不好奇你们是怎么火速坠入爱河又火速闹分手的前因后果请让我告辞”这么蕴意丰富复杂的潜台词,一时竟也陷入了沉默。 第81章 chapter82 “那个……咳!日向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但你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要是这么直说的话会让气氛更尴尬的吧,苗木挠了挠脸颊,有些赧然地笑了笑。 “这是因为狛枝君生病了啊,这时候就像其他人一样有些意识错乱了,我总觉得他根本就像是在胡说一气,大部分都是反话……”这样一边思考一边替他解释着,谁知自日向进门以后忽然陷入沉默的狛枝无预兆地开了口。 “日向君在其他时候来的话我都会非常反感的,唯独这个时候让我很开心。” 苗木哑了哑,片刻后脸颊蓦然蒙上一层红晕,眼神游离,难得有些下不来台。 “哦……症状是说谎的绝望病。”日向端详着苗木少见的神态,难得迟钝了半晌才慢吞吞反应过来了什么,“所以狛枝刚才是跟你告白……呃,现在他是嫌我在这里碍事?” 苗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地低下头,双手捂住脸,发梢下露出的耳朵尖都变得通红一片。 “抱、抱歉……”难为情极了,从指缝间露出来的声音细若蚊蚋。 好吧。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日向确实得承认他有一点沧桑的心累,或许还夹杂着某种微妙的羡慕心理……到底他们是怎么变得这么要好的啊?这点大概只有作为当事人的狛枝和苗木才知晓吧,然而兴许连他们自己也不一定能说得出来。 许久才从习惯性追根究底的思绪中挣脱而出,日向将目光落到苗木头顶的小小发旋。 应该说,其实这样也不赖吧。就算双方都是同性这一点多少让人有些意外,可从其他方面而言,这两个人实在有太多契合的地方了……具体什么还很难言明,从气质、理念、到相处时融洽自然的氛围,都很难让人去相信,这样的他们不会被彼此所吸引。 哪怕从个人角度觉得面对狛枝那难搞个性的苗木会很辛苦,从实际的情况看来,显然那家伙面对苗木的时候几乎把双标的概念诠释得淋漓尽致。令人头痛的那一面大概也只是其他人对狛枝才会有的苦恼吧。 最令人惊讶的一点——原来狛枝那家伙还懂得怎么正常地“爱人”吗?应该算是正常吧,至少相对于这个人来说。 “总之,看到你们两个精神都还好我就放心了。”日向说着就举起手上的袋子,里面装着好几颗颜色红艳的苹果,他拿出一颗塞到苗木手里,另一颗放在病床旁的床头柜上,“因为不放心只留你、罪木和几个病号在这个病院,所以这几天其他人也会在这里住。只不过考虑到还不确定绝望病的是否具有传染性,所以两边会隔离开来……放心,我会在医院这边照应着你们。” 轻描淡写地将绝望病带给大家的惶恐和一些可能令人寒心的争执一语带过,他说完停顿了片刻,若有所指地看了眼苗木眼下浅浅的淡青,看来是发现异常之后大半夜都没合眼过了,眉眼间掩不去的疲色,语声不由一软。 “好好休息吧,你们两个都是。” 苗木点了点头,微笑着的模样非常温和,这种柔软的个性特质还挺难让人对他严肃起来的……甚至有点年龄很小的感觉。脑中不着边际地这样想着,日向也跟着弯了弯唇角,随意地抬起手摆了摆,随后就拎着剩下的苹果走了。 目送着日向离开,苗木感觉到狛枝拉住了他的手向回扯了扯,顺势坐回床边的位置,他有些失笑地侧过头:“怎么生病了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幸亏刚才日向君脾气好没有生气。” 不想要独处的时候听到其他人的名字。苍白虚弱的恋人有些固执地抿起了唇角。但也不想像是先前那样,哪怕自己理解,哪怕对方理解,也不希望从自己的口中吐出任何可能会伤害到他的话语。 病痛,会使人变得软弱吗?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非常非常渴望苗木了。从窒息的意识沉沼中挣脱精神的瞬息,忽然就陷入了揣揣不安的境地,哪怕在昏迷中难以辨析飞掠而去的思维片段,那种引人克制不住消极乃至绝望的感触却还是残留了下来。这让他有些难以自控地畏惧着对方从自己的身边离开,就像是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放手,唯有指尖传递来的温度才使他感到些许存在的实感,狛枝垂下眼睑掩去深处的偏执,轻微地咳了咳。 “先睡吧,睡醒了就会好一些的。”苗木反手拢住他的冰凉的手指,柔声道,“不会有事的,别强撑着了,我会好好帮你看着输液,所以狛枝君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狛枝凝望着苗木的脸孔,眼睛里的光微微柔和起来。 为什么你总是能为我带来温暖呢?无论遭遇了什么,一颗纯粹至极的赤子之心从来都尘垢不沾,阴霾无法遮蔽你的视野,绝望也无法动摇你的精神,有别于苗木诚这个人过于温软的气质,你的心底潜藏着足以将他人印象完全颠覆的强悍意志。对此感到着迷又憧憬,狛枝凪斗无可自拔地被此吸引着,或许这当中还夹杂着一丝钦羡。 他没有开口,但是视线是这样的温柔,苗木被他一直看着,轻轻眨了眨眼,脸颊渐渐就红了。 从情窦初开的年岁开始就一直是恋爱的关系,不是不对对方的美色产生了抗性,但有的时候是真的毫无办法,谁让他们实在太熟悉对方,从声音、眼神,甚至精确到每一瞬眼神的变化、面部表情的微小改变等诸如此类的细枝末节,都能够察觉到他情绪的转变。 狛枝前辈,眼睛就像是会说情话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中途罪木进屋换了一次吊瓶,苗木估量着输液的进度,在寂静的环境中实在耐不住困倦和疲惫,靠在边上小憩了一会。 等他醒来时已是黄昏,晚霞漫天,暖橙色的夕光照进窗内,狛枝的气色也稍稍红润了些许。苗木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睡醒以后身体还有些困乏的感觉,但那种疲倦的感觉已经大大缓解,他发呆半晌,打算洗洗脸清醒一下,就慢吞吞地站起了身。 医院的走廊非常空旷,他的影子映在侧面的墙壁上不断游动,耳边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苗木走着走着蓦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加急了脚步拐进卫生间,乍一进门就忍不住趴在了洗水台上,“哇”一声吐了出来。 红中泛黑的色泽猛地刺痛了他的双眼,苗木怔怔地,抬手拧开水龙头,看着血迹随着流水缓缓消失。 绞痛的感觉后知后觉地从腹部传来,他用力地捂住肚子,冷汗顺着鬓角淌到下颌,整个人一下滑落跪坐到地上,眼前一阵阵晕黑。 怎、怎么回事…… 心跳声咚咚咚地回响在耳畔,急促异常得令人心烦意乱,不安的感觉席卷而来,苗木忍耐着痛苦睁开眼,从身后延伸而来的黑影渐渐接近。 “谁——唔!” 从上方罩下来的什么东西遮蔽了视野中最后的光明,紧接着脖颈上猛然被什么东西勒住。无法呼吸,甚至发不出呼救的声音,脖颈上隐现青筋,过度的疼痛彻底地剥夺了苗木挣扎的力气,他徒劳地用手指抠住绳子,张了张口,鲜血却从喉管中溢了出来。 又是自相残杀——这种只能散播仇恨与绝望的行为究竟何时才能真正终结?明明没有任何人因此感到快乐,也没有任何人因此得到救赎。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荒诞的理由对他产生了杀意呢? 好痛……眼泪忽然夺眶而出,这究竟是由身体所遭受的苦痛而流下的泪水呢?还是由于内心承受了强烈的悲恸而忍不住流泪呢?亦或者是对于死亡的恐惧?苗木已经分辨不清了。 然而直到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脑海中所想的,却还是被他孤身一人留在病房里,至今安危不明的狛枝。 第82章 chapter83 希望和绝望,其实就与天空和深渊之间的关系没有分别。 人们总是追寻向往着天空的寥廓与高远,却常常忽略了深渊是同样幽深无底,一直抬头追寻天空的人终将从岩壁上摔落坠入深渊,一直低头凝望深渊的人又何曾片刻感受到属于天空那自由与无畏的欢愉? 分明大家都只是想要坚守着自己内心最正确的道理,无论是花村辉辉对母亲的思念,还是九头龙一族对亲人的守护之心……越是深刻地认知到这一点,苗木就越希望能够找到拯救大家的方法,将绝望的链锁与过去彻底斩断。 但是,过去又怎么能够轻易抹消的东西呢?铅笔的字迹被擦去了,纸张上还会留下书写过的痕迹。哪怕熄灭了火焰,空气中残留的烟气却还昭示着燃烧过的事实。无可挽回,无法触及,过去正是这样的存在。 所以,一厢情愿地选择了强行抹除大家过去记忆的自己,是真的做错了吗?那他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找不到答案。 单调但规律的水滴声渐渐唤醒了模糊的意识,苗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手指支住地板的砖面,撑起身体。 “现在是几点了……” 他发出虚弱得接近死去的干涩声音,手指伸进口袋,打开了自己电子手册。 屏幕的冷光幽幽地照亮了苗木的脸孔,他凝视片刻,身体的不适还很强烈,不止是胸腔的肺腑位置传来撕扯般的疼痛,从胃部逆流反呕到喉腔的胃酸鲜明地烧灼着脆弱的黏膜,苗木咳了几声,手背拭去唇边干涸的血迹,闭上眼开始整理思绪。 自己是被什么人所袭击了,这点毫无疑问。他的手指轻抚脖子上已经青紫的勒痕。但先前所发生事情的疑点还有很多:对方是有蓄谋的还是临时起意?到底是选定了杀害人选还是由于自己偶然落单?而且在被袭击之前,倘若没有特殊角色的程序保护,其实先一步使他丧命的应该是自己吃进去的什么东西才对吧?这就产生了新的问题,这两步谋杀究竟是一人所为还是两人分别下手的?他又是在什么时候吃下了足以致命的东西…… “原本总是苦恼自己的身份受限重重,现在看来还真是幸运啊,差点就真的死了……”他费力地扶着墙站起来,说着就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哈,明明现在不该是慢悠悠感慨这些的时候。” 窗外的月光比霜雪和百合更加洁白,地上残留的血迹像溶解的罪恶一般鲜红,在这样劫后余生的时刻,偏偏他所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单纯的生的喜悦。 苗木微微喘息着撩开被冷汗浸湿的额发,手指抵着额头,不安、痛苦、讽刺、难以释怀,充斥胸臆的感情几乎没有任何正面的色彩,差点被同伴所杀的人应该都是这样的吧?只是现在还不是轻易认输的时候,绝望与希望本就是连接天空与深渊的桥索两侧,这时候放任自己就这么坠落下去的话,又怎么能令他甘心—— 苗木咬着牙,扶着走廊的墙壁一步步挪回病房的方向。 “咔嚓。” 房间门并没有上锁,苗木不可否认他在旋动门把的那一刻心里几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发颤的掌心分泌出湿滑的冷汗,从推开门到抬起头的瞬间,精神像是做过一次最惊险的过山车。 好在,命运似乎从来对他都不算太坏。 被月光亲吻着的恋人安静坐在床边,流辉将他苍白的肤色映照得几近透明,有些宽大的病号服松垮地套在身上,隐约可见瘦削挺直的脊背,还有领口下形状精致的锁骨。 我所爱着的你美好得恍若天使,如果把这样的想法说出口,说不定会被其他人笑的吧。 苗木松开了把手,无法移开目光地上前走了几步,眼神深深地凝视着狛枝的侧影,忽然感觉一切负面的情绪就像在月光下融化的轻雾,就那么轻易地弥散而去。 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令他无法不放任心中的天秤倾斜失衡,比起世上任何一个人、一件事都更珍惜和重视。 至于理由,其实早就了解了。 因为,他是比自己更重要,重要得多,重逾生命的人。 “狛枝君。” 牵挂的情感在血液深处奔涌沸腾,心绪越是激荡,他表露在外的神情反而越发平静下来,小心翼翼的,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在狛枝若有所觉地回过头来的那一刻,他如同往常一般温和地微笑起来。 “抱歉,出了点意外……你等很久了吗?” 摇了摇头,狛枝在苗木坐在床沿的时候就微微侧过身体半靠了过来,他探出微凉的指尖,轻轻抚摸着苗木脖颈上已经变得非常浅淡的痕迹。 “没有。”他眨了眨眼睛,温柔地凝视着他,不知道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简直令苗木陷入了人生十几年来最动摇、最懊悔的一刻。 “我没有等很久。” 苗木蓦然紧攥的手指用力到刺破掌心,心里潸然与酸楚交织,刹那间,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从不觉得现状的不幸有多可怕,真正令苗木进退维谷、害怕不已的,是他可能会一败涂地,甚至连过去的幸福也都将一去不复返,而他们之间,更是再无未来可言。 这样的结局,这样的末路,他怎么可能不会意难平。 第83章 chapter84 相比于自己在希望之峰的地底下,那个同样劫后余生的一晚,这一夜其实并不算太难熬。 苗木有心尽快查出意图谋害自己的人,这种事一旦下定决心就很难回头,他担心接下来还会发生性质更恶劣的事情,只是实在不放心离开狛枝的身边,只好强自按耐着忧虑,悉心留意着其他病房是否夜里有发生什么异动。 一夜无眠,所幸什么事件也没有发生,连身体上的异状也都彻底恢复如初。 昨天那个猩红的黄昏里发生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令人不愿回忆的噩梦一般。 等到日向来送早餐,苗木才知道他和罪木两人夜里都没有留在医院。出于某些不可人说的缘由,日向笑说他猜到了苗木大概不会走开,干脆就没邀他结伴回去。 苗木咬着塑料勺子觉得有些没胃口,但他没有表现出来,闻言也笑了笑:“我只是有点放不下心来。” “我理解。”日向飞快应道,“有你照应着我也放心点,而且澪田终里她们是女生,九头龙我也不好打扰,没办法了才回去的。至于罪木……”他说到一半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古怪了一瞬,“她、她应该也是太累了。” 日向没说的是宿舍的门锁前两天被澪田她们不小心撞坏了,平时只能虚掩着,因此夜里被罪木误闯也只能说是无奈……但这情况实在太尴尬了,他心想还是没有与人分享的必要。 苗木闻言点了点头,安静敛眸的时候周身萦绕着一种和狛枝很相近的气场,这给日向带来的观感其实是很矛盾的,信任、欣赏,还有些许克制不住的在意。 “你在想什么?”与苗木相处并不需要绕太多弯子,他想到就问了。 苗木顿了顿,忽然抬目看了他一眼。 “说起来,日向君有探索过第三岛屿的所有地方吗?”对方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的样子。 “差不多吧……除了电影院。” “电影院?为什么?” “总感觉黑白熊会放的电影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就像是之前那个恶劣的游戏一样。”日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苗木瞧着他,想了想,忽然失笑:“所以说,日向君为了不看电影,就买了黑白熊强制推销的那个价值150万的徽章?” “喂,别笑啊。”日向懊恼,“我这不是为了大家着想……” “黑白熊的电影确实是由成为动机的可能。”苗木低声喃喃,“但是同样的把戏耍两次,事情会有这么简单吗?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的细节被遗漏了,非常致命的细节……” “苗木?” 苗木沉默了片刻,还是选择了坦诚以告:“昨天夜里,我被人袭击了。” 哪怕早有警惕,最终事情的发展也还是不尽如人意。 谁也没料到会是所有人当中个性最为懦弱的罪木蜜柑成为了第三名杀人凶手,一向胆小却总是默默为大家治疗病痛辅助调查的她应该可说是最不可能选择杀人的人选之一。但若是追究理由,其实也并不令苗木太过意外。 因为,她想起了那段绝望的记忆。 究竟是系统排查的漏网之鱼,还是他和兔美再度被黑白熊声东击西的伎俩所迷惑的结果,他其实已经不太想追究了,目光透过遥远的裁判场,与对面席位上的黑白熊相互对视,对方挑衅一般地捂住嘴噗噗地笑起来,眼神中透出恶意。 就像在说着:你的作为都是徒劳无功,只要我愿意,大家迟早都能想起来。这样暗藏着威胁与炫耀的话语一样。 “喂,苗木君。”在离开裁判场之前,一直在哭泣的女孩忽然抬起头来,眉眼凛冽,“明明你也杀死了我最爱的人不是吗?杀人凶手,被大家赞誉为希望的你为什么不原谅我呢?” “杀……杀人凶手?”其他人诧异地重复。 苗木微有动容,但他还未开口,罪木就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一步,捂住脸,又哭又笑:“不对啊,不对,这样罪孽深重的我们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你呢?一旦沉入池沼,就注定了再也没有被救赎的可能,只会把岸上试图伸手的你往污泥里拽得越来越深而已,我……真是愚蠢,事到如今还在妄想什么呢?” 她环顾了一圈周围脸上写着惊疑和不解的同学们,脸上浮现出快意,还有微不可查的怜悯。 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都只是悲惨的可怜虫而已……被绝望所侵蚀,被绝望所迷惑,在自以为奔向希望的追逐中走向末路。 “总有一天,你们都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得到一样不得好死的结局……”她轻笑了笑,双手落在身体两侧,姿态自如从容地转过了身,“我在地狱的尽头等着大家。” 同伴的死亡终究不是什么能让人等闲视之的画面,散场以后难免众人再度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精神萎蔫,只是这次罪木明显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的模样让大家克制不住地想去在意。经历过这么多离奇却让人不得不逐一接受的事件,被困岛屿上的大家曾失去过一段记忆的说法基本已经无人质疑。然而,究竟被遗忘的时光里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至今仍是一个令大家感到好奇又畏惧的谜团。 话虽如此,说起上一位置身于杀人事件话题漩涡中的当事人……就有人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默默站在人群后方的九头龙,年轻黑道的脸色冷清淡漠,眼神幽深,掩藏在阴影中的脸孔让人看不分明他的情绪,只能隐约分别出对方心情极度恶劣的事实。 左右田看了看,刚想上前去追问苗木,立刻就被日向眼疾手快地拦住了脚步。他带着点讶然和恼怒地抬起头,乍一看见对方脸上讳莫如深的神色就势弱了一些。 “怎么了……”随着他的视线看见狛枝上前扣住苗木的手腕大步离开,机械师很有求生欲地悻悻地闭上嘴,他一点也不想跟那个希望疯子产生一点冲突,总有种会被诅咒的糟糕预感。 日向没听见他心里的腹诽,事实上他对自己下意识采取的行动也有些犹豫,只是苗木临走前忽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透出的坚定与决意实在太过有力量,视线就如将他钉在了原地一般,他隐约间似乎若有所觉了什么,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左右田摇了摇头,示意别再追究下去。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 “嗯。” “前几天得绝望病的记忆也不记得了。” “嗯。” “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嗯……嗯?” 空气安静了瞬息,苗木有些惊讶看过来的目光跃动着明亮的光彩,随后笑起来的时候透出了些许纯净无暇的少年气息。 “凪斗。” 之前有没有说过呢?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种隔海眺望远方的景色,悠远无垠的天空与广阔浩淼的大海,这在他看来世间最具包容性的存在,二者无限延伸交汇于视野的尽头,毫无痕迹地融合为一体,连波澜的浪花与飘散的流云也是那么相似。 狛枝轻轻地阖上眼,身体后倾,所靠的地方正好就是他们来这岛屿以后第一次独处的礁石,海风吹动他的发梢,神态平和安宁。 “什么啊……原来苗木君也有好好在接我的话吗?我还以为自己一直在跟复读机说话呢。” 苗木“诶”了一声,表情变得有些懵懂,显得分外无辜:“我才没那么过分吧。” 狛枝一勾唇,睁开眼,掩去了锋芒的眉目柔和得不可思议。这是一种很有迷惑性的误解,他的温柔由本质延伸至表象,但内里的偏执与淡漠实在扎根得太深,以至总让人摸不清他视线的落点,一厢情愿地对他施加种种猜测与幻想。 在这个时候,被苗木全心信任并注视着,神情自在而慵懒的狛枝凪斗,他的脑海中其实若有似无地盘旋着一些可怕的想法。 悄然滋长的念头宛如魔障一般,冗杂无序,却渐渐占据了所有的思维通道,魔鬼般地勾引着:囚禁也好,强迫也好,抓住这个人,当下的程度根本不可能使你满足的。 大概是天性里的不安定与极度敏锐的本能作用,令他在自己察觉到之前更早地意识到了苗木诚的真实。诚挚的情感是真的,温暖的本性是真的,坚定的意志更是耀眼无比,多么令人痴迷又焦躁,他的爱是真,他的希望和光亮也是真,那种光芒实在太过夺目耀眼,灼热地焚毁着一切黑暗……或许有一天,当他拥有的一切悉数变得支离破碎,他会动容,他会悲恸,他大受打击,但是……哪怕如此,毋庸置疑,苗木诚依旧会是希望。 是的,他是希望,然而这同时也丝毫不会撼动另一个事实的存在,苗木诚最深爱的人一直是他。 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自己,极大的可能是被他自己所忘记的那个自己。 多么不可思议,无论怎么试探,导向的答案最终竟然选择了最初就被狛枝所摒弃的自身。从罪木处刑前对苗木表现出的熟稔和痛苦就可见端倪。姑且不说其中究竟还隐瞒着多少内情,仅就这一点的发现就足够他欣喜若狂,哪怕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压抑不住心中卑劣的雀跃和快意。 早就知晓他们的情感之间存在着错位,动心就代表着自己将会一败涂地,注定成为任你宰割的俘虏。 狛枝不自觉地抬手轻抚对方的侧脸,苗木似有些不解,但还是温顺地靠近了他,眨了眨那双格外清澈的绿眼睛,手指搭上他的肩头,凑上来一个很柔软的吻。 纷繁的思绪一瞬间平息下来。 ——你爱着我。 所幸有着这个侥幸的认知,才阻止着狛枝凪斗不至于滑入危险的深渊,一切疯狂偏激的念头都被他严密无缝地锁死在理智的另一侧,不会有得见天日的机会。 ——因为你爱着我。 不能满足吗?不,这样已经足够了。 狛枝轻阖上眼,很轻易就被安抚了,嘴唇、呼吸、肌肤、手指,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被调动起来,感受、触碰、占有,连任何一丝微小的变化与颤动也不放过,他是如此迷醉于汲取对方身上的气息,哪怕是下一刻就要承担天地崩毁的绝望也罢,只要能稍稍缓解他心中的贪婪与焦渴,这些罪孽他全都愿意接受。 全情投入,不死不休。 第84章 chapter85 好像不管怎么样都没办法说出来,从狛枝前辈身上传递过来的感觉。 就比如无论自己变成了什么样貌,都会被无条件地接纳包容的奇妙认知一般,被注视和等待着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所以哪怕是最迟钝的人多少都会察觉到吧,再无知下去简直就等同于一种罪无可恕的恶行了,那被温柔偏爱的幸福感。 此时狛枝和苗木正两个人一起待在海边,结束了学级裁判以后就擅自抛下了其他人,一起独处着。距离天亮应该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兴许由于得了绝望病期间总是处于昏睡着的状态,倦意未存,狛枝就着半躺的姿势将苗木拉到身上——对方看起来有些迷糊了。 “好可爱,想中出苗木君。” “嗯……等——啊??” 是幻听了吗?苗木乍然一副自己应该听错了话的模样,定神注视对方的脸孔,随后在领略到什么的瞬间就手足无措了。 居然硬……硬…… 他红着脸要撑起身爬起来,就被狛枝笑着拉住了手臂。 如非对方那一副漂亮又无辜的极具欺骗性的脸孔,这种破廉耻的言行绝对会被发生第一瞬间当作是变态吧。虽然,好像本质上也没什么分别的样子。 “害羞了吗?又不是没有做过。”他眨了眨眼,“之前总是那样子……” “在外面好歹还是克制点吧。”贴在耳边的调笑刺激得苗木不轻,他快被羞耻心折磨得无地自容,手指推上狛枝的眉心,飞快打断了他。 “诶——明明最初是苗木君先擅自爬到我身上的……” 狛枝似有抱怨的一声低语令苗木无言以对,一时竟有种引人歧途的负罪感……不对啊,真要说起来,最初被引诱的人该是自己才对吧?奈何说不出口的反驳最让人憋屈,他纠结不已。 “至少先回去……”这应该算是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挣扎。 “回去?”狛枝眉梢微扬,目光幽深地盯着苗木,随后带了点暧昧意味,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好呀,今晚我也留苗木君下来过夜好了。” 所以说,总是学不会索求的要诀,就会被别人越发得寸进尺地侵城掠地哦。 就像是会哭的孩子、调皮捣蛋的孩子总是会赢得更多大人的关注一样,尽管是会打扰他人的,是犯错的行为,却常常比乖巧懂事的模样能够收获更多的爱与呵护,这种感觉是会让人忍不住上瘾的。 “再多……给我一点吧……” 耳畔的呢喃听得苗木头皮一麻,伴随而来的是细细密密的吮吻落在颈侧,对方的呼吸紧贴着微透薄汗的肌肤,湿热而缱绻的气息笼罩着感官,隐约间恍惚有种整个人都要被吞吃入腹的感受。 真可爱。 月光狎昵地爱抚着他光洁的身躯,白皙的脊背紧绷显出蝴蝶骨的形状,羽翅舒展却又无法逃离,清隽秀气的脸孔上浮现出趋于迷幻和沉溺的神色……童颜,以及这总是纯粹又干净的少年感,在喜爱着美丽事物的他眼中几乎染上了某种神圣的意味,玷污起来简直产生了自己正在犯罪的罪恶感了。 但是,心脏兴奋得隐隐发痛,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渐渐沸腾起来。 侵犯你,填满你,满溢出来也无法停止,让你从里到外都充斥着属于我的气息。 狛枝阖目吻上他的后颈,随后用牙齿轻轻啮咬那一小块薄薄的皮肉,另一只手灵敏地抚弄他弧度漂亮的颈部,还有微微浮显的喉结。 明明只是个苗木而已,一眼可望尽的普通,一眼可看透的简单,这样的人就算被埋没在平凡的淤泥里也不会有什么可惜的吧……偏偏却能破土而出,过滤掉所有污秽与渣滓,汲取了土里的养分生长出了顽强扎实的根系,向上抽芽伸展出通透柔韧的鲜活绿色,那样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实在令人炫目。 想要把这个总是对我诉说着可爱言语的你整个地吞噬掉。 …… 良久,苗木疲倦地阖上眼。 这种体会……怎么说呢,比起感官上的冲击,更多的应该是一种心理上的……身体深处溢满了属于对方的气味,湿热稠腻地昭示着存在感,有一种发生过和存在过的真实体验。 “怎么啦,还想要吗?” “……饶了我吧。” 一副贤者模式的语调听得狛枝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洗澡吗?我可以帮你哦。” “浴室y敬谢不敏。” “哈哈,那苗木君自己去也可以哦。” 苗木下意识看了眼分隔开宿舍与浴室的仅仅一层玻璃……说实话他不是很理解当初为什么学生宿舍会被设计成这种构造,仅是单人居住勉强还没什么问题,但两人住的话—— 他预想了一下他要是给自己做清理的时候被狛枝全程盯着看的情况……黑线忽然漫过头顶,总感觉隔着一层玻璃也会发生什么极度破廉耻的事情出来。 借住在日向前辈那边的时候不知怎的就刚好错开了可能会尴尬的情景,虽说男生之间其实正常也没太多需要刻意回避的场合……莫非这还是幸运?苗木有些不合时宜地走神了一下。这么随心自如的运势总感觉不像是他平常习惯的感觉来着。 “之后苗木君想怎么做都随你开心。” 狛枝从背后埋首在他肩窝的声音听来有些闷闷的,压抑着似乎隐忍着什么而显出暧昧的模糊,仿佛意有所指地暗示着什么似的,苗木微一怔愣间,倏然就僵了僵腰背。 “等——” “但是,在此之前……” 狛枝贴着苗木的耳后轻轻低语,背脊一阵颤栗,舒服得喘息起来。 “请……先让我满足吧,苗木君。” 第85章 chapter86 天蒙蒙亮,清光与晨风才苏醒,苗木就披上衣服起了身。视野仍是昏暗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坐在床边,偏过头看了会仍在沉睡的狛枝,片刻后自己笑了笑,出了门。 如果可以,时刻也不想与你分开。怕你会寂寞,也怕我会思念。 但是…… 清早的风还有些令人战栗的凉意,扯动着晃动的衣领,暴露出的修长颈项犹带前夜意乱情迷的痕迹,然而苗木在迈步前并未回头再看一眼,径自向着岛外大桥的方向离去,眸色清明冷静,耳畔的碎发在晨风中飘动起来。 倘若世事尽如人意,大概,也就不会有绝望了。 然而人之所以要学会坚强,学会面对苦痛哀伤也要站起来,就是因为人世间有种种的不如人意。 坐落于第二岛屿上的无名遗迹对于失去了过去记忆的前辈们来说兴许有些陌生,但苗木一直没忘记他两年来生活于希望之峰的记忆,这个地方承载了他太多记忆和重要之人的生命,深刻到灵魂上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拨开道路上肆意疯长的杂草,手指贴上建筑古旧斑驳的外壁,哪怕面目全非苗木也不会错认这个希望之峰标志性建筑的外形,眼中掠过一丝怀念的情绪。 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也不想放弃,当初的你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留下了决定性的转机,将希望托付给我们的吧……舞园同学。 手指拨开入口密码器的滑盖,他没有顾虑头顶悬挂那架虎视眈眈的机关枪,几无犹豫地就按下了早已谙熟于心的那串数字。 “嘀——” 绿灯点亮,机括咬合的咔哒声响起,随后就是一阵地动山摇般的轰鸣,摇晃的遗迹四周落下了无数细碎的石砾,苗木仰起头,封死的铁门在面前缓缓打开。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这个新世界程序的设计者来说,希望之峰果然是被赋予了不一样意义的存在吧。是回忆,是过去,是牢笼,是蜕变的茧,也是曾为他们遮风挡雨的避难所。 “唔噗噗……就这么逃走真的好吗?我可爱的……最可爱的苗木君。” 难辨音色的阴森声线陡然转变成轻柔甜美的女声,扎着双马尾的粉红长发少女双手环胸,靠在后方的树下。 “真让我意外啊。” “该说意外的是我才对,你就这样直接出现真的好吗?”苗木压低了声线,回过身,“江之岛……同学。” “切没劲,不惊讶的样子不好玩。”她这样嫌弃地甩了甩手,脸上带着没劲透顶的倦怠神色,尖锐的艳红指甲分外夺人注目,旋即动作停顿瞬息,少女的眼珠转向他,弯起唇角,“看来一点也不惊讶我还没死的事啊。” “你已经死了,再没有比身临现场的我更清楚这件事。”苗木冷静地说。 “真是无情啊~”她懒洋洋地搭腔,“正因为认识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所以比这里的任何人都理解眼前的虚假,却妄图藉由虚假来麻痹自己,用虚假来掩盖真实,沉迷于虚假的希望中……哈哈,希望的反面不正是绝望吗?” 陶醉一般地颊生红晕,不待任何回应,江之岛就踩着高跟鞋“噔噔”上前几步,无视了苗木微带诧异的表情大力拥抱住这个纤瘦的少年,又像是充满爱意的怜惜,又像是无法掩饰的恶意,指甲轻轻拨弄他的侧脸,“苗木,你品味到绝望的甘美了吗?” 饱满丰乳肆无忌惮地挤压着他的胸膛,这、这触感……苗木瞬间涨红了脸,想推开又无处着手,他窘迫得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你、你先放开我!” “哈哈哈哈。” 未免有点太童贞了吧?江之岛丝毫不给面子地大声嘲笑起来:“你这是什么反应?被校园恶霸堵在小巷子里欲行不轨的清纯少女吗?” “……总之你给我松手。” “如果我说不呢?” 苗木咬咬牙,心念一转就下定了决心,他此时恰好站在遗迹门前的位置,正要倒退一步,江之岛就像是先知预判一样地放开后跳了一步,唇角微勾:“真是无情又果断啊。” 他身后的区域设定了限制,设计之初本来是专门为了前辈们而留下的后路,教师权限的角色是不能涉足的。 至少在当下,江之岛还未能攻破此处防御设施。 “这么坦率地暴露出底牌,看来你是打算孤注一掷了?”她眸光锋利,语调略微上扬,“抛弃岛上的大家,自己一个人逃走——” “我要是想得这么轻松,早就在最初就会输给你了吧。”苗木苦笑了一声,“要是知道离开这里的方法……” “你就会把机会让给那个狛枝凪斗?”江之岛挑起眉梢,玩味道,“真令人感动,充满了个人牺牲主义的禁忌之恋,别忘了,离开这里的他会恢复成什么样的状态……” 苗木默默地摇了摇头:“我还舍不得留他一人。” 对面的辣妹美少女一噎,随即露出了副被糖齁住微妙神情。 “从那段无聊的学生时代开始我就很想说了,你们两个真的让人很受不了诶,绝望级的受不了,光是看着我就感到绝望,为什么啊,为什么完全是逆向错位的你们两个人会这么难舍难分黏黏糊糊……”她的手指纠结地揉搓着空气,仿佛那是一团非常黏稠恶心的东西一样,偏偏再嫌弃也丢不开手,让苗木看得有些汗颜,干脆移开了目光。 “我搞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对!就是这种迷茫!完全无厘头的疑问!”江之岛大喝。 被她用粗鲁手势直指面部的苗木一阵冷汗,忽然体会到了一种聊天错频的艰难和苦恼。 继续这样说下去其实也只是徒然虚耗时间吧。 正当脑袋中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江之岛脸上也心领神会般露出了然的神情,她展开双手,以近似于拥抱的姿态后倾身体,带着像是要将这个天空乃至于世界都纳入怀中一般的豪迈气势。 “下次见面就是你我一决胜负的最终舞台了。”对方用着笃定的语气这样说着,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真让人期待啊,这一回的自相残杀游戏到底能逼你到什么地步呢——噗噗噗,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最后的声音飘散在空中,苗木注视着她的身影一点点变换,就像是成像出错的影像一样逐渐扭曲模糊,自始至终都未动一步,黑白熊与他目光相接,露出了意味不明的险恶微笑。 希望之峰,在过去曾被全世界公认是培育“希望”的摇篮。 独自一人深入遗迹的内部,苗木循着记忆的方位找到了启动照明的开关,走在熟悉走廊的时候不期然想起了这段早已谙熟于心的介绍。 坐落于都市黄金地段的学校,就像是在宣告着它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一般,享有着无数资源以及政府的特权待遇,从数百年的过去开始就致力于培养超一流的各领域人才,正可谓是肩负着世界的“未来”与“希望”的超一流学园。 正是因为卓越,所以不同凡响。 正是身为超高校级,才会如此自负于自我的尺量,哪怕心知误入歧途也不能回头,事到如此再退让只会将骄傲的脊梁也一同被摧毁殆尽,于是有的人一路直登天堂,有的人却只能直下地狱。 幽闭的空间里只得闻苗木一人的脚步声,眼前的景象就如他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旧校园一模一样,连每一间课室里桌椅的摆放、乃至黑板上涂鸦的图画也别无二致。虽然四处都杂乱无章,却是承载了他学生光阴的重要之地。 从进入这个世界以来就与真实世界失去了联系,苗木并不具备任何与电子程序有关的技能,也无法就解析与防御病毒入侵的工作中帮上兔美任何的忙,但若要说凭他的力量最可能联系到大家,为此次事故带来转机的方法……估计,也只有可能隐藏在这个地方了。他相信身处外界的十神君和雾切小姐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哪怕不知昏晓又有什么妨碍的呢?此刻就是孤身一人也没什么可害怕的。只要他还不放弃,只要前辈们还有一人选择了继续战斗,这个世界就绝不会如此轻易地死去。 苗木定了定心继续前行,推开视野所及的每一扇门,只要可能存在着线索的地方都不放过,就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每一个角落都巨细无遗。 如果说流转的光阴当真可以被真正抹消痕迹的话,心就不会在意识到失去的时候擅自疼痛起来。 狛枝倏然从梦中惊醒,手指抵着发痛的额角坐起身,良久未有出声。 身侧并没有人,他其实并不是很意外,只是有些低估自己的自控能力,在睁眼的瞬间就抑制不住地心情恶劣起来,朦胧的天光将他半隐在阴影中的脸孔映得模糊不明。 “咔嚓。” 安静坐在床上不知道多久,但在门锁打开的第一瞬间他还是转过头看了过去,刺入瞳孔的光芒令他略感不适地微微眯起了眼。 “早啊,狛枝君。” 苗木靠在门边朝着他挥了挥手,脸上带着一如往常的微笑,连唇角扬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灰绿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似有深意地轻佻扬起了声调。 “今天是个美妙的好天气哦。” 第86章 chapter87 抬手举向天际,阳光从手指间的缝隙照入瞳孔,酸涩刺痛的感觉刺激着眼珠表面很快弥漫上一层水膜,七海有些难受地眨了眨眼,随后迎面而来的阴影就挡开了光线。 “日向……日向君?” 她偏了偏头,看向站在身侧的少年。 “你在看什么?” “啊……嗯?没、没什么。”日向看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他收回了一直投向狛枝与苗木两人方向的目光,食指抵着下颌,眉头不展,“没什么,就是有点微妙的感觉……” 第三场学级裁判结束以后,罪木蜜柑也为她犯下的恶行付出了被处刑的代价。从杀人事件第一次出现开始,被害者十神白夜与杀人者花村辉辉,被害者小泉真昼与杀人者边谷山佩子,被害者澪田唯吹、西园寺日寄子与杀人者罪木蜜柑,时至今日死于自相残杀的牺牲者已经达到了七人之多。要知道,除去了不被允许参与裁判的苗木以外,他们77期的学生统共也才不过十六人而已,七人,这个数字已经堪当于一个相当微妙的边缘,一旦再度发生如上的惨剧,无论最后揭发与否,死者都会超过总体的半数。 这也代表着,数十日以来这座岛上滋生的异常将会压倒由人类社会经由成百上千年演化出的正常秩序,冷静的理智被狂乱所征服,他们的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 这种越来越被迫至极限的压抑感逼得日向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令他所失望的是,这种感情仿佛只是他一人的错觉。其他人固然因同伴的逝去而惊惧悲伤,然而,该怎么说呢?大致是精神已经趋于麻木了,没有人再提出过想要从这座岛上逃离的话语,都只是被动而消极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罪木死后,有两名同学返回了大家的队伍。一名是第二次处刑途中试图干涉而被打伤的九头龙冬彦,一名是为了保护试图攻击黑白熊的终里而被反击重伤的二大猫丸。由于规则规定只能是由于学生自相残杀或是违反规则才能被杀,黑白熊虽不情愿还是将他们两人救了回来。 冲动之举并非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九头龙失去了他的一只眼睛,而二大则被彻底改造成了机器人。虽然后者一副爽朗依旧的态度,然而仅是从旁看着他的模样,就够其他同学从心底感到悚然了。 这种连人类的身体都彻底失去的状态——到底还能算是人类吗?亦或是被植入了同样思维模式的机器人呢? 在这种大家心情怎么也安定不下来的状态,照苗木的性格应该会……日向习惯性地将视线投向那他的方向,褐发少年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注视,仍是言笑晏晏地走在狛枝的身边,他显得精力十足的模样,一直扯着狛枝的衣袖在说些什么,但对方似乎有些走神,目光一直放空地望着远方的天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声。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日向无法形容他心中升腾而起的违和感,略吸了一口气,苦闷地将双手插进衣袋里。 他们正在前往第四座新开放岛屿的路上。 接连三名女同学的死亡使向来从容优雅的王女索尼娅都难掩脸上的失落,不约而同地,对她怀抱有好感的左右田和田中都选择了守护在她的身边。不多时其他人也默契地同意了共同行动,包括向来偏好于自主行动的狛枝和苗木也不例外。 狛枝那家伙尽管平常就很难以预测,有苗木在他身边起码多少能让人安心一点。偏偏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种不安的预感总是骚扰得日向心神不宁的…… “日向君,你的鞋带——” “哦哦……”日向猛地停住脚步,不假思索地蹲下低头。 “——并没有松。”狛枝慢吞吞地补上了后面的话。 “……所以你是故意戏弄我吗??” “我只是在讲述一件客观的事情而已哦,意会过多造成误解是日向君自己不好吧。”狛枝很悠闲地说,“明明是你刚才一直看着我不放,实在被盯得毛骨悚然了才打算委婉提醒一下日向君的,真讨厌,别勉强我把难听的事实告诉你啊。” 你已经说出来了,谢谢。 日向腹诽着站起身,快走几步跟上众人的脚步。 “我怎么觉得大病初愈的你比之前更难相处了……”这绝对是他发自内心的心声。 “虽然我记不太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不过日向君要是将这理解为患病者的喜怒无常也没关系哦。”狛枝笑了一声,轻声呢喃,“我现在有点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情,日向君最好少关注我为妙。要是因此给超高校级的大家造成困扰的话会让我非常内疚的。” 就是你这样才更让他感到不安好吗?所以说你都有苗木了还在不满什么……这样想着的日向将注意转到狛枝身侧的褐发少年身上,正逢与对方似乎兴致盎然的目光对上,不由略一茫然。 怎、怎么……他今天有哪里特别的吗? “狛枝君,我发现狛枝君还真是喜欢日向君呢。”苗木眨了眨眼,语带感慨地说着。 “嗯——?”狛枝挑了挑眉梢,十分自然地无视了日向瞬间变懵的表情,漫不经心地问,“嫉妒了?” “怎么会?”苗木不假思索地反问回去,手指贴在唇瓣上,眼帘微垂,探出舌尖轻轻舔了舔指腹,“开心还来不及呢……倘若是日向君的话,我不介意3p的哦,毕竟长得很高人又帅气。” ——我介意!!! 疯狂呐喊到心脏都快要爆炸了。 “咚!” 终里诧异回头,不解地看着坐在地上揉着脚腕的日向:“日向你在做什么啊?平地摔吗?” “只是一时没看路而已……” “哈哈哈,日向你都几岁的人了?” 左右田毫不留情地回过头发出了嘲笑,被奚落的日向坐在地上抚着额头半晌没出声,片刻后整理好混乱的头脑才撑起腿站起身,这回学乖了默默绕着那两人走,看背影颇有种落在后头的他们是什么洪水猛兽的感觉。 苗木笑起来,吐了吐舌头。 “开个玩笑而已……看来吓到日向君了。” 狛枝低头看了他一眼,似有无奈地轻呼一口气,淡淡道:“玩笑还是别乱开为好。” “怎么了?你会生气吗?”苗木很感兴趣地追问,“是因为对‘我’的欲望?还是对‘希望’的执念?独占心这么强可不太好呢……‘希望’是属于大家的时候才会作为光辉闪耀,距离太近对谁来说都是自寻死路,不是你被太阳的炽热灼烤成灰就是作为禁锢的你亲手扼杀了唯一的光源哦。” 明知是异常,但当他深深地凝视着他最熟悉的俊秀脸孔,不知从何而来的厌恶与根深蒂固的爱意交织在一起,最终还是难以抑制地陷入了执念的漩涡之中。意识到自己的动摇,狛枝眼中倏然掠过一丝狠厉的锋芒。 如非是苗木自己找来的替身,那披着与他别无二致的皮相的你到底是哪方的人?思及二大猫丸的遭遇和变化,狛枝虽不清楚对这个超高校级的学园来说科技已经进展到什么地步,却也隐约了解这种能将一个人的意识从□□移转到机械上的技术非同一般。既然机械可以,那将一个人的意识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为什么不行?某种程度而言已经可以称其为侵入了神之领域的永生技术…… 脑中杂七杂八地做着猜测,如非记忆中有着苗木握着他的手一遍遍承诺着“不会离开”的画面,狛枝都不确定自己此刻是否还能冷静地跟随大家共同行动。神游良久,一回神才注意到新岛屿的全貌已经展现在大家的面前,与其他岛屿不同,这或许是个卡通游乐园主题的地方,种类繁多的游乐设施令人目不暇接。 苗木君,你就像是忽然闯入我梦境中来一样,是过客也是惊喜,但我可是超高校级的幸运,既然是幸运,又怎么能容忍手边的希望生生溜走。 狛枝忽然停住了脚步,仰起头看向坐在过山车车头上的黑白熊,对方正偏头打量着他,黑石头一样的眼珠让人只能联想到混沌一个词汇。 “怎么了……哇,好夸张的过山车道。”看了一眼设施的左右田立刻脸色发青,忙不迭催促其他人,“快走快走,这个没什么好玩的。” “诶——不来试试吗?”黑白熊坐在车头摆了一个模仿靓女车模的性感姿势,刻意甜腻地拖长了声调,“这可是超级惊险刺激的过山车游戏哦,全员参与的话就会奖励这个东西。” 它扬了扬手中的一本黑色的小册子,烫印在封面上的“未来”标识与第二岛屿遗迹建筑上的镌刻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狛枝的记性极好,一瞬间就回想起了这件事。 第87章 chapter88 希望更生,这是个从程序构想的伊始就从未给过去留下任何退路的计划。 已被绝望侵染的过去是必须割舍掉的毒疮,为了未来的希望,不能遗留下任何可能将使绝望死灰复燃的可能。这种理念固然严厉决绝到令人疼痛,却是经历过无数次从希望到绝望的可悲轮回而归结出的教训。正因如此,哪怕未来机关的内部也对如何处置那些曾经身为大家的同窗好友的绝望残党们存在争议,却有个共识一直是毋庸置疑的: 绝不可让绝望继续蔓延下去了。 最终,选择了抹去前辈们有关过去的记忆。 设定中,他们将在新世界生活的时间不会太长,只要新记忆和情感积累的程度足以覆盖过去的空白,大家就可以顺利醒来。单纯的剪切总不如覆盖更能掩埋过去,因为那也是一个人的亲身经历,人最难以去质疑的就是自己真实经历过的过去,不质疑就不会发现隐藏在真实之下的另一个残酷的真实。 哪怕重建的前提是摧毁。 这已经是无可奈何的妥协,苗木深知这一点。所以,尽管他明白他心里还对过去的美好抱有太多的留恋和不舍,却还是没有犹豫地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选择了放弃他和狛枝前辈自相识以来,最重要最重要的那一段记忆。 至于自己也意外地进入到程序中,虽然算是预料外的突发事件,估计还得让现实世界里正在帮他挡住未来机关多余干涉的十神君和雾切小姐再多加许多的麻烦,比如说守护他们的身体之类的……但能借此机会重新创造回忆,若是前辈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他也可以提供一份力量,倒也不能说是纯粹的坏事。 当然,他也设想过计划运行得不顺畅的可能性。就像如今,说不定某一刻他的身份也会迫不得已地被暴露出来。那等到时候该怎么解释呢?苗木其实早有想法。只是没想到他会不幸到连自辩的机会也无,就那么恰好地在他不在场又对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的时候被揭开了秘密,更糟的是,在他人眼中还并非如此。 这时候刚从遗迹二层的图书室取得了笔记本电脑的苗木正往三层走去,在中间的阶梯上忽然脚底一滑,他悲惨地“诶”了一声,只来得及把电脑搂在怀里,就摔了下去。 天旋地转,苗木闭上眼忍耐着脊背碰撞阶梯的疼痛,封闭视野并不能切断其他感官传递来的晕眩讯号,他也想不通自己怎么滚到下方的平台时还没缓过气就挣扎着站了起来,重心不稳地踉跄了几步撞在一边的墙上,本以为能靠着得到片刻休息,不意身下竟是个内空的旋转门,苗木身体一歪,毫无防备地跌进了门内。 另一边,在第四岛屿的游乐园里,刚结束了一次死亡过山车游戏的众人迫不及待地聚在了一起,屈膝坐在地上的狛枝的手上拿着刚从黑白熊处取得的通关特典,视线落在摊开纸页上的种种照片及文字说明,许久之后,他抬眼看向站在面前的褐发少年,眼色晦暗不明。 在黑白熊提供的通关特典里,这个被标为未来机关重要资料的文件中详细记述了曾在希望之峰学园里发生的自相残杀事件:在【史上最大最恶劣的绝望事件】之后,希望之峰闭校,社会各界希望峰的毕业生们与高年级学生共同组成了与外界绝望抗争的未来机关,而最年轻的一批第78期学生则作为最后的希望留在校内避难。只是谁也没料想到避难所内部也混入了真正的超高校级绝望,被夺走了记忆的他们成为了笼中困兽,并迫不得已地展开了彼此间自相残杀的游戏。 若是在外与绝望们奋战的人们亲眼目睹被他们寄予最后希望的学生们都开始自取灭亡地相互残害的话,恐怕会是个非常大的打击。 好在福祸相依,在超高校级绝望悉心营造的囚笼中,也有人经历了再多打击也自始至终都不放弃积极的信念,最终带领同伴们一同打败了绝望。 他被称作是——超高校级的希望。 狛枝的视线很长一段时间都停留在那段文字上,着迷一般。 “呜哇——原来希望之峰也早就发生过和我们现状一样的事件了?!”这么惊叹着的左右田盯着文件上站在裁判台上神情坚定的苗木,后知后觉地看了看身边的少年,“等等,等等……原来苗木你是78期的学生?”他陡然怪叫一声,“那你岂不是我的学弟?等等等等……我到底多少岁了啊?” “19岁了啦……左右田前辈真是后知后觉呢。”这样调侃着的对方歪了歪头,他适时地改口了称呼,唇边的笑容略有歉意,“之前黑白熊就说过了吧?前辈们失去了在希望之峰就读数年间的记忆,特殊情况我就隐瞒了身份,希望大家不要介意啦。” “介意倒是肯定不会介意啊。”被苗木道歉的左右田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就是稍微有点意外,没想到你经历过这种事还顺利活下来了。怎么说呢,之前一直小瞧你了的感觉吧……” “超高校级幸运,咦?原来苗木学弟和狛枝同学的才能是一样的?”索尼娅像发现了什么惊喜点似的眨眨眼,“你们还真是命运相同呢。” “哈哈哈哈,对啊,我和狛枝前辈特别有缘呢。”像听到什么令他开心的话,那个人轻快地笑起来。 命运相同? 苗木眼中微有意味深长的神采,几近讽意。 “不过这样也让人能松口气了,既然苗木已经算是资深者,那应该也有怎么对付黑白熊的经验吧?”日向说。 “嗯,对哦。” “太好了!总算有希望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左右田喜形于色。 “这不是很奇怪吗?”九头龙可没其他人那么轻松,相反,他看向苗木的神情才可说是从他们认识以来最严肃戒备的一回,“你明明知道黑白熊的阴谋,却从来都没有向大家说,直到黑白熊利用特典揭发了你的身份了才站出来摊牌,有点不太对劲吧?” “不是我不想站出来,而是站出来反而会弄巧成拙。”苗木脸色不变,仍是微微笑着道,“别忘了黑白熊说过的话,我们当中存在着一名叛徒……虽然很不情愿,但我必须承认,出于某种目的,黑白熊是不会向大家提供影响游戏公平性的情报的,我不得不以前辈们某个人已经投靠了黑幕为前提来考虑形势,得出的结论是在找出内鬼之前,我们若要为打败黑幕做出的所有计划都很可能被对方提前防备。既然如此,不如暂且保守秘密,这样对方也不好对我抱以太多刻意的关注,因为会显得非常可疑。” “啊!说起来我们的日常生活都被那些可疑的摄像机转播到全世界了吗?”索尼娅捂住嘴,“这样……生活中的隐私都没有了。” “这也是绝望的地狱酷刑。”田中闭上眼。 “听起来好恶心啊。”终里抓了抓头发,视线漫不经心地在众人当中逡巡,“叛徒啊……会是谁呢?” “现在还不能太细想哦,终里前辈。”苗木轻声说,“怀疑伙伴就会陷入黑白熊的圈套里了,我们不能自相残杀,这是不对的,我们应该对同伴抱有信任。” 信任同伴,当然没错,心里这样说,可还是忍不住会去怀疑,越是不能想越是会去想,无法自控,但凡惜命的人都不会希望自己在松懈时被伪装的叛徒反捅一刀的吧?这样的恐惧和猜忌才是人之常情吧? 所以,苗木君,你才那么敢于去怀疑。 正是由于怀疑过了,竭尽所能地调查了一切可能证实猜测的证据,才能够确认怀疑对象的清白……以及谁才是真正的嫌疑者。 狛枝忽然对这样的反差心生厌倦,他终于舍得将目光从资料中的记述移开,合上书册,站起身。 怎么办呢,分明只是和喜欢的人分开了不到一天,他却已经有些忍耐不下去了,好讨厌眼前这个人。 无论眼前的是苗木君特地准备的替身角色还是什么人趁着他离开搞鬼的产物,狛枝都不在意,反正,对方要是让他不满意的话,直接去破坏掉也没关系吧。 毕竟,狛枝凪斗可从来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就算对方是苗木,那也不是真正的他。 除了苗木,他可不觉得有什么人能够阻止自己。 第88章 chapter89 遗迹密室。 电子仪器发出的冰冷灯光照亮了密闭的空间,空气中的浮尘簌簌而落,幽幽地归于寂静。 这里仿佛是万物寂灭时被世界所遗忘埋藏的最后一个角落,孕育着潘多拉盒底的最后的希望。 苗木单手支地,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墙边歇了会,阖上双眼,很久违地回忆起了过去的事。 - “苗木诚,你是个拥有才能的人,但很可惜,你没有使用才能的天赋。” 如此诉说的人用阅读一件商品说明的口吻平静地陈述道,冰冷的视线居高临下,阻隔在反光镜片之后的神情让人看不分明,或许是还带了一些失望的情绪?起码还能让对方感到失望的话,应该也算是一种荣幸吧,他在沮丧之余还努力苦中作乐地想着,这证明起码自己还被期待过。 “来到这所学园大概就是你才能带来的负面效应吧,既然已经见识过皓月的光辉,又该如何回归到萤火的群体当中呢?真遗憾啊。” 遗憾吗? 他倒是并不这么认为。 苗木从最平凡最寻常的普通人当中走出来,就像是小说中的主角一样好运,他有幸踏入了一个自己前15年的人生中从未见识过的世界,身边的同学教师还有那些名为辅导员实为研究员的人们都是各自领域里凤毛麟角的天之骄子,这些人汇聚在一所非同寻常的高校里,以后将成为社会各界大放光彩的名流。 他们那些人象征着世界的未来,从最初就站在了别人终其一生的努力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希望之峰的追求,从它的校名就可见一斑。 才能,成就,希望,未来。 他置身其中,自然也很难体会不到这所学园从上到下都弥漫着的才能至上的氛围,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无所适从。 可他并不认为平凡是一种罪恶,也不会引以为耻。这世界上那么多人都和他的资质相差无几,有什么可自卑的,倒是他的同学们确实很了不起,他们值得当个骄傲的人。 苗木喜欢大家,更深深倾慕着他的狛枝前辈。 他特意避开狛枝去找负责他们两人的研究员,其实并不是像对方所想的那样,对自己和狛枝的才能差异心有不甘,看不清自己还去自取其辱,因此得到了这种回答心里也没有非常介意,反而又问了很多,像是对着那个自己爬不上去的世界还不死心。 希望之峰放任学生自由发展,教师在明面上提供支持,研究员都是隐在暗处。 不是每个老师都像是雪染千纱那样,比起才能的培育更关注学生们团结友爱共同成长。特别是研究员,他们的任务不是教书育人,而是培育才能,自然只会更关注天赋过人的研究对象。 幸运是一种相当虚无缥缈又存在鲜明的概念,它既是偶然性的,同样步骤施行得再精准也无法确保得到恒定的结果,它又是必然性的,无论概率再小,它也存在,并且被人屡屡精准地抓在掌心。 那时候苗木和狛枝已经关系很好了,不能说完全了解,他也摸出了一些对方隐藏在温和表象下的性格脉络。狛枝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他极为敏锐理智,洞察人心,遇事决断力与执行力样样不缺,这样的人哪怕没有才能也注定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过得很好,若有像十神、九头龙一样的身份或欺诈师、不二咲那样的天赋就更注定成就不凡。奈何他偏偏就是幸运。 因为幸运,他就是对自己有再清晰的规划也注定收效甚微,因为这注定偏离轨道,恒久的经营筹谋也比不上一时的阴差阳错,努力成了无意义的代名词。 越是熟悉,越是知悉。 这个才能何其讽刺,轻而易举就能主宰一个人的命运,既能将苗木高高抛到这个本不该为他敞开的云端,也能轻易将狛枝打落到绝望的深渊,令他随时都处于身不由己的境况中。 别说他人,就连狛枝自己也无法预测。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为了自己的幸运又付出什么至关重要的代价,甚至那可能会是他视为重逾生命的存在。 狛枝凪斗对幸运的观感是很复杂的,一方面,他忌惮着它,另一方面,他信赖着它。 这种无形无质而冥冥中却隐约有着脉络可寻的能力就像一把没有刀鞘和护手的双刃剑,他的手血淋淋地握着他,越是被它的锋利割痛,越是坚信它的无坚不摧。 “幸运是一种力量。” 记不清什么时候了,狛枝曾这么对着苗木说过。 他的唇轻轻地贴在他的耳畔,眼中的神色藏在幽深昏昧中,吐息轻缓,温柔声调带着微微愉悦的笑,谁也辨不清他的心思。 微凉的指尖搭在苗木的颈侧,感受着肌肤下方血管传来的脉动,那动作像是在抚摸一把罕贵的琴,或是其他什么令他爱不释手的名器。 “掌控它,支配它,不用犹豫……你有主宰这个力量的潜能,注定会得偿所愿。” - “……如果让我得偿所愿,就别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才能和成就都是对苗木而言很无所谓的东西,当个平凡微小的萤火虫也没什么不好,不需要拥有月之海那么浩淼广阔的器量,他只是想能够照亮一块很小的地方就可以了,能凭着他的力量牵着一个人走出迷雾,就已经足够了。 苗木轻轻叹息了一声,拿起他找到的笔记本电脑,扶着边上的设备站起身来,目光向四周逡巡片刻,朝着控制台走去。 新世界程序算是未来机关的保守派秘密主持进行的项目,苗木作为计划的一力支持者,哪怕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也能猜测出这个藏匿于遗迹深处的密室应该就是游戏里相当重要一处的暗门。 他面前的操作台极为宽阔,这里处于连接了游戏时间与现实世界之间最重要的转换处,肉眼可见庞大的数据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俨如巨大的瀑布一般自上而下地飞流直下,在大屏幕上经由无数复杂精密的算法转变为各项数值,详尽地罗列着每时每刻的变化。 倘若此刻站在此处的是未来机关的科研人员,或是如他的同学不二咲千寻那样具备相关才能的人才,说不定能从屏幕上变化的数据上解析出什么至关重要的情报,甚至能一劳永逸地解决绝望的病毒也说不定。苗木不无遗憾地想着,不禁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摇了摇头,然后将笔记本电脑接入主控台的端口,同时用数据线连接了自己的电子手册。 「欢迎您启动“新世界程序”电子学生手册。」 「您的权限模式为观察员模式。」 「查询到权限切换指令,正在连接主程序中……」 「请稍后。」 「请稍后。」 「主程序连接成功,正在切换权限模式。」 「错误。教师模式已占用。」 「错误。管理员模式已锁定。」 「申请强制解锁,请输入密钥。」 「错误。」 幽幽的屏幕冷光照得苗木端秀的脸孔沉默凝重,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如飞,从系统的历史记录中调取出了所有人进入这个世界以来的所有资料,里面清晰地记叙了在大家的意识都被投入了游戏程序以后,倒数第二个进入新世界的就是当时意识不清的自己,最后就是将他带来此处的那个人,神座出流。 他确实有这个能力直接破解新世界程序的内核,并且锁定了未来机关的人从外部或内部干涉这个世界的权限。也正是他,将苗木本人与寄宿了江之岛意志的病毒一起投入到这个游戏中来。 联想到那位前辈如今记忆全无的状态,苗木实在很不理解他的行动到底是出自什么目的。 苗木绝不可能这样坐视同学继续陷入自相残杀的绝境,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难道也注定无功而返吗? 他尝试干涉江之岛的行动,尝试将所有人移出游戏,尝试联系外界的人,屏幕上跳出的一排排「错误」简直就如嘲讽一般,苗木拧眉,内心的不甘愤怒愈演愈烈,气得一掌拍在操控台上。 “嘀——” 只见平滑的操作台面上无数的数据线汇聚在他掌心之下,随后,像是验证成功了一般变成了绿色,墙面的大屏幕上陡然闪过一排文字。 「应急特殊模块识别通过。」 「成功授权。」 「管理员模式强制解锁中。」 「线路检测到特殊压缩数据包,正在解压。」 「解压成功。现在开始传输。」 在苗木与操作台相接触的位置陡然出现了一个一人可通过的未知黑洞,他还未从这峰回路转的展开中反应过来,就被巨大的吸力拉进了其中,只留他的笔记本电脑和电子手册还在原地。 「管理员模式解锁成功。」 「未检测到绑定人员。程序中止。」 「管理员模式锁定。系统进入睡眠模式。」 「晚安,苗木诚先生。」 第89章 chapter90 在许久之前的某一天,狛枝屈膝坐在一处断壁残垣形成的三角区内,看着一个全球直播的自相残杀游戏,难得在他灰绿色的眼眸里浮现出非常温暖欣悦的色彩。 隔着冰冷的屏幕,被他的目光安静描摹的少年,是他心中最后一块被光明眷顾的地方。 他是他憧憬的人生,他的信念,是他的理想,他的未来,以及他的爱情。 他是一个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可就算是个再也触碰不到的梦,他也无法看着他走向破灭。 那仿佛是一幅记忆的画卷在苗木的眼前徐徐展开,他缓缓地走在被战火淬洗的残破街区,身后是火海硝烟,猎猎长风带来远方的惊呼哀泣,眼前之景,恍如人间地狱。 察觉到有人走近的狛枝凪斗站起身来,他含笑回首,毫不意外地看向了苗木,对着他伸出手。 “苗木君,我等你很久了。” 记忆是最不会骗人的东西,他最想告诉他的话,在心里徘徊过无数次的思念,在这一刻终有机会向眼前人倾诉。 生死是他最无须畏惧之物,命运于他而言更是个荒诞的游戏,对狛枝而言,他最不愿见到的,就是他们迷失了彼此,再也找不到完整的自我。 苗木望着他,握住他伸来的手掌,在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世界崩摧的那一刻,仿佛听见了恋人温柔的叹息。 “倘若可以,真想把你的命刻进我的脊骨里,我就再也不用忧虑哪天会忘了你了。” 苗木闭了闭眼,抬手环住对方瘦削的腰脊,任狛枝将自己拉到他的世界里。 记忆瞬间席卷而来的感觉他并不陌生,不同于恢复自身记忆时,那种心脏满涨得酸楚的感觉,这一回,就像他要生生被对方漆黑炙热的感情燃成灰烬一般。 - 苗木入学的第一年,那也是所有不幸之事爆发之前的最后一年。 谁也不知晓在这一届的新生中藏匿着一个善于玩弄人心的绝望少女,在这所伟大学院走向毁灭的末路之前,一切崩塌前的变化都是寂无声息的。 那一年初的皑皑白雪来得格外的大,天气又湿又冷,连本科那些热衷于逃课自由发展爱好的学生们都不乐意在这糟糕的天气里出门游荡,自然也不知距离他们所在东区最为遥远的西区——名为预备学科的校区再度爆发了数次小规模的骚乱,据说还是因为校方对他们的不公正待遇。 自前年预备学科意外死亡了一名身份不凡的学生之后,许是事件里牵扯到不止一位本科学生的缘故,甚嚣尘上的争端和不满言论连校方都无法彻底压下,反而逐渐将更多人拉进其中,从此以后就缓缓拉开了东西校区的对立序幕。 对希望之峰而言,自然是承载了他们无数期望的未来名流更重于那些交钱择校的无能二世祖,偏颇的倾向自上而下地传递,本科生被保护得密不透风,预备学科自然愈发不甘愤懑。 一道高大的铁栅门冰冷的分隔开两边的世界,一边预备科的学生被冷漠的保卫队长踢倒在地,任由疼痛被寒冷封冻,漫天的雪花落满视野,铅灰色的云翳彻底遮掩了日光,另一边一手抱着课本的少年被他的学长牵着手,两人同撑一把伞悠闲漫步,他红扑扑的脸颊半藏在柔软的围巾里,温和柔软的灰绿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同伴白皙俊秀的侧脸,光彩明亮又可爱。 “……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嗯?”另一人不在意地笑笑,“可能有人摔倒了吧。雪天路滑,苗木君也要小心哦。” “我还没笨拙到这个地步啦。” “哎呀……那真遗憾,我倒是很期待苗木君不小心倒在我怀里的画面。” “不要做奇怪的妄想了……咿啊啊啊啊——!” “哈哈哈,真幸运,妄想实现了。” “呜……你就欺负我吧……” 那天的薄雪遍撒在青石路面,他们远去的踪迹化开成半透明的凝冰,又湿又冷。 苗木撑着一把黑伞静静地停留在两方的边界,他收回望向过去自己与狛枝的目光,回首看向另一位前辈,从未想过原来那么早之前他们就以这种形势擦肩而过。 躺在雪地上的日向创费力地喘着气,喉间发出“嗬嗬”的嘶哑声响,耳边似乎传来了来自傲慢大人的嘲讽,具体说了什么实在没听清楚,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竭尽心力平复紊乱的呼吸,木然地望向天空。 ——没有才能。 他苦涩地在心里念着这四个字,反复念叨,像个傻瓜,忽然意识到这点的日向不禁自嘲笑了笑,不甘如蚀。 希望之峰,这所寄宿了无数梦想的传奇校园是那么那么宽阔,怎么偏偏他就只能走成死路呢? 远处的苗木凝视着他,此时日向的眼神既不像是新世界初见时那般清和明锐,如同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也不像是神座出流那般沉寂漠然,如同湮灭了一切情感。 而是天光下蒙上了一层晦涩的暗金,眼底郁结失意的暗色横亘无际,依稀犹有余温的火星都被掩埋在了离离锻尽的劫灰里。 一时心脏被无数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塞得酸楚不堪,这是属于过去的伤痛,却叫从记忆长河溯洄而上的逆行人也感同身受般呼吸困难起来。 他生来顺遂平安,逢凶定会化吉,因此年少就养成了豁达乐观的天性,不求在众人当中出类拔萃,从没想过还有这样固执的人……还有这样让人痛苦的执念…… 日向看不见不属于这段回忆的过客,他过了一会才缓过气来,很慢地从雪地里站起身,遥遥望了眼东方本科校区的方向,转身回了预备学科。 苗木知道,再过不久,他就会主动联系上校方,签署“希望育成计划”的同意书,自愿担任寄托了希望之峰数代执念的那个疯狂计划的实验体,然后,抹去所有过往,成为拥有着无数才能的神座出流。 漫天渐落渐寒的瀑雪飞花转瞬随风长卷迷乱了人眼,无论是往哪个方向走去,渐行渐远的身影很快都消失在了雪幕深处,只剩苗木一个人执着一把伞独自行走。 寒风呼啸,他的眼睫上都凝结出细细的冰霜,低低轻颤,眼梢冻得微红,目光却放得很远。 一个人的天地何其渺小,也何其广阔,奈何所有人都只看得见狭窄视野里那小小的一块地方,画地为牢,固执地困守在自我的孤岛里,以为这就是世界。 可是世界不是孤岛。 也没有人是真正的孤岛。 希望之峰是他们相遇的地方,这座校园如此广阔,它是连接着他们所有人的缘起之地,一切的欢笑与泪水,一切的思念与希望,一切的悲伤与绝望,都汇聚在了一起。 苗木沿着长街一直走,身侧的风景不断变迁,视野尽头的道路仿佛没有止境,无数熟悉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在那瞬间他仿佛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一段并不属于他的过往。 他的脚步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 因为时间的脚步永远不会停,从冰雪消融到草木繁盛,粉头发的本科女孩日复一日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独自游戏,春心萌动的机械师总在追逐美丽的金发公主,黑道继承人和他的守护者在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中假装不熟,欺诈师成日如老妈子一样照顾着他的友人,渐渐不知从何日开始来自西区的抗议声音已经再也无法掩盖,教师们的脸孔笼罩愁云,保健委员神秘失踪,幸运学生发现暗道……纷至沓来的命运好似大风卷水,浑然不带丝毫回寰转折地将一切推至不可挽回的境地。 秋叶泛黄,从枝头飘落的那一天,当狛枝凪斗踉跄着脚步走出那漆黑的地下时,猩红的夕光刺得人眼疼痛,他怔怔地以全新的目光凝望着这个世界,只觉一切都变得格外面目可憎起来。 这是也苗木最疼痛、也最让他无法原谅自己的记忆。 他竟一点也没意识到他到底错过了什么,也完全不知晓,此时的狛枝凪斗究竟有多绝望。 那一刻一念逢魔,他冷然带血的视线与苗木难抑颤抖的目光狠狠相撞,狛枝的动作一停,随后就如往常一般轻描淡写地在唇边勾起温柔醉人的笑意,金红色的薄光映在冷白的肌肤上,他的眼眸幽得像一潭被放逐了的深水。 “苗木君。” 苗木这时才惊觉他不再是站在回忆角落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狛枝在发现了自己身影之后走了过来,含笑地牵起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好似察觉不出那指尖有多么冰凉似的。 他的神态是如此自然亲昵,谁也想不到不久以后他就会在一场大火中诈死离开,留苗木在校与其他的同学教师一同对抗被绝望化的学生们掀起的一次次恐怖袭击,然后苗木会在大厦将倾的局面下作为“最后的希望”进入避难所。 那时的自己到底有没有察觉出他的异常呢?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身处避难所的苗木都在刻意回避这段记忆。77期学生全员死亡的消息给他带来的冲击和痛苦使他无暇去关注周遭的变化,等他被现实真正打醒,情况早已危急到了极点,更让人没资格任性地一昧沉湎于消沉当中。 现在回想起来,印象最深刻的,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了。像是狛枝似乎比往常更容易沉默,偶尔会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向自己,那双淡青眼眸颜色很浅,掩藏在阴影里却幽暗极了,像冷血动物的瞳眸,更像厉鬼灵魂的磷火,透出一股叫人心惊的凉意。他变得很少主动来找自己,可苗木总不经意会发现他独自一人站在很远处看着自己。 哪怕是现在,苗木也很难真正地看清狛枝这个人,哪怕他比过去的自己还多了一层优势。 深入地浸入了这段由77期前辈们共同参与的记忆,让他清晰地感知到狛枝此刻的思想。 在目睹七海千秋以极其惨烈的模样的身死以后,一时间所有人都被强烈的震撼、悲伤、愤怒和绝望攫获了神智,甚至经由江之岛的手段极端催化,这种充斥着无数黑暗的情绪被最大限度地记忆,并且无视他们本人的意愿不断反复,直要将人的意志彻底摧毁崩溃。 带着苗木一同回到宿舍的狛枝神情如常,如非苗木此刻对他的情绪感同身受,几乎也要被对方这般安静沉默的姿态给欺骗了。 外面的日光已黑暗彻底被蚕食殆尽,窗外蓝紫色的天幕映衬下,他弯起眼梢的模样近乎如妖似魅。 端看他温柔俊美的模样,谁能想到,此刻这个人的心里盘旋着多少漆黑的念头呢? 苗木的呼吸有些乱,他眼前的景象是混乱的,一会儿是记忆中真实的场景,一会儿是狛枝臆想出的画面,他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有的是他自己因为意外而死,有的是遭遇了什么困境,天灾、人祸、疾病、事故,看似都是巧合,实则又好似是冥冥中绕不开的命运在作祟,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苗木实在不明白狛枝为何会深陷在他注定会遭逢不幸的假设里无法自拔,这种粘稠如黑泥般的情绪将他的精神拉扯得支离破碎,恶意侵染,他也感同身受般神经刺痛,好像他真的也遭遇了这些事情,他‘看到’了自己的尸体,‘看到’自己死不瞑目地大睁着的双眼,‘他’用怨恨憎恶的目光看向了狛枝,嘴唇张合,应该说出了极为可怕的话语…… 而这还仅是个开始。 不知从何时开始,不幸的意外被强行中止了。 他‘看到’自己被狛枝温柔地揽在了怀里,看到了他在自己的心口插入一把锋利的刀,鲜血不断地从喉腔里涌出嘴唇,苗木痛得扭曲了脸,但狛枝全无悔意,他用手指不断地抹去自己眼中源源不断涌出的泪,用淡色的唇亲吻他的唇,直到唇色被染成了绯艳的深红。 他听到了他的心声。 如果你注定要因我而死,如果你注定要离开我,那不如由我亲自下手,让你死在我的怀里。 狛枝勾起唇角,他生得实在太好看,笑起来时眉目柔软得仿若圣洁的天使,眸光脉脉,湛然如春水,可这个人已经快要疯了。 “怎么了?你在发抖……”狛枝凑近了苗木,纤细的手指轻轻钳住他的下颌,定定注视了半晌,凑上前,若有若无又连绵不断地吻上他泛红的眼尾、惊慌阖上的薄薄眼皮,指腹不住摩挲少年侧颊柔嫩的皮肉,仿佛感受到他抑制不住的轻微躲闪,安抚的轻吻逐渐变成满是旖旎的舔舐,轻笑道,“好孩子……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苗木不答,他没有睁开眼睛,这回一点点泪水真的渗出他的眼角,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紊乱的呼吸,却还是发出了细微的抽噎,手指攥得狛枝的衣袖都皱了起来。 这副分明都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这么隐忍地,一点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的模样真是惹人疼极了,狛枝看得忍不住要叹气,收敛了玩闹的心思,复又轻轻吻去他腮边的泪水。 “是我吓到你了?”他明明只是个回忆中的影子,此刻简直和真人一样洞察了苗木的心事,用年长者的包容眼光看着他,耐心地哄道,“别哭了,苗木君,你知道我永远舍不得伤害你。” 嗯,我知道,所以你诈死走了,就算变成绝望也没有动摇你的心意,为了我,差一点就真的死上一回。 苗木默不作声,忽然猛地反手抱紧对方瘦削的脊背,埋首在他的肩窝里,心里痛得如刀绞一般。 “狛枝前辈,别再抛下我了。”他喉咙鼓动了一下,一张口眼泪就从颤抖的唇角滑落,“我知道我想的太简单,总是不太了解你,但我喜欢你,我想理解你,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想一直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哽咽着,他深深地喘气,闷闷地压抑着哭腔。 “我喜欢你,这排在你会让我幸运或不幸之前。 “我想把我的运气分给你,想把我的幸福分给你,所有的光明、快乐、美好的东西都给你。 “别离开我了,我受不了的,任何困难险阻我都想和你一起面对。我会很努力很努力不去拖后腿,不会让你一个人陷入那么黑暗恐怖的境地里。 “拜托你,别放弃和我在一起的希望……” 他从未有这么崩溃般大哭的时候,在死死地抱紧狛枝的时候,苗木多希望他爱一个人能有通感的能力,能够在任何感应到他的悲欢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飞奔而去。 第90章 chapter91 “……话说回来,你到底在跟苗木置什么气啊?” 日向觉得有时候一个人知道太多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比如说此刻,他那群大大咧咧的同伴们还粗神经地没看出来什么,他却早就发现狛枝和苗木之间日益冷淡的氛围。 被他搭话的白发少年淡淡地横过眼睨了他片刻,唇线一挑,忽然“呵”的冷笑了一声,没回答就别过了头。 “……” 这副与往常截然不同的高冷回应看得日向一头雾水,他知道自他们被黑白熊诱骗到惊奇屋以来狛枝的心情就不是很好,起码前几天他还能维持一贯温和礼貌的模样,没想到在杀人事件再度发生以后,重新出现在他眼前的这家伙就连装个样子都懒得装了。 日向没把他的异常往别的方向去想,只是自然地顺着原有的逻辑猜测——这是两人冷战的第二阶段,开始殃及池鱼了? 本来就日向和这两人分别的关系而言,他更倾向于去关心温软无害的苗木,而不是狛枝这个撕开了伪装的潜在危险分子,毕竟某人还有种种行动上言语上搞事不休的前车之鉴……奈何惊奇屋的设计巧妙地分隔开了住在葡萄屋与草莓屋的同学,除了通过不明手段来到自己这边的狛枝,日向没法跟其他男生交流。 至于狛枝,他当然知道现在这个“苗木”可以轻易通过与自己相同的手段来到这边,可惜那人只要不想暴露身份,就必定受限于苗木不会轻易在众人眼前冒险的人设,因此他利用了九头龙和左右田一把来牵制住对方。 “好吧,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日向深谙情侣吵架狗都不理的真理,他很快自认明智地转移了话题,“楼梯间还没修复,你是怎么来到我这边的?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嗯,发现了。” “那——” “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狛枝看向日向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期待破灭后的失望,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惋惜,还有一种被他隐藏得极深的,自他的执念深处延伸出的怨恨和自嘲。 哪怕是失去了记忆,但有些情感是没那么轻易就被消弭的,甚至因为失去的针对的对象而漫无目的地对着一切与之关联的存在宣泄而出。 “没有才能的……日向君。”他笑了笑,“我进去了终极死亡之间,看到了一些很有趣的资料哦,包括你的部分,来自预备学科的日向君,难怪你说不出你的才能,原来你根本就没有才能。” 深深地看了一眼面露错愕的人,狛枝回身离去。他心里也压抑着烦躁,自他看到那些真正资料以后就盘旋心头的烦躁。凭他的聪慧和敏锐,他能肯定黑白熊没有欺骗自己,因为这些真实才是真正的恶意所在。 终极死亡之间,这是一个唯有狛枝凪斗才能通关的地方,哪怕是苗木诚都没有如此百分之百的可能,而为最后通关准备的礼物,更是一个毫无疑问针对着他的阳谋。 幕后黑手一定对他极为了解,狛枝微微咬紧了牙关,因为连他自己也没预料到,在知晓了岛上他们这些希望之峰第77期的学生全部都是绝望残党的时候,他心头强烈的不安和杀意一闪而逝。 那一瞬间,仿佛真的有一块失去的记忆被掀开了一角,在闪烁着黑白雪花的扭曲画面中,是堕入了绝望的自己用掌心温柔地摩挲苗木的脸颊,年纪比现在小很多的学弟懵懂地抬起脸,他似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心里却琢磨着要怎么用摧毁的方式占有对方。 他会让他死在自己的怀里,满心满眼,最后一刻也要让自己占据对方的心神,他会把他的身体保护得很好,没有了生命,就不用怕不幸夺走他,给他穿上精致的衣物,锁在自己的身边,未来他们会一直一直相互陪伴,哪怕是世界毁灭。 黑透了的情绪。 从莫名闪现的记忆中挣脱出来的狛枝大汗淋漓地跌坐在地,他浑身湿如水洗,瞳孔剧烈地颤抖收缩,勉强忍耐着反呕的欲望,震惊自己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这就是绝望? 原来……在这岛上,除了苗木和那个隐藏在他们其中的“叛徒”,他们都是这样肮脏的怪物。 狛枝凪斗感到恶心极了。 苗木君,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岛上呢? 狛枝凪斗观察入微,他的记忆力也相当好,他想起了苗木出现伊始的不适应和格格不入,就像对方根本就是一个计划外的角色一样。 你是78期的学生,你是我的学弟,很可能也是我过去的恋人,更重要的是,你还是打败了绝望的英雄,心性良善的你会如何对待我们这些“步入歧途的前辈们”呢? 你一定会救我们,哪怕我们已经无可救药,他不禁想,但这是不对的,善良过度只会助纣为虐,没有体验过这种黑暗的你绝对不会懂的,染上了绝望的人就是一滩污浊的烂泥,弄脏他们触碰过的一切,你不该为了我们脏了手。 你该回去,离开我,回到你的正义同伴们身边去。 哪怕是在很远的地方旁观也比现在这样好,我们应该离对方远一点。 你是被命运眷顾的光明之子,生来就不该沾染这些不属于你的黑暗。 狛枝一直一直一直很想拥有他的幸福,但倘若自己注定得不到的话,至少,他希望他能看着苗木一如既往地幸福下去。 他其实很清楚这场自相残杀游戏的内核,无论是黑白熊、兔美还是苗木、幕后黑手,他们都没有能力杀死自己和其他77期的绝望残党,那名被黑白熊称作“叛徒”的家伙也不会主动杀他们,那个人大概也是怀着类似“拯救”的目的接近他们的。 能杀死他们的,也唯有他们自己。 这个游戏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狛枝凪斗微微冷笑。 或许是一个胜者豁免的大逃杀,等他们自相残杀到只剩下最后的人,那个人就能获得什么……可这凭什么呢,绝望残党根本就没救了,可能原本内定的赢家就是那位潜伏的“叛徒”吧。 所以,是为了“清理”吧。 让他们……自己清理自己。 寻常人得出这样的结论大概会愤怒或惶恐,可狛枝不同,他极为冷静地心想,这正合他意。 他甚至还嫌弃如今这样一局一局淘汰凶手的流程太过拖沓,可惜这局的犯人多半不是“叛徒”,否则大家一起全军覆没不是更好。 不过没关系。 下一轮,只要他设计出一个除了“叛徒”都不能活的局面,不就能让眼前僵局迎刃而解了吗? 倒是……苗木君可能会难过。兴许这会是狛枝心中唯一的遗憾,他缓缓垂下了眼,眼底情绪明灭,随后像是无可奈何地笑叹了声气。 这孩子啊,简直就像命中注定来克他的,怎么就这么刚好比自己小一岁,进入希望之峰,成为和他一般“幸运”的学弟呢?想来自己失去的记忆里,他也一定拿他没什么办法。苗木的性格几乎是照着他最喜欢的模样长成的,像是个浑身散发出太阳气息的绿意盎然的小树苗。 - 狛枝不知道在自己下定决心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地方,刚从记忆的漩涡里挣身而出的苗木摔倒在地上。 冰冷的仪器冷光照亮了他苍白憔悴的脸孔,就算意志力再怎么坚强,他终究还只是个寻常的人,一次性接收了15个人陷入绝望的记忆,哪怕他还能维持自我的意识,精神上也实在难以负荷。 也许这都早已被江之岛盾子预料到了,她的才能使她总能轻而易举地营造出她想看到的局面,一切看似信手而成的细节,勾织成了最险恶的蛛网。 「欢迎您启动“新世界程序”电子学生手册。」 无机质的电子音回响在耳畔。 「您的权限模式为管理员模式。」 不能昏过去,他们还在等着他。他内心里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可头痛欲裂得他发不出半点声音,渗出的汗水淌过脖颈,聚在深深的锁骨,细长的五指痉挛般地抓向地面…… 「晚上好,苗木诚先生。」 电子音安静了下来,程序反复扫描着苗木,在等候一个指令,但是昏迷过去的人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呼吸声都是非常细弱凌乱的,薄薄的眼皮覆住了淡色的眼珠,汗珠缀在湿透了的眼睫上,像极了一滴泪。 程序不同于人类,一个念头,在人的脑子里都转过无数回了,别人能从他的目光和神态中读出来,它还是不知道。 所以有的时候,任一个人有再大的能力,他还是无能为力。 这就是绝望的狡诈。 - 第四次的裁判结束,田中在处刑中死去,索尼娅收留了他饲养的仓鼠。 众人之间的氛围消沉冷寂,这回连一向积极的苗木也没出声安慰,只是转着眼珠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什么,狛枝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冷淡地转身离去。 “……狛枝君是怎么了?”七海露出忧虑的神色,“苗木君看起来也不太对劲。” 日向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了半晌,泄气道:“别管他们。” “可是……” “我有点累了。”日向这样说,露出有些疲惫的神情,歉意地对她颔首,然后也走了。 寒凉的夜风吹散了人心。 寂夜中银色的月光洒满了大地,却因为木屋格局的问题,池水里被阴影掩去了大半。 那个不知是什么东西伪装成的苗木坐在窗边,两腿悠闲地晃动,他玩味地注视着独自站在廊道边的白发少年,在昏暗的阴影里不在掩饰目光中鲜明的恶意。 “你在想什么?”他表现得很好奇,声调高高地上扬,意味深长地问,“狛枝君……前辈,在看过那个档案以后你就很少跟我说话了,是对我的隐瞒心怀芥蒂了吗?不喜欢我?” 浮动的水波在静夜里发出清澈的水响,月影在黑池里脉脉游动,狛枝原地站了一会儿,坐了下来,随意伸出手指搅碎了一池银白的月光,不置可否地笑笑。 那少年哼笑了一声,换了一个更为嚣张的翘着腿的姿势,手指搭在冰凉的窗框,横飞而来的眼神近乎妖冶,邪气丛生,苗木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神态,这样诡艳的眼神。 狛枝自制地低敛眼睫,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霾,他发现自己竟然看不得别人用苗木的样子肆意妄为,卑劣自私的占有欲在叫嚣着不快。 “你是黑幕?”他轻柔地问。 那个人笑出了声,像听到一个很有趣的话题,他没有回答狛枝,而是相当调皮地歪了歪头。 “大概是?你不妨多猜猜。” 假苗木停顿了片刻,他想起一个绝对能勾起狛枝兴趣的话题,唇边的笑容忽然扩大。 “对了,他快回来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暗语,对方微眯起双眸,在狛枝倏然横过视线的那刻对他比了个手-枪射击的挑衅动作,“明天,可能是下午,也可能是上午,谁知道呢?你一定很期待吧。” 期待吗? 狛枝思索了片刻,想想自己该做的事,决定还是不要考虑这么缺德的话题。 如果日向在场知道他这一番心理活动,都说不准是优先二话不说把他捆起来,还是先吐槽他这钟人竟然也有反思自己缺德的时候。 这两个人虽然心里都不太想承认,可损友就是这种时有时无就能看透对方本性的关系,无论互相欣赏还是相看两厌的时期都不耽搁这些。 狛枝不太想说话。 他在别人眼中的印象大概总是有点巧言善辩的味道,实际上言语只是他达成目的的一种道具,在不需要这个道具的时候,他更习惯于安静,俊美的眉眼透出冷淡的气息。 假的苗木不知何时消失了,他不需要再出现,狛枝也不在意,反正这个岛屿是对方的主场,如非通过什么规则上的手段逼这人现身,猜也知道其他场合里学生都动不了他。 被命运逼到绝境,这种无可奈何的情绪他并不陌生,纵使经年已远,许多年少时的记忆对他而言仍是历历在目。 狛枝觉得挺可笑的,绳拴小象的驯兽故事很多人都听过,不乏认为野兽愚蠢的人,未想他自己也难逃囹圄,他竟也怕了自己的救赎是否再度勾连着另一人的性命安危,爱而生怖生忧,因此哪怕心里盘旋着许多念头,怎么自救、如何超脱、他很不甘……微妙地很快如迷雾散去,只剩一种疲惫的淡漠,他不想玩了。 月落梢头,清冷的空气犹带海浪的潮气,很快海与天的交界处浮现了一抹白线,迷朦的视野渐转为明朗灿烂,气温也是。 裁判过后的新一天会开放新的岛屿,早已习惯了这个规则的人们这天纷纷起得很早,可在餐厅等了许久也不见狛枝和苗木的身影,左右田去敲过他房门,没有回应的情况让回想到昨日狛枝异常表现的几人都心生不安。 贾巴沃克岛的范围太大,不知这两人去哪里了。 日向沉吟片刻:“先去新岛上看看吧。” 新开放的岛屿看似埋藏着更多将他们囚禁在此的核心信息,他们被黑白熊生产工厂里流水线制造出来的玩偶扰得心神不宁,不安地推测着像黑白兽那种毁灭性的杀器是否也同样出于此处,大家都匆忙地寻找岛屿里的线索。 而令一切乱上加乱的是,狛枝看似早就先他们一步探索过此处,并留下了几个充斥着强烈挑衅意味的讯息,将他意欲揪出众人中“叛徒”的念头昭然若揭,偏偏他还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打发得了的角色,找麻烦也搞得人颇为焦头烂额。 直到在仓库燃起的那场大火。 日向一时怔住了,是七海焦急果决的行动才唤醒了他的注意力,在他身后的其他人也是,但他们一瞬的停顿并非同日向一样慌乱失措的意义,更接近一种无意识的恍惚,好似眼前的景象他们都亲身经历过,熟悉得入骨。 “怎么办……火灭不掉……” 全部的灭火弹都被投入了火中,旺盛的火势却一丝一毫衰减的趋势也没有,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烧灼着空气,黑烟弥漫,焦糊的气味充斥了鼻翼,氧气几可感受到变得相当稀薄。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地望向仓库,他们不知道这场大火究竟会烧毁什么,只是本能地不安。 直到苗木的出现。 谁也没看清褐发少年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分开了挤在门边的众人,瞳孔深处映着悦动的大火,橙红色的火热烈而邪肆,仿佛将他眼里的光芒都灼烧殆尽。 理智也在此刻焚烧成灰。 他没等别人反应过来,信步就冲进了火场,任由烈火裹身,烧断的栏架在他的身影之后轰然崩塌,火星四溅,掀起更大的烟尘。 “咳……咳咳!” 火焰哔剥作响,黑烟迷了眼,赤-裸在外的皮肤很快被高温灼烧得暴露出猩红的焦黑血肉,血混杂着稀薄的组织液淌落而下……哪怕这不是现实的身体,痛觉也已经真实到让人辨不清分别的地步,某种意义上,这种精神上认知到自己承受了极大伤害的状态反而更为致命。 苗木很痛,他痛极了,浓烟遮蔽了他的视野,他只能凭着直觉在火里奔跑,不时有燃着火的东西落到他的身上,砸得他脊骨震痛,喉间几乎都涌出腥味来。 他不敢用力咳嗽,更不敢猛烈地呼吸,胸腔刺痛得要裂开,不过瞬息间连鞋子也快烧烂。 不……别离开我,狛枝前辈,你不能这样做。 满心的悲怆和痛苦让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自苏醒以来利用显示器看到的竟是对方身陷火场的一幕,苗木只觉五内俱焚也不过如此,火,又是这样恐怖的大火,俨然轮回重演的噩梦,他一步也不敢退,更不敢停,生怕一步之差就是生死之隔。 狛枝凪斗的意识有些昏沉,大概是自己藏在灭火弹里的毒开始汽化蔓延,他微微阖上眼,身体有如万钧沉重。 隐约间,他似乎听见了苗木的声音,可这怎么可能呢?周围已是火海,狛枝将一切安排得很好,没有人闯进来。 ……又不是不要命了。 他不禁自嘲地想道。 每当他沉浸在安逸中,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丝奢望的时候,命运的过山车总会将他从高处随意抛落。这或许就是他的才能带来的诅咒,让他的一切珍宝都得来得太过轻易,失去得也太过轻易。 而他,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承受这种代价。 狛枝缓缓地收紧了颤抖的手指,他的左手被自己用刀钉在地上,很痛,而自由的右手则是攥着一根悬吊着锋利银枪的绳,他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和意识都在飞快消散,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是等毒药彻底扩散麻痹了五感以后再松手,这样等凶器贯穿身躯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疼。 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拉扯到了极致的弓,瑟瑟紧绷,随时可能濒临弦断的终结。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画面,有时他也曾灰心得质疑自我存在的意义,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他这个人会对别人更好些,但他的骄傲和意志很快就否决了这种懦弱逃避的想法。 哪怕他自己局限于此,狛枝仍相信着人类的无限潜能。这世上还会有更多比他的才能更加强势的人,绝望无法侵害他,灾难无法摧毁他,命运更无法撼动他! 为此狛枝倍感遗憾,也倍感释然。 “才能可真是个好东西……”他自语般地喃喃道,苍白的脸颊浮现出死气,“就算是死,我也要我得偿所愿。” 下一场学级裁判的推理,注定无解! “你说的不对啊,死亡怎么能帮你得偿所愿呢?” 低低的声音传至耳畔,急促的、艰涩的、沙哑的,带着很深的叹息。闻声狛枝倏然睁大了眼,他已经失去了视力,眼前一片漆黑,隐约感知到有什么人似乎在自己的身边。 “死亡只是最无可奈何的妥协,你还没有输,就要认输了吗?” 狛枝只觉自己右手的五指被另一只手的手指交叉,这才惊觉什么时候他已经松了绳子。可凶器落下,怎么没半点疼?若是触感消失,他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手被握住,另外被匕首插着的手还火辣辣地刺痛着呢。 似乎泪水一滴滴接连不断地落在他的脸颊,少年的嗓音哽咽,带着浓浓的控诉。 “前辈你不能这样,太过分了,一开始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怎么能任性的丢下人。” 是这样吗?狛枝并不记得。不过这不妨碍他听了觉得高兴。 这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如大梦一场,哪怕终不可得,起码不至于不知所求,不知所为。 “你是我的前辈,我一直很听你的话。就算、就算你那个时候刻意嘱咐我不要忘记你,一直记得你,我也都听了……可我其实根本不想听你的。” 苗木的声音低了下来,但还是很清晰的,近得像凑在他耳边慢慢诉说似的。 “我不想记住你用这么惨烈的方式离开我的一幕,这让我很痛苦,而且很后悔……我不想让我们的回忆变成这个样子,我希望每当我想起你的时候,眼前浮现出来的都是一些充满快乐的画面。” 所以,这一次,你该听我一回了。 苗木定定注视着狛枝的脸孔,白发少年阖上眼的模样像是睡去了,可他知道他不会睁开眼睛,血色散尽的脸孔使他的模样显出灰朽般的冷硬,唯有沾染着的斑斑血迹鲜艳得刺痛双眼。 “要是你能再晚一点行动就好了,我还没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真相,其实我们都在一个游戏程序的世界里,我现在拿到了管理员的权限,只要得到这个世界里的半数人同意,就可以中断学级裁判,把所有活人……所有活人都强制唤醒。”他的喉咙里涌出了一股鲜血,苗木停顿了半晌,仍是伏在狛枝的身上,苦笑着说,“也都怪我不争气,来得太迟了。” 锋利的冈格尼尔之枪差点贯穿了他的胸膛,卡在他前胸的肋骨,但胸肺似乎伤得厉害,体温随着大量失血飞速流逝,他喘息得困难,每次呼吸都是撕裂般的痛楚,血味弥漫口鼻。 “对……对不起,就算我可能辜负你的期待,再也醒不过来,我也想再赌一次。”他喃喃道,紧扣住狛枝冰凉的手指,“就算在这个世界里死去,月光原小姐说过人类还有更深层的意识世界,只是有很大的迷失风险……三年前是你找到了我,现在换我去找你吧。” 第91章 chapter92 街上下了很大的雨。 都市的夜晚难得被骤雨冲刷得很清静,黑云蔽月,路上没有太多的人,因此深夜的车行驶得格外通畅,一闪而逝的车影掀起无数飞溅的水珠。高楼间霓虹的广告灯牌在雨幕中照得很远,视野里闪烁着无数五彩斑斓的色彩。 苗木微微倾斜伞面,立刻汇聚成股的水流就顺着伞骨流下。他站定在商业广场的大屏幕下方,抬头就能看见上方正在播放的房产广告。代言的明星是他有些眼熟的一位老牌唱片歌手,荧幕上的脸孔比他印象中年轻了不少,可能是化妆或特效的缘故,诸多细节都与真实的世界相差无几。 「潜入成功。」 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唤回了苗木略有怔然的思绪,他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一边将自己衬衣的衣袖挽起到手肘的位置,他的手指上溅了几滴冰凉的雨水,正顺着腕骨流到小臂。 「正在探查梦境边界。」 「检测成功。」 「该梦境的级别为:国际都市级。涵盖面积约2200平方公里,范围为东京都23区。」 “竟然比新世界程序的范围还要广阔……”苗木感到诧异。 「根据现代最前沿的研究结论,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大脑未开发领域占比高达90%以上,希望之峰学生的平均值为12%,校内最高优先级的5所实验室中,有3所的研究课题直接归属于被业内称作为“侵入神之领域”的脑域开发项目,剩余2所也有所涉猎相关领域的知识。」 alter ego的声音很平静,很像从新世界程序苏醒前的日向创,或者准确的来说,是神座出流。 「这个世界是他潜意识世界的具现化,包含狛枝凪斗19年人生的记忆储备,拥有这种程度的数据量和完善度不足为奇。」 不知何时出现在苗木身边的alter ego同样撑着一柄很大的黑伞,他的侧影高挑冷峻,程序形象也与自己的创造者在学生时代的装束一般无二,雨水在漆黑的伞面上溅起朵朵透明的水花,只是与苗木不同,他的身影似乎更为透明一些,毕竟只是主程序远程链接的虚影。 因为正常来说,外来者强行闯入一个人的意识世界里很容易激起对方潜意识的强烈反抗,再加上……连alter ego也没有预测到狛枝对苗木会不设防到这种地步,他深潜的程度远比依靠科技所能到达的极限更加远,进入世界的那一刻也出人意料的轻易,好似一滴水汇入海洋,半分惊澜都没有激起,alter ego立即改变了唤醒计划,改为远程协助苗木的行动。 作为新世界程序的管理员,苗木的精神程序外围编写着重伤保护和优先修复的代码,因重伤昏迷了一天以后他就恢复了意识,然后成功地联络上身处游戏外的雾切和十神等人,在学级裁判里协同其他77期的前辈们一起打破了江之岛的封锁,帮助大家一起从新世界程序中苏醒过来。 但苗木没有脱离程序,他在七海千秋——她是被黑白熊称作为“叛徒”的那个人,也是以77期前辈们曾经的班长为原型的alter ego,在新世界程序中站在希望的立场上对抗江之岛的势力——的协助下重新收集了程序中死亡人员的精神数据。而身在现实的日向创在游戏外端加载了他编写的专用alter ego,将他们的数据分别转移到相互独立的隔离功能区,专门执行强制唤醒的任务。 听过alter ego的解释以后苗木的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东京都,说实话苗木并不算太熟悉这里的街区,他的家不在这里,就读于希望之峰两年的经历也仅限于校园。不过他知道狛枝的家也在这里,苗木在假期的时候随狛枝去过一次,他的家里只有他一人,狛枝看起来只把那个地方当成个落脚地。 “这里太真实了……晚上不太适合找人,我该暂时先找个地方住,还是先找出狛枝前辈的下落?”他有些苦恼,“希望之峰学园在文京区,不知道他会不会在那里……” 「理论上,狛枝凪斗可以身处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因为这个世界就是他意识的化身,你要靠正常途径寻找到他的概率无异于大海捞针。」 alter ego理性地分析道。 苗木刚想说那寻找的难度就太大了,立刻就听见对方提出了一个听起来就相当不善良的建议。 「深层梦境通常与对方的潜意识牵涉甚深,你可以先找到他关系最亲近的人攻克,这能最效率地惊动他的应激机制,进而引来他对你的注意力,提高你们建立联系的概率。」 苗木:“……” 深夜当空乌云滚滚,忽然狂风四起,滚雷炸响,骤然闪烁的电光将苗木的脸孔照成近乎无血色的苍白,绿眸沉静,脆弱的伞骨被强劲气流吹得变了形,倾斜的肆雨甚至瞬间将伞下的他打成了落汤鸡,冰冰凉凉的雨水顺着侧颊的弧度往下颌流淌。 听了alter ego那仿佛致力于要靠着强拉仇恨值来气醒狛枝前辈的提议,衬着大荧幕上忽然插播的一则几十年难遇的航空事故新闻,苗木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的形象说不准还有点像电影里反派初登场的样子——他作为“不幸”的象征,即将为主人公带来一场劫难。 苗木很快为自己诡异的想法再度沉默了片刻。 这不是什么适合人陷入沉思的环境,他实在不想站在大雨的街道上考虑这种问题,很快决定先找个地方歇脚。他的口袋里有个可以无限制消费的黑卡,算是alter ego提供的外挂,苗木决定他先找个酒店住一晚,等第二天去希望之峰看看,实在不行再找别的办法寻找狛枝。 “这里雨下得这么大,是受到狛枝前辈的心情影响吗?”苗木拧起眉头,有些担忧。 「梦境世界的气候可能受多方面因素的影响,他本人的情绪也是其中之一。」 alter ego的回答很客观。 苗木微垂下头,唇角微抿,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你有什么难题?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支持。」alter ego忽然说,「就算是我不能解决的问题,我也可以提交上传到新世界程序外端。」 “谢谢,现在没有。”苗木说。 是吗? alter ego发现,与自己接触以来,从始至终,苗木都没有笑过。 作为一个人工智能程序,他并不能直观地感受到一个人的情绪,他只是根据日向创的记忆里这个人各种微小习惯的频率比照得出了这个现象可以称得上是异常,至于原因,他不知晓。 由于真实人类的意识潜入到他人意识海深处的行为具有一定的危险性,alter ego的程序里被编写了防迷失指令。他默默关注着苗木的精神状态,只是对方看起来相当平静,人类在执行危险任务的时候下意识抑制自我放纵也可算是非常合理的解释。 暴雨漫地,水滩汇聚成流,打着旋飘向下水道。 强烈的风鼓进了西装的衣摆,冰凉的潮湿空气刺激得人不可抑止地颤抖,这样糟透了的环境里,苗木也与路上寥寥几个行人一般步履匆匆起来,路边行车驶过的探照灯光与雨水交汇,将他的身影的线条勾勒得单薄瘦削,像老照片里一个遥远模糊的剪影。 似曾相识,又无迹可寻。 狛枝凪斗漠然地别开视线,豆大的雨点接连不断地砸在身上,湿透的衣服贴着身体,他的身体在浸透骨髓般的寒意中不住发抖,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不远处的人忽然停住了脚步,似乎相当茫然地原地发呆了半晌,猛地回身走来。 狛枝:“?” 苗木:“……” 一个神奇的梦境里,国际都市最繁华的商业区,在高楼间狭窄阴暗的小巷深处。 迷离炫目的灯光止步于巷口,苗木的影子却延伸得极长。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微睁的眼眸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被他的阴影笼罩其中的白发幼童浑身湿透,有如一只被遗弃的猫崽,双膝屈起缩在墙边,也睁着一双和他极为相似的灰绿眼眸,困惑又戒备地望着苗木。 第92章 chapter93 喧嚣的雨声充斥着耳蜗。 苗木诚很迟缓地眨了眨眼,他是逆光站在狭窄的巷口,从小孩子自下而上的视野里,这个从样貌来看暧昧地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轻人定定地注视着自己,湿漉漉的水珠顺着下颌一滴滴的淌落,虽是撑着伞,看起来却仿佛和自己不相上下的狼狈。 苗木低垂着眼睑,光线透过眼睫,扫下弧形的一小片漂亮剪影,浅淡的眸色极为冷清,却意外的,搭配那张清俊秀气的脸孔相得益彰,眼神流露出极温柔安静的软和韵味。 对一个孤独的人来说,他的气质有如流离失所的浪人寻觅很久了的归宿,令人不自觉感到温暖与安稳。 年幼的狛枝凪斗在他的视线里,被吸引似的仰起头来,目光稍稍相触,他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感到紧张,环绕双膝的手臂立刻收紧,浑身都有些僵。 “你……” 苗木望着他,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探出手,幼童登时一惊,手往身后撑,脊背贴上湿泞冰冷的墙壁。 “……” 狛枝无措般地屏息片刻,只见对方伸出的手指立时停顿在半空,眼神倏然上飘,正好将苗木面上来不及收拢的失落尽收眼底。 他心脏一揪,眼底有些莫名的迟疑,呐呐地张了张口,好一会都没发出声音来。 正踌躇间,对面的陌生人忽然蹲下了身,视线和他平齐,弯了弯唇角,眼中泛起柔和的笑意。 “你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苗木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竭力遏制着翻腾的心绪,他克制住呼吸的颤抖,轻轻地对他说,“凪斗,我是来找你的。” 找他? 狛枝愣住,那张被雨水浸湿的精致漂亮的稚嫩脸孔有一瞬浮现出空白的情绪。 “可是……我家里的人都过世了。”他停了停,过了一会才小声说,“他们,还有很多人,都被我害死了。” 苗木怔了一瞬。 狛枝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人眼中浮现出心疼怜惜的神情,不禁有些难堪地咬住了下唇,心中浮现出拔腿就跑的冲动。 只是他到底抵不过潜意识对这人的渴求和好感,本能般的,眼底迅速泛起了薄薄的红,泪珠一颗颗滚出眼眶,混杂在他满脸的雨水里。 “葬、葬礼的时候那些人都说我没别的亲人了……您……您知道我的名字,可我从没见过您。” 听得出来他努力克制住哽咽的样子,苗木注意到狛枝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瞧,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您看起来有些像是我父亲的亲人……”他小声说着,犹豫了一瞬,才鼓起勇气抬眼,隐有希冀地问道,“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苗木伸出手,温热的掌心贴在小孩柔嫩的脸颊上,很缓慢地轻轻抚摸。 他的眸光非常平和,倏忽一瞬又变得非常遥远,回忆起了旧事。 在一起了很久,苗木自然也听过狛枝的身世。那时只是偶然谈及他的才能,顺带提起了过往。狛枝说他幼时曾和父母一同出国旅行,可他们乘坐的飞机在半道被劫匪高空挟持,危在旦夕。这种险恶事件的发生概率本就极小,所有人都被吓得惊乱失措,更为偶然的是,当时恰好天降陨石,在飞机坠落的时候劫匪与乘客纷纷遇难,最后唯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如此遭遇对任何普通人来说都是倒了血霉,能侥幸捡得一命都要谢天谢地了。奈何狛枝一贯强运,遇难死里逃生几乎算是标准结局,因此他对自己的存活颇不以为然,也因他幼失沽持而继承了大笔遗产,更是对自己的能力添了几分讽刺的忌惮。 狛枝早已习惯了看轻很多得失,提及自身境遇时尤为淡漠,娓娓叙述之余甚至还有闲暇揽着苗木亲昵,低头轻轻咬他的耳朵尖,还在玩他的手指,语调很是随意,那样子像在调侃什么别人的八卦韵事,漫不经心得很。 他说他那时候年纪小又形单影只,手里却握着航空公司赔的巨额保险和家里的资产,足以让很多相关不相关的人在旁看得眼热。不过对他也不怕别人对他心怀不轨,毕竟他那么幸运,无论是对他好的还是对他不好的人都极容易被他的运势牵涉其中,世界上平庸的人实在太多了,那些人都没有苗木这么命硬,很快就会不得不被形势逼得知难而退。后来狛枝选了全日制的住宿学校就读,有个父亲的旧友接过了监护人的担子偶尔提供照拂,直到命运的拐点,他被希望之峰挑中成为77期的幸运。 “所以说,能遇到你,真让我高兴。”他微微笑着的样子温柔极了,眸光深深,牵着苗木的手,眼里只有他的身影,“真庆幸我一休学就找到了你,苗木君,我都不敢假设若是我没有在一开始就注意到你,我会和你错过多久。”仿若告白般的话语哄得少年面红耳赤,心慌意乱。 事实确实如此,如果没有通感的前缘,狛枝离校以后一心寻觅尚且未知面貌的他,他可能会漫无目的地四处旅行,错过和苗木相识,也错过苗木的入学,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重返希望之峰,再注意到低年级的这个后辈。 苗木也知道他后来因被卷入了江之岛的阴谋而选择了离校,倘若当真巧合到了一定地步,甚至到现在也没有相识的机会。哪怕如今,他们之间分离的时间都几乎胜过相处的时间,在避难所的那一年,加入未来机关的那段时间,好不容易寻回了77期的前辈们参与新世界程序,洗去希望之峰的记忆基本就等于放弃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 苗木知道狛枝非常在意他们在一起的记忆,并且在接连两次经历过记忆回溯以后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是如此。可他还是太年轻了,身为当局者总容易迷失视野,无心地忽略一些重要的细节。 一个人的人生并非只有片段的回忆拥有意义,就像苗木一贯逢凶化吉的顺遂经历造就了他从不肯轻言气馁的倔强性子,哪怕狛枝总对他的过去轻描淡写,满不在意,事实也和他表现出来的全不一样。 苗木深深地看着狛枝,小孩清澈的眼眸也望着他,不大的伞将他们与这个落着倾盆大雨的世界分隔得泾渭分明,狛枝将自己缩成一团,可看向他的眼睛里分明还闪动着明亮的波光,苗木知道他在期盼自己的回应。 因为他还太小了,不像长大的自己已经成长到能够从容将曾经的伤痛掩埋起来,用笑容和淡然的声调提及这段旧事。他为父母的逝去感到痛苦,为自己非同常理的幸存心生自责,更为自身处境觉得孤独无助。 这段经历比他们想象中的伤得他更深,所以他的梦境才会是这样。 苗木在心里深深叹息。 他安静地低敛眼睫,在孩子殷殷的目光里微微颔首以示默认,随后弯起唇,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我的名字是苗木诚,凪斗,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回家。 这两个温暖的字眼就好像一个梦。 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也再不能有。 可当他出现了……他还是想要。 哪怕不知什么时候,梦就会破灭,他坠落。 狛枝本以为他会笑,可那个时候,复杂的心绪溢满了一颗小小的心脏,闷窒得他只觉恍惚,沸腾的血液好似一瞬间被挤出了狭小的心室,胀痛得四肢百骸都开始滚烫,一时连呼吸都艰辛得难以为继。 良久他低低地垂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很轻的“嗯”。 然后就似耗尽了全身力气,倏地失去了意识。 - 狛枝忽然昏了过去,苗木注意到小孩子的身体迅速发起热来。 这是他的世界,有很多事情其实都是主观唯心的,就比如说,在对方倒在自己怀里的时候,alter ego向他报告查询到了苗木在这个世界的身份。 其实不用对方告知苗木也发现了,他伸手到自己的西装外套里,从中拿出了几份原来本不存在的文件。 自己的身份证明,名字当然还是苗木诚,外籍日裔,另外还有一份监护证明,他作为狛枝父亲一方常年身在国外的远房亲戚,也是狛枝凪斗唯一的在世亲属,如今已经成为了对方法律上的监护人。 忽然就被剥夺了国籍并凭空涨了辈分的苗木:“……” 他难以置信地反复看了看这些东西,想想两人真实的关系,很快感到了一丝难与人说的尴尬与羞耻。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狛枝凪斗认同了你向他告知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他的意志决定一切。就像刚进入这个世界时,我本来完全没有扫描到附近区域分布他的精神体,可当你潜入成功不久,他就主动出现在你的身边了。」 alter ego理智地解说道,他分析这种近水楼台的身份相当适合苗木去唤醒狛枝,不明白苗木为何闻言反而露出更加微妙一些的表情,仔细看来,像是还有些脸红。 “哦、好吧,我明白了。”他深呼吸了几回,终于接受了设定,丢开伞,打横将陷入昏迷的小孩子抱了起来。 倾天黑地的瀑雨在苗木站起身快速走了几步以后就奇迹般地消弭于无际,阴云散去,深沉的夜空里甚至闪耀着几颗明亮的星子,夏夜的行道树上传来悠长的蝉鸣。 苗木简直以为自己练就了什么绝世的神功,他怀里的孩子轻飘飘的,轻得完全脱离了常理,一点也不沉,手臂没有任何酸意,脚下的步子也似能够缩地成寸,走了片刻就远离了一片灯火通明的商业街,转而来到静谧安宁的住宅区,写着狛枝门牌的大门近在眼前。 alter ego很清楚梦境中的主人肯定不会多受所谓病痛的影响,他自身的好坏全然由心,随后默默得出一个对方当作自己处于失去意识的状态时比清醒时更容易营造出超现实展开的结论。 毕竟做梦不能太没逻辑,尤其是不能让自己意识到自己没逻辑。 alter ego便淡定地坐视苗木关心则乱,焦急地在狛枝家门前盘旋了片刻,才想起从小孩的衣兜里找到了钥匙,登堂入室,帮他擦身换衣喂药贴退烧贴,一通忙活下来,用温度计测过退了烧才松了口气。 他这才有心思去打理自己,等重新坐回床边已是夜色阑干,银白的月色纯澈透明,送着湿润的暖风从阳台流淌而来,纱帘轻柔地飘动,苗木用安静的目光温柔地看着小孩子纯稚的睡颜,心情宁静。 他想起自己在避难所的时候,有一夜也是他昏过去了,狛枝于是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在黑暗中的灰绿眼眸安宁寂静,苗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不知怎的,被同学间自相残杀的惨剧逼迫得沉重压抑的心绪蓦地一松,苗木感到安心,因为自己总被他温柔地保护着,那种缓和下来的状态像是被救赎了。 “这样的状态也不错……” 过了一会,他忽然喃喃自语,将狛枝的手指温柔地拢在掌心。 “我不能总是被你护在身后,既然你给我机会,就让我试着保护你吧。” 而且苗木隐隐约约的感觉……他在这里,大概能找出狛枝的心结,为什么对方接连两次都会选择了最极端的自毁方式来助他和大家破局,明明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而且第二回他都已经遗忘了被绝望统摄的记忆。 第93章 chapter94 狛枝的意识沉沉,犹如身陷在一片池沼深处。 他很疲惫,又有一种暌违了的舒适和轻松,卸下心防的本能知晓,自己所处的环境封闭而安全,他不需要考虑任何事情,也不需有任何烦忧。 于是他平和、安静,散漫漂浮的回忆碎片恍若浮光掠影,斑斓地游过他的眼前,狛枝漠然地远远望着,心里没有任何情绪。 这种状态,其实很接近死亡。 可他还没有真正地感到麻木,或许是潜意识里仍有不甘,不知怎的总能体会到临死前的那一刻泪水一滴一滴落在面颊上的触感,有点像是骤雨前奏,从天空坠落的沉重水珠,可那热度鲜明,不像是雨那么冷,凝结了最炎热的盛夏也无法被驱散的寒意,而是带着人体的温度。 像心尖止不住的血,殷红滚烫。 感官的谬误模糊了混沌的现实,到后来,他又觉得那落在自己脸颊上的应该是血,而不是眼泪了。 那个孩子,一向是温暖的。 他曾经那么多次的吻去他眼角沁出的泪水,浅绿的眼珠总被润泽得纯澈湿软,吐息密密地交织,微不可察的颤动犹如余韵幽微的古琴,弦音揉乱了空气,便似筋脉下潜伏的涌流滚烫沸腾起来,叫他爱得一颗心好似被烈火烧灼。 狛枝一直不太舍得他哭。 流泪尚牵动着他的心弦,何况是那孩子生生地忍耐着鲜血流逝的苦痛,温顺而疲惫地趴在自己的身上,竭力装作寻常一般地去握住他的手指。 他的心里沉沉的,某种意味着失去的念头一旦出现就死死纠缠住他,令他惶恐不已,如同是喉咙被巨力扼住,不得喘息。 有那么瞬间,他的心像是忽然裂开了一道缝,于是百感交缠,妄念丛生。 那孩子就是在这时落进了他的梦里,一个总在下雨的梦。 - 卯月是降雨频繁的季节,临近清晨的时候外面又下了一场小雨。 声势不算太大,却有些扰人,淅淅沥沥的雨丝坠在窗外的庭院中,接连不断地敲打着窗玻璃,空气漂浮着清润的气息,如同淡而凉的现实。 狛枝昏昏地烧了半宿才降了温度,他自小有些早慧,才经历过失去父母的伤痛,心里并没有将事故当成纯粹的灾祸,甚至感到自责,精神折磨得衰弱。听闻到雨声动静,不多时,他忽然就惊醒过来。 身上盖着一层很厚的棉被,小孩子刚发过一回大汗,四肢沉重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屋里的帘子拉得不是很严实,他偏头看了看窗外,玻璃上还淌着许多水珠,依稀可以看出外面灰蓝色的天空,云翳的朦胧边缘泛着水墨般的痕迹,和葬礼那天很像,一种让人感到非常孤独的天色。 房间空荡荡的,除了他,没有任何人。 狛枝轻微地窒息,忽然被一阵心悸攫获了神智,他想也不想就掀开了被子,径自跳下床,拉开房门就往楼梯下跑去。 小孩子噔噔噔下楼的跑动声让坐在餐桌旁的苗木立刻回头看去,他见一道白色的小小身影以迅捷得近乎莽撞的速度从楼梯上冲下,惊得少年顿时呛咳了一声,连忙放下手上的咖啡杯,站起身来。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没有。”狛枝定定地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苗木仔细一看跑到自己身前来的孩子,狛枝的脸颊苍白憔悴,鼻尖渗出一点点汗珠,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就下楼来了,连鞋也没穿的脚生生站在冰凉的木地板上,□□的脚趾微微蜷缩起来。 苗木顿时心疼得不得了,立刻弯下身将他抱到沙发上,先往小孩的怀里塞了一个抱枕,不一会找出一条毛毯给他盖,温热的手掌贴在狛枝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你生病了,就应该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别这么不顾自己的身体。”他温柔地责备了一句,手指撩开碎发轻抚小孩汗津津的腮边,见狛枝轻轻“嗯”了一声,随后用那双清冷的眸子一直盯着自己瞧,顿时再说不出什么更多的埋怨,无奈叹了声气,转身去给他做早餐。 在避难所计划的一年里,苗木和其他被关在希望之峰的同期们一起共同生活,公共家政的工作所有人轮流担当,别的不说,起码他从女生们那里学到了一点简单的下厨手艺,按赌徒小姐和贵公子挑剔的标准来看,应该不算难吃。 苗木挽起袖子,打开冰箱看了看食材,拿出了鸡蛋、香菇、鸡肉、虾和清晨才送到家门口的鲜牛奶,打了两颗蛋加牛奶搅拌,然后加入煮好的肉碎虾仁和香菇一同蒸,不一会就端着一碗牛奶炖蛋走出来,坐在狛枝身边,用汤匙舀出来吹凉了一口口喂他。 狛枝安静起来很乖巧,温顺地挨在苗木身边吃,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精致的眉眼比女孩子还漂亮。 苗木心都软成了一汪水,有一瞬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情不自禁地将幼年期的恋人和苗木困小时候比较了三秒,随后默默在内心羞愧地对着小困道歉了三回。 狛枝敏感地察觉到身边的大人似乎走了神,他用不太引人注意的幅度侧过视线,正从斜下方窥视着对方清俊秀气的侧脸,抓在抱枕的手指微微收紧。 “苗木……苗木先生。”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脸上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看起来想亲近又有些无措的惶然,淡色的唇瓣轻轻张开,试探地问道,“您愿意以后和我在一起吗?” 苗木怔了下,他何曾见过狛枝这么不安的模样,顿时满心酸楚怜惜,心疼得哪怕这会他想要月亮恐怕都得竭尽全力尝试能不能摘下来了,连忙放下碗,抱住对方。 “当然愿意,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小孩默默埋在他的怀里,有些贪恋对方身上的温度,攥住苗木的衬衣一声不吭,慢慢地低下眼睫,掩去清淡沉静的眼眸。 狛枝心想,这个人很温暖,我喜欢他。 过了一会,他又想,妈妈说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对他好,可待在自己身边的人多数都不会太好过,所以我这样大概称不上什么喜欢,只是自私而已。 吃过早餐,苗木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再让狛枝吃一回药。他知道对方过了这么多年以后也不算是非常健康的体质,生怕幼年期的恋人受罪,关切疼爱的心态恐怕比当年照顾生病的妹妹还殷切。等狛枝吃过药不久脸上浮现出困倦的样子,苗木就哄着他回房间继续补觉,一直守着人睡熟了才下楼清洗餐具。 狛枝家的房屋有些年代,地板比较老旧,厨房里有处木地板边缘翘起,苗木一时不察被绊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手指扶在灶台。 “唔……” 他痛得蹙眉,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但因生活经验不太足,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 「厨房燃气泄漏,屋外的燃气表正好故障,还没来得及联系维修公司。」 alter ego冷静地说。 苗木蓦然汗毛直竖,察觉出一点危险事件的端倪,连忙道:“修好它。” 「是,正在执行指令……任务已完成。」 闻言他吁了口气,打开窗扇置换空气,出去等了一会才重新回厨房收拾残局。 狛枝这个精神世界的时间流速远比现实世界要快得多,苗木待他病好得差不多了就着手引导他回归正常路线的生活。这个阶段的狛枝年纪虽小,身上却纠缠着不少麻烦的事情,比如政府为那场空难死者主持的追悼葬礼后一些需由各家家属独自操办的事宜,比如他身上继承的巨额遗产,比如他休养了很久也不太愿意与外人相处,眼看着大半个月过去,苗木开始感到忧虑了才沉默地同意了复学。 那段日子苗木十分充实满足,哪怕他过得并不算轻松。 在刚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苗木应该算是很受优待的。世界的走向受到狛枝潜意识好感的影响,一直向他倾斜。这不止是体现在狛枝本人主动出现在苗木的面前,还包括一些常理性的法则。 比如当苗木为了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也显得合群而选择出去工作的时候,他可能才在晨光中踏出家门,走到公司,过不了十分钟太阳就彻底地落了山,所有人都摆出一副工作劳累了一天的模样飞快地作鸟兽散,于是苗木自然也只好从善如流地又回到家,开门见到放了学的狛枝正乖乖坐在沙发上,晃动短腿,笑着对他说“欢迎回来”,清亮的眼眸里闪动着雀跃的光芒。 苗木从未想过他还有机会能与狛枝共渡这段自己未曾有缘参与的过去,哪怕这并不能改变任何真实的记忆,他也足够欢喜。 因为此时的苗木不同于同一时间线里真实的自己,虽然从年岁看他只算堪堪成人,不过是个才脱离校园不久的年轻人而已,可苗木的阅历与气度已经远胜许多年长他许多的大人。 过去绝望事件导致名为希望之峰的象牙塔一夕崩塌,他见证过环境的剧变与同伴的背叛,又有幸在危机重重的生死之间得到了恋人奋不顾身的守护与挚友们的信重扶持,因此历经劫难而不改赤子之心,心性愈加温柔包容起来。 对他而言,能有机会以一个近似长辈的身份守护过去的恋人逐渐成长,实在是一件很令他心怀庆幸的事。 只是,梦境世界的不合常理以一种缓慢而不容忽视的速度逐渐消失了。 年少的狛枝与年长的苗木相互依偎着走过了一段温情的岁月,仿佛伴随着少年的年岁渐长,这个世界变得愈加真实明晰起来,不合逻辑的遭遇日益减少,一年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太阳东升西落,白天与黑夜近似的漫长,形象模糊的邻居与路人逐渐拥有了清晰的五官和个性……与此相对,梦境的时间流速相较现实的差异变得更大,梦里的四季轮转抵不过现实的日升月落。 「根据防迷失程序的提示,从进入狛枝凪斗的梦境世界开始,你已经度过了第七天。」 alter ego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苗木的脑海中响起。 彼时恰好是年夜,白日里才下过一场大雪,皑皑堆满了冰霜凝结的枝头,清扫过的沥青道路黑亮湿润,冷风吹得人从肌骨里透出沁凉的寒意。 他正和狛枝一道往神社的方向走,路上的人不少,大部分裹着厚实的外衣,还有许多穿着传统的和服,随着他们逐渐接近目的地,人潮变得越加密集起来。 狛枝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人一直流畅散漫的步子忽然固定了一瞬,微妙的停顿不算起眼,可他还是扬起眼梢瞧了一眼,正将对方脸上来不及掩饰的失神尽收眼底。 “怎么了?”他轻声问着,眼底眸色渐深,唤他道,“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先生。” 苗木没说话。 缓过了一会,他摇摇头,笑了一下,说他没事。 狛枝也没说话,只是站定了瞧着他,远处煌煌的灯火照过来,在苗木的脸上落下光和影,那双清透的眼睛正巧落在阴影里,睫羽轻颤,像是藏着什么。 “走吧。” 空气沉寂了瞬息,还是苗木牵起了狛枝的手,引着他继续往前走。 长街的灯火将两人的身影拉拽得极长,远远看去,似乎也极为相似。 苗木在出门时还相当高兴的,此时不太想坏了心情,可还是不免因心事重重而沉默起来。 他想起从他进入狛枝的梦以来,时间的流速就有些不同寻常。 一开始的时候,苗木在梦境世界里度过的第一二天相当于现实世界的一天,在那段期间他找到了狛枝,并且决定陪伴他一同生活。 现实世界的第二天,他在alter ego的辅助与世界自我的设定补全中完善好了自己的身份,彻底将同狛枝的生活安定下来,在梦境里这段时间花费了近半个月。 现实世界的第三天,他犹如体验了一段再现《死神来了》的现实恐怖电影。梦境里整整一年的时间里,苗木不知怎的稀里糊涂地经历了无数机缘巧合又险象环生的惊险危机。他当是自己终于被世界意识排斥了,心情还算淡定,就是狛枝收到了不少惊吓。毕竟哪怕苗木有心不让他知晓,可实在因为对方的观察力太过敏锐,就算一时瞒过去了,事后总难免被揪出些许蛛丝马迹。每逢这个时候,狛枝总是后怕地抱住他,闷闷地不肯说话。让苗木颇为自责因他的不周全害得幼年期的恋人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内疚地纵容对方越来越依赖自己。 现实世界的第四天…… 第五天…… …… 梦境世界的时间流速越来越快,可对于置身其中的人来说,应该是现实世界的时间越来越漫长了才对。 苗木回忆着,距离alter ego上一次提醒他现实世界的时间,好像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真让人没有实感。 他有时候会不自禁地想,假如自己一直停留在这个世界,是不是直到狛枝人生的终结,现实世界也才不过数十日的光阴而已呢?既然如此,暂时停留下来,似乎也像是个不错的选择。 从梦里初见已过了数载岁月,苗木照看着狛枝从稚嫩的孩童一路成长,到如今已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身高抽条拉长,侧影俊秀瘦削,眉眼明晰锐利,已逐渐变化成他记忆中最熟悉的模样。 于是他越来越频繁地看着狛枝的脸孔陷入失神,想着在这个世界的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甚至已经超过了现实时间的他们。苗木有些不舍,但眼看着距离希望之峰第77期学生招募的时间点不断逼近,心里又生出无限焦灼。 苗木心知他是为了唤醒狛枝而来的,更是希望能在这个世界找出一直困顿着狛枝的枷锁。当中前者其实难度不算太大,真正让他感到束手无策是后者。因为这个世界的走向越是逼近自己与狛枝在现实世界里初次相识的时间点,就表明他能从狛枝的过去着手改变的机会越来越少,而倘若他对狛枝的过去束手无策,现实也证明了狛枝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从未真正放下他的心结,那苗木该如何做?陪伴他在梦境的世界里度过一生吗? 这个世界已然慢慢变得与现实相差无几,连苗木自己也不确定,他是否真能保证自己在漫长的时光里不会迷失,甚至将alter ego才当作是一场梦。 狛枝与苗木一同随着人潮往神社的方向走去。 一层层登山的阶梯堆积了碎雪,他们并不心急去抢人之前去初诣神佛,步子走得稳且缓慢。狛枝心知苗木心不在焉,两人一同拜年的喜悦渐渐消退,他眸光淡淡,却耐得住性子引着对方往前走。 饮屠苏酒、吃青鱼子、听着108下古钟敲响,山下河流对岸放起了灿烂的烟火,一时漆黑的夜空绚烂通明。 狛枝拿出400日元给自己和苗木买了新年的签,打开自己的一看,一如既往的大吉,他没什么感想地把签条绑在庙殿旁的树枝上,然后去看苗木的签。 “末吉。” 苗木也是一脸不太意外的表情。 他的运气吧,说好的时候挺好的,说不好的时候也是真的倒霉,所以苗木自小以来抽到什么签的都有,别说小吉末吉之类中庸的签不少,就是大凶大吉也有过,很是符合普通人的定位。 狛枝挑了挑眉梢,笑问他:“绑起来还是带回去?” 抽的签条绑在神社里可以受到保佑,所以一般没有抽中心仪签条的人都会选择把它绑在这里的树枝上,特别是抽中了凶的人。 苗木不太走心地开始思索,末吉的签,里面虽然有个吉字,但也不算是特别好的兆头,要不要带回去呢…… 在旁边派发签条的正好是神社的神主,老人乐呵呵地探头瞧过来一眼,看了看苗木的签:“向来稳定的事业有些波折变动,不过妨碍不大,恋爱姻缘倒是很不错啊,带回去吧,找个漂亮的女朋友。” “谢谢,不过女朋友还是算了。”苗木眨了眨眼,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吗?”老人和善地问,“认识了多久?” “嗯……八年多一些吧。”苗木心里还存着事,一时没考虑太多,下意识地以自己为标杆算成了现实世界的时间加上了梦境里的。 八年,差不多是这个人收养自己的两年前。 一旁的狛枝反射性地得出了结果,他怔了半晌,倏然咬紧了牙根,一双清冷锐利的眼眸染上了晦暗的色彩。 第94章 chapter95 苗木对待年长的长辈总是很有耐心,温柔而亲切,因他自小来就被家里教养得很好,温润软和的脾性很容易赢来别人的好感。 一时和主持聊了起来,过了好一会,苗木才忽然想起去买饮料的狛枝一直没过来。 “凪斗……啊,你回来了。” 苗木有些欣喜地发觉俊秀的少年就站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一处路灯下,眸色深深,安静微笑地回看向他,手上拿着两杯散出热气的热可可,也不知是待了多久。 狛枝有时看来会是很随意散漫的态度,笑容漫不经心,什么情绪也不表现出来,内里却其实有些挑剔的任性。苗木瞧他露出略有些不走心的神情,看出他像是不太想继续待在这里,便歉意地对着主持笑了笑,客气说以后还会再来拜访,随后就忙向狛枝走去。 “抱歉,让你久等了,怎么不喊我一声?” 狛枝把热饮递给苗木,年轻的男孩偏过头,轻描淡写地解释了自己刚才的行为。 “我见您和主持聊得很开心,不好意思贸然打扰,稍微站一会也不碍事。” 狛枝一向心思细致妥贴,苗木不疑有他地接过热可可,慢慢喝了一口,香甜醇厚的可可滋味混着腾腾热气,叫他惬意地呼出一口气。 “不用这么顾虑我也没关系的。”他弯了弯眼梢,用关爱的语气说,“我最希望的还是你能更开心一点。” 入梦以来苗木一直心疼于狛枝年少时期的遭遇,对他的扶持与陪伴中总免不了带出两三分纵容的情绪。 闻言狛枝垂下眼,只微微地一笑。 他也单手拿着一杯热饮,修长手指显得白皙纤纤,漂亮的指尖被微烫的热度侵染,泛出清雘的淡粉,犹如早春枝头的樱瓣。 “您未免也太宠爱我了,先生。”他轻轻地说着,尾音暧昧地含在舌尖,声调轻快得像在撒娇,“这样的说法会让我认为自己是您最喜欢的人的。” 苗木忍不住也笑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总觉得狛枝这个梦境真的很有意思,比起现实里对方总是成熟温柔地体贴着自己,如今被他这么不加掩饰地依赖亲昵的感觉也很好,让他觉得新奇又可爱。 狛枝的心跳乱了一瞬,但他掩饰得很好,没叫这点异常显露出来。 风声寂静,无处不在的刺骨寒意与那满心满身烧灼横溢的热流交汇在一起,他在灯火阑珊下借着余光悄悄地看着苗木温暖满足的笑脸,只觉胸腔被激荡的情绪浇溶得酸楚不堪,他须得竭尽力气才能克制住颤抖的吐息。 “因……因为您很少跟我说过自己的事情。”他的嗓音很低,小心翼翼地说着,仿佛在惧怕着什么,“不知道这个问题会不会令您感到冒犯,我想知道……您还有其他的亲人吗?” 苗木没想到狛枝会忽然问这个,冷不防地怔了一下,清澈的眼睛黯淡下来。 “我、我的父母已经过世了。还有个亲生的妹妹……”他说着,看了狛枝一眼,又移开视线,“她也不在这个世界。” 狛枝情不自禁地放轻呼吸。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了。”苗木说。 狛枝凝视着他怅然若失的脸孔,过了一会,缓慢道:“我也只有您了。” 这多美好,他们只有彼此。 可狛枝听得见心底的冷笑,他知道这只是个荒谬的错觉。 亲人……他曾经以为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关系,血脉的牵绊将素昧平生的他们联系在一起,哪怕他弱小无依、诡运缠身、独在异乡,也有人愿意不远万里地来到自己的身边,从此形影相依、不离不弃。 可随着狛枝慢慢成长,他才知道,这只是一个痴心妄想。 亲人并不是一个稳固的只有彼此唯一的关系,就算现在如此,未来也不尽然。 或者说,对狛枝来说何其侥幸能够拥有并渴望维持的现状,对苗木来说,这样绝对封闭的关系继续维系下去,才会是真正的不幸。 他漠然地想,苗木只是将自己视作世上仅剩的亲人,他珍视自己,这理所当然,但这绝不代表他不期待未来会出现一个人——最好是那个他从遇到自己之前就放在心上的人——与他共度一生。 狛枝不愿意这样。 可是,他有什么立场这样认为呢? 狛枝看向苗木,自己的抚养者,时光对这个人确实非常优待,这么多年了,他的容貌也没有太多变化……或许变高了一些,不再像过去那样年轻得像是个初出校园的青涩少年,眼角眉梢俱是苗木诚的独特气质,内敛从容,是一种明亮而并不特别刺眼的光辉,随着年纪渐长,他无疑是属于那种越来越受欢迎的人。 这样的人,狛枝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好,也比任何人都知晓他对自己的好。 他太理智也太清醒了,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为了留下这个自己心有好感的人而不惜将伤口挖出来捧在对方面前,苗木不知道,当时那么年幼的孩子会故意说出那番示弱的说辞来,不止为了得到他的怜惜,其实内心里还流淌着另一种冰冷的想法。 他直觉自己对这个人有好感,如果对方本来也与自己关系亲近,那自然再好不过,可若是遇到了坏人,对自身天赋体会甚深的狛枝也自觉他没什么可害怕的,反正对他不好的人总会不得好死。 小孩子的想法还是太狭隘了,直到狛枝真正懂事,心思渐深,他才开始煎熬起来。 苗木对他是有恩情的,苗木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苗木在自己失去亲人以后毅然放弃了国外的一切回来照料他……哪怕他从来也不说,狛枝也知道他为自己付出了太多,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理应就绕着别人转的,就算有,那也不该是为了自己。 苗木对狛枝实在太好了,这种仿佛倾注了全副身心的温暖和爱意催生出了本不该萌芽的荒唐念想。 他……对苗木…… 狛枝贪婪的视线停留在苗木的周身许久,遽尔似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了目光,他死死的闭上眼,强压住从心底涌上来的悲凉。 仿佛他不去看,就不会再想,那样肮脏卑劣的念头,他一点一滴都不愿苗木被沾染上。 可能是因为提到了比较沉重的话题,回程路上的气氛有些低落。 在到家门的时候,苗木看了似乎还在出神的狛枝一眼,忽然有点俏皮地笑了笑,拿出了个信封递到对方的眼前。 “给,压岁钱。” 给狛枝这种送小辈的压岁钱,这要是现实世界,苗木自觉他怕是一辈子都体验不到这么快乐的经历,反过来还差不多,不由心里感谢程序员才能满分的日向学长给他开了金钱外挂。 alter ego:「……」 狛枝回过神,眨了眨眼,慢吞吞地伸手收下了。 苗木开心地对他说:“新年快乐!” 狛枝在心里叹了口气:“新年快乐。” 这个时间,连电视直播的红白歌会都已经到了尾声,平时生活规律的两人不免也感到了倦意。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的走到后半夜,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的苗木见先一步洗完的狛枝已经躺在床上,单手拿着手机在看网络上的消息,慵懒地眯起眼,隐有困倦的模样。 “怎么不先睡?” “睡不着。” 这么说着的少年不需手臂支撑就支腰坐了起来,找出电吹风插上电,拉着苗木坐到床边吹头发。 狛枝的手指很凉,他似乎是天生就比较体寒,细腻柔软的手指轻柔地拨弄苗木的头发,暖风呼呼地垂着,很快苗木就有些昏昏欲睡,随后被狛枝带到床上,对方起身去关了灯,回到被窝里,双手揽住苗木的腰,安静地躺好。 很久以前狛枝和苗木是分开住的,后来狛枝自己都忘了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反正就是哄得苗木心软陪着他睡。像这种靠着示弱来侵占对方的注意的行为,他早年实在干得太多了,连狛枝自己都懒得一个个记清细节,反正达到目的就好。 苗木一向很适应他的亲近。 如此亲密无间,让狛枝实在对他太过熟悉,黑暗中,他平静地闭眼躺着,听着苗木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沉缓规律,耐心地等待对方已经陷入深眠,才睁开了眼。 他在一片漆黑中缓缓抬起了手,隔着毫厘的距离虚虚地勾勒苗木侧脸的轮廓,这样的动作太暧昧,不像是对自己的监护者该做的行为,狛枝在白天从不敢这样对苗木做,在黑夜里也克制着不越雷池一步,生怕过线了就无可挽回。 可这样的忍耐非但不能使狛枝放下那些放诞的念头,反而随着压抑的情绪而屡屡反弹,使他的眼眸深处不可抑制地流露出痛苦的情绪。 他明明离他这么近,一伸手就可以触碰,甜蜜的沐浴露气味和自己身上的同出一源,丝丝缕缕的香气交缠得密不可分,在夜里平添几分暧昧诱惑的气息。 偏偏他知道这碰不得。 现在已经很危险了,他们已经是最亲近的关系,继续得寸进尺反而将会摧毁他们努力营造了多年的一切。 理智这么反复劝说,欲望还在叫嚣着不满足。 狛枝眼眸沉沉,缓缓收紧了手指,指甲陷进掌心。 不知从何处看过这样一句话,说是这世间所有的幸福和不幸,都是源自于人们的愿望。 运势轮转,他早有一番经历和体悟,习惯了看淡许多纷繁得失和人情来去,原以为已经习以为常,未想还是年少轻狂。 其他人怎么样都好,他无所谓,唯有苗木于他而言是不同的。 过去未失忆的狛枝放不下他,如今重头来过的狛枝又为求不得而痛苦。 他的痛苦根源于无法被满足的欲望。 狛枝忍不住入魔般地凝视着苗木,只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叫嚣着渴望拥有这个人,这并不正常,简直算是禽兽不如,他知晓,然而不知怎的……狛枝又有一种冥冥以来的不安终于落到了实处的踏实感。 多么奇怪,他竟然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就是得享这么多年来与苗木相伴的温暖生活以后终于迎来的不幸。 真是活该。他心想。 第95章 chapter96 苗木最近总是睡得很迟。 所幸还在过年的假期里,他睁开眼,屋里窗帘合拢,挡住了外面的光线,昏暗的视野里,容貌苍白而精致的少年阖眸安静侧躺在他的身前,气息幽微,手指以交缠的姿态牵住他的手,隐有几分偏执而暧昧,力度却轻得人不易被人察觉。 仿佛苗木似乎随时都能摆脱他,是一个不太有安全感的动作。 可他没有这样做。 苗木坐起来靠在床头,垂着眼眸定定看了狛枝片刻,脸上浮现出深思的神色。 他并不是全然身在局中的人,如果不是熟知狛枝的本性,自己一定会被他温顺平和的表象所蒙蔽,但既然没有轻易地松懈,便若有似无地感觉到一丝不太寻常的氛围。 他在想,自己像是快被这个面貌漂亮柔和的少年一步步扯进了难以拔足的深渊,无法脱身,因为苗木心知自己一刻也不会忍心残忍地摆脱对方的手。他慢慢地抚摸着那只手每一寸肌肤上的细腻纹理,也知道每一根青筋的位置,在这过程中狛枝冰凉的指尖染上了他的热度,亦或是自己的指腹渐渐被凉意沁染,体温趋于一致。 不多时,也可能时间过了很久,苗木也不清楚,人在放空思绪的时候很容易混淆时间的流逝快慢。 狛枝的眼皮动了动,过了一会,他醒过来,带着点茫然神情地睁开眼,似乎睡意犹存。 这个动作惊醒了出神的苗木,他笑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收敛起眼底的情绪。 “早安……啊,应该说是午安了。” 昨夜为了守候过年的钟声,他们在神社待到很晚,等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所以第二天一觉睡到大天亮并不奇怪。 狛枝“嗯”了一声也坐起来,被子从胸膛的位置滑到腰间,少年的脊背瘦削优美。 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抬起手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正抓着苗木的手,动作一顿,侧眸与苗木坦然自若的双眼对视了片刻。 “几点了?”他的嗓音微微沙哑。 苗木闻言终于错开了望向狛枝的视线,侧头到另一边看了看时钟,回答他:“十一点。” “怎么这么冷……” 狛枝轻轻地吸了口气,他掀开被子,手指自然地抽离开,趿拉着拖鞋拉开窗帘。 屋内昏寂难言的氛围顿时一扫而空,冷白刺目的天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来,淡蓝的天空正放着晴,目所及处的一切风景悉数被银装素裹。 “看来是雪下了一夜。” “过年下雪是个好兆头。”苗木好心情地说着,掀被下床换了身常服,驼色的羊毛衣看来温暖又闲适,一边走去浴室一边对狛枝道,“这么晚也来不及仔细准备午饭了,过年不合适凑合,我们出去吃吧。” “好。” 狛枝忍住转身的冲动,像被雪景吸引了一般停驻在窗前许久,等到苗木关上浴室的门以后才慢吞吞地去换下了睡衣。 苗木出来的时候就见狛枝坐在床边玩手机,少年穿着件v领的黑色毛衣,衬得冷白的肤色好似泛出光泽,脖颈一条时尚精致的chocker式黑色细链,银白的吊坠垂在深深凹陷的锁骨上方。 他双腿交叠,姿态有几分漫不经心,纤细的手腕上圈着一条锁链式的金属银链,很有朋克摇滚的风范,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垂下长长眼睫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 那张精致得过分的脸孔好看至极,淡然安静的神情透出冷感,然而他的穿搭又从青春中显露叛逆,气质在一收一放中矛盾地抓人眼球,隐隐约约地暴露出自我风格浓烈的锋利本质。 如若苗木当真以家长的心态收养狛枝,此刻恐怕会对与青春期男孩的教育和沟通开始心忧起来。然而他并不是,甚至犹为喜欢此时狛枝逐渐褪去了幼时安全感缺失的模样,对此适应得十分良好。 苗木并不是像狛枝那种看似随和却内藏锋芒、掌控欲分外强烈的人,他一贯宽和包容,个性再如何强烈的人都能和他相处得十分融洽。 他以欣赏的目光打量着狛枝片刻,问他:“午饭打算去哪里?” 狛枝看了他一眼,又垂头按了按手机:“随便。” 这个答案说简单也简单,说有难度也非常难,好在苗木早就摸透了狛枝的喜好,他想了想,迅速地拍板:“那就吃牛排吧!” 别看狛枝貌若好女,外表纤瘦,看似那种口味清淡的厌食型,实则苗木深知他和自己一样是不折不扣的肉食动物,而且还属于那种挑剔至极的外观党,不好看的食物他不爱吃。 像是烤肉那类的选项,由于气味太重会沾上身很久,苗木心想他可能会嫌弃,就排除在外,而烧肉盖饭前不久才吃过,不如选择西餐。 西餐要做得好也不容易,不同于许多底蕴悠长又味美价廉的传统美食,往往色香味俱全的西餐厅就自然而然地与不菲的价格挂钩,好在如今的苗木压根无须顾虑花销,时常把那些出入数万的场所当作街口的定食店一般走动自如。 狛枝闻言没表露出喜欢亦或是不喜欢的情绪,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自然而轻柔地应了声“好”。 狛枝向来心思很深,苗木与他相识许久,少有探究太过的时候。因为如果狛枝不想让一个人了解到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这是很容易的,他太擅长控制自己的表情和情绪了。 所以有时苗木也不会明白狛枝的想法,少年玩弄心机的叛逆表现得不到预想中来自长辈的关注或是别的反响,便按耐不住有什么要脱离了控制一般的焦虑和臆想。 他想要割碎苗木的温柔,这种心情,与想要将他禁锢在自己的世界里、渴望拥有和侵占的那股冲动别无二致。 飘雪渐止,风停树静,放眼望去,四处都澄亮得刺眼。 出门前苗木伸手去拿鞋柜旁的雨伞,狛枝看了一眼外面,觉得天色还好,便说:“我觉得不用带伞,午后应该不会下雪了。” 其实也没那么肯定,天气预报说了下午局部地区有小雪,局部地区向来是个很玄妙的词,只是狛枝觉得他们若带了伞,走路时撑起,两人间的距离就有点远,不如有机会他们还能紧挨着身体躲到什么地方避雪,清冷的公交站或是狭隘的屋檐下都挺不错,一句话里藏了点私心。 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料闻言苗木立刻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怎么说呢,有些无法形容的奇怪,狛枝被他看得有几分不对劲,可能这就是心怀鬼胎的人总难以免除的心虚。 那一两秒静谧中的对视实在不太好捱,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而他们在漫长的沉默中达成了什么彼此心照不宣的共识。最尴尬的是,作为当事人的狛枝却没有意会到苗木到底从中确认了什么。 他微妙地感到不安,这或许属于一种很神经质的日本人式的纤细情感,无法用言语概述。 “……那就听你的。” 苗木的声音带了点不太明显的笑意,随后居然如他心意地把拿在手里的雨伞放了回去,然后,空下来的那只手自然地牵起了狛枝的手。 后来是苗木率先走出了屋门,狛枝跟在其后,雪色天光以铺天盖地的阵势向着他们奔涌而来,少年微眯起眼,有一瞬几乎以为自己覆没其中,已然被这阵光芒吞噬殆尽。 - 午后果然是明媚的天气,日光清冷,雪后的温度较夜里似乎还更冷了一些。 狛枝将半张脸藏在层层围巾之后,像猫一般慵倦地半眯着眼,长长的眼睫掩着淡绿的眼珠,呼吸漫出朦胧的白雾。 “今年冬假也快没几天了吧,然后国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学期的时间了。”苗木走在他身边,听狛枝“嗯”了一声,笑着问他,“有想过高中要读哪所学校么?” “随便吧?最近的不是螺旋高校吗?”狛枝答得有几分无所谓,不是很在意自己升学的选择好坏与否,只要离家近一点就行了,他不想住校。 “这样啊……”苗木的尾声拉得有些长,虽然他尽力掩饰了,但狛枝感觉这似乎是他意料之外的回答。 白发少年立刻侧头看他,敏锐地从苗木的语气中猜测到对方兴许心中早有合意的选择。 狛枝心里有几分好笑,反正他上哪所高中都无所谓,何必还绕弯子来问自己的意向? “不然呢?”他笑了一下,弯弯的唇角被围巾挡住了,苗木看不见,只见他一双清冷明锐的眼眸柔和地望了过来,漫不经心地问,“您有推荐的学校吗?” “……” 苗木努力想表现得像狛枝那样随意一点,可他对那所学校的感情太深厚也太复杂了,到底没成功,眼里含笑地说:“希望之峰学园……你听过这个学校吗?” 狛枝怔了一怔。 他看着苗木期待的脸孔,张了张口,喉咙忽然干涩得窒痛。 希望之峰……他当然知道。 这所坐落于东京中央、占据了庞大面积的学园,毫无疑问在全世界的范畴里都能被归为超一流的名门高校。在其上百年的历史中,希望之峰培育了无数领军于各领域的人才精英,甚至民间传出“入学希望之峰便等同于人生成功了一半”的狂热言论。 凡是心高志远的年轻人,无一不渴望得以成为其中一员。 可—— “我听说过……希望之峰只招收有才能的学生。”狛枝轻轻地说,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眼底沉冷一片,瞳孔渐渐收紧,显得压抑而紧绷。 他顿了一瞬,放在衣袋里的手攥紧成拳,忍耐着情绪,缓慢露出个仿佛暗藏失落与不甘的笑容,轻呼出一口气:“虽然我也很想去,但很遗憾啊,毫无才能的我是没有资格和那群才华洋溢的人们站在一起的。” “是吗?” “……当然了。” 狛枝莫名的有些不想看苗木的表情,他快速地往前走了几步,超过苗木,用渐快的语速遮掩自己的烦乱。 “先生,我知道您一向对我寄予厚望,我也希望能完美地迎合您的期待,您是我最重要的人,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您了,但是……哈,我也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中学生而已,我才十五岁,您不能用对待那些世上万中无一的天才的标准要求我……我……也对这样的自己心满意足,不需要再奢望更多了。” “……” 沉默,狛枝听得见自己砰砰响动的心跳声,他轻轻咽了咽喉咙。 一种急欲摆脱什么的焦虑伴随着一种即将要失去什么的恐慌感骤然笼罩心头。 “比起才能……我有比才能更想要抓在手心里的东西。” 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抠挖掌心,柔嫩的皮肤很快被尖锐的指甲划破,陷进软腻的血肉里,湿热的血流了出来。 “没有才能的人就不应该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位置,无法实现的愿望只能注定招来真正的不幸,我早就知道……” 狛枝面无表情地放低了声音,眼眸沉沉。 “只有拥有才能的人才具备实现愿望的能力,不会轻易受命运摆布。” 和他完全不同。 但是没关系。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特的容器,如若试图得到超出自身器量的部分,就势必要从原本的部分里取走一些。狛枝从不期待那些多余的惊喜,他只想牢牢地抓紧原有的东西,为了不失去,宁愿不得到,偏执到画地为牢。 那些满溢的好运,不如移接给真正器量广阔的人,狛枝凪斗不介意成为背后籍籍无名的奉献者。 “我对现状非常满意。”他说,“所以,这样已经很好了……” 狛枝微笑着转过身,看向苗木的方向。 “……诶……人呢?” 身后的路途空荡,唯有萧瑟的寒风吹得雪粒簌簌滚动。 他表情凝固地看着前方,眼前遽尔一阵晕黑,似有憧憧幻影闪动,倏然头痛欲裂。 这样真的好吗? 寂静之中,来自心底的魔鬼攀附在耳边嘲讽讥笑。 不好。 这样一点也不好。 第96章 chapter97 苗木诚终于切身深刻地体验了一回剧情杀的滋味。 上一刻,他还随少年狛枝一同温馨和谐地漫步于晴雪午后的长街,正说话间,下一刻就如同步入了另一世界线里一般,他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身后的触感硬邦邦的,似乎是面坚硬的墙壁,周围昏暗死寂,封闭的房间十分压抑,唯一的光源是从头顶上方的狭小窗口照进来的一束稀薄的月光。 双手被展开来拷在了墙上,苗木动了动手腕,发觉是十分沉重的一对金属质地的铁环,脚腕上也如法炮制,长长的锁链焊死在地。 他试着在脑海里呼唤alter ego,没有回音,不禁陷入沉思。 “……” 这个样子,很像是自己这个“入侵病毒”终于被杀毒软件发现了踪迹,然后立刻被扔到隔离箱里的样子啊。 不怪他会这样想,因为苗木意识到自己变回自己初入程序时的模样,一身属于未来机关的西装,和现实世界他躺在游戏仓里的形象一般无二。 哪怕没有镜子,苗木也猜想得出自己的样子应该也变得比先前在狛枝面前时的要年少几岁……梦境里流逝的光阴本就无法改变他自身的时间。 囚室的环境不似是隆冬,苗木感觉不到寒冷,而属于一种接近于虚无的适宜,一切的感官都无比真实,他肯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那这些异常变化的根源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苗木垂下头,眼睛闭了起来。 “……你在哪里?” “……” 一阵短暂的沉默。 须臾,脚步声响了起来,速度缓慢地走近。 苗木屏声静气,悄悄地睁开一点眼睛,在有些扭曲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骨节分明,肤色白皙,十指好看得就像艺术品。 那只手正在缓缓地下移,抚上他的脸颊,随后一个轻如蜻蜓点水的亲吻落在苗木微微颤动的眼皮上。 动听的含笑嗓音贴在他耳畔,温柔问:“找我吗?” 苗木心尖忍不住一颤,他正待开口,对方却将手掌覆在他的双眼,强势的力道迫得苗木不得已扬起头颅,旋即温热柔软的唇瓣贴上了他的双唇。 空气在一瞬间就被掠夺得稀薄起来,苗木被抵在墙上进退不得,他可以感受到对方那灼热的吐息。 这个吻纠缠得十分缠绵,狛枝吻得又深又重,仿佛带着要将他拆吃入腹的狠意,吮吻他的唇瓣。 “唔……” 苗木的眼底蓄了一层浅浅的水雾,拢在黑暗中的睫羽扫得狛枝手心发痒,他艰难索求着空气的间隙,又得在被禁锢的姿势下承受狛枝的索取。 他不像是那个梦里的少年狛枝……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对方就如同知晓了苗木在走神一样不太满意地咬了咬他的唇瓣,牙齿并未用力,酥酥麻麻的感触残留在神经末梢,又被湿软的舌尖轻轻舔舐,像是个亲昵的撒娇。 温存片刻,苗木才终于被他松开,覆在双眼前的手掌也移开来。 “真是失礼,让苗木君看到我如此不堪的一面。” 在恢复了正常的视野中,对面人的真容终于落进了苗木的眼底,他是他最熟悉的模样,身姿笔挺修长,眉眼利落俊美,只着简单的白衣皮裤,气质却莫名透出危险来,正笑吟吟地弯下身用手指勾他的下颌,动作仿佛在逗猫,显得轻佻而雅致,唇边的笑意格外柔和。 “很无聊吧。”他笑着说,“难为苗木君忍耐那个我这么久了,毕竟他那么弱小又无用,连抓住你的能力也没有……” 他的目光很深,黑暗又炽热,微微歪了歪头,那被纤长细密的眼睫半掩的眼眸一片波光柔软,深情而专注地望着苗木。 “我很抱歉让你拥有了一段无趣的经历,苗木君一定感觉很辛苦吧……”狛枝的语气带着十足的歉意,动作很小心地摸了摸苗木的脸颊,指尖苍白而冰凉,“对不起,你是不是觉得很恶心?” “……没有。” 这样的说法哪怕出自于狛枝自己也令苗木感到些许不适,他难以接受地皱了皱眉头,不由反驳道:“我喜欢你,从来不会觉得你恶心。” 狛枝定定的注视着他,眉目间的锋利逐渐消弭,眼中情绪软成一片,情不自禁地笑着亲亲他倔强抿起的唇角,柔声说:“那是因为苗木君还不知道他的本性……坏得要命……” 哪有人这样抹黑自己的? 苗木偏了偏头,想去看狛枝脸上的表情,但失败了,对方的亲吻落在他的耳尖,一下下浅浅的啄吻,气息灼热,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优美的侧脸,一缕碎发遮住了眉眼。 “我没有骗你。” 狛枝的语气云淡风轻,动作却温柔至极,抚摸脸颊的手指缓缓下滑,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苗木脖颈浅浅浮起的喉结,氛围里微妙的张力刺激得苗木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滑动,引得狛枝的拇指抵在他喉管的位置,另外四指从侧颈探向后颈,变成一个掌控欲十足的禁锢姿态。 “那是苗木君还不够了解他,不知他是如何妄想你的。”耳边的低语甜如蜜糖,又阴冷得好似毒蛇吐信,发烫的掌心暗示意味颇重地揉捏柔软的细腻皮肉,极柔和地道,“他知晓自己注定会害你不浅,还执意要恩将仇报呢。苗木君,你怕不怕被他扯到泥沼里,再也回不去属于你的地方?” 苗木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他的脸颊逐渐泛红,视线游离起来,被拷在铁环的手腕轻动,蜷起手指。 “……你……”他不甚明显地喘了喘,茫然地问,“那你会杀了我吗?” 狛枝轻笑了一声,这回总肯正面迎上苗木的视线,他的表情说不出的温柔,眼睛深处却像是炽烈燃烧着火焰,漆黑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还有露骨的恨,和别的一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隐隐闪动。 “我怎么舍得呢?”他无奈地叹息起来,“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深爱你,就有多嫉妒你……苗木君,你或许从没意识到我有多后悔当初那么轻率地招惹你。” 后……悔……? 苗木倏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一时如坠冰窟,脸上血色尽褪。 狛枝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唇边含着微微扭曲的笑意,心里似有一种残忍的怜惜泛开,夹杂着不容忽视的刺痛。 他本可以忍耐绝望,如果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希望。 狛枝知道此时的自己状态不对,可他实在压抑了太久,无法控制……不能自抑地被黑暗的情绪统摄了神智。 “苗木君根本不该来这个世界的。无论对于绝望的我亦或是那个我来说,你都是无解的毒,只要沾染了就割舍不掉……呵,不过现在说这些也太迟了……” 他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少年锁骨上方深深的凹陷,语带嘲弄,忽然手背上落了两滴滚烫的水液,狛枝顿时停下了话声,低眸默默地看了看,抬起手,用舌尖舐去。 “你不要说了……我不会后悔,也不怕你。”苗木深吸了一口气,牙根被用力咬得发痛,“你也……我不许你后悔。” 真是执着的孩子。 狛枝目光灼灼的瞧着他难过的脸,眼底幽深一片,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了。 可爱,又可怜。 他忍不住想,苗木君怎么就如此不走运,会被他这种人引诱了呢? 如今泥足深陷,他还以退为进地诱哄他陷得更深一点,最好永远都别生出其他念头来,否则狛枝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 或许真的会杀死苗木,让他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这正是他心底最隐秘最黑暗的欲望。 “既然你这样说,就让我看看你努力的结果好了。” 半晌,苗木见自己身前的人终于半跪下来,视线与他平齐,灰绿眼眸带着一贯温柔如水的笑意。 狛枝松开了钳制他脖颈的动作,一手扶着苗木的肩膀,另一手抹去他脸上的水痕,指尖有些发颤,控制不住力道,将脸颊柔嫩的肌肤擦得泛红一片。 “要唤醒个装睡的人渣可不是易事。”狛枝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谈论着这世界的另一个自己,闪动的眸光越发幽暗,缓缓的、有些恶意地扯动唇角,“苗木君,请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第97章 chapter98 苗木本以为自己忽然被拽来这个的地方,是已经被狛枝的潜意识察觉到了异常,很快就会被强制驱逐出去……他甚至都开始考虑如何抓住最后的机会唤醒对方。 没想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出人意料的理智清醒,他仿佛什么都知道,却放任一切发生。 如今还说要帮助自己。 苗木有些怔怔。 他本性毕竟纯澈,不同于狛枝一贯弯绕极多的心思,尤其对感情的反馈向来单刀直入,让人能一眼望到底。这当然没什么不好,只是对于狛枝走一步藏十步、事到临头才图穷匕见的诡奇心机总有措手不及。 就像此刻,他在狛枝漂亮如毒花的笑容中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奈何自身不是个擅长阴谋诡计的料子,实在猜不着他打算做什么。 只是“帮个忙”而已,自己唤醒自己,总不能还有什么陷阱吧……他有几分不确定地思索着。 狛枝浅笑着将他面上不自觉流露的犹疑尽收眼底,看破也不说破,指腹抚上苗木的唇瓣,眼神中透出遮掩不住的热度。 “你在犹豫。”他笃定说,似有几分吃味,揽住苗木的后脑去吻他的唇,贴合唇齿发出的嗓音低沉喑哑,曼妙得能叫人酥了骨头,用蛊惑的语气道,“苗木君,你这么在意他,对我可不太公平,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 你们不都是同一个人吗? 苗木不设防又被狛枝按在墙上亲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有心想反驳都说不出口,无奈了片刻也只好由着他去,微抬起头去迎合他。 “喀拉”两声,锁链与铁环在无人触碰的前提下一齐断裂,落到地上。 狛枝没管,苗木也没在意,他们对这点小把戏心照不宣,苗木将手环在狛枝的脖子上,手腕有一圈青紫的痕迹,可苗木从始至终都没感觉到一丝疼痛,伤痕只有视觉效果。 幽寂的空间突然明显地晃动起来,就像大地震的前兆,苗木的气息乱了一瞬,狛枝却并不急躁,过了一会才慢吞吞地松开他,扶着苗木的手臂一同站起。 脚下的地面强烈地上下起伏,建筑崩裂,碎石轰隆隆地砸落在两人周边,掀起漫天烟尘。 苗木隐约在裂开的墙壁之后看到一片漆黑的虚空,一闪而逝的景象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频道里面出现的画面,随着房间崩塌又变得扭曲起来,此刻是夏夜瀑雨漫天的狭窄巷道,下刻又是冬日午后暖阳照耀的长街,狛枝揽着他格格不入地站在唯一不受纷扰的原地,冷眼旁观这个世界匆匆变幻。 仿佛冥冥中有个意识溯游在时间长河寻找着什么,孤独而偏执。 “砰——” 一道巨大的砸门声响了起来,混沌变化的世界在这一刹那终于定格成现实的风景,狛枝放下中途就遮在苗木双眼前的手掌,后退了一步,随后淡淡地看向来人。 在被打碎后重新形成的空间里,他们所处于一座看似废弃已久的工厂里,扶着门沿的白发少年不住喘着粗气,呼出的气体在冷天里化成白雾,微微汗湿的碎发沾在白皙的脸庞上。 恐慌与狠戾的情绪还未从他不及收敛的表情中褪去,让他清冷的绿色眼眸显得格外阴寒冰冷,如同被碰了逆鳞的毒蛇。 对方的目光在触及苗木的一瞬间骤然明亮起来,就像有烟花在眼睛里绽开。可那变化只是一闪即逝,他冷静得实在太快,眼珠转动就看见了苗木脚边落下的锁链镣铐,然后才是站在他身后半步身材颀长的青年。 那个人的位置正好在一片阴影中,身姿笔挺修长,半张脸被漆黑的蝴蝶型面具遮掩,只露出弧度优美的下颌,浑身却萦绕一种让少年狛枝莫名厌恶忌惮的黑暗气质。 就像是……绝望。 “你是谁?”他冷声问,眼见对方将左手搭在苗木右肩,几乎算是一种亲昵揽抱的姿势,而苗木也一副信任放纵而不自知的模样,扣在门沿的手指骤然收紧,眼底暗流涌动,眸色阴森锐利。 “呃……凪斗……” 苗木发现自己变回了梦境里先前的模样,可身后那个狛枝却没有消失,仍存在感极强的站在自己身后。他一时没回头,不知另一个狛枝已经遮掩了相貌,不知该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况才好,脸上不免浮现出混杂着些许心虚的尴尬神色。 事实是,另外两人也并不需要他的表演。 少年一看苗木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在他心里地位不低,否则哪会有这种顾虑他也顾虑自己的表现,这个发现让他登时就怒火中烧,眼神里已然透出敌意。 另一个狛枝微微勾唇,轻轻地笑了一声。 “是你挟持……” “说话之前请考虑好有没有证据,不讲礼貌的小鬼。” 刻意压低的嗓音柔和戏谑,慢条斯理却强势地打断了对方未出口的恶意指认,显出几分居高临下的轻蔑与咄咄逼人。 “我没兴趣指责一个大白天还能把人弄丢的无能家伙有多疏忽大意,因为你只是个没什么能力的未成年。” 另一个狛枝三言两语就把自己一手造就的异常事件全都推锅到了少年的他身上,因为是自己,才最深谙如何让自己倍感愤怒的话术,按在苗木肩头的手指微微用力地示意,随后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姿态闲适地踱步走到两人中央。 “你应该感谢我,是我把苗木君从某个不知廉耻的绑架犯手中救了出来……”他意有所指地说着,对着少年狛枝暧昧笑笑,“哎呀,那可是个令人发指的偏执狂,幸亏被发现得早,我已经把人赶走了,否则谁都不知道对方会丧心病狂地做出什么事来,他看起来相当迷恋苗木君呢。真。是。危。险。” 苗木:“……?” 少年瞳孔骤然收缩,他这才猛地注意到苗木身上的异常,他青紫的手腕、脖颈处不甚明显的斑点红痕,还有红润微肿得有些不太寻常的唇…… 是谁会对他做出这种事?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逃跑的……他的心底翻江倒海,被自己的猜测逼得暗火丛生,一时浑身竟克制不住颤抖,忍不住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苗木被他死死盯着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被狛枝留下的痕迹未消,对方的视线锐利可怕得噬人,他不禁有些窘迫地拉长衣袖竖起衣领将那些遮住,欲盖弥彰一般侧过脸。 青年侧身一步挡住了尖锐的视线,这是一种极为微妙的肢体语言,无声中体现出强烈的占有欲。 他随意地迎着少年灼灼森冷的目光无畏一笑,抬起手,并起的两指之间夹着两封做工精美的信封。 “对了,呵,差点忘了我的正事。”他一副故意为之的懊恼模样,唇边笑意戏谑,缓缓将交叠信封的封面展开,正面希望之峰的抬头与背面那熟悉的火漆校徽同时抓住了两人的视线。 苗木的目光深深,这种样式的信封,还有火漆……他绝不会忘记这种样式,就是一封信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而少年狛枝的方向正好能看到青年的他展开的信封正面,他睁大了眼,面上无意识流露出震惊的神色。 因为那两封信的收信人都是他最熟悉的名字,狛枝凪斗,还有,苗木诚。 “首先,我先为自己不请自来的冒昧打扰向两位致以诚挚的歉意。” 在一片死寂的氛围中,只有脸上带着面具的神秘青年仍是语气如常地含笑低语道。 “不知你们过去是否曾有耳闻,希望之峰学园作为日本境内首屈一指的特权级学府,一向致力于招收在所有领域中具备过人才能的适龄人才作为高中新生。校本部的招生政策不同于寻常学校的注册制,而是实行以其苛刻标准闻名世界的招募制,但凡是被侦查员择中的新生,无一不是在某一领域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 “历时百年,希望之峰向社会各界输送了无数超一流的名流精英,时至今日,优秀的毕业生们仍活跃于全世界各行业的尖端,成为诸多重大领域的中流砥柱……不过,在这些群星璀璨的学子当中,可能相对而言外界少有人知,有一种类新生的甄选规则有别于其他精英。 “他可能是象征了这世界里所有一无所长却偏偏功成名就的滥竽充数者,也可能是极少数有能力在命运的洪流中攥取己需的伟人。运气的研究向来拥有赌博般迷人的魔力,这也是希望之峰坚持每年都抽选一名适龄学生以「超高校级幸运」的身份入学的原因。” 这些希望之峰的传统讯息苗木早已知之甚详,只是当狛枝用一种兴味盎然的语调缓缓道来时,他仍不免从对方轻佻散漫的态度中感到一种意味不明的深意。 “非常抱歉占用两位的时间,过多的赘述可能会使你们感到不耐,但我恳请得到谅解,因为这些讯息都与你们即将面临的机遇息息相关。” 对方仿佛是越到关键时刻越有耐心,甚至有闲心讨巧卖了个关子,面对着少年狛枝暗沉沉的目光,浅浅勾起唇角。 “哈……我想你们心里都已经猜到答案了。 “作为希望之峰的侦查员,我在这里郑重地向两位提出邀请: “狛枝凪斗君,我校现已择中您作为第77期的「超高校级幸运」,向您发出入学邀请。 “苗木诚君,我校发现您在「幸运」领域拥有过人的成就与知识储备,具备相关实验室的研究员资格,向您发出入职邀请。 “希望之峰学园欢迎你们的到来。” 第98章 chapter99 狛枝抬手接住迎面飞来的信封,劲风撩动额发,他眼眸微眯,就见那人温柔地俯下身,将另一封邀请函轻轻放在苗木手心。 “……”苗木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强作寻常地笑笑,“谢谢。” “不用跟我客气,苗木君,你知道我也怀着与希望之峰相同的期待。” 对方语带宠溺地轻笑道,似是极为愉悦,若不经意地透出了点暗示着什么的戏谑,让人平白有些心惊胆战。 苗木几乎不敢搭腔,他才被这人一通操作秀得眼晕,仅隐约看出对方是打算促使他们尽早进入希望之峰的意图,至于这行为究竟有什么用意?苗木不解之余也生怕少年狛枝察觉到两人间的破绽,只好应付地呵呵笑了一声,权作配合他的表演。 “嗯……我也一直很向往希望之峰,没想到还能有幸以这种形式加入……” 作为个不算完全的希望之峰毕业生,苗木这客套话说得他自己都嫌十分虚伪,尤其是在两位狛枝的瞩目下,其中一人还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慢慢羞耻得脸都红了。 他未见站远处的少年在听闻“向往希望之峰”字眼的时刻瞳孔剧烈收紧,扣在门沿的手指瞬间用力到泛白,指甲发出刺耳的刮磨声,容色姣好的面庞不带任何表情。 不能去。他想这么说。 不安的情绪有如笼罩在心头的阴云,在狛枝微微颤动着的眼睫下,晦暗的灰绿眼眸当中宛如凝聚着暴风雨,略有失神的眸光漫无焦距,仿佛虚空的重重阴翳里探开一条萦绕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命轨,那无法自主的挫败感令狛枝无比痛恨。 不要去。他不想再想起……三个象征软弱的字眼即将脱口欲出,他的骄傲迫使狛枝本能地咬破了舌尖,骤然袭来的刺痛唤回了理智,他定定地站在原地舔舐着口腔里蔓延开来的血味,眼中光华寂灭,忽而眉头微蹙。 想起……想起什么? 这个梦境的应该还是以少年时期的狛枝的意志为主。 另一个狛枝的出现有如昙花一现,从他在过年期间以自称为希望之峰侦查员的身份出现过一次以后,很长时间里,苗木都没有得见他的机会,两人的沟通都以通讯形式才维持下来。 alter ego的远程协助在异变以后才重新定位到苗木的意识,但或许是因为另一个狛枝的存在会给梦境世界的波长造成紊乱的干扰,每当他出现时,苗木与alter ego多多少少都会出现联络不畅甚至失联的状况。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放弃远程链接,让唤醒程序实体破开这个世界,可测算结果是,这个行为很可能会引起梦境的强烈斥力,苗木考虑了片刻还是认为没有必要,不如先静观其变。 他有一种无法解释的直觉,苗木觉得狛枝永远都不会伤害到他的性命,无论是无意……还是有意的。 「感性的认知不足以当作可信的结论。」alter ego理性地评判。 “谁叫我也是幸运呢?就算只是个不成器的半吊子,至少赌博的勇气我还是不缺的。” 苗木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很轻微地笑了一下。 “而且,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 人的感情是一种极为微妙的东西,程序很难解析透彻。 有的人因爱而生怖,也有人因爱而无畏。 - 时间好似驹光过隙,苗木辞去原本的工作接受了故校的聘请,待到四月早樱绽放之季,希望之峰迎来了新的学生。 77期的超高校级新生名单早在数月以前就断续有消息传出,有一接到招募邀请就大肆宣扬以致人尽皆知的,如早年在机械相关竞赛中声名鹊起的少年机械师,远渡重洋来到日本并由外交部郑重接待的异国公主,也有从始至终低调如一,分毫不受外界沸沸扬扬的猜测困扰,临到开学才施施然收拾好一身崭新的校服,平静淡然地去往新校园的。 希望之峰地位特殊,在寸土寸金的国际都市也享有广阔占地的特权,整个学校可比一座功能齐全的学园都市。校区在地图上是一个巨大的菱形,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区,每个区域都有寻常中学的面积。 其中,东区作为希望之峰学园的中心,拥有着本科学生使用的校舍和设施,也存在各领域的研究者使用的实验室和研究材料,南区是免费的本科学生宿舍及配套的生活区和购物中心,西区是今年最新开辟使用的预备学科的校舍和设施,北区则是早年旧校舍的所在,现已成为一块弃置的禁入区域。 “这个世界建立于狛枝凪斗的认知之上,希望之峰是其中最接近现实的地方。” 说着这话的人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并非是在剖析自己,一副旁观者的模样。 他斜倚在窗台边,一条腿压在窗棂上,半边身体都探出窗外,分毫不觉这样的行为危险,目光淡淡地俯视着楼下走过的新生狛枝,轻描淡写地说:“他远比自己所以为的更喜欢这个地方。” 幼时只当自己是人群中唯一命带诡运的异类,不想这世上还有个地方聚集着如此之多特立独行的人,身负才能的人或许天生就与众不同,连命都比常人更硬一些,闪耀的光芒将他昏暗的前路都照耀得光辉亮堂,哪怕知晓不是属于自己发出的光,也让狛枝一度自认狭窄的绝路重新变得宽阔起来。 潜意识向往这里,所以才会认为得以入学是一件天大的幸事,既然如此,所需付出的不幸代价也必然格外高昂。在这个世界里屡屡压抑着自己获得好运的机会,不过是他对自己才能的认知太深,也对现在拥有的温暖无限眷恋,抗拒着失去的可能罢了。 而事实上……甘于平凡吗? 如果真这么认为,自己就不会苏醒。这个人无奈地想道。概因逃避本就有违他的本心。 四月的风实在太温柔,柔嫩的樱瓣洋洋洒洒地吹得漫天,零星几片落进窗内,飘在白瓷杯的绿茶汤里,荡悠悠地泛起涟漪。 苗木抬起眼看他,只觉狛枝温柔望来的昳丽眉眼比春风还醉人。 他沉默了片刻,才问:“你也是这样想的?” “当然,苗木君对我的心意有什么疑虑吗?”狛枝用一种看透了他的目光略带纵容地瞧着苗木,他柔声道,“一个地方,它既可以是一个人的起点,也可以是一个人的终点,可以让人沉沦,也能让人得到救赎,既是桎梏又是自由,既让人怯懦也带给你我勇气,就像希望和绝望永远如影随形,我和他并非绝对对立的关系,何况向死而生也是一种美妙至极的说法。” 如他若不身在地狱,感受到最痛最恨的绝望,又如何能品味到希望最纯粹的甘美滋味。 狛枝愉悦地想道。 苗木闻言再不问什么,只是轻轻合上了桌上文件的资料夹。 研究员办公室的装横布置简洁素净,里面储存的资料却只多不少,内容繁多详实得让人颇为心惊。运势项目的研究渊源已久,由于幸运的定义不同于单纯概率多寡的择定,其中还牵涉到一个最为敏感的问题,即同为小概率的事件,何为幸运,何又为不幸,因此实际的研究中涵盖了健康、财富、家庭、事业、情感等多个领域,其中不乏许多危及人命的高危测试,竟也有前届的超高校级幸运自愿签署了实验同意书,苗木看得心情沉重。 这些都是狛枝的意识具现的产物,资料中出现的很多研究……苗木从来闻所未闻。 本有心想追问狛枝知道这么多实验室的内幕讯息,是不是他也参与过,转念一想自己在校期间也被他瞒得滴水不漏,身陷江之岛的阴谋以后也宁可诈死远走,不知怎的就心酸得说不出话来了。 相对于狛枝而言,他的才能不是主观意志的驱使就能轻易展现端倪的。这曾被研究员视为严重的缺憾,毕竟他们追寻的是能够为人所用的才能,背后都说78期的幸运以后恐怕成就有限,对这个学园的学生来说,算得上是个不幸的结果了。 现在看来,对苗木而言却也似乎是个称得上幸运的事实。 他兀自失神地想着,狛枝已随手合上了窗扇,走到苗木身边,手掌覆盖在苗木的手背上。 “别对自己过不去。有些问题没有需要加以思考的价值,它只会使你平添烦恼。” 狛枝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水中带起波痕的樱瓣,低柔惑人。 “就比如说……你是更喜欢此刻的我?还是更喜欢年少的他?嗯?苗木君不妨考虑一下答案吧。” “……” 苗木果断地选择拒绝回答。 再怎么单纯的人,面对这种显而易见的送命题还是会本能地表现出求生欲的。 他只这么沉默了片刻,就听见了轻轻的笑声,似乎对他的窘境很是喜闻乐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