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病弱白月光》 第1章 第一章 这是一处房间,里面无物不精致,无处不奢靡,昭示着主人非富则贵。房间里没有烛火,只有顶部有一颗硕大的明珠,以柔和的光线,照亮了一室。房中药味混合着熏香,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味道,仿佛密网,将人困住。 一个人躺在床上,手中拿着一卷书。他眉如远山,目如春水,肤如凝脂,唇如抹朱,容貌之美,简直笔墨难描。而且有一种病弱之态,让人心生怜惜。 他名为白檀轻,是楚国户部尚书之子。他是早产儿,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没过多久母亲也撒手人寰,所以一家人都待他如珠似宝。 忽然,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一个长相俏丽的丫鬟端着药走了进来。说是丫鬟,其实打扮跟小户人家的小姐相比,也是不差的。 白檀轻看到丫鬟,淡笑了一下,“青苹。” 他本来就容貌生得美,笑起来更是好看。哪怕千万朵花同时绽放,恐怕都不如这一笑。 青苹日日与白檀轻相对,可看到他的笑容,还是一呆。她走到床边,先将药放在一边,然后拿过了白檀轻的手中书,“少爷,你的病还没好呢,看书费精神,等病好了再看吧。” 白檀轻苦笑,“我这病,也不知道好不好得了。” “说什么丧气话,少爷这样的好人,当然会长命百岁。”青苹嘴上这么说,心中却知道面前的人估计是活不长了。她想到这里,眼睛里就有些湿意。 为什么这世上好人活不长,坏人却一直活着呢? 白檀轻听了青苹的话,没有反驳,微微一笑,不过笑容里有些伤感。 青苹在床边坐下,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喂药。 白檀轻一边喝药,一边皱着眉。他怕苦,也讨厌喝药,可他自出生起就一直与药为伴。无法逃脱。 一碗药喝完之后,青苹拿出了蜜饯,递给白檀轻。 白檀轻含着蜜饯,压下了口中苦味,脸色好了一些。 青苹温声道:“喝了药,少爷睡一觉吧。” 白檀轻嗯了一声,躺了下来。 青苹给白檀轻盖上被子,掖好被角,然后到榻上坐下,拿起了之前没做完的针线。 白檀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感觉喉咙有一股痒意,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他拿开手,发现掌心鲜红。 “不是刚吃了药,怎么会咳嗽?”青苹听到白檀轻咳嗽,神色大变。她找出白檀轻平时吃的灵虚丸,让他服了下去,然后又擦干净他的手,眼中满是心疼。 白檀轻坐在床上,神色怔愣,任由青苹动作。 青苹顺着白檀轻的视线看去,发现他原来是在看映在窗户上的梅影。 “把窗户打开吧,我想看看梅花。”白檀轻喜欢梅花,这种花在风雪之中,也能傲然绽放。 青苹忧心地说:“若是把窗户打开,少爷你受了寒,病得更重了怎么办。” 白檀轻低声道:“今年的梅花,我还没有看过呢。” “等明年少爷病好了,我们一起去看梅花。”青苹听了白檀轻的话,红了眼眶。 “我想看梅花。”白檀轻一向性子温柔和顺,此刻难得有些固执。 青苹想了想,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我去外面折一枝梅花回来,给少爷看看。” 白檀轻点了点头,“好。” 青苹于是出去了,她在外面的梅树上,挑了一枝开得最好的梅花,折了下来。然后她拿着梅枝,走进了房间,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白檀轻倒在了床上,被子上晕开一大片血迹。他双目紧闭,嘴角还有未干的鲜血。 “啊——” …… 楚王宫。 这是楚国之中,最美的一座宫殿,飞檐反宇,五脊六兽。宫中植有许多柳树,每到春来,柳絮飞舞,好似雪花纷飞,映着贝阙珠宫,让人疑觉身在仙境不在人间。 火乌殿中,一名玄衣朱裳的男子坐在王座之上,他以手托腮,神色冷淡。他眉目十分俊美,但是戾气太重,使人不敢直视,倒是忽视了他的容貌。 他就是如今楚国之中权力最高之人,楚国的君王,楚云泽。前楚王有十几个儿子,谁也没想到,是这个最不起眼的皇子,最后做了楚王。 一名鹤发鸡皮的老人跪在殿中,他的头低垂着,身体近乎贴着地面。他是楚国的御史中丞,余正奇。 他高声道:“陛下,请听臣一言。” 楚云泽把玩着手里的一颗珠子,看也不看余正奇,“说。” 余正奇沉声道:“陛下自继位以来,屡兴兵戈,致使国库空虚。又为了筹措军费,横征暴敛,民怨沸腾。臣认为楚国如今,应该休养生息才是。” 楚云泽淡淡地说:“这是你的认为,不是孤的认为。” “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望陛下三思啊!”余正奇爬了起来,又深深拜了下去。 楚云泽厌烦地挥了挥手,“如果你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你可以下去了。” 余正奇仍不死心,“陛下,请听臣一言!” 楚云泽不悦地说:“你一定要孤命人拖你下去吗?” 余正奇一咬牙,竟是向殿中的柱子上撞去,顿时脑浆迸裂,血溅当场。 然而这份死谏,并没有让楚云泽有丝毫的动容。他啧了一声,说:“拖下去。” 两名侍卫上来,将余正奇的尸体拖了下去,又有人上来清洗血迹,将地板和柱子擦得一干二净。过了一会,火乌殿中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楚云泽看向了手中的珠子,这颗珠子足有拳头那么大,莹润生辉,是小国送来的贡品,产这珠子的岛屿,已经陆沉,于是这珠子也成了有市无价的旷世奇珍。拿来送给白檀轻,或许不错。 想到白檀轻,他冷厉的眉目都柔和了许多。 这时,一个太监走进了火乌殿,跪在了地上,“陛下……” 楚云泽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太监出声,皱起了眉,“傅敏达,说话。” 傅敏达战战兢兢地说:“陛下,白公子……去了。” 楚云泽浑身一震,有一瞬间他什么也听不到,只看见傅敏达的嘴在动。他问:“你说什么?” 傅敏达抬头看了楚云泽一眼,又低下了头,“白公子他……病逝了。” “你骗我!”楚云泽站了起来,他将手中的珠子用力地扔在了地上,珠子顿时破碎。他的眼睛一刹那红了,眉头深皱,面容扭曲,鼻间喘着粗气。此刻的他,不像个人,倒像地狱来的恶鬼。 “奴才不敢欺骗陛下,白公子真的没了。”傅敏达连连磕头,磕得额上见血。 楚云泽越过傅敏达,出了楚宫,往白府去了。 …… 白府门前,已经挂上了白灯笼,不时传来人的哭声。 当楚云泽赶到白府时,看见这一场景,眼前一黑,好一会才恢复了视力。 他走进白府,仆人不敢拦他,只能去禀报主人。 过了一会,白残阳出现,拦住了楚云泽。他是个英俊挺拔的男子,不过此时形容憔悴,眼带泪痕,减损了他的风姿,“抱歉,今日我小弟去世,无法待客,陛下请回吧。” 楚云泽知道他面前的人就是白檀轻的二哥,白残阳说白檀轻去世,那白檀轻应该是真的不在了。他颤声道:“我要见他。” “陛下,请回吧。”小弟去世,本就让白残阳悲痛万分,不得不强打精神应付楚云泽,更是让他对楚云泽不满。 楚云泽绕过白残阳,向白檀轻所住的小院走去。 若是旁人,白残阳就要拔剑相对了,可面前之人是楚国最尊贵的人,他只能跟在了楚云泽的身后。 楚云泽走到小院,脚步一顿。虽然无数的事实证明,白檀轻已经死了,可他还是不愿相信。 在他的心里,像白檀轻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死呢?像他这样的人,才应该去死,而且死后还要下十八层地狱,受种种折磨。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入了房间。 房间里充满古怪的味道,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血腥味。 楚云泽走到床边,掀开帘幕,看到了白檀轻。 床上的被褥已经换了,白檀轻的衣服也被换了,他身上的血迹也已经擦干净。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好像只是睡去了。 楚云泽轻轻唤了一声“檀轻”,但是白檀轻没有丝毫反应。 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白檀轻是真的死了,不会动,不会笑,不会说话。这个人会被埋入土中,渐渐腐烂,变成一具白骨。 世上再也没有白檀轻这个人了。 楚云泽抱住白檀轻冰冷的尸体,发出一声仿佛雄兽失偶的哀鸣。 第2章 第二章 白檀轻死了之后,魂魄飘飘荡荡,不知飘向了何方。 他来到一处地方,星河璀璨,无穷无尽。不过,这个地方除了他和星星之外,什么都没有。 刚开始,他还觉得眼前所见十分新奇,看久了,就觉得枯燥无味起来。 人死后,难道不是应该去阴曹地府,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他如今死了,不知父亲兄长该有多伤心。还有……楚云泽,那个经常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不知道如何对待的人。这个人,也会很伤心吧,因为他是楚云泽为数不多的朋友。别人都怕楚云泽,但他不怕。在他的心里,楚云泽一直是他们初遇的模样,像只受伤的被遗弃的幼犬。可是,他的父亲失去了幼子,大哥二哥失去了小弟,楚云泽也失去了朋友。想到这里,他自己也伤心起来。 他多希望自己有一具健康的身体,可以像别人一样跑跑跳跳,而不是一直待在房间里。健康,是许多人都有,却对于他来说很奢侈的一件东西。 纵然他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有姣好的容貌,有父亲兄长的疼爱,已经胜过许多人了,可他还是会觉得不满足。或许人心就是如此,永远都不会满足。 他飘啊飘,忽然看到一本书向他飘来。他一伸手,就将书拿到了。 他看向手中书,书的封面上写着四个字——《玉瘦檀轻》。他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个书名里竟然刚好有他的名字。 他左右无事,就将书打开,看了起来。 …… 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乌云沉沉,星月无光。 “娘娘用力,用力啊。” 徐秀慧正在生产,她嘴里咬着白布,满头大汗,秀丽的面孔因为痛苦而扭曲。 她是楚王楚晟睿的宠妃,已经为楚王生了个皇子,如今是她第二个孩子。她因为诞下皇子,荣宠至极,若是又生下一个皇子,那么一生富贵都可保了。 在另一个房间里,楚晟睿正在焦急地踱步,“怎么这么久了,还没生下来。” 对于女子来说,生产之事,犹如过了一趟鬼门关一般。虽然徐秀慧有御医照顾,但楚晟睿还是十分担心。 一个太监安慰道:“慧妃娘娘洪福齐天,一定会为陛下平安诞下皇子的。” 随着一道闪电划过,婴儿的哭声响起。 “生了,生了!” 楚晟睿喜道:“把孩子抱给我看看。” 一个宫女抱着孩子走了出来,但是她眉眼不见高兴之色,反而透着恐惧。她是慧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名为秋荷。 楚晟睿问:“是皇子还是公主?” 秋荷说:“是……皇子。” 楚晟睿从秋荷手中接过孩子,定睛细看。这个孩子半边脸都是红色,并且凹凸不平,像个小鬼一般。 他大叫一声,把孩子往地上一扔。 秋荷连忙跪了下来,将孩子接住。 楚晟睿恶狠狠地看着那个孩子,眼中不见慈爱,只有惊恐,“妖孽,妖孽啊!” 说完,他拂袖而去。 秋荷抱着孩子,走进了产房。 徐秀慧刚生完孩子,自己都没看一眼,就被抱了出去,刚才外面发生的事,她也一概不知。她虚弱地问:“陛下呢?” 秋荷答:“陛下走了。” 徐秀慧诧异道:“陛下怎么会走?” 她为陛下生下孩子,陛下应该怜惜她一番才是。 秋荷不知如何回答,低下了头。 徐秀慧看向了秋荷怀中婴儿,“把孩子让我看看。” 秋荷强笑道:“娘娘产后虚弱,应该好好休息才是,过一阵子再看孩子吧。” 徐秀慧高声道:“给我看看!” 秋荷只能上前一步,把孩子放到了徐秀慧的怀中。 徐秀慧看到孩子长相,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次日,产下妖孽的慧妃,就被打入了冷宫。 而那个孩子,虽然没被赐死,但是不仅他的父亲,他的亲生母亲也十分厌恶他。如果不是生下了他这个妖孽,那么他的母亲还是宠冠六宫的慧妃。 在众人的忽视甚至是欺凌中,这个孩子一天天长大。也算是他命硬,若是寻常孩童,说不定已经夭折了。不过,他越长大,容貌就越丑怪。后来,徐秀慧命他以白布遮面,不许露出面容。 他虽然是楚国最尊贵的人——楚王的第十一个孩子,但是在这楚宫之中,他连太监宫女都不如,时常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忍饥受冻。他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旁人都叫他“丑八怪”。 如果这个男孩不是遇到了那个人,或许他会在某一天在这楚宫之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那一天,男孩走在路上,碰到了他的异母兄长楚云穆。他一看见楚云穆,掉头就跑。 楚云穆命令道:“抓住他。” 侍卫轻轻松松,就将男孩抓住了。和高大健壮的侍卫相比,男孩瘦骨嶙峋,像个小鸡仔一般,身上还脏兮兮的。 楚云穆走到男孩面前,踢了他一脚,“见到我,居然敢跑,你这是不敬兄长,我要好好教训你一番。” 楚云穆足足比男孩大了十岁,完全是个成年人,一脚将他踢出了好几米。男孩倒在地上,胸口剧痛,喉头腥甜。 楚云穆又走到男孩面前,踢了他好几脚,脸上带着残忍的快意。 男孩抱着头,身子蜷缩成一团,忍着痛楚,竭力避开要害部位。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太子殿下,你在做什么?” 楚云穆停下动作,脸上暴戾的神情也变为温柔,“我见他被人欺凌,就把欺负他的人赶走了,现在正要扶他起来。” “殿下真是心善。”一个人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大红的斗篷,缀着白色的绒边,从帽子里露出一张俏生生的小脸,仿佛天上的仙童下凡。 男孩看见这个人,呆住了。他在宫中见过许多妃子,肥环燕瘦,可没有一个人比这个人更好看。 楚云穆走了过去,握住那个人的小手。他温声道:“檀轻怎么进宫了?” 白檀轻浅笑道:“是陛下召我进宫的,陛下说以后我就跟皇子们一起读书。” 楚云穆也笑了,“那真好,我就能时常看见檀轻了。” 白檀轻看了地上的人一眼,问:“殿下,这个人是谁啊?” 楚云穆也看了男孩一眼,眼里有轻蔑,“他?可能是哪个宫的小太监吧。” “殿下派人将他送回去,再好生医治吧。”白檀轻心生怜惜。 “好。”楚云穆拉着白檀轻就走,“别管他了,父皇赐了棵珊瑚树给我,足有四尺高,可好看了,我带去你看。” 男孩眼睛一直盯着那个人看,一直到那个人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后来,这个人就时常出现在宫中,而男孩则时常偷偷跟在这个人的后面。 没过多久,男孩就被白檀轻发现了。 他想要逃跑,可白檀轻的一句“你不许走”就让他停住了脚步。 白檀轻走到了男孩的面前,“就是你一直偷看我?” 男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 白檀轻歪着头,问:“你脸上为什么蒙住白布啊?” 男孩低声道:“我……长得丑。” “你到底长什么样子?给我看看。”白檀轻心中好奇。 男孩其实不愿意让白檀轻看到自己的长相,可又不能不听白檀轻的话,只能揭下了脸上白布。他的容貌,跟他婴儿时期相比,更加恐怖了,半边脸上长着大大小小的瘤子,深红浅红,凹凸不平。哪怕是人们想象之中的厉鬼,恐怕都没有如此丑陋。 白檀轻看到面前之人的长相,吓了一跳。可他又想到这个人生得如此丑,一定受人歧视,如果自己也讨厌这个人,那这个人该多伤心啊。他安慰道:“其实……也不是很丑。” 男孩低下了头,不让白檀轻看到自己的脸。 白檀轻想了想,说:“你不是长得丑,你这样,我在书上看到过,你是生了病。等病好了,就和旁人一样了。” 男孩问:“真的吗?” “是真的,我不会骗你的。”白檀轻因为多病,经常只能闷在房中看书,看了许多闲书,确实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类似的疾病。 男孩听了白檀轻的话,几乎有落泪的冲动。他这辈子遇到的人,不是恐惧,就是厌恶,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温柔地和他说话。这个人一定不是凡人,是天上的仙人,才会这么美丽,这么和善。 白檀轻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答:“丑八怪。” “怎么会有人叫‘丑八怪’啊,你是不是骗我?”白檀轻睁圆了一双小鹿似的眼睛。 “别人都叫我‘丑八怪’。”男孩将头埋得更低。 白檀轻微笑道:“那等你以后有了名字,再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男孩神魂颠倒,目眩神迷,他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了一个迷离的梦境。如果这是梦,那他一辈子也不要醒了。 白檀轻看了一眼天色,“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家了,再见。” 说完,他转身离去。 男孩痴痴地看着白檀轻的背影,哪怕那道身影消失了,他还是看着那个人离去的方向。 如何碰到镜中花,如何捞到水中月? 第3章 第三章 再后来,楚晟睿生了一场病,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 一个名为高鹤轩的异人,在户部尚书白鸿尽的举荐下入了宫,替楚晟睿治好了病。他是江湖中有名的神医,不仅医术高超,而且剑法卓绝,人称“悬壶挂剑”。不过,他还有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身份,就是白鸿尽次子白残阳的师父。 他告诉楚晟睿,十一皇子并不是妖孽,只是得了怪病。 在楚晟睿的允许之下,高鹤轩替十一皇子治病。他将男孩脸上的瘤子割去了,然后敷上药,又留下了药膏,嘱咐男孩换药。他对男孩说,他是受了白檀轻的托付。 过了一阵子,男孩脸上的伤口愈合。当他解下脸上绷带,在镜中看到了一张俊美又陌生的面容,甚至和楚晟睿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以这幅样子见到楚晟睿之后,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楚云泽。其他皇子该有的东西,他也有了。他不再是这楚宫中的隐形人,不存在的十一皇子。 徐秀慧也出了冷宫,恢复了慧妃的位份。不过,楚云泽与徐秀慧这对母子之间的感情,仍然十分冷淡。在徐秀慧的心中,更偏爱自己的长子,楚云深。如果不是楚云泽,她根本不需要受这么多年冷宫的苦楚。 楚云泽病好之后,最想见的人,既不是楚晟睿,也不是徐秀慧,而是白檀轻。 白檀轻是一束光,投进楚云泽身处的黑暗。 楚云泽恢复了皇子的身份之后,也能去学馆上学了。他在学馆,见到了白檀轻。 他一看到白檀轻,世间万物,都好像成了白檀轻的背景。 白檀轻被众人簇拥着,虽然身边都是人中龙凤,但他仍然如鹤立鸡群一般。 楚云泽想要同白檀轻说话,又不敢过去,只能远远望着。 过了一会,开始上课了。 课上老师讲了什么,楚云泽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是他听不懂,二是他的眼睛一直看着白檀轻。白檀轻比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师,好看一万倍。 白檀轻察觉到有人偷看自己,可当他向四周看去,又没发现是谁。 楚云泽一看到白檀轻动了,连忙装作认真听课。等白檀轻不看他这个方向了,他又看向了白檀轻。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怎么看也看不厌。 等下了课,白檀轻出去透气。 楚云泽也出去了,偷偷跟在白檀轻的身后。他一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 白檀轻看向了楚云泽方向,“谁在那里?出来!” 楚云泽只得从灌木丛中走出,他低着头,不敢看白檀轻。 “你是什么人?”白檀轻问。 楚云泽抬起头,鼓起勇气说:“我叫楚云泽,我现在有名字了。” “原来是你。”白檀轻粲然一笑,比春花还要艳丽。 楚云泽没想到白檀轻还记得他,他在白檀轻的笑容中,感觉好像喝了酒一般,晕乎乎的。 白檀轻盯着楚云泽的脸看了一会,说:“原来你长这个样子,一点也不丑嘛。” 楚云泽得了白檀轻的夸奖,心中比吃了蜜还甜,哪怕白檀轻仅仅是说了他“不丑”。 白檀轻问:“你怎么老是偷偷跟着我啊?” “我……我……想同你做朋友。”楚云泽憋了许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白檀轻眨了眨眼睛,他那一双明眸,如湖水般澄澈,“就是这么一件事,你直接跟我说就可以了。” 楚云泽的心怦怦直跳,“那么,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白檀轻拉起楚云泽的手,笑道:“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 楚云泽碰到白檀轻的手,涨红了脸。白檀轻的手,怎么这么小,这么白,这么软。天上的云朵,一定也没有白檀轻的手软。 从此以后,楚云泽和白檀轻就成了朋友。 楚云泽虽然能到学馆上学,但他启蒙比别人晚,在经史上远不如人,一手字更是写得如同狗爬一般。不过,他在武艺上却十分有天赋,进步神速。 楚云泽的进步,都看在白檀轻的眼中。 高鹤轩又入了宫,给皇子们当武艺师父。但是,他私下里,只收了楚云泽为徒。 楚晟睿在位第二十三年,秦兵犯境,楚云泽自请出战。 楚晟睿对于年纪轻轻的楚云泽并不信任,点了一名老将领兵,而楚云泽只是从旁辅佐。 然而,在楚军与秦军的交战中,这名老将反而中了计,陷入敌阵。楚云泽领兵来救,大败敌军。 楚云泽一战扬名。 楚晟睿对于楚云泽的胜利,并不感到喜悦,反而感到威胁。不过,在他多番试探之下,他相信了楚云泽伪装出来的愚蠢,觉得楚云泽只是个空有一身蛮力的武夫。 楚晟睿在位第二十七年,太子楚云穆和七皇子楚云深对于皇位的争斗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楚云深铤而走险,领兵逼宫。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楚云泽趁乱将楚晟睿和皇子们都杀了,自己坐上了皇位。不过,他留了他一母同胞的兄长楚云深一条性命。 楚云深被封了江陵王,前往封地,无召不得入丹阳。 而徐秀慧,也从慧妃,成了太后。但是,她的心中却是怨恨着楚云泽,因为她更想让自己的长子楚云深做楚王。而且楚云深被封了江陵王之后,他们母子就不能见面了。 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到楚王,楚云泽本该志得意满。可是,在他当上楚王不久之后,他就遭到了人生中最沉痛的打击——白檀轻病逝。 白檀轻的死,其实是徐秀慧的阴谋。徐秀慧赐给白檀轻的灵虚丸,其实不是药,是毒,虽然短时间能令人振奋精神,长期服用却对身体有损。而徐秀慧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想让自己的侄女做皇后,但是楚云泽因为恋慕白檀轻,不肯娶她的侄女。 白檀轻死后,楚云泽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本就乖僻的他,性格更加暴戾。 他召集天下画师,为白檀轻画像,画得不好的就杀了。 接着,他又广纳后宫。只要容貌与白檀轻有相似之处的人,都被他纳入宫中。而沈玉瘦,就是其中之一。 沈玉瘦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一本小说。他按照系统的指示,以他伪装出来的真诚和善良,融化了楚云泽冰封的心。 最后,楚云泽散尽后宫,封沈玉瘦为后。 …… 白檀轻将这本书看完,十分吃惊。他不知道楚云泽过去的经历,但是书中从他遇到楚云泽开始,到他的死作为结束,中间的过程与他的经历分毫不差。 那么,书中所写的楚云泽的过去与未来,是不是也是真的? 他知道楚云泽以前吃了很多苦,可当他真正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对楚云泽更加心疼了。这个人,一出生就被父亲厌弃,母亲憎恶,生活在众人厌恶的目光之中。 不过,楚云泽在书中对他透露出的感情,又让他觉得尴尬。他只是把楚云泽当做朋友,他没想到楚云泽却不仅仅是把他当做朋友。 还有那个沈玉瘦,以伪装出来的表象,获取楚云泽的感情。这样得到的感情,是真正的感情吗? 白檀轻的心中,对于沈玉瘦十分鄙夷。 他转念一想,如果这一切都是一本书,那么他,难道只是一个书中的角色? 可是,他的欢喜,他的悲伤,又那么真实。 哪怕这只是一本书,哪怕他只是书中的角色,可这就是他活着的地方。他从小在这里长大,亲朋好友都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存在。所有的感情,从来都不假。 只要他觉得是真实的,那么一切就是真实的。 他不允许有人,以高高在上的态度,欺骗他的朋友。 要是他能重新活过来就好了,他要改变楚云泽的命运。 突然,这本书发出一阵白光,将白檀轻吸了进去。 …… 白檀轻睁开眼睛,发现他身处自己的房间之中。他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手中拿着一卷书。 忽然,青苹端着药走了进来。 白檀轻怔愣地看着青苹,感觉恍如隔世——也确实是隔了一世了。 青苹放下药,拿过白檀轻的手中书,“少爷,你的病还没好呢,看书费精神,等病好了再看吧。” 白檀轻听到青苹说出自己记忆中的话语,这才确定自己回到了死前。 青苹将书放在一边,然后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地喂药。 白檀轻喝完药之后,接过青苹递来的蜜饯,放入口中。熟悉的甜味,在口中蔓延。 青苹温柔地说:“喝了药,少爷睡一觉吧。” 白檀轻正色道:“青苹,你把灵虚丸拿出来。” “少爷是觉得不舒服吗?”青苹一边问,一边把装着灵虚丸的盒子拿了出来。 白檀轻拿过盒子,打开了,里面是几颗药丸。就是这药,成了他的催命符。 青苹见白檀轻脸色不佳,问:“少爷怎么了?” 白檀轻把盒子递给青苹,“你把这药送给陛下……不,留一颗下来,其余送给陛下。” “这不是太后赐下的药吗,少爷每次服下脸色都会好很多,为什么要送给陛下?”青苹不明所以。 白檀轻总不能告诉青苹,太后要害他,只能说:“你听我的就是了。” 青苹点头道:“好吧,我进宫把这药送给陛下,少爷你好好休息。” 白檀轻叹了口气,躺了下来。他并不想与徐秀慧为敌,可徐秀慧想要害他性命,他只能还击了。 青苹替白檀轻掖好被子,就出去了。 第4章 第四章 楚王宫,火乌殿。 余正奇的尸体,已经被拖了下去。 楚云泽坐在王座上,神色冷淡而厌倦。他不为死亡而悲伤,但死亡也不能令他感到兴奋。 傅敏达走进了殿中,跪了下来,“陛下,青苹姑娘求见。” 他作为楚云泽身边的总管太监,谁不敬他三分,可他对白檀轻身边的一个婢女,都要客客气气叫一声“青苹姑娘”。 楚云泽挑了下眉,“让她进来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青苹来到楚宫,一定是白檀轻的授意。而青苹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呢? 傅敏达走了出去,然后领着青苹进来了。 青苹跪倒在地,“参见陛下。” 她不像很多人一样,畏惧着这位君王,因为她见面这位年轻的君主,在她的少爷面前,是怎样的温柔。 楚云泽淡淡地说:“起来吧。” “陛下,少爷命我将此物送给您。”青苹将手中的盒子高高举起。 傅敏达拿过青苹手中的盒子,递给了楚云泽。 楚云泽打开盒子,里面是几颗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这种香味,他经常能在白檀轻的身上闻到。 傅敏达看了一眼盒子,说:“这不是白三少爷经常吃的灵虚丸吗,还是太后赐下的呢。” 楚云泽心念电转,变了脸色,“叫太医来……要两个。” 傅敏达领了命,出去了。 楚云泽看向青苹,问:“你家少爷最近还好吗?” 青苹想到白檀轻的病情,面上就浮现愁容,“启禀陛下,我家少爷的身体还是不怎么康健。” “你既然将东西送到了,就回去照顾你家少爷吧,顺便替孤问候他一声。”楚云泽怕自己之后做的事情,吓到青苹,虽然青苹仅仅是那个人身边的一个婢女。但只要与白檀轻有关的事,都值得他另眼相待。 “是,陛下。”青苹退下了。 傅敏达领着两个太医走进了殿中,“陛下,太医带到了。” 这两个太医,一老一少,不过医术皆十分高明。他们见到楚云泽,都跪倒在地,口称万岁。 楚云泽将手中的盒子扔在了,药丸滚落在地,“你们看看这是什么药。” 两个太医被楚云泽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将地上的药丸捡起,仔细分辨。 楚云泽先看向了那名年老的太医,“你先说,这是什么药。” 老太医说:“回禀陛下,这是灵虚丸,里面有多种珍稀药材,可以替人涵养身体,延年益寿。” 楚云泽站了起来,走到老太医面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太医见楚云泽靠近自己,身体就抖了起来,“这……这药能安和脏腑,通经开窍,实在是良方。” 楚云泽拔出了自己的佩剑,一剑砍下了老太医的脑袋,血溅在他的身上脸上。他的佩剑,是他二十岁时,他的师父高鹤轩送给他的礼物,名为“去杀”。明明是用来杀人的剑,却叫做“去杀”,真是讽刺。 老太医的脑袋,骨碌碌滚到了年轻太医的脚边。年轻太医惨叫一声,往旁边爬了爬。 楚云泽带血的面容,犹如恶鬼般恐怖。他看向了那名年轻的太医,狰狞一笑,“现在,该你说了。” “我……我……”年轻太医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要说什么,你可要想清楚。”楚云泽顿了顿,“你说真话,可能以后会死。但你说假话,你现在就要死。” 年轻太医俯下身子,将额头贴在地面上,“灵虚丸确实是治病的良方,但是这药丸用量不对,有几分药材多加了一些,长期服用,反而会损害身体,还可能导致病人早夭。” 楚云泽听了年轻太医的话,久久不语。 年轻太医不知楚云泽心里在想什么,他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他虽说了真话,却还是不能肯定自己能否从这位残暴的君主手中逃得一命。 楚云泽在恨,恨自己的亲生母亲。他以前从未恨过自己的母亲,哪怕他的母亲从没给过他一丝关怀。因为没有爱的缘故,所以也没有恨。他和他的母亲,不过是有血缘关系的两个陌生人。但是,他不能容忍任何人想要夺走他生命中的光。如果有人想要这么做,那就是他的仇人。 他对年轻太医说:“抬起头来。” 年轻太医抬起了头,但他还是不敢看楚云泽,眼睛看着地面。他面容十分清秀,文质彬彬。 楚云泽走到年轻太医的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太医答:“庄翰墨。” 楚云泽看了年轻太医一眼,说:“孤记住了。” 说完,他就走出了火乌殿。 傅敏达连忙跟在楚云泽的身后,“陛下,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当然是见孤的好母后。”楚云泽说出这句话,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 白檀轻从睡梦中醒来,发现白鸿尽坐在他的床边。他坐了起来,唤了一声“父亲”。 白鸿尽是个玉树临风的中年男子,眼角有细微的纹路,不过这丝毫无损于他的俊美,反而有种历经岁月的沉稳魅力。不知多少女子想要做他的续弦,但他从妻子去世之后,就没有再娶。 他看着白檀轻,温声道:“檀轻。” 白檀轻眨了眨眼睛,问:“父亲怎么来看我了?” 白鸿尽柔声问:“最近可有好好喝药,身体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白檀轻嘟嘴道:“我有好好喝药。” “我就知道檀轻最乖了。”白鸿尽注视着白檀轻的面容,为白檀轻整理了一下乱发。他有三个儿子,前两个儿子都长得像他,只有小儿子长得像他的亡妻,再加上小儿子体弱多病,因此他对小儿子尤其疼爱。 “父亲放心,我的身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白檀轻身体越好越好的原因,自然是不再服用灵虚丸。 白鸿尽“嗯”了一声,却没有相信白檀轻的话,只当做是安慰之词。他说:“还有一件事,下人告诉我,你让青苹进宫了。” 白檀轻低声道:“我有件事,要青苹告诉陛下。” 他没有说是什么事,因为他怕将事实说出来,会让白鸿尽担心。他自己的事,他自己能解决。 白鸿尽也没有追问,“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心里清楚就好。” 白檀轻点了点头,“我心里清楚的。” 白鸿尽沉默片刻,说:“你和陛下……不要走得太近了,虽然陛下待你很好,但伴君如伴虎,虽然老虎有时候看起来像猫,可老虎就是老虎。” “我和陛下……”白檀轻没有说下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和楚云泽,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如果是以前,他能坦荡地说出他和楚云泽是朋友,可知道楚云泽对他怀有情意之后,就不一样了。 白鸿尽握住了白檀轻在被子外的手,“你不要怕,哪怕天塌下来,也有父亲替你顶着。” 白檀轻回握住白鸿尽的手,从白鸿尽的手上传来的温暖,让他不禁露出了笑容。 白鸿尽见白檀轻笑了,自己也笑了。 父子两人之间,有一种脉脉的温情流淌。 突然,白残阳风风火火地走进了房间,高声道:“檀轻!” 白鸿尽看到白残阳这个冒失的样子,皱起了眉。 “父亲,你也在啊。”白残阳看到白鸿尽,吐了吐舌头。 白鸿尽斥道:“你这个样子,要是吓着你弟弟怎么办?” 白残阳不管白鸿尽,笑嘻嘻地对白檀轻说:“檀轻,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晃了晃手中的糖人,然后把糖人递给了白檀轻。他经常给白檀轻带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时是吃的,有时是玩的。 糖人披着件红色的斗篷,是个小少年的模样,和白檀轻有些像。 白檀轻拿着糖人,笑了,“谢谢二哥。” 白残阳将白檀轻抱在怀里,“你喜欢就好。” “二哥这次去了哪里?”白檀轻问。 白残阳欢快地说:“我参加少年英雄会去了,还拿了个第一名。有那好事的人,把我和第二到四名合称为‘武林四公子’,我是‘高阳公子’。” 白檀轻睁大了眼睛,“二哥真厉害。” 白残阳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亲亲热热地说:“谁要是欺负了你,你告诉我,我一定把他打得屁滚尿流。让他知道,我白残阳的弟弟,可不是好惹的。” “你就知道逞匹夫之勇。”白鸿尽不悦地说。 白残阳还嘴道:“明明是父亲你太迂腐了。” 白鸿尽指着白残阳说:“你……” 眼看两个人就要吵起来,白檀轻放下糖人,一只手握住白残阳的手,另一只手握住白鸿尽的手,然后把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起,“父亲我喜欢,二哥我也喜欢,要是你们吵架,我会伤心的。” 白残阳和白鸿尽对视一眼,不吵了。 白檀轻身体病弱,与白鸿尽和白残阳说了一会话,就露出倦容来。 白鸿尽见白檀轻神色不济,说:“你休息一会吧。” 白檀轻“嗯”了一声,把糖人插在了床头,躺了下来。 白鸿尽给白檀轻盖上了被子,掖好了被角,然后他横了白残阳一眼,示意白残阳跟他一起出去。 白残阳虽然还想与白檀轻多说一会话,却也知道自己的小弟身子不好,于是轻手轻脚地和白鸿尽出去了。 第5章 第五章 楚王宫,青鸾宫。 这座宫殿的摆设,在楚宫中最为奢侈,一事一物,都珍贵无比。当今的楚王崇尚简朴,而太后却喜好奢靡。 徐秀慧抱着一只白毛鸳鸯眼的波斯猫,缓缓抚摸着。她年纪已经不轻了,但依旧是个美人,从眉眼间,仍然能窥见当初宠冠六宫的绝世美貌。 秋荷走了进来,“娘娘,陛下来了。” 徐秀慧听到“陛下”两个字,皱起了眉,“他来哀家这里做什么?” 她不愿看见自己的这个儿子,除了厌恶之外,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一个母亲,居然会害怕自己的儿子。 两人说话间,楚云泽已经走了进来。 徐秀慧看见楚云泽,脸上挂了个假笑,“陛下来了。” 秋荷跪在了地上,“参见陛下。” 楚云泽看了一眼徐秀慧怀里的猫,心中觉得好笑。自己这个母亲,对一只猫,都比对他好多了。他淡淡地说:“孤不能来吗?” “这楚国之内,都是陛下的领土,陛下想去哪里都可以。”徐秀慧摸了一下怀里的猫柔软的皮毛,波斯猫娇柔地喵了一声。 楚云泽将手负在身后,神情矜傲,“母后可知道,孤今日的来意?” 徐秀慧随口道:“哀家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知道陛下的来意。” 楚云泽拿出了一颗灵虚丸,“母后看看,这是什么?” “这不是哀家赐给白檀轻的灵虚丸吗。”徐秀慧看到灵虚丸,手上一紧,将怀里的猫抓痛了。波斯猫惨叫一声,挣脱她的怀抱,跑了。 秋荷吓了一跳,恨不得也和那个畜生一样逃跑,可她又不敢动,只能站在原地,身体颤抖。 “你拿着。”楚云泽将这颗灵虚丸递给了秋荷。 秋荷捧着这颗灵虚丸,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楚云泽对徐秀慧说:“母后见了这东西,为何如此惊慌?” 徐秀慧强笑道:“哀家哪里惊慌了,只是感到意外罢了。这灵虚丸,是哀家赐给白檀轻之物,为何会出现在陛下的手中?” “孤听人说,这灵虚丸能安和肺腑,通经开窍,实在是好东西。白檀轻不过是一介白身,用这东西可惜了,不如用在母后或者江陵王身上如何?”楚云泽笑了,然而笑容中却充满狠厉之意。 徐秀慧指着楚云泽说:“你……你好狠的心啊!” 楚云泽佯作诧异道:“孤哪里狠心了,不过是为了母后和江陵王的身体着想罢了。” 徐秀慧沉下了脸,不再装了,“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孤已经知道了。”楚云泽顿了顿,“孤才要说,母后,你好狠的心啊!” 徐秀慧沉声道:“你既不愿娶后,也不愿纳妃,一颗心都在那个白檀轻身上,长此以往,你这帝位还坐得稳吗?哀家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楚云泽面现怒色,掐住了徐秀慧的脖子,“你这是为了我吗?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荣华富贵。你想我娶妻,就是为了让我生个孩子。我有了孩子,以后他登基了,你就是太皇太后。” 徐秀慧风韵犹存的面容,因为恐惧而扭曲,“杀……杀人了……” 秋荷惊恐至极,连连磕头,“陛下,求您饶了娘娘一命吧!” 楚云泽松开了手,“孤没想杀你,不过吓一吓你罢了。” 徐秀慧的身体委顿在地,像是一朵凋零的花。她喘着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脖子上红色的掐痕,衬着白皙的皮肤,显得尤为可怖。 楚云泽轻轻拍了拍徐秀慧的脸,“你猜,孤会怎么对你?” 楚云泽俊美的容颜,看在徐秀慧的眼中,简直如恶鬼般可怖。她尖声道:“我是你的母后啊!” “放心,孤不会杀你。杀了你,太便宜你了。他受过的痛苦,孤要让你一一承受。”楚云泽看向了秋荷,眼神冷厉,“从今天起,徐秀慧禁足青鸾宫,不得外出。孤会每天派人送来灵虚丸,你伺候徐秀慧服下,要是徐秀慧不吃,就由你来吃。” 秋荷作为徐秀慧身边最得宠的宫女,不知道替徐秀慧做了多少肮脏事。这灵虚丸,也有她的手笔。此刻她在楚云泽的目光中,身体抖得如同鹌鹑一般。 “难道你我之间,就没有一点母子情分吗?”徐秀慧悲声道。 “母子情分?”楚云泽的神情,仿佛听了个笑话,“母慈子孝,母慈子才孝。若是母亲蛇蝎心肠,儿子又何必孝顺呢。” 说完,他就走出了青鸾宫。 这一点点微末的母子情分,终究是断绝了。 楚云泽一直觉得很奇怪,那就是徐秀慧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她为什么可以锦衣玉食,生活无忧。当初楚云深逼宫失败,若不是他出手,恐怕楚云深和徐秀慧都早就死了。可徐秀慧一点都不感激他,反而怨恨他让她和楚云深母子分离。在怨恨的同时,她又享受着太后身份带来的风光。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人?而这样的愚蠢的人,还是他的母亲。 他不介意养着徐秀慧,算是还了她的生身之恩。但是,他无法容忍她对白檀轻出手,甚至想要取白檀轻的性命。 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准伤害白檀轻,哪怕是他自己都不行。 …… 当白檀轻再次醒来的时候,青苹已经从宫中回来了。 青苹坐在榻上,神情专注,正在绣一条手帕。手帕是梅花图样的,而梅花正是白檀轻最喜欢的花。 白檀轻坐起身,问:“我要你去宫中,陛下可有对你说了什么?” 青苹放下手中针线,说:“陛下要我问候你一声。” “这样啊。”白檀轻若有所思道。 青苹见白檀轻神情,问:“少爷怎么了?” 白檀轻淡笑道:“没什么。” 他披上外衣,下了床。 青苹连忙走到白檀轻身边,扶住了他,“少爷要做什么?” 白檀轻拍了拍青苹的手,“我要写信,不用扶我,我还没有这么虚弱。” 他走到书桌边,坐了下来,拿起了笔。笔是斑竹管,十分雅致。 青苹拿起墨块,开始磨墨。 白檀轻等青苹磨好墨之后,用毛笔沾了沾墨,写了封信。这封信是写给高鹤轩,信中只说他身体不适,希望高鹤轩来为他医治。 高鹤轩医剑双绝,是他二哥白残阳的师父,后来又被他介绍给楚云泽,做了楚云泽的师父。所以他二哥和楚云泽,算得上是师兄弟。 而他和高鹤轩,则是一对忘年之交。不过这样算起来,他二哥和楚云泽都矮了他一辈了。但高鹤轩是江湖人,不拘这些小节。 他写完信之后,对青苹说:“该是吃药的时候了,你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青苹领了命,出去了。 把青苹支开之后,白檀轻从床底下的箱子里翻出了个竹哨,接着推开了窗户。他吹响竹哨之后,过了一会,一只鸽子就飞了过来,落在了窗棂上。 他把信放进鸽子脚上的木筒中,然后摸了摸它洁白的羽毛。 鸽子振振翅膀,飞走了。 “怎么开着窗户,也不怕着凉了。” 随着温和的声音响起,一个年轻男子走入了房中。他不仅容貌俊美无俦,气质更是如芝兰玉树,清贵无比。 白檀轻转过头,看到这个人,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唤道:“大哥!” 白重露走了过去,把窗户关上,然后摸了摸白檀轻的头,“小弟。” 他是白檀轻的大哥,幼时就有神童之名,少年时写的诗词更是令丹阳纸贵,如今是楚国的国子博士,说一句“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也不为过。 白檀轻问:“大哥怎么今天也来看我了?” 白重露反问道:“也?除了我,还有谁来了。” 白檀轻答:“二哥和父亲刚走呢。” “我心中惦记你,就来看你了。”白重露其实是心中不安,所以来看白檀轻。看到白檀轻安然无恙,他才放了心。 白檀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白重露,“大哥还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关于你的事情,我一件都不会忘。”白重露淡淡一笑,“你要的那些书,我已经搜集到了,等会下人就会送到你房间来。” 白檀轻欢快地说:“谢谢大哥!” 他在房中,每天就是看书,好多书已经被他看了好几遍,十分需要新书。想到又有书看,他就高兴起来。 “对我,不用说谢。我是你哥哥,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白重露忍不住又摸了一下白檀轻的头发,白檀轻的头发黑如鸦羽,既细且软。他抚摸白檀轻的头发的时候,感觉像是在抚摸一只雏鸟。 白檀轻扑进白重露怀里,“大哥对我最好了。” 白重露抱住白檀轻,感觉怀中身姿纤细,“太瘦了,要多吃点。” “我会的。”白檀轻每次吃饭的时候,已经在努力强迫自己多吃点了,可他因为生病的缘故,总是胃口不好。 白重露温声道:“大哥走了,不打扰你休息了。” 白檀轻见白重露要走,神情低落了起来。 白重露安慰道:“等你病好了,你想去哪里,大哥都陪你。”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知道,白檀轻的病很难痊愈。想到此处,他就不禁痛心起来。 他的小弟,这么好的一个人,上天为何要让他病痛缠身?有时候,他恨不得以身代之。 “大哥慢走。”白檀轻低声道。 白重露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白檀轻一眼,才出了房间。 第6章 第六章 楚云泽离开青鸾宫之后,忽然涌生出一股强烈想要见白檀轻的欲望。他还没有想明白到底要不要去见白檀轻,可他的脚步已经向宫外走去了。 傅敏达笑了,“陛下是要去见白三少爷吗?” 楚云泽看了傅敏达一眼,冷冷地说:“你话太多了。” 傅敏达脸上笑意不减,他跟在楚云泽身边多年,知道楚云泽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没有生气。 楚云泽上了马车,由傅敏达驾车,前往白府。几名侍卫跟在马车前后,保护楚云泽的安全。不过,楚云泽的安全其实不太需要别人保护的,这几个侍卫加起来也打不过他。 由于不欲声张,所以马车停在了白府的后门。 楚云泽下了马车,进了白府。 下人不敢拦楚云泽,连忙去禀报主人。 楚云泽走了一会,就遇到了赶来的白鸿尽。两人对视一眼,各怀心思。 白鸿尽行礼道:“参见陛下。” 楚云泽客客气气地说:“白大人。” “陛下前来,不知所为何事?”白鸿尽明知故问。 “孤来见令郎。”楚云泽想要马上见到白檀轻,又不得不与白鸿尽客套。他心生不耐,却只能强忍烦躁。因为白鸿尽不是别人,是白檀轻的父亲。 白鸿尽问:“不知陛下想见的是臣的长子白重露,还是臣的次子白残阳。说起来,残阳与陛下,还是师兄弟呢。” 楚云泽心中骂了一句“老狐狸”,面上仍不露声色,“孤想见的,是您的幺子,白檀轻。” 白鸿尽又问:“小儿不过一介庶民,并无功名在身,也无才名,陛下为何想见他?” 楚云泽耐心见底,脸上终于露出了凶相,像只饿狼一般,“孤今日一定要见他。” “如果臣说不呢?”白鸿尽眼中闪过锐芒。 楚云泽冷声道:“你拦不住孤。” 白鸿尽盯着楚云泽看了一会,淡淡一笑,“是啊,陛下是楚王,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过,臣有句话,想要对陛下说。” 楚云泽眸光冷厉,“你说。” 白鸿尽敛去笑容,“檀轻福薄,恐怕当不起陛下的厚爱。” “他当得起。”楚云泽顿了顿,“别说是一人,哪怕是天下所有人的珍爱,他都值得。” 白鸿尽吃了一惊,他看着楚云泽,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了,这还是那个人人畏惧、凶名赫赫的暴君吗? 楚云泽绕过白鸿尽,向白檀轻所住的小院行去。这一次,他没有再遇到阻拦。 他走到小院门前,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那扇门,心底生出了一种恐惧,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这时,青苹打开了门。她看到楚云泽,连忙行礼,“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楚云泽看向了青苹身后的屋子,“你家少爷在做什么?” 青苹低声道:“少爷已经睡了。” 楚云泽犹豫了一下,说:“孤进去看看他。” “这……”青苹不想楚云泽打扰白檀轻休息,又不敢拦楚云泽,一时进退两难。 楚云泽解释道:“孤不会吵醒他的。” 青苹只能让开,让楚云泽进去。 院子里种着几棵梅树,梅香四溢,沁人心脾。有梅花的花瓣落在地上,与残雪相映,红红白白,十分清雅。 楚云泽走进了屋中,屋内暖烘烘的。他走到床边,掀开帘子,就看到了白檀轻。 白檀轻闭着眼睛,睫毛长而黑,脸颊粉扑扑的,像是颗鲜美多汁的桃子。他连睡觉的样子都美,仿佛一幅丹青圣手所绘的画卷。 楚云泽看着白檀轻,心中柔软得不可思议,连舌尖都蔓延出甜意来。他在床边坐了下来,痴痴地注视着这个人的睡颜。 任何看到他此刻表情的人都会惊讶,原来一把杀人无数的宝剑,收入鞘中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温柔。 过了良久,白檀轻睫毛一颤,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楚云泽,有些吃惊,“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他掀开被子,就要向楚云泽行礼。 楚云泽连忙按住白檀轻,“你有病在身,不必多礼。” 他怕白檀轻着凉,像包粽子似的,用被子将白檀轻包好。 白檀轻被被子裹着,只露出一颗头来。他看楚云泽这个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禁噗嗤一笑。他一笑,好似春风拂面,百花盛开。 楚云泽不知道白檀轻在笑什么,但他看到白檀轻在笑,自己也笑了。 白檀轻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楚云泽问。 白檀轻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在我房间里啊?” 楚云泽定定地看着白檀轻,目光中是藏不住的情意,“我想你,就来看你了。” 人世间的情意最难遮掩,有情与无情,一眼就可分明。 楚云泽在白檀轻面前,从不称孤道寡,只把自己当做普通人。而白檀轻虽然会提醒自己面前之人是九五之尊,但经常会忘了和楚云泽之间的界限。因为他在心中,把楚云泽当做自己的朋友。 白檀轻偏过了头,他这才想起,面前的人对他怀有何种心思。他与楚云泽之间,不仅仅是朋友。他轻声道:“人你既然已经看过,陛下事务繁忙,还是回去吧。” 楚云泽沉默了一会,说:“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白檀轻在楚云泽的目光中,生出了一种罪恶感。他好像看见了一条流浪犬,明明已经不是幼犬了,可还是蜷缩着身子,依偎在经常投喂自己的那个人的脚边,睁着一双黑而圆的眼睛看人,希冀着一点垂怜。 他微微垂首,说:“我没有赶你走。” 楚云泽问:“那为什么我才与你说了几句话,你就叫我回去?” 白檀轻回答道:“你是楚王,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只要是与你有关,就不叫浪费时间。”楚云泽靠近了白檀轻,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他既怕吓着了白檀轻,又怕自己失控。 “你从哪里学来的花言巧语?”白檀轻往后退了退,与楚云泽离得远了一些。 楚云泽伸手,撑在了墙上,是个看似将白檀轻搂在怀中,其实又没碰到他的姿势,“我说的字字句句,都是我的真心话。” 白檀轻退无可退,逃无可逃,“你……离我远些。” 楚云泽撤回了手,“对不起。” “你今天好奇怪。”白檀轻低声道。 “是吗?可能是因为我今天特别地不安。”楚云泽勉强笑了一下,他很少笑,笑起来显得古怪又生疏。 白檀轻问道:“你为什么不安?” 楚云泽沉默片刻,说:“我觉得……我好像要失去你了。” 哪怕只是说出这句话,他的心脏都会轻微地疼痛。如果这句话成真,那么世界上就会多一个疯子。 “我不是就在你的面前吗?”白檀轻想到了自己的死,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自己已经死了。如果楚云泽来看他,只能看到一具尸体。那时的楚云泽,该有多伤心啊。 “是啊,你就在我的面前。”楚云泽顿了顿,“我能碰一碰你吗?” “可以。”白檀轻答应了。 楚云泽伸出了手,这双一向很稳的手,有轻微的颤抖。他似乎是想要碰一碰白檀轻的脸,但他最终没有碰,只是碰了一下白檀轻鬓边的头发。光是这样的碰触,就足以让他心颤。 白檀轻握住了楚云泽的手,将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脸边,“你不是做梦,我活得好好的。你碰一下我,我也不会消失。” 楚云泽的表情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掌下的皮肤细腻柔软,透着淡淡的温热,这是活着的温度。 他曾经觉得活着就是受苦,对于人世毫无留恋之处。可当他遇到白檀轻之后,他就改变了想法。如果他不出生,就没法遇到白檀轻。只要白檀轻活着,他就也要活在这个人世间。 白檀轻放下楚云泽的手,“好了,楚王陛下,我累了,你回去吧。” 楚云泽这一次,乖乖站了起来。他走到门槛处,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才走了出去。 白檀轻见楚云泽走了,松了口气。和楚云泽同处一个环境里,实在叫他不自在。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一个对自己有情的人,而且这份感情,他只能辜负了。 他对于楚云泽,只有朋友之情,并无其他。如果楚云泽向他表白,他只能拒绝。现在楚云泽不说,他只能装聋作哑。他甚至希望楚云泽一辈子不说,因为当楚云泽说出口,他们两个人很可能就做不成朋友了。或许天长日久,楚云泽会遇到其他心动的人,放下对他的感情。 他不能接受楚云泽,却也不希望失去楚云泽这个朋友。 他从未对人动过情,以前虽然觉得楚云泽的行为有些古怪,但并没有多想。直到他看到那本书,他才明白,原来楚云泽对他有情。 原来这就是情。 楚云泽,到底是何时对他生出特殊的感情呢?他不过是看见一个人身在泥沼之中,然后伸出了手。 他为楚云泽做过的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帮助过许多人,楚云泽只是其中的一个。而楚云泽,却以那样热切的眼光看着他,仿佛他对于楚云泽就是全部一般。 第7章 第七章 楚云泽出了白府,看见两个侍卫将一个书生压在地上。 他皱着眉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傅敏达回答:“启禀陛下,此人在马车旁鬼鬼祟祟,所以奴才命人将他擒下。” 楚云泽走到书生面前,“你是什么人?” “陛下,我不是歹人,我是御史中丞余正奇之子,余鸿博。”余鸿博被侍卫反剪双手,脸贴着地面,十分狼狈。 楚云泽看向傅敏达,“余正奇是谁?” 傅敏达提醒道:“陛下,就是今天撞柱死了的那个大臣。” “原来是他。”楚云泽又看向了余鸿博,“所以,你是来为父报仇的吗?” “忠孝,忠孝,忠在孝先,更何况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父亲为进谏而死,他心甘情愿,是死得其所。”余鸿博很想将这句话说得大义凛然,可惜他现在这个姿势不允许。 “放了他。”楚云泽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傅敏达劝道:“陛下,他虽嘴上如此说,但不一定是真的,说不定他心怀怨恨,可能暴起伤人。” 楚云泽嗤笑道:“他一个书生,难道还打得过孤。” 余鸿博被侍卫放了,终于能挺起身子,不过他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痛,“多谢陛下。” “现在,可以说出你的来意了吗?”楚云泽目光炯炯。 余鸿博拱手道:“我来,是想向陛下求官。” 楚云泽挑了一下眉,“楚国有科举考试,广取天下士子。你想要做官,不去参加科举,为何要求孤?” “敢问陛下,科举考试考的是什么?”余鸿博问了一个他知道的答案的问题。 楚云泽不知余鸿博卖的是什么关子,说:“自然是经史子集,诗词歌赋。” “我既不擅长经史,也不擅长诗词,要我去考科举,恐怕考到头发花白,都见不到陛下。”余鸿博面露苦笑。 楚云泽问:“那你擅长什么?” 余鸿博沉声道:“天下策。” “好大的口气。”楚云泽嘴角微弯,是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余鸿博对着楚云泽一揖到底,说:“当今天下,分离已久,统一是必然。而天下之势,以秦楚为强。天下共主,必出自于秦楚之间。但这天下的主人,只能有一个,其余的国家逃不了被覆灭的命运。别人觉得陛下穷兵黩武,我却觉得陛下才是智者。若不操练士兵,囤积军备,那么楚国总有一天就会亡于秦国之手。” 楚云泽的眼中闪过一道锐芒,“有意思。” 这些话,余鸿博想说很久了。他继续道:“别人视陛下为暴君,但我觉得陛下就是我想要的明主。我希望能在陛下手下,一展抱负。” 楚云泽淡淡地说:“光是几句话,无法证明你的价值。” 余鸿博眼眸发亮,“我会证明给陛下看我的价值。” “你说,孤封他个什么官比较好?”楚云泽对傅敏达说。 傅敏达吓了一跳,说:“这……哪里是奴才能做决定的。” 楚云泽想了一会,说:“就封你为殿中侍御史吧,希望你珍惜孤的机会,因为愚弄孤的代价,很可能是你的性命。” “多谢陛下。”傅敏达磕头谢恩。 楚云泽上了马车,回了楚宫。 …… 日渐西沉,天色渐暗。 白檀轻用了晚膳之后,看了会书,就上床睡觉了。 半夜,窗纸被捅出了一个小洞,一根木管伸了进来,然后木管中冒出了烟雾。 随后,一道黑影潜入了房中。他走到了床边,正要掀开床帘。 一把剑,横在了黑衣人的脖颈上。一个人,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出去吧,可不要把我亲爱的小弟吵醒了。” 黑衣人和那个人出去了,两人站在院中,月光笼罩着他们。 白残阳沐浴在月华之中,更显俊美。月光不仅照着他,还照亮了他手中剑锋。这把剑,名为“胜残”,与楚云泽手中的“去杀”是一对,也是高鹤轩所赠。 他以剑挑开了黑衣人的面巾,看到了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你一入白府,我就发现你了。身手这么差,还当刺客。” 黑衣人说:“要杀便杀。” 白残阳在笑,笑中却带有锋芒,“我也不是不能放你一条性命,只要你问答我几个问题。” 黑衣人说:“我是不会回答你的问题的。” 白残阳冷声道:“我的小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人无冤无仇,是谁想要杀他呢?” 黑衣人咬紧牙关,默默不语。 白残阳自言自语道:“你也不一定是想要杀他,说不定只是想把他掳走。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也知道,你背后的主人,一定和楚云泽有仇。” 黑衣人被白残阳说中,身体一僵。 白残阳继续说道:“楚云泽啊楚云泽,真是讨厌,大概只有我单纯的小弟,不知道他的狼子野心。留这么一个人在世上,只会连累我的小弟。你把你的主人告诉我,或许我可以替你的主人解决这个麻烦。” 他这样说,当然是骗这个黑衣人。他虽然讨厌楚云泽,但还没有到要取楚云泽性命的地步。 黑衣人有些意动,“我的主人……” 他尚未说完,天外飞来一只毒镖,射中了他。 白残阳看见黑衣人倒在地上,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没气了,“好厉害的毒。” “二哥。” 白残阳转过头,发现白檀轻披着衣服站在门边。他无奈道:“还是把你吵醒了。” 白檀轻故意板着一张脸,“若是我没有醒过来,你是不是就要瞒着我。”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白残阳问。 “我不是醒了过来,而是一直没睡。”白檀轻顿了顿,“我晚上睡不着,看着窗户,发现窗纸破了,有迷烟进来,就屏住了呼吸。” 白残阳关心地问:“怎么睡不着?要不要请个大夫来,开点安神的药。” 白檀轻走到了白残阳的面前,“二哥,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想要瞒着我?” “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你不需要知道。”白残阳挡住黑衣人的尸体,不让白檀轻看见。 白檀轻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这个人是冲我来的,他失败了,还会有其他人来。你瞒得了我一时,瞒得了我一世吗?” 白残阳苦笑道:“好,是二哥错了,二哥以后不瞒你。” 白檀轻问:“二哥觉得,他是谁的人?” “现在线索太少了,而楚云泽的敌人,又太多了。”白残阳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你觉得,他是楚云泽仇人的手下?”白檀轻的心中,也是这么猜测的。 白残阳想到楚云泽连累了白檀轻,就觉得不快,“难道我的好弟弟,得罪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人吗?” 白檀轻问道:“二哥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楚云泽?”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他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地方吗?”白残阳嘴角下撇,目露不悦。 白檀轻低声道:“楚云泽……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白残阳看着白檀轻这个样子,就替他着急,“这世上可怜的人太多了,一个个可怜,可怜得过来吗?” “楚云泽不一样,他是我的……朋友。”白檀轻微微低头。 白残阳抓住了白檀轻的肩膀,眼睛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把他当做朋友,但我更希望你离他远一些,他只会给你带来厄运和不幸。” “不会的。”白檀轻声音很轻,又很坚定。 白残阳放弃了,“算了算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要是出了什么事,大不了我带着你远走高飞。” 一阵冷风吹过,白檀轻打了个哆嗦。 “穿这么少还出来,也不怕着凉。”白残阳把白檀轻打横抱起。 白檀轻低呼一声,用手勾住了白残阳的脖子。 白残阳走进了房间,把白檀轻放在床上,温声道:“睡吧。” 白檀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他听见白残阳的脚步声,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白残阳离去之后,白檀轻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睡前看到的情景,在他脑海中浮现。 那个黑衣人,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杀了,可以看出幕后主使的果断与狠辣。这样一个人,作为对手,无疑是很可怕的。 太后那边,有楚云泽看着,想来今晚的黑衣人,并不是太后的人。那么就是说,还有另一股势力,想要带走他,或者是取他的性命。如果是想要带走他,那么就是用他来威胁楚云泽;如果是想要杀了他,那么就有好几种可能,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对楚云泽的报复。 只要他还站在楚云泽的身边,那么冲他而来的刀剑,永远都不会少。而这甚至不是他自己能做决定的,因为只有他变成一个对楚云泽不重要的人,那些人的目光才会从他身上移开。但是,以楚云泽的性格,是无法轻易放下对他的感情的。 不过,把他当成软柿子的人,恐怕要失望了。 鲜花虽美,想要摘花的人,难免被刺所伤。 有时候杀人并不需要用刀,写下来的一行字,说出口的一句话,都能成为杀人的利器。用刀杀人,是最末流的办法。 既然向他出手,那么千万别被他抓住狐狸尾巴了。白檀轻的报复,也是很可怕的。 白檀轻是个心慈的人,但是他的心慈,从来不会用在他的敌人身上。 第8章 第八章 次日,风和日丽。 白檀轻醒来之后,在青苹的伺候下洗漱,然后用了早膳。 青苹等白檀轻吃完,才说:“少爷,高先生来了。” 白檀轻听到高鹤轩来了,眼眸一亮。他用帕子擦了擦嘴,然后放下帕子,“你去泡茶,请高先生过来。” 青苹让小厮去请高鹤轩,自己泡茶去了。 不一会儿,高鹤轩就来了。他人如其名,是个如云端白鹤一般的清雅人物。虽然看似文弱,但他其实是江湖上一流的剑客,左剑胜残,右剑去杀,不知令多少恶人闻风丧胆。不过他如今已经不用剑了,胜残剑被赠给了他的大徒弟白残阳,去杀剑被赠给了他的二徒弟楚云泽。 白檀轻笑着唤道:“高先生。” 高鹤轩也笑了,在白檀轻旁边坐下,“小友,别来无恙。” 这时,青苹端着茶进来了。她将茶壶和茶杯放在桌子上,给高鹤轩和白檀轻各自倒了一杯茶,然后出去了,不打扰两人谈话。 白檀轻问:“高先生用过早膳了吗?” 高鹤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在府上用过了。” 白檀轻同高鹤轩寒暄了一句之后,就拿出一颗灵虚丸,递给了他,“高先生请看此物。” 那一盒灵虚丸,除了他留下的这颗,其余的已被送入了宫中。 高鹤轩拿着灵虚丸,仔细端详。他从灵虚丸上刮了些粉末下来,放入口中,变了脸色,“这灵虚丸,你是从哪里来的?” “不瞒高先生,这东西是一位贵人所赐,我经常服用。”白檀轻不能说出太后的身份,便含糊地称其为“贵人”。 高鹤轩放下了灵虚丸,感叹道:“好歹毒的心思啊。” “高先生看出什么了?”白檀轻问。 高鹤轩眸光冷厉,面沉如水,“这灵虚丸的用料错了,看似是治病的良药,其实是催命符。把它给你的人,是想要你的命啊!” “我服用此药,已经数年了,身体每况愈下。我只以为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没想到竟是此药所致。”白檀轻苦涩一笑。 高鹤轩嘱咐道:“此药不可再服了,把手伸出来。” 白檀轻伸出了手,挽起了衣袖,露出一截皓腕来。他的手腕极为纤细,如凝脂,如白玉,毫无瑕疵。 高鹤轩把手指搭在白檀轻的手腕上,为白檀轻诊脉。他感觉白檀轻的身体,犹如被白蚁蛀蚀的房屋,随时有倾塌之危,不禁皱起了眉头。和他上次为白檀轻诊脉相比,白檀轻的身体又更差了。 白檀轻看高鹤轩脸上神色,猜出了几分,“高先生,我是不是……” “我之前为你治病,但你的病不见好转,我一直以为是我医术不到家的缘故,没想到竟是因为此药。”高鹤轩叹了口气,“我为你开两幅药方,一副药能缓解灵虚丸在你体内留下的毒性,另一幅药能为你益气补身。吃上几年,身体应该会有好转。” 白檀轻喜道:“多谢高先生。” 高鹤轩说了一会话,感觉口渴,于是喝了口茶,“我这一段时间就住在府上,你有什么事,可以让下人来找我。” “是,高先生。”白檀轻微笑道,“高先生这次出门游历,可有什么新鲜见闻?” “估计残阳也同你说了,我和残阳一起去了少年英雄会。在少年英雄会上,我见到了不少青年才俊,真是后生可畏。”高鹤轩放下茶杯。 白檀轻想起白残阳之前同他说的,“二哥同我说了,他还说他拿了个第一名。” 高鹤轩浅浅一笑,“在少年人里,他算是不错的了。不过武学这东西,不进则退,他还要戒骄戒躁,继续努力才是。” 白檀轻点头道:“先生说的是。” “少年英雄会一年一次,等你病好了,可以带你去看看,长长见识。不过江湖人打打杀杀,也没什么好看的。”高鹤轩温声道。 白檀轻问道:“高先生,什么是江湖啊?” “你觉得什么是江湖?”高鹤轩反问道。 白檀轻想了想,说:“英雄美人,侠骨柔情,刀光剑影,快意恩仇。” 高鹤轩失笑道:“这是话本里的江湖,不是真正的江湖。真正的江湖,要比这残酷得多。” “什么是真正的江湖呢?”白檀轻追问道。 高鹤轩沉默了一会,说:“我希望你永远都不知道。” 他希望白檀轻永远天真,永远纯洁,永远怀有一颗赤子之心。这世间,最珍贵的就是赤子之心。不知多少人,在滚滚红尘里,已经找不回当初的那颗心了,就连他,也是这样。 白檀轻见高鹤轩神色,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触到了高先生的伤心事,对不起。”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不过都是些过去的事罢了。现在的高鹤轩,只是一个闲云野鹤。”高鹤轩轻轻拍了拍白檀轻的肩膀。 “你们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人未至,声先到。过了一会,白残阳才走了进来。 “二哥觉得我会在你背后说你的坏话吗,在二哥的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白檀轻佯作抱怨,嘟起了嘴。 白残阳坐了下来,做了个讨饶的动作,“当然不会,二哥错了。” 高鹤轩沉声道:“那你意思是,我说了你的坏话喽。” 白残阳看看白檀轻,又看看高鹤轩,一个是他的小弟,另一个是他的师父,无论是谁他都惹不起。他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说:“是我又胡言乱语,行了吧。” “今日的练剑,多加一千下。”高鹤轩竖起了一根手指。 白残阳苦着一张脸说:“师父,能不能改成明天,我今天有事。” 高鹤轩问:“你有什么事?” “武林四公子的其余三人,都来丹阳了。我既是他们的朋友,又是东道主,怎能不尽地主之谊。”白残阳上一刻还苦着脸,下一刻就眉飞色舞。 高鹤轩若有所思道:“武林四公子都来丹阳了。” 白残阳看向白檀轻,问:“小弟,你要不要见一见我的朋友?我那三个朋友,都是很有意思的人。” “好啊。”白檀轻对于传说中的武林四公子的其余三人,十分感兴趣。 白残阳拿起一旁的披风,给白檀轻穿上,“我们走吧。” 穿好披风之后,他抱着白檀轻,用轻功飞了出去。 白檀轻低呼一声,紧紧抱着白残阳。 高鹤轩端起茶杯,看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眼眸深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 楚王宫,书房。 楚云泽正在批改奏折,当他看到一份奏折,冷笑了一声。他看向傅敏达,说:“把余鸿博叫来。” 傅敏达领命出去了,过一会把余鸿博带了进来。 余鸿博跪倒在地,“参见陛下。” 楚云泽把奏折扔在地上,“你看看。” 余鸿博捡起地上奏折,看了起来。这封奏折是由江陵王所写,因为太后寿辰将近,所以他请求离开封地,前往丹阳,为太后祝寿,希望楚王成全他的一片孝心。 过了片刻,楚云泽开口道:“你怎么看?” 余鸿博已经看完了,他合上奏折,说:“太后是江陵王之母,江陵王以祝寿之名前往丹阳,合情合理。” 楚云泽淡淡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孤应该允许喽。” 余鸿博心念电转,说:“这一次江陵王来到丹阳,不仅是江陵王的机会,也是陛下的机会。” “你说是什么机会?”楚云泽问。 虽然书房之内,除了楚云泽,就是楚云泽的心腹傅敏达,但余鸿博压还是低了声音,“是陛下铲除心腹大患的机会。” 楚云泽看了余鸿博一会,说:“你觉得江陵王是孤的心腹大患?” “江陵王此人不足为惧,不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余鸿博眸中闪过一丝寒光。 天家无父子,自然也没有兄弟手足。哪怕楚云泽已是楚王,但楚云深仍然是他潜在的竞争者。更何况楚云泽没有子嗣,如果他出了意外,那么举国之内,最适合继承楚王之位的,不就是他唯一在世的兄弟吗?哪怕余鸿博处在楚云深的位置,也会对那个曾经一步之遥的王位生出野心。 楚云泽挑了一下眉,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江陵王不足为惧?据孤所知,你并未见过江陵王。” 余鸿博答:“因为江陵王输给陛下第一次,就会输给陛下第二次。” 楚云泽低笑一声,说:“孤不怕楚云深,对于楚云深的命也不感兴趣。但是,有的人孤不想要他的命,他却要自找死路。” 他饶了楚云深一次,不会饶楚云深第二次了。但愿楚云深能给他一点惊喜,不要输得太容易了。 余鸿博低着头,眼神闪烁。 楚云泽没说话,只是抬起了手。 傅敏达马上明白了楚云泽的意思,从余鸿博手中拿过奏折,放在了桌子上。 楚云泽大笔一挥,在奏折上写了一个“允”字。他等着他曾经的七皇兄,如今的江陵王,来到丹阳。 第9章 第九章 醉仙楼。 一位俊美的冷面公子坐在栏杆边上,正在饮酒。他用右手拿酒杯,而他的剑放在他的左手边。如果有江湖人看见他,一定能认出他,因为他就是最近风头正劲的武林四公子之一的“凭虚公子”淳于虚。 忽然,一名俊逸青年抱着一个被斗篷牢牢裹住的纤细少年飞了过来,落在了淳于虚的旁边。 底下路人看到这一情景,不由得发出惊呼。而且这三人都容貌不凡,待在一处,好像一幅画一般。 淳于虚淡淡地说:“你来了。” 白残阳对白檀轻介绍道:“他叫淳于虚,是我的一个朋友。” 白檀轻微笑道:“淳于公子好。” 淳于虚看向白檀轻,淡漠的眼眸浮现一丝涟漪,“你好,想必你就是白残阳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小弟吧。” “是我。”白檀轻点了点头。 “坐吧,不用跟他客气。”白残阳在淳于虚对面大马金刀地坐下。 白檀轻将斗篷上的帽子摘了下来,然后在白残阳身边坐下。他笑着问:“不知我二哥是如何跟你提起我的?” “他说……”淳于虚的视线转向了白残阳。 白残阳咳嗽一声,说:“你桌上除了酒,什么也没有,先让小二上点东西吧。”说完他扬声叫了一句小二。 白檀轻抿嘴一笑,没有继续追问。 小二走了过来,问:“客官要点什么?” “来一壶好茶,再来几个你们这里的拿手好菜。”白残阳拿出一块碎银,放在桌子上。 “好嘞。”小二拿起碎银,下去了。 淳于虚有几分稀奇,“你不是一向只喜饮酒,厌恶饮茶吗?” 白残阳解释道:“我小弟身子弱,不能喝酒。” 淳于虚看了白檀轻一眼,说:“我倒是把这件事忘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布袋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推到了白檀轻面前。 白残阳看向布袋,问:“这是什么?” “千年人参,偶然得到,就当做令弟的见面礼吧。”淳于虚语气淡然,仿佛只是一件不值一提之物。 白残阳见白檀轻有推辞之意,抢先开口道:“既然是他的好意,那你就收下吧,不要拂了他的面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檀轻只好收下,“多谢淳于公子。” 白残阳轻拍了一下白檀轻的肩膀,“他是我的朋友,你与他这般生分做什么,叫他一声淳于大哥吧。” 白檀轻低声唤道:“淳于大哥。” “你小弟,不错。”淳于虚盯着白檀轻看了一会,他虽面冷如霜,眼神却十分柔和。 白残阳咧嘴笑道:“我这个朋友,一向眼高于顶,能得他一句‘不错’,已经是十分不易了。” 这时,小二走了过来,将茶和酒菜都端上了桌,说了一声“客官请慢用”,然后下去了。 白残阳给白檀轻倒了茶,给自己倒了酒。他问:“对了,游乐生和金明哲呢?” 游乐生就是武林四公子之一的“游闲公子”,使一把刀,是长乐门的弟子。金明哲则是“金衣公子”,使一把重剑,出身武林世家。 淳于虚冷淡地说:“他们还没到丹阳。” 白残阳笑嘻嘻地说:“大家都等着看戏,没想到主演还没有到场。” 淳于虚抬眸看了白残阳一眼,“唯恐天下不乱。” “你难道不也是为了看戏才来到丹阳的吗?”白残阳嘟囔道。 “我不是为了看戏。”淳于虚顿了顿,“我是为了看高手决斗,从高手的决斗中,我能找到灵光。” 白残阳挠了挠后脑勺,“这……差不多嘛。” 淳于虚冷声道:“差很多。” 白檀轻听不懂两人之间的谈话,于是问出了口,“你们在说什么啊?” 白残阳偏过头,看向白檀轻,“忘了跟你说了,之前的少年英雄会,游乐生输给了金明哲,但他不服气,于是约战金明哲,决战的地点就在丹阳。” “原来是这样。”白檀轻想到话本中写的侠客决战,心生向往,面上也表露出了些许。 白残阳见白檀轻神情,哪里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你要是想看,等决战的时候,我带你去看。” “好。”白檀轻眼睛一亮。 淳于虚提醒道:“刀剑无眼,小心了。” 白残阳拍了怕胸脯,“有我在他身边,不会有人伤了他的。” “也是。”淳于虚心想,这江湖之中,确实少有人是白残阳的对手。就连他自己,也在少年英雄会中,输给了白残阳。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没有一定能赢白残阳的把握。 一阵风吹来,白檀轻感觉喉咙发痒,他把手放到嘴边,咳嗽了几声。 白残阳马上变了脸色,“是不是穿得不够?今天就到这里吧,我送你回去。” 白檀轻无奈道:“好吧。” 白残阳对淳于虚说:“我走了。” 淳于虚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他们江湖中人,一般不讲那些客套。更何况他性情冷淡,更是不耐烦那些繁文缛节。 白残阳给白檀轻戴上兜帽,然后站了起来,将白檀轻抱起。接着他施展轻功,飞了出去。 …… 楚王宫。 楚云泽看着军报,越看越是恼火。 秦兵派小股部队袭扰楚国边境,楚军束手无策,疲于应付。守卫边境的楚国将领,是个庸才,可这楚国之中,竟是找不出个能用的将军来。若是楚云泽自己上,倒是能痛击秦兵,可他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御驾亲征。 楚云泽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军报扔在了桌子上。 一个宫女战战兢兢地进来了,将一盘糕点放在了桌上。 楚云泽冷冷地说:“这么怕孤,是怕孤杀了你吗?”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宫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 楚云泽感觉索然无味,这宫里每个人都一样,每个人都怕他,“下去吧。” 宫女如蒙大赦,连忙出去了。 “你怕孤吗?”楚云泽看向了一边的傅敏达。 傅敏达强笑道:“奴才不怕陛下。” 楚云泽笃定地说:“你也怕孤,只是你装作不怕孤罢了。” “陛下聪敏,奴才瞒不过陛下。”傅敏达额头冒了冷汗,脸上的神情更加僵硬。 他怕楚云泽,因为他当初亲眼看见楚云泽杀了自己的父亲和兄弟们。楚云泽手握长剑,满身鲜血,四周都是尸体,脸上却面无表情。是什么样的人,在手刃至亲的时候,仍然冷酷? 楚云泽问:“你为什么怕孤?” 傅敏达答:“因为陛下想要谁的性命,就能要谁的性命,而世间之人,多是贪生怕死之辈,所以众人才会畏惧陛下。” 楚云泽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十分失望,“如果谁想要孤的命,孤不会畏惧他,而是会先取了他的命。” “这或许就是陛下如今是九五之尊的原因吧。”傅敏达恭敬地说。 楚云泽继续看奏折,他一边看,一边拿起一块糕点,吃了一口。他不爱吃甜食,都觉得这糕点甜而不腻,十分味美。 他将视线从奏折上挪开,盯着糕点看了一会,说:“把这糕点送到白府一份。” 傅敏达拍马道:“陛下真是体贴,有什么好的,都惦记着白三少爷。” 楚云泽看了傅敏达一眼,“多嘴。” 不过,他这一句话里,却并没有不悦之意。 …… 白檀轻被白残阳抱着,回到了自己在白府的小院。他被白残阳一路抱到了床上,还被盖上了被子。被子的边边角角,都被掖好了,不露出一丝缝隙。 白残阳看着白檀轻,紧张地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白檀轻笑着安慰道:“我不过是咳嗽了几声,二哥不用这么紧张。” “都是二哥不好,二哥不该带你出去。”白残阳神情沮丧。 白檀轻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了白残阳的手,“我成天闷在家里也无聊,二哥也是想我开心才带我出去的。” 白残阳回握住白檀轻的手,“你的手好冷。” “可能是在外面吹了风。”白檀轻感到白残阳的手确实比他自己的要热上许多。 白残阳将白檀轻的两只手的握住了,然后运起内力,将两只手都捂热了。 白檀轻打趣道:“我没想到,二哥还有暖炉的功效呢。” 白残阳松开了白檀轻的手,“你睡吧,二哥不打扰你休息了。” “二哥慢走。”白檀轻低声道。 白残阳出了房间,不久之后,青苹就进来了。 青苹说:“少爷,宫里来人了,说要送糕点给您。” “把糕点收下吧。”白檀轻经常收到宫中的赏赐,不以为意。 青苹蹙眉道:“那人十分奇怪,说要亲自把糕点交给您” “叫他进来吧。”白檀轻坐了起来。 青苹走了出去,过了一会,领了个侍卫打扮的人进来了。 白檀轻温声道:“是陛下命你将糕点送给我吗?多谢你,也替我谢过陛下。” 侍卫一直低着头,听到白檀轻的声音,才抬起头来。头盔之下,是一张熟悉的英俊面容,竟然是楚云泽本人。 白檀轻低呼一声,“你怎么来了?” 楚云泽笑了一下,说:“我想你,就来了。” 第10章 第十章 “参见陛下。”青苹认出了这个侍卫是楚云泽,大吃一惊,连忙行礼。 一国之君,居然会伪装成侍卫,来给人送糕点。这说出去,估计没有人会相信。可这件事,就真实地发生在了眼前。 楚云泽抬了一下手,“免礼。” 白檀轻也想要下床行礼,被楚云泽按在了床上。 “你就不必了,小心你的身子。”楚云泽碰了白檀轻一下,就收回了手。他其实想多与白檀轻接触,可又怕白檀轻察觉到异样。 白檀轻微微垂首,他低头的样子也是极好看的,如风吹莲花,莲花低摆,“派个下人送过来就好了,为何要亲自来。” 楚云泽看到眼前美景,心弦仿佛被拨动了一下。他柔声道:“不亲自来,怎么见得到你。” 白檀轻看向楚云泽,问:“我与你相识多年,我这张脸,你还没有看厌吗?” 楚云泽微微一笑,“怎么会看厌。”便是看上一辈子,也看不厌的——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他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了青苹,虽然将东西送到了,但他还是不愿离去,眼巴巴地看着白檀轻。 白檀轻看着楚云泽的样子,心生不忍,“你送了我糕点,我也请你喝茶吧。” 楚云泽笑逐颜开,“好。” 他在白檀轻的面前,没有半分传说中残忍可怕的暴君的样子。他像是世间的普通男子,守着情意,又不敢向人诉说。 白檀轻对青苹说:“青苹,去泡茶。” “是,少爷。”青苹领命而去。 白檀轻披上外衣,下了床,然后穿好了衣服。他在桌边坐下,“你也坐。” 楚云泽“嗯”了一声,在白檀轻旁边坐下。 白檀轻在楚云泽的目光之中,有些不自在。他问:“你怎么老是看着我?” “你好看。”楚云泽诚实地说。 白檀轻偏过了头,“我一直生病,病中姿容,想必是不好看的。” “你就是好看。”楚云泽盯着白檀轻,眼睛一眨也不眨。 白檀轻问:“你是在安慰我吗?” 楚云泽低声道:“在我心里,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你这是……”白檀轻想到了什么,没有说下去。他刚才想说的是,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既然无心,又何必撩拨他人。 楚云泽问道:“你想说什么?” 白檀轻勉强一笑,“没什么。” 楚云泽沉默片刻,问:“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白檀轻想要装聋作哑,依旧把楚云泽当做朋友,可他又无法像以前一样待楚云泽。 “如果我们之间有问题,那一定是我的问题。”楚云泽想要握住白檀轻放在桌子上的手,可他抬起手,又放下了。他的手和白檀轻的手,只隔着极短的距离,可这一段距离,又好似天堑一般。 白檀轻听了楚云泽的话,失笑道:“我又不是完人,总会犯错的。” 楚云泽正要说话,青苹走了进来,于是他住了口。 青苹把茶水和糕点放在了桌子上,糕点正是楚云泽带来的。她给楚云泽和白檀轻各自倒了一杯茶,然后下去了。 楚云泽看向桌子上的糕点,“你来尝尝这糕点。” 白檀轻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好吃吗?”楚云泽问。 白檀轻点了点头,“好吃。” 这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吃起来齿颊生香,确实是佳品。宫中御厨的手艺,果然不一般。 楚云泽脸上有了笑意,“你要是喜欢,我经常让人送来。” “不用这么麻烦。”白檀轻拒绝道。 楚云泽眼神坚定又执着,“关于你的事,怎么叫麻烦。” 白檀轻觉得本来好吃的糕点,吃在嘴里都不香了。他放下手中咬了一口的糕点,“你这样对我,我不知道如何对你了。” “你想这么对我,就怎么对我。”楚云泽顿了顿,“有时候付出,并不一定要求回报。” 白檀轻忍不住问:“你真的不要回报吗?” 楚云泽定定地看着白檀轻,“若是有回报,自然是狂喜,但是没有回报,我也无怨无悔。” “痴人。”白檀轻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楚云泽听清了,说:“在我看来,有能令自己痴狂的东西,才是真正活在这个世上。有的痴于人,有的痴于物,有的痴于其他,若是没有,那就是白在这世间走一遭了。” “你以前连首诗都背不下,如今说起道理来,倒是头头是道。”白檀轻想起以前的旧事,不禁微笑。 楚云泽听到白檀轻提起他的糗事,轻咳一声,说:“都是以前的事了。” 白檀轻露出怀念的神情,“对我来说,好像还是发生在昨天的事。” 楚云泽却并不怀念过去,“与你在一起的时光,对于我来说,都是珍贵的回忆。但是,比起过去,我更喜欢现在。” “你以前只是个皇子,如今已是楚王了。”白檀轻以为楚云泽是不喜欢过去饱受欺凌的日子。 楚云泽摇了摇头,“不,和我身份的改变并没有关系,只是因为我是个喜欢抓住现在的人。过去已成过去,未来虚无缥缈,只有抓住现在的人,才是明智的人。” 白檀轻赞许道:“你活得很清醒透彻。” 青苹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少爷,到喝药的时候了。” “我自己来吧。”白檀轻接过药碗,皱着眉一口喝下。他喝完了药,满嘴都是苦味。 青苹拿过空了的药碗,又把蜜饯递给白檀轻。 白檀轻吃了蜜饯,露出倦容来。他之前和白残阳出门,现在又和楚云泽说了许久的话,精神不济。 楚云泽见白檀轻脸上神情,站了起来,“不打扰你休息了,我走了。” “青苹,送一送陛下吧。”白檀轻嘱咐道。 楚云泽对青苹说:“不用了,你好好照你家少爷吧。”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白檀轻,才出去了。 …… 楚云泽出了白府,走了一会,发觉不对劲。 他厉声道:“何人竟敢在白府周围鬼鬼祟祟?” 四周寂静无声,仿佛只是错觉。 楚云泽冷冷地说:“我已经发现你了,出来吧。” 还是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小巷。 楚云泽飞镖出手,他的暗器功夫虽然比不过他的剑法,但也是练过的。 一声低呼,一个黑衣人从树上掉了下来,飞镖插在他的右臂上。 楚云泽冷哼一声,拔剑在手,向黑衣人攻去。 黑衣人也拔出了剑,对上楚云泽。可惜,三两招,他就败在了楚云泽的剑下。 楚云泽的剑横在黑衣人的脖颈上,“是什么人派你来的?”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有这么高的武功?”黑衣人知道,白府的白残阳是个剑道高手,可这么一个普通的侍卫,居然也身怀绝世武功。 楚云泽没有回答黑衣人的问题,“是你落在了我手上,应该是你回答我的问题。快说,你到底有何目的?” 黑衣人咬碎了嘴中藏的毒药,气绝身亡。 楚云泽看见黑衣人的身体一歪,倒在地上。他探了探黑衣人的鼻息,已经没气了,又搜身了一番,没有找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 在白府之中,和白府的周围,都有他的暗探。之前有人潜入白府之事,他已经知道了。不过他查来查去,都没有查出幕后的主使。今日他遇到这个黑衣人,黑衣人服毒自尽,线索又断了。而且从这两个黑衣人的下场来看,这个幕后主使一定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这么一个人在暗处,还可能怀着对白檀轻的恶意,他太担心了。 对着黑衣人的尸体,他自言自语道:“不要让我抓到你。” 他要是抓到了那个人,一定会将那个人碎尸万段。哪怕那个人想杀他,都不会比那个人想要伤害白檀轻,更令他愤怒。白檀轻,是他不可碰的逆鳞。 他扬声道:“影一。” 一个人突然出现,半跪在地,“属下在。” 楚云泽有一支隐藏在暗中的手下,名为“影卫”。“影卫”都是民间寻来的孤儿,从小训练,对皇帝忠心耿耿。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代号中的数字,代表着武功的高低。其中武功最高之人,会被称为“影一”。 这一代的影一,并不在楚云泽的身边,而是用来保护白檀轻。 楚云泽命令道:“把尸体处理了。” 影一说:“是。” 虽然已经嘱咐了很多遍,楚云泽还是说:“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檀轻的安全,若是檀轻有了三长两短,孤唯你是问。” “是!”想到对任务失败的影卫的残酷刑罚,冷酷如影一,都不禁抖了抖。 楚云泽很满意影一的畏惧,走了。 楚云泽走后,影一掏出化尸水,倒在了黑衣人的尸体上面。 黑衣人的尸体滋滋冒着气泡,转眼间就化作了一趟血水。 影一又到周围的井边,打了一桶水,倒在地上,将血迹冲洗干净。 地上除了水渍之外,别无他物,仿佛这里什么也没发生过。 影一做完这一切,身影隐入了暗中。 第11章 第十一章 一辆马车,驶入了丹阳。 马车装饰华丽,前后护送的士卒甲胄鲜明,好不气派。 马车之中,一名青年与一名中年男子相对而坐。这名青年男子,正是江陵王楚云深,而那名中年男子,则是他的幕僚江弘毅。 楚云深撩起帘子,看向外面。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店铺林立,叫卖之声四起。跟他上次来丹阳相比,这里又繁华了许多。 他放下帘子,叹息一声。 江弘毅问:“殿下有心事?” 没有外人在此,楚云深说了心里话,“可惜这大好江山,落入他人之手。”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江弘毅意味深长地说。 楚云深微微一笑,“是了,我还没有输。” 江弘毅低声道:“当今陛下无嗣,您是陛下唯一在世的兄弟,若是陛下……除了您,还有谁能担当社稷重任?” 楚云深听了,面上却不见喜色,反而十分深沉,“当今陛下,不是个易与之辈。” 当初前楚王病重,他担心前楚王死后,王位就被太子楚云穆所得,于是领兵逼宫。但是,他带领的士兵全被楚云穆的人杀了。这时,楚云泽突然出现,反将了楚云穆一军。而楚云泽本人的悍勇,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我为殿下筹谋,一定能让殿下得偿所愿。”江弘毅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楚云深眼神灼灼,“我便仰赖先生了。” …… 马车驶到楚宫门前,楚云深下了车。他抬头看向重重宫阙,颇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傅敏达领着几个小太监站在宫门口,他看到楚云深,含笑道:“江陵王殿下,请随奴才来吧。” 楚云深知道面前的人是楚云泽跟前的红人,“劳烦公公了。” 傅敏达领着楚云深,去了火乌殿。 火乌殿中,楚云泽高居王座,冷目俯视。他几乎不像一个人,而是一尊代表权力的雕像人,让见了他的人,莫不俯首。 楚云深与楚云泽对视一眼,下跪行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楚云泽冷冷地说。 楚云深站了起来,头仍低垂着,一副恭顺的样子。 楚云泽淡淡道:“多年未见,江陵王风采依旧。” “陛下倒是风姿更胜往昔。”楚云深说的是实话,和他记忆中那个灰扑扑、不起眼的弟弟相比,眼前的人简直无法令人相信是同一人。 楚云泽懒得再与楚云深客套,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楚云深眼眸一闪,“在奏折中,臣已向陛下说明,臣之所以回到丹阳,是因为太后寿辰将近,臣想为太后祝寿。” “就是为了这个?”楚云泽不信楚云深的话,就如同他不信这个哥哥表现出来的恭敬。 面对楚云泽的质疑,楚云泽神色坦然,“先王以孝治国,大楚上下,无不重视孝道。更何况陛下也是太后之子,人子之心,想必陛下与臣相同。” 楚云泽的手指敲了敲扶手,问:“什么是人子之心?” 楚云深答:“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 楚云泽冷笑一声,说:“这话由别人说,或许有几分道理,但是由曾经领兵逼宫的你来说,真是讽刺。” “臣知罪。”听到楚云泽提起那桩大逆不道的旧事,楚云深又跪了下来,头贴在地上。 楚云泽神情高深莫测,“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何必这么紧张。” 楚云深还是不敢站起来,内心感到深深的屈辱。在宫变之前,他从未将这个弟弟放在眼中,如今却要对这个人毕恭毕敬,生死都掌握在这个人的手上。 楚云泽感到索然无味,面前的人,根本不配做他的对手。他挥了挥手,“退下吧。” “是,陛下。”楚云深站了起来,退了出去。 …… 楚云深离开楚宫,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了楚宫,向江陵王府行去。 江弘毅注意到,与楚云深入宫之前相比,楚云深的脸色差了许多。他问:“殿下与陛下说了什么?” 楚云深面色沉沉,“他对我,恐怕早已存了猜忌之心。” 江弘毅听了,却没有惊讶之色,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您是江陵王,他无缘无故,是不能处置您的。” 楚云深嗤笑道:“一个暴君,处置别人,需要理由吗?” “您背后除了您的封地,还有太后,还有朝中许多大臣。相比残暴的楚王,您才是他们心中的明主。”江弘毅沉声道。 楚云深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那究竟什么是他在意的呢?”江弘毅虽然与楚云泽素未谋面,但对此人有几分了解。此人不好名,不好财,不好美色,似乎什么都无法入他眼中。 楚云深思索片刻,说:“先不去王府。” 江弘毅问:“殿下打算去哪里?” 楚云深答:“白府。” 如果在楚云泽空荡荡的内心,有一样东西。那么那样东西,一定是那个人。楚云深以前就注意到,自己这个弟弟,会用一种很恶心的目光,看着那个人。 …… 马车驶到白府,停了下来。 下人先去通传,然后楚云深和江弘毅被迎进了白府。 由于白鸿尽不在家,所以是白重露招待二人。白重露拱手道:“不知江陵王来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楚云深淡笑道:“是我不请自来,白大人何罪之有。” 江弘毅见到白重露,不禁面露赞许之色。旁人所说的芝兰玉树,便是如此吧。 白重露看向江弘毅,“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幕僚,江弘毅。”楚云深介绍道。 白重露客气地说:“见过江大人。” 江弘毅笑道:“白大人好。” 白重露将二人带到堂屋,各自坐下。 下人进了堂屋,奉上了茶,然后下去了。 白重露恭维道:“江陵王来此,真是令白府蓬荜生辉。” “白大人何必自谦,白府处处雅致,足见主人品味不凡,让我这等俗人羡慕。”楚云深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后将茶杯放下。 “殿下过誉了。”白重露顿了顿,“不知殿下是何来意?” 楚云深开门见山道:“我想见一个人。” 白重露问:“什么人?” 楚云深答:“白府的三少爷,白檀轻。” 江弘毅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眯了一下眼睛。 白重露又问:“江陵王为何要见檀轻?” “我与檀轻自幼相识,情谊深厚。虽然分别多年,但我时常会想起他。如今回到丹阳,可否让我见他一面,叙述别情。”楚云深面上浮现怀念之色。 白重露盯着楚云深看了一会,说:“檀轻体弱多病,不便见客,恐怕江陵王要失望而归了。” “檀轻的病,我也是知道的。等下我府上的人会送些药材过来,一点心意,还望收下。另外我的这位幕僚江弘毅,擅长岐黄之术,是江陵的名医。让他给檀轻看看,或许能让檀轻的病有所好转。”楚云深来到白府,便有见到白檀轻的把握。 白重露听到“名医”二字,有些意动。 江弘毅乘热打铁,“令弟的病,既然丹阳名医不能医治,让我看一看也无妨。我这里有些民间偏方,或许管用。” 白重露对下人说:“去请三少爷过来。” 过了一会,下人领着白檀轻过来了。 江弘毅看到白檀轻,眼睛一亮。天下间,竟有如此绝色。他见到白重露,已觉不俗,没想到白重露的弟弟,更是青出于蓝。 楚云深也有些意外,白檀轻以前便是个美人胚子,现在出落得愈发动人了。他问:“檀轻,你还记得我吗?” “我当然记得,你是七……江陵王殿下。”白檀轻说出那个“七”字,才意识到面前的人已经不是七皇子了,而是江陵王。就如同楚云深已经不是十一皇子,而是楚王一样。 楚云深柔声道:“何必如此生分,叫我一声云深哥哥吧。” 白檀轻先行了礼,然后坐下,“我不敢逾矩,还是叫您殿下吧。” 他当初在宫中的学馆读书的时候,除了背地里与楚云泽相处,不敢与众位皇子亲近。皇位争夺的残酷,他略知一二,若是被人误认为站队,那么很可能会牵连他背后的家族。 楚云深这样亲热,让他十分诧异。因为他和楚云深本就没什么情谊,分别多年,两人之间的感情更是浅淡。 楚云深叹息道:“看来你我分别多年,确实是生分了。” 白檀轻不知道说些什么,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 江弘毅站了起来,走到白檀轻的身边,“麻烦白小公子伸出手来。” 白檀轻不明所以,看向了白重露。 白重露温声道:“这是江陵的名医,让他看看你的病。” 白檀轻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江弘毅将手指搭在了白檀轻的手腕,过了片刻,收回了手。 白重露问:“江大人,怎么样?” 江弘毅沉默片刻,说:“令弟的病……十分古怪,不过已经有所好转。为令弟治病之人,医术远超于我,我不敢献丑了。” “原来府上已经请到了神医,倒是让我尴尬了。”楚云深笑着说。 “江陵王有这份心意,已令我十分感谢。”白重露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不信楚云深仅仅是为了见白檀轻而来白府。楚云深的所做作为,一定有其深意。 白檀轻已经见过楚云深,全了礼数。他对白重露说:“大哥,我有些累了。” “累了就下去休息吧。”白重露看着白檀轻,眼神柔和。 “告辞了。”白檀轻下去了。 就连楚云深自己都不知道,他看着白檀轻的背影,眼神有多专注。 第12章 第十二章 转眼间,就到了太后寿宴的日子。 白檀轻跟着父亲和两个哥哥入了宫,他平日里穿得素雅,今日难得换上了锦衣,更显容光焕发,令人不敢直视。 他走在父兄们的身后,心生感慨。他上一次入宫,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宫中已经换了许多面孔,唯有美轮美奂的宫殿,仍是旧时模样。 今日宫中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宫女太监们来来去去,好不热闹。 白鸿尽带着三个儿子,在一名太监的引领之下,坐了下来。他们父子俱是容色出众,坐在一块,好像一幅画一般。 白檀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摆满了各色佳肴,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食指大动。 过了一会,楚云泽和许久没有露面的徐秀慧出现了。楚云泽依旧丰神俊朗,徐秀慧却憔悴了许多,面上多了些皱眉,头上添了些白发,好似陡然老了十多岁。 “参见陛下,参见太后。”众人站了起来,向这一对楚国最尊贵的母子行礼。 楚云泽坐了下来,淡淡道:“免礼。” 众人听了楚云泽的话,又各自坐了下来。 徐秀慧在楚云泽的旁边坐下,眼睛看着楚云深。她神色激动,眼里也有了泪光,“我儿……” 她见了楚云泽,只会冷冰冰叫一声“陛下”;见了楚云深,却叫他“我儿。”其中的亲疏,别外分明。 楚云深看着徐秀慧,眼眶也红了,“母后……” 他多年不见徐秀慧,虽然觉得她的容貌变了许多,但并没有起疑,只以为是岁月催人老。他哪里能想到,自己的弟弟能干得出将母亲关在宫中,日日喂毒这种事。 楚云泽冷眼觑着这幅母子情深的画面,面色不变。不是不曾对亲情怀过希望,可亲情从未给过他一丝温暖,所以他也学会了将亲情从心中剔除。 傅敏达高声道:“传歌舞。” 几名舞姬走了进来,伴随着乐声翩翩起舞,舞裙如绽放的花朵。她们都是花容月貌,尤其领舞的那名舞姬,更是一顾倾城,眼波流转,勾魂摄魄。 众人一边饮酒,一边看着歌舞。 白檀轻看无人注意到他,举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然而他喝到的却不是酒,而是果汁。他不禁嘟了嘟嘴,将杯子放下。 他不知道的是,这满座的人中,只有他的杯子里是果汁,这当然是楚云泽嘱咐过傅敏达的缘故。 领舞的舞姬眼睛不离楚云泽左右,眼神含情脉脉。她一边跳舞,一边唱道: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楚云泽听着这歌声,眼睛却不由自主看向了白檀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白檀轻专注地看着歌舞,不知道有人正在看着他。 歌舞结束之后,其余舞姬都下去了,唯有领舞的那名舞姬仍留了下来。她向着楚云泽盈盈一拜,“臣女徐梦岚参见陛下。” 楚云泽听到这个名字,挑了一下眉。 楚云泽不方便开口,傅敏达开了口,“这不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吗?这金枝玉叶的,怎么做舞姬一样下等的事啊。” 徐秀慧本来打算说话,听到傅敏达的话,她的话就哽在了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这一场歌舞,自然是她精心的安排。她不信这世上,有不好美色的男人。然而如今这场面,楚云泽明显是丝毫没有把徐梦岚看在眼中。 徐梦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头更低了一些。 “下去吧。”楚云泽挥了一下手。 徐梦岚只能咬着牙,退下了。 接下来,又是几场表演。众人饮酒作乐,完全忘了刚才的插曲。 …… 寿宴结束之后,白檀轻同父亲兄长们回家。然而他们走到一半,就被拦住了。 傅敏达领着几个小太监,客客气气地说:“白三少爷,陛下有请。” 白鸿尽皱起了眉,说:“傅公公,已经是晚上了,恐怕不太方便吧。” “这是陛下的意思,希望白大人不要为难奴才。”傅敏达神色很恭敬,态度却很强硬。 白檀轻主动开口道:“我去吧。” 白重露看向白檀轻,温声道:“既然你决定去,那就去吧。” 白檀轻对着白家三人点了下头,然后跟着傅敏达走了。 白檀轻走后,白重露对着白残阳使了个眼色。 在太监的带领之下,白家三人继续向宫外行去,然而走着走着,谁也没注意到队伍里又少了一个人。 白檀轻跟着傅敏达,走到一条河边。河上飘着许多莲花灯,连成一片,照亮了沉沉的暗夜。 楚云泽就站在河边,望着流淌的河水。他听到脚步声,转过了头。当他看到白檀轻的时候,他面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将白檀轻带到后,傅敏达就和其他人离去了。不过他们并未走远,就守在这片小树林的外面,等候吩咐。 白檀轻走到了楚云泽的身边,眼睛却不看他,只看着河面。他问:“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莲花灯?” 楚云泽看着白檀轻,眼睛一眨也不眨,“是宫女们为太后祈福。” “原来是这样。”白檀轻低声道。 楚云泽补充道:“不过这些宫女都会偷偷把写了自己愿望的纸条,放进莲花灯里。传说只要莲花灯不沉,一直流出宫外,便是河神答应了愿望。” “竟然有这样的传说。”白檀轻常在宫中来往,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 楚云泽问:“你要不要许愿?” “世上真的会有替人实现愿望的河神吗?”白檀轻本来不信这些鬼神之事,但他死而复生,却是件难以用常理来解释的事。 “或许有吧。”楚云泽也不信世上有神,只信事在人为。在他苦难的过去中,从来不曾有神灵拯救他。但是,为了白檀轻,他愿意去信。只要这满天的神佛,愿意保佑面前的这个人。 白檀轻好奇地问:“你有愿望吗?” 楚云泽沉声道:“有。” 白檀轻微微一笑,“没想到你也有愿望,我以为天底下没有你办不到的事呢。” 楚云泽沉默片刻,说:“我也有办不到的事。” 他在心中补充了后半句,我也有得不到的人。 白檀轻在楚云泽的目光中,偏过了头。他每次这样被楚云泽看着,心中就会觉得紧张。 楚云泽问:“你呢,你有愿望吗?” 白檀轻答:“人活在世上,总会有希冀,我当然是有愿望的。” 楚云泽又问:“这是一个我可以替你实现的愿望吗?” “这是一个楚王陛下也无法实现的愿望。”白檀轻摇了摇头。 楚云泽扬声道:“傅敏达,拿纸笔和两盏莲花灯来。” 守在外面的傅敏达听到楚云泽的声音,让小太监去拿东西。 过了一会,他和几个太监就把莲花灯和全套文具都拿来了,不仅有笔墨纸砚,还有笔洗、镇纸、贝光、秘阁和水中丞等等,连桌椅都搬来了一套。 “哪里需要这么多东西。”白檀轻抿嘴一笑。 傅敏达讨好地笑了笑,“这不是有备无患嘛。” 说完,他撸起袖子,亲自磨墨。 白檀轻拿起笔,沾了沾墨,然后在纸条上写下了一行字——“愿此身常健”。他没有其他的愿望,只希望自己能健健康康,和家人在一起。 他写完之后,把纸条放入了莲花灯中。 楚云泽也在纸条上写下了一行字——“愿与君长伴”,然后将纸条放入了另一盏莲花灯中。他从怀里拿出火折子,将两盏莲花灯都点燃了,莲花灯在黑夜中发出熠熠的光。 白檀轻手捧着莲花灯,走到了河边,接着他半蹲下身子,将莲花灯放入了水中。 楚云泽走到白檀轻的身边,也将莲花灯放入了水中。 这两盏莲花灯彼此挨着,向远处飘去。 两人肩并着肩,目送着莲花灯远去。 良久,白檀轻才开口道:“已经这么晚了,我要回去了。” “更深露重,你今晚就在宫里休息吧,明天再回去吧。至于白府,我会派人通知,你不必担心。”楚云泽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更温柔,语气更温和。他像只喜欢上了兔子的狼,装出一副温驯如狗的样子,来博得兔子的好感。可是,狼就是狼,永远也不会变成狗。 白檀轻露出犹豫的神情,“可是……” 楚云泽抢先开口道:“傅敏达,将檀轻安置在……鸿鹄宫吧。” 他心里,其实是想白檀轻住在他的赤凤宫,或者历代楚后所居的紫凰宫,可这样,就会惹人非议。所以,只能选了鸿鹄宫。不过,鸿鹄宫离赤凤宫不远。他要是想去看白檀轻,十分方便。 “好吧。”白檀轻见夜色已深,说不定父兄已经睡下,现在回去,有可能打扰到父兄的休息。在宫中住一晚,也没什么。 “那奴才就先过去布置了。”鸿鹄宫早就已经收拾好了,哪里还需要布置,傅敏达这么说,不过是让楚云泽和白檀轻独处罢了。他说完,就带着人走了。 楚云泽温声道:“我送你过去吧。” 白檀轻点了点头,与楚云泽一起向鸿鹄宫行去。 第13章 第十三章 天上一轮月,地上一双人。 白檀轻和楚云泽,肩并肩在宫中走着。前者纤弱秀美,后者高大英俊,从容貌上来看,真如一对璧人一般。 两人都不说话,但对楚云泽来说,哪怕不说话,只要两个人待在一块,他就觉得心满意足。 他们走的这条路,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一个人没有,因为没有人会、也没有人敢来打扰他们。 没有灯,但是月光足够明亮,照亮了前路。 楚云泽五感极佳,他听到了白檀轻脚步声、细微的呼吸声和走路时衣料摩擦发出的声音,还闻到了白檀轻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 白檀轻偏过头,看了楚云泽一眼。他不是傻子,那个在寿宴之上献舞的女子是什么意思,他清清楚楚,不过,楚云泽似乎对那名女子并不在意。 楚云泽马上察觉到了白檀轻在看自己,问:“怎么了?”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白檀轻摸了一下自己垂在胸前的头发。 楚云泽神色柔和,“你问吧,你想问我什么问题都可以,我都会回答。” 白檀轻问:“你身边……有没有人对你有意?” 那名献舞的女子举止有些轻浮,不是良配,但若是楚云泽身边有其他合适的人,他倒是可以撮合一番,不让楚云泽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 “没有,他们都怕我。”楚云泽淡笑一下。 白檀轻又问:“他们为什么怕你啊?” 楚云泽答:“因为在他们的心里,我是个很可怕的人。” 白檀轻心生怜悯,安慰道:“我不觉得你可怕。” “我知道。”楚云泽轻声道。 只有这个人,不畏惧他;只有这个人,向泥泞中的他伸出了手。 两人又不说话了,各怀心思,向前走去。 终于,两人走到了鸿鹄宫前。 鸿鹄宫布置一新,什么奇珍异宝,都往这座宫里搬,院子里还植了几棵梅树。宫女太监们齐齐跪着,等候吩咐。 楚云泽看着白檀轻,声音轻柔,“你好好休息。” 白檀轻“嗯”了一声,转过身进了鸿鹄宫。 楚云泽注视着白檀轻的背影,一直到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才收回了视线。现在是晚上,但他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因为明天,他就又可以见到白檀轻了。 …… 白檀轻进了鸿鹄宫之后,洗漱一番,正要睡下。 突然,窗户被敲响了,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檀轻,是我。” 白檀轻打开窗户,白残阳从窗中跳进了房内。他诧异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白残阳进来之后,就将窗户关上了。他怕白檀轻吹到风,又生病了。关上窗之后,他才看向了白檀轻,眉头微皱,一副忧虑的样子,“我担心你。” “我在宫中,有什么好担心的。”白檀轻浅笑道。 白残阳沉默片刻,说:“就是你在宫中,我才担心。” 白檀轻偏过了头,心中隐隐约约预料到了白残阳要说什么,“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可知道,那位楚王陛下对你怀着怎样的心思?”白残阳本想瞒着白檀轻这件事,可他怕再瞒下去,就是羊入虎口了。 他一直在暗中看着白檀轻和楚云泽两人,楚云泽看白檀轻的眼神,太露骨了,那是一只会随时把猎物吞入腹中的猛兽。 白檀轻低声道:“如果我说……我知道呢。” 白残阳没想到白檀轻已经知道了,十分惊异。既然白檀轻已经知道,又为何还是留在楚云泽的身边。他高声道:“你……你怎么这么糊涂!” “他不会害我的。”白檀轻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害你,纵使他不害你,他的敌人,他身边的人,也会害你!”白残阳神情激动。 白檀轻看着白残阳的眼睛,问:“如果二哥待在我的身边,有人会害你,二哥会离开我吗?” “我当然不会离开你,可是这不一样。”白残阳将双手搭在白檀轻的肩膀上,手中的肩膀那样细弱。 白檀轻又问:“怎么不一样呢?” 白残阳答:“你我是手足兄弟,血脉相连。” “我和楚云泽,也是朋友啊。”白檀轻将手放在白残阳的手上,他肤色极白,而白残阳的皮肤是小麦色,放在一起,对比鲜明。 白残阳回握住白檀轻的手,“算了,我知道你看上去柔柔弱弱,其实是个最固执不过的人。反正天塌下来,有二哥替你顶着。不过,你对楚云泽一定要有防备,不可完全信任这个人。” 白檀轻展颜一笑,“我就知道二哥对我最好了。” “夜深了,你休息吧,二哥等你睡着就走。”白残阳温声道。 白檀轻“嗯”了一声,上了床。 白残阳坐在床边,看着白檀轻的睡颜。时光怎么过得这么快,似乎一下子,他的小弟就从咿呀学语的孩童,变成了翩翩少年。而那个总是跟着哥哥身后的小尾巴,也不再缠着哥哥了。 一直到白檀轻沉入了梦乡,他才离去。 …… 与此同时,青鸾宫。 因为今日是徐秀慧寿辰的缘故,她被解了一日的禁足。 她先是见了楚云深,与他说了些体己话,还抱头痛哭了一阵。不过,楚云泽对她下毒的事,她没有告诉楚云深。她怕楚云深愤怒之下,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在见过楚云深之后,她又见了徐梦岚。 在宫灯的照耀之下,徐梦岚袅袅而来,体态婀娜,风姿绰约。她见了徐秀慧,先是行了一礼,然后亲亲热热地说:“姑母。” 徐秀慧盯着徐梦岚看了一会,乌发雪肤,柳眉杏眼,确实是个美人,可惜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无法抓住楚云泽的心。她伸出手,抓住徐梦岚的胳膊,“哀家问你,你想不想做皇后?” 徐梦岚看向了那只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枯瘦难看。她抬起头,看到了徐秀慧幽深如枯井的眼睛。她强笑道:“当然是想的。” 徐秀慧将徐梦岚的胳膊抓得更紧,高声道:“那你就去做,用尽一切手段,把陛下牢牢抓在手心!” 徐梦岚被吓了一跳,“可是……” “没有可是!你要是做不到,我要你何用。”徐秀慧“啪”地一下,打了徐梦岚一个耳光。 徐梦岚“啊”了一声,捂着肿痛的面孔,“姑母息怒。” 徐秀慧胸膛起伏,过了好一会,才平息了胸中怒气。她捏着的徐梦岚的下巴,看到白皙的皮肤上印了个红色的巴掌印,“是哀家的错,打哪里,都不应该打你的脸。接下来的事情,还要靠你这张脸去办呢。” 徐梦岚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姑母是我的长辈,教训我也是应该的。” 徐秀慧仔细端详着徐梦岚的面孔,这样青春美丽的容颜,她也曾经拥有。她阴恻恻说:“哪怕你得不到他的心,有一个他的孩子,也是可以的。” “姑母这说的什么话……”徐梦岚脸上的假笑都要挂不住了。 徐秀慧那双枯槁的眼睛里,都仿佛有了光亮,“你要是有了他的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太子。而你就是楚后,以后就是太后。” 徐梦岚虽然心中不满,却不敢回嘴。她身为太后的侄女,徐氏的千金,只有别人巴结她,哪有她去讨好别人。她对楚云泽,已是放低了身段,可楚云泽竟然不领情,她一点也不想再巴巴凑上去了。 徐秀慧问:“哀家刚才说的话,你记住了?” “记住了。”徐梦岚温顺地点头。 “你下去吧,哀家会为你筹谋。不过,能不能抓住机会,还是要看你自己。”徐秀慧扶住隐痛的额头,挥了挥手。 徐梦岚低着头,下去了。 她离开青鸾宫之后,出了楚宫,坐上了回徐府的马车。 马车之上,除了徐梦岚,还有她的婢女初晴。初晴看见徐梦岚脸上的巴掌印,吓了一跳,“小姐的脸怎么了?” 徐梦岚绞着手中的手帕,愤愤道:“姑母真是老糊涂了!” 初晴又问:“太后娘娘怎么了?” 徐梦岚沉默片刻,说:“姑母要我做皇后。” “这不是好事吗。”初晴诧异道。 徐梦岚苦笑道:“做皇后当然是好事,天下女子没有不想做皇后的,可是陛下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在太后寿宴上歌舞,许多人眼里都有惊艳,可楚云泽却连多看她几眼都没有。这个人的心,恐怕比铁石还要冷硬。 初晴想了想,说:“我们小姐这样美人他都不喜欢,莫非……他根本不好女色。” “对,一定是这样。”徐梦岚不信是自己魅力不足,觉得就是楚云泽不好女色,倒也算是歪打正着。 初晴苦恼地说:“陛下不好女色,这可如何是好?” 徐梦岚沉思了一会,说:“我想做皇后,可是楚王不一定要是楚云泽。” 初晴睁大了眼睛,“小姐在说什么呢?” 徐梦岚看了初晴一眼,“你就当没听到吧,我要是出了事,你也活不了。” 初晴紧紧闭起嘴巴,不敢说一个字。 第14章 第十四章 次日,楚云泽来到鸿鹄宫的时候,白檀轻还没有醒来。 宫女见到楚云泽,连忙行礼,“陛……” 楚云泽摆了摆手,示意宫女不要出声。他走进了寝殿,走到了床边。他看着这张床,这本来是一张普通的床,但当床上睡着他的心上人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虽然已经入春了,但天气仍然十分寒冷,所以室内仍生着炭火,屋子里暖融融的。炭是上好的银骨炭,一点烟气也没有。 楚云泽吸了一口气,掀开了床帘。 白檀轻正在床上酣睡,脸粉扑扑的。他呼吸平稳,睡姿也十分端正。 楚云泽在床边坐下,看着白檀轻的睡颜。他一边看,一边头越来越低。最后,他的鼻子都几乎要碰上白檀轻的鼻子了。 他的眼睛盯着白檀轻的嘴唇,那里是淡淡的粉色,像是春天的花瓣。 他心想,亲一下也没事吧,反正白檀轻还没有醒,是不会发现的。他被这个念头蛊惑了,轻轻地吻了一下白檀轻的嘴唇,一触即分。 只是短暂的一个瞬间,但他觉得自己的唇齿间都萦绕着一股甜美。这世上最甜蜜的东西,也比不过这一刻的甘甜。 他第一次亲吻一个人,他会用各种各样的东西杀人,比如刀,比如剑,比如绳索,但他却不知道如何亲吻一个人,只知道用嘴唇贴着嘴唇。 一颗心,在胸腔里剧烈地震动。 楚云泽伸出手,他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然后捂住了胸口。这种感觉,不知道如何形容,好像下一刻死去,也没什么遗憾——虽然这只是一个吻。 但他吻到了他世上最爱的人,比他性命更重要的人。 白檀轻睫毛一颤,睁开了眼睛。 楚云泽心里吓了一跳,但面上的神情仍然十分镇定,“你醒了。” “你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叫我起来?”白檀轻爬了起来,略显凌乱的头发披在两肩。 楚云泽怕白檀轻着凉,拿起放在一边的衣服披在他身上,“我看你睡得香,想你多睡一会。” 他看白檀轻的样子,不像是发现了自己偷吻,心中松了口气,又若有所失。 他到底是想白檀轻发现,还是不想白檀轻发现呢? 是否已经厌倦了伪装?装成一个普通的朋友,一只温驯的动物,待在白檀轻的身边。 白檀轻起来了,穿好了衣服,又在宫女的伺候下洗漱。 楚云泽就坐在一边看着,明明是平常的事情,但白檀轻做起来,他就觉得赏心悦目。 白檀轻被看得不自在,嗔怪道:“你怎么老是看着我?” 楚云泽笑道:“你好看。” 白檀轻面色微红,不知如何回应,只能背对着楚云泽。 楚云泽却觉得白檀轻连背也好看,若是这背脊靠在他的胸膛上,不知是什么滋味。 宫女们鱼贯而入,把早膳端了进来。各色糕点,摆了满桌,色泽鲜艳,模样精巧,一看就是下了大工夫,便是平常楚王用膳,也没有这样的奢侈。 白檀轻睁大了眼睛,“两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么多东西。” “你喜欢就吃几口,不喜欢就让人撤下去。”楚云泽这么做,是为了白檀轻能多吃几口。在他看来,白檀轻实在太瘦了。 白檀轻在桌边坐下,“太浪费了,以后就捡几样我喜欢的做吧。” 楚云泽在白檀轻旁边坐了下来,“不浪费,你吃不完的,我替你吃。” 白檀轻拿起筷子,开始用膳。桌上的东西实在太多,他每样吃一点,就吃撑了。最后一块翠玉豆糕,他实在吃不下去,咬了一口,就放在了碟子上,然后放下了筷子。 桌子上的糕点还剩了许多,几乎像是没动过。 楚云泽本来吃得很慢,等白檀轻吃完,才飞快地吃了起来,竟然真的把满桌的东西都吃下去了,甚至那块白檀轻咬了一口的翠玉豆糕,他也吃了。 “这是我吃过的。”白檀轻的脸又红了。 楚云泽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关系。” 白檀轻吃过早膳后,休息一会,就打算回白府。他站了起来,对楚云泽说:“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到宫门口吧。”楚云泽站了起来。 他一直将白檀轻送到宫门口,才回去。 …… 送走白檀轻之后,楚云泽走在宫里,感觉眼前的花草树木都失了颜色,就如他灰暗的内心一般。 他明明才刚刚与白檀轻分别,可他现在又很想见到白檀轻了。 怎样才能与白檀轻更亲密,怎样才能让白檀轻永远待在他的身边,怎样才能让白檀轻对他的感情,就像他对白檀轻一样——甚至不需要同等,只要白檀轻对他有那么一点点情意就够了。 他愿意捧着那一点情意,像沙漠里的人捧着最后一口水。 忽然,一名宫女走到了楚云泽的面前,行礼道:“参见陛下。” 楚云泽冷冷地说:“什么事?” 宫女说:“太后想见陛下。” “那就去看看她吧。”楚云泽的眼中没有温情,只有冷酷。徐秀慧对他来说,不再是母亲,只是一个想要害白檀轻的仇人。 他走到青鸾宫,发现青鸾宫与之前相比,寥落了许多。 以前的青鸾宫,春来的时候,总是繁花似锦,现在宫里摆着几盆花都枯了。人也少了许多,只有寥寥几个。 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以前的徐秀慧,是风光的太后,而现在的徐秀慧,不过是个被楚王厌弃的人罢了。在这宫里,没有楚王的眷顾,便什么也不是。 徐秀慧怀里仍旧抱着那只波斯猫,只是人和猫都瘦了。她听到脚步声,摸着猫,头也不抬,“你来了。” 楚云泽问:“你叫孤来,想做什么?” 徐秀慧挠了挠波斯猫的下巴,“哀家想向陛下讨个恩典。” “说吧。”楚云泽冷淡地说。 “哀家想让徐梦岚入宫侍疾,徐梦岚你昨日也见过的,是个不错的姑娘。”徐秀慧终于抬起了头,脸上挤出了个笑。 楚云泽沉默片刻,说:“可以。” 楚云泽就这样答应了,让徐秀慧十分讶异,她以为楚云泽会为难她。 “只是有个条件。”楚云泽淡淡道。 徐秀慧听到楚云泽向她提条件,才放了心,问:“什么条件?” 若是楚云泽不向她提条件,又如此轻易答应了她的要求,她才要怀疑楚云泽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毕竟他们母子之间,一点情分也无。 “让白檀轻和徐梦岚一起入宫侍疾,不过,白檀轻入宫做什么,你就不必过问了。”楚云泽想要的,不过是个名头。他若是下旨让白檀轻进宫,一定会惹人非议,但徐秀慧让白檀轻进宫,那就不一样了。至于让白檀轻给徐秀慧侍疾,则是想都别想,他连见都不会让徐秀慧见白檀轻一面。 徐秀慧盯着楚云泽看了一会,说:“好。” …… 白檀轻回到家里,没过几天,就接到了太后叫他入宫侍疾的懿旨。 对此,他家人的态度十分激烈。 白残阳大声道:“皇宫是什么地方,是吃人的地方,怎么能让檀轻到宫里去!” “檀轻体弱多病,宫里没人照顾,若是出了三长两短怎么办?”白重露温雅的脸上有淡淡的不悦。 白鸿尽点了点头,“此言甚是,檀轻从小就长在我身边,娇生惯养,怎能叫他到宫里受苦。” 白檀轻低声道:“可是太后旨意已下,若是不去,就是抗旨不遵。” 众人听了他的话,一时沉默。 白檀轻强笑道:“宫里还有陛下呢,陛下会照顾我的。” “就是宫里有他,我才担心。”白残阳咬牙切齿道。 白重露心中无奈,只能嘱咐道:“你在宫中,要事事谨慎,虽然陛下视你为友,也不可轻忽。” “是,大哥。”白檀轻点头道。 白残阳知道无法阻止白檀轻进宫,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塞到了白檀轻手里,“拿着,他要是……你就给他一刀。” “谢谢二哥。”白檀轻捧着匕首,哭笑不得。 他第一次得到利器作为礼物,心中好奇,将匕首抽了出来。这把匕首上镶着许多宝石,看上去如同一件玩物一般,然而出鞘的时候,却有一股寒芒。 白鸿尽看着白檀轻,叹息一声,“都是为父无用,让你受委屈了。” “怎么会,爹爹在我心里是世上最好的父亲。”白檀轻将匕首收回鞘中,放进了袖子里。他想到要与白鸿尽分别,心中感伤,扑进了他怀里。 白鸿尽抱着白檀轻,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第15章 第十五章 楚宫,书房。 楚云泽对着奏折,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脑中心中,都是白檀轻。他抬起头,问:“檀轻进宫了吗?” 傅敏达答:“回禀陛下,白三少爷还没有进宫。” 楚云泽转了一下手中的毛笔,“这次檀轻进宫,还是住在鸿鹄宫吧,那里的梅花,想必他会喜欢。” “白三少爷一定会喜欢的。”傅敏达附和道。 楚云泽想到了另一个人,“至于徐……她叫什么来着?” 别说长相,他连徐梦岚的名字也没记住。他现在想起徐梦岚来,脑海中只能浮现一个穿着舞裙的没有脸的女人。 傅敏达想了想,说:“您看徐梦岚徐小姐就安置在浣花轩怎么样,那里僻静偏远,少有人走动。” 楚云泽点了点头,“就安置在那里吧,不要让她在孤面前晃,更不要让她出现在檀轻的面前。” “是,陛下。”傅敏达低着头说。 楚云泽把手中的毛笔放下,若有所思道:“这位徐姑娘,有一句话说得对。” 傅敏达问:“什么话?” 楚云泽嘴角微弯,眼睛却很冷漠,“就是我母后真的是老糊涂了。” 傅敏达这才想起,楚云泽并没有和徐梦岚说过一句话,那么这句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呢?他不敢接话,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在楚宫之中,处处都是楚王的耳目,可要小心隔墙有耳啊。 …… 白檀轻带着婢女青苹,入了宫。 楚云泽听到白檀轻入宫的消息,竟没有第一时间去看白檀轻,而是犹豫了一阵。等他动身的时候,白檀轻已经到了鸿鹄宫了,于是他直接往鸿鹄宫去了。 他走到鸿鹄宫的时候,看到白檀轻坐在秋千架上,青苹正在推着秋千。 秋千一下比一下更高,白檀轻的轻笑落了满地。他白色的披风扬起,像是鸟的羽翼。 楚云泽看着这个场景,不敢靠近。他怕一靠近,这只鸟就飞走了。 还是白檀轻先发现了楚云泽,示意青苹停下,然后下了秋千。 楚云泽走了过去,温声唤道:“檀轻。” 白檀轻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你来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看你玩得开心,不忍心打扰你。”楚云泽微笑道。 白檀轻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小孩子脾气,而且这个样子,还让楚云泽看到了。 楚云泽看了一眼秋千,说:“这个秋千,是我做的,你能喜欢,我很开心。” 白檀轻睁大了眼睛,吃惊道:“这个秋千是你做的?” “是。”楚云泽点头道。 白檀轻打趣道:“没想到日理万机的楚王陛下,还能腾出时间做秋千。” 楚云泽低声道:“只要你喜欢,我能为你做任何事。” 他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珍宝都堆积在白檀轻的脚下,只要白檀轻能多看他一眼。可他知道那些奇珍异宝,恐怕在白檀轻的眼中,还不如一个他亲手做的秋千。 白檀轻看着楚云泽,神情有些复杂。 到底是应该装聋作哑,还是应该揭破一切?楚云泽对他有情,他对楚云泽无意,所以楚云泽对他的付出,注定是白费。可他又怕揭穿一切,他与楚云泽连朋友都无法做。 楚云泽问:“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白檀轻强笑道:“没什么?” “你是不是有心事?”楚云泽担心地问。 白檀轻找了个借口,“我入了宫,与家人分离,有些伤感。” 楚云泽拿出一块令牌,递给白檀轻,“凭这块令牌,你可以自由出入宫中。你虽入了宫,但也不是把你锁在宫里。你想与家人见面,随时都可以。” “多谢。”白檀轻将令牌收入袖中。 “你这次入宫,虽然是以为太后侍疾的名义,但太后那边,你不必去。因为除你之外,还有一位徐氏女子入宫,她与太后是姑侄,想必会上心侍奉,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宫女太监伺候,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楚云泽可不愿白檀轻与徐秀慧那个毒妇待在一起。 白檀轻疑惑地问:“那太后为何要我进宫呢?” 楚云泽轻咳一声,说:“她的心思,谁知道呢。” 白檀轻察觉出来不对劲了,盯着楚云泽看。 楚云泽一本正经地说:“我还有其他的事,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白檀轻看着楚云泽的背影,哭笑不得。刚开始有一点点生气,可看楚云泽这个样子,气又消了。 楚云泽,是不是一个人在宫中,觉得寂寞呢? …… 与此同时,徐梦岚也带着自己的婢女初晴入了宫。 她被太监领到浣花轩,吃了一惊,“这地方……”怎么又小又破——后半句话,被她咽了下去。她想起来这不是家中,而是宫中,不是她能放肆的地方。 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是陛下的安排,徐小姐若有意见,可以同陛下去说。” 徐梦岚强笑道:“既然是陛下的安排,那自然是好的。” 她说完,对初晴使了个眼色。 初晴拿出银子,就要塞给太监。 太监往后退了一步,“奴才可不敢收,既然已将徐小姐带到,奴才就退下了。” 说完,他就走了。 银子虽好,哪有命重要。 太监一走,徐梦岚就砸了桌上的一个花瓶,“一个太监,也敢在我面前阴阳怪气!” “小姐消消气,别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初晴蹲了下来,收拾地上的花瓶碎片。 徐梦岚咬牙切齿道:“等我做了楚后,我要砍掉这些人的脑袋。” 初晴心中觉得徐梦岚未必能做楚后,嘴上奉承道:“小姐一定能心想事成。” 徐梦岚在浣花轩走了走,发现这地方的摆设十分寒酸,没一件贵重的东西,而且一个人都没有,也就是说除了初晴之外,没有其他人伺候她。她这样一想,更加生气了。 她不愿再待在浣花轩,于是出去了。 初晴已经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片,换上宫女的衣服,跟着徐梦岚出去了。 徐梦岚在花园逛了一圈,看到了各种奇花异卉,感觉心情好了许多。 忽然,她看到了一队宫女太监在搬东西。她心中好奇,又自矜身份,于是让初晴过去问。 初晴过去问了,回来说:“小姐,他们是将东西搬到鸿鹄宫。” “鸿鹄宫?”徐梦岚挑了一下眉。 初晴说:“白家的三少爷白檀轻与您一起入宫,就住在鸿鹄宫。” 徐梦岚不悦地问:“为什么他住在鸿鹄宫,我住在浣花轩?”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初晴低下了头。 “我倒要看看那个白檀轻是生着什么三头六臂。”徐梦岚一边说,一边向鸿鹄宫走去。 初晴跟在徐梦岚身后,她觉得自家小姐行为不妥,可一句话也不敢劝。 徐梦岚还没走到鸿鹄宫,就被一个宫女拦住了。 宫女说:“徐小姐,那边您不能过去。” 徐梦岚怒气冲冲地问:“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吗,就应该也知道我是太后的侄女,我为什么不能过去?” 宫女说:“这是陛下的吩咐。” “左一个陛下的安排,右一个陛下的吩咐,我倒是想见一见陛下,问一问到底是他的意思,还是你们这些奴才狗眼看人低。”徐梦岚杏眼圆睁,柳眉倒竖。 宫女听了徐梦岚的话,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徐小姐请回吧。” 徐梦岚绕过宫女,就要继续先前走去。 宫女又拦住徐梦岚,“徐小姐,您再这样,奴婢只能叫侍卫过来了。” 徐梦岚停住了脚步,既没往前走,也没回去,因为她觉得若是回去了,显得她怕了这个宫女似的,面子上下不来。 初晴拉了拉徐梦岚的袖子,“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徐梦岚有了台阶,哼了一声,转过身往浣花轩的方向去了。 初晴看了宫女一眼,跟在徐梦岚的身后。 徐梦岚走了一会,心有不忿。她自言自语道:“我就是要见那个白檀轻,谁也拦不住。” “小姐……”初晴想劝,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而且徐梦岚是绝对不会听她的。 徐梦岚看了初晴一眼,注意到初晴身上的宫女服。她眼珠一转,说:“你有替换的衣服吗?让我穿上。” 两人回了浣花轩,徐梦岚也换上了宫女的衣服。 主仆二人出了浣花轩,往鸿鹄宫行去。这次,没人拦她们了。 两人走到鸿鹄宫前,发现有一个穿着白披风的人正站在湖边喂鱼,清姿丽容,举世难及。虽然已是春天,到处花团锦簇,但百花与这人相比,竟也是黯然失色。 白檀轻注意到了呆呆站着的两人,“你们是哪个宫的宫女,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第16章 第十六章 徐梦岚回过神来,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鸿鹄宫的宫女?” 白檀轻答:“因为鸿鹄宫的宫女见了我,都不会发呆。”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鸿鹄宫的宫女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不仅经过了训练,还都看过他的画像,虽然他本人比画像上的还要美,但那些宫女们并没有将吃惊表现出来。 徐梦岚微微抬起下巴,“我确实不是宫女,我是徐府的大小姐,太后的侄女。” “原来你就是徐小姐。”白檀轻想起来了,他曾在太后的寿宴上见过这名女子跳舞。 徐梦岚将白檀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嘀咕道:“你也就……比我好看那么一点吧。” 她一向自负容貌,要她承认有人比她好看,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可她看来看去,都无法从白檀轻的长相上挑出缺点来。这个人,好像是被上天偏爱一样,否则怎会有这样完美无瑕的容貌。 白檀轻哭笑不得,问:“徐小姐为何打扮成宫女的模样?” “因为我想见你,他们不让我见你。”徐梦岚想起这件事,就觉得生气。要是这些人是她府里的下人,她肯定通通发卖了,可这里是皇宫,她不得不忍气吞声。 白檀轻又问:“徐小姐又为何想要见我?” 徐梦岚神情变得古怪起来,“你同陛下,是什么关系?” 她听过那些龙阳断袖之事,这么一个美人在宫里,她不禁胡思乱想起来。换做她是楚王,会对这样的美人不动心吗? 白檀轻轻咳一声,说:“我与陛下自幼相识,多年为友。” “原来是这样。”徐梦岚松了口气,目光里也少了些敌意。 白檀轻看徐梦岚这个样子,心中猜出了几分。他问道:“或许这个问题有些冒昧,徐小姐是心仪陛下吗?若是徐小姐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徐梦岚哼了一声,说:“我才不喜欢他呢。” 白檀轻看了徐梦岚一会,确实她不是赌气之后,继续问道:“徐小姐既然对陛下无意,那么为何在寿宴之上献舞,又为何入宫呢?” “我姑母是太后,我自然是要做皇后的。”徐梦岚理所当然地说。 她从小就被教诲,要嫁给自己的表哥,做楚国的皇后。那个奢华的凤座,是为她而存在。 白檀轻低声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要困在这方寸之地,与无数个女子分享你的夫君,与人勾心斗角。” 徐梦岚傲然道:“要做楚国最尊贵的女人,当然是有代价的,但是这些代价与我获得的相比,不值一提。” 白檀轻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徐梦岚能感觉得到,面前的人在可怜她,可是她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地方呢? “既然已经见到你了,就此别过。”她拉着裙裾,转身沿着原路返回。 初晴看了白檀轻一眼,连忙跟上徐梦岚。 …… 徐梦岚走后,楚云泽很快就出现了。 对于楚云泽的再次到来,白檀轻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你来了。” 楚云泽沉默了一会,问:“你已经见到徐梦岚了?” “你何必明知故问。”白檀轻偏过了头。 楚云泽沉声道:“我本来是不想让你见到她的。” 白檀轻问:“你为何不想让我见到她?她不过是一个纤弱女子,能做什么呢。” “有时候看似纤弱的女子,心肠却比蛇蝎还要可怖。”楚云泽在宫中,见过太多这样的女人。美丽的皮囊之下,可能是污浊而恶臭的灵魂。 白檀轻想到自己刚才见过的徐梦岚,她的心情都挂在脸上,像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湖水。他说:“那位徐小姐,并不是心机深沉之人,你或许是多虑了。” 楚云泽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只要她有伤害你的可能,我就不想让她见到你。” 白檀轻苦笑道:“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我也是可以保护自己的。” 楚云泽看着白檀轻,认真地说:“只要你受一点点的伤,我就可能发疯。”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这种平静就像是无风的海面,看似平常,其下却有暗流汹涌。 他若是发了疯,就会做出很可怕的事情。 “你……”白檀轻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低着头,把玩着披风的带子。 楚云泽神情郑重,“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白檀轻看向了楚云泽,“你说吧。” 楚云泽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娶任何的女子为妻妾。” 白檀轻听到这句话,十分吃惊,“这……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女子,何必让那些女子在宫中浪费了青春。”楚云泽眼中情绪复杂。 白檀轻心中很是挣扎,他一边觉得楚云泽的话有道理,一边觉得楚云泽是走上了一条歪路,“你现在还太年轻,或许过几年,你会改变想法。” 楚云泽断然道:“我不会。” 他不仅不会娶任何女子为妻妾,身边也不会有任何人。这世上有无数人,而他想要的,只有白檀轻一个人。 白檀轻不知该如何劝他,又低下了头。 楚云泽看着白檀轻的头发,很想摸上一摸,又不敢动手。他说:“你我相识多年,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这个人,向来固执,说出来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你这是何苦。”白檀轻无奈地说。 没有妻妾,也没有子嗣,等着一个不一定会给他回应的人。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更多的是像沉入海中的石头,没有回音。 “我意已决,你不用劝了。”楚云泽碰了一下白檀轻的手,一触即分,“你的手好冷,外面风大,还是进去吧。” 他面上神色自若,却将那只碰过白檀轻的手放在了身后,握成拳,又展开。 白檀轻“嗯”了一声,转过了身。他想起一件事,又回头看向了楚云泽,“那位徐小姐想见我,就让她见我吧,你也不要因此惩罚她。” 楚云泽思索片刻,说:“既然是你的意思,那就如此吧,只是你们见面的时候,最好有其他人在场。” 白檀轻对着楚云泽点了一下头,进了鸿鹄宫。 楚云泽注视着白檀轻的背影,直到那道白影消失。 …… 白檀轻进了鸿鹄宫后,看了会书。 鸿鹄宫中,各种书籍浩如烟海,无所不包。这是因为楚云泽知道白檀轻喜欢看书,特意派人搜罗来的。 天色暗下来之后,白檀轻准备就寝。 忽然,窗户被敲响了。 白檀轻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他打开窗户,叫了一声“二哥”。 白残阳翻身跳进了房中,动作十分利落。 白檀轻眨了眨眼睛,问:“二哥怎么来了?” “二哥带你去看戏。”白残阳拿起一旁的披风,给白檀轻穿上。然后他抱着白檀轻,又从窗户出去了。 两人在夜空中飞行,宫殿都在他们的脚下。 白檀轻勾着白残阳的脖子,感觉从这样的角度看楚宫,十分新奇。 过了一会,两人落在了一片屋顶上。这片屋顶上,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之前见过的凭虚公子淳于虚。 在另一片屋顶上,站着两个人,各自立于一端。一人身穿黄衣,背负一柄巨剑,眉眼间带着一股傲气;一人面眼含笑,风流潇洒,腰间系着一把刀。 白檀轻好奇地问:“二哥,他们是什么人?” 白残阳答:“用刀的是武林四公子之一的‘游闲公子’游乐生,用剑的是‘金衣公子’金明哲。我之前和你说过,他们约在丹阳决战,时间就是今天。” “可是你没有同我说过决战的地点是皇宫。”白檀轻睁大了眼睛。 这世间竟然有人,敢把决战的地点约在皇宫。 白残阳挠了挠后脑勺,“我忘了说了吗?” 白檀轻不理自己的糊涂二哥,看向了淳于虚,“淳于公子,又见面了。” 淳于虚没有回应,盯着白檀轻看。 白檀轻被淳于虚看得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淳于公子,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你叫错了。”白残阳插嘴道。 白檀轻想起自己上次和淳于虚见面的场景,改了口,“淳于大哥。” 淳于虚这才点了点头,冷淡的神情也柔和了一些。 白残阳的视线移向了游乐生和金明哲,脸上是玩味的笑意,“好戏要开场了。” 一轮明月,犹如金盘,将对立的两个人照亮。 游乐生拔出了腰间的刀,刀锋雪亮。他微笑道:“上一次,我败于你手。这一次,我不会输了。” “你既输给我一次,就会输给我第二次。”金明哲用下巴对着游乐生,十分傲慢。 游乐生脸上笑容不改,“不可小看我啊,这可能就是你失败的开始。” 金明哲轻哼一声,说:“那就手上见真章吧。” 两人眼看着就要动手,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皇宫重地,岂是你们可以放肆的地方。” 随后,一个人落在了金明哲和游乐生两人之间。他面容俊美,神情阴郁,正是楚云泽。 第17章 第十七章 金明哲问:“你是什么人?” 楚云泽不语,直接拔出了去杀剑,攻向了金明哲。这一剑,犹如一道闪电,划破沉沉暗夜。 金明哲认出了楚云泽手中的剑,吃惊道:“这是‘去杀’,你同‘悬壶挂剑’高鹤轩是什么关系?” 他一边说,一边解下背后重剑,挡下了楚云泽凌厉的剑招。 眨眼间,两人就过了百余招。 金明哲越打越是心惊,这皇宫之中,竟有如此高手。这样的武功,怎会默默无闻,又怎会甘心受朝廷驱使? 楚云泽有意在白檀轻面前表现,身姿潇洒,手中剑招千变万化。 千招过后,金明哲落了下风。 游乐生看出了金明哲的劣势,扬声道:“我来助你。” 他加入了战局,与金明哲共战楚云泽。 楚云泽以一敌二,对上当世两大高手欧,竟然丝毫不落下风。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摆,矫健的身影好像要融入月色之中。 游乐生大声问道:“白残阳,他是你什么人?” 他看到楚云泽手中的去杀剑,猜想此人一定和高鹤轩有关,而白残阳就是高鹤轩的徒弟,肯定知道此人的身份。 白残阳答:“他是我的师弟。” 金明哲质问楚云泽,“你身负绝世武功,为何甘做朝廷走狗?” 楚云泽没有回答,手中的剑愈发快了。 白残阳拍了一下脑袋,补充道:“他还是楚王。” 在场众人听到这句话,除了本来就知道楚云泽身份,俱是吃惊不已。 游乐生与金明哲震惊之下,露出了破绽。 楚云泽趁此机会,将二人的兵器挑飞,刀与剑落在地上。 金明哲看着楚云泽,双眼圆睁,“你……你竟然是楚王!” 当今楚王武功之高,竟然丝毫不下于江湖一流高手。 楚云泽还剑入鞘,说:“这不是你们可以撒野的地方,今日之事,孤不追究,速速离去吧。” 金明哲和游乐生对视一眼,心知哪怕两人联手,也不是楚云泽的对手,于是闪身离去。 淳于虚也后退一步,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在场之人,只剩下了楚云泽、白残阳和白檀轻。 楚云泽看向白残阳,眼中隐隐有谴责,“江湖人打斗,刀剑无眼,若是伤到了檀轻怎么办?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有我护着他,谁能伤到他。”白残阳觉得楚云泽太过谨慎了。 楚云泽皱眉道:“武林之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更何况檀轻自己也喜欢看,对不对?”白残阳看向了白檀轻。 白檀轻“嗯”了一声,今夜的比斗,确实十分精彩,让他大开眼界。而且楚云泽的表现,也让他感到意外。他知道楚云泽武功很高,却不知道高到了这个地步。 见白檀轻这么说,楚云泽便换了个话题,“檀轻,夜凉风大,若是着凉就不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的弟弟,我自己送回去就好了。”白残阳挑了一下眉。 楚云泽飞到了白檀轻的身边,“我与檀轻顺路,你还是回白府吧。” 白檀轻觉得楚云泽的话有道理,说:“就由云泽送我回去吧,二哥你回家吧。” 白残阳看了看白檀轻,又看了看楚云泽,轻哼一声,施展轻功离去。 “冒犯了。”楚云泽抱起白檀轻,他面不改色,心里却是怦怦直跳。 他将白檀轻送回了鸿鹄宫,然后出了鸿鹄宫。他没有离去,而是守在白檀轻房间的窗外。光看着窗纸透出来的光亮,他就觉得心中有一股暖意。 直到灯熄了,他才走了。 …… 次日,白檀轻在房中闷得无聊,便去花园里赏花。 花园中各色花卉开得正好,空气中浮动着花香,万紫千红,蝶闹蜂忙,还有各种珍禽异兽或栖息于草地,或伫立于树上,或浮游于水面。 白檀轻一边看花,一边慢慢走着。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觉精神好了一些。 青苹跟在白檀轻的身后,也看着花。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世上有这么多的花。 忽然,白檀轻听到一声猫叫。他低下头,看到了一只白色的异瞳波斯猫。他见这只猫生得可爱,俯下身子想要摸一摸。 波斯猫看了白檀轻一眼,跑掉了。它跑出一段路,又回头看白檀轻。 白檀轻追上波斯猫,波斯猫又跑了。 一人一猫就这么走走停停,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 青苹跟在这一人一猫之后,“少爷,跑慢一点,小心摔着了。” 波斯猫跑到了一个宫女的身旁,宫女拿出肉条喂到了它的嘴里。 白檀轻看到宫女,认出了她是太后身边的秋荷,“是你。” 秋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白三少爷,求你救救太后吧。” 白檀轻沉默了一会,说:“我救了太后,谁来救我呢?” “太后虽然向您下毒,但您如今不是活得好好的,并没有性命之忧,可太后现在被禁足青鸾宫中,陛下命人日日向她喂毒,再这样下去,太后就要死了。我知道三少爷您向来心善,求您向陛下求求情吧。”秋荷连连磕头。 白檀轻既生气,又好笑,想要害他的人,竟然向他求情,“若是太后向我下毒之事没被发现,你今天就看不到我了。” 秋荷直起了身子,额头上不仅沾着泥土,还带了血,“太后与陛下是母子,难道您忍心看陛下做出弑母这样的残忍之事吗?” 白檀轻不忍心看楚云泽和徐秀慧母子相残,可这又能怎么办呢?难道他向楚云泽求情,徐秀慧就会变成一个慈爱的母亲,楚云泽就会变成一个孝顺的儿子。他希望楚云泽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可没有就是没有。 他偏过了头,“这是陛下的家事,我不愿插手。” 秋荷又磕起了头,“三少爷,您发发慈悲吧。您小的时候,太后娘娘还抱过您呢。” 白檀轻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太后娘娘又为什么要杀我呢?” “娘娘她……只是……一时糊涂。”秋荷吞吞吐吐道。 白檀轻嗤笑道:“她的一时糊涂,就可能要了别人的性命啊。” 秋荷对着白檀轻扑了过去,想要抱住他的小腿,却被青苹拦住了。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起手脚来了。”青苹哪里敢让这种人碰一下她的少爷。 秋荷看着白檀轻,含泪道:“太后娘娘出阁之前,还与白夫人是手帕交,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帮帮太后这一回吧。” 白檀轻冷笑了一下,“你还有脸提我的母亲,母亲要是知道了你们要害她的孩子……” 他母亲和徐秀慧未出阁的时候,确实是手帕交。他幼时进宫,徐秀慧因为这个缘故,又怜惜他生母早亡,待他十分亲切。可权力这种东西,会使一个人面目全非。 这时,傅敏达带着几个侍卫赶到了,将秋荷擒住。 秋荷被拖走时还在大叫,“三少爷,您发发善心吧!” 侍卫听得不耐烦,将秋荷的嘴塞住了。 傅敏达对白檀轻说:“惊扰了三少爷,真是不好意思。” 他一边说,一边抹了一下额上的冷汗。他出了这么大个纰漏,估计要被楚云泽狠狠责罚一番。而那个秋荷,估计是没命了。 “没事。”白檀轻没了赏花的心情,带着青苹回了鸿鹄宫。 …… 白檀轻回到鸿鹄宫之后,从书架上挑了本书,看起书来。在书中,他暂时忘却了那些烦恼。 青苹出去煎药,过了一会,她拿着一封信进来了。 青苹将信递给了白檀轻,“少爷,这是江陵王的信。” “江陵王?”白檀轻不知道楚云深为何要寄信给自己,将信拆开了。他看完信,原来是楚云深邀请他参加诗会。 他看到诗会两个字,心中一惊。安逸的生活,几乎让他把自己死而复生之事给忘了。 这场诗会,就是《玉瘦檀轻》这本书里一个重要的情节。在诗会上,沈玉瘦出场了,而且做了一首诗,惊艳四座,也让他成了知名的才子。 青苹见白檀轻的脸色不怎么好看,问:“少爷,信里写了什么?” 白檀轻淡笑道:“没什么,只是江陵王邀请我参加诗会而已。” 按照原书的剧情,此时的他已经死了,所以也没有江陵王邀请他参加诗会这个情节。不过,一切都改变了。 他和楚云泽的人生,又会有怎样的改变? 青苹问:“那少爷是去还是不去呢?” “去。”白檀轻放下了手中的信。 这场诗会,他会去,就让他看看沈玉瘦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吧。 第18章 第十八章 几天后,就是诗会。 白檀轻坐上马车,去了江陵王府。 他下了马车之后,发现楚云深竟然站在门口迎接。 楚云深,就是为了白檀轻才等在这里。虽然他身边簇拥着大堆仆从,但清逸的身姿,仍然如鹤立鸡群一般。他笑着唤道:“檀轻。” 白檀轻客客气气地说:“江陵王殿下。” “檀轻不必与我这般客气。”楚云深眼中有轻微的失望。 “我与江陵王尊卑有别,不可僭越。”白檀轻嘴上如此说,但他和楚云泽之间,不知“僭越”多少回了。 楚云深亲自领着白檀轻到了座位上,自己才坐下。 众人都看向了白檀轻,不仅因为他是江陵王领来的,还是因为他容貌太过惊人。因为白檀轻甚少出门的缘故,众人都不知道丹阳之中还有这样的美人。 一时间,现场窃窃私语起来。 在这群人中,有一个人,最为震惊。他看着白檀轻,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白檀轻,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白檀轻的视线扫过众人,注意到了这个人,因为这个人的长相和他有五六分相似。不过,他觉得这个人的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僵硬感。 这场诗会邀请了不少知名才子,甚至有女眷坐在帷幕之后。四周遍植绿竹,微风吹过,竹叶飒飒,颇为清雅。 楚云深扬声道:“今日诗会,只比文采,不论身份,大家不必拘谨。” 江陵王的幕僚江弘毅坐在众人之中,高声道:“今日诗会是由江陵王所办,还请江陵王殿下定一个题目。” 楚云深看了白檀轻一眼,说:“不如就以‘病’为题,希望能见识诸位的高才。” 众人各自作诗,完成之后,由下人将诗交到江弘毅处,再由江弘毅一一念出。 诗念出之后,众人各自评点。 这些诗虽然水平不一,但大多都在中上。毕竟能接到江陵王邀请的人,本身就不是寻常之辈。 江弘毅从下人手中拿过一张纸,看了一眼。他本来漫不经心的神情,一下子变了,朗声道: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此诗一出,举座皆惊,因为这首诗实在是写得太好了,情景交融,字字珠玑。刚才众人所作的诗,哪怕是最好的一首,都与这首有着不小的差距。 江弘毅看到纸上的落款,“这首诗是由沈玉瘦所作,请问沈玉瘦是哪位?” 这样惊世的视作,居然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过名字的人所写。有这样的才华,又为何会默默无闻? “是我。”沈玉瘦站了起来。 众人都看向了沈玉瘦,目光中情绪不一,有钦佩、仰慕和嫉妒等等。没想到此人除了诗才不凡之外,容貌也十分不俗。 一时恭维之声四起。 “此诗意境深远,当为第一。” “这首诗可千古流传,我辈与有荣焉。” “此诗不仅是今日之冠,更是我平生所见诗词之冠。” 之后,众人又做了几首诗,但都不如沈玉瘦所作。 沈玉瘦看向白檀轻,仿佛不经意地说:“这位公子既然来参加诗会,为何不作诗呢?” “因为我没有这么厚的脸皮,把别人的东西当做自己的。”白檀轻看过《玉瘦檀轻》,知道那首诗不是沈玉瘦所作,而是一名叫杜甫的诗人所作。 这个沈玉瘦,抄别人的诗当作自己所写,还理所理当地享受着其他人的赞美,真是好不要脸。 沈玉瘦冷下了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公子所作的诗,确实是好诗,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白檀轻正色道。 “尽管问吧。”沈玉瘦虽被白檀轻揭破,却没有丝毫心虚之色,因为他笃定白檀轻没有证据。 白檀轻看了一会沈玉瘦,说:“我看沈公子面色红润,不似多病之人;两鬓青青,何来霜鬓之说。” “这……江陵王殿下以‘病’为题,我不过是附和题目。”沈玉瘦想出了一个理由。 白檀轻目光灼灼,“我看这诗,不像出此年轻人之手,更像是出自一位年老的书生之手。没有人生阅历,是做不出这样的诗的。” 沈玉瘦赌气道:“白公子不信这诗是我写的,我还可以写上几首。” 说完,他就一口气在纸上写了好几首诗。 下人又将那几张纸拿到江弘毅处,由江弘毅念了出来。这几首诗,句句精妙,首首佳作。 白檀轻听了那些诗,马上发现了问题,“这些诗,都是好诗,但是水平不一,风格不一,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众人本被沈玉瘦的诗作震撼,听了白檀轻的话,又觉得白檀轻的话确实有道理。而且那些富贵人家,经常有不学无术的子弟,雇人写诗,充作自己的作品。 沈玉瘦这一次被众人注视,脸上好似火烧。他想辩解,又不知道如何辩解,因为这些诗,确实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白檀轻站了起来,“今日诗会,本想见识才子,却没想到见到这等沽名钓誉之辈,十分扫兴,容我退下了。” 说完,他就走了。 楚云深本想相送,但不好抛下满座的客人,便对江弘毅使了个眼色。 江弘毅站了起来,去送白檀轻。 他将白檀轻送到门口,歉意地说:“让这等跳梁小丑,扰了白三公子的雅兴,十分抱歉。”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呢。”白檀轻对着江弘毅淡笑了一下,上了马车。 …… 白檀轻走后,诗会仍在继续,只是众人都没了兴致。 楚云深叫来丝竹助兴,又上了美酒佳肴,气氛才好了一些。 过了一会,他称乏离去了。他办这个诗会,本是为寻觅良才,但诗会上都是些庸人,让他感觉索然无味。 有个书生喝多了酒,想去茅厕,但是走错路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他看见了有个屋子没有关门,一时好奇,走了进去。 好奇心,能杀死猫。 这个屋子里挂着许多画像,画中人或站或坐,有的在池塘边,有的在亭子里,有的在梅花树下……他无论做什么样的表情,穿什么样的衣服,都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书生认识这个人,他就是今天出现在诗会上的白檀轻。不过,白檀轻本人比画像还要好看。 忽然,他感到胸口一痛。他低下头,看到了一截带着血的剑锋,从他胸口透出来。 楚云深拔出了剑,“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书生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 楚云深嫌恶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和血,他觉得这个地方被书生玷污了。 他抬起头,痴迷地看着画像。 画中人眉眼含笑,好似在与楚云深对望,却只是无知无识,薄纸一张。 …… 白檀轻回到宫中,发现楚云泽正在鸿鹄宫中等他。 他解下披风,递给青苹,“你怎么来了?” 楚云泽微笑道:“你在诗会上也没吃什么,我来送些点心给你。” 桌上摆着一碟点心,捏成兔子形状,模样十分可爱。 “叫下人送过来就行了,你那么忙,怎么亲自送来。”白檀轻在桌边坐了下来。 楚云泽脸上笑意更深,“不过来,怎么看得到你。” 白檀轻拿起一个兔子点心,咬了一口。 楚云泽紧张地盯着白檀轻看,眼睛一眨也不眨。 白檀轻将口中的点心咽了下去,问:“怎么这样看着我?” “好吃吗?”楚云泽反问道。 白檀轻点了下头,“味道不错。” 楚云泽听了白檀轻的话,眉眼舒缓了几分,“是我做的。” “是你做的?”白檀轻睁大了眼睛。 “可能没有宫里御厨做得好,但是……我想为你做。”楚云泽看着白檀轻,某种柔软的感情仿佛要从他眼眸中溢出来。 白檀轻偏过了头,不敢看楚云泽的眼睛,“宫中既然有御厨,你不必亲自做。” 楚云泽认真地说:“我想为你做更多更多的事。” “可是,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白檀轻低声道。 “你什么都不必给我,因为是我自己愿意给你。”楚云泽伸出手,碰了一下白檀轻的头发。他其实是想要抚摸一下白檀轻的面容,但又不敢这么做。 真的吗,这世上有真的有不求回报的情感吗?绝多大数人在付出的同时,也在希冀着回报。所以越是获得,越是惶恐。 白檀轻放下心中纠结的思绪,拿起了一个兔子点心,递给了楚云泽,“既然是你自己做的,你自己也尝尝看。” 楚云泽一口就把兔子点心吞了下去,他不爱吃甜食,尝不出好坏来。 这一碟兔子点心不多,两人一会就吃完了。 楚云泽温声道:“你要是喜欢,我还可以做些别的。” 白檀轻看着楚云泽,叹了口气。他刚才的话,楚云泽大概是一句没听进去。他轻声道:“傻子。” 楚云泽听清了那两个字,虽然不明白白檀轻为什么叫他傻子,但脸上还是在笑。 真想一直这么下去,只要白檀轻在他身边,别的他都不奢求。 可人的心,真的会满足吗? 第19章 第十九章 两人闲聊一会,楚云泽就告辞离去了。 入夜,白檀轻在床上睡下。 忽然,他听到喧哗之声,睁开了眼睛。隔着窗户,他都能看到外面的光亮,于是他披上衣服,下了床。 青苹打开门,端着烛台走了进来。 白檀轻问:“发生什么事了,外面怎么这么吵闹?” 青苹神色凝重,“陛下……遇刺了。” “什么!”白檀轻吃了一惊。 青苹继续说道:“有刺客潜入了赤凤宫,行刺陛下,不过听说陛下并未受伤。” “不行,我得去看一眼。”虽然知道以楚云泽的武功,寻常刺客伤不了他,但白檀轻还是十分担心。 青苹劝道:“夜已经深了,不如少爷明日再去吧。” 白檀轻担忧地说:“我不去看他一眼,恐怕连觉也睡不着了。” 青苹看着白檀轻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只能叹一口气,给白檀轻穿好衣服,披上披风,然后主仆二人去了赤凤宫。 傅敏达在赤凤宫前焦虑地走来走去,他看见白檀轻,眉头皱得更深了,“祖宗啊,您怎么来了?” 白檀轻看了一眼赤凤宫紧闭的宫门,“我听说陛下遇刺了,过来看一眼。” 傅敏达强笑道:“陛下他……没有事,您还是回去吧,明天再来。” “我想见陛下。”白檀轻看傅敏达脸上神情,心中不安,莫非楚云泽真的受伤了。 傅敏达露出为难的神色,“这……陛下现在在赤凤宫中,不准任何人进去。” 白檀轻难得有几分强硬,“如果我说,我一定要进去呢?” “您要进去,谁敢拦您,只是您千万别说是奴才放您进去的,否则奴才性命不保。”傅敏达叹了口气,让开了身子。 白檀轻感激地说:“多谢,我不会说的。” 两个太监把宫门打开,里面黑漆漆的,一丝光也没有。 傅敏达看向了青苹,“放您一个人进去,奴才已经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了,青苹姑娘奴才可不敢放进去。” “我一个人进去就行。”白檀轻从青苹手中拿过灯笼。 青苹满脸忧虑,“可是……” “放心,这里是楚宫,我不会有事的。”说完,白檀轻走进了赤凤宫。 赤凤宫中极黑,只有灯笼的光,照亮了方寸之地。 白檀轻不是没来过赤凤宫,可今夜的赤凤宫在他眼中竟有些陌生。他走着走着,踢到了一样东西。他低下头,发现是一柄如意,而像这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还有很多。 他将灯笼提高了一些,看向四周。 桌椅倾倒,瓷器碎裂,帘幕被撕裂……赤凤宫中,到处是触目惊心的景象。 白檀轻越看,心就越往下沉。赤凤宫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继续向深处走去,耳边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终于,他看到了楚云泽。 楚云泽拿着一把带血的剑,身边一片凌乱。他听到声响,回过了头。 怎么形容这张脸呢?虽然五官没有丝毫的改变,但配上那副表情,让这个人好像是地狱来的恶鬼。 白檀轻被吓得后退了一步,这个人,真的是他认识的楚云泽吗? 楚云泽大吼一声,手中的剑乱舞,不仅扫落了一些东西,还在墙上留下了几道剑痕。然后他抱着头,发出似哭似笑的古怪声音。 白檀轻看到楚云泽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又上前了几步,“云泽,你怎么了?” 楚云泽听到白檀轻的声音,眼中终于有了几分清明,“别过来,别过来……”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白檀轻并没有听楚云泽的话,慢慢走了过去。 “我叫你别过来!”楚云泽用剑指着白檀轻,剑尖颤抖不止。 白檀轻还是在向前走,一直走到了剑前。他问:“你要伤害我吗?” 有害怕吗?当然是有的,可这个人是楚云泽啊。 楚云泽的手一下子就抓不稳剑了,去杀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白檀轻扑了过去,抱住了楚云泽。他眼中含泪,“你到底是怎么了?” 楚云泽在白檀轻的怀中,扭曲的面容渐渐恢复了平静。他喃喃道:“檀轻……” 哪怕他神志不清,哪怕他疯癫至极,他都能认出面前这个人,这个人是白檀轻,他心尖上的白檀轻。 白檀轻许久没有得到回复,发现楚云泽竟然在他怀中睡去了。他又生气,又好笑,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楚云泽的眉心。 …… 楚云泽久违地做了一个好梦,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把梦的内容忘记了,只是他嘴角仍是带笑的,“檀轻……” 他睁开眼睛,发现白檀轻并不在他身边,心中惘然若失。 梦终究是梦,只要是梦,就是会醒的。 傅敏达见楚云泽醒来,连忙凑过去,“陛下,您醒了。” “檀轻呢?”楚云泽问。 傅敏达低头道:“白三少爷昨晚过来,直接歇在赤凤宫里了。您要是想见他,奴才这就命人请他过来。” “檀轻怎么过来了?”楚云泽只记得昨晚他杀了一个刺客,见了血,然后就发疯了。之后发生的事,他全不记得了。 傅敏达小心翼翼地说:“您昨晚遇刺,三少爷担心您,就过来看您了。” 楚云泽沉下了脸,“檀轻见到孤了吗?” 他不愿白檀轻见到他发疯的样子,那样恐怖,那样丑陋。虽然白檀轻已经见过最狼狈最卑微的他,但他还是希望给白檀轻留那么一点好印象。 傅敏达战战兢兢道:“奴才那时不在,底下人又不懂事,把三少爷放进去了,奴才已经责罚过了。” 见到了,白檀轻已经见到了。 楚云泽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喜欢一个疯子。白檀轻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害怕他,畏惧他。 傅敏达感受到楚云泽身上的杀气,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这时,白檀轻和太医庄翰墨走了进来。 庄翰墨行礼道:“参见陛下。” 楚云泽淡淡道:“免礼。” 他面对庄翰墨的时候,十分冷淡,但当他的视线转向白檀轻,眼神就变得灼热起来。 白檀轻走到了床边,“我看庄太医站在外面,不敢进来,就带他进来了。” 他神情自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楚云泽看到白檀轻这个样子,心中松了口气。 傅敏达连忙搬来一张椅子,放在白檀轻的身后,“您请坐。” 幸好白檀轻来的及时,否则他怀疑下一刻楚云泽就会拔剑杀了他。他见过无数次楚云泽杀人,就像砍瓜切菜那么容易。 白檀轻坐了下来,“劳烦了。” 另一名太监搬来了椅子,让庄翰墨坐下。 庄翰墨放下药箱,对楚云泽说:“请陛下伸出手。” 楚云泽看了庄翰墨一眼,伸出了手。若是平时,他估计就叫这个太医滚出去了,可在白檀轻面前,他只能装成一个听话的病人。 白檀轻问:“庄太医,他这是得了什么病?” 庄翰墨收回了手,“陛下这是心病,药石无用,只能陛下自己看开。” 白檀轻想了想,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庄翰墨。 楚云泽也在一边听,他听到自己用剑指着白檀轻的时候,手握成了拳头。虽然这一次他没有伤到白檀轻,可下一次呢? 庄翰墨听了白檀轻的话,沉思了一会儿,说:“陛下是心病,或者白公子就是陛下的心药。” 楚云泽摆手道:“既然你没法治孤的病,那你就下去。” 庄翰墨拿起药箱,退下了。 赤凤宫中的其他人也退了出去,留白檀轻和楚云泽两个人独处。 楚云泽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我昨晚……是不是吓到你了?” 白檀轻摇了摇头,“没有。” 楚云泽又是一阵沉默,说:“我……有疯病,我怕你知道会害怕我,所以没有告诉你。你要是看到我发病,不要靠近我,我有可能会伤害你。” “我不怕你。”白檀轻低声道。 楚云泽凝视着白檀轻,“你真的不怕我吗?” 他期待着白檀轻的回答,又害怕着白檀轻的回答,因为白檀轻的一句话,能送他上云端,也能让他坠入地狱。 白檀轻和楚云泽对视,“因为我知道你哪怕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我。” 楚云泽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人,他丑陋的容貌,糟糕的童年,厌恶他的父母,践踏他的兄弟,欺凌他的仆人。可此刻,他又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因为他遇到了白檀轻。 只要能遇到白檀轻,哪怕他再遭遇十倍百倍的不幸,他都愿意。 他问:“你能再抱一下我吗?” 刚才白檀轻对庄翰墨说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楚云泽知道了白檀轻昨晚抱了他,可他一点都不记得了。他想白檀轻再抱他一下,让他能够记住白檀轻抱他时的感觉。他要把这份感觉,永远刻在心中。 白檀轻笑了一下,抱住了楚云泽。 楚云泽在白檀轻的怀中,闻着白檀轻身上的淡淡香气,感觉心里充满着一种柔软又陌生的情绪。他想要回抱住白檀轻,又不敢碰白檀轻,只能用手虚搂着。 这世间有千万人,都比不过他怀中的这一个。 第20章 第二十章 经过那晚之后,楚云泽和白檀轻的关系更加亲密了一些。 不过,楚云泽并没有高兴太久,就收到了一个坏消息。 他看着手中的奏报,面沉如水。下一刻,他将奏报一扔,怒道:“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宫女太监们全都跪在了地上,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傅敏达大着胆子将茶杯放在楚云泽的手边,小心翼翼地说:“陛下,您喝口茶,消消气。” “这叫孤怎么消气!楚国边境的城池破了,说不定秦兵就要打到丹阳来了。”楚云泽将茶杯一推,茶杯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傅敏达心中的吃惊压过了恐惧,“什么,李将军不是守在那里吗!” 楚云泽阴恻恻地说:“他已经死了。” “死了……”傅敏达喃喃道。 这位李将军在先王还在世的时候,就是楚国的名将,在楚国之中声誉颇佳,还同楚云泽一起上过战场。没想到,就这么死了。 战场就是这么的无情,人命不比草芥更重。 楚云泽哼了一声,说:“幸好他已经死了,倒落个干净痛快。否则他办事如此不利,孤要将他五马分尸。” 傅敏达不敢说话,深深地低下了头。 楚云泽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自言自语道:“他虽然应变不足,但守成有余。能够打败他,秦军的将领,恐怕不是易与之辈。” 楚国的将领,大多是平庸之人,谁能抵挡秦军的攻势呢?若让一个庸人率领楚军,不过是平白送了楚国儿郎的性命。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楚云泽目光灼灼。 傅敏达心中好奇是什么办法,却不敢问,眼巴巴地看着楚云泽。 楚云泽看向了墙上挂着的楚国疆域图,这一大片的疆域,都是他的领土,一寸他都不会给别人。他沉声道:“孤要御驾亲征。” 自从成为楚王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上过战场了。不过他鞘中的剑,还是锋利如往昔。这把曾经震惊七国的名剑,即将再次现世。 就让他会一会,秦军的将领吧。 御驾亲征的决定,遭到了许多大臣的反对。不过以楚云泽的性格,这些大臣反对也没有用,若是太过强硬,惹怒了楚云泽,还可能掉脑袋。 这个消息,很快也被白檀轻知道了。 …… 楚云泽在书房看奏折,傅敏达走了进来。 傅敏达低着头说:“陛下,白三少爷来了。” 楚云泽本来满脸阴郁,听到傅敏达的话,顿时乌云散去,“快让他进来。” 傅敏达走了出去,领着白檀轻进来,自己又退出去了。 楚云泽看着白檀轻走进来,感觉室内都好像明亮了许多。他胡乱思想道,这莫非就是光彩照人。 白檀轻开门见山道:“我听说,你要御驾亲征。” “是。”楚云泽已经下令让众人瞒着白檀轻此事,不知是谁让白檀轻知道了,他脸色又不好看起来了。 白檀轻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身为楚王,何必要亲自犯险。” 类似的话,楚云泽听了太多,若是其他人,他可以命人拖下去,可现在他面前的人是白檀轻。他沉默片刻,说:“若是有选择,我也不会做此决定,而是我别无选择。我身为楚王,守卫楚国的疆土,是我的责任。” 白檀轻想起了楚云泽的疯病,担忧地说:“可是你的病又发作怎么办?” 楚云泽若无其事道:“我这病不严重,忍忍就过去了。” 白檀轻脑海中浮现了太医庄翰墨的话——“陛下是心病,或者白公子就是陛下的心药。”他肃容道:“那我要同你一起去边关。” “不行!”楚云泽断然道。 白檀轻神情倔强,“为什么不行,你能去的地方,我不能去吗?” 楚云泽皱着眉说:“那是战场,你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哪怕是我,也可能在战场上丢了性命。” 白檀轻问:“难道我的性命,比你的性命更重要吗?” 楚云泽不假思索地说:“是。” 室内一时沉默,一种古怪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 白檀轻偏过了头,说:“反正你要去边关,我就一定要跟着你去。” “胡闹!”楚云泽顿了顿,“就算是我允许,你的父亲和哥哥们也不会允许的。” 白檀轻固执地说:“父亲和兄长那里,我会说服。” “只要你说服你的父亲和兄长,我就允许。”楚云泽觉得白檀轻的父亲和兄长绝不会答应,于是把这件事推到了他们身上。 “好,你记住你说的话。”说完,白檀轻转身就走。 楚云泽看着白檀轻的背影,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的头隐隐作痛,于是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 希望白鸿尽他们,能够打消白檀轻的念头。 …… 白檀轻出了楚宫,回了白府。 白府的一事一物,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没有改变分毫。 他的父亲兄长见到他,都很高兴。 白鸿尽仔细端详了白檀轻一会,他的幼子还是那般殊丽,不过好像有哪里变了,他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有改变。良久,他才开口道:“瘦了。” “哪里瘦了,是父亲看错了。”白檀轻笑道。 他不仅没瘦,而且和入宫之前相比,还稍稍丰腴了一些,更好看了。以前他美则美矣,却太过消瘦,像是病梅。 白残阳插嘴道:“我看就是瘦了,在宫里,哪有家里舒服。” 白檀轻正色道:“我有一件事,想同父亲和兄长们商量。” 白鸿尽问:“什么事?” 他难得见白檀轻神色如此郑重,不知是什么重要的事。 白檀轻答:“我想同陛下一起去边关。” 白鸿尽、白重露和白残阳三人异口同声道:“不行!” 白檀轻问:“为什么不行?” 白重露反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白檀轻没有回答白重露的问题,因为楚云泽的疯病,不便向人透露。他说:“楚国的男儿,为了守卫边疆,能抛头颅,洒热血。我也是楚国人,为什么不能去边关呢?” “你不一样。”白重露声音低沉。 白檀轻问道:“我哪里不一样?” 白重露将手放在了白檀轻的肩膀上,那样纤弱的肩膀,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折断,“你体弱多病,首先就受不了舟车劳顿之苦。” “我的病已经好多了。”白檀轻自从不再服用灵虚丸,以及吃高鹤轩新开的药,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了许多。 “你若是受了伤,甚至是丢了性命,你让你父亲怎么办呢?”白鸿尽光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痛不欲生。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妻子,不想再失去自己的孩子。 白鸿尽这么说,白檀轻犹豫了,“父亲……” 从他出生起,白鸿尽就把他捧在掌心。只要是他想要的,白鸿尽就会给他;只要是他的要求,白鸿尽都会答应。他真的要为了楚云泽,让他的父亲伤心吗? 白残阳看着白檀轻说:“你要去,也不是不可以。” 他说出这话,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白檀轻看向了白残阳,“二哥。” “不过,我也要去。有我护着小弟,你们放心。”白残阳拍了拍胸口。 白重露不语,但脸上的表情还是透露着不赞同。 白残阳扫视众人,说:“你们也知道小弟向来固执,你们不许他去,说不定他偷偷溜出去,还不如我护着他去。放心,我一定把小弟全须全尾带回来,带不回来,我就提着自己的头回来。” 白鸿尽叹了口气,说:“就如此吧。” 白重露忍不住说:“你的头要是离开你的脖子,你就死了,哪能提着自己的头回来。” “大哥就是太正经了,一点玩笑都开不得。”白残阳笑了几声。 白鸿尽握住了白檀轻的手,嘱咐道:“你一定要保重自己,若遇到了什么事,千万不要逞强,以保住性命为上。活着,才有以后,没了性命,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知道了,父亲。”白檀轻将头靠在了白鸿尽的肩膀上,父亲的肩膀,一直都是他坚实的依靠。 白鸿尽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小儿子,心中无奈。他想要将雏鸟永远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雏鸟却自己想飞。但是这只雏鸟,真的能经历狂风暴雨吗? 他想起要与白檀轻一起去边关的楚云泽,心中不安。白檀轻对楚云泽,未免太好了一些。而楚云泽看白檀轻的眼神,总是令他心里发寒。 那个男人,是一头披着人皮的野兽。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楚云泽没想到,白檀轻的父亲和哥哥们竟然答应了让白檀轻去边关。他更没想到的是,白残阳还要一起去。 哪怕他千不愿万不愿,也不能对白檀轻食言,只能一起前往边关。 浩浩荡荡的队伍,向着边关行去,卷起地上烟尘。 白檀轻坐在马车上,对面是白残阳。 这辆宽大的马车中,各种事物应有尽有,好似把一个奢华的房间搬到了马车上。 白残阳双手抱在胸前,怀里是一把剑,正在闭目养神。 白檀轻在马车中闷得无聊,掀开了帘子,向外望去。 朱红色的旗帜下,是甲胄鲜明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头。 那名穿着黑色铠甲、身披赤色披风的人,最为突出。当白檀轻看向他时,他也察觉到了白檀轻的目光,望向了白檀轻。 虽然两人隔得挺远,白檀轻看不清楚,但白檀轻感觉楚云泽对他笑了一下。 他说不出自己此刻心中是什么滋味,放下了帘子,遮断了楚云泽的视线。他转过头,发现白残阳正看着他,“怎么了?二哥。” 刚才两人的互动,白残阳都看在了眼中。他神情微妙,问:“你是不是为了楚云泽才去边关?” “是。”白檀轻在白残阳的注视中低下了头。 白残阳问:“你到底是怎么看楚云泽的?” 白檀轻低声道:“他是我的朋友。” 白残阳又问:“只是朋友吗?” “当然只是朋友,二哥难道觉得我和楚云泽之间,除了朋友之外,还能是什么关系?”白檀轻抬起头,与白残阳对视,眼眸中一片清澈。 白残阳看了白檀轻一会,说:“我希望我下次问你,你还是这么回答我的。” 他精心看着长大的羊羔,可别被狼叼了去。更何况那头狼,还不是一头普通的狼,是能同狮虎搏斗的恶狼。 突然,外面传来了吵闹声。 白檀轻又掀开了帘子,看见了一头鹿。 这只鹿是棕色的,身上有白色的圆形斑点,生着长长的鹿角。它站在一块岩石上,睁着一双漆黑温顺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路过的军队。 楚云泽也看到了这头鹿,他心念一动,弯弓搭箭,拉动弓弦。 箭向着鹿射去,那头鹿想要跑,还是被箭射中了,发出一声哀鸣,倒在了地上。 围在楚云泽身边的人,大声恭维着楚云泽的箭法。 “陛下神勇,令我等叹服。” “陛下箭法无双,小小兽类手到擒来。” “陛下好箭法,例无虚发。” 有人跑过去,把鹿捡了回来。 楚云泽看了那头死鹿一眼,心想这鹿皮给白檀轻做副手套不错。他吩咐道:“皮留下,肉就做今天的晚饭吧。” 那人说了声“是”,然后拿着死鹿去处理了。 本来停下的队伍,继续向前行去。 白檀轻轻叹一声,放下了帘子。 …… 到了晚上,队伍停了下来,安营扎寨。 那头鹿被剥去皮之后,做成了鹿肉汤。汤里除了鹿肉和调味料之外,其他什么也没放,不过光是鹿肉的滋味,就足够鲜美。 这头鹿不大,做成汤也不过小小一锅。其中一碗,被送给了白檀轻——因为鹿肉是大补之物,白檀轻体弱,吃多了不好。 白檀轻坐在火堆边,捧着碗喝鹿肉汤。 过了一会,楚云泽走了过来,在白檀轻的身边坐下。他笑着问:“好喝吗?” 白檀轻点了点头,火光把他的面颊映着一种温暖的颜色。他平时已是绝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又是另一种特别的美。 楚云泽凝视着白檀轻,没有喝酒,但是他已经醉了。 楚云泽不说话,白檀轻也不说话。一个看人,一个看火。 良久,楚云泽问:“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来?” 白檀轻对他太好太好,于是他心中生出奢望来。白檀轻,是不是对他也有一点动心?可他又觉得,这只是白檀轻人好而已,白檀轻对其他朋友,也是这样。 白檀轻答:“因为我担心你。” “可是我也担心你。”楚云泽沉声道。 白檀轻淡淡一笑,“我二哥也来了,有二哥保护我,你不用担心。” 楚云泽起了较劲的心思,说:“我的武功,不下于你二哥,我也能保护你。”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是楚王,一定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白檀轻感受着手中热汤传来的暖意。 楚云泽低声道:“那些事都没有你重要。” 白檀轻不说话了,好像为了掩饰什么一样,他端起碗,喝了一口鹿肉汤。鹿肉汤热腾腾的,让他整个身子都似乎暖了起来。 楚云泽想起一件事,说:“我刚刚看到一个地方,想带你去看看。” 白檀轻问:“什么地方?” “你到了就知道了。”楚云泽神秘一笑。 …… 楚云泽和白檀轻离开了营地,两人肩并肩,走到树林中。 林中十分寂静,除了虫鸣声,就只有脚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的声音。 走了一会,楚云泽停下了脚步,“就是这里。” 白檀轻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稀奇之处。 忽然,一点黄光从灌木丛中飞出。 白檀轻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萤火虫。他还来不及惊讶,就看到越来越多的萤火虫的飞了出来。 无数只萤火虫在林间飞舞,点点荧光,好像天上繁星。一时间,地上也变作了星海。 白檀轻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久久没回过神来。不是没有见过萤火虫,但这么多的萤火虫,他还是第一次见。 楚云泽问:“喜欢吗?” 白檀轻点了点头,“喜欢。” 楚云泽施展轻功飞了过去,挥舞了几下手臂,又飞了回来。他对着白檀轻张开手掌,几只萤火虫就从他的掌心飞出。 白檀轻的眼中映着萤光,那双眼睛也好像在发光一样。他有着世间最美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就该看遍天下的美景,而不是困在方寸之地。 楚云泽看着这样的白檀轻,不仅心跳得有点快,而且身体也发热起来。之前的鹿肉汤,他也喝了几碗,再加上他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不近女色。 他一时情动,就将白檀轻压在了一棵树上。他都没想到,他能做出这么大胆的事。 白檀轻低呼一声,垂着眼眸,不敢看楚云泽。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相闻。 楚云泽专注地看着白檀轻,好像世间万物,都不及这一人入他眼中,“我……” 白檀轻的心怦怦直跳,他想逃避,却无处逃离,身前是楚云泽,背后是树干。 下一刻,楚云泽转过身,拔剑挡下了一枚袭来的飞镖。 白残阳从树林中走出,阴阳怪气道:“我找我小弟,找了好一会都没看见,原来是被你带到了这里。” 楚云泽眉眼冷厉,在白檀轻面前的柔情化为乌有。他一字一顿道:“白、残、阳。” “生气了?该生气的明明是我才是。”白残阳明明在笑,但眼神却很锐利,手也搭在了剑柄上。 白檀轻生怕两个人打起来,强笑道:“出来这么久了,我们回去吧。” 白残阳和楚云泽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蕴含着敌意。 白残阳看向白檀轻,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好,我们回去吧。” “等等。”楚云泽拿出藏在灌木丛中的琉璃瓶,又施展轻功抓了几只萤火虫,放入了瓶中。 他走到白檀轻身边,将琉璃瓶递给了白檀轻,“送给你。” 萤火虫在琉璃瓶中飞舞,整个琉璃瓶都在发光。而这个琉璃瓶通体透明,毫无瑕疵,本身就十分贵重了。 白檀轻双手捧着琉璃瓶,“谢谢。” 三人向营地走去,楚云泽走在白檀轻的左边,白残阳走在白檀轻的右边。 楚云泽和白残阳一直把白檀轻送到了帐篷前。 楚云泽温声道:“好好休息。” 白残阳摸了摸白檀轻的头发,“做个好梦。” 楚云泽几乎是有些嫉妒地看着白残阳的手,他有时候会想,如果他是白檀轻的哥哥就好了,就可以和白檀轻一起长大,并且哪怕亲密地对待白檀轻,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如果他是白檀轻的哥哥,就不能和白檀轻在一起了。这样想,还是不是白檀轻的哥哥比较好。 白檀轻“嗯”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帐篷。 他把琉璃瓶放在了床头,然后坐了下来。他托着下巴,看着琉璃瓶和其中的萤火虫。 刚才树林中发生的一切,在他脑海中浮现——楚云泽的笑,楚云泽的脸,楚云泽潇洒的身姿。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漏跳了一拍。这种感觉,应该叫什么呢?对于他来说,太陌生了。 他伸出手,摸了一下琉璃瓶,触感冰冷。 有萤火虫飞到了白檀轻的手指边,但是看似很近,其实隔着一层琉璃,永远也碰不到。 白檀轻摇了摇头,挥去脑海中楚云泽的身影,然后上床睡觉。 第二天,白檀轻醒来之后,发现琉璃瓶中的萤火虫都已经死了,也不再发光。 精致美丽的琉璃瓶中,是黑色的虫尸。 白檀轻看着琉璃瓶,心中惘然若失。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经过长途跋涉,楚军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城中的官员早就收到了消息,出来迎接。 城门被打开,楚军进了城。 百姓们站在街道的两边,好奇地看着远来的军队。 城中最好的宅子被收拾出来,供楚云泽居住。白檀轻也住在这个宅子里,房间被安排在离楚云泽比较近的地方,而白残阳则住在他的隔壁,方便保护他。 楚云泽派了几个下人照顾白檀轻,因为白檀轻这次出门没有带下人。其实青苹本来也想跟着白檀轻来边城,只是白檀轻顾虑到可能的危险,青苹又是个弱女子,没有同意。 白檀轻坐在椅子上,看下人收拾房间。 一个下人从箱子里拿出琉璃瓶,问:“公子,这个瓶子摆在哪里?” 白檀轻看向了琉璃瓶,瓶子里已经空了。他随口道:“就摆在架子上吧。” 下人说了声“是”,把琉璃瓶放在了架子上。接着,他又开始收拾其他东西。 这时,白残阳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白檀轻看到白残阳,叫了一声“二哥”。 白残阳摸了摸白檀轻的头,“闷不闷?二哥带你出去玩。” 白檀轻这阵子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马车上,确实无聊。他听到白残阳这么说,眼睛一亮,“好!” 他穿上披风,和白残阳出了门。其实现在天气已经热起来了,但是他不能吹风,吹了风,就会头疼,于是还是穿着披风。 两人走在街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特别是看向白檀轻的。这边陲小城的人,哪里见过这等美人。 白檀轻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将兜帽往下拉了拉,遮住大半容颜。 两人走到了一座酒楼前,停下了脚步。 白残阳问:“想吃点东西吗?这边塞风味,与别处不同。” 白檀轻还没吃过边塞的美食,心中十分好奇,说了声“好”。 两人进了酒店,找了张桌子坐下。 小二走了过来,“客官要点什么?” 白残阳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一壶茶和一壶酒,酒是他的,茶是白檀轻的。 小二说了句“好嘞”,然后离开了。 因为要吃东西的缘故,白檀轻把兜帽摘了下来,露出乌黑的头发,白皙的面庞,绝丽的容颜仿佛让周围一亮。 酒楼之中,有不少人看向了白檀轻,但都被白残阳给瞪了回去。 白残阳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 白檀轻把手搭在白残阳的手上,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白残阳的行为。反正他让别人看着,也不会少块肉,何必惹事。 白残阳回握住白檀轻的手,“你啊,就是心太好了。” 过了一会,小二将茶酒和菜肴都端了上来,“客官慢用。” 说完,他又下去了。 白檀轻看向桌上的菜肴,果然都是他没见过的菜色。他拿起筷子,每道菜都吃了一口,味道十分不错。 白残阳给自己倒了杯酒之后,给白檀轻倒了杯茶。 忽然,响起了琵琶声。 白檀轻看了过去,看到了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 女子一边弹着琵琶,一边唱道:“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她生得薄有几分姿色,歌声也悦耳动听。 唱完之后,她向酒楼中的人讨赏钱。 有个瘌痢头男子扯住了这个卖唱女的衣袖,一定要她亲一口,才肯给她银钱。 卖唱女不愿,却挣不脱这个男子。 白檀轻见此情景,看向了白残阳,低声道:“二哥。” 白残阳冷哼一声,就要出手。 可没等白残阳出手,一个黑衣男子就先出了手。他直接用剑鞘敲了一下那个瘌痢头的手臂,瘌痢头马上痛呼一声,缩回了手。 瘌痢头面现怒色,抡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向黑衣男子砸去。 黑衣男子轻松一躲,然后一伸腿,就将瘌痢头绊倒在地,然后他三拳两脚,将瘌痢头揍了个鼻青脸肿。 瘌痢头连连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黑衣男子揪着瘌痢头的衣领说:“这次就放过你,若我下次再看到你作恶,便不会再留你性命,滚吧。” 威胁完之后,他松开了手。 瘌痢头连滚带爬,逃出了酒楼。 卖唱女向黑衣男子道谢,“多谢恩公出手相救,敢问恩公名姓?” “我姓寇,在家中排行第七,你就叫我……寇七吧。”寇七眼神闪烁了一下。 卖唱女感激地说:“恩公相救之恩,小女子不知如何报答。” 寇七拿出了一块银子,递到卖唱女面前,“不必报答,你最近不要在这里卖唱了,小心那个混混的报复。” 卖唱女推拒道:“恩公救我,已是千恩万谢,我怎能收恩公的银钱。” “收下吧,这于你是糊口钱,于我却微不足道。”寇七将银子塞到卖唱女的手中。 卖唱女只得收下,连声道谢。 寇七想要回到自己那一桌,可他路过白残阳身边的时候,被一只手臂拦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思莫测。 白残阳笑了,“好汉,喝酒吗?” “有人请我喝酒,我当然乐意。”寇七在白残阳身边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白残阳拿起一个酒杯,向寇七扔去。他这一扔,暗藏内劲,若是一个没有武功的人,被这个酒杯击中,恐怕要头破血流。 寇七眼神一凛,接住了酒杯。酒杯在他掌心滴溜溜一转,才停了下来。然后,他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 白残阳刚才是有意试探寇七,看寇七轻而易举就接住了酒杯,赞道:“好身手。” “你也不赖。”寇七喝了一口酒。 白残阳问:“寇兄是哪里人?” 寇七答:“我是走南闯北做买卖的,四海为家。” 白残阳盯着寇七看了一会,视线在他的双手停留了很久,“寇兄可不像个买卖人。” 寇七神色坦然,丝毫不心虚,“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白残阳是也。”白残阳笑了一下。 寇七拱手道:“原来是武林四公子之一的‘高阳公子’白残阳,失敬失敬,不过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白残阳意味深长地说:“这也是我想问寇兄的问题。” “我既然是商人,来这里,当然是来买卖东西的。”寇七又喝了一口酒。 白残阳问道:“寇兄做的是什么生意?” 寇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将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什么赚钱做什么。” 白残阳看向了寇七之前坐的那一桌,桌上人人都身怀武功,并且不俗。要说这些人是商人,打死他都不信。 寇七看向白檀轻,“忘了问,这位是?” “这是舍弟。”白残阳眼中精光一闪。 寇七深深地看着白檀轻,“令弟真是……一表人才。” 他见过不少美人,但这般绝色的美人,还是第一次见。哪怕是皇宫之中,尽纳一国之美,恐怕也没有如此佳丽。 白檀轻淡笑着对寇七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寇七抱拳道:“既然酒已喝完,我告辞了。” “有缘再见。”白残阳客气地说。 寇七走后,白残阳对白檀轻说:“这个人,不一般。” 白檀轻若有所思道:“不知这人出现在城中,到底有何目的。” 两人用完酒菜之后,便回去了。 …… 白檀轻与白残阳回到宅中,便分开了,各自回房。 白檀轻回到房中,发现楚云泽正等着他。 楚云泽问:“去哪儿啦?” 白檀轻答:“去外面逛了一下。” 楚云泽又问:“怎么不叫我陪你去?” “有二哥陪我呢,更何况你那么忙,正事要紧。”白檀轻解下披风,挂了起来。 “这个给你。”楚云泽拿出一双鹿皮手套,递给了白檀轻。 白檀轻捧着这双鹿皮手套,哭笑不得,“哪有人大夏天给人送手套的。” 楚云泽这才发觉自己送礼物的时机十分不妥,不禁面现窘迫之色。 白檀轻微笑道:“不过,等冬天戴也是一样的,谢谢你。” 楚云泽看着白檀轻的笑容,整颗心像是泡在温水里。他靠近了白檀轻,“本来有很多烦恼,但是和你在一起,这些烦恼都好像都消失了。” 白檀轻不敢看楚云泽,眼睛看着地面,“你的烦恼,可以和我说说。” 楚云泽沉默片刻,说:“秦军的将领,是个棘手的人物。” 白檀轻好奇地问:“这个人有多棘手?” “他从没打过败仗。”楚云泽声音低沉。 自从寇景澄攻下楚国城池之后,楚云泽便命人搜集他的消息。搜集来的资料,让楚云泽心中一沉。寇景澄之前打过几场仗,不过规模不大,所以没有引起人的主意,不过他在这几场仗中透露出来的智计与武功,足够令人心惊。便是楚云泽,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胜过此人。 白檀轻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楚云泽回答:“他叫做寇景澄。” 白檀轻想起了自己今天遇到的那个人,“我今天出门,在酒楼之中遇到了一个叫寇七的人。” “寇七?”楚云泽挑了一下眉。 白檀轻便将酒楼中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楚云泽。 楚云泽听了,沉思良久,说:“这个自称‘寇七’的人,可能是寇景澄,也可能不是。不过如果他是寇景澄,按照他狡猾的个性,现在应该抓不到他了。他进入城中,估计是为了探听消息。” “寇七就是寇景澄吗?”白檀轻本来觉得这人古道热肠,颇有好感,但既然他是寇景澄,那么他们只能是敌人。 楚云泽叮嘱道:“下次见了他,要对他提防一些。” 虽然白檀轻和寇景澄未必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但嘱咐一句,总是没错的。 白檀轻“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楚云泽温声道:“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他转身想要出门,视线扫到架子上的琉璃瓶,脚步一顿。不过,这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下一刻,他离开了这个房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在城中修整一日之后,楚云泽领着一千骑兵出城,准备试探秦军。这一支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不过都是楚军中的精锐。 然而半日之后,白檀轻就收到了楚云泽受伤的消息。 他心中着急,和白残阳共乘一骑,出了城。他坐在马的前面,白残阳坐在马的后面,持着缰绳。 当白檀轻和白残阳赶到营地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两名士兵将手中的长|枪交叉,挡住了前路,“军营重地,不得擅闯!” 白檀轻想起楚云泽曾经给过他一个令牌,将令牌拿了出来。 士兵见到令牌,让了开来。因为楚云泽曾经吩咐过,见到这枚令牌,就如见到楚王亲至一般。 白檀轻和白残阳进入了营地之后,直接往楚云泽的帐篷去了。 那顶帐篷在军营之中最大最显眼,四周还有不少士兵把守。 因为有令牌的缘故,白家兄弟二人一路通行。 白檀轻走进帐篷,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看见楚云泽躺在床上,连忙走到床边,“你伤得重不重?” “你怎么来了?”楚云泽不愿白檀轻来,可见到白檀轻,他又觉得很欢喜。他此刻躺在床上,没穿上衣,胸口裹着绷带,绷带还透着血色。 白檀轻握住了楚云泽的手,“我担心你。” 楚云泽看着自己被白檀轻握住的手,呆了一瞬间,然后紧紧回握住了白檀轻的手。明明伤口疼痛,但他脸上却有了笑意,“只是皮肉伤而已,过一阵子就好了。” 白檀轻眉头深皱,“你不是说你很厉害吗,怎么会受伤呢?” “他伤的比我重。”楚云泽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芒。 白檀轻疑惑地说:“他?” 楚云泽沉声道:“就是寇景澄。” 他率领的骑兵,刚好就遇到了寇景澄。而且寇景澄带领的秦兵,人数是楚兵的三倍。不过,他还是带着楚兵突围了,还重伤了寇景澄。 他之所以能够突围,是因为寇景澄带领的全是步兵,机动性不如骑兵。并且他本人的武功,远在寇景澄之上。但若是寇景澄带领的也是骑兵,那么他们两人之间的胜负就不好说了。 寇景澄,果然是个棘手的敌人。 这时,庄翰墨背着药箱走了进来,“臣来给陛下换药。” 白檀轻松开了楚云泽的手,将身子让开。 庄翰墨不知道楚云泽为什么对他怒目而视,胆战心惊地低下了头。他在床边坐下,放下药箱,开始给楚云泽换药。他先解开了楚云泽的绷带,绷带与血肉相连,虽然他十分小心,还是带下了部分皮肉。 楚云泽面不改色,好像不是他受伤一般。 庄翰墨用布巾擦去了伤口上的血,然后将布巾扔进水盆里,水盆里蔓延开丝丝缕缕的红色。 白檀轻看了一眼楚云泽血肉模糊的伤口,就觉得心口发疼。他连忙偏过头,不再看了。 白残阳撇了撇嘴,说:“他又没死,不是还有气吗?” 在他看来,习武之人,受一些皮肉伤,实在是不足向人提的小事,哪里需要如此紧张。他看到白檀轻这么关心楚云泽,就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二哥。”白檀轻看向白残阳,眼中隐隐有谴责。 “好好好,我不说了。”白残阳双手抱在胸前,满脸不悦。 庄翰墨将药涂在楚云泽的伤口上,又给他换上了新的绷带。他嘱咐道:“陛下近来最好不要动武,以免伤口裂开。” 白檀轻担心地问:“庄太医,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吗?” 庄翰墨想了想,说:“陛下的伤口不要沾水,饮食上也要清淡一些。” “我知道了。”白檀轻点了点头。 “臣退下了。”庄翰墨背上药箱,出了营帐。 白檀轻和楚云泽视线相触,两人还来不及说一句话,一名士兵就冲进了帐篷。 士兵跪了下来,说:“报——有小股秦兵从西南方前来。” 楚云泽面色一冷,就要起身。 白檀轻按住了楚云泽的肩膀,“庄太医说了,你不能动武,否则伤口会裂开。” 楚云泽皱眉道:“可是……” 白残阳打断了楚云泽的话,“我去吧。” 此话一出,白檀轻和楚云泽都看向了白残阳。 白残阳咳嗽一声,说:“你们忘了,我还是楚国的昭武校尉呢。” 楚云泽心里有些吃惊,但面上没有表露出来。白残阳虽然是昭武校尉,但只是个散官。他没想到,白残阳居然会主动提出替他上战场。 他拿出兵符,递给了白残阳。 白残阳掂了一下手里的兵符,问:“把这东西交给我,你放心?” 他手中的这枚兵符,可以号令楚国的所有军队。若是他对楚云泽有异心,甚至可以用这枚兵符颠覆楚云泽的皇位。 “因为你是檀轻的哥哥,所以我放心。”楚云泽认真地说。 他相信白檀轻,所以也相信白残阳,白残阳不会做出让白檀轻失望的事。 白残阳低笑一声,然后掀开帘子出去了。 士兵也出去了,营帐中只剩下了白檀轻和楚云泽两人。 白檀轻本来还想同白残阳说几句话,但没想到白残阳走得如此干脆。他看向了楚云泽,关切地问:“伤口还疼吗?” 楚云泽想说不疼了,可心念一动,改了主意。他低声道:“你握住我的手,我的伤口就不疼了。” “我又不是止疼药。”白檀轻嘴上这么说,却再次握住了楚云泽的手。 楚云泽心道,你就是我的灵丹妙药。 他看着白檀轻的手,那样白皙柔软的一只手,指尖透着淡淡的粉,体温比自己略低一些。他不由得回握住,想要将自己手上的温度传递过去。 白檀轻感觉到楚云泽的手很热很烫,这股热度似乎从手上一直传到心口。他之前听到楚云泽受伤的消息,心情一直紧绷,此刻才真正放松下来。人一放松,倦意也袭来了。 他趴在床边,睡着了。 …… 白残阳出了营帐之后,没走出多远,看到一队楚兵向他走来。 他扫视了那对楚兵一眼,看出了问题。这一队楚兵,步伐整齐,但有一个人脚步虚浮,不似练武之人。他指着这个人说:“你,出来。” 那个士兵走了出来,低着头不敢看白残阳。 白残阳绕着这个士兵走了一圈,“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命人严刑拷打你一番,你再说出来。” 士兵将头盔摘了下来,露出面容,“我不是坏人,我是四门博士之子沈玉瘦。” 白残阳看到这人长相,吃了一惊,因为这人竟然长得有点像他的小弟白檀轻。他问:“你为何会假扮士兵,潜入军营之中?” “我也是楚国男儿,想要从军,但是家中不肯,于是就假扮成士兵,希望能立下军功,这样家里就不会有意见了。”沈玉瘦说的,当然是假话。 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接近楚云泽。楚云泽在战场上,一定会遇到很多危险,只要他救下楚云泽,楚云泽说不定会对他改观。 白残阳盯着沈玉瘦看了一会,然后对一个士兵说:“暂时找人看着他,等回了城之后,把他送回丹阳。” “等等……”沈玉瘦想要说服白残阳让他留下,可是白残阳已经走远了,而他被人拦着,无法追过去。 白残阳命人找来一副铠甲,给他换上,又让人牵来了一匹马。他骑上马,头盔下眸光锐利,脸上的漫不经心一扫而空,像是一头终于睡醒了的猛兽,“我是昭武校尉白残阳,奉楚王之命,统率楚军,谁敢与我一同效死?” …… 白檀轻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和楚云泽脸对着脸,手仍握在一起。 楚云泽还在沉睡,呼吸平稳。 白檀轻看了楚云泽一会,很少有人敢看这个人的脸,有的是畏惧这个人的身份,有的是畏惧这个人身上戾气。如果这个人愿意多笑笑,或许会有很多人喜欢他吧。但是这个人,似乎只愿在自己面前笑。 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从楚云泽的手中抽了出来,下了床。 忽然,帘子被掀开,白残阳走了进来。 白檀轻转过头,看到白残阳,愣了一下。因为这个白残阳对他来说,有些陌生。 “让二哥抱抱。”白残阳走到白檀轻面前,紧紧抱住了白檀轻。他身上有一种古怪的味道,是血混合着沙尘的气息。 白檀轻问:“二哥,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杀人杀多了。”白残阳松开白檀轻,把身上的铠甲脱了下来。 白檀轻又问:“二哥有没有受伤?” 白残阳笑了一下,说:“他们还伤不了我。” 楚云泽在床上翻了个身,不过并没有醒来。 白檀轻看了楚云泽一眼,对白残阳说:“我们出去说吧,别把他吵醒了。” 白残阳也看了楚云泽一眼,轻哼一声,出去了。 白檀轻穿上披风,跟在白残阳的身后,也出去了。 两人站在帐篷外,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白残阳开口道:“你跟我说过,你只把楚云泽当做朋友。” 他越看楚云泽和白檀轻之间的互动,就越觉得不安。他不怕楚云泽对白檀轻怀有那种心思,但他怕白檀轻对楚云泽动了心。 “现在你问我,我还是一样的回答。”白檀轻顿了顿,“楚云泽是我的朋友。” “但是你把他当做朋友,他并不把你当做朋友。”白残阳声音低沉。 “人生的路那么长,谁能知道以后呢,说不定他会改变心意。”白檀轻低着头,把玩了一下披风上的系带。 白残阳目光灼灼,“人生的路很长,我怕你误入歧途而不知。” 白檀轻将带子解开又系上,“我有分寸。” 白残阳抓住了白檀轻的肩膀,说:“他是楚王,位高权重,如果你们之间真的有了什么,哪天他抽身而去,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段风流韵事,对你来说,就是无底深渊了。” 白檀轻抬起头,看着白残阳,“我知道二哥这么说,是为我好。无论楚云泽对我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我和他以前是朋友,以后也会是朋友。我不会疏远他,但是也不会和他靠得太近。”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白檀轻听到这句话,偏过头,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楚云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