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别亦难》 第1章 前尘往事梦一场 云深不知处 满园竹影摇曳,撒下月光遍地,寒风吹过,夜静,人寂。 此刻的竹屋内,林琅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任凭放了满屋子灼灼的炭火,也抵不住心乍凉。 竹屋的门被轻轻推开,来人似乎怕惊扰到床上的人,走路都舍不得带起一丝尘埃。 林琅知晓来人是谁,依旧闭着眼睛,懒得说话。 直到那人走过来给他捏紧被角,她才忍不住开口道:“听说叔父责罚了景仪和阿愿?” 蓝曦臣轻轻叹了口气,良久才说道:“嗯,每人戒尺二十下,如今在祠堂罚跪,叔父是真的气着了,我劝都不顶用。” 林琅深吸了口气,想起今日午后,她见天色难得放晴,景仪与阿愿二人因今日课业繁重,苦闷不堪,便自作主张带他们下山逛一逛,想着傍晚便回,也不耽搁什么。 二人久居山中,一听此事都十分欢喜,尤其是景仪,那孩子本就是爱玩爱闹的性子,加上林琅素日最疼他,下山路上又是蹦又是跳,林琅的侍女乐都管不住他,直道“夫人别太纵着他了”,林琅只觉得这孩子性子随他父亲,也不爱拘束他。 回来的路上,景仪见买了几件新鲜玩意儿,乐得不愿撒手,一只竹蜻蜓被他弄上了枝头,回头见林琅在给阿愿拆九连环,又见边上有块大石,小孩子的性子最是天地不惧,二话不说便爬了上去,怎料脚底不稳,直接滑了下来。那边林琅在他爬上去的时候就已经走过去了,见他滑下来,下意识去接他。可不巧今日积雪刚化,门生洒扫的时候也犯懒,有几处未曾清理干净,林琅又不巧踩在了积雪上,脚底一滑,抱着景仪硬是往下滚了二十几级台阶才停下。 景仪被林琅紧紧抱在怀里,只是有些擦伤。林琅若是平时,也不过是伤筋动骨一阵子,可这一摔下来最疼的竟是小腹,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涌遍全身,连动一下都不得。景仪和阿愿两个孩子看着林琅身下的一滩血迹,都吓得愣在原地,景仪吓得连哭都忘了。乐芝在一旁更是不知所措 。 三个月的身孕,寻常妇人的胎都是稳下来了,可一来她身子偏寒,不易受孕,二来,台阶实在太高了,竟硬生生地滑落。 思及此,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子火气,但面对着蓝曦臣实在不好发作,蓝家一向是蓝忘机掌罚,这种事情她一向不过问的,可如今到了自己头上,方觉得有些不公,便说道:“那两孩子是我带下去的,不知道自己有身孕的也是我,关他们何事?” 蓝曦臣把她压回被窝,说道:“此事我自会处理的,我也知晓你心疼他们,尤其是景仪,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林琅情绪有些不稳定,便伸手替她把了脉,见脉象稳定,这才松了口气,正要宽慰几句,边听外头门生来报“含光君回来了”,便起身出去了。 林琅在床上躺了一会,起身唤乐芝进来道:“替我更衣,陪我去律室找先生。” 乐芝惊道:“夫人您刚小产完,身子虚着呢。” 未等她说完,林琅说道:“这种天气,在祠堂跪一夜,成人都受不了,更何况两个孩子呢,况且阿愿前两天染了风寒才好,这么一夜跪下去,明早起来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呢。” 说话间,已经穿戴完毕,乐芝恐她受凉,找了一顶最厚的斗篷给她披上。 临出门时见蓝曦臣方才走的时候落下的外袍,想着反正也路过寒室,便一并送过去好了,省的他派人来取。 走了一段路,见空中纷纷扬扬开始下雪,林琅回头对乐芝说道:“这雪边下边化最是冷得彻骨,你先去吩咐人准备两个手炉,要烧的热热的,再去弟子房取两件厚衣裳送去祠堂,弄完了直接去律室即可。” 一路上走过来被风吹得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心想着去劝蓝启仁她自己心里也打鼓,虽说是碰着运气试试,可若不成功把人惹恼了可不好。 乐芝劝了一路,也深知自家夫人脾气比谁都倔,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眼看着快到寒室了,便也放弃了劝解,应声下去了。 云深不知处的花草多是素淡为主,故而冬日里栽了不少白梅,林琅走近寒室,抬头迎着落雪看了一眼这些梅花,心想:冬日萧条,白梅显得更加寂寥,还是红梅好,能增添几分颜色。 见里头蓝忘机与蓝曦臣对坐而谈,虽不知是为了何事,却也不想惊扰了他们,林琅便从侧门进去 了内室。 寒室分内室与外室,其间只用一道屏风隔开,蓝曦臣在寒室一向警惕性极低,蓝忘机此刻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是以林琅一个大活人进了寒室,竟无一人察觉。 蓝曦臣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般没有用炭火盆的习惯,加上今日下雪,寒室里的温度似乎比外头还要低上几分,林琅进来放了外袍,也便不做停留,转身出去,心里嘀咕着要不要弄个炭火盆进来,这么睡一晚上是真要着凉的。 脚刚到门口,便听到屏风另一头的蓝忘机冷冷地说道:“我,不愿。”语气中还带了几分薄怒。 林琅纳闷,这是怎么了? 蓝曦臣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番结果,依旧是平和的声音,却隐隐带着些颤抖,“我知忘机你的心意,只是…夫人她身体本就不好,此番算是动了根本,怕是日后再难有孕,叔父言……” 后面的话林琅已经听不清楚了,只是那四个字“再难有孕”已经让她僵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寒室的凉意冻结了,本已苍白的嘴唇越发没了血色,都不知现在是什么还能支撑着她继续站着。 本以为这样已经是极刑了,可当她缓过神来,听到的下一句话竟是蓝忘机的话,蓝忘机声音本就冷淡,让人听了心里发怵,这句话自他口中无意说出,越发冷却了浑身血液,他说的是,“当年因林家之恩,你才被迫娶了夫人,这种感觉,兄长更能感同身受才是。” 林琅无声地咽下一口凉气,勉强扶住了门框站稳。这个世界就是那么奇怪,明明有很多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可绝望二字,却非要将那层窗户纸捅破才能判刑。 她知道当年确实蓝曦臣娶她有些委屈,毕竟是世家第一公子,她却是家道中落,于玄门中也无半分名声的人,两人若非当年林家托孤,怕是于众人中,蓝曦臣就算眼睛再亮,都未必能瞥到她的那个小角落。 但年少时的意气到底是热血满腔,她的心思向来简单,认为蓝曦臣此时不喜欢自己,朝夕相处之下总会有感情的。 蓝曦臣那边久久没有声音,半天终于听到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忘机,身在世家,更多的事是身不由己,你……”昆山玉碎般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人终于察觉到了屏风另一侧的动静,蓝曦臣起身查看。 走进内室只看到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件外袍,正是之前去看望林琅时穿的那一身,只因出来走了一半的路才发现外袍落在竹屋了,懒得回去拿,便罢了,没想到竟送了回来。 侧门被人推开,还没来得及关上,冷冷的北风吹进寒室,蓝曦臣走到门口望了一眼,才看得到那个踉踉跄跄往竹屋跑的白色身影,心头一紧,不由得叹气。 回头对蓝忘机道:“忘机,你先去见过叔父。”自己转身往竹屋走去。 竹屋与寒室不过百步距离,林琅身子虚弱,跑了几步便脚底无力,见蓝曦臣在身后追来,咬着牙迈开步子,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门推开一半闪身进去,转身锁门。 蓝曦臣见状,索性两下跳到门口,硬生生将关到一半的门抵住,身子有意无意的站在林琅前方,替她挡住了寒风,说道:“有什么话进去慢慢说,你身子还虚着。” 林琅力气不敌他,心里有些恼火,便伸手推他,想把人推开再关门,蓝曦臣眼疾手快,见她松手,抓着她的肩膀往里挪了挪,转身将门合上,动作一气呵成。 林琅见推人不成反被他进来,知道蓝曦臣是个没脾气的人,对他发火简直就是蓄了十成灵力结果一拳打在棉花上,白费力气。一腔愤懑没地方发泄,加上方才受凉且心绪波动,身子难免不适,只能忿忿地趴回床上。 蓝曦臣走过去,思索着该如何开口,见桌上有水尚温,便斟了一盏道:“景仪和阿愿你就不要担心了,已经妥当了。”十万火急地把蓝忘机叫回来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含光君掌罚,此事并未违反蓝氏家规,蓝曦臣求情无用,只能讲理了。 林琅闷闷地“嗯”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动话了,良久,才听她说道:“若当初不是青蘅君执意将我嫁给你,你会娶吗?” 蓝曦臣沉默,这个问题他并未深思过。他只记得当初温旭带人烧毁云深不知处,藏书阁乃是姑苏蓝氏最重要的地方,内有许多失传已久而且尚未辑录的典籍,叔父勒令哪怕拼上所有人的性命,也要守住藏书阁,蓝曦臣不忍,商议再三,决定由蓝曦臣携带藏书阁典籍离开云深不知处暂避风头。流亡在外数月,弟弟重伤,父亲过世,都没能回云深不知处看一眼。归来时,当他听说父亲已经做主替他娶了林琅为妻,从此她就是蓝家主母了,他只是微微诧异,却并未多说什么,因为这件事算是意料之中,自从林琅来到蓝家,他就知道,要不是自己,要不就是忘机,总有一个要娶她的。或许是早有心理准备,或许是为了让父亲在天之灵安息,又或许是大战在即,容不得他儿女情长太多,他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接受。 似乎从蓝曦臣的沉默中读懂了答案,林琅翻了个身,背过去不再看他,闭上眼睛,咬了咬牙,低声说道:“我们还是和离吧。” 蓝曦臣蓦然抬头,十分不解,“这是为何?” 林琅拉紧了被子,道:“夫妻本该一心,你我本就离心多年,既然如此,不如和离,下半辈子也安生些。” 蓝曦臣决定与她讲理,“你我和离,你能去哪里,林家早已分家。你即是我妻子,我理应照顾你一生一世的。” 林琅听得愈发烦躁,蓝曦臣见她如此,心里想着大概又是和从前一样闹了脾气,加上他自己到底也刚经历了丧子之痛,便也不再多说话,以手作梳给她顺了顺头发,宽慰道:“你先休息吧,这几日落雪,寒室挺冷的,等雪过了,我再接你回去。” 林琅修为不高,寒室温度低,她到了严冬那几日有些受不住,蓝曦臣便命人收拾了这间竹屋给她冬日居住。起初还好,不过是冬日里过来住几日,蓝曦臣也会过来陪她。后来因外头不知为何多了许多风言风语,诸如言林琅身份低微,配不上姑苏蓝氏之类的都算是文雅的,不堪一点的说她不知廉耻勾搭泽芜君的都有,林琅碍于姑苏蓝氏的面子,没有正面争论,好友秦愫曾为她辩驳过几回,结果也就平息了几日,再传出来的更加难以启齿。这些话也只在妇人中流传,并未传到台面上,林琅为避免给蓝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选择尽数忍下,也叫秦愫不要声张。也是因为这些事,林琅开始喜怒无常,又不敢过于张扬,每每有气,便搬去竹屋住,是以这两年大半的时间是住在这里面的。 林琅思及此,不由地说道:“不必了,寒室太冷了。” 蓝曦臣听了,并未多想,笑道:“那好吧,我告诉叔父一声,免得他多想,待天气回暖了再接你回去。”说完,准备宽衣就寝,但看林琅直接躺在的床榻正中间,竹屋的这张床榻本就小,里外挤不进去,心知林琅应该不想和他一起睡,也不说什么,只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先回寒室,你早些休息吧。”说完,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你莫要胡思乱想的,你现在容易情绪不稳,过一阵子就好了。”说罢,走到门口,又说了一声,“乐芝就在隔壁,你有事唤她。”说完这一句,终于在林琅忍无可忍拿枕头丢他之前关了门。 林琅拿被子蒙了头,兀自想着心事,一梦过去,竟梦见了许多前尘往事。 她梦见了母亲卫氏,梦见了当年在洛阳的日子,那时,她曾问母亲,“为何要背井离乡,离开亲人。”母亲答:“不过是求一生安稳罢了。” 那时她不明白,蓝家大公子很好,可母亲为何不喜,如今想来,才明白,母亲不喜的并非蓝公子,也非蓝家,而是世家的恩恩怨怨,身处玄门,看来荣耀无双,实则其中苦楚非外人可以明白的。 又梦到了刚到云深不知处时,那日午后,她在雅室见过蓝启仁,蓝家大公子刚练剑归来,帘子掀开,只觉得月华天降,连霭霭的夕阳也不及他半分颜色。 又似乎回到了云深不知处大火后,青蘅君病危,拉着她的手问:“可愿意嫁给曦臣?” 再闪过一幕,是她立在人群之中,周围人对她指指点点,她惊慌失措,欲辩无言。 悔吗? 黑暗中似乎有个声音在问她。 她抱着头,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 依稀记得那日,药宗宗师无涯问她,“当真愿意去蓝家?” 她答:“是对是错,只有走过了才知道。” 那时年少,执著地坚持着自己认为的事,到如今,顿悟,回首望来路,一步错,步步错。 阿娘,我错了,女儿知道错了,不该不听你的话,一意孤行至今,姑苏蓝家,本不该来的。 恍惚间,有一只手伸向她,她怔怔地抬头,是蓝曦臣,噙笑浅浅,白衣共抹额齐飞,恍如谪仙公子,她一时愣住了,下意识伸出手去,待要碰到白皙修长的手指时,忽然停住,忍不住问道:“你来做什么?” 未听见他答话,林琅深吸一口气,“罢了,何苦呢。” 说完,低下头不愿看他。 良久,忽听得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她睁大了双眼,急忙抬头,对上的是一双久违二十年的目光,“阿娘?” 似是不敢相信,林琅顾不得什么体统,一把抓住了眼前的人,唯恐一松手就消失了,强忍住的泪水依旧红了眼眶,鼻子酸的连声音都是颤抖的,“阿娘,您是怪女儿了吗?二十年来都不曾入梦与女儿相见,你可知这些年我真的好想你,女儿知错了,咱们回洛阳,去过安安生生的日子,我宁可什么都不要了。” 卫氏笑了笑,道:“那便回去吧,重新来过,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她愕然,有些不明白母亲的话,只听卫氏继续说道:“你呀,就是固执,撞上南墙也不回头,如今撞疼了才知道苦了,莫要莽撞了。”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身形便渐渐消失了。 她蓦然睁眼,入眼的竟是一片牡丹花丛。 ps:重生非偶然 第2章 是非恩怨浮云过 怎…怎么回事? 眼前的牡丹花映着林琅依旧迷茫的双眼,忽然想起什么,翻身坐起。 这绝对不是云深不知处,云深不知处不会种牡丹这样的植株的。 望着四周的景物,只觉得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丫头,丫头?” 林琅正愣神,忽听得耳旁似乎有人唤她,立即回神,转头对上那人时,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这人不是别人,而是当年带她前往云深不知处的无涯,然而惊到她的原因并不是此刻无涯的出现,而是在林琅的印象中,无涯少说也有六十多岁了,而眼前这人,却只有鬓边几缕白丝,看起来只有不惑年纪,虽然仙门中修为高深者可以维持自己的容貌,可无涯似乎不会。 无涯见她不应,又叫了几声,郁闷道:“你这瓜娃子哭傻了?” 林琅:“……” 林琅想要出声,却发现嗓子嘶哑得很,一扯就疼,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然而手一伸出来,林琅便立即发现了不对劲,这身衣服,不是云深不知处的衣裳,而且小了许多,像是……像是在洛阳时穿的,当看到袖口的绣花时,更证实了她的猜想。 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浮出水面,她是不是重生了?回到了自己幼时。 无涯明白了她的意思,命她张嘴,看了看,一脸嫌弃道:“嗓子哭肿了。”说着,给她喂了一颗药。 林琅点了点头,此刻她最想知道的是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她的母亲现在何处。 无涯叹了口气,说道:“我知你刚丧母,可也得顾着自己才是,小小年纪的,真是……” 林琅刚提起来的心又不声不响地落了下去。 刚丧母,那自己如今是九岁? “哎哎哎,别哭啊你。”无涯见面前的小娃娃落泪,灌了自己两口酒,有些手足无措。 安慰了几句没什么效果,只能在一旁喝着酒,心里想着哭够就好了,横竖他在这,这小姑娘也不会有什么事。 林琅重回一世,许多模糊的事情似乎又重新清晰起来。 “玄门世家那些恩怨是非,又岂是旁人三言两语可断的,外人瞧着他们高高在上,凛凛不可侵犯,可其中多少苦难,若非身在其中,如何可以体会真切。若有一着不慎,众口铄黄金,积毁可销骨,如果不是为了躲着这些,我又岂会甘愿看着你颠沛流离,与其垂垂老矣暗自嗟叹,不如断个干净。” 这是母亲躺在病床上,对她语重心长说出的一番话,可那个时候,她非但没有听进去,反而反驳道:“这不过是阿娘一家之言,若玄门当真如此不堪,为何数百年来依旧趋之若鹜。” 想起母亲,忽然忆起一事,母亲的病症,后来她在医书上读到过,是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怎么母亲患病不过半载,挨过了烈烈寒冬,却在花开遍地的时节突然离世。 抬头看着无涯,无涯正喝着酒,见小姑娘这么快就止住了哭声,有些欣慰,又立马奇怪她为何拿这么一脸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前辈,您说过母亲的…咳咳…母亲的病是不会致命的,只会…咳咳咳……缠绵病榻,为何……?”林琅哑着嗓子,用极慢极慢的语速说着。 无涯仰头喝下了最后一口酒,酒袋装回乾坤袋中,道:“我也不知,查不出原因。” 两人一起沉默了下来,林琅是深信无涯的医术的,前世青蘅君在寻常人即刻毙命的重伤之下,无涯师徒硬是将他的性命延长了一个月,到最后也是青蘅君自己停了药,这才离世的,林琅相信,若非青蘅君自己了无求生的意念,无涯能把他救回来也未可知。不至于母亲的病在他的悉心调理下反而丧命,若说与林家有恩怨那更不可能,无涯与她祖父是知交好友,况药宗不涉仙门恩怨。 如此胡思乱想一阵,林琅只觉得自己越想越离谱,及时刹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头西斜,无涯起身道:“走吧,我带你回去。” 林琅应声而起,猛地一阵晕眩,好一会才站稳,清醒的那一刻听到无涯的嘟囔着“身子真差!” 林琅突然说道:“我不去蓝家!”无涯不愧是药宗名医,他的一颗药,林琅此时嗓子竟好了大半,只是如今无心想这些,重生后唯一的念想就是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听到无涯说“回去”,自然而然地以为他要带自己去云深不知处。 无涯愕然,好像几个时辰前她不是这么说的,旋即一想,“那你去哪?” 林琅闻言低下头,也难怪前世她说去姑苏时无涯答应得这般痛快,林家早在五六年前就因兄弟叔伯争夺家产而分崩离析,如今临安林氏已经是众人口中的“前世家”,临安不缺才俊,林氏没落后,谢氏一族陡然兴起,取代了当年林氏的位置;母亲也并非世家出身,她外祖父母都是寻常百姓,早已不在人世,若非如此,母亲不会带自己来洛阳隐居;交给附近邻里,前两年洛阳邪祟作乱,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家家户户自顾不暇,谁有闲心收养一个吃饭的。 去哪里,确实是个大问题。 林琅凝眉思索许久,抬头看着无涯,轻笑道:“我拜你做师父如何?” 无涯愣了片刻,立即与她拉开三尺距离,严肃道:“不行!我不收女弟子!” 女弟子是真的麻烦,这不是他想想的,而是他本就有一个女弟子,本来还以为收个女弟子自己可以省心些,譬如有人可以给烧个饭补个衣服说个贴心话啥的,结果发现行走江湖多有不便,野外洗澡要避着徒弟,住客栈要两间房,授课还要好好措辞,说话要斯文,不然别人见了会觉得你不够君子。哪哪都不方便,无涯深有体会,是以觉得与其收个女徒弟做小棉袄,不如收个男弟子当兄弟。 此时若当真是只有九岁的林琅,自然会信以为真,可林琅心里十分清楚,无涯有女弟子的,而且是个鼎鼎大名的神医。 虽知道无涯在诓她,还是打算给未来的师父留几分薄面,便道:“那我女扮男装,绝对看不出来。” 无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是她穿男装还是穿女装的事吗!说道:“那也不行,你小小年纪学什么医。” “自古英雄出少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嘛。”林琅笑道。 无涯决定让她知难而退,语重心长道:“孩子,你是年幼不知事,医术这种东西,难学得很,我也算学有所成的,你可知当年我为了学医把脑袋都学秃了,这两年废了不少药材才长回来的。”说着,作势往头上薅了一把毛,忍痛拽下几根头发,一脸愁苦道:“看,又掉头发了,唉!” 林琅也跟着装腔作势地叹了一声,把手伸到无涯面前,说道:“前辈您看,我不学医也掉头发,迟早要秃的,不如秃得值一点。” 无涯嘴角抽了抽,思索着应对之词的时候,听得林琅又开口道:“前辈,我天赋很好的,之前阿娘教我背过《内经》,《灵枢》篇和《素问》篇我都会背,《难经》也会一点,我可以背给您听。” 无涯有些动容,于医术上有天赋的确实不多见,这孩子之前从未想过追求岐黄之道,却学了一些理论。 林琅见有些效果,决定动之以情,再加一把火,说道:“前辈您是知道的,阿娘体弱多病,我为人子女,见母亲久病缠身实在心如刀割,恨不能替母受罪,心想着若是自己会医术,或能救回母亲也未可知,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如今也是久闻前辈大名,恳请授业一二。” 一番话行云流水地说下来且不带磕巴,林琅觉得自己是前世没机会胡说八道,如今说了个够本。 如此半个时辰后,无涯有些不知道手里这碗拜师茶是个什么味道。 林琅十分善解人意道:“师父若是不喜欢姑娘,我可以办成男孩子的。” 无涯翻了个白眼,说道:“不必。”末了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你会做饭吗?” 林琅点头,“会做一些吃食的。”前世在云深不知处因饭菜实在寡淡无味,林琅总会自己做一些糕饼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无涯登时松了口气,看来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徒弟。这口气一松下来,猛地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琅也是一惊,她幼时多病,而母亲的家乡有一个说法,体弱的孩子容易被鬼怪相中,要带她回去作伴,孩子夜间若听到有人唤她,应声或是啼哭,就算是答应了鬼怪,只需几日便断了气。唯一破解的法子就是不给孩子取名,这样,鬼怪来了不知如何叫她,便找不上她了。荒诞不经的传闻,母亲过于疼惜自己女儿竟相信了,是以至今没给她取名字。 “琅”这个字都是前世到了云深不知处才取的,依稀记得那日青蘅君唤她去了寒室,对她道:“哪能因为是女孩就不取名字呢,我给你拟了几个字,你看看哪个好,我不会取名字,好在林家的下一辈从玉字,带玉字的多是好字,不然真的难倒我了。” 那时她看了一会,指了指“琅”字,说道:“既说要好的,便选一个‘好‘吧,良者,善也,母亲也常说千言万行不过一个‘好‘。” 林琅还在出神,便看到无涯睁大了眼睛,问道:“你是不是没取名字?” 林琅点头。 无涯起身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抓着脑袋急道:“啷个办,我不会取名字。” 孩子的名字,多是承载了许多含义,有父母的期许,也有给孩子的祝福,也有别的意思,例如林琅的父亲林躞,彼时他祖父大笔一挥定了“躞”字,满月宴时众宾客问他这字何解,祖父道:“无解,让他多认识个生僻字而已。” 满座鸦雀无声,到最后还是蓝宗主说了一句“躞,轴心也,好字”打了个圆场。 不知为何,林琅忽然之间不大想用这个“琅”字,人生在世,哪能万事都好,思索片刻,道:“羲字如何?” 无涯回头,“晨曦的‘曦‘?” 林琅站直了身子,道:“晨曦的‘曦‘去掉‘日‘字,伏羲的‘羲‘。” 无涯有一瞬间的失神,明亮的眸子闪了闪,终是说了一句,“挺好的,不过你应该从玉字辈吧?” 林琅…现在应该是林羲了,说道:“从不从没什么要紧的,林家早没了,我已是自由身。” 无涯看了她一会,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你老气横秋的。” 林羲说道:“不是错觉。” 无涯:“……” 待无涯离开后,林羲暗自出了会神,不知为何,那个时候,第一个涌上心头的字便是“曦”字,可他知道,曦臣是他的字,鬼使神差地改成了“羲”,许是那一瞬间,真的是因为入骨太深了吧。 君字入我名,奈何已无光。 不过,也没人挑的出什么毛病,林羲想到这,不由得笑了笑,蓝涣取字要六年后呢,并非窃字呀。 时至深夜,林羲辗转难眠,便起身收拾行囊,她在洛阳期间生活拮据,并无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很多都承载了自己太多的记忆。 看着这些多年未见的东西,不由得心头泛酸。 林羲打开了一扇橱柜,拾掇了几件还能上身的衣衫,无意间看到里头放着一只盒子,心头一动,似乎不曾见过,便取了出来。 打开时才发现是林氏的布阵图册,各个仙门世家都有自己所长,如姑苏蓝氏擅音律,临安林氏长布阵。 有几本小册子林羲至今都有印象,是母亲之前教过她的几个简单的阵法,并非修真界常用的阵,只是打基础罢了,易学易懂。有些林羲也没见过,原因也简单,母亲能力有限,不可能将所有的阵法交给她,她也并不十分喜欢,母亲不提,她也不深学,且她到了云深不知处后便把这些册子拿来压了箱底。 林羲想到自己重生前的那个梦境,思索着两者之间会否有联系,重生这种事,怕是出去说给谁听都没法相信。她能重生,别人为何不能?重生的起因又是什么?是偶然还是有人蓄意为之?若是有人蓄意而为,动因又是什么?疑虑一出苗头便如藤蔓般疯长起来,林羲将自己拉回现实,想着自己既然是当事人,还是找个机会好好调查清楚为好,毕竟也不知道有什么副作用,天底下哪有免费的饭食可吃的。 翻看间,有一只卷轴似乎被人下了封印,林羲一时没看出来是何咒,但知必然是十分紧要的东西,便一并收进了乾坤袋。 在屋里翻翻拣拣不知多久,日头已经出来,微弱的晨曦照进屋内,林羲觉得一瞬间的恍然,迎着日光看向远处,牧童骑在牛背上,吹着不成调的曲子,林羲听了听,似是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曲子,直到有小姑娘跟着那调子一拍一拍得唱着: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 林羲轻笑着想,原来是《诀别诗》。 无涯刚起身,走到井边打水抹了把脸,道:“一丁点小伢子懂什么。” 林羲笑道:“的确不懂,兴许唱着唱着就懂了,谁知道呢?” 无涯的眼神说不尽的鄙视,待转过头时,林羲愣愣地说道:“师父你的脸……?” 无涯拿袖子擦擦脸,道:“怎么了,好歹我也是修仙的,花点灵力维持容貌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时的无涯和昨日完全是两张脸,昨日那张脸胡子灰白,略显沧桑,今日却完完全全是个弱冠之龄的白净少年,若非刚才背对着她,林羲靠声音先入为主,怕是根本认不出来。 林羲疑惑道:“那你之前为何是那副样子?” 无涯本想捋两下胡子,忽然想起胡子已经摘了,尴尬了一瞬,掷地有声道:“好歹我也是你母亲的长辈,自然得老成些,再说了,我这幅样子在你家进进出出,邻里多少闲言碎语都不够说!”说完摸了摸下巴,连着贴了这么久的胡子是真的难受! 林羲了然。 无涯牵了马过来,说道:“走吧,去商丘找你师兄。” 林羲看了看远方的牧童,他依旧吹着那支曲子,应声跟上。 蓝曦臣,此生别过,我不扰你,这一世你应该会过得更好些吧。 锦水汤汤,与君长绝! 第3章 世家百年终虚妄 多年后,广陵城外的一处茶肆内人声鼎沸,因最近的大事实在有些多,少不了成为饭后谈资。 有人扼腕叹息,“唉,你说云深不知处好歹也是百年世家,竟说烧就烧了。” 有人义愤填膺,“岐山温氏作恶多端,我看迟早得遭报应!” 有人痛心疾首,“可怜蓝二公子,那么一个神仙般的人物,竟被抓去了岐山教化司,听说腿都被打断了,唉!” 有人打抱不平,“你说姑苏蓝氏做了什么了,竟叫温家人如此欺压。” 有人忧心忡忡,“不过是抓阄似的抓,聂蓝金江四大世家尚自顾不暇,咱们这些人还是顾好自己吧。” 也有人淡定非常,自顾自地喝着茶,一旁的无涯看了她许久,终于忍不住道:“你真的没半点表示?” 林羲吃了口糕饼,皱了皱眉,糕饼有些硬了,味道都散了,若是热食或许好些。慢悠悠地吃完了,这才说道:“江淮一带最大的世家就是姑苏蓝氏,他家都顶不住,还有什么办法。” 无涯歪着头看她,道:“你好像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然后故意扯开话题!” 林羲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说道:“这个事儿你都拿来调侃我十年了,不腻啊。” 无涯诚恳地点头,继续说道:“我听闻泽芜君失踪了,温家那帮蠢货把姑苏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你说一个金尊玉贵的娇养公子,落难民间该是个什么模样啊。”说完故意啧啧两声,眼睛往林羲那瞥。林羲心系蓝家大公子蓝曦臣,这个谈资算是被他磕了十几年了,虽然林羲端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可无涯依旧乐此不疲。 若是前世,这段时间她的确是坐立不安,辗转难眠,可如今她算是所有人里最明白蓝曦臣如今的处境的,虽会有些波折,但绝对无事。 林羲抿了抿嘴,一脸无奈地说道:“没消息或许是最好的消息,说不定在哪好好躲着,别人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听着你编排呢!” 无涯被呛了一口茶,往四周看了几眼,悠悠道:“好歹我也派徒弟去给他爹治伤了,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林羲抓了把瓜子磕着,说道:“明奕那医术你有谱不,我听说青蘅君伤得可不轻呢。” 无涯笑道:“放心吧,若青蘅君自己有求生之意,明奕那小子的医术管够,若没有,也须知装睡的人叫不醒,想死的人救不活。” 林羲低了头,心底苦笑,到也确实如此,一如前世的自己,到最后大梦一场,茫茫白雪落了个干净。而这一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虽前路迷惘,却也不会重踏前世路,为了自己,也为了母亲。 两年前,林羲终于研究出封印卷轴的咒文,待解开时,才发现竟是林氏的禁术法阵与咒术。这些法阵或至妖至邪,一出轻则可灭门,重则能屠一城;或布阵之法过于阴毒,须人命献祭,例如当年她的父亲封印业火朱雀所用的七步玲珑阵;或有违天道人伦,如她母亲卫氏在她体内下的重生咒。 重生咒以活人阳寿献祭,辅以心绪为媒介触动,咒印发动之时,魂魄离体,重生咒逆转时空,阳寿献祭了多少年,便可重生多少年,片刻也不会少,更不会多。 林羲胸口有留下咒印的痕迹,她比对了多日,发现触动的媒介竟是悔,前世她以心中最深的悔意触发了重生咒,一梦回到二十年前,二十年,都是母亲的阳寿,也是她全部的寿命。母亲天性好强,想必也是知道自己余生缠绵病榻,又不愿受咒术反噬之苦。与其如此,不如用这些年的寿命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于是启动了林氏的禁术重生咒。 重生咒有违天道,常有人借此强逆天命,故而林氏先祖将其列为禁术,并下令,后世子孙敢施此咒者,必受反噬诅咒,终生不赦。反噬诅咒轻则散气运,重则累及亲友,自损其身,至死方休。一般人启用重生咒多是在自己身上,故而诅咒仅限施咒者,可母亲为了避免诅咒反噬,竟一口气耗完了全部的寿命。 既然重生了这一世,她真的没办法逼着自己去走前世的路,去走那条母亲临终前依旧不忘拉着她的手叮咛不要去走的路。 前世的是非,如今是真的隔世了。 从一番思绪中回过神,却看见无涯用十分鄙夷的目光看着邻桌,便顺着眼看过去,不过是几个路过的客商,听了几句他们的谈话,终于明白为何无涯露出这样的眼神了。 其中一个方脸的白面公子道:“说起来也是奇,你说都这么些年了,林家那小姐若是还在人世,早投奔蓝家去了,蓝家人何必如此大费人力寻找。” 另一人接道:“谁知道呢,听说是林宗主当年临终托孤,这些个世家,以为没事找个孤女这么多年,传出去就是真君子作风了?当真是迂腐……怕什么,你以为姑苏蓝家还是当年的姑苏蓝家?说两句怎么了,又不会掉块肉。” 另一桌的一个女声道:“咦?我怎么听闻是因为是林家小姐和蓝家公子有婚约啊?所以蓝家才这么找的,林小姐当真好福气啊。” 林羲听了这话默默地转过头来,低声道:“可真能扯,这么一会会就扯到我身上了。” 那边继续说道:“你们这些个女人,平日就只想着风花雪月的事儿,蓝家要什么名门仙子没有,那么一个破落仙门,有什么好的。” 有一人接道:“唉,说来也是可惜,当年临安林氏也是盛极一时的百年世家,没想到竟是亡于兄弟纷争,可见是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是啊,不过蓝家倒是坐的住,他家宗主重伤,两位公子一个在逃一个被抓去温家,蓝启仁居然还能井井有条地管着。”这人说完,又啧啧称赞。 林羲也是无心吃茶了,叹了口气,对无涯道:“这几句话倒是话糙理不糙,林家诚然是祸起萧墙,从里到外败了个干净,当年我母亲带我离开不过半载,林家便分家了,后来又为了争夺家产争了个头破血流的,也是立世近百年的世家,不过三载,绝迹仙门。” 无涯无语地看着林羲又满上一杯冷茶,说道:“林家的祸根早在你祖父那会就已经初显了,你父亲算是出息的,十岁继任家主,居然能将破败不堪的林家多续了十余年……你能别喝冷茶了行不,瘆得慌。” 林羲忽略了最后一句话,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大抵都是我们这些百年世家,立世百年,结果还是亡于内乱,若当年我父亲故去后叔伯们能像蓝先生那样,安心治家,而不是想着争权夺势,林家也不会是那副样子。” 无涯对这话倒是不十分赞同,抓了把花生剥着,说道:“倒也不能一概而论,世家能否延续,无非是其内部是否稳定,外部是否安定,二者缺一不可。数百年来,多少世家起起伏伏,崛起时多如牛毛,延续下来的不过凤毛麟角,期间或败于内乱,或亡于吞并,数不胜数。现今的五大世家,都是立世四百余年而不衰的,治家严谨,后辈纵有天资贫乏者,然都有叔伯兄弟扶持,如今的姑苏蓝氏不就是这样吗?蓝宗主二十几年不问世事,依旧有蓝启仁替他打理蓝家上下,蓝启仁那小子虽然呆板,但也是难得的识大局的人,此为内安之重;外又同气连枝,各占一方,互相牵制,这才使得这五大世家延续了四百年而不倒的。可如今温若寒妄想一家独大,为仙门之首,无异于破坏了之前五大世家相互制衡的局面,礼坏乐崩,大乱将至,等着吧。” 分析内外形势,把握大势趋向,林羲这点上是十分佩服无涯的。药宗开宗明义,凡入宗弟子均不得介入玄门纷争,为的也是教导门生众生平等。也是因为站在了局外人的角度,旁观者清,总能看到些迷雾中的东西,但能看得如此透彻,无涯确实不简单。前世确实如此,再过几个月便是射日之征,三尊结义,一时传为佳话。 那边一桌似乎也在讨论蓝启仁,有人说道:“蓝启仁可真是古板,在蓝家独揽大权这么些年,若是我,早让青蘅君禅位了。” 另一人接道:“恕在下直言,阁下这话可就是短见了,蓝启仁虽大权在握,可当年青蘅君继任家主那是名正言顺的,青蘅君有子且又在世,若蓝启仁做了家主,外头的闲言碎语他未必挡得住,就算为了搏个贤良之名,他也得忍着。” 听了这话,林羲与无涯都暗自嗤笑。 前世时青蘅君仙逝前曾有意让蓝启仁继任家主,只因当时大乱在即,蓝曦臣年幼,涉世尚浅,难当大任,可蓝启仁固辞不受,言:“父亲赐吾之名为林,乃是取意独木不成林,蓝家百年基业,非一人一力可以担当,父亲在世常常教育我等只要兄弟同心,便可齐力断金。吾为自己冠字启仁,也是意在只为人师而不为人主,此生愿效周公辅成王,辅佐曦臣重建姑苏蓝氏家业,誓死方休!” 林羲暗叹,蓝启仁确实刻板迂腐,可一腔孤勇付忠义者,天下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无涯甩甩袖子,起身道:“明奕估计去姑苏要一段时间,咱们不如去趟资州。” 林羲问道:“没事去资州做什么?” 无涯说道:“那你想在广陵等你师兄还是去姑苏找你师兄啊?” 林羲:“……” 林羲翻了个白眼,感情这是坐不住了! 无涯继续说道:“我听闻老李得了《医经》的孤本,那糟老头子,有什么好东西都只会自己藏着,他一堂主级别的看得懂吗?都一大把年纪了,只混了了个堂主,看看我的徒儿明奕,人家十七岁就已经到他五十岁的水准了……” 林羲扶额,有点听不下去 ,说道:“师父,李舟前辈比您还小两岁呢。” 无涯微微仰着头,说道:“那又如何,你看他的样子和我比,谁年轻!” 林羲彻底无语,无涯与李舟前辈师出同门,曾一同在益州受学,可李舟前辈资质不好,故而混了大半辈子只混到了药宗最低的堂主级别,无涯天赋高,虽十五岁才入门,但十八岁便已经是堂主了。 在药宗,根据医术高低划分成三个级别,可治一城者为堂主;能救一方者为宗师;医行天下者为长老。所谓“一城”“一方”“天下”者并非指救治人数多少,而是泛指为医术高低。为堂主者方可掌管药宗的济世堂,药宗自六百年前创立以来,并未像其他仙门一样设立仙府,而是于各大城池设立济世堂,济世堂的药材价格高昂,又近乎垄断,小小的药堂,却在仙门中屹立数百年依然风生水起,这一点着实让人佩服。且济世堂常常开义诊,免费赠药,故而深得民心。济世堂的执掌者便是药宗最低级别的堂主了。医术再高些的,便可为宗师,执管一方的济世堂。再往上的长老人数稀少,自打四年前胡时长老意外仙逝后,并未有新的长老出来,故而现今也不过五人,无涯正是其中一人。药宗长老通常不愿打理济世堂,而是选择云游四方,行医天下。 李舟前辈虽与无涯一直看不对眼,无涯嫌弃李舟呆愣,李舟嫌弃无涯做事没个正经,但二人的关系一直很好,至少这么些年下来,无涯和李舟之间的联系是最多的,一方面是李舟坐镇资州,时有棘手的疾病要请无涯出手相助,无涯每次将其奚落一顿后乐此不疲地前往,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二人同是巴蜀人氏,无涯无亲无故,当初受学时吃了不少苦头,李舟前辈相助甚多,因此关系上总比别人近些。 林羲收拾着行囊说道:“怎会,李舟前辈一向是最疼爱小辈的,大不了我去借,他不会不给的。” 无涯不置可否,见林羲掏出剑,便道:“别御剑了,咱们走着去,如今正是五月天,一路上风景可不错。” 林羲眉角抽了抽,说道:“师父,从广陵走到资州,多山少平路,翻山越岭至少得三个月吧,您要是一路上再游山玩水什么的,咱们到资州估计都落雪了,这么一路下来,可得走不少地方,明奕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无涯笑道:“这有什么的,就当让明奕历练一番他都过了弱冠年纪了,我当初闯江湖的时候也不过十八岁。等会我们去广陵济世堂,同霍堂主说一声。” 林羲无语问青天,也不知自己哪日被无涯莫名其妙地以历练为名丢下。 ~~~~※~~~※~~~~ 无涯师徒一路走一路玩,行了十来日,便到了荆楚地界。 荆楚地界有一药山,名为扶玉山。扶玉山乃是修真界四大药山之一,所谓药山,便是盛产仙药的山林。不过虽说是四大药山,可于玄门百家而言更愿意说是三大药山,这扶玉山恰恰是其不大喜欢承认的。其原因也简单,比之其他三座药山,扶玉山低矮,故而所产药材甚少,加之百年前被人采摘过度,致使扶玉山中只有些寻常药材,珍贵的药材是很少的,此为其一也;仙门百家更爱珍奇药材,也喜在夜猎时采摘一些,而扶玉山一带又正好少高阶的精怪,来扶玉山夜猎多半是猎不到什么猎物的,此为其二也。这么一座山无奇药也无猎物,仙门百家自是不喜,甚至一度有人怀疑如此一座山为何要挤到四大药山里头。可药宗却是个例外,药宗弟子普遍修为较弱,遇到有点修为的妖魔鬼怪是对付不了的,且对于医师来说,药材的实用性远大于其稀有性,故而这扶玉山反倒是成了药宗的宝地。 这日无涯到了扶玉山脚下,心里思忖着血灵芝乃是这扶玉山的特产仙药,各大仙山中,独独这扶玉山的血灵芝最好,便想着不如去山上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株血灵芝。 第4章 扶玉山林白衣现 扶玉山 无涯专心地找着扶玉山特产的血灵芝,一旁的林羲倒是对着稀世奇药不怎么感兴趣,本来是不打算虽她师父上山的,天热又多虫蛇,绑了雄黄又容易弄得一身味儿,故而一直兴趣缺缺。直到她看到这山中诸多的玉颜花时,登时来了精神。 玉颜花的功效乃是驻颜美容,可以加到胭脂水粉中调色,也可晒干做成花茶服用。玉颜花是难得的药草,故而售价极高,加了玉颜花的普通胭脂水粉,最低也要三两银子,花茶更是要上百两银子,除了些富裕点的世家,普通的家族是万万不会用的。 女子天生爱美,对这类花草往往格外在意,林羲也不会例外,开在角落里的玉颜花被她一眼找到。没想到扶玉山中竟会有玉颜花,且开得茂盛,兴致奇高地摘了几朵,打算弄回去做养颜膏或是晒干了做花茶。 无涯看了她一眼,说道:“用灵力驻颜多方便,你非得弄这些,快点帮我找血灵芝。” 林羲低头采着玉颜花,忙不迭地应着:“知道知道,这株玉颜花挡我道了,我采了帮你继续找!” 无涯简直懒得骂她! 他二人本是担心天气闷热,故而一早变来了山上,心想着找到血灵芝便回去,不成想今日运气不好,找到日头毒辣辣也没找见一株。 林羲见带上山的水喝完,便起身找泉水去了,她人走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无涯便找到了一片血灵芝,大喜过望! 正兴致勃勃地挖着,忽听得后头簌簌之声,本不在意,奈何那声音越来越近,无涯也忍不住回头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这不回头还好,一回头竟看见是一条巨蛇朝他立了起来,越起越高,无涯看了几眼,心中了然,量人蛇,十分鄙夷地看了它一眼,随即抛出几张符箓,回头继续挖血灵芝。 怎知那条量人蛇被几张符箓砸中只是晕了片刻,立即朝无涯攻击过来,无涯对危险一向极为敏感,身体永远能快于脑子反应过来,闪过这一下攻击,无涯回头,发现这条量人蛇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但量人蛇似乎被那几张符箓激怒,没给他时间细想,便开始了下一轮攻击。 无涯见这条蛇不同,便想着活捉了看看是怎么回事,于是并未下杀招,设个阵法先困住它。量人蛇被阵法困住的那一瞬,无涯看清了这蛇的真面目,居然有幸遇到了量人蛇王,蛇王比寻常的量人蛇更加凶猛,可扶玉山一带从未听说过量人蛇,这条蛇王来得也太诡异了些。无涯虽见过不少量人蛇,可蛇王是真的第一次见到,难免新奇,见那畜生一直撞阵,试图破阵而出,嫌弃道:“撞什么撞,小心把你带回去做成药酒!” 这条蛇王似乎戾气格外重,无涯心知这个阵法困住蛇王不成问题,便安心观察起来。 正低头思索间,蛇王突然破阵而出,无涯此刻距离蛇王不过半步的距离,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却根本没时间避开,手中又无任何兵器,画符布阵根本来不及,思索间,双脚还是离地往外跃出,堪堪避过这一下,可蛇王的灵性比寻常量人蛇高上许多,吃了无涯两次亏,进攻速度明显加快,无涯被逼得完全没时间取符箓或布阵法,又不愿下杀招,几下便被弄得有几分狼狈,只能寄希望于林羲那丫头别迷路赶紧回来。 电光火石间,一道白衣闪出,挡在无涯面前,上前与量人蛇王缠斗。 无涯抽空看了一眼来得无比及时的白衣修士,虽看着年纪极轻,修为却不低,三两下便将蛇王逼得退无可退,无涯见那修士稳占上风,赶紧着手画了一个更强的阵法,正要告诉那位见义勇为的道士不要砍死蛇王,白衣修士手起刀落,一道白光瞬间将蛇王批成了两半。 无涯:“……” 无涯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是救命恩人,一条蛇王而已,不要和年轻人计较! 这才硬生生地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我靠”换成了“多谢仙友救命之恩!”然后无比心疼地看了一眼量人蛇王。 四周平静下来后,无涯这才有空仔细瞧瞧这位修士。 容貌昳丽,风采翩然,一袭白衣罩在身上仿若神仙公子一般。不过比起这些,无涯对那把一剑斩杀量人蛇王的仙器十分好奇,于是往修士的手上看去,半张脸立马黑了下来。 好好的一把剑你施法罩着作甚! 无涯心里随即想着兴许是这位修士的身份不便让人知道,有难言之隐,故而施法隐去,于是也不多问,只道:“仙友是来此夜猎?” 那人摇头,俯身查看量人蛇王,皱眉道:“这条量人蛇,似乎异化了。” 无涯来了兴致,“异化?” 白衣修士道:“獠牙长过下颌,皮带鳞甲,非一般的量人蛇。” 无涯说道:“好吧,我以为是因为这是蛇王才会如此,不过这是南蛮的怪物,怎么会出现在这?还异化了。”难怪符箓伤不着,阵法困不住,原来是个厉害的。 白衣修士道:“世家常在各自猎场中放一些量人蛇供本门修士练手,想是从谁家猎场里跑出来的,精怪遇到过重的邪气怨气,异化也很正常。” 无涯挑挑眉,看来这位修士身份还挺高的,说道:“怎么可能?扶玉山乃是灵气汇聚之地。”转而又想到若是在这山中有段时日,山下村民不可能不请人除祟,应该是近日才到扶玉山的,便继续道:“那应该是从别处过来的。” 白衣修士有些惊讶,疑惑道:“扶玉山?这是扶玉山?难怪山中那么多仙药。” 无涯说道:“扶玉山少有修真界的人过来,久而久之名字也随民间的叫法了,百姓们图吉利,叫富裕山。” 白衣修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一时竟没想到。多谢仙友告知。仙友来此采药?”他看了一眼无涯身后的药筐说道。 无涯点点头,回身取了一株血灵芝,“这是血灵芝,仙友方才几剑剑法卓然,不过灵力虚弱,想必是受过重伤,此为血灵芝,益气补血最好,还请仙友收下,权当方才救命之恩了。” ~~~~※~~~~※~~~~ 这边林羲提了水壶在山中的某一处打了十八个转之后终于找到了一处清泉。 林羲直奔着泉水过去,累得眼冒金星口干舌燥的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了,捧起水洗了脸,把脸上的薄薄的脂粉洗去,这才取了水壶打水。 起身时无意间看到上游似乎有一少年,便上前去搭话。 少年似乎察觉到有人走近,浑身警惕了起来,抬头迎上一张笑盈盈的俏丽小脸,顿时松了口气,问道:“姑娘是?” 林羲先是看清了这少年的脸,怔了一怔,并非是因为这少年长得俊俏,而是……虽看起来尚未完全长开,可依旧能认出这人是谁。 金光瑶! 不对,如今他并未认祖归宗,眉间也未点上明智朱砂,应该还是孟瑶才对。孟瑶被金光善认回金家后,一路扶摇直上,上辈子她过世的时候,金光瑶早已是高高在上的百家仙首了。不过看到他如今这幅样子,忽的想起前两日在酒肆听到的闲碎,说的是孟瑶上金麟台认亲的闹剧,传得沸沸扬扬的,林羲不由得心里疑惑,孟瑶在射日之征之后金光善便将其带回金家了,既然如此,为何孟瑶上金麟台认亲反倒是这么个下场。念至此,也只能心里发笑,想必其中有些缘由,便也略过不提了。 孟瑶见林羲直直的看着他,有些不自在,又笑着问了一句,“姑娘是有何事吗?” 孟瑶问出此话时,林羲整张脸抽了抽,非是这句话有问题,而是孟瑶他在洗衣服,而她,方才在下游洗了脸喝了水,全是他的洗衣水! 林羲猛地一掌拍到脸上,内心嚎叫了一声。连忙把水壶里的水全倒了,语无伦次道:“辣个……”摇摇头,把字咬清楚道:“那个……你别误会,我方才在下游打水了来着。” 孟瑶立刻明白过来,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说道:“是吗?那真的是抱歉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埋头继续洗衣服。 林羲去上游打了干净的水,走回来时看到孟瑶还没走,便上前问道:“你住在这吗?” 孟瑶听她与自己搭话,有些诧异,答道:“是啊。” 林羲看着孟瑶这样子实在有趣,他模样本就讨巧,不由得想与他多说两句,“一个人啊?” 孟瑶说道:“也不是,还有一户人家也在,是山中的猎户。” 林羲点了点头,有意无意的往孟瑶的盆里看了一眼,孟瑶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假装十分自然地捏住了衣服的一角搓着,“不知姑娘是?” 孟瑶此举若是寻常人倒是真的被他瞒过去了,可林羲却是瞒不住的,莫说是遮了那衣服上的花纹,只需看一眼衣服,她便已经了然那是姑苏蓝氏的家纹服,孟瑶遮住的地方,正好有一道卷云纹。 林羲记得前世蓝曦臣同他说过,他逃出云深不知处之后是金光瑶救了他,因着救命之恩,再加上射日之征中暗中传信之义,蓝曦臣这才与他结为兄弟的。 “哦,来山中找些玉颜花。”林羲偏过头去喝水,假装并未看到衣服上的东西,一边腹诽着:好你个蓝曦臣,居然让孟瑶给你洗衣服!自己不会洗吗!可转念一想,蓝曦臣好像真的不可能会洗衣服,到底是世家公子,金尊玉贵地养出来的,怕也是他自己洗不好,才不得已找人代劳的。 想到这,心头登时一片光亮,人家衣服都在这,那么蓝曦臣他…… 林羲把这一节串了起来,心中顿时百感交杂,这一世,蓝曦臣会是什么样的呢? 这么多年,纵然耳边总有人给她唠叨泽芜君如何如何,她早已当成耳旁风,刮过便罢,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可没想到,当知道此刻这个人离自己那么近,心里一时竟平静不下来。曾几何时,为了躲避,她连姑苏都不敢去,明言姑苏是蓝家的地盘,恐被蓝家人找到带回去,实则原因是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罢了。 想靠近,却又怕被人拒之千里之外;想远离,奈何心中泛起阵阵涟漪。欲语还休,欲罢不能,怕是就是自己此刻的心境吧。 林羲心里苦笑,拎起水壶仰头饮下,方知是水不是酒。转头对孟瑶说道:“你应该不会打算在这山中过一辈子吧。” 孟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似乎在想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林羲继续说道:“不日这修真界怕是要闹上一闹了,乱了,往上走的路也就通畅了。” 虽是深知孟瑶接下来的路会如何,还是忍不住要提点一句,盼他少走几步弯路。毕竟,她是真的觉得孟瑶的不容易,从最低的深谷,爬到了众生翘首的巅峰,这份执著与坚持,常人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孟瑶笑着说道:“姑娘是仙门中人?” 林羲轻笑道:“你这么问,说明你也是啊。我嘛,只是觉得有意思罢了,随口说一句。不过说到底,仙门百家如何,与我是没什么关系。” 孟瑶沉默下来。 林羲晃晃水壶,笑道:“公子后会有期啦,我先走了。” 孟瑶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仍是有些恍然。 半晌,嗤笑一声。身处仙门,谁能真正置身事外呀。 林羲在林子里又兜兜转转大半圈之后终于找到了方才离开的地方,却并未看见无涯的影子,只闻到一阵血腥味,顺着找过去,被唬了一大跳,原是方才被斩杀的量人蛇王,血腥味冲天,引来了不少乌鸦和林中的精怪争食。 方才在林中迷路时林羲隐约看到有阵法的光芒,看着并非攻击类的阵法,自认为无涯的本事对付这林中的精怪绰绰有余,所以并不在意,安心找水去了。 林羲甩出几张符箓打散了这群鸟兽,不由得嘀咕:“想不到啊,师父居然斩了一条量人蛇王,照他的性子,抓起来好好研究个彻底才是他的风格。” 细细查看了一下伤口,却并非无涯的不赦剑的伤痕,倒是伤口黑黢黢的,像是被一把施了咒法的剑砍出来的,无涯自然不会闲到无聊给自己的剑施个咒再去砍蛇。 蓝氏家纹服,施了咒法的剑痕…… 林羲心中豁然开朗,方才蓝曦臣来过这里。 这一环节想通了,更多的疑虑上来了,蓝曦臣什么时候来的?无涯和他碰面了吗?他俩说了什么?蓝曦臣的行踪是不是暴露了?无涯又去哪里了?会不会被温家的人抓了?然后无涯被当成同伙抓走了…… 然而,这一切的疑虑被一张拿银针扎在书上的白纸彻底打消。 白纸上一通狂草,正是无涯狂放不羁的字体,上书十二字:徒儿,天气酷热难当,为师去也。 林羲:“……” 下山的一路上林羲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先是被无涯气的,再是想着蓝曦臣就在这山上,这绝对是自己离他最近的一次,若说是真的放下,如此近乡情怯又是为何呢。林羲心里暗自嘲笑自己,口是心非大概就是这样的形态吧,一边祈祷着千万千万不要遇见他,一边又暗自期待着与他重逢的场面。 一路走下山无比顺畅,除了遇到两只低阶走尸,再没别的东西了,更没遇到什么人。 林羲下山的速度并不快,反倒有点晃悠悠地逛下去,一路上还摘了些皂荚回去洗衣服,是以到山下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回首看了一眼浸没在暮霭里的扶玉山,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前世初见蓝曦臣的下午,也是这样的天气,不由得想到前两日看的一出南戏,有一句便是唱着: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如今想起,确实应景。 ps:“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出自南戏《张协状元》,不是很出名的曲目,有兴趣的盆友可以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前面章节提过前世青蘅君重伤的时候无涯师徒(即明奕和无涯)一起去的,这一世只有明奕一人前往,不是bug,因为这一世明奕成名时间比前世早了许多年。 林羲前世对明奕了解不多,原因是明奕成名的时间不好,出名没几天就立马被药宗的另一名弟子盖过去了,后面会提的。但明奕两世都是名动天下的医师。 另,林羲前世重生咒发作的时候,瞭望台没开始建,金光瑶的儿子也没死,所以有些事情的真相她是不知道的。 第5章 莫问前路归何处 扶玉山 孟瑶洗完最后一件衣服,往林子里瞅了瞅,终于看见了那道白衣身影,笑道:“公子怎么去了那么久,是有棘手的精怪出没吗?” 蓝曦臣看了一眼手中的血灵芝,说道:“也没有,只是一条量人蛇袭击了上山采药的医师而已。”顿了顿,又道:“这山竟然是扶玉山,倒真的是意外。” 孟瑶怔了怔,笑道:“四大药山之一的扶玉山,竟是这里吗?难怪这么多药,还是公子见多识广,能认出来。” 蓝曦臣不由得失笑,“扶玉山本就不是极有名气的仙山,也是听方才救了的医师说,才知道的。” 孟瑶惊讶,“那医师是药宗弟子?” 蓝曦臣点点头,“应该是,孟公子了解药宗?” 孟瑶说道:“也不是特别了解,只是当初我母亲病危,你也知道,云萍城的郎中觉得晦气,不愿看诊,我当时也不知济世堂的规矩,只知道药材价格极贵,觉得应该是给达官贵人看病的地儿,就也没去求诊,可巧遇到济世堂义诊,去碰碰运气,没想到就派了医师过去,不收诊费,还送了好些药材给我们,母亲虽还是去了,却也说要记得济世堂的恩惠。”孟瑶一面说,一面和蓝曦臣往回走。 蓝曦臣沉默了一会,说道:“以前似乎没听你提过这事?” 孟瑶说道:“恩人的恩惠记在心里就是,若有一日能报答是再好不过了,天天挂嘴边上,反倒显得不真诚了。” 蓝曦臣想着孟瑶身世确实特殊,也不便多问,自然略过不提。往回走了好一段路,才猛地想起来自己的抹额还/在溪边的树枝上晾着,一提,孟瑶也反应过来,把抹额从衣服里取出来,说道:“方才有个姑娘过来打水,我担心她看到这条抹额,就赶紧藏了起来。” 蓝曦臣脸色变了变,想着孟瑶也并非故意,便只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幕间 孟瑶翻箱倒柜地找出了针线,因蓝曦臣之前执意自己洗衣服,把家纹服外袍生生撕出了两道口子,他从云深不知处匆忙逃出,没带多的衣物,孟瑶恐自己的粗布麻衣他穿着不习惯,便想着给补补。 蓝曦臣委婉地表示想自己来缝衣服,孟瑶笑道:“公子,我这只有这一枚针。”意思很明确,您那手劲儿搓两下就能把家纹服的料子给撕了,这一枚针估计也能给捏断了。 蓝曦臣思索着自己恐怕也不会补,只能作罢。 孟瑶穿了针线,拿起衣服看了看,说道:“公子这衣服料子是上乘的,找绣娘补才是最好的,只是……” 蓝曦臣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听到孟瑶说话,抬头看着他,“抱歉,你方才说什么?” 孟瑶笑道:“我说,我这的线都是些粗糙的麻线,补上去不大好看。” 蓝曦臣笑道:“你肯帮我已是大恩了,我怎会嫌弃这个。” 孟瑶点了点头,就着衣服口子小心翼翼地缝了起来。 蓝曦臣将烛台端了过来,好让孟瑶看得清楚些,一边说道:“我方才想了想,你若是想要建些功名,若不嫌弃,可以来云深不知处,” 孟瑶手上的活停了片刻,说道:“云深不知处是极好的仙门,只是承蒙公子抬爱了,孟瑶私以为若是能去兰陵是最好的,可以给……金宗主效劳一二,怕是要辜负公子的好意了。” 蓝曦臣知道他的难处,这件事也是想了好几日才开口的,本就没指能成。孟瑶的才干他是极欣赏的,若是能招揽为蓝氏客卿是最好的,若不能,也实在不能强求,便道:“倒也不妨事。” 孟瑶兀自将手中的针线活做了大半,见蓝曦臣已经服了汤药,咬咬牙,终于开口道:“蓝公子……昨日我回来时打听到了一些消息,是姑苏那边的。” 蓝曦臣眸子亮了几分,又几不可察地暗淡下去,还是问道:“是何事?” 孟瑶似乎在想着如何措辞,一会才道:“蓝二公子已经回云深不知处了。” 蓝曦臣起身挑了一段灯花,语气不似往日里温和,反而显得有些木然地说道:“还有吗?” 孟瑶抿了抿嘴,肃然起身,退了两步,朝蓝曦臣深深一礼,尽量换了委婉的说法,说道:“如今是要改称公子为……蓝宗主了。” 孟瑶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看他一直盯着时明时暗的灯火,迟迟没有转过身来。 ~~~~※~~~~※~~~~ 虽然那次扶玉山之后林羲对无涯旁敲侧击了很多次,想要知道无涯是否知道量人蛇王以及蓝曦臣的事,可也不知道是无涯口风严还是真的不知道,无涯表示自己在山林中遭到量人蛇王的袭击,被一路过的修士救了,然后送了人家一株血灵芝,顺手将被划破的衣服丢给林羲补补,再无其他。 想着无涯也是从来不管仙门事的人,林羲没多久便将这事抛之脑后。 去往资州路途遥远,在林羲本以为自己真的要和无涯一起晃上大半年才能到资州的时候,无涯收到了一封青鸟传信,青鸟不同于普通的信鸽,信鸽只能在固定的两个地点往返,而青鸟通人性,可以寻着气味找到收信人,然不足也在此处,便是一只青鸟一生只能给两个人传信,无法给第三个人传,因饲养困难,故而只有少数仙门有。当初李舟前辈为了寻找无涯方便,就饲养了一些,但只活下来这么一只。 信中说资州有一人疽发于背,不知为何,服了许多汤药也无济于事,反倒有加重的趋势。这种病本是沔阳的怀宗师最擅长的,可怀宗师一月前云游去了,找不到人,就只好让无涯去一趟了。 无涯看完信,知晓背疽的厉害,便吩咐林羲次日御剑去资州。 两人紧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日落时分到了资州。 无涯到了济世堂反倒不甚急,先让林羲进去看了看,林羲看了,也有些不解,背疽通常解毒降火即可去除,可李舟已经给他服了不少竹叶黄芪汤,依旧无用。只能出来回道:“总觉得与之前遇到的不大一样,寻常患了背疽之人,脉呈洪数,可此人却是脉数无力,似乎是虚症,若是虚症,当先扶正补虚才是。” 无涯说道:“能看到这个份上已经比之前大有长进了,背疽多实证,虚症较少,这我也是去年听怀生提起的,他如今所著的医书中便有提,只是尚未刊印,故而没什么人知晓。” 说完,开了一副药,叮嘱散毒后记得用八珍汤加味,气血双补,兼调脾胃。 在林羲回去做笔记的工夫,无涯对李舟说道:“蹭你两个月的饭,不介意吧?” 李舟将药方递给小徒弟,转身道:“怎的?要修身养性了?” 无涯鄙夷道:“玄门估计有大事了,我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李舟笑道:“除了岐山温氏三天两头吞并些小仙门,能用什么大事啊。” 无涯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斟了一壶茶,说道:“姑苏蓝家的家主前几日仙逝了,在此之前我特意派了明奕去打探消息,想知道蓝家如今对林羲是个什么态度。” 李舟说道:“那你不必妄想了,前几个月我还遇到蓝家的人呢,估摸着一时半会不会消停,这么些年,蓝家花在找人这事儿上也算是真的费了不少心思了。” 无涯说道:“这件事左右也都是林躞那一辈的事,长辈们的恩恩怨怨,何苦牵扯后辈呢,不然,林羲的身份本可以大白于天下了。” 李舟疑惑道:“林羲的身份藏下去不好吗?” 无涯摇摇头,“临安林氏一脉,擅阵法咒术,百年来有许多阵法传世,如今林氏家亡,门徒四散,我想着这些阵法不能就此失传,否则便是仙门一大遗憾呐。” 李舟起身点了灯,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无涯虽未言明,他已经了然,要将林家这些秘技传下去,只能靠广收门徒,言传身教,这样林羲的身份不可能瞒着,不然会后人盖上“偷技”的罪名的。虽说女子开宗立派闻所未闻,可姑苏蓝氏第三位家主蓝翼也是女子,有如此先例,倒也不算是匪夷所思了。于是问道:“那林羲呢?她一直习着这些阵法咒术吗?习得如何?” 无涯摇摇头,“只是尚可,不够开宗立派。” 李舟宽慰道:“能得你一句尚可,便是上乘了,林羲确实不错,医术阵法两道,都没有落下的,她年纪还小,不急。”说完,想到林羲的身份既然肯定不能藏一辈子的,无涯为何不立即公布呢?便问道:“那你为何到现在还替她掩着呢?” 无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我当年失策,林家的秘术一直被不少人觊觎着,林家仙府最后一把大火烧了干净,这事儿你是知道的,其中不少典籍与其说是焚毁了,倒不如说是有人趁火打劫了。不过好在卫氏聪明,带林羲离开临安的时候将最要紧的书卷一并带走了。我当初本是为了保护她,才替她瞒了身世,想着过些时年,这些个杂事儿为世人淡忘了,林羲大了自然可以将身份公诸于世。可我没想到如今最大的障碍居然是蓝家,蓝启仁那孙子竟如此执著,执著我是十分欣赏的,但蠢得执著我实在是想抽他,寻找故友遗孤我可以理解,他做什么非得说那是他蓝家的媳妇儿,现在倒好,天下谁不知道林家和蓝家有婚约啊,这都过了快二十年了,前阵子在广陵还有人说这事,我是真的服了!”说完又忍不住骂了两句。 李舟见他跳脚笑得直抽抽,说道:“那有何难,让蓝启仁或是青蘅君收林羲做义女便是,告祖宗,入族谱,再解释一番,自然能堵住悠悠之口,也能免得落下薄待恩人遗孤的谣言。” 无涯瞪着李舟道:“林羲若是改姓换宗,她祖宗非得气活过来不可。” 李舟一贯不爱这些仙门百家乱七八糟的事情,聊了几句只觉得头大,便说道:“那让林羲服个软,嫁过去算了,林家秘术借姑苏蓝氏传承下去,也不错。” 无涯冲着李舟骂道:“你懂个屁!林羲的母亲卫氏临终前几番叮嘱不要去姑苏蓝家,为的就是让林羲不要走她走过的坎坷路,当年卫氏嫁入林家,那些个流言蜚语三岁小孩都能背出来!” 无涯对这件事愤懑不平也是可以理解,无涯与林羲的祖父林况是知交好友,林躞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卫氏的母家并非仙门中人,灾年难度,她父母只能卖女养家,卫氏也因此入了奴籍,辗转卖到了林家,与林躞生了情愫,林躞替她脱了奴籍,少年人总是热血满腔,一意孤行,林躞违背长辈之命,执意娶了卫氏。林躞少有美名,卫氏却是平平无奇,是以没人觉得卫氏配得上林躞,非议渐起。林家的亲戚也看不上卫氏,日渐薄待于她,不与她亲近,恐落了体面。卫氏又是个诸事要强的性子,初时理论过几回,可理论还不如不理论,流言更甚! 可见处在风口浪尖的人,行也不对坐也错。能忍的,人家当你心虚不敢认;不忍的,人家也能说你小肚鸡肠不知收敛。 李舟见无涯是真的怒了,倒了茶说道:“你这些话在我这说了就算了,别去外头叫喧,尤其是林羲那里。” 林羲此时写完笔记过来,她素来耳力好,无涯骂人声音又大,少不得遥遥在院子门口就听清了无涯最后一句话,迈进门槛的脚收了回来,定了定神。 前世她母亲的身世也是流言中极盛的谈资,林羲如今想起,倒真觉得前世自己懦弱,这些捕风捉影的言论,竟都忍下了。 含诟忍耻与虚怀若谷到底是两个意思啊。 无涯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两盏茶下去便和李舟谈起了近日见闻,诸如温晁斩杀屠戮玄武简直无稽之谈,岐山散了教化司后各仙家纷纷登门要求归还灵器之类的仙门爆料。 见林羲进来,又和她说了近日要留在资州的事儿,林羲虽然不明白无涯为何突然做这个决定,也还是听从了,毕竟接下来真的是多事之秋,资州早已是温家的地盘,除非射日之征打到这,否则资州是绝对安全的,除了出门遇见几个监察寮的修士实在恶心人,大致也没什么。 无涯在资州的几日算是过得惬意,今天拿冰块镇了美酒一醉方休,明天约几个济世堂的弟子打牌斗茶,好不自在。倒是林羲近几日闷闷的,不大说话,也不思饮食,众人以为是天热而且有些水土不服导致,也没管她,只是偶尔给她带点新鲜杨梅开胃。 林羲自己却很清楚,这些天心神不宁完全是因为莲花坞的事,这些年来岐山温氏吞并的仙门不下半百,她虽知道温氏恶行,却也只怪她前世并未注意过哪家在何时覆灭,唯独云梦江氏,五大仙门之一,势力何等庞大,她就算记性再差,也记得莲花坞覆灭于玄正二十年八月初,也就是正好这几日。想想莲花坞上百条人命一夕之间灭口,实在是恶寒。 林羲自重生以来,也并非没有想过去改变一些事,可她所熟知的大多是玄门中事,药宗不得参与玄门恩怨,这是明令,之前师姐正是因为拗不过家族,不得已才脱离药宗。而她若是效仿她师姐,结局可想而知。 云深不知处,莲花坞,她都记得两家遭劫之时,却都无能为力。云深不知处过不了多久便可云开见月明,她可以劝自己镇定,可是莲花坞,是被屠尽的,她虽与江家的人并不熟识,可是任谁在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会死多少人的情况下,自己却不得不袖手旁观的时候,都没办法坦然。莲花坞之劫她也曾想过间接地助其躲过此祸,可偏偏……莲花坞似乎是射日之征的□□,江家覆灭后,玄门百家这才在强压之下殊死一搏,这才有了射日之征。若是莲花坞逃过此劫,之后的事情会如何发展,就真的不知道了。 重生一世,最好的在于知道事态的发展,最坏的也在于此,想改变,却因各种原因不得不将其往原路上引。 林羲听着济世堂弟子回禀着云梦江氏灭门之事,心头既像是狠狠地揪着,又似一块大石落地。 这种感觉,是真的很糟糕! ~~~~※~~~~※~~~~ 作者有话说: 可能和很多重生文不一样,林羲重生后基本没有去改变什么悲剧,这点和药宗祖训有关,不得参与仙门纷争。 林羲没有管莲花坞原因:1.确实和云梦江氏不熟,前世今生都不熟。除了想到一夜之间几百条人命全没了很是恶寒,没太多伤春悲秋的情绪。 2.没那个能力。岐山温氏率领一千修士进攻莲花坞,林羲再强也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跑去提前告知云梦江氏的人温家要打过来也不现实,没人会相信的。 3.莲花坞事件的确是射日之征是导火线。岐山温氏杀鸡儆猴,等于告诉所有玄门:敢反抗就是和莲花坞一个下场,云梦江氏是五大世家之一,对于温家来说一举覆灭很有威慑力,也正是在这样的强压下,玄门百家不得不给自己拼一条活路出来,这才有了射日之征。林羲一旦改变了这一件事,她也不知道后续会如何发展,也许不会有射日之征,温若寒彻底统一玄门百家;又或许温若寒转向金家或聂家,聂家就算了,如果是金家,金光善妥妥地归附了,更加不利。 第6章 武陵城擦肩过身 玄正二十年秋九月,玄门百家于云深不知处集议誓师,聂蓝金江四家为首,声讨岐山温氏,号射日之征。 这消息传到资州时已经过了十余日,林羲对此不做什么评价,倒是无涯感慨风雨来得倒是快。 李舟有些心事重重,资州是他的地盘,也是温氏占据的地方,射日之征若是顺利,一月之内就能打到资州,虽说射日之征讨伐的是岐山温氏,可往往连累的是寻常百姓,先不说打到资州的世家会是谁,但无论是谁,都避免不了一次生灵涂炭。之前李舟经历过温氏占领资州一战,有了些经验,派人前往周边几座城池的济世堂调运些伤药过来。这是济世堂的传统,若某一城的济世堂出现药材短缺,是允许向各地征调的,而且不受玄门百家的制约,并不会因两地世家有嫌隙而拒绝征调。 无涯无意间看了一眼李舟征调的城池,疑惑道:“你这么些年库里头就没点存货?” 李舟叹息道:“前年还是有的,可温家打过来的时候全用完了,再加上这些年不安定,药材所费巨大,尤其是伤药,用得都没山里长得快,这两年我也存过,可一被征调又空了。” 无涯看那些城池都是附近的,嫌弃道:“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这里药材紧缺,这些地方能好到哪里去,你要存药材,人家不需要啊?” 李舟愁容满面,“我也知道,能调一点是一点了。” 无涯说道:“要是我,就上岐山找老耿要去,温家人打哪抢哪,根本用不了岐山的药,他那里仓库估计满满当当的,都没怎么用。” 李舟抹了把汗,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从资州到岐山太远了,来来回回少说也要一个多月,来不及啊。 一旁前些日子刚到资州的明奕说道:“可以往江淮征调一些的,江淮一带附庸温家的最少,想必战乱也少许多。” 林羲想到射日之征中江淮一带确实是最早安定下来 ,统共打了不到一个月。便说道:“也对,江淮一带灵气最盛,最适合药材生长,从那里征调或许方便些,来回也不过半月就够了。” 李舟念着自己对江淮一带并不熟识,便让明奕替他走了这一遭,明奕又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欣然应下。 可比较糟心的是明奕辛辛苦苦废了大半个月运过来的药材,没派上半点用场。 射日之征初时并不十分顺利,江淮安稳下来后,其他地方都是磕磕绊绊,败多胜少,荆楚一带亦是,兵临城下之时已经是十一月了,以为马上就会有一场刀光血影的众人万万没想到,江家与蓝家的修士到了资州地界不到三日,尽数撤离。 林羲正奇怪的时候,便听到了大街上议论监察寮内修士尽数被杀的事,顿时明白了,匆匆赶去监察寮的时候只看到无数尸体被陆陆续续运出,云梦江氏和姑苏蓝氏都派了些人收拾残局。 前世林羲并非没有听过夷陵老祖魏无羡在战场上驱尸以一敌万的传闻,却并未深究过究竟是哪几场战役,没想到资州会是其中之一。 此事过后半月,在资州清闲了几个月的无涯收到一封飞鸽传信,彼时他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见李舟匆匆进来,说道:“我看你这几日闲得慌,不如去趟江陵如何?” 无涯眯着眼说道:“江陵现在乱的很呐,去干啥?” 李舟轻咳了一声,说道:“江陵一战,小江宗主重伤,江陵济世堂堂主是个小年轻,没见过大阵仗,来问我能不能借你过去用用。” 无涯睁眼,抓住重点道:“他怎么知道我在资州的?” 李舟避开这个问题继续说道:“他说那头小江宗主伤得可重了,高热烧了四五天了。你就当带带后辈吧,江陵的……呃……叫什么来着……姓王还是姓赵来着,他还是挺……那个……出类拔萃,后生可畏的。” 无涯拿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李舟说道:“能得你如此夸赞可见这人不怎么样。” 李舟:“……” 无涯继续问道:“他怎么知道我在资州的?” 李舟说道:“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让人去找别人去。” 无涯正要说“不去”,就听到李舟继续说道:“真可惜了人家小江宗主啊,小小年纪,家破人亡,一力支撑云梦江氏,比林羲还小呢,就要承受这么大的担子,如今受了如此重伤,也不知道他要是去了云梦江氏该怎么办呀,哎,可怜,实在可怜。” 无涯嘴角抽了抽,感情他要是拒绝了就是不怜贫惜弱,铁石心肠了,半晌,终于道:“伤哪了?”心想着若是普通的伤派明奕去就行了,再普通点的林羲也可以。 李舟说道:“一箭穿心。” 无涯鄙夷道:“那早死透了。” 李舟说道:“差不多差不多,擦着心脏过去的,现在拿人参灵芝吊着命呢。” 无涯皱着眉头想了想,可能还真要自己去一趟。李舟见无涯点了头,忙对外边喝道:“赶紧把那鸽子放了。”回来笑道:“怕你反悔,提前准备了回信。” 无涯走后不到两日,资州便收到了来信。 门徒将信转交给林羲和明奕的时候二人正在晒药,明奕看了一眼信封,递给林羲道:“我看了一早上的医书,现在看见字就头疼,你念给我听。” 林羲欣然接过,拆开竟发现无涯写了足足四张纸,于是不假思索念道:“妈的智……”与此同时明奕提醒道:“拣重点念。” 明奕:“……” 林羲:“……” 明奕因常不在无涯身边,深知无涯写信的风格,废话奇多,如此还可以忍,最不能忍的是无涯写一段废话再写一段正事,毫无规律可寻,硬生生地逼着收信人把他的废话一字不落地看下去。 林羲反应过来勤勤恳恳地找起了重点,无涯写这封信时似乎火气很大,先是骂骂咧咧一百多字,然后开始讲正事,讲着讲着又开始骂,林羲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拣出了重点,说道:“大意是江陵一战僵持甚久,军医伤亡惨重,师父过去被一个人当十个人使,让我去一趟江陵。” 这也确实可以理解,无涯对一些小病小痛一向反感,觉得杀鸡用牛刀,过往都是直接让徒弟解决的。 明奕抬头问道:“不需要我去?” 林羲摇摇头,再看了一遍信,挖出了另外一个重点,说道:“不用,师父让你去一趟会稽,说那里有个病人,这些日子需要复诊,直接去济世堂就行了。” 明奕点点头,说道:“那行吧,你明日出发?” 林羲收了信,说道:“现在就去吧,晚上在武陵歇一晚,明天早上赶一个时辰的路就能到了。” 林羲若是平时自然不会这么安排时间,在外住宿一晚十分花钱,只是武陵得月楼的桃酥十分出名,是她最喜爱的糕点,前世长居姑苏,一次尝了之后甚是喜欢,常叫人去得月楼买,只是一路送到姑苏后便没有在武陵时的新鲜了。 无涯让她去江陵的时候她就盘算着会经过武陵了,得月楼的桃酥下午才有出售,若她明日起身是万万赶不上的。 如此计较定了,拾掇拾掇便出发了。 因现下世道不怎么太平,武陵的城门关得比平时早些,林羲紧赶慢赶,终于踩着点进了武陵,直奔得月楼。 得月楼是武陵最大的酒楼,不光吃食在武陵是一绝,连住宿也是最贵的。林羲不是无涯那样能把百两银子当一个铜板花的人,她自己出钱,是万万不会住这样的地儿的。故而在得月楼点一盘桃酥,一屉包子,一碗酒酿圆子便罢。 林羲吃了一会便拿了医书出来,无涯走之前叮嘱过下回见面要考,林羲不敢懈怠,趁这功夫温习一遍,看了一会觉得有一处不解,便低头找笔做个记号,头一低下去,余光瞥见一只手从窗口伸了进来,抓了她一个包子出去。猛地抬头看去,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那人看见她,拔腿就跑。 林羲一翻身从窗户跃出,追了出去,落地时好像差点扑到路人身上,匆忙道歉,抬脚追道:“小贼别跑!” 被她差点踩了一脚的路人公子见了,以为遇上一桩小贼扒人钱财的事儿,见义勇为道:“姑娘,我来助你!” 林羲好巧不巧的赶上了武陵的晚集,街上密密麻麻的人,从前遇到这种情况她使个轻功就能追上,怎奈人实在太多,有功夫使不了实在窝心。 那偷包子的小贼明显对这一带很熟悉,一会钻进路边的摊位,一会转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子,几番混淆视线,弄得林羲一个修仙的居然没能第一时间抓住他。 饶是如此,林羲还是坚持不懈地追了他三条街,那小贼一头钻进人群,根本找不到人,心里又想着反正就一包子,追到现在人早吃完了,泄气道:“算你跑得快!” 身后那位见义勇为的少年追了上来,以为林羲跑不动了,问道:“姑娘,所丢何物,在下帮你追回。” 林羲忿忿道:“算了,不追了。” 那位少年继续说道:“姑娘但说无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在下定帮姑娘追回。” 林羲不耐烦地回头,“一包子而已,算了!”可看到身后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不由得愣住了,心道最近是出门没看黄历呀,怎的她避着的人接二连三的出现在她面前。 这少年并不是别人,是姑苏蓝氏旁支的一名子弟蓝淞,字元衡,本是同蓝曦臣那一脉隔得甚远,而蓝淞却是十分争气,幼时能得蓝启仁的青睐,在蓝曦臣身边伴读,年纪大些了,便跟在蓝曦臣身边做事了。 蓝淞方才追了一阵,额间的卷云纹抹额歪得不成样子,听到“包子”二字差点把抹额整理得更歪,嘴角抽了两下,心道当真是个女中豪杰,为了一包子追人家三条街!又见人家“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问道:“姑娘看着我做什么?” 林羲这才反应过来,随口道:“没什么,看公子你长得挺俊的。” 林羲自以为这话没什么毛病,蓝家人都长得不错,故而这么随口一夸也算不上奉承,可怎知蓝淞听了这话,睁大了眼睛盯着她半晌,突然往后跳了三步,拱手道:“姑娘,男女有别!请自重。” 林羲似是没听清这话,“啊?”了一声。 蓝淞继续说道:“在下家中已有贤妻,还请姑娘莫做他想!”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只留下林羲继续傻在街头,半天没回过神,她是真的没想明白蓝淞这是什么意思?而且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记得很清楚,蓝淞没那么早成婚啊!为什么记得清楚?蓝淞之妻徐氏是她给拉的红线,那个时候射日之征已经快结束了!他说现在已经成婚了?娶的谁?徐氏?不可能吧!徐氏今年才十三岁! 对此,林羲只能推测为蓝家可能觉得蓝家子嗣单薄,前世因为蓝曦臣这会已经娶了林琅,所以不大在意蓝淞的婚事。而这一世,蓝曦臣至今未娶,又有一张空头婚约,且蓝淞年纪本就比蓝曦臣大了一些,所以被逼着成婚了。这么一想觉得很是合理,看来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一如前世地发展嘛。 林羲突然一拍脑袋,想起自己的包裹还在得月楼呢,匆匆忙忙赶回去取,武陵最近宵禁早,天一黑就宵禁了,可她连住的地方还没找,若是赶不及让她住得月楼,十两银子一晚的房间简直是往她身上削一层膘,是真的心疼自己的钱包。 ~~~~※~~~~※~~~~ 得月楼客房 房门被急燎燎地推开,房内的人都是一脸惊疑地看过去。 “元衡你怎么了?被狼追啦?”蓝曦臣边上的蓝澭率先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蓝曦臣刚在看地图,规划射日之争下一步的防守与进攻,闻言也放下手中的活,朝他看了过去。 蓝淞不答,倒了杯水喝了两口才缓过劲来,说道:“鸿诚我同你说,这可比遇上狼还可怕。” 蓝曦臣来了兴致,蓝淞胆子虽然小,但不至于被弄得这样狼狈,也问道:“那是怎么了?” 蓝淞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咬牙切齿道:“我方才在街上见一姑娘……有些难处。”蓝淞实在不好意思说他帮一姑娘追包子去了,便改了口,继续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蓝澭打断道:“宗主说了,城里不得动刀剑,以免伤及无辜!” 蓝淞恨铁不成钢,“我就打个比方,比方,懂不?” 蓝曦臣笑道:“你还是快说要紧的吧。” 蓝淞说道:“好,然后那姑娘看上我了!” 蓝曦臣:“……” 蓝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蓝淞觉得他俩似乎被吓着了,继续说道:“真的,还好泽芜君有先见之明,让我娶了妻,于是我便同她说,在下家中已有贤妻,她想了想,似乎觉得抢个有妇之夫不大妥当,我趁她思考的时候赶紧一溜烟跑了。可我没想到啊!”蓝淞一拍桌子,继续绘声绘色道:“她居然贼心不死,还追了上来,我一看不行啊,赶紧拔腿就跑,这才有命回来!” 蓝淞说书似的说完,房中沉寂了半晌,蓝曦臣忍不住关切道:“那你真的是受惊了,现在那位女子可走了?” 蓝澭在一旁狠狠地抹了把脸,无语问苍天! 蓝淞点点头,“被我甩了一条街,应该找不到这里来。” 蓝曦臣皱了皱眉,“我听闻武陵的治安挺好的,怎会有这种事?” 蓝澭有些憋不住,说道:“兴许是有什么误会吧。” 蓝曦臣叹了口气,“但愿吧。” ~~~~※~~~~※~~~~ 得月楼大堂 林羲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小二机灵,见她回来,上前道:“姑娘总算回来了。” 林羲缓了缓,问道:“我的包裹可还在?” 小二笑道:“在的在的,我们担心您的东西丢喽,给您收了起来,您过来看看可有什么少的?吃食也给您温着呢,这就给您送来。” 林羲取了行囊,说道:“不必了,天色不早了,你给我打包了吧。” 小二笑得更欢了,“那正好,我给姑娘收拾间上房出来。” 林羲忙擒住他,感情说了这么多话不是因为这得月楼的服务好,是人变着法儿得让人留宿呢,沉下脸果断说道:“不必了,我不住这!” 小二坚持道:“姑娘,我们这得月楼的房间那可是……” 林羲把行李往桌上一拍,打断了小二,不耐烦地道:“行了,不住就是不住,再多嘴让你们掌柜的来见我!” 小二登时蔫了,自知认亏,遇上个不好忽悠的,缩着脑袋下去办事去了。 林羲顺手买了最后一份桃酥,欣然出去另找客栈歇息。 林羲前脚刚走,后脚蓝曦臣便下了楼,要叫一份得月楼的招牌桃酥,小二还继续蔫着没缓过神,只得悻悻道:“您来迟了一步,方才最后一份被一个姑娘买走了。” 蓝曦臣道了声可惜。 小二则有些委屈,这姑娘也太凶了,但还是尽职地拉客道:“小店还有松子百合糕,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也都十分受欢迎,公子不尝尝?” 见蓝曦臣点头,小二回了精气神,“好咧!您稍等,过会给您送楼上去。” ~~~~※~~~~※~~~ 作者有话说: 蓝淞,字元衡 蓝澭,字鸿诚 第7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林羲因着前一天晚上那匆忙找的客栈隔音效果实在太差,导致她迟迟没能睡着觉,好不容易睡沉了下去,没多久就天亮了,本来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着昨晚睡得迟,早上赖会床,可没想到客栈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忙碌,锅碗瓢盆之声一阵接一阵,实在是没法睡了! 林羲从被窝里挣扎着出来半个脑袋,打了个哆嗦,南方的冬天与北方不同,湿冷湿冷的,加上南方没有北方的暖炕,只有火盆,这家客栈又是个极抠门的,用炭都是些烂炭,烧不了多久,林羲早上醒来的时候炭盆已经凉得透透了。只能挣扎着起床,打仗似的穿好衣服。 开了窗户面朝阳光,打了两个哆嗦,心里暗暗盘算着这么冷的天还是骑个马吧,御剑太冷了。往乾坤袋里摸出一领斗篷出了客栈,走出来前还不忘瞪那掌柜的一眼。 林羲找到武陵的驿站时,站主告诉她一炷香前来了很多白衣服的修士,马都骑走了。 林羲询问附近可有别的驿站,站主说道:“前线射日之征,马匹都征调在军中呢,只留了少数供客商使用,不过我这还有一头驴子,姑娘可要。” 林羲过去看了一眼,摇摇头道:“这驴子看着脾气就倔,算了吧。” 站主建议道:“那姑娘不妨在小店稍坐,没准一会会有人来这停马,姑娘就可以骑走了。” 林羲想着等一等总比御剑过去要强,至少火盆烤着不必吹冷风,欣然应下。 刚坐下没多久,便看到远远有一匹黑马过来,大喜道:“怕是今日鸿运当头了!”跟着站长上前,可没想那人只是过路弄点干粮和水,有些泄气,长叹了一声,转身回去继续等候,却不想被人叫住:“这位姑娘是?” 林羲回过头,见是明俊逼人的少年,身形纤长,腰间束着一管笛子,有些不羁地笑着,除了看起来气色不大好以外,这少年模样甚是完美。林羲皱了皱眉,觉得这少年十分眼熟,自己定是见过的,却一时想不起来,说道:“没什么,等马而已。” 林羲自觉这话并没有什么问题,那少年却笑了起来,说道:“姑娘,并非在下笑话你,你若是等人过来载你一程倒也说得过去,等马就不必了,停到驿站的马都是奔波千里,哪还有力气再跑的。” 林羲恍然大悟,好像有点道理,一时无言,难不成真要骑那老得要入土的倔驴子还是忍一忍御剑过去? 还未等到林羲想到如何回话,那人继续说道:“因江陵战事吃紧,武陵一带的马匹都征调走了,姑娘即便是去城中商户家里,也未必借得到马用。姑娘若是有急事,在下可以载你一程,只要姑娘不介意就行。” 林羲看着他说道:“你这话未免轻浮了吧。” 那人展颜,手里的笛子转得飞起,说道:“我只是看姑娘似乎并非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姐,像是行走江湖的,觉得姑娘不会在意这些俗礼,这才斗胆问的,若是不愿,我自不会强求,说起来我这话确实说得轻率了,毕竟姑娘若是与我不顺路,我万万不会载的。” 林羲想了想,这人虽言语轻佻,却似乎并无恶意,想了想,便说道:“我去江陵,仙友可顺路?”林羲想着不如先摆明自己修仙的身份,即便对方有恶意,摸不清她的底细怕也不敢太猖狂,自己也不是没逃跑的本事。 那人将笛子系回腰间,说道:“我也去江陵,很是顺路。”翻身上马,伸出手道:“姑娘上来吧。” 林羲一路上十分想问问他究竟是什么人,但又觉得人家若是能说一早便说了,现在还不说,怕是不让人知道,就生生憋住了。 两人走了半个多时辰,行至一处山林时,马却似乎有些焦躁不安,速度也慢了许多,动物的警觉性向来极高,能感应到环境的异常,见状,那人索性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四周。 林羲忍不住问道:“这林子似乎有异。” 前面的人点点头,“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太大的事,估计是有什么邪祟在附近。” 这话刚说完,二人都隐隐听到一阵马的嘶叫声,对视了一眼,朝着声源过去。 见是几个白衣修士,绶带轻扬,白衣共抹额齐飞,二人俱是一惊。 林羲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个几日应该不宜出行!又遇上姑苏蓝氏的人了,不过想想昨日看到了蓝淞,他也不可能一个人出来办事,通常是跟着……想到这,林羲不由得睁大双眼,只觉得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得死死的,没办法换上气来。上一次在扶玉山的时候,她只看到了蓝曦臣的衣服,并未见到他本人,可这次……怕是就在自己面前了。 如此想着,不由自主得往后退了两步,正要转身跑时,边上的人拉住她说道:“放心,不是和我一伙的。别怕,那是姑苏蓝氏的人。” 林羲闻言转念一想,对啊,她有什么好怕的,这一世,蓝家的人没一个认识她呀,假装啥事都没有不就成了。 这样想定了,林羲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稳稳站住。 前面的一群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人来,纷纷回头,其中有一人惊奇道:“魏无羡!你怎么在这?” 听到这个名字,林羲刚站稳的身子有那么一瞬间不大稳当。 魏无羡却没在意这点,说道:“你们……”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鼻尖隐约嗅到了一阵血腥味儿,皱了眉头,林羲也察觉到了,抬脚上前看个究竟。 其中一人问道:“魏公子,你有带止血止痛的药吗?我们这不够。” 那人话音刚落,林羲便已经看清了是发生了什么事。 面前的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脸上已经是一片惨白,没有丝毫的血色,一条腿被生生截断,还露出一节腿骨,地上早已是一摊鲜红的血迹,一人正在边上给他止血。 林羲见状也来不及问什么,匆忙取药施救。 另一边魏无羡本来觉得林羲一个姑娘家见到这么血淋淋的场面是不是不大好,想去把人拉回来,却看人家止血包扎手法娴熟,俨然是一副医者的模样,便转过头和蓝家的弟子交谈起来,“这是遇到了什么,怎么伤成这样?” 一名之前与魏无羡交集比较多的弟子回答道:“好像是一只黑熊,这人上山砍柴遇到的,我们听到有人呼救,就过来看看,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魏无羡说道:“是黑熊精吧,不然这个时间熊是要冬眠的。” 那名弟子似乎意识到自己表述的问题,点头道:“对,应该是黑熊精。” 魏无羡四处张望了一番,“那黑熊精怎会突然伤人?现在又去哪了?” 那名弟子继续答道:“元衡和鸿诚带了几个人追去了,想必待会会有答复。”说完,又觉得这么一问一答实在是犯不着,索性继续说道:“因之前将许多药材送给了其他仙门的修士,路上还没来得及补,这会突然遇到这个情况,伤药有些不够,尤其是止血药……”一边说着一边往伤者看去。 那边林羲与另一个人配合地很好,伤口很快包扎完毕。林羲不由得赞叹此人稳重,突然来了一个人插手也能继续有条不紊地治伤,二人全程没有交谈过一句话,却天衣无缝地完美衔接,忍不住抬头看看是这是蓝家哪位弟子竟如此优秀。 甫一抬头,才只看到了半张脸,嘴角的笑意似乎被凛冽的寒风冻住,往事一幕幕地涌上心头,林羲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察觉到了林羲的目光,那人抬头,轻轻笑道:“多谢……姑娘。” 林羲木木地起身,逼着自己回过神来,说道:“蓝宗主?” 陌生人能够认出姑苏蓝氏的家主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蓝家极重礼乐规章,上至家主下至普通门生,衣饰发冠都是不同的,看得出繁简的人都能大致估摸出身份来。 林羲方才愣神之际估摸着许多人都看见了,一声“蓝宗主”反倒可以让他人以为林羲只是因为惊讶遇见了蓝家家主而愣神,不至于显得太尴尬。 蓝曦臣并未多说什么,也跟着起身,边上的门生十分尽职地递上了水袋和干净的手帕,倒出来给他洗掉手上的血污。 魏无羡也走了过来,打开自己的水袋,“手伸出来洗洗吧,干了很难洗的。” 林羲洗完便把手习惯性地放到脖子两侧取暖,脖子上传来一阵凉意,身体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这种办法虽然看着蠢笨,却十分奏效,脖子上的温度传到手上,刚沾过冷水的手也没那么冷了。 恰在此时,山林中转出几个白色身影,众人一喜,蓝曦臣说道:“怎么样,抓到了吗?” 那几人一听这话登时愁容满面,蓝曦臣见状缓言道:“没抓住也不要紧……” 几个人嘀咕着:“也不是……” 蓝曦臣皱了皱眉,只听魏无羡有些不耐烦地问道:“那到底怎么了?” 几个人整整齐齐地看向其中一人,蓝曦臣看出了端倪,说道:“元衡你说。” 蓝淞腆着脸说道:“本来是把那只黑熊围住了的,但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从我身后窜了出来,吓了我一跳,情急之下就失手了。”说完,摸了摸鼻子。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姑苏蓝氏虽普遍以雅正闻名,但并非人人如此,例如蓝淞便是胆子小修为高的典型,有几个似乎想象出了当时的情形,又因为家主就在面前不敢笑出声来,憋笑憋得有些辛苦。 蓝曦臣叹了口气,“好吧,方才回来的时候可将林子探查过了?” 几个大点的世家除祟向来都有个习惯,并非只将邪祟处理了便罢,而是顺带着会将周围一并查探一番,若有其他的邪祟会一并除了。 蓝淞边上的蓝澭答道:“察看过了,有几具走尸,恐晚上会出事,便处理了一番。” 蓝曦臣明显露出了赞叹的神色,却看到蓝淞目光直直的盯着他身后,不由得向后看去。 他身后是魏无羡和林羲,两人正说着话,看到蓝曦臣看过来,有些疑惑。 蓝淞忽然往后退了好几步,指着林羲道:“你你你……你……” 林羲瞬间觉得有些尴尬,为了不让人误解,连忙说道:“是你啊?” 蓝曦臣笑道:“你们认识吗?” 蓝淞终于憋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怎么在这,跟着我做什么?” 林羲奇怪道:“我没跟着你啊。”林羲只觉得这一世的蓝淞和前世真的太不一样了,前世在林羲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个翩翩公子,这一世怎么跟个二愣子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夺舍了。 蓝淞说道:“那你怎么在这?” 林羲越发莫名其妙:“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了。” 蓝曦臣听着这段对话不对劲,打断道:“元衡,不可无礼。”说着,朝林羲欠了欠身。 蓝澭扭过头低声问道:“你们有什么过节吗?” 蓝淞回道:“这个就是我昨天跟你们说的那个。” 蓝曦臣:“……” 蓝澭:“……” 蓝曦臣看了一眼蓝淞,又看了一眼林羲,说道:“那你一定是误会了。” 蓝淞本想辩驳一句,但看着蓝曦臣的眼神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蓝澭终于忍不住问道:“所以她昨天同你说了什么?你告诉我原话。”末了再补了一句,“一个字都不准改。” 蓝淞摸了摸鼻子,说道:“她说……说我……我……” 蓝澭给他接道:“是不是说了诸如‘公子生得俊俏‘之类的话?” 蓝淞万分肯定地点了头,蓝澭继续说道:“然后你就以为她看上你了。” 见蓝淞再次点了点头,蓝澭无语道:“你是小时候阴影太大了吧!” 蓝淞幼时生得面如美玉,朱唇皓齿,活生生地像个小姑娘,有一次外出时被当地的一个地主给看上了,要把抓他回去当“小妾”,当时对他说了句“生得可真俊!”后来虽然被救了出来,可那时候蓝淞年纪小,平日受的又是极严谨的教育,根本不能理解为何自己一个男孩子要被抓去当“小妾”,只知道一点,“你生得可真俊”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抓你回去当小妾,自此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因蓝淞的模样在姑苏蓝氏中算是正常的美男子相貌,故而不会有人特特地跑去对他说这么一句,这么些年一直没什么人知道这事。 蓝曦臣似乎也想到了这件事,只能无奈地宽慰他几句,低头沉思了一会,觉得这件事需要和林羲解释清楚。 林羲听完并未有什么表示,只是深深地同情了一下蓝淞,感慨福兮祸兮。倒是魏无羡,虽然蓝曦臣的表述已经尽可能委婉,可他听完之后还是笑得人仰马翻,说道:“泽芜君,蓝湛小的时候被抓过没?”说这话时脑子里不由得脑补出了小小的蓝忘机板着一张脸被一个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地主勾着下巴说“你长得可真俊给我回去当小妾吧。” 那边蓝曦臣正等着林羲有什么回应,没想到被魏无羡突然一问,条件反射似的十分认真地回答:“这个自然是没有的。”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话的语气似乎不大对。 林羲忍不住笑道:“蓝宗主你这种问题怎么也这么认真地回答他。” 蓝曦臣还没想到这话怎么接,魏无羡继续笑嘻嘻道:“我猜也没有,要是真有他肯定当场自尽以证清白!” 林羲扶额,蓝忘机是仙门中出了名的刻板严厉,比之蓝启仁有过之而无不及,纵使是她见了蓝忘机都有些敬畏,魏无羡却敢如此调侃,若非面前的人是蓝曦臣,旁人早一剑过来了。 心里默默地赞叹魏无羡“真勇士也”。 几个人说了一会话,蓝曦臣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连忙问道:“还不知姑娘姓名?” 林羲莞尔,“药宗,林羲。” 第8章 三言两语晓君心 这一日林羲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一大清早的被吵醒,再是找马找不到,好不容易遇上魏无羡帮忙捎了她一程,半路上又遇上黑熊作乱,这事平息了觉得剩下的路该是顺畅许多了吧,结果快到江陵时莫名其妙地下了一场大雨,简直没一件事顺心的! 以至于到了江陵大营的时候林羲的脸色也不好看,即便是在大营门前看到了出来迎接自己兄长的蓝忘机,也是一脸阴郁地走过去,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管了。云梦江氏家主伤情虽然稳定下来了,可因损伤心脉,故而需要寒参草修复,以防日后落下心疾。林羲的脸色在看到寒参草的时候明显亮了起来,寒参草虽然珍贵,在药宗也不算十分稀奇的药,可是,这么新鲜的寒参草是真的第一次见。林羲这才知道,为何自己能在武陵遇上魏无羡了。原来是无涯告知需要用新鲜的寒参草助江宗主恢复心脉,寒参草非寻常药材,长在西蕃的高原上,药效最好的寒参草往往长在悬崖峭壁之间。魏无羡得知后便亲自去了一趟西蕃高寒之地,摘下寒参草之后马不停蹄地返回,这才在路上遇上了林羲,林羲默默地算了一下时间,魏无羡一路到西蕃,取了药之后返回,本是最快七日的路程居然只用了四日!看到魏无羡的时候连无涯的眼中都是掩不住的诧异。 想到这,林羲忍不住看了魏无羡一眼,难怪气色极差,八成这四天三夜压根没休息过。 林羲到了军医营帐,这才终于明白为何无涯会被一个人当十个人用了,偌大的营帐,只剩下四名军医,再加一名学徒,营帐中十分干净利落地放了两张床榻,累了直接歇息,醒了直接干活。这几个人中林羲唯一认识的是江陵济世堂堂主赵琮,因为去年的堂主考核,他二人是前后桌,只是赵琮考上了,林羲落榜了。堂主考核三年才有一次,考试分两轮,一轮理论,一轮实战,理论成绩合格是接管济世堂的第一步,接下来便是为期半年的实战考核,其中任何一项不过都不可。 见到林羲的时候赵琮明显很是意外,他二人考试那几日有些交流,赵琮心知林羲考上绰绰有余,可结果是林羲理论考试就没过,忍不住开口询问。林羲心想着这可怎么解释!她没过并非医药理论不会,相反,她全会,可偏偏药宗的考试给女子多出了两道题,因世人认为女子多优柔,少决断,故而这两题便是决断题。林羲正是死在这两道题上的,并非是真的少决断,而是无涯之前从没告诉过她女子有决断题,她看到题的时候一头雾水,而且出题之人心思也新颖,取的都是时下两本十分畅销的话本子里的段子,是以林羲误以为题目是要求写文章。第一题大意说的是王公子与李公子出去夜猎,救下了几个百姓,然而路遇一只凶邪异常的邪祟,王公子又受了重伤,问该当如何?这一段简直一字不改地从书上摘了下来,可巧这本话本最新的一期林羲前几日刚看过,原文是李公子见王公子身受重伤,悲伤之下灵力暴涨,打败了邪祟,也因此明白了王公子的心意,二人结为道侣游历江湖,林羲十分兴奋,便一字不落地默写了上去。第二题也类似,只是林羲没看过,便洋洋洒洒地续写了一通。这一场考完之后林羲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开个写话本子的副业。 而评卷宗师看了之后默默地赞叹“文思敏捷,是才女也”,然后在林羲的名字后面写了四个字——来年再考。 无涯得知林羲没考过甚是意外,特意跑去问了原因,回来之后直接两天没吃下饭。明奕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林羲的晚餐里加了一份油炸猪脑,说是得大补。 不过林羲觉得这事儿怪不得无涯,决断题是只给女子出的题,男子的卷子上是没有的,无涯考试那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明奕则是压根没听过。 从往事中回神,边上有个略带嘶哑的声音道:“劳烦把银针递给我一下,谢谢。” 林羲闻言递了过去,随口说道:“是决断题答得不好,就没过。想必也是我欠缺吧。” 赵琮安慰道:“无妨,决断题本就是给女子单设的题,栽在这上头的人可不少,不稀奇了,你只是没答好,我还听说有一位女弟子直接写话本似的长篇大论地答,还是没过。” 林羲喝着茶呛了一口,说道:“卷子都是保密的,你怎么知道?” 这话刚说完,边上那位医师又说了一句,“劳烦给我递一下刮刀,多谢。”林羲依言递了过去。 赵琮继续说道:“那有什么,女弟子的卷子是我小姑姑出的,自然也是她批的。” 林羲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放低了声音打探道:“那……那每年的卷子都是你小姑姑出的吗?” 赵琮摇摇头,“自然不是,只是今年刚好轮到她而已,我听说小姑姑看了那位女弟子的卷子甚是喜欢,还说尤其是最后一题,写得跟后来出来的正稿相差无二,还想引为知己。只是主试的那位宗师死活不给她看是何人的卷子,她拗不过,这才作罢。” 林羲心里想着她看过的话本子没一千也有九百了,自然编得手到擒来,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离当上堂主就那么一步之遥,不过赵琮的小姑姑倒当真是个妙人,若不结交一番,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便说道:“赵师兄,我同你说个秘密,还望你不要说出去。” 赵琮十分识趣道:“你说吧,放心,我嘴巴严实的很。” 边上的医师又要了一把镊子,林羲依言递了过去,一边放低声音道:“那个……实不相瞒,你方才说的那个卷子是我答的。” 赵琮有些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遍,林羲耐心解释道:“就是那个写话本的那个卷子,是我的。” 赵琮恍然大悟,觉得甚是不可思议,拿出两根手指比划道:“难怪你交卷子的时候交了这么厚一沓,我当时还赞叹你感想颇多呢。” 林羲点点头,“惭愧惭愧,写了二十几张呢,手酸了好几轮,后来好几天我的右手都是抖的。” “劳烦递给我一下……” 林羲终于对这个声音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猛地一拍桌子,回头怒吼道:“你有完没完,就不能……” 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之后,林羲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把剩下的几个字全咽了回去,气势斗转直下。想往后退两步,可身后是桌子,退无可退,尴尬地笑了半天,只能硬生生地憋出四个字,“蓝宗主好!” 听林羲这么叫了一声,赵琮咽了咽口水,他方才虽是正对着蓝曦臣,可位置不好,有些逆光,没看清脸,以为是蓝家过来帮忙的医师,也没多问。 蓝曦臣涵养极好,即便是被林羲当面这么吼了一声,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莞尔笑道:“林羲姑娘好。” 照理来说蓝曦臣的声音林羲绝不可能听不出来,只是他好像嗓子不舒服,故而方才的声音嘶哑,她没辨认出来,再加上蓝曦臣恐弄脏家袍,换了一身寻常弟子穿的箭袖轻袍,赵琮没能认出他的身份。林羲默默地感慨蓝曦臣是真的不怕冷,忍不住问道:“蓝宗主这是染风寒了?那该多加件衣服才是。”说完感觉这不是自己现在的身份该问的,急忙刹住。 蓝曦臣微微怔了怔,说道:“无碍,不过可否劳烦把绷带给我一下。” 林羲把被自己压着的绷带递了过去,也难怪蓝曦臣总是来“烦”她,他刚才要的东西八成都被自己的两条胳膊压着。 于是也不敢多言,乖乖干活,毕竟人家宗主都过来帮忙了,而且还是带着病,她也真的不好意思偷懒。除了方才吼了人家一声心里有些内疚,内疚完了猛地想起来一件十分紧要的事,方才她和赵琮的对话,若是一般的医师那个距离是听不清的,可蓝曦臣不是啊,他听了多少去?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拿眼睛瞅着蓝曦臣那边,蓝曦臣看起来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专心做着手里的事。 林羲暗自纠结了一会,估摸着以蓝曦臣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没事把别人的事四处乱传的,顶多也就是自己的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不过想想蓝曦臣不大可能知道药宗的规矩,兴许方才那些话他听得云里雾里也未可知。如此一想,心中畅快许多。 不过想起尚未知道赵琮的小姑是何许人,有些可惜,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蹭到赵琮边上,刚要开口,赵琮说道:“你怎么不告诉我那是蓝宗主啊,丢了好大的脸面。” 林羲安慰道:“不妨事不妨事,他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不会迁怒你的,我只是想问问……” 话没说完,便听到蓝曦臣唤道:“林羲姑娘,你那可还有十灰散吗?” 这么一声林羲可不能当做没听到,歪着身子看了看四周,一个小瓷瓶子正倒在她的脚边,林羲拍了拍胸口,心道:幸好幸好,若是方才那一脚偏上几分,她怕是要栽跟头了。连忙说道:“有的有的。”于是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然后回来将散落一地的药拣了拣,挑了几瓶蓝曦臣可能用得上的,放到他边上,蓝曦臣见状,愣着看了她一会,笑道:“多谢了。” 林羲则回去继续忙活不在话下,只是好像忘了什么事儿来着。 昨晚只睡了半个多时辰,林羲白日精神倒是,到了晚上就有些熬不住了,提前回去歇息。因林羲不过在江陵几日,所以并未单设帐篷,而是在江厌离的帐篷里多设了一张床榻将就。 这位江家大小姐林羲前世自然是有耳闻的,也算是有些交集,只是不深,却也明白是个温和的人,见到林羲回来,江厌离便递给她一个汤婆子,说道:“军营的帐篷简陋,不大保暖,夜里寒气也重,阿羡今日刚给我带回来的两个汤婆子,你揣一个,也暖和些。” 林羲感激涕零地接过,手里暖了一些,便问道:“魏公子怎么样了?” 江厌离起身铺床榻,说道:“我刚刚把他叫醒吃点东西,点了安神香,现在应该已经睡了。” 林羲点点头,“他刚回来的时候我让他去休息怎么也不听,连熬了几个日夜,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的。” 江厌离笑道:“阿羡有时候脾气确实倔得很,就像这次去西蕃,蓝二公子本是说与他一同前往,有个照应,他死活不肯,一声招呼不打地给我留了字条就去了,害得我担心了好几日。” 江厌离这几日谁都能想到,根本不可能好过,亲弟弟躺在病床上只剩一口气,师弟只身一人独闯西蕃,生死未卜。 林羲拨了拨炭火,烧得极旺,想起前世魏无羡叛出莲花坞,修鬼道,后又害死自己的师姐姐夫,不夜天屠杀上千人,终于在乱葬岗身死魂消,也是实在令人唏嘘。 也不怪她今早没有一眼就认出当年叱咤仙门的人物,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她只在金麟台的花宴和几次清谈会上遥遥见过几面,那个时候的他脸色总是苍白到阴郁,眉目间戾气重重,比起今晨神采飞扬,见到江厌离一脸无辜地撒娇卖乖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林羲不由得好奇,是什么让魏无羡变成后来的那副样子。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林羲真的希望自己可以做点什么,来改变后来的结局,不由得庆幸,好在现在一切都好。 江厌离在一旁笑道:“是啊,好在现在都没事了。” 林羲闻言怔了怔,不由得失笑,原来是自己想得入神,把最后一句话嘀咕了出来。只是江厌离与她不同,想到了另外一个层面,这才没弄得太尴尬。 眼睛无意间瞥见边上的绣棚,不由得好奇,便拿起来看了看,是刚绣了两片花瓣的莲花,想必在她回来之前,江厌离一直在做女红。 江厌离见状,笑道:“绣得不好,姑娘见笑了。” 林羲笑道:“这是什么话,我也不是很擅长刺绣,只是觉得白色的帕子再绣上淡粉色的莲花,有些寡淡了。” 江厌离拿到手上看了看,又思索了一会,确实寡淡了,怕是远一些都看不出来了,便说道:“那我看看换块帕子试试。” 林羲笑道:“倒也不必,淡粉色本身颜色单调,这才不好看,倒是可以拿纯白、银白色和正红各一股,捻在一起,这样的颜色出来白里透红,虽素却不淡。”这个算是她前世给蓝曦臣绣荷包时用的法子,蓝曦臣的衣服都是白色或是蓝色,荷包得搭他的衣服,他又偏爱白梅,林羲便用这个法子绣,出来的效果好很多。 江厌离闻言翻了翻竹筐,愁道:“没有正红的绣线,我以往不用这个颜色。” 林羲往竹筐里看了看,都是些素色的线,便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一小捆红丝线,说道:“我这倒有,只是好像不够。” 江厌离看了一眼,更加发愁,“这是红金丝线?” 林羲点点头,忽然想起这种绣线多用于杭绣,她母亲也只会这种绣法,杭绣的丝线多镶金银,从前在洛阳的时候,用镶金的丝线绣出来的牡丹最是栩栩如生,可若是绣莲花,似乎颜色太亮了。一时不知道该什么接这句话,好半天才把绣线收了回去。想到明奕那个用了快十年的荷包,决心不如给他做一个,便说道:“不如明日咱们去趟城里,挑些好的丝线?” 江厌离笑道:“这也好,只是我们对江陵城都不熟。” 林羲说道:“那还不简单,赵堂主就在这呢,去找他引个路不过分吧。” 二人就此商量定,于是各自歇下不提。 第9章 有心人闻无心语 林羲没在军营里待过,从来不知道出去竟然要这么麻烦,还要知会主将,有了盖章文书才能出去,而且时间不能超过两个时辰。 起初听值守的门生提到这个,林羲觉得没什么关系,江厌离是什么人,江宗主的亲姐姐,要个通行文书还不难。 到了江澄边上,江澄二话不说就落了印,叮嘱了一个主事跟着江厌离,然后对她们说道:“再去找泽芜君落个印就行了。” 林羲纳闷道:“怎么要这么多印?一个不够吗?” 江澄身体还没恢复,说话没什么力气,言简意赅道:“防止谋私而已,你们说一下缘由,他不会不放行的。” 林羲心想:蓝曦臣自然好说话,可问题是……她这么做等于是告诉蓝曦臣“哥们儿我出去玩啦!军营里的病人们就靠你啦!”她是真的拉不下这个脸! 林羲皱着眉头把自己的想法和江厌离说了一遍,江厌离说道:“那无妨,我去找他便是,你到门口等我吧。” 林羲苦着脸说道:“我的名字在上面挂着呢。” 江澄在床上躺了好几日,心里憋闷,见林羲犹犹豫豫地不由得皱了眉,说道:“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出去半天这里能累死谁啊。” 林羲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 可到了蓝曦臣面前还是有点心虚,两只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十分好说话的蓝曦臣道:“江姑娘可以出去,林羲姑娘留下。”一边说着,一边面不改色地提笔准备将林羲的名字划去,看到林羲的名字时微微怔了怔,不由得抬头看了林羲一眼。 林羲却并未注意到蓝曦臣的目光,听到自己不能出去,同江厌离几乎同时出声:“为什么?!” 对此,蓝曦臣没有正面解释,只是说道:“林羲姑娘,请看看你左手边。” 林羲不明所以地看过去,自己边上是两堆足有半人高的小册子,疑惑道:“这是什么?”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想拿一本看看,却被蓝曦臣边上的蓝澭喝止。 蓝曦臣缓缓道:“这是我今日要看完的文书,我肯定没时间过去军医营了,还请见谅。” 听完这句话,林羲看了一眼两堆半人高的卷宗,打了个寒颤,又想到蓝曦臣自己风寒还没好,本就短了一半的气势彻底没了,嘟囔道:“好吧好吧,不去就不去吧。” 蓝曦臣见她耷拉着脑袋,不由得笑道:“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告诉一声江姑娘就行了。” 林羲原本还想着好好挑一块料子来着,如今既然出不去,便对江厌离说只要白色的就行了,然后再带两份江陵的特产鱼糕回来,交代完便蹲回军医营去了。 见林羲与江厌离走远,蓝澭忍不住说道:“为何不让她出去?” 蓝曦臣说道:“不是让她来玩的。” 蓝澭道:“可出去半天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多她一个少她一个又如何?” 蓝曦臣搁下笔,说道:“她是药宗弟子,师父又在这里,若是出了什么事,我难辞其咎。” 蓝澭说道:“那江姑娘呢?就不怕她出事?” 蓝曦臣叹了口气,觉得蓝澭今天有点不开窍,说道:“鸿诚,江宗主都已经落印了,我怎可驳回。” 蓝澭沉默了一会,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不像你做事的风格,曦臣。”顿了顿,蓝澭虽与蓝曦臣同为蓝家亲眷子弟,但一般不会称其字或名,忽然被唤了字,蓝曦臣的笔尖顿了顿,就听蓝澭继续说道:“你变了很多,自从当上家主之后,所思所想,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蓝曦臣闻言,只是静静地批完手里的文书,抬手换了一本,说道:“若我和从前一样,如何扛得住蓝家偌大的家业,我注定不能和别人那样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的事。” 蓝澭说道:“就像……林家小姐的事吗?” 蓝曦臣抬头,“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蓝澭继续说道:“上个月你和蓝先生起了争执,我和元衡虽未听清全部内容,但只言片语间似乎就是这件事情,是吗?”见蓝曦臣并不答话,只是继续看着手里的文书,半天没翻一下,也不知道看进去了几个字,继续说道:“从前没见你对这件事有过什么看法,怎么突然……” 蓝曦臣凝眸,沉声道:“鸿诚!” 蓝澭行礼道:“是我言过。”说完这句,复又挺直腰板,一字一句道:“不过,我不管你突然有什么苦衷,你只需记住,青蘅君的确许下林家小姐可以嫁入蓝家,可并未言明是谁,蓝家子嗣十几人,谁都可以娶她,我也可以,不会辱没她,所以这事你不必自己担着。” 蓝曦臣语气软了下来,半晌,终于说道:“我并不是……我只是……”蓝曦臣一向能言擅辩,如今心里却乱了,磕巴着不知要说什么。 蓝澭继续说道:“至于家业,同样流着蓝家的血,没有谁比谁流得多,谁比谁流得少,都有一份责任担着,我亦如是。” “不光是鸿诚,我也是。” 两人齐齐向外看去,是刚刚出去给蓝曦臣端药的蓝淞。 蓝淞继续说道:“姑苏蓝氏百年基业,不会因一人而兴,也不会因一人而亡,兴也亡也,是在于我等众人所行所为,而非一人可断。” 蓝曦臣闻言,眸色闪了闪,终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笑道:“鸿诚,元衡,多谢你们!” 蓝淞心头松了下来,调侃蓝澭道:“鸿诚,你刚才说的话我可是给你记下了啊。” 蓝澭皱了皱眉,恍然想起方才的话,推了蓝淞一把,说道:“就你话多。” 蓝淞呵呵笑了几声,突然问蓝曦臣道:“你突然开始反对这桩婚事,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人了。” 蓝曦臣放下药碗,正色道:“不准多想,我只是有自己的考量罢了。” 蓝淞笑得更欢了,“是是是,不多想不多想,那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秋姑娘?” 蓝曦臣听到这句话皱了皱眉,抬眼问道:“什么?” 蓝澭嘴角抽了两下,“你差不多行了。” 蓝淞没理他,继续笑道:“你拒婚不是因为秋姑娘?秋姑娘好歹是世家仙子排名第一,沉鱼落雁,倾国倾城,比你那个都没见过面的林家小姐好多了,万一人家貌若无盐,歪嘴斜眼的……” 蓝曦臣闻言,正要告诉他“背后不可语人是非”时,门口响起林羲的声音,蓝曦臣连忙改口让人进来。 林羲进来时整张脸都是黑的,顺便狠狠地瞪着蓝淞,她方才可都听到了! 蓝曦臣问道:“林羲姑娘所来何事?” 林羲眼珠子不动声色地转了两下,手指着蓝淞的鼻子道:“找他!” 蓝淞自打林羲走进来的时候就觉得如芒在背,突然被点名差点跳起来,稳住身子道:“找我何事?” 林羲却故意和他打起了哑谜,说道:“你说何事?想想你自己干了什么!” 闻言蓝曦臣与蓝澭都看了过去,但见林羲的样子似乎并非故意惹事,也不会惹出什么事,索性也不管。 蓝曦臣端起药碗,喝了两口问道:“元衡你做了什么?” 蓝淞脑袋发懵,愣愣地想着自己今天昨天都没惹过这姑奶奶,也是一脸疑惑道:“姑娘倒是提醒我一下我干了什么?惹你这么生气。” 林羲继续说道:“你干的好事还要我提醒你?” 蓝淞努力地回想了一遍从昨天到现在的所有事,实在没想到是哪件事,继续问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事?” 林羲理直气壮道:“人证物证俱在,你休想抵赖!” 蓝淞有些急了,重复道:“那你倒是告诉我什么事呀!” 林羲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说道:“你拿错药了!” 蓝淞:“……” 蓝曦臣:“!!!” 蓝澭:“???” 蓝澭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夺过了蓝曦臣手中的药碗,却发现已经见底了,忙道:“那这是谁的药?” 林羲假装才看到那碗药,惊恐道:“你你你你……你怎么喝完了!” 这会连蓝曦臣也不淡定了,话不能乱说,药也不能乱喝的,看着林羲问道:“这药是有什么副作用吗?” 林羲咳了两声,说道:“这倒没什么副作用,只是这是江宗主的药,里头放了半株寒参草,那可是魏公子千里迢迢从西蕃弄回来的。” 蓝曦臣哑着声音说道:“那是否现在寒参草不够?” 林羲本想再捉弄一下,还是作罢,便道:“自然是够的。” 蓝淞本来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听到这句话算是彻底落了下来,说道:“那既然够,你气势汹汹地跑进来做什么?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 林羲闻言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想起刚刚在军医营中,检查江澄的药时觉得不对劲,这才发现有人拿错药了,查问了一下才知道是蓝曦臣的药弄错了,匆匆忙忙一路跑过来,路上想了想药方似乎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普通人喝了也没什么事,权当给蓝曦臣做了补药而已,结果跑到营帐门口,好巧不巧地听到了蓝淞最后那几句话,一股无名之气冒了出来,心道模样这种东西能是自己决定的吗!以为她不想长成秋之意那样呀!这口气不出她心里不舒服,于是说道:“感情你以为是三言两语的小事吗?寒参草本就是给江宗主治伤用的,最重要的是药效要熬足五个时辰才能出来呢,这副药没了,江宗主等下一副药得等到晚上呢,你……” 林羲还没训到重点,听到蓝曦臣咳了一声,以为是在提醒她注意言辞,连忙住嘴。可等了片刻,并未听见蓝曦臣言语,反倒是接二连三地咳了起来。 林羲听着这声音心里焦灼得慌,连忙上前查看,说道:“不会吧,这药寻常人喝了没事啊。”一边说着一边赶紧给他顺顺气儿。 蓝曦臣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把林羲的爪子从自己身上拨开,说道:“无事,只是方才被药呛着了。” 林羲讪讪地收回手,打心底里佩服蓝曦臣,寻常人被呛了都是立马开始咳的,毕竟胸口被堵着实在难受,可他倒好,居然还能忍一会再咳。看着蓝曦臣方才因咳嗽血气上涌胀红的眼角,忽然想起蓝曦臣和江澄的药既然拿错了,那么蓝曦臣自己的药肯定没喝呀,那副药她方才为了进一步确认拿小勺尝过,里头的药材是用于驱寒散热的,蓝曦臣昨日只是嗓子不舒服,弄点散热清火的药即可,驱寒做什么?一面想着,刚收回的那只手鬼使神差地覆到了他额头上,指背轻轻擦过抹额上的卷云纹时,蓝曦臣很明显地整个人颤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她。 林羲心道蓝曦臣也是他自己活该,昨天淋了雨,大家都喝了姜汤暖身子,唯独他因闻不惯生姜的味儿,怎么也不肯喝,现在遭罪受。抬头对蓝淞蓝澭二人说道:“把你们宗主扶回去休息,他发高热了,我去拿药过来,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林羲直怪自己大意,光想着蓝曦臣白吃了半株寒参草捡了大便宜,怎么忽略了人家本来要紧急治疗的病症。 刚一起身,便听到蓝曦臣闷着声音问道:“江宗主那边如何,他若没能服药,可会有什么影响?” 林羲不耐烦地摆摆手,自己都成这样了还管别人,说道:“没事儿没事儿,我师父看着他呢,能出事算他本事大。” 眼见着林羲风风火火地掀帘走出,蓝淞忍不住道:“这姑娘可真是……”最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便被蓝曦臣“不可背后语人是非”的眼神给制止了,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这上一刻还颐指气使地把他训得找不着北,下一刻立马温柔地像只兔子,女人翻脸如翻书,当真不假! 林羲匆匆忙忙回到军医营,让人把方才那副药隔水温了,又回自己的营帐把汤婆子取出来灌满,这才回去蓝曦臣那边。 蓝澭见状,不敢太劳烦她,都一一接过,说道:“有劳姑娘,还是我来吧。” 林羲也没想过这种时候过去照顾,依言递了过去,叮嘱道:“可千万让他别硬撑着,若他不听,便告诉他‘就此休息,晚间便可恢复精神,若是硬扛着,明天也未必能好,如今江陵只有蓝家与江家驻守着,江家那位到现在还不能下地,孰轻孰重,自己思量。‘还有,此事千万别外传,只悄悄告诉你们二公子让他先应付着,我方才取药过来都只说是给二公子的驱寒药,你们可别走漏风声,乱了军心唯你二人是问。”说完,扬长而去。 蓝淞在里头算是把林羲方才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下去,回头看着蓝曦臣说道:“可算叨叨完了,不过确实有理,待会我就去知会二公子一声,看不出来,这林姑娘……”说到这突然回过神来,说道:“泽芜君,她也姓林,会不会……” 蓝澭此刻正好进来听到了最后一句话,有些无语地说道:“不会,林羲姑娘是无涯先生的徒儿,无涯先生与蓝家虽非挚交,可也是有些交情的,怎会明知林羲姑娘是何人,还故意瞒着。” 蓝淞“哦”了两声,嘀咕道:“哎,如果是就好啦。” 蓝曦臣闻言差点又被呛一口,蓝澭说道:“是也和你没什么关系。” 蓝淞笑嘻嘻道:“知晓知晓,和你有关系。” 蓝澭惊疑地看着他,只听蓝淞继续说道:“你方才说了什么我可全给你记着呢,别抵赖!” 蓝澭忿忿地拔高了声音,道:“你能不能想点正经事儿啊!” 蓝淞继续说道:“没事,就算林姑娘没有秋姑娘那样美若天仙,可你至少也白捡了便宜了不是。” 蓝曦臣耐心地听完了这句话,找手帕擦了擦嘴,说道:“我方才就想问了,秋姑娘是谁?” 蓝澭:“……” 蓝淞目瞪口呆,“万陵秋氏的大小姐秋之意。” 蓝曦臣低眉想了想,说道:“不认识,应该不是秋家名士吧?” 蓝淞木着脑袋晃了两下,世家仙子榜没那么多要求,只看样貌与家世,好心提醒道:“不是,不过上次岐山清谈会的时候就坐咱们对面来着。” 蓝曦臣蓦然抬头,道:“我们对面不是江家吗?” 蓝澭叹了口气,说道:“秋家就在江家下首,离我们不远。” 蓝曦臣点了点头,似乎想起来了一点,问道:“那江家与秋家现在是什么关系?”清谈会的坐次很是讲究,通常都是五大世家并坐尊位,紧跟着是依附这几个世家的家族,以此类推,故而坐在一起便是有附属关系了。秋家并非大世家,向来是依附清河聂氏的家族,且万陵并非荆楚地界,如此坐次,是代表秋家有改依附江家的意思吗? 蓝澭长长地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开口说道:“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有人想看公子榜第一第二和仙子榜第一第二坐在一起是什么样子罢了,本来是要坐在蓝家下首的,先生说于礼不合,给拒了。” 蓝曦臣了然,也不再多说话,吩咐了蓝澭“大声喧哗”罚抄两遍家规,蓝淞“背后语人是非”罚抄一遍家规,自去休息不提。 ~~~~※~~~~※~~~~ 作者有话说: 此处原著的时间线在聂老大共情中可以找到,这个时候孟瑶已经从聂老大那里得到举荐信去琅琊投奔金光善,目前还没去岐山卧底。 原著射日之征着墨并不多,但本文占据篇幅会比较大。 第10章 青鸟无端殷勤献 来江陵之前本是说好了江澄伤势好转,林羲与无涯便会离开,可好巧不巧地落了两日的雪,大雪封路,不光是他二人走不了,连停驻在江陵的修士也都得继续留守着。 这些日子下来军营里的伤患都已经恢复地差不多,林羲又开始无所事事起来,蹲在自己营帐里头给明奕绣着荷包。明奕不是挑剔的人,林羲给他什么都无所谓,只是介于这几日实在是无聊到令人发指,林羲默默地决定多绣一个给明奕挑。 彼时无涯见了,便对她说道:“你倒不如给他绣点别的,我看明奕现在那个就用得挺好的,而且不也没坏么。” 林羲说道:“明奕那个确实没坏,但用了十年也该换一个了。”末了又补了一句,“我也想给师父您老人家绣,可我会的花样子你没一个顺心意,只好随便弄了一个给你喽。” 无涯摸出一个雪白的荷包说道:“那你是真的随便,啥都不绣,缝出个荷包样子就完了。” 林羲无辜道:“其实样式上也算别出心裁了,是朵梅花的样子。” 无涯说道:“你在这些东西上费心思,倒不如折腾点别的,比如营外不远处一片红梅,如今开得正好……” 林羲裹紧小毛毯,忙不迭地摇头,“出去太冷了,这两天正好雪化呢,打滑了摔个跟头可不得丢死人。” 无涯咬着银牙道:“出去两步能冻死啊,你在这里头窝了三天了,再不出去走走要闷出病了。” 在无涯看来,林羲冬日怕冷纯粹是因为一到冬天便跟个小老鼠似的能窝着绝不出门,久而久之养成的毛病,是以见不得林羲老是把自己关在屋里烤火,总会想方设法地让她出去走走。 在无涯的软磨硬泡下,林羲总算是挨不住唠叨,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去营外走走,无涯也算有心,连通行文书都给她准备好了。 被无涯弄出来的林羲绕着那所谓的梅林转了两圈,愣是没找到一株红梅,心道无涯会不会得老花眼了,这么一片白梅也能告诉她是红梅,看样子为了把她弄出来算是铆足了劲儿。 逛了几圈觉得也没什么看头,白雪落在白梅上,是什么景致都看不出来,一白到头,估计这种景象也就蓝曦臣看了能欢喜些,她自己一贯喜欢的是红梅,认为红梅映雪那才是人间美景,故而兴致缺缺,准备掉头往回走,却听到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心中微怔,这种天气,这地方居然还有鸟! 林羲寻着声音找过去,只看到一个青蓝色的小脑袋在地上一啄一啄的,待那颗小脑袋抬起头时,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弯下身子,恐惊扰了它。 居然还是青鸟!而且还是野生的青鸟! 野生的青鸟虽与家养的没什么区别,可世人皆知青鸟珍贵,若是家养的,绝没有在外头觅食的道理。 那只巴掌大的青鸟似乎也察觉到了有生人靠近,朝林羲的方向看了过来,林羲见状忙屏住呼吸,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天,均是一动不动。 正当林羲的腿麻了一轮之后,却看见那只青鸟竟不怕她,往她这里低飞了过来,心里又惊又喜,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头去摸摸它的小脑袋,见她伸手过来,这青鸟也一点也不惧怕,反而是抬起了脑袋,露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却在林羲的手指即将碰到它的那一刻,猛地低头,对着那根手指头狠狠地啄了下去。 林羲:“……”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条件反射似的收回,愣愣地看着罪魁祸首,再看看自己的手指,若是再啄得狠些,怕是要啄下一块肉去了。 肇事鸟啄完了,晃了晃脑袋,展翅飞走,徒留林羲依旧在原地。 ~~~※~~~~※~~~~ “知道那是野鸟还跑去招惹,被啄一下都是轻的。”无涯忿忿地给林羲包扎着伤口,一边教育道。 林羲鼓着腮帮子气了半天,委屈道:“可那是只青鸟,我从没见过野生的,而且也不怕人,才要上去摸摸的。” 无涯抬头,诧异道:“你确定是青鸟?” 林羲说道:“自然确定,和李舟前辈那只一模一样,不过是只野的。” 无涯把手里的布条一扔,说道:“那你可算是捡了大便宜了,青鸟啄人,乃是认主。” 林羲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不确定道:“师父,你的意思是,那只青鸟认我为主了?” 无涯点点头,“既然是野生的青鸟,驯化不大容易,不过容易养活。” 林羲眉飞色舞道:“这寻常人家养活一只青鸟都难,我这天上就给我掉了一只下来。可问题是……我让它认谁做次主?” 无涯说道:“这倒不急,驯化第一,你想办法先抓住它再说吧。” 林羲奇道:“它都认我为主了,我还得抓它,不应该招之即来吗?” 无涯笑道:“非也,青鸟灵性重,你们只是缔结了契约,它只是会认识你而已,并非立马就会听你的话行事,若你不能驯化,依旧没用。” 林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吧,那我如何抓住它,找个竹筐?撒几粒米,放几只小虫?” 无涯失笑道:“你这样招来普通的鸟的几率相对高些,要捕青鸟,自然要放它最喜欢的薯果了。” 林羲不解道:“这个季节你让我上哪摘这个去。” 无涯提议道:“仙门中往往有人驯养青鸟的,你去问问几位宗主,也许能要到一些储藏的干薯果。” 林羲琢磨了一下,她记得很清楚,前世蓝曦臣有一只青鸟,认的蓝忘机为次主,他那里十有八九是有干薯果的,不如去碰碰运气,好歹人家上次发高热是她帮的忙,还有顺便把她的汤婆子要回来。 如此计较定了,便到了蓝家的营帐中,蓝曦臣今日似乎闲了一些,至少边上没有堆着半人高的文书了。 “干薯果?那是喂养青鸟用的,姑娘要养?”蓝曦臣从眼前的书本上抬头。 林羲想了想,说道:“其实是这样的,我今早在营边那个梅林,就是种着白梅的林子,看到了一只野生的青鸟,我想着若能驯服,也挺不错的,只是青鸟也非寻常人家可以养得起,故而过来问问蓝宗主您有没有带多余的果子可以借我一些。” 蓝曦臣垂眸,说道:“没有。” 这一声声音十分低,林羲有些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蓝曦臣没有看她,单手托腮,眼睛盯着书卷,说道:“我此番出来,把青鸟留在云深不知处了。”说完这句,又转过头,说道:“你可以去问问姚宗主与江宗主。” 林羲耷拉了脑袋,说道:“江宗主的还没驯养好呢,莲花坞覆灭的时候那些青鸟都没了,姚宗主也说没有。” 青鸟择主而生,伴主而灭,莲花坞没了,青鸟自然也都殉主而去。 蓝曦臣闻言,只能说道:“若如此,便是爱莫能助了,不过若是那只青鸟与姑娘有缘,纵然……千里万里,也会有相见之日的。”蓝曦臣似乎想要安慰她一番,最后两句话咬得极重。 林羲一时有些愣神,心里苦笑,语气颇多无奈,说道:“有缘无缘谁说得清呢,这些年我也曾见过不少人,可又有多少人能与我再见呢,某日匆匆一别,就是永别了。”林羲静静地看着自己眼前的人,蓝曦臣的模样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可似乎一辈子也看不够,这个人,是自己前世今生都搁在心底的人,碰不得,说不得。 蓝曦臣似乎也被这句话噎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是放下书卷,默默地拿镇尺铺开雪白的纸张,往砚台里倒了两滴清水,静静地研墨。 林羲拿眼睛瞄了一眼那本书,封面上写着六个大字,《说文解字大全》,心道蓝曦臣这是多无聊,这书也能看下去!又瞅了瞅落笔的几个字,只看见“不可云云”,心道八成是在起草新的家规,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这两年,云深不知处的三千家规又新增了一千多条,看着眼前的景象,估摸着自己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起身告辞,临走前蓝澭给她递还了前几日送来的汤婆子。 林羲感激涕零地接过,这两天她的汤婆子不在,这事儿瞒江厌离瞒得甚是辛苦,走到营帐外头时忍不住问道:“你们宗主的病不是已经大好了吗?怎么还要送药进去?” 蓝澭知她是医师,又懂得轻重缓急,上次蓝曦臣发高热一事便对她高看了几分,故而觉得此事也用不着隐瞒,说道:“是安神用的,这几日泽芜君夜晚老是梦魇,所以弄些安神药定定心神。” 林羲吃了一惊,蓝曦臣会梦魇?这事儿连她都不知道!不过想想前世这段时间自己同蓝曦臣的交往并不多,似乎是因为刻意避着她,蓝曦臣直到射日之征结束了才答应与她同房,他自己本就是个极要强的性子,有个三病两痛的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别人,故而自己不知道也有可能。便说道:“应该是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近日来压力又太大了,白日少操劳些就行了。” 蓝澭笑道:“已经不知道给他减了多少活儿了,二公子吩咐过的,将所有的事务分出轻重缓急,小事就不必经过宗主了。” 林羲点点头,算是放心了,蓝忘机虽表面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可对他自己的兄长是格外敬重的,只是从来不会表达出来罢了,他自然不会所有事都让蓝曦臣一个人担着。 送走了林羲,蓝澭便回到了蓝曦臣身边,忍不住笑道:“人人都道泽芜君是有求必应的,可怎么到了林羲姑娘这,求什么不应什么了。” 蓝曦臣提笔蘸了墨汁,说道:“也没那么夸张,只是碰巧给不了而已。” 蓝澭止住笑,说道:“前几日的事儿我理解,你那只青鸟不是带来了吗?难道没给它带吃的?” 蓝曦臣抬眸,“那是真的不巧,半个时辰前我让它回姑苏了,何况它没那么娇气,之前我养了好些都养不活,倒是养这只的时候没什么空闲,时常冷落着,它便会自行觅食,反倒养活了。”说到这,突然想起一事差点忘了问,便道:“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的如何了?” 这话虽然并未说明白,蓝澭却知道是指什么事,便道:“都已经弄好了,今年您和二公子都不能在云深不知处,遥祭一番,聊表心意,我想夫人应该不会怪罪,只是,您在军营里头祭奠也可的,为何非要跑这么远?” 蓝曦臣道:“军中人杂,我恐惊扰母亲,何况……也没什么,对了,元衡如何了?” 蓝澭说道:“二公子罚他三日禁闭思过。” 蓝曦臣点点头,说道:“你回去将问灵一技深究一番,日后若再要问灵,就你来吧,别让元衡去了,昨晚若不是忘机及时赶到,他怕是要与怨灵争吵一晚上。” 蓝澭忍俊不禁,想起昨晚蓝淞逮到一只作祟行凶的邪祟,按规矩要先问其生前所愿,可没想到蓝淞问了几句,不知为何同怨灵起了争执,一人一灵就着一把古琴一来一去地争吵起来,若非蓝忘机在远处听着琴音不对劲,怕是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邪祟被弄得怨气更甚,念及此,连连答应。 ~~~~※~~~~※~~~~ 林羲回到自己的帐篷,翻了翻典籍,想看看青鸟还有什么别的特点没有,那只青鸟既然认识她,想必会再回来,到时候得想办法驯服了才是。 翻得天昏地暗的时候,鼻尖突然闻到一股香味,是烤地瓜的气味,从……面前的火盆里冒出来的…… 林羲纳闷,取来火箸子拨开炭火,果然翻出了几个烤的漆黑的地瓜。 这是谁放进去的?江厌离? 若是江厌离放进去的,那这再烤下去可就糊了,江厌离一向心细如发,怎么会往里头放几个红薯还能这么放心地出去这么久呢,至少,也该告诉她一声让她看着点才是啊。看着一个个圆滚滚的黑炭在地上打滚,手控制不住地拨了一个熟透了的地瓜过来,剥开漆黑的皮,露出白色的里肉,居然还是她爱吃的白薯,忍不住嘀咕着:“是谁搁了这么多地瓜在里头?吃了可不怪我。难道是别的营帐的火盆?端错地儿了?” 林羲正专心致志地嚼着,却听见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好吃吗?” 正吃得尽兴的林羲忙不迭地道了声“好吃”,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转过头,笑得一脸天真无邪的明奕正看着她。 林羲赶紧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冷不丁地被噎住,连连拍着胸脯,这才回过一口气来,第一件事就是手脚并用地把明奕往帐篷外推,“这不是我一个人住的,你赶紧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啊你!” 明奕被她这么推着也不恼,只是说道:“你倒是拿件外袍再出来。” 林羲随意披了一领斗篷走出来,问道:“你怎么来江陵了?” 明奕拉着她往无涯的营帐走去,边走边替她把帽子戴上,说道:“明日是你生辰,来给你庆生的,我带了新鲜的鹿肉和桑落酒过来,让师父把铁架子架上了,今天你先随便吃些,明日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顿好的。” 林羲把帽子摘下道:“我不戴这个,把我发髻都弄乱了,诶诶,你别戴了……” 明奕不顾她的话,说道:“戴上戴上,多可爱,跟个小狐狸似的。” 林羲拗不过他,再加上拉扯间头发早乱了,只好投降,问道:“那你既然带了好东西过来,还往我的炭火盆里放这么多地瓜做什么,我吃了地瓜哪有肚子再吃鹿肉啊。” 明奕说道:“我可没让你吃这么多,只是给你垫垫肚子,免得待会吃太多鹿肉身体不舒服,再说了,你也该对自己的食量有点自信。” 林羲气急,“你给我闭嘴!地上还有雪呢,你走慢点你,要摔了!” 明奕拉着她越走越快,“放心,我扶着你不会摔的,再不快点师父要把鹿肉吃干净了!” 林羲闻言只能闭嘴跟上。 第11章 生辰死祭山雨来 虽说明奕从会稽千里迢迢赶到江陵来给基本不过生辰的她过生辰,林羲觉得十分感动,为了不让他白跑一趟,林羲决定还是将就着过一下吧,不想就这么拂了自己师兄的面子,但提了一个要求,要过便去江陵城内过,绝对不准在军营里头。明奕虽奇怪她的决定,但还是答应了。 夜间回到自己营帐,见江厌离已经回来,对她说道:“林姑娘,火盆边上的几个地瓜是你的吗?” 林羲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出去匆忙,忘了把拿出来的几个地瓜搁回火盆里搁着,点头道:“抱歉,忘了收拾了。” 江厌离笑道:“这倒不要紧,只是你没摔着吧?我见有一个似乎踩坏了。” 林羲闻言一怔,她什么时候踩坏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而且居然破天荒地没滑倒,她一个踩到雪地上稍微不注意就要摔个底朝天的人居然安然无恙地从一个圆滚滚的地瓜上走过!稀里糊涂道:“没事,没摔着,江姑娘呢?” 江厌离摇头,“我没事的,见到地面脏了便清扫干净了,倒是阿羡进来急匆匆的又踩了一个,好在没事。” 林羲吸了吸鼻子,她有那么邋里邋遢吗?把地瓜丢得满屋子都是。 江厌离给她递了汤婆子过来,笑着说道:“前两天这么冷,也不见你用,今天终于忍不住拿出来啦。” 林羲噎了一会,自然不好说把汤婆子弄哪去了,只好蒙混过关,“师父老说我怕冷是因为这些东西用得多,我便试试不用会如何,说不准这么冷着练练,就不怕冷了,呵呵。” 江厌离笑道:“这怎么可能练得出来。” 林羲尴尬地笑了笑,“我也觉得不大可能,就不练了来着。”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事,便问道:“今天下午我好像远远瞧见魏公子和蓝二公子又吵了起来,又是何事?” 江厌离叹了口气,“还是那些事,不过这次吵得有些过了,把泽芜君都惊动了,好在阿羡也还听我几句话,这才罢了。” 林羲想起不久前听一些修士闲聊,言魏无羡与蓝忘机二人素来不合,战场上边打架边退敌。 轻叹了一口气,倒也难怪明明江陵有蓝忘机在,蓝曦臣偏偏还要费周章过来,怕是也担心由此与云梦江氏生分。 不过,林羲倒是有些想不明白,既然二人关系势同水火,为何后来在魏无羡身死之后,于大小宴席上,每每论及夷陵老祖,蓝忘机言语之间颇有维护之意。 林羲的指尖勾着汤婆子上的流苏,宽慰道:“两位公子年轻气盛,有时打打闹闹也是常情,于魏公子而言,也未损及二人情分,至于江家,蓝家也并非心胸狭隘之辈,也不必过于担虑。” 世家相交,最怕的不是两家交恶,而是彼此之间心生怨怼,貌合神离。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厌离自然也听得明白,强敌在前,江家与蓝家本已重创,若不齐心,便是散沙一盘,早晚不吹自散。于是也不再多言,只是暗暗计较着如何对自己的弟弟晓之以理。 ~~~~※~~~~※~~~~ 次日一早,明奕带着林羲走在江陵城的大街上,江陵城战乱刚过,百废待兴,街上到处都是蓝家与江家的巡逻门生,百姓们虽感激他们赶走了监察寮里的人,但对他们还是畏大于敬,故而江陵城内略有几分死寂。 林羲买了一包酸杏干边走边吃,说道:“看吧,我就说城内没什么好逛的,你还非要这么早出来。” 明奕被一片杏干酸倒了牙,半眯着眼睛说道:“还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是没见过棠溪,姑苏蓝氏不知道废了多少精力助杨氏重建,都还不及这里的一半呢。” 林羲疑惑道:“棠溪不是在金氏的管辖范围吗?蓝家插这手做什么?” 明奕摇摇头,取钱给林羲买了两包蜜饯,“不知道,这是仙门中的事了。” 林羲看了一眼他那个用了十几年的荷包,道:“我给你缝了两个荷包,一个红梅,一个牡丹,你回去挑个好的。” 明奕嘴角抽了抽,“不用,我这个还能用。” 林羲瞥着嘴,半撒娇道:“我已经绣好啦。” 明奕落荒而逃。 二人来到长天楼时已经是晌午,明奕算了算时间,觉得若是自己做饭怕是有些来不及,索性下馆子。林羲看着眼前的酒楼有些瞠目结舌,说道:“师兄,你还真舍得花钱,这里随便两个菜都要四五两银子呢。” 明奕淡定道:“师父说他报销,不吃得贵些对不住他老人家。” 林羲十分赞同这句话。 长天楼固然是江陵第一楼,这几日或许是战乱刚过,楼里人少得可怜,就连做事的伙计都打不起精神。两人寻了一个雅间坐下,就着菜谱点了几个名菜,明奕皱了皱眉,说道:“这些菜是不是都不放辣子?”江陵地处荆楚地界,可偏偏诸如皮条鳝鱼、冬瓜鳖裙羹等诸多特色佳肴都不辣,而明奕是无涯养大的,口味随无涯,无辣不欢,林羲倒是无所谓,辣或不辣都会吃。 伙计是个机灵的,便道:“客官喜欢吃辣,也有辣菜的,我们这前些天刚来了一个蜀中的厨子,做的菜那叫一个地道,连蜀中过来的客商都是赞不绝口呢。”说着便把菜谱翻了一页,指给二人看,示意明奕可以多点几个菜。 明奕也不蠢,撤了两个菜,换上几个林羲喜欢的辣菜。 坐了片刻,明奕起身道:“那两个菜不如我自己来做,我怕你们掌不好火候。” 林羲笑了笑,明奕的厨艺原是她教的,可青出于蓝而远胜于蓝,若他不学医,开个菜馆子想必能赚个盆满钵满。于是便应了下来。 林羲独自坐了一会,感觉冷风吹得脑袋疼,便起身关窗,可这么阵风要死不死地凑巧吹飞了林羲搁在桌上的帕子,长天楼的雅间并不是以屏风遮挡,而是用了沉香木制成的珠串,自门顶一串一串垂下,既可做遮挡之用,也妙在有熏香之效。 帕子飞过珠帘,正好落在一双踏雪白靴旁,来人似乎是担心踩到,刻意往后挪了几寸,帕子随即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勾起。 林羲关了窗便掀帘出来,正巧看见了这一幕,来人抬头,看见是她也有些惊讶。 林羲一双脚不知该向前还是退后,一只手掀着帘子一动不动地站着,终究还是来人开了口,“真巧,林羲姑娘也在这。” 林羲稳住心神,点了点头。若说今日林羲最不愿看到的人是谁,绝对是蓝家这两兄弟! 林羲说道:“闲来无事,出来走走。”看了一眼蓝曦臣手中的帕子,继续道:“那是我的,方才吹了出来。” 蓝曦臣低眉看了一眼上面的绣样,依言递了过去,说道:“你喜欢红梅?” 林羲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是,一直很喜欢。”说完这句话,不知为何,竟觉得心头松了下来。 蓝曦臣问道:“明公子未和姑娘一起吗?” 林羲说道:“他去厨房了。”蓝曦臣能知道他二人一同出行并不意外,毕竟所有的通行文书都要经过他的手。 蓝曦臣笑道:“江陵并不十分太平,姑娘还是少出来走动为好。” 林羲心想着自己绝对是最安安分分地守着炭火盆过冬的人,正要出言反驳,却听到蓝曦臣继续道:“这些天你的通行文书多了些。” 林羲乖乖把话咽了回去,道了声“知晓了。” 这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伙计火急火燎地跑到林羲跟前,飞快地说道:“姑娘,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公子在后院和人吵起来了。” 听了这话,蓝曦臣也忍不住驻足问道:“这是怎么了?” 林羲摇摇头,依旧一脸淡定道:“你怕是弄错了吧。”明奕的性子和蓝曦臣一样,是最和善不过的,这世上怕是没什么事能惹他怒上一回。 伙计摇拨浪鼓似地摇头,“绝对没有认错的,是和您一起来的个子高高的公子。” 明奕的模样在普通人里算是格外出挑的,常人见了没道理认错,想了一会,正要问是和谁吵了,那伙计立马指向了蓝家两兄弟,说道:“好像另一位公子是蓝家的,和这两位公子一样带着白色抹额。” 闻言,蓝忘机皱眉,“兄长,我去。” 说完,抬脚往后院走去,林羲心里虽打着鼓,但还是立马跟上。 到了后院远远瞧见明奕抱着手臂一脸不耐烦地和蓝氏的一位修士对峙。 林羲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个修士,生得一副极白极净的脸,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狡黠,不过额间并非卷云纹抹额,应该不是蓝氏的亲眷,只是外姓门生。 那名蓝氏门生见到蓝忘机过来,便也不再理论,却依旧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林羲上前,先是对他一礼,随即低头问明奕究竟是何事。 明奕言简意赅道:“我们过个生辰而已,难不成还要问蓝家准或不准?” 这句话旁人听了都是一头雾水,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到了林羲这,却像是惊雷灌耳一般。 这是她出来城中过生辰的原因,也是不愿意在今天看到蓝家兄弟的原因。 她的生辰,与青蘅夫人的忌辰,是同一天! 前世因着这个原因,她的生辰是提前一个月过的,因为确实冲撞了长辈。以至于重生后,她险些忘了自己是十二月的生辰,故而没有过生辰的习惯,可明奕却一直替她记着生辰,总会给她庆生,林羲也懒得推辞。 林羲似乎有些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一个生辰,一个死祭,眼前的这位修士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认为在这样的日子里林羲不该庆贺自己的生辰,如此冲撞名士,明奕又是个从不管这些俗礼的人,听到这几句话难免不平,这才起了争执。 林羲看了那修士一眼,令她无语的是,此人却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一脸坦然的样子即便是面对蓝忘机,依旧没有半分失色,反而有理有据地说起前因后果,倒叫人没法反驳。 林羲虽觉得此人实在是个多管闲事的,怕也是为了在蓝家表现一下,出点风头。可终究是心里有个疙瘩,毕竟那是蓝曦臣的生母,她虽从未见过,可前世蓝曦臣言语之间是对这个母亲充满敬爱的,也没有多说什么。 明奕忍不了,说道:“这世上天天都有人死,有人生,我们与蓝家非亲非友,此地也并非江淮地界,阁下何必无故拿这种事做文章,照你的说法,今日是要全天下的人服丧了。” 这样的事,蓝忘机似乎从来没遇到过,却也知道错在蓝家,便不多说什么,只是对那修士说了句:“下去,自行领罚。”随后对明奕与林羲二人一礼,便走了。 林羲暗自松了口气,好在这些事情通常都是蓝忘机管着,不然这种时候,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蓝曦臣,回头说道:“还是回去吧。” 明奕知道林羲此刻怕是顾及到了蓝曦臣的感受,便也点了点头。 “这事不怪你。”明奕见林羲似乎有些闷闷的,忍不住安慰几句。 林羲抬头看了看天上万里无云的晴空,说道:“这事谁也怪不得,没人能决定自己的生死的。” 明奕继续说道:“你放心,蓝宗主与蓝公子都是明事理的人,他们不会……” 明奕未说完,林羲便接道:“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可这些事终究和我没什么关系了。”前尘如何,她不想去计较,既然心意已决,这一世,她本就没有想过与蓝曦臣,与姑苏蓝氏有什么牵扯,为了她自己,也为了为她舍弃二十年寿命的母亲,更为了蓝曦臣,这一世,没有她,蓝曦臣可以选择更好的人,而不是替父母欠下的债作偿。 明奕抿了抿嘴,终于还是问道:“林羲,我只问你这一次,你对蓝宗主,可还同以前一样。” 林羲顿住了脚步,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猝不及防,思索片刻,笑道:“我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心,我确实喜欢他喜欢了很多年,到如今也不曾改变,即便再过十年二十年,我还是依旧喜欢他。” 明奕叹了口气,“其实,他不值得你这么对他。” 林羲笑了笑,“值不值得谁又说得准呢,我也并未因此失去什么。我所求的,并非要与他今生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只要他过得好,就足够了,如果,对他来说,我的离开会让他更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的。” 明奕负起手,停住了脚步,说道:“可你没有试过,如何能知道,他一定不会喜欢你。” 林羲心底苦笑,她如何没有试过,前世的十余年,不是一场梦。只是这话不能当着明奕的面说出来,只能说道:“这种事,不需要试。我能带给他什么?家世,财富,我一样都没有了,若是林家还在,我还有底气去争一争,可我什么都没有,只会拖累于他,若我为了一己之私去逼迫他娶我,那我便不是爱他,而是害了他。” 明奕无奈地摇摇头,“罢了罢了,你被苦了你自己就是,只是既然不求,便该早日放下,执念太深,终是伤身伤心。” 林羲说道:“执念若是真的可以放下,就不叫执念了。” 明奕笑道:“你呀,就知道逞口舌之快,我说不过你,只是,不管以后会如何,你只要记住,我还有师父,永远会站在你身后的。” 林羲笑了起来,说道:“师兄既然说执念可以放下,那何时把你的执念放下。” 明奕不解,林羲继续说道:“你那荷包什么时候能换个?” 明奕闻言明显走快了几步,“我不过是用习惯了,不大喜欢用新的而已,你这也能编排几句啊?” 林羲笑嘻嘻地跟上,也不再多话。 ~~~※~~~※~~~ 作者有话说: 大boss出场! 第12章 无可奈何风云起 结束了一天回到营帐,已经接近亥时,林羲兀自打着灯笼往回走,见营帐里还未亮灯,心道江厌离兴许还没回来,便也不多想,径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往里头走了几步,放下灯笼时心头登时一紧,眼睛眯了眯,有人潜入! 眼珠子不动声色地左右看了看,心里暗自懊恼自己今日竟如此疏忽大意,自己都进来半天了才察觉到营帐里不对劲,奈何她手中的灯笼只有豆大点的光,根本照不了整个帐篷,她的眼力也不可能在这样的黑夜中看清什么。 林羲沉下一口气,能瞒过守门人一路进到这里的,想必实力不弱。 脑子里飞快地转了转,若她此时大喊或是冲出去,对方是个高手的话,她想必等不到人进来,既然未知对方实力,倒不如都先保留三分,敌不动我亦不动!如此计较定,一只手从容地取出火折子,另一只手则掏出一张符箓。 火折子散出的光依旧微弱,却比灯笼里的光好了一些,足够照亮她边上的一片地。 林羲深吸了一口气,将火折子往灯盏方向靠近,屏住呼吸,耳朵听着周围一丝一毫的变化,心里默默祈祷着,可千万别是个太厉害的。 耳朵一动,右手里的符箓脱离手心,侧身闪过。 “呵。”来人轻笑一声。 林羲转过身,那张没丢中的符箓在帐篷的一角炸开,引燃了边上的一堆衣物,火光漫天,林羲也看清了潜入自己帐篷的人。只可惜一身黑衣,又蒙着脸,不能看清楚样貌,“你是谁?来此何干?” 大火一起必然引得附近的巡逻过来,黑衣人明知自己的处境,却依旧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身后着火的位置,笑道:“不错,还挺聪明。” 林羲是最懂得如何自保的人,知道自己一张符箓丢出去能伤到对方的概率并不大,索性用了一张爆炸符,砸中了,炸到来人最好,砸不中,正好拖延片刻时间够自己闪躲,而且落地时爆炸的声音也足够引来救兵。 林羲目光凌冽了几分,“阁下深夜来访,所来究竟所为何事,还请言明,不然,待会你想说也来不及了。”林羲暗自算着时间,离这最近的救兵过来至少要半柱香的时间,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妨拖延时间。 话音刚落,黑衣人便一掌飞了过来,林羲匆忙闪躲,两只手同时结印对上,同时足尖轻起,接下一招。 此招过后,两人便拉开了距离。 林羲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一招林羲提前想好了战略,借力让自己与对手互换位置,闪身到了帐篷大门附近。 那人愈发觉得有趣,右手一抖,一柄长剑握在手心,朝林羲刺过来。 林羲素来没有佩剑的习惯,遇到这种情况只能结阵阻挡,阵法甫一落成,那人抬手即破,林羲画阵法的速度是常人的三倍,可即便如此,每一个阵法都被轻易破除,心中大骇。 林羲自知不敌,便一心只想办法拖延时间,于是问道:“阁下并不下杀招,可却一直缠着我,是为何?” 黑衣人笑了笑,并不回答,又是一剑刺了过来,林羲足尖点地,飞身撤出帐篷,将人引到帐篷外,地势开阔,对自己比较有利。 林羲正思考着下一步的攻防,忽然感觉到背后撞到了什么,登时回神,正要一掌飞出去,鼻尖传来的熟悉的沉香迫使她赶紧收手。 来人轻轻扶着她站稳,林羲回头,诧异道:“蓝宗主?” 这是真的令人意外,蓝曦臣居然是第一个赶来的。 蓝曦臣轻轻点头,示意她退后,随即提剑迎战。 黑衣人见到蓝曦臣也有些惊讶,剑锋一转,挡住朔月的进攻。 林羲见此,皱了皱眉。 黑衣人自知不敌,在朔月的攻势下退到一边,忍不住吼道:“他妈的怎么又是你!”另一只手忿忿地往地上砸了一张符箓,顿时一阵青烟平地而起,黑衣人随即消失在青烟中。 这下,两人眉间都紧紧皱着。 林羲率先说道:“是传送符。” 蓝曦臣点了点头,收起朔月,说道:“此人姑娘可认识?” 林羲说道:“诶,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才是吗?” 这句话刚说完,四周便有无数修士围了上来,蓝曦臣说道:“元衡,速速带人搜捕,那个黑衣人用了传送符,灵力大损;鸿诚,立即清点人数;念微,带人灭火!”寥寥数语,将所有的事宜交代完毕。 刚聚上来的一波人立马下去大半,蓝曦臣转头对林羲说道:“姑娘随我来。” 林羲依言跟着到了大帐中,此时江澄与蓝忘机等人都在,想必方才是在议事,倒也难怪蓝曦臣能这么快赶过来。 两人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一阵阵的目光,蓝曦臣解释道:“有人潜入,已经派人查了。” 江澄忍不住说道:“这地方围得铁桶一般,怎么进来的?” 蓝曦臣摇摇头,“尚无眉目。”说完转头问林羲是否有什么线索。 林羲深吸一口气,说道:“蓝宗主,我是真的觉得这人是冲你来的。” 蓝曦臣自顾自坐下,缓缓说道:“那跑到你的营帐做什么?” 林羲两手一摊,“跑错了呗。” 一名家主插嘴道:“何以见得?” 林羲说道:“第一,他刚开始与我交手的时候,是占了绝对优势的,可他并未对我下杀手;第二,他很熟悉蓝宗主的剑法,至少交过手,他武功不高,蓝宗主那几剑按理来说他躲不过的,可他在你出第一招的时候就用最正确的方式防御了;第三,他最后喊的那句话明显认识你啊!而且你俩结怨过。” 蓝曦臣赞同道:“确实如此,可此人的剑法我从未见过,也有可能只是熟悉姑苏蓝氏的剑法。” 林羲眨了眨眼睛,说道:“其实还有第四种可能,那就是他以为你是二公子!” 蓝忘机睁开眼,道:“我不曾与人结怨。” 林羲道:“哦。” 蓝曦臣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等一会吧,很快就有消息了。” 林羲刚一坐下,便看到蓝澭进来,说道:“军中人数现已清查完毕,在册两千六百七十三人,营中清点两千六百五十六人,蓝淞带出十六人。” 林羲诧异道:“没多人也没少人?那他怎么进来的?” 蓝澭继续说道:“已检查过众人的灵力,除了几个伤势严重的,并未有灵力损耗严重的人。” 蓝曦臣脸色也沉了下来,这就意味着,那人是从外头进来的,一个两大世家驻守的军营,混进了一个不明身份的人,竟无人知晓,江澄的脸色也并不好看,说道:“有没有可能是用了传送符?” 蓝曦臣接道:“传送符不可能将人传送至特定地点。” 林羲说道:“没有用传送符,那就是正大光明地进来的喽。”说完这句话,便看向了江澄与蓝曦臣二人。 军中所有人的进出都会报予他二人知晓,蓝曦臣闻言猛地抬头,朝蓝澭问道:“苏凌在何处?” 蓝澭一脸茫然,“那是何人?” 蓝忘机也顿时想明白,说道:“查今日进出人数。” 蓝澭虽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可效率一向极高,一炷香的时间便将进出记录呈了上来。 林羲看着蓝曦臣简单地翻了翻,随即将册子拍到桌子上,一张脸冷得和蓝忘机一般无二,心里纳闷,她也没反应过来呢,这两兄弟思考的速度太快了! 见到一贯温和的蓝曦臣都是这副模样,整个营帐的人顿时大气不敢出,只有江澄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苏凌又是谁?怎么混进来的?” 蓝曦臣说道:“是我大意了,这人胆子够大,是跟着我和忘机一起进来的。”说完,看着林羲继续说道:“苏凌便是今早与明公子争执的人。” 林羲恍然大悟,蓝氏门生驻守江陵的有一千多人,蓝曦臣不可能清楚地知道自己门中每个人的模样姓名,这个苏凌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先是乔装成蓝氏门生,再故意与明奕起争执,让蓝曦臣注意到他,而所有人都把重点放在了争执的事儿上,反倒没人怀疑那人的身份,直接带回来受罚,而门卫见到是蓝曦臣与蓝忘机二人,自然也会给几分面子,不会盘查过严,草草一查便放行了,结果却是引狼入室。 林羲将事情始末理清楚,不由得惊叹,这得是多大的胆子,多精密的筹划!简直就是正大光明地嘲笑所有人是傻子,他都懒得玩阴的。而且这中间少了哪一步,或是哪一步出了差池,都不可能完成的! “可他想要做什么?”林羲低头思索片刻,忍不住问道。 蓝曦臣说道:“在这件事水落石出之前,林羲姑娘和江姑娘都派人好好护着。” 听到这句话,江澄第一个站了起来,黑衣人潜入的营帐是林羲和江厌离一同住的,如果目标不是林羲,那就可能是江厌离,而且,江厌离的可能性比林羲高,因为林羲是药宗弟子,无论自身或是药宗都不可能遭人算计,可江厌离素来和善,就算有恩怨,也不会冲着她来,于是说道:“我阿姐能与什么人结怨?” 蓝曦臣缓缓道:“不一定是结怨,也许是冲着什么东西来的。” 林羲笑道:“这个不一定吧,在哪里不好下手,非得费那么大劲跑这里头来。” 蓝曦臣无奈地摇头道:“既并无定论,思虑周全些是最好的。” 江澄左手摩挲着右手食指上的指环,一阵阵紫光在指尖闪了闪,冷笑道:“他若敢打我阿姐的主意,我让他有来无回!” 林羲看着他手上的紫电,忍不住浑身抖了一下,紫电可将夺舍之人的魂魄抽出,重生算不算夺舍,她不知道,紫电能否将她的魂魄抽出,她更不知道!她只知道一点,不要惹江澄!不然一鞭子抽到她身上,就算魂魄没事,也是够疼的。 众人就此事商量了一番,定下了好几种猜测,并且一一做出应对措施,林羲听完只庆幸自己这辈子没有处在世家,上辈子在蓝家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处理起蓝家的事务已经够繁琐的了,没想到比起这些简直是九牛一毛的差距,念及此,十分同情地看了蓝曦臣一眼。 捂着快炸裂的脑袋出来,被冷冷的北风吹了一遭,才感觉清醒了几分,抬脚往无涯的帐篷走去,走了几步觉得有些凉意,便小跑起来。方才过来之前,她看到无涯在不远处示意她过去一趟,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 到了无涯的帐篷中,二话不说抢了明奕手上的一盏茶,给自己灌了两杯暖了身子,才说道:“啊呀妈呀,我是真的服了,就这么一件事祖宗十八代都扯出来了,想象力一个比一个丰富!” 无涯听了,也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没他们想得那么复杂,来的那个人,我知道是什么身份,刚才和明奕商量了,应该□□不离。” 林羲问道:“你们猜得出来?那怎么不去告诉他们,哎呀你们都不知道,这群宗主们不去写话本子简直是天妒英才!” 无涯假意起身,说道:“也行,那是林家的人,我去告诉蓝宗主,那是冲着你身上的林家的阵法图册来的……” 林羲赶紧拉住道:“师父我错了!” 无涯坐下继续道:“你们那帐篷出事的时候我就立马过去了,正好看见了蓝曦臣和那黑衣人对峙,当时只有你们两个在,你们又都年轻,没见过林家的剑法。” 无涯是林羲祖父的挚交,两人切磋过剑术,无涯认识林家的剑法也在情理之中,倒也难怪,之前那人与林羲交手的时候,她所画的所有阵法都轻易被破除。林羲说道:“所以师父的意思是,当年林家有人幸存了下来。” 无涯点头,“虽然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若此人非善,是个极难对付的角色,他虽然修为不高,但很聪明,很擅长猜测人心,擅长布局,而且对你,还有蓝家,都很了解。” 林羲疑惑道:“等等,那他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这个人不是军营里的人,为何不在别的地方动手,非要大费周章地来这?” 明奕说道:“他如何知道你身份,这一点尚无眉目,不过这人的确很了解你,林羲,你想想你从前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林羲思索片刻,惊道:“禁制?我同江姑娘一起住,担心她进出不便,就没有和以往一样在门口设下禁制。” 明奕点点头,“他修为不高,没办法悄无声息地破解你的禁制,所以选择了在你不会下禁制的地方出手,比起禁制,一道守卫明显更容易破除。” 林羲脸色有些难看,说道:“如此步步为营,心机深沉,他与我既然同为林氏后人,林家的阵法咒术也并不是只有我一人可以研习,难不成我会容不下他吗?” 无涯有些苦笑,说道:“如果他觉得你们可以和平相处,当年林家就不会亡了。” 闻言,林羲沉默了下来。 无涯继续说道:“他能来一次,未必不会再来第二次,蓝家这么多人在这,他来的次数多了,你的身份难免暴露,我们明天便起身离开。” 林羲说道:“我倒是觉得他应该不希望我的身份暴露。” 无涯说道:“为何?” 林羲心里思忖着,这一世几乎所有的事都和前世一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既然林家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前世他定然也存在,可她前世并不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是这个人畏惧姑苏蓝氏,所以没有下手,而这一世,“我的身份暴露了,便是和蓝家拉上关系了,蓝家不会允许我出事,对他而言,岂不是平添麻烦。” 无涯道:“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敌在暗我们在明,终究对我们不利,明日就走,看看他愿不愿意正面较量一番。” 第13章 我料阁下真有病 临安城 已经半个月了,林羲趴在客栈的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怎么开始怀疑那人的目标不是我呀!”这个她不知名姓的族人也忒有耐心了,这么多天了,连半个影子也没露出来。 无涯淡定地喝了两口酒,说道:“你放心,肯定是你。” 林羲不停地戳着碗里的米饭,说道:“我就差把自己捆了送货上门了,他居然还半点动静也没有。” 明奕也是疑惑,“难不成是我们走得太快了,他跟不上?毕竟他之前使用过传送符,受过伤。” 无涯盯着他二人道:“他这是在等我们入网,这里是临安,林氏根基所在,这里八成是他的老巢。” 听到这句话,林羲有一瞬间的失神,这里是她出生的地方,也本该是她长大的地方,可因种种原因,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未到过临安。几十年过去,临安,可还有当年林氏的踪迹?可还有人记得,那个曾经风头逼近五大世家的家族? 林羲道:“师父,你胆子可真大!” 无涯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担心的不是他本人,而是林家到底还剩下多少人,如果是只有他一人图谋不轨,好对付;若不是,怕是有苦头要吃。” 林羲说道:“师父的意思是…要借此机会,查清林氏如今的情况?”无涯这个想法实在意外,因为前世即便是蓝家,也没有深入调查林家当年那场大火的起因,更没有继续寻找幸存者,虽然蓝家有自己的考量,毕竟当时林家除了林躞,没几个是善茬,即便到最后蓝曦臣娶了她,也并未因此对林家的事有什么态度,毕竟对于蓝家来说,宁可林琅是个毫无世家背景的女子,也不愿她身后是个混乱不堪的家族。 可前世无涯是否查找过原因,于是问道:“当年林家仙府起火之后,师父可曾来过临安?” 无涯点头,“不光我去了,你母亲也去了。” 林羲难以置信道:“我母亲?” 无涯继续道:“去抢救回了部分阵法图册,我也是那个时候找到你母亲的。” 林羲打断他道:“等等,那些阵法图册,不是我母亲离开林家的时候就带走了吗?” 无涯摇头道:“那是当年在你母亲离开之后,林家人为了找到她,故意放出的消息,后来过了不久,林家大火,许多世家趁火打劫,盗走了不少典籍,为了防止后世议论,便将这事添油加醋了一番,说是你母亲带走了许多典籍,他们只是在坊间寻到了藏本而已。你母亲当年离开的时候,其实一册都没带走,你现在手上的那些,是你母亲抢救回来的,也是只有你们这一脉才知道存放位置的图册,也就是《云疾十笺》,你现在学的那几卷。” 林羲沉默下来,临安林氏曾经盛极一时,林氏仙府占地不大,可林家的藏书阁却可以媲美当时五大世家之一的姑苏蓝氏,其间多有年代久远的孤本,林家先祖将其中的一部分整理出来装订成册,命名为《云疾十笺》,百年前成书于云疾山的时候不过十页,后来经过一番校订,才变成如今厚厚的十册,算是林氏的秘术了。 林羲道:“那师父当年可查出过什么?” 无涯叹了一口气,“无端起的一场大火,像是天灾一般。” 林羲想了想当年临安发生的事,书中记载虽只有寥寥几句,可是,却又诸多矛盾之处,便说道:“师父,林家亡于多年前的一场大火,这一点,是仙门百家所公认的,可一来,林氏仙府依山傍水,且事发之时又逢江南雨季,即便大火可以烧毁整个仙府,里面的人,不可能一个也逃不出来的,除非,他们被困住了;其二,既然是一些心怀叵测的世家盗走了藏书阁中的典籍,他们又是如何知道林家出事了,又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全部盗走的,这些传言传得神乎其神的,可其中许多细节根本经不起推敲。” 无涯说道:“的确不错,我当初知道林家出事,都是事发之后过了一日的事情了。可是偏偏我和你母亲没找到半点线索,再后来便是五大世家公布林氏仙府为大火所焚,所有人死于大火之中,世人纵有怀疑的,也扛不住五大世家强压。” 林羲眯了眯眼睛,说道:“那,林家出事的那些年,五大世家都是个什么情况?” 无涯看了她一眼,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那会你才出生呢。” 林羲说道:“以我对姑苏蓝氏的了解,若此事有疑,他们不会坐视不理。除非,他们有心无力。” 无涯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深思起来,说道:“姑苏蓝氏,彼时青蘅君刚刚宣布退隐,所有的族中事务都交给了蓝启仁,虽说过渡地还算平稳,可也因为这个原因,那个时候的姑苏蓝氏,在五大世家中没什么人信服;云梦江氏,江枫眠刚继位,虽与眉山虞氏的联姻帮他勉强站稳了脚跟,可尚无太大的话语权;清河聂氏,聂老宗主性情刚烈,可与你们家有些旧怨,这事他也不会管;兰陵金氏,金光善虽彼时继位多年,可偏偏是根墙头草,跟着岐山温氏摇摆;所以那个时候,与其是五大世家共治,倒不如说是温家一家独大。” 听完这些,林羲猛地一拍脑袋,感慨道:“我去,怎么这么复杂。” 明奕笑道:“这些还是师父给你简化了的,实际上当时的情况远比现在复杂得多,毕竟,现在岐山温氏也是与各大世家彻底撕破脸皮了。” 林羲托着脸颊,说道:“那既然是这样,那个黑衣人这么聪明,也想得到这事和岐山温氏脱不了干系吧,那他现在不更应该和我同仇敌忾吗。” 无涯说道:“所以才打算回一趟临安,有些事,当年岐山温氏压着,查不出来,现在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最少,也能调查出黑衣人的底细。” 林羲懵着脑袋点了点头。 ~~~※~~~※~~~ 无涯带他们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临安的文经阁。 每一个城池都有这样一个地方,是存放地方谱志所用,或奇闻轶事,或人物传记,都在这里可以找到一星半点的记载。 阁主听闻他们要查找当年林氏一族的谱志时,有些意外,但还是将藏书取了出来,说道:“当年林家覆灭之后,继之而起的谢氏便让我们编修林氏的家史,林氏驻临安虽只有百余年,可是却做了不少事,临安百姓这些年的安居乐业,林氏确实是居功至伟,就连我也忍不住钦佩几分呀。” 林羲听了阁主的这番话,心中有几分窃喜,于是说道:“阁主在编修的时候,不知是参考了哪些典籍?” 阁主说道:“林氏仙府虽焚毁殆尽,可好在历代家主都有相应的著作传世,结合一些民间传说,才能编纂成功。” 林羲粗略地翻了翻,心道这位阁主倒的确有心,几乎每一篇章后面,都详细地列举了参考过的资料,就连一些口耳相传下来的传说,都一一注明了。 合上书的那一刻,心中一动,再次翻开时,眉头紧锁,有些骇然。 无涯靠着药宗的面子,将所有关于林家的史料暂时借走几日,好在二十年的时间不是太长,加上许多资料及时编纂下来,尤其是当年林氏仙府大火之后发生的事,就连关于五大世家对于临安的重建都是直接按照对话体的形式记载了下来,这才让他们有迹可循。 一路回到客栈,无涯和明奕二人终于忍不住对着愁眉苦脸的林羲问道:“林羲,你到底怎么了?” 林羲取过谱志,翻开来说道:“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林氏一族好歹也是修仙门派,可是,不过立世百年,竟更迭了九位家主,也就是平均每位家主在任时间不过十年上下。” 闻言,无涯抢过谱志,一页一页地快速翻过去,俊俏的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终于,抬起头,说道:“皆非善终。” 四字落地,满屋寂静。 林氏一族长于布阵咒术,林氏一族的家主多亡于咒术或阵法的献祭,也有的因其反噬而亡,林家的历任家主,几乎没有一个能活过而立之年的,林羲的祖父林况算是正常的,夜猎中不幸丧生;其父林躞,献祭七步玲珑阵,这倒还说得过去,可是,没道理这百年来突然需要这么多以人献祭的阵法,又恰好是林家的人。 林羲说道:“师父对如今的谢氏可有什么了解吗?” 无涯说道:“你不会是觉得这和谢家人有关系吧,这倒是不大可能,谢氏本就是仅次于林氏的家族,虽然说林氏没落,谢氏是最大的受益者,可依林家当年的态势,也只能再多延续十年光景,他没必要冒这个险。” 林羲听完,眨巴了两下眼睛,“那就没有头绪喽。” 明奕说道:“不过这倒是不急,或许,等那个黑衣人出现了,咱们可以有些线索。” 林羲伸出手,一把抓空了明奕剥了半天的瓜子仁,嘴巴上说:“行,那等等吧。”心里却计较着,与其等他出现,倒不如自己去找他! 趴在床上计较了一晚上的对策,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在最危险的情况下也可以全身而退的法子,于是便赶着早收拾妥当,顺便捎上了前些日子她小师侄送给她的生辰贺礼——袖弩,本着“他要是敢动我就废了他”的精神,一鼓作气去了林氏仙府的旧址。 林家被一把大火烧成了一堆的断壁残垣,四处张贴着镇鬼抑邪的符箓,林羲取下一张,看了看,随手捏碎了丢掉,心道这符箓也不知是找的哪里的江湖骗子画的,能防个什么。虽说时过境迁,可林府依稀之间可见当年的模样。即便如此,大白天到了这种地方,也难免有些心悸。 林羲在这样的地方不擅长辨明方向,在林家的废墟中转了几圈便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是以在一个地方转了半天没找到出去的路。 可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如此原地打转似的走路竟被她发现了几处异样。 按常理来说,若是有火灾,必是能找到火源所在的位置,能把一座仙府烧成焦炭的大火,不会是一星半点的火苗子。可这么多地方走下来,给人的一种感觉就是,烧得太干净了,简直就像是拿着火把一处一处地点燃,然后看着它烧干净,没烧干净的地方再补一把火。 这完全不像是正常的一场火。 这天底下谁见到哪里有起火了都会想办法救火,林府的位置离水源不远,打个水并不难,就算彼时被困在府里出不去,府内也是有修建人工湖,也可以救火,可这一切都没有看到,每一个地方就像是安安静静地等着这把火将一切都焚毁,一点事情也不做,爱咋烧咋烧! 林羲摸着下巴,“这也太诡异了,完全不像是一次意外,看样子,岐山温氏应该脱不了干系了。” 只是,还有一点疑惑,临安林氏照理来说不该和岐山温氏有什么旧怨,两家一来相隔甚远,二来也没有什么交集,更何况继之而起的谢氏也并未依附过岐山温氏,灭掉一个毫不相干的林家,温若寒当年图的是什么?林家的《云疾十笺》? 这个可能很快就被推翻了,因为这些年来没听说过岐山温氏的人探访林氏遗孤的行踪,没道理温若寒废了这么大劲儿,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那这不是吃饱了撑着是什么。 林羲望着空中飞鸿,“难不成真的是吃饱了撑得慌。” “当然不是!”冷不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羲着实被唬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此番目的是寻找到黑衣人,而不是调查当年林氏的真相。 林羲回头,望向假山后面,“是你吧!” 那人虽不露脸,却实打实地告诉林羲自己的方位,没有半分遮掩,笑道:“我还真的没看错你,你还是挺聪明的,知道找到这里来。” 林羲心道,此人若是林氏后人,没理由每回见她都要隐藏自己,不让其他人发现,甚至包括了无涯和明奕,他二人是不可能对林家人怀有什么敌意的。而这么一路从江陵到临安,此人却一直不露脸,仿佛就是在等待一个机会出来。林羲一直想着他在等待什么,放着胆子赌一把,赌他是想和自己单独见面,于是便来林氏仙府的旧址探一探,没想到真的可以碰见他。 林羲道:“我不知你的姓名,但知你是我的族人,如此,便唤你林公子吧。” 那人轻笑道:“我的名字嘛,好说,我叫林诉。” 林羲:“……”这个名字一定是假的! 那人继续道:“这个名字是真的,你不必怀疑,诉呢是言字旁的诉,这下你该知道怎么称呼我了吧。” 林羲:“……”咽了一口气,十分无语地看着假山的方向。 她当然知道这该如何称呼了,言字辈是她父亲那一辈,这个人应该是她父亲的兄弟。 林诉自顾自地说道:“你是我大哥的女儿,只可惜你长得更像那个女人,所以,我不怎么喜欢你,你大概会觉得我有病,没关系,我不介意的,正好我这两天有点头疼,确实有病。” 林羲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与母亲最多五分相似,这人的话语间明显是对她母亲的不屑,于是忍无可忍道:“你是神经病!快说你到底想干嘛,别磨磨唧唧的跟个老娘儿们似的!” 林诉并未因此恼火,说道:“为何我接近你一定是要图谋不轨,我还不至于干□□的事,你放心,你这姿色勾引不了谁的,蓝涣那小子看不上你也在情理之中。” 林羲觉得自己有点不想和他说话,奈何还没问出究竟他想做什么,只能忍下一口气,说道:“你不是有所图谋你千里迢迢地赶去江陵半夜行刺我做什么?” 林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说道:“我哪里行刺你啦,我又没伤到你!” 林羲气急,“要等你伤到我了,我得去地府喊冤了!” 林诉继续道:“我是真没打算伤你,我就是去和你打个招呼!” 林羲快步上前,说道:“神的这什么打招呼的方式,你是真的有病!” 林诉说道:“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就不说喽,女人真麻烦!”顿了顿,又换了一种口气,笑嘻嘻地说道:“不过你真的很不听话,怎么能给自己取这个名字呢,不好听,而且没按族谱取名,不如我给你取一个,那么,林琅?如何?” ~~~※~~~※~~~ 《云疾十笺》就是林羲当年跟无涯走的时候带走的一堆书册,九册书外加一条加过封印的卷轴,书册上的是正常的林氏阵法和咒术,是林家阵法的精髓,而卷轴上记载的都是禁术。 第14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 “那么,林琅?如何?” 六个字像是用天雷劈在林羲的头上,整个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仿佛雕塑一般,嘴唇已经变成了连胭脂也掩不住的苍白,却依旧强压下心里不知因何而起的恐惧,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林诉对着不怎么清澈的湖水终于理好了自己的头发,照了照,觉得十分满意,于是转了出来,歪在假山上,抱着手臂笑道:“我不是和你说了,你怎么还问个不停。” 林羲这才看清楚了他的面容,眯了眯眼睛,这张脸是真的还是假的?于是说道:“看来你的胆子是真的不小,居然在姑苏蓝氏的人面前用自己的真容。” 林诉有些轻蔑地笑了笑,说道:“那又如何,我易容难道他们看不出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我可不干。” 林羲终于稳定了思绪,说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不妨直说,我不想和你绕弯子。” 林诉“啧”了一声,说道:“你就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是重生的?” 林羲心道我不知道但也不想知道,站直了身子,昂起头,笑道:“彼此彼此,有本事你说出去啊,谁能相信?” 林诉说道:“行吧,把《云疾十笺》给我。” 林羲心中了然,果然是为了这些东西来的,可若是没有之前他折腾的一出戏,自己没准真的会给他,可现在,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交给一个疯子!冷嘲道:“你怕是做梦还没醒过来!” 林诉显得有些不耐烦,说道:“这一世,没有蓝涣护着你,你以为打得过我啊?” 林羲震惊地望着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蓝曦臣护着她? 林羲终于反应过来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她重生一世,那原来的那个时空中的自己,魂魄离体,岂不是早已经是一具尸体,还有她放在云深不知处的《云疾十笺》,难不成这人有通天的本事,能从云深不知处把东西带走?她重生之后,原来的时空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诉头一歪,觉得林羲脑子有些不会转弯,说道:“你不会以为前世我把东西拿走了吧,那我还能找你要?好歹我也是林氏的后人,区区一个重生咒,还不至于非得得到原图不可,复原还是可以做到的。” 林羲此刻心里疑惑重重,眼前这个人,自己敢百分百地确定前世根本没有接触过,他若当真是她的族人,没道理她前世一无所知,林诉是如何知道重生咒的存在?又为何前世不来云深不知处找她?他方才说是因为蓝曦臣的阻拦而导致他没有机会靠近自己,那前世的他究竟做了什么?能够让蓝曦臣注意到并且阻拦了他与自己相认,而且蓝曦臣并未告诉过自己还有个族人尚在人世,反而选择了隐瞒。难道是因为察觉到了他的图谋不轨吗? 林羲顿时觉得这些事有些头疼,怕是需要好好理清楚才行,她的前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到底发生了多少与她相关的事。 林羲抬起眼眸,警惕地看着他,说道:“既然连重生咒都能复原,那你要《云疾十笺》做什么?” 林诉打了个响指,伸出手,说道:“当然是做你不敢做也不想做的事喽,你若是个男子,眼看着自己的家族毁于一旦,却自己带着属于林家《云疾十笺》遁入药宗,对林氏的将来,对自己的族人不闻不问,漠不关心,我早就一剑杀了你了。” 林羲似乎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听了这番话也不由自主地出了一丝愧疚之心,但也很快理智地平复下来,坦然道:“若照你的思路,那么我身受林氏血脉之恩,可未受林氏半点养育之惠,却为林氏守着家族的遗物近二十年,不也未曾求过半点回报吗!” 林诉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似的,说道:“你倒是敢把一切都抛得干干净净,若你身上没有林家的血脉,前世如何能蒙受姑苏蓝氏的照拂?又如何能嫁给一宗之主?又如何能有幸重回一世?又如何能让无涯收你入药宗?你两世的荣耀,都是因为你身上流着林家的血!” 林羲深觉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却依然理直气壮道:“若我身上没有流着林家的血,我又何至于家破人亡!你我不过是各自立场不同,何必咄咄逼人至此,你要复兴林家,那你自己去做,林羲自知力薄才疏,回天乏术,只愿安安稳稳地了此余生。他日林氏荣,与我无干,林氏辱,亦非我之过!要做什么你自己去做!”说道这里,猛然想起了什么,将一些事情串联了起来,笑道:“不对,你做过的,你既然重生一世,那不可能无缘无故献寿重生。”林羲看着满地的荒凉破败,继续说道:“不过只可惜,你失败了!” 林诉本来并不理会林羲的话,此刻却像疯魔般地恶狠狠道:“把《云疾十笺》给我!” 看见林诉这番模样,林羲心中已经全然明白,林诉重生必定是付了巨大的代价,他想做的,其实就是挽回当年林家的颓势,只可惜,因为某种原因,没能成功。 不过,林家衰微之势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根据林诉刚才所言,林羲大概能摸出他是什么时候启动的重生咒,在林诉盛怒的积压之下,林羲依旧稳住自己的心态,说道:“你一口气浪费自己二十多年的阳寿,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岂会发动重生咒?林家那场大火,是否与你有关?或者是说,林家的覆灭,就是你一手造成的?” 林诉听到这句话,扭曲的脸登时松了下来,像是进入了漫长的回忆中,缓缓闭上的眼睛复又睁开,声音有些缥缈,“是,我干的。” 林羲大惊失色,半晌,只吐出了几个字,“你就是个疯子!” 林诉突然狂笑起来,“疯?有温若寒疯?他杀了我林氏一百多口人,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就在那西子湖边,一个接一个,全杀了,哭喊声,求救声,鲜血染红了整个湖畔,数月不能褪去,我现在看见那西子湖,都觉得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林羲闻言,牙齿有些打颤,瞪着他道:“不可能!西子湖大屠杀,我从未听闻过,温若寒纵有滔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掩盖这些事。” 林诉发了狂之后平静了几分,说道:“你不是没听过,只是忘了而已,所有人都忘了,只有我记得。”林诉伸出手指点了点脑袋,继续说道:“而你们的记忆,都已经消失了。” 林羲的眉头紧紧皱起,重生咒,似乎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林诉有些失神,背靠着假山坐了下来,刚刚整理好的仪容已经凌乱不堪,可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些,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大哥死后,我想替他把林氏的基业延续下去,就去找了温若寒。说实话,他那个时候,还不是现在这样,我还挺崇拜他的,可没想到啊,当他知道了林家有许多失传的阵法图册时,还是起了贪念,为了逼我说出存放《云疾十笺》的位置,不惜在我面前杀害我的族人。我最后没办法了,就只能告诉了他存放地点,可是没想到啊。”说到这,林诉开始疯狂地笑了起来,“当他费劲心思打开密室的时候,哈哈,我从未看见过他露出那样的表情,真的是两辈子都忘不了啊,密室内早已是空荡荡的一片,就冲这一点,我高看你娘一分,居然能让温若寒栽这么大的跟头。” 后面的情况,不需要林诉继续叙述,林羲也大概猜得到,温若寒一怒之下杀了林氏所有人,而林诉不知如何,竟逃出生天。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若说这些是林诉自己编的,怕是他也无从辩解,可若是细细想着,却似乎比那场无名的大火,来得更加有理有据。 面对着这样的林诉,林羲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一个一心要从她身上抢走《云疾十笺》的人,亦是一心要重振林家的人,叹道:“你又何苦作茧自缚,画地为牢呢。重生咒本就有反噬在身,反噬之重,非在自身而在亲友,你即便能救下他们又能如何?他们终归会被反噬所累,难有善终。” 林诉一只手覆着上半张脸,透过指缝看着林羲,语气中带着无尽的疲惫,“躲不过啊,谁都躲不过,历代家主,都没躲过。” 林羲缓缓蹲下,与他平视,无声地看着他,眼前这个人,疯归疯,可是似乎知道了不少的东西,道:“什么意思?” 林诉的声音开始变得森冷,“一道可以累及亲友的反噬诅咒,你觉得只会反噬一代人吗?” 林羲低眉嚼着这句话的意思,重生咒的反噬极大,这事她自然知道,但并不知道到底是到了何种程度。历代家主,都没能逃过重生咒的反噬?这句话的意思是指历代家主都有用过重生咒吗?林家历代家主短寿不假,可一个修仙者怎么可能连三十岁都活不过去,除非寿数出了问题,也就是用了重生咒,拿寿数献祭,倒也难怪林氏在临安的建树颇多,在对未来了如指掌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半点业绩也做不出来?可是,仅仅只是为了点功绩,不惜以寿数为代价,而且要承受诅咒反噬,这实在是说不过去,林家的家主怎么可能目光短浅至此? 林诉继续自言自语,“一代接着一代,为了躲避这种反噬的影响,只有再下重生咒,因为重生咒在身的人是不会被反噬的。” 林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林家人短寿的根结是在于林氏先祖使用了重生咒,且遭到了反噬,累及亲眷,后世子孙为了躲避这种影响,只能给自己下了重生咒,却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躲过。 正深思着,却不防林诉突然朝她出手,心中一惊,堪堪避过。 “你!” 眼前的这个人翻脸极快,林羲既然已经达到了此行的目的,便也懒得与他纠缠。 林诉不久前使用过传送符,灵力消耗巨大,林羲本以为自己稳占上风,可没想到交手几下,却发现并非如此。林诉的身手她是见识过的,如果林诉的灵力没有消耗严重,她倒的确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怎么可能还是打不过呢? 林诉也不瞒她,对她说道:“我的传送符改造过,可用一次可耗不了太多的灵力。” 林羲与他拉开距离,说道:“你以为我傻啊,会把《云疾十笺》带身上,打我也没用!” 林诉接道:“我是真的觉得你蠢,把你抓了去找无涯换不就得了。” 林羲:“……” “那你怕是换不了了!” 林羲听到这句话顿时长长地松了口气,终于来了。 林诉看了一眼站在林羲前面的无涯,轻笑了一声,“看来是刚才跟你说的废话太多了,长记性了,下次还是直接开打吧,不过,我还是愿意等你把东西送到我手上!”手里的传送符往地上轻轻一抛,人便消失了。 无涯见状也不追,只是说道:“看来胆大包天真的是你们林家一脉相承的。” 林羲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好歹套出了不少东西。” 无涯轻嘲道:“那些纯粹就是他没打算瞒着你的东西,不过……”顿了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重生的事,和我说说吧。” 林羲愕然,有些无奈道:“师父,你听到啦?” 无涯说道:“我早就有些猜到了,你母亲给你下重生咒,我是知道的,也是我告诉她如何修改咒术发动方式的。” 林羲说道:“其实,我在拜您为师的时候就已经回来了,只是,没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 无涯问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林羲犹豫了片刻,想了想,说道:“我是他的妻子。” 无涯嗤笑一声,走到湖边寻了块石头坐下,道:“果然,像你母亲说的那样,你会后悔的。” 林羲走到无涯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坚定道:“师父,我不后悔的。” 无涯说道:“不后悔你如何发动的重生咒。” 林羲睁大眼睛看了看天,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这些事,哪里是悔或不悔说得清的呢,前世我豁出一切只为了和他在一起,可是到头来除了一个宗主夫人的虚名,我什么也没得到。我的确有悔,悔不能早知他的心意,悔拖累了他多年,悔自己依旧配不上他;可是,我也不悔,这份情,我试过了,也努力了,我所求的,是可以与举案齐眉,执手偕老,他只是遵循父命照顾我一世罢了,既然去的是两个目的地,我又如何能奢求他与我同行,及时放下,于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就算没有母亲的重生咒,我也是愿意离开他的,既然并非他的命定之人,又何苦强求呢。” 无涯看着她,忍不住抚着她的脑袋,“真是痴儿啊!”半晌,继续说道:“离开他,对你来说,或许是件好事。蓝曦臣那样的人,对谁都很好,却难有真正知心的人,他心里装着苍生,装着公道与正义,如何还能再给谁留下一席之地呢?喜欢上这样一个人,是幸也是不幸啊,好在你虽一颗真心交付出去,却也还能明白清醒,不至于被累得一生悲苦。” 林羲抽了抽鼻子,说道:“我也曾想幻想过我离开之后,他可以偶尔想起我,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重生之后,他的记忆也会慢慢地被抹去,就像我们关于林氏亡族之事的记忆一样,这对他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吧,可以开始他自己的生活。” 无涯说道:“人各有命,合则聚,不合则散,缘分已尽,再感怀也无济于事了。” 林羲点头沉默下来,这么些年过去,她也曾想过要不要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可是,终究不敢再迈出那一步了,追不上就是追不上,何必勉强自己呢,这一世,蓝曦臣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过了许久,待林羲心境平静下来,无涯起身扶起她,说道:“现在有一件事急需要查清楚,林诉是怎么知道《云疾十笺》在你的手上的?当年我和你母亲带走《云疾十笺》的时候,边上根本没有第三个人。” 林羲怔了怔,刚要说“兴许他前世就知道了”,突然想起,自己根本没有追到这个问题的源头,那么他前世又是如何知道的? ~~~※~~~ 给看晕了的小伙伴总结一下: 1.林诉是重生的,咒术天才,自己复原重生咒重生一世,他要复兴林氏,需要拿到《云疾十笺》,所以这一世找上了林羲;前世很讨厌蓝曦臣,因为打不过,上云深不知处找林琅要《云疾十笺》,结果林琅的衣角都还没看到就被蓝曦臣提着朔月打下山了; 2.设定只存在一个时空,重生后改变了一件事,未来也会相应地发生改变,人的记忆也会被修改,但身负重生咒且已经发作的人不会受到影响,也不会被反噬; 3.林诉是咋知道《云疾十笺》是林羲她娘拿走的呢?请看下文。 第15章 清风明月伴君来 开春的时候,一件大事几乎传遍了仙门百家,温若寒于汴梁一带设下诡异阵法,聂蓝江三大世家齐聚汴梁,僵持近半月。 半月前,刚到琅玡不久的聂明玦收到汴梁来信,信中提及汴梁形势危急,向聂氏求助,若非写信人是蓝曦臣,聂明玦估计能把信使活活骂回去,可连蓝曦臣都不得已求援了,可见形势当真危急万分了。 蓝曦臣也是十分靠谱地分析了两地现下状况,提出先由兰陵金氏驻守琅玡,坚守不战,倒可以稳住齐鲁之地的局势,先解决汴梁危机,汴梁虽非要地,可偏偏是个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易进易退,攻伐一日可掠地千里,退守一日败走千里,蓝江两家没法进攻,却又不能一味后撤,只能僵持在汴梁一带,可偏偏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巨大,支撑颇苦。 聂明玦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当即清点修士,浩浩荡荡去了汴梁。 人至汴梁,方知信中和传言非虚,当即找到江蓝两家,了解具体情况。 此阵法于半月前布下,彼时只有云梦江氏与巴陵欧阳家在汴梁,本不以为意,便派了一些擅长的修士前去破阵,可却无一幸存能够回来,只知道,这个阵法似乎会吞噬困于其中的猎物,将其转化为自己的能量。魏无羡当初见无法以人力破阵,便驱动了凶尸过去试试,可没想到依然被围困住,随即化为齑粉。 “所以这个阵法根本没人认识?”聂明玦听完,脸色沉了几分,“总不可能温若寒能够自创阵,这可从未听过。” 一名家主接道:“谁说不是呢,可确实没人见过,只听说过几十年前的临安林家能够自创阵法,难不成是林家有人投靠了温若寒不成?” 蓝曦臣闻言说道:“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林家的确有许多阵法秘术未曾流传于世。” 聂明玦问道:“可找人绘制下来,去临安找找林家有无遗孤在世。”这句话刚说出来,忽又想起蓝家一直在寻找林氏遗孤,若是有线索,不会连这点也想不到。 蓝曦臣也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江澄说道:“前些日子蓝二公子带了绘制的阵法回了姑苏,昨日传信说今天下午蓝老先生会过来一趟,到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聂明玦说道:“蓝老先生愿意过来,想必也是有了一些主意了。” 这句话刚说完,便有人进来道:“蓝先生到了,直接去看阵了。” 虽觉得蓝启仁未免实在太急了,可毕竟在座的也都是后辈,闻言也只能纷纷起身过去。 到了临时建造的城墙,蓝启仁已经在那了,一同过来的魏无羡往那看了看,疑惑怎么蓝湛没有回来,随即又想到蓝启仁一走蓝忘机肯定得守在云深不知处的,如此便也不多言。 蓝启仁盯着下面的阵,一直拧着眉头,蓝曦臣上前行礼,蓝启仁只是点点头,半晌,说道:“我需要看看阵法运作。” 听到这句话,魏无羡是第一个上前的,蓝启仁初时还以为他要以身试法,着实一惊,却没想到他说道:“我驱策两只凶尸下去吧,别用活人了,死得够多了。” 蓝启仁闻言并未反对,毕竟真的不能用活人,也只好点了点头。 众人心里一惊,却也明白,魏无羡修鬼道虽然确实惹蓝家侧目而视,姑苏蓝氏向来不会与邪魔外道沾上关系,不过非常时期用非常之法,有时候不得不承认魏无羡的鬼道术法确实大有用处。 魏无羡并未用陈情,只是吹了一声口哨,两只凶尸应声从城墙跳下,直奔对面的法阵而去。 蓝启仁看见这一幕,本想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将目光从魏无羡身上挪到了法阵上。 两具凶尸甫一跃入阵中,初时未见异样,在里头还能活蹦乱跳的,没过多久地上的阵法纹路闪现出异样的光,见到这一幕,蓝启仁负在身后的双手渐渐紧握。 阵法启动,两具凶尸都发出了恐怖的叫声,随即便在愈渐耀眼的光芒中化为齑粉。 一名家主惊道:“这阵法似乎比前几日更加猛烈了。” 众人深以为然,魏无羡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拳打在边上的木桩上,“温家修士也太狂妄了,见我们不去破阵,便自行寻找献祭之物。” 聂明玦道:“这不过是他们的试验版本,若是成功,怕是其他战场也会接连布下。”说完这句话,聂明玦忍不住看了魏无羡一眼,温家在此地布下此阵应该是专门对付魏无羡的凶尸的。 蓝启仁捋着胡子摇摇头,说道:“应该不会,这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阵法,无论是布阵者还是破阵者,都会被大量吞噬灵力。” 诸人心中大喜,蓝启仁果然认识这个阵,忍不住询问。 蓝启仁叹了口气,说道:“此阵囹圄阵,是当年临安林家的秘术,我上次见到这个阵,都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 也难怪这里的人都没能认出来,那个时候,他们不是没出生就是年纪太小。 蓝启仁继续说道:“此阵威力极大,靠吸食灵力维持,方才你们说这个法阵力量增强,未必是温若寒抓人献祭,应该是布阵的修士灵力耗尽,成为了此阵的养料,不过这样的阵法,温若寒用不起,不会大规模布阵,可是,被这个阵法长期牵制着,人力物力不断投入汴梁这个无底洞,其他战场的力量必然削弱,届时,怕是会落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一番话下来,有人明白,有人却还依旧迷糊着,一位修士问道:“那温若寒撤阵,会如何?”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了过去,江澄说道:“你先有让他撤阵的法子再说!” 这话的语气是真的不好,那名修士年纪极轻,刚入仙门不久,闻言红了脸,自知这个问题没问对,悻悻退下。 蓝启仁却明白了这话的意思,解释道:“当年一次夜猎中,林宗主曾使用过,彼时只是用了八块小石子布阵,便瞬间撕碎了成精百年的树精,只是无论是布阵还是破阵,都极其耗费灵力,温若寒手底下不乏修为高深的修士,能布出这样的规模也并不意外。”说着,看向退下的那名修士道:“你若是想着策动他们的反意,大可不必,布阵者用的应该都是死士,效忠温若寒一人的。” 那名修士眸中闪闪,对蓝启仁的钦佩之意刷刷刷地上了好几个台阶,他正是此意! 蓝曦臣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道:“既然不能撤阵,只能破阵了,那叔父可有破阵之法?” 蓝启仁道:“若有,我就不会这个样子了。不过,我已经让忘机派人访求深谙阵法的修士,但愿可以找到吧。” 蓝曦臣说道:“曦臣心中有一人选,不知,药宗无涯长老,叔父可派人去寻?” 蓝启仁看了他一眼,说道:“他曾与临安林家交好不假,可是不涉仙门内事,这样的阵法他不可能知道,而且,无涯长老行踪难觅啊。” 蓝曦臣看了看下边的囹圄阵,道:“可,总要一试吧。” 蓝启仁不置可否。 蓝曦臣又道:“过几日我可能需要出去一趟,这里的事务,还请叔父多费心了。” 蓝启仁并未多问,只道是其他仙家的事。 ~~~※~~~※~~~ 汴梁之事传到南衣渡时,林羲默默地找了一棵树,“咚咚咚”撞了好久的脑袋,“怎么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猪脑子一个!” 撞得正上头,一只纤纤玉手伸了过来,“姐姐,给你!” 林羲转头看过去,是个小姑娘,衣饰甚是华美,一只手里抱着一个布娃娃,另一只手里拎着一小篮子刚采摘的桑葚,虽然看不懂林羲在做什么,却依旧笑呵呵地往林羲怀里塞,“给你,给你。” 林羲不解道:“为何给我这个?” 那小姑娘依旧道:“给你,给你。”说完,往林羲怀里一放,托着布娃娃摇了摇,“你看,娘亲把好吃的桑葚给这个姐姐喽,你再不起床姐姐就要吃完了。” 林羲歪了脑袋,这姑娘怕不是傻吧! 然而这姑娘接下来的行为瞬间证实了她的猜想,她道:“好啦好啦,不哭啦,娘亲拿回来了。”说着,又把塞到林羲怀里的桑葚拿了回来,转身跑开了。 林羲:“……” 汴梁的阵法名为囹圄阵,林羲十分清楚,她的灵力虽然不够破阵,可是知道破阵之法,这个阵法就记载于《云疾十笺》第九卷。 前世此阵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不过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原因是蓝家第一时间认出了此阵,蓝曦臣便回云深不知处找她了,于《云疾十笺》中翻出了破阵之法,故而不过七日,温家布在汴梁传得神乎其神的囹圄阵,顷刻便被破了,只是事后蓝曦臣因消耗了太多的灵力,不得已闭关一月而已。这一世,一个囹圄阵居然过了半个月还没个着落,怕是现在蓝家的人也发愁呢。倒也实在不能怪她不记得,实在是这二十年的事情太多了,就算把蓝曦臣的脑子借给她也未必能记全。 头大归头大,这么个阵法,是没办法强行破阵,林羲撞完了便抱着通红的额头打算去找无涯,她的身份绝不能暴露,既然如此,只能让无涯去了,随便找个说辞胡扯一通就是,反正是他专长。 “师父采药去了?”林羲摸了摸肿了几分的脑袋,刚才好像撞得有点猛了,都破皮了,“什么时候回来?” 明奕这几日修订医书,闻言忍不住道:“师父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有时一日便回,有时几日才归。” 林羲闻言嚎了一声。 明奕起身找了药膏,让她自己敷上,说道:“你怎么了?背书背不出来想把脑子撞开吗?” 林羲说道:“不是,我实话跟你说,汴梁不是有个囹圄阵嘛,那是我们林家的阵,我得想办法把破阵的方法送过去啊。” 明奕给她涂着药膏,说道:“所以你想让师父替你跑一趟?” 林羲说道:“是啊,难不成你去?我爹过世那会你还在吃奶呢。” 明奕笑道:“那师父该用什么理由?” 林羲道:“随便扯喽!” 明奕看了看她额头,说道:“我给你找块布条包扎一下吧,这样顶着一坨药膏实在怪得很。” 林羲想了想,额头上顶一块布显得自己好像整个脑袋撞坏了一样,可不包扎这么一团白实在丑的慌,纠结之下选择了前者,于是道:“那你找块好看点的,最好带个花的那种。” 明奕扯开一卷白布,言简意赅道:“要花没有,要布一条。”一边给林羲缠着,一边继续道:“我下午去一趟城西白家,诊费两百金,去吗?” 林羲一下子没稳住,“你抢劫啊两百金的诊费!” 明奕痞里痞气道:“劫富济贫喽,城西白家是南衣渡一带的富商,垄断这一带水路,昨日我遇上他家家仆出来买药,提到那姓白的暴发户不知何故,肚子陡然大了两圈,跟个有孕的妇人似的。” 林羲道:“吃多了?” 明奕摇头,“不是,是撞邪了。” 林羲转过头,“你怎么知道?去看过了?” 明奕把她的脑袋掰了回去,说道:“没有,猜的,这是在南衣渡都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了,那姓白的从前有个通房有了身孕,可不知哪来的云游道士说那腹中的孩子不详,克父,便把那通房八个月的身子拿棍子打落了,孩子也是命大,出来的时候居然还有口气,白家的正房大娘子便把孩子丢到了渡口边自生自灭,冻了一夜,就那么断了气,那个通房也心气郁结,没几天也咽气了。后来姓白的肚子一日日地胀大,原以为是腹胀气,可几通药下去没半点好转,反倒愈演愈烈。所以我猜,撞邪了。”这番话说完手上麻溜地给林羲打了个蝴蝶结。 林羲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通房死不瞑目,然后回来复仇?” 明奕打了个响指,“没错!” 林羲满腹疑惑,说道:“这事儿听着可真是邪乎,老觉得有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明奕说道:“不过是内闱妇人争宠吃醋的事儿,听都听腻烦了,你去不去?不去我自个儿去。” 林羲不置可否,伸出五个手指,“好说好说,五五分成。” 明奕收了笑,严肃道:“三七分。” 林羲拍桌道:“可以呀,你三我七。” 明奕挥挥手道:“你自己在家待着吧!” 林羲认怂,“行行行,那不如这样,谁抓住凶灵,谁分七成。” 明奕下巴一抬,“成!” 二人议定,大摇大摆地到了白府。 南衣渡位于姑苏下游,两地几乎毗邻,白府中的下人却又不是见过什么世面的,本来看到明奕来了没什么表示,觉得不过又是个江湖术士罢了,定是铩羽而归,可看到他身后的林羲时,瞬间恭敬了起来,点头哈腰地又是沏茶又是捶背的,这让林羲觉得讹白家两百金有那么一丢丢不好意思,可转念一想这实在是场天大的“冤案”,她是在替天行道,于是讹得理直气壮起来。 两人在客厅中一直把一盏茶喝得淡如白水,这才看见两个侍女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人过来,白财主扶着圆了不止两倍的腰步履蹒跚,走得一步三扭,颤颤巍巍坐下。 林羲忍不住低声对明奕说道:“我怎么感觉他怀了?” 明奕看了一眼,道:“嗯!”随即上前看了脉。 林羲凑了过去,盯着那肚子,说道:“可有觉得里头有什么动静?” 白财主看见她眼睛亮了亮,说道:“有有有,近日十分明显。” 林羲了然,说道:“不知近一年来府中可有人过身?” 这句话知情人听来算是再清楚不过,可这白财主不知为何,非要掩着一样,说道:“自然有,不过都是些下人奴仆,这个很正常的。” 林羲笑道:“自然不是说的这些,不如我说得具体些,我听闻府中曾出了一些不大光彩的事,大人若是真的想要医治自己的顽症,还请告知。” 白财主一脸不在乎地说道:“那些个传闻不过是外头的人瞎编瞎造的,我敢拿自己的人格担保,并无那些事。” 林羲腹诽“你的人格不值一钱”,继续道:“怪力乱神并非虚言,恕我直言,你这肚子乃是怨气郁结所致,若不尽早驱散,怕是后患无穷。” 白财主也是被这句话唬住,问道:“那会如何?” 林羲继续道:“杀人灭门是常有的。” 白财主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说道:“不可能,不会的。” 林羲眉头挑了挑,倒是个硬脾气,于是对明奕道:“算了,咱们走吧,无缘度化的厉鬼,便不度了。” 白财主闻言,说道:“不度化会如何?” 林羲说道:“怨气越重,自然作祟愈多,作祟多了,玄门修士可就不会放过它喽,魂飞魄散都是常见的,也省的我们费事了。” 闻言,明奕蹙眉看着林羲。 正在这时,外头有家丁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道:“老爷老爷,我在路上又遇到一个仙人,他说可以治您的病!真的是神仙呐!” 白财主眼睛一亮,忙叫请进来。 明奕与林羲对视一眼,哪个不识相的龟孙子断人财路。 一人于门外轻提衣摆,姿态优雅地迈过门槛,如清风迎客,明月相随。 林羲往门口望去,一脸不屑瞬间化为错愕,四目相对,都是掩不住的瞠目结舌。 第16章 城郊竹院暗机藏(上) 兴许是为了低调行事,蓝曦臣今日一改往日的打扮,一头青丝只用发冠束成高高的马尾,身上的着装也只是普通弟子的服饰,并未着家主服,乍一看还以为是谁家少年郎,若非熟人,怕是只会将他当做一般的蓝氏门生。 看着林羲一脸花痴的样子,明奕猛地将她拍醒,随即行礼道:“泽芜君,久违。” 来人亦还礼,说道:“二位怎么也在此?” 林羲说道:“当然是听闻有病人喽,蓝大宗主,我们先到的。” 明奕松了一口气,好在没有色令智昏。 蓝曦臣笑道:“我知道,只是听闻有蓝氏子弟来此,所以进来看看。” “……”林羲道:“没有姑苏蓝氏的弟子来呀,是不是弄错……”说话时手不由自主地抓了抓头发,碰到头上的白布时脑子一个激灵,难怪她进来的时候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原来是把她当成蓝家的人了,忍不住心里纳闷:这抹额和纱布能是一回事吗!蓝家先祖要知道了非得气活了又气死过去不可! 还未等林羲开口,一边的家仆立马道:“你不是姑苏蓝氏的人吗?” 林羲斩钉截铁道:“当然不是!” 蓝曦臣的脸色变了变,笑道:“看来是误会了。” 白财主听到她不是蓝家的,脸色黑了一阵,却又顾及是仙门中人,终究忍住没爆粗口,说道:“看着的确像。” 林羲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前世就听人说过,姑苏以外的人都是靠一条抹额认出姑苏蓝氏的,看样子果然不假,可这南衣渡离姑苏也不远,见识浅薄至此还真是让人咋舌。 蓝曦臣说话间已经上前查看,说道:“似乎是怨气郁结?” 林羲单手解着纱布,毫不留情道:“是的,可这位白大财主似乎不大愿意告诉我们府中发生了什么事儿。”明奕给她用的药本就是最好的,再加上伤得不重,是以现在额头红肿已经消了大半。 白财主说道:“姑娘你还要我说什么呀,外头都传成那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蓝曦臣来了,林羲忽然觉得有人撑腰,故而不怕惹事地说道:“要是真的我还要你说啥,我问你,你家夫人和小姐怎么不见?你病成这样,难道一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吗?” 白财主怔了一会,说道:“我女儿年初的时候就已经嫁人了,嫁去了夔州,夫人今天给我祈福祝祷去了,有什么问题?” 林羲道:“当然有问题,今年雨雪极多,年初那会最甚,夔州山高路远,地势险恶,谁家娶亲这么不挑时候!” 明奕闻言先是皱了皱眉,随即低声说道:“可以呀,改行当媒婆得了。” 林羲谦虚地回道:“小意思!”说完,把一盘桑葚挪到自己面前,边吃边等白财主的回复。 蓝曦臣闻言也是皱了皱眉,他是唯一一个不知前因后果的人,虽听出了事有蹊跷,却也不敢妄断,于是敛衣坐到林羲对面,低声询问,林羲捡着盘里的桑葚,头也不抬地回道:“等他说吧。” 林羲把桑葚吃了小半盘的时候,白财主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那个孩子的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依姑娘方才所言,是说那孩子阴魂未散,若如此,我请人超度便是。” 明奕似乎已经想通了其中症结所在,说道:“恕在下直言,一般的幼灵没有那么大的怨气,时间久了自然能散去,可若是这个孩子已经降生,那就有了自己的意识,可不一样了。之前我听传闻中言贵府侧室梁氏曾因方士预言而堕胎,而后这个孩子被抛弃在渡口边,活生生冻死,此事可当真?” 白财主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林羲取出手帕擦擦手,说道:“这事是假的,或许可以这么说,这件事半真半假。” 白财主惊道:“难不成我还唬你们吗?”说着一拍桌子站起,却感觉到腹中一阵疼痛,又猛地坐下。 明奕见此继续道:“白老爷啊,不是我们不帮你,只是这件事若是你们自己不澄清,怕是你腹中的怨气是驱不走的。” 蓝曦臣在一旁将林羲与明奕的话串了串,也明白了前因后果,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林羲抢了先,道:“您还是尽快自己交代吧,让我们猜,先别说猜不猜得准,猜到何时,您自己这个样子怕是也不好受吧。”说完这句话,林羲深知蓝曦臣说话分量确实重,可就担心他一开口把自己和明奕辛辛苦苦搭起来的气势拍得一落千丈,是以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开口,两百金的生意岂是说送人就送人的,虽然蓝曦臣大度肯定不会计较,但是,还是不想让他趟这种浑水。于是从边上端了一盘绿豆糕过来,说道:“蓝大宗主您尝尝这个,很甜的!”蓝曦臣吃东西的时候绝对不可能说话,林羲很清楚这点,而且这也是最容易上钩的办法。 见白财主沉默,林羲索性自顾自地说道:“南衣渡一带向来是你们白家为大,说一不二,且先不说那些传言是否属实,光是以白家如今的地位,能放任这些话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吗?不能,流言如□□,腐肉烂肠而不自知,您是白家的家主,应当知道这些事对白家有多大的影响,怎么可能放任不管,这是其一。”林羲说到这,见蓝曦臣没在吃,以为是不对他胃口,赶紧往四周看了看给他找点东西塞嘴巴里,却看见他又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下去,于是放心大胆的继续道:“其二,人皆有恻隐之心,南衣渡口人来船往每日不下千人,难道真的会放任一个幼孤在那里活活冻死吗?传言中的这个漏洞,实在是有失偏颇;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您的女儿究竟有没有嫁去夔州,您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 闻言,白财主猛然起身,说道:“送客!” 林羲:“……” 明奕的眼神再清楚不过,玩脱了吧你。但也不说什么,毕竟林羲也从来不会做让他收不了尾的事,直接拉着林羲离开,林羲朝着蓝曦臣挤眉弄眼半天,蓝曦臣似乎也明白了什么,遂起身告辞。 林羲被明奕拖出来之后便找了个僻静处劈头盖脸地开始训,训了几句发现蓝曦臣在一旁,便给了林羲一个面子,没有继续。 蓝曦臣望向林羲,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羲措辞措了半天不知道如何开口,最终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蓝大宗主能不能帮忙问个灵?”一战告挫,林羲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问灵,她虽然也懂问灵之术,可那是前世学的,忘得七七八八暂且不提,明奕不知她重生一事,这事儿解释不了。 蓝曦臣笑道:“是梁氏吗?” 林羲眼里闪闪发光,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对!” 明奕在一旁扶额,“你还真是不客气!” 林羲继续胡说八道:“我师父说了,事成之后会给蓝宗主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蓝曦臣怔了怔,点头道:“好。” 明奕默默地翻了几个白眼,问道:“泽芜君为何会来南衣渡?” 蓝曦臣笑道:“夜猎而已。” 明奕险些没站稳,南衣渡就那么一座山,看来他今晚就得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和师父串好词儿。 林羲突然想起一事,问道:“若是梁氏的怨气已经散了该怎么办?” 蓝曦臣道:“不会,白府位置极佳,是灵气汇聚之地,能侵扰到屋主人,不是区区一只幼灵干得出来的,何况,即便散了,也能问到别的。” 明奕问道:“听泽芜君的意思,是想到白府问灵?可先不说琴声定会惊扰到里面的人,冤魂召来,怕是会伤及无辜。” 林羲闻言顿时噎住了,倒不是因为这句话没法回答,而是问灵之时都会有咒术锁住冤魂,琴声常人也是听不到的。这些不是她该知道的呀!而她就这么默认没这些问题实在是不妥当,于是立马假装刚反应过来,“是哦,这可如何是好?” 蓝曦臣笑着解释了一番,林羲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幸好幸好!蓝宗主需要准备什么吗?” 蓝曦臣笑道:“一把琴即可,我有携带。” 明奕道:“此时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蓝宗主可有歇脚的地方?” 林羲道:“你要是想歇歇怕是难了。” 明奕望向她,“为何?” 林羲看着摊子上的布偶,“刚才我不是在白府里头胡说八道了一通嘛……” 明奕嫌弃道:“你也知道那是胡说八道!” 林羲挑了一个布娃娃,说道:“其实那也不是胡说八道,我是有根据的,咱们得去趟城郊……蓝宗主,这个我自己付钱就好啦!” 蓝曦臣笑道:“无妨,就当是……” 林羲把布娃娃塞到他怀里,道:“你要是付钱了这个就给你了,我再买一个!”趁蓝曦臣没反应过来赶紧把钱塞到了小贩手中,又把布娃娃拿了回来,继续道:“我早晨在城郊遇到一个人,我想我得去看看,可能与这事有关。”说这话的时候顺手摸了摸额头。 林羲找到早晨时见到那个傻姑娘的树,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万一不来怎么办?便道:“你们在这等我一会,我去向这附近的村民打探一下。”说着,便像不远处几位浣纱归来的农妇跑去。 蓝曦臣看着她跑远,转头对明奕道:“她一直都这样吗?” 明奕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有些愣,随即道:“差不多,这些事她比较擅长而已,咱们去了可问不出什么的。” 蓝曦臣噎了噎,感觉明奕好像没明白他的问题,他的意思是林羲做事一向是这样喜欢自己拿主意吗,因为从与他们见面开始,蓝大宗主就觉得自己很没存在感,什么事都是林羲一人在做。 蓝曦臣低笑,“这样其实挺好的。” 明奕“嗯”了一声,微微侧过头看向蓝曦臣,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道:蓝曦臣的模样确实格外出挑,性子也是温润如玉,不愠不怒,这样的人确实能让人心生欢喜,可是,林羲与他可以说是没有半点交集,若说是一时的喜欢倒的确说得过去,可也不至于对他情深至此吧。 不多时,林羲便已经回来,说道:“住在离这不远的竹院里,她们说那房子挺大的,不过不晓得是谁家?也不怎么见里头的人出来走动。” 明奕一下子来了精神,“嘿,还真有名堂!”城郊的人家一般都会互相走动,彼此熟络,毕竟这一带人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以有人相助。可偏偏那个竹屋子的人反其道而行,若不是有些蹊跷,怎么会这样。 蓝曦臣突然问道:“那是何时住到这里来的?” 林羲道:“问了,那小竹院早几年就有的,可是一直没有人住,只是隔一段时间会有人过来打理,似乎是谁家置在这里的家产,一直到今年年初那会,才有了烟火。” 明奕嬉笑道:“正好是白家小姐出嫁的那段时间,时间可真是够巧的。” 蓝曦臣道:“不过,也暂时不能下定论,毕竟真有巧合也说不准。” 林羲对此不予置评。 三人一路讨论着一路走到了竹院,院门紧闭,里头也是安安静静的,三人在门口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只依稀可以听见里头似乎有人讲话,却听不真切。 蓝曦臣说道:“确实,是白家的产业,而且最近翻修过。” 林羲转头道:“何以见得?” 蓝曦臣指了指屋檐上的桃花暗纹,说道:“白府大门上也有这个,应该是类似于家纹的东西。院门上竹子也是新竹,还有门环,也都是新的。” 明奕说道:“现下也并未日落,没道理里头有人还紧闭院门的,除非,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林羲低头思索片刻,“那傻姑娘估计是今早不小心跑出来的,这个样子,怕是得将她引出来,或是潜进去。” 蓝曦臣指了指围墙上方,说道:“整个院子都被一层禁制罩住了,若是潜入,怕是要触动禁制。” 林羲抬头,长叹一口气,说道:“这个禁制重攻轻防,怕是连蓝宗主都没办法悄悄进去,多少都会惊动人的。” 明奕愁苦道:“那该怎么办,里头的人也不出来,难道干等着。” 蓝曦臣见到这番景象也觉得有意思,南衣渡距离姑苏极近,自己家门口出了这样的事,蓝曦臣不管绝不可能,笑道:“虽要干等许久,不过,里头的秘密倒也值得了。” 林羲听到这两人的对话直接想要一人一掌甩过去,“不用等啊。”说着,掏出一张空白符箓,刷刷刷几下画完,然后打在自己的小腿上,登时一通血流如柱,再抬手拨乱了自己的头发,手腕上带子松了松,挥挥手让他二人走远点。 随即自己上前,扣了扣门。 许久,才有个小丫鬟从里头开了门,林羲一脸凄苦道:“好人家,快救救我,我上山玩耍被野兽追了,好不容易甩了,又咬伤了腿,实在走不动了,不知可有伤药?” 不成想来开门的人是个警惕的,见她这样,问道:“那追你的野兽呢?你怎么逃脱的?” 林羲死命挤出两滴眼泪,哽咽道:“我哥哥把他引开了,我这才逃出来的。” 那人又问:“那你哥哥呢?” 林羲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早知道不用这个理由了,她“伤”成这样还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还真的是头一次见,不过,也可以想象这里头的东西有多见不得人了。于是道:“我也不知道……” 林羲假装哭得喘不上气儿,暗自想着该如何编。 却在这时,一个人声道:“劳烦……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林羲心里头一个咯噔,蓝曦臣来捣什么乱! 可问了也不好不答话,继续抽抽搭搭,“我的脚受伤了,想……借点药……可……” 蓝曦臣了然,俯身查看,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晕过去。” 说晕就晕,绝不含糊!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林羲还想着往哪边晕,往哪个方向都得摔得够呛,于是顺理成章地往蓝曦臣的方向倒过去。 蓝曦臣却没英雄救美地接住她,只是暗暗动了灵力让她倒下去的时候不至于摔得太惨烈,见林羲晕得差不多了,便对着门内的丫鬟说道:“这位姑娘失血过多,可否借贵地一用,在下略通医术,不会劳烦贵府的人。” 那小丫鬟盯着蓝曦臣头上的抹额一会,开了门红着脸道:“好吧,只是不能乱走。” 蓝曦臣笑道:“自然。” 第17章 城郊竹院暗机藏(下) 等四周无人,林羲才睁开眼睛,十分幽怨地看了蓝曦臣一眼,拍了怕自己身上的尘土,听到蓝曦臣笑道:“你可别怪我,从山上逃下来,你衣服也太干净了。” 林羲托着下巴问道:“你怎么会出来的,明奕呢?” 蓝曦臣道:“他在外面,我见你实在装不下去了,就出来帮你一把,而且这里头不知道有些什么,也不好让你一个人涉险吧。” 林羲有些尴尬道:“其实也不至于,也快想出来了。” 蓝曦臣说道:“你只是来得不是时候,现下是忙的时候,他们自然不愿意再弄一个麻烦进来。” 林羲点着脚尖走到窗边,往外头观察了一会,说道:“这里头的屋子不少,那傻丫头会在哪里?” 蓝曦臣说道:“后院,我方才借口去取药的时候把这里的情况大致看了一遍,后院有个低矮的房子,门口有两个人看着,还特意嘱咐过不要靠近。” 林羲翻身到了门口,“这也太顺利了,我直接去不就得了!” 蓝曦臣拉住她道:“门口守着的两个人寸步不离,你如何进去。” 林羲拖着他往外走,说道:“窗户啊屋顶啊哪不能进。”说完又觉得蓝曦臣这么仙的人翻窗户还是爬屋顶都不合适,于是又道:“还是我去吧,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便一个闪身没了影子。 这个小竹院不大,但也绝对算不上小,林羲瞅着没人的空挡一个翻身上了屋顶。 一路到后院十分顺畅,很快便找到了蓝曦臣所说的那个屋子,诚如他所言,有两个人寸步不离地守着,林羲挑了挑眉毛,觉得倒是有些意思。这个院子在外头看起来像是铜墙铁壁,禁制符箓一个不缺,倒是这里头,没有哪一样看起来特殊,蓝曦臣方才没有发现什么,她自然也懒得再看一遍,毕竟蓝曦臣的修为还是信得过的,不过没事拉他跑了这么一遭,回头得好好感谢他,不如把《云疾》上的阵法多给他几个,攻城掠地也容易些! 一边如此想着,手上也不闲着,掀开两块瓦片,往里头瞅了瞅,并没有什么动静,便放心大胆地去撬开了天窗,径直跳下。 落地的时候不知道踩了个什么圆圆的东西,脚下直接一滑,林羲一手慌忙结出结界,一边安然地摔了一跤。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一张放大了几倍的脸把她活生生吓了一跳。 “撞树的姐姐。” “那个不是…其实我那是在…好吧,其实我是在和那棵树说话。”反正眼前的这个姑娘脑子也不好使,她正儿八经解释还不如胡说八道。 这屋子里并不亮堂,几个窗户都被钉死,只留一道门进出,好在此时天未暗,林羲勉强可以看清这个傻姑娘的脸,生得很是俊俏,只是似乎少见阳光,有些苍白,衣服也是今早穿的那身,手里却没有那个布娃娃,林羲皱了皱眉。 “哦,那你看到我的宝宝了吗?”她歪着脑袋,十分诚恳地问道。 林羲把怀里的布娃娃掏出来,还好早有准备,说道:“这个是吧?我是天上下来的神仙,给你送这个来的。” 傻姑娘接过布娃娃看了两眼,突然将其摔在地上,“不是!你骗我,这个不是我的!” 林羲愕然,好在方才设了结界,不至于把声音传出去,不过,这个傻姑娘似乎没那么好骗。 “哦?是吗?看来我送错地方了,那你的宝宝长什么样?”林羲平和道。 傻姑娘道:“他看见我会笑,饿了会哭。” 林羲蹙眉,听这姑娘的言语,不像是疯的,疯子怎么可能说话说得这么清楚,今早看见她的时候就应该察觉出来的,可是把话说成这样,却又实在是个疯子。 念及此,便伸手道:“你把手给我,我可以帮你找找你的孩子。” 出人意料的是,傻姑娘直接伸出了手,林羲轻轻抓住手腕,却将平时所用的手势反了过来,以拇指听脉,这样算是大忌了,因为常常听不准。不过这是无涯之前教过她的,四指敏感,最容易断出脉象,可若是遇到不愿意号脉或是一号脉就容易紧张的人,可以用拇指断脉,虽然不准,可若是遇到明显的,也无妨。 果然,不是真的疯。 林羲轻吐一口气,镇定道:“白姑娘?” 白小姐笑了笑,“嗯。” 林羲从地上站起来,找了个垫子坐下,“所以你根本就是在装傻?” 白小姐理了理头发,说道:“是,你想问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林羲眯了眯眼睛,“这么痛快?” 白小姐坐到她的对面,轻声道:“我们一直在等人来救我们,可若是随意拉人入局,会伤及无辜。” 林羲叹了一声,将自己所听闻的事以及猜测说给她听。 白小姐听了,并无半点不愉快,反而笑道:“这些事,半真半假。” 原来,年初的时候,确实如白大财主所言,那会是白小姐出嫁的日子,只是,本来要嫁的地方并非夔州,而是南衣渡本地的贺家,贺家同白家一样,也是做渡口的生意起家,南衣渡白家独大,白家恐自己唯一的宝贝闺女嫁去别的高门容易被人欺负,故而选择了让她低嫁入贺家的门。只是天不遂人愿,白家的报应到了。 白家是近十年起家的暴发户,十多年前的白家不过是个地皮商贩,后来不知何故,一夜之间兴起,多年的经营,稳坐了南衣渡口老大的位置。 世人皆道白家是上辈子积了无上的功德,可其中缘由,却只有白家人清楚。 白家穷困潦倒那会,遇上了一次应天劫,所谓应天劫,是百年一次的奇观,状如流星划破长夜,最终会在凡间的某一处燃起熊熊大火,水土难灭,起火之地的凡人可对其许一个愿望。 十多年前的应天劫正是落在了当时白大财主的破茅屋前,白大财主虽不知传说真假,还是图个吉利许了愿望,许了什么自不必猜,定是富贵满门,子孙昌盛之类的愿望。初时白大财主并不觉得这能实现,可没想到的是,第二日一早,一切都变了。可世间之事自有因果,并不会无缘无故保佑白家富贵多年,定是要索取报酬的,当年白大财主承诺的是什么,白小姐并不知情,只是叹着气说道:“兴许是我吧。” 林羲皱了皱眉头,问道:“它想要你做什么?” 白小姐说道:“是我的性命。阿爹不愿意就这么把我交出去,于是,便换了一个孩子去。” 林羲忽然想起那个冻死在渡口边的婴儿,说道:“所以用他刚出生的孩子替代吗?” 白小姐摇头,“不是他的孩子,其实是我的。” 林羲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说道:“那个孩子是你的?” 见白小姐淡然地点点头,未婚先孕,还能如此淡定,林羲心道还好没让蓝曦臣过来,不然估计能把他的三观都给颠覆了。 白小姐继续讲述。 之所以找那个孩子替代,原因有二:一是孩子身上有白小姐的骨血,可以瞒天过海,二是那个孩子本就不正常,天生失语,一举两得,故而便将孩子依照当年的约定放到了渡口边,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在人来人往的渡口,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在寒风中活活冻死也无人知晓了。 至于关于打落梁氏腹中胎儿一事,是白家后来编造出来的。白小姐本来打算将孩子生下来便成婚,可没想到孩子他爹是个没骨气的,无意中听闻了白家的事直接卷了一些钱财跑路了,白大财主为了自己女儿的声誉着想,也为了将坊间流传的关于白小姐的流言蜚语压下去,便构造了梁氏落胎之事,这事反响确实不错,一传十十传百,白小姐的事也就压下去了。 可没想到的是,那个孩子死后,这件事还没了结,反倒是愈演愈烈,那个孩子无辜冤死,化为凶灵作祟行凶,彼时正好有个云游修士路过,受了白家的委托缉拿幼灵。不成想那之后白大财主一夜间小腹胀大,没人知道是何缘故,白大财主传出来的消息也只是自己生了怪病,不停地花重金请人医治。 白大财主的病况白小姐也不知是因何而起,但她的疯病倒也确实有过,眼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死于非命,任是再无情的人也受不了,白小姐确实疯了,直到月前才恢复正常,林羲问及,白小姐道是一位医师给她治好的,时间恰好是林羲一行人来到南衣渡的时候,是谁治好的,林羲心里大概有数了,道:“那今早你是故意让我注意到你的?” 白小姐笑着点了点头,“幼时我在姑苏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这句话一出,林羲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听白小姐继续道:“常常会遇见姑苏蓝家下山的弟子,故而对他们是极其熟悉的,今早在茶肆碰见你在听客人说射日之征的事,又观你言行,觉得有些像……” 林羲提声道:“我不是蓝家的!”这一个两个都把她认成蓝家的人,这帽子当真不敢乱戴,更何况人家家主就在这里,要让蓝曦臣知道,非得把他郁闷死。 白小姐怔了怔,随即笑道:“我没说你是啊,我只是说你有点像仙门中人,所以才会像你求助的。” “……”林羲继续问道:“可你为何要继续装傻呢?明明已经好了。” 白小姐说道:“这是那位医师给我的建议,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对了,这里的结界也是他给我们设的。” 林羲低下头,将来龙去脉捋清楚,如果说当年给出的代价当真是白小姐的性命的话,一般都邪祟都是愿成就要索要酬劳,不过有一种东西倒是个例外。无涯所言确实不假,白小姐装疯卖傻倒是可以逃过一劫,因为疯傻之人的魂魄是残缺不全的。难道就是因为这样,那东西得不到当初许诺的酬劳,白大财主才会…… 林羲说道:“我想,我已经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林羲起身,取了几张空白符箓,画了几张驱邪符,又在内间画上散阴阵,说道:“散阴阵内非人无法进入,驱邪符置于房中八个方位,在我本人过来之前,无论谁叫你或是外边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来,也不要相信,今晚一切都会有个了断的。” 白小姐笑道:“是什么结果都无所谓了,只要我们一家平平安安就好,请你,救救他。” 林羲坚定地点下了头。 再次从屋顶返回的时候,见到蓝曦臣十分辛苦地在外头挡下了过来送水送药送饭送被子送衣服送水果的小丫头们,撇了撇嘴,还挺受欢迎的! 下边全是人,这个屋子没有天窗,只能蹲在屋顶上。方才她回来的动静这里头的普通人肯定是察觉不到,蓝曦臣估计能察觉到一二,不过,也不知道他被这么多姑娘围着能不能注意到她这边。 抽了抽鼻子,托着下巴看了一会,等下边的人散去,这才跳下来,说道:“走吧,白小姐告诉我些事。”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门外等得快睡着的明奕见他二人出来,略松了口气,说道:“刚才忘了告诉你们了,这个禁制有点像……” 林羲没好气道:“我知道,师父设的。” 明奕说道:“谁惹你啦?” 林羲没有直接接这句话,而是将方才白小姐的话重复了一遍,说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有点磕巴,绕了十几个弯,忍不住拿眼睛瞅蓝曦臣,不知道这么委婉的说法他听懂没。 明奕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没听明白,那孩子哪来的?” 林羲道:“就是…反正不是…其实就是白家的孩子,但是不是白大财主的,懂了没?”说完这句话觉得自己是唯一一刻最不愿蓝曦臣在边上的时候,不然直接一掌拍到明奕头上,然后告诉他孩子哪来的。 明奕也不笨,当下便猜到了,于是问道:“那是白小姐的孩子喽。” 林羲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说道:“差不多差不多。”一边说一边偷看蓝曦臣,有种荼毒良家少年的感觉,见他脸色并无异样,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明奕听完一阵唏嘘,突然问道:“白家出了这样的事,为何不向姑苏蓝氏求援?” 蓝曦臣此时开口道:“应该是来不了。” 林羲说道:“你怎么知道?” 蓝曦臣笑道:“看样子我此番要查的事应该和你们一样了。” 林羲怔怔地看着他,说道:“此话何解。” 蓝曦臣道:“实不相瞒,自南衣渡至姑苏有一条必经之路为风归道,近几月总有人在那一带失踪或是身死,我此来南衣渡便是为此事。” 林羲说道:“这么大的事你刚才为何不说?” 蓝曦臣道:“风归道人来客往,是出南衣渡的必经之路,离奇的失踪案本就需要秘密探查,所知者不多,若是被太多人知道,担心引起百姓恐慌。” 林羲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也没继续追问,世家总会有一些秘密任务的,蓝曦臣对他们说到这已经算是极限了。 不过,即便理出来的头绪依旧不清楚,可林羲却已经大松了一口气,既然是无涯给他们留下的历练,不可能会有性命之危,只是会不会有突然给使个绊子那就难说了。 明奕说道:“白家当初是给什么东西许的愿?这么灵。” 林羲谈了一口气,说道:“应该是鹿蜀兽。” 蓝曦臣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林羲继续道:“鹿蜀兽传闻是战神的马陨落至人间,可保子孙昌盛,白家突如其来的富贵,怕是就是这只神兽给他们的。” 明奕问道:“既然是神兽,怎么会取人性命。” 林羲道:“陨落的鹿蜀,妖化也很正常,不过既然要靠实现别人愿望才能获取相应酬劳,风归道上的几条人命……”顿了顿,忽然想起幼时母亲给她讲的几个故事,便道:“应该是和其他的邪祟配合行凶了,蓝宗主,失踪的人可有找到尸体?” 蓝曦臣说道:“只有一个,明明是在密林中找到,偏偏像是在水中浸泡许久,面部溃烂根本没办法辨认,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口,问灵无果,不过靠它身上的行李才认出是南衣渡人氏,有一封浸湿的信,只依稀辨认出是送往云深不知处的。” 林羲低头想了想,说道:“蓝宗主听过白水神吗?”见蓝曦臣疑惑,觉得倒也在理,毕竟白水神只是民间传说,多在荆楚一带流传,而且白水神一贯低调作祟,几乎也没人见过真正的白水神,即便是书面上的记录也是断断续续残缺不全的,子虚乌有的故事在姑苏蓝氏大抵也不会流传开,便继续道:“这个我也是小的时候听我母亲说的,白水神不是神,而是一只大水鬼,不过因为它不能离开水太久,所以通常只在有水的地方出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它一般要配合其他邪祟才能行动,唱歌或是呼救将远处的人引到它的附近,然后慢慢的从水里浮上来,发丝一缕缕地悄悄爬到猎物身上将它死死缠住,自己慢慢从水里爬出来,它只有半个身子,被漆黑的头发盖住了一大半,只能靠两只手行动,却速度奇快,一点点吞噬掉猎物的精魂,猎物都来不及叫一声,就已经被吞噬干净。” 林羲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为了调动气氛,点了三张明火符,一人头顶上飘一张,明奕看了倒也没说什么,蓝曦臣觉得这实在是太不雅正,默默地取下放到一边,继而说道:“白水神什么都倒也不确定,不过与别的邪祟配合行凶倒的确是鹿蜀兽的风格。” 林羲此时也想不出来到底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了,却听到明奕嘀咕道:“你整天哪里来这么多阴森森的故事。” 林羲兀自思索着,随口道:“我娘小的时候讲给我听的呗。” 明奕眼角抽了抽,“你娘给你讲这些做什么。” 林羲抬起眼睛,一脸理所当然:“哄我睡觉啊。” 蓝曦臣:“……” 明奕:“……” ~~~※~~~※~~~ 鹿蜀:取自《山海经》,可保子孙昌盛。 本文设定:鹿蜀为陨落的战马,骨子里依旧觉得自己是神,所以不会直接害人,凡人可对其许愿,但要求必须是最珍贵的东西,一般都是亲近之人的魂魄。白大财主肚子里的幼灵本没有作祟的能力,是鹿蜀给予的力量才能让他作祟。 白水神:取自《把酒祭月瞎编传》,其实就是水鬼的以讹传讹添油加醋胡编乱造版。 第18章 白府债偿风波停 是夜,三人一路绕到白府后门,找定一处较矮的墙根,林羲看了一眼蓝曦臣,心中直道可惜,早知道白天就别那么冲动了,现在居然让蓝曦臣来跟他们翻墙了。 明奕靠着墙根听了一会,道:“现在从这可以进去。”说罢,一个翻身跃了过去,蓝曦臣与林羲也连忙跟上。 明奕落地时往身后看了一眼,蓝曦臣也很顺利地过来了,只是……抬头看到林羲趴在墙上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忍直视,心道:轻功跳一下就过来了非得狗刨似的爬,低声道:“下来,我接着你。” 这句话还没说完,蓝曦臣就已经察觉到少了一个人,转身时瞥见一个黑影往他身上扑了过来,忙不迭地赶紧接住,若换做常人被人这么一砸估计得一起摔一跤,蓝曦臣能稳稳接住实在是个奇迹。 明奕在一旁看得直瞪眼,有点想不明白林羲是如何在正对着他的情况下却能扑到蓝曦臣的怀里。 林羲整个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没想到自己今日的运气如此不济,起跳的时候踩到青苔滑了一下,导致自己没翻过去,这也就罢了,挂到墙上起来的时候还能再滑一次。 林羲扶着跌得昏昏沉沉的脑袋,猛地拍了一掌下去,“等等等等,我脖子崴了。” 蓝曦臣莫名奇妙地挨了这么一下,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林羲有些郁闷,说道:“那怎么办?” 听了这一句林羲脑袋登时惊醒,刚刚摔晕了一直以为自己摔到明奕身上,又想到脑子不清楚时好像还打了他一下,唯恐蓝曦臣给她一个过肩摔,也顾不得脖子一拉一拽间疼得直发怵,赶紧从蓝曦臣身上跳了下来,连连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明奕十分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羲一眼,随即道:“赶紧去找人吧。”说着,拿出追踪符要去找白大财主的房间。 蓝曦臣理了理刚才被林羲抓得乱七八糟的衣服,说道:“不必,找个僻静处即可。” 三人一路寻至一处无人的别院,林羲抬手设下结界,见蓝曦臣取出一把古琴,对他说道:“当初白大财主因为那个幼灵的事杀了不少人,除了梁氏,只怕其他的冤魂也能知道些什么。” 蓝曦臣点点头,说道:“我会一并问的。”说完,指尖翻转,信手弹拨了两声,《问灵》曲起。 明奕抬头看了一眼无风自动的树叶,又看了一眼低眉弹奏的蓝曦臣,说道:“这是来了多少?” 林羲摸了摸鼻子,心道蓝曦臣修为高就是好,她上辈子修习《问灵》时,因为修为不够,请来的灵老爱说谎,要不就是直接不愿出来,蓝曦臣随手一弹便能有一群冤魂应声而来,简直就是天差地别。不过这样大规模问灵的确需要高深的修为,不然根本镇不住场。 明奕又说了一句,“既然可以这样大规模召灵来问,为何非得到白府来?” 林羲白了他一眼,考虑到蓝曦臣在侧便不说重话了,低声道:“白小姐不是说了嘛,那件事中知情被杀的人都是和白府签了死契的家奴,还有那梁氏,也是卖身到了白家,他们没有赎身契,生死都离不开白府的,哪怕是一墙之隔,亡灵也没办法回音入弦。” 蓝曦臣本凝神弹奏,闻得一声弦响之后蓦然睁眼,说道:“梁氏的魂魄不在此。” 林羲也听懂了琴语,道:“怎么可能,难道魂魄也散了?” 蓝曦臣又弹奏了几声,说道:“有一日白家派人将她带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明奕忽然说道:“有没有可能是梁氏根本没死?” 林羲也在思索这个可能,道:“可能性很小,白小姐没有理由骗我。” 蓝曦臣抬头,说道:“还有一种可能,魂魄被更强大的力量禁锢住了。” 林羲道:“有什么力量能够越过生死契呀?” 明奕抱着手臂缓缓道:“契约的力量再大也是人为的,如果不是人为的力量呢?比如,水鬼。” 林羲震惊,“风归道水鬼夺魂!” 明奕幽幽说道:“刚刚路上我翻了文卷了,你说的白水神其实就是水鬼,只不过是百姓惧怕,才称呼为神的,以讹传讹瞎编乱造,才有了白水神的故事。” 蓝曦臣正要说话,却听到琴声再次响起,回神细听,林羲也凑了一耳朵过来,问灵通常都是一问才有一答,蓝曦臣方才并未再问,琴声自起,说明有冤魂蓝曦臣面前毫不惧怕。 琴声响了两声,林羲皱了眉头,再响了两声,蓝曦臣眉头也紧锁起来。 并不是这个冤魂说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秘密,而是反应在琴弦上的声音根本没办法解读,或者说,根本不能明白在说些什么,因为回音到琴弦上都是无言。 这就说明,这个冤魂,或许根本发不出声音。 林羲心中一动,往琴弦上甩出一张符箓,火光顿起,将正在玩琴弦玩得不亦乐乎的鬼混缠住,慢慢显出身形。 林羲解释道:“这个好像是躲在白大财主肚子里的幼灵。” 蓝曦臣伸出手指抚住颤动的琴弦,低声道:“嗯。” 明奕摸着下巴道:“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林羲自然而然地看了蓝曦臣一眼,“怎么处置。” 蓝曦臣收起七弦琴,正要开口,却看见那张符箓陡然一空,刚刚还在拼命挣扎的幼灵,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三人均是一惊,林羲收了符箓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说道:“难不成是受不住这道符?” 蓝曦臣道:“可也没见过这样消失的,就像是…突然度化了一样。” 明奕心中一紧,说道:“林羲,你去看看白大财主,蓝宗主,我们去趟风归道。” 蓝曦臣了然,对林羲道:“自己小心。” 林羲应声离开,跟着追踪符的指引找到白大财主的卧房,本想避开门口的守卫直接进去,可转眼一想似乎有些不大妥当,索性现了身,扫了一眼围上来的几个护卫,冲房间里头吼道:“白大财主,您老人家现在活着没,吱个声儿!”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说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夜闯白府?” 林羲指了指屋子里头,说道:“把他叫醒你们就知道了。” 因着林羲那一声吼,白府的管家已经赶了过来,看见林羲气得胡子飞了起来,道:“白天不是让你走了吗?” 林羲摆摆手,说道:“事情很复杂,说不明白,你让你家老爷出来就是了。”说完又往里头叫了两声。 里头这才微微亮起烛光,许久,房门打开,林羲看了一眼出来的白大财主的肚子,已经彻底消了下去,又想着反正这件事已经了了七七八八,也不必拐弯抹角了,便道:“白大老爷,我找着一个人,把事情全都告诉我了。” 白大财主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年轻,你以为这事就这么结了?” 林羲心头一怔,白大财主挥手退了护卫与管家,只留下林羲一人,说道:“我自己知道当年干了什么,也知道该有什么代价,你这么做,帮不了我,只会激怒它的。” 林羲懒得与他废话,道:“令媛尚在人世,难道您希望自己的女儿就这样不见天日地苟活一世吗?” 白大财主垂手,也懒得再隐瞒着什么,道:“当初我们缔结的是血契,正是因为我用一个婴孩代替了我女儿,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我的女儿疯了,而那位路见不平的修士,为了救我们,已经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不仅如此,还将其激怒,把已经死去的孩子都冤魂打到我身上,让我日夜不宁。你们几个都年纪尚小,别这么不惜命,赶紧回去吧。我的女儿已经是那副样子了,让她出来,也只会被人讥讽一生,还不如……” 林羲插嘴道:“可她已经没事了,她已经恢复正常了。”见白大财主似乎不相信,又补充了一句,“我师父已经治好她的疯病了,就是她告诉我们的。” 说到这,林羲忽然想起,无涯从来都不是做事只做一半的人,方才幼灵的消散,是不是和他有关? 林羲思索一会,说道:“能否告诉我,当年您许愿的时候,是付了什么代价?” 白大财主从最初的惊喜转为悲叹,说道:“是我的女儿。” 林羲了然,道:“若不给,便要索您的性命是吗?” 白大财主接道:“还有我如今得到的一切。” 林羲点了点头,“所以,为了保护您的夫人和女儿,您就把他们送走了?令媛的籍契被送往了夔州,与白家脱离了关系,可令媛失智,便只能将她送往城郊别院。您自己承受该有的代价。” 白大财主道:“还能怎样呢?我给她们留下的,已经足够安度余生了。” 林羲垂眸,缓缓道:“我也曾经遇到过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女儿宁可不要自己的性命,可对于子女来说,若是要用生身父母去换自己的余生,如何可以心安,白小姐聪慧如斯,难道猜不到您想做什么?她告诉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想和自己的家人团聚。”见白大财主沉默,林羲继续道:“您可知道它在哪?或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引它出来?” 白大财主沉默片刻,笑了笑,说道:“把它引出来了,也是白白搭上你们几个人的性命,白某并非视人命如草芥之人,这件事与你们都无关,不必掺和进来。” 林羲解释道:“我并非要与它相抗,那是神兽,不是常人能杀得了的,可若是它收回当年的祈愿也可以化解。” 白大财主闻言放下手中的灯盏,坐到门槛上,低声道:“若这一切都没了,我们一家人又如何自存呢?这些年来我得罪的人不少,若我们家就此没落,该如何生存下去呢?你是真的年轻,没历经什么风雨,不知道从巅峰跌落谷底的滋味。” 林羲掷地有声,“盛衰有常!” 白大财主笑道:“读过书,也不错。我的女儿是我毕生最疼爱的人,我绝不容许她有半点闪失。用我的性命,换她余生富贵无忧,值了。” 林羲道:“她如今根本就是个见不得光的人,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白财主道:“我死,她便要回来奔丧,届时再找一套说辞便可。” 林羲正要说话,忽然闻得天边一阵雷鸣,暗叫不好,却听到白财主说道:“这世上本就有人愿意忍辱偷生,可也有人愿意放弃生命换得最后的尊严。这一天,我从当年说出这个愿望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林羲抿了抿嘴,说道:“若你们不愿意留在南衣渡,大可去别的地方,去一个……” 还未及说完,白财主便打断了她,说道:“我离不开这里,这也是条件之一。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我的生意做到了南衣渡第一,可从未向外有过任何产业,城郊的竹院,我之所以买下,是因为那是我能够走的最远的地方。” 说到这里,林羲也沉默了下来,脑子飞速转动着,竟完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办法,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我还能做些什么?” 白财主脸上的血色开始淡下去,笑道:“不必了,你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林羲转过身去,不愿意再看。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一直走到前院时才终于找了块石头靠了靠。 本以为是场“惩恶扬善”的大功劳,不成想竟然是如今这样的结局。看到白大财主的那一刻,林羲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当年母亲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甘心在她身上舍弃了自己二十年的阳寿呢?白大财主与她不同,她有母亲给自己的二十年阳寿,可以重来一世,白大财主这一去,一生就彻底结束了,不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让他在当年的抉择口再做一次选择。 有时候,林羲也会想,若是当初自己也没有重生咒让她重生一世,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是假装一切如常,还是就此斩断尘缘,是是非非,自己终究没能参透,这一世自己的抉择,究竟是对是错,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能磕磕碰碰地继续往前走。 恍恍惚惚的,林羲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走回住处的,只看见屋内漆黑一片,便知道无涯定然没有回来,索性将院子里的灯全部点亮。林羲自己也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每每心烦意乱的时候会把周围能点的灯都点着,看着周围亮堂堂的,心中也就轻松许多了。 林羲刚将火折子放下,便听到开门的声音,便往窗外望去,果然是明奕回来了,身后蓝曦臣也跟着进来,见到满院的烛火有些怔然。 明奕倒是不觉有异,笑道:“你自己回来怎么也不和白家说一声,我们在风归道的时候见天变,还担心你来着,匆匆忙忙赶到白府的时候,他们说白大财主已经殁了,问起你却一个人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还好你在这,不然怕是要找你一晚上了。” 林羲不自主地看向了蓝曦臣,却发现他也正看着她,不知是不是烛火的原因,蓝曦臣看她的神色都是说不出的温柔似水,林羲恍神,道:“风归道怎么样了?” 蓝曦臣看上去似乎不是很想说话,只是言简意赅道:“已经度化了。” 明奕接道:“那个女鬼确实是梁氏,原本白家是要把她遣回家乡,可她自己想不开,就跳河自尽了,在道上见到白家的人就上去缠着人家,结果都被活活吓死也是够冤的,与鹿蜀兽倒是没什么关系。” 林羲也将白大财主的事情说了一说,刚一说到鹿蜀的事,便听到门外有人吼了一声,“哪个小兔崽子把院子点得跟个着了火似的!” 小兔崽子林羲脑袋缩了缩,三人齐齐看向门外,见是无涯背着个竹筐,一手提着酒葫芦,一手提着两只野兔,顶着一头刚被猴子抓过的头发站在门口。 第19章 相思门不诉相思 林羲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门外的师父,又看了一眼蓝曦臣,一瞬间什么伤春悲秋的情绪都没了,千算万算都没料到无涯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囹圄阵的事她还没来得及跟人通个气儿呢。 好在林羲与明奕从小也算是“狼狈为奸”惯了,给了一个眼神,明奕立即会意,搭着蓝曦臣的肩膀就把他拉到了一边,边拉边说着“泽芜君方才对那个女鬼那么凶真的是人不可貌相”云云的无聊至极的话。 林羲也忙将无涯拉到一边,三句话解决道:“汴梁出现林家的囹圄阵,方才我为了让蓝宗主帮忙解决白家鹿蜀兽的事,骗他说你会给他破阵之法。”说完,便将一早绘制好的破阵图塞到无涯手里,无涯了然。 无涯整理了一下衣服,轻咳一声,把兔子和酒交给林羲,捋了捋胡子,说道:“明奕不可无礼!” 明奕讪笑着走开道:“泽芜君对不住对不住。” 蓝曦臣倒没有十分介意,只是对着无涯行了一礼,无涯瞬间站得更直了,说道:“方才小徒已经告知,是蓝宗主的相助,这才能如此快地解决白府之事,老夫在此谢过。” 蓝曦臣笑道:“不敢,也都是林羲姑娘的功劳。” 林羲仔细一想,欢喜万分地点了点头,她觉得蓝曦臣这话说得甚有道理! 林羲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师父,我们在问灵的时候那个幼灵突然消失了,你是不是知道原因?” 无涯点点头,“是我让鹿蜀兽撤回了祈愿,怨灵自然散去。” 蓝曦臣有些震惊,道:“前辈…见到鹿蜀了?”而且还能让神兽听令,无涯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真的仅仅只是药宗的一个长老吗? 林羲晃了晃手中酒葫芦,笑逐颜开,“师父是不是把它灌醉了?” 无涯不置可否。 林羲笑得更深,无涯做事很少按常理出牌,鹿蜀这类畸形神兽虽然可怕,但是到底只是兽类,没有什么智慧,勾一勾就能上当,无涯的性子是万万不会去硬碰硬的,灌醉了诱导它收回祈愿即可。 闻言,蓝曦臣也是恍然大悟,低声笑了几声。 无涯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白家家主还是保不住。” 林羲收了笑意,说道:“既有所求,必有所偿,一报还一报,好在也救回了一条命。” 言毕,整个院子都寂静了一会。 半晌,蓝曦臣朝无涯再次一礼,道:“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 无涯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随即将人引至院外,一边吩咐明奕把兔子宰了,一只红烧一只碳烤要多多放辣,又对林羲道:“等我回来你不把院里的灯灭了我就灭了你!” 林羲见无涯走远,瞬间松了一大口气,总算是没她什么事了,顺手把手里的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塞到明奕怀里,说道:“都烤了吧,红烧还要起灶烧水多麻烦。” 明奕深以为然。 无涯和蓝曦臣不知道在谈些什么,一直到两只兔子快烤好了还没回来。 林羲拦着明奕往兔子上不要命地撒辣椒粉,心道:蓝曦臣不能吃辣,这只就不撒了,撒了他可就没得吃了。一边往外头张望道:“师父怎么还不回来。” 明奕看着林羲死死盯着蓝曦臣的背影,心中一动,把一盘豆腐端到林羲面前道:“不急不急,来,吃个豆腐。” 林羲:“我不吃豆腐谢谢。” 明奕笑得贼贼的,“我看你挺喜欢的,你看这豆腐又白又嫩的。” 林羲正要再说一遍不吃时,猛地反应过来在暗指什么,解释道:“今天那是意外,真的是意外,我以为那是你接住我,不然也不会打他一掌。” 明奕继续笑道:“我懂我懂,这么白白嫩嫩的豆腐你真的不吃?” 林羲白了他一眼,伸手扯过一只兔腿塞嘴里。 明奕十分照顾她的口味,外酥里嫩,而且没有过分地撒辣椒粉,往门口瞅了几眼,才看到无涯晃晃悠悠地回来,又冲着无涯的身后看去,“蓝宗主没和你一起?” 无涯道:“汴梁那边比较紧急,他连夜出城了。” 林羲有几分失落地低下头,低头默默啃着兔腿。 明奕道:“师父你和泽芜君说什么呢?说了这么久。” 无涯抓过酒壶喝了两口,道:“都是些琐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这只兔子怎么回事!什么也没撒!” 林羲抓起两大把孜然和辣椒撒了上去。 明奕震惊地看着林羲的举动,只听她说道:“看我干什么,这只我又不吃,你要撒多少尽情撒!” 对此,明奕十分明智地选择闭嘴策略。 林羲闷闷地吃了一只腿就自己回屋了,只留下明奕和无涯两个坐在院子里。 无涯看着林羲的背影,仰头喝了一口酒,没有再说话。 第二日一早,林羲便赶去了城郊别院,却发现人已经搬走了,只留下昨日给她开门的丫鬟,递给她一封信,转述了几句话,“小姐说已经带着夫人离开南衣渡,去哪里也不曾说,白府的宅子也遣散了,委托熟人帮忙转手,只有这个竹院还留着,吩咐我记得隔几日回来打扫。” 林羲诧异道:“这才是昨晚上的事,怎么这么快?” 丫鬟道:“一应事务早已料理清楚,老爷今早已经下葬了,姑娘即便赶回去,怕是也来不及见小姐的面,小姐命我转告姑娘,有缘自会相见,她也不会自寻短见,姑娘还请放宽心。” 林羲这才放下心来,寻了昨天早上的茶肆,点了一壶茶一盘糕点,取出信来读。 信中并无太多话,只是谢了她的援手,告诉她白府之事不怪她,也切莫自责,随信带着的是一张银两千的钱票。 寻常来讲除祟之后的事是最多最烦的,这料理得如此干净倒是第一次,而且白小姐倒是真的阔绰,从来治病不成不给诊费的人比比皆是,她倒好,一次性给齐,半个子儿也不拖欠。 念及此,林羲对白小姐的好感刷刷刷地又上了两个台阶。 想到蓝曦臣再怎么说也帮了她这一回,便默默地拨了一小部分打算下次见到他给他买点礼物或是请个便饭,姑苏浮生半日闲的松鼠鳜鱼和文思豆腐他好像特别喜欢,虽然林羲觉着不怎么样。刚在自己的小账本上记下这笔钱,忽然又想到,哪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呀,他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的,怎么可能闲得慌来找自己,这一世,该见的面也就这些了。心中泛苦,又提笔抹去。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白府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某日,无涯寻了一个空挡给林羲提了个醒,“囹圄阵是林家的阵术,《云疾》那十册书不是随随便便分出的十册,除却阵法强弱,还有一点便是林家人对阵法的控制力,说白了,前几册送到谁的手上都能使,可后几册就大不同了。囹圄阵是第九卷的阵法,阵法的延续普通修士只要愿意豁出命,都可以做得到,可最初的阵法形态,必须是林家人布阵,否则,阵法很难生效。” 林羲闻言低眉思索了一会,“师父的意思是,有林家人投靠了岐山温氏?会是林诉吗?” 无涯摇摇头,“据你所说,温家与林家算是世仇了,林诉虽行事偏颇,但对于林家,是绝对的忠心,不至于去帮温若寒。” 林羲深吸一口气,的确如此,可若是有别的林家人还在世,她不可能一无所知,道:“师父,若是有让林诉不得不布阵的原因呢?” 无涯笑了笑,“能有什么能逼得了他。” 林羲吐出一口气,“师父,之前咱们不是一直觉得奇怪吗?前世林诉是怎么知道《云疾》在我身上的。”林羲双手叠放,坐直身子,说道:“我方才想了一会,囹圄阵被破,前世对于温若寒来说百害而无一利,撑死也就只能暴露《云疾十笺》在我身上。咱们不如假设林诉就是布阵者,毕竟已经找不出其他人了,那囹圄阵就变成了一个诱饵,引诱《云疾》位置的诱饵。这世间不缺威力极强的阵法,有很多只需要有足够的修为就可以布出,为何偏偏选了囹圄阵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阵法?囹圄阵杀伤力很强,可妙就妙在这世间少有能破阵的,甚至可以说只有林氏后人才知道破阵之法,或是这个人手上有《云疾》。林诉靠囹圄阵引出了《云疾》在云深不知处。这么想的话,可解释得通?” 无涯听罢思索一会,“确实是他干得出来的事,既让温若寒栽个大跟头,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且不择手段,是他的作风。” 林羲道:“不过他这一世明知道《云疾》就在我的手里,还要弄出这一档子事来,倒是验证了另一件事。” 无涯抬眼道:“你是说反噬诅咒吗?” 林羲点头,“从前我一直想不明白,重生咒的反噬诅咒——散气运,损亲友,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后果,甚至可以说严重程度天差地别,一个只是让施咒者运气不佳,一个却是到了祸及亲友的程度,可反噬诅咒只有一个,判定惩罚的依据是什么?师父你曾经告诉过我,天行有常,许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律,若强行逆天,终遭天谴。重生咒的存在正是违背了这一规律,所以,当年先祖们就用了反噬诅咒将其拉回正道。反噬诅咒的严重程度,恐怕就是根据违背程度来定的。林诉当初想让整个林家免遭屠戮,有违天道,故而诅咒损亲友,让林家毁于一场大火。有了这么大的警示,林诉怕是也得顾忌几分,所以这一世无论有没有理由,还是使用了囹圄阵。” 无涯赞同道:“散气运,损亲友,林诉都沾了边。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林诉可以复原重生咒与囹圄阵,两个在人间流失百年的阵法咒术,必然是得到了一些常人不可得的东西,他手上应该有自己的野路子,是仙门正统接触不到的。” 林羲见无涯似乎陷入深思,试探地问道:“师父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无涯收了笑,道:“这世间有一个地方叫做相思门,你可知道?” 林羲摇头,听无涯缓缓道:“相思门是个杀手组织,也是最大的情报组织,只要敢出价,就没有他们不敢杀的人,没有他们得不到的情报。” 林羲眯了眯眼,“我混迹仙门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有三十年了,这样的一个组织,怎么可能一点也不曾听说过。” 无涯道:“我方才不是说了吗,玄门正统接触不到。”无涯特地加重了“正统”二字。 林羲笑了笑,道:“登不得台面。” 无涯道:“倒也不能这么说,须知四百年前温卯衰门派而兴家族之前,修真界也有不少的谍报组织,这些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自从大大小小的世家兴起之后,才渐渐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相思门算是五大世家与各个小世家拉锯战中产生的,五大世家多不容许其存在,毕竟相思门实在是知道太多东西了,而相思门的这些东西正是其余的小世家所需要的。两者之间相互拉扯,才导致相思门成了不登台面的存在。” 林羲唏嘘一声,道:“相思门的情报来源是什么?师父知道吗?” 无涯道:“有人买,自然有人卖,不过大部分还是相思门于各地的据点搜集的,甚至于世家内部,都有他们的人在。” 林羲疑惑,“没人管吗?” 无涯嗤笑道:“想管也未必有那个能力,除非那个世家一个外门弟子都不招,一个客卿都不要,倒还真有可能避免。” 林羲心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道:“姑苏蓝氏那样的家族也可能有?” 无涯笑着点点头,“躲不了的,反而越是这样的家族,潜进去的概率越大,而且像那些大家族里头不会只有一个人潜藏着。” 林羲思索片刻,道:“所以林诉和相思门,一定有某种联系,甚至,他很可能就是相思门的人。如此一来,重生咒与囹圄阵能够被他复原,就不稀奇了。不过,他既然连消失百年都阵法咒术都能得到,我的消息,他应该不难得到吧,怎会时隔这么多年才露面。” 无涯没有立即答话,而是轻蔑地笑了一声,“你可以理解为他的运气不好。” 林羲点着脑袋,确实可以这么理解。 无涯放下酒盏,“若此事真的牵扯到相思门,怕是很难办了。” 林羲问道:“为何?” 无涯兀自端着酒杯,“相思门与药宗不同,药宗在明,他们在暗,或酒楼茶肆,或客栈花楼,甚至于街边的一个小摊贩,都有可能是相思门的据点,而且这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相思门高手云集,都是些穷途末路之人,就连七岁稚子都可能会是暗杀高手,相思门中人,除了一条命,没有任何价值。” 无涯的提醒算是很直接了,这群人,不怕死,敢拼命!能不与其结怨就不要轻易招惹。 林羲指尖在石桌上敲了几下,心中一动,问道:“若我要找相思门买消息,该怎么做?” 无涯正要答话,突然转了话语,“你找相思门买什么?” 林羲想了想,揶揄道:“查查蓝曦臣身边有没有红颜知己!”末了又补了一句,“或是蓝颜知己!” 无涯猛地咽下一大口酒,斜眼道:“给我说实话!” 林羲笑得直拍桌子,“这就是实话!” 无涯翻了两个白眼,伸出五个手指,“起步价五百金。” 林羲瞬间止住笑,低头默默喝茶,“太贵了,嫁妆本都要赔进去。” 无涯上下打量她一眼,淡定道:“你是想帮他查相思门。” 林羲抿了抿嘴,“未尝不可。” 无涯道:“你是仗着自己不会被反噬就胡作非为了。”无涯说这句话时笑容逐渐消失,开始严肃起来。 林羲低头道:“这也不算干涉玄门之事,毕竟药宗也会有相思门的人,不也需要清理门户吗。而且蓝曦臣之前查过姑苏的相思门,也不能说是之前吧,那是我上辈子的事,好像没有结果。” 无涯道:“他都查不出来,你能查出来?” 林羲眼神坚定,“他身份特殊,相思门的人遇见他必然会有防备的。我就不一样了,不会有人提防我的。” 无涯没好气道:“那你打算暗中查还是先去找蓝曦臣?” 林羲觉得无涯简直问得莫名奇妙,“自然是我自己查喽,我大概以后不会和他有什么牵扯了。”林羲越说越无力。 无涯眉头皱成“川”字,“那你为何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 “……”林羲惊道:“告诉谁?” 无涯:“蓝曦臣啊。” 林羲愣了半天,缓缓举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道:“我发誓我没告诉他。” 无涯惊得放下了酒盏,“那他怎么知道的?” 林羲努力回想着自己与蓝曦臣见面的各个细节,绝对没有哪个细节是能透露自己身份的,而且有无涯在这,蓝曦臣总不可能聪明到能自己凭空看出她的身份,“他和你说是我自己告诉他的?” 无涯摇头,想起蓝曦臣那句“林宗主若是知道有林羲姑娘这样的女儿,想必也很欣慰吧”,肯定道:“没有,但他的的确确是知道你的身份了。完了,我还和他说婚约之事需好好解决。” 林羲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半晌终于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无涯:“他离开南衣渡的时候。” 林羲拍着桌子起身,急道:“这事过了一个月了你才告诉我。” 无涯无奈道:“那天不是看你心情不好就没提嘛,再说我以为是你自己告诉他的,应该有你自己的理由,就没问…诶诶,你去哪?” 林羲头也不回,“姑苏!” 第20章 洛阳花朝缘起时 玄正七年,洛阳花朝节 洛阳的花朝节很是出名,原因在于洛阳牡丹闻名天下,每年到了这一日,街道上都会张灯结彩地挂上各式花灯,姑娘们都会在这一日结伴祭花神,行花令,游花街,通宵达旦。各地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玄门子弟都会慕名而来一赏洛阳花朝节的盛况。 城外的木屋里,小姑娘攥着母亲给她绣的小荷包,转了转上边的流苏。 母亲替她整理了衣服,说道:“花朝节天黑后人会很多,所以太阳落山之前必须必须要回来,这个荷包也不许拿下来,里面的东西更不准丢掉。” 小姑娘点点头,挂到自己脖子上,塞到衣服里边,见自己的女儿如此乖巧,又忍不住笑了笑,起身把做好的一束绢花放到她手里。 小姑娘看了看,笑道:“是白色的梅花呀。” 母亲摸了摸女儿小小的脑袋,“下次给你做红色的。” 小姑娘欢欣鼓舞地点了头。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洛阳城街边的商贩开始将花灯挂上,叫卖声渐起,今年的花朝节似乎格外热闹,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小姑娘一个人走在街上有些困难,便努力往路边走,免得被人撞到。 路过一条巷子时,看见对面那条街上有一盏花灯出奇地好看,便打算穿过去,这条巷子是两家临街商铺空出来存放杂物所用,只有六尺宽,没有什么小贩在这里叫卖。 走到一半的时候,小姑娘十分眼尖地看到了一片蓝色的衣角从一堆毛竹后边露出来,好奇走过去看看,扒开几根较细的竹子,竟发现里面蹲着一个俊俏的小公子,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怀里抱着一束红梅绢花,额间端端正正地束着一条抹额,见有人扒开竹子,又忍不住往里头蹭了蹭。 她蹲下身子,探了半个脑袋进去,“你在玩躲猫猫吗?” 小公子止住要往里头蹭的脚,扭头问道:“何为躲猫猫?” 小姑娘惊奇道:“你不知道躲猫猫吗?” 小公子十分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 小姑娘也钻了进去,学着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一样咳了一声,一板一眼道:“就是你像这样躲起来,然后你的朋友数十下,数完了就要过来找你,找到你他就赢了。”小姑娘说这话时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小公子手中的花,觉着他那束比较好看。 小公子听了,很有礼貌地讨教道:“那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小姑娘兴奋地说道:“找不到的话就偷偷摸摸地回去,然后你就赢了。” 小公子秀气的眉毛皱了皱,说道:“听起来很难。”未等小姑娘开口,又补了一句道:“而且家训有言,行事要光明磊落!” 小姑娘登时觉得眼前这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小公子说起话来和教书先生似的,却也疑惑道:“家训是什么?” 小公子似乎被问住了,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对,就是我每天要背的东西,犯错了还要抄!” 小姑娘似懂非懂,“哦,这样啊。” 两人聊完了这几句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两个小团子呆呆地并坐着,许久,小姑娘又说道:“那你不是在躲猫猫,为什么要藏在这里?” 小公子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皱成一团,有些委屈,“她们拿花砸我。”顿了顿,又强调道:“很多人,拿花砸我,然后我就躲起来了。” 小姑娘托着下巴告诉他,“因为她们觉着你好看,所以才丢花给你的。” 小公子更加委屈了,“我知道,可是我不喜欢。” 小姑娘看着有些心疼,伸出手学着母亲的样子摸了摸他的脑袋,心中一动,“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说完,手脚并用爬了出去。 不多时,又“噔噔噔”地跑了回来,手上多了两根糖葫芦,“给你。” 小公子犹豫了一会,“可是叔父不让我吃这个,说对牙不好。” 小姑娘懵了,看着手里的两串糖葫芦,“可我吃了好多都没事的。” 小公子咽了咽口水,觉得还是拒绝比较好,可还来不及说出口,一串鲜红的糖葫芦就已经塞到他手里了,两只水汪汪的眼珠子登时盯着糖葫芦转不动了。 小姑娘把他拉出来,“里面好脏的,你出来吃嘛。” 小公子拒绝,“她们要拿花砸我。” “不会的,她们砸你,我就带你跑,我跑得很快的。”小姑娘想了想,又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对,我跑得特别快。” 小公子这才蹭了出来,看到她手上的花,笑道:“我的也是梅花!” 两个小孩子并肩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小姑娘道:“本来想请你吃花糕来着,你知道吗,那个挑着担子的留着长长的白胡子老爷爷家的花糕最好吃,他会做成好多花的样子,里面裹着糯糯的豆沙,甜甜的,特别好吃,可他今天好像没出来。”小丫头越说越兴奋,却又忽然失落地加上一句,“可是我没带够钱。”怎知这话说完语气又高昂几分,“这群坏人,花糕平时只五文钱能买两个的,今天要卖六文一个,可我只带了五文,只够买两串糖葫芦。” 小公子听了,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荷包,“我有带钱的……诶……我的钱袋呢?”软乎乎的小手把自己摸了个遍就是没找到钱袋,刚扬起来的小脸又塌了下去。 小姑娘则气鼓鼓道:“有钱也不买,坏人!咦,你怎么不吃呀?” 小公子抓着糖葫芦道:“我想带回去给母亲,她天天都要吃药,那些药很苦的,还有五天,我就可以见到母亲了。” 小姑娘眉头皱出两个小疙瘩,“再过那么多天都化了呀。” 小公子又扬起脸看向她,“那我给阿湛吃。” 小姑娘腮帮子塞得满满的,“阿湛是谁?” 小公子道:“我弟弟。”随即又低下头,“可他好像不喜欢吃酸的。” “可这是我给你吃的,你为什么老是要给别人呀?”小姑娘有些无奈,自己手上的糖葫芦都快吃了一半了,可他却一口都没动。 小公子低着头想了一会,觉得有道理,这才慢慢地咬下一小口,被酸得眯了眼睛,但还是忍不住又吃了几口,吃下两个之后,忽然想起一事,把之前有个姐姐给他的红梅绢花递过去,“这个给你吧,我不能白吃你的糖葫芦的。” 小姑娘先是愣了片刻,满心欢喜地接过。 就在这时,城中开始放烟火,两个小脑袋齐刷刷地抬了起来。 小公子呆呆道:“有烟火呀。” 小姑娘点头,“天黑了都会放的,越到后面越好看。” 这句话刚说完,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着“大公子”。 小姑娘并不在意,却看见身边的人站了起来,“啊,是我的家人找我来了。” 提到家人,小姑娘心里顿时一紧,忽然记起答应母亲天黑之前要回去的,若是赶不回去,今晚上就没有故事听了,而且还要罚抄三字经十遍,想到这,什么也顾不得了,拔腿就跑。 小公子听到人唤他便要出去看看,可回头看见刚认识的小姑娘一声不吭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忙叫了她一声,却又发现根本不知道人家名字,只能“喂”了两声,庆幸的是小姑娘还是转过头了,因为她忘了拿她自己的那束花,可正要拾起白梅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一手糖葫芦一手红梅花,没有手了! 抬头看见小公子正一脸迷茫地看着她,灵机一动,放下红梅把白梅递了过去,“给你!我要走了,不然阿娘要生气的。” 说完这句话,又转身“哒哒哒”地跑远了。 蓝家的家仆们找到自家大公子的时候,只看见他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抓着一束白绢做的梅花,正呆呆地望着一个方向。也顾不得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一个个喜极而泣地把他抱了起来,要是找不到他们几个怕是要被活活打死了。 闻声赶来的蓝启仁也一改往日的刻板严肃,看到被自家家仆们围得水泄不通的侄子时,也顾不得雅正端方,快步上前把他抱了起来,这要是真给弄丢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像自己兄长解释了。 蓝涣却未露怯色,见到蓝启仁时说了声“叔父,阿涣无事。” 蓝启仁看着他的两只手,“你这东西都是哪里来的?” 蓝涣笑道:“是刚才一个小姑娘送我的。” 蓝启仁以往若是看见他拿着糖葫芦定是要说上几句的,如今惊魂未定,也不说什么了,只想着赶紧带他回去,“阿淞找不到你都坐在路边哭呢,我们过去的时候怎么劝都不顶用。” 边上的家仆应和道:“是啊,阿淞公子也吓坏了,被一群姑娘们围着。” 蓝涣听了笑了几声,蓝启仁盯着他手里的白梅绢花,觉得这个做法似乎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 突然,蓝涣道:“叔父,我想吃花糕。” 蓝启仁心道这孩子估计也饿了,无奈道:“好。”转头正要吩咐下人去买,却听蓝涣又道:“要挑担子的留着长长的白胡子老爷爷家的花糕。” 家仆:“???” 蓝涣又道:“他好像今天没出来。”想了想,又道:“叔父,要不今天不买了吧,今天卖得好贵,要六文钱一个,以前五文钱能买两个。” 一到年节这些吃食的价格都会高一些,这很正常,蓝家倒是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价格高点低点对他们没什么影响,可问题是,才六岁的大公子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蓝启仁的眉头也轻轻皱了两下,“这是谁教你的?” 蓝涣笑道:“是刚才那个给我糖葫芦的小姑娘。” ~~~※~~~※~~~ 城外的小路上,一个小姑娘迈着大步奔跑着,路过的几户人家忍不住对她笑道:“丫头,你小心点,摔了你娘又要心疼了。” “真是的,我家儿子都没她这么能跑。” 丫头没时间与他们搭话,只能远远地冲他们唤了几声,一路朝家跑去。 跑到院门口时便朝正在收衣服的母亲身上扑了过去。 母亲被她这么一扑险些没站稳,忍不住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丫头大口喘着气,“怕阿娘让我抄三字经。” 母亲顿时笑得抱不住她,对她道:“晚饭已经做好了,你赶紧进去吧,夜里风凉。” 丫头点了点头,道:“阿娘,我今天认识了一个新的朋友。” 母亲道:“是吗?在哪里认识的?” 丫头继续道:“在街上,他被人追着跑呢,跑不过,就躲起来了。” 母亲拉着她往回走,疑惑道:“为什么要被人追着?” 丫头甜甜地笑道:“因为长得好看。阿娘,他真的长得很好看,衣服也好看,头上的抹额还有像云一样的花纹……” 母亲脚步一滞,瞳孔登时缩紧,胸口凉了半截,半天才愣愣道:“你方才说,他的额头上有什么?” 丫头以为她没听清,笑道:“抹额呀,白色的抹额,长长的,飘起来特别好看。” 母亲深吸了一口气,蹲下来与她平视,十指从自己女儿的发丝间穿过,温声道:“孩子,有件事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了。” ~~~※~~~※~~~ “这不可能呀,怎么还醒不过来?” 使劲把床上昏睡之人的脸颊拍了拍,再不醒他要怀疑自己的药有问题了。 林羲本是好一场美梦,而且是难得的梦见了自己的母亲,却闻到突如其来的一阵异香,随即脑海里的景象崩塌,意识也由混沌变为清醒。 眼睛刚睁开一条缝,还没适应光线,就看到一张让她只想一拳头招呼过去的脸,两只手也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来人闪得很快,待平安落地后忍不住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识抬举,我救了你还好赖不分的。” 林羲嘴巴比脑子快,捂着有些发疼的脑袋,骂道:“救我,你不来害我我已经要谢天谢地了,又想来偷《云疾》,没门!” 林诉假装恍然大悟,“对呀,我刚才应该先把东西偷走才是,失策失策。” 林羲这时才总算整个人反应过来,看了看四周的布置,气得一个枕头丢了过去,“流氓!” 林诉有些委屈道:“你讲点道理成不?我明明救了你!” 林羲黑着脸坐起,因为动作太大,有什么东西从头上掉了下来,沉闷地打在被褥上,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见是一支白玉镶银的流苏步摇,眉头皱了两下,这支步摇她自然有印象,是新买的,确切地说是不久前小贩说是自己中了彩头,拿自己的一根素银簪子换的。问题不在于这支步摇,而是她记得自己塞到衣袖里了,怎么跑到头上去的? 林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林诉,等着他道:“说!你想干什么?” 林诉无奈地苦笑道:“我在你看来就这么无恶不作吗。” 林羲闻言点了点头,林诉继续道:“你看看清楚这周围,我可不相信你不认识这里。” 林羲警惕地再看了几眼,这屋子的布置虽简单却也十分精致,甚至可以说是奢华了,从床榻到书案,用的都是上好的楠木,窗边的妆台上有一面铜镜,上面似乎有镂花,只是看不清楚。 心中一动,起身从挂钩上扯开帘子,看到上面的花纹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见门开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出去,这里是一处建在竹林里的小别院,确切的说,应该是蓝家在姑苏城外的别院。 前世来这里的次数不少,因为她酷爱这里曲径通幽的景色。 林诉这才抱着手臂走出来,“怎么样?认识吧。” 林羲喃喃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林诉眉毛挑了挑,“你想想你睡过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谁?” 林羲回想自己能想到的一幕便是从南衣渡离开,来姑苏,然后在街上得到了这支步摇,然后见到了…… “蓝曦臣?!” ~~~※~~~※~~~ 作者有话说: 不会有蓝大宗主喜欢小的时候糖葫芦姑娘所以不喜欢林琅的戏份的,他一直都知道林琅就是糖葫芦姑娘,放心! 第21章 积石岭齐力断金(上) 听到这个名字,林诉似乎觉得在意料之中,颇有兴趣道:“这倒是有意思了啊。” 林羲瞪过去一眼,“我再想想,可能还有漏的。” 林诉不置可否。 “今天初几?” 林诉吊儿郎当道:“十二了。” 那自己是睡了四天! 可林羲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来接下来还遇见过谁,一边拿拳头使劲儿锤着脑袋让自己多想起来一些东西,一边一脚将挡在门口的林诉踹开,迈进了屋子。直到眼睛瞥见了窗边案几上的杯子,才终于缓过神来。 取过茶壶来嗅了嗅,然而并没有什么异样,便取下了头上的银簪子,林羲平时因与草药为伍,故而并不兴太多首饰,都是拿两枚素银簪子挽发,两枚簪子不同,一枚被她拿来换翡翠簪子倒的的确确是普通的簪子,另一枚却是中空的,藏了几枚特制的银针。 这几枚银针不同于试毒针,用特殊的药水浸泡过,只要水中加了药物,都会显示异样,虽不能测出加的是什么,但至少能知道正常与否。 看着银针变成红色,林诉在一旁提醒她,“茶叶也有药性。” 林羲白了他一眼,“知道!已经化解了。” 林诉单手支着墙,“怎么样,看出什么没有?” 林羲心道:茶水里确实加了东西,但看起来不是什么迷药,迷药的气味她不可能闻不出来。 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林羲看着桌子上的果盘,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不曾辟谷!怎么可能睡了四天还没饿瘫! 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是怎么睡过去的,实在是有些烦躁,另一方面又想着蓝曦臣为何要把自己给弄晕,或者是根本就不是蓝曦臣给自己下药,而是有人给他俩下了药,而且还把蓝曦臣弄走了。 思来想去,林羲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一些,随即拾掇了东西打算去云深不知处看看。 见林羲视其为无物,林诉有些不耐烦,“你好歹谢我一下呀,要不是我你估还能再躺好几天!” 林羲抓了一个苹果,狠狠地咬下一口,指着林诉道:“要想让我谢你,先别出来碍我眼,别以为你是我长辈我就不敢打你!” 林诉跟上去道:“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讨厌我的,我想过了,之前是我做得不大对。” 林羲顿住脚步,“你是不是吃坏药了?” 林诉道:“不如这样,你给我一卷《云疾》,一卷就好,就当报酬吧,我也不坑你给我全部。” 林羲想着人家好歹勉勉强强算是帮了自己一回,于是道:“我可以把第一卷抄给你。” 林诉道:“我要禁术卷。” 林羲把没吃完的苹果丢了过去,“你做梦吧。”见林诉朝她擒来,忙出手格挡,过了几招,拉开距离,道:“你打我有什么用,我早在乾坤袋上下了封印了,任你修为再高也打不开。”考虑到林诉这人心思万变,说完这句话便直接使了个轻功离开。 林诉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跟着,既没想追上她,也绝不落后半步,林羲见他如此,也不刻意甩开他,她去的反正是云深不知处,林诉想必也不敢进去。 云深不知处并不远,不过七八里地,行至半山腰的时候见有两个守门弟子,林羲便上前请求通报。 左边的弟子林羲瞅着十分眼熟,而且佩戴的抹额也是带卷云纹的,是蓝氏的亲眷子弟没错,听闻林羲是来找蓝曦臣的,也不必通传了,便道:“泽芜君三日前外出,至今未归,姑娘还请改日再来吧。” 林羲心道既然是三日前,自己昏睡了四天,看来和蓝曦臣不能说没有关系了。疑惑道:“他不曾说去哪吗?” 左边的弟子笑道:“就算要告知,也只需禀明族中长老即可,无需我等知晓。” 林羲心道这倒是麻烦了,若是不让族中同辈知晓的事情,怕是什么大事了,可是自己又不可能闯进去问蓝家的长辈们,毕竟没有那个身份。于是道:“既然如此,多谢你啦,若蓝宗主回来,还请转告药宗有人来找过他。” 两名弟子应下,林羲转身欲走,忽然回头,朝左边的那名弟子道:“守山门这种事情,蓝家亲眷子弟也要做吗?”林羲前世在云深不知处时虽然不大管守卫调动,但也知道,蓝家的亲眷子弟是不会被派来守山门的。 左边的那名弟子赔笑道:“惭愧,前几日做错了事,打碎了蓝先生的砚台,泽芜君罚我守山门半月,期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允许离开云深不知处。” 林羲微惊,不知为何,明明很正常的一件事,她却预感到不正常。 “你叫什么?” 听到林羲这句话,两名弟子对看一眼,左边的弟子答道:“蓝深,字念微。” 这个名字在林羲脑中炸开,“你不是在战场上吗?” 蓝深也是蓝家的旁支,年纪比蓝忘机还小,可偏偏是个蓝家少有的好斗性子,对清河聂氏宗主聂明玦极其崇拜,聂明玦每每来云深,都会被这小子缠着要和他对招。射日之征中,蓝家规定未满十五岁均不得上战场,可蓝深彼时才十四岁,对着蓝曦臣和蓝启仁软磨硬泡了十几日,才终于答应让他去。 倒也难怪林羲觉得他眼熟却叫不出名字,因为,蓝深命陨疆场。 蓝深听到这句话愣了片刻,道:“确实在战场上来着,江陵的时候我还见过姑娘,是上月才调我回来的,不成想刚调回来就……” 林羲不觉有异,只是笑道:“无妨,在这里也清净。” 说完准备转身而去,却看见林诉一个箭步迈了上来,揪着蓝深的领子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林羲惊怒,一手扣住林诉的手腕,“这里是云深不知处!休要放肆!” 蓝深被他死死抓住领子,有些透不过气,边上另一个门生见状,抬脚就要回去喊人,林羲一把将其拽回,“你别冲动,这中间兴许有什么误会。” 到底林诉是跟着她上的山,她不愿意图惹是非,若是上报到云深,怕是她也脱不了干系。 能私了还是私了吧。 林羲回头对林诉怒目而视,“你快放开他,他是蓝家亲眷。” 林诉眼中隐隐有血丝渗出,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林羲的角度看过去都觉得有几分骇然,道:“马上就到换岗时间了,你放开他,不然有理你也说不清。” 林诉怒道:“你懂什么!”吼完这一声,便一掌朝蓝深头顶劈下去,林羲上前阻拦,堪堪失了手,这才没被打死,蓝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晕过去。 林羲占着高了几级台阶的优势,将蓝深抢了过来,“你要做什么?我和你说了,他是……” “我知道他是谁!” 林诉盯着林羲看了一会,抬手像拎小鸡似的把蓝深拎上了剑,御剑而去。 林羲转头对那名吓得腿软的门生道:“快去禀报蓝先生。” 说完也御剑追了上去。 在空中单手与林诉拆了两招,林羲自知没办法把蓝深硬抢回来,便拦住他道:“你说清楚到底为何抓他,又要带他去哪?” 林诉此刻情绪稳定了下来,嘴角带着几分嘲讽,道:“你不是要去找蓝涣吗?我现在就带你去。” 林羲一怔,还是没有选择让路,道:“你要是知道他在哪,怎么刚才不说,非要我上了云深不知处才告诉我,难不成你见不到云深不知处就不知道他在哪吗?这也太荒谬了。” 林诉冷笑一声,“你不知道这小子前世是怎么死的吗?” 林羲看了蓝深一眼,“战死沙场。” 林诉道:“这是蓝家人给你的托辞吧。你放心好了,看在他还算有骨气,敢拼死献七步玲珑阵的份儿上,我尽量让他活吧。” 林羲一听到这个名字,立马将林诉拽住,“这关七步玲珑阵什么事?” 林诉讥笑道:“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呀,七步玲珑阵出现损裂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听过,也对,你知道了也没用。” 二十年前,修真界横空出现一只业火朱雀,业火朱雀与当年蓝忘机斩杀的屠戮玄武类似,是一只竞神失败,妖化的半成品,与屠戮玄武不同的是,虽不食人,可所过之处烈焰满地,当年大半个江南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江淮及荆楚一带大部分修士都不能将其拿下,原因很简单,业火朱雀不会像屠戮玄武那样行动迟缓,尽管体型不大,可行动迅速,造成的危害比起屠戮玄武有过而无不及,没人知道它是哪里来的。只知道,最后临安林家的宗主被迫祭出了七步玲珑阵,强行将其困在了积石岭。 林羲一路上一直向他打探七步玲珑阵的消息,林诉告诉他,他所知也不多,因为前世当他得知七步玲珑阵异样,赶去积石岭的时候,姑苏蓝氏和清河聂氏已经将其压下。他暗中调查了一阵,才知道原来是姑苏蓝氏有个叫蓝念微的修士自行献祭,以华须阵重铸七步玲珑阵,这才避免了更大的伤亡。 积石岭无草无木,乱石堆积而成,虽不大,可石路错综复杂,即便是林诉也并不能完全记清楚业火朱雀的位置。林羲试过用罗盘指路,可发现罗盘到了这里跟撞邪了似的,上边的指针四面八方地乱转。 林诉告诉她,他十年前来过这里,已经加固了七步玲珑阵,可七步玲珑阵择主,认血缘,林诉到底只是林家旁支,即便是加固一层,怕也只是如蛋壳般易碎。 蓝深已经清醒过来,积石岭他也不敢乱走,可见林诉还是有些敌意,林羲心想着还需要靠林诉找到业火朱雀的位置,虽不知道林诉为何非要把蓝深带过来,可这地方凶险莫测,还是不要让蓝深一人单独行动为妙,便宽慰了他几句,让他跟在自己后边。 蓝深心中也是憋屈,他擅离云深不知处是一层罪,受罚期间还要加倍,估计等蓝忘机回来能罚到他被扒一层皮不可。方才林诉与林羲的对话他也听了几句,虽有些不明白,可是七步玲珑阵他也是知道的,言语间好像他二人就是临安林氏的人,却不敢言多,只好选择沉默,心里却暗自打鼓。 行了一段路,遥见东边火光冲天,心下生疑,便快步赶过去。 还未至业火朱雀跟前,便有一大团火球朝他们飞了过来,不得不四散避过,随即源源不断的火球朝四面八方不断飞出,落地处尽是一片漆黑。 看到这一幕,林羲顿时觉得当年自己父亲把业火朱雀困在积石岭是有多明智了,若是在别的地方,恐怕火势早就蔓延开来伤及无辜了。积石岭是几千万年来的乱石堆积而成,即便是业火朱雀的攻击,也能稳住片刻。 业火朱雀的喷出的火并非一般都火,同一处被打了几次之后便撑不住石块飞溅。 三人又要躲火球,又要躲着乱石,着实有些狼狈。 林诉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窜到林羲边上,林羲正在四处找蓝深的身影,唯恐一个火球打到他身上把他烧成一撮灰,见林诉过来,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发狂了?” 林诉拿袖子擦了脸,道:“应该是在冲破七步玲珑阵的束缚,可也不至于如此大阵仗,前边应该还有人,不小心激怒它了。” 林羲的第一直觉便是蓝曦臣,可相隔还有一段距离,莫说是人,烈焰遍地的,就连剑光也看不到。 林羲正要开口,却看到不远处一块一人高的石头被掀起,白衣一挥,顺着斜坡滚了下去,定睛一看那人,正是蓝深。 蓝深在第一个火球飞过来的时候便和林诉闪到了一边,也不知林诉最近干过什么缺德事,气运不佳,两人刚闪到一块巨石后边,下一个火球就把巨石打裂成两半,林诉轻功好,且离巨石较远,堪堪避过,蓝深比较遭罪,只能硬生生把巨石扛住,最后扛不住只能掀了。 见到林羲和林诉二人一起,寻了个空挡一个低翻躲到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道:“二位既是临安林氏的后人,不知可有对策。” 唯恐林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林羲抢先道:“你们宗主离开前,可有说过什么比较奇怪的话?” 蓝深道:“这和泽芜君有什么关系?况且我年纪小,又不常在泽芜君身边,这话你应该问元衡与鸿诚二人。” 林羲心下一动,问道:“那他二人去哪了,可是跟随在你们宗主身边?” 蓝深正欲点头,忽又想起一事,道:“前几日泽芜君派他二人去了趟南蜀。” 林诉听了这话嗤笑一声,林羲瞪了他一眼,心道:蓝曦臣若有什么要事,的确会让他二人远行,可是,一般不会出现两个人都一起离开的情况,他上次来南衣渡就觉得不大对劲,怎么蓝淞蓝澭没一个跟在他身边的,就算是夜猎也不至于一个人也不带。 蓝曦臣应该有什么事瞒着她! 见林羲起身要过去,林诉赶紧将她拉了回来,斥道:“去送死吗?”随即半弓起身子往火源方向看了一会,道:“过去应该还有一里地,只是路途陡峭,看不见前面的状况,不过有一点应该清楚。”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个阵法既然已经出现破裂,那畜生要破阵虽然也不是一刻两刻的事,可越早补齐越好,不然等它出来,就回天无力。” 林羲道:“我自然知道,可是眼下这情况,怎么过去?” 林诉一个翻身又躲过一个火球,道:“等!那畜生被困了多年,火气大些也正常,等它喷够了,再上去补阵!” 第22章 积石岭齐力断金(中) 听到林诉说“等”,林羲差点没一巴掌呼过去,蓝曦臣万一真的在前面呢?他修为再高,一个人如何能扛得住业火朱雀的进攻。 林诉也看出了她的心思,翻了两个白眼,说道:“当年数千修士围攻都拿不下它,你上去了也是白送死,对付这种东西,要靠脑子!” 林羲脸色现在阴沉地可怕,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暂且压下。她不怕与蓝曦臣共赴生死,如今最有希望重新封印业火朱雀的只有她和林诉,若是他们在此之前有个三长两短,导致业火朱雀现世,将又是一片赤地千里。 蓝深在一旁看了看林羲,觉得自己现在最好不要与她搭话,不然好像会被骂。于是转头对林诉道:“这位公子……” 蓝深还没来得及说是什么事,林羲便打断他道:“叫他大叔就行!” 倒也不能怪蓝深没看出林诉的年纪,只怪林诉的模样显小,实在不像是而立之年的人,即便不用灵力维持自己的容貌,林诉看起来也没比林羲大几岁。 “……”蓝深实在是有苦说不出,道:“不如还是先想想如何应对吧,我在书中读到过,业火朱雀不是凡物,并不好对付的。” 林诉凉凉道:“这畜生我比你熟。”说完又凑到林羲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待会要是实在补不了阵,你别怪我拿他献祭。” 林羲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这就是你带他来的目的!” 林诉笑得一脸理所当然。 林羲拼了老命沉下一口气,“那你有办法对付它吗?” 林诉拍了拍衣角的火苗,扭头问道:“七步玲珑阵你会补吗?有些耗灵力。” 林羲想了一会,“没补过,不是很会。”说完这句话,就翻身过去蓝深那边,和林诉一起实在太危险了,十个火球至少八个是朝他飞过来的。 林诉一边躲闪,一边道:“会就行。” 蓝深忍不住问道:“可这个阵法不是需要人魂献祭吗?” 林诉翻了个白眼,“这只是补阵,不是布阵,要等那畜生把阵法冲破了,就要布阵了。” 三人等了一会,见火势渐弱,寻了个空挡一齐飞身过去。 跑到百步距离的时候,林羲总算是略微看清了前面的形势,并非是业火朱雀减缓了进攻,而是有人将业火朱雀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了。 林羲的距离虽然只看清楚一袭白衣,可心里依旧咯噔了一下,随即一道蓝色的剑光划破长空,林羲更是什么也顾不得地飞奔了过去。 朔月的剑光。 蓝深也是诧异,“怎么会是朔月!” 蓝曦臣见业火朱雀步步逼近,正全神贯注地应对其进攻,竟完全没注意到有三个人过来,直到林羲出现在他身侧替他接下了一击,他才注意到来了人。 蓝曦臣将她推到远处,愠怒道:“你来这做什么!”他说话素来温文尔雅,这一声着实连林羲也吓了一跳。 林羲稳定心神,一边对付业火朱雀,一边道:“蓝宗主是有多大的自信!当年数千修士都奈何不了的妖兽,你敢一个人独闯!” 虽未听到蓝曦臣没有答话,可林羲心里却笃定了一些事,前世,蓝曦臣有很多事情瞒着她,正如七步玲珑阵出现漏洞,照理来说告诉她一声也无妨,可偏偏蓝深因此殒命。林羲了解蓝曦臣,这件事既然选择不告诉她,定然不会是因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是林羲前世根本无力修补这样一个大阵,说了也无济于事,若是告诉她,岂非是无缘无故让她背上一条人命。 而这一世,蓝曦臣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也该知道,最有希望修补七步玲珑阵的人就是她,可是最有可能牺牲的也是她,蓝曦臣不愿意牺牲无辜,所以选择将她困在了姑苏别院。 林羲心中暗自将前因后果捋清楚,虽觉得似乎还有哪里有漏洞,却并无大碍。 许久,便看到林诉御剑过来,方才趁着林羲与蓝曦臣吸引了业火朱雀的注意力,快速检查了一遍阵法,道:“找到了,两处裂缝,东北角和西南角!” 林羲道:“那正好,一人补一处。” 蓝曦臣见到林诉的时候有些惊讶,转头看向林羲,林羲这种时候也没时间解释太多,言简意赅道:“他是我……我爹的弟弟!” 林诉挑了挑眉毛,又听到林羲道:“我知道这家伙之前冒充姑苏蓝氏弟子骗你很是无赖,这事先搁一边,封印了之后你再揍他,没事他打不过你放心吧。”末了又补了一句,“我不会拦着你的真的!” 蓝曦臣听了险些没笑出来,对着林诉一礼,道:“如此,多谢了。” 林诉上上下下打量着蓝曦臣,说了一句十分无关紧要的话,“你当真不认识我?” 蓝曦臣笑道:“江陵见过一面,不知可算认识?” 林诉冷笑了一声。 蓝深此时总算是到了几人跟前,蓝曦臣见到他的时候眉头瞬间皱起,薄怒道:“不是让你待在云深不知处不要出来吗?” 蓝深算是早料到了会挨训斥,道:“念微知错。只是来此非我本意。” 林羲在一旁赶紧道:“他是被人打晕了拖来的,别怪他。” 蓝曦臣不笨,若是林羲把人带来,林羲不会说这样的话,那也就只能是…… 见蓝曦臣看了过来,林诉半点慌张也无,只是凉凉地说了一句,“蓝宗主,林某奉劝您一句,还是安分守己为好,不然,遭殃的可是您的叔父还有兄弟。” 蓝曦臣瞳孔缩了缩,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了林羲,林羲扭过头,嫌弃的表情入木三分,道:“我说你这人……吹牛不上税是吧!蓝先生和含光君什么人啊,你打得过吗?你连我都打不过……好吧,你的武功就是比我高那么一点,你还想打他们的主意,打道回府再练个几百年吧!” 蓝曦臣愣了片刻,低笑出声。 林诉快把白眼翻到了脑后,恨铁不成钢道:“我和你简直说不了话!” 林羲不甘示弱,“彼此彼此。” 林羲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小火球劈到了林诉头上,林诉虽然避过,背上却着了火,忙从剑上跳了下来打了几个滚。 林羲见他无事,幸灾乐祸道:“看吧,吹牛太多遭报应了吧。” 林诉有些无语,的确不得不承认,四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他挨的火球是最多的。 林羲从乾坤袋中拔出剑,直指业火朱雀道:“我和林诉补阵,蓝宗主,劳烦二位吸引业火朱雀的注意力……你们看着我作甚?” 蓝深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林姑娘你的剑……” 林羲扭头看向自己刚拔出的剑,愣住了。 林羲的佩剑据无涯所说,当年她祖父想知道万灵谷的灵气强大到何种地步,所以挑了一把剑放到谷内,看看多年以后这把剑能不能有灵性。诚如他老人家当年所料,这把剑在万灵谷中浸染了多年的灵气之后,灵性非其他仙剑可比,宛如三岁幼童,可听懂人语,亦能判断对手实力强弱。可毕竟没怎么见过世面,再加上林羲总将它搁在乾坤袋里不闻不问,有时候总有些犯怂,例如像现在遇见了业火朱雀这样级别的对手,直接吓瘫了。 林羲无力地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和自己的佩剑讲道理,“大爷,咱有点骨气成不,你看看人家,谁跟你似的。” 这把剑闻言扭了扭剑身,似乎在看朔月和其他的剑,觉得有些道理,瘫下去的身子直了一半,可看见业火朱雀还是忍不住缩了缩。 对此,林羲直接喝道:“你再这样我直接把你熔了你信不信!” 终于,整把剑竖直了。 林诉在一旁一边笑岔气一边躲着火球。 蓝深紧紧抿着嘴巴憋住笑,唯恐被斥。 蓝曦臣从腰间取下裂冰,幽咽的箫声响起,业火朱雀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戾气却未减半分,蓝深忙提剑上前,蓝曦臣却已经用灵力筑起一道屏障,挡下了部分火光。 林羲本以为他会吹奏《安息》让业火朱雀平静下来,可却并非如此,转念一想,蓝曦臣到这的时间比她早了很多,怕是早已经试过了,业火朱雀这样的妖兽,若仅仅靠几支曲子就可以使其平息,当年怕是很难造成那样的影响。 林诉往蓝曦臣那边看了一眼,没有再说话。 林羲修补的这一处漏洞,蓝曦臣似乎刚刚用别的咒术修补过,只是这个咒术本身远远弱于七步玲珑阵,很快就重新裂开了,见蓝曦臣那边并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凝神捏咒。 林诉那边的漏洞比较大,补得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对林羲喊道:“你赶紧补好过来帮我!” 也不知是因为林诉的声音引来了业火朱雀的注意,还是业火朱雀察觉到林诉那里更好击破,竟忽然转身朝林诉那边攻去。 林诉还没反应过来,一道蓝色的剑光闪过,随即业火朱雀又调头朝蓝曦臣飞去。 虽说林诉没有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却也知道方才那道光是朔月的剑光,忍不住皱眉看向了正在垂眸吹奏的蓝曦臣。 裂冰,结界,朔月。 他两辈子都没见过有人可以一心三用。他虽知道蓝曦臣修为很高,但到底有多高,他并不知道,想想前世他和蓝曦臣交手的时候,蓝曦臣虽执朔月,可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鞘。 林诉眉头倏然松开,嘴角勾了勾,似乎想到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 林羲这边的漏洞修补得很快,随即便闪身到了林诉边上,看到比她刚才补的那个大了两倍不止的漏洞时,有些目瞪口呆。 林诉道:“这个阵法认主,不是很听我的话。” 林羲没有说话,看了看蓝曦臣的神色并无异样,相反还有些气定神闲,思索片刻,低声道:“他那里快撑不住了,赶紧补上。” 林诉觉得林羲这句话简直像是在逗他,“你想多了,我看现在往他面前放本书他还能……” 未及说完,林羲怒瞪一眼,低声道:“你不了解他,他越是这样,越有可能出事。” 蓝曦臣与别人不同,他的一言一行从来不能为自己而表现出来,越是紧要关头,蓝曦臣越要表现得镇定自容,否则他慌了,所有人都会慌不择路的。 林诉凝神听了听箫声,他虽不是很通乐理,却也能隐约察觉到蓝曦臣注入乐声中的灵力越来越多。转头看一眼林羲,却见她眉头紧蹙,“怎么了?” 林羲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道:“这里好像不是……不是被业火朱雀撞破的。” 林羲心知在这里说话蓝曦臣绝对可以听清,不敢问得太明显,道:“你有头绪吗?” 林诉摇头,他前世并未深究过为何七步玲珑阵突然开始出现裂缝。 多了林羲相助,那条裂缝开始缓缓合上,业火朱雀却在此时突然像是发了狂一样在光圈内不停地冲撞着,即便是这里修为最低的蓝深,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道:“泽芜君,怎会突然发狂的?” 蓝曦臣也是不解,裂冰的声音已经完全对业火朱雀无效了,蓝曦臣便也不再废灵力吹奏,指尖轻轻一转,裂冰重新系回腰间,与此同时,朔月应声回到主人手中,严阵以待。 霎时间阵法的光芒大盛,直飞天际,随即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声音炸开,四人均被这一束光芒震得摔倒在地。 林诉扭头吐出一大口鲜血,抬袖抹去嘴角的血迹,大声道:“阵破了!小心!” 林羲方才因为被林诉推到了身后,并未受太大的伤,勉强还能站起来,抬头便看见业火朱雀直朝天际飞去,心中骇然,这要是飞出去了那还了得! 蓝曦臣见状,将涌上喉咙的血尽数咽了下去,广袖一挥,上百张缚仙网齐齐扑了下来,随即朔月在空中化出几十道剑光,直指业火朱雀刺下,却在半途尽数被业火挡住,即便有能刺到的,也根本伤不了这妖兽半分。 林羲大惊失色,难怪当年数千修士都拿不下,这妖兽根本就是刀枪不入。 业火朱雀被缚仙网紧紧缠住,双足双翅不断地扑腾,缚仙网也随之不断收紧,妖兽身上的业火愈盛,似要将这百张缚仙网尽数燃尽。 林羲转头看见半死不活躺在地上的蓝深,想起林诉所言,前世是蓝深献祭华须阵而重新封印业火朱雀,这一世,无论如何她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蓝深去献阵。 手腕翻转,把剑凑到唇边低语几句,脱手而出,直接不容反抗似的带着蓝深离开。 林羲回头,见蓝曦臣的瞳孔里满是震惊,道:“他已然重伤,在这无用。” 言毕,咬破两根手指,临空画阵,虽然知道这些阵法根本不可能困住这只妖兽,可也能抵挡片刻。 林诉虽是第一次看到林羲画的这种阵法,深知这八成是《云疾十笺》的阵法,只看一遍就了然于心,抬手也在业火朱雀的四周画了起来。 林羲一边画阵,一边问道:“蓝宗主,可有应对之策?” 蓝曦臣对她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捆琴弦,林诉见状,怒道:“你以为这是屠戮玄武啊,弦杀术没用的,这畜生会把琴弦引燃的!” 林羲心中也是犯疑,蓝曦臣应该知道的,不能用弦杀术,且不说在把妖兽杀死前琴弦能不能忍住业火,而且这妖兽行动迅猛,一旦飞起,蓝曦臣若拉不住它,只有被活活拖死的份。 蓝曦臣却并未多言,而是在琴弦上注入极强的灵力,随即看准时机,一掌将琴弦打入妖兽的肋下,足尖轻点,翻身绕着一根极粗壮的石柱缠了数圈。 琴弦刚接近妖兽时已经着火,但不知道蓝曦臣用的琴弦是什么材质的,虽被引燃,却烧不断,反而愈加牢固,只是业火沿着琴弦一路烧到蓝曦臣手上,蓝曦臣虽以灵力挡住了一部分,手上却依旧被烧得火辣辣地疼。 林羲看着蓝曦臣双手被火焰包围着,心痛不已,奈何阵法必须要有灵力支撑,只能聚精会神地为他拖延时间。 妖兽此时已经将缚仙网熔断,怎料双翼被琴弦刺穿,又被极大的力量拽住,只能不断地在阵中扑腾,身上散出的烈焰几乎快把林羲热得晕厥过去。 ~~~*~~~*~~~ 作者有话说: 2020年首次发文,感谢所有陪我这个小萌新走到今天的小可爱们,祝你们新的一年开开心心,学业有成,万事顺心如意! 第23章 积石岭齐力断金(下) 蓝曦臣紧紧拽住手上的琴弦,半刻也不敢放松,业火朱雀打出生以来就没吃过这样的亏,这只妖兽看着不大,气力却非比寻常,若非林羲与林诉以源源不断的咒术将其困住,怕是早把蓝曦臣并一根石柱满山岭拖着跑了。 林羲看了蓝曦臣一眼,这时才明白为何蓝曦臣执意要用弦杀术。这只妖兽的力量非常人可比,蓝曦臣先锁住其双翼,限制了它的行动能力,防止它向别处逃窜,再将其拖住,琴弦锋利,让妖兽大力挣扎,将它自己活活拽死。 念及此,林羲有些失神,弦杀术是当年姑苏蓝氏的女家主蓝翼所创,用以暗杀异己,一直为玄门所诟病,可为何这样的一种秘技,蓝家的子孙却都有修习。 林诉垂眸仔细看了看那根琴弦,他也十分好奇,是什么样的材质居然可以在烈火中依旧稳固,倏而,冷笑了一声,道:“原来是涅槃丝。” 林羲疑惑,“那是什么?” 林诉凉凉道:“一种愈淬愈强的丝线,曾经是蜀中云氏的宝物,云氏当年也凭借涅槃丝敛集大量财富,富可敌国。” 林羲道:“我也曾在蜀中待过几年,怎么从来没听过蜀中云氏?” 林诉故意表现出一脸的诧异,有些阴阳怪气道:“是吗?我还以为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不过那是四五十年前的家族了,树大招风,早被灭门了,此后涅槃丝也销声匿迹。也难怪蓝涣方才不布下弦杀阵非得用百张缚仙网,看来是丝线不够啊。”说完,又提了声音补了一句,“蓝宗主的宝物还真不少,连涅槃丝都随身携带。” 林羲见他故意打扰蓝曦臣,说话又是阴阳怪气的,便心里打定主意不再与他交谈。 然而林诉这句话刚说完,三人便听到一阵骨骼碎裂之声,林羲定睛一看,有些意外,不过片刻工夫,业火朱雀的双翼便折断了。 林羲眼睛眯了眯,业火朱雀这样的妖兽,怎么可能这么容易降服,可这妖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的确是已经死了。 林诉见状,大叫一声,也顾不得什么,直接坐到了地上,目光森冷地盯着业火朱雀已经断了双翼的身体,用最后的力气狠狠踹了一脚。 林羲手里收了阵法,第一时间便是跑去看蓝曦臣,方才僵持的时候,她和林诉都是远远被业火烤着,蓝曦臣却是紧紧抓着燃烧的涅槃丝,怕是两只手都得烤熟了。 蓝曦臣收了琴弦,有意无意地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缓步走过去,见林羲过来,道:“我先看看它。”随即越过林羲朝业火朱雀走过去。 林羲转身将他抓住,轻轻捏住手腕,道:“你急什么,那东西动都不会动了你……小心!” 随着这一声,蓝曦臣正要扭头往后看,却发现林羲直接抱着他扑到地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林诉踢了妖兽一脚,导致那妖兽用最后一口气朝蓝曦臣喷了团业火出来,林诉见状,心中骇然,扭头看见林羲替蓝曦臣挡下了业火,登时火气上涌,直接一脚将它踢到石堆上,出手又狠狠地甩了不知多少张符咒过去,直到看到妖兽眼珠子彻底涣散,这才赶紧向林羲跑过去。 蓝曦臣被林羲突然扑得有些头晕眼花,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林羲捂着嘴巴呕出一大口血来,赶紧将人从自己身上扶了起来,手一碰到林羲的背,就感到湿漉漉的一片,伸手时只看到自己满手的鲜血,眼前登时一片空白,浑身都血液像是冷却了一样。 不只是他的血。 林羲却还在他愣神的时候抓过他的手,喃喃道:“我看看你的手,给我看看……” 还未及把蓝曦臣的手抓住,林羲便没了意识。 直到林诉过来把林羲一把拖过去,蓝曦臣才清醒过来,明白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顾不得自己此刻仪态不正,半跪半坐着抓过林羲的手腕,按上脉搏的那一刹那,他才发现自己此刻双手都是颤抖的,本来把脉不过眨眼的工夫,蓝曦臣却花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把林羲的状况看清楚。 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试了两次才发出声音,声音沙哑道:“我带她回去。” 林诉皱着眉头,也懒得掩饰自己的愤怒,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的确确不是很喜欢林羲,可她毕竟是自己大哥的女儿,见到林羲为了救蓝曦臣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愤怒之余又是满腔的无奈,道:“去哪里?蓝家吗?你还敢带她回蓝家?!” 蓝曦臣单手支着地面稳住身形,一字一句道:“她被业火所伤,云深不知处的冷泉可以疗此伤。” 林诉冷笑了几声,“这是你带她回去的原因?” 蓝曦臣不假思索,“是!” 林诉银牙几乎咬碎,“你不值得她对你好。” 蓝曦臣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低了头。 林诉沉默片刻,蓝曦臣说的确实不错,林羲伤成这样,无涯又不知道在哪里,寻常的医师根本救不了她,去云深不知处反而还有一线生机,道:“好,她救你一命,你治好她的伤,也算是两清。” 蓝曦臣双唇紧紧抿着,欲言又止,终是叹了一口气。 林诉突然道:“你方才也救了我一命,这个人情,我记着。” 蓝曦臣低声道:“不必。”言罢,转身带林羲离去。 林诉接好自己右手的两根指骨,道:“我不喜欢欠着别人,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 蓝曦臣驻足片刻,垂眸,带着几分肯定道:“你果然是相思门的人。” 林诉毫不在意道:“蓝宗主不是早就知道了嘛。” 蓝曦臣微微侧过头,“并未。只是方才确认了而已。云深不知处曾经抓到过相思门潜伏在蓝家的卧底,他为了活命,已经告诉了我们需要的消息。” 林诉眼珠子抬了抬,“哦。” 蓝曦臣继续往前走了几步,随即顿足,“于私,倒是有一个请求。” 林诉来了几分兴趣,“哦?是什么?” 蓝曦臣转身,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几十年前相思门曾有一名杀手叛逃,相思门的规矩,叛逃者杀无赦,我的请求便是撤掉对他的通缉令。” 林诉闲闲道:“相思门天天都有人逃,而且还是几十年前的,我怎么可能猜到是谁,烦请告诉我名字。” 蓝曦臣盯着他的眼睛,道:“杀手云羲。” 林诉怔了怔,突然笑道:“您这个请求倒不像是还我的人情,反倒是像还林羲的。好,反正就一糟老头子,杀不杀也无所谓。” 闻言,蓝曦臣嘴角扯了扯。转身告辞离去。 林诉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突然冷笑一声。 他试探不成,反倒被蓝曦臣给试探了。 ~~~※~~~※~~~ 林羲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了,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只觉得胳膊压到了几个凉凉的东西,手胡抓了几下,摸到了几个鲜红的果子,定睛一看,嘀咕道:“这不是薯果吗?” 这话刚说完,就听到外头“叽叽喳喳”的声音,扭头看过去,果然是一只青鸟,见她醒过来,拍拍翅膀飞到她的手边,将刚摘下来的薯果放到她手里,下巴放在林羲的手指上轻轻蹭了几下。 林羲笑出了声,这是谁家的青鸟呀,这么…突然想起之前在江陵看见的那只,也是像这样,不怕人,也不认生,心道这不会就是江陵的那只青鸟吧。 抬手正要把它抓起来,却又另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捏住青鸟的身子,抓了起来。 林羲抬头,怔了片刻,“蓝宗主?” 蓝曦臣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将青鸟放到窗边,有几分愠色,道:“不是和你说过了不要进来打扰人家吗?” 青鸟有些不服气地叫了两声,似乎在反驳,蓝曦臣摇摇头,将它搁到窗外,轻轻把窗户合上,青鸟在窗外直着脖子又叫了两声,不甘心地一振翅膀飞走了。 蓝曦臣转过身,笑道:“有些不懂事,见笑了。” 林羲道:“这是你养的?” 见蓝曦臣点头,林羲显得有些震惊,蓝曦臣养的那只青鸟什么德行她心里最清楚,除了蓝曦臣和蓝忘机,谁碰一下能拿翅膀拍得你找不着北,她都想不明白蓝曦臣这样温和的人怎么养出这样一只傲娇的青鸟的,前世林羲是万万不敢碰它的。 难不成是因为还没认主,性子比较温和?好像也说得通。 蓝曦臣轻轻抓过她的手腕,道:“脉象平和了许多,你之前发烧了整整两日,现在可有什么不适?” 林羲摇摇头,坐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也没什么事了,诶,我才睡了三日就好了?” 蓝曦臣听到最后一句话皱了皱眉,“三日不短了。” 林羲笑道:“我自己也是大夫,这样的伤每个半个月估计也好不了。” 蓝曦臣眉头皱了几分,“你也知道是很重的伤?” 林羲并未注意到他说这话的语气,突然想起一事,道:“对了,你的手怎么样了?” 蓝曦臣叹了口气,“已经没事了,倒是你自己伤得比较重。”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才把你带回蓝家的。” 林羲噎了噎,难怪看着这里有些眼熟呢,原来是在云深不知处,心里顿时有点说不出的滋味,前世自己大半辈子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没想到这一世是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蓝曦臣继续道:“寒室的地面下是一块极冰,对你的伤势有益……” 林羲听到这句话连忙插嘴道:“不必不必,在这里就行了。”寒室是什么地方她很清楚,外人岂能随意进入呢。 蓝曦臣顿了顿,转过头看了她一会,道:“你是没看出来这里就是寒室吗?” “……”林羲偏头越过蓝曦臣看了几眼,这可不就是寒室吗,方才被青鸟一搅和,她都没来得及看看这屋子是什么地方。 尴尬地咳了两声,连忙转移话题,“蓝宗主把我带回来的?” 蓝曦臣笑道:“是,你伤得太重,我也不知道该把你送去哪里。” 林羲觉得也的确不错,道:“对了,林诉他没有为难你吗?” 蓝曦臣道:“不曾,为何会这么问?” 林羲抿了抿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问道:“蓝宗主,在姑苏别院的时候你是怎么给我下的药。” 这话题转得有些突然,蓝曦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见他没说话,林羲继续道:“我查过了,茶水没有问题,可我明明记得我只喝过茶,其他的均未入口,屋中也并未有熏香,我实在想不出来了。” 蓝曦臣轻笑一声,“在杯沿上。” “……”林羲道:“可是你即便下在了杯沿上,能下多少呀?什么药药效这么强,能让我昏睡这么多天?” 蓝曦臣笑得更深了,“不必一次下足,只需要昏睡片刻,我再给你喂别的药就是。” 林羲甘拜下风。 半晌,终于崩溃道:“这是谁教你的呀?这不符合您的风格啊蓝大宗主,这是您能干得出来的事吗这,这搁我我都……”林羲刚要说这种事情连她都想不出来,突然想起前世乱葬岗大围剿之后,蓝忘机重伤,又不愿服药,正是她用相似的法子让蓝曦臣把药给他灌下去的。 林羲想到这,有种蓝曦臣班门弄斧然后一斧子砸到她的脚上的挫败感,若是在前世她肯定会觉得蓝曦臣被她给带坏了,可这一世,真的和她没半文钱关系! 林羲道:“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做的。” 蓝曦臣起身把药给她端了过来,道:“起初我也不知道你还有族人在世,只是想着若以你一人之力,是万万不可能重新封印业火朱雀的。” 林羲端着药沉默一会,道:“可你怎么知道,以你一人之力,可以斩杀业火朱雀呢?” 蓝曦臣闻言也沉默了,林羲见状,继续道:“你不敢拿我的性命去冒险,就敢拿你自己的?蓝宗主,这三个字并非只是加诸予你的一个称呼,而是蓝家上下成百上千人的性命,是你该对他们承担起的责任,比起你,我的负担没有那么重,就算是要牺牲,也不该是你。”林羲这会是真的被蓝曦臣的举动气到了,若林诉没有出现在姑苏别院,若林诉并不知道七步玲珑阵漏洞的事,若他们再晚到一会,她不敢想这些如果,不敢想结果会怎么样。 她也没办法忘记前世射日之征誓师前夕蓝曦臣一袭孝衣跪在蓝家祠堂里一天一夜,因为他是在拿蓝家百年的基业去冒险,若是败了,蓝家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他自己也会成为蓝家千古罪人。那个时候,族中不少长老都反对,岐山温氏的势力是何等庞大,甚至可以说,在河间战役之前,就连彼时嫉恶如仇的聂明玦和与温氏不共戴天的江澄,都没有必胜的决心。 她也曾经问过蓝启仁,他明明可以选择置身事外的,为何还要顶着强压而上?蓝启仁告诉她,蓝曦臣没得选,那是青蘅君给他留下来的担子,他是姑苏蓝氏的继承人,天生就有着承袭家业的重担,说得无情些,这样的重担,他扛得起也得扛,扛不起,也得硬扛。 蓝曦臣听了这句话,长叹了一口气,正要起身离去,犹豫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支在床沿上的那只手终究松了松,没有站起来,半晌,轻笑了一声,道:“若我是视他人性命如草芥之人,林羲你,此刻不会与我这般说话。” 林羲听了,松了一口气,笑道:“好像确实是这样。”诚然,蓝曦臣不是那样的人,若是,林羲是根本懒得搭理的。 林羲端起药一饮而尽,蓝曦臣对她道:“你的佩剑是真的有灵性,把念微送回来之后便在云深不知处求援,在地面上画“林”和“救”二字,可门生并未明白什么意思,倒把叔父气着了。听门生说,后来,它见到忘机的时候便扑了上去,我起初也没明白它要做什么,后来一想,才知道它是把忘机当成我了。” 林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佩剑的确和普通的剑不同,但终究只是把剑,没办法像人一样学写字,林羲教它教了好几年,也就只会简单的字,例如“林羲”二字,“羲”字笔画太多,它写不来,只能写个“林”字,而这个“林”字又恰好是蓝启仁的名,也难怪会被气着。 蓝曦臣把她的剑拿了过来,递给她,林羲伸手接过时,忽然发现蓝曦臣嘴角的笑意根本掩不住,再看他的目光,明明是把剑递给她,却故意把视线移往了别处,握剑的手也不对,故意遮掩了什么。 林羲猛地想起一件事,整个人神经绷紧,把蓝曦臣一把拽过来,另一只手毫不避嫌地捂住他的嘴,有些无奈道:“蓝大宗主,大宗主,你别笑成不?真的,这剑的名字你看到了对吧?”林羲的语气越说越霸道。 蓝曦臣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却还是有些忍不住笑了一声。 第24章 秋山几重遇故人 蓝曦臣很有涵养地只笑了一声,林羲几乎崩溃地开始语无伦次,“这个我跟你说,不是我起的名字,不对……不是我想起的名字,我本来不是没想过给它起这种名字,我会起名的。”林羲依旧不肯松手,紧紧捂着蓝曦臣的嘴,确保他不能再笑,语速越来越快地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哎,我和你长话短说吧。” 原来,当年无涯给她把这把剑从万灵谷中带回来的时候,因为灵性较高,驯服自然也不容易,林羲算是费了不少力气,况左思右想地没想出个好的名字,便想着过段时间再说。一日晚间林羲在院中练完剑,被这把灵剑弄得筋疲力尽,忍不住对无涯抱怨了一句,“可真难伺候,跟个大爷似的,叫你大爷得了。”说完便回去洗澡了。 那日无涯喝得微醺,听到这句话以为林羲给这把剑取好了名字,于是等林羲出来取剑的时候,便看见无涯已经在她的剑鞘上难得工整地刻上了两个篆字——大爷,还顺便对林羲道:“这个名字甚是霸气!” 这就是林羲素日不佩剑的原因,若是被别人看见了问“此剑何名?”,她实在没办法厚着脸皮答“此剑名为大爷!” 自这件事后,导致林羲觉着魏无羡把“随便”这名字都起得眉清目秀的。 为了证明这个剑名取成这样真的不是她的错,林羲继续把锅使劲儿往无涯头上扣,道:“我师父他真的不会取名字,你知道吗?别人说自己不会取名字那是谦虚,我师父说不会取名字那是句实诚话。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明奕的名字,看着还行,不过你听过陇右的明奕城没有?我师父在那里捡到他,就把那座城的名字拿来给他用了。” 见蓝曦臣眼角的笑意未减半分,林羲决定把无涯的老底揭干净得了,严肃道:“你听过老大老二老三没?” 蓝曦臣微微摇头,林羲向他解释道:“那就是几个药方,我师父起的,老大主治风寒,老二主治脾胃,老三主治头风,姑苏的济世堂应该也有,有空你可以去看看。”林羲一口气说完,末了又补了一句,“所以这个剑名取成这样,真的不是我的错,你明白了吗?” 见蓝曦臣眉眼间的笑意终于收了回去,林羲这才大松一口气,这件事当初明奕没少笑话她,被明奕取笑倒也没什么,不过那天被明奕取笑了一天后她难得下厨给无辣不欢无肉不喜的明奕做了一道清水煮白菜。 可蓝曦臣不一样,要是被他取笑了,那比死还难看。 林羲收回手的时候才想起,方才的动作好像有点太逾矩了,忙给蓝曦臣转移注意力,道:“对了,念微公子他怎么样了?” 蓝曦臣并未介意,笑道:“他已经没事了,不过倒是你,你睡了这么多天,要不要吃点东西?” 说起“吃”,林羲又想起一事,问道:“你是不是给我吃过别的什么药,我没辟谷,照理来说这么多天没进食早饿死了。” 蓝曦臣点了点头,正要开口,林羲便自言自语道:“那这样算不算辟谷呀?” 蓝曦臣忙道:“自然不算,你的身体好像不能辟谷吧?” 林羲惊道:“啊?!还有这种说法?我还以为是我自己自制力不够呢。” 蓝曦臣怔了怔,问道:“你不知道辟谷要分体质的吗?” 辟谷虽是许多修士都会修习的术法,可也要分体质强弱,像林羲这样体质天生不好的便不能修习,否则极损元气。 林羲之前也试过辟谷,不过那是前世的事情了,她试过三次,都以失败告终。 第一次坚持了两天,最后以蓝曦臣塞给她一个苹果而告终;第二次坚持了一天,结果以蓝曦臣给她送来一个食篮再次以失败告终;第三次坚持了半天,蓝曦臣到了饭点带她吃完饭后问了她一句:“你是不是最近在辟谷?”,然后,失败了。 自那以后林羲便一直觉得辟谷应该是靠自制力的活计,故而失败了三次之后便再没想过要辟谷,于是道:“这个……可能没注意吧。” 蓝曦臣不置可否,随即语气略带谴责,道:“这是修真界的必修课……” “……”林羲唯恐他开始唠叨说教,忙道:“是吗?可能是我刚醒,还迷糊呢,哈哈!” 修真界人人都道含光君将蓝启仁先生的脾气学了个十成十,泽芜君却是个例外,清煦温雅更胜其父,即便在蓝老先生的教导下也没学出他的半点坏脾气。 林羲对此表示:诸位乃是眼瞎! 蓝曦臣才是学到了精髓的,一唠叨起来没完没了,能说上半天不带重复,只是他一般没什么时间说而已,而且重点是蓝启仁说教古板无趣,抱怨几句别人只会觉得也在情理之中,可被蓝曦臣说教一顿,若是抱怨了连自己心里都内疚半天! 林羲正要继续打哈哈,便听到门外蓝澭道:“宗主可在?鸿诚求见。” 蓝曦臣往外走了几步,道:“我在里面,你先去雅室等我。”随即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令,回头道:“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这是我的通行玉令,你随身带着,也方便走动。” 林羲本打算接过,可一听到是蓝曦臣的通行玉令,登时把手缩了回去,家主的通行玉令规格自然是最高的,不光这云深不知处的结界,就连一些密室禁地都是靠这块通行玉令进出的,她怎么可能随便接,道:“这是你的?不用这个,你给我块普通的能进出就行了。” 蓝曦臣缓缓道:“现在通行玉令没有多的。” 林羲觉得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一块多的都没有。” 蓝曦臣一脸泰然自若,“没有。”说完,便把通行玉令放到桌上,转身离去。 林羲见状,追之不及,只好赶紧将通行玉令贴身收着,这要是丢了,可不是花钱能赔得起的。 ~~~*~~~*~~~ 林羲虽一觉昏迷了多日,可也多亏了姑苏蓝氏花了不少灵丹妙药,起身时已经觉得身体并无大碍,可依旧在床上多躺了半日,心里计较着既然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那估计蓝启仁那边是瞒不住的,定是要面对的,她需要想出一个理由,不仅能解释这么多年为何一直漂泊于外,明知姑苏蓝氏在寻她,却故意躲着,还有在江陵的时候为何见到了蓝曦臣却不相认,最好还能将婚约之事作罢。 蓝曦臣虽然早已猜到自己的身份,可毕竟问题根结在自己。 林羲有点头疼,当初选择同无涯离开纯粹就是为了不踏前世路,许君一世安。可完全没有想过万一哪天被发现了,该如何解释,蓝家若是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倒也罢了,可以解释为不知蓝家在何处,有何人,是何关系,可并列五大世家之一的姑苏蓝氏,她明知自己身份,却还故意躲着这么多年,这不是故意打脸吗。 林羲叹了口气,出门抓了个门生问了蓝启仁的位置,便自行去了律室,那门生本欲尽地主之谊带林羲过去,但看到林羲轻车熟路地往律室的方向走,便作罢了。 林羲到律室还未来得及进去,便看见一袭白衣出来,林羲正暗自奇怪,那人优雅地转过身,林羲才看清了面容,这不是徐氏是谁?再见故人,不禁感觉鼻子有些发酸,恐别人看出异样,抽了两口气,这才迎了上去。 徐氏见到林羲的时候也是一惊,一则云深不知处男女修的住处划得极严,除了蓝家的内眷,其余人的行动都是限制的;二则徐氏并未见过林羲,见她来找蓝启仁,甚是意外。 不过徐氏到底也是出身玄门大家,虽年纪小些,却端得一副稳重端庄的气派,惊讶过后便柔声问道:“可是林姑娘?” 林羲点了点头,故作不知地问道:“夫人是?” 徐氏一礼,报了身份,问道:“姑娘是来寻先生的?” 林羲道:“是,有些事需要找蓝先生。” 徐氏温声道:“那是真的不巧了,先生这两日偶有咳嗽,方才喝了药刚睡下,姑娘若是不急,不妨去我那坐坐?” 林羲正要回绝,这一世到底还是不要和云深不知处的人牵扯太多为好,却听徐氏继续道:“先生醒来还要一会,姑娘在这等着也无趣,我那刚送来了水云间的茶点,水云间是姑苏最好的糕点铺子,尝尝也好。” 林羲前世也极好水云间的茶果,可这一世由于各种原因不曾来过姑苏,自然与水云间无缘,之前托明奕给她带一份,可明奕自个儿在路上就把糕点吃了个干净,听到徐氏这么一说,索性答应了。 头一点,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庆幸自己方才没有直接回绝。 徐氏所居的诚室倒是有些距离,路过藏书阁时见到还在修缮,徐氏便向她解释道:“姑娘今日来得不巧了,藏书阁之前被温家烧了,这事你想必也是听过,后来姑苏安定后第一件事就是修缮藏书阁,虽修了半年多,可工程浩大,怕是竣工还要些许时日,日后藏书阁落成,姑娘就能看到了。” 林羲这一点自然清楚,藏书阁阁楼的修缮事小,其内藏书的重新抄录才是大工程,便道:“这种事情也急不得,我听闻当年云深不知处刚建成时,单单这藏书阁就修建了足足二十年。” 徐氏笑道:“也是,是我心急了。” 到了诚室,徐氏引她入内,只命人摆好了茶果,便叫所有人都下去了。 林羲微微一怔,徐氏怎么连个贴身服饰的都没有,忽然想起这一阵子似乎徐氏给她的贴身丫鬟找了夫家,嫁人去了,是以并无人贴身侍奉,林羲记得前世是她把自己的侍女给了徐氏,可这一世,怕是这点就不同了,于是问道:“夫人怎么没有贴身服侍的人?” 徐氏道:“现今还没找到得心应手的,且再看看吧,我也不急的。”徐氏给林羲斟了茶,便说道:“其实找姑娘过来是有另一件事要帮忙。” 林羲心下了然,她前世和徐氏有个小暗号。因自古女子讳疾忌医,她倒是没什么,蓝曦臣懂医术,她有个三病两痛的蓝曦臣基本都能解决,可徐氏不同,蓝淞不懂医术,徐氏偶尔有些不舒服,都是她去看的,是以前世林羲便懂一些望闻问切之术,可不懂如何对症下药,林羲每每看了之后便回去问蓝曦臣该如何,徐氏每每不愿提及,便以邀请茶果为由让她过去的,看得出来这也应该是徐氏素日里常用的理由。甚至前世徐氏有了身孕,都是她给看出来的。 林羲道:“夫人是指自己的心疾吗?” 徐氏愣了片刻,“是,姑娘看出来了。” 林羲点头,“方才一路走来,不过是一盏茶的路,这样的一段路,照理来说并不难走,夫人却走了两盏茶的时间,而且即便是走这么慢,夫人依旧有些气喘,所以我推断夫人或有心疾。不过还请见谅,身为医者,救死扶伤的确是本分,可夫人的病并非我所长,确实是无能为力,不过,我师父或许可以一试。” 徐氏轻笑道:“可我的身份毕竟是……” 林羲道:“其实夫人心中对此并不介怀,只是碍于世俗之见,才犹豫的吧。” 徐氏道:“诚然有几分。” 林羲道:“夫人自己不介意便可,我可以让师父来趟姑苏,不必担心劳烦,他现下就在南衣渡,过来不过是顿饭的工夫,他来了,我寻个借口带夫人下山便是。” 徐氏对林羲处事的直爽利落颇为喜爱,道:“我与姑娘倒是有些缘分,明明是第一次与姑娘见面,到好似认识了许久一样。” 林羲心中暗叹,确实是认识了好几年,只不过那是前世的事情了,毕竟在云深不知处倒是难得的与她脾性相投之人。 徐氏出生庐州徐家,家室显赫,徐氏又是徐家独女,之前听蓝曦臣说过,徐氏与蓝淞的婚事,是徐家先上门提的,蓝曦臣刚开始都想不明白为何,毕竟年纪确实差得有点大了,而且以徐氏的身家,嫁个一家之主都是不过分的。若是前世林羲倒是的确觉得他们郎才女貌甚是般配,可这一世,林羲明白了她自己对蓝淞这小子是真的有特别大的误解,简直就是二愣子一个! 不过个中原因到底是什么,林羲也不方便多问,可能是类似于“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之类的桥段。 徐氏见林羲沉默着,随口道:“姑娘素日里不带耳坠吗?” 林羲蓦然抬头,这话题未免转得太快了,于是尴尬道:“不是,是我前几日把耳坠弄丢了一个,所以没带。”林羲自己心里很清楚,她买的耳坠永远用不到一年,结局都是以丢了一个而告终,是以林羲曾经试过一口气买好几对,结果发现耳坠由一年一丢变成了一月一丢,从那以后便只买一对,丢了再买! 这边刚想完,林羲好像想起了徐氏的一个小癖好——收集各式耳坠。 果然,听到林羲这般说,徐氏便起身抱了一个木盒子过来,带着几分夸耀道:“你也不必买了,我这很多,你挑几副吧。” 林羲扶额,徐氏对耳坠的偏好不知是学的谁,她记得徐氏的嫁妆里光耳坠都有近千对,她道这些都是她少时收集的,有些是别人送的,也有些是自己画了样子找工匠做的,因此也养成了一个习惯,逢人过节只送人耳坠,不论男女老少,她自己的解释是:若是位未出阁的小姐定是喜欢这些物件,若是位夫人送这个也不是身份且得体,若是位年轻公子可以送给自己的心仪之人,若是年纪大些的可以送给自己的夫人。林羲前世几乎所有的耳坠都是徐氏送的,原因很简单,逢年过节给她送一对,再给蓝曦臣送一对,然后全进了她口袋! 徐氏一边介绍着,一边拿出来给林羲比对着,当拿到一对红玛瑙耳坠时,直接对林羲道:“这个似乎很衬你的玉簪,不妨试试。” 林羲深知这种时候反抗无效,于是正要接过,徐氏便热情地上前道:“我给你带吧。” 林羲忙推辞,徐氏径直上前蹲到了林羲身侧,伸手往林羲的耳垂上带去,却忽然顿了顿,低头思索了一会,莫名其妙地问了林羲一句,“姑娘耳朵上的朱砂痣是天生的吗?” 林羲点头,“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徐氏犹豫了片刻,道:“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第25章 所谓真相是假象 徐氏一对一对地给林羲试着耳坠,一会觉得这对好看,一会觉得那对衬皮肤,导致林羲在徐氏处待了不过半个时辰,出来时手里端着一个小木盒子,里面装了足足八对硬塞给她的耳坠。 回寒室把盒子放了便又去了趟律室,但被告知在会见几位宾客,怕是要晚些时候才有空见她,林羲只能闷闷地回去。 回到寒室时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空花盆,也懒得理会,待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林羲扭头向窗外看去,果然是蓝曦臣的那只青鸟,青鸟站在窗外往里头看了几眼,确定蓝曦臣不在,便肆无忌惮地飞了进来,径直扑到了林羲怀中,林羲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黏着我?是想吃薯果了吗?”说着,便起身把桌上的几个薯果递了过去,“给,这是你自己今天早上带来的。” 青鸟低头衔了一个,又用爪子拨了一个到林羲边上,似乎在邀请林羲与它共享美食。 林羲学着蓝曦臣的样子喂它,笑道:“我不吃这个东西的。” 青鸟不知为何,似乎特别高兴,在屋子里上蹿下跳,一下飞到林羲肩上,一下又飞到林羲手上,总之寸步不离。 林羲也并不厌烦,一个接一个的薯果喂到青鸟嘴里。 蓝曦臣进来的时候见到这一幕,微微皱眉,看着青鸟道:“一天只能吃三个。” 林羲惊了一下,道:“蓝宗主什么时候进来的?” 蓝曦臣笑道:“刚刚。”说完,就挥手将青鸟赶了出去。 青鸟见到自家主人,也不敢乱来,闷闷地衔了第六个薯果飞了出去。 林羲转过头对蓝曦臣笑道:“我竟不知道青鸟对别人也能这般热情,我师父那只连碰都不给碰的。” 蓝曦臣笑了笑,没有说话。 林羲继续道:“蓝宗主这里可有信鸽,我需要往南衣渡给我师父报个平安。” 蓝曦臣道:“合该如此。”说着,给林羲指了指笔墨,“墨是新研的,自己用便是。”有意无意地将砚台往左上角挪了挪。 林羲依言过去,提笔欲书,忽然想起什么,摸了摸鼻子,十分顺手地将笔从左手换到了右手。 蓝曦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道:“你用右手写字?”此话一出,蓝曦臣便立马顿住了,怔怔地看着林羲。 林羲此时有些心虚,她惯用左手写字,到并不是个左撇子,只是幼时习字时母亲没注意到她用左手写字,等到发现了,林羲左手的字写得颇为顺畅,右手却连笔也拿不好。后来林羲一直临摹蓝曦臣的字迹,可这一世本不该与蓝曦臣有什么牵扯,左手下写出一副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字迹她怕是解释不了,此时心里实在是慌了一阵,丝毫没有察觉出蓝曦臣这话的毛病,弱弱道:“我两只手都能写,看心情。” 蓝曦臣没有再接话,只是默默地把砚台挪回了右上角。 林羲写了大半,突然问道:“从云深不知处出去的信件是不是都要检查?”因此时是非常时期,她记得前世这段时间的信件查得极严,至少经过五轮查看才能放出去。 蓝曦臣从边上的信封里取了几个出来,道:“放这个里面,不会被查。” 林羲默默接过,却听到蓝曦臣又说了一声,“好好写!” 林羲:“……” 见林羲的表情疑惑,蓝曦臣缓缓解释道:“你的名字,好好写!” 林羲还是没反应过来,她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她的右手只能写正楷,这都写得不好蓝大宗主的要求也太高了! 蓝曦臣看她依旧没反应过来,温声道:“你写的“羲”字,我查过整本《说文解字大全》,没有你写的那个字。” 林羲刚想反驳,突然想起来一件极重要的事,就是她的这个“羲”字,初写时觉着挺不错的,可写多了就觉得这个字笔画有点太多了,于是总偷偷将“羲”字的下半部分写成“我”字,一般人一眼扫过去反正是看不出什么区别的。 林羲猛地一拍脑袋,好像在江陵递通行令的时候就没写对!换做别人未必有那个闲心去查她的字有没有写错,可蓝曦臣不一样,他的字里就带着“曦”字,对这个字再熟悉不过了,只稍看一眼就能看出来字写得不对。 林羲手忙脚乱地开始解释,“不是那个,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我的那个‘羲‘字笔画太多了……”这话一出口林羲只想扇自己一巴掌,蓝曦臣的“曦”字笔画比她还多都没偷过懒,于是改口道:“其实是……” 林羲愣是憋了半天没憋出个所以然,毕竟把自己名字拿来乱写的怕是整个修真界就她一个了,只好耷拉着脑袋说了一句,“行,我好好写!” 林羲在信封口封上火漆,道:“蓝宗主,既然我写的那个字你都不认识,你何不直接来问我?干嘛要去翻跟个板砖似的《说文解字大全》呀?” 蓝曦臣道:“我平时没事的时候也偶尔会翻翻,顺手而已。” 蓝澭此时已经带了一只信鸽过来,本想查查林羲的信,可看到信封,皱着眉看了蓝曦臣一眼,蓝曦臣微微点头示意他放行即可,这才塞进了信筒。 林羲见蓝澭出去,随口问道:“业火朱雀的事情怎么样了?” 蓝曦臣抬手斟了一盏茶,放到林羲面前,道:“确实是有人做过手脚,不过尚且没查出是什么人?” 林羲倒吸一口凉气,“是什么人这么狠辣,这东西要是放出来那还得了。” 蓝曦臣道:“我派人过去看过业火朱雀的尸骨,回来告诉我是被人下过药,刺激它发了凶,可这药却足以杀死业火朱雀,可见,它当时只是在拼死挣扎。” 林羲无语道:“既然那人能给业火朱雀下药,为何不直接将其斩杀,非要整这么一出,有什么意思啊?” 蓝曦臣垂眸,也是摇摇头。 林羲摸着下巴,“那个人本就想着要杀了业火朱雀,毕竟这妖兽要是真的出来了,修真界怕是又是一场大乱,可偏偏在七步玲珑阵上落下这么大一个漏洞,即便我们没有去积石岭阻止,以业火朱雀残余的力量,怕是连三分之一个江淮之地都损毁不了,可见他并非真的想要放它出来,只是想破坏一时之局,有没有可能是温若寒的人?” 蓝曦臣道:“他的人要混进江淮,怕是很难,几处重要城池都是由四大世家的人轮流把守的。” 林羲愣住,“为何轮流把守?互相监督?” 蓝曦臣点头,“这是聂宗主和叔父的意思,恐四大世家中有居心不良者。” 蓝曦臣这话虽未言明,林羲却似乎猜到了暗指是谁,射日之征名为四大世家联手,可实际上怕是只有三大世家是真正的联手,金光善一直有些左摇右摆的,不然谁都没办法相信,兰陵金氏连个区区琅玡都拿不下。林羲顿时觉得蓝启仁和聂明玦这招实在是高,逼金光善即便不能尽全力,也使其不会倒向温若寒,只要金光善不倒戈,四大世家的地盘就可以连成一片,防止被温若寒各个击破。 蓝曦臣继续道:“不过,也不能排除其中出了奸细,如今正在盘查。” 林羲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思忖着自己前世什么都不知道的日子过得可真够滋润的。不过心中却并未想太多,她重生之后除了前几日特意救下了蓝深,几乎没有改变过什么事,如此所有的事情都会一如前世那样发展,这件事情蓝曦臣不会坐视不理,后来定是会查出个结果来的,即便没有查出来,估摸着也不会有特别大的影响。是以林羲索性也不来管这事,全都交给蓝曦臣自己处理便罢。 蓝曦臣问道:“你当时可看出来漏洞如何出现?” 林羲道:“若是仅靠外力或内力,不一定能造成这样的漏洞,这个人应该了解七步玲珑阵,七步玲珑阵之所以唤做这个名字,不是没有原因的,乃是五行并二阵,金木水火土五行,七步玲珑阵是一个补缺的阵法,可随阵轴补出所缺之物,业火朱雀为火,是为阵轴,水克火,七步玲珑阵便能化水,四周石林为土,土克水,克土者为木,封印业火朱雀之时为春季,木者之力,借的乃是时令,克木者为金,便是随我父亲祭阵的佩剑,金又为火所克,如此,五行如同一条首尾相连的锁链,相生相克,再以生人筑二阵,是为玲阵与珑阵,三魂筑玲阵,七魄筑珑阵,七步玲珑阵方成。若是要破坏这个阵法,只需破坏其中一环即可。” 蓝曦臣垂眸,思索片刻,“火与水是不可能的,土也不可能,玲珑二阵不可能破,那便只剩下木与金了,此时正是春季,木气甚强,除非此人有改天换地之能,否则不可能破阵,那便只剩下金了。” 林羲抬头,“可在积石岭寻到我父亲的佩剑?” 蓝曦臣恍然大悟,“不曾听闻有人寻到仙剑!” 林羲道:“那柄剑本就是最弱的一环,可见应该是被人取走了,不对,若是直接取走,七步玲珑阵应该是直接溃塌才是,如果是这样,他自己本人也逃不了,那他应该是换了一把剑,一把较弱甚至根本不是仙剑,而我们赶到的时候,那把剑怕是早被业火熔得七七八八了!” 这会连蓝曦臣的呼吸都凝滞了,毕竟面对业火朱雀时,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业火朱雀上,根本没人注意到一把小小的剑如何了,蓝曦臣怔然,喃喃道:“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的心计?” 林羲也是失神,寒室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许久,蓝曦臣道:“这个人究竟是敌是友?” 林羲回神,“自然不会是友。” 蓝曦臣道:“不,若是敌,为何不选木气最弱的秋冬两季?又为何还要给业火朱雀下药?而且足以杀死业火朱雀的药,怕不是一般人可以弄到。”说到最后一句时看向了林羲。 林羲也不知是什么样的药,摇头道:“我虽不知,可若有这样的药,不可能当年荆楚江淮两地的修士都无人知晓。”说到此处,林羲猛然惊醒,“会不会是因为这种药在南边根本寻不到,或者说,只有在北方能寻到。” 蓝曦臣单手支着额头,眉头紧紧锁着,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林羲见状,只能在一旁静静地坐着。 面前的茶水渐凉,林羲端起一饮而尽,蓝曦臣看了她一眼,微微舒了口气,犹豫片刻,道:“林羲,别总喝冷茶。” 见蓝曦臣面色缓和,林羲紧绷的心弦总算松了松,摆摆手,“热的烫口,喝着不舒服。” 蓝曦臣道:“那你可以喝温水。” 林羲拒绝,“温水味道怪怪的。” 蓝曦臣最终叹了口气,道:“那冬天别喝。” 林羲闷闷地“哦”了一声,却心里庆幸方才沉重的话题终于打破了。 蓝曦臣看向桌子上多出来的小木盒,问道:“这是什么?” 林羲把盒子打开,蓝曦臣了然,也知道是何人所赠,于是笑道:“我那也有一对,也是徐氏给我的,你若不嫌弃,自己拿去便是。” 林羲一噎,觉得在蓝家蹭吃蹭喝倒是没什么,只是蓝曦臣的东西万万收不得,到时候传出去又不知道来多少闲言碎语,林羲前世这种苦头是真的吃了不少,是以当下婉拒了。 蓝曦臣也是无奈,“可我也只能干放着。”说着,起身把那对耳环放到了林羲面前。 林羲看了一眼,是对蓝色的琉璃耳坠,道:“若是别的东西倒是无所谓,这个就算了,你给我也是只有弄丢的份儿,还不如你自己好好收着呢。” 蓝曦臣疑惑,“这种白天戴晚上摘的东西怎么可能弄丢?” “……”林羲心里暗自不爽,道:“那也会有弄丢的时候的,比如您的发簪,也是白天戴了晚上摘,我就不信你没弄丢过,人总有个不小心的……” 蓝曦臣道:“我真的没有弄丢过!” 林羲听到这句话怔了一会,这口气怎么活像个小孩子呢…… 蓝曦臣突然起身把梳妆台上的一个楠木盒子拿了过来,打开道:“从小到大我只用过六十四根发簪,都在这里,你自己数!” 林羲往里头瞥了一眼,果然是一对对码得整整齐齐的玉簪,彻底愣住了,心道是不是她重生一世,经历的岁月比蓝曦臣多二十余年的缘故,以至于她觉得蓝曦臣这较真的样子简直和当年景仪在她身边撒娇没有任何区别! 对此,林羲实在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配合他继续聊下去,数吧,显得她极为幼稚,不数吧,好像又很不给蓝大宗主面子。 林羲心里挣扎了半天,结结巴巴道:“这个……真的……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也不能随随便便收您的礼是吧,这很是不妥。”磕巴了半天,林羲终于扯回正题上,觉得蓝曦臣是不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把话题扯开的。 蓝曦臣却道:“何处不妥?” 林羲扶额,欲哭无泪,是谁给蓝曦臣乱吃药了吗!怎么这种问题都会不知道呢,男子赠予女子饰品乃是倾慕之意,他这么一甩手胡乱送看似很大方,可那是要让人误会的,心里忍不住腹诽蓝家为何上课总不教点实际点的东西,譬如赠饰品表倾慕都是林羲从秦愫那里听来的,蓝家从不教子弟这些东西。 林羲深深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将自己的心绪平定下来,然后抬头定定地看着蓝曦臣的眼睛,道:“蓝宗主,有件事需要和你商量一下。” 蓝曦臣听她的语气突然正经起来,于是神情也收敛了几分,在林羲对面缓缓敛衣坐下,重新摆回衣服端方雅正的样子,道:“所指何事?” ~~~*~~~*~~~ 作者有话说: 所以,之前蓝大宗主看见林羲的名字时看她一眼(第九章),这个并没有什么太深沉的含义,其实蓝大宗主那时的心理活动是酱紫的:这个是什么字?为何我竟从未见过,是这么念的吗?太不可思议了居然还有我不认识的字,我要去好好查查! 所以后来就出现了林羲看见他翻《说文解字大全》的情节。(第十章) 第26章 云深是谁意难平 林羲深觉得蓝曦臣这里应该会比蓝启仁好说话,蓝家与林家的婚事,与其等蓝家开口,不如让她自己来做个了结,正如无涯所言,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本就不该连累小辈们。况且到底这是蓝曦臣的婚事,蓝曦臣本就无意娶她她最清楚不过,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蓝曦臣,蓝启仁那边就能轻松许多,于是银牙咬紧,沉声道:“是有关……” 这句话刚出口,门外又有门生道:“宗主,赤锋尊到了。” 蓝曦臣也是无奈,笑道: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林羲方才是鼓起一百二十分的勇气才说出口的,奈何被人一打断登时把气儿泄了干净,只能一面暗嘲自己没骨气,一面道:“罢了罢了,也不急的,蓝宗主先去见赤锋尊吧,兴许是真的有什么要事。”聂明玦本就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若说他此番来云深不知处找蓝曦臣喝茶闲聊简直是不可能,怕是前线战事。 蓝曦臣道了声“失陪”,随即衣摆轻提出了寒室。 人家前脚刚走,林羲后脚直接半个人趴在了桌子上,自言自语道:“林羲你可真没用!” 骂完还是觉得这事儿早晚要有个了结的,毕竟这一世青蘅君临终前留下过遗书要善待林氏遗孤。青蘅君的一时之义,实在没必要牺牲蓝曦臣的一生。 既然小的面前开不了口,那就只能去找老的了。 蓝曦臣继任宗主之后,蓝启仁手上的许多事务便开始一步步交接,是以如今的蓝启仁比起以往算是真的闲了不少。林羲到律室恰恰看见方才的几位宾客离去,便也顾不得失礼,匆匆上前拜见。 蓝启仁见此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命门生布茶接待。 林羲道明来此是为婚约之事,蓝启仁先是一愣,随即道:“此事有我兄长遗言在先,绝不可违背,不过我已经答应曦臣,全权由他处理,他没告诉你吗?” 林羲摇头,正色道:“晚辈只是有一言需要告知,家父当年的确临终托孤,可并未说过要让晚辈嫁入蓝家。” 蓝启仁心中一惊,“你要悔婚?” 林羲就事论事,义正言辞道:“并未有婚约,故而不算晚辈悔婚。”林羲前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同蓝启仁说过话,可这一世为了蓝曦臣算是豁出去了,继续道:“先生也说由泽芜君全权处理,那泽芜君可否不娶?” 蓝启仁严肃道:“我只允他择定时间,他若取消婚约,便是有违父母之命了。” 林羲肃然,“先生既言父母之命,可家父未言,家母反对,恕晚辈无父母之命,也不可嫁。” 蓝启仁怔了怔,“无父母,族中长辈也可。” 林羲这下大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就更好说了,晚辈尚有叔父在世,他根本不同意。”林羲这一刻终于觉得林诉还是有那么点用处的。 这句话的语气轻快地有些过分,蓝启仁微微蹙眉。 林羲立马察觉到蓝启仁的反应,继续道:“晚辈也知泽芜君不好违逆父亲遗命,所以才来寻先生的,先生于泽芜君,亦师亦父,您的话,他多少也能听进去几分。” 蓝启仁道:“你是不是忘了,定此遗命的是我的兄长。”蓝启仁是晚辈,也只有遵守的份。 林羲道:“青蘅君从未见过我,亦不知晚辈品性如何,如此做法是为草率,若晚辈貌若无盐,品行低劣,敢问先生还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吗?”林羲心里很清楚,她昏迷三日,蓝启仁既知她的身份,定然会派人调查她,她这些年的情况怕是早已经了如指掌。 蓝启仁犹豫了片刻,便听林羲继续道:“我知先生自有为难之处,只是晚辈与泽芜君相识虽短,晚辈知并非其良人,既然本就无双方父母之命,我二人亦情不投合,那也没有必要强人所难。”林羲咬咬牙,继续道:“晚辈亦知如今仙门中不少人以为蓝家与林家有姻亲,先生若是担心这些流言对晚辈不利,则大可不必,晚辈这些年从未将这些放在心上,更何况晚辈背靠药宗,也是有几分薄面的。只需解释一番,流言能平则自平,不能平者,晚辈亦不惧。” 蓝启仁终于开口道:“并非是蓝家强留你,只是蓝家这么多人都看到了。” 林羲道:“晚辈不惧!” 蓝启仁道:“我只是担心族中长老训斥曦臣始乱终弃。” 林羲道:“无始亦无终。” 蓝启仁沉了一口气,道:“可孤男寡女终究对你名誉有损。” 林羲以为蓝启仁指的是蓝曦臣将她安置在寒室的事,便道:“泽芜君也说过只是为了疗伤之便,毕竟其他的客房只是普通的屋子。”既然寒室被她占了,蓝曦臣自然会去别的屋子休息,不然难道还在寒室打地铺吗? 蓝启仁愣了片刻,试探地问了一句,“你指的是什么事?把你安置在寒室的事?” 林羲道:“不然呢,还能有别的事?” 蓝启仁道:“你不知道曦臣带你去冷泉的事?” 林羲:“去…去哪儿?” 蓝启仁重复道:“冷泉!” 林羲:…… ~~~*~~~*~~~ 从律室回来,林羲只觉得自己是没法见人了。 冷泉是什么地方,那是云深不知处男修平时修行的地方!蓝曦臣脑子是崴了吗带她去那和一群男人泡澡!林羲实在是没办法想象当时的那个画面,只觉得眼睛火辣辣地疼。 以至于蓝曦臣再次回来的时候,林羲整个人弹簧似的从床上跳了起来,抓起枕头就往他身上砸过去。 蓝曦臣不明所以,抬手接下枕头,疑惑地看向她。 林羲泄气道:“你把我弄到冷泉做什么?” 蓝曦臣有些莫名其妙,道:“疗伤,有何不妥?” 林羲崩溃道:“蓝大宗主您老人家觉得哪里妥了吗?我一姑娘家你把我弄到男子的浴室去泡澡合适吗?” 蓝曦臣眨了眨眼睛,愣了半天,耐心解释道:“冷泉不是浴室,也不是泡澡用的。” 这一点林羲自然清楚,可是衣服脱了进去泡着也和泡澡没两样了,道:“可是你不觉得很是……”林羲顿了顿,决定换个委婉点的词,继续道:“不妥当!” 蓝曦臣思索片刻,道:“可你进去之前我已经命人把人清空了,你不是众目睽睽地在里面的。” 林羲震惊道:“是吗?里面没人,就我一个?” 蓝曦臣犹豫了片刻,道:“其实我也在里面,可这也是怕你在里头把自己淹死!”后面一句话蓝曦臣的声音明显拔高了几分,意在防止林羲以为他趁人之危。 林羲终于明白蓝启仁所说的“孤男寡女”是什么意思了,觉得蓝曦臣的做法的确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是真的不会水,把她一个人丢到冷泉里,估计伤还没好就先把自己淹死了,忍不住嘀咕道:“难怪我的伤好得这么快,我还觉得奇怪呢,这时节这地下的寒冰可没那么大作用。” 见林羲半天不吱声,蓝曦臣正要打破沉默,就看见林羲朝他挪了几步,顿了顿,又挪了几大步,在他面前停下,低着头单手支着下巴,犹豫了好久,终于压低声音缓缓吐出几个字,“那……我有没有……呃……就是……” 蓝曦臣道:“你没有说什么梦话。” 林羲猛地摇头,“不,不是,我不说梦话,我是说……是这样的,我觉得好像我昏迷的时候觉得很冷,然后我就是想问你,就是……诶……你别介意啊……其实人昏迷的时候都是没有意识的,就像是梦游,我想问你的就是……那个……我觉得好像……不过也只是好像!就是有没有非礼你?” 听到林羲这么一句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话,蓝曦臣很明显地愣在了原地。 林羲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一眼他的表情,立马又缩回了目光,以她对蓝曦臣的了解,没有非礼人家那是最好的,如果真的不小心非礼了,那蓝曦臣也定会顾及二人的声誉,告诉她没有这回事。 虽然知道答案是什么,但林羲还是想听蓝曦臣亲口说出来才能放下心。 蓝曦臣皱了皱眉,道:“有。” 林羲松了口气,“那就……等等,你说什么?” 蓝曦臣重复道:“我说,有。” 林羲:“……”为什么完全没有按照套路出牌!不该是这样的,所以自己到底干了有多大逆不道的事!犹豫了半天,心道对于姑苏蓝氏的人来说,最大的非礼无过于把人家的抹额扯了,便道:“我是不是不小心拽到你的抹额了?” 蓝曦臣思索片刻,道:“这个倒是不曾。” 林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那看来就没什么大事了……” 蓝曦臣轻笑道:“你知道抹额意味着什么吗?” 林羲闻言,心头一紧,道:“哦,这个呀,在江陵的时候魏公子告诉过我。”林羲把所有自己认识的人想了一圈,估摸着也就只有魏无羡最适合背这个锅了,想当年魏无羡曾在云深不知处求学过一段时间,家规家训也没少罚抄,这事儿都传到女修那边去了,而且魏无羡话多,被他不小心说漏嘴,也在情理之中,于是这锅便甩得心安理得。 蓝曦臣笑出了声,道:“原来如此。” 林羲见了蓝曦臣这笑得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也是无奈地摇摇头,反正他又不可能无聊到自己去找魏无羡求证。 林羲道:“所以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我看你好像格外地介意。” 蓝曦臣眉头轻轻一拧,“有吗?” 林羲十分肯定道:“有!” 蓝曦臣还是顾及了林羲的脸面,防止说出来她会立马当场撞墙,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拉着我不让我离开而已。” 林羲心道:果然,这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没什么,但对于蓝曦臣这样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摸过的人来说怕是十分地非礼了。 接下来的好一会,两人都只是沉默地面对面坐着。 林羲:“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蓝曦臣:“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一句话,相视一笑,蓝曦臣道:“你先说吧。”说完这句话,广袖一挥,寒室四周登时布下一道结界。 林羲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觉着这事不被别人听到的的确确是个考量。 林羲思索一会,本是想着把自己重生一世的事情告诉蓝曦臣,可回头一想,若是说了,怕是婚约是怎么也取消不了了,她自认为并不喜欢瞒着蓝曦臣什么事,可思量再三,还是决定瞒下,于是开口道:“方才我去寻过蓝先生了,说了婚约之事。” 蓝曦臣抬手放平桌案上的书册,道:“这事我听鸿诚说了。” 林羲心中一惊,又听他继续道:“你无需担心,只是他恰巧碰见你去律室了而已。” 林羲忍不住给自己灌了一口水,道:“我知道了,不过我去寻先生,他告诉我此事由你全权负责,不论他所意为何,决定权都在你,所以我想,反正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误会,倒不如适可而止。” 蓝曦臣垂眸听完这番话,面上波澜不惊,林羲见此,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这一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醒悟得早。 蓝曦臣道:“可否告知是为何?” 林羲脸上的笑算是有些绷不住了,道:“说来你或许不信,我曾经做过一个梦,一个我自认为很美好的梦,梦里,我嫁给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可是我并不幸福。”说到此处时,蓝曦臣的握着杯子的手明显得抖了抖,听林羲继续道:“那些年,我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在为自己活的,甚至于,我都不知道活了那么些年到底为了什么,我娘亲曾经告诉过我,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所图的不过也是顺心如意而已,梦里的那些年确实让人难忘,可是细细想来,不过是痴梦一场,我却不愿再回去,我答应过母亲,一定会自由自在地活过这一世,否则我心不安,母亲也是于心难忍。” 蓝曦臣缓缓起身,走到香炉前伸手拨了拨活扣,里面幽幽散出的沉香顿时止住了,轻轻抬手打开盖子,缓缓道:“好,不过我有个条件,若是外人问起,只能说退婚乃是蓝家的主意。” 林羲心里疑惑,道:“这怎么说都应该对外宣称是我提出的最好呀。”若是蓝家提出,难免要被外人称欺负孤女,若是林羲自己提出,反倒不会了。 蓝曦臣叹了口气,道:“其实有些事反其道而行之是最合适的。” 林羲虽还是不明白为何蓝曦臣执意如此,但想着既然是蓝曦臣的决定,那应该是最好的了,于是便点了头,道:“对了,你方才不是也有话要对我说吗?是什么呀?” 蓝曦臣怔了怔,缓缓道:“其实也和你一样。”这一句说完,好一阵沉默,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可还喜欢那个人吗?” 林羲有些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蓝曦臣道:“你方才说的那个梦。” 林羲嘴角微微收起,眼睛盯着蓝曦臣的背影,晚霞的清晖打在他一尘不染的衣袍上,林羲的这个角度看去当真如谪仙一般。 一如当年云深不知处的初见。 还喜欢吗?林羲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不喜欢了,她这么些年怕是没必要躲着他,更没必要为了他做这么多的事;若说还喜欢,又何必费尽心思地离开。 前尘因果,今日种种,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蓝曦臣那边一直没有听到她的回答,眼中闪着的光又淡了几分,低头继续摆弄着眼前的香炉,只觉着今日这个香炉里的香灰怎么也打不平。 第27章 寒室红梅几时开 无涯做事一向效率极高,在南衣渡一收到林羲的来信,便猜到林羲十有八九是出了什么事。是以第二天一大清早便赶到了姑苏的济世堂,随即一只信鸽晃晃悠悠地带着一封信上了云深不知处,门生们见信鸽带的信用家主的信封装着,便也不敢阻拦,直接放行。 林羲起身的时候信鸽已经在窗外蹲了大半个时辰了,迷迷糊糊地拆开信,无涯约她在济世堂见面,还告诉她若有伤势不必在云深不知处养着,同他回一趟资州便是。 林羲见了信,便随手将自己拾掇了一下,去了趟诚室,徐氏早已起身,见到林羲的时候欲言又止,林羲见她神色不对,便问了几遍,她才道:“为何要悔婚?” 林羲觉得“悔婚”这个梗算是过不去了,索性懒得计较,随口道:“蓝家规矩太多,不习惯。” 徐氏小心翼翼地又确认了一遍,“所以你当真不嫁了?” 林羲心道这种事情她自然不会随便拿来开玩笑,便道:“心意已决。” 谁知此话刚说完,徐氏便转身回了里间,出来时抱着个巴掌大的小布袋,道:“那既然如此,这些也给你吧。” 林羲打开一看,又是一堆耳坠,只听徐氏道:“我昨日担心给你多了,人家说我贿赂主母,那既然你不嫁了,我再给你些也没事了,这几对我看你昨日试的也极好,就一并带上吧。” 林羲:“……”顺手包了包,道:“还是不必了,已经够多的了,那八对够我用好久的了。” 徐氏道:“一天配一对也不过八日而已。” 林羲觉得这种事情没法同徐氏说清楚,她这一世什么东西都是自己收拾,自然没有前世乐芝替她收拾来得齐整,丢东西那是常有的。 一时想起乐芝,她是蓝家家养的家仆,前世她嫁入云深的时候便拨给她的,后来她见乐芝办事牢靠,家世也清白,就提到了自己身边随身伺候着,不过这一世倒是不知道乐芝如何了,便道:“耳饰的事情咱们先放一边,我记得世家里头都是有养过家仆的,夫人接下来要调养身体,没有近身的人照顾怕是不行。”林羲嘴上正儿八经地说着,手上偷偷将方才那个小布袋塞到了桌案底下。 说到这一点,徐氏也是叹了口气,道:“可若是这么眼巴巴地去现找一个,还不如我提一提身边的。” 林羲想了想,道:“找个老实的就是了,重要的是家世清白,蓝家不缺签了死契的家仆,你去家奴所看看,选中的让往上查几代,若清白的就留用,总比不动要强。” 徐氏思索片刻,还是摇头道:“还是算了,我这里还有几个是我从徐家带来的,再考察几日,拨个近身即可。” 林羲这才想起徐氏与她不同,她的的确确一切都需要从蓝家拨,可徐家本就家业殷实,根本不需要靠着蓝家。 林羲腹诽:果然人比人,气死人,这辈子非要把嫁妆攒得厚厚的才好! 林羲提了带她下山一趟的事,反正自己也打定主意尽快离开,若非是答应了徐氏给她瞧病,怕是昨天就下山了,倒不如趁着蓝曦臣早上忙得最不可开交的时候赶紧下山,也省一堆事了,于是道:“师父今日已经到了姑苏,夫人不如趁早上随我去趟济世堂如何?” 徐氏闻言,低声道:“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林羲道:“南衣渡距此本就不远的。” 徐氏点点头,道:“既然如此,烦请稍等片刻,我换身衣服便来。” 林羲往里头瞅了两眼,问道:“蓝元衡不在?” 徐氏点头道:“不在,一早就出去了,姑娘找他吗?” 林羲摇头,道:“我担心被人知道我要走整出一大堆事,便想着偷偷离去,所以问问。” 徐氏一惊,道:“也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好歹也同宗主说一声。” 林羲依旧摇头,蓝曦臣的性子他清楚,没那么斤斤计较,“不必不必,反正早晚也要走的。” 说话间,徐氏已经换好了衣服,二人一直走到山门前,徐氏道:“姑娘稍等会……”徐氏正要告诉林羲,她还不大会开这个禁制,毕竟要带没有通行玉令的人越过禁制,需要把禁制打开一瞬的,却看见林羲大摇大摆地就那么走了过去。 林羲听到徐氏的声音回头,这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越过了云深不知处的禁制,于是此时才想起,蓝曦臣的通行玉令还在她身上! 当徐氏看见林羲将家主的通行玉令拿出来的时候,实在是吃了一惊,道:“这个通行玉令,姑娘只能自己还回去了。” 林羲心道:确实如此,不过没这个必要,交给信得过的人便是。道:“夫人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这话说完,便抬脚往静室跑去,一路上遇到不少门生叮嘱她禁止疾行,她也只是停了半刻。 赶到静室的时候,蓝忘机正在批改昨日门生们交上来的夜猎笔记,见林羲站在静室门口,便出声制止,自己抬脚往门口走去。 林羲见状也便识趣地不走进去,递出那块通行玉令道:“这是你兄长的,烦请二公子转交。” 蓝忘机低头看了一眼,转身回去。 林羲看见他这一幅明显拒绝的样子,努力压下一口气,道:“你就转交一下,他又不会说你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把通行玉令强行塞到蓝忘机手中。 蓝忘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看着她。 林羲没多想,正要离开,却发现手中一沉,低头看了看,通行玉令又回到了她的手里,不耐烦道:“含光君,你这就很不对了。” 蓝忘机依旧沉默着,直到林羲第四次不厌其烦地又将通行玉令塞到他手里,他才终于开了尊口,道:“择主。”说完,转身把静室的门合上,微微松了口气。 “???”林羲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拍了拍静室的门,“什么择主呀?我没听懂。” 蓝忘机在门口不耐烦地回了六个字,“只能交给兄长。” 林羲在门口抓耳挠腮了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蓝忘机的意思是这块通行玉令择主,所以她只能直接还给蓝曦臣,不能中间转交他人! 因念着徐氏还在山门口等着自己,也不敢怠慢,只好又匆匆跑去兰室,此时正好是晨读下课,蓝曦臣抱了一卷书册起身,看见林羲在门口,便径直走了过去。 林羲把通行玉令塞到他手里,直愣愣地看了一会,确定不会又跑回她手里,这才道:“我同徐氏一起下山,用不着这个,她还在等我,先走啦!” 说完这句话,便匆匆逃离。 连林羲自己也想不明白,照理来说道个别也没什么,可偏偏一句道别的话被她说得跟她还会再回来似的。 蓝曦臣被林羲这一举动震惊了片刻,回过神,看着她跑得越来越远的背影,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虽有些不解,却只能淡淡地将通行玉令收了回去。 林羲赶到山门的时候见徐氏正与一名刚从山下回来的门生闲聊,门生不知说了什么,徐氏微微蹙眉,两人见她回来,那名门生便对她一礼,随即走了回去。 见林羲跑得有些气喘,徐氏笑道:“你这样跑居然没人拦着你?” 林羲有些尴尬,道:“跑得快,也没注意拦没拦,我本是打算给了二公子就完事了,可没成想还是折道又去了趟兰室,一来一回的耽搁了不少时间。” 徐氏取出通行玉令,将结界打开一条缝,引林羲往外走,边走边道:“姑娘把通行玉令还回去了吗?” 林羲道:“早就想还回去了,你不知道那东西搁我这一天,我心里就发怵一天,唯恐弄丢了。” 徐氏笑道:“云深不知处这样的地方,要丢个东西也不容易的。” 林羲又走了几步,徐氏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林羲姑娘喜欢梅花吗?” 林羲脚步微顿,不明白为何徐氏这话问得这般突然,随意道:“是呀,不过和蓝宗主不一样,他喜欢白梅,而我比较喜爱红梅。” 徐氏怔了怔,道:“宗主他不喜欢花呀。” 这回轮到林羲傻眼了,怎么蓝曦臣和前世喜好也变得不一样了,她记得她明明听蓝曦臣提起过他极爱白梅,不然云深不知处种那么多白梅,他闲得慌。半晌,只能道:“是吗?看来是我记错了。” 好不容易到了济世堂,无涯一人在院中喝着小酒,林羲见状,有些愤懑不平。 药宗虽倡导人人平等,可还是尊卑有别的,例如无涯这样长老级别的,上哪都是贵宾,都得好吃好喝待着;而像林羲这样连个堂主都没混上的,若没有无涯的面子,能给借个宿就已经很不错了。 对于徐氏,无涯只是很随意地号了脉,抬手开了一个药方,林羲看了一眼,有些不解,但还是没有说话,默默地陪徐氏抓了药,也顺便给蓝启仁把药也抓了,只是其中一味忍冬,济世堂说是忍冬的库存三天前就已经调空了,本想去山上采一些,可最近附近的山总在闹邪祟,只好多等一段时日,林羲见状,便顺手改了个药方。 待送走了徐氏,林羲这才忍不住回来抱怨了一句,无涯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徐氏活到了几岁?怕是连十八岁都不一定过得去吧。” 林羲愕然。 无涯继续道:“那些都只是些补气养心的药,至于大补之药,完全不必浪费,她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药补根本无助,说得难听些,若非生在了世家,她这个病早在襁褓里就夭折了。” 林羲低了头,无涯所言,确实没错,徐氏的确没能活过十八岁。道:“既然如此,师父为何不告诉她?” 无涯道:“告诉她没准她自己就没了求生的意识,估计今年也活不过去。她自己心里应该也有数,本就药石无医。况且徐家那样的世家,什么大夫请不起,八成这次也只是图个万分之一的概率。” 林羲听了,思索片刻,“师父你确定你方才那番话没有前后矛盾吗?” 无涯把酒盏往桌子上一搁,道:“不矛盾,这世间本就有些事情很奇怪,心知肚明却不能说破。”说完,顺带着看了林羲一眼。 林羲有些心虚地低下了脑袋。 无涯又幽幽道:“所以你把自己整成这幅模样,弄清楚为何蓝宗主能知道你的身份了吗?” 林羲理直气壮地抬起头,“这还不是因为你!世人皆知你与林家有深厚的交情,林氏遗孤若是在你身边,你不可能不告诉蓝家。但蓝曦臣却反推了,你和林家交情深厚,咋故友后人下落不明,从未见你着急过,就拿那句话试了一下,结果你给人家把底儿给交代清楚了,你说不怪你怪谁?” 无涯:“……” ~~~*~~~*~~~ 云深不知处寒室 徐氏自山下回来后便径直去了寒室,见自家宗主一改往日纤尘不染芝兰玉树的形象,正蹲在几个崭新的花盆前,边上的小凳子上摆了几册有关园艺的书籍,素日只用来执书弄箫的手如今正极为生疏地用一把小铁锹往花盆里一铲一铲地兜着新泥,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也只是微微抬了头,见是徐氏,便也不见外了,继续捣鼓着手里的活,一边问道:“是有何事吗?” 徐氏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提了声音道:“林羲姑娘让我同宗主转告一声,她师父来接了她走,她便不回来了。” 蓝曦臣双手连停都没停一下,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徐氏见状,忍不住问道:“宗主要种的花怕是没人看了,也不心疼一下吗?” 蓝曦臣却没接她的话,自顾自地把刚装好的花盆放到一边。 徐氏继续道:“宗主同林羲姑娘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蓝曦臣双手顿了顿,头也不抬,“为何有此一问?” 徐氏并未直接回答,“宗主画技超群,即便画个人不描五官,竟然也能看出是谁。” 蓝曦臣抬头看向她,眉头微皱,目光中的警惕可见一般,“什么画?” 徐氏声音软了几分,“一幅仙子簪花图,除了五官未描,其他的细节勾勒地清清楚楚,包括耳朵。”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左耳耳中处,继续道:“本来看那画中女子穿的是主母家袍,我以为是青蘅夫人,是宗主感念亡母才画的,毕竟青蘅夫人的身份……所以宗主才不敢描上五官,可是昨日,我发现,好像那不是青蘅夫人,倒更像是……” 蓝曦臣打断她道:“你怎么知道那幅画的?” 徐氏淡淡道:“只是门生给你搬书的时候不小心掉落,正好被我撞见了。”顿了顿,继续补充道:“不过,那幅画是在您刚继任宗主那会看到的,那个时候,您还没去江陵吧。” 蓝曦臣附身拍了怕衣摆上的泥土,道:“我和林羲,确实已经认识了许多年了。” 徐氏道:“看样子,画上的人果然是林羲姑娘。” 蓝曦臣笑了笑,“不是林羲。”见徐氏疑惑,又一字一句地强调了一遍,“不,是,林,羲。” 徐氏愣了好一会,道:“怎么可能不是呢?好,就算不是,那您在云深不知处种红梅做什么?这个您别狡辩,今早买种子回来的门生我撞见了,就是他告诉我,您让他买的红梅种子。” 见蓝曦臣没有说话,徐氏权当他默认了,继续道:“我看得出来的,林羲姑娘也很喜欢您,可为何要和您退婚呢?这可真奇怪,喜欢便应该在一起才是。” 蓝曦臣闻言,轻笑一声,“林羲与你不同,她没有你那么任性。” 也不怪林羲的做法徐氏理解不了,对于徐氏来说,若是喜欢一个人,便要不顾一切地去追求,死也不能放开,那才是真的喜欢,譬如她对蓝淞,当初正是在岐山清谈会上,蓝淞论道时与人吵了一架,彼时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姑苏蓝氏子弟头疼不已,徐氏偏不这么觉得,她见了,心道:啊,这个人好可爱,我喜欢他。于是当下便亲自去堵了蓝启仁,说了亲事。蓝启仁以为她年少不知事,没理她,她便央求父亲亲自登门说亲,蓝启仁初时觉得徐氏年纪太小,便没同意,后来也是蓝曦臣说了情,两家这才结了亲的。 蓝曦臣将几个花盆的土填满,又低头往书页上看了看,本想伸手去翻,可看见自己满手的泥土,便只能作罢。 徐氏看见蓝曦臣这个样子,忍不住道:“蓝先生要是问您为何种这么多红梅,您怎么回答。” 蓝曦臣一手打开装着种子的布袋,道:“我自会解释清楚。” 徐氏道:“您确定解释得清楚?” 蓝曦臣点了点头,抓了一把种子正准备撒下去,却又担心撒得不对,没撒对开不出花来可怎么是好,于是又低头瞄了几眼书,道:“而且只种在寒室而已,别的地方我也不动。” 徐氏终于忍无可忍,转身离去,边走边说:“可您种了,林羲姑娘也看不到呀。” 蓝曦臣手上的活依旧没停,许久,才缓缓呢喃着:哪天回来了,就哪天再看吧。 第28章 孤灯烛烬候天明 林羲送走徐氏后,与无涯交代了一声,便提了“大爷”去一趟浮生半日闲。 浮生半日闲虽名字起得文雅,可在姑苏的酒楼饭馆里也不算拔尖,蓝曦臣却经常来这里,可想想其中的细枝末节,却发现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譬如唯独来此,蓝曦臣每次都会把蓝忘机带上。有次她随行时,本来一直跟在蓝曦臣身边的蓝深与蓝澭二人,直接与她寸步不离。而且,更重要的是,蓝曦臣嘴巴这么刁,怎么可能看得上这里的吃食! 前几日无涯提及相思门,林羲恍然觉得似乎蓝曦臣前世调查过浮生半日闲,一座平平常常的酒楼,照理来说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情报,可若是涉及相思门,怕是就不一样了。毕竟谁也不希望有暗探在自家的地盘上来去自如。林羲也深以为这群人一天到晚没事盯着蓝曦臣让她十分不爽。 一迈入浮生半日闲的大门便觉得有几分不对劲,林羲觉得自己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兴许是蓝曦臣的药还在起作用,林羲至今不觉得腹中饥饿,于是只点了两盘糕点,一壶清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林羲在话本里看过,江湖上的那些个情报所,屋子的布置就大有文章,故而一走进来的时候就大致看了一下这个酒楼的布局,每个雅间都大得出奇,比她印象中还宽敞几分,便觉得其中另有一番玄机。 林羲坐了不过半刻钟,便有一人从楼上下来,边走边道:“这些账册先送到云深不知处,给守门的门生处即可,还有……” 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了云深不知处,林羲按捺不住好奇心往楼梯看去,只看了一眼,差点被嘴里的糕点噎着。 楼上下来的人正是蓝澭,边上跟着的是浮生半日闲的掌柜。 这一幕,什么情况! 林羲顿时觉得自己的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若说这浮生半日闲是相思门的据点,照理来说应该是和云深不知处势不两立才对,怎么会有这么和谐的一幕。 于是竖了耳朵打算多听点消息。 可蓝澭到底是修仙之人,林羲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异样,扭头看见是林羲还挺意外,照理来说她此时应该在寒室好好养伤才是,怎么还一个人跑来这里。 蓝澭知道林羲的身份,不敢怠慢,于是上前行了一礼,看了一眼林羲桌上的糕点,心道宗主前几日担心林羲一直昏迷不进食影响肠胃,故而给她吃过可以饱腹的药,到今日药效应该还在。于是礼貌地说道:“姑娘这是要请客?” 林羲道:“没有啊,就我自己吃。” “……” 林羲给他倒了盏清茶,道:“蓝公子怎么在这?”想起方才蓝澭似乎提到了账册,于是道:“这店是蓝家的产业?” 蓝澭笑道:“现在还不是,不过很快就是了。” 林羲震惊,难不成前世蓝曦臣经常来这是看上这酒楼了?要是这样也太……就一酒楼值得他堂堂宗主亲自出马?这是多大的架子? 林羲开玩笑道:“是吗?我听闻水云间甚好,不如也一并收了。” 蓝澭思忖片刻,道:“倒也不是刻意要收,只是这里前几日刚把这里相思门的暗探端了,所以顺手收了而已。” 林羲惊道:“这事儿你告诉我合适?” 蓝澭实话实说:“宗主交代过,有什么事不必隐瞒姑娘的。若问了,照实答了便是。” 林羲眯了眯眼,问道:“你是不是昨天到现在都没回去?” 蓝澭笑道:“惭愧,我不善经理商事,这个本是元衡来的,可是昨日赤锋尊来了一趟,似乎是因为一个叫孟瑶的人,与宗主争执了几句,说是建康的防卫恐有奸细,故而临时派元衡去查此事,我也是第一次接手,昨天账册都调到半夜,便只好在这里歇下了。” 林羲还来不及打断,蓝澭便把前因后果给她交代了清楚,听完了只能捂着脑袋沉沉地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和你家宗主解了婚事,以后这些事就别告诉我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日后若有这些事,莫要告诉我了。” 蓝澭先是惊了一惊,半晌道:“是解了和蓝家的婚事吗?” 见林羲点了点头,蓝澭有些惊讶,但林羲既言已解婚约,那应该是板上钉钉了,也不做纠结,道:“也无妨,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宗主应该也不会瞒着姑娘。” 林羲苦笑一声。 良久,望着窗外渐渐落下的余晖,温声道:“给他点盏灯吧。” 蓝澭不解。 林羲道:“他总是在雅室处理公务到很深夜,日后,就在寒室给他留盏灯。” 蓝澭依旧糊涂,本想问问林羲如何知道宗主的事,思忖半晌,还是觉得不多问为好,于是闷闷地应了个“是”。 ~~~※~~~※~~~ 林羲自从和无涯离开了姑苏,便一路往北走,路过积石岭时,林羲停了停,暂别无涯,只身提了坛酒上了积石岭。 林羲上次来的时候唯恐走错,一路上多多少少设过些记号,虽被损毁了部分,但后来姑苏蓝氏的人上来多多少少的又布了些记号,这才让林羲不至于迷路。 到了原先锁困业火朱雀的地方,已被打扫干净,往里走几步,果然看见了一个身影。 那人也察觉到了林羲的靠近,扭过头道:“你会来还真是意外。” 林羲把酒递了过去,道:“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林诉接过酒,仰头饮下一大口。良久,道:“来这做什么?你要是说凭吊缅怀,我可不信。” 林羲笑道:“本来就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林诉一口酒险些被呛到,“你不怕我威胁你?” 林羲道:“怎会?你要禁术卷做什么?”关于林诉的事情,她也曾经想过置之不理,可是如今看来,是真的做不到,林诉本性并不坏,但三番五次地出现在她面前,救过她也杀过她,她也分不清是敌是友,无涯评价林诉“诡谲难测,阴险狡诈”,可之前与业火朱雀一战,林羲却觉得似乎有些误解,与其稀里糊涂下去,不如好好问清楚。 林诉玩味地说道:“你不妨猜猜。” 林羲道:“你若是为了重生咒,八成是不可能的,你对重生咒的了解比我多得多,这种咒术只可一不可再,而且你又能复原,肯定不会是为了这个咒术的。应该是一个你复原失败的咒术。”说到这里,林羲顿了顿,道:“等等,你敢一口气豁出这么多年的寿命,关于我父亲献祭的这一段,我的记忆应该没篡改吧。” 林诉淡淡道:“没有。” 林羲道:“那你不可能不阻止……毕竟林家的一切颓势,是从我父亲献祭之后开始急流直下的……还是因为你根本……” 林诉薄唇轻启,“我寿数不够,回不去。” 林羲的心跳像是缓缓地漏了一拍,本来只是个推测,没想到林诉就那么痛快地承认了。 林羲道:“不是重生咒,那是什么?” 林诉笑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林羲道:“就凭禁术卷在我手上。” 林诉道:“告诉了你,你就会给我。” 林羲哑然,禁术卷中记载的阵法咒术都是至阴至邪的,重生咒这种都算是特别温柔的咒术了,林诉要这一卷,她也实在没法相信林诉会是有什么好事。 沉默半晌,林羲忍不住道:“囹圄阵也是你布的对吗?” 林诉痛痛快快道:“是,之前为了弄清楚《云疾》在不在你手上,可这一世没办法,我运道够差了。不过为何蓝涣会知道《云疾》的内容?” 林羲自然而然地认为林诉问的是前世的事情,答道:“里面有的阵法他用得上,我便交给他了,有什么问题吗?” 林诉冷笑一声,“你倒是给得痛快!” 林羲听这口气似乎是在质疑蓝曦臣的为人,便道:“他行事光明磊落,我又不用担心他拿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林诉翻了个白眼,“是吗?你倒是很信他嘛。” 林羲道:“他的为人我最清楚,他会去翻看《云疾十笺》的前九卷,可禁术卷他绝不会去翻的。” 林诉轻蔑地笑了一声。 林羲又道:“世人风评亦如此,再说了,你信不过世人信不过我,问道山上的问心池你总信得过吧。” 林诉看了她一眼,林羲继续道:“他是唯一一个走过问心池毫发无损的人。” 问心池正如其名,是为问心,仙门百家所有家主继位之前,都会往问心池走上一遭,只有过了才能继任家主,否则便没有继位资格,古往今来,几乎每一个进去的人,出来多多少少伤筋动骨一番,她前世也陪着蓝曦臣去了问道山,在山脚下等了七个日夜,蓝曦臣出来的时候居然连根头发也没掉。 提及问心池,林羲叹了口气,“非我懦弱不愿重振林家,而是你我皆身负重生咒,重生咒本就为天地所不容,一踏入问心池,便会有一道天罚降下,我去过一次,太疼了,我受不住,就出来了。” 林诉仰头将酒喝干,道:“你知道为何我这么讨厌姑苏蓝氏吗?因为他们虚伪,做作,一群伪君子!当年姑苏蓝氏这么多人,而我林家只有大哥,却要大哥牺牲,为何不是他们姑苏蓝氏牺牲!” 林羲瞳孔缩紧,不明白为何林诉会有这样的想法,当年的情形,他们也只能在只言片语中找寻一二,为何林诉会盖棺定论般地直接把所有的罪责都归结道蓝家呢?“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林诉冷笑道:“还需要别人告诉我吗?” 林羲道:“那你想做什么?报仇吗?” 林诉的沉默让林羲心慌了一阵,好不容易沉下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你若想拼个鱼死网破,我不拦你,只一点,若蓝家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将你所为公之于众,再自尽以谢天下。” 林羲对林诉虽然不是十分了解,却也知道林诉似乎将林家的荣辱看得很重,他什么都敢做,唯独涉及林家荣辱之事,会斟酌一二。 林诉凉凉地看着林羲,道:“我想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林琅,你以为你自己还能置身事外吗?” 林羲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有些发懵,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诉冷笑一声,“林琅,你已入局。”说完,将酒坛往边上一丢,拾起地上的锁灵囊,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边走边道:“别把我想得那么神,七步玲珑阵的事从头到尾和我就没什么关系,这世上多的是居心叵测,工于心计之人,我也不过是学其皮毛。”说完,回头又补了一句,“还有,提醒你一句,阎王要谁三更死,没人能留得到五更。” 林羲望着林诉远去的方向,问道:“为何入相思门?” 林诉似是未听到这句话般,片刻也未停留,回应林羲的,只有无尽的黑夜里的死寂。 林羲下了积石岭,快马回了客栈,见无涯并未休息,只是只身一人坐在桌边,长长的木桌上摆了两只酒碗,便道:“是谁来过了吗?” 无涯道:“算是个故人吧。” 林羲并未有心思计较这些,满脑子全是林诉那句“林琅,你已入局”,可究竟是什么局,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有他走时候的最后一句话,在暗指谁,蓝深吗? 林羲托着两腮,嘟囔道:“要不我和蓝曦臣说一声,我嫁给他得了,好烦呐。”真是重生一世才觉得自己前世在蓝曦臣的庇护下混吃等死的日子过得还真是舒畅! 无涯翻了几个白眼。 两人对着烛火坐了许久,终于,林羲开口道:“师父,我想,去趟蜀中。” 无涯道:“怎么突然想起来回蜀中?” 林羲道:“师父,重生之后,其实我并非什么事情都没改变,有件事情,好像不小心被我改了。” 无涯问道:“什么事?” 林羲咽了咽口水,银牙咬了咬,颤声道:“九年前,蜀中永宁城。” 油灯里的灯花“噼啪”一声,衬得客栈出奇地静。 永宁城,是一座永远无法安宁的城。 九年前,永宁城无故起了一场瘟疫,肆虐横行,不过半月,城中过半的人都染了病,那个时候,几乎整个修真界的医师都齐聚到了永宁,可依旧没有阻挠这瘟疫半分。不光是永宁百姓,还有蜀中的修士,虽说修仙者是体质远优于普通百姓,可是,即便修士们染上,情况也没好多少。 不过眨眼之间,永宁城几乎变成了一座死城。 那段时间,无涯正巧带着自己的两个徒弟在永宁城一带定居,这场瘟疫自然赶上了。 前世,林羲虽从未到过蜀中,却也从书中得知了这场惨绝人寰的瘟疫,书中载:永宁大疫,不得治,囚疫民于城中,七日后,疫绝。彼时在听学时听到这一段,尚觉得脊背发凉。 寥寥数字中,载下的是几百鲜活的生命。 而这一世,林羲却无意中改变了这个结局。不过研制出瘟疫的解药的人不是她,而是明奕,也正是因为这场瘟疫,使得明奕名噪一时。 无涯也明白了林羲所指何事,道:“你确定吗?” 林羲道:“不确定,所以才要去一趟的。”若真的如林诉所言,生死无法改变,那蜀中一定能找到答案。 无涯皱了皱眉,严肃道:“我不是说这件事,我是说,你确定要去吗?” 林羲愣住,这世上有两个地方她不敢去,一是姑苏,因为有蓝家,二便是永宁城了,思虑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无涯叹了口气,“好,那等等明奕,他明天中午才能赶到这里,折道去蜀中。” 此时店小二见他二人在这坐了许久,上前道:“二位客官可要来点宵夜,小店的宵夜十分可口,方圆十里都是有名的。” 无涯点头。 林羲闻言,捏了捏肚子上平白长出的二两膘,心道蓝曦臣也不晓得给她吃的是什么药,明明这几天几乎没有进食,却感觉自己好像胖了几斤,而且这肉管长不管削呀!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于是斩钉截铁道:“不吃!” ~~~*~~~*~~~ 作者有话说: 年初一加更一章! 第29章 琅玡一语解心结 玄正二十一年六月,琅玡战场 琅玡战场自去年十月起便由兰陵金氏驻守,历经八月,仍久攻不下,是以蓝江聂三家齐聚于琅玡,预备把琅玡的温狗一锅端了。 蓝曦臣是第二个抵达琅玡的,一进军营便下令在各守门处遣军医一名,凡入营者务必检查,若身体有异样者移送至距离营地三里外的帐篷,上至各家宗主,下至家仆,无一例外。 江澄与金光善均不明白为何蓝曦臣会突然下此命令,而且是下了军令,但见他态度极其强硬,左右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便应允了。 聂明玦在处理完清河的事宜后便率修士抵达琅玡,见到金光善时有那么一瞬的不痛快,但顾及大敌当前,只能暂且压下。 金蓝江聂四大世家齐攻之下,琅玡不过十日便失而复得,似乎是温家见四大世家列阵在前,胆子都破了一半,是以打起来也惜命,不愿多恋战,在主将被江澄的三毒斩杀之后,丢盔弃甲逃的逃,降的降,除了逃跑前烧毁了琅玡的文经阁让人觉得很窝心外,其他的可谓是干净利落。 拖住整个兰陵金氏的琅玡战场就这么收复了。 一众包括魏无羡在内义愤填膺的修士深觉得打得十分不痛快,若非琅玡战场拖延过久,当地百废待兴,考虑到琅玡也是岐山温氏深入中原腹地的要塞,是以都留下几日,该修缮的修缮,该善后的善后。 一日,蓝曦臣去往三里外的帐篷回来,一路上带着此地最好的军医,两人正说着话,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似有争执声,听声音像是兰陵金氏的公子金子轩的声音,心下生疑,便抬脚过去一看究竟。 绕过一个帐篷,便看见一白一紫两个身影,白衣那人身形长挑,俊美的面容此时却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蓝曦臣定睛一看,果真是金子轩,而站在他面前的瘦小身影却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颤颤巍巍地有些站不住,蓝曦臣看了几眼,认出那身衣服是云梦江氏的校服,那这人应该是云梦江氏的小姐了。 这是怎么了? 金子轩硬邦邦地甩出一句,“不要以为出身世家就可以偷窃和践踏别人的心意,有的人即使出身微贱,品行却比前者高贵许多。请你自重。” 闻言,即使蓝曦臣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却也知道这事一定不小,正要上前劝阻,边上却有一道紫色身影闪过,随即前方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整个人都愣住了。 “金子轩,又是你个狗东西!”魏无羡自来看金子轩不顺眼,一拳一脚半点力气也没省。 金子轩方才见江厌离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慌了一下,忙不迭地就被魏无羡一脚踢倒在地。 见魏无羡不分青红皂白就拳脚相向,登时火气上涌,还手还得毫不马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蓝曦臣一手一个拉开金子轩与魏无羡,扭头问江厌离究竟发生了何事。 江厌离哭得哽咽,蓝曦臣打断了金子轩的插话,这才好不容易将事情原委讲清楚。 原来是因为军营里伙食寒酸,江厌离恐自己的两位弟弟吃不好,便私下额外给自己的两个弟弟做两份汤,另做了一份给也在琅玡的金子轩,本是好意,可这份好意却被另一名女修冒领,今日不巧送汤时被撞破,江厌离只好交代了实情,可金子轩不信,语气重了些,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蓝曦臣听罢,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将那位女修叫来,对质一番即可。”于是叫了一个附近过来凑热闹的门生,将那位女修叫来。 泽芜君发话,魏无羡和金子轩给他几分面子,暂时停手。 魏无羡走到一边安慰江厌离,金子轩抱手站在一旁,面不改色地把被魏无羡打落的一颗牙吐到地上,一脸正气盎然。 然而这份正气到那名女修到的时候便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那名女修本以为江厌离的身份与她也差不多,当得知那是江家的小姐,胆子先没了一半,魏无羡就理论理,几番对质,彻底破了胆,只能支支吾吾地交代了原委。 蓝曦臣松了口气,勉强算是把这事给了了。 可魏无羡却没消气,从小到大,何时见过江厌离在大庭广众之下哭成这个样子,一口气咽不下去,又一拳招呼过去,金子轩却是僵住了,任凭魏无羡打骂,一声不吭,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 直到江澄和金光善闻讯匆匆赶来,将他二人拉开,这才了结。 蓝曦臣暗自抹了把冷汗,眼角瞥见聂明玦过来,便迎了上去。 聂明玦忍不住道:“怎么这种事你也能撞上。” 蓝曦臣笑道:“也是无意,好在没出什么事。” 聂明玦道:“你这是又去了那个帐篷?军医又不缺,你几次三番往那跑做什么?” 蓝曦臣道:“也是有些不放心。” 聂明玦更加糊涂了,“不放心什么?那边能有什么让你这么记挂。” 蓝曦臣有些欲言又止,良久,仰头望了望天际,道:“只是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话音刚落,二人便闻得门外一阵嘈杂声,便提步过去,见是两个门生拦着门外一个十几岁的蓬头垢面的少年。 “你这小孩怎么回事?听不懂吗?这里你真的不能进,快走吧……啊啊啊啊啊啊,你咬我干什么!” 蓝曦臣看了一眼,那少年似乎是流落街头的孤儿,一张脸脏得几乎看不出五官。敛衣蹲下,温言道:“你是有什么事吗?” 两个门生见蓝曦臣过来,道:“蓝宗主,这小孩不知道要干什么,非要往里头冲,我们和他讲理也不听。” 那小孩看着蓝曦臣,突然朝他跪下,不住地磕着头。 蓝曦臣震惊,伸手过去扶他,“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可无论蓝曦臣说什么,这小孩总是不出声,蓝曦臣觉察到了半丝异样,单手扶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托着他的下巴,轻声道:“乖,把嘴巴张开。” 小孩似乎觉得这个声音很温柔,渐渐放下戒心,缓缓张开嘴。 蓝曦臣只看了一眼,心头猛然一紧。 这个孩子没有舌头,难怪说不出话。再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孩子的舌头并非天生残缺,似乎是不久前被人拔掉的,嘴角隐约还有干涸的血迹。 聂明玦怒道:“这是谁干的?温家?” 蓝曦臣摇摇头,垂眸替他号了脉,见没什么问题,便对一门生道:“把他带下去,再给他弄点水和食物。” 那个门生刚被这小孩咬了一口,有几分不情愿,却也不好抗命,只好上前去拉那小孩。 这小孩见刚才一直推他的人上来,以为是要赶他走,死死地拽着蓝曦臣,怎么也不肯松手。 蓝曦臣抚着他的脑袋道:“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只是带你去吃点东西,不要怕,这里很安全。” 那小孩低着头,缓缓松了手。 蓝曦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竟被生生抠出了几个指甲印,有两个还蹭破了皮,隐隐有血丝渗出。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用指尖轻轻揩去血迹,这种伤是真的麻烦,上药估计连林羲都觉得很矫情! 幕间在大帐中议事毕,已经接近子时,蓝曦臣想着白天那个小孩,便命蓝淞和蓝澭二人先回去,自己踏着月色去了趟后方营帐。 掀开帘子,军医们因最近需要配置给难民百姓的药材,每日都闲不得,见进来的是蓝曦臣,心中微惊,也不敢怠慢,纷纷起身施礼,蓝曦臣问了那孩子的位置,军医引他至角落的一处帘子后,道:“这孩子刚睡下,不知该安置在何处,只能在此处先将就着。” 蓝曦臣点点头,似乎觉得也合理,“待他的伤势好些了,就把他送回城里吧。” 掀开了帘子走进去,却看见那小孩忽然坐了起来,着实一惊。军医们倒也照料得妥帖,白天还脏兮兮的,如今看来,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倒也看着十分可爱,只是眼中来不及收回去的警惕有几分违和。 蓝曦臣歉声道:“是我吵到你了吗?” 小孩摇了摇头。 蓝曦臣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孩,白日里以为他是流浪的孤儿,可如今给洗干净了,却瞧着不像了,若说是哪家的落难公子,还比较说得过去,只是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可既然舌头被拔去,纵使是有回天之力,怕是也没办法让他开口说话,便问道:“你会写字吗?”一边说着,一边以手作写字状。 小孩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蓝曦臣心中一喜,若是这样倒是省事许多,待他的情绪平稳下来,也好给他找到家里人。 恰在此时,帐外有人走进,蓝曦臣扭过头,看见竟然是江厌离,不禁有些意外,大半夜过来这里,是有什么要紧事吗?于是远远地点头打了招呼,本不打算多管,却看见江厌离朝他这里走了过来。 江厌离手里抱着几件衣服,只能草草地行了一礼。 蓝曦臣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衣物,明显只是小孩子穿的,道:“这些是给……” 江厌离点了点头,见蓝曦臣让开路,便走了进去。 军医道:“今天也是多亏了江姑娘,不然我们还真拿这小孩没办法,差点连迷药都用上了。” 蓝曦臣笑道:“许是之前有受过惊吓,所以难免畏惧些。” 军医点了点头,“已经喝了宁神的汤药,现在可算是好了许多,至少也愿意配合治疗了。” 蓝曦臣正要开口说话,便听到外面有人道:“江姑娘在里面吗?” 江厌离犹豫片刻,掀开帘子应了一声。 那人进来,蓝曦臣看了一眼,居然是金子轩,微微颔首示礼。 金子轩见到蓝曦臣在此明显十分意外,道:“泽芜君怎么在这?” 蓝曦臣本以为没他什么事,突然被问,便随口道:“来这有点私事,金公子寻江姑娘是?” 金子轩嘴巴抿了抿,半晌才有几分不甘地开口道:“江姑娘,今早的事,金某在此赔礼。” 江厌离怔了怔,叹了口气,淡淡道:“金公子不必如此。” 金子轩再要开口,江厌离却道:“往后厌离自不会相扰,公子不必多虑。夜已深,还请回。”江厌离俯身一礼,送客的意思显而易见。 金子轩过来本就是被金光善半逼着,见江厌离这样的态度,心中自不痛快,随意地回了一礼,转身告辞。 蓝曦臣本欲给他二人腾出空间说话,好将白日的事解释清楚,可没想到江厌离如此果断决绝,他还没走到门口,金子轩便先他一步出了门。 这下让蓝大宗主彻底犯了难,他走还是不走呀! 长身玉立在门口杵了半晌,终于还是转过头,却看见江厌离起身正要离开,便道:“江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其实,金公子他许是……”见江厌离一路上一直垂着脑袋,蓝曦臣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未及他说完,江厌离驻足,轻声道:“我知他就是那样的性子。” 蓝曦臣怔了怔,“那为何方才江姑娘还说那番话?”在蓝曦臣看来,既然深知对方的性子,那习惯了便是,是没必要把话说绝的。 江厌离静默片刻,突然问道:“泽芜君有喜欢的人吗?” 蓝曦臣愣住,条件反射似的要说没有,却听到江厌离继续道:“喜欢一个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知道他或许根本不愿意见我,却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一点一滴的回忆都格外地珍惜,可明明知道他在哪,却不敢靠近,恐惊扰了他,见到他同别的姑娘说话,又莫名地会觉得不高兴。” 一瞬间,蓝曦臣一动也不敢动,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蹿动着,即将破土而出。 江厌离继续道:“可是,纵然入情再深,都是有限的,谁都是人,没有谁的真心经得起一次又一次地践踏,时间久了,也会累的。” 蓝曦臣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拽住,半晌,有些哑声道:“若金公子没有做这些事呢?” 江厌离叹着气笑道:“那也是早晚的事罢了,山川河海尚且要枯竭,何况人心。” 此话落地,有那么一瞬间,蓝曦臣只觉得自己已经快透不过气了。恍惚间,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人,豁出了一切爱着自己,到头来,一场空,待云雾拨开,晴空之下,驻足回首,伊人不在。 江厌离并未察觉道蓝曦臣的异样,轻笑道:“抱歉,失礼了,只是真的不知该向谁说。” 蓝曦臣如今已经听不进一字一句,就连后来魏无羡担心金子轩又找麻烦过来寻他师姐,他都不知道是如何将他二人送走的。 一人在苍白的月光下不知站了多久,才缓步踱回帐中,单手支颐,对着孤灯暗自出神。 半月前,他犹犹豫豫近两个月,他也曾幻想过,林羲会否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同他说一句:“要不还是别取消了吧。” “要不我们还是和好吧。” “要不我还是回来吧。” “要不……” 终于将当年误传的蓝家与临安林家的婚约之事澄清,布告仙门,玄门中信或不信,他都懒得过问,只是他莫名地想知道林羲的反应,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想知道…… 恍然起身把桌上的汤药习惯性地和从前一样找地方倒干净,倒至一半时忽又想起,林羲说既然一副汤药喝得久还不见效,不如换个药方,是以这两个多月的药用的都是林羲给他开的药方,还特意用了不甚苦的药材。 突然不想倒了,将已经凉透的药送到嘴边,冰凉苦涩的药汁入喉,却也只喝下半口,想起了什么,复又倒了干净。 白玉般的指尖轻轻抓着瓷碗,呆呆的看着天边泛出的鱼肚白,蓝曦臣抬起手指揉了揉额角,一夜未眠难免有些晕眩,当双眸再次展开时,便知是又一日的波诡云谲,风潇雨晦,即使只身独影,也不敢后退一步。 ~~~*~~~*~~~ 突然想起来的小段子: 有一天,明奕师兄切菜时切到手了,血流不止,嚷嚷道:“林羲,快给我整点止血药,我手被切了!” 林羲看了一眼,“这手不还在吗?就这么点伤也要敷药,矫情!” 然而,当某一天蓝大宗主不小心被木刺刺到了手指。 林羲慌慌张张:“啊啊啊啊啊啊!蓝大宗主你坐好别动!我这就给你找药去!” 明奕表示:这伤得可真重,要再晚来一步这伤可就好了! 第30章 珠箔飘灯不独行(1) 根本不知道是从何而起,突如起来的疫病在整个根据地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凡染疫者,初时仅仅只是四肢乏力,头晕目眩,而后寒热并发,最后高热致七窍流血而死。 疫病刚刚开始蔓延的时候,众人均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可当军中第一个人死去的时候,便偶有军心不稳的征兆了。 军医们多擅长外伤,对此也有些不解,便特地去请了济世堂,琅玡济世堂本有长老坐堂,可因其反感于琅玡僵持不下的战局,索性出门游历去了,彼时只有其弟子洪宗师在,便死马当活马医似的来看了一遭。 若非洪宗师早年随师父云游四方,怕是也要懵上一回,看了症状,也有些拿捏不准,可怎奈几个宗主都等着结果,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洪宗师于大营中将其症状陈述一番,随即道:“虽不确定,但隐约觉得与当年永宁城的那场瘟疫极为相似。” 永宁城三字一出,满座寂然。 半晌,江澄道:“既然相似,又不确定,去把当年的卷宗调出来一观便是。” 洪宗师抹了把汗,“非是我等不调,只是琅玡济世堂的卷宗库与别地不同,是置在文经阁里的,可文经阁的情况诸位宗主也知道,温家撤走前一把火烧了干净,连我济世堂的卷宗也未能幸免,说来惭愧,近几日小徒们都是通宵达旦地重新抄录来着。” 聂明玦皱眉,“这么大个琅玡就没人能确定吗?” 洪宗师回道:“实在是琅玡与蜀中本就相隔甚远,当年永宁城的瘟疫来势汹汹,先不说有没有能力去,还得看有没有那个胆子。” 蓝曦臣十指抚着裂冰,沉声道:“永宁城的瘟疫,似乎没有人幸免于难。” 聂明玦听了这话一下子来了兴致,非是对于这场瘟疫,而是蓝曦臣居然难得也有记错的时候,便道:“泽芜君记错了,永宁城的瘟疫后来是有研制出药方的,虽只有七人幸存,不过也非不治之症了。” 蓝曦臣愕然,便也不再说话,毕竟这几日睡不好,是真的有些精神恍惚。扶着脑袋回忆着自己看到的关于永宁城的词句,似乎是写着无人幸存,又好像不是…… 洪宗师继续道:“不过这也不妨事,关于永宁城的那场瘟疫,因规模颇大,整个蜀中都多多少少有所波及,按药宗的规矩是要入档的,故而别的城池也会有相应的记载,离琅玡最近的是兰陵,已派人去调历年瘟疫的记录,来回一趟,快则两日,慢则三日即到,另也派人前往蜀中找寻明奕堂主,若真是瘟疫,也好有个防范。只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此病究竟与当年永宁瘟疫是否有关,而是需诸位宗主稳定大局。” 不需要他明言,众人已经知道此为当务之急,军中疫情若是控制不住,蔓延至城中可就麻烦了。于是当下便下令各家子弟除却紧急事务,否则不得擅离根据地,违者重罚。兰陵金氏入驻城中,以防城中百姓不测。 洪宗师继而凭记忆交代了与当年永宁瘟疫有关的一些事,便起身离去了。 洪宗师前脚刚走,蓝淞便匆匆忙忙进来找到蓝曦臣,耳语几句,蓝曦臣只能眉头微皱,起身告辞。 随即快步去了后方,一路上询问着情况,“是何时发现的?” 蓝淞道:“一发现便来禀告了,济世堂来的大夫已经去瞧了,刚开始以为是小孩子晚上受凉发烧,都没怎么在意,便只给他喝了些治风寒的药,可几日也不见烧退,见济世堂来了人,便顺手给看了,才知道是染上瘟疫了,只是那孩子是您给带进来的,军医们也不知该怎么办。” 蓝曦臣匆匆道:“我本想待他好些了便替他寻找族人,如今看来,怕是不能带他出去了。” 蓝淞宽慰道:“好在不是不治之症,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蓝曦臣转头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场瘟疫来得太蹊跷了。”但看到蓝淞依旧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忍不住提点道:“若真的是当年永宁城的瘟疫,病源在何处?为何只有军中受了影响,城中百姓却半点事也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温家,真的是因为不敌才退兵的吗?” 蓝淞这才反应了过来,“您的意思是温家故意的?那这瘟疫也和温家有关?” 蓝曦臣道:“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你去找赤峰尊,劳他去审审岐山降将。” 蓝淞领命退下。 蓝曦臣赶到后方营帐的时候,见几个人正将那个小孩往外抬,小孩整张脸被烧得通红,意识全无,上前将其拦住,刚要开口询问,突然想起这孩子根本没法说话,便让人赶紧去取笔墨。 其他医师见到蓝曦臣突然过来,忙上去拦他,“蓝宗主,他染了瘟疫,您别上去。”边说着,几个人使劲儿把他往后拉。 蓝曦臣固执地上前抓住那孩子,叫了几声,却发现这孩子没半点转醒的征兆。 众人疑惑,蓝曦臣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下令让好生医治。 蓝曦臣见这孩子这里根本问不出什么,扭头去找了聂明玦。 可聂明玦还未及将人捉拿审问,却已经有人自尽而亡。 一切像是陷入了僵局之中,查无可查,寻无可寻。 军营中亦是接二连三地染上瘟疫,直到两日后,兰陵文经阁的卷宗到了,这才确定的的确确和当年永宁城的瘟疫一模一样。好在药宗的卷宗入档一向完备,药方也都记载了下来,是以赶紧按药方从城中购置药材。 可所有所需药材均齐全,唯独少了最重要的忍冬。 恰在同一日,在蜀中闻讯便御剑两日赶来的明奕也到了,听闻忍冬药材缺失也是诧异,道:“忍冬从来不是什么稀罕药,怎么早不缺晚不缺的,偏偏这个时候缺了?” 这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疑惑,洪宗师接到无涯的指令,要求配合好明奕,保他无恙,虽说洪宗师在药宗的地位高了明奕一级,可无涯却实打实地高了他一级,虽有几分不情愿,况又深知在药宗明奕于时疫是无出其右的,便也只能配合着。听到明奕此言,便主动将琅玡济世堂的所有账册呈上,回道:“然,琅玡济世堂原有忍冬九十二斤,上月十七岐山济世堂耿宗师因岐山急缺忍冬,故而调了一些过去,后来又说不够,便又调了一次,如此,库存便空了。” 明奕闻言一下子怔住了,半晌才道:“岐山是有多缺忍冬,益州的忍冬也被他征调一空。” 明奕这话刚说完,蓝淞也忍不住道:“姑苏也无忍冬。” 蓝曦臣看向他,蓝淞回道:“这都是两个多前的事了,哦对了,那会林羲姑娘刚离开云深,我夫人下山给蓝先生买药,刚好药方中有一味忍冬缺失,当时林羲姑娘便给换了药方。只是不知现在是否已经补上。” 蓝澭因刚料理完浮生半日闲的事,查账时也需核实货品价格,故而也有了些了解,道:“并未补上,四周深山一直邪祟出没,医师们不敢上山采药,缺的也不止忍冬一味药。” 闻言,江澄把头转向了自家的主事,主事忙道:“云梦从月前便言忍冬缺失。” 聂明玦一问自家主事,主事有些不知,便派了人下去询问。 问到兰陵时,金麟台主事回得有些支支吾吾的,道:“应该是有的。” 明奕暗自皱了皱眉,道:“我来时路过兰陵,去问过,并无忍冬。”当年的药方是明奕所研制,他自然深知忍冬的重要,故而来时一路上打算多收购一些忍冬,以备不时之需,可没成想从蜀中到琅玡一路上半棵草药也未得。当时心中便有疑惑,如今看来,这是扯到了玄门纷争了。 那主事红了脸,低头不再说话。 明奕深深沉了口气下去,兰陵济世堂算是近两年所有济世堂里最风雨飘摇的一个,只因几年前胡时长老仙逝后,一直没有人继承济世堂,只有一个如今才十一岁的小徒儿,因未到年纪,无法参加堂主考试,所以无法接任。是以这些年来兰陵济世堂群龙无首,若非无涯顾着同门情面时常过去照看,怕是早就关门大吉了。方才明奕看到兰陵金氏的反应,也清楚兰陵济世堂怕是在兰陵并无什么立足之地。只是现下无闲心计较这些。于是道:“洪宗师,既然所有的忍冬都是去往岐山,烦请修书至岐山济世堂调取。” 洪宗师道:“自然可以。”说完,顿了顿,朝几位宗主一大礼,掷地有声道:“不过有一事尚需言明,此事无疑已经牵扯玄门恩怨,药宗的规矩,诸位心中也明白,岐山耿宗主也是按规矩办事,于药宗而言,是有失察之过,可于玄门而言,纵有结怨,也不可干涉!” 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将四大世家困于琅玡之地数日,有人心中难免有怨,可偏偏涉事的是药宗,药宗立世数百年,根基庞大,轻易惹不起,况且此次瘟疫还需要他们相助,也只好暂时将这口气咽下。 明奕对于瘟疫早已是游刃有余,交代了几个修为较高的弟子前往岐山济世堂,又写信向附近的济世堂借药师,做好万一忍冬收不回来,研制新药的准备。 将所有的求助信发出后,唯独将准备发往蜀中的信件压了下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让林羲过来。 蓝曦臣在散议后便刻意走到了明奕身边,道:“蜀中可无恙?” 明奕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道:“林羲挺好的,不劳蓝宗主记挂。” 蓝曦臣笑了一声,道:“月前蓝家已经布告天下了。” 明奕道:“我知道,蜀中也听说了,林羲也总算不需要藏着身份了。多谢宗主成全,不过上门致谢应该不必了吧。” 蓝曦臣摇头道:“不必。他日若来姑苏……” 明奕毫不留情地打断道:“姑苏的吃食我们兄妹俩都吃不惯,应该不会去。”顿了顿,低声道:“蓝宗主,你和林羲本就是两条道上的人,她既然一刀两断了,您若是越界,怕是也不好吧。你放心吧,发往蜀中的信件我拦下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她来的。” 蓝曦臣皱了皱眉,“若是万不得已,她更不应该来。” 明奕静默了许久,缓缓道:“蓝宗主不舍得林羲来冒险,就舍得让自己同胞弟弟过来吗?” 见蓝曦臣惊讶,明奕暗自叹了口气,道:“蓝宗主平日就有一副药,我给你偷偷换下,至于能不能撑到含光君前来,就看您自己了。” 蓝曦臣也不问他如何看出,只是朝他深深一揖。 ~~~*~~~*~~~ 蜀中 自从听到了琅玡战场的事,林羲的心也只稳了不过两个时辰,就彻底静不下去了。便匆忙收拾行装准备去一趟琅玡。 无涯看见她收拾行李,便猜到她要做什么,道:“你自己应该清楚,蓝曦臣不会有事的。” 林羲把一件衣裳叠好塞进包袱,道:“我知。” 无涯道:“你从前总说你自己已经放下了,可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哪里像是放下了。” 林羲双手顿了顿,“我……我就……就过去看一眼,看一眼让我放心了就好了,我绝不与他见面,也不会让他知道我去了琅玡。” 无涯果断抬手设下结界,道:“若做不到置身事外,就永远割舍不了。” 林羲有些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可这件事……这件事从头到尾我前世都没有听说过,那一定是他瞒下了,若是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他何故瞒着姑苏呢?” 无涯道:“不止是姑苏!你应该看得出来,所有有关琅玡的信件,都是加密传递,他们是要稳住整个后方,瘟疫将四大世家的主力都牵扯了进去,稍有不慎,后方不稳,射日之征功亏一篑,满盘皆输!若非你身在药宗,你根本不可能知道琅玡如今的局势。你看看外面的百姓,他们尚且沉浸在琅玡战役胜利的喜悦中,若是他们知道,前线的战士,他们的亲人,他们的顶梁柱,如今正在生死的边缘挣扎,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林羲拉住无涯的衣袖,道:“可……可如果真的没事,为何事后我也从未听说过呢?他一定是出事了,师父,您就让我去一趟吧!”见无涯依旧无动于衷,嘴唇颤了颤,抓住最后的希望般,“我可以帮到明奕的!那场瘟疫,我们最清楚不过了。” 无涯咬牙切齿,终究还是狠不下心,道:“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场景,你真的还敢再面对一次吗!” 林羲无力地抓着无涯的衣袖,道:“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他一个人。” ~~~*~~~*~~~ 明奕将手里的卷宗递到蓝曦臣面前,道:“这是九年前永宁城瘟疫的全部记载,你自己看吧。” 蓝曦臣道:“我是问你为何会提议让林羲过来,你给我这个作甚?”这卷宗他又不是没有看过,都快背下来了,里面有哪个字提到林羲了? 明奕道:“之前我正是从永宁城过来。” 蓝曦臣疑惑,“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明奕道:“林羲要查一些事,我虽不知缘由,但知道她查的是另外六人,查出来的结果很奇怪,永宁城瘟疫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六人全部死于非命。” 蓝曦臣此刻眼睛正好落在“幸存者七人”的字眼上,抬眼道:“六人?不是七人吗?” 明奕有些好笑,道:“蓝宗主,您是现在就神志不清了吗?怎么连这也听不出来?”顿了片刻道:“林羲不会染上瘟疫的,她比谁都安全。” 蓝曦臣还是没反应过来,轻笑道:“为何?她体质特殊吗?”心里暗暗道:这怎么可能,林羲体质很弱,特殊也不是特殊在这种事情上呀。 明奕道:“这种瘟疫,若是染过,便不会再染上。” 蓝曦臣方才还上扬几分的嘴角缓缓塌了下来,眼睛僵硬地转回到卷宗上。 明奕继续道:“军中已有不少医师不幸染上瘟疫,我想着,若是我们都倒下了,至少还能有个人,可以继续研制药方。” 明奕的这番话蓝曦臣已经听不进去了,指尖轻轻拂过卷宗上的字迹,“尽锁疫民于城中,以绝其源”“十日后,疫得解,幸存者七人。” 第31章 珠箔飘灯不独行(2) 云深不知处藏书阁 眼见已入亥时,云深不知处越发寂静,小林琅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轻轻拖出晚间偷藏起来的糕点,趴在窗台上看了一会,见没有巡夜的人,便悄悄开了门溜了出去。 一路上东躲西藏地跑到铁门边,这道铁门是云深不知处男修与女修的分界,没有用什么花里胡哨的法术结界,只是干净利落地拦了道铁门。 铁门另一边正对着姑苏蓝氏的藏书阁,林琅扒住几根阑干,正苦恼着该怎么过去,抬头看了看上面,好高的样子,摔下来估计能要半条命,再看了看对面的藏书阁,一张小脸塌了下来。 恰在此时,远远的似乎有脚步声传来,林琅心道不好,云深不知处宵禁极严,若是被巡夜的抓见,管你是谁,少不得一顿罚,一时间左顾右盼地不知道往哪躲,鬼使神差地把自己往铁门缝里挤了挤,这不挤还好,一挤,竟发现这门缝看着小,自己却好像能过去,于是又往前蹭了蹭,就那么轻轻松松地钻过去了。震惊之余还不忘赶紧将食盒拖了过来。 寻了个草丛弯腰躲了起来等到一波巡夜的过去,这才一路小跑到藏书阁。 看了看藏书阁的大门,轻轻敲了敲门,低声唤道:“大公子?你在里面吗?” 蓝涣在里面正专心抄着书,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叫,心下疑惑,可跑到门口也打不开门,也不知是谁在外边,便问了一声。 林琅在外头应了声,道:“大公子,你在里边吗?你开开门好不好?” 蓝涣看了看门,有些无奈道:“可我也打不开呀,这道门到了亥时就自己锁上了,卯时才能开呢。你还是快点回去吧,不然……诶诶,等等,现在不是宵禁了吗?你是怎么过来的?” 林琅笑道:“你家的大铁门只防大人,我钻过来的。” 蓝涣在里头道:“哦……啊?你偷偷过来的?那你快走吧,这里晚上有巡夜的,今天巡夜的那个很凶的。” 林琅却并没有听到这几句话,因为她发现了一扇窗,便小步跑了过去,却发现自己个子不够,跳了好几下也推不到窗,又跑回来道:“大公子,那窗户能开吗?” 蓝涣道:“啊?能开呀,可是很高的!” 林琅道:“那你把窗户开开,我把东西给你我就走啦。” 蓝涣在里面看了看比他还高的窗户,皱了皱脸,“好吧,那你等一下。” 说完便跑去把他叔父刚修订完的厚厚的一沓《雅正集》抱到窗户边,很有礼貌地行了一礼,“得罪了,可我是真的够不着窗户。”这句话说完,干净利落地踩了上去,偷偷把窗户开了条缝。 林琅在外边把糕点拿了出来,将食盒盖好,一抬脚踩了上去,又努力踮着脚。 两个圆圆的脑袋这才正式会面。 林琅一只手扒住窗沿,另一只手把糕点伸直了手臂递过去,道:“这是我晚膳时偷偷留的,给你。” 蓝涣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还以为是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呢,却不知该不该接,犹豫着一直没有伸手。 林琅两只手一直举着,看不清蓝涣此时的表情,道:“你够得到吗?我快拿不住了。” 蓝涣这才伸手接了过来,道:“可……可是叔父说不让我吃东西的。” 林琅清了清嗓子,学着老先生的模样一板一眼道:“你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吃东西呢,会长不高的。” 蓝涣愣了愣,随即笑开了。 林琅经不住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你要在这抄书呀?” 蓝涣低了头,道:“我……因为……” 林琅没听到他说出什么原因,就听出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抽哒哒的,连忙道:“哎哎哎,我不问了,你先吃东西吧,这个糕点很好吃的。” 蓝涣听话地吃了几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林琅道:“我听你家的门生们说的,他们说,你被蓝先生罚抄书,还不准吃饭!我本来想去找蓝先生的,可我想到你好像都还没吃东西,就趁着没人给你送过来了。” 蓝涣叹了口很不符合他年纪的气,道:“其实,我只是有点想母亲了。” 一提起母亲,林琅也沉默了下来,眼里的珠子开始打转转,垂了脑袋,轻轻道:“我也想阿娘了。” 察觉到自己眼泪快掉下来,林琅赶紧抬起袖子抹了把脸,从食盒上跳了下来。 蓝涣见她突然走了,道:“你怎么啦?” 林琅闷闷道:“我要回去了,不然会被发现的。” 蓝涣趴在窗台上点点头,“嗯,你挨着墙慢慢走,不要走太快,不然容易被发现的。” 林琅“嗯”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铁门边,蓝涣忍不住往她那边看去,当看到林琅轻轻松松地从铁门的缝隙里钻过去,惊道:“哇!好厉害!” 看见林琅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这才偷偷又将窗户关上。 而此时,离藏书阁不过百步的地方,巡夜的人被悄悄拦下,“那边没什么,你们去别处看看。” 巡夜的一众弟子虽然疑惑,却也不敢抗命,“是,宗主。” ~~~*~~~*~~~ 玄正二十年九月初,因岐山温氏强令各地世家建设监察寮,得此消息,玄门哗然。 云深不知处秘密召集各玄门商议对策,彼时,蓝家的大公子蓝曦臣刚回到姑苏,云深不知处惨遭重创,急待其重整家族。 待送走各大世家,蓝启仁将蓝曦臣单独留在雅室,道:“林琅的事,你回来的时候应该已经听门生说过了。” 蓝曦臣点了点头,刚一进门元衡就来同他说了这件事,把他惊得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可想到也是早晚的事,不是自己,也会是忘机,父亲也应该是觉得忘机太过冷淡,姑娘家怕是受不了他的脾气。道:“我知,这是父亲的意思。” 蓝启仁开门见山道:“那你自己怎么看?” 蓝曦臣愣了愣,虽怎么也想不到父亲为何独独中意林琅,若说全是为了当年林家的恩德,似乎也勉强说得过去。于是道:“其实,我并没想过这么早成家,而且是这样的时候。只是不知父亲为何如此仓促?” 蓝启仁终究叹了口气,道:“林琅那孩子不小了,你父亲去后你有三年的丧期,三年之内不得婚假,你等得起,林琅那孩子未必等得起,兄长他怕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 蓝曦臣也是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头疼,道:“可射日之征胜负未知,她若非蓝家人,即便战败也尚可保全自身;况且疆场之上生死难料,我是真的不想她耽搁了自己的一辈子。” 蓝启仁道:“如今蓝家势衰,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她愿意在这种时候陪在你身边,这份情意,实在难得。” 蓝曦臣有些烦躁,林琅自己傻乎乎的思虑不周全,怎么父亲也这样,林琅什么时候嫁不好,非得是现在,他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难道让林琅给自己守寡守一辈子吗? 蓝曦臣轻轻拂过窗边的一株兰花,慢慢稳定了情绪,缓缓道:“她现在在哪里?” 蓝启仁笑道:“现在怀室安置着,待你继任家主,迁入寒室,再让她搬过去。” 蓝曦臣沉默了一会,道:“先……别让她搬过去。” 蓝启仁道:“为何?” 蓝曦臣犹豫道:“我还在丧期。而且,若我真的出事,她日后改嫁也容易些。” ~~~※~~~※~~~ 在怀室的林琅听闻蓝曦臣安然回来,终于松下了一口气,乐芝在一旁道:“之前泽芜君捎信回来,我就说一定不会有事的,您偏不信,如今人回来了,可算是安心了。” 林琅道:“这一路回来也不太平,我怎么可能放心。” 乐芝道:“元衡公子也说了,泽芜君现在雅室议事,怕是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夫人不妨先歇息片刻,您已经好些日子没合眼了。” 林琅道:“你不说我也不觉得困乏,我眯会眼,那等他过来了,你记得叫我一声。” 乐芝点头,服侍林琅歇下,便去了门外候着,不过才出去一刻钟的时间,远远地看见蓝曦臣走了过来。 蓝曦臣走到怀室门口,见到乐芝,好半天才开口道:“那个……嗯……夫人她在里头吗?”第一次说出这个称呼,蓝曦臣自觉得甚是不习惯,只觉得很是微妙,方才一路上心里默默排练了好几遍,没成想效果还是不咋地。 乐芝道:“刚睡下,我这就去叫一声。” 蓝曦臣忙不迭道:“诶诶,不必不必,睡就睡着吧,我只是过来给她送点吃食。”说完便将食盒端端正正地递到乐芝手中。 乐芝打开看了一眼,见是水云间的蟹粉酥,有些诧异,犹豫了片刻,还是有些为难地开口道:“泽芜君,夫人她对蟹粉过敏,这个怕是吃不得。” “???”蓝曦臣怔了一会,伸手干净利落地又将食盒拿了回来,道:“是吗?未曾听她提起过,那我还是拿回去吧,我突然想起叔父说让我准备一下三日后去问心池的事,就先告辞了。”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往外走去。 乐芝一脸迷茫,道:“那等夫人醒了我去叫您一声?” 蓝曦臣回头摆了摆手,道:“不必劳烦!不用告诉她我来过了,我……我改日再来看她吧。” 乐芝还要再说话,蓝曦臣却抱着食盒一溜烟儿地走得没影了。 ~~~*~~~*~~~ 入夜时分,林琅偷偷背着乐芝出来散散步,白日里礼仪师父们把她折腾地够呛,好不容易今天下课早,便趁着还未宵禁赶紧出来走走。 林琅以往在云深不知处多是在女修地界活动,除非遇到年节才会往这边过来,是以林琅一开始并不十分熟识,乐芝给她弄了张地图,她也愣是没瞧明白到底该怎么走,也不敢走得十分远,只敢在怀室周围走走。 怀室以西两百步有个凉亭,是弟子们平时纳凉晨修的地方,旁水而修,夏日里属这里最凉快。林琅走了一段路便觉得身上有些热,索性一路走过去乘个凉再回去。 近了凉亭时远远看见里面似乎有人在,心道:这个时间绝不可能是女修在这,孤男寡女若是被人撞见也说不清,打算悄悄回去。忽又发现凉亭上的那个背影很是眼熟,好像是蓝曦臣的背影,便点着脚走了过去。 到了凉亭里,居然还真是蓝曦臣。 只不过是睡着的蓝曦臣。 林琅忍不住嘀咕道:“怎么在这睡了?这里虽凉快,可睡一晚上铁打的身子也要伤着。” 眼睛往桌子上瞥了一眼,却发现蓝曦臣两只胳膊下似乎压着一张图,仔细凑近看,才看清是地图。除却地图,桌子正中还放着一壶茶,伸出手碰了碰壶身,茶水已经半凉了,对面还搁了一只杯子,水也并未凉透。 林琅皱了皱眉,这刚才是和谁一起?怎么就这么睡了? 林琅绕着蓝曦臣走了两圈,发现他竟然睡得很沉,一张凝脂般的脸埋在广袖间,抹额都有些歪了,风起时一袭白衣并青丝微微扬了扬,又长又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随着风如蝶羽般轻轻颤了颤。 林琅看得有些痴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替他拂去落在脸颊上的发丝,又抚了抚额间轻轻皱起的两个疙瘩。 应该是在为射日之征的事情烦心吧,还有一夜之间丢到他肩上的整个姑苏蓝氏。 林琅不由得想起当初在洛阳初见时的情景,真的觉得缘分二字妙不可言,谁能想她恰好经过了那个无人小巷,他又正好躲在里头,还被她给发现了。若是当时她没有看见对街的花灯,没有走过去,或是他藏得好些,也许,根本就不会遇见,没有洛阳花朝节的那一面,或许她真的不会来云深不知处。 而当年稚嫩的小公子早已长成翩翩公子,曾经连被几个姑娘掷花都要满大街躲,如今却要只身扛起整个蓝家,对抗实力悬殊的岐山温氏。 林琅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上蓝曦臣的手指,低声道:“无论日后会怎样,成也好败也好,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句话,是安慰,也是誓言。 林琅本想把他叫醒,却又想起他应该实在是累及了才会在这里睡着,于是便计较着找人寻条毯子过来。 下了凉亭一路走,走了半刻钟,觉得这一路的景象和自己刚才来的时候看到的好像有点不大一样,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走反了!奈何此时已经接近宵禁的时间了,若是寻常没什么要紧事,她在云深不知处迷路上大半天也是不要紧的,可如今也只好先走回凉亭再回去了。 双脚刚调了个头,却被人叫住,林琅回头,道:“二公子怎么在这?” 蓝忘机在这种时候见到林琅也是有些意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与她隔开距离,微微示礼,道:“凉亭议事。” 林琅“哦”了一声,心道方才蓝曦臣应该是和蓝忘机一起的,于是道:“我方才从凉亭那边过来,泽芜君睡着了,我见他睡得沉,便想着要不要去给他拿条毯子过来。” 蓝忘机惊了片刻,神色如常道:“不必,亥时将至,不送。” 蓝忘机在云深不知处掌罚,这事人尽皆知,上至家主下至家奴,他都有权力问责,最重要的是,不近人情,是以林琅听到这句话,识相地说道:“行吧。” 蓝忘机早就听闻过林琅在云深不知处迷路几乎是家常便饭,于是好心地给她指了条最近最容易走的路,便捧着卷宗一路往凉亭走去,走的时候还想着不如让兄长多睡会再叫他。可一进凉亭却看见蓝曦臣正一脸专注地看着地图,没半点睡着的样子,他不禁有些怀疑林琅方才是不是打妄语了。 ~~~*~~~*~~~ 作者有话说: 第一部分曦臣被罚抄书的原因是他要为青蘅夫人守丧的事情,因为青蘅夫人身份特殊,叔父只让他们兄弟守丧半年,可曦臣想要守重孝,所以和叔父长老们争执了两句,就被罚了。 文里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穿插,所以备注说明。 下章回归现世线。 第32章 候曙光划破长夜(1) 魏无羡这几日甚是心烦,江澄更是焦躁,只因为连江厌离都染上了瘟疫。 魏无羡道:“怎么回事?师姐一直离他们远远的,怎么也会沾染上?” 一名医师道:“江姑娘之前来照顾那个孩子,应该就是那阵子染上的。” 江澄眉头紧皱,“什么孩子?军营里哪来的孩子?” 魏无羡似乎想起的确有那么一桩事,就是那日他与金子轩争执后,蓝曦臣似乎带了个孩子进来,江厌离还给他临时改了几件衣裳来着,便道:“是泽芜君带进来的那个小子?他也染上瘟疫了?” 医师道:“是。” 魏无羡道:“什么时候的事?” 医师算了算时间,道:“约摸六七日前。” 魏无羡眼神一凛,“那就是是第一批染上瘟疫的。第一批染上瘟疫的人可有记录?” 医师点头,“自然是有的,名册在此。” 魏无羡问道:“他们之前的往来记录可有做过?” 医师为难道:“都是神志不清的居多,也问不出什么来,就搁置了。” 江澄道:“怎么?你觉得有问题吗?” 魏无羡道:“有点感觉不对劲,但说不出是哪里……哎,算……” “没错,是不对劲。” 魏无羡见自己师姐这个样子,实在懒得搭理别的事,正要作罢,却听见门外有声音响起,齐齐向外看去。 “你不是那个……”魏无羡一眼便认出了林羲,实在万万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她。 林羲从蜀中日夜兼程地赶到琅玡,在几名济世堂弟子那里旁敲侧击地问出蓝曦臣的状况,得知并没什么事的时候登时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又说江家小姐不幸染上了瘟疫,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江澄见到林羲,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林羲道:“我遇见聂宗主了,亮明了身份,就进来了。” 林羲上前号了号脉,说道:“是已经服药了吗?” 医师回道:“是明奕公子开的药,虽不治本,但好在可以延缓病情的发作。” 林羲道:“忍冬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这药当年也用过,只能暂时压制,若没有解药,病情依旧会恶化的。” 魏无羡道:“林羲姑娘,方才你说不对劲,是已经查到了什么吗?” 林羲道:“是,我来自然不会空手而来,一路上已经有人和我说了,只是你们没空把所有的疑点都串起来而已。” 魏无羡道:“你是说,这瘟疫和温家有关?” 林羲点头,想起无涯临来之前告诉过她,岐山的耿宗师是个直肠子,遇事脑子一直转不过弯,被人利用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只是如此大规模收购忍冬,不是一个岐山济世堂可以做得到的,岐山温氏定然牵涉其中,故而让林羲一路上查一查忍冬收购的时间,必有所获,林羲虽一知半解,却也照着试了试,发现确实异样重重,道:“这场瘟疫怕是蓄谋已久了。也许,从你们在汴梁的时候,就已经在谋划了。” 林羲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图,道:“这是我一路过来的时候,路过各地的济世堂,询问过忍冬被调走的时间,还有何人调走,调往何处。”说着,林羲又掏出一沓征调文书,道:“这是济世堂所有的征调令,上面的印章我都已经核对清楚了,你们保管好,我还要拿回来的,济世堂那边入账少不了这个的。” 江澄接过地图,地图上果然标注地十分清楚,虽然不是所有的忍冬都由一人征调,征调的目的地也不是同一个,可是却无一例外都是西边,也就是岐山的方向,还有忍冬调走的时间巧合也太多了。 云梦济世堂的忍冬是在月前被调走的,那阵子好巧不巧地是他们整装前往琅玡支援的时间,压根没人会注意到济世堂会有什么事情;姑苏则碰巧遇上了业火朱雀之事,纵然泽芜君心细如尘,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没人有闲暇去顾及一味再寻常不过的草药是否有缺。 江澄见此,先对林羲行了一礼致谢,转头对主事道:“去告知其他几位宗主,有要事相商。” 林羲道:“能将所有的事情算无遗漏,且轻松瞒过各大世家,谋事之人怕是不简单。”一边说着,一边推拒了魏无羡递过来的面纱,道:“无妨,我用不着这个。” 江澄和魏无羡都是齐齐皱眉,道:“未曾听过玄门百家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林羲本以为像云梦江氏这样的家族应该能有个头绪,不成想连他们都不知道,难不成这个人之前从未在玄门中露过脸,亦或是完完全全隐藏了自己的实力,压根没人见识过他的手段。林羲心中也是泛了一阵涟漪,前世今生两世加起来,玄门百家中除了金光瑶在射日之征之后一鸣惊人,陡然威震玄门……等等,金光瑶?! 突然想起这个名字,林羲都忍不住发了寒战,可是这个念头立马被压了下去,金光瑶并非视人命如草芥之人,这件事怕是另有其人谋划。之前林诉临走前说过的那个“局”,难道指的就是这个吗?她这段时间所遇到的种种,都是布局之人的精心筹谋,将本该与这些事情没有丝毫关系的她卷入这场纠纷中。无涯之前提醒过她,他虽不知林羲已经被牵扯进去几分,但只要少管玄门中事,就能护她无恙。 因着瘟疫的关系,根据地的一角临时搭建了几个帐篷以做治疗。 林羲从江氏的营帐出来后,便径直过去了,走近时,遇见几个人正抬着一副担架往外匆匆跑出去。 顿时,脑海中一幅幅的画面在眼前浮现,黑暗,潮湿,阴冷,漫无边际的死寂笼罩着整个永宁城的上空。有人哭泣,有人惊慌,有人怒骂,所有人都在期盼着下一刻奇迹的降生,可下一步到来的永远只是身边不断倒下去的人,乌鸦秃鹫啄食着腐烂的尸体,却已无人能去顾及。 胃里突然开始一阵翻江倒海,林羲扶着几根木栏飞快地跑到一边。 这几日因为一直担心蓝曦臣的安危,以至于一路上几乎没有进食,吐出来的尽是酸水。 明奕此时恰好出来取药,一眼便看见了林羲,转身回去取了手帕和温水,林羲忙不迭地接过,拿温水漱了好几口,嗓子里才舒服些。 明奕蹙眉道:“你这几日是都没吃东西吗?” 林羲点了点头,“吃不下。”扭头看着眼前的一幕,道:“这里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 明奕道:“比当年好了些,至少及时发现了,不至于蔓延地太厉害。” 林羲道:“忍冬的事情怎么样了?岐山那边怎么说?” 明奕道:“去岐山的现在都还没消息,不过也应该知道,忍冬大量收购之后,八成是运到不夜天去了,如此,要回来的概率怕是很低。” 林羲道:“你是已经认定了这是岐山温氏的阴谋了?” 明奕道:“我认不认定有什么要紧的,关键看几大世家怎么看,再说了,即便人家是故意的又能怎样?事已至此,及时止损才是第一要紧的。” 林羲垂眸,道:“师父让我去查了各大济世堂忍冬被收购的时间,西边二十七座济世堂的情况,我已经交给江宗主了,还有东边三十九座济世堂,快则今晚,慢则明日,蓝二公子会送过来。” 明奕吃了一惊,“蓝二公子?含光君?” 林羲点头,“我们在云梦的时候遇见的,碰巧遇到他也在查这事,便把东边的都交给他了,西边的济世堂少,且看在师父的颜面,所以我先到了。” 明奕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嘀咕道:“蓝宗主让他尽快到琅玡,他倒好……” 林羲转过头看着他,“蓝宗主让他尽快到琅玡是什么意思?” 明奕自觉失言,想把话题赶紧转了,没成想林羲却死磕到底,“蓝二公子和我说是他自己察觉到不对劲,才去查的,还有,这里瘟疫这么严重,他让二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明奕抿了抿嘴巴,道:“应该是有要事吧,玄门中事,药宗是不得干涉的。” 林羲似乎觉得有理,虽觉得不合理,却也没再追问,思索片刻,道:“明奕,关于……关于当年的瘟疫,按理来说已经断了源头了,是怎么流传下来的,而且还会出现在这里?” 明奕道:“这种瘟疫,飞禽走兽都不会染上,若能出现,必有其源可循,即便找到了,怕是咱们也管不了。” 林羲道:“我知道必然是牵扯到玄门恩怨纷争了,可查清楚瘟疫的源头也是我们的分内之事,若源头不能断彻底,那么这样的瘟疫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的。” 明奕叹了口气,“玄门中自会有人去查,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尤其是你,查忍冬的事情因是有师父的许可你才能放心大胆地去查,若没有,你算是打着擦边球地触碰药宗的禁忌了,无论是瘟疫的源头,还是忍冬为何被尽数调往岐山,这些事你都别再插手了,我会让洪宗师去的,他好歹也是宗师,旁人不敢轻易动的。” 林羲道:“明奕,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咱们药宗有内鬼?串通了岐山呢?” 明奕笑道:“若是只有一人两人我是信的,可你也查过调忍冬的人,没有十个也有九个,再加上含光君那边的,二三十个人,药宗要征调药材必须有宗师以上或是任职八年以上的堂主签字才许的,岐山纵然势力滔天,也不可能贿赂到药宗这么多的弟子的。而且关于牵涉玄门恩怨的禁忌一向是连坐的惩罚,这么多人一起行事,咱们不可能半点都察觉不到。” 林羲叹了口气,道:“姑苏济世堂的忍冬被调走的那会我也知道的,只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明奕道:“你也无需自责,益州的济世堂也是咱们几个一起发现的,不是也没人想到吗?布局之人城府很深,咱们能不招惹就不要掺和,这才是上策。” 林羲眼珠子动了动,压低声音道:“有没有可能就是当年在永宁城的瘟疫一直被人‘养着‘,所以才会留到现在的,能‘养‘瘟疫的人,怕也不简单,而且又牵扯到了温家……” 明奕本觉得有些道理,听到了“温家”,便知道林羲犹犹豫豫地想要说什么,立马打断道:“温若寒手下能人异士众多,就算是‘养‘起来的,怕是也不止一人能做到这件事。” 林羲轻舒了一口气,缓声道:“进去吧,怕还有好些日子要熬呢。” 明奕引着林羲走了几步,旋即转身正色道:“我知你想说谁,可我敢以人格担保,这件事,她定不知情,没有管,也只是无能为力而已,而非有意助纣为虐。” 林羲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她终究知道太多的结局,可重历一世,连林羲自己都要怀疑,结局的好坏真的可以定义一个人的善恶吗? 明奕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怕林羲的肩膀,突然笑道道:“以师父的脾气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你过来呀,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师父不要让你过来的,” 林羲凉凉地一眼看过去,道:“反正早晚都得我过来,都一样。” 明奕幽幽道:“师父怎么会这么看不起我,笃定我一人肯定不行?你使了什么招?一哭二闹三上吊……诶诶,别走这么快呀!师父可最怕这招了,是不是?” 林羲快步越过明奕,又突然侧伸出一只脚,明奕说得正在兴头上,没提防,被绊了个正着,好在反应及时,又被这招磨炼了多年,这才没狠狠地栽跟头。 明奕好不容易站稳,笑嘻嘻道:“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呀?随便说说都不行,是吧,蓝宗主。” 林羲本来听了前半句想再教训一下明奕,突然听到“蓝宗主”三字登时刹住手,硬生生地转过头,见到蓝曦臣果然站在了门口,一口气闷在胸口,又假装没注意到似的把眼睛转向了别处,“诶,你把他扶点起来再灌药,不然会被你呛死的。”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快步朝另一边走过去。 蓝曦臣也是刚进门,只听到明奕唤他的最后半句话,有些不解,正准备问是什么,又看见林羲和他眼睛刚对上,却假装没看见他似的往另一个方向躲去,心里有那么一丝不痛快,他又不是洪水猛兽,至于躲成这样吗? 林羲对着给病人喂药的小药童道:“你去找根药管子来。” 小药童点了点头,起身去找管子,林羲兀自给他把了脉,轻轻叹了口气。 没多久,肩头被什么东西敲了敲,林羲以为是把药管取来了,头也不回地接过,道:“谢……”一个“谢”字还没说完,便发现这根“药管”简直粗地能喂牛,再仔细看了一眼,这哪是药管呀!这分明就是把箫,不仅是箫,还是裂冰! 脑子里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方才好像有人叫她,极缓极缓地转过头,见蓝曦臣也呆住了,手还维持着方才拿箫的姿势,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抢我的箫做甚! 林羲只觉得这一幕真的十分丢人现眼,腹诽着蓝曦臣来这里作甚,这里的医师够得很,而且轻易过来不小心沾染上疫病可就不好了,面子上却依旧努力保持平静,起身恭恭敬敬地把箫原模原样地放回到蓝曦臣手里,然后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似的,道:“蓝宗主怎么来这里了?” 蓝曦臣把裂冰系回腰间,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林羲简直欲哭无泪,有话不能在这说吗?她也是要面子的,他们两个刚解了婚约,见面本就觉得有几分尴尬,是以林羲觉得能在公开场合见面就别私底下见,不然传出个什么闲言碎语的她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于是挣扎道:“这里我走不开,蓝宗主有话在这说吧。” 蓝曦臣温柔地笑道:“不行。”随即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地转身拔高了声音道:“明堂主,我有事寻林羲姑娘,出去片刻即回。” 明奕突然被叫了名字,回身更大声地说道:“哦,速去速回!” 随着这一声落地,四周的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林羲脸上算是彻底挂不住了,本以为这些年跟着无涯已经把脸皮子磨得三尺厚,可怎料蓝曦臣脸皮也不薄,默默地伸出手取了块面纱过来,麻溜地给自己戴上,道:“那走……走吧。” 第33章 候曙光划破长夜(2) 蓝曦臣在前头引着林羲一点点往外走,一路上还小心翼翼地把散落一地的药瓶药罐扶起来摆整齐,心里不由得觉着“把各种药具随地乱丢”似乎是药宗一脉相承下来的规矩。 林羲看着这一幕有些不大好意思,虽然这在医师眼中实在是个常态,但看蓝曦臣这么认真地收拾,也只能搭了把手,虽然知道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这些东西还是该躺哪就躺哪。 林羲一边认认真真地捡着地上的瓶瓶罐罐,一面道:“蓝宗主啊,江宗主不是让你们去议事了嘛,你怎么没去呀?” 蓝曦臣把一名弟子刚丢出来的小药瓶拾回去,道:“我让鸿诚去了,有什么事回来报我一声即可。” 林羲没听出异样,只觉得蓝曦臣不是那种会偷懒的人,奇怪道:“可好像是有大事,您不去合适吗?” 蓝曦臣肯定道:“我最好不去。” 林羲长长吐出一口气,吹得面纱扬了扬,她还是不是很了解蓝曦臣,没想到他也会有偷懒的想法,而且还这么干了。 两人一路走出去沿途将地面收拾地干干净净,林羲看着这一幕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难为蓝曦臣了,堂堂宗主过来亲自给她收拾,在座的医师们更是难为,本来就习惯了乱七八糟,蓝曦臣这会一下子给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拿药了,只盼着蓝曦臣赶紧收拾完出去,好让他们尽情糟蹋。 林羲将最后一个药瓶端端正正地放入盒子,见蓝曦臣已经起身,便朝他走了过去,拍了拍双手,正要开口说话,脚底却踩到一个还未捡起的小药瓶,猛地向后倒去,倒下时还不忘两手乱扒着抓点能站稳的东西。 蓝曦臣闻声转头,赶紧把林羲一把拉住,这才有惊无险地没让林羲把自己衣服并抹额当众给扒拉下来。 林羲扶着蓝曦臣的手站稳,似乎是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是在蓝曦臣边上摔了,若是别人,可不一定能这么快拉住她。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跟头没少栽,兴许是前世从台阶上滑下来留下的阴影,致使她这一世万万不敢走在雪地上,一个不留神就能把自己摔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素日踩着苔藓或是滑点的地面,摔倒也是常有的事。 如今乍然被扶住,有些觉得不大真实。 这股玄乎劲儿还没过,林羲只觉得指尖感到微弱的脉博跳动,出于习惯凝神细细听着脉象。 蓝曦臣也察觉到了林羲的举动,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手抽了出来,有些疑惑道:“你怎么平地也能摔?” 虽听脉的时间短,林羲未必能全然看清楚状况,然而蓝曦臣的身体一向强健,怎么可能无故脉象虚浮无力呢? 方才明奕说蓝曦臣急命蓝忘机前来琅玡,这事她本就觉得奇怪得很,照理来说蓝忘机此时应该在姑苏稳定局势,而不是羊入虎穴似的来这种地方,蓝曦臣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做这样的决定;还有刚刚蓝曦臣说他不去议事,而且是最好不去,之前她询问蓝曦臣状况的时候弟子们只告诉她蓝曦臣这几日事情很多,常一人待着,不过并无什么事,方才并未细想,可如今想起来却越发地不安。 她果然还是没明白他。 林羲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蓝曦臣,眼前却有些模糊,欲言却不能言,只能苦苦憋着,半晌才咽了好几口气稳定下去,颤着嘴唇道:“我还以为那瓶子你会捡来着。” 蓝曦臣亦笑道:“我以为你会捡,就没动。”一边说着,一边俯身将她脚边的白瓷瓶捡起,发现里头已经空了,便丢到一旁的竹筐里,道:“走吧。” 林羲愣了会神,依言跟上,径直一路有意无意地把他带回了营帐,蓝曦臣也并未阻止,任由她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林羲两只脚一到营帐中,便顺势拖着蓝曦臣到床上,替他铺好被子,让他赶紧歇着去。 蓝曦臣笑道:“没那么夸张。” 林羲有些委屈道:“你怎么都成这样了还乱跑,是嫌自己命长吗?” 蓝曦臣道:“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你来了就直接去找你师兄……”说到这里,猛地顿了顿,转了话风继续道:“因为比较急,才过去找你的,再说了,也不远。” 林羲深以为是,便道:“是因为那里离你太近你才染上的吗?” 蓝曦臣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是因为我已经染上了,所以刻意让安置在我营帐后面。” 林羲蓦然抬头,道:“那你是如何染上瘟疫的,我听洪宗师说他一来就已经把所有有些症状的人全部隔开了,难不成你还自己凑上去吗?” 蓝曦臣道:“自然不会,我和江姑娘一样,应该都是被同一人传染的。” 林羲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个小孩?” 蓝曦臣点头。 林羲更加惊讶了,“那你不是最早的那一批了吗?你怎么还……”话说到一半,林羲知道了原因,金家金子轩也开始发了高热,江家有江厌离,江家虽然不必担心什么,可金光善却不得不防,若是蓝曦臣这里再有个三长两短,琅玡的局势怕是稳不住了。林羲也算是明白为何会急召蓝忘机过来主持大局了。 林羲道:“那个小孩就是源头吗?” 见蓝曦臣再次点头,林羲更加疑惑,“那你为何一直将这件事瞒住?顺着那个孩子便可以找到瘟疫的源头,说不定顺势还能再查出岐山到底有什么动作。” 蓝曦臣有些坐不住了,用一只胳膊撑着床沿,缓缓道:“这件事不该由我公之于众,而是应该让忘机来做。” 闻言,林羲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蓝曦臣,愣愣地说道:“你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 前世姑苏关于这场瘟疫的事一直被压着,她并不知晓,更不知道那个时候蓝曦臣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结果来看蓝曦臣定可以安然度过此劫。 可那毕竟是前世,这一世她改了永宁城那场瘟疫的结局,会否影响到琅玡局势的走向,她是真的不知道了。 蓝曦臣做事虽一向周全,可从未像现在这样露出如今这样的神情,甚至于连最差的结果也都安排好了,前世他独自一人在琅玡,是如何扛过来的? 念及此,林羲眼中有水光闪了闪,低声道:“可为什么要硬扛着,你早就该好好休息,好好治疗的,为什么……”心里明明知道蓝曦臣这么做纯粹是出于大局考虑,可依旧为他抱不平,凭什么呀?这本来就不是他该承受的。 蓝曦臣见林羲一直低着头,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看见肩膀一耸一耸的,以为她是觉得冷了,便寻思着给她找件衣服,手还没开始动,却感觉到手背上一阵温热传来,低头看了一眼,怔住了。 林羲觉察到这点,连忙扯着袖子把不小心滴在蓝曦臣手背上的泪珠子擦去,遮掩道:“眼睛进沙子了。” 蓝曦臣虽然知道林羲这句话中明显的遮遮掩掩,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揭穿,毕竟林羲若是真的哭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眼中的慌乱稍纵即逝,只能道:“哦。” 林羲拿手背抹着眼睛,吸了吸鼻子,努力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扯开话题道:“对……对了,你找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应该不是你的病吧?”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病没必要专程过去找她,明奕自会转达的。 蓝曦臣这才终于想起叫林羲过来的要紧事,是真的十分要紧,伸出手指指了指边上的大木箱子,道:“你自己开吧,东西在里边。” 林羲听蓝曦臣的口气说得淡淡的,好奇心更重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听着好像很重要又好像很无所谓是什么意思?顾不得脸上的泪痕还没擦干净,便起身过去开了木箱。 一打开,里面的东西收拾得很齐整,都拿一个个盒子装着,林羲有些不解了,总不可能是让我全打开吧,于是转头道:“蓝宗主,这里头你让我拿哪个?” 蓝曦臣平淡地说了句,“带卷云边的。” 林羲看了一眼,回头道:“都有卷云纹。” “……”蓝曦臣想了想,道:“白底蓝色卷云镶边的。” 林羲再看了一眼,才发现里头的盒子们虽然都有卷云纹,可都是白底带着家纹的卷云纹图案,只有一个盒子是带卷云边的,这才想起自己好像刚才有点心绪不宁地没听清蓝曦臣说的是什么。 于是愣愣地把盒子拿了出来,看着桌子上全是各种地图卷宗还有文书,这个盒子有点放不下,自然而然地放到了蓝曦臣的床上。 蓝曦臣往里挪了挪,腾出块地儿,并未说什么。 林羲心中暗自纳闷,这东西死沉死沉的,难不成是送我的? 见林羲犹豫着没打开,蓝曦臣宽慰道:“打开吧,本来就该是你的。” 林羲觉得更加神秘了,小心翼翼地将盖子掀开。 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只一眼,又“啪——”地一声盖了回去,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还真的是她的东西! 见蓝曦臣微微勾了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正色道:“林羲你胆子够大的,我给你通行玉令是为了你出入方便,你却进了我的密室。” 林羲登时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都飞了一干二净,之前在云深不知处时,她因想到林诉可能哪天疯魔了来抢《云疾十笺》,又想到前世这东西搁在寒室里极其安全,彼时蓝曦臣的通行玉令就在她手里,索性偷偷进了趟寒室的密室,把《云疾》十册书全给藏了进去,而且为了防止被蓝曦臣发现日后平白给他招惹什么是非,还特意把十册书全给分了十个地方藏,又是门上又是窗户又是房梁书架顶的,藏了一个晚上才藏好,这样日后即便林诉要来抢,他抢不到也不会想到被林羲藏在了云深不知处,而且是在寒室里,林羲只觉得自己藏得甚是明智,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被蓝曦臣全部都找到的。 林羲尴尬地笑道:“我……我……那个……蓝宗主……其实……其实我本来是要告诉你来着,就是我不小心忘了……”林羲越说气儿越弱,说到最后有些追悔莫及,早知道这么尴尬当初就直接坦白了告诉他就好了。 蓝曦臣静静地听她解释完,道:“自己拿回去吧,这还是很重要的,别到处乱藏了。” 林羲耷拉着脑袋把《云疾》收了起来,期间思来想去没明白蓝曦臣究竟是怎么发现的,不自觉地问了出来。 蓝曦臣笑了一会,道:“我是看见了你藏在门上的那本。” 林羲立马否定道:“不可能!您忽悠我呢,那本藏得最是隐蔽。” 蓝曦臣笑道:“是吗?” 林羲深以为然,只因她藏到最后找不到地方藏了,恰巧看见门上方有一处一掌宽的石板突出来,便放了上去,还试着在下面看了看,都没看见,这个地方是她巧妙地运用了视线的盲区来藏东西,她也觉得这个地方是藏得最好的,蓝曦臣一上来就说发现的就是门上那本,这话搁谁那谁都受不了。于是没好气道:“你在地上根本看不到,除非你跳上去看。” 蓝曦臣笑得快说不出话了,道:“你有没有试过踮脚看一看。” 林羲:“什么?” 蓝曦臣道:“你踮踮脚,或是轻轻跳一下,应该能看得到那书的一角。” 林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才恍然大悟问题出在哪里,蓝曦臣比她高!就这一点,两个人的个子不一样,看到的视线范围自然不一样,也就是说,她站在地面上的的确确看不到上面的那本书,可若是有蓝曦臣的身高,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 想到这些,林羲是真的是一口气没缓过来,憋着半口气问道:“那……那您是怎么发现其他的,不会也特别容易就找到了吧。”要是蓝曦臣说“是”林羲估计能当场一口血吐出三丈高。 蓝曦臣思索了一会,道:“我对这套书也有些了解,知晓从第一卷到第十卷重要程度是不一样的,门上的是第三卷,我就猜着你若有心要藏,至少后八卷都在这里,便找了找,在一沓乐谱中间找到了第一卷,所以就费时间找了一遍,这才全部找出来。” 林羲听完小心翼翼地征询着蓝曦臣的评价,道:“那您找了多久?” 蓝曦臣道:“一个下午吧,有本被你塞到密道的木头缝里的不好找,太暗了。” 林羲总算得到点满意的答复,志得意满地笑道:“那也不枉我藏了大半个晚上,蓝宗主把十册书全找出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我挺聪明的。”能把蓝曦臣给难住也说明她确实有点能耐,林羲难免想让蓝曦臣夸她几句“聪慧如斯,机敏过人”之类的话,于是很耐心地等待着蓝曦臣的回复。 蓝曦臣却有些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自信来自何处,继续淡淡地说道:“不,我当时是在想你下次还能记得自己放哪里了吗?” 林羲愕然,眼神变了变,蓝曦臣没察觉到气氛有什么不对劲,继续点评道:“你放得毫无规律可循,尤其是塞到乐谱中间的那一本,我的密室里乐谱至少百本,你就那么随便一放,你可还记得你是放在哪本乐谱下边了吗?”见林羲支支吾吾地没答上来,继续道:“看吧,我就说你不记得了,我给你把所有的藏书之处都翻来覆去地排了好多次,发现你真的是在乱藏,你……” 林羲终于受不了了,“蹭”地一下起身,蓝曦臣被她的举动惊住,愣愣地看着她。就见林羲一脸不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往外迈了一步,又回头把盖在蓝曦臣身上的被子一把扯了下来,愤愤离去。 蓝曦臣好半天才回过神,喃喃道:“我说错什么了吗?”仔细想了想方才说过的话,那都是实情呀,并没有说错什么!可林羲为何突然生气?还有方才为何突然哭了?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贯古今的蓝大宗主突然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为什么呀? 第34章 候曙光划破长夜(3) 林羲一脸“尔等欠我十万两”的表情回到营帐,有两个医师本见到她想上去同她说几句话套个近乎,没成想林羲这样一副表情愣是让他们推三阻四地半天没人敢上去。 明奕见她不痛快,低声道:“你不必担心蓝宗主的病,我一直给他拿药压着……” 林羲道:“鬼担心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极不老实地翻阅起古籍来。 明奕疑惑道:“是谁惹你了吗?我去教训他!” 林羲道:“你敢!你敢打他我跟你同归于尽!” “……”明奕心里第一反应是蓝曦臣,可觉得不大可能,首先蓝曦臣的性子温和,不会惹到林羲的,其次林羲也不可能惹到蓝曦臣。 林羲想了想,觉得还是有点生气,道:“要不你去打吧,就是别打疼他就行了,一点儿也不行!” 明奕惊道:“你这让我怎么打!还有,你倒是告诉我要打谁呀?” 林羲道:“是蓝宗主,去吧,师兄。”说完又补了一句,“你别欺负他!” 明奕彻底不干了,道:“这活我接不了。” 林羲道:“你不是说替我出气的吗?” 明奕道:“还是你自己去吧。”这又不能打疼,还不能欺负他,要是打疼了自己师妹还要同归于尽。 林羲道:“那算了,我已经出气了。” 明奕好奇道:“怎么个出气法儿?” 林羲自豪道:“我掀了他的被子!” “……”明奕抱拳道:“我的林羲师妹,您老人家还记得小时候我惹你生气,你举着扫把追我三条街的事情吗?” 林羲点头,“记得呀。那是师父教我的,要在你小时候就给你树立威严,不然日后管教不住,再说是你自己欠揍,怪谁?怪我吗?” 明奕彻底明白了自己和蓝曦臣的差距,嘟囔道:“你这心未免太偏了。” 林羲抬头看着他,道:“有吗?”随即想了想,好像确实有点偏心了,于是诚恳道:“可也是有原因的,你要是有他那张脸我气也能消许多的。” 明奕觉得这世界可真奇妙! ~~~※~~~※~~~ 次日清晨,蓝忘机便到了琅玡,一走进军营正巧撞上了魏无羡,魏无羡见到蓝忘机显然很意外,远远地扬手招呼道:“蓝湛!” 若是平时蓝忘机真会理他,可事态紧急,他顾不得太多,愣是破天荒地半眼都分不过去,径直去了姑苏蓝氏的营帐。 魏无羡这么一声没把蓝忘机叫过来,倒是被刚给江厌离送完药的林羲听到,匆匆忙忙跑出来,把喂到一半的药碗塞到正要追上去的魏无羡手里,朝姑苏蓝氏的营帐一路飞奔过去。 狂奔到蓝曦臣的营帐,果然看见蓝忘机搀着蓝曦臣往里走。忙命几名弟子取热水和药过来,自己进去帮忙。 蓝曦臣一躺下,蓝忘机就把外袍脱了,顺手丢到滚烫的水中,林羲让他服了药,这才松了口气。 蓝澭听闻蓝忘机到了,便匆匆赶回来,将他拉到外头,引他到自己的营帐里,将蓝曦臣之前吩咐的事宜交代完毕,转身回了蓝曦臣的营帐。正好碰上刚出来的林羲,林羲见是蓝澭,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去告诉其他几位宗主蓝曦臣现下的情况了。 蓝澭见蓝曦臣从蓝忘机来了就一直昏迷着,担忧道:“为何一直没有清醒,昨天还好好的。” 林羲沉默了一会,道:“之前是偷偷用参汤吊着精神,猛然松了下来,难免回不过劲,我刚给他点了安神的香料,让他歇一歇恢复点元气,估摸着傍晚才能转醒,他醒了,你就派人来取药。他这么些天下来元气损耗巨大,二公子既然到了,无论什么事都别过来叨扰了。” 蓝澭抿了抿嘴,问道:“染上瘟疫的人,至多活不过半月,宗主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林羲鼻子有些发酸,道:“很不好,这些天务必静养着,万万不可劳累。”顿了片刻,又道:“元衡人呢?” 蓝澭回道:“在城中看顾着百姓们,只用信鸽联络。” 林羲叹了口气,“如此,就只能辛苦你一人了。无论有什么状况,都过来告诉我一声。” 言毕,林羲又交代了一些事宜,便赶紧回去了。 进门时看见明奕顶着两个拳头大的黑眼圈,发辫拿绳子系到了房梁上,边上是乱七八糟的书册堆成一座小山。无奈道:“你要不稍微歇息会,不然等会连笔都拿不稳了。” 明奕揉了揉眼睛,道:“我都习惯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弄出药方来,不然这几百号人都得等死。” 林羲看着门外一碗碗汤药似流水一样地端出去,道:“岐山那边耿宗师回信了。”边说着,将信递到明奕手里,道:“耿宗师说,这件事他的确不曾料到,之前温若寒是出了五倍于市价的银子收购的忍冬,他自己还以为接了大单子,还着实高兴了一阵,后来咱们的人到了岐山,他才知道被人当枪使了,便上岐山交涉,愿以十倍的价格购回,温家说忍冬已经用完,他也一时没了主意。” 明奕草草看完信,道:“说忍冬用完必然是假的,至于真实情况嘛,几位宗主那边应该有了答案了,你要是好奇可以去问问。” 林羲给自己倒了杯浓茶醒神,摇摇头,“应该猜得到,岐山拿忍冬做筹码,招降,离心。” 明奕抬手解了绳子,从一堆乱七八糟的工具箱里翻出了戥秤,道:“我刚配了个新的药方,试试吧。” 林羲抬头道:“拿谁试药?” 明奕道:“桌上有名单,你看看到谁了?” 林羲有些不明白,道:“什么意思?” 明奕道:“我都是拿还剩一口气的试药的,名字划掉的,都已经死了。” 林羲没去看名单,反而转向了明奕刚配出来的药方上,道:“你改了一半的药?” 明奕称量着药,道:“对,不然许多药会相冲的。” 林羲心里掂量了片刻,道:“这药的药劲儿是不是太大了,体弱点的人,怕是承受不住吧。” 明奕点头,“是,不过此次染病的人与从前永宁城略有不同,那时候都是些平民百姓,如今都是有些修为的人,好在城中还未有人染上,所以先冒险试试吧。” 林羲道:“不是有个小孩吗?” 明奕笑了笑,道:“几百个修士,一个小孩,换成谁都知道怎么选。那孩子估摸着也就这两天了,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闻言,林羲怔住了,似乎明白了另一件事,自己与明奕的差距,不是在医术上,而是心。倒也难怪堂主考核特地给女子单设了决断题,之前她还觉得这是对女子的歧视,可细想来药宗数百年来积累下来的规矩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为医者,除却精湛的医术,还要有胆识与魄力,担得起病人的生,也要担得起他们的死,以往因优柔寡断导致病人错失最佳的治疗时间的,基本都是女子,解释起来的确振振有词,可最终的结果却是苍白无力,药宗女子之所以少,就是过不去这个坎,纵然题能答得令考官满意,可现实却是另一重关卡,过不过,能不能过,看的还是心。 关键时刻的抉择力,她的确欠缺许多。 不过,她死也不信男子就没有优柔寡断的!改日有时间定要好好查一查,等自己当上宗师了,就把决断题也加到男子们的考卷中,而且还要比女子多两道!再规定个字数,每题不得少于八百字! 一边如此想着,一边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明奕,算你小子走运! 明奕正低头配着药,突然感觉背后凉嗖嗖的,转头见林羲正看着他,浑身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作甚呀你!” 林羲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问道:“我刚定了个小目标。” 明奕看了她一眼,“什么小目标?” 林羲道:“你觉着在男子的堂主考试里,也把决断题加进去如何?” 明奕只思索了眨眼的工夫,道:“哦。” 林羲惊道:“你不该来点反应吗?” 明奕无语道:“我都考过了我有什么反应。”顺手把刚弄好的药丢到林羲手里,道:“把药给我煎了,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林羲有些不服气地接过,出门把药交给药童,吩咐了几句,便一头扎进了患者营,自从林羲到了之后,担心明奕染上瘟疫,便接替了原来明奕的工作,让他专心研制药方。 午时过了不到半刻,便有蓝氏子弟急匆匆地过来寻林羲,说是之前泽芜君带进来的那个小孩好像快撑不住了。 林羲自知这个孩子关系重大,便急忙赶了过去,见蓝忘机隔着屏风端坐着,一旁的桌案整整齐齐地码着厚厚的一沓纸,每张纸上都只有寥寥几字,写得颤颤巍巍,心知八成是过来问话的。转过屏风果然看见两个门生一左一右地扶着那个孩子,正趴在被子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林羲上前看了一眼,写的是“对不起,这些我都不知”几字,虽写得有气无力,一笔一划却颇有章法,看得出来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虽也疑惑方才蓝忘机问的是什么,却还是没有出口询问,只是吩咐那两个门生出去,自己上前扶住那小孩。 那孩子明显已经快耗尽了力气,却依旧死死抓着笔,苦撑着最后一口气。 林羲给他号了脉,应该是用了提精神的汤药,才能支撑着清醒这么久的,可这样也意味着极易将精气耗尽的。 林羲看了一眼屏风另一头的蓝忘机,正想着是不是他为了审问才特意做的,却看见被褥上几个血字,“我知道一些事,可我真的没力气。”林羲对比了一下纸上的字迹,很明显是同一个人写的。 又一张纸被递了出去,蓝忘机并未继续询问,那小孩却攥着笔,极慢极慢地写道:“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传染,还连累了哥哥姐姐,对不起……” 林羲偏过头,不愿再看,双拳攥紧,凝定心神,逼着自己不要去回想当年之事。 陡然感觉到手上沉了几分,下意识回过头,却看见掉落在地上的毛笔,笔尖墨迹未干,溅起几滴墨汁,洒在了林羲的鞋面上。 蓝忘机也觉察到了这边的异样,起身正要过来,却被林羲阻止,林羲垂眸看着那张未干的纸,看着那还未写完的“对不起” 林羲将这个瘦瘦小小的身子缓缓放平,“放心吧,他们都不会有事的。” 蓝忘机隔着屏风,起身深深一礼。 ~~~*~~~*~~~ 关于那小孩所说的事情,蓝忘机并未瞒着林羲,她回去不到半个时辰,蓝忘机便派人整理了给她送来了一份。 林羲虽无意参与太多,却还是看了看。 原来那个孩子本是琅玡人氏,父母也只是寻常百姓,虽不富裕,却也是书香门第,只是月前不知为何,他们镇上便开始有镇民失踪,起初并未当做什么大事,可渐渐的失踪的人越来越多,镇民便开始有些恐慌,以为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纷纷开始烧香拜佛地祈祷平安,可也未见半分起色。 直到上月,他的父亲去送自己的学生回家,直至深夜也未见归来,母亲有些担忧,又不放心将他一人安置在家中,便带着他一起出门寻找,行至城郊时母子二人齐齐被人打晕了带走。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笼子里,四周都是一片漆黑,看不清任何东西,被关了好几日,期间除了偶尔会有人过来送些饭食,再也见不到任何人,也不知道任何事。 直到有一日,来了几个人,将他拖了出去,带到一个屋子里,给他硬灌了碗水,随后不知道有谁说了一声,“他要是把这的事说出去了可不好。”那人的声音听着很年轻,也很温柔,也十分瘆人。 另一人道:“那有什么难的,别让他开口不就完了。” 随着这一声落地,他只感觉到了自己满嘴的血腥,疼得他几乎没办法呼吸,他晕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里头的人知道怎么做,丢过去吧。” 等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琅玡城外,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四处乱跑,跑到了四大世家的根据地,便跑过去求救。 后来就遇到了蓝曦臣,带他进去了。 当天入夜之后,他在睡梦中被人拖起来,那几个人擒住他,一人拿着匕首在他身上划开一道口子,取了几滴血,便放了他。 因他这些日子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兼之不能开口说话,便也没人注意到他的身上是否多了一道伤。 林羲看到取血之时便知道其余人是如何染上了,明奕告诉过她,岐山降将中有人自尽,自尽的方式却是服毒。 林羲看向明奕,道:“难怪你说自尽的人并不是传播瘟疫的人,若是人死了,尸体早就焚化了,瘟疫是不会传得这么快的。” 明奕道:“反正现在是谁都不重要了,岐山降将尽数关押,自生自灭。” 林羲叹了口气,道:“也算是报应了。” 明奕突然笑道:“和你说件好玩的事,岐山温氏遣使者来了,说若是能献上聂明玦,蓝涣,江澄三人首级,岐山不仅保其族人性命,还可以既往不咎。” 林羲怔了怔,“你没说漏了谁吗?” 明奕摇头,“的的确确没说金宗主。赤峰尊听了非要让金宗主给出解释不可。” 林羲道:“要不是真的有鬼,要不就是岐山温氏的离间计。” 明奕笑道:“金宗主哪里拉得下脸,碍于理亏,只好费尽心思地道尽了温若寒险恶狡诈,又当面将来使好一顿呵斥,这才算完。” 林羲笑了笑,道:“这件事虽暂时了了,可疑根算是埋下了。”往外看了一眼时辰,估摸着蓝曦臣也快醒了,便起身替他熬药,不在话下。 第35章 候曙光划破长夜(4) 天将黑时,蓝澭就过来了,林羲将药递过去时,突然想起一事,觉着蓝曦臣这天天喝药是不是太惨了些,八成苦得嘴里都要没味儿了,犹豫片刻,让蓝澭先回去,自己亲自送药过去。 林羲兀自在药房里找了找,问道:“我记得洪宗师说过他有放过一坛蜂蜜在这的,怎么不见了?” 下首一个小童应道:“是有的,不过好像已经用完了,小师姑可以去后厨那边看看,兴许能找到些沙饴。” 林羲心道也差不离,便转身去了后厨,顺手还捎上了一个小瓷瓶,毕竟总不能三天两头地跑过去找糖,索性一次性多拿些。 在根据地兜兜转转半日,才找到后厨的位置。不怪这地方难找,只怪指路的门生们不会指,往东往西往北往南地说得头头是道,奈何林羲根本听不懂,让给翻译成前后左右,门生们齐齐懵了,这面朝哪个方向前后左右都不一样,只好道:“不难找的,拐几个弯就到了,若不知道继续问问巡视的门生便是。”说完,便径直走了。 奈何林羲拐了两个弯就不知道该怎么走了,绕着不知是谁的营帐转了几圈,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走错路了,又折回来重新走,勉勉强强才顺着后厨的烟火找到。走进去时见里头基本没几个人,林羲这才知道原来几个世家的后厨是分开的,只因为几大世家的饮食习惯差得太大了。林羲进的是清河聂氏的后厨,见里头黑黑的,便问了句,“怎么没点烛灯?” 后头一个烧火的道:“没灯油了,让去取了,姑娘来找什么?” 林羲道:“也没什么过来弄些沙饴,你可知道在哪吗?” 那人道:“应该在灶台上,烧菜的师傅不在,罐子挺多的,您自己找找吧。” 林羲道了声谢,径直走向了灶台,翻了两个陶罐,才找到了沙饴,眼见着还挺多的,也便毫不客气地多装了些。 送到蓝曦臣的营帐时见他正在看书,便放低了脚步,蓝曦臣抬头道:“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林羲知道是因为自己找沙饴的时间太久了,蓝曦臣这边自然等了不少时间,于是神秘道:“给你去找了点好东西。” 听到“找”,蓝曦臣便好心道:“你以后去哪里,若是明公子没空,你可以过来找鸿诚来给你带路,不必自己瞎找。” 这句话算是说得毫不留情了,林羲心道:蓝曦臣八成是因为等得太久了,便道:“也不过是这次实在是因为太黑了路不好走才耽搁的。”暗自庆幸自己多带了沙饴回来,不然好像还真的没有记下路是怎么走的。 蓝曦臣接过药抿了一小口,眉头轻轻皱了皱,抬头看了林羲一眼,见林羲正笑着看着他,犹豫片刻,一饮而尽。 林羲见他把药喝完,这才说道:“有件事我想着还是要告诉你为好。” 蓝曦臣将空碗放下,“你说吧。” 林羲缓缓道:“就是你之前带进来的那个小孩,他已经……去了。” 蓝曦臣怔了怔,“他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林羲将前后经过说了一遍,道:“我也去了,可到的时候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 蓝曦臣沉默半晌,道:“这也不是他的错。他的身世说了吗?” 林羲点头,“二公子都问了的,待这里的事情了结,也会去那里寻找他父母的下落的。” 蓝曦臣笑了笑,“忘机做得很好。温家有什么消息吗?” “……”林羲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并不打算将温家的消息转述给蓝曦臣知道,恐影响到他养病,于是道:“并没有什么大事。” 蓝曦臣道:“那温家的效率够低的,我估摸着这两日总该有消息过来,他们应该会拿忍冬做筹码吧。” 林羲立马回道:“不错,是真的够卑鄙的!”话一说完,看到蓝曦臣的表情,才惊觉自己好像被套话了,不对,蓝曦臣都没套自己的话,自己就交代干净了。不久前还特意吩咐蓝澭不要对蓝曦臣多言,结果嘴巴栓不牢的是自己。 蓝曦臣笑道:“你还是这样,瞒不住我的。” 林羲直想抽自己,道:“这事儿您别放心上,他们会处理好的,江宗主还有聂宗主都好着呢,交给他们没问题的。” 蓝曦臣道:“我本就也没什么担心的,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你也别当我什么也猜不到。” 林羲蔫了半晌,道:“也不是有意瞒你的。” 蓝曦臣笑道:“自然不是,我不过是想多知道些事情而已,这一路走来,我什么大风浪没见过,至于被岐山温氏的事情就吓得一病不起了吗?” 林羲哑了半晌,道:“当然不会,只是怕你忧思过甚而已。” 蓝曦臣道:“林羲,医术上我并不及你和明公子,所以瘟疫只能靠你们解决,而岐山温氏,我心里也有数,他们但凡还有半点退路,都不会想到用这种办法,穷途末路,他们也只能冒险。” 林羲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还觉着现在的形势还是挺乐观的。” 蓝曦臣点了头,“当然。” 林羲闷闷道:“反正我是看不出来。” 蓝曦臣失笑道:“这些你不懂也没事。” 林羲道:“那你不担心你自己吗?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没有研制出药来,那你岂不是要……” 蓝曦臣沉默了一会,试探着问道:“若是真会这样,你当如何呢?” 林羲道:“我不知,也许,会不好受吧。” 蓝曦臣追问道:“因何不好受?” 林羲却不敢想象结果会如何,可心中却仍然抱着最后的一丝期许,便是这场瘟疫的最终结果还是会和前世一样,蓝曦臣也不会有事。奈何蓝曦臣问个不停的,她也没办法告诉他实情,只好躲避话题,收拾东西道:“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了,您也歇了吧。” 蓝曦臣唤了一声,林羲却假装没有听到似的没有回头。 一直回到自己的营帐,林羲才勉强能把脑子转了转,心道蓝曦臣的心态也太好了,若是换成她自己,就算是勉强能稳住不急,也没办法如此淡定的。想起自己这么些年活下来算是越活越回去了,处变不惊的本事还不比不上如今才弱冠的蓝曦臣。 林羲人刚坐下准备歇会,却听到门外有小童过来,道:“明堂主有要事,来请小师姑过去一趟。” 林羲思忖着自己回来休息是和明奕打过招呼的,却还过来叫人,难不成是有什么发现吗?便从床上起来随意将散了几分的头发重新理了理,毕竟只是过去见明奕,打不打扮没什么要紧的。 走到明奕的营帐时才知道并不是什么发现,而是无涯来信了。 介于林羲实在没什么精神,担心她把信看到一半给撕了,明奕很好心地帮她把信中的要点拿笔勾了出来。 林羲简单扫了几眼,道:“师父去岐山找耿宗师,这事很正常呀。” 明奕道:“重点不是这个,你往后看。” 林羲“刷刷”翻过几张不带划线的废话,又挖出了一句重点,惊道:“嘿,师父胆子够大的。” 明奕道:“我本想着师父的做法也是无可厚非,可细想来,似乎很不妥当,若是药宗的其他长老问起,他该如何解释。” 林羲心道:自然不妥当,明奕几次三番地找了不知道多少个借口要去看她,结果次次都被师父怼了回来,于是道:“师父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事?” 明奕道:“你是指射日之征?” 林羲借花献佛似的照搬蓝曦臣的话,道:“这次瘟疫岐山温氏做得有些过了,若非是真的无计可施,怕是不至于这样,师父也是知道岐山温氏已经是强弩之末,担心会受牵连吧。” 明奕轻轻捏了捏信纸的一角,道:“师父是想救她吗?” 林羲道:“到底还是有多年的师徒情分在的,师父不会坐视不理。”这句话说出来时,林羲却觉得连自己也不能相信,若是以无涯的本事,不至于在岐山温氏覆灭之后保不住她,以至于落得挫骨扬灰的下场,若是说无涯并不想管这件事,那他此番上岐山又是为何?还有明奕,前世在她没有看见的地方,究竟发生了多少事,还有她这些天一直有的一个疑惑,前世所谓的“夷陵老祖穷奇道劫囚”,为何是魏无羡莫名其妙地被卷到这件事里头去,她若是真的有困难,为何第一个找的不是师父和明奕,而是魏无羡。 明奕见林羲发呆了半天,道:“你说,师父会怎么做呢?” 林羲道:“我也不知道,但师父做事一向有分寸。你刚才还说我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师父这封信也不过是知会咱们一声,去了岐山之后,应该会来琅琊的。” 明奕苦笑一声,“师父来了也不知能不能破这僵局。” 林羲道:“谁知道呢?师父纵有十分的本事,在这也只能使出个三五分,再说了,这瘟疫当年本就是你研制出的解药,难不成一模一样的东西,过了这么些年,你反倒束手无策要师父帮你啦?我看到时候说出去你的面子往哪搁。” 明奕“啧”了一声,道:“这药八成得全部重新配置,不然总有相冲的。” 林羲沉默一会,心知明奕现在压力有多大,这几日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只是偶尔守着药炉打个小盹,便也不好再奚落他,改口道:“明奕,你还记得当年我被困在城中的时候吗?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压根就没抱任何希望,我听着师父和你在外头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却没有半点力气能回应你们。可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会从城墙上偷偷溜进来找我,你告诉我,你一定会救我的,我想着,你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可当时你的眼神告诉我,你都没有放弃我,我若是轻易就这么放弃了自己,岂不是太对不住你了。最后呢,你还是研制出解药,当时连药宗的几位长老都被惊得说不出话了,谁能想到,人人闻风丧胆的一场瘟疫,居然被当时不过十余岁的你给解决了。” 明奕听了,也只是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这些事了。” 林羲道:“很多人和事其实是真的很难忘记的,有时候越是强迫自己要去忘记的,反而记得越是清晰,就像……哎,算了,不提了,回去吧明堂主,这里乡亲父老可都交给你啦。” 明奕笑道:“你放心吧,蓝宗主不会有事的。” 林羲道:“诶诶诶,怎么莫名其妙扯到他头上了。” 明奕道:“你这点小心思瞒得过谁?可别忘了当初蓝家与林家婚约澄清之事传到蜀中的时候,你可是失落了不少时间呢。” 林羲道:“你就当我是因为失去了一个混吃等死的好机会,所以才失落的不行吗?” 明奕道:“不行。” ~~~*~~~*~~~ 往后的两日里,林羲每日按时给蓝曦臣将药送过去,时而也会说上几句话,很多事情蓝曦臣也不瞒着她,若问了,都会耐心地告诉她原委。 这日,林羲照例给蓝曦臣送药,笑道:“不知为何,我竟觉着你的气色好了几分。” 蓝曦臣道:“我也奇怪,确实感觉好了不少。” 林羲把药递给蓝曦臣后,起身换了香炉里的熏香,蓝曦臣道:“这个熏香我好像从前没闻过,只是觉得闻着很舒服,是你自己调的吗?” 林羲点头,“有阵子闲得无聊,便学了学,这是安神用的,你不是有梦魇吗?我想着你喝的药怕会有相克的,于你身子不好,便换了安神香,效力虽不及药来得快,但总比没有的好。怎么样,近日可好些了。” 蓝曦臣笑道:“确实好睡了许多,不大做梦了。” 林羲扭过头,笑道:“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挺不舍的,怎么?做个噩梦也做出感情来啦?” 蓝曦臣道:“并不是,只是觉得梦里有些事,很真实,想多看些,却看不清。” 林羲有些没听明白,自顾自道:“梦里的事,当然都是假的。” 蓝曦臣没有继续答话,而是低头静静地喝药,喝了半盏后,皱了皱眉头,道:“林羲,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林羲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莫名其妙,“我何时生你气了?你是说前几天的事吗?没有啊,我早忘了。” 蓝曦臣:“真的?” 林羲心道自己何时真的生过他的气,若是生气,怎么会这么好心还给他的药里特地加糖呢,该和金子轩一样直接放黄连的,莫非是在介怀自己掀了他被子,可这有什么?掀被子的时候他又不是没|穿|衣服,便道:“当真不生气。” 蓝曦臣伸出手招呼她道,“那你过来。” 林羲更加一头雾水地走到床边,蓝曦臣并未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碗往林羲嘴边凑了凑,林羲笑道:“这个你不必谢我的。” 蓝曦臣忍不住笑道:“你先别说谢不谢你,我不怪你已经算好了。” 林羲轻轻瞪了一眼,恩将仇报!缓缓低头就这蓝曦臣的手抿了一口,本以为是自己今天没放够糖,蓝曦臣觉得不满,可哪知入口的并非是想象中的甘甜,而是齁咸齁咸的! 一口苦咸的药含在嘴里咽不下去,吐也不好意思,蓝曦臣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说一句话。 最终,林羲还是没忍住给吐了出来,蓝曦臣则淡定地给她递了手帕过去,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羲此刻只觉得自己的脸烧到了耳根,这放的哪里是糖呀,这明明就是盐!一边想着还不忘把装“糖”的小瓷瓶拿出来看看,尝了尝,还真的是盐!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糖和盐都分不清了!自己这些天给蓝曦臣喝的都是个什么东西呀!而且他居然一声不吭地喝了这么多天! 第36章 候曙光划破长夜(5) 第三十六章侯曙光划破长夜(5) 因着盐和糖的事,导致林羲好几日不敢去见蓝曦臣,觉着实在是太丢人了!以至于明奕觉得她像是撞邪了似的,以往给蓝曦臣送药都是抢着去,这下可好,几日没个动静,问原因也不说。 一日,林羲正在配着药,蓝澭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拉住林羲道:“林羲姑娘,你去看看宗主吧,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 林羲见他急匆匆的样子,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蓝澭一向还算稳重,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也不管他后面说了什么,赶忙去找蓝曦臣。 进了营帐时见蓝忘机也在,蓝忘机见林羲来了,微微蹙眉,林羲的心更是揪了起来,不会的不会的,前世都没事的,怎么这一世会…… 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勇气才掀开帘子,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抬起头,却看见蓝曦臣收拾得整整齐齐地站在那,见林羲进来,正要说话,却看见林羲猛地揉了揉眼珠子,随即退了出去,又重新掀开帘子。 林羲忍不住道:“蓝宗主,您现在是回光返照?” 蓝曦臣登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你说回什么?” 林羲听着这声音实在是有些不像病入膏肓的模样,觉着自己方才嘴巴太快了,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蓝宗主,您这是好了吗?” 蓝曦臣摇摇头,“不知道,所以才找你过来的。” 林羲默默地走上前,给蓝曦臣搭了搭脉,皱眉道:“奇怪了,怎么突然好了。” 蓝曦臣看了她一眼,道:“不是突然好的,是这几天慢慢好起来的。” 林羲努力撇掉蓝曦臣暗示她这个大夫不负责任的口气,道:“哈?是吗?那您这些天有吃什么吗?” 蓝曦臣道:“与平时无异,药也一样。” 此时明奕得了消息,也立马赶了过来,见到蓝曦臣的时候也怔了好久,蓝曦臣的症状比其他人都严重许多,若不是看见林羲还能淡定地说话,他险些也以为蓝曦臣此刻是回光返照了。 明奕看向林羲十分直白道:“你没给蓝宗主开小灶?” 蓝曦臣闻言笑了一声,林羲心道自己怎么可能拿蓝曦臣试药,咬牙切齿道:“没有!” 明奕继续问道:“那喝的药有什么区别吗?” 林羲正要说没有,忽的想起一件事,道:“似乎是有的。” 蓝曦臣第一个反应过来林羲指的是什么,连忙道:“应该不是吧。” 林羲激动地拍着桌子,道:“有有有,盐!” 蓝曦臣扶额,真的是禁言都来不及。 明奕一头雾水,“什么盐?” 林羲抓着明奕道:“就是厨房里的盐,和着药吃的。” 明奕更加不明白了,“盐能治瘟疫?你怕不是当我是三岁小孩!还有,蓝宗主你没事喝药放盐做什么?你们姑苏的口味怎么会这么重。” 蓝曦臣正要解释,林羲就抢先一步道:“你口味才重呢!反正就是盐,你爱信不信!古籍中不也记载过盐也有引火下行,清热渗湿之效嘛,再说了,喝热水还能治百病呢,盐能治瘟疫什么就不成了?” 这解释得虽然狗屁不通,可听着却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何况成功的例子摆在眼前也让明奕不得不信一回,半晌道:“盐就盐吧,我回去试试。” 蓝曦臣终于忍不住了,拦住林羲道:“你要不再仔细想想。” 林羲却听不进半个字,道:“真的是盐!” 蓝曦臣决定和她好好讲讲道理,林羲却一把甩开他,追着明奕道:“明奕,这回是我的功劳你可不准抢!” 蓝曦臣这回彻底没辙了。 林羲匆匆跟着明奕回到营帐,还特意嘱咐自己的盐是从清河聂氏家的厨房拿的,明奕无语道:“离咱们最近的不是姑苏蓝氏的后厨吗?清河聂氏最远,你迷路迷到那去啦?” 林羲道:“若没有我这番迷路,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解药。” 明奕抓了抓早就乱七八糟的头发,“怎么还是觉着哪里不对劲,怎么可能真的是盐?”想着反正放点盐也不过是味道怪些,也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如今既然并无头绪,腆着脸试试总比卡着不动好。 林羲道:“其实我也不大相信是盐,可实在是没别的了。” 林羲前脚走了没多时,蓝曦臣后脚就坐不住了,深觉得决不能就这么放林羲出去丢人,于是把一堆文书丢到蓝忘机面前,自己跑去找了林羲,见她正认认真真地往每个药碗里撒着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出手制止。 林羲理直气壮道:“就算不是,试试也不会怎么样的,就是难喝了点。” 蓝曦臣耐心教育道:“若是盐,谁日日不吃点盐下去,怎么还不见好?” 林羲思索片刻,道:“莫非是平时吃的不够?” 蓝曦臣沉默了一会,觉着好像没法好好解释了,于是直接伸手拦住了林羲撒盐的手,道:“你随我出来。” 林羲疑惑,“去哪?我这忙着呢。”低头见蓝曦臣一直挡着碗口,她一粒盐也撒不下去,微怒道:“蓝大宗主,您别捣乱呀。”抬头时见蓝曦臣的表情有些不耐烦了,连忙改口道:“要不您先出去等等?” 蓝曦臣长长地叹了口气,觉着动之以情不行,晓之以理纯粹浪费时间,索性朝林羲伸出手,打算直接拉她出去,手指碰上林羲的衣袖时却犹豫了一会,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因此展现给林羲的效果就是蓝曦臣轻轻捏着她的衣角,一语不发。 林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有些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我……衣服有问题吗?” 蓝曦臣道:“没,我可能知道解药是什么,但得你跟我来一趟。” 林羲道:“我也知道呀。” 蓝曦臣抿着嘴直直地看着林羲,终于憋出了那句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话,他道:“还不许人提反对意见了是吧!” 林羲震惊,这一点是当年林羲刚拜师的时候无涯定的规矩,医学之道博大精深,须得集思广益,才能博采众长,互为进步,谁若敢自以为是,刚愎自用,《道德经》两百遍起!林羲也曾十分疑惑为何作为药宗弟子,遇到这种事情要罚抄《道德经》,无涯的解释是:因为没有道德!彼时林羲听了这句话直想去加固一下老子前辈的棺材板。于是几乎条件反射似的回道:“怎会?您要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蓝曦臣道:“那好,随我出来。”边说着抬脚往外走,回头道:“不来就是你独断专行!” 这句话果真十分奏效,林羲二话不说地跟了上去,以至于后来林羲一度怀疑蓝曦臣是不是和明奕私底下把这事儿串通过。 跟着蓝曦臣回到了他的营帐,蓝曦臣指了指床榻便上的香炉,道:“也可能是这个。” 林羲登时反应过来蓝曦臣指的是她给的熏香,道:“熏香能治瘟疫?闻所未闻。” 蓝曦臣毫不客气地回道:“盐能治瘟疫?闻所未闻。” “……”林羲对不上这句话,只好尴尬地笑了几声,道:“可……那熏香估计都给你用完了,不如我把配方写下来,让配齐了试试。” 见蓝曦臣没有反对,便径直走到书案前,随意取了一张纸,思索片刻,一气呵成地写下来,直到写到“续断”这味香料的时候,才猛然慌了一下,蓝曦臣见她突然停笔,便走过去看了一眼,看见上边的字时怔了片刻,欲言又止,改口道:“怎么了?忘了什么吗?” 林羲道:“不是,是续断。” 蓝曦臣并未听过这个名字,有些疑惑,“什么?” 林羲“啧”了一声,道:“我险些忘了,续断是香料的名字,只有洛阳才有。”只因为幼时林羲也用不起续断,但却是知道这种香料的,后来大了有了积蓄,才会偶尔路过洛阳的时候去买个小半两。 听到“洛阳”二字时,蓝曦臣眼睛闪了闪,柔声道:“只有洛阳才有吗?” 林羲道:“是的,这种香料稀少,寻常人家也只有花朝节才会用一点撒在绢花上,因为香味悠扬,似有似无,焚香时多为佐香,续则锦上添花,断也不失其韵,故名为续断。” 蓝曦臣点了点头,“香料稀少?可若医治疫病的正好是这味香料可如何是好?而且……可能性极大,毕竟这味香料别的熏香里都没有。”说着,拿起那张纸看了看,推测道:“别的香料我都认识,大部分姑苏蓝氏也在用,如果是这些香料起作用的话,姑苏蓝氏的人就不会得瘟疫了,所以,应该就是续断。” 林羲本想着去找明奕合计一下,可想到明奕对香道说是一窍不通都可以,还不如和蓝曦臣商量更有效果,于是道:“你等我一会,我记起好像书中确实记载过续断有什么药用,可我记不清了,我且翻翻。” 蓝曦臣听到林羲让他等,以为林羲要出去,没成想她只是在帐篷里寻了个空旷点的地儿,然后取出了乾坤袋,解开绳子抖了两下,“哗啦啦——”一声,乾坤袋里的东西落了一地。 “……”蓝曦臣只看了一眼,有些不忍直视,道:“你这怎么……这么乱。” 乾坤袋里的东西,林羲向来是懒得收拾的,一般人只用来装些仙门法器,林羲却什么都往里头塞,丹药书册还有各式小玩意儿,也正是因为塞得多了,致使她懒得收拾,即便哪日收拾了一下,不出两日也乱成原样了,索性也不费那工夫,林羲道:“乱是乱了点,但东西都是在的,蓝宗主,你帮给我找找《洛香志》在哪。” 蓝曦臣默默地蹲下,边找书边替她收拾收拾,随手翻到一样小玩意儿,乍一眼没看出是个什么,便问了一句,林羲抬头看了一眼,道:“那是明奕小时候给我的,他有阵子迷上了雕木头,这个雕的是只小老虎,我知道很不像,但是吧,那是他第一次送我东西,我就留着了。”毕竟明奕那样的人万一哪天问起来,林羲要是说丢了,他非得把她扒皮抽筋不可。 蓝曦臣静静地放到一边,又翻出了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笑道:“九连环?总算有件像样的了,怎么好像没解开过?” 林羲抬头看了一眼,“哦,那个不是我买的,上次在江陵的时候不是因为下雪我们多逗留了几日嘛,魏公子就把这个给我解闷了,可是我拆不开。” 蓝曦臣“哦”了一声,放到另一边道:“那我替你还给他。” 林羲震惊道:“他说是送我了呀。” 蓝曦臣道:“你不是说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嘛,尤其是男子的。” 林羲的第一反应是她何时说过这话?隐隐约约觉着好像的确说过,连忙撇清关系道:“没事呀,他真的只是给我玩的,真的,就解个闷,也不能代表什么呀,他还送了江姑娘好些东西呢。” 蓝曦臣坚决道:“我替你还回去!” “……”林羲把手里刚拿起来的书拍到地上,道:“蓝宗主你这样让我很难做人呀,当初我都说了很喜欢来着,莫名其妙还回去了让我怎么解释。” 蓝曦臣道:“无妨,我替你解释。” 林羲扑过去抢道:“别呀蓝大宗主,我还想看看这东西解开什么样呢。” 蓝曦臣将林羲推到一边,举着九连环在她眼前晃了晃,随后十指翻转一顿拆,不过眨眼的工夫就一手拎着杆,一手提着一串铁环,道:“看到了吗?” “……”林羲目瞪口呆,她要的是这么看的吗?谁没见过解开的九连环呀!她只是没见过自己解开的九连环而已!而且蓝曦臣真的很不给她面子,她拆了这么多天都拆不开,他两下子当着她的面拆开了让她很难堪呀,越想越是不平,将方才那本书拿起来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蓝曦臣却道:“你把这本书拍坏了,香料可就没法找了。” 林羲愣愣地低头看了一眼方才被她拍了两下的书,可不正是《洛香志》吗! 蓝曦臣趁着林羲愣神的工夫将九连环收了起来,随口道:“为何叫这个名字?” 林羲翻了翻,觉着蓝曦臣这个问题纯属没话找话,道:“这是一个洛阳的香料商人收集编纂的,因为记载洛阳的香料最全,所以才叫这个名字的,在南边流传度不高。是这个,你看看,续断果然有驱邪退热的功效。” 蓝曦臣接过看了一眼,道:“可驱邪退热的药材也用过不少,光靠这点,怕是很难下定论吧。” 林羲思索道:“确实如此,可忍冬也是,药效也是这些,偏偏是那副解药中极重要的成分,别的都替代不了。” 蓝曦臣翻了一页,惊喜道:“林羲你看这个。” 林羲闻声凑了一脑袋过去,“怎么了?” 蓝曦臣指给她看,“你看,这里记载的,寒热并发,四肢乏力,几日后开始七窍流血,这说的不正是这次瘟疫的症状吗?” 林羲仔细看了看,才知这里记载的是那位商人偶尔在山中遇到的两名猎户,发了高热,可彼时手中并无可用的药材,便用了熏香,因续断本就有退热之效,故而用了不少,没成想香疗了几日,竟都好了,商人也是不解,但却找到了续断新的用途,便记载了下来。 蓝曦臣喃喃道:“难道永宁城的瘟疫与那两名猎户的高热,其实是同一种?” 林羲道:“反正现在研制不出解药是绝路,续断不成也是绝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试一试。”这话刚说完,新的问题又来了,让谁去采购这么多续断呀? 林羲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如今这里头的人谁都有可能带着瘟疫,若是出去了,将疫病带了出去,岂非遭殃。于是道:“不如我去吧,换别人也未必能买到真的续断。” 蓝曦臣道:“你一人?” 林羲道:“自然,你这边要守着姑苏蓝氏,走不开的。” 蓝曦臣道:“忘机在这,不影响的。” 林羲依旧摇头,道:“那也不行。” 蓝曦臣疑惑,“为何?” 林羲道:“蓝宗主,你莫不是忘了,咱们刚解了婚约,就一起出行,此去洛阳,一日可回不来的,我可不想别人说我欲擒故纵,藕断丝连。” 蓝曦臣犹豫片刻,道:“我不随你去,可你也不能一个人去,这样,我让忘机陪你去。” 林羲猛地摇摇头,“不行!”若是和蓝忘机同行,两个人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她不闷死也得尴尬死,再说了,蓝忘机御剑那么快,她跟不上呀。见蓝曦臣坚持,便在世家的公子里想了一圈,金子轩现下躺着也起不来,江澄是宗主,也走不开的,于是随口道:“那魏公子好了。” 蓝曦臣立马反对,“不行!带谁也不能带他,魏公子他太……万一他……他……不行,你还是让忘机和你去吧。” 林羲觉着魏无羡除了为人轻佻也没别的缺点了,有点不明白蓝曦臣做什么对魏无羡意见这么大,于是劝道:“可我觉着魏公子人挺好的,修为也高,还会照顾人,你是不是担心他也可能带着瘟疫?这你放心,他前日香囊不是脱线了嘛,然后我给他补……诶诶,你别走啊……蓝大宗主,这是您的帐篷!”林羲想告诉蓝曦臣,魏无羡身上的香囊里有续断,她当时还夸魏无羡识货来着,奈何蓝曦臣走得干净利落,她追也追不上,想半天也没想出来是什么原因,觉着蓝曦臣不可能和魏无羡有什么过节,只能默默地归结为后遗症。 第37章 重回故土险象生 从蓝曦臣的帐篷里出来,林羲也没跟上他,也不知他去了何处,于是便自己去找了魏无羡,他正在江厌离的营帐中,林羲道明来意,他道:“我身上的香囊?” 林羲点头,“兴许是,所以得去采购一些续断回来。” 魏无羡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道:“可我日日都守在这,怎么我师姐没半点好转。” 林羲道:“自然是因为量太少了,你这才多少呀?估摸着也就撒了些沫上去吧,我给蓝宗主用了不下一两呢。”边说着边拍拍胸口,是真的有些心疼,一两续断要十金呢。 魏无羡道:“你们确定吗?洛阳来回一趟,要两天呢,采购又要半日。” 林羲道:“虽不是很确定,但确实如今唯一的法子了。” 魏无羡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吧,我去和江澄说一声,师姐这不能没人照顾。”边说着,将腰间的香囊解下,放到了江厌离的床头,“事不宜迟,你回去收拾东西,这就出发,我去弄通行令,你在门口等我。”刚起身,便问道:“你从泽芜君那里过来,怎么没问他要通行令?” 林羲嘴巴上是一直很给蓝曦臣面子的,说道:“他好像临时有事,急匆匆地就走了。”腹诽着跑那么快谁追得上,反正通行令三个宗主落了章就行了,现下四大家族都在呢,又不差他一个。 魏无羡道:“行吧。对了,咱们骑马去,你去调两匹快马过来。” 林羲对这点十分感动,御剑她是谁也跟不上的,魏无羡够心细,能照顾到这点,于是欢快道:“好,我去门口等你!” 林羲匆匆回去收拾了东西,临走前还不忘去找了一趟明奕,道:“蓝宗主说了,不是盐,你别弄了,等我带续断回来吧。” 明奕气得撸起袖子想揍人,怎么蓝曦臣的话这么听,他说啥就是啥。 林羲对此表示,她只是真的觉得蓝曦臣说的有道理而已!绝不是色迷心窍! 魏无羡那边十分顺畅,比林羲还早了半刻钟到门口,道:“刚才蓝宗主说让我别去了,他说叫了蓝湛陪你,你居然没答应?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呀!” 林羲道:“我就觉得吧,二公子他兴许不愿意和我一起的,也不为难他了。” 魏无羡笑道:“于是我就和泽芜君说,蓝湛这个人吧,冷冰冰的,根本不讨女孩子喜欢,谁和他一路,怕是得把人闷死,换成是我也不乐意的。蓝湛听了转身就走了,也不睬我。可我说的也是实话嘛,你不知道,之前我们一起被困在王八洞,可把我憋坏了。” 林羲深以为是,道:“虽说背后说别人长短很是不道德,但确实如此。” 魏无羡道:“其实他还挺好的。” 林羲道:“何以见得。” 魏无羡笑道:“不知道,就是觉得他人挺好的,哈哈。” ~~~*~~~*~~~ 两人日夜兼程地赶路,终是在第二日清晨到了洛阳城。 林羲望着城门,想到当年正是无涯带着她离开了这个地方,前世去了云深不知处,有了那段刻骨铭心却不愿回首过往,这一世跟着无涯入药宗,走江湖,虽历经艰辛,却依旧不曾后悔当年的决定,当年无涯站在这里,两世对她说的都是同一句话:“此一去,再不可回头,可想清楚了?” 她两世决然,“不悔!” 一世,奋不顾身。 一世,斩断前缘。 走过两世路,她早已分不清孰对孰错,走得懵懵懂懂,却毅然决然。 魏无羡道:“怎么先进城修整片刻,你可知道哪些铺子能买香料吗?” 林羲点头,她自然清楚,道:“洛阳的香料铺子很多……”林羲正专心回忆着,冷不防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若不是魏无羡身手快把她扶住,怕是得摔上一跤。 来人忙不迭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林羲站稳道:“无妨。” 眼见似乎是个农家妇人,林羲也不打算计较,正要就此过去,却听魏无羡懒懒道:“别走呀,倒是把钱袋还回来。” 林羲大惊,一摸腰间,果然空了,再抬头看那妇人,一溜烟跑得倒是快。 魏无羡本要上去追,可瞧着似乎也不是个有多大修为的人,再加上林羲脚比嘴快,早冲了上去,便在原地牵着两匹马,等林羲回来。 妇人跑了一段路,见林羲在后边穷追不舍,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心道:这谁家丫头,怎么这么能跑!无意中低头看了一眼偷的钱袋,见到上面的纹路时登时刹住了脚步,低声道:“这感情偷到同门了?”回头见林羲近在咫尺,心中计较一会,觉着这么跑也累得慌,而且又是个没品级的弟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倚老卖老甚是缺德,手里果断地将钱袋丢了回去。 林羲闪身接住钱袋,里头的钱倒是一分没少,再抬头时那妇人竟不见了踪影,喃喃道:“看着好像也是修仙的,怎么不干点正经事儿。” 回到城门口时魏无羡叼着根狗尾巴草,寻了个阴凉处悠闲地等着她。 林羲忍不住道:“魏公子看着挺闲的嘛。” 魏无羡道:“我总不能撇下你独自进城吧,到时你怎么寻我?” 林羲觉得有些道理,道:“钱袋追回来了,进城吧。” 魏无羡十分好奇,“刚才那人为何偷你钱袋?我瞅着像是仙门中人,何况还是个女子?” 林羲摇头,“追到一半她把钱袋丢给我,自己跑了。你说这人怕不是存心消遣我呢。” 魏无羡摸了摸下巴,笑道:“若是个男子我倒是可以理解,或是她抢的是我的钱袋,那也在情理之中,可这种我是想不明白了。” 林羲道:“兴许看你修为高,不敢偷你的。” 魏无羡道:“哦,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若是看上了你我二人,想借此寻个机会搭讪,那是挺不错的。” 林羲震惊,“洛阳民风可没这么开放!再说了,任是谁被偷了钱袋,也不会有好脸色的。” 魏无羡道:“那也说不准,毕竟你也没发现钱袋被偷了,回头再说是捡到的,不是名正言顺了吗?” 林羲这么一想好像有些道理,奈何人家是个姑娘家,于是道:“哦,我知道了,我在话本里看过,这个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 魏无羡道:“你是说她其实是看上我了,然后故意偷你的钱袋,好与我搭话。” 林羲点头,“没错,你想呀,她这样不仅可以故意接近你,而且还能试探我和你的关系,你看,方才我摔了,你也只是扶我一下,没有说别的话,那她就知道咱俩关系一般,所以她听到你揭穿她后,便拔腿就跑,因为像这样的情况,定是男子追上去索要钱袋的,这样便可借机对你表达倾慕之意,可她没想到是我追了上去,眼见着你不在,便把钱袋还给我了。如此解释很是合理!” 魏无羡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一见钟情,啧啧啧。” 林羲道:“也许也不是,可能早就知道你啦,你看你世家公子排了第四,应该少有仙子不知道你吧,而且你人也亲和。” 魏无羡听得春风得意,道:“也对,姑娘们都挺喜欢我的……” 这份得意还没焐热,便听林羲道:“若是换成蓝宗主那样的,你看他人也不错,但不是有句话叫做高处不胜寒嘛,姑娘们也就只能远观不可亵玩了。” 魏无羡有点不知道林羲这话是不是在夸他了,总觉着拿他来衬托泽芜君的意味更浓些,不过这倒是不重要,只是听着林羲的口气似乎对泽芜君也有意思,便道:“那林姑娘你呢?你是不是也觉得高处不胜寒?” 林羲随口道:“还好吧,我的出身也是不低的,不过我觉着他若不是个宗主,只是个寻常的世家公子,或是寻常百姓,我会更欢喜些。” 这下子可把魏无羡整糊涂了,这意思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呀?喜欢一个人还要看身份地位吗?这不是越高越好的吗?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随口说了句,“哦,那我知道秋姑娘挺喜欢蓝宗主的,之前我们在姑苏求学的时候秋姑娘就经常来找他,泽芜君那会因为水行渊的事一直不得空,就没怎么见到。” 林羲一提到秋之意便有些不舒服,连语气都醋了几分,道:“秋之意并不喜欢泽芜君,她只是觉着她是仙子榜第一,必要是公子榜第一的才配得上她!”这话倒也的确不是林羲自己胡乱杜撰,是前世偶然一次清谈会上,她遇见了秋之意,人家亲口说的,初听时确实着恼,可细细想来,似乎前世他们成亲后,秋之意也没怎么出现过,也不会和蓝曦臣多说话,都只是远远行个礼便过去了。秋之意这人着实不讨人喜欢,却也是个有原则的,也难怪这样孤傲的性子都能是仙子榜第一了。 魏无羡有些意外,道:“是吗?仙子们的事儿我知道不少,可这还真的是第一次听说,我见她总不睬我们,还以为是因为她专情于泽芜君呢。” 林羲道:“自然不是。”说到这觉着有些愤愤不平,这一世蓝曦臣会不会直接娶了秋之意呀?毕竟两个第一确实好般配的样子,性格好像也很搭,一冷一热,真是越想越气不过,可她又不喜欢人家,怎么会对他好呢? 一直走到城里,林羲的脸色都是阴沉沉的。 魏无羡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林羲到底是怎么了,还以为她是累着了,便道:“你好好休息一会,两个时辰之后我叫你,咱们怕是要赶夜路回去的。” 眼见着林羲关上了房门,便也闪身走进自己的房间,闭目养神了一刻钟,估摸着林羲应该已经睡着,便走到了窗边,魏无羡的运气还算好,随便挑了个房间竟是临街的。 两脚一抬轻轻松松地翻上了屋顶,看着趴在屋顶上的两个人,笑嘻嘻道:“你们好呀!” 屋顶上的两人闻声有些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魏无羡一手一个从屋顶上掀了下去。 魏无羡看了看四周,却没发现半个可疑之人,心道:泽芜君不是说至少查出了二十个吗?怎么就两个?难不成剩下的全追泽芜君去了?这可不大妙呀!不会这么惨吧! 此时林羲在房间里本就睡不着,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听见,魏无羡在房顶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她的耳朵,也是干净利落地翻上了屋顶,正好看见低头沉思的魏无羡,忍不住道:“你干什么呢?没事上屋顶做什么?刚刚你干了什么?闹这么大动静,我好像听着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魏无羡笑嘻嘻道:“哦,两个流氓,偷看你洗澡的。” 林羲震怒,“竟如此不要脸!光天化日地偷看人洗澡,眼珠子不想要啦!”边说边捋着袖子,道:“在哪呢?我非得把这厮的眼珠子抠出来喂狗不可!” 魏无羡却觉得有些不妙,问道:“你……你方才不会真的在……” 林羲抬头,“啊?这倒是没有,可万一呢?万一我洗了,人在哪呢?” 魏无羡指了指底下摔得一塌糊涂的两个人,道:“喏,下边呢。” 林羲眯了眯眼,看着下边躺得七零八落的人,咽了咽口水,“那个……魏公子,你是不是不小心把人给摔死了?” 魏无羡“嗯”了一声,“所以我好像闯祸了。” 林羲看向他,“那……怎么办?” 魏无羡道:“还能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 林羲拦住道:“走了谁来买香料?” 魏无羡道:“你不也能买吗?买了装乾坤袋,自己带回去啊,路上小心,我先走一步!”话一说完,人就跑得没影儿了。 林羲死活追不上,只能作罢,想起自己昨日还说他挺靠谱的,哪知道这一转眼打脸可真是疼! 这一上一下地折腾了一番,原本还有的丁点困意散得一干二净,看了看魏无羡跑的方向,心道:八成是觉着买东西太累了才跑的,怎么可能真的一家一家地买嘛,她当年在洛阳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混的。 林羲幼时家中的生计都是靠母亲的针线活,初时确实不易,好在人人都知道洛阳有个大善人,也是个做香料生意的,寻常也会施舍给贫苦人家一些吃穿用度,图的是个行善积德,母亲当年因不愿无功而收禄,便接下来他家的针线活,时常会做些帕子香囊荷包之类的卖给他家,久而久之的林羲自然与这家子相熟。 于是当下便去寻了那个大善人单掌柜,只字不言琅琊之事,只说遇到个世家夫人害喜,却不知为何,闻着续断的味道能好许多,想要买些回去做香囊,给家里头的门生家仆都弄个,这样便可时时闻见这味道了,他家宗主也依她,便托林羲来洛阳采购一些回去。 单掌柜听了,笑道:“我竟然没听过续断对害喜有益的。” 林羲道:“谁知道呢?妇人家害喜的方式千奇百怪,我也是闻所未闻的,但人家要,我想着续断给孕妇闻着也并无什么大碍,便应承了下来。” 单掌柜道:“无妨,你且告诉我要多少?” 林羲道:“五十斤是要的。” 单掌柜有些坐不住了,道:“这是当饭吃呢?” 林羲笑道:“我也告诉过他们,续断的味道并非多多益善,做些佐香极好,可他们偏不听我的,只当我觉着他家没银钱买呢,好说歹说的,我也懒得计较,便答应了,到底银钱是不缺的。”这句话林羲说得甚是痛快,公款报销就是不怕花。 单掌柜道:“可以是可以,只是我这一下子也没这么多存货,倒是得去别家给收购一些。” 林羲道:“正是因为这才找的您,单掌柜的名声在洛阳城也不是虚名,您出面,总比我容易些。” 单掌柜道:“罢了,便帮你这一会吧,你现住哪里,约莫要到下午才能给你凑齐,你也别同我说时间,这已经是最快的了,到底有好些商户的仓库是不在城里的。” 林羲想着与自己所预料的也差不离,便应了下来,回客栈等消息。 第38章 重回故土险象生(2) 魏无羡从洛阳出来,便一路往北快马加鞭地赶,昨日临行前泽芜君来找他,不仅仅是为了他陪林羲去洛阳一事,更是因为前阵子蓝湛在琅琊周边找到不少死士,乔装成寻常猎户农户活动,探听消息,传递情报,蓝湛本也想着直接派几个人出去解决了,可问题在于并不能分出究竟哪些是寻常百姓,哪些是死士,若是贸然出去,别说会打草惊蛇,彼时以琅琊的情况怕是军心不稳都是轻的,又更何况万一出去的人将瘟疫带了出去,可怎么是好?几大世家为了防止瘟疫传染到寻常百姓,废了不少精力,若是因为这么几个死士就彻底打乱布局,岂非功亏于溃。 昨日泽芜君便想着趁着这次林羲出去采购续断,就此一网打尽,毕竟严防死守的根据地突然出去两个人,难免有人会猜疑,他也派了人前去散了找到瘟疫解药,需派人出去采购药材的消息出去,再使了个声东击西,魏无羡与林羲大张旗鼓地走,随后泽芜君假意出来,显得林羲一行是为了引开他们的注意力,而真正出去找解药的是蓝曦臣。 魏无羡本以为这群人至少会把人均着分一分,可没想到居然是二比十八的比例,泽芜君大病初愈,只他一人也不知能不能应付十八个死士,兴许还不止十八个。 赶到一处山林时,便察觉到四周似乎有打斗的痕迹,便停下细细查看,确实有几道是朔月的剑痕,估摸着泽芜君就在附近。 魏无羡顺着一路上的痕迹找到蓝曦臣时,蓝曦臣刚解决了一批死士,收剑入鞘,见到魏无羡时显得有些意外,“魏公子?你怎会在这?” 魏无羡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一圈,悠哉道:“啧啧,我还担心蓝宗主您一人应付不了呢,看来是我多虑了。” 蓝曦臣莫名其妙,“也就十个人不到,我怎么会应付不了?我还担心你们那边呢。” 魏无羡整个人都怔住了,道:“您说您这几个人?” 蓝曦臣道:“十个不到,怎么了?” 十个不到?那岂不是……岂不是主力是跟着他们的!可他才解决了两个! 魏无羡几乎是半崩溃道:“完了!我还以为是有十八个在你这!” 蓝曦臣立马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急道:“那林羲呢?她现在在哪?” 魏无羡边上马边道:“她一个人在洛阳!” ~~~*~~~*~~~ 蓝曦臣问不及太多,匆匆先行御剑赶去了洛阳。 在洛阳城落地时,顾不得太多,直接落到了城内,触动了城禁,见守城的人围了上来,索性亮明了身份,问道:“早晨有一个公子带着一个姑娘进城,可有看到?” 几名修士面面相觑,诚然每日进出这么多人,男男女女同行的更是不下百个,只能道:“回宗主,进出人多,不曾注意。”想到这番话背后的意思,思忖着蓝曦臣应该指的是他们可能认识的人,便道:“也不曾有修士过来找过我们。” 蓝曦臣心里也大致明白,魏无羡为了低调行事,应该是可以隐瞒了身份,如此,在这是问不出什么的,便转身去了魏无羡所说的客栈。 客栈的伙计倒是的确有印象,到底二人的模样都是出挑的,便道:“那公子倒是没注意去了哪里,方才过去送饭也没见着人,姑娘是两个时辰前出去的,都是客人,自然也不必告诉我们行踪,不过洛阳香料有名,多是在东市,姑娘家都爱美,应该是去这些地方了,公子可去那里找找。” 蓝曦臣知晓林羲此来正是为了购置香料,便又转身去了东市,可大半个东市走了一遭,也没见到林羲的人影,索性见到东市人来人往的,宽心了几分,至少在这种地方还是不大会出事的,便一路打听过去,可几乎没人见过林羲,心中也是疑窦丛生,照理来说林羲不可能在一家店铺将续断购齐的,总该有人见过的。 此时蓝曦臣刚问完一人,便被一个挑担的人叫住,那人道:“公子,我瞧你这跑了大半个东市了,是在找什么人吗?” 蓝曦臣道:“是个姑娘,身量到我肩膀,穿的是一身白底红梅衣裙,你可有见到?” 那人道:“这人来人往的也未必注意到,不过方才我听你似乎说了叫林什么是吗?” 蓝曦臣惊了惊,道:“是,是姓林。” 那人道:“洛阳姓林的可不多,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这姑娘可是洛阳人氏?” 蓝曦臣低头思索了片刻,林羲虽然祖籍在临安,可是在洛阳长大,故而言语间总会有洛阳的口音,便道:“不是洛阳人,但是在洛阳长大的。” 那人惊道:“那还真的是有这么一家人……” 蓝曦臣叹了口气,道:“她如今已经不在洛阳住了。” 那人道:“公子你别急,我也没说她现住在洛阳的,那是我从前的邻居,是母女两个,从临安来的,夫家姓林,我们都叫她林娘子,后来她母亲过世,就跟着一个年轻公子走了,说是她母亲安排的,个中原由我们也不知,那丫头偶尔也会回来,大多只是在南岭祭拜母亲,之后便匆匆走了,我见过她几回。” 蓝曦臣道:“正是她!” 那人问道:“公子是她什么人?前些年那丫头回来也会带个年轻公子,也不知是不是她夫婿……” 蓝曦臣急了,很努力地辩解道:“不是,那不是她夫婿,她还未成婚,那应该是她师兄,不是夫婿,不是!” 那人道:“那公子你是她什么人?我看你们长得也不像,定不是兄妹。” 蓝曦臣沉默了一会,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人笑道:“若不是什么人,人家一个姑娘家,我也不好告诉你太多,到底我也算看着她长大的,万一你是她仇家该如何是好。”说完挑起担子转身欲走。 蓝曦臣匆忙将人拦下,道:“我是真的急着找着她,还请兄台行个方便,若是见过,告诉我她现在何处?” 那人笑道:“不若这样,你告诉我她右手上的胎记是什么形状的,若是说对了,我便告诉你,如何?” 蓝曦臣沉了口气,道:“右手上没胎记,只有左耳耳中处有颗朱砂痣。” 那人笑得更欢了,道:“公子是丫头的什么人?那颗朱砂痣小的很,不凑近可看不见的。” 蓝曦臣老脸一红,支吾道:“不…不是,是我……我眼神好。” 那人笑道:“哈哈,你不必紧张,我瞧你也不像是坏人,方才是和你开个玩笑来着。” 蓝曦臣:“……” 那人继续道:“我今晨遇见她,她说是去买点香料,应该去的单记香铺,香铺的掌柜绰号大善人,以往与她家有些相熟,往东转两条街就到了。” 蓝曦臣暗自扶额,这都是些什么人嘛! 一脸郁闷地往单记香铺走去,刚走近便听到里头似乎有打斗之声,也顾不得礼数,唯恐是林羲在里头,翻身便进了院子,果然看见了两个黑衣人持刀而立,见到蓝曦臣颇有些意外,自知不敌,正要转身离开,蓝曦臣眼疾手快将人拦下,一手撂倒一个,道:“人在哪?” 还未等到二人答话,两个身体登时塌了下去。 蓝曦臣看了一眼地上的两个人,神色间甚是不悦,遇到死士就这点最麻烦,什么也问不出来,被抓了死就完了。 身后的单掌柜晃晃悠悠地扶着柱子站起来,方才算是真的被吓到了,也不知是为了何事,莫名地来了两个人要取他性命,战战兢兢道:“多谢侠士救命之恩。” 蓝曦臣转身看了一眼,心中约莫有数,道:“单掌柜?” 单掌柜还是有些站不住,几个机灵点的家丁上前扶着他,才险些没又栽了下去,道:“是我是我。” 蓝曦臣开门见山,“林羲在何处?” 单掌柜拍了拍胸脯,道:“你找她做什么?她刚走。” 蓝曦臣心里有些不痛快,怎么这么能乱跑,他都跑了三个地儿了,问道:“可有说去哪吗?” 单掌柜道:“哦,同我说回客栈了吧。” 蓝曦臣摇头,“没有,她没回去。” 单掌柜微惊,道:“是吗?那兴许去了南岭了,她母亲葬在那呢。” 蓝曦臣皱眉,他是真的没时间这样找了,“确定吗?” 单掌柜道:“她还能去哪呀?从前她家住的那地儿早被拆了,哪次回来不是住的客栈?” 念及也实在是没地方找了,蓝曦臣无奈道:“行吧,我去南岭看看。” ~~~*~~~*~~~ 林羲走到一处孤坟前,抬手拨去墓碑上的荒草,静静地坐了一会,喃喃道:“阿娘,我又遇见他了,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明明说好的,不会再见他,这些年,我以为自己早忘了,可……当年你可曾想过,若我重生一世,还是放不下,岂不是白辜负了你吗?不过,阿娘,你放心,我已经解了与他的婚约了,当年父亲许下的,不作数了。我想,这样把自己的路断了,也便不会有什么妄想了,可是,我还是会想他。你告诉我,究竟该怎么办呀?” “你知道吗?我这些日子常常在想,若是当初我选的就是如今这条路,会不会我们能有不一样的结局呢,可是,如今前世种种纠葛面前,我实在是不敢了,我怕极了,我怕他再不理我了,又怕他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断不得。” “我也曾想过,没心没肺地活着,不再去爱一个人,可是,心交出去了,那还能自主啊?我有时候也想着,云深不知处那十几年,若是他待我不好些,兴许我也更能释怀,可偏偏他待我很好,我想回到他身边,可又不愿意去过那样的日子。” “哎,若是他不是宗主该多好,若不是,兴许我也愿意和他再求一世姻缘的。” “……”林羲正暗自出神,猛然察觉到周围不对劲,连忙起身查看,沉声道:“出来!” 话音刚落,就有六七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也不说话,剑锋直直地朝她刺了过来。 林羲引战不及,单手结了个简单的法阵,脚尖点地,侧身堪堪避过。 简单地过了两招,林羲大概也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便道:“我是药宗弟子,自来不涉玄门纷争,阁下莫要杀错了人。” 这句话并未起到任何作用,那几人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进攻,林羲心中也是惊奇,难不成是林诉等得不耐烦了吗?可杀了她也不见得可以拿到《云疾》呀?还是根本就和林诉无关? 七人对一人,林羲不傻,对方明显都是死士,谁没事和不要命的人打呀,能不能打得过倒是另说,她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她林羲行走江湖的原则就是,能不打就不打,跑得掉跑就完了。 于是当机立断找准个机会拔腿就跑。 跑了一段路才发现自己好像就这么跑不是特别明智,这方圆三里可没什么人,就算有也只是些寻常百姓,况且对方人多势众,她未必跑得过,这样逃跑不是白费力气吗? 念及此,开始放慢脚步,凝定心神,正要提剑迎战,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出来一个人,拉着她继续跑。 林羲抽空看了一眼,惊道:“咦,你不是偷我钱袋的那个吗?” 那人转过头,道:“是是是,不是还你了吗?别废话了,赶紧跑!” 林羲道:“可这周围没人,也跑不过,不如省点力气和他们打呢。” 那人刹住脚步,道:“也行,你有几成把握!岐山温氏的死士好像也不是世家中最强的。” 林羲道:“诶,等等,我还没问你为何突然出来救我。” 那人道:“你当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别说了,能跑一段……算了,还是打吧。”本来想继续执行逃跑策略,奈何看到那几个死士追了上来,只好打了。“你没告诉他们你是药宗弟子吗?” 林羲道:“说了,人家不听!你怎么知道我是药宗弟子?” 那人恨铁不成钢道:“你到底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呀?” 这话不问尚可,一问林羲倒是反应过来了,道:“他们哪里是想要我的命?是想要琅琊一众的命吧。” 那人转身踢开一剑,险些栽倒,道:“你不是无涯的弟子吗!他不是武功很高吗!不是说他有两个弟子武功也不弱吗!你这还真解决不了呀!” 林羲道:“你怎么又知道!你和我师父什么关系呀!哦,我师父有三个徒弟,我是那个你没听过的武功弱的。” 那人险些一头撞死,“那你还和他们打!” 林羲一剑挑开两把刀,道:“这不也跑不了嘛。你带符箓了吗?” 那人差点哭了,道:“拜托,这是群人!符箓对他们有什么用呀!” 林羲道:“有用有用,你给我就是,我不大爱带这些。” 那人无语地丢过去几张符箓,林羲接过匆匆看了一眼,道:“能用!”边说着,手指成诀,几张符箓尽数成灰,林羲往后退了几步,“你往后退!”边说边将所有的灰烬撒向空中,落灰处登时结成一个法阵,将几个人困了个干净。 那妇人道:“你不是有办法吗?” 林羲倚着剑喘了两口气,道:“这不是……不是很耗灵力吗?我今天太累了,本不打算用的。” “所以他们这是怎么了?”那人有些好奇,走上前看了看,忍不住问了句。 林羲站起来道:“只是被封住了浑身筋脉,都没死呢,我还有话问他们,这群死士打不过或是被抓了都是一死了事,我可不能让他们死了。”说完,看了一眼方才救了自己的人,道:“还未请教你是何人呢?方才听你的口气,也是药宗的?” 那人道:“是呀,我家祖祖辈辈都是药宗弟子。你就唤我……呃……哎呀,随便啦,你爱怎么叫我就怎么叫吧。” “……”林羲无语道:“既然同为药宗弟子,为何不能告知姓名?在下林羲,师从长老无涯。” 那人挥挥手,道:“算了,那你叫我……何寄雪吧。” “啥?”这一听就是个随口取的名字,林羲心道,莫非是药宗里头级别或是辈分较高的弟子,出来有什么秘密任务?何况林羲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反应便是那个“何寄人间雪满头”的作者,正是她追了七八年的话本作者!莫不是也是和她一样喜欢这个作者的话本,所以随口取了这个名字? 第39章 重回故土险象生(3) 何寄雪上前探了探,道:“他们是不是不能说话?” 林羲原地打坐调息,道:“暂时不能,估摸着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说话了,那时我再问,哦对了。”林羲忽然看向那几个死士,笑道:“可别想着咬舌自尽呀,死不成先不说,还疼得慌。” 何寄雪道:“你是试过吗?” 林羲淡定道:“不,你平时吃东西没咬到过舌头吗?挺疼的不是?” 何寄雪点点头,“也是。”顿了顿,忽然道:“我今早不是看见你和一个长得十分俊俏的公子一起吗?你来这荒郊野岭的,他就算不喜欢你,怎么着也得跟着吧。” 林羲道:“咦?我以为你知道他是魏无羡魏公子?” 何寄雪恍然大悟,“难怪,我说洛阳几时有这么俊俏的公子呢,原来是他呀。哎,只是有些可惜。” 林羲疑惑,道:“可惜什么?” 何寄雪道:“我是可惜这么俊的人竟不喜欢姑娘。” 林羲险些调息调得筋脉错乱,道:“你可别胡说!世家里头谁不知道魏公子的名号。”谁不知道魏无羡是个十足的花花公子,调戏了多少良家妇女,突然来一句他不喜欢姑娘,林羲实在有些接受不了。 何寄雪道:“你可别不信,我看人是很准的,真的,像蓝宗主,虽然上回见到他,那会他好像还没当宗主吧,他也不睬我吧,可我也看得出来,他也不喜欢姑娘!” 林羲决定放弃调息,稳定心神,不可置信道:“你……你……可别胡说!” 何寄雪坚定道:“真的! 我看过无数话本小说,对这个颇有研究。我之前见过的一对儿,我说他们是,他们还不信,如今成婚都五年多啦!” 林羲愣了愣,道:“这……这是怎么看的?” 何寄雪坐到她对面,一板一眼道:“都是经验之谈,这个我同你说,这好男风的人看上去自然和寻常男子没什么区别,可若是细细了解,便可发现其中不同,我这同你一两句话也是说不清的,你只需这样想便是,像魏公子这样的,看着好像特别喜欢姑娘,可他若是真的喜欢,这么些年怎么没个红颜知己什么的,他对姑娘都是极为敬重的,所谓敬而远之便是这个道理,都远离了,怎么可能还喜欢姑娘呢?是吧?” 林羲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只能跟着点头,道:“那蓝宗主呢?为何你也说他喜欢男子?” 何寄雪道:“这个就比较复杂了,蓝宗主是公子榜第一对吧,别人说他款款温柔,我上次遇见他吧,兴许是时机不对,觉得有些冷冰冰的,这样的人看着谦逊,眼光却是高着呢,仙子榜第一的秋之意,你见过吧?这修真界几百年没出现过的美人,也不见他多瞧人家两眼,所以这样的人,择道侣的时候,要不就是选那个最好的,既然他连仙子榜第一也看不上,自然没法喜欢上别的仙子,自然也就不喜欢姑娘,更喜欢男人了。唔,我方才听你的名字就觉着有几分耳熟,这才想起来,似乎前阵子和蓝家解了婚约的就是你吧,这个我和你说,解得好,若是你这么稀里糊涂地嫁过去,蓝宗主他喜欢男人,你又是个姑娘,他怎么会对你动心呢,是吧?” 林羲有些茅塞顿开,难怪前世蓝曦臣一直不喜欢她,感情他喜欢的是男人,这个她可是真的无能为力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何寄雪见她突然有些失落,安慰道:“你也无需过于伤怀,到底这世上的好男人多的是,你我也非活在话本中的人,好男子就那么几个,总能遇到合适的,也比人家不喜欢你,你巴巴地贴上去强。” 林羲叹气道:“其实也没那么伤怀的,只是…哎,我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只觉着这世上的事还是得看缘分,与其苦苦执着,不如看开些好,不然受苦的还是自己,我幼时阿娘常常教导我,人生在世,日子是自己过的,好与不好,也只有自己知道,若是自己都让自己不畅快了,又如何能指望别人能为我做些什么呢。我如今算是看开了,若再有,也不过是那点子执念未清罢了。” 何寄雪道:“正是如此,就比如说我吧,我家里头人多,我那侄子也是只小我两岁,被我哥嫂千宠万爱着长大,我有时也是羡慕,我母亲在我还没满月的时候就过世了,阿爹经常在外游历,经常也见不到,我便总自己想着找些乐子,说句难听的心里话,我并不想当一个大夫,行医吧,诚然光耀门楣,可我家这么多的堂主宗师,也出过几个长老,何况我那侄子已经是个堂主了,我家祖宗的坟头青烟都冒了好几轮了,也轮不到我再给他冒个几下。” 两人正说着,却听见身后似乎有点动静,转身看了一眼,道:“呀!这是已经可以动了吗?” 林羲点头,“似乎是可以动了,哦对了,你找几根缚仙索之类的,把他们捆了,这个阵法有时效,我担心他们待会能破阵而出。” 何寄雪道:“也可,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什么也不带呀,符箓不带我可以理解,缚仙索怎的也不带呀,咱们修为低,关键时候可都是靠这些东西救命的。” 林羲道:“唔,不瞒你说,我只是觉着这些东西有时候还没我修习的阵法咒印来得有用。何况遇到什么事儿我都是逃跑来的多,今日若非要审问他们,我也早走了。” 何寄雪掏出几根缚仙索,轻念咒术,缚仙索连成一线,将几个人捆得扎扎实实的,道:“那你准备如何审?” 林羲道:“这个我也是没审过的,死士的嘴巴都很牢,我只是担心审了半天审不出个什么来。” 何寄雪道:“我倒是见过民间公堂问审,只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林羲道:“不知,不过可以试试,只是…诶,我突然想到一茬,我这么审似乎有些牵涉玄门之事了,你是个什么级别的?我恐你数落我。” 何寄雪道:“哦,无妨,我本就觉着药宗那‘不得干涉玄门恩怨’的规矩像是屁话,如今修真界兴家族衰门派,早不是百年前门派兴盛的境况了,各大家族盘踞于中原各处,根深蒂固,药宗亦是如此,与驻地的仙家如连理之木,怎么可能真的置身事外,与其暗送秋波眉目传情暗通款曲,倒不如光明正大地结交,省的败坏门风。” 林羲腹诽着那三个词能是这么用吗,心中却暗暗赞叹何寄雪着实有眼力见儿,道:“那行,我便就干脆点地问了吧。” 何寄雪道:“不过死士的嘴巴确实很严,你若是问不出什么,也不必灰心的。我须得在明日中午前赶回江陵,便不陪着你了,这些缚仙索,你哪日来了江陵,再来还我便是。” 林羲转头道:“你是江陵济世堂的?我认得你们的赵堂主。” 何寄雪道:“那小子我可比你熟,听你的口气倒也看得起他,若非这次考试我给他押题,他也未必过得了。” 林羲心道何寄雪即便级别没有赵琮高,可辈分想必是高了一截的,赵家确确实实是药宗里头比较大的家族了,何寄雪与赵家怕是脱不了什么干系,于是对她在药宗的身份也摸了个大概,道:“我听闻明年的堂主考核是在江陵考,也是早晚要去的,届时我再还你。” 何寄雪道:“你这是哪里来的如此不靠谱的小道消息,明年明明是在兰陵考试,可别跑错了地儿,况且明年的考核考得好的可以留在兰陵实训,可是难得的机会,通常像兰陵姑苏这样的地方,是不大给实训的机会的。” 林羲道:“留在兰陵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你可是不曾去过兰陵的济世堂,乌烟瘴气的,胡时长老仙逝后,若非我师父常年照看着,兰陵怕是早没济世堂了。” 何寄雪更是吃惊,道:“怎会有这样的事,胡时长老不是有个亲传弟子吗?我记得还挺不错的,也不管吗?” 林羲道:“那里是他不管,胡时长老的弟子唤作风荥,可他今年才十一岁,比我还小了一辈,根本不能参加堂主考试,自然接任不了济世堂的。” 何寄雪摸了摸下巴,缓缓道:“诚然堂主考试是有年龄限制的,可若是能先通过加试,也是可以参加的。” 林羲道:“何为加试?”林羲对堂主考试的东西知之甚少,到底无涯从来都是很拒绝参与其中的,否则也不会连女子的决断题也不知道了。 何寄雪倒是很了解,道:“这本不是很常见的条例,我是记不清了,须得回去看看,但我记得确实是有的,当年药宗的先祖也是想到过年少成名的可能,可毕竟天才太少,没什么人能在十五岁之前通过堂主考核,久而久之,这条例就容易被人忘记。” 林羲听了,道:“既如此,那劳烦你回去看看,风荥师侄年纪虽轻,可天分极高,连我师父都赞他呢。” 何寄雪道:“无涯那糟老头子嘴巴里想来没什么象牙,能得他金口一开的想必确实有两把刷子,看来我还得找时间去趟兰陵。” 林羲闻言,犹豫片刻,还是道:“听你的口气,似乎与出卷子的宗师们相熟吧,若是这样,可否劳烦你给他们带句话呀?便是…其实我也不求能把女子考卷里的决断题去掉,只是可否给男子也加上,不然当真是不公平的很。唔,若是能让之前考的人给补考个决断题就更好了。” 何寄雪只觉得林羲这想法可真是够大胆的,道:“这个两年前倒是的确争执了好长一段时间来着,可那几个死老古板就是不听,我再试试吧,若他们再不肯,我把他们胡子给拔秃噜了。” 说完,何寄雪便告辞离去。 林羲看着几个一动不动的死士道:“如今可就剩你们几个了,也无旁人在,你们若说,我也可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的。” 林羲低头思索片刻,道:“我且问你们,可是温若寒派你们跟着我来洛阳的?” 等了片刻,却并无一人答话,林羲心知是自己问得太温柔了些,于是道:“我并不喜对人严刑拷打,若是你们喜欢那样的,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何苦要受皮肉之苦呢?我是医师,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能让你们又痛苦又能多活一口气,可我还是喜欢好商好量的,大伙儿都轻松些。”顿了顿,又道:“你们做死士,无非是因为两种原因,一是穷途末路,二是有亲者在温家,不得已卖命的,可无论是哪种,这条路皆非尔等所心甘情愿走的,又有谁喜欢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呢。” 半晌,终于有个人开口道:“说得倒是有板有眼的,难道我们告诉你,就能换我们一条生路,换我们的家人一条生路吗?” 林羲道:“或许能,也或许不能。” “那你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林羲怒道:“你猴急什么!我这不还没说完呢!给我闭嘴!” 见这几个人不再说话,林羲这才缓缓道:“我也非草菅人命之人,你们若是实话告诉我,我是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只是后路如何,便看你们的造化了。” “你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就算你放了我们,岐山如何能放过我们?” 林羲道:“所以说,是要看你们的造化,你们落到这个地步,早该自尽了事,我放了你们,从此江湖再见也不识,况且,就算这次你们可以逃脱,回到岐山依旧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比起这一线生机,端看诸位愿不愿意搏上一次了。至于你们的家人,不过是把柄而已,没了你们,他们自然无用了,或杀或放,皆有可能,救或不救,如何救,便是你们的事了,与我无关。” 几人面面相觑,便听林羲继续道:“我知你们心中也会想着,不如先拖着我,待你们身上的咒术都解开了,再要了我的命,毕竟对你们来说解开缚仙索不过是时间问题,不也一样可以完成任务,也不必拿自己的家人冒险不是?这一点恕我直言,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你们是不是忘了一点,你们之间互不相识,只是因为这次任务才被凑到了一起,方才我也看了,确实有至少四人是对我方才说的动心的,他们四人,想必无牵无挂,没有家人的拖累。他们如何能为了几个毫不相干的人,去放弃自己逃出生天的机会呢?” 话至此处,几人也明白林羲的意思,要不和那四人搏命,胜了,自己继续过以前的日子;败了,自己的家人正如林羲所言,或死或放,端看岐山温氏的心情。 两条路,都是极难抉择的路,走哪条都不见得会比另一条好。 林羲道:“无妨,这个你们可以慢慢考虑,我也不急,毕竟你们要拖着我,我也得拖着你们不是,我的救兵还没到呢。哦,对了,泽芜君修为不错,解决你们不是什么难事。正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你们,担心问不好,他来了应该比我好些。” 几个人算是齐齐愣住了,明明当时为了防止被调虎离山,特意只派了□□人去追蓝曦臣,这话为何说得好像给他们设了个局中局,到头来上当的还是他们。 林羲看了看他们的样子,心道自己这招激将法用得真心不错,毕竟自己也没十足的把握可以在咒术解封前将该问的话问到,灵机一动临时拉了蓝曦臣救场,实在是没想到效果居然这么好。 第40章 重回故土险象生(4) 为了表现出惬意的样子,林羲还特意跑到一边搬了块石头过来,舒舒坦坦地坐下,翘着二郎腿道:“我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考虑,毕竟我也没那么大耐心。” 几人互相看了几眼,半晌,一人道:“如何能证明你说的话不会食言?” 林羲道:“诶,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没事我折腾这个做什么,再说了,你以为你们不说,泽芜君就查不出来了,你当姑苏蓝氏的人脉是个摆设呀。” 那人继续道:“既然查得出来,何要我们来说?” 林羲实在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给狗丢块骨头它都知道要奔着最近的路线去,怎么?人办事就不会找捷径了?”顿了顿,道:“与其废着心思猜忌我,不妨猜忌猜忌你们的主人,温若寒疑心甚重,喜怒无常,你们也是再清楚不过,就算你们肯为他卖命,他会不会善待你们还是另说,连他最忠心的下属都难逃厄运,何况你们?” 那人死咬着牙关,硬是没有开口,边上一人道:“你们不说,那我来说,反正最多是个死,干这行的,还怕这个?” 另一人道:“你如何信她?” 那人回道:“可我也不信温若寒!反正谁也信不得,那我又何苦为他们任何一人卖命,谁给我路,我就靠着谁!”说完这句,看着林羲道:“的确是温宗主,不,温若寒的意思,因你们药宗介入其中,他担心控制不住局面,所以派了二十个死士守在琅琊附近探听消息,但凡你们有任何可能研制出解药的动作,无论是谁,杀无赦!” 林羲道:“无论是谁?药宗弟子也不例外?” 那人道:“不错!这是我们接到的命令。” 林羲道:“他竟不惜得罪药宗?” 另一人继续道:“药宗又如何?药宗早已不是百年前的药宗了,你说我们不会为了别人而放弃自己逃出生天的机会,这本就是人性所在,药宗遍布天下,他杀了其中几个,难道别的弟子会为了几个都不相识的同门,而去得罪不夜天城?” 林羲嘲道:“这是他的想法,也是他为何视人命为草芥的原因,更是他众叛亲离的原因!” 温若寒不懂的,不是人心,而是民心。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药宗借以立世的根基,在于民心,几百年来不问世家恩怨,布医施药,收尽民心,一个普通的药宗弟子,看似无关紧要,可一石亦能激起千层浪,他火烧云深不知处,灭门莲花坞,以为能镇住玄门百家,可不平则鸣,兽困则噬,终究造成了百家讨伐不夜天城的局面。 林羲继续道:“那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一人道:“琅琊根据地毕竟有四大世家驻守着,并未探听到什么可靠的消息,只收集到些无关紧要的情报,几次三番差点被发现行踪,直到昨日,我们忽然探到解药的消息,可消息并不准确,我们也糊涂了,时间紧迫,只好留了一部分人继续看着根据地,其他人跟着你和魏无羡来了洛阳。” 林羲此时真的很想知道他们探到的消息是什么,可只能把好奇心压下,若是表现出她不知道这个计划,那不就证明了她前头的话都是在胡扯吗?于是道:“所以其他人,你们觉着如今是生是死?” 一人犹豫道:“泽芜君应该不会……” 林羲心中猛然一惊,还有一路人是追着蓝曦臣去的!那这一切岂不是都是一个已经设定好的局?既然在计划之中,为何魏无羡要离开?蓝曦臣知道魏无羡跟着自己是为了保护她,怎么突然只留下她一个人?还是这本也在计划之中?那魏无羡此刻在哪?蓝曦臣又在哪?这两人不会这么天真地以为她能应付得了这么多人吧!可真看得起她!最重要的是,为何这么重要的计划都不知会她一声! 林羲心中早已七上八下的,面上却还得维持着“这个计划我知道”的样子,道:“是生是死也看他们的造化了?你们可别忘了,青蘅君是怎么死的。” 几人沉默片刻,道:“那你如何能保证,他来了,能放过我们?” 林羲顺水推舟,“你们在他来之前把我要知道的告诉我不就得了。” 这话刚说完,便有人迫不及待道:“我们跟着你和魏无羡到了洛阳,见你们进了客栈,便派了两个人上了屋顶查看,可没想到被发现了。” 林羲脑子里登时反应过来,屋顶上那两个人根本就不是魏无羡所说的,在偷看她洗澡的流氓,而是岐山的死士。 另一人道:“我们见势头不对,赶紧躲进了你们的客栈,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只剩下你了。” 林羲道:“这当然也是我们的计划,不留下我一个孤零零的弱女子,怎么引你们出来,要是魏公子去了哪被你们知道了,那还了得。” 方才最嗫嗫嚅嚅的道:“我们几个见你去了单记香铺,只是里头实在太吵了,没听清你们说了什么,想着那个掌柜应该是你们的人,就合计了一下,派了两个兄弟去杀他,剩下的就追着你过来了。” 林羲这下差点没稳住,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会把单掌柜给牵扯进来!好在那几个人更加着急,唯恐蓝曦臣来了把他们给结果了,断送了好不容易有点希望的生路,也没注意到林羲神色的变化。 一人道:“我们知道的也就这些了,除了我们几个,还有我们头头应该还留在琅琊,那里也不能没人的,他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 林羲道:“你们头头是谁?你们谁来说,若是和我这的对不上,也别想让我放了你们。” 几人气嘴八舌争着,“我们也没见过他的样子,他一直戴着面具。” “个子不高,总喜欢笑着说话,但却感觉阴森森的。” “有时候有个少年回来找他,年纪极轻,痞里痞气的,那个少年总喜欢拿着把短刀玩,也不知道是谁,他们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那个少年稍有点不如意就喜欢掀东西。” “我们每天做的事都是他安排的,真的不是我们自己的主意。” “就在琅琊城郊十里的茅屋里头。” “……” 林羲抬手打住了他们几个人的话,忍不住摸了摸耳朵,刚才这群人还打算慷慨赴死呢,如今完全没了那副毅然决然的样子,吵得耳朵疼。于是道:“罢了罢了,也就这些了,多的怕是你们也不知道。”说完这句话,挥手解了咒术,又解开了缚仙索,道:“你们自谋生路去吧,别去害人就行,自己的家人,该怎么救自己想办法。” 几个人慌忙磕头谢过,林羲扶着微微发疼的脑袋,道:“别整这些了,赶紧走吧你们!” 七人起身时还没站稳,林羲便见他们齐刷刷地站到一半止住了,忍不住道:“你们干嘛,还不……” 这句话还未说完,七人直直地向前栽去,整齐划一。 林羲心中一惊,正要上前查看,却忽然感觉到身侧有些异样,扭头看去。 一人长身玉立,金色的长袍在风中微微扬起,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一副白玉描金的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却依旧不失风采,这一幕若是平时看来,是好一番风姿绰约的美男子图,可他如今手上还未收回的琴弦带血,闪着异样的光,不由得让人从头顶凉到脚底。 林羲小心翼翼地转回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一动不动的几个人,早已没了气息。 弦杀术! 林羲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姑苏蓝氏的人,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否定了,若是姑苏蓝氏的人,何必要在她面前遮掩身份呢? 那人缓缓拭去琴弦上的血迹,收入袖中,朝着林羲一礼。 想起方才那几个人说的话,这个人就是他们的头头! 林羲如今怎么着也没办法淡定了,七个死士都能把她难上一难,而这个人,一招便能结果了七个人,而且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这回怕是真的能跑也跑不了了。 林羲努力稳住心神,若是这人真的要杀她,方才完全可以动手,而且现在还把琴弦收了起来,那就证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林羲道:“所以你想干什么?” 那人没有言语,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做噤声状,轻轻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林羲整个人立在原地,几乎忘了该怎么动。 为何他要杀了自己的手下?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让我不要说什么?还是假装没看到他?为何不对我下手? 林羲尚未回神,不远处便有一袭白衣翩然落地,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亦是惊得脚底一顿,见林羲一动不动地站着,便上前去拉她,哪知林羲压根没反应过来,顺手结了个咒术打了出去。 蓝曦臣闪身躲过,道:“林羲,是我。” 林羲这才回神,蓝曦臣见状也大概猜到了原因,这些人全都死于弦杀术,不可能是林羲所为,而是另有其人,只是不知那人对她说了什么。于是轻声道:“他是不是告诉你,让你什么也不能说?” 林羲却依旧没有说话,反是怔了许久,随即猛地扑倒蓝曦臣身上,两条胳膊死死地箍着蓝曦臣的脖子,整张脸埋到他的肩上,道:“你…你们方才都去哪里了呀?为什么这种计划你们都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蓝曦臣直接被林羲的这一举动惊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耳畔传来林羲又慌又怕的声音,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只眼前他看到的这么简单,安慰道:“现在没事了,我在这呢。” 林羲却依旧没有松开半分,说出来的声音几乎颤到听不清,“你们是不是都计划好了的,就是不告诉我,你们都知道,就是不告诉我一声。” 蓝曦臣不再说别的话,只是静静地安慰她,就连期间魏无羡过来,也只是眼神示意他先离开,魏无羡看到此情此景,默默地朝蓝曦臣伸出了大拇指,一个闪身躲到了一边。 时至黄昏,蓝曦臣将林羲安置回客栈,从单掌柜处取了续断,交给魏无羡,让他先回琅琊。 魏无羡倒是不觉有何不妥,只是道:“林羲姑娘遇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蓝曦臣道:“也没什么,那几个死士被一个不知名姓之人一招击杀,应该是对林羲说了一些话,她才如此的。” 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寻常仙子身上,魏无羡倒觉着没什么,只是这事儿的主角变成林羲他就有些意外了,奇怪道:“林羲胆子也不小呀,泽芜君还记得我们去江陵的路上遇见黑熊精的事吗?当时那个人,两条腿全没了,血淋淋地躺在地上,也没见她怕呀。” 蓝曦臣叹了口气,淡淡道:“有时,真正压垮一个人的不是千斤砣,而是一根稻草而已。林羲,只是这段时日劳思费神过甚,所以有时不经意的一件事,反而成了压垮她最重的一击。” 魏无羡难得的没听明白这番话,道:“罢了罢了,泽芜君你在这照顾她好了,我先走了。” 见魏无羡去牵马,蓝曦臣忍不住道:“魏公子,你御剑不是更快吗?” 魏无羡翻身上马,随口道:“这不是陪林羲姑娘出来,我就懒得带随便,平日我又用不上,又是陈情又是随便,都挂身上沉得慌,再说了,谁知道会遇上这档子事呢。” 蓝曦臣轻笑一声,自行回去不提。 ~~~*~~~*~~~ 洛阳城外 一黑衣少年扛着一把剑悠悠然地走过,嘴里的糖从左脸鼓到右脸,道:“你真的决定啦?” 面前的金衣公子点了点头,“我还是想试一试。” 黑衣少年嘴角一抬,露出两颗小虎牙,道:“我倒觉得温若寒对你比你老子好多了。” 金衣公子道:“这是我自小的心愿,也是母亲最期盼的。我想,金麟台一事,他终究是有苦衷的。” 黑衣少年轻蔑地笑了笑,道:“那你准备怎么做?给你老子当卧底?” 金衣公子摇摇头,“自然不能将情报直接传往兰陵,情报泄露,不夜天城总会有所防备,我也不知能掌控几分,届时一条线便径直可以查到我头上,前阵子刚把温宗主的亲信拉下马,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可不能轻易掉链子。况且,若是传往金麟台,日后此事为人提起,世人也只会说我是为了讨好他才这么做的,而不能将我的功劳与射日之征挂上勾,我必须要让所有人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修真界,而非谄媚阿谀。” 黑衣少年懒懒道:“那你打算给谁?世家里你还认识谁?赤峰尊?他不一刀砍了你!” 金衣公子笑道:“我既已决定,自然是有了人选。”顿了顿,继续道:“泽芜君,如何?” 黑衣少年眉头皱了皱,“为何是他?” 金衣公子道:“我们原本有些交情,他也曾向我提起过要找我为客卿,这样的人,我自然信得过,况且,这件事本就是我为了扬名立万而做,若成了,功劳可想而知,换成旁人,借机说成自己的功劳也不是不可能,可泽芜君不同,他被各种礼仪规矩约束着,不会干这样的事,这是其一;即便不慎传信之事泄漏,那也只能查出收信之人是泽芜君,这世上没什么人知道我们相识,不会顺藤摸瓜地找到我头上,这是其二;泽芜君心思缜密,我不必言明自己的身份,只需只言片语地透露一二,他也能猜到是谁,这是其三。” 黑衣少年嘴角撇了撇,道:“这听起来的确不错,不过,我好像记得你说过,当初投靠清河聂氏而非姑苏蓝氏,便是看重他的品行,不忍利用他。” 金衣公子道:“这是互利之事,泽芜君既得情报,自然可以所向披靡,于射日之征中名扬四海。” 黑衣少年依旧不懈,道:“随你吧,我先走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的也无需担心,我自会替你收个尸。” 金衣公子笑道:“承蒙美意,不胜欣喜。” 第41章 落红不是无情物 魏无羡离开后,蓝曦臣转道去了林羲房门口,扣了几下门,见里头没反应,以为林羲已经歇下了正要转身离去,忽的听到身后开门声,忙停住脚步。 林羲方才刚小憩了片刻,听到有人扣门,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半清醒过来时揉着眉心起身开门,担心有什么要紧事。 蓝曦臣见到林羲这幅半睡不醒的样子,也顿时反应过来,好像不小心吵醒人家了。 林羲蓦然看到蓝曦臣有几分意外,“蓝宗主,你怎么在这?”方才蓝曦臣说他去单记香铺取续断,林羲便自然而然地以为蓝曦臣便直接回去了,方才还想着要不要让魏无羡自己先离开。看样子魏无羡已经不在这了。 蓝曦臣道:“你现在还是歇息一会,再随我回去吧,琅琊那边也没多少要紧事。” 林羲自然清楚蓝曦臣这话是在随意敷衍她,不过想想蓝忘机也在琅琊,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于是道:“那明日一早回去吧。”说完这句话,有些忍不住想打哈欠。 蓝曦臣似乎并没在听她说这句话,神色有些不自然,只是很随意地“嗯”了一声,犹豫片刻,终于道:“方才在南岭时,我见到…你为何…为何不把……令慈的坟冢迁回临安?” 林羲呵欠打到一半止住,对蓝曦臣这句话很是吃惊,前世今生加起来,蓝曦臣从来没有当面过问她母亲的事情,虽知道蓝曦臣也是担心提起了招她伤心,可这么毫无防备的一句话着实让林羲怔了好一会,半晌才道:“这是阿娘自己的意思,她说过,她的故乡,她是没想过再回去,而临安,早已是物是人非,洛阳就挺好的。再说了,林家又早就不在了,迁回去,又能迁去哪里呢?林家的祖坟吗?她也未必愿意,待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不好吗?” 一番话说完,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蓝曦臣为何突然蹦出这么句话来。前世的这段时间,除了射日之征这样的大事外,蓝家还有另外一件极重要的争论极大的事,关于青蘅夫人,蓝曦臣的母亲。 蓝家的规矩,夫妻二人过身后,都会迁入祖陵合葬,意为生同衾,死同穴。可恰恰问题就出在了这里,青蘅夫人当年曾杀了青蘅君的恩师,后来嫁入蓝家,便引申为了她杀了自己的恩师,自己的长辈,蓝家重礼仪尊卑,分奸邪善恶,虽说青蘅夫人弑师一事并未不为世人所知,可蓝家人是清楚的,因着这个缘故,蓝家的诸位长老彼时几乎全部反对将青蘅夫人迁入祖陵,青蘅君临终前不知为何也并未提起此事,故而在青蘅君仙逝的时候这件事足足僵持了半个多月,后来因为射日之征爆发,蓝家顾不上了,便暂且搁置下来。可这个疙瘩一直梗在蓝曦臣和蓝忘机的心里,尤其是蓝曦臣,因为最终下决定的人还是他。 青蘅夫人自己的想法,蓝曦臣并不知道,毕竟那个时候他也才不过八岁,况且青蘅夫人仙逝之时他并不在侧,青蘅君也是在他逃亡在外期间离世的。可他却很坚持地认为,自己母亲是愿意和父亲合葬的,前世这件事是在射日之征结束之后,蓝曦臣和蓝忘机二人在蓝家长老面前跪了整整七日,才终于让蓝家的长辈们退了一步,同意将青蘅夫人迁入祖陵。 青蘅君与青蘅夫人的过往,林羲知晓的并不比别人多,只听蓝曦臣偶然提起过,蓝忘机的性子和她很像,只是蓝忘机更沉闷些。前世她进云深不知处的时候,青蘅夫人已经过世一年多了,她并未见过青蘅夫人的样子,却见过青蘅君,她也很好奇,能让青蘅君一见倾心的女子,该是何等的出尘绝世,她更好奇,青蘅夫人当年是否对青蘅君动过心,龙胆小筑那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想想青蘅君夫妇,再想想自己的母亲,前世总想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重蹈母亲的覆辙,更不能像青蘅君与青蘅夫人那样,相知相惜却相离,可到头来,云深二十载,终究还是走了他们的老路。 算算时间,蓝曦臣如今正是被这件事困扰着,念及此,林羲不由得叹了口气,本以为自己是不幸的,可比起蓝曦臣来,她又是何其有幸,她虽并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可幼年母亲却是在自己身边的,可以与自己的母亲共叙天伦,蓝曦臣却不同,生母在旁,却只能一月一会,蓝曦臣很少会提起自己的母亲,并非是因为言及而心伤,而是因为母子之间本就没多少相聚的时光,能提及的,不过寥寥。林羲想要安慰几句,却发现根本开不了口,因为她根本就不应该知道青蘅夫人的事,若是说了,反倒是解释不清了。于是便只能等着蓝曦臣说些什么。 可蓝曦臣却是沉默之后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说些什么。 林羲见此也只能作罢,她想安慰他,可又该以什么身份呢,到底她和蓝曦臣之间,早已不是前世的关系,中间隔了层看不清道不明的屏障,谁也不想戳破。 前世的兰因絮果,终究变成了今世的无因无果。 两人面对面站着,却都一语不发,各怀心事。 过了不知多久,两人同时被一阵咳嗽声唤得回神,齐齐朝一个方向看去。 顿时,蓝曦臣皱眉,林羲惊得都不知说些什么。 “劳烦,借过。” 这个时辰楼道里的人并不多,突然一阵清清冷冷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蓝曦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站在路中间挡了人家的路了,笑道:“抱歉,失礼。”说完这句话便侧身让开了道,等她过去。 林羲这下更惊了,他们两个不认识? 蓝曦臣等了片刻,见那人一动不动,以为是让的道太窄了,于是抬脚往林羲这边走过来,让出了大半条路,人家还是不动,忍不住道:“姑娘你有事吗?” 林羲猛地一拍脑袋,差点嚎出声。 蓝曦臣见状,看着林羲,道:“你们认识吗?” 林羲此刻恨不能给蓝曦臣来个禁言术,蓝大宗主啊,这是您遇见世家仙子榜首该说的话吗!虽然林羲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可蓝曦臣这样的反应实在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林羲明明记得魏无羡今早上才说过,之前在云深不知处的时候,秋之意经常去找蓝曦臣,蓝曦臣怎么可能不认识她,而且就算不认识,这样的容貌也能猜到一二分吧! 林羲忍不住看向蓝曦臣,蓝曦臣也正好一脸迷茫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这人我真的不认识”。只好又无奈地看向秋之意,秋之意脸上依旧冷冷淡淡地看不出表情。 林羲有些想不明白了,既然你俩不认识,道也让了,走过去便是,干站着作甚呀! 许久,秋之意开口道:“你是药宗弟子?” 林羲“嗯”了一声。 秋之意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道:“哦。” 林羲:“……” 秋之意又转头看了一眼蓝曦臣,没有任何表示,径直走了。 蓝曦臣最是一头雾水,见林羲转身要进门,赶紧拉住询问,林羲犹豫片刻,道:“蓝家与秋家可是有什么过节吗?” 要林羲相信蓝曦臣不认识秋之意,真的是天方夜谭,但凡他有只眼睛,也能看得出秋之意的身份。 然而事实好像十分出人意料,蓝曦臣答:“为何这样问?蓝家怎么会与别的家族结怨呢?” 林羲道:“那你为何好像表现得很是不想搭理秋姑娘的样子?” 蓝曦臣真心实意地问道:“秋姑娘是谁?” 林羲不知是蓝曦臣瘟疫的后遗症还没过,还是故意同她玩笑,这脑子今天忘了咋转弯似的。有些无语地指了指秋之意走去的方向。想到之前何寄雪对她说的那番话,林羲顿时觉得很是有理,蓝曦臣好像不大能记住仙子们的事,起初也以为是蓝曦臣不大关心这些事,可蓝曦臣素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怎么可能连几个仙子的模样都记不住,世家仙子里也没见他认识几个,果然还是因为喜欢的不是姑娘才会如此。如此一想,倒也觉得合理许多。 蓝曦臣看着秋之意的方向,良久,眉头蹙了几分,却听林羲有些酸溜溜道:“秋姑娘果然是沉鱼落雁的容貌,难怪是仙子榜第一。” 提起仙子榜,蓝曦臣头低了几分,觉着关于这个林羲说啥就是啥,因为他好像没背下来上头有哪几位仙子在榜。 可这个样子林羲并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只觉得蓝曦臣照顾着她的面子,所以才赞同她的观点,心里更是有些不舒服,转念想到自己的情绪实在是没来由,只能闷闷地压下。 林羲道:“弦杀术的事蓝宗主有何看法?” 话题转得实在太快,蓝曦臣差点没反应过来,道:“据我所知,应该不是姑苏蓝氏的弟子。” 林羲道:“可弦杀术是蓝家秘术,外人怎么可能会呢?” 蓝曦臣道:“外人诚然不可能学得会弦杀术,但空学其表,却是可以的,民间有许多的剑谱心法,仿的世家秘技,破障音尚有,弦杀术在其中也不是不可能。那几人的伤口我有看过,虽是弦杀术,却绝不是蓝家的,若是,岂会只是划断筋脉这么简单。” 林羲道:“可那个人,是真的奇怪。”虽然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古怪,难还是觉得这个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蓝曦臣也是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件事在洛阳怕是真的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恐怕需在琅琊找些线索。” 林羲点了点头,道:“反正这件事思来想去的,应该和药宗没什么关系,我也懒得查。天色不早了,我们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去,蓝宗主也早些休息吧,亥时也快到了。” 蓝曦臣道:“无妨,你明日可以多睡半个时辰,我们御剑走。” 林羲震惊,条件反射似的道:“蓝宗主,你御剑我跟不上的!” 蓝曦臣笑道:“我带着你便是。” 林羲心道如此倒也方便许多,于是便应了下来。 目送蓝曦臣离开,正要转身回去,就看见秋之意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怔了怔,道:“秋姑娘?” 秋之意微微点头,道:“方便进去说吗?” 林羲愣了片刻,侧身道:“无妨的。” 秋之意走进房间却并未坐下,只是在林羲关上门之后,淡淡地说道:“你和蓝宗主是什么关系?” 林羲闻言,眼神暗淡了几分,“没什么关系,秋姑娘此话何意?”转念一想,又发现了点不对劲的地方,前世自己在云深不知处的事情,修真界不少人都知道,所以秋之意对蓝曦臣疏离几分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这一世,秋之意待蓝曦臣,又是个什么心思呢? 秋之意抱着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林家的小姐吧。” 林羲点头,道:“不错。” 秋之意继续道:“你为何要和蓝家解除婚约?” 林羲有些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是秋之意在试探蓝曦臣的品行,于是道:“并非是蓝宗主不好,只是这段婚约当年就有些误会,我父亲本就没有让我嫁入姑苏蓝氏的意思,既然是误会,那总该澄清了才好,总不能一直雾里云里的不是?泽芜君品行……” 林羲刚要夸蓝曦臣几句,就被秋之意打断道:“所以就是个误会呗。” 林羲道:“是,所以解除了。” 秋之意道:“那蓝宗主现在有什么红颜知己?” 林羲实在忍不住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秋姑娘究竟想问什么?这些都是蓝宗主的私事。”并不是林羲偏袒蓝曦臣,只是方才也看见了,蓝曦臣与秋之意并不相识,秋之意这样打探,实在是有些过头了。 秋之意带着几分惋惜道:“那应该是没有了。” 林羲难得在秋之意的语气中听出了点波动,可这个语气和这句话不搭呀,于是道:“秋姑娘若是想知道这些,大可去问蓝家的人,兴许能比我这多点消息的。” 秋之意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也罢,叨扰了,告辞。”说完,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 以至于林羲好一阵子没想明白秋之意究竟想要做什么。 ~~~*~~~*~~~ 次日一早,二人回到琅琊根据地时,见里头各个角落里都熏着续断,齐齐皱眉,续断配合着其他香料一起诚然是绝配,若是单烧着,尤其是大批量地烧,那味道是真的够俗气的,别说是姑苏蓝氏和兰陵金氏的弟子,就连清河聂氏和云梦江氏都觉得这味道俗不可耐。 蓝曦臣扶着额头,道:“我记得你是把熏香的配方留下了吧。” 林羲以手做扇,十分憋屈道:“是留下了的,但那个里头用的续断很少,明奕估计是觉得这样烧效果会好些吧,他那个人根本不懂这些的。”后半句林羲很好心地没说出来,明奕没准还会觉得这香味还不错来着。 二人一路来到军医营帐,见到明奕,希望他给个解释。 明奕道:“师父来了,他说这么烧效果会好些,就是要委屈一下这里的空气了。” 林羲欲哭无泪,续断怎么着也算是洛阳的特产,给这么糟蹋一番,怕是日后人人都要望续断而远之了,于是道:“师父他老人家就没想过,往续断里掺点别的香料吗?” 明奕道:“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三个人里就只有你懂点香,我和师父都不喜欢的,你让我们掺,谁知道最后掺出个什么鬼,闻了会不会死人,还不如直接烧呢。” 林羲看了看蓝曦臣的表情,也觉得实在是有些太过委屈他了,便道:“还是我来吧,稍微掺点别的,只要不影响效用就好。” 蓝曦臣道:“还是不必了,续断本就少,也不知够不够用,哪里够给你试验呢。” 林羲觉得有理,这才作罢。 第42章 似曾相识君如昨 无涯会来琅琊,林羲着实是十分意外,因为像这种复发类的瘟疫,他一般是不屑于出手的。问及时,无涯才告知是因为岐山一事。 原来,在林羲离开蜀中后,无涯听闻此事与岐山济世堂有牵扯,便走了一遭,彼时正好与琅琊过来的医师们遇见,本以为只是购回忍冬,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未曾想到温若寒借旧疾复发的由头将医师们都困在了琅琊,只派手下门生乔装成药宗弟子的模样前往琅琊送信。温若寒本以为药宗的力量不会介入太多,故而没有多少忌惮,可四大家族的人先是以迅雷之势稳住瘟疫往城中蔓延的态势,再是药宗不断干涉,致使所有事情的发展让温若寒有些控制不住,故而派遣了一批死士前来琅琊埋伏着,据说其中有一人乃是温若寒的亲信。 待说完这些玄门中的糟心事,无涯冷不丁地来了一句,“这事儿完了林羲你给我去兰陵好好准备考试,再考不过你找根绳子自己吊死得了。”说完这句话忍不住拍拍胸口,这都什么事嘛,就那么一个堂主考试还要复考一遍。 林羲听得入神,心道温若寒也忒厚颜无耻趁火打劫了,猛然听到最后一句,耷拉着脑袋道:“是是是,再考不过我自尽以谢天下。” 无涯捋着胡子,随手甩给林羲一本书,林羲拿起一看,《决断题考前满分冲刺》。 这什么鬼! 林羲道:“师父,我觉得没这必要吧。还有,这谁写的?你哪弄来这玩意儿!这里头写的都是些啥呀!”林羲翻了几页,实在忍不住想要扔掉,换她去写都比这写得好,道:“我上回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题,师父你至于吗?” 无涯道:“俗话说开卷有益,你看看总比啥都不看好!” 林羲心道八成是前年自己没考过让无涯深觉郁闷,于是将书收起道:“好罢,那我去准备考试,这里就交给师父你了。” 虽然说瘟疫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大半,可仍有诸多事宜需要料理,多且杂,林羲选择敬而远之。 既得了无涯的准许,那林羲自然没有非要留在琅琊的理由,于是当下收拾东西打算去兰陵,行李收拾到一半时忽然想起自己有东西落下了。 那是林羲极宝贝的东西,是一个乌木匣子,倒也不是因为有多名贵,只不过那是当年她及笄那年师姐特意悄悄送她的,她宝贵的很,常用来装些香料粉,前阵子给蓝曦臣因日日都要给蓝曦臣送安神香,也懒得来回拿,索性便搁那了,好在自己想起来了,不然蓝曦臣的东西多,多了或少了个匣子他也未必能注意到不是他的东西。 正要去找蓝曦臣要回匣子,他便自己来了。只是不知是有什么急事,走得急匆匆的,两人差点没直接撞上。 林羲心道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于是道:“蓝宗主,我正要去找你呢,我有个匣子落在你那了。” 蓝曦臣将手里用白布包裹着的东西递过去,笑道:“我还担心你忘了,便给你送来了。” 林羲接过放到一边,道:“还好我也想了起来,不然等我去了兰陵,这来回一趟要费不少工夫呢。” 蓝曦臣看着林羲的动作,预言又止,又听她说要去兰陵,便问道:“为何要去兰陵?” 林羲解释道:“明年的堂主考核在兰陵,便让我提前去了。” 蓝曦臣道:“有所耳闻。” 林羲继续道:“听闻这次若是考得好可以留在兰陵实训,姑苏那边似乎也有名额,不过不知道能不能占到。” 蓝曦臣笑道:“你想去姑苏吗?” 林羲以为蓝曦臣说的是济世堂,思索片刻,随口道:“都差不多吧,兰陵和姑苏的济世堂都挺好的,机会也挺难得的。” 蓝曦臣道:“我听明公子说,若是考过了,可以常驻某地的济世堂,是吗?” 林羲给蓝曦臣沏了茶水,点头道:“是的,不过也不是硬性要求来着,像明奕吧,他就没有留在长安济世堂,若是人手足够,也可以不留在那的。” 明奕选择长安济世堂,算是有些一波三折,因为明奕考上堂主之后,长安济世堂老堂主还有一年多才退休,又是个顽固的性子,出于尊贤敬老的考量明奕也不好多说什么,愣是在长安济世堂打了一年多的杂,才总算把老堂主熬退休了。明奕执着于长安济世堂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当年无涯是在明奕城捡的他,明奕城离长安很近,明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探查自己的身世。但这件事用无涯的话来说,就是“我当年捡到他的时候身上就披了块脏不拉几的破布,啥信物都没有能调查出个鬼呀。”即便如此,明奕还是很执着地选择了长安济世堂,当初连林羲都以为明奕会留在长安,可没想到他这个堂主当了不过半年就跑出来对无涯说自己要立志跟着师父云游四方。 蓝曦臣皱了皱眉,道:“林羲,明公子是你师兄,你总是直接唤他名字,似乎不合礼数了些。” 林羲怔了怔,明奕的名字是她自小就叫惯了的,他的字是到了十七岁那年堂主考试才临时自己取的,药宗并不兴字号,故而林羲也并没有字或号,无涯这个名字倒是算得上号,不过也是因为这个名字在修真界比较有知名度,若是说了无涯的本名,怕是就没人知道了,何况连林羲自己也不知道无涯本名究竟是什么。况且,林羲重生一世,自认为自己可是长了明奕好些岁数,自小便对他视若亲子,是以并不觉着唤名有何不妥。可这若是搁到世家里头就大不同了,唤别人的名是极不礼貌的,非父母长辈岂可随意乱叫。于是道:“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叫习惯了,懒得改,何况他的字用的也不多,若是冷不丁地唤他一声明修远,他能不能反应过来还难说呢。而且药宗其实也没那么多规矩,若我唤你的名,你自然会不高兴,可明奕却无妨的。” 蓝曦臣思索一会,道:“若是我不会不高兴呢?” 林羲愣了一会,连忙解释道:“蓝宗主,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不是我叫了你的名你会不会不高兴的问题,是我叫了就是不尊重你的意思,你别搞错了重点呀,而且我为何要唤你的名呀,你又不是我儿子。” 蓝曦臣皱了皱眉,道:“你说的话似乎有些矛盾。” 林羲又愣了一会,摆手道:“诶诶,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因为明奕是我儿子才唤他名的。” 蓝曦臣眉头皱得更紧了。 林羲意识到这话不对,努力辩解道:“不对不对,明奕这么可能是我儿子呢。”林羲越说越觉得绕得慌,越描越黑。 抓耳挠腮地挣扎了半天,终于泄气道:“蓝宗主,我可以放弃解释吗?” 见蓝曦臣低头笑了一声,林羲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被耍了! 林羲鼓着腮帮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蓝曦臣这么耍她对得起“雅正”这两个字吗! 蓝曦臣笑了一会,抬头道:“我来找你,是还有另一件事。” 林羲颇为吃惊,道:“是什么要紧的事吗?”顿了顿,又补充道:“我马上就走了,不知道能不能帮的上忙呀?” 蓝曦臣嘴角收了几分,道:“马上就走?为何这么急?” 林羲道:“是呀,我师父也在这呢,便也没我什么事了。何况瘟疫的事也基本摆平了不是?” 林羲看蓝曦臣的模样也猜得出来,他这回怕是真的找错人了,可即便自己可以继续留下来,怕是也不一定会应下蓝曦臣的要求,毕竟一来她也不是蓝家人,二来他们之间的牵扯还是不要太多为好。 蓝曦臣半垂着长长的睫毛,微低着眼眸看着茶盏,半晌没有说话。 从林羲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蓝曦臣这样真的很好看,悠悠的沉香混着淡淡的皂角香,很是沁人心脾,不光如此,好像蓝曦臣今天格外地好看,说不出是哪里,只是感觉今天和以往有些不一样。 半晌,蓝曦臣开口道:“好吧,那便算了。”声音很轻很淡,似乎来一阵风就能吹散,蓝曦臣微微扬起眼睛,如点墨的眼眸轻轻扫过林羲的面庞。 林羲忍不住心头一颤,随之而来的是不知所措,慌乱的不是因为蓝曦臣,而是这个眼神,未免实在是有些……明明只是很正常的眼神,为何突然觉着熟悉却又陌生至极,就像是前世蓝曦臣看她的眼神,恍惚间,林羲觉得自己面对的是前世自己遇见的那个蓝曦臣。 努力稳住心神,才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太过于荒谬,前世的蓝曦臣也好,今世的蓝曦臣也罢,不都是同一个人吗?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一样的眼神,有什么好奇怪的。 林羲有些小心翼翼道:“蓝宗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蓝曦臣笑道:“岐山温氏已是强弩之末,自然是乘胜追击了。” 林羲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想问的不是射日之征,她想问的是蓝曦臣,日后对自己有何打算。 又是一阵沉默,林羲这才反应过来,道:“蓝宗主近日似乎不是很忙。”这几日蓝曦臣确实有些闲得过分,以至于她看见蓝忘机时都觉得人家清癯了好些。 蓝曦臣道:“忘机担心我的身体没有痊愈,所以很多事情还是自己揽着,你也知道,他的性子执拗,我也劝不了几分的。” 林羲笑道:“我去找他说说吧,二公子也只是担心你,若是再这样下去,我怕是他先熬不住。” 待送走蓝曦臣后,林羲继续收拾包袱,见自己的乌木匣子一直被帕子裹着,便索性取了出来。 取出匣子的那一瞬间差点没脚底抹油地跑出去找蓝曦臣,问他是不是拿错了。可定睛一看,的的确确是她的匣子,只是原本匣子上并没有图案,如今却是在上面雕上了梅花图样,梅花也都用颜色描红了。 不得不说,这么被蓝曦臣一改造,诚然精致了许多。 可是,她觉着实在是很有必要去找蓝忘机好好谈谈,你看看把你哥给闲的。 ~~~*~~~*~~~ 兰陵距琅琊并没有多少路程,林羲也并不急,便一路游山玩水似的走了四五日才到兰陵。 一早便有飞鸽传信到了兰陵济世堂,林羲的小师侄风荥大清早就在兰陵城门口候着了,唯恐林羲进城后找不到地方。 风荥师从兰陵济世堂的胡时长老,听说是胡长老故人的儿子,胡时长老位分尊崇,辈分却不高,与林羲同辈,故而风荥便低了林羲一辈,素日里都唤林羲一声“师姑”。 林羲上前将他拉过来,道:“好久不见,长高了许多,都快有我高了。” 风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师叔祖前几日便传信过来,告知要好生招待师姑,自然不敢怠慢。” 林羲忽然想起何寄雪之事,之前问过无涯,无涯直接给她来了一句“这什么人我可没听过,名字起得娘兮兮的”,而风荥在兰陵济世堂,消息要比别的地方畅通许多,便问了一句,风荥却道:“并不知道药宗有这样一个人物,方才听师姑所言,此人在药宗并非寻常子弟,若是这样,每年都会有登记造册的,此人要不就是未向师姑言明真实姓名,要不就是此人并非药宗弟子。” 林羲思索片刻,道:“若是冒充药宗弟子,倒是不大可能,她对药宗倒是十分了解,哦对了,她似乎和江陵赵家有些关系。” 风荥皱了皱眉,道:“若是这样,怕是更难找了,江陵赵家可是个大家族。” 林羲叹了口气,之前何寄雪承下了可以让风荥提前考试的事情,可如今何寄雪连这个身份都是假的,这件事能不能成岂不是更是个谜了?是以也不敢告诉风荥考试的事,只道:“若是这样便罢了,我也只是觉着她这个人蛮有意思的,所以便想多知道一些。” 风荥笑道:“师姑可是和师叔祖一样,眼光都很高,那看样子这位何前辈定非等闲之人。” 林羲心道自然不可能是等闲之人,瞒着自己的身份不说,比起此人在药宗的身份,林羲倒是更好奇她和何寄人间雪满头究竟是什么关系。 风荥继续道:“师姑若是真想寻到此人,可往江陵济世堂去寻。” 林羲道:“她也说过可以去江陵寻她,可她这个假身份难不成在江陵更吃得开?” 风荥道:“是与不是倒是不怎么重要,反正师姑你明年四月前是寻不了这位何前辈了。” 林羲微惊,道:“为何?” 风荥笑道:“师叔祖说了,明年考试前,都不许你离开兰陵,每月也只能出济世堂两次。”顿了顿,又道:“他还说了,让我每十天往资州济世堂汇报情况,所用的书册也已经给师姑准备妥当了,屋子也找了最亮堂宽敞的一间……” 风荥尚未说完,林羲脚底抹油似的要跑,风荥拉住道:“师姑可不要叫我为难。” 林羲心道这哪里是准备考试呀,这一关就是十个月,天天对着一堆医书,想当年明奕也没被如此对待呀,照样抓鱼摸鸟不在话下,考试前一天晚上还偷偷溜出去找宵夜,怎么到她这里就这么天差地别一样的待遇了,于是正色道:“小师侄,多年交情,放水可否?” 风荥道:“不可。” 第43章 寒冬唯有暗香来 近日来,林羲闭关苦读,除了每月两次能出济世堂外逛上两个时辰,其他时间大抵对着的除了医书就是医书。 转眼秋去冬来,这日本是休息的日子,林羲正要出门,却听济世堂的弟子道今日有贵客要来,让她便不要出去了,林羲深觉得这个有些不公平,于是道:“那我换成调休可好?” 那弟子也来没几日,做不了主,道:“这个你得和风公子说去。” 林羲“哦”了一声,打听道:“是什么样的贵客?架势倒是够足的,来找谁呀?” 那弟子道:“是来寻风公子的,好像是荆楚那边来的人,之前也没见过。” 林羲点了点头,思忖着荆楚的济世堂与齐鲁的济世堂来往并不多,恐有什么异样,于是便道:“无妨,我去看看。” 说完便转身到了议事堂,人还没看见议事堂的门,就被两个弟子拦下,道:“姑娘留步。” 林羲疑道:“你们两个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 其中一人道:“姑娘若是要去议事堂,烦请两个时辰之后过来。” 林羲更加莫名其妙,“几时连议事堂都不让人进了?” 另一人道:“赵宗师与风公子商议要事,闲杂人等还请回避。” 林羲惊道:“江陵赵家?赵家和兰陵一向没有往来的,还有,哪个赵宗师?” 一人回道:“赵晏赵宗师。” 林羲仔细在脑海里搜了一轮,愣是觉着没听过这个名字,只是看这两个人确实是药宗的弟子没错,可风荥一人在里头,这两个人也不说是何事,实在是有些让人不放心,道:“那我在这等着,这总可以吧?” 两人互换了一下眼神,随即其中一人向议事堂走去,另一人依旧留在原地拦着林羲。 林羲叹了一口气,道:“之前从未接到过荆楚的济世堂拜帖,突然造访,不知究竟是有何贵干?” 那人笑了笑,低声回道:“两日前就派人前来知会了一声,并非突然造访。” 林羲哑然,果然还是因为自己经常被关在屋子里的缘故,不然怎么可能连这种事情也不知道。 待另一人出来时,手里却拿着一面镜子,说是镜子却又不完全像,这镜子可找出人样,却又是透明的。 林羲觉着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这是什么?” 那人道:“姑娘请张开双臂。” 林羲将信将疑地照做,这才反应过来是什么,这东西像极了堂主考试那会立在门口的镜子,是防止夹带作弊用的,不管用了多少法术去藏,在这镜子面前,都会原形毕露。只是这个小了许多。 那人拿着镜子把林羲上上下下地照了一遍,随即抬手在林羲周围设下小的结界,道:“姑娘可在此等候,只是不能出这结界,更不可大声喧哗。” 这幅架势林羲倒是有些明白过来是发生了何事,何寄雪告诉过她,会给风荥弄一个加试,让他可以在未满十五岁时便可以参加考试,难不成这事儿是真的?风荥如今在里头考试?那这也太突然了吧,都不给人时间准备的吗? 于是低声问道:“里面可是在考试?” 那两人点头道:“是。” 林羲撇了撇嘴,何寄雪倒也的确守信用,果然会来,不过她倒是对何寄雪的身份更加好奇了,能请得动江陵赵家的,诚如风荥所言,定不是等闲之辈。 在门口等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午时,才看见议事堂的大门缓缓打开,尚未看清走出来的人是谁,那人便一个跃身到了她面前。 林羲愕然,这人不是何寄雪是谁! “好久不见呀,我说了我会来兰陵的。” 闻说赵家赵晏乃是当世难得的女神医,也是药宗最年轻的女宗师。可这样一个人,林羲实在是很难将她和当初偷自己钱袋还有同她八卦仙门长短的人联系起来。 居然是同一人! 林羲直到被赵晏带出济世堂,好不容易才回神,道:“赵宗师为何骗我呢?” 赵晏嘻嘻笑道:“我上次去洛阳,那是偷偷去的,自然不能让别人知晓,我也是怕无涯那个糟老头子也在嘛,这人为老不尊,尽爱打小报告,还要添油加醋几分,若是被我几个哥哥知道我偷偷去了洛阳,那还不得扒了我一层皮不可。” 林羲疑道:“有什么事情,非得偷偷去洛阳。” 赵晏笑道:“既然偷偷去,自然不可轻易告诉别人的。” 林羲将话题转道正题上,道:“你此来是为了风荥小师侄?” 赵晏笑道:“是啊,加试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我查过古籍了,都是搞的突袭,事先最好不让考试者知晓,当场出卷,随考随判。不过我当时想着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便破例提前两日告诉他赵家会来人,却不曾告诉他考试的事情。”说完,长吁了一口气,道:“你这小师侄果然是个奇才,你知道吗?我给他的卷子,是我当年考宗师的时候的卷子,他居然答得比我还好。” 林羲也是吃惊,“你的意思是,风荥现在的医术,已经是宗师的水平了?” 赵晏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更准确的应该是说他的考试水平到宗师水准了。” 林羲道:“什么意思?” 赵晏解释道:“会考的不一定就能活学活用,像我便是如此,你别听那些人胡诌乱讲的,我也真的只是会考试而已,至于考试之后的实训,也是我几个哥哥替我走了后门,才给过的,不怕你不信,哪怕现在给我张长老级别的卷子,我也能答出个七七八八的。” 林羲两眼放光,道:‘若是这样,对于你来说,一个堂主考试不是区区小菜一碟!’ 赵晏刚说了个“是”,便感觉到脚被什么东西踩了一脚,林羲也察觉到了,低头看了一眼,只是一只流浪的小黑猫。踩了赵晏后索性趴到了林羲的脚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林羲道:“这个样子像不像是在找我要吃的。” 赵晏点了点头,道:“是有点像,可我看它这么觉着有些怪怪的。” 林羲没听这句话,只是道:“我方才买了包肉干来着,你可吃完了?” 赵晏从袖子里拿出个油纸包,道:“还剩几块。” 林羲在剩下的肉干里捡了块大小适中的,蹲下身递到黑猫的嘴边,唯恐这只猫饿过头狼吞虎咽地把她的手给咬了,还特地只拿指甲轻轻捏了一角。怎料黑猫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林羲道:“这个给你吃的,很香的。” 黑猫像是听懂了这句话一般,低头轻轻咬了几口,又像是怕咬着林羲,吃得极慢。 林羲笑道:“你看,这猫好乖的样子。” 赵晏在一旁奇道:“谁家把这猫给丢了,看着是真的有灵性,我只知道青鸟通灵,可没见过猫也这样,难不成是哪个仙门世家养出来的?” 林羲道:“这只猫不过是只寻常的家猫,张三王五赵四家的都会养一只的,我记得小时候那会,我阿娘就养过一只,是只花猫,瘦不拉几的,可后来不知道被哪个贩子拐走了,阿娘伤心了好一阵呢……诶,你怎么不吃了,是不对胃口吗?” 林羲一边说着,见猫停了嘴,忍不住疑惑是不是这猫不爱吃辣的,于是道:“我有买不辣的吗?它好像不吃辣。” 赵晏道:“你拿的那块应该是特辣的,方才把你辣得直接丢了的那个,可这里头的肉干都是混着放的,我就不知道哪块不辣了,你方才有让给几块不辣的吗?” 林羲心道自己吃这些东西不大爱吃原味的,有些甜滋滋的,所以好像没有买不辣的肉干。 看着这只猫被辣得七晕八素的,有些不忍心,道:“也不知有没有主人家,若没有,我就拿回去养了。” 赵晏道:“可能是有的。你看这猫的毛色,也不像是流浪猫。” 林羲叹了口气,伸手给猫顺着毛,道:“那是挺可惜的。” 黑猫趴在地上“喵呜— —”一声,林羲摸得舍不得撒手,道:“我还挺喜欢这只猫的,不知为何,竟觉着很是亲切。” 赵晏也蹲下身,说道:“你若是喜欢,倒也可以先抱回去养着,若是日后它的主人寻来了,你便说是在路上捡的,见它有些不适,便带回了济世堂。如此说,人家就算要怪你,也占不了什么理的。” 林羲俯身抱起,笑道:“也有道理,既然如此,你就跟我回家吧。” 赵晏道:“可你这几日不是在准备考试吗?怎会有时间照顾它?” 林羲道:“其实我早就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师父希望我能留在兰陵实训而已,你是知道的,这些地方的实训机会很是难得的,所以才要我考得高一些而已。而且上回考试吧,说实话我也都是会的,只是那个决断题,你也是女子,你懂的,我先前不知道这个事儿,所以就答得有些不如意,其实我也有些不服来着,我写了二十几张纸,手都酸了,结果评卷的宗师还是没给我过。” 赵晏眉角抽了抽,道:“这也忒过分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林羲叹了口气,摸着黑猫圆圆的脑袋,道:“其实也没什么的,我也不是很介意,只是上回那个给女子出卷的宗师着实是个妙人,你知道吗?她取的是当时时兴的两个话本上的段子来着。” 赵晏吃了一惊,道:“你竟看过那些话本!?” 林羲点头,猛地想起一件事,赵琮告诉过她,上次出卷的是他的小姑姑!赵晏又是赵家的人,可是觉着又不大对,赵琮的上一辈她记得很清楚,是“水”字辈的,同蓝家一样,可赵晏的名字里没有“水”字,那不可能会是赵琮的姑姑呀。思索片刻,道:“听你的口气,像是也看过那两个话本,唔,是两个不同作者写的,一个和你之前胡编的名字有些相似,叫做何寄人间雪满头,另一个的名字就比较俗气了,叫鸡蛋鸭蛋狗蛋都是蛋。” 赵晏抹了把汗,道:“是真的看不出来,你居然会看这些书。” 林羲笑道:“其实吧我也没多大兴趣,只是很爱这两个作者写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若说情节文笔,倒也不是很出彩的。” 赵晏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其实我也挺爱看的,只是家里不让而已,都是偷偷躲被窝里看来着,看完了就藏到床底下,塞不下的都往我侄儿的书房里搬。” 林羲亦道:“不错,我师父和明奕也不大喜欢我看这些,好在明奕疼我,会偷偷帮我藏着。” 林羲又问了几句风荥的情况,便将人送出了城。 ~~~*~~~*~~~ 待回到济世堂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兰陵的冬天不比南方,若不是出去的时候捡回来一只猫暖手,林羲怕也是不大愿意多在街上逗留的。 这只黑猫倒也乖巧的很,不叫也不闹,只是很安静地躺在林羲的怀里,递过去一些吃的也是安安静静地吃。 风荥见林羲回来,道:“师姑可算回来了,方才来了个人,给师姑送了东西,说是生辰贺礼,我放到师姑的房中了。” 林羲道:“是明奕送来的吗?” 风荥想了想,道:“也看不出来,不过应该是个修士,只是衣着上看不出是不是药宗弟子,东西说是从长安那边带过来的。” 林羲点了点头,道:“那定是明奕了,八成是他找不着济世堂的人给他送,便随便找了个散修给送了,长安济世堂不就是明奕的那个吗?” 风荥也不确定,“兴许是吧。” 回到房间,林羲在屋里找了一圈没见到贺礼在哪,正要出去问风荥是不是忘了给她了,便在桌案上看到一束红梅,开得极艳丽,凑过去看了看,心道莫不是贺礼是这红梅?兰陵因是兰陵金氏的驻地,金家财大气粗的,遍地除了金星雪浪并没有栽过别的花,即便不是金星雪浪,那也是牡丹,就算是冬日,也能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将金星雪浪护着,林羲对此曾经调侃着兰陵金氏的花过得比人还富贵。是以如今看到这么一株红梅显得格外亮眼。 明奕何时这么风雅了,往日里恨不得给她的贺礼是金银,如今竟然能想到送红梅,而且上头似乎拿仙术护着,即便是一路从长安送来,也如刚从树上折下一般。 林羲伸手摸了摸花瓣,不光这礼送得精致,就连这样一株红梅都像是精心挑选过的。 恋恋不舍地将红梅从书案上挪到窗边,思忖着等明奕生辰该送些什么,明奕是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几时的,故而无涯便把将他捡来的那一日定为生辰,只是明奕自己觉得这个生辰不是自己的,便也不怎么过,倒是林羲送他的生辰贺礼都会收一收。 第44章 蓦然回首阑珊处(上) 冬去春来,积雪化时,便已经是三月了,林羲撤了屋里的炭火,将小白抱到怀里顺着毛,对过来送笔墨的弟子道:“这几日外头有什么大事没有?前日我在街上听闻聂宗主在阳泉奇袭失败,被抓回岐山了,后来如何了?” 那名弟子给林羲放着笔墨,道:“于金家来讲,着实是件大事。” 在听那名弟子绘声绘色地讲完金光瑶如何卧底不夜天,如何给泽芜君千里传信,如何认祖归宗,三尊结义时,林羲忍不住松了一大口气,本担心在被自己改了一些事之后,结局会有些变化,好在所有事情都是一如前世发展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林羲一人时,林羲忍不住揪着小白的胡子,喃喃道:“我记得再过不久就是金麟台的花宴了,会邀请仙门百家同赏,那会应该挺热闹的,据说和洛阳的花朝节不相上下,只是那日离考试也只剩下七八日了,也不知风荥会不会放我出去。” 小白自从被林羲抱回来之后,都一直特别安静,几乎听不见它叫唤,都只是在一旁趴着静静地看林羲,甚至于有一次林羲背书背得昏天黑地的有两天忘了给小白喂食,都没见它焦躁过,以至于林羲一度怀疑这只猫是不是压根不会叫。 小白轻轻地“嗷呜”了一声,林羲摸了摸它的脑袋,道:“不如我换个时间休息吧,我去同风荥说一声就行了,到底日后我也未必在兰陵,从前的花宴,都只是在金麟台,没什么意思,我实在很想看看民间是怎么样的。” 介于无涯对林羲这次考试的要求实在很高,并非只是让她过了即可,而是要她拿到在兰陵实训的名额,这可是真的很难,之前赵晏教过她,其实堂主考试,要过很容易,记得多记得好即可,可若是要考得高,那可是真的有技巧了,题目不仅要答得全,还要推陈出新,虽然后来千里迢迢地给她送了《堂主考试秘笈大全》过来,可林羲随意翻了翻,觉得也没多大用处,索性丢到了一边。兰陵的实训名额只有一个,除非是考到第一,否则根本不可能留下来,林羲自认为去别的地方实训也不错,只是不明白为何无涯非要她留在兰陵。依她自己的看法,八成除了照应着风荥,就是防止自己万一去了姑苏又扯出个什么事来。 毕竟这次考试,第一留在兰陵,第二派到姑苏,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地方。至于为何兰陵第一姑苏第二,那纯粹就是抓阄定的,林羲觉得若是这两个排名换一换,无涯非得要求她无论如何考第二不可。 相比于林羲,风荥倒是轻松许多,每日除了温习,还能抽出时间来打理济世堂,天赋异禀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人家本就是兰陵济世堂前长老的关门弟子,无论考得什么样,留在兰陵实训都是无可非议的。就像林羲若是没地方实训,也可以去无涯的益州济世堂实训是一个道理。 ~~~*~~~*~~~ 转眼间到了金麟台花宴,林羲在连续复习了二十几日之后,终于盼来了休息的这一日,风荥因济世堂的事情太多,实在抽不开身,只道:“师姑自己出去便是,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只管报济世堂的名字便可。” 风荥的为人,林羲再清楚不过。当年胡时长老仙逝之后,兰陵济世堂这边无涯没少过来坐场,兰陵济世堂在没有一个堂主的情况下还能运营至今,无涯算是功不可没,风荥年纪虽小,但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是以当初无涯提出让林羲来兰陵安心复习,他也是没有丝毫犹豫,一口便应了下来。 是以林羲这段日子若是去掉日日枯燥无味的复习,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林羲抱着小白挣扎了一会,觉着应该带小白出去见见世面,于是道:“小白呀,我看你好像挺想出去走走的,我就勉为其难地带上你吧,唔,你可千万别乱跑,天黑了我可找不见你,你实在太黑了。” 小白很是憋屈地叫了一声。 林羲则二话不说就将它抱了出去,上街逛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见到满大街的牡丹实在是有些晃眼,又对小白道:“小白,你是不是没有去过金麟台呀?” 小白连叫都懒得叫一声。 林羲则默认为小白同意了,道:“看你的样子挺想去看看的,金麟台虽说我去了很多次了吧,可是你是没去过的,我想着若是不让你去看看,是不是有些虚度猫生了。” 小白趴在林羲怀里一动不动。 林羲继续道:“你是不知道,金麟台最爱排场,极尽奢华之物,不过我现在是不可能带你进去的啦,就远远地瞧一眼就好,就瞧个金麟台,其他的啥也不看,咱们就回来,好不好?” 金麟台离济世堂并不远,小走上一刻钟的时间便到,林羲却也不是很急,走两步停三步地挪到了金麟台,金麟台的戒备从来很严,今日来来往往的世家弟子,虽说戒备松了两分,林羲并无花宴的请帖,自然不可能进去,于是只能在金麟台下绕了两圈,守门的门生见她,虽不知是谁,但眼瞧着也不像是图谋不轨之人,加之今日花宴在即,也懒得管她。 林羲暗自皱了眉头,总觉着自己的时间算得不大对,是不是来早了些? 于是抱起小白道:“你是不是还没看够呀,我陪你再看会吧。” 小白实在有些不明白她到底来这看个啥,就一破台阶有什么好看的,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还能看出朵花来吗?于是有些不耐烦地打了个呵欠,摇着尾巴大摇大摆地准备自己离开。 林羲正要抬脚追上去,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惊恐的叫声,慌忙扭头看去,只看了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地将小白塞到怀里。 来人不是别人,而是秦愫,秦愫幼时被猫挠过,故而一直很怕猫,秦夫人本来养过几只猫,因着这个缘故便都送了人。林羲前世与秦愫交好,自然知道这件事,看见秦愫便下意识地把小白抱了回来,将它的脑袋按下去,低声道:“她怕猫,你别叫啊。” 林羲看了看秦愫身后,并无一人跟着,奇怪道:“你怎么没有人跟着?” 秦愫看着林羲怀里的黑猫,吓得手都有些哆嗦,捏了捏帕子,带着几分哽咽道:“我……我只是出来……随便走走。” 林羲知道她是怕极了小白,可又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让小白乱走,这么乌漆嘛黑的一只猫,大晚上的打着灯笼都看不见,深知安慰秦愫“这猫不挠人的”“这猫十分乖巧的”这些话简直放屁,只能道:“我也只是过来走走,这里好像不是我来的地方,我也得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抱着小白匆匆离去。 与此同时,几道蓝光伴着夜色降落在金麟台前,众人见状,纷纷行礼。 ~~~*~~~*~~~ 待林羲复又回到集市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可今晚的兰陵确实大街小巷地挂满了灯笼,亮如白昼。 林羲心里依旧有些闷闷的,不知是为了什么,只觉得有口气堵在胸口难受的很。 林羲走到一处卖糖人小摊前,正要掏钱买上两个回去给风荥,却猛地被人撞了一下,差点整个人扑倒摊子上。 那人连忙回头,硬是弯了半个身子赔礼道:“对不住对不住!” 林羲眯了眯眼,心道今日算是要把兰陵金氏的人见个遍似的,眼前的人不是金光瑶又是谁! 于是淡淡地说道:“敛芳尊匆匆忙忙地做什么呢?现在路上人这么多呢。” 金光瑶抬起头,林羲深觉得这个样子比起之前在扶玉山时看到的金光瑶要顺眼许多,眉间一点朱砂格外耀眼。 金光瑶笑道:“好巧,竟能在这遇见姑娘,扶玉山一别,也有些年了。” 林羲眉头挑了两下,自己能认出金光瑶纯粹靠的是前世的记忆,而金光瑶算起来,这一世与她也不过是一面之缘,时隔几年还能认出她来,实在是有些让人佩服,于是道:“的确很巧,敛芳尊这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金光瑶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寻个人而已,方才走路没注意,被绊了一下。” 林羲凉凉地看了一眼金光瑶身后鬼鬼祟祟的人,道:“不知敛芳尊是否伤着?不如随我去济世堂看看。”说到济世堂的时候,林羲明显地把声音拔高了几分,见跟着金光瑶的人离去,才继续道:“今日是金麟台花宴,敛芳尊应该回去操持才是。” 在林羲的印象中,几乎金麟台大小事都是金光瑶一人在忙里忙外的,就连前世蓝曦臣也说过,金光瑶自从回到金家,虽得重用,可事情未免多得有些离谱了。金光瑶自己倒没觉着有哪里不对劲,一直任劳任怨的,若非林羲重生一世看得透彻了几分,还真的觉得是金光善有意栽培他呢。 细想起金光瑶在继任金家家主前,虽说被认祖归宗了,可论起辈分来,应该是与金子轩同辈,可在改名时,却改到了和金光善一辈,这一点林羲从前也问过蓝曦臣,蓝曦臣告诉她是金夫人的原因,金夫人看不起金光瑶的母亲的出身,加之又是金光善的私生子,金夫人高傲,不愿认这个儿子,金光善素来惧内,不敢拂逆,可射日之征金光瑶居功至伟,金光善又实在很想揽这个功劳,便选了个折中的法子,让金光瑶入金家族谱,却不与金子轩同辈。一来可保证金家家主之位顺利地传给金子轩,二来也可借此将金光瑶的功劳揽到兰陵金氏,两全其美的法子,何乐而不为。 金光瑶扶了扶方才有些撞歪了的帽子,笑道:“这马上就回去了不是,姑娘也早些回吧,太晚了,一个人在外头也不安全的。”说着,朝林羲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林羲撇了撇嘴,心道:欲成大事者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说的怕就是金光瑶如今的情形了。 待金光瑶走远,林羲又逛了几个摊子,才发觉到一个极严重的问题。 小白不见了! 林羲又是气又是急的,方才在买糖人付钱的时候,因抱着小白两只手都不得空,只好将它暂时放下,可后来被金光瑶整了那么一出,瞬间把小白忘到了九霄云外,这会回到卖糖人的小摊附近,都看不到半个猫影。 林羲猛地一拍脑袋,直怪自己大意,好好的一个花会愣是被她逛成了找猫大会,况且还是一直黑猫。也不知小白能不能找到回济世堂的路,可在林羲看来这绝对是超乎一只猫的正常能力,她第一次上街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又何况只是一只猫呢。 兜兜转转地找了两条街,就是没半点消息,鬼使神差地走过一处巷口,侧身往里头看了一眼,对面是另一条街,巷子很窄,窄到只能一人通过。 抿了抿嘴,莫名其妙地便抬脚往另一条街走去,走过巷子,另一条街上也是花红柳绿地铺满了牡丹花,简直两条街跟商量好了都这么布置似的。 在这条街上走了不到十步,便看到一个极熟悉的白衣身影,林羲揉了揉眼睛,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想要看看清楚,那人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也是回过头来,见到林羲时眼里也是说不出的震惊,半晌才道:“你也在这里?” 林羲也是愣住了,此时此刻他不是应该在金麟台吗?喃喃道:“嗯,我也在这,你也在这呀?” 蓝曦臣笑道:“嗯,随便走走。” 林羲有些愧疚道:“我是来找我的猫,不小心弄丢了。” 蓝曦臣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养这些了?是什么样的猫?” 林羲登时一眼便看见趴在蓝曦臣脚边的猫,惊喜道:“小白!” 蓝曦臣没注意到林羲的神色,心道:哦,白色的猫。于是道:“那我帮你一起找找。” 林羲指了指蓝曦臣脚边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猫,道:“它在这!小白!” 蓝曦臣愣愣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边的大黑猫,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道:“你叫它什么?小白?这只黑猫?” 林羲上前把小白重新抱起来,道:“对呀,你看它黑不溜秋的,叫小白多合适。” 蓝曦臣只觉得受益匪浅。 第45章 蓦然回首阑珊处(下) 若说在这样的地方看到蓝曦臣,林羲觉得不意外那是假的,道:“蓝宗主现在不应该在金麟台吗?” 今天可真是奇了,方才还遇到金光瑶,转眼又遇到蓝曦臣,这感情是金麟台今晚上伙食不好吗,一个两个的都跑了下来。 蓝曦臣道:“我见阿瑶迟迟没有回去,恐…他遇到什么事,便出来看看。” 林羲连忙接道:“我方才就看见他了,已经回去了。”心中忍不住觉着金光瑶架子可真够大的,蓝曦臣亲自出来找他。 蓝曦臣叹了口气,“那就好,他出来寻金公子,我还担心会为难他呢。” 林羲无奈地叹了口气,诚然是被为难了,道:“金子轩为何也跑了出来?” 蓝曦臣怔了怔,道:“不是子轩公子,是金子勋公子,不知是因为何事,今日的花宴没有出席,金夫人便让他下来寻人。” 蓝曦臣的话点到为止,林羲已经了然于心,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转而道:“可这种事情你派个门生下来就成了,不必自己亲自来的。” 蓝曦臣笑道:“无妨,有忘机在呢。” 闻言,林羲莫名地有点心疼蓝忘机。 不过仔细想想,这一世只觉得遇到的蓝曦臣与她前世认识的,很不一样,林羲只当是从前并未能完全了解他,小白似乎有些困倦,轻轻“嗷呜”地叫了一声,林羲将它抱好,道:“方才还没问你,你怎么捡到它的?” 蓝曦臣笑道:“人多,担心它被人踩着,就将它引到路边,然后你就出现了。” 林羲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走过来的巷子,那个时候自己也不知是为何,鬼使神差地要往这边走,甚至走到一半的时候怀疑自己脑子抽了,小白怎么可能被挤到另一条巷子去呢?若是自己没有走过来,或是晚到一会,那会不会根本就没办法遇见蓝曦臣了。 见林羲出神,蓝曦臣道:“我记得听明公子说过,你快要考试了是吗?” 林羲听了这话一瞬间回神,若是换成别人,怕是直接一巴掌抽过去了,能不能别提这糟心事儿啊! 谁知接下来蓝曦臣的一句话更欠打,“你温习得如何了?” 林羲闷闷地沉下一口气,半晌,才说了两个字,“还好。” 蓝曦臣正要开口,林羲实在忍不住道:“蓝宗主,您下回能别说这些糟心话吗?一见面你就问我考试。” 蓝曦臣眉头皱了皱,没想明白是为什么,自己只是关心一下林羲,这有什么问题吗?于是疑道:“有何不妥吗?” 林羲道:“您设身处地想想不就明白了吗?你幼时七大姑八大姨地问你考试,你烦不烦?” 蓝曦臣轻轻摇了摇头。 林羲直想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 话聊到这个份上,林羲赶紧给打住,这种事情他俩根本没共同话题呀!林羲最厌烦的就是考试,蓝曦臣却是从小到大就没怕过,相反,这反而是他最自豪的。 蓝曦臣似乎也反应了一点过来,道:“你是不是很怕考试?” 林羲怔了怔,嗫嚅道:“也就那样吧。” 蓝曦臣笑道:“其实我也是怕的。” 林羲扶额,心道蓝曦臣为了安慰她真的是什么瞎话都敢说! 蓝曦臣继续道:“小的时候,叔父对我和忘机都很严苛,不敢有分毫的怠慢,我记得有一回,叔父出的几道音律题,我没答上来,被狠狠地责罚了一番。” 林羲隐约似乎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只是的的确确过了很久,是前世在云深不知处的时候,她也听闻了这件事,当时还是很意外的,后来这件事发现是个误会,蓝曦臣的卷子不知为何给发错了,卷子的难度远远超出了他当时所修习的部分。可即便如此,自那以后蓝曦臣总喜欢一个人在龙胆小筑不远的小竹林里钻研曲谱,那个位置离女修的住处很近,常常会有女修们偷偷跑去那里偷看。自己也跑去过几回,只是后来因这事被几位长老责备了一番,便再没去过。 林羲道:“你是怕被蓝先生责备吗?” 蓝曦臣摇头失笑:“只是不想看到叔父失望的样子。” 林羲垂了头,其实谁也没有比谁容易,蓝曦臣自小身上的担子就很重,蓝启仁对他也一向十分严厉。可蓝曦臣总是很固执,只要是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绝不轻易松口,正如他当年为自己母亲守丧一事,被蓝启仁罚在藏书阁抄书,抄完了出来该如何还是如何,没半点变的。因这个原因,蓝曦臣看着温润儒雅,可私底下没少被蓝启仁训斥过。 两人找个了僻静些的地方走,蓝曦臣突然道:“林羲,当初退婚之事,你是怎么看的?” 话音刚落,小白忽然在林羲怀里诈尸似的跳了一下,把林羲扎扎实实地给吓着了,若不是蓝曦臣反应快给捞了回来,怕现在小白早摔在地上了,林羲摸着小白的脊背,道:“这是梦到什么了?” 蓝曦臣低声笑了笑。 林羲随即答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呗。” 蓝曦臣顿时止了笑,“何意?” 林羲道:“这种事情不出半个月就能传遍修真界,你说是不是坏事传千里?”说完,登时觉得这话引用的实在是有很大的问题,退婚是自己提出来的,那么对她来说便不能算是“坏事”才是,若说是坏事,那岂不是在说林羲自己不愿意退婚,于是立马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修真界这些绯闻传得着实很快。” 蓝曦臣嘴角扬了几分,“其实我觉得,当初有些冲动了。” 林羲顿住了脚步,愣愣地看着蓝曦臣,半晌,道:“是有些冲动了,字句再斟酌几分,或许传得不会太难听。” 蓝曦臣亦回身看她,“什么?” 林羲看着不远处缓缓升起的天灯,缓缓道:“临安林氏,无才无德,本不堪配,幸尚有几分自知之明。”说话时林羲的语气听着平淡,却压抑着几分愠怒,她自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话是从蓝曦臣口中传出,中间多了几道加工,她也不知道。 倏然说出,竟也觉得心头舒畅了许多。 前世碍于不愿给姑苏蓝氏多添麻烦,故而一直隐忍不发,这一世倒是懒得顾着这些,蓝曦臣与她本就互不相欠,她没必要无端受这些委屈。 蓝曦臣眉头皱起,“这是传到你耳中的话?不是我说的。” 林羲道:“我知道,所以根本没有怪你。” 蓝曦臣喘了几口气,也有些薄怒,道:“怎么会传成这样?” 林羲道:“消息从江南传到蜀地,有些添油加醋无可厚非。” 蓝曦臣声音拔高了几分,道:“可这连意思都变了!” 林羲看了蓝曦臣一眼,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提醒道:“蓝宗主,有人畏你,也有人不畏。” 蓝曦臣性子温和,不会与人计较,这是他的优点,却也是最大的缺点。 以德服人诚然不假,可也服不了所有人,总有人会以怨报德的。 蓝曦臣沉默片刻,道:“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林羲笑道:“这种事情怎么查得清楚呀,蓝宗主,你也太天真了。” 蓝曦臣转身正要离去,林羲赶忙叫住道:“且慢!” 蓝曦臣方才的神色明显不对,林羲虽并不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可担心的并非是这个,而是他能否应对的了,他是蓝家的宗主不假,可蓝家百废待兴,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纵然查出个一星半点来,蓝曦臣现在也是应对不过来的,既然本就没有解决的办法,那何苦去招惹是非呢。 林羲上前道:“蓝宗主,此事我之前不曾说与你听,并非是因为当初在琅琊事态紧急,也不是觉得此事无关紧要,而是这件事我自己可以解决,根本用不着动用世家的势力。” 蓝曦臣看着她,摇了摇头,“那你要如何解决?” 林羲道:“不是说,我无才无德嘛,等我堂主考试过了,不就真相大白了吗?无才无德的人怎么可能在药宗当上堂主?您说是吧?” 蓝曦臣叹了口气,绕过她道:“天真的是你才对!” 林羲继续坚持不懈地拦着他,道:“那你还要怎么做?我如今告诉你,并不是想让你替我出面解决,也没有怪你呀,你只当我发个牢骚而已,就别掺和了不行吗?您越出面不是越显得欲盖弥彰了吗?” 蓝曦臣道:“我自有办法解决。” 林羲道:“什么办法?不行,我必须知道,你要做什么总得和我通个气儿吧。” 蓝曦臣将林羲轻轻推到一边,道:“过几日我会告诉你。”说完这句话,唯恐林羲继续追问,毕竟他也还没想到该怎么做,又及时地补了一句,“你考试是不是只剩下七天了?” 林羲果断闭嘴,成功地被转了话题,道:“我…哎算了,你到时候有什么消息再派人来济世堂告诉我吧,记得要七日以后再告诉我。”说完这句话,林羲也深觉得今日玩得有些过了,于是辞别蓝曦臣匆匆回了济世堂。 一路赶回去的时候还在想着,若是今天没遇到蓝曦臣,兴许还能玩得尽兴些,一遇见,高兴是挺高兴的,奈何一口一个考试弄得她压力极大!以至于回到济世堂已近亥时,把睡死了的小白丢回它的窝,自己还是把书拿出来温习了一遍才敢睡觉。 ~~~*~~~*~~~ 第二日一早,考试通行文策便送过来了,通行文策上施了些法术,没这玩意儿连考场也进不去,文策正面着考试人名姓考场号等信息,背面则是又长又杂的考试规则,上回考试的时候林羲还打算认认真真地看一看,结果看到一半就看不下去了,说的无非就是不准作弊不准交头接耳之类的废话。 因着风荥和林羲是在一处住着,故而送文策的弟子便一并交给了林羲,林羲拿过来瞅了一眼座位号,两人直接隔了十万八千里,本想靠着风荥考试时提点一二的小心思直接抛到了九霄云外,一问才知,这次是男女分开考试。 风荥接到文策时,也是松了一口气,道:“这么多天,还以为批不下来呢。” 林羲道:“上回赵宗师不是说了吗,你加试能过就可以考的。” 风荥笑道:“话虽如此说,只是毕竟没有先例,还是有些担心的。这些年兰陵济世堂没有任何的堂主长老坐镇,走得步履维艰,我都恨不能把自己年龄往上报个几岁呢。” 林羲笑道:“四大世家驻地的城池,济世堂的标准极高,并非是全以考试排名决定,成绩要求也是极高的,常理是只有每次考试的前三甲才有资格,可若是成绩够不着,也照样没办法,上回的堂主考试便是如此,前三甲没有一人有资格接任,另外还有其他的考查也是极重要的,哪一项低了都不可的。这些年来也一直没有合适的,所以才一直空了下来。” 风荥道:“若说姑苏清河兰陵云梦,师姑就没有想去的?” 林羲道:“且不说这四个济世堂标准高,现如今除了兰陵济世堂,也没有空缺下来的,云梦济世堂倒是最全的,上至长老下至堂主都有坐镇的,堂主也是前两年上任的,自然空不出来,清河的话,有些远了,不过也是有宗师坐镇的济世堂,倒也兴趣不大。” 风荥接着道:“如今唯有姑苏济世堂了,姑苏的老堂主再过些年便要告老还乡了,师姑可以继上。” 林羲笑得有些缓不过气,道:“你且别问我愿不愿意去姑苏,我师父怕是不会同意的。再说了,姑苏老堂主有自己的亲传弟子,哪有不传自己徒弟反倒传给别家的道理?” 风荥奇怪道:“为何不同意?难道师叔祖想让你继承他的益州济世堂?姑苏老堂主的几个徒弟之前考试也并未入前三甲,根本就没有资格。再说了,继承这四个济世堂的堂主,也必须要是长老的弟子才是,姑苏济世堂没有长老坐镇呀。” 林羲道:“我倒是没听过这条,你听谁说的?” 风荥道:“当初加试的时候赵宗师告诉我的,这条虽没写到章程里头,但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不是长老的亲传弟子,原则上是不能继任的,若真有天赋极高的,也得在别处济世堂有个三五年的经验,再通过重重考核才可接任的。赵家一向是负责堂主考试的家族,这点怎么会出错。” 林羲心里思忖着,其实私心还是希望去的,可是却又不是特别想去,寻常人考试之前都已经决定好了去哪处的济世堂,甚至于自己师父都会提前过去打个招呼,让连实训也一并安排过去,她却是到现在也没个决断,于是道:“我便不和你多说了,我自己也没想好要去哪里呢,且走着看吧。” 第46章 蟾宫折桂正当时 前一晚上通宵复习,第二天上了考场,林羲只觉得整个脑袋都是懵的,考到一半好不容易清醒了几分,待做到决断题时,林羲只听到外头一阵窸窸窣窣,不知是什么原因吵闹了一会,随即便安静了下去,林羲抬头向外看时,却被提醒,只好转过头来。 等到考完出来时,几个男修垂头叹气地走了出来,边走边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些什么,林羲看了一眼,心道这几人怕是没有复习好罢。 直到风荥出来,林羲见他的神色也是不大对劲,连忙问了一句。 风荥尴尬地笑了笑,“师姑,今年男子的考卷也有决断题。” 林羲震惊,道:“什么情况!” 风荥继续道:“考试中有一阵子闹了片刻,不知师姑可听见了?”见林羲点头,风荥缓缓道:“是因为有几个男弟子以为自己的卷子拿错了,便吵吵着要换,把主考官都惊动了,过来说卷子并没有错,确确实实今年的考试给男子的卷子上加了决断题了。” 林羲微怒,道:“怎么这么大的事情也没人通知一声!” 风荥继续缓缓道:“是有的,在通行文策的背面有写着呢,主考官说了,在第九百零八条,我当时抽空看了一眼,确实是写着呢。只是我当时拿到通行文策的时候也没仔细看,漏了这一条。” 林羲也拿起通行文策看了一眼,的的确确写着决断题的事,感情上回是因为自己没仔细看通行文策。可是这种事情能怪谁呀,这么重要的事情写在第九百零八条,谁能看得见?谁有这耐心读到九百零八条! 林羲无语地扶额,这写通行文策规则的人怕是和无涯是一路的,重点一点也不突出!忍不住道:“这玩意儿谁写的?一千三百多条,谁家考试规则这么多,这人怕不是姑苏蓝氏出来的!” 风荥缓缓道:“似乎是有些渊源的,这个规则我记得在书上看到过,原在七八十年前是没有这个规则的,后来是无因长老定下的,无因长老据说在入药宗之前在姑苏蓝氏受学过,据说当年写这个规则的时候无因长老立志要超过姑苏蓝氏,结果长江后浪推前浪,反被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姑苏蓝氏的家规一年比一年多,无因长老便放弃了。” 这么一说林羲倒是想起一事,蓝曦臣似乎和她提起过,蓝家三千家规,他倒是没往里头加过几条,反倒是减过那么一两条,虽然最后还是被蓝启仁给加了回去,不过如今这三千家规是他祖父当年和谁家长老拼数量拼出来的,在此之前蓝家家规也不过一千五百多条,硬生生地拼上了两千七百多条,青蘅君宽厚,没添过多少家规,区区三百余条家规是蓝启仁忙里偷闲给添上的,蓝曦臣继任家主后,蓝启仁便一心一意致力于增添家规了。 林羲默默地扶额,蓝家最正儿八经的三千家规,居然是和药宗的考试规则比赛比出来的! 一路走回到济世堂,风荥找了个没人的地儿,偷偷拉住林羲道:“师姑,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明师叔不让我告诉你,说好歹等你考试考完了再说。” 林羲打了个呵欠,道:“什么事?我家祖坟被刨了?” 风荥连忙摇头,“不不不,师姑你家祖坟好得很。是这样的,明师叔说,他前几日在万陵的时候,见到蓝宗主了。” 林羲陡然一下精神起来,道:“万陵?那不是秋家的驻地吗?” 风荥道:“明师叔倒是没打听到蓝宗主是为了什么事去的秋家,只是奇怪的是,蓝宗主求见的并非是秋家家主,而是秋家主母,进去了两个多时辰,送他出来的是秋姑娘,所以…就有人说…” 林羲接道:“就说,蓝宗主去和秋家提亲了吗?” 风荥点了点头。 林羲呆呆地站了一会,道:“也很正常的,公子榜首配仙子榜首,很是般配。” 风荥嗫嚅了一会,道:“师姑,我虽不知之前你和蓝宗主发生过什么,可是……” 林羲突然打断道:“可是蓝宗主喜欢的不是男子吗?” 风荥:“……” 林羲继续问道:“你可打听清楚了?确定求亲求的不是秋家的公子?” 风荥欲哭无泪,“师姑,你说什么呀?男人怎么会喜欢男人呢?这都什么世道呀!” 林羲觉得不应该荼毒小孩,忙不迭地安慰道:“无妨无妨,你可别多想呀。” ~~~*~~~*~~~ 半月后,堂主考试结果公布时,林羲正巧在出诊,没办法回去看,不过心里计较着自己考过是没是没问题的,到底赵晏给她的决断题答题大全她是给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 等到日暮时分回到济世堂,刚迈进大门,便被从里头出来的人给撞了个正着,药箱险些没提稳当,来人连忙施礼道歉,林羲看了他一眼,心道:怎么每回见到金光瑶他都是这样一幅慌慌张张的样子。 金光瑶抬头见到是林羲,尴尬地笑了笑,“真是失礼,每回见到姑娘都是这样。” 林羲正要问他是何事,却瞥见他额角连帽子也遮不住的纱布,道:“这是怎么回事?摔着了?” 金光瑶扶了扶帽子,道:“没什么,是晨起时不小心磕到柱子了,白日里一直没时间,好不容易偷闲过来包扎的。” 林羲道:“敛芳尊匆匆忙忙的所为何事?你这伤,包扎得有些草率了。” 金光瑶继续笑道:“无碍,无碍,只是金麟台尚有许多事情处理,今日济世堂事忙,我等了好些时候,如今见天色渐晚,便匆匆处理了一下,金麟台尚有许多事务,便不同姑娘多说了。” 林羲道:“我现下也无事,你且随我进来,我给你重新处理一下,处理不好,是要留疤的。” 金光瑶面露难色,林羲继续道:“也耽搁不了多久的,敛芳尊若是就这样走了,没准明日又得费时间过来一趟,倒不如一次给你处理干净了。” 金光瑶这才点头,刚要进屋,却听到身后有人叫唤,两人齐齐回头,俱是一惊,林羲看了金光瑶一眼,他也是无奈,来人不是别人,而正是秦愫。 秦愫跑上前,看了看金光瑶头上的伤,问道:“你们济世堂是怎么做大夫的,怎么不给好好看一下。” 林羲笑道:“我就是大夫,正要带敛芳尊进去处理伤口。” 秦愫跺了跺脚,急道:“都怪金子勋……” 秦愫尚未说出是因何事,就被金光瑶出声打断,道:“不过是些皮外伤,几日便好。” 秦愫更急了,道:“可是……” 林羲虽不知其中缘由,但听到金子勋的名字,心里大概也有了七八分的计较,便也出声打断了秦愫,防止她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反倒让金光瑶难堪,道:“秦姑娘,这伤需抓紧时间不可,今日病人本就不少,若是耽搁了,怕是于伤势无益。” 如此,秦愫这才闭嘴,随即看了看林羲,疑惑道:“你是济世堂的大夫?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林羲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她方才已经说了自己的身份,奈何秦愫眼里只有金光瑶,怕是根本没听见那句话,道:“是的。” 想前世自己和秦愫也算是知己,秦愫心思单纯,与之相交甚是愉快,故而两人前世关系一直很好,只是这一世没了前世的身份,没了前世的心境,林羲倒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和秦愫相处。 金光瑶的伤势并不重,不过确实不是如他自己所说,是磕到柱子导致的,个中细节自不必相究,林羲便已了然,金光瑶明面上已经认祖归宗,可金家也不是个安乐窝,以金光瑶的身份,想要得到一向宽厚的金夫人的认可都已经难如登天,更别说金家一众自命不凡的子弟了,从入金家到登位仙督之前,金光瑶怕是也没少吃苦头。 秦愫盯着金光瑶看了一会,又看了看林羲,道:“阿瑶,你和这位姑娘之前认识吗?” 林羲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秦愫这醋吃得也太突然了,于是道:“从前见过,只是都是匆匆一面。” 金光瑶戴好帽子,压住额角的纱布,笑道:“之前遇见姑娘几次,只是还不知姑娘名姓?” 秦愫嘴巴抿了抿,凉凉地看了林羲一眼。 林羲闻言陡然一惊,这才反应过来一件事,之前自己遇见金光瑶,可没问过他姓甚名谁,上回花宴集市上,便直接脱口而出“敛芳尊”,实在是有些思虑不周了,正要打算圆一圆这件事,却又发现若是说得刻意反倒是显得欲盖弥彰,便只是改口道:“林羲。” 金光瑶脸上的笑意微微僵了片刻,秦愫更是说不出话来。 林羲的名字如今在仙门也算是小有名气了,只不过与金光瑶不同。 秦愫有些不可思议,“那你不就是……” 林羲知道秦愫想要说什么,点头笑道:“是。” 秦愫这才释然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听见边上有一人道:“你就是林羲?临安林氏的遗孤?” 这句话一出,就连金光瑶都笑不出来了,凉凉地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秦愫猛然回头,见是一个华衣的妇人,只是并未认出身上的衣袍是谁家的,便道:“这位夫人,您说话自重呀。” 金光瑶沉默了一阵,道:“袁夫人怎么从清河来了兰陵,也没知会金麟台好生招待。” 秦愫还没反应过来袁夫人是何人,林羲却是一下想了起来,清河袁家,也是依附清河聂氏的家族,因仗着与聂家有些亲故,袁家人有些目中无人,除了不净世,就连金蓝江三家都是不大放在眼里的,前世因蓝曦臣同她叮嘱过这事,怕林羲在袁家面前吃亏,故而都会婉拒袁家的一些宴会拜帖的。袁家地位如今算是如日中天,聂怀桑继位后尚能稳住台面,只是到了林琅重生的前两年,不知为何袁家一落千丈,个中细节她当初倒是没有怎么深究,只是觉得是早晚报应罢了。 袁夫人像是没听出秦愫和金光瑶的言外之意似的,继续道:“果然不过是医馆里小小的医女,确实登不上什么台面。”这话刚说完,正要给袁夫人把脉的大夫登时收回了手,袁夫人未察觉到异样,继续道:“不过你有几分自知之名,我也还算能高看你几分。若我是你,早躲到深山老林里不出来了,我还真怕克父克母的,哪天没准把自己身边的人克了个干净。” 这话刚说完,坐在袁夫人对面的大夫便站了起来,动手收拾起药箱,袁夫人见状,怒道:“你这大夫是怎么回事?我这还没看呢,就要走啦?” 林羲见此,本来怒火攻心一瞬间觉得畅快无比,笑道:“袁夫人,济世堂有条规矩,不敬医者,则不治。” 袁夫人轻蔑道:“呵,什么破规矩,说得好似你们高人一等似的。” 林羲心平气和地接道:“但也并未低人一等。” 袁夫人继续道:“别以为你仗着自己和蓝家有些亲旧,就自以为比别人尊贵了,不过是个落败家族出身,纵然林家能沿存到今日,也照样入不了我的眼。” 林羲接道:“那也算是林家之幸。” 风荥此时听到前堂的动静,便赶紧过来看个究竟,正巧听到最后两句话,也是眉头一皱,道:“这位夫人,于济世堂而言,来着皆是病人,并无什么分别。夫人若要在济世堂定个高下尊卑,怕是不能够,尤其是兰陵济世堂的弟子。” 林羲心里盘算着风荥这句话,觉得疑义有些大呀,自己不算是兰陵济世堂的弟子呀,正要开口,就听到方才给袁夫人诊脉的大夫道:“风荥师侄说得不错,若是普通弟子,济世堂也会认个亏,可林羲姑娘得药宗特批,位同副堂主,可是谁也说不得的。” 林羲闻言惊道:“什么副堂主?药宗何时设的这位子?我怎么不知道?” 风荥笑道:“恭喜师姑,堂主考试夺得头筹,赵宗师言兰陵济世堂并无正堂主,群龙无首多年,所以给的特批。” 林羲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你不会是开玩笑吧?都是今天下的吗?” 风荥笑道:“中午那会刚送来的文书,印玺都放在师姑屋里了。” 袁夫人的脸上登时一片青红黑白,愤愤道:“那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完,甩袖离去。 秦愫被金光瑶一直拦着不让出头,这回总算是得了空,冲着门口叫道:“没什么了不起你以后别来,清河没大夫呀,你要来兰陵,我见袁夫人你也没把兰陵放眼里,怎么…阿瑶你别拦着我,夫人以后可别贵人踏贱地,反正我们也不欢迎!” 金光瑶顿时觉得有些头疼,笑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只好破罐子破摔随着秦愫去了。 第47章 入骨相思卿知否 实训的日子虽说枯燥,但时间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九月,林羲的实训时间也不过只剩下一个多月,无涯不只一次地给她传信,问她究竟择好济世堂没有,若是没有择好,就跟着他继续云游去。林羲对此有几分为难,有几回便很敷衍地回了一句,想去临安济世堂。 无涯见她也实在没个计较,几次过后便也将此事搁下,反正林羲是不愁没有地方去的。 是日,林羲刚送走病人,便看见金光瑶前来,笑道:“这是又磕着柱子了?” 金光瑶笑了一声,道:“不是,只是有事需得请林羲姑娘帮个忙。” 林羲道:“金麟台有人生病了?” 金光瑶摇头道:“非也,只是再过些日子便要去百凤山了。” 林羲“哦”了一声,道:“是需要伤药吗?” 金光瑶亦是摇头,“需要医师。” 林羲眉毛一挑,道:“金麟台不是有大夫吗?” 金光瑶咳了两声,缓缓道:“是这样的,金麟台的大夫们都不巧有事去不了,我想着百凤山围猎总会有人受伤,自然不能一个医师也不带,况且此番有事兰陵金氏主持,各方面总得思虑得当才是。” 林羲了然,“也可,我叫几个医师便是,也不是什么大事。” 金光瑶连忙道:“不不不,林羲姑娘,是这样的,前些年…围猎出过大事,故而父亲命我大夫一定要备好点的,不是走个过场的,是真的应急的!” 林羲笑道:“这个你可以放心,济世堂的大夫,我定给你选好的去,绝不糊弄了事。” 金光瑶继续道:“普通的大夫我担心若是真有什么事情,万一应对不过来…” 这言外之意林羲算是听明白了,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找几个堂主级别的去?” 金光瑶笑道:“正是,况且百凤山围猎也是难得一见的,今年也是格外隆重,姑娘可去一观。” 林羲皱了皱眉,从前可没听说过围猎用的医师这么高规格,试探着问道:“谁让你来找我的?” 金光瑶好不容易用十分为难却又迫不得已又要显得很自然的语气将此事传达完毕,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听到林羲问,连忙回道:“是二…阿愫,阿愫。” 林羲心中疑惑,自己这一世和秦愫可没多大交集,难不成她是看在上回给金光瑶治伤,才特意邀她去的百凤山? ~~~*~~~*~~~ 林羲本是想着带风荥一道前去,可风荥修为尚浅,万一从哪蹦出了凶兽来还不得要他半条命,念及此,林羲便亲自前往,好歹自己对仙门的情况是比较熟悉的,不会出什么岔子。 抵达百凤山时,金光瑶亲自出来迎接,引着林羲前往观猎台,半道上遇见江厌离过来,道:“林羲姑娘终于到了,我要去取花,可要一起?” 林羲自然知道江厌离所言“取花”为何意。世家骑阵入场时,以花相掷表达倾慕之意乃是习俗。 两人走到花架时,看到上边有一束芍药开得极好,便道:“今年的花倒是挺特别的。” 江厌离点头道:“是,金家下了不少工夫,如今这时节,照理不是百花盛开的时候,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诸如牡丹芍药这些花,都能弄到。” 林羲看了一圈,没看见一株梅花,道:“我倒觉得这里面的芍药最好。” 江厌离看了一眼,道:“确实开得不错,只是世家中很少有喜欢这个花的,都觉得颜色太艳了些。” 林羲伸手取了芍药过来,道:“江姑娘一会去哪?” 江厌离手中的团扇轻轻摇了摇,道:“金夫人邀我去金家的观猎台,我也不好推辞,姑娘不妨一起,那一处是最高的,视线也好。” 林羲想了一会,便应了下来。 江厌离松了口气,低声道:“一会若是金夫人说了什么话,你照着我些。” 林羲疑道:“金夫人会说什么吗?” 江厌离以扇掩面,道:“若说了与金公子相关的,你便替我推辞两句。” 林羲这才明白过来,江厌离是怕金夫人把她和金子轩单独凑一块,毕竟琅琊那件事林羲也为江厌离抱不平,偷偷往金子轩的药里加了不知多少黄连。 上了观猎台时,入场仪式已经开始了,林羲前世这样的围猎也来过多次,故而早没了新鲜感,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发着呆。 突然,林羲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什么东西扯了扯,连忙低头看去,见是一个枫叶小人,正努力地拽着她,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见林羲看过来,便出声道:“林羲姑娘,是我。” 林羲震惊道:“魏公子?” 魏无羡忙不迭道:“对对,就是我。” 林羲悄悄放低了声音,道:“你这是做什么?有要事找我?” 魏无羡笑道:“是的,林羲姑娘的花要掷给谁吗?” 林羲心道:蓝曦臣自小便不喜欢别人掷花给他,她自然不会这么干,如此,她的花并无人可掷,于是道:“没有,只是拿来走个过场。” 魏无羡激动道:“这样便好,姑娘把花给我吧。” 林羲笑道:“你还怕没人掷花给你?” 魏无羡道:“非也,我是要丢朵花给蓝湛,你看,他快要入场了。你若是不用,便给我吧,你看一下云梦的骑阵,我在最前头呢。” 林羲看了一眼,汗颜道:“这个距离,我怕是丢不过去呀,这小人可以给你带过去吗?” 枫叶小人直接趴到了地上,道:“不能啊林羲姑娘,这都没你那朵花重呢。” 林羲无奈,道:“那我试试吧。” 魏无羡感激涕零地谢过。 林羲走到台边,往还未出列的云梦江氏骑阵看去,魏无羡正朝她挥着手,示意她赶紧丢过来。 林羲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手中轻飘飘的芍药花,这丢过去会不会散架还得另说,这么个距离,怕不是要把她自己给丢出去了。 正思索着要怎么样才能扔到魏无羡手上,却突然听到耳边响起一阵盖过一阵的惊呼声,扭头看过去,竟是姑苏蓝氏的骑阵入场,为首的蓝曦臣和蓝忘机端坐在两匹雪鬃骏马上,领着姑苏蓝氏的骑阵缓缓而行,二人都是一样的白衣若雪,凌然若仙,宛如一对无暇美玉,冰雕雪塑。 路过观猎台时,蓝曦臣微微一勒缰绳,抬头看去。 林羲看了一会,心道:蓝曦臣确实是很好看,可是这花要怎么给魏公子嘛!愁煞人了! 愁眉苦脸地看着手里的芍药,边上的枫叶小人急道:“林羲姑娘,你快丢给我,蓝湛都已经入场了。” 林羲道:“哎,算了,你试试能不能接着吧,实在是远了些。” 说完,一朵芍药从姑苏蓝氏的骑阵上空越过,径直飞向了云梦江氏的骑阵,魏无羡抬脚向前飞了一小段,将芍药接住,又闪身回到马上,挥着手里的花向林羲谢过。 林羲这一下子甩得太用力,好在扶住了栏杆,这才没把自己给甩出去。回头时见江厌离正看着她,于是道:“魏公子要我的花,太远了些,好在他接得到。” 江厌离笑道:“他下回再这样淘气你来同我说,我自会教训他。” 林羲笑道:“倒也不是,魏公子顽皮爱闹也正常。” 等到林羲再回头要去看姑苏蓝氏的骑阵时,却已经是清河聂氏的骑阵出列了,有些不舍得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甫一坐下,便看见一袭红衣在眼前晃了晃,随即一人在她身边坐下,林羲扭头看了一眼,微微吃惊,“秋姑娘?” 秋之意笑了笑,“是,好久不见。” 林羲道:“秋姑娘来找我?” 秋之意点头道:“是,不过不是我要来的,是我嫡母让我来的,让我对你说,你不过尔尔。” 林羲被这话呛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干笑了两声,道:“我是何处得罪了令尊吗?” 秋之意道:“因为你和蓝家有婚约。” 林羲道:“已经取消了。” 秋之意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林羲缄默不言,看着云梦江氏的骑阵过去,这才缓缓道:“有意思吗?” 秋之意淡淡地看了过去。 林羲继续道:“你们做这些事,有意思吗?” 秋之意眉毛挑了挑,笑道:“林羲姑娘,不是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得到了就是你的,握不住,也就别怪别人来抢。” 林羲轻笑道:“抢过去了,也得受得起。” 秋之意怔了怔,笑道:“也是。” 秋之意所到之处往往会引起别人的目光,金夫人也不例外,早便看见了秋之意往林羲的方向过去,只是偏偏不认识林羲,便看了一会,见两人也是有说有笑的,不由得疑惑,低头问道:“阿离,坐秋姑娘边上的姑娘是?” 江厌离笑道:“是药宗的林羲姑娘。” 金夫人显然听过这个名字,“是她呀。” 江厌离继续道:“琅琊瘟疫,多亏了林羲姑娘妙手回春。” 金夫人笑道:“略有耳闻。”有往林羲的方向看了几眼,道:“若不是她没穿着蓝氏家袍,我都要以为她是云深不知处出来的人了。” 江厌离笑道:“确实是像。” 说话间,金夫人拉着江厌离的手,指了指台下的兰陵金氏的骑阵。 嘶鸣声声中,伴随着观猎台上的阵阵狂潮,连林羲也忍不住朝广场上看去,已是到了入场箭的环节,方才是金子轩一箭正中靶心,可以说是风头大出。林羲脸上却没什么波动,反倒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姑苏蓝氏骑阵前的蓝曦臣,这个距离虽看得不甚清楚,林羲却隐隐感觉到了蓝曦臣今日状态有些不对,倒也并不是精神不好,只是似乎有什么心事,任凭观猎台喝彩声排山倒海般,他却始终没有往别的方向看一眼,只是定定地看着广场正中,却也不是专注地看,倒有些像是不敢往别的地方看似的。 林羲皱了皱眉,看向了不远处的金光瑶,也不知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上去问一问。一路走到金光瑶面前,愣是没想出该如何开口,问得太直接也不好,太委婉了……委婉点金光瑶应该能听懂吧,于是道:“敛芳尊,今日的围猎倒是精彩呀。” 金光瑶愣了一会,道:“林羲姑娘过奖了。” 林羲继续道:“方才我看含光君那一开场箭甚是精彩呢,姑苏蓝氏中属他这一箭最好了。”话到嘴边又委婉了几分,林羲心中想着金光瑶总该为他二哥说两句吧。 金光瑶却笑道:“是。”然后再没一句话。 林羲暗自计较着莫非是说得太委婉了,他没听懂?正打算再问两句,却看见另一名金氏子弟上前,在金光瑶耳边低声几句,金光瑶脸色变了变,旋即笑道:“姑娘,失陪了,有些急事需得处理。”说完,转身离去,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猎场内的风景也不错,姑娘也可以进去看看,只要别往深林里走便是。” 林羲见他如此说,便也没继续追问,倒不如自己进猎场,看看能不能遇上蓝曦臣,可以问个究竟,毕竟这么久没见,随便问候一句也是不失礼数的。 计较定了,便抬脚往猎场走去,刚进去时倒也没见着什么异样,更没遇见什么人,可越是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走了一刻钟的时间,这才回过神来。 谁家猎场这么凄凉!走了半天连个鬼都遇不见!兰陵金氏今年圈猎场圈错地儿了吗! 林羲望着一望无际的的深林,默默地叹了口气,刚刚转了几个弯来着? 默默地扶额,往乾坤袋里头摸了摸,拽出几块帕子,拿簪子划成几条,记不住路只能靠这个来指路了,看到系着布条的地方就证明自己已经走过了,那便规定,遇见布条就往右走!没遇见布条就直走!这样肯定可以走出去。 然而林羲明显低估了百凤山的地形,除了树还有山坡呢!绕过一个山坡走了一段,便遇见了自己之前系的布条。 林羲忍不住嘀咕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直走的。怎么还能遇见我后面的东西。”于是遵循遇见布条右走的原则,往右拐了过去。走了一段觉得还是做个记号为好,于是又在一棵树上系上了布条。 走了一里地,林羲忍不住抱怨,“这百凤山哪来这么多的坡,各个都爬还不得累死。”于是遵循不知道路就往右走的原则,打算从右边绕过去,顺手找了棵树系上了布条。 如此,在百凤山兜兜转转至晌午,也没找到该从哪里出去。 第48章 入骨相思卿知否(2) 此时的观猎台早已忙做一团,金光瑶更是里里外外周旋着,百凤山里的凶尸怨灵半刻钟前被魏无羡的陈情召了个干净,急需扩大猎场范围。这样的情形任凭是金光瑶也有些手忙脚乱的,一面忙着派人安抚猎场中的修士们,一边着手派人速速探寻山中多妖怪凶尸之地,为了防止猎场里的修士一时之间没有猎物,又要派人去金家的私家猎场先弄些凶尸妖怪过来。 无奈之下只好派人去猎场里寻了蓝曦臣前来。 蓝曦臣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心情甚好,嘴角眉梢的笑意都掩不住,见状道:“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金光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道:“我也是没想到,之前二哥让我把猎场范围扩大一些,我便照做了,可还是……好在有备用的范围,如今已经开出了一片,只是还是不够呀。” 蓝曦臣笑道:“无妨,我再帮你处理一下便可,百凤山本就是三大猎场之一,倒也无需担心没有猎物。” 两人刚说了几句话,便有药宗的弟子寻来,朝金光瑶道:“敛芳尊,可有见到林堂主?” 金光瑶忙得焦头烂额之际有些没反应过来,道:“什么?” 蓝曦臣却听清了,问道:“林羲怎么了?” 那名弟子回道:“不知道去哪里了,怎么也找不到。” 蓝曦臣皱了皱眉,看了看四周,道:“她没在观猎台吗?” 金光瑶这下反应过来,道:“林羲姑娘去猎场里了,我同她说猎场里风景不错,若她无事可以进去看看,只是别走远便是。” 那名弟子惊道:“可这都进去半个时辰了吧,怎么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金光瑶笑道:“应该不会出事,现下猎场里可没什么凶尸妖怪的。” 蓝曦臣皱眉道:“她是一个人进去的吗?” 金光瑶笑意收了两分,“是的,二哥,有何不妥吗?” 蓝曦臣单手扶额,道:“她不认路呀。她是从哪个入口进去的,你把地图给我看看。” 金光瑶忙道:“啊?!是从北边的入口进去的,我告诉过她那个入口最不易遇上什么精怪。我这就派人找去。” 蓝曦臣拦道:“不必,你把地图给我看看就行,我应该能知道她会在哪里迷路。” 金光瑶将信将疑地递了过去,蓝曦臣摊开地图,指着北入口一路往前看,嘴里念念有词,金光瑶听了片刻,才听清蓝曦臣说的是:一窄一宽就选宽,两宽一窄就选最窄,两宽两窄最右边。 金光瑶:“……” 蓝曦臣看了一会,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道:“应该会在这里迷路。” 金光瑶看了一眼,并无什么特别之处,道:“这里离入口不远,不过三里地。” 蓝曦臣道:“走三里也差不多能反应过来自己迷路了。” 金光瑶继续道:“那我派人去这里寻她。” 蓝曦臣阻止道:“等等,她应该不在这,这里是块平地,她走一会就能走过去。” 金光瑶问道:“那会往何处走?林羲姑娘知道自己迷路了,应该会往回走吧。” 蓝曦臣扶额,林羲若是原地不小心转了个圈就不知道刚才从哪里来了,于是道:“她走的方向若是往外走,这会怎么着都能走出来,可若不是,那就是往里走了,只有两个方向能走,假设她是往西走的,那走个一里地就能遇到这个坡,她必然不会翻过去,只会往右绕过去。” 金光瑶接道:“那便是到了第二层山道了。” 蓝曦臣道:“她应该到不了第二层山道,因为这个坡有点小,而且这条路和她之前进来的路相通,那她一个不小心就绕回原地了。” 金光瑶有些没听懂。 蓝曦臣继续道:“她之前应该会在这里做个记号,那她遇见记号就会往右走,那就是东边了。”蓝曦臣把地图转了个方向,继续道:“在这走个两里地就会遇到这个比较大的坡,她至少在这定会再做一个记号。然后往右绕过去……” 金光瑶脑瓜子有点疼,问道:“为何又是往右?” 蓝曦臣淡淡道:“她觉着右边比较吉利。”接着继续道:“但这个坡比较大,而且对面的路也不明显,她又会绕回到原地。见到记号,往右走。” 金光瑶道:“那岂不是绕回到第一次迷路的地方了?” 蓝曦臣道:“是,若是这样,她再往右走一次,应该也能走出来了。” 金光瑶道:“若是没走出来呢?” 蓝曦臣笑道:“那应该是她多此一举地在东边这条路上多做了一个记号,然后中途折道往右走,在东边山坡的附近一直打圈圈。” 金光瑶显然还是没听懂这是怎么被推出来的,还是道:“那我派人去这片找。” 蓝曦臣则拦道:“不必,我让元衡他们助你,我进去找她就是,我应该更能找得到她一些。”说完,一敛衣袍转身下了观猎台,临走前见到边上的一副棋盘,思索片刻,直接顺走装进了乾坤袖中。 ~~~*~~~*~~~ 林羲绕着山坡走了不知多少圈,可依旧看不出这一片有什么特别的,只觉得,这山坡够大的,走了半天也绕不过去,而且自己明明没改方向,为何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见自己之前做的记号,想起这山林中有许多的凶尸怨灵,心道:这还真是大白天的见鬼了。 就在林羲以为自己又是时候遇见之前做的记号时,却看见不远处的树荫下坐着一个白衣身影,斑驳的日光洒在雪白的衣袍上,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正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棋盘,微风吹散几缕发丝,轻飘飘地搭在肩上,凌然如谪仙一般。 林羲惊了一惊,走近看了一眼,疑惑道:“蓝宗主?” 蓝曦臣早已经听到她过来的脚步声,单手支颐,眼睛从棋盘上缓缓抬起,看向林羲,“嗯”了一声,温声道:“你是不是迷路了?” 林羲觉得现在绝不是计较自己是否迷路的时候,指着他面前的棋盘道:“蓝宗主好雅兴,大中午的来猎场下棋!?” 蓝曦臣怔了片刻,觉得林羲好像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这个,回头看了一眼棋盘,道:“我这刚下完,你就来了。” 林羲道:“哦,蓝宗主不去围猎吗?” 蓝曦臣轻轻咳了两声,道:“出了点状况,如今这里头没什么好猎的了。” 林羲接得无比顺畅,“所以蓝宗主就来这下棋了?”顿了顿,继续道:“蓝宗主方才说出了状况是何意?百凤山是三大猎场之一,怎会没有猎物?今年参加围猎的有那么多人吗?” 一连串的问题连珠带炮得问出,蓝曦臣揉了揉额角,广袖一挥收起棋盘,道:“已经在扩大猎场了。” 林羲觉得蓝曦臣总在避着自己的问题,难不成突然没有猎物其中另有隐情不成,于是问道:“难不成是谁把猎物都猎完了不成?是魏公子吗?我方才听到一阵笛声,唔,还挺好听的,是不是魏公子一人把猎物都给弄走了?” 蓝曦臣没有答话,只是皱了皱眉头。 林羲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想着好像有些道理的,我刚才还奇怪呢,怎的今年围猎你们都这般有雅兴,又是吹笛又是下棋的……” 林羲还未叨叨完,便被蓝曦臣打断。 林羲也是一惊,蓝曦臣甚少打断别人说话的,便听到他说道:“你为何……总是提起魏公子?” 林羲怔了怔,“有吗?” 蓝曦臣沉下一口气,道:“你方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有魏公子,你是不是……对他……” 林羲闻言,连忙道:“对魏公子什么?唔,我们并不怎么熟的,兴许是最近他风头有些盛吧,济世堂里弟子们也经常说他来着。蓝宗主你别误会,我和魏公子没什么的,魏公子他比我还小呢。” 蓝曦臣闷声道:“那你为何如此急着解释?” 林羲觉得蓝曦臣今日一直不对劲,道:“我不解释还等着被误会吗?蓝宗主,您这想法可真是奇怪。” 蓝曦臣沉默。 林羲正要继续说话,抬头便看见两道剑芒直冲天际,蓝曦臣亦注意到,惊道:“不好,是避尘。” 林羲道:“蓝二公子?还有一道剑芒是谁的?” 蓝曦臣道:“像是岁华。” 林羲道:“二公子和金公子打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蓝曦臣道:“不知,离这里似乎不远,我去看看,你随我一起。” 林羲摆摆手道:“不必不必,我自己回去就行,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热闹,万一真打起来了呢,我上赶着过去岂不是遭牵连。” 蓝曦臣道:“我在,谁能伤得了你?”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齐刷刷地愣住了。 好半晌,林羲匆忙道:“蓝宗主你别误会,不对,我没误会,没误会。” 蓝曦臣一时间也没把话捋顺了,道:“我没……我的意思是,你得和我一起走,不然我怕待会找不到你。” 蓝曦臣如此,林羲也是好不到哪里去,整个脑子还转不动,一团浆糊,胡乱说道:“蓝宗主你方才是来找我的?” 蓝曦臣更慌了,只听林羲继续道:“蓝宗主你来找我为何坐那下棋呀?” 蓝曦臣一时真的无言以对,赶紧转移话题道:“忘机不知是因何事和金公子起了争执?” 林羲道:“是是是,我也很好奇。”随即继续坚持不懈道:“蓝宗主是来找我的吗?” 蓝曦臣情绪平复了几分,咬咬牙,点头道:“如果是呢。” 林羲却道:“敛芳尊怎的忙成这样,哎,我就说嘛,你刚刚说猎物被魏公子召完了,我就觉着不对劲了……蓝宗主等等我。” 蓝曦臣走了两步,忽又回头,吓得林羲险些没站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蓝曦臣道:“走错方向了。” 林羲忙不迭地点头,乖乖跟了上去。 ~~~※~~~※~~~ 两人赶去的路上正巧遇见匆匆赶去的金光瑶,见到蓝曦臣时也是抹了把冷汗,道:“二哥也看到了?” 蓝曦臣无奈道:“见是避尘,便赶紧过来了。” 金光瑶笑着问候道:“林羲姑娘好。” 林羲回道:“敛芳尊好。” 三人往前急走了一段,便看见一众人围在一起,林羲眯着眼瞅了瞅,上至金夫人下至各家子弟,里里外外地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地也听不清是在议论什么,只依稀听得“江姑娘”“邪魔外道”“云梦江氏”等字眼,也是没理出个所以然。 蓝忘机第一个注意到他们三人的到来,淡淡道:“兄长。” 蓝曦臣冲他点了点头。 蓝忘机见到蓝曦臣身后的林羲时,眼中明显惊诧了几分,却又很快恢复平静。 林羲望向蓝曦臣,“可知是发生了什么吗?” 蓝曦臣道:“许是和魏公子有关。” 林羲皱了皱眉,道:“看着不像是什么好事。” 远远看见金夫人拉着江厌离的手,低声不知在说些什么,又看见金子轩垂着脑袋站在一旁一语不发,这才终于想起,方才光顾着去寻蓝曦臣,竟忘了江厌离请她在金夫人把她和金子轩凑一起的时候帮忙说一两句的事,登时便道:“怕不是金公子又欺负了江姑娘,魏公子看不过吧。” 金光瑶陪笑道:“兴许有什么误会。” 林羲接道:“能有什么误会,你看着像是江姑娘欺负了金子轩吗?”林羲实在有些愤愤不平,也不顾什么直接唤了金子轩的名字。 蓝曦臣扶额,“非得是谁欺负了谁吗?” 林羲一时被问住了,一时开始胡说八道:“那……难不成是他调戏了江姑娘?或是调戏了魏公子?没听过金公子有这爱好呀!” 蓝曦臣听了险些条件反射地给她来个禁言术。 金光瑶则是继续保持笑而不语。 金夫人见到金光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道:“这就是你安排的围猎?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好意思笑!废物!” 闻言,金光瑶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老实道:“母亲,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金夫人乜眼道:“你不是挺会察言观色的吗?不会自己看吗!” 金子勋道:“整个猎场三分之一的猎物都没了,还猎什么!”说话间,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交代了一番,言语间对魏无羡的讽刺颇多。 林羲听着有些不快,道:“金公子,方才听您的口气,怎像是猎的猎物愈多,反倒越是错了?” 金子勋不认得林羲,见她身上也并未穿着谁家的家袍,冷嘲热讽道:“金某倒并无此意,只是看不惯有些人使得邪魔外道作弊而已。” 林羲皱眉道:“魏公子当年在射日之征大杀四方的时候,都言他如神兵天降,现在倒是一个个眼红嫉妒,拿邪魔外道压人家了吗?” 金子勋本就目中无人,言语鄙薄,对林羲道:“你又算什么人,这里有你唔……唔……”金子勋说到一半,忽觉得上下唇紧紧合住,怎么使劲儿也张不开。 林羲本以为是金子勋说话咬着舌头哑住了,可眼瞅着这情形,不是禁言术是什么! 众人见状也是一惊,金子勋毕竟是金家子弟,当众被禁言实在有失体面,忙有人朝着蓝曦臣道:“蓝宗主,金公子不知得罪了贵宗哪位弟子,金公子好歹是金家的公子,如此实在是失了颜面,还请蓝宗主解除禁言。” 蓝曦臣轻轻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着原地急得几乎跳脚的金子勋道:“我禁的,有何疑议?” 第49章 入骨相思卿知否(3) 泽芜君发话,金子勋实在气不过,可对着泽芜君,他实在没法出这口气,只好愤愤摔弓离去。 众人见状,开始窃窃私语。 “泽芜君和这位林羲姑娘是什么关系?” “我听说他们两人有过婚约,后来林羲姑娘自知配不上泽芜君,蓝家恰巧也不是十分满意这位姑娘,便退婚了,也就一年前的事吧。” “我怎的听说是蓝家当年欠过林家一个恩情,所以才答应订下林家小姐为蓝家儿媳的。” “我怎的听说是泽芜君与秋姑娘两情相悦,林羲姑娘借着婚约从中作梗,然后才被蓝家厌弃的。” “你哪只眼睛看着是厌弃?” “这倒说不上,可蓝宗主当初拜访秋家,这事儿仙门中很多人都知道呀。” “我怎的不知道,何时的事情?” “五六个月了吧,据说是商讨两家联姻的。” “怎么这么多的说法,我听说是林羲姑娘已经婚配了,所以才接除婚约的。” 林羲闻言忍不住皱眉,这到底是传出了多少版本,最后一个更是离谱,微微侧首看向蓝曦臣,蓝曦臣的神色也不是很好看。于是低声道:“蓝宗主,你得想办法澄清一下,再传下去,估计我的儿子都要出来了。” 蓝曦臣有些无语道:“不可口无遮拦。” 林羲道:“这又不是云深不知处。”说着,看了一眼江厌离处,魏无羡将他师姐护在身后,对着金夫人不知说些什么,金夫人面露难色。 林羲看了一眼垂眸静静立着的江厌离,正要过去,却被蓝曦臣一把拉住,道:“少管闲事。” 林羲念起前世江厌离诚然嫁入了金家,一时引得无数人眼红,都道小金夫人是前世放弃了飞升换来的好福气。林羲前世对江厌离了解并不多,一则是因她确实深居简出,二则是因她过身太早。 林羲忍不住看了看金子轩,想起之前在琅琊种种,加之被魏无羡煽风点火不少,实在忍不住想前世所传的“金江夫妇恩爱非常,形影不离”是否属实。 甩了甩被蓝曦臣拉住的手腕,却发现根本甩不动,况且蓝曦臣的衣袍宽大,她的手被掩在广袖底下,压根看不出来什么异样,林羲有些无奈地看向蓝曦臣,蓝曦臣却是低声重复道:“金家的事情,莫要多管。” 林羲压低声音,道:“可你看江姑娘,我也是心疼她,也就过去安慰两句,不说别的。” 蓝曦臣依旧摇头,看了看金夫人,又看了一眼江厌离,又顺着看了眼金子轩,思索片刻,道:“你看金夫人。” 林羲有些疑惑地看过去,觉得金夫人并无什么异样。 蓝曦臣继续道:“你有没有觉得金夫人今天穿的衣服显得很是雍容华贵,端庄高雅。” 林羲:“???” 林羲被蓝曦臣这句话震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整张脸抽了几下,道:“蓝宗主,所以您想表达什么意思。” 蓝曦臣轻轻咳了一声,道:“你听了我方才那句话,有没有什么感觉?” 林羲道:“什么感觉?” 蓝曦臣思索片刻,道:“就是那种不是很舒服的感觉。” 林羲觉得简直莫名其妙,道:“没有。” 蓝曦臣有些不可置信,道:\"当真没有?\" 林羲一心扑在了江厌离身上,偏偏蓝曦臣拽着她丝毫动弹不得,面对他这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实在有些不耐烦,重复道:“没有!” 蓝曦臣还要再说话,忽听得另一头金子轩的声音响彻云霄,“不是的,江姑娘!不是我母亲!不是她的意思!是我!是我自己想要你来的!” 林羲明显被这几句话惊得不敢出声,就连蓝曦臣拽着她的那只手松了几分都没察觉到。 眼见着金子轩涨红着一张脸拔腿狂奔而去,这才缓缓道:“妈呀,这人今天撞邪了?” ~~~*~~~*~~~ 围猎过后,金家主持晚宴,林羲因着白日的事情细想起来有些难为情,本想着拒绝算了,可没想到江厌离不来找她了,秦愫却过来了,在林羲面前支支吾吾半晌,道:“我愿想着吧,阿瑶一个人挺辛苦的,夫人素日里待我也是极好的,所以便想去帮帮他。” 林羲思忖着前世秦愫嫁给金光瑶后,似乎也没帮上他什么忙过,从来都是金光瑶忙前忙后,她安心做她的仙督夫人便是。林羲也曾听过一些传闻,当年是秦愫坚持要嫁给金光瑶,心系于他,秦愫从小就是秦氏夫妇的掌上明珠,备受宠爱,可彼时金光瑶的地位不过等同于一个客卿,若说让秦愫嫁给金光瑶,着实是有些委屈了,故而秦苍业一直十分反对这桩事,秦愫当年也没少和秦苍业闹僵。 如今一看这情形,看来是秦愫一直追的金光瑶,可这借口找得也忒不上档次了,金家的晚宴怎么着也轮不到她来插手,想来也是秦苍业的缘故,秦愫去不了聚贤厅,她便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林羲实在碍于前世的情分,于是道:“我正要去,可不认识路,也认不得人,秦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否引个路?” 秦愫喜不自胜,道:“自然可以的。” 言罢,大大方方地引着林羲前去聚贤厅。 百凤山的聚贤厅是早年搭建的,以会客之用,彼时金家算是斥了巨资修建,原因很简单,每年的围猎大会,总会有诸多散修名士崭露头角,各家亦会借此机会延揽至自己门下,金家为彰显名门风范,便修建了这一聚贤厅,颇有几分金麟台斗姸厅的模样。 秦愫自小在金家走动颇多,谁都认识,林羲却有些尴尬,她也都认识不假,只是她有些记不清自己这一世是否见过他们。 在大厅里胡乱转了两圈,不由得疑惑,怎的蓝家的人都到了,连蓝忘机都在,蓝曦臣却不见人影。 金光瑶里里外外周旋着,忙得脚不能沾地,见林羲一人在坐席上四处张望,便过去道:“二哥稍后便来。” 林羲送到嘴边的酒水差点喷到金光瑶身上,慌忙道:“我没找他来着,我是在看秦姑娘,她怎的不见了?” 金光瑶笑道:“她应该回秦家的坐席了,二哥稍后便来。” 林羲扶额,沉沉地叹了口气,深以为解释真的很多余! 金光瑶朝林羲一礼,道:“失陪。”便起身去门口迎接另一个世家,脚步刚转,便听到有人喊道:“阿瑶!” 林羲往金光瑶身后看了一眼,见是金子勋,不由皱了皱眉,感情是禁言术的时间过了。 若是寻常,金光瑶听到这一声叫唤,势必回过头笑脸相迎,只是不知为何,金光瑶今日却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一般,只是微微顿足,随即继续朝门口走去。 林羲疑惑,这实在不像是金光瑶的作风。 金子勋这一声叫完,便有一名侍女从一旁走了过去,林羲更是惊讶,看着这一幕。 金子勋拔高了几分音量,道:“阿瑶,我让你给我温的酒呢!磨磨唧唧半天也端不上来,我养你是吃白饭的吗!出生微贱就该识趣点,别以为进了金家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骨子里依旧下贱!就是个当家奴的命!” 林羲这才乍然反应过来,金子勋方才唤的并不是金光瑶,而是这个叫做“阿瑶”的侍女,可言语间指桑骂槐,诸多鄙薄之词指向的无非就是金光瑶。林羲也曾听过金子勋此人,也是看不大顺眼,倒也难怪今晨蓝曦臣会忍不住给他下禁言术,看样子也是蓝曦臣所看不下去的。 林羲忍不住朝门口看了一眼,金光瑶依旧是满脸春风地迎接着刚到来的宾客,似乎并未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就连眉眼间的笑意也未丝毫下去半分,可就那么几步的距离,金子勋的声音也不小,只要不是个聋子,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在座的宾客也都听见了,纷纷侧首看向金光瑶,想看金光瑶作何反应,金光瑶却恍若未见,方才他刚引进的世家,眉目间也是掩饰不住是嫌弃,冲着金光瑶敷衍地行了一礼,道:“我们自行入座即可,不必了。” 金光瑶神色不变,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一敛衣摆从容地走了出去。 一旁秦家坐席上的秦愫却看不下去,起身欲争辩,却被秦夫人拦住。 林羲淡淡地看了一眼金子勋,金子勋却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看着里里外外折腾的金光瑶,林羲心底里盘算了几下,对上金子勋她好像真的没什么胜算的,毕竟金子勋有理没理都是他最有理。 于是看着那名侍女道:“你叫什么?” 那名侍女见林羲问她,垂着脑袋不敢答话,只是偷偷拿眼睛瞅着金子勋。见他没什么表示,这才怯怯道:“奴婢本名胡玉瑶,公子说这名字叫着不顺口,便唤……唤奴婢阿瑶。”这侍女显然知道阿瑶指的是谁,也有些明白金子勋的意图何在,声音越说越低。 林羲定定地看向金子勋,金子勋不以为然,轻嘲道:“怎的?看林羲姑娘的样子,有话要对金某说,无妨,姑娘不必见外,金某洗耳恭听。” 林羲缓缓道:“对金公子自然不敢指教,只是这位姑娘,这名字不妥当吧。” 金子勋道:“我倒是没觉得有何不妥。” 林羲假装没听到金子勋的话,继续对胡玉瑶道:“瑶这个字诚然很好,只是若在别处,你用着倒是没什么不妥的,只是在金家却万万用不得。” 闻言,人群中有人不屑地笑了一声,都以为林羲是在为金光瑶说话。 胡玉瑶的身子也抖了一下,林羲继续道:“兴许你自己不知道,金子勋公子的姨母邹氏,原是邹家的小姐,便是小邹夫人,齐鲁一带想必都听过她,只是闺名甚少有人知道,恰好也有个瑶字。” 众人登时一惊。 小邹夫人早在多年前便随夫君云游四海,算是一时佳话,却也是渐渐淡出了仙门。 而金子勋一脉则只是金家旁支,眼光极高,小邹夫人的夫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故而一直不大看得起她家,来往也是极少的。 林羲前世曾把各大小世家的分布旁系直系的资料都搜罗来学习,蓝曦臣当时见了便只对她说了一句“这些东西记不下来也无事,左右多参加几次清谈会便能认全了,实在认不全也没什么的,拣紧要的记一记就是了。” 可林羲却知道蓝曦臣背不全是没关系的,她却不可以,于是死磕了一个月,硬是将大小世家的家族关系都给背了下来。其中最敬佩的便是虞夫人与小邹夫人,故而对她二人的事情算是记忆极深了。 此时的金光瑶正好引着不知哪个世家走了进来,远远地便听到了这句话,神色间多了几分感激。 林羲继续道:“胡姑娘的名字虽好,只是侍候着金公子,犯了金家尊长的名讳了。” 林羲这话刚说完,便有人出来道:“照你这么说,那敛芳尊岂不是……”这人话才说了一半,便立马打住了,自觉说话没过脑子,金光瑶的名字的确也有瑶字,只是他在族谱上与金光善是一辈,故而不算忌讳。 这话虽只说了一半,可语气间流露的不屑昭然若揭,在一旁饮酒的聂明玦将手中的酒盏拍到桌子上,道:“怎么?有人很不服气?可以同我一提!” 此话一出,众人登时抹了把冷汗,金光瑶出身低微不假,可人家如今的地位是何等尊崇,赤锋尊和泽芜君的义弟,又在射日之征□□绩斐然,居功至伟,哪里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抹去这份尊荣的。 金子勋被林羲的话堵了个干净,本是可以理直气壮地争执几句,可眼角却瞥见站在门口的蓝曦臣,壮起来的胆子登时下去了三分,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林羲这话实在是有水准,其一小邹夫人是他的长辈,与金家有姻亲,可他却连人家的名姓也不知,可见两家生疏到什么地步,其二林羲点明了不敬尊长的名头,要知道金光瑶在族谱上直接是高了他一辈的,如此,反倒是抬高了金光瑶。 思前想后一番,竟答不出半个字,只好愤愤的甩了酒盏离去。 林羲回头,见蓝曦臣正在不远处,冲他歉然一笑,她的做法实在有些逾矩了。 秦愫得了空偷偷钻出来道:“就是,子勋公子狂傲得实在不像话,也不想想,当初若无敛芳尊暗中传递情报,又刺杀温若寒,射日之征不知要多多少亡魂。”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暗中给秦苍业递眼神。随即拉着林羲道:“还是林姑娘你晓事理,我佩服死你啦。” 说完这句话,林羲低声笑了笑,可秦愫说的下一句立马让她笑不出来了。 秦愫说的是,“泽芜君您说是吧。” 秦愫本意是想让蓝曦臣给金光瑶说几句好话,可这话接得不当,反倒听起来是想让蓝曦臣给林羲说几句,林羲自己也是一惊,看向了蓝曦臣,心道:蓝曦臣应该是能明白的。 可蓝曦臣却不明白! 过了半晌,才见蓝曦臣缓缓走了过来,道:“是,林羲姑娘秀外慧中,蕙质兰心,曦臣倾慕已久。” 第50章 入骨相思卿知否(4) 直到蓝曦臣将林羲从聚贤厅带出来,她的脑袋都是懵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整张脸“腾——”的一下红了个透顶。 蓝曦臣亦是低着头,看不清楚神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羲冷静了一会,觉着自己也忒没骨气了,可这也不能完全怪她,也得怪蓝曦臣今日太口无遮拦了。 林羲找了个石凳坐下,缓了一会,这才开口道:“蓝宗主……” 蓝曦臣打断道:“你可不必如此唤我。” 林羲怔了一怔,方才难不成不是他一时失言吗?可如果不是失言,那便是真的了?真的喜欢她? 蓝曦臣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缓缓道:“方才是我有些冲动了。” 闻言,林羲刚起来的心又沉寂了下去,果然还是…… “可是,也是我情难自禁。” 林羲觉得自己今天的小心脏有点受不了了,一起一落地弄得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蓝曦臣也很有耐心,等着她的答复。 可越是这样,林羲心里越是没底,前世她花了十年的时间,蓝曦臣都不曾喜欢过她,为何这一世就不一样了呢?难道两世人生,人的感情也会变吗?她知道这些年,她的确变了很多,可乍然听到蓝曦臣说出这句话时,她显然宁愿相信,蓝曦臣方才失言了。 见林羲一直不说话,蓝曦臣开解道:“你是担心我方才的话有假?曦臣所言字字真心。” 林羲摇头,她从未不相信过他,可为何这句话,偏偏她说服不了自己相信呢? 蓝曦臣继续道:“是因为秋家吗?我拜访秋家并非如他们所言,我其实是…是真的有要事。” 林羲抬头,“为公为私?” 蓝曦臣怔了怔,一时没有答话。 林羲了然,“是为私吧,我听闻你去了之后,是秋姑娘送你出来的,是吗?” 蓝曦臣沉默片刻,在林羲下一口气叹出来之前,道:“若是为你,可算是为私?” 林羲险些没坐稳,蓝曦臣继续道:“你兴许不知道,之前那些关于你的流言,是秋家主母所传。” 林羲皱眉,“我与秋夫人有何旧怨?”前世今生两世加起来,林羲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和秋家不过是点头之交,这一世更是连秋夫人的面都没见过。“那秋姑娘又是何态度?” 秋之意并非秋家主母所出,而是秋家主与另一不知名姓的女子所出,本秋家是不愿意认回这个女儿的,可待秋之意日渐长成,眉目长开,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秋家主念着可以以此女联姻,便将其认回秋家,名字是挂在秋夫人名下,亦算是嫡出。 蓝曦臣轻笑一声,道:“秋姑娘与她嫡母不和。” 林羲自然而然接道:“若是如此,这件事倒是和她无关了。” 蓝曦臣道:“无关,却也有关。”顿了片刻,道:“秋夫人所传谣言,是为秋姑娘抱不平。” 林羲了然,秋夫人是见自家女儿不能嫁入蓝家,所以诋毁,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其一,秋夫人与秋之意不和,其二,她都和蓝家解除婚约了,怎的还放谣言?林羲将疑惑道出。 蓝曦臣道:“为的她自己的女儿。我派人查过,秋夫人曾出一女。” 林羲了然道:“秋瑟。”说完这个名字忍不住给蓝曦臣翻了个白眼,世家仙子榜排名第二的美人,才德兼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样的人蓝大宗主你居然还要派人去查!秋瑟虽也是倾国倾城,奈何依旧被清冷孤傲的秋之意甩了十八条街。说来世家公子榜和仙子榜,实在是一桩奇事,蓝忘机天生冷淡严正,拒人于千里之外,因此被蓝曦臣一衬只能区居第二,秋之意却不同,一副清冷的模样比起蓝忘机有过之而无不及,硬是靠着美貌将自己的妹妹秋瑟甩到了千里之外,稳稳地坐了世家仙子榜榜首。 蓝曦臣丝毫没察觉异样,道:“秋家传出的谣言,常人听了确实像是在给秋之意抱不平,可秋之意与她嫡母不和,却是我去秋家之后才知道的。那日正好秋夫人不在,所以是秋姑娘接待的,我以为她知道这件事,便当面同她说理,可秋姑娘并不知道,我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怕是另有蹊跷。所以这回百凤山围猎,我才特意让秋姑娘将其主母请来的。” 蓝曦臣解释地太过言简意赅,林羲有些没明白,道:“那你同秋姑娘是什么关系?之前在洛阳的时候,我看你们并不相识,她又为何帮你?” 蓝曦臣缓缓道:“秋姑娘非是帮我,而是帮你。” 林羲愕然。 蓝曦臣继续道:“秋姑娘同我说过,幼时你对她有杯水之恩。她在洛阳时便认出你了。” 林羲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小的时候在何处见过秋之意,秋之意这样国色天香的容貌,幼时也不会差的,为何她竟一点印象都没有,道:“秋姑娘可曾告诉过你,我曾帮过她什么?” 蓝曦臣怔了怔,笑道:“杯水之恩不是比喻。” 林羲:“……” 林羲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个什么所以然,于是道:“秋姑娘和蓝宗主还真是无话不说。” 蓝曦臣道:“我也不过是……等等……你方才说什么?” 林羲两只眼睛眨巴了几下,她方才说了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蓝曦臣笑道:“你方才的话,是不是吃醋了?” 林羲:“……” 她才没有吃醋,有何好吃醋的?没吃醋就是没吃醋! 蓝曦臣偷乐了一会,道:“秋姑娘其实并非帮我,而是想帮你。” 林羲怔住,秋之意此人她的的确确知之甚少,性情不投是一方面,秋家与蓝家也诚然来往不多,个中缘由林羲并不清楚,对秋之意唯一的认知只有前世对她说出那句“并非心悦泽芜君”,听到蓝曦臣的这番话,林羲有一瞬间觉得,秋之意是否前世便是认出了她,然后对她说了那句话,若是如此,她这句话又是几分真假。 林羲叹了口气,似乎明白了什么,道:“那在聚贤厅你对我说的那句话,可也是安排好的?毕竟当时秋家的人都在场。” 蓝曦臣失笑,“你怎会如此想?” 林羲心道自己会这么想的原因可多了去了,道:“秋家的人也在,你那句话一出,不就是想告诉他们,你对秋之意或是秋瑟都没有任何想法吗?” 蓝曦臣道:“如今想来是有几分这样的意思,只是当时确实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林羲不信,“若是没有想到,你叫秋家的人来做什么?又为何将一起我叫上?” 蓝曦臣缓缓道:“我邀秋家人前来围猎,与邀你前来围猎,并非是出于一个原因。我当初去了秋家,便有不少的闲言碎语传出,彼时我也欣赏秋姑娘的为人,不愿给她增添苦恼,所以请她携秋夫人前来百凤山,我再当面说清楚。” 林羲道:“解释得清楚吗?秋夫人若是有意,她便是根本不惧姑苏蓝氏,若是无意,难道你也就此作罢?” 蓝曦臣道:“自然不会就此罢休,秋家于聂家有旧,所以……我去找秋夫人的时候,便安排人特意将聂家主事引到附近,间接告知。” 蓝曦臣说到后面明显有些心虚,自知算是摆了自己结义大哥一道了。 林羲亦是叹了口气,道:“那你又为何偏要让我也来呢?”她自以为此番前来并没有什么大用,何况当初金光瑶邀请她时说的那些话,如今细细想来漏点甚多。 蓝曦臣沉默一会,突然低笑一声,发间的抹额垂到肩上,随风扬了扬,缓缓伸出手,手指放在林羲的掌心,轻声道:“不过是有些想你了,却找不到什么正当的理由见你,恐你不睬我,就劳烦阿瑶了。” 林羲一张脸彻底红到了脖子根,心道若说蓝曦臣今日是被魏无羡夺舍了她都能信。 林羲捂着脸,道:“可那句话您就不能私底下和我说嘛,你当众说出来,我也不好意思的,再说了……”林羲说到此处,顿了顿,毕竟当初被赵晏宗师先入为主了,于是委婉道:“我总觉着您是为了给我澄清才说的那番话。” 蓝曦臣笑道:“我只是觉得,喜欢一个人都说不出口的话,那也便没有什么能说得出来了。” 虽然蓝曦臣的坦然让林羲觉得很是欣慰,可是,她也相信赵晏的话呀,蓝曦臣如今年纪尚浅,没认清自己的感情也是情理之中的,唯恐他日后追悔莫及,便道:“蓝宗主,有件事我需得提醒你一句。” 蓝曦臣道:“何事?” 林羲思索片刻,决定委婉一些,毕竟说不准蓝曦臣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他并不喜欢女孩子呢,若是贸贸然说出,万一受不了要自杀该如何是好,措好词,道:“蓝宗主,您可觉得您有个怪毛病?” 蓝曦臣“嗯?”了一声,他竟不知他自己有什么地方是不够好的。 林羲继续道:“蓝宗主,您分不清人是不是?” 蓝曦臣轻笑一声,“有时会如此,怎么?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林羲道:“唔,其实我观察过…哦不是,我心比较细……”这话未说完,林羲很明显地听到蓝曦臣笑了一声,随即立马收住,顿了顿,道:“也不算是吧,我也是听过一个事儿,说您之前相亲过不是?” 蓝曦臣眉毛挑了一下,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件事,于是点了点头。 林羲咳了一声,道:“便是那位姑娘,您前一天与她相谈甚欢……” 蓝曦臣道:“原来你是介意这个,你是不是吃醋了?那本就不是给我介绍的,你也知道,我与你有婚约,自然不可能给我安排,那是元衡的叔父给安排的,他不愿去,我便替他走了一遭,只是后来也不知是如何被认出来的。” 林羲道:“不不不,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您第二天见到人家姑娘,您居然问了一句‘姑娘是谁?’,可有这件事?” 蓝曦臣道:“似乎是有的,有什么问题吗?” 林羲道:“你没发现你自己记不住的人,大多都是姑娘吗?” 蓝曦臣惊了惊,好像是这么回事。 林羲道:“其实我并不是想批评你不好好对姑娘家来着,我只是想告诉你,兴许有些地方你和别人不大一样。” 蓝曦臣皱眉,有点没听懂林羲的逻辑,但总有不好的预感。 林羲继续举了个例子,道:“比如您觉得秋姑娘此人如何?秋之意姑娘。” 蓝曦臣思索片刻,道:“你为何要问她?你是不是又吃醋了?” 林羲又一次整张脸红了个彻底,蓝曦臣今天是怎么了?为何老把她吃醋挂在嘴边呢?她又何曾吃过谁的醋,也就偶尔那么一两次吃了秋之意的醋……念及此,忙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道:“不不不,没吃醋没吃醋,醋有什么好吃的,我是想说,你好像没有对秋姑娘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对吧?” 蓝曦臣当下自证清白,道:“绝对没有!” 林羲猛得往桌上一拍,道:“那就对了!蓝宗主,秋姑娘那样的百年难遇的美人,就算是姑娘家见了也要心动,您没感觉,那就只能证明一点!您根本不喜欢姑娘,您喜欢的应该是男子!” 蓝曦臣险些以为自己耳背了,道:“你再说一遍!” 林羲安慰道:“无妨,我知道你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可好男风在修真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也不丢人,自己喜欢才是……唔……”林羲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出不了声,这才猛地发现自己被禁言了,可这禁言不过片刻,蓝曦臣又给解开了,道:“抱歉,习惯使然。” 林羲闷闷地“哦”了一声。 蓝曦臣沉默半晌,不知咽下了多少口气,才勉强维持住雅正,笑道:“是谁教你这些的?” 林羲道:“这个不需要教的。” 蓝曦臣道:“你最近可看了什么书?或是听了什么戏文?” 林羲心道自己看的书如何能与蓝曦臣分享,蓝曦臣这幼小的心灵可经不起摧残,于是当机立断,“《道德经》!” 蓝曦臣笑道:“《道德经》第一句是什么?” 林羲道:“刚开始看,还没怎么明白,需得好好请蓝宗主指教!” 蓝曦臣又笑道:“前阵子明公子找我借几本医书,你可知他现在在何处?” 林羲道:“在长安济世堂呢?是什么医书,蓝宗主这么大方?” 蓝曦臣道:“借不借就看明公子的想不想要了。” 林羲丝毫没察觉到蓝曦臣的弦外之音,道:“他怎会不要?” 蓝曦臣笑了一声,没说话。 ~~~*~~~*~~~ 几日后,林羲在兰陵济世堂出诊归来,收到明奕的一封信,上书:呜呼哀哉,你交给我保管的那些话本突然被一阵天火焚尽,师妹节哀! 第51章 是非对错已难辨(1) 中秋刚过,林羲的实训期便到了尾声,也不知是无涯还是赵晏从中插了几次手,林羲竟觉得此次的实训过得十分顺畅,实训过后,风荥自然而然地继任了兰陵济世堂的堂主,虽起了几次波折,好在有惊无险,无涯都忍不住感叹,当年明奕年仅十七过了堂主考试,都是盛极一时,如今风荥的年纪,恐怕说是药宗有史以来最年幼的堂主也不为过。 林羲倒是除了堂主考试拿了第一后,便也没什么波澜,闲来无事抱着小白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叨叨几句,小白虽有时也有些不耐烦,奈何被林羲揪着尾巴,不听也得听,林羲念叨的事情无非都是和蓝曦臣有关,前世今生的琐事,说上几天几夜也不带重复。 如此闲云野鹤的日子,却被济世堂一阵小风波搅得干干净净。 事出于风荥继任堂主的第一个月,本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济世堂的弟子们也都是该偷懒的偷懒,摸鱼的摸鱼,然而午时时分,便有一个壮汉找上门来,扬言要找风荥,口中嚷嚷着“庸医害人”“草菅人命”之语,将济世堂一众吓得纷纷围了过去,风荥当即被吓得一动不动,林羲也是闻讯匆匆赶来,几个弟子上前将人制住,硬生生地拖到了后院,整张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的。 林羲问了好半天,这才问清楚前因后果。 前两日,壮汉的妻子因多日咳嗽不止,彼时他们镇上的大夫恰巧不在,便将人带来的济世堂医治,因着壮汉并不熟悉兰陵城的地形,在城中兜兜转转到了半夜这才找到济世堂,风荥彼时正要关门闭堂,见那女子咳得实在厉害,复又开门将人迎了进来,望闻问切过后,便说女子得的是痨病,急需用药医治,当下开了药方。本是风荥见这二人不像是宽裕人家,便打算将药赠予夫妇二人,可壮汉脸皮子薄,非得说是自己家中是富裕人家,付得起药费,风荥也是识人甚少,断人不清,以为壮汉说的是真的,便照价收了诊费。 可那壮汉回去后将药煎了给妻子服用,怎知不过两日,他妻子的病便已大好了,常人若是遇到这种事情,定是要感天谢地地庆幸自己遇上了贵人,这才让妻子的病情好转地如此迅速。这壮汉虽大字不识几个,却也知道痨病非比寻常,哪里是一日两日就能治得好的,当下便怀疑自己的妻子得的是否是痨病,便在乡间又寻了一个普通的大夫瞧了,那大夫道:“哪里是什么痨病,只是普通的风寒而已,哪里需要花这么多银钱。况且药哪里是可以乱吃的,亏得你娘子年轻,不然谁知道会吃出什么病来。” 因着这一个原因,这壮汉二话不说便闹上了门。 林羲心中也是奇怪,这痨病和风寒哪里会是一回事,风荥年纪小,可不至于连这也分不清,转头过去要问风荥,却看见他脸色早已煞白,连嘴唇都看不见一点血色。 便随手翻了翻诊册,落款的果然是风荥不错,可再一看时间,也实在替风荥叫声屈,朝着济世堂的其他大夫们瞪了几眼。 壮汉携妻子来看病的那日,风荥已经连续熬了三个通宵,估计整个脑子都是懵的,偏偏济世堂的大夫最爱偷懒打诨,永远都是风荥坐堂至半夜。 林羲忍不住低声问风荥道:“那日你都熬了这么久了,怎么也不摆摆你的架子,找个大夫替你呢?” 风荥道:“我见几位前辈也是困乏得紧,想着不过还剩半个时辰,估摸着也没人会来,便让他们先走了,师姑那日身子也不好,我不好叨扰。” 林羲低声骂道:“我哪里这么娇贵,哪个月没那么几天……”顿了顿,继续道:“下回可别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当堂主最忌讳的便是亲力亲为。” 说完,转身对壮汉道:“不知你娘子现在何处?把人叫来我亲自看看……”还未说完,风荥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角,道:“师姑,那日之后第二天晨起我便觉着有些不对劲,便想着去再看看那位夫人,可不知为何,我按着诊册的地址并未寻到他们。” 风荥的声音越说越低,林羲却已经计较明白了,道:“无妨,有我在呢。” 林羲上前,道:“你若保证不再乱喊乱叫,我便给你松绑,否则咱们就这么谈吧。” 那壮汉不懈地“哼”了一声。 林羲不骄不躁,缓缓道:“此事诚然是我们济世堂的不是,可也事出有因,方才你所言,不满者有二,其一为银钱,这倒是小事,十倍还予你便是。” 这话一出,壮汉登时没再继续出声。 林羲见事情有转机,继续道:“其二是为药材,我方才看过药方,虽说没有对症下药,可诊册上记载的是痨病初期,并不十分严重,再加上堂主给女子开药,从来都是就缓不就急,药性温和,故而所用的药材于你妻子而言,并无什么害处,若日后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大可来找我理论便是。” 见壮汉不再挣扎,林羲上期扯掉那壮汉嘴上的布条,继续道:“可究其根本,却也有你的不是,这诊册上所载的信息,都是力求真实,你却和我们造假,害得我们的大夫寻你不着,即便是最后当真出了什么事,若要追究责任,济世堂占七分,你也少不得占上三分。” 一番话下来,壮汉无言以对,林羲见事情基本已了,便命人将他从前门送了出去。 正要转身安慰风荥,却看见不远处的金光瑶站在后院门口,林羲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事发突然,竟忘了将后门掩上。 金光瑶上前笑道:“我今日来给母亲取药材,竟赶上一出大戏。” 林羲命人将风荥送回房,道:“见笑了。” 金光瑶道:“方才姑娘那番话,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林羲忙问是谁。 金光瑶笑道:“像极了二哥。” 林羲脸上才浮起来的笑意登时僵住了,并非是不高兴,也非震惊,而是醒悟。 前世云深二十载,自己和蓝曦臣的点点滴滴哪里这么容易抹去,许多的习惯彼此相投,行为做事难免都有他的影子,这一世虽和前世走了不一样的路,可终究许多的习惯,早已习惯了。 她和蓝曦臣之间,早在冥冥之中被捆绑在了一起,剪不断,挣不脱。 自从百凤山一别,蓝曦臣当众对她表明心意,她心中竟是有一丝丝的欢喜的,虽说蓝曦臣喜欢的是男子,喜欢她只是暂时的,她也觉得十分愉悦。 前世纠缠这么多年,蓝曦臣都未心动,这一世她将这段感情看淡,蓝曦臣却对她动了心,缘深缘浅,她竟是看不透了。 她记得临别一言,是这么说的,“蓝宗主且看清自己的心,喜欢这两个字,易说易写,却难做,蓝宗主说得出,我却接不住,我姑且当蓝宗主今日所言为玩笑,若是看不清,这些日子便不要再见了,过段时日,你或许就看清了。” 林羲恢复心绪,笑道:“你可别是来打趣我的。” 金光瑶道:“不敢,只是如实说了而已,况且也无不敬之意。”顿了顿,继续道:“我此番这些话,也不是二哥叫我说的,也不是替他讲理讲情。林羲姑娘,我知你与寻常女子不同,可二哥也并非寻常男子,你二人之间纵有再多的误会,也不该互相避而不见,所谓心结,既有结需得解,否则误会更加解释不清了。” 林羲叹了口气,道:“也无关乎此,只是终究有些事,还需细细想明白才是。” 金光瑶笑道:“许多事姑娘所思愈多,忧思愈甚。” 林羲道:“敛芳尊为何突然过来说这番话?” 金光瑶笑道:“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母亲这几日身子总有不适,她性子好强,不肯与人说,我也不过是来劳烦姑娘随我去一趟金麟台罢了。” 林羲疑道:“前几天不是说已经好了许多了吗?” 金光瑶道:“去了趟泰山,许是路途奔波劳累所致。” 林羲道:“金夫人认识我的,她从来都是讳疾忌医,上回都是你废了不少口舌,况她又看着济世堂的薄面,勉强才答应的,如今又去,多少理由够她搪塞。上回因着这事,她没少埋怨你吧。” 金光瑶笑道:“既然来请了,自然是安排妥当的。姑娘去了便知了” 林羲这下可好奇了,真不知道金光瑶会怎么做,好奇心驱使之下,忍不住道:“好罢,我随你去一趟金麟台。” 当下安顿了风荥,随金光瑶到了金麟台,见到门前宾客云集,有些奇道:“怎么这么多人?” 金光瑶笑道:“今日是金家家宴。” 林羲皱眉:“你家家宴我过来有些不妥当吧。” 金光瑶道:“并无什么不妥的。” 林羲无语道:“你倒是告诉我妥在何处?” 金光瑶道:“姑娘是大夫,来给母亲请脉,有何不妥?” 林羲被忽悠地一愣一愣的,道:“如此解释倒是十分在理的。” 金光瑶将林羲引至一处偏厅,道:“我临时有些事情处理,姑娘还请进去一歇,稍后我来接姑娘。” 林羲也不多问,径直走了进去。 金光瑶走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听到门外脚步声渐近,林羲心道金光瑶办事还真是利索,这么一会便回来了,将手中刚拿起的画册复又放回原位,起身往门口走去。 才刚走到珠帘前,便依稀看清另一头的人,那人低头看着手里的图纸,也不抬头瞧路,走至珠帘前,才开始缓缓抬手掀帘子,边伸手边道:“阿瑶,你这处瞭望台的位置……” 听到这个声音,林羲往外走的脚步卡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更不是,出声不是,沉默亦不是,万万没想到竟能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帘外的人也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刚掀起一角的帘子停在了半空,也是不知该继续掀起还是放下,该退出还是走进。 两人俱是一阵沉默,谁也不知该谁先开口,开口之后又该说些什么。 林羲却也远远地瞧见的只露出一角的卷云纹,心中实在是五味杂陈,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说不出半个字,谁能想到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呢。 林羲一时竟然忘了,自从三尊结义之后,三家的家宴,都会盛邀彼此。 金家的家宴,蓝曦臣自然是会来的,到了兰陵之后,虽说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济世堂,可万万没想到,会在金麟台遇见林羲,他本是趁着家宴未开,和金光瑶一起商议瞭望台之事,见他之前绘制的图纸似乎有些地方不够完善,便来寻他。可乍一在偏厅遇见林羲,意外之余又是喜又是怒,喜的是会突然遇见林羲,怒的是金光瑶居然敢摆弄他一道,方才还在想着,他如此心思缜密的一个人,好好的一处瞭望台怎会这般不谨慎,错漏得也太明显了,如此前因后果一连,便也知道这是金光瑶故意而为之的。 沉沉的一声叹之后又是一声轻笑,林羲却还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这是巧合,静默片刻,上前将蓝曦臣掀到一半的帘子掀开,道:“蓝宗主,好巧。” 蓝曦臣也被林羲的举动惊了一惊,道:“是很巧。” 林羲朝门外张望了一番,道:“敛芳尊说让我在这等他,金夫人今日身体不适,让我过来看看。” 蓝曦臣想起方才还在斗妍厅与众人谈笑风生的金夫人,很是心虚地“嗯”了一声,心道金光瑶这个借口可真是不上档次。 林羲道:“蓝宗主不去前厅会客吗?” 蓝曦臣思索着如何给金光瑶圆这个谎,边道:“我有些疲乏,便来后院歇息片刻。” 林羲看了看蓝曦臣手中的图纸,努力岔开话题,防止蓝曦臣对她说些什么让她心慌意乱的话,道:“方才你提及瞭望台,那是什么?” 蓝曦臣脸色僵了一分,“你怎会不知道……”说到一半,忙改口道:“这是阿瑶的主意,我不过是从旁协助几分。” 林羲尴尬地笑了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努力在脑海里思索着词汇。 蓝曦臣道:“这些日子,你过得如何?” 林羲道:“挺好的,也就和从前一样。” 蓝曦臣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我算着你实训早该结束了,怎么还在兰陵?” 林羲也是一顿,自己为何还在兰陵赖着,无非就是因为还没确定好去哪个济世堂,却又一时等不到无涯过来接她。这本是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可若细细深思一番,为何独独一个济世堂这般难以确定呢?念起之前赵晏也曾将各地济世堂的明细整理成册给她看,可她哪里的都没看,只看了姑苏济世堂,对那里的情况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自己在潜意识里,是否也还是希望着,能离面前的人近些呢? 第52章 是非对错已难辨(2) 蓝曦臣见她不说话,便道:“你如今是在担心什么吗?” 林羲叹了口气,觉得蓝曦臣之前那句“喜欢一个人都说不出口的话,那也便没有什么能说得出来了”也是在理,缓缓道:“诚然有担心之处。” 蓝曦臣将手中的图纸放到一边,道:“所忧者为何?” 林羲抿了抿嘴唇,道:“蓝宗主,我心悦你。” 蓝曦臣顿时差点乐开了花,嘴角的笑意有些收不住。 林羲却是笑不出来,道:“所忧者,为不知该如何选择。我之前做过一个梦,很长的梦,长到我觉得那是真实的,你相信吗?那个梦里,我嫁予你为妻。” 蓝曦臣脸上的笑意僵了几分。 林羲有些无力地靠在柱子上,继续道:“可是,我并不觉得自己很快乐,那个梦里,的的确确有很多让我难以忘怀的回忆,有不舍,却也有胆怯。我母亲的事,蓝家想必也略有耳闻。” 蓝曦臣笃定道:“我不信那些话,亦从未在意过,清者自清。” 林羲道:“其实那些关于我母亲的谣言,有些是真的。在洛阳那会,母亲曾告诉过我,对于父亲,她是有些许歉意的,母亲好强,灾年为奴,自不甘心,所以才利用了我父亲,替她脱了奴籍,还八抬大轿地迎娶她为林家主母。母亲也曾后悔过,她说,她也曾有一心上人,却并不是我父亲,可为了不再为奴为婢,她终究是辜负了。母亲问我,若是我,会如何选择?我当初告诉她,我会选择和心上人在一起。”说到此处,林羲忍不住笑了一声,继续道:“如今想来,我那时候也算是天真了。” 蓝曦臣皱了皱眉,道:“我没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林羲抬眼看了看天花板,苦笑一声,“人生一世,自不会事事顺心如意,不过是择一条顺心些的路罢了,从前没选对的路,我也不会蠢到再选一次。” 蓝曦臣沉默良久,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林羲,你终究要选一条路的,选哪一条,我都不会拦你。” 林羲怔了怔,道:“蓝宗主,你当初对我表明心意,不是想娶我吗?” 蓝曦臣笑了笑,摇摇头。 林羲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蓝曦臣道:“若是要娶你为妻,哪能如此随意,总该先征询你的意思不是吗?” 林羲觉得蓝曦臣有点没按套路出牌,她的方才那番话,想告诉蓝曦臣,自己的的确确心悦于他,只是她并不想做蓝家主母,希望蓝曦臣不要让她为难。 蓝曦臣继续道:“我之前那番话,出于真心,天地可鉴,可说出来,并没有想过让你因此作出什么回应,只是简单地想告诉你这件事而已。我对你好,只是因为心悦于你,而非是出于当年父辈的情谊;我当众掩护你,也并非是为了所谓的大义,只是因为心悦于你。” 林羲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看样子那日在百凤山时,居然是自己操之过急了,瞬间觉得有些难为情。 蓝曦臣道:“你若是真的想去姑苏,倒也无妨,我自然欢迎,你若不愿见我时,便不见,若是想见我,便来云深不知处便是,我随时都在。你若是不想去姑苏,也可,只是别杳无音信便行。” 林羲的心里慌了,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了,她看过无数的话本子,上头的恩怨情仇不计其数,林羲自以为将感情二字看得极透,可蓝曦臣这番话,竟让她一时无言以对,蓝曦臣这样,真的是喜欢她吗?不要回应的感情,是真情吗? 一阵手忙脚乱,也听不清蓝曦臣后面说了什么了,随随便便地回了个“我再想想,想想。”于是慌慌张张地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金光瑶赶回来时,正好看见满脸通红跑出来的林羲,还没来得及说话,林羲就匆匆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金光瑶一脸莫名其妙,忙进屋道:“二哥,林羲姑娘是怎么了?” 蓝曦臣笑着摇摇头,道:“我居然都上你的当了。” 金光瑶见事情被拆穿,也并不诧异,笑道:“还是被二哥看出来了。” 蓝曦臣道:“我险些也以为是意外,可转念一想你这图纸上的错漏简直比故意还故意,你莫要让大哥知道了,又该责备你了。” 金光瑶笑道:“我也只是见二哥近几月愁眉不展,才自作主张罢了。” 蓝曦臣道:“好在她现在没心思理你,不然她要是闹起来,我不护着你的。” 金光瑶笑道:“知道,知道。” ~~~*~~~*~~~ 林羲下了金麟台,跑了一段路,这才被凉风吹得醒了几分神,脚下一时不注意被石子绊着,居然都没反应过来,好在被人一把拉住,这才没从石阶上摔下去。 “林羲姑娘,你怎么了?” 林羲被这一声唤,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惊道:“魏公子?!” 魏无羡见她脸色泛红,以为是被日光晒得有些着了暑气,于是道:“林羲姑娘,你身子不适吗?” 林羲摆摆手道:“无事无事,魏公子你怎么来兰陵了?” 魏无羡笑道:“上金麟台办点事。” 林羲道:“金麟台如今在办家宴,怕是没空招呼你吧。” 魏无羡眉毛挑了挑,道:“在办家宴?那最好不过了,省得我满金麟台找人了。” 林羲听魏无羡这口气就觉得不对劲了,压根就不像是来赴宴的,说是来寻仇的怕是她也能信,疑道:“魏公子要找谁?” 魏无羡轻飘飘道:“林羲姑娘先回济世堂吧,我的事不必管。”说罢,单手转着笛子扬长而去。 林羲拦住道:“魏公子,金麟台家宴若无请帖是万万进不去的。” 魏无羡笑道:“区区金麟台,我还进不去吗?” 林羲从乾坤袋中取出先前金麟台送往济世堂的请帖,惯例各大世家办宴席,都会象征性地给济世堂递一张请帖,以表敬意,虽明知道济世堂不会受邀出席,可面子工作还是要做的。“这是济世堂的请帖,你带上,少些麻烦。”顿了顿,又继续道:“魏公子,我虽不知你究竟想做什么,可终究是兰陵金氏,莫要太过。” 魏无羡皱了皱眉,道:“若错在兰陵金氏,姑娘可还会偏袒他们?” 林羲亦是蹙眉,道:“金家又做了什么?” 魏无羡嗤笑一声,道:“听姑娘的口气,是也知道兰陵金氏近日为虎作伥的行径了?” 林羲被这话一提,这才猛然想起来一件急事,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前几日无涯来信,告知她岐山济世堂出事了,原因是当年射日之征时,因岐山济世堂的失误,造成了琅玡战场的瘟疫中丧生了近千人,战争平息后,待各家恢复了元气,便将怒火撒向了岐山济世堂,多名世家弟子携枪带棍地将岐山济世堂砸的面目全非,扬言要岐山济世堂血债血偿。于是道:“是,兰陵金氏近日行为确实有些过了。” 魏无羡道:“我看他们也不止于此,姑娘身处兰陵,还是自己小心为上。” 林羲想起前世魏无羡截穷奇道之事,算算时间,似乎便是在最近,忍不住道:“魏公子,你此番上金麟台,究竟所为何事?” 魏无羡手中的陈情转了转,道:“明知不可,而为之!” 林羲望着魏无羡远去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恍然,自己前世的判断,真的是对的吗?世人言语,当真就是真相吗?她所看到的魏无羡,她所了解的那个少年,根本就和传言中判若两人。 为了尽快赶回济世堂,林羲折道从一条小路上走,行至一处无人空巷时,林羲忽的看见一个身影闪过,因觉得有几分异常,便跟了上去,那人显然察觉到了林羲,行走间刻意要将林羲甩掉,可对于兰陵,林羲明显比她更熟,三两下便追了上去,单手擒住,道:“你是何人?在济世堂门口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那人低笑一声,缓缓将帽子摘下,回头道:“林羲?” 林羲望着面前的人,双眸中的差异根本掩饰不住,慌忙往四周查看一番,见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林羲将人带到济世堂后门隐蔽处,道:“你是……师姐?” 面前的人不卑不亢,沉寂许久的眸子终于闪了闪,他乡遇故人,心中总算是欢喜了一分,这人并不是别人,正是林羲多年前脱离药宗的师姐,温情。温情早年拜在无涯门下受学,是无涯的首席弟子,据她所说,是她父亲与温若寒意见相左,温若寒继任宗主后,温情的父亲深知他喜怒无常,猜忌多疑,恐日后自己这一脉遭受牵连,便将自己的女儿送到彼时还是宗师的无涯门下,药宗的规矩,倘或温情可在药宗取得一席之地,是可以带着自己的族人脱离温氏,入药宗的。可是事与愿违,约莫是林羲拜无涯为师的一年后,温情的父亲过世,她也收到温若寒的来信,要求她回岐山。温情有个弟弟,尚且年幼,温情知温若寒的性子,也知道违抗指令的下场,左右权衡之下,为了不让自己日后牵连师父与师弟师妹,只好选择脱离了药宗,重回世家。 温情道:“方才你使的那两招,我便猜出来是你了。” 林羲亦是点头道:“那是师父教的,自然都会,你接招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温情笑道:“早就听说你在兰陵济世堂,方才在门口偷听了一回,你倒是管理有方。” 林羲确实半点也笑不出来,道:“师姐,你为何会在兰陵的?你如今安置在何处?可需要我帮你做什么?为何当初不夜天城覆灭,你没有来找我们?” 温情哭笑不得,道:“你这么多问题,让我该怎么回答你呢?我现在很好,我不去找你们,无非是怕拖累你们而已。” 林羲道:“怎么算是拖累呢?你来找我们,谁敢动你?”顿了顿,又忽然拉住她道:“你若说不想拖累我们,那难道愿意拖累魏公子吗?” 温情笑意僵住,道:“什么意思?” 林羲道:“我方才遇见他了,他去了金麟台,你让他去做什么?” 温情惊道:“他不是说他有朋友可以知道阿宁的下落,这才去找的吗?” 林羲道:“他说的朋友在金麟台?” 温情道:“不知,他没有说过。” 林羲拉住温情道:“师姐,魏公子应当是上金麟台质问了,阿宁?是你弟弟吗?” 温情点头,“是他,温宁是我弟弟。” 鬼将军温宁!!!!! 这个名号林羲再熟悉不过,从前将这个名字带着鬼将军三字出来时,林羲竟从未将温情的弟弟和鬼将军联系在一起。 林羲尚且没能回神,温情忽然将她推到一边,小跑两步,抓住面前的人道:“魏无羡,你去哪了?你去哪里了?” 魏无羡将她稳住,道:“我找到温宁了,他在穷奇道!” 温情咽下一口气,喃喃道:“好,好,好,我去穷奇道找他。” 魏无羡将连站都站不稳的温情扶住,道:“我和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林羲听着这几句话,脑中登时一片空白,前世震惊修真界的穷奇道劫囚,竟然只是温情为了救自己的弟弟。 魏无羡也注意到了林羲,轻笑道:“林羲姑娘,后会有期了。” 林羲上前将他二人拦住,道:“你们别急,兴许还有别的办法。” 温情将魏无羡推开,道:“不行,你们谁都不能去,我自己去找他,若要被关起来,我也得和阿宁一起,他一个人不行的!” 魏无羡坚持道:“我陪你去。” 林羲简直不知道该劝哪个,心里只想着若是能阻止这件事,或许日后不至于…… 魏无羡看向林羲道:“林羲姑娘,我知道你是温情的师妹,可正因为如此,你更不能掺和进来,否则,金光善就真的抓住药宗的把柄了。” 林羲道:“那你呢?你就不怕他抓住江家的把柄?” 魏无羡笑道:“我相信江澄!”言罢,也不顾温情,快步往城外走去。 温情急得上去追他,又要拦住林羲道:“你不准去!林羲,记住我的话,永远不要再掺和到世家中来!永远不要!” 第53章 是非对错已难辨(3) 这一日,林羲只觉得自己乱极了,以至于回到济世堂好一会,才想起风荥,忙跑到他的房间去,济世堂的弟子见她过来,道:“林堂主,好像不大好了。” 林羲急着过去瞧了两眼,见风荥整个人都是呆呆的,唤了几声也不见回应,忙伸手捏了个回魂印,风荥这才有些迷迷糊糊地回过神来,见到林羲,有些哽咽道:“师姑,我不是故意的。” 林羲叹了口气,诚然这样的事情若是落到别人头上,或许能抗下一二,可风荥不同,年纪轻轻继任堂主,年少成名,近乎被奉上神坛,忽的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会有些受不了。 林羲安慰道:“这事也不是你的错,只需当个教训便是。” 风荥心中的结依旧没解开,道:“可若不是我,也不会……” 林羲打断道:“若不是你,兰陵济世堂今日也不会如此安然度过。” 风荥被林羲这句话惊住,林羲继续道:“我问你,胡长老在世时,可与兰陵金氏有过过节?” 风荥摇摇头,“并不曾记得,济世堂一向不管世家之事,怎会与金家有什么过节呢?” 林羲道:“兴许是我多想了,总觉得岐山济世堂的事,和今日兰陵济世堂的事情,有些蹊跷。” 风荥问道:“师姑何解?” 林羲道:“济世堂当年能兴盛的原因,在于世家林立,可若是有人想要号令百家,自然不能容许济世堂独立于法度之外。” 风荥道:“可济世堂不涉世家之事,已逾数百年,世家之中谁人不知。” “谁都知道,可不见得谁都相信。” 两人忽的听到门外的声音,齐齐扭头看去,见是赵晏,疑道:“赵宗师怎么来兰陵了?” 赵晏道:“不光是我,你师父也来了,你迟迟没有定下接任的济世堂,我可不得跑一趟。” 林羲闻言低了头,道:“诚然有些难以抉择。” 赵晏毫不客气道:“你决断题怕是瞎猫碰着死耗子过的。” 林羲心道自己可不是背了一千多道决断题吗? 赵晏道:“我也不知你是怎么决定的,但好歹名册上空着,药宗那帮老头问起来我也不好交代,所以只好亲自跑一趟兰陵,恰好视察一番。” 林羲扶额,“那你这视察来得可真是时候。” 赵晏笑道:“可不是,今日济世堂好生热闹。” 风荥闻言,头又低了几分,道:“是我无能。” 赵晏道:“这件事若真的论起来,济世堂谁都得担一分责,甚至包括你师姑。” 林羲正要辩解,但细想一下诚然如此。 赵晏继续道:“不过听闻这件事处理的倒是很快,上回我记得常山济世堂也出了类似的事情,约莫两年前吧,是个实训的弟子,开药方时将病人过敏的药材加入,差点医死人。” 林羲道:“我也听过,可后来听闻是另有隐情的。” 赵晏道:“是有隐情的,可那也是后来,这中间也是挨过了两个来月,病人家里没少上门闹,再加上同行添油加火,将事情闹得跟我们杀了人全家似的,从前在济世堂抓过药的,都怀疑我们开的药有问题,以至于当时常山济世堂萧条了一年多。” 林羲深有劫后余生之感。 赵晏看着风荥道:“风堂主,此事虽化险为夷,却也是个教训,你年幼成名,嫉妒眼红者不在少数,稍有差池便会被成为众矢之的。济世堂虽小,却也暗藏风波,医术超然是一回事,可若是不能御下,这堂主也是坐不稳的。这一点,你师姑做得比你好许多,所以在实训的时候我才同你说,要和你师姑学一学,学的并非医术,医术上你比你师姑强,可若是为人处世上,她更胜你许多。” 林羲看了一眼风荥,见他也是低着头,良久,道:“我知道这点,可……” 赵晏接道:“可你的心太软,风荥,这世上,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我知你心急,想要替你师父打理好济世堂,可是欲速则不达,若你的心狠不下来,这个堂主,你是坐不久的。” 林羲道:“可这些事,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学得会的,总该要些时间,我既然不曾确定济世堂,可否让我留在这里,也正好教他。” 赵晏道:“兰陵济世堂虽地处兰陵,可比起偌大的天下,终究是弹丸之地,这件事我与你师父已经有了计较,让风荥出去同无涯历练几个月,兰陵济世堂姑且交给你打理。” 林羲震惊道:“那可得卯时初便得起身了,这也太早了吧。”这个时辰比云深不知处还早一个时辰呢,云深不知处尚且是卯时末起的,她再赖个床什么的,还能再争取换个半个时辰下来。可济世堂不同,卯时初必须得起身了,半刻钟也不给多的。 赵晏不给她留半分情面,道:“你感情是嫌做堂主起得太早了?” 林羲诚恳道:“诚然是个很重要的因素。” 赵晏道:“无妨,你只当提前适应一下吧。” 林羲无语道:“我师父呢?我找他谈谈,你不是说他也来了吗?怎么一直不见他?” 赵晏道:“哦,他说你近日新酿了青梅酒,一大坛子藏着不孝敬他,他去后院偷你的青梅酒去了,让我一个人过来,还说这叫做声东击西。” “……”林羲苦诉道:“那可就一坛!就一坛!我自己还不够塞牙缝呢!” 赵晏耸了耸肩,道:“这有什么,你师父年轻那会在蜀中听学的时候可没少干这些事,我可都听长辈们说过呢。” 林羲道:“可你怎的方才不告诉我?” 赵晏道:“我这不觉得贸贸然插入这个话题显得有几分突兀嘛。” 林羲心道又不是写话本,突兀不突兀有什么要紧的,如今却也顾不了太多了,忙跑去后院看看自己的青梅酒。 无涯人倒是没见到,只是青梅酒被挖了出来,无涯还算有几分良心,给她留了字条,上书:徒儿酿酒的本事渐长,为师甚是欣慰,先取半坛,余下改日相聚时共饮。 林羲心道自己怎的会碰上如此不要脸的师父! 心疼的摸了摸酒坛,估摸着无涯再回来找的时候定然也能再找见的,必须要找个隐蔽些的地方藏起来才是,可济世堂不必云深不知处,没那么多的密室,即便有,给她藏酒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抱着酒坛晃到客厅时,见客厅里有一青瓷瓶,里面盛了一些新榨的青梅汁,是前些日子自己弄了解馋用的。灵机一动,将青梅酒换到青瓷瓶中,青梅汁倒到酒坛里,放回槐树底下埋着,两者气味相近,即便是无涯来了,也未必可以第一时间分出来。 ~~~*~~~*~~~ 一晃两日过去,林羲送走风荥后,便正式接管了兰陵济世堂,林羲眼瞅着这一日得空,决定去个地方,到底有些事情,她不知道还是觉得心里不舒坦。 乱葬岗 林羲在下头徘徊了大半日,可还是没想到该如何上去,虽说面前的这几具凶尸并不伤人,可就是不让她上去呀!林羲试了不知道多少种法子,可就是要被凶尸发现,她都郁闷着魏无羡究竟弄了多少凶尸守山了。 林羲正发愁,便看见上头晃晃悠悠地下来一个人,眯着眼仔细瞧了两下,喜大普奔,“魏公子!” 魏无羡笑道:“我还说是谁呢,怎么赶都赶不走,原来是你呀。” 林羲道:“我是来……” 魏无羡笑道:“跟我来吧,都在上面呢。下回我同他们说一声,若你来了,便不要拦着。” 林羲道:“魏公子,穷奇道的事情,我听说了。” 魏无羡笑道:“你若是还没听说,那我真怀疑你退隐山林不问世事了。”边说着,边给她拂去面前的枯枝,道:“这地方虽然破败了些,可若是好好休整一番,还是可以住人的。” 林羲道:“魏公子这些话,倒不像是把林羲当外人了。” 魏无羡道:“我从未把你当成外人,你不问世家的纷争,故而有些话是可以对你说的,你既然来了,便代表着你并不会将我排斥于外,更何况不是你让泽芜君来穷奇道的吗?若不是他,我也不能这么快将人全部救出来。”、 林羲脚下猛地被乱石一绊,险些栽跟头,道:“什么时候的事?这关蓝宗主什么事?我并未将你的事情告诉蓝宗主呀?” 魏无羡奇道:“那他如何会来穷奇道?那日我本想将金家的那帮督工给宰了,可泽芜君突然出现,这才放我们走的。” 林羲更加惊奇了,蓝曦臣怎么会去穷奇道的?她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既然他知道穷奇道劫囚之事诚然有些隐情,更何况又是他放走的人,为何前世他对此只字不提,难道是为了顾全大局吗? 林羲道:“可那日我与你别过,我并未见过他呀。” 魏无羡思索片刻,道:“难不成是他担心我会惹事?” 林羲心道蓝曦臣遇到这种事情可不会自己亲自出马,不然不得把他自己活活累死! 疑团没解开,反倒是又增加了一个。 魏无羡继续道:“其实我觉得泽芜君这人的的确确挺厉害的,似乎很多事情都可以未卜先知,譬如琅琊瘟疫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在瘟疫爆发之前,泽芜君便派人在根据地外单设了营帐,凡是身体有异者均不允许入内,我当时还奇怪呢,可如今细细想来,也算是料事如神了。” 林羲脚步顿了顿,单设营帐,身体有异者不允入内,这是很典型的预防瘟疫的法子,蓝曦臣在瘟疫爆发前,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难不成他知道会有瘟疫?可若是这样,为何连他自己也染上了? 魏无羡自顾自道:“其实我觉得泽芜君这人还是挺不错的,你可以考虑一下的~我听闻泽芜君的生辰快到了,你可以送个贺礼过去,送什么嘛,我给你想好了,那日穷奇道的时候我的凶尸不小心扯坏了泽芜君的剑穗,你可以送个剑穗给他。” 林羲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顿住了,道:“蓝宗主不是不配剑穗吗?” 魏无羡惊道:“哎,不可能,扯坏的是剑穗不假,我还同他说我改日赔他一个来着。” 蓝曦臣不用剑穗,因他觉得剑穗影响他出剑,而且和裂冰放在一起,两个穗子老打架,每日定省时分都得花半天时间解开,他拆着都嫌累。 林羲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在玄正二十八年的时候,她给蓝曦臣送的生辰贺礼就是剑穗,可蓝家的弟子们告诉她,宗主不用剑穗的。她那会还失落了好一阵,后来蓝曦臣为了安慰她,这才配上了剑穗,只道他如今的修为,倒也不在乎剑穗了。 林羲努力回想着蓝曦臣的衣着,尤其是朔月,似乎的的确确是有剑穗的,是一条蓝白相间的穗子,和她当初送的十分相似。 这一疑惑一出,所有的疑点像是开闸般得涌了出来,譬如业火朱雀之事,为何蓝曦臣会独自一人出现在积石岭,还有他的涅槃丝,是专门对付业火朱雀的东西,他又如何正巧带在身上? 这些事情若说是巧合也可,可若说不是巧合,似乎,也说得过去! 可若不是巧合,那蓝曦臣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是通过了相思门吗?蓝曦臣和相思门又会有什么牵连?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立马被否定了,蓝曦臣几年前才端了相思门在姑苏的据点,怎么可能和相思门有牵扯,更何况世家是最忌讳相思门的,毕竟老有自家情报被卖出去。 不是通过相思门,又是通过什么呢?蓝曦臣未卜先知,难不成遇到神仙了?这个似乎更加解释不通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很想见到蓝曦臣,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不敢想却又有些肯定,在心底开始生根发芽。 第54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1) 乱葬岗乃是百年前的古战场,战场之上冤魂无数,是个极阴极邪之地,林羲有些想不明白为何魏无羡会选到这样的地方,忍不住问了一句,“别的地方或许会有更好的,你为何不带他们去别的地方?” 魏无羡笑道:“非是我不去别的地方,只是真的去不了。你看看这些人,都是些老弱妇孺,病老残幼,如何经得起长途跋涉,更何况别的地方我也不熟悉,谁知道能不能生存呢?” 林羲笑道:“而且也没有那么多怨灵供你驱使是吗?” 魏无羡笑了两声,“确实是,乱葬岗凶尸怨灵无数,几乎是草木皆兵,这些人,对于仙门百家而言,根本容不下,没有些抵御的措施,难道要让他们和仙门百家真刀真枪地干吗?” 林羲道:“魏公子,从前我不知你,如今总算也看明白,穷奇道一事,不过是众口烁金,世人之所是未必是,所非也未必非,真真假假,对对错错,到底还是在于立场不同,心境不同而已。” 魏无羡道:“那林羲姑娘此时的立场又是什么呢?” 林羲道:“每个修士在入仙门之初,都曾想着行侠仗义于天下,可终究又有多少人为名利所累,渐失本心,我之所求不多,唯坚守初心而已。林羲自知力薄才疏,无力改变时局,亦无法教天下人看清真相,对于公子你,林羲只能略尽薄力。” 林羲这句话刚说完,耳边便有一声清泠的声音想起,“莫说是略尽薄力,哪怕是这个地方,都不是你该来的。” 魏无羡看了一眼来人,挑了挑眉,道:“林羲姑娘是来看你的,你好歹欢迎一下吧。” 温情道:“魏无羡,我说你这两天皮又痒了不是,前两日你才欺负我家阿苑,现在呢?若是太闲了,就给我去把地翻了!” 林羲看了一眼温情,道:“师姐,我来此并无他人知晓的。” 温情道:“人在做,天在看,林羲,你此举已经违背药宗的规矩了。” 魏无羡插嘴道:“温家覆灭,你们也早不算世家中人,我已决定和江家断绝来往,如此说来,咱们都不算世家中人,林羲姑娘倒是犯了哪一条规矩了?” 温情冷冷地一眼扫过去,道:“今天不把后山那两亩地翻了你别想吃饭!” 林羲深以为让魏无羡在这,根本没法和温情谈正事,只能笑道:“师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魏无羡呵呵笑了几声,道:“你俩聊,我走吧。” 见人远去,温情道:“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为何不夜天沦陷之后,我不去找你们?你不就想问这个吗?那我告诉你,我同无涯前辈说过,当初既然决定脱离药宗,便早已料到会有现在的局面,昨日的因,今日的果!” 温情说到最后八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调,林羲自然听了出来,这是在提醒她,莫要多管闲事,否则明日的苦果,她未必尝得起。 林羲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林羲不悔。” 温情笑道:“林羲,‘不悔’二字我允你收回,药宗如今的局面,你只需多想想,自然能明白。” 林羲沉默,道:“可你既然知道会牵连,为何还要去找魏公子?” 温情失笑,“我哪里知道他会是那样的人呢,如果让我重来一次,我绝不会去找他的。”顿了顿,温情肃然道:“可错已铸成,无力回天,不过,日后若有半分的差池,我定会护他!” 林羲缓缓道:“师姐,可否让温宁安息。” 温情怔了怔,“林羲,我只有他了。若是换成是你,当你唯一的亲人还有一丝一毫的机会留在你身边,你会如何,能舍得吗?” 林羲自知在这件事上没办法说服温情,也深知温宁被造成凶尸并不一定全是魏无羡的主意,虽明知道答案,还是选择问了出来,半晌,道:“若是我,与其用这样的方式活着,不如……” 温情道:“他会恢复神智的,如果不能,我会亲手毁了他。只是,我真的想试试。” 林羲此时真的恨不得把自己前世的事情一股脑地抛出去,告诉温情,温宁没办法恢复神智,他会杀人,杀了金子轩,还会杀更多的人!可是,真的说出来了,又有谁会相信呢? 她到底该怎么做,既能改变温情的结局,也能改变魏无羡的结局! 林羲咬咬牙,道:“师姐,将温宁做成凶尸,并非是留住他的唯一方法。” 温情疑道:“什么意思?” 林羲道:“师姐忘了,临安林氏是做什么的吗?” 温情脸色变了变,“林羲,这不是你可以做的事吧。” 林羲笑道:“临安林氏早已没落多年,谁又能管得了我们做什么,林诉做了那么多事,哪件没违背林家祖训。” 温情道:“他做不做在他,你做不做在你。” 林羲自顾自道:“这并非林家的禁术,是我之前在蜀中时偶然听到的一个古老的咒术,与林家的一个禁术倒是有些渊源。魂魄离体后再回到肉身,若无阳寿,便容易尸化,不过可以将魂魄附于别的活物身上,辅以咒术制衡,等到合适的时机,借尸还魂,如此一来,温宁便不必变成凶尸了。” 温情道:“合适的时机,又该等多久呢?” 林羲沉默了一会,道:“我也不知。”合适的时机,是要等到能给温宁换阳寿的人出现,因为光能留住魂魄是不够的,还需阳寿续命,否则借尸还魂就会失败。取人阳寿乃是林家禁术,林羲看到时也是着实被吓得不轻。 温情摇摇头,道:“你说的这个咒术,我也曾听师父提及。阿宁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愿意牺牲别人,换自己独活呢?”顿了顿,又继续道:“即便是阿宁愿意,你忍心去换吗?用一个无辜人的寿命,去给阿宁续命。这些咒术看着神奇,可到底有悖人伦,我也不愿意阿宁一生都背负着无辜人的性命,自责内疚一生。” 林羲叹了口气,道:“可让他变成一具凶尸,师姐难道下得去手吗?” 温情道:“比起将他亲手埋葬,我更愿意选择前者,我知道无论选择哪一个,都会有相应的代价,哪一个代价,我都不愿意,不过是选一个日后会让自己好受些的罢了。如今我也不过就这么一个要求,难道也求不得了吗?” 林羲最后劝了一句:“可若是温宁日后真的伤到了别人,那该如何?” 温情道:“他是我唯一的弟弟,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无论什么结果,我与他一起承受。”转身又对林羲说道:“你下山后直接回济世堂,日后听到任何有关我们的言语,只当耳旁风,莫要争论。” 林羲道:“我自知,师姐,你当真决定了吗?” 温情笑道:“还有,莫要再叫我师姐了,我早已不是药宗的弟子,你替我转告阿奕,让他做好自己的事情,别替我出头,他这人向来讲情不讲理,执拗的很。” 林羲点了点头,道:“温姑娘,保重!” ~~~*~~~*~~~ 原以为自己可以将前世的局面挽回,可上了一趟乱葬岗方知,魏无羡与温情走到如今的地步,完全是因为被逼的毫无退路,这已经是他们能走的最后一条路了,一路上心里像是被大石堵着,唯一的慰藉也不过是她已经尽力劝服罢了,倘或日后想起,也不会太过懊悔。 林羲本想回兰陵,可走了许久,才发觉自己去的方向不对劲,怎的飞着飞着飞到姑苏去了…… 在姑苏的上空郁闷了半天,感情是自己今日心事太重,又没分清楚方向来着。 林羲如今的位置离云深不知处很近,想着蓝曦臣或许就在里头,念起方才魏无羡的话,心中实在是犯着嘀咕,蓝曦臣诚然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可细细想来,也是有自己的一部分原因的,毕竟这一世她是没有到云深不知处,对于蓝曦臣来说是改变了很多的事情,所以他变得和前世有些不一样,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似乎也勉强说得过去吧。 想到这一层,林羲顿时觉得豁然开朗,无怪乎自己想得太多,睡不好哪能好好想事情呢,明日告个小假,好好睡一睡。 如此决定好了,便转身回了兰陵,因着路上折道去姑苏耽搁了许多时候,弄得济世堂上下都在找她,唯恐林堂主又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头绕不出来了,随即将诊册账本尽数递上,劳烦林堂主今日看完! 林羲摸了摸有自己胳膊高的册子,觉得自己明日还是别告事假了,直接告个病假吧! 临近破晓时分,林羲将所有的账册看完,这才打着呵欠摸到床上,把搁在床头的病假牌挂到门口,又附白纸一张:有事别找我,无事退下。 看到这样的白纸黑字,弄得过来寻她的女弟子站在门口半晌不知道是该叫还是不该叫,踌躇半晌,腆着步子走到门口,行了一礼,道:“蓝宗主,我家林堂主还没起身。” 蓝曦臣看了看天,道:“这都日上三竿了。” 女弟子红了脸,道:“林堂主平日里都是天未明便起来的,今日想必是身体不适,才不见人了吧。” 蓝曦臣道:“身体不适为何不见人,何曾听过大夫能给自己看病的?” 女弟子愁道:“那我再去敲敲门吧,若是不应,蓝宗主还请自便。” 说罢,苦着一张脸走到林羲房门口,敲了几下,道:“林堂主?”见里头不应,犹豫了一会,冒着被林羲责罚的风险,径直开了门走进去,硬生生地把林羲摇醒了。 林羲迷迷糊糊道:“天塌了吗?塌了也别找我,我顶不住。” 女弟子低声道:“林堂主,泽芜君求见。” 林羲半睡不醒,“谁呀?脑子有病啊大清早的。” 女弟子耐心道:“如今已经是正午了,泽芜君说要见一见堂主,堂主可要见他?” 林羲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骂了谁,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道:“你先招待着,我梳洗了过来。” 女弟子道:“那我去准备些摆盘。” 林羲揉了揉眼睛,道:“我前几日搁那啥……搁大厅里头的青梅汁你可以让他尝尝。”边说边从床头摸出簪子来,将乱成一团的头发盘了盘,道:“若是他有旁的事,可以先去,不必专等我。” 女弟子回道:“泽芜君是自己一人来的,似乎不像是有旁的事,兴许是找堂主有要事。” 林羲这下才清醒过来,道:“这不是前两天刚见过吗?他能有什么要事呀?” 女弟子道:“未说。” 林羲示意她退下,心底里盘算了半天,愣是没想出来蓝曦臣来此有何贵干!可人来了即便自己再想睡觉也得见一见,本想着蓝曦臣到底不是什么外人,其实他也不会介意自己选择睡觉而不见他的,毕竟当堂主也是很累的,每天起那么早,偶尔她偷个懒觉却又正好碰见他来济世堂也是很正常的嘛,可若是传出去,这样的事情还是真的有些不好听的,面子上的工夫还是得做一做,且看究竟是什么事,若是没什么,送客即可。 念及此,只好起身开始梳洗,心里头琢磨着该如何问一问他穷奇道的事情,前世蓝曦臣的态度似乎也有些强硬,乱葬岗围剿他也去了,对魏无羡修习鬼道之事也是颇有微词,那他对魏无羡的态度究竟如何,他也深知魏无羡修习邪道乃是歧途,为何还要将人放走,蓝曦臣应该很清楚他将魏无羡放走意味着什么,甚至可以说是违背了蓝家祖训,为何还要一意孤行,过个几年却又参与了乱葬岗围剿。还有蓝忘机,这小子更让人琢磨不透,蓝曦臣似乎曾经告诉过她,蓝忘机将魏无羡视为知己,这在林羲看来可真是匪夷所思,蓝忘机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蓝曦臣前世也没少叨叨,这两人的性子天差地别,与其说蓝忘机把魏无羡视为知己,还不如说他蓝忘机看上了魏无羡来得更加实在! 一通胡思乱想,终究还是觉得应该找蓝曦臣问个清楚,毕竟蓝曦臣的决定总是有几分道理的,有些事情她的的确确不适合出面,可不代表蓝曦臣不能出面,只要无损蓝家,林羲觉得蓝曦臣倒是可以插一插手的。 第55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2) 林羲思忖好词句,刚将房门推开,忽得眼前一阵飞花飘零,无数的花瓣如疾风骤雨般砸了过来,林羲登时觉得眼花缭乱,挥手捻了法诀将花瓣拂落,郁闷了半天,这深秋时节哪来这么多花瓣,低头看了一眼,都是自己院子里栽的花,皱了皱眉,这哪个混蛋把她辛辛苦苦弄的花全给摘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忽得面前一道白影从天而降,仿若月华天降,林羲被晃得眯了眯眼,无语道:“蓝宗主,你上我屋顶作甚?” 蓝曦臣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花瓣。 林羲尴尬地咳了两声,道:“这个……方才……不知从哪来了一阵怪风,花瓣吹了一地,我一会就让人收拾了,蓝宗主别介意呀。” 蓝曦臣闷闷地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很低,林羲险些没听清,他道:“你都不要。” “……”林羲道:“什么?什么不要?” 蓝曦臣拔高了声音,“送你的花,你全不要!” 林羲:“…………………………………………………………” 林羲一时半会差点没反应过来,这么一阵花雨是蓝曦臣给弄的?送给她的花?摘了她院子里的花送给她?还怪她不要?这世上竟有如此岂有此理之事!! 林羲憋下一口气,正色道:“蓝宗主,你方才说什么?” 自以为这句话说得够严肃,然而蓝曦臣不知是怎么了,竟未丝毫察觉到他方才的行为是有多无理取闹,他道:“我送你花!你就不要!” 林羲被蓝曦臣这声音吓得差点跳起来,可这件事明显就是蓝曦臣的不对,他却跟吃错药了似的蛮不讲理,决定和他讲讲道理,“蓝宗主,这是我的花,你把我栽在院子里的花摘了,弄了一地。这是您能干的事吗?”末了还补了一句,“蓝宗主,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的。” 蓝曦臣默了片刻,嘀咕道:“这又不是云深不知处。” 林羲险些被惊掉下巴,扶额道:“蓝宗主,你今日此来有何贵干?怎的不在客厅等我?” 蓝曦臣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林羲噎了一噎,心里叫苦,自己本来是可以睡个懒觉的!本来还可以继续赖床的!本来不用起来的!!! 蓝曦臣继续道:“你昨天来姑苏,却又没来找我。” 林羲惊道:“我……我只是不小心路过,我去了趟夷陵,然后……” 蓝曦臣道:“你去找魏公子了!!!” 林羲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凑近时才隐约闻到一股青梅的味道,可好像并不是青梅汁,闻着似乎有点像是……青梅酒!!!! 林羲猛地想起方才迷迷糊糊地让女弟子给蓝曦臣青梅汁来着,方才实在没醒,竟一时忘了客厅里的那是青梅酒,槐树底下的才是青梅汁。 这都不是重点,最关键的是她居然让蓝曦臣喝酒了!蓝家禁酒的!难怪方才蓝曦臣有些不雅正了,自己都让他喝酒了人家怎么能淡定! 林羲尴尬地笑了两声,道:“蓝宗主,对不住,我一时忘了,给你喝的是酒,我记得好像也只是抄几遍家规吧……” 蓝曦臣愣愣地举起手里的瓷瓶,道:“酒?原来这是酒啊!!!” 林羲被吓得说不出话了,难不成方才他没发现是酒?不过细想一下似乎也有可能,蓝曦臣压根儿没喝过酒,怎么可能尝得出来呢?自己算是不打自招了。 林羲默默地把瓶子收了回来,垫了垫,似乎没喝几口,心下松了口气,这禁没破得太过分,于是道:“蓝宗主,其实吧……” 还未说完,蓝曦臣却一把将瓶子抢了回去,护在怀里道:“你不是说给我了吗!为何又拿回去了!” 林羲这才察觉到蓝曦臣不对劲,若是只是不小心犯禁,蓝曦臣此时应该规规矩矩地回去罚抄家规才是,怎么反倒和她争执起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了。皱了皱眉,有些难以置信地伸出三根手指,在蓝曦臣眼前晃了晃,道:“蓝宗主,这是几?” 蓝曦臣却抱着瓶子扭过头不看她。 林羲幡然醒悟,蓝曦臣居然喝醉了!就那么一小口的青梅酒,把他喝醉了!这是什么神仙酒量! 不过这时候可不是计较蓝曦臣醉没醉的时候,关键是堂堂蓝大宗主在济世堂喝醉酒,这种事情要传出去了怕是蓝启仁都要亲自登门拜访了,出于大局考虑,林羲眼疾手快地将蓝曦臣拉回房间,“砰——”地一声将门合上,这种时候,把喝醉了的蓝宗主藏起来才是第一要紧的,可千万不能让人看到他现在这幅样子,否则传出去了怕是蓝曦臣以后真的不需要见人了。 门合上的那一瞬间,林羲猛得反应过来,这是她的房间!如何能把蓝曦臣给拉进来!这要传出去,她都没法做人了! 正要重新开门把蓝曦臣重新找个屋子关起来,却隐约听到一阵脚步声,吓得她急忙把门关回去,偷偷留了一条门缝查看外头的情况。 林羲秉着呼吸凝神查看外头的状况,耳边悠悠地传来蓝曦臣的声音,“你在干什么呀?” 林羲被唬得跳了一下,想起还有这么一尊大佛,于是把蓝曦臣扶到里间,道:“蓝宗主,您先歇会,我给你倒杯茶醒醒酒。” 蓝曦臣突然安静了下来,任由林羲拉着,林羲转身倒了杯茶水,试了试温度,递到蓝曦臣面前,道:“你先喝了这个。” 蓝曦臣却不伸手,只是微微低了脑袋,就着杯子喝了一口,每喝一小口,便抬眼看林羲一眼,林羲看着蓝曦臣腰间的剑穗有些出神,半天才察觉过来蓝曦臣喝得也忒慢了,低声道:“是茶水烫吗?” 蓝曦臣摇摇头,林羲道:“哦,那你快些喝了。” 蓝曦臣犹豫了一会,还是乖乖低头喝着,只是完全不自己动手。 林羲心道:蓝大宗主可真是娇生惯养的。 等蓝大宗主喝完,林羲这才收回杯子,见蓝曦臣一直紧紧抿着嘴巴,抹额歪了几分也不自知,于是提醒道:“蓝宗主,你抹额歪了,自己正正。” 蓝曦臣却径直把脑袋凑了过去,示意林羲给他正正。 林羲道:“蓝宗主,抹额外人可碰不得,你自己弄。” 蓝曦臣闻言却像是一怔,道:“可你又不是!” 林羲亦是烦恼,蓝曦臣一喝醉酒,可真是把雅正二字抛到了九霄云外,家规家训算是忘了个彻底,于是耐心道:“那你还是就这么歪着吧。” 蓝曦臣听了却是猛得翻身上床,被子一盖,背过身不理她。 林羲见状,也知蓝曦臣八成是在闹脾气,不过这个样子好歹也算清净,至少不用担心会突然炸锅!于是转身任由他去,想着蓝曦臣这点酒也醉不了多久,醒了自然就无事了,依旧是宽宏大量的蓝宗主! 怎料林羲刚一转身,便听到蓝曦臣嘀咕道:“你就知道魏公子。” 林羲回头,“什么?” 蓝曦臣继续道:“他有什么好的,就知道到处沾花惹草。” 林羲无语道:“蓝宗主,您是否忘了家规。” 蓝氏家规:背后不可语人是非! 蓝曦臣却不理她,继续道:“他又没我好看,公子榜我是第一,他才第四呢!” 林羲:“……………………” 蓝曦臣继续嘀咕,“他吹笛子又没有我好听,你干嘛老说他好听!我以前教你吹你都不学!” 听到最后一句,林羲登时觉得如五雷轰顶一般,脑中一片空白,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下来,只依稀听见蓝曦臣还在说话,可是却听不清说了什么。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脸色早已惨白得不成样子,嘴唇也失了血色,微微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又发现根本无力开口。 蓝曦臣的确教过她吹笛,但她并无太多的乐理天赋,便也不爱学,不过学了半年便搁置了,诚然确有其事。 可是!那是前世的事情!蓝曦臣怎么可能知道呢? 林羲眼睛忍不住往蓝曦臣的佩剑看去,朔月早被他解下丢在一边,蓝白相间的剑穗轻轻晃着,同裂冰的穗子微微有些打结,似缠非缠,随时都有可能散下。 蓝曦臣依旧背着林羲在那嘀嘀咕咕,似乎酒意有些上来了,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可林羲却听清了最后一句,“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林琅。” 林羲扶着柱子,才勉强迫使自己站稳,手里的杯子却再也拿不住了,“噔——”的一声落到地上,余下的茶水撒了一地。 颤颤巍巍地走到桌边坐下,好半天才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床上早已睡熟不知所以的蓝曦臣,有一瞬间的慌神,想逼自己不去回忆前世的点点滴滴,简直难如登天,想尽办法说服自己蓝曦臣也许只是说的醉话,信不得真,从未像此刻这样,如此渴望知道真相是什么。 林羲稳住心神,缓缓走到床边。 蓝曦臣似乎睡得很沉,半点也没察觉到有人靠近,林羲低下头,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乌黑的发丝垂下,与蓝曦臣落在枕边的青丝牵扯在一起,幽幽的沉香混着药香,沁人心脾,缓缓伸出手,扯开了蓝曦臣的衣领。 重生咒发起后并非毫无痕迹,会在受术者身上留下印记,林羲咬咬牙,轻轻扯了扯。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看到印记一角的瞬间还是忍不住轻声叫了出来。 重生咒! 这个咒术她最熟悉不过,心头所有的纠结霎时间尽数解开。 阳寿十年,换十年重生。 前世,她诚然将《云疾》的禁术卷交给了蓝曦臣,可她执着地相信,蓝曦臣是不会去动这一卷的,更不可能使用禁术。 可眼前的画面却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蓝曦臣不仅看了禁术卷,还用了重生咒。 林羲心中像是被大石堵住一般,蓝曦臣究竟是何时重生的?他记得教她吹笛之事,那便说明蓝曦臣重生的时间必然是在她之前,否则不可能记得她。蓝曦臣不惜违背礼法,动用重生咒,为的究竟是什么呢? 林羲正要将蓝曦臣的衣服合上,眼睛却瞟到一道蜿蜒曲折的疤痕,忍不住凝神看了看,竟是从肩膀一直往下延伸,直指重生咒的正中心。 这是什么? 林羲皱了皱眉,她竟从未见过蓝曦臣身上有这么一道疤痕,看着也不像是刀疤,重生咒也是不会产生这样的痕迹的。更重要的是,重生咒留下的这个印记周围,无论受了什么样的伤,都不会留下痕迹的,这或许是林氏先祖为了警示后人,重生咒留下的印记,任凭挖骨削肉,都不可能去除的。林羲当初也想过不少法子,可都无济于事。 蓝曦臣身上的疤痕实在是蹊跷的很。 本以为知道真相后自己会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可这一刻,除却疑惑,林羲更多的是感到了释然,前所未有的轻快。 昨日的她还在蓝曦臣的感情里挣扎,可如今,竟觉得一切就像是梦一样,梦醒时分,一切都显得那样真实。 从百凤山的告白,到今日醉酒的那一番话,林羲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兜兜转转半生,依旧是你。 林羲低声呢喃道:“原以为上苍眷顾,却是大梦未醒,如今你我都重生一世,又何需要再依着前世的路走呢?一别数十载,林琅早已不在,余下的,不过林羲而已,我与你,终究是回不去了。如今既是我做出的决定,倒也无需担心你被重生咒反噬,你我之别,责任在我,一切后果,林羲从未怨过悔过。” 第56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3) 林羲把四处乱跑的小白安顿好,又让弟子去找人给她的屋顶补补,方才蓝曦臣不知道在屋顶干了什么,竟弄坏了两块瓦片。 回到房间,翻出济世堂的账册看了一会,陈年旧账有太多的纰漏,风荥并不通这些,只能靠林羲来给他查,偏偏林羲今日也是被蓝曦臣的事情弄得心绪不宁,只能将厚厚的账册送回账房,心里盘算着得找赵晏过来兰陵一趟才行,等到日落时分,终于看见蓝曦臣醒了过来。 蓝曦臣扶着犯疼的脑袋坐起,看了看周围,愣了半天,这里怎么着也不是他的房间呀!!抬眼看到林羲托着腮帮子远远地看着他,于是问道:“我为何会在这睡去?” 林羲头也懒得抬,淡淡道:“蓝宗主,你喝酒了。我本想把你弄去客房,可你太沉了。” 蓝曦臣难以置信,“怎会?!!” 林羲十分确定道:“蓝宗主,你是真的沉,我搬不动你呀。” 蓝曦臣道:“我是指我怎会喝酒?” 林羲咳了两声,解释道:“这事其实是我的不对,我本是让弟子给你喝的那是青梅汁,我竟忘了那是青梅酒了,就给你误喝了,你酒量不是很好,喝了两口便醉了。” 蓝曦臣有些语塞,这也太冤了。 林羲继续道:“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蓝曦臣惊道:“我是醉酒后做了什么吗?” 林羲随口道:“这个没什么,你且略过。”说着,指了指早已准备好的笔墨,诚恳道:“蓝宗主,蓝家喝酒是要罚抄家规的,你看我也不是故意的,便给你准备了笔墨,您看您是在这抄了回去还是回去了再抄。” 蓝曦臣:“…………” 前天蓝家的家规新增了两百条,他堂堂宗主倒成了第一个抄新家规的人。况且,这事能是他的错吗!! 林羲继续道:“不过我私心建议你抄了再回去,不然我担心你面子没地儿搁。” 蓝曦臣道:“可这事是还有商量的余地的。”喝酒诚然要罚,可这件事无论如何林羲也有错,要罚必得拉上她才能甘心。 林羲唯恐蓝曦臣拉她抄家规,道:“诚然诚然,可若是要商量需得找蓝家的长老们评论公道,我念着蓝宗主你的面子还是私了为好。” 蓝曦臣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道:“无妨,有错自得认罚。” 林羲心虚道:“这话不错,所以蓝宗主何时开始抄家规。” 蓝曦臣走到桌边,将桌上厚厚的一沓纸分成两份,道:“我抄六遍,你抄三遍。” 林羲道:“不是说可以商量嘛。” 蓝曦臣道:“我自然尊重你的意思,既要私了,便私了罢。” 林羲有些发怵,本觉得不小心让蓝曦臣喝了酒,犯了禁,为表道歉的诚意,特地准备好笔墨让他抄家规,谁知竟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还是三遍!!!三遍!!!拼着最后一口气挣扎道:“蓝宗主啊——” 蓝曦臣打断道:“蓝家的家规,你还是别抄这个了。你如今还不是蓝家的人,我罚你抄家规有些牵强。” 林羲喜不自胜,道:“蓝宗主英明!” 蓝曦臣继续道:“你改抄三字经吧,二十遍。” 林羲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抄什么?” 蓝曦臣道:“三字经。” 林羲严肃道:“这玩意儿我五岁的时候就不抄了。” 蓝曦臣笑道:“是吗?我三岁就没再抄了,因为叔父说太简单了。” 林羲道:“那你还让我抄?” 蓝曦臣道:“嗯。” 林羲道:“你刚刚醉酒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蓝曦臣抬手给自己斟了一盏热茶,凑到嘴边正要喝下,忽的闻到一阵生姜味,皱了皱眉,放下道:“那是哪样的?” 林羲道:“你自己干了什么,竟不承认了?” 蓝曦臣觉得有些不对劲,道:“我做什么了?你方才不是说没什么吗?” 林羲一脸坦然道:“我几时说过没什么。” 蓝曦臣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总是忘了片刻前自己说了什么,无奈道:“好罢,那我做了什么?” 林羲引他走到窗前,指了指墙角的几个花盆,道:“蓝宗主,你可觉得墙角那一片略有几分萧索之感。” 蓝曦臣道:“是有些。” 林羲道:“其实我是种了花的。” 蓝曦臣道:“若如此,等到了春日会好些。” 林羲道:“不,我种的都是秋日开的花?” 蓝曦臣蹙眉,道:“所以你是见你的花开不了,同我请教吗?” 林羲腮帮子鼓了鼓,气呼呼道:“你当真不记得你摘了我的花!” 蓝曦臣摇头,扶额道:“不记得。” 林羲又指了指屋顶,道:“你弄坏了我家两块瓦片记得吗?” 蓝曦臣亦是摇头。 林羲微微松了口气,试探道:“那你记得什么?” 蓝曦臣道:“你若是不提,我也不知道,我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林羲道:“唔,那是真的少见,我以为你总归还是能记得那么一点的。” 蓝曦臣问道:“除此之外,我还做了什么?” 林羲猛得摇头,“没有了。” 蓝曦臣皱了皱眉,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问道:“仅仅是这些?没有别的?” 林羲点头,“是的!” 蓝曦臣踱步进屋,忽的转身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林羲道:“看账本,怎么了?” 蓝曦臣继续问道:“可方才我并未在书桌上看到有账本。” 林羲道:“那是我看完已经拿回账房了,你自然没看见……” 蓝曦臣看着桌上的茶盏,坚持不懈地问道:“除了方才你说的,我还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 林羲怔了怔,有些怀疑蓝曦臣是记得一些的,却还是道:“确实没有了。” 蓝曦臣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静默了一会,提笔点墨,写了几个字,道:“林羲,其实你无需与我见外的,若我当真做了什么事,你与我直说便可,不必在心里憋着。” 林羲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了摇头。 在蓝曦臣醒过来之前,她不知准备出了多少情绪,可却在直视他的那一刻顷刻间溃塌,她想的是,若是蓝曦臣不记得醉酒时发生的事情,那岂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不去将这层纱撕破,日后依旧可以继续像从前那样相处。林羲心内挣扎着,她已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了,重生一世为何没有去云深不知处,为何假装与他没有丝毫关系,又为何这么多的事情她都没有出过面?太多的问题无法回答,林羲只能选择逃避。 蓝曦臣抬眼道:“你怎的还不抄?” 林羲震惊,道:“蓝宗主,我好歹不是蓝家……的人,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越矩?”林羲总算是找到了不需要抄三字经的借口,奇经八脉瞬间打通,继续道:“我是药宗的弟子,你是蓝家的家主,若我也是世家弟子,你要罚我,我自然得认,可既是药宗的弟子,你是不是就不应该管啦。” 蓝曦臣道:“这件事你可有错?” 林羲心虚道:“有……但是!也不是故意的,我不过是一时忘了而已,再说了,这不也是你自己没闻出来嘛。” 蓝曦臣道:“只要有错便对,既如此,自当赏罚分明,你可认同?” 林羲点头,“赏罚分明自然是要的。” 蓝曦臣道:“那好,你自罚吧,自罚三字经二十遍。” 林羲道:“可为何是要你来指定罚什么,我这不都给你又准备笔又准备墨了,怎的还要受罚。” 蓝曦臣道:“除了二十遍三字经,其余的道歉我均不接受,抄吧。” 林羲无语凝噎,只得勤勤恳恳地提笔抄写,落笔那一刻,还是觉得抄三字经很是丢人,犹豫着抬头,道:“蓝宗主,不如我改抄家规吧,你看你都快写好一遍了,我拿来抄便是。” 蓝曦臣淡淡道:“你是不是忘了三字经怎么背了?无妨,我可以提示你。” 林羲埋头提笔狂书,道:“怎么可能!” 蓝曦臣写的字永远都是工工整整的小楷,可写字的速度却不赖,六遍抄完也不过用了半个多时辰,若非是十分相信蓝曦臣的为人,林羲可要怀疑蓝曦臣是偷工减料了,二十遍三字经的字数可比六遍蓝氏家规少多了。 蓝曦臣搁笔时,林羲还在磨磨唧唧地抄着,蓝曦臣期间见她停笔,很是不给面子地给她来点提示,弄的林羲觉得里外不是人,好像真的自己不会背三字经似的。 蓝曦臣抄完并未多说什么,而是静静地将抄好的家规搁到一边,旋即开门走了出去,留林羲一人在里头继续抄。 林羲不觉有异,见蓝曦臣不声不响地出去,算算时辰,应该是回云深不知处了,蓝曦臣御剑快些的话是可以赶在亥时之前回到云深不知处的,倒也难怪没时间再和她说话。念及此,将笔丢到一边,痛痛快快地取出下午蓝曦臣带过来的青梅酒,喝了两口,心道:既然人家蓝宗主并未要求她抄好后把三字经送到云深不知处,显然是不计较这件事了,想必也是看自己方才认错的态度够诚意。 将蓝曦臣这尊大佛送走,林羲深觉得一身轻松,跑到前院坐了会堂,直到临近子时才终于重新回到房间,随意收拾了一番,正要宽衣就寝,却听到床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她赶紧将衣服重新穿了回去,“谁在那?” 边说着边怒气冲冲地冲到床前,哪个不要命的敢来偷看她换衣服! 然而甫一掀开纱幔,看到里面坐着的人时,也顾不得别的了,忙急着找自己惊掉的下巴,好半天才道:“蓝宗主?!!!” 蓝曦臣“嗯”了一声,“你才回来吗?方才我睡着了。” 林羲惊道:“蓝宗主,你不会又喝酒了吧????这会可不是我让你喝的,别赖我。” 蓝曦臣摇头,并未像下午时那样突然间诈尸,温和道:“不曾喝。” 林羲不可思议,道:“没喝酒你大半夜来我房间作甚!” 要说这床上忽然出现谁都不该是蓝曦臣,林羲简直都快怀疑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真的了,上前探了探蓝曦臣的额头,也没发烧呀!! 蓝曦臣望着林羲的举动,忍不住笑道:“你怎么了?” 林羲无语道:“蓝宗主,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蓝曦臣点了点头,“有何不可吗?”随即道:“我方才想起金麟台有点事,便去了一趟,临走前见你好不容易静下来抄了,怕一和你说话,你又不抄了,便没同你说。” 林羲心道:我可不需要知道你方才为何走了,蓝大宗主你倒是给我解释清楚为何又回来了! 蓝曦臣继续道:“因想着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是要有个明白的,便回来了。” 林羲叫苦不迭,“可你要找我,去哪都成,来我房间做什么?” 蓝曦臣沉默片刻,缓缓道:“下午时,我是不是说了什么?” 林羲脸上僵了几分,“没有。” 蓝曦臣低笑一声,“若我说我记得醉酒时发生了什么,你又当如何呢?林羲。” 林羲登时整个人从头凉到底,记得?那为何还要问她?为何要假装不记得? 蓝曦臣见她这个样子,拉着她坐下,道:“林羲,于你而言,如今是希望我记得,还是不记得?” 林羲被这话问得有些糊涂了,“什么意思?” 蓝曦臣道:“你希望我记得,却又希望我不记得,对吗?” 林羲倏地起身,道:“我听不明白你说什么?” 蓝曦臣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心早乱了。这件事,你想得明白的。” 见林羲沉默,蓝曦臣道:“那我来告诉你。傍晚时的茶,你是故意的是吗?明知我不喜生姜的味道,却故意放了生姜。” 林羲脸色有些苍白。 蓝曦臣继续道:“你纵使是再糊涂,也不会把笔墨放在自己房间,留我在这里写。” 林羲已经笑不出来了。 蓝曦臣道:“还有,你看账册,从来都是一口气看一整月的账目,济世堂的账目繁杂,两个时辰,你看得完吗?” 林羲咽了咽发干的喉咙,有些说不出话,若非蓝曦臣一直扶着她,她怕是要瘫下去了,蓝曦臣这几句话绝非无理,都只基于一件事,他就是重生一世了,甚至于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所有的事实一般。 蓝曦臣嘴唇颤了颤,像是终于下了很大的决定,道:“你究竟是如何想的?林琅。” 第57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4) “我只想知道,你为何会用重生咒?难道你不知这是禁术吗?”林羲此刻只觉得喉咙里堵得慌,连说出来的话也都是沙哑的,可她真的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让蓝曦臣不惜用重生咒,更不惜抛弃自己的阳寿。蓝曦臣这样的人,十年阳寿于他而言,远比别人要重要许多,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明白。 蓝曦臣轻笑一声,道:“你可知,我是看着你离开的。” 林羲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蓝曦臣所指的“离开”,是她前世的重生。道:“你当时不是已经走了吗?为何又回来了?” 蓝曦臣道:“有些事,想不明白,便回来找你。”顿了顿,蓝曦臣又道:“你可知,元衡他……心悦你。” “……”林羲有些没听清,“你说谁?蓝淞蓝元衡?” 蓝曦臣点了点头,道:“那日我走后回到寒室,他过来找我,那日你同我说了和离之事,我心里烦躁,便同他说了几句,本想他能宽解几分。却没想到他却急了,问我究竟做了什么,能惹你说出这番话来。” 林羲垂了眼眸,道:“你是如何说的?” 蓝曦臣道:“如实说了。他便问我,可曾想过真的和离。我告诉他,蓝家没有这样的规矩。他便道,若要和离,也无妨,他娶你便是。” 林羲震惊地有些说不出话来,道:“这人可真是没个正经,这话是他能对你说的吗?” 蓝曦臣笑道:“我当时也急了,斥责他几句,他便走了。”顿了顿,继续道:“可后来细细想来,元衡他的心意,我早该察觉才是,他一直迟迟不愿娶亲,当年徐家的人把云深不知处的门槛都要踏破了,他都无动于衷,偏偏你一开口,他便答应了。” 林羲道:“难怪,这一世,他成婚这么早。是你做的吗?” 蓝曦臣点了点头,“我也是念在徐氏一片痴心,况元衡这一世于你并无什么瓜葛,所以便成全他们了。” 林羲抬头,“你不知道你若擅自改变前世的事情,会遭受反噬的吗?” 蓝曦臣笑道:“所以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的气运一直不好。不瞒你说,你可记得我们去江陵时的那阵雨?怕都是被我招来的。” 林羲道:“你这算是轻的,毕竟含光君和蓝先生都无事。” 蓝曦臣笑了笑,“好在别的事情也不多,我也尽量照着前世的来做,这才幸免于难。” 林羲问道:“可汴梁的囹圄阵,我记得我教过你,既如此,你为何会来南衣渡找我?” 蓝曦臣收了笑,“我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记得。” 林羲道:“你就诓我吧,别的可以不记得,怎么可能这些阵法不记得呢?” 蓝曦臣笑道:“何曾诓过你,我是当真不记得了,应该是重生咒的影响吧。” 林羲忽的想起,她重生之后,蓝曦臣关于她的记忆便会消失,囹圄阵是她所教不假,可也正是因此,蓝曦臣这才忘记了有关阵法的事情,如此解释,倒也是说得通,沉默一会,道:“那你是何时发动的重生咒?” 蓝曦臣道:“约莫在你之后的几个时辰内。” 林羲蹙眉,道:“有一事我一直不明,便是你的重生咒,蓝宗主,说句心底里的话,也恕我直言,你的重生咒画得也忒丑了。” “……”蓝曦臣无奈道:“我当时也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一点是怎么画的,可是也记不得多少了,这能画成功就不错了,你还计较什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前世今生的事情,林羲从蓝曦臣口中却也了解到不少的事情,譬如业火朱雀,诚如林诉所言,蓝深献祭,重新封印,这一世蓝曦臣有意改变蓝深的结局,本应被重生咒反噬,可幸而林羲从中介入,蓝深后来夜猎失手丧命,却也好在重生咒没将这笔账算在蓝曦臣头上。 琅琊战场的瘟疫,蓝曦臣这才同她说了实话,前世确实他也染了瘟疫,只是彼时江淮新定,倘或传出这样的事情,难免人心惶惶,因为便封锁了送往江淮的消息。 林羲支吾了好一会,终于开口道:“宗主,究竟是何事,让你宁愿抛却十年阳寿,也要挽回呢?” 蓝曦臣怔了怔,道:“若是你,觉得又是为何呢?” 林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并不如意,外人看你风光,可其中多少的苦楚也只有你自己心知,若要我说,是为了大哥,是吗?” 蓝曦臣道:“于你而言,抛却二十年阳寿,又是要挽回什么呢?” 林羲一惊,一边感慨蓝大宗主也忒看得起她了,莫说是抛却二十年阳寿重生,重生咒的发动需得有一定的修为方可,若是修为不高,画了也白画,林羲自知前世自己的修为确实不高,实在不知道蓝曦臣哪里来的眼光竟觉得她能发动重生咒,道:“宗主,兴许有些误会,你且听我解释。” 蓝曦臣点了点头,直起身子,摆出一副要与她争论到底的模样。 林羲亦是严阵以待。 却见蓝曦臣两手一抬,将被子一拎,蒙头一盖,道:“好,你明日解释给我听。” 林羲道:“…………………………” 上前拽着蓝曦臣道:“大宗主,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 蓝曦臣很是识趣地往里躺了躺,林羲一拍额头,道:“宗主,如今你未婚我未嫁,你可记得?” 蓝曦臣道:“记得。” 林羲讲理,“这传出去让我怎么做人?” 蓝曦臣道:“你这济世堂这个时辰还有别人?谁在?” 林羲一噎,这个点的确没人了,济世堂的旧规矩,女弟子们都是傍晚天未黑的时候都会归家,不过也是有让大夫们留宿在济世堂的习俗的,可这个习俗自林羲当上兰陵济世堂副堂主之后,便给改了,命济世堂亥时之后,除非轮值,否则所有的男子除了风荥都必须离开,济世堂不允许有男子留宿。因着赵晏初当堂主之时,吃过这个亏,故而在兰陵济世堂推行起来毫不拖泥带水,不过一个下午的工夫,本在济世堂安家的大夫和弟子们,一个不落地搬了出去。 对于这一点,林羲当初算是感激涕零的,可如今,还不如留宿几个人呢。 林羲讲情,“宗主,这些年吧,你不知道,我有个奇奇怪怪的习惯,但凡边上睡个人,我便睡不着?” 蓝曦臣蓦然睁眼,道:“谁和你一起睡了?” 林羲挣扎了半天,发现这个理由没法扯下去,无涯和明奕都是男子,怎么可能和自己一张床睡,于是编道:“那年我捡到一个小姑娘……” 蓝曦臣言简意赅道:“小姑娘孤苦无依,你心生不忍,于是将她带回家,晚上让她和你一起睡,结果你突然发现有人在边上你便睡不着了,对吗?” 林羲有些笑不出来,尴尬道:“对对对,蓝宗主英明。” 蓝曦臣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道:“夜深了,赶紧睡吧。” 林羲等了半天,道:“宗主,你怎的还不起来?” 一句话出去没个回声,忍不住凑上前唤了几声,“宗主?你还醒着吗?”又推了几下,还是没个动静。 林羲彻底泄气,道:“蓝宗主啊蓝宗主,你这重生一世脸皮怎的如此厚呢?” 起身将烛火吹熄,抱了一床薄被,上外间的塌子将就一晚得了,反正也是不指望自己今晚能睡着了。 辗转至凌晨,林羲也没让自己睡过去半分,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蓝曦臣会突然把话题打断,自己的心绪早已不是前世了,若是前世,怕是真的会和蓝曦臣闹上半天,可如今自己的定力,林羲都觉得佩服,居然还可以做到和蓝曦臣面对面地聊这么久。 可细细想来,蓝曦臣这一世似乎也过得并不顺利,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什么,毕竟和前世是不一样的路,怎么走,都可以自由判断,可蓝曦臣不同,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照着前世的样子,再将十年的光阴重走一遍。可若真的是这样,蓝曦臣重生的意义何在呢?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才选择重生一世,为了她吗?林羲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念起前世种种,虽有太多值得怀念的地方,可这么多的事情,真的仅仅怀念,便够了,人这一生,不就是有那么多的事情本该留在回忆中吗? 林羲正兀自安静地想着,忽得感觉到被子被掀起,还未察觉到凉意,便有一个温暖的身子靠近,将她轻轻抱起。 林羲惊了惊,道:“你不是睡了吗?” 蓝曦臣“嗯”了一声,“又醒了。” 林羲道:“你这一晚上睡得可真是坎坷。” 蓝曦臣抱着她朝里间走去,道:“夜里风凉,你在外间睡一晚,不怕着凉吗?” 林羲道:“我带了被子呢。” 蓝曦臣摇摇头,“若是这样就能避免,你也不至于三天两头地病了。” 林羲道:“我这一世身子可好多了。” 蓝曦臣静默一会,叹了口气,道:“林羲,这一世,你还是嫁给我吧。” 林羲吓得彻底清醒,两只手紧紧抓紧衣服,道:“蓝宗主,你自重啊。” 蓝曦臣见状,愣了半天,道:“你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林羲想从蓝曦臣的怀里下来,却发现他抱得很紧,有些动弹不了,道:“蓝宗主,那你这又是何意?” 蓝曦臣将林羲放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林羲只觉得浑身暖了许多,被子依稀还带着蓝曦臣身上独有的沉香,有些好闻。只听他继续道:“你可记得云深的冷泉?” 林羲点头,“自然记得,怎么了?” 蓝曦臣道:“你不想知道当初我带你进去,你对我做了什么吗?” “……”林羲有些懵了,道:“不是说拉着你不让你离开吗?” 蓝曦臣笑道:“不止如此。” 林羲眼前一黑,神他妈知道自己迷迷糊糊地干了啥了!不会是非礼人家了吧。 蓝曦臣道:“其实我是不介意的,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是不介意的。” 林羲快晕过去了,自己究竟是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看蓝曦臣这个样子,是要拖着自己负责吗?于是道:“可如你今日的行为,难道没有越矩?” 蓝曦臣道:“所以你早该阻止我的,从我踏进这个门的那一刻,你就该提剑将我赶出去才是。” 林羲道:“我哪里没阻止,宗主你倒是讲点道理,我哪里没阻止?” 蓝曦臣道:“你没有尽全力阻止。” 林羲挺尸道:“你……你这人怎么……蓝宗主,你的雅正呢?” 蓝曦臣笑道:“无妨,也就只有你知道。”顿了顿,沉声道:“我要与你说的重点并不是这个,是另一件事,你可知,为何云深的冷泉不允许女子进入吗?” 林羲道:“那是男子修炼的地方,女子进去看你们□□的成何体统。” 蓝曦臣笑道:“你想哪里去了?这是为了保护女子。” 林羲微怔。 蓝曦臣继续道:“女子体性偏寒,你的身子犹是,若是常在冷泉,容易受凉,于身子无益。” 林羲有些缓过神来,缓缓道:“我懂了。” 蓝曦臣说着,握住林羲的双手,道:“你我子女缘薄,我早就认了,可这一次,终究还是我害了你。” 林羲眼珠子有些湿了,道:“这就是你这一世非娶我不可的原因吗?” 蓝曦臣伸手,指尖划过林羲的发丝,缓缓道:“若你要嫁,我便十里红妆迎娶,若你不嫁人了,也随你。无论什么选择,都在你。” 林羲转头道:“若我执意不嫁,你又待如何?” 蓝曦臣笑道:“你只需记得,姑苏云深,你永远可以回来,无论以何种身份。” 第58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1) “秦愫姑娘近日不大好,你抽空过去看看她吧。” 这是蓝曦臣临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林羲一时半会确实没想起来是为着什么事,但想想蓝曦臣也并不是那种没事消遣她的人,将信将疑地去了趟乐陵。 半只脚刚踏入秦氏仙府,迎面飞来一只琉璃盏,若非手快赶紧接住,怕是刚进门就要破相了。 林羲端着琉璃盏,皱了皱眉,抬头看了一眼,果见秦愫傻在了原地,怕是方才这一幕她也瞧见了,本是撒个气,也没想过伤人,见林羲没事,长长地松了口气。 看着满屋子的聘礼,林羲有些明白过来是因为何事了。 诚然,她当上堂主之后事情忒多,竟忘了秦愫的事情,前世这阵子秦愫与家里闹得很僵,因着秦苍业给她选了门亲事,秦愫心里只念着一个金光瑶,故而极不满意,心心念念地要把这门亲事退了。 就为了这件事,蓝曦臣没少上金麟台找金光瑶,让他干脆点,要不娶秦姑娘,要不回拒。金光瑶却是为难得紧,并非没有拒绝过,都回拒了不下五六次了,可秦愫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也不回,当初林羲也没少来乐陵,秦愫彼时只让她带一句话回金麟台,除非看到金光瑶娶亲,否则她不放弃。以至于后来秦苍业给秦愫找了门亲事,人家都把聘礼送上门了,秦愫执拗到底,把聘礼砸了干净,连夜带着侍女逃到了云深不知处。把云深不知处闹得鸡飞狗跳,蓝曦臣也不知道该留还是不该留。留吧,秦苍业来了他是真的没法交代,不留,面子上也过不去。 金光瑶一直不愿娶秦愫的原因,蓝曦臣同她提起过。 金光瑶看来,秦愫是可以有更好的归宿的,他虽已经冠金姓,可并未在兰陵金氏站稳脚跟,秦愫嫁过来,跟着他吃这个苦做什么,就算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他也不知何时才能等得到,万一等不到呢?秦愫的一颗真心,他不愿拿来赌那万分之一。 林羲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道自己怕是正好撞见砸聘礼这一幕了。 秦愫见她来了,有些意外,道:“林羲姑娘怎么会来乐陵?” 林羲缓缓道:“昨日蓝宗主来寻我,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秦愫放下手里的白玉盘,道:“和我有关?” 林羲点头,前世自己在秦愫的事情上也没少出力,蓝曦臣怕是也是瞅着这点,所以才让她来一趟乐陵,这一世与秦愫的交往虽不多,可终究前世十几年的情分,依旧是不忍的。 秦愫继续道:“我不求别的,只求一句话,他从那日百凤山之后便再未见过我,每次我去金麟台都躲着我,我只要他一句话,若是真的厌我嫌我,我便不纠缠他,可他不说,也不见我,又是什么意思?” 林羲也是为难得紧,“可你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林羲安慰她坐下,将其他人支了出去,道:“敛芳尊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不逼他一把是不行的。” 秦愫道:“那怎么逼呢?” 林羲道:“女人三宝,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哭也哭了,闹也闹了,自然就是……” 秦愫难以置信,“上……上吊?!” 林羲道:“自然不是真的上吊,使点苦肉计便是。” 秦愫道:“还请赐教。” 林羲凑到秦愫耳边说了几句,秦愫惊道:“可这样岂不是在为难他吗?” 林羲摇头,“你倒是想想谁先为难谁的?你且放心,我每日定时会给你送吃食过来,不过装得像不像,便得靠你了。” 与秦愫串了词,秦愫也是十分配合地当下便把自己反锁在屋内,任凭秦夫人怎么在门外敲门,她也下定了决心,除非秦苍业退婚,答应成全她和金光瑶,否则无论如何也不开门。 做好这一切,林羲这才磨叽着回到客栈,从乾坤袋里摸出了临行前蓝曦臣给她的一个手镯,这手镯林羲不戴也是有道理的,实在丑了些,花里胡哨的,若非蓝曦臣说这的确是云深不知处的东西,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这玩意儿是从云深不知处出来的。蓝曦臣很是简单地教了她用法,道是这东西可以随时找到他,于是拨开上面的活扣,拉出里面的铃铛,使劲儿晃了几下。 听里头也是没声音,便又重新将活扣系回去,又拉出铃铛,晃几下,还是没声,正郁闷着这东西是不是坏了,才终于听到里头传出了一点声音。 是蓝曦臣的声音,他道:“你做什么关了又开开了又关?” “……”林羲郁闷道:“为何不给个提示,我还以为坏了呢。”顿了顿,又道:“是不是真的有些坏了,我听你的声音好轻。” 蓝曦臣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把出声口堵了。” 林羲不耻下问,“出声口在哪?” 蓝曦臣道:“你拉了几个铃铛?” 林羲道:“一个。” 蓝曦臣言简意赅,“另一个也拉出来。” 林羲无语道:“你昨天不是说不能把两个铃铛都拉出来吗?说拉出来会怎么怎么样的。” 蓝曦臣耐心道:“我是让你别一起拉出来,一个一个拉。” 林羲磨磨唧唧地拉出另一个铃铛,声音果然清楚了许多,道:“云深不知处有这东西,我竟是第一次见。” 蓝曦臣道:“你手里的那个,是我从母亲的遗物中找到的,前世你可记得藏书阁那场大火?波及了龙胆小筑,母亲的遗物大多烧毁了,这次我提前将东西都收拾到了安全的地方,这才留了下来。” 林羲道:“可青蘅夫人的品味怎如此奇特,这么花花绿绿的东西都会留着。” 蓝曦臣道:“那是母亲做的,你手里那个是试验品,虽然难看些,用起来却很容易的。” 林羲抓住了重点,“对了,宗主,你手里也有这玩意儿?” 蓝曦臣点头,“自然有,不然如何与你说话。” 林羲问道:“是真的稀奇,我在云深不知处这么些年,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蓝曦臣笑道:“这个只有我和忘机有,可忘机不怎么用,便一直搁着了,你应该见过,我的是龙胆花样的白玉。” 林羲隐约记得似乎见过,于是道:“那我下回还你。”转移话题道:“方才我已经和秦愫串好了,你赶紧着去金麟台报信吧。” 蓝曦臣单手支颐,悠悠道:“我过两天再去。” 林羲急道:“这事可缓不得的,谁知道会出什么变故呢,你可别偷懒。” 蓝曦臣轻笑一声,“那我是如何得知秦姑娘的事呢?” 林羲道:“自然是有所耳闻了。” 蓝曦臣道:“我在姑苏,消息从乐陵过来总该有些时间吧。” 林羲道:“哎呀,你可真是……那你便说是我告诉你的吧。” 蓝曦臣道:“是吗?也可,你与我的消息倒是灵通。” 林羲这才后知后觉,急道:“别别别,蓝宗主,你可等两日吧。”说完这话,林羲听到蓝曦臣那边传来另一个声音,仔细听了听,是蓝淞的声音,忙闭了嘴,只听他道:“金麟台送了份请柬过来。” 蓝曦臣却半分不避讳,问道:“是有何事吗?” 蓝淞笑道:“是金家公子和江姑娘的婚事。” 蓝曦臣收下请柬,问道:“可有多送过来的吗?” 蓝淞愣道:“有这封请柬,只要是蓝家人,宗主要带多少都是可以的。” 蓝曦臣问道:“有给济世堂送吗?” 蓝淞点头,“若依以前的规矩,都是要送的,不过您也知道,之前济世堂与金家闹得不愉快,所以……” 蓝曦臣将请柬放到一边,道:“来送请柬的是何人?可与敛芳尊相熟?” 蓝淞道:“是敛芳尊的下属送来的。” 蓝曦臣食指在请柬的金色印纹上摩挲片刻,道:“你去告诉他一声,这回的请柬,莫要给济世堂送。” 蓝淞以为自己听错了,道:“宗主……为何呀?” 蓝曦臣叹了口气,道:“照做便是。”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让鸿诚去趟万陵,找秋姑娘,让她帮忙将这事扩散出去。” 蓝淞一头雾水,正欲开口,却听自家宗主重复道:“照做!” 待听到蓝淞出去的声音,林羲懒懒地开口道:“他就算送来了,我也不去的。”说着,打了个呵欠,道:“你几时与秋姑娘走得这般近了?” 蓝曦臣喜道:“你可是有几分介怀?” 林羲翻了个白眼,“没有。” 蓝曦臣淡淡道:“我与秋姑娘的交易罢了。” 林羲凉凉道:“秋之意在秋家也不掌权,能交易什么?” 蓝曦臣笑道:“有很多事,秋姑娘做起来比我方便许多。” 林羲“哦”了一声,道:“秋之意为你做事,你许给她什么?” 蓝曦臣思索片刻,道:“说起来便很是复杂了,改日见面我慢慢告诉你。” 林羲这好奇心都没勾起来了,却遭了一盆凉水,道:“你也太吊人胃口了。” 蓝曦臣安慰道:“你放心,反正不是让我娶她便是。” 林羲道:“嗯。”这一声完了才发觉不对劲,嚷嚷道:“你娶不娶她关我何事!” 蓝曦臣将几本文书摞齐整,道:“我那日同你说过的事,可想清楚了?” 林羲忙岔开话题,道:“为何要将这种送不送请柬的事情散出去,似乎也没什么关系的。” 蓝曦臣心知林羲是故意的,却也不戳破,先是道:“你再想几日吧,阿瑶的婚事也需不少时日。”紧接着道:“你虽未收到请柬,可你却需要出席。” 林羲没明白,问了一句。 蓝曦臣思索片刻,拿林羲听得懂的言语道:“济世堂如今的情形,你可明白?” 林羲肃然,“自然知道。”顿了顿,又道:“你想助济世堂?济世堂不涉玄门纷争的,就算你插手,这份情,怕也领不得。” 蓝曦臣道:“如今可不是论情论理的时候了,济世堂身处一个仙门纵横的修真界,如何能够置身事外呢?” 林羲道:“你所言,是没错,可若是当真插手玄门恩怨,那么,就再也无法脱身了。” 蓝曦臣道:“待婚宴那日,你与我一同出席便是。” 林羲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我和你一起出席?你怕不是近日被文书折腾得头昏脑涨了……” 蓝曦臣未等林羲叨叨完,缓缓道:“以蓝家之力,护济世堂周全。” “……”林羲咽了咽口水,沉声道:“我懂你的意思,可这对蓝家而言,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蓝曦臣道:“之前我对济世堂了解并不多,可济世堂既一心为民,就该一心做自己的事,我之所行,非是为了济世堂,而是为了苍生,若是连济世堂也要被卷进来,陷入玄门纷争之中,又有多少心思可以兼济天下呢?” 林羲道:“可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蓝曦臣沉默片刻,道:“公心,为天下;私心,为你。” 林羲有些觉得心头有些闷闷的,道:“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等秦愫的事情完了,我需得去一趟岐山。” 蓝曦臣道:“你是住在客栈吗?” 林羲称“是”,蓝曦臣便道:“你可以去蓝家的别苑的,离秦府不远,可还记得怎么走?” 林羲想了半天,道:“不记得了。” 蓝曦臣皱眉,“你找个人问问路。” 林羲摇头,“宗主,我知你是担心我会亏待自己,所以……” 蓝曦臣坚持道:“你不必与我客气的,自行过去便是,你告诉他们你是谁,会放你进去的。” 林羲道:“宗主,你听我说……” 蓝曦臣道:“你不必担心什么,去别苑便是。” 林羲拔高了几分音调,道:“蓝宗主,且听我说!”随即声音低了几分,笑道:“我住的是乐陵最好的客栈,记你账上,记得改日过来结个账。” “……”蓝曦臣低笑一声,“好。” 林羲晃了晃手里的镯子,道:“蓝宗主,这个怎么关?” 另一头仿佛陷入了死寂,半天,终于听到蓝曦臣道:“我忘了。” 林羲:“…………………………” 蓝曦臣唯恐林羲觉得他在开玩笑,忙解释道:“你那个和我的不一样,我记得母亲教过我,可是时间真的太久了,不记得。” 林羲小心翼翼道:“是把铃铛塞回去吗?” 蓝曦臣道:“肯定不是!” 林羲抓耳挠腮,“可刚才不是拉出来了才打开的吗?”说完,又道:“好像是我拨了那个活扣。可又拨不回去,卡着了。” 蓝曦臣也是郁闷了,道:“你看看红色的有几块?” 林羲数了数,“三块。” 蓝曦臣沉默片刻,道:“你别乱动,我去问问忘机可还记得。” 林羲道:“蓝大宗主,你弟弟那会才几岁?!” 蓝曦臣那边却不答话了,林羲只得将镯子好好收起,防止小白突然从哪里蹦出来,弄坏可就不好了。 第59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2) 林羲找了几块帕子,将手镯裹住,确保哪怕被小白一脚从桌上踢到地上,也不会摔坏。毕竟蓝曦臣跑去静室问了蓝忘机,人家却反问了一句,“何时有这东西?”以至于蓝曦臣也很郁闷,只得告诉林羲,这东西好像一时半会关不了,不如等她完事来趟姑苏,他给研究研究。 做完这一切,才敢安心去乐陵济世堂报道,济世堂管理严苛,故而对每次的出入都会严格记录,林羲来乐陵之前,恐被人谣传有勾结世家的嫌疑,故而索性大大方方明言,是乐陵秦氏的大小姐秦愫身体抱恙,自己过来给她诊治的。 在乐陵济世堂闲坐的第三日,果然秦夫人找上门来,见到林羲时有些激动,拉着她的手道:“好姑娘,你前几日来我家,究竟对她说了什么?为何她将自己锁在屋里了?” 林羲淡淡道:“夫人知道的,我从兰陵过来,是敛芳尊的意思,因着秦姑娘与我有些相识,故而托我给她带个话,说他心知其心意,可身份悬殊,还请秦姑娘莫做他想。” 秦夫人道:“可是……可是……你也看到了,阿愫她如今不吃不喝,这都已经三日了,可是要出事的。” 林羲道:“我自然知道,可是敛芳尊的意思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敛芳尊虽有射日之征功劳,于金家又是多有建树,能与赤锋尊和泽芜君结义,可他依旧觉得自己配不上秦姑娘,这才劳我当了说客的。” 秦夫人急道:“她如今这个样子,又该如何呢?” 林羲缓缓道:“夫人倒也不必着急,兴许过个几日,愫姑娘就自己想明白了。” 秦夫人捏了捏拳头,道:“姑娘,有句话老身不知当讲与否?” 林羲点头,“夫人说便是。” 秦夫人道:“我家阿愫心系那敛芳尊,我知道,可姑娘的做法实在有些过分,你也是女儿家,怎不知女儿家最是心软,你好歹好生劝慰才是,就这么和她说,她也怪不得心伤。” 林羲笑道:“这事的确怪我,我也不曾想到秦愫姑娘对敛芳尊痴迷至此,不过早些时候我也听她提及,秦愫姑娘对敛芳尊的情意,是从射日之征那会便开始了,敛芳尊对秦愫姑娘是有救命之恩的。这美人爱英雄,无可厚非。只不过我也听秦姑娘提过,除了敛芳尊自己不接受她的情意,似乎夫人与秦宗主,也不大满意敛芳尊吧。” 秦夫人怔了怔,忙摇头道:“姑娘误会了,可没有这种事。只是……只是……” 林羲道:“那夫人觉得敛芳尊此人如何?” 秦夫人道:“敛芳尊自然是人中龙凤,可我家宗主看重家世,敛芳尊他……” 林羲道:“身世好或不好有什么要紧的,世家之中出身微寒却又能凭一己之力立足仙门者,不计其数,况如今的四大世家,当年的先祖,除了金家祖先出身皇族,其他的,有哪个是达官显贵出身的。更何况,金家的出身,也不算微寒吧,敛芳尊不过是早年流落民间,金宗主苦寻多年才得以寻回亲子,父子天伦,难道还要刻意给他们划出个高低贵贱吗?” 一番话下来,秦夫人竟不知如何反驳,双手成拳,紧紧抓着衣襟,微微颤抖,几次欲言又止后道:“林羲姑娘好厉害的一张嘴。”深深呼出一口气,道:“不过,他二人的事情,我是绝不会点头的,宗主也不会,不喜便是不喜,我秦家的女儿,可没有低嫁的道理。” 林羲笑了一声,随即道:“夫人做这宗主夫人,做了也几十余年了,可当真做得欢喜吗?于夫人与秦宗主而言,自然更希望秦愫姑娘可以嫁得如意郎君,可如意与否,不还是得看她自己吗?” 林羲话里有话,秦夫人想不听明白都难,道:“我知道她的心思,可是……” 林羲打断,声音拔高了两分,道:“夫人不光知道秦愫姑娘的心思,也知道她的性子。秦愫姑娘任性不假,可始终敬您爱您,让她在父母和自己心爱的人之间择其一,她不为难吗?她难道就喜欢这样和您僵着?” 秦夫人一时哑口无言,半晌,却依旧说道:“反正我不会同意的。”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林羲看着秦夫人走得颤颤的背影有些疑惑,据她所知,秦夫人并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她记得秦苍业的得意门生便是出身市井,若非得到秦夫人的引荐,怕也是没有这样出人头地的机会,这样的人,为何独独看不上金光瑶呢? 林羲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直到天降黑时,蹭完济世堂最后一壶茶,这才起身告辞。 回到客栈,甫一推开门,便察觉到有些不大对劲,她设在门外的结界,明显被人破坏干净了,心道来的人修为倒是不低,况且底下的人也没察觉到这上头有什么动静,感情自己的结界是悄无声息地破了的?在门外查看了几眼,里头似乎只亮了一盏烛灯,暗得有些令人发指,却似乎慢慢地亮了起来,好似有人在里面点灯。 忙推开门,却看见蓝曦臣正拿着火折子一盏盏地点着灯,见她回来,道:“你似乎回来得比平日晚些。” 林羲怀疑自己简直出现幻觉了,道:“蓝宗主,你怎么会来这里?” 蓝曦臣道:“我来乐陵处理点公事,便顺道过来看看你。” 林羲道:“乐陵最近出了什么大事吗?我竟不知道,居然……”还没来得及说完,两人耳边齐齐传来一声惨叫,林羲忙转头,竟然是小白从窗子上跌了下来,蓝曦臣还没反应过来,林羲却已经跑上去抓起小白就是里里外外一通检查,道:“你这也忒有出息了,睡个觉也能摔下来。”边说着,边将小白放回到窝里。 见蓝曦臣方才都被吓得忘了点灯了,于是接过火折子,放到一边,说道:“你也无需担心我偷懒不帮你,敛芳尊当年与咱们交情也不浅,即便你不特意嘱托,我也会帮的。” 林羲说完,端了茶杯正要给自己倒碗茶解解渴,提起茶壶却发现里头竟然空了,这可是今晨出门时自己刚煮好的茶,特地等着晚上回来喝的,看到一边摆着用过的两个杯盏,悠悠地看向蓝曦臣,道:“蓝宗主,你是不是偷喝我的茶了?” 蓝曦臣眼神不易察觉地飘了飘,道:“等你等得有些久了,便给喝完了。” 林羲有些无语,好半天才开口道:“你是不是一路从姑苏过来,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 蓝曦臣怔了怔,道:“也不至于……” 林羲继续道:“这里头我是放了两姜片的,你不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蓝曦臣道:“你是不是今日忘记放了?” 林羲诧异道:“不会吧,我记得我明明放了的。”说着,凑近闻了闻,道:“你看,都是有姜味的。” 蓝曦臣一本正经地肯定道:“你天天煮,自然会有味道,可今日你确实没有放。” 小白在自己窝里似乎躺的有些不舒服,一直翻来覆去的。 林羲懒得管它,努力回想着自己今早煮茶的时候,似乎是真的忘了放姜片了,好像的确如此,于是道:“隐约……是这样的,看样子明日还需得注意些。” 蓝曦臣转回正题道:“秦姑娘那边,如何了?” 林羲叹了口气,道:“似乎根源在秦夫人,她今日来找我了。你对秦宗主了解多少?” 蓝曦臣道:“他是金宗主的得力手下,乐陵依附金麟台已近百年,秦宗主与金宗主早年有些不和,最近似乎缓和了许多,似乎是因为金宗主提出的仙督之事,与秦宗主的想法不谋而合。” 林羲道:“是金家许了秦家什么好处吗?” 蓝曦臣道:“各执己见罢了,附庸跟风者众,却也有真正全力支持的,秦宗主便是其中一个。” 林羲道:“可这件事若是这样推论起来,却与秦夫人同我说的,背道而驰了。” 蓝曦臣抬头,“何解?” 林羲将白天秦夫人对她的言辞详述一遍,蓝曦臣也是皱了皱眉,道:“若听秦夫人的意思,似乎全力反对者,是秦宗主,她只是遵从了秦宗主的意思,可这不可能呀!” 林羲道:“的确,秦苍业有意与金家亲近,那将自己的女儿嫁入金家,不正是最好的联亲方式吗?” 蓝曦臣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仙门皆知,秦宗主惧内。” “……”林羲先是怔了一会,“啧啧”两声,感叹道:“蓝宗主,泽芜君,知道的还真不少呢。” 蓝曦臣无语道:“这事人尽皆知,人尽皆知— —” 林羲道:“不管是秦苍业惧内还是处于大局考量,他都是没有理由拒绝和金家联姻的,若是这么想,那拒绝的也只有秦夫人一人而已,那突破口不就是秦夫人吗?” 蓝曦臣道:“这件事你倒是无需管太多,秦愫姑娘这么一闹,八成也够秦夫人头疼阵子了,你接下来只需牵制秦夫人,让她莫要再对阿瑶心生不平即可。” 林羲道:“说到底其实也不过是世家之间的利益牵扯,可秦夫人也不是不顾全大局之人,对秦家的利弊她应该是清楚的,为何还要五次三番地阻止呢?这实在不像是秦夫人的作风。你可还记得,秦夫人有个贴身的侍女,跟了她十几年,可后来因一件小事,我也记不得是什么事了,为了立正家风,还是毫不留情地处置了,那个时候,我记得连秦愫劝,都无济于事的。” 蓝曦臣道:“这件事我倒是不知道,不过,照你所言,那应该是秦夫人与金家或是阿瑶,有些私人矛盾吧。” 林羲点头,“的确是有这样的可能的。可是难就难在,秦夫人似乎并不愿意提及此事,今天下午她同我说了这么多,总是揪着敛芳尊的身世和秦苍业的态度不放,可这两点,明显站不住脚跟的。” 蓝曦臣点头,“的确如此。” 林羲憋了半晌,突然悄声道:“你说会不会是因为秦夫人觉得敛芳尊学金宗主那一套。” 蓝曦臣没反应过来,“哪一套?” 林羲想了想,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道:“你想啊,你要是有个宝贝女儿……”话刚出口,林羲突然顿住,蓝曦臣也是浑身被定住一般,整个屋子一时间静得只能听见灯花凋落的声音。 林羲抿了抿嘴,道:“我觉得,秦夫人应该是担心秦愫嫁过去之后,敛芳尊不悉心待她,学金宗主那样在外头沾花惹草。” 蓝曦臣闷闷地“嗯”了一声,叹了口气,道:“我明日会去趟金麟台,将此事告诉阿瑶,你不必担心。” 林羲正要开口,却听到蓝曦臣道:“阿瑶的事情定是可以解决的,那——我们的呢?” 林羲登时像是被施了禁言术一般,不愿意开口,蓝曦臣转身,背对着林羲,道:“我对你说的,选择权在你,并非是虚言,我知你的性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二十年的阳寿是你自己的,我若是强行干涉,那真的非君子所为。” 林羲一个激灵,道:“蓝宗主,我早说了你误会我了,你偏不听。” 蓝曦臣叹气,道:“今时今日,我哪件事误会过你。” 林羲拉住蓝曦臣的衣袖,连带着长长的抹额都斜了一斜,两人却丝毫不在意,林羲急道:“重生咒的事我早先便要与你解释的,可你偏要睡觉,我哪拦得住,我重生非我本意,是我母亲在我身上下的重生咒,我哪来那个本事给自己下呢!” 蓝曦臣闻言,突然转头看向了小白,林羲也顺着看了过去,见小白突然站了起来,道:“怎么了?” 蓝曦臣道:“你吵着你家猫了。” 林羲:“……” 蓝曦臣缓了几口气,将这个惊人的消息消化下去,这才缓缓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林羲道:“说来话长,不过,你难道之前一直没有怀疑过吗?为何我做了这么多和前世不一样的事情,却丝毫没有受到重生咒的反噬。” 蓝曦臣释然笑道:“是啊,竟是我一叶障目了。”继而喜道:“也就是说,你当初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离开,对吗?” 林羲将被蓝曦臣抓住的双手挣出,道:“你兴许不知道,其实当年我母亲过世前,嘱托过我,万万不能去云深不知处,平平安安地了此一生便好,可是,是我不听劝,是我执拗,执意要去的。那日,我在梦中第一次见到了母亲,她告诉我,让我重新来过……我醒来后,想着,反正你心里也没我,何苦纠缠呢,所以便拜了无涯为师,随他游走江湖,悬壶济世。” 蓝曦臣眼神变了变,“若是没有这样的误会,你可还会选择和前世一样的路吗?” 林羲摇头,闭上眼睛,道:\"你知道我和你的重生咒区别在哪吗?我的重生咒是有触发媒介的,你可知是什么?\" 蓝曦臣道:“是什么?” 林羲缓缓道:“悔。” 第60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3) 蓝曦臣听罢,只是抬头看了林羲一眼,却只是一眼,也不敢和林羲的眼神撞上。 林羲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蓝曦臣道:“所以,还悔吗?” 林羲轻笑道:“悔与不悔也没什么要紧了,不是吗?过去的事情早已经过去了,我既改变不了过去,将来的事我更是力不从心,又能如何呢?” 蓝曦臣垂手坐下,道:“这就是你不愿意回云深不知处的原因吗?因为觉得自己悔了。” 林羲道:“也许是吧,毕竟于我如今而言,或许现在的日子,我过得更舒心一些,到底日子是要一天天过的,哪能让自己不痛快呢?” 蓝曦臣有些笑不出来,缓缓走到窗边,伸手摸了摸小白的后背,小白猛得惊醒,很是无辜地看了蓝曦臣一眼,随即像是生气般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蓝曦臣这才说道:“如果没有那些事情,你会回来吗?” 林羲道:“可是没有如果呀。宗主可知,当初我是因何去的云深不知处?” 蓝曦臣摇头。 林羲道:“是因为我想去找你,可那时候年纪小,不论母亲说什么,我总觉得我自己才是对的,如今细细想来,才知,我前世走过的那一生,与母亲当年在林家的日子,又有什么分别呢?”林羲坐到蓝曦臣对面,继续道:“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从前的事情,还有以后的,世家中的事情,我早已置身之外,诚如你所言,身在其中,便不可能独善,可这一步若是真的踏出去,就真的不能回头了。与其日后悔之晚矣,不如趁早断了念头。” 蓝曦臣低声笑道:“所以,这是已经决定了吗?” 林羲点头,“也许早在十年前,我就已经做了决定。宗主,这些年,林琅过得很好。” 蓝曦臣笑道:“林羲,你是真的长大了。” 林羲笑出声,道:“这话你可不能对我说,你可没比我大几个月。” 蓝曦臣继续道:“其实说起来,我们相识也已经二十余载,走到今日,我竟不知是谁的过失了。” 林羲道:“我们谁也没有做错什么,你可记得小时候……” 蓝曦臣皱了皱眉,“小时候的事,我约莫不记得了,兴许是重生咒的影响,我忘记了很多事。” 林羲颇惊,“从前的记忆,你还剩下多少?” 蓝曦臣道:“若是与你无关的,都记得,与你有关的,怕是丢了三四成了。” 林羲道:“丢了三四成还算幸运的。” 蓝曦臣道:“所幸我还记得你。”顿了顿,笑道:“你可知道,当初叔父和我说,让我娶你的时候,我是如何想的吗?” 林羲道:“你怕是想扔了这蓝家公子的头衔,一跑了之吧。” 蓝曦臣道:“不,我想的是,如何能护你周全。” 林羲怔住。 蓝曦臣继续道:“其实,射日之征,我真的没有把握,若是败了,你该如何呢?蓝家又该如何呢?我想过很多办法,可以万无一失地护你,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我思前想后,要想护住你无非只能是让射日之征胜利,所以当我接到阿瑶送来的密报时,即便心中只有十分之一的把握,却还是试了。” 林羲道:“你为何突然对我说这些?” 蓝曦臣笃定地看向她,缓缓道:“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对你的心意,是从一开始就有的,只是我看得淡,不曾发觉而已,细细想来,这么些年,做的许多事,竟都是为了你。重生十年,是我自己选的,只因我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是自你嫁给我开始的,可是我不曾想到的是,你的选择,是与我不相识。我心悦你,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的。” 林羲欲言又止,念起此时并不是计较蓝曦臣究竟喜欢男子还是女子的时候,转身从乾坤袋中取出《云疾》的禁术卷,打开道:“这个禁术卷,你看了多少?” 蓝曦臣扶额,笑得十分无奈,道:“若我说只看了重生咒,你信吗?” 林羲道:“怎么可能这么巧合?” 蓝曦臣示意她摊开卷轴,缓缓道:“你看第一列写的是什么?” 林羲念道:“先祖于岭南百巫山,遇村人逃荒,时年非灾非荒,先祖疑之,询问村人,村人言:后日此山有山崩之祸,神仙命我等逃命。先祖哂之……” 念到一半,忽然被蓝曦臣打断,道:“你没觉得写得不妥当吗?” 林羲道:“我这才念了几个字,何处不妥,这说的无非就是我林家的先祖如何寻到重生咒,后又记载于册的故事,虽说却有夸张之处,却记载的都是实情,你看,这后面不是还注明了这段文字的出处吗?” 蓝曦臣扶额,道:“你如何看出这是禁术卷的?” 林羲指了指右上角藏缝里芝麻大小的三个字,“喏,禁术卷。” 蓝曦臣终于忍无可忍,道:“谁家写书是这么写的,标题写得这么小,我把重生咒看完了才反应过来这卷轴不对劲,看了半天才看到那几个字。” “……”林羲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其实你这不能怪我们林家的先祖,老是想一茬忘一茬的,这个明显就是编写的时候忘了写标题了,这才后期给加上去的。” 蓝曦臣点头,“若这卷轴不是从你手里拿出来,我险些以为是盗版的。” 林羲摸了摸禁术卷,觉得应该给林家的先祖挽回点颜面,道:“其实也不能怪先祖们,不瞒你说,这卷轴的材质来看,八成写完之后就没有人再给修订过。” 蓝曦臣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抽空重新修订一番吧。” 林羲正要条件反射似的拒绝,却又担心蓝曦臣将她教育一顿,只好口是心非地点头。 蓝曦臣看了看外头,“天色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明日我来找你,还有另一要事。” 林羲打了个呵欠,道:“还有什么要事,蓝宗主你不妨说完。” 蓝曦臣笑道:“明日带你去个地方,你便知道了。有些事,我也不想继续瞒着你。” ~~~*~~~*~~~ 次日清晨,林羲起身时,蓝曦臣已经等候她多时了,当问及是去何处时,蓝曦臣却始终不答,一直带她御剑到了洛阳,这才道:“这便是我要带你来的地方。” 林羲眯了眯眼,道:“洛阳?你怕不是逗我吧。” 蓝曦臣道:“你可记得,你当初离开洛阳的时候,是谁带你走的吗?” 林羲道:“是我师父,怎的?有什么问题吗?” 蓝曦臣笑道:“问题可是大了,相思门在洛阳有一据点,你可知道?” 林羲道:“这个我可是不曾关心的。” 蓝曦臣道:“可是这个据点,你想必是很熟悉的,便是单记香铺。” 林羲愣住,“你如何知道的?” 蓝曦臣道:“我去过这个地方,当时第一感觉便有些不对,你可记得上回来洛阳的时候,你被人追杀,这单记香铺的单掌柜可也没好到哪儿去,我到的时候,单掌柜确实被吓得不轻,那会只想着找你,便没有想太多,后来过来取香料,才发现这个香铺很是不寻常。” 林羲道:“你这话说得我实在糊涂了,单掌柜若是与相思门有关,那必然是与林诉相识,我在洛阳的九年,岂不是一直在林诉的监控之下?” 蓝曦臣道:“为何不可能呢?” 林羲道:“他哪里这么好心,单掌柜当年可帮了我们不少呢,哪里是林诉干得出来的事情。” 蓝曦臣缓缓道:“故而我派人查了这个单掌柜,他小小一个香铺掌柜,如何能调动整个洛阳的续断物资?” 林羲道:“人家人缘好呗。” 蓝曦臣道:“若是有别的势力,那也是说得过去的,毕竟能用半天的时间收集齐这么多香料,确实不简单,此为其一;其二乃是我在云深不知处打探到的一条消息,也是关于你的。” 林羲忙问,蓝曦臣道:“当年叔父曾抓到相思门派在蓝家的探子,为求活命,便告诉了我们一件事,他说,他知道林宗主之女的下落。” 林羲道:“那是骗你们的吗?若是他知道,你们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找不到我。” 蓝曦臣笑道:“他还是真的没有骗我,因为正是他告诉我,洛阳有相思门的据点,且监视了你们母女多年,只是,到你九岁那年离开,便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了。” 林羲道:“可你也不能断定,单掌柜便是相思门的人。” 蓝曦臣继续道:“你且先听我说完,我记得那日我救下单掌柜后,便问他‘林羲在何处?’可单掌柜不仅告诉我你在南岭,还能知道我所指的是何人。林羲,你每次回洛阳,住的都是客栈,都会去南岭祭拜母亲,他都知道,而且,他知道你的名字,林羲这个名字,我记得是你跟了无涯之后,才取的名字吧,可告诉单掌柜了?” 林羲摇头,“他叫惯了我丫头,我便没有告诉他此事。可我每次回洛阳,都会去买些续断的,也会同他说起这些事,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蓝曦臣道:“林羲,单掌柜若真的只是普通人,如何能在仙门杀手的追杀下,还能活这么久,能等到我去救他。” 林羲无语道:“你这么解释我还是不能接受,我都说了,是人家心地好。” 蓝曦臣缓缓道:“单掌柜做的善事确实不少,可唯独对你,却格外关注,你就从来没想过原因吗?为何你一离开洛阳,相思门的人对你的行踪便失去了掌控。” 蓝曦臣将林羲引到单记香铺,道:“我知你不会相信,因为我找到的证据,确实站不住脚跟,不过忘机已经来此多时了,单掌柜如今就在里面,你大可去问问他,当年带你离开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第61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4) 林羲将信将疑,踏上台阶推门之际,问道:“当年带我走的人,不是我师父,难道还能是别人吗?” 蓝曦臣定定地看着她,道:“你师父是什么人,这些年,你就从来没有过问吗?” 林羲道:“谁都有不愿提及的往事,我又为何非要知道不可呢?” 蓝曦臣道:“所以你是怀疑过的,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林羲道:“他以往做过什么,我都无所谓,我只知道,这些年,是他照顾我颇多,若非他,我怕是……” 蓝曦臣蓦然抬头,道:“若他做这些,只是为了清偿他的过呢?” 林羲道:“什么?”心中顿觉几分不安,转身推开门,径直走向大厅,果然见到蓝忘机持剑而立,几名弟子将香铺的人团团围住,中间有一人见过林羲,忙起身道:“姑娘,你快走……唔!” 林羲蹙眉,也不多问是谁下的禁言术,看了那人一眼,将禁言术解开,道:“为何困住你们?” 蓝忘机见状,回头看了蓝曦臣一眼,蓝曦臣却只是点了点头。 那人道:“姑娘,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人?突然冲进来把我们捆了,我们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得罪了诸位!” 林羲心中疑惑丛生,实在不知道蓝曦臣究竟想做什么,又是如何突然得知单记香铺的秘密,可第一直觉告诉自己,蓝曦臣不可能害她。 一人起头,其他人纷纷诉起苦来,道姑苏蓝氏素来秉公持正,谁知也会欺压寻常百姓云云…… 众人言辞凿凿,姑苏蓝氏的弟子没有蓝曦臣的命令,心中纵有辩解,却也不敢发一言,蓝忘机忍不住皱了皱眉,奈何方才似乎是蓝曦臣解的禁言,他也不好再下禁言术,只好忍下,又抬眼看了林羲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奈何这口气还没叹到底,便听林羲道:“你们向相思门传递情报之时,何时见你们寻常了?” 蓝忘机惊了惊,却听林羲继续道:“早知今日,就别喊冤。” 一时间仿佛被下了禁言术般静了下来,依旧有人挣扎道:“姑娘在说什么?我们听不懂,我们只知今日被人无端欺负……” 林羲却不接他的话,问道:“你们单掌柜呢?” 话音刚落,便听到蓝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道:“在此呢。” 林羲向外看去,果然看见被缚仙索紧紧锁住的单掌柜,见到林羲,皱了皱眉。 蓝澭伸手掏出一只信鸽交到蓝曦臣手中,蓝曦臣从取出信筒,却不看,直接交到林羲手中。 单掌柜笑道:“蓝宗主速度好快。” 林羲取出信纸,摊开后见上面却只写了寥寥四字,显然是仓促写下,上书:洛阳败露。抬首道:“你果然是相思门的人!” 单掌柜笑道:“是,不过你心中大概有许多疑惑,我可以告诉你,不过……”说着,看了看在场的姑苏蓝氏子弟,道:“与他们没什么关系。” 林羲了然,正色道:“好,我让他们出去。”谁知,这话刚说完,姑苏蓝氏的弟子尽数压着单记香铺的人陆陆续续往后院走去,林羲见状,愣愣地看了蓝曦臣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怎的蓝家的人这么听话了? 蓝曦臣笑了笑,一敛衣摆跨过门槛,也不做停留。 林羲回头看向单掌柜,单掌柜笑道:“其实我也难以置信,你会选择相信他们。” 林羲道:“我并非选择相信他们,而是当时的选择无非就两个,信与不信。即便当时不信,这铁证如山的,也不过是一刻钟的事情,由不得我不相信了。” 单掌柜继续笑道:“不管是被迫相信还是自愿相信,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代表了你自己的立场了。” 林羲道:“可单掌柜又是什么立场呢?” 单掌柜道:“不错,我是相思门的人,负责洛阳一带的情报搜集。” 林羲道:“林诉就是相思门的人,为何那九年之间,我和母亲,从未见过他。” 单掌柜笑道:“林羲你可真是天真,林诉那小子爬上相思门门主的位置,你当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吗?你在洛阳的那几年,他怕是还没发迹呢。说句实话,你母亲当年带你来洛阳之时,就连我们也没察觉到她身份特殊之处,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才得知的。” 林羲问道:“什么样的机缘巧合?” 单掌柜道:“自然是有人告知了。” 林羲蹙眉,果然和她所想的有些出入,若非是被人认出来,以自己阿娘的谨慎,如何能轻易让人发现身份,于是问道:“是谁?” 单掌柜道:“你还是莫要知道此人身份为好……” 林羲眉头皱得更紧了,“是我师父,对吗?”从今晨开始,林羲便一直觉得蓝曦臣似乎对无涯多了莫名其妙的偏见,虽不知是为何,可心中还是隐隐埋下了几分怀疑。 单掌柜眼神凛了几分,“是泽芜君告诉你的?” 林羲道:“他只是告诉我你的事,可方才我回想了一番,才发觉,师父他,对相思门的了解,有些太清楚了。他与相思门,定然是有牵扯的。” 从前,林羲也向无涯请教过关于相思门的事,起初也没怎么起疑心,可如今细细想来,当年自母亲从临安将《云疾十笺》带走开始,许多事情便越来越奇异,母亲纵使有些手段,可林诉也不是吃素的,怎可能真的在林诉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带走书籍,还能不被相思门的人寻到,无涯必然是知道许多关于相思门的事情,这才可以在相思门据点遍地的修真界,将她藏得这么好。 单掌柜道:“你师父曾是相思门的人,我们当年是一起入的相思门,只是后来,他叛逃了。你们母女来到洛阳后,虽然身份藏得很好,可天下哪有不漏风的墙,相思门中人的洞察力可见一般,便有人察觉到不对劲,开始怀疑你们的身份,如此,便在相思门慢慢传开了,我当年奉命调查你们,虽有些波折,却还是查了出来,可那时,你师父也找到了洛阳,当知道你们的身份暴露之时,便托我照顾你们母女,消息可以正常送往相思门,只是务必护你们周全,我到底当年欠他条命,便答应了。” 林羲道:“可他为何不自己亲自前来,非要委托你为中间人。” 单掌柜道:“从你父亲到你,他对林家照顾颇多,只是从未有亲自出手过。” 林羲问道:“我师父与我祖父是故交,为何不亲自出面?” 单掌柜道:“这些事,说来话长,可以他的性子,怕是你此刻拿刀将他砍了,他也绝不会说出半个字的,自然,我也不会告诉你缘由。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你师父的真名,你可知道?” 林羲摇头,便听单掌柜道:“他的真名,叫云羲,几十年前蜀中云氏的长公子,蜀中人称其公子羲。” 林羲蓦然抬头,“蜀中云氏,那个在五十多年前被灭门的云家?” 单掌柜道:“不错,云家当年因涅槃丝风生水起,惹了不少人红眼,后来府中无端遭凶尸恶兽洗劫,云羲所幸那日未在家中,逃过一劫,断定必是有人设计陷害,可四处求助无门,根本没有哪个世家愿意为其伸冤,都道只是天灾而已。云羲厌世,遁入相思门,此后世间再无公子羲,只有杀手云羲。” 林羲恍若梦中,道:“原来如此。”还记得那日在南衣渡时,蓝曦臣直言是来找无涯,两人相谈甚久,后来又在积石岭出现的涅槃丝,蓝曦臣想必是一早便猜到了无涯的身份,可蓝曦臣又是如何猜到的呢?况且,蓝曦臣对于无涯的态度,早前一直不错,昨日她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猛得想起蓝曦臣所言“带她离开之人”,于是问道:“当初我师父带我走的时候,你是否也知道?” 单掌柜笑了一声,道:“怎会不知,便是我和你师父暗中布的局,否则你如何能够轻易离开。” 林羲缓缓道:“所以你送往相思门的消息,便是云羲带走了林家之女。” 单掌柜笑道:“不错,便是以此了结相思门对林氏后人的监控,云羲自从叛出相思门,行踪难觅,他在相思门两年,对相思门了如指掌,先以云羲的身份带走你,再用无涯的身份将你养大,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容颜不再,又有谁能猜到,无涯的徒弟,便是林家的女儿,无涯本人,又是当年叱咤半个修真界的杀手云羲呢?” 林羲看了看手中的字条,道:“这个字条,应该不是送到相思门的吧。洛阳据点败露,便是你行动失误,相思门怕是容不下你。” 单掌柜道:“是与不是没什么要紧的了,反正,已经送不出去了,我们这样的,要不有你师父那样的本事,能够躲着相思门几十年,要不回相思门自首赴死。” 林羲掌心灌入灵力,将字条捏碎,道:“我放你一条生路。” 单掌柜道:“你就算放了我,我也逃不了相思门的追捕的,又有什么两样呢。” 林羲道:“这么多年,你终究是有恩于我,我非以德报怨之人,却也不会以怨报德,据点依旧,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便是。” 单掌柜笑道:“若是被你自己发现,我倒是无所谓,可你也不看看外头是什么人,姑苏蓝氏,你道为何姑苏的浮生半日闲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人捣了彻底,你可要知道,相思门与云深不知处,可是隔了条人命在的。” 林羲道:“反正我所知的,便是浮生半日闲在姑苏确实碍着人家了,自然不会留着,留着你的香铺,不过是因为确实构不成什么威胁而已。” 单掌柜笑道:“焉知燕雀哪日变成鸿鹄呀?” 林羲不耐烦道:“你且先够着浮生半日闲的标准再说吧。我今日帮你,也算是偿了多年前你的恩情,此后你会如何,一概与我无关。” 单掌柜道:“相思门与蓝家的恩怨,算是结不清了,你若是想知道,去问泽芜君,想必会告诉你一些。” 林羲转身道:“恩恩怨怨,世家之间还少这些事吗?我帮你,也是在帮蓝家,若是他今日真的将洛阳据点倾覆,日后不知有多少阻力,相思门与世家之间,本就是互利共生的关系。” 林羲朝后院走去,心里却是觉得越来越莫名其妙,蓝曦臣这千里迢迢的,将她带来洛阳,就是为了这事儿?就为了告诉她,无涯和当年的杀手云羲便是同一人?可这又如何呢?无涯的过去,林羲这么多年都不在意,那过了这么多年,即便是知道了,真相再激动人心,她也没觉得有什么。 快步走到后院时,只看见蓝曦臣带着众弟子在,蓝忘机却不见了,忙问是怎么回事,蓝曦臣示意她看看身后,道:“这不回来了吗?” 林羲朝后门看去,果然看见蓝忘机快步朝他们走来,依旧是一脸的刻板严肃,雅正端方,唯一的不足便是……这走得似乎有些快。 忍不住好奇朝蓝忘机身后望去,见是一个身影一直追着蓝忘机,林羲心道怕是含光君的某个追求者,心中暗叹此女子简直是女中豪杰,突然想起蓝曦臣当年可也是被仙子们这么追过,正要调侃几句,便听到蓝忘机身后的女子叫道:“蓝宗主,泽芜君。” 在一旁正吩咐弟子的蓝曦臣闻言,也是转身看过去,见人跟在自己弟弟身后,还以为是有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情,上前正要询问是怎么回事,蓝忘机急匆匆地朝他行了一礼,越过他走向林羲,蓝曦臣忙对方才追着蓝忘机的姑娘道:“姑……”还未及说出两个字,那姑娘也越过他继续追着蓝忘机道:“蓝宗主,我说你这人怎的总不理人呢?” 蓝曦臣:“???” 蓝忘机快步走到林羲面前,道:“解释。” 林羲一脸懵逼地看向他身后,惊道:“赵……”又见着衣裳穿的是当初她和赵晏初见时的衣服,忙改口道:“何姑娘。” 赵晏也是看到了林羲,也是一惊,道:“你怎的也在这里?” 林羲还没来得及开口,赵晏实在是被憋了一路了,跺脚道:“你看看他,我都追了他一路了,可把我累坏了,两句话都不听我说的,我原想着把你的事情告诉他,他倒好,跑得跟个兔子似的,堂堂宗主竟如此……”边说着,眼角瞥见站在一旁的蓝曦臣,惊呆了,道:“怎么有两个……两个蓝宗主???” 林羲扶额,毫无疑问赵晏是把蓝忘机当成蓝曦臣了,连忙安慰道:“那个是蓝宗主。”又指了指一旁有点无辜的蓝忘机道:“这个是含光君。” 赵晏脸皱成一团,“双……双胞胎呀?” 第62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5) 若说赵宗师最丢人的时刻,也莫过于此,本是以为在街上撞见蓝曦臣,想着应该好好帮林羲一把,怎料自己遇见的这个“蓝宗主”,一路上爱搭不理便罢了,本想着为了林羲忍一忍吧,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非但认错了,还在正主面前认错了,这实在是……将赵家的脸给丢尽了。早前便听过蓝家有两位公子,可也没听谁说过能长这么像的。 赵晏左看右看还是没能分清谁是谁,于是果断放弃,日后遇到蓝宗主,管他是谁,绕道走便是。拉着林羲说道:“你怎么会来洛阳?我听说你不是去乐陵还是什么地方了吗?” 林羲被拉到一边,回道:“来洛阳处理些事情。”又将赵晏拉远了些,问道:“你可知道我师父,是如何进的药宗吗?” 赵晏怔了怔,道:“你怎么连这也不知道,他是无因长老的关门弟子,自然是药宗的人喽。” 林羲愣住,“无因长老?我师父居然是他的弟子?” 赵晏更奇了,道:“这些事无涯都没告诉过你吗?” 林羲摇头,“我对师父过往的事情确实了解不多,之前也没细问过。” 赵晏道:“我觉着是否该在堂主考试里加个药宗史。居然还有人连自己的师祖师公都不知道的。” 林羲有些委屈,“这也得怪他从来没和我们提起过呀。” 赵晏觉得甚是有趣,道:“你师父不与别人说,倒能理解为是触景伤情,可怎的也不对你说,无因长老可是你们林家的人呢。” 林羲惊道:“怎会?” 赵晏缓缓道:“无因长老在入药宗前曾在法华寺修行,后来才还俗入的药宗,在此之前,俗家是你们林家的人,算算辈分,你可以唤他一声叔公。”说完,还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你不光是对药宗的族谱一无所知,连你们林家的族谱也是没个数,还得我来告诉你。你叔公他自幼体弱,一出生便送往了法华寺,剃度出家,所以没记在族谱里,后来不知因何还俗,入了药宗,在药宗扶摇直上,一直做到了长老,后来一次在随你祖父外出夜猎时丧生的。” 林羲道:“我怎么从未听我母亲提及过这件事,药宗竟有我林家的人。” 赵晏道:“约莫你母亲也不是十分清楚,毕竟她八成也是没见过他们的。” 林羲掰着指头算算时间,也确实如此,看了看蓝曦臣那边,道:“你怎么又会来洛阳的?而且好像你又藏着身份来着。” 赵晏咳了两声,道:“来处理点私事,对了,老规矩,别告诉你师父。” 林羲的好奇心是彻底被勾了起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你一次又一次地跑来洛阳?” 赵晏摆摆手道:“说来话长,日后慢慢告诉你,我还没问你呢?这是个什么情形?可千万别闹大,你和蓝家走得也太近了些。” 林羲深知此事,于是道:“我也知道,可是是蓝宗主硬将我带来的,说是让我知道些什么事,可说句心里话,我是觉着他怕是近日闲着了。” 赵晏往姑苏蓝氏的方向又看了几眼,硬是没看出蓝曦臣和蓝忘机谁是谁,道:“真是的,我先前也是听过蓝家是有双壁,可我记得也不是双胞胎来着。” 林羲连忙解释道:“不是双胞胎,蓝宗主大了两岁呢。” 赵晏抓了抓头发,道:“可愁死我了,是真的分不清。” 林羲连忙指道:“你且看衣裳便是,宗主的衣裳和其他弟子的衣裳是不一样的,宗主衣裳上的卷云纹要多些……” 蓝曦臣觉察到异样,扭头朝林羲这边看过来,见林羲朝着自己指指点点的,奈何林羲却是怕他听到般,故意将声音放得极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检查了个遍,他没把衣服穿反呐!! 林羲愣是将蓝曦臣和蓝忘机的区别一口气说了个遍,奈何赵晏还是听得雾里云里的,最终只能道:“罢了罢了,下回我再见到时,不理便是,总比认错体面。” 林羲将赵晏好说歹说地送走,约定三日后岐山相见,这才得空赶过来和蓝曦臣说上话,“方才单掌柜告诉了我一些事,可我觉着也没什么要紧的,你带我来,只是为了这个?那你直接告诉我便是,何苦跑一趟呢。” 蓝曦臣蹙眉,“他同你说了哪些事?” 林羲无聊地打了个呵欠,“不过是些陈年旧事,单掌柜在洛阳照顾我们母女,也只是受我师父所托,你是知道的,我祖父同我师父是旧识,师父是个重情义之人,那偶尔照顾我们一回两回的也是正常的,是你多心了,以为他们要害我呢。” 蓝曦臣道:“是我多心,还是你太过大意。” 林羲有些不爽快,道:“自然是你多心,就假使他们对我图谋不轨吧,可又图的什么呢?图财我也是一无所有,图我林家的阵法图册,那更不可能,当年我母亲得以将《云疾》带出来,可也是多亏了师父相助,若有所图,那个时候直接盗走便是,何苦弄这么大的局呢?” 见二人似有争执起来的样子,蓝澭忙上前阻止,蓝曦臣示意他退下,道:“你又何曾了解真相?” 还未听蓝曦臣说完,林羲道:“那蓝宗主今日带我来这是为了什么,你所谓的真相,不就是告诉我,我的师父从前是相思门的人,可那又怎样呢?我所认识的师父,是数十年来行医济事,抚养我十余年的师父,他过去做了什么,杀了什么人,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蓝宗主要是想对他兴师问责,那么请问,当年云家家破人亡,师父求助无门之时,蓝家又做了什么呢?蓝宗主要问罪,不妨先问问蓝家有罪与否?” 林羲的声音大了几分,连一直在一旁闭目养神的蓝忘机都被引得朝他们看了过来。 蓝曦臣沉下一口气,道:“你当真是越发放肆了。” 林羲道:“不然呢,难不成因你两句话,我就能与教养我十余年的师父反目吗?我师父做得对与错,林羲自己有眼睛,看得清楚,倒是蓝宗主今日所为,我就想不明白了,究竟是为了什么?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蓝曦臣气极反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姑苏蓝氏吗?” 林羲亦气道:“那我自己找师父问清楚不行吗……” 蓝曦臣将她一把拽住,急道:“你别去找他!若是要去,那我和你一起去。” 林羲实在是无语,道:“你近日若是闲得发慌,大可去金麟台帮敛芳尊处理一下瞭望台之事,做什么来找我的事呢?” 蓝澭看不下去,道:“林姑娘,您误会我家宗主了,宗主也是担心您,不然也不会让我们连夜从姑苏赶到洛阳的。” 林羲实在是理不清蓝曦臣的心思了,道:“你若是当真为我着想,此事根本没必要告诉我,藏着便是。”说到此处,又问道:“方才单掌柜对我说的那些事,你是如何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蓝曦臣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却听林羲继续道:“我也懒得管你是怎么知道的,总而言之我知你不会害我便是,今日的事,我权当没发生过,我自己会乐陵,秦愫那边今日少了我担心出什么岔子。” 林羲说完,转身离去。 蓝澭看着林羲的背影,疑惑道:“宗主,我也想不明白,为何您非要让林羲姑娘知道呢?于她而言,一直瞒着她不是最好的选择嘛?” 蓝曦臣摇摇头,叹道:“她对她师父的情谊太深,可无涯这个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人,若是我贸然将真相告诉她,我也不知她能否受得住。” 此时,蓝忘机从冥想中悠悠脱离,缓缓道:“兄长,关心则乱。” 蓝曦臣亦是一声叹息。 ~~~*~~~*~~~ 林羲回到乐陵,已是午时过后,才刚坐下,便听到门外扣门声,开门时,见是秦愫身边的侍女,于是道:“是你家小姐让你来的?” 侍女点头,道:“我家小姐已经出来了,让我过来同姑娘道声谢,因着今日实在出不来,故而特邀姑娘明日傍晚叙花楼一见。” 林羲笑道:“你家夫人如今可是松口了?” 侍女道:“小姐的脾气也是倔得很,老夫人也只能退了一步,可小姐说还有许多事需要和姑娘请教,这才约了姑娘明日相见的。” 林羲笑而不语,道:“还请转告秦姑娘,明日自会按时赴约的。” 转身关门时,见小白窜了上来,不由得被吓了一跳,道:“你是饿了吗?怎么最近都冒冒失失的。” 小白低声嚎了一声,林羲笑道:“这几日算是真的怠慢你了,本是想着带你出来解解闷,没成想只能成日将你关在客栈里。” 林羲十指从小白的脊背抚过,突然发现小白的爪子实在脏得很过分,道:“你是上哪里去了,我可叮嘱过你不准出客栈的,你这一爪子的泥是哪里蹭来的?” 小白叫得有些憋屈。 林羲叹了口气,继续道:“小白,我今日同蓝宗主吵了几句,其实也没真的恼,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道不同,自然不能走到一块去的,我知道他为我做了很多,可是,我是真的不能这样受着了,现在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了。” 林羲找了块帕子,一边给小白擦着爪子,一边道:“也不知风荥何时能回来,他若回来了,我又该去哪里呢?过几日是江姑娘大婚,我前日也收到她的来信了,邀我同去贺喜,我也准备了贺礼,可蓝宗主如今的想法,我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了,你说我师父他……” 小白似乎烦了林羲成日叨叨,猛地从她怀里跳了出来,又起身跃出窗外。 林羲愣在原地,这么多时日的感情终究是错付了,连两句心里话也不让说了。 ~~~*~~~*~~~ 叙花楼是乐陵最大的茶楼,前世林羲倒是来过那么两回,不过都是和蓝曦臣一起,蓝曦臣独爱这里的敬亭绿雪,也曾带回姑苏不少。 来到秦愫订下的雅间,见人未到,便独自点了一壶敬亭绿雪,取出随身带的九连环拆了起来,这玩意儿上回被蓝曦臣没收后,林羲不知废了多少口舌才从他那里又拿了回来。 刚拆了两个环,脑子便有些发懵,忘了该怎么拆,可思前想后没想明白,于是索性将拆下来的两个环套了回去,想着能不能回忆起一些来。 谁知刚把第二个圆环套回去,便有一双手从身后覆住她的双手,将刚要套回去的圆环给拆了下来,低沉的嗓音伴随着几缕淡淡的沉香飘出,在耳边响起,“我不是已经教你好几回了吗?怎么还是不会呢?” 林羲浑身一僵,一时间竟忘了该说什么,直到两只手像是木偶般拆下第三个圆环,这才回过神,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蓝曦臣道:“有的事,我们还是没有必要一直瞒着的,所以便来找你了。” 林羲伸手将蓝曦臣往外推了推,没推动,无奈道:“我约了秦愫过来呢,你这个样子被她看见还不得羞死我。” 蓝曦臣笑了一声,道:“是我约的你,阿瑶昨日来乐陵了,她可没空理你。” 林羲低声骂道:“见色忘义!” 第63章 锦水汤汤与君诀 蓝曦臣还待解下第四个圆环,林羲却把九连环放下了,道:“昨日的事情,我也想了,师父这么些年,我和明奕都是看在眼里的,他的行为有时是会与常人有异,可谁没有说不出的那些过去呢,正如我们的过去,我们的父辈,他们的事情,终究是从前了,与其耿耿于怀于过去,不如珍惜当下不是吗?” 蓝曦臣并未将林羲放开,道:“我今日来,是定要将这些事告诉你的,哪怕,从此后,你再也不理我了。” 林羲微微转身,道:“是什么样的事情,连你都如此在意?” 蓝曦臣叹了口气,道:“无涯的身份,其实我一早便知道了,他杀过很多人,我也知道。” 林羲道:“师父告诉过我,相思门中,谁都是穷途末路之人,他那时,想必也是吧。” 蓝曦臣道:“你的叔父,林诉,如今已是相思门的门主,你可知道?” 林羲点头,“昨日刚知道,你要说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蓝曦臣道:“你可记得,云羲和你祖父,是何关系?” 林羲道:“听师父提及三五次,两人是在临安街头认识的,一起教训了一群恃强凌弱的街头混混,不打不相识,后来又约着几次夜猎,那是祖父见他年纪小,资质却不俗,有收他做关门弟子的意思,可师父也嫌祖父年轻,不愿意拜师,两人便做了兄弟。” 蓝曦臣道:“那你可知,云羲与你祖父相识之时,他的身份依旧是相思门暗杀团的人。” 林羲惊了惊,道:“不知,可相思门大隐隐于市,若说是结识一些仙门中人,也很正常不是?还是你想告诉我,师父接近林家,是别有所图的?” 蓝曦臣缓缓吐出一口气,终是点了点头。 林羲“哦”了一声,道:“我看过我祖父的札记,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想起从前读自己祖父的札记时,本是抱着瞻仰的心思好生学习,奈何愣是把圣贤的祖训当成了睡前读物解闷用。 蓝曦臣继续道:“可云羲不同,云羲接近你祖父,为的并不是夺取林家的秘术,而是收到了刺杀令。” 林羲惊了惊。 蓝曦臣继续道:“虽不知是谁给相思门递的,但能相思门能派出云羲刺杀,想必也是下了重金的。你祖父的修为,在仙门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非一般人可以刺杀的,所以云羲才出了下策。” 林羲大概能明白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无非就是云羲接近祖父,博取其信任,最后伺机刺杀,于是道:“我祖父是在夜猎中失手才过世的,你可别告诉我……” 见蓝曦臣点头,林羲脑袋一歪,无聊道:“谁编的故事,也太俗了。” 蓝曦臣道:“此事是有一个人,让我告诉你的。” 林羲忙问是谁,蓝曦臣却道:“你只需知道,他永远不会害你便是。” 林羲笑道:“我所认识的人,不过就那么几个,更何况,你又怎知,此人不是别有所图呢?你可别轻信他。” 蓝曦臣道:“在我这里,他是说不了谎的。” 林羲沉默片刻,蓝曦臣所言,她自然能信,可是,无涯当年选择叛出相思门,为的又是什么呢?若是无涯当真杀了自己的祖父,那无因怎会收他为徒,相思门杀人,都是斩草除根的,自己的父亲,是如何避过的? 林羲道:“这些事,我想让他自己告诉我。” 蓝曦臣点头,“我同你一起去。” 林羲摇头,“不必,他若是真的想害我,不会这么多年都一直照顾我。蓝宗主,告诉你这些事的人究竟是何人?你应该是知道的,这种事情,对我来说,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很多。” 蓝曦臣道:“他若是没有做过这些事,我自然放心让你待在他身边,可是林羲,你可曾想过,若这又是云羲的一盘棋,你又该如何呢?云羲当年能够取得一宗之主的信任,定然不是巧合。” 林羲道:“他已经叛出了相思门,自然不会被相思门左右,那他也便没有了伤我的动机。” 蓝曦臣道:“没有是最好的,可若是有,你又该如何应对呢?” 林羲无语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老觉得他是要害我的,你想这么多,也不累得慌。” 蓝曦臣道:“林羲,若是你在云深不知处,哪怕是天大的危险我都敢让你去,可你如今,是一人立足仙门,就算是一丝一毫的危险,我都不允许存在。我也大可以告诉你,相思门撤销对云羲的追杀令,也是我同林诉提的,可当时我并不知道你祖父的事情,只是想着,若有一日,相思门寻到云羲,你在他身边,必会受到牵连。” 林羲顿时有些心慌,起身道:“他是谁?你又是何时才知道的?昨天还是前天,不会再早了,他究竟是谁?为何你对他说的话笃信不疑,这不是你的作风,你至少也要求证之后再告诉我的,可是你没有,他究竟是什么人?” 蓝曦臣抬手给她倒了盏茶,递过去道:“他一直在你身边,只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林羲险些笑出声来,道:“蓝宗主,这样一个人,你不提防着,你却让我怀疑自己的师父,更何况,你若是真的为我好,应该是先和我师父求证,再来告诉我的,而不是用这种方式。” 蓝曦臣笑道:“若是我自己查出来真相,你愿意相信吗?” 林羲苦笑一声,“所以,你宁愿让我自己查出来,是吗?” 蓝曦臣道:“我知道真相后,又何尝没有为你想过呢?可我想得更多的是你的安危,我知你如今心里并不好受,可总比日后危机潜藏好得多。” 林羲嗤笑道:“我好好想想,该怎么去问?多谢蓝宗主费心了。” 蓝曦臣低声叹了口气,道:“对了,我还知道另一件事,无因长老与你师父关系匪浅,当年你父亲能够避过此劫,也是多亏了他。” 林羲点头,“知道了,不过,我还是想自己去问他,你别跟着了吧。乐陵这边的事,我是真的无心再管了,反正如今秦夫人对敛芳尊也是改观了许多,不管是被迫的还是真的,至少不会闹得太僵了。” 蓝曦臣道:“可你一人去,我终究不放心。” 林羲道:“这么些年相处下来,我知道他的脾性,若是真的要害我,我早没命了,即便是有所图谋,可如今的他也并未得到什么,在得逞之前,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蓝曦臣淡淡道:“别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林羲苦笑一声,“你知道吗?重生咒最大的好处,便是在重生咒作用期间,我不会有性命之忧。你不比我,你还有蓝先生,含光君,还有蓝家这么多人,你都得顾着,别再管这些事了。” ~~~*~~~*~~~ 林羲回到客栈之后,才猛然惊醒,自己是要去找无涯理论的没错,可重点是……无涯在哪?无涯从来不会在济世堂安稳地待着,从来都是随性散漫地乱走,有时能在一座城徘徊数月,有时几日之内从江南到塞北,那都是很正常的。 林羲默默地抓狂一会,向店里小二弄来了笔墨,到底找无涯不是个简单的事儿,于是先给兰陵济世堂告了七日的假,又想到之前也约了赵晏在岐山见面,毕竟岐山济世堂的事情不能一直撂着,索性又大大方方告了十天的假。药宗的告假倒也不是什么难事,随便找个济世堂递交即可,人家自会给送到对应的济世堂。 前世蓝曦臣从未插手过药宗之事,如今却频频出手,念着过往的情分是一方面,可于他而言,并非是一件好事,到底他如今还有重生咒的反噬在身,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蓝曦臣干涉太多,那岂不是意味着要让蓝家重蹈林家的覆辙吗?蓝曦臣如今干涉药宗,大部分原因都是在她身上。念及此,伸手将头上的白玉发簪取了下来,找了块手帕,小心翼翼地包好,下楼找到客栈掌柜,道:“先前我让你叫蓝家别苑的人今日过来,不知几时能到?” 掌柜的笑道:“差不多便是在这个时辰,姑娘莫急。” 林羲正要回放继续收拾东西,却看见不远处蓝淞竟然到了,笑道:“这点儿芝麻大的小事也能劳烦到你?” 蓝淞道:“宗主命我,跟着姑娘。” 林羲笑道:“我与他说过的,不必。” 蓝淞继续道:“宗主知道姑娘会这么回,所以才命我来的,我本想偷偷跟着姑娘,可细想终究不大成体统,所以擅自现身了,姑娘若是让我回去,那便是元衡办事不力了。” 林羲道:“你便说是我体谅你有家室,所以让你回去的。” 蓝淞笑道:“这没家室的宗主也不让跟着姑娘的。” 林羲从袖子里将簪子取出,道:“这枚簪子,你家宗主一直以为我不知是他送给我的,可我思想几日,还是决定将这簪子奉还。” 蓝淞道:“姑娘,我家宗主对你的心意……” 林羲淡淡道:“我知道,可我不要。”将东西塞到蓝淞手里,强调道:“这句话,我同他说过的。” 蓝淞疑道:“姑娘,我家宗主哪里不好,你非要如此绝情。” “她的选择无关乎有情无情,端在自己本心所向。” 林羲回头,惊道:“明奕?” 明奕笑道:“乐陵离长安不远,我一早就知道你在这里了,可长安济世堂的事情脱不开身。”随即转向蓝淞道:“她有很多机会可以去云深不知处,可以去找你家宗主,可是她都没有这么做,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蓝家何故千般万般干涉呢?药宗本就不涉玄门纷争,林羲的一言一行都关乎整个药宗,蓝家可曾想到这一点,如今若是带上你了,那药宗与蓝家的关系,是真的理不清了。我知你们日后可以以林羲与泽芜君互相爱慕为由,可你们想过林羲的未来吗?从前无缘无故的一纸婚约,已经多番让她为难了,如今再起风波,她日后该怎么办?” 蓝淞道:“可我家宗主……” 明奕继续道:“你家宗主对谁都很好,可对林羲不同,你想说这个,是吗?这世上的人情世故哪里就这么简单了,泽芜君对林羲好一点,她就必须要以身相许才能报答吗?林羲今天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自始至终,她都没有选择蓝家,蓝家又何故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为难呢?” 蓝淞一时无言以对,道:“明堂主莫要歪理。” 明奕道:“我不曾歪理,不过是就事论事,林羲心软,不会对蓝家说重话,可有些事,就该快刀斩乱麻不是吗?并非是我们不知好歹,而是药宗与蓝家从来不同路,还指望携手与共吗?泽芜君心系天下,那我烦请公子给泽芜君转告一句话,若是有一日,让他在天下人和林羲之间选一个,他会选林羲吗?” 蓝淞道:“何至于此。” 明奕道:“不至于此,却更胜于此。公子只需知道一点,林羲没有选蓝家,药宗更没有。” 蓝淞转头看向林羲,道:“姑娘为何不说句话?” 林羲道:“该说的,我已经同你家宗主说明白了,他若是不明白的,便是他自己不想明白了。” 蓝淞道:“姑娘非要如此绝情吗?” 林羲反问道:“不绝我留着这份情做什么?多说也无益,我也懒得管日后仙门中会如何传我,厚颜无耻也好,孤苦无依也好,反正我也听了许多年,无所谓了,药宗是不会在意这些闲言碎语的。”往外走了几步,回头道:“劳烦替我转告一句话给他,别来找我了。” 第64章 岐山困局锋芒显(1) 眼见着蓝淞离去,林羲这才长长松了口气,道:“还好你来了,不然靠我自己还真说不出那番话。” 明奕无所谓道:“其实早就该说了的,只是你自己心里一直有个结解不开罢了。细想想,其实也没那么难开口不是吗?” 林羲道:“也许正是因为珍惜过,才会真的舍不了吧。” 明奕道:“世事从无两全。” 林羲赞同地点头,问道:“你怎么会来乐陵的?” 明奕道:“听人说你在这,我正好把济世堂的事情料理完了,便打算回去找师父,他带着风荥走了也有些时日了,到底我也过不惯当堂主的生活,还是跟着师父好。” 林羲沉默片刻,道:“师兄,我……你可了解师父的过去?” 明奕先是被林羲的这声“师兄”惊了惊,林羲从小到大可从没叫过他师兄,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唤他明奕,说好听点事两人兄妹和睦,难听点是林羲没大没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道:“何时转性了你!”随即道:“你为何突然对师父的事情这么上心,师父从前能有些什么事,不过是在蜀中的时候和李舟前辈有些混账事,这些李舟前辈早给我叨叨好几回了,怎么?你想听呀?” 林羲好奇道:“师父干了什么混账事?李舟前辈的料可是真的不少来着……”说到一半,赶紧自己刹住,差点被明奕带跑偏了,道:“不是在蜀中的,是在师父如药宗之前,他是如何拜无因长老为师的?” 明奕道:“无因长老也算是药宗数一数二的人物了,师父的资质也不赖,能被无因长老看上,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林羲沉思着,倒也难怪药宗无人提及无涯的过去,单凭无因长老关门弟子的头衔,已经足够掩盖无涯的过去了,正如她一样,无涯弟子的身份,替她遮掩了足足十年的身世。 明奕继续道:“你几时回兰陵?对了,你同蓝家最近可是走得很近,我听长安的几个蓝家子弟都在议论你和泽芜君。” 林羲疑道:“长安?蓝家在长安可没什么人脉,怎么会有蓝家的弟子到长安去,这非年非节,能有什么事吗?” 明奕道:“那阵子我也忙,也没细问,只说是寻块福地。” 林羲更惊了,“福地?做什么?” 明奕摇头,“不知,似乎是建坟冢,莫非是帮谁家办丧礼。” 林羲翻了个白眼,“蓝家吃饱了撑着呀给别人家办丧礼!” 明奕反驳道:“那建坟冢还能给自己住呀,蓝家世代都在姑苏呢?谁建个坟冢建到长安去。” 林羲一惊,蓝家还真有个人是长安人氏,便是蓝曦臣和蓝忘机的生母,青蘅夫人。 前世青蘅君过世后,青蘅夫人的棺椁随青蘅君迁入祖陵,这一世,不该出差错才是,可是无缘无故在长安建个坟冢,蓝曦臣必然是知道的,难不成这一世蓝曦臣没能争过蓝家的几个长老,迫不得已将青蘅夫人的坟冢迁回长安?那这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亦或是根本就不是青蘅夫人,而是另有其人,可蓝家往上数几代,祖上多是江淮人氏,只有青蘅夫人是个例外,出身长安。 又想着蓝曦臣心里清楚重生咒反噬的厉害,做事自然会把握分寸,也算是松了口气。将此事揭过不提,道:“你是直接去找师父,还是随我去一趟岐山?” 明奕扭头,“岐山济世堂?还没解决吗?” 林羲点头,“哪有那么容易,把赵家都惊动了,赵宗师已经过去了。”顿了顿,将明奕引到楼上客房,打算细细商讨个对策出来,道:“先前我也以为是琅琊瘟疫的事惹了众怒,心里想着过一阵子兴许就好了,可谁知如今竟然连附近的几座城池都有波及,岐山一带最盛。前阵子,有几名世家弟子找上门,说是自己家多名修士在瘟疫中丧生,岐山济世堂无所作为,理当负一半的责任,言语间甚是不满,可都是以琅琊瘟疫为由头,打砸抢烧,说是不配为医。风荥走前,也有人找上过兰陵济世堂,虽不是以瘟疫为由头,可我担心其中怕也有些关联。” 明奕提点道:“说起兰陵济世堂,你这么久不回去,当真无事吗?本就是一团散沙,如今群龙无首,可别等几日后你回去,连块砖也留不下。” 林羲摇头,道:“若是不放心,我也不会出来,兰陵济世堂正因为群龙无首多年,故而这群人自成一派,都有各自的主意,可都是一群平庸之辈,没什么大企图,我走这几日,倒也让他们松口气,好好想清楚我的好处,左右也惹不出什么大乱子,纵使是有,我也能压得下来。” 明奕这才放心,道:“赵宗师既然去了,为何你也要去?” 林羲道:“多个人多份助力,到底岐山济世堂的事情,拖得太久了些。” 明奕问道:“可有主意了?” 林羲道:“有了头绪,只是不知从何下手。”说罢,拿出委托蓝曦臣搜集的近几年岐山所有的人事摘录,道:“我替蓝家跑这一趟乐陵也不是白跑的,这上面记录了岐山所有的要闻,包括前阵子上济世堂闹事的人的姓名生平。” 明奕随手翻了翻,“这倒是记得细致。” 林羲自豪道:“那是自然,蓝宗主一向如此。”随即继续道:“这群人,的确多是在琅琊瘟疫中遇难的家眷,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年的琅琊瘟疫,乃是温家的陷阱,偏偏如今传出来,像是济世堂有意为之。我听赵宗师说过,江陵和云梦都有人来闹过,江陵的那个,被她撞见,你是知道的,赵宗师这人一向不会吃亏,故而没讨到什么好处,反而碰了一鼻子灰。云梦那个,来闹事的时候遇见江宗主了,二话不说就绑回了莲花坞拷问,不知是什么原因,人江宗主就是不听他解释,紫电把人抽得哭爹喊娘的,也没闹起来……”说到此处,林羲自己也暗自纳闷,却听到门外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厉声道:“谁在外头?” 门外的人笑着扣门道:“是林羲姑娘在里面吗?” 林羲起身道:“正是。”略一思索,道:“是魏公子?” 魏无羡推门道:“是,来乐陵逛逛,难得奢侈一回住个客栈,却遇到林羲姑娘了,幸会!” 林羲示意魏无羡坐下,道:“魏公子方才笑什么?是林羲说得不对吗?” 魏无羡坦然接过明奕递过来的茶水,将转了半天的笛子塞回腰间,道:“是你提到江澄,我就想笑。” 林羲无语道:“这有什么可笑的。” 魏无羡道:“那人八成姓温,江澄一向这样。” 林羲这才反应过来,汗颜道:“原来如此。” 魏无羡继续道:“云梦你们倒是可以放心,有他在,出不了什么乱子的,江澄这人心里明白。不过我倒是好奇,姑苏没出事吗?” 林羲和明奕相视一笑,道:“姑苏老堂主也得八十高龄了,没谁不识相的过去闹的。” 魏无羡了然,是年纪太大,恐将人轻轻一闹闹得驾鹤西去,弄巧成拙可就不好了。 林羲接着道:“清河有赤锋尊,姑且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魏无羡深以为是,“几大世家的驻地自然出不了什么大事,可若是小点的城池,恐怕很难幸免吧。” 林羲道:“不错,也正是思及此处,所以才想着需尽快解决岐山一带的风波,风起于青萍之末,也不敢大意。” 魏无羡道:“我知道的倒是不多,之前我去救温宁的时候,知道金子勋一向与岐山不对付,他可有参与闹事。” 明奕道:“难就难在这。”指了指其中一页纸道:“金家参与的不在少数,为首者便是金子勋。” 魏无羡不屑道:“射日之征也没见他冲到前头,倒是这种事情一马当先。” 林羲没时间计较这点,道:“若是要彻底解决岐山济世堂的风波,恐怕,要和金家杠上了。” 魏无羡随手翻了翻,道:“和金光善怕是要正面交锋了,你看,这些闹事者,都是和兰陵金氏有或多或少的渊源。” 明奕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暂缓岐山的困局。” 林羲看向明奕道:“你是想让耿宗师他,自请辞退?” 明奕点头,“可这是下策。” 魏无羡转着手里的杯子,道:“也并非是下策,置之死地而后生嘛。” 林羲怔了怔,道:“扮猪吃虎呀!” 魏无羡点头,“如今这群人的由头无非是自己无辜被琅琊瘟疫拖累,家破人亡,这世上的人怜悯过甚,同情他们的人多了,能考虑济世堂的人也就少了,济世堂立世数百年,开义诊,施药济困,久得民心,林羲姑娘还得提点一二才是,不然人可都以为这是济世堂该做的事了。” 林羲道:“若是两块石头相碰,定然是不死不休的,最后两败俱伤,谁也捞不着好处,可若是把济世堂换成鸡蛋,这强弱关系不就颠倒了?” 明奕也想到了这一点,道:“不错,届时我们再推波助澜一番,形势便有扭转的机会。” 林羲点头,“世人跟风从众者甚多,若能稍加利用,对我们是极有利的。” 魏无羡看着手里的杯子,愣了会神,道:“林羲姑娘,有一事,我需得提醒你,是关于药宗的。” 林羲笑道:“魏公子请说。” 魏无羡道:“金光善这人不是个善茬,当年温若寒在时,趋炎附势,顺风倒伏,如今温若寒不在了,蓝江两家百废待兴,两家宗主又是新继位,无暇顾及他,聂宗主虽继位早些,但于他来说终究是后辈,他自然不甘心与另外三家平起平坐。” 林羲道:“金光善利欲熏心,恨不能做仙门之主,我早就看出来了。” 魏无羡提醒道:“俗语有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药宗立于修真界数百年,一直没有遵从过仙门百家的规矩,五家分立之时,只会觉得是理所应当,可若是金光善想要一统仙门,那就不一样了,届时顺昌逆亡,药宗怕是要遭劫了。” 林羲道:“我又何曾没有想过呢?可药宗先祖有言,药宗绝不涉玄门恩怨,多年来药宗为仙门所重,何尝不是坚守了这一底线,若是这一底线破了。破坏了药宗规矩事小,日后该如何取信百姓,如何取信后人呢?” 魏无羡道:“姑娘可以如此想,魏某人实在佩服之至。” 第65章 岐山困局锋芒显(2) 林羲到岐山时,已经是两日后了,赵晏来得比他们早些,见到林羲时,道:“比我想得要复杂些,耿宗师如今都倒下了,岐山济世堂也是乱得一塌糊涂的。” 明奕随手拽了拽药柜,道:“都落灰了,这济世堂是多久没开门了。” 赵晏道:“他们可不敢开门,你来晚了一步,若是早些更加精彩,一个时辰前那些闹事的鸡蛋菜叶丢了门口都是,我才叫人收拾了。” 林羲道:“岐山如今是谁管着?” 闲来无事跟着林羲走一遭的魏无羡道:“原是定下来四家分管的,可如今已经是金家独大了,从不知会各仙门。” 林羲转头道:“魏公子,那这里可有江家的人?” 魏无羡点头,“当然有,怎么?” 林羲摇头,“我只是想知道,其他三家,难道对这里的事情一无所知吗?” 魏无羡笑道:“当然不会,只是有心无力罢了,岐山不夜天覆灭后,留下的温氏残部都被分开关押,没有留在岐山的,岐山一地自然不算是什么重地。再加上这些人虽然闹事,却一直不闹大,其他三家若是管得多了,反倒显得济世堂与仙门有勾连了。” 林羲念及此,顿时松了口气,好在没让蓝曦臣牵扯进来,否则真的不知要如何连累他。 赵晏开门见山,道:“玄门这些话倒是爱说,可也不看看是谁先惹的谁。” 林羲安抚道:“好在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不过……”说着,看向魏无羡道:“魏公子,你若是牵扯进来,当真无事吗?毕竟……”江家和金家马上就要联姻了。 魏无羡嘻嘻笑道:“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他们也只会算到我的头上,不会去找江澄的。” 林羲无奈笑道:“可不去找江宗主,难道金家就不会去找你了吗?” 魏无羡道:“也没见得我不惹事他们也消停。” 赵晏嗤笑一声,也不在这事儿上多做评价,道:“我之前看了你的信,耿宗师也答应,明日便会自请辞退。” 林羲点头,赵晏继续说道:“不过人家耿宗师确实舍得下大手笔,自请辞退不说,还向几位长老递交了解散岐山济世堂的文书。” 林羲道:“其实这也不必……” 赵晏道:“这还没完呢,耿宗师这次除了自请辞退和解散济世堂,还有一条才是让我真的甘拜下风的,便是关于他的几个徒儿,其中有一个与你是一起过了考核的,连他也没幸免,一起引辞,其余的,都取消今后在药宗的所有考核资格,安安分分只能做一名普通弟子。” 这话说得连明奕都忍不下了,道:“这又何必呢?” 赵晏淡淡道:“其实我也觉得没必要把事情做绝,可耿宗师告诉我,若不这么做,日后他们还会有更多的借口,只有这样,才能一劳永逸。” 林羲道:“前两条倒也罢了,可这最后一条,未免实在有些……” 魏无羡道:“这耿宗师倒是个狠人。” 赵晏看向他,定定道:“若不是,如何能在岐山不夜天脚下,混得风生水起呢?” 林羲道:“解散济世堂,这事怕是不简单,恐怕……” 明奕道:“的确不简单,到底岐山也曾是仙门驻地,岐山济世堂若是解散,恐怕也有不小的风波吧。” 魏无羡转了转笛子,冷笑一声,道:“都是被温若寒拖累的。” 林羲看了他一眼,对此人不予置评,对赵晏道:“耿宗师做这个决定,你没有阻止吗?” 赵晏道:“其实我觉得他做的是对的,药宗虽不参与玄门的纷争,可其中自有纷争。你应该也知道,药宗没几个是不靠血缘宗亲立足的,就连你师父,没有无因长老关门弟子的身份,如何能在药宗走这么远呢?耿宗师自请辞退,不仅仅是宗师之位,更是他在药宗立足的资本,没有了他的支撑,他的几个徒弟,都会步履维艰。” 林羲辩解道:“虽说是苦肉计,可未免有些过头了。”心中虽明白赵晏的意思,可依旧觉得难受,继续道:“不过也对,这对药宗来说是苦肉计,对耿宗师而言,却是他唯一的出路,能解药宗如今的困局,却是救不了他们的,弃卒保车,说的大概便是如今的情形吧。” 赵晏道:“你也无需感怀,明日耿宗师会将此事昭告岐山,我已经联络上几位可以联络到的长老,让他们务必赶过来,我侄儿也会过来料理,若能顺利解决,不过七八日的事情。” 林羲道:“我只担心,即便是耿宗师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还是会有人从中作梗,届时恐怕后果不是我们可以预料的。”略一思索,问道:“赵宗师,几位长老明日可以到吗?” 赵晏点头,道:“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我是以疾风令通知的所有济世堂的。”疾风令是药宗用于传递重要消息的渠道,一直为赵家所掌握,最快可以在一日之内传达到所有的济世堂。 林羲眉头抽了抽,“这至于吗?这疾风令上回用,怕是还是七八十年前的事了吧?” 赵晏“嗯”了一声,道:“是啊,说实话,我也不知书中记载的是不是真的,就让人试了试,结果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林羲道:“可是……好像你是得不到济世堂那边的回应的吧。” 赵晏道:“不错,可疾风令是不可抗的指令,收到必须要来的。” 林羲扶额,“你也太任性了吧。” 赵晏道:“不让那几个玄门看看,怕是真的以为咱们药宗除了治病救人便没什么真本事了,立世数百年的药宗,能是他们想欺负就欺负的吗?” 林羲道:“那你也不至于用疾风令吧?这等几位长老来了,怕是能给你念叨个几天几夜的。” 赵晏无所谓道:“咱们药宗的几位长老,只有你师父难对付点,其他的我能糊弄过去。” 明奕翻了个白眼,“就他那一关,够你受的了。” 赵晏道:“他敢,论辈分,他与我平辈!再说了,我不也让他见识了疾风令了吗?这几十年不得一见的东西,我让他开了眼界还能把我怎么着!” 林羲心道:你这疾风令也只能通知到济世堂,药宗有几个长老是愿意在济世堂安稳待着的,怕也只是给济世堂的人开了开眼界。 只是如今事态紧急,林羲也无暇去管赵晏这不合常理的行为,道:“赵宗师,在岐山能调动的药宗弟子,还有多少?” 赵晏道:“不多,也就三五人。怎么?你要用吗?” 林羲点头,“金家能死缠药宗这么久,怕也是做了一些准备的,耿宗师要退,但也要退得磊落。决不能真的是为了认错而退。” 赵晏看了她一眼,“不是因为知错而退,还能因为什么?” 林羲道:“知错而退,是表象,可我们要告诉百姓的,应该是济世堂这么些年为百姓谋的福祉,这场纷争,看似是玄门与药宗之间的博弈,可其间的赌注,不就是民心吗?民心向谁,谁就能赢,这次我们赌的,岂是一个岐山济世堂这么简单。” 明奕眉毛挑了挑,“你又想做什么?” 林羲拿起桌上的一个空杯子,道:“明日耿宗师会昭告仙门,散济世堂,退宗师位,可若是这么简简单单地就过去了,怕是金家还会再生出事端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药宗要牺牲耿宗师,可也只能牺牲他一人,决不能再牵连其他人,既然这件事连药宗的长老都惊动了,那自然要办得干干净净,永绝后患。” 明奕将她手里的杯子拿过来,给自己倒了杯水,“说正事,要干什么?” 林羲道:“当然是演一场戏。耿宗师引辞,无非是为了让百姓顾及这些年济世堂为他们做的贡献,保住其他济世堂吗?可这件事咱们明白,百姓未必明白。既然不明白,当然需要我们提点提点。况且,岐山济世堂出事这么久,都成了现在这幅样子,百姓们难道看不到吗?他们看得到,也想给济世堂说话,可眼前的是偌大的兰陵金氏,他们怎么敢站出来呢?” 魏无羡笑道:“所以这种时候,就需要有第一个人站出来,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林羲姑娘,想得够深呀。” 明奕蹙眉,道:“可若是牵连无辜百姓,又该怎么办呢?” 魏无羡道:“只要人够多,就不会牵连任何人。” 林羲突然皱眉道:“可是,咱们的人有点少。” 魏无羡笑道:“你要多少人?江家尚有一些人在,我让他们装扮成平民百姓,混在百姓中即可。” 林羲简单估了估,“二十几是要的,而且还不能太明显,演戏的要几个,还有起哄的要几个,没个二十几人还真不行。”说完,忽得想起什么,道:“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要长得好看的。” 明奕被一口水呛个正着,“不就起个哄,要求还这么高。” 林羲点头,“嗯!” 魏无羡笑道:“找几个蓝湛那样的?” 林羲皱眉,蓝忘机长得也就那样呀,和蓝曦臣比起来差远了,小心翼翼道:“有没有标准再高点的?” 明奕揉了揉额角,道:“我直接给你把蓝宗主请来得了。” 林羲连忙道:“那还用不着这么大排场。” 魏无羡了然,道:“反正林羲姑娘的意思我是明白了,长得好看就行。这件事包在魏某人身上!” 林羲笑道:“多谢!” 明奕还是没反应过来,为何非要长得好看的,问道:“长得一般的就办不成了吗?” 林羲道:“也能办成,只是效果可能得打折扣。” 魏无羡接道:“明日辞位,来的人自然有男有女,有长有少,长得好看点的男子说句话,姑娘们听着也能觉得更有道理,自然就跟风了,女子都站出来了,男人们哪能还躲着呀。” 林羲如遇知音,道:“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赵晏笑道:“那行,你告诉我明日那场戏怎么演,那我在药宗也挑几个好看的便是。耿宗师的大弟子就不错,实在不成今晚上我侄儿到了让他也能上。” 林羲笑道:“明日只需有人在昭告会上晕倒或是突发恶疾,济世堂立马派人上前相助。不过,就是这个晕倒的人,怕是需要委屈一下百姓了。” 林羲沉了一口气,道:“不过,明日那帮闹事的,怕是也不会缺席吧。” 赵晏道:“无妨,到底济世堂在岐山也有百余年了,倒是兰陵金氏,来岐山不过几日,比起他们,百姓们想必更愿意听我们的。” 林羲还是有些不放心,道:“赵宗师,耿宗师辞退这事儿,已经传出去多久了?” 赵晏道:“未曾传出,怕的就是他们过来闹事。” 林羲道:“那就传出去,今日正好,让他们先自乱阵脚。” 赵晏道:“一晚上的时间,足够他们想出对策了。万一他们先我们一步,怕是就失了主动权了。” 林羲道:“传出去。济世堂也马上开门,一切如旧,来的病患,该治就治,来了之后,顺便告诉他们,济世堂解散后,大夫们也会依旧留在岐山,若他们有所需,依旧可以继续为他们诊治。” 魏无羡道:“不妥,若是金家提前准备好谣言,说我们收买人心,为过往之事赎罪,那岂不糟糕。” 林羲道:“就是让他们来传,这群人在岐山也没少闹事,虽然祸小,可百姓心中多少是有怨怼的,又是惹事又是造谣,他们便是自掘坟墓了。” 魏无羡劝道:“险棋。” 林羲无所谓道:“反正最差的结果也不过于此了。” 明奕将整个过程捋了一遍,很是诚恳地评价道:“是不是有些做作了?” 林羲点头,肯定道:“是很做作,但就是做给他们看的。” 第66章 岐山困局锋芒显(3) 当日下午,林羲去见了耿宗师,耿宗师的年纪并不大,可经此一事,整个人苍老了不少,鬓边本是只有几根银丝,如今已是半头的白发,眼睛定定地看着桌上的宗师印,见到林羲时,惋惜道:“可惜了,竟是落得这样的结局。” 林羲淡淡道:“世事难料,宗师还请少哀。” 耿宗师懒得打理凌乱的头发,灰白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突然笑了一声,道:“想当年我入药宗之时,立志要干一番事业出来,如今想起来,恍如隔世一般,今时今日的结局,是连做梦也想不到呀。” 林羲沉默片刻,索性开门见山道:“耿宗师,当初琅琊瘟疫,不夜天城不惜重金收购忍冬,你当真一点也没有怀疑过吗?你可知,是你的一道道征调令,将整个修真界的忍冬尽数调到岐山。” 耿宗师一抖满是褶皱的衣袖,道:“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呢?” 林羲道:“若是知道,宗师便是共犯,济世堂有今日之祸,乃是罪有应得;若是不知,耿宗师未免失职太过。” 耿宗师笑道:“那便是罪有应得吧。” 林羲心中一惊,道:“您知道温若寒为何收购忍冬?那为何还要这么做?” 耿宗师道:“那你明知药宗如今的处境,在世家林立的修真界,妄想独善其身,岂不是迂腐之至。” 林羲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仅仅只是药宗内部的意见不一,你又何故牵连无辜人!” 耿宗师道:“若真要与玄门共事,能够统一仙门的温家,不正是最好的靠山吗?” “所以你就与温若寒串通好……” 耿宗师轻笑道:“聪明人之间的决定,从来不需要多说一个字,温若寒来寻我时,我便猜到他大肆收购忍冬是有原因的,虽没有细问,但我知道若我助他一臂之力,他日百家仙门来朝,又岂能少了我的功劳。” 林羲斥道:“你自己一人的决定,竟要赔上整个岐山济世堂,甚至差点拖累药宗。” 耿宗师道:“拖累与否要紧吗?即便不是因为此番琅琊瘟疫一事,药宗也早晚会成为玄门的眼中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掌握主动。” 林羲道:“那你想过其他人吗?依当时的战局,温若寒又有几分胜算,难道连这点形势也看不清吗?” 耿宗师冷笑一声,道:“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我不过是运气不好,恰好被金家抓住了把柄,这才沦落到这般地步。” 林羲道:“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仅仅是运气不好吗?如今药宗的局势,你看不清吗?当年你做下决定时,可曾想过,一旦事情败露或是被有心人抓着把柄,拖累的会是整个药宗吗?” 耿宗师轻蔑道:“没有琅琊的瘟疫,药宗就能躲过吗?岐山温氏也好,兰陵金氏也好,这五家并立的时局已过数百年,这个修真界早该变革了,是你们自己迂腐,尚沉浸于世外桃源的春秋大梦而不自知!药宗以一己之力对抗仙门百家,你以为就明智吗!” 林羲道:“所以你就投靠了金光善吗?” 耿宗师怔住。 林羲轻轻看了他一眼,道:“这是你们联手设的局吧,想把药宗逼上绝路。” 耿宗师冷冷地“哼”了一声。 林羲继续道:“方才你告诉我,是以药宗的大局为重,可你的所做所为,何曾想过,早已违背了祖训,药宗若依附仙门而存,便是荣损一体,如今仙门势头正盛,自然有人趋之若鹜,可若有一日,仙门势衰,就像数百年前门派衰微那样,药宗又将何去何从,当年药宗祖师们,何尝不是想到了这一点,才立下‘不涉玄门恩怨’的规矩,如今药宗在仙门施压之下,确实如履薄冰,可这样的局面又还能维持多久,温氏兴盛近百年,药宗在他们的强压之下,辛辛苦苦熬过了近百年,难道就要在我辈手上功亏一篑吗?恕林羲万万做不到。哪怕是世人道我固执己见,墨守成规,也好过将整个药宗赔上,愧疚一生。” 耿宗师道:“你们不过是不敢罢了,可我告诉你们,你们不敢做的事,我来做,你们不敢担的责,我来担!” 林羲斜睨一眼,评价道:“孤勇实可贵,可如你这般不计后果,实在是愚蠢之极。” 林羲起身走向门口,道:“耿宗师,我知你心思,你也大可将我们明日的计划告知金麟台,明日不管是谁来,我都不怕。” ~~~*~~~*~~~ 待林羲回到前厅,见只有几位大夫坐诊,并无一个病患,环顾一圈,也没见到明奕的影子,只有魏无羡懒懒散散地靠在窗边喝酒,见林羲过来,招手道:“林羲姑娘去见过耿宗师啦。怎么样?我就说于事无补吧。” 林羲点头,“耿宗师心意太绝,我也无法劝解。” 魏无羡道:“你觉得,他会有什么动作吗?” 林羲道:“我倒是不担心,毕竟金家还是要守着底线的,激怒了药宗,无异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魏无羡皱眉道:“那明天的计划,还是照常吗?” 林羲道:“当然照常啦,费了这么多心思呢,到底也是咱们的计划,才把他逼到现在的地步的,不再趁势逼一把,难道还放虎归山吗?” 魏无羡道:“那明天究竟该怎么办?耿宗师的位置,保还是不保?你可想清楚了。” 林羲叹了口气,“我一直想得很明白,他的位置,保不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药宗的立场能否站稳。” 魏无羡仰头将最后一口酒喝尽,道:“可仅仅是岐山济世堂,他要去投靠金光善,投靠便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药宗的各大济世堂,本就是各自分立的。” 林羲道:“牵一发而动全身,济世堂在各地的处境,我也不是不知道,在仙门的积压之下,都不容易,虽暗中也有许多会和当地的世家勾结,可都是悄悄的,若是翻到明面上来,总有反对,有赞成的,药宗内部必然起纷争,届时,鹬蚌相争,谁是渔翁,可想而知。” 魏无羡看着日头西斜,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耿宗师和金家,一定有牵扯的?” 林羲叹道:“当年温若寒治下,耿宗师想必也没少受到刁难,怎么连温若寒都能应付,反倒是金光善,耿宗师能被压着这么久翻不了身?别的济世堂,都是轻轻巧巧就化解了,他就算难些,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如果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觉得,又是否合理呢?” 魏无羡道:“是很合理,可岐山济世堂的牺牲,是不是太大了。” 林羲道:“这就是我疑惑的,岐山济世堂被逼到如今的地步,这么大的牺牲,为的是什么呢?” 魏无羡道:“说实话,他们的做法,连我也看不明白,如果金光善真的想要收复整个药宗,善待才是正途,他这么做,只会让其他济世堂看了心寒,谁敢去投靠他,投靠别的世家还差不……” 说到此处,两人登时一个激灵,林羲扭头道:“你方才说什么?” 魏无羡兀自分析道:“原来是做场大戏给别的济世堂看呢,岐山济世堂被扣上故意引起琅琊瘟疫的帽子,闹这么久,无非是想看到济世堂内部人心惶惶,参与闹事的多是金家的弟子,济世堂若想息事宁人,只能与金家和解,好大的一局棋呀金光善,这么一来,只要金家稍作周旋,此事便成了金宗主宽宏大量。” 林羲道:“可是,琅琊瘟疫,其余世家遇难者也不在少数呀。” 魏无羡晃着陈情道:“我记得江叔叔和我说过,每年各大世家的收入来源是当地上缴的赋税,济世堂与世家虽少有往来,可这一规矩是遵守的,济世堂每年上缴的赋税都是占了近三分之二,这也是各大世家不敢得罪济世堂的缘由所在。” 林羲了然,“控制住了济世堂,便等于拿捏住了各大世家的命脉,命根子都被人攥着了,还能不乖乖听话呀。” 通过掌控济世堂,达到收拢玄门的目的,金光善确实是下足了工夫了,倒也难怪金光善提出设立仙督,除了赤锋尊,竟无一家敢提出异议,念及此,林羲心中微微一凉,前世她对济世堂的关注实在太少,莫非济世堂后来是真的依附上了金家?那她这一世做的事情,岂非是与前世背道而驰了? 林羲猛地一拍脑袋,都怪自己前世太孤陋寡闻了,不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要是能多了解些事情,也不至于这样。 魏无羡看了她一眼,道:“对了,我让温宁也来了,明日你倒是无需担心会出什么岔子,反正有什么祸事,让他们怪到我的头上来就可以了,没必要找你的不是。” 林羲道:“其实我倒觉得,与其是让你替我们担着,不妨让你一人置身事外,也好过被拖累。” 魏无羡望着窗外,道:“温情和我说过,岐山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虽然温若寒坏事做尽,可毕竟与他们姐弟而言,有养育之恩,她才一直没有背叛,哪怕是羽翼丰满,她也只是力所能及地去做她认为对的事。岐山济世堂出事,她也甚为担忧,整个人都消瘦了好几圈,我这次出来,也是偷偷瞒着她的,到底我如今做的,比起她当初对我们的恩情,实在是微不足道,若是没有她救了我和江澄,不会有如今的云梦江氏,我魏无羡也不知道死在哪个山沟里了。” 林羲道:“难怪明奕怎么拦着你,你都还是要跟来,原来是一早就打算好了的,只不过顺了个理。” 魏无羡笑道:“济世堂对上金家,不一定能有多少胜算,我早已叛出云梦江氏,无所谓啦。” 林羲无奈道:“可正是因为没有任何的依靠,林羲才觉得公子不该参与此事的,毕竟有个万一,连条退路都没有了。” 魏无羡道:“林羲姑娘你的靠山又是什么呢?你都敢去做的事,我还要畏畏缩缩地躲在后面,那我这张老脸往后搁哪儿呀。”顿了顿,有继续道:“何况,若是万事都想着退路,能成几件事儿呢?卧薪尝胆,破釜沉舟,哪个顾及过结果如何,敢孤注一掷,才有绝地重生的可能不是吗?” 林羲道:“倒也在理。今晚上,怕是会有人睡不着了吧。” 魏无羡道:“要是睡着了,明早可赶不到岐山喽。” 林羲不知为何,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明日会发生什么,她也猜不到,成或败,都在明日了,若是成了,可保住整个药宗,若是不成,自己哪怕担住千年的骂名,也在所不惜。思及此,又皱了皱眉。 魏无羡见状,问道:“林羲姑娘,这是怎么了?” 林羲抓着脑袋半天,道:“我总觉得这件事似乎可以很好解决,我只是忘了什么很关键的环节。” 魏无羡“哦”了一声,“那你慢些想着吧。” 第67章 岐山困局锋芒显(3) 次日清晨,济世堂的大门如往常一样打开,只是不同的是,今日多了许多前来的百姓,林羲轻轻地扫了两眼,并未见到什么异样,转身对前来的两位长老道:“今日前来的百姓似乎多了些,不如请长老们至后院歇息片刻。” 见两尊大佛离去,林羲这才微松了口气,朝边上的赵晏使了使眼色,赵晏凑近几分,道:“昨日半夜后门一辆马车停了半柱香的时间,明堂主觉察异样,便追了出去。” 林羲道:“大半夜的你俩怎么在一起?” 赵晏咬牙切齿道:“我怎么知道这小子半夜不睡觉蹲房顶上做什么?” 林羲还是没抓着重点,道:“你怎么发现他躲房顶上去了?莫非你也上房顶了?” 赵晏凉凉道:“你倒是把重点捡捡,你师兄怎么追了一晚上没回来。” 林羲道:“自然是没追到喽。” 赵晏道:“马车前脚一走他后脚就跟出去了,能追到现在?” 林羲蹙眉,“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赵晏道:“废话,万一是调虎离山岂不是中计了吗?再说了,你师兄那身手还能出事,咋俩去了也是送死。” 林羲觉得有些道理,执着道:“那你为何半夜不睡觉上房顶?” 赵晏险些没站稳,道:“我有些私事,回来晚了,没走大门,翻墙进来的。” 两人正说着,魏无羡突然凑到林羲边上,低声道:“耿宗师的小徒弟不见了。” 林羲震惊道:“他不是在自己屋里吗?我今早还看见他在自己屋里看书呢。” 魏无羡道:“估摸着是拿法术做出来的幻象。昨晚温宁瞧见的,他最近不稳定,怕自己失控伤着人,不敢离我太远,叫我没醒,就没追上去,又和你们不熟,所以今早才告诉我的。” 林羲继续道:“那……那耿宗师呢?” 魏无羡道:“我刚刚都查了一遍,只有那小徒弟不见了,其余人都在。” 林羲道:“这事儿可奇啊,没想到耿宗师居然还有一手。” 赵晏道:“听你们提起他这小徒弟,我倒是听过这个人。” 林羲低声道:“这小徒弟有什么过人之处?” 赵晏摇头,“自然没有。” 说起耿宗师的小徒弟,倒也确有一些特别的,自打在襁褓中便被耿宗师抱回济世堂抚养,依着药宗的规矩,收徒是不能乱收的,至少人家年纪得够五六岁,可这小徒儿一抱回来,耿宗师便直言这是他的关门弟子,也不顾同门反对,便将人留在了济世堂,取名为谢言。那阵子对这小师弟,岐山济世堂也没少出流言蜚语,更多的直接暗地里说那是耿宗师的私生子。 林羲看着周围的人,道:“我有些担心,耿宗师想来个鱼死网破。” 赵晏道:“我倒不觉得,倒像是这谢言身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林羲道:“不管是哪个原因,谢言被送走终究是有些蹊跷。” 魏无羡问道:“赵宗师,你可曾见到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赵晏道:“从南边走的,可出城以后,往哪个方向走,就不得而知了。” 魏无羡往人群中看了一眼,随即挪开目光,低声道:“金家的人来了。” 林羲看了一眼,忽见不远处有道蓝色的身影,突然转身,干净利落地关上窗,魏无羡笑道:“你也别这么紧张。” 林羲为难道:“我不是怕金家的人……” 赵晏被林羲的动作吓了一跳,道:“你做什么神经兮兮的,再说了,你这样反而更加引人注意。” 林羲道:“不是因为金家的人,是……” 魏无羡道:“莫不是金光善也来了?” 林羲险些一脚踹过去,那么明显就她一人看到不成,道:“也不是,是蓝宗主来了,你们没看见?” 魏无羡和赵晏齐刷刷摇头,“在哪?” 林羲道:“就是右边拐角那里,有一棵树挡着。” 魏无羡不解道:“那又怎样?他来了你怎的跟见到鬼似的。”边说着边将窗子打开,往右边眯着眼睛瞅了半晌,回头道:“你约莫眼花了,哪来的泽芜君。” 林羲难以置信地推开魏无羡,趴在窗口看了几眼,可那里除了一棵树什么也没有,疑惑道:“怎么回事?刚才明明就在那的。” 赵晏道:“我也觉得是你看花了,他来岐山做什么?再说了,若是他来了,咱们也能知道消息的。” 林羲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便道:“也不管这个了,方才说到哪儿了?金家的人?” 魏无羡道:“那个是金光善的随从,百家宴会的时候见过几回。” 林羲道:“他来了,莫非代表金光善也到了?” 赵晏道:“极有可能,只是,为何我们却没得到消息呢?” 三人正说着,听见有弟子在后面道:“林堂主,门口有位公子找你。” 林羲转过身,“你可认识是谁?” 弟子摇头道:“不识,不过像是兰陵金氏的人。” 魏无羡急忙道:“是金光善吗?” 弟子摇头,“不像是,看着年纪不大。” 林羲低头思索一会,回头道:“我知道是谁了,你们在这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说罢,林羲匆匆跟着那名弟子去了后门,这才见到在门口等得有些焦急的金光瑶,忙上前道:“敛芳尊怎么会来?” 金光瑶难得露出焦灼的神色,道:“林羲姑娘,我父亲来了。” 林羲道:\"金宗主几时来的岐山,为何竟无一人知晓。\" 金光瑶抹了把冷汗,道:“姑娘且别问这么多了,我只问姑娘一句,这岐山济世堂,姑娘可还想保它?” 林羲看了一眼济世堂的匾额,道:“岐山济世堂,我从不觉得能保得住,可是,这里面的人,我想保住。” 金光瑶了然,道:“若是如此,还请姑娘将耿宗师交出。” 林羲定定地看着金光瑶道:“药宗的弟子,交由玄门处置,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金光瑶摇头,道:“耿宗师与我父亲有来往,不知这个罪名可足够?” 林羲笑道:“我知他与谁勾结着,可是没有证据。更何况,药宗的事情,玄门似乎不能插手吧,这个协议,是数百年前定下的。” 金光瑶道:“耿宗师于射日之征中与温家勾结,以至于琅琊瘟疫残害不少仙门修士,温家伏法后,恐遭受牵连,暗中与金家联络,金家于射日之征中亡于琅琊者众,子勋誓要为其讨回公道,金宗主亦不愿包庇其恶行,特交回药宗处置。” 林羲拍手冷笑几声,道:“说得可真好,将金家择得干干净净。” 金光瑶退后两步,深深一礼,道:“非是我不愿帮忙,只是父亲对药宗有些积怨,岐山济世堂比之药宗,孰轻孰重,姑娘自知。” 林羲缓缓道:“若是我说,我要保住他们呢?” 金光瑶道:“姑娘!” 林羲道:“耿宗师勾结了温家,此事是真的,我不求可以辩驳,可是个中细节,终究是药宗内部的纷争。今日我既然在这了,便没有想过真的要牺牲他们。” 金光瑶道:“姑娘的计划,我们早已知晓,若是耿宗师当真没有做过,此事自然能成,可是恰恰相反,姑娘以为还有用吗” 林羲看着万里晴空道:“若是我们将岐山济世堂推了出去,岂非令别的济世堂心寒,济世堂虽各个独立,可却是同气连枝的,我要与你们争的,并非是区区一个耿宗师,而是药宗弟子的一个心安。无论何时何地,我药宗弟子,绝无为他人欺凌的道理,更是提醒诸位玄门,药宗不涉玄门恩怨的宗旨,自始至终,无人可以撼动。” 金光瑶又是一礼,道:“姑娘还请保重!” ~~~*~~~*~~~ 林羲回来时,见到耿宗师已经到了,于是行礼道:“耿宗师,人都到了。” 耿宗师冷笑一声,道:“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林羲上前,抬手画了几笔,道:“这是封印,耿宗师在医道上远胜于晚辈,我也不知中途耿宗师会做什么小动作,若是逃跑,倒也好说,可若是畏罪,我也不好同药宗的长老们交代。此为锁魂印,在封印解开前,哪怕耿宗师给自己心窝来一刀子,也是能续着命的,只是过程痛苦些,耿宗师若是想自尽了事,怕是要受苦了。” 耿宗师笑道:“你们倒是有备而来。” 魏无羡凉凉道:“比我们准备得还充分的大有人在,我们不过皮毛。” 耿宗师看向魏无羡,道:“魏公子,您怕是不知道药宗的规矩吧……” 魏无羡自然而然地接道:“我当然知道你们药宗不涉玄门恩怨,我们也不能干涉药宗的事情,可我早已叛出江家,不算玄门中人,你就当我是个多管闲事的散修便是。” 赵晏上前道:“你做的事,也别想着能够躲过惩罚,只是,你一人事小,药宗事大。” 林羲低声道:“耿宗师,昨日有辆马车出了济世堂,对吗?” 耿宗师的脸色僵了几分。 林羲继续道:“恐是哪个弟子畏罪出逃,若是被抓回来,怕是难辞其咎,我师兄追出去了,这会儿,就在后院的柴房里锁着呢。这是您的弟子,您说该如何处置,我们就如何处置,这个面子,还是给您的。” 耿宗师道:“你们究竟想要如何?” 林羲言简意赅,“交代琅琊瘟疫的前因后果即可。”说完,回头问赵晏道:“之前我同你要的东西,今天约莫能到吧?” 赵晏道:“我侄儿亲自护送过来,你放一万个心,若是到不了,回头我把他腿打断了给你看。” 林羲笑道:“耿宗师,此事我无全然的胜算,但最差的结果,也知牺牲你一人,绝不拖累任何人。”说到最后三个字时,林羲特意加重了语调。 耿宗师沉默了几分,恰在此时,听到门外一阵喧哗,林羲等人朝外看去,笑道:“还真的来了。” 魏无羡朝屋顶看了一眼,道:“无妨,我带的人也在呢,不怕他们来硬的。” 第68章 岐山困局锋芒显(5) 接近午时,林羲望了望远处,问道:“我师父怎么还不到?” 赵晏也是等得有些不耐烦,道:“不应该才是,无涯我是通知了的,他一向不大会迟到的。” 林羲道:“长老未齐,耿宗师辞位可以吗?” 赵晏道:“其实也是可以的,只是怕他反对,便有些棘手了。” 林羲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另外四位长老,有些汗颜道:“可这四位长老若是来个三比一还好,若是给我来个二比二,那是真的麻烦。” 赵晏道:“还真的很有可能的。” 林羲急得跳脚,道:“我师父到底在干嘛呀!这都什么时辰了,风荥不是跟着他吗,怎么会让他迟到这么久呀!” 赵晏道:“也不管了,万一是个三比一,你师父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直接开始吧。” 林羲自知赵晏的能力,能够稳住大局,应允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就不信他还能不来了。” 这话刚说完,便听到人群中一阵喧哗,几人齐齐扭头看过去,见到来人时,魏无羡眉头皱了皱,道:“还真来了。” 林羲踮起脚尖,道:“果然,看来是打算先发制人了。” 来人一身金星雪浪家袍,于众人中显得格外惹眼,赵晏拦住林羲,先一步上前道:“金宗主,这是药宗内事,还请避嫌。” 金光善手里的扇子摇了几下,道:“金某不过是来看个热闹,诸位不会介意吧。” 话音刚落,便有几名世家弟子站了出来,道:“此处竟能见到金宗主,当真是三生有幸。” 林羲淡淡地瞥了一眼,转身找个位置坐下,想着先看看这群人怎么演。 金光善笑道:“不过游历至此,见济世堂这般热闹,就过来看看,这位公子看着气度不凡,金某记性差,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为首的弟子笑道:“金宗主谬赞,晚辈万陵秋之宁。” 林羲闻言蓦然抬头,秋之宁是秋之意的弟弟,这件事牵扯竟然牵扯到了秋家,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金光善亦是一惊,道:“万陵秋氏,射日之征中居功甚高,金某也是难得能够结交呀。只可惜……” 林羲端起茶盏,轻轻吹散水雾,听金光善继续道:“只可惜,秋家多名弟子在射日之征中牺牲,不然都如秋公子这般,实是我仙门之幸呐。” 边上有弟子附和道:“是啊,都是琅琊的那场瘟疫,不然秋家大公子怎么会……” 秋之宁并未继续说话,反倒是接下来为琅琊瘟疫中牺牲的修士叹息的声音一浪盖过一浪,随即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有人说了一句,“若非岐山济世堂将忍冬草收购殆尽,琅琊瘟疫也不会死伤这么多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纷纷看向了济世堂,就连金光善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窃喜。 林羲定了定神,依旧没有起身,朝几位长老微微一礼,看向金光善道:“岐山济世堂当初做了什么?诸位竟无一人想听真相吗?只愿听着莫须有的流言蜚语?” 人群中一个声音道:“还能有什么真相,定是岐山济世堂被温若寒收买了,依我看,这耿宗师压根就是温家的走狗!” 耿宗师闻言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走狗?我看你如今的模样更像一条狗!” 魏无羡在旁笑了一声,道:“诸位是不是忘了,今天的主角,是耿宗师呀!耿宗师因琅琊瘟疫失职太过,故而辞去药宗宗师之位;这济世堂被诸位公子们搅得鸡犬不宁的,所以散了得了,这是人家药宗的事,你们一个个急什么?是怕人家跑了?还是想着先恶人告状强按罪名?” 魏无羡一说话,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金光善冷冷地瞥了一眼过去,道:“魏公子,恰如你说,这是药宗的事,那你在这做什么?” 魏无羡道:“本来嘛,和金宗主一样,看热闹的。”随即语气散漫得不成样子,道:“可是金宗主你知道,魏某一向敬仰仙门的诸位前辈,对您,也一样,自然是您说什么,我便不由自主地心向往之,哎呀,这是一个不小心跟着您管了药宗的事儿了?那可真是过失大了,该罚该罚啊,就罚我一天不能喝酒!” 金光善的脸顿时红一阵白一阵,正要开口,便听到林羲开口道:“金宗主虽有心助药宗,可实在不是林羲无礼,药宗与玄门间一直都有协议,凡是药宗事,玄门不可介入;玄门事,药宗亦不能参与。” 金光善冷笑一声,“难不成药宗还能与所有仙门订立协议不成吗?” 人群中顿时有一人道:“自然是有,金宗主若不信,大可看看这上边是否有当年金家先祖留下的印章。” 林羲心中一喜,自己要的东西到了。抬眼一看来人,怔了怔,不是赵琮是谁。又是一惊,赵晏说是让自己的侄儿送来,可送来的人是赵琮,她知道赵琮的家世显赫,竟不知他竟是赵家的人。意外之余忍不住看向赵晏,她很清楚地记得赵琮说她姑姑很欣赏当年她那份卷子,那这姑姑岂非就是赵晏了! 金光善从赵琮手里接过卷轴,摊开看了一眼,道:“可是不知这琅琊瘟疫一事,耿宗师可有参与其中?若有,便是药宗先越界的。” 林羲愣了愣,淡淡地看了耿宗师一眼,低声道:“谢言安危,均在宗师一念之间。” 耿宗师缓缓起身,走至众人前,对着秋之宁先是一礼,道:“琅琊瘟疫,乃是我违背了药宗祖训所致,大丈夫立于世,我敢做,自然敢当。” 虽未言明事情始末,可在座的人均已明白,耿宗师这是承认了自己参与了琅琊瘟疫的预谋了。 秋之宁道:“我秋家十余条性命,可都因耿宗师您的一己私心,葬送干净了。” 耿宗师道:“要想建大功业,哪能没有流血牺牲,哪个世家如今的地位,不是踩着鲜血枯骨上来的,就拿你们秋家而言,若无他们的牺牲,秋家有如今的地位?” 秋之宁负手道:“秋家的人,自然不能白白牺牲。战争不可避免带来伤亡,我秋家男儿并无一人想过退缩,疆场征战,马革裹尸在所不惜,之宁不过想给秋家英魂讨回公道。” 金光善忙接道:“秋公子放心,这件事,金某定然给秋家一个交代。” 秋之宁行礼道:“多谢金宗主,只是金宗主的交代,早已给了。” 闻言,林羲忍不住朝秋之宁看过去。只听他继续道:“琅琊瘟疫,一半错在药宗,一半错在温家,非是其中一方可以造成,金宗主剿灭不夜天城,已经告慰了已故修士的在天之灵,之宁今日,只想要药宗的一个交代。”说着,边看向几位长老,道:“耿宗师,不知药宗如何处置。” 秋之宁一番话下来,金光善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缓缓道:“金某以为,不妨以命抵命,如何?” 林羲看向金光善,定定道:“药宗自有规章,不劳旁人操心。” 耿宗师缓缓走至济世堂前,灵力聚于掌心,抬手一挥,济世堂的匾额登时化作齑粉,耿宗师看着空中的飞散的粉尘有些出神,道:“自今日起,岐山济世堂解散,我亦不配为师,我的徒儿,尽数于药宗除名,子孙三代,不可再入药宗,岐山济世堂其余一干人等,自谋生路。”说完转身朝几位长老遥遥一礼,道:“几位长老,意下如何?” 几位长老中,徐长老年纪最长,见状,徐长老起身道:“药宗行于世,为的是兼济天下,行医救民,我药宗本不该有此种事情发生,可尔为一己私欲,将药宗的祖训置之度外,枉顾圣贤祖师的教导,况又为药宗宗师,自当加倍惩戒,以儆效尤。可念尔在岐山多年,多有建树,将功抵过,死罪可免,但活罪不可逃。” 金光善眼睛眯了眯,“那不知耿宗师,作何处置?” 耿宗师缓缓道:“我自请前往琅琊战场,做一守灵人了此残生,也算是赎罪吧。” 林羲看着这一幕,又望了望不远处她安排的人,朝她微微摇头,登时疑窦丛生,按照她的计划,本该还有一场大戏,可似乎完全不需要上演了。而且,她似乎判断错了一件事。于是道:“耿宗师,依药宗律,您还需得受诫鞭七十。” 耿宗师笑道:“我知道。” 林羲转头向金光善道:“金宗主,余下的事情,药宗自会处理,金宗主事务繁忙,手底下的人也多要管教,林羲便不送了。” 金光善摇了摇折扇,一脸笑意,道:“我手底下的人,自然我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听话得很。” 魏无羡一把陈情横在林羲和金光善之间,道:“是吗?那和我的凶尸差不多,我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确实听话。” 金光善冷哼一声,看向林羲,突然笑道:“林羲姑娘,后会有期。”言罢,转身离去。 随即众人也是纷纷散去,秋之宁临走前特意朝林羲一礼,飘然而去。 林羲顿时松了口气,几人面面相觑,赵晏忙道:“不是说好的有一场大戏吗?” 魏无羡一拍脑袋,“好像是有人插手了。” 此时负责导演那场大戏的人这才挤了过来,道:“方才一位公子过来,把人都叫到茶馆喝茶去了,说是他们主人自有办法,还说……” 林羲看了他一眼,道:“还说什么?” 那人道:“还说您的方法实在是集繁杂乱俗于一体,比起他的实在差远了,所以索性把哥儿几个叫到茶馆了,说是喝完茶各回各家便是,还让我同姑娘带句话来着,说是什么长得好看的不一定办事儿靠谱,姑娘以后找几个丑的,靠谱点。” 林羲摸了摸下巴,没理会最后那句话,觉得自己的法子挺不错的呀,虽说有些可惜,但也算是圆满解决了。于是道:“那你可知,方才秋之宁为何会在此?” 赵晏在一旁道:“这位秋公子来得倒十分及时。” 林羲看过去道:“何解?” 赵晏道:“以前从未见过他来闹事,今日他说的话不多,却是句句将药宗和玄门割裂开来,看似是为玄门出头,实则在帮药宗。” 林羲疑道:“我们药宗与秋家也没什么来往,难不成是路见不平?”忽又想起蓝曦臣告诉过她,自己对秋之意有恩,秋之宁来岐山,莫非是秋之意的意思吗? 耿宗师在一旁道:“秋家的人,没一个简单的,他们自己家里的事都是鸡犬不宁地闹,日后遇见,能避则避。” 林羲这才有些难为情,道:“耿宗师,昨日我是不是误会你了?” 耿宗师笑道:“金光善那样的人,我是看不上的。我们确实有来往,他的手下屡屡骚扰济世堂,我去和他讨说法,他说若我归顺于他,此后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药宗要入世,可入的不是金家的世。他今天来,若没有中途杀出个秋之宁,将金光善的话堵得死死的,怕今日没那么容易结束。”随即顿了顿,又继续道:“温若寒被你们诟病甚多,可在我看来,唯有他有资格让我归顺。” 林羲道:“耿宗师为了谢言,实在良苦用心,只是此后断了谢言的前途……” 耿宗师道:“他的前途未断,谢言,已不是我的徒儿了。” 林羲愣住,“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