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烟雨凉》 第1章 请问您哪位 我是一个……女吊丝。 此时正是晚上八点,尽管外面的城市还如不知疲倦的少年般彻夜不眠,这个上了年纪的小区里已经是夜色四寂。属于夏季夜晚的独特温润感如水笼罩在周身,我站在楼下,仰头看着单元楼四楼的某个窗口,正在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灯是亮的。 没错啊,这就是我家。我明明一个人住,走的时候还是白天。现在鬼都不吹灯改开灯了么?还是说老高又用铁丝把门捅开了?这小子现在应该不在g市…… 那就是进贼了?毕竟我家这小区治安奇差谁都能进……是贼的话兄弟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你这还开灯作案啊…… 报警就免了,把人家折腾过来,要是看到没事,谎报军情也是罪过。我走到门口,伸手就去按门铃。这个门铃就是告诉你,不管是人是鬼,正主儿已经回家啦,请你们都退散吧…… 等了半分钟,没人。我就掏钥匙开门往上走。我对混合咖啡……不是,我是说我对自己的身手还是挺有自信的,一般人还真不一定能和我放对。 一路摸黑上楼,走到三楼的时候,发现上面一层——准确的说就是我家门口——感应到我的脚步声,门灯亮了。 而我从来不会给自己留门灯。 太贴心了吧……我说。别当小偷了,当我男朋友吧,我养你啊…… 轻脚轻手走到门口,门是好好关着的,当然就算被人撬开过,我也看不出来。 “哈利路亚飞天意大利面教保佑了啊……”我低低念着,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之后,再一次用钥匙开门。 想象中一片狼藉的场景没有出现,我的沙发电视桌椅板凳都好好的,同我走时并无二致。然而刚松了口气我就发现,除了客厅,浴室的灯也开了,门应该没关,我听见了隐约的水声。 ……欺人太甚了吧。真一副我男朋友的派头啊!等我回来陪你吗这是……要是让我看见你没穿衣服,不好意思我肯定让你当场去势…… 我咳嗽两声,扬着声音道:"我说啊……里面那个朋友!您混哪道儿啊的这是?洗完了没有,快点出来吧!把衣服穿上!" 里面静了一下,有个声音回道:"吵什么呢,过来。"干净又清冷的声线……听起来是女孩子的声音。 我一愣,里面接着道:"过来。" ……想让我给你拿沐浴露么?我听话的往里走,浴室门没关,我一眼就看了进去。 灯光暧昧,水汽弥漫。我的浴缸里,温暖的水波拥着似冰如霜的女子,她瘦的精致,修长一双腿半屈着,白皙的肩膀和膝盖暴露在水面之上,流着光的漆黑长发披散半没在水中。 真是女孩子……貌似是个美女,不认识,陌生人。 听到我的动静,这人一转头看了过来。 我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在看清她脸的瞬间。这人的五官,是一种我前所未见的,极其独特的俊美,如雪一样带着原罪的精致和冷漠。以前我体验"惊艳"这个词语,都是因为别人的才华,音乐、画作或是文采,这真的是第一次,被一个同性的脸,也就是所谓的颜值,惊艳了。 时间概念忽然模糊,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两秒钟,我一下回神,觉得应该马上说点儿什么。 张了张口,说出的居然是:"你怎么没给我开门?" "没见我在洗澡么?你自己不是也进来了。"她扫了我一眼:"你怎么不脱鞋就进。" ……奇怪啊。这自然的对话和莫名其妙的熟稔语气是怎么回事……就好像……已经一起生活好久了一样……可是我压根儿不认识这个人啊!咱们俩这是第一次见面对吧?你这种颜值和气场的姑娘,没道理这么自来熟啊…… 面对我这个陌生人,这人连一件衣服都没穿,可是却毫无拘谨,完全放松,修眉长睫下一双深黑明眸波色澈净,坦坦荡荡地看着我。 感觉好像是我冒失地闯入别人家撞破了主人洗澡一样…… "我脱鞋也好,不脱鞋也好……"我试图找回主场:"姑娘,私闯民宅,犯法的。" "私闯民宅……"这人用软硬恰好的清冷声线,玩味地念着这四个字,冷冷地笑:"进我自己家也叫私闯民宅么?" 是很像你家啊……看看您这无比自信的态度、家主般的语气和混不吝的架势……我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走错了好吗! "您看……这是我家……"我有气无力地道着,忽然提高了声音一指旁边柜子上的半个苹果:"这苹果!还是我出门前吃的!" ……怎么好像又少了两口? 她扬了扬秀致的眉毛,沉默,而后幽幽地叹了口气,看着我,一直看进我眼睛里。那是没有任何躲闪和顾忌的目光,那样坦然而专注,温柔和疼痛在她眼底深刻的莫名其妙。 这眼神就好像……就好像看着自己的恋人一样。 只听这人低低道:"我是……你妻子。" 假的,耳朵坏了,听错了。肯定是听错了…… 我喃喃道:"你说……什么?" 第2章 我是你妻子 我喃喃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你妻子,所以这里自然也是我家。”这人声线清冷,即使随口说话,也如声优表演一样好听莫名。又重复一遍的时候,看上去居然有点儿不耐烦了,刚才的温柔和深情仿佛完全是我的一场错觉。 你刚才都是装的吧我说……现在绷不住了就开始棒读了!你要说你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姐妹,跟现在这个说法比起来,我大概还能信那么一点儿…… 我就最多说我性格像男生一点儿……好歹是长发,而且有胸,刘海儿不太收拾,看着颓废一点儿,脸也挺清秀的啊……看姑娘你眼睛这么清亮,没道理是近视眼啊。 “我说……”我用很复杂的表情,伸手掐着自己的脸:“我是女孩子,没把儿的。” “呵……”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很蠢的话,这人唇际晕开一个微嘲的笑,侧着头,视线慢慢地自下往上扫过我全身,最后顿在我脸上,语气里带着很深的意味:“这我比谁都清楚。” 哼……调戏我么?那你可就错了我告诉你……从来只有我调戏别人没有别人调戏我的,就凭我的脸皮你调戏我也一点用都没有……糟糕了脸有点儿烫,是不是已经红了…… 没办法……这人好看得简直不善,衣服都没穿在我的浴缸里说这种引人遐想的话真是……招架不住了啊…… 喉咙卡了一样说不出话。 “怎么……”她漫不经心地道:“你擦干净手指就不认人了么?” ……你看你都说了些什么啊!这越来越糟糕的台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怎么感觉我们在演戏你有剧本儿我没有剧本儿呢?你这剧本儿干脆是拿错了吧!连剧组都走错了吧!导演你哪儿呢?我不行了啊! 这种尴尬和羞恼迅速转化为一种被人戏弄的怒火,我揉了揉眉心,深吸口气,耐着性子道:“你看……我不认识你,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我国法律呢……也暂时不允许你的名字到我户口本儿上来……”我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总之,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我也只能这么说了,面对一个女孩子我总不能说“再不滚蛋教你做人”之类的混话。 “报警啊……出息了你。” 这人深黑的左眼中,一瞬间泛起了微微的蓝光,那种纯粹的颜色,要怎么形容……仿佛是天地初开之时唯一的一点光,亘古不曾真正熄灭。 蓝光闪灭只是一瞬,可我知道那绝不是我看错了……那一瞬间她的气势汹涌出来,牢牢地压迫住我。 别说教人家做人了,现在连警都报不了了啊!这次恐怕要栽了……搞不定,这个人我绝对搞不定……得找人救命了…… “你看……没有,报什么警。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我笑了两声,后仰身子倚在墙上,不经意般把手伸进口袋里,捏住了手机:“你是不是找不到沐浴露……我家里已经没有啦,要不我下去给你买点儿……” 这人屈起修白的长指凌空一弹,墙上炸出一声低沉的闷响,就在距离我头侧三寸位置。 一个深洞……我知道她留了点儿情,要不然这墙已经对穿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人在我面前连衣服都没穿却毫不紧张,估计就算来二十个我都会在接近浴缸之前先接近佛祖…… “把手拿出来。”她冷冷道。 “是是是!”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仁不让之势抽出手高举过头:“别这样……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 “可你刚才说你不认识我,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错了。” “你还说我名字不可能到你户口本上。” “这个婚姻法……会改革的嘛……” 我忍辱负重地顺着她。 “乖。”她道:“把脸转过去……” 我一愣,反应过来,这人是要出来么?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不知死活地说了句:“你是我妻子我不能看么?” ……要死了要死了……神经病啊这种时候进入什么角色啊! 她没一指头送我上西天,反而唇角带笑:“你想看的话……” 这人撑住了浴缸边缘,弓着清瘦的脊背,轻巧地一侧身站了起来。 第3章 梨花晕酒幽香冷 这人撑住浴缸边缘,轻巧地站了起来。 我条件反射转头闭眼…… 看清了么?闭上眼睛那惊鸿的瞬间似乎反倒清晰……这样的躯体与其说是□□,倒不如说是神赐的艺术。 我说你是不是一寸一寸被雕出来的人……上帝最得意的作品,到底为什么会在我家浴缸里洗澡呢? 啊……这种事情无所谓了。我到底怕什么呢。大家都是女孩子啊,耍流氓的话我还真没怕过谁。刚才被她调戏的毫无还口之力,现在不如连本带利…… 一念及此我若无其事地睁开了眼睛……然后我就怀疑眼睛是不是坏了啊! 这女子的身上,已经着了一袭古意森然的白衣,繁复精致的银色暗纹折出了清澈如水的光。黑发黑眸,白衣雪肤,缓缓地,一步步,向我走来。 冷如霜雪,可又……莫名温柔。 千年前你就是这样……走到我面前的么? 头好痛……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出来了…… 但是这种感觉很快就被吐槽冲动压制了。这衣服是哪儿来的就先不说了!关键你是怎么穿上去的啊?这衣服这么精致……有里衣有中衣有腰带有玉佩乱七八糟一看就贼难穿啊!我转个头的功夫你就穿好了!还穿的这么俨然妥帖衣冠楚楚!别装了我认出你了闪电侠! 我看这个晚上不是我耳朵坏了或者眼睛坏了,是脑子坏了吧……我仰头往墙上磕了两下。 “别动。”她轻声说着,已然走到我面前,四目相对。 我貌似是比这人高一点儿的,可是我懒懒散散站没站相,而她腰细背直,这么看着反而比我高点儿。啊看看这个白衣如雪绝色无双的古装美女,再看看这边儿一身半旧白衬衫牛仔裤的女□□丝……真像是穿越y啊。不如拍张照发到网上去,以这人的颜值没准儿会火…… 我懒洋洋站着不动。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就看看你想干什么…… 这人径直双手一探,按在我身侧,将我困在她双臂之间。她的气息就这么覆盖过来,像是梨花落酒惊起千年的冷香,混着某种熟悉的感觉一道将我没顶。 我本能地抓住她清瘦的肩膀。这双手是要推拒她……还是已经迫不及待想将她搂进怀里? 这人伸出一只手擒住我的下颚,近在咫尺地凝眸看我,叹息般喃喃地唤我的名:“北渺……” 我想看看,这双深黑的眼瞳里,你究竟藏了什么……可是我只看见,我自己的倒影,清楚地映在里面。 明明白白,满满的,就这么一个人。 胸腔里那颗东西挣动着跃了起来,带着我整个人微微颤抖。我听见自己沉沉的呼吸声。 起心动念…… “北。”她低低叹着:“北……” 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有人这么称呼我,叫我的姓氏。 她是……谁? 这人慢慢压了过来,我失神地看着她娇嫩如桃花的嘴唇。 这时口袋里手机响了,我骤然回神,挣开她的手指偏过头去,急喘了两口气:“电话,电话!” “哼……”她微微眯起眸子,放下一只手,往后撤了点儿距离,示意我接起来。 我脑子里一团浆糊,本能地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老高…… 我险些泪洒当场。 冷静……冷静……想一想到底要怎么说呢……是时候展现我们的默契了…… 我按下接听键举到耳边,颤抖着声音道:“喂,兄弟……” “洋哥啊,你是不是看到我姐了?” “……啥啊?” “我说我姐在你家借住几天!” “……你姐?!”我傻了。 你跟我说这是你姐?!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姐啊!你终于成功使用黑科技把女孩子从二次元里弄出来了吗? “我靠!”我已经气急败坏:“你姐……” 我身边这人忽然伸手按在我颈侧,修白的长指滑动着,隔着皮肤细细摸索我的动脉。 “你……你姐……”我咬着牙道:“你姐超级棒的……” “是不是啊,嘿嘿嘿……” 你这种心领神会一般的猥琐笑声是怎么回事啊!我要的默契并不是这种默契啊!你以为我说的nice是她长得好看吗?搞搞清楚大哥……这人凌空一弹指就能让我家墙炸出一个洞,现在她的纤纤玉指正在我动脉上划来划去一副说错一句话就让我颈血溅到天花板上的架势啊! “我说啊……你这姐……不是亲姐吧……” 这小子笑了:“什么话,颜值什么的我和她五五开。” 你这种和我差不多的颜值还好意思说和人家五五开!你跟她唯一的相似点就是可以不用钥匙进我家门儿吧! “总之借住两天啦……忙呢,回来再说。” 然后,电话挂了…… 你他娘的回来能看到我全尸。 第4章 一夕烟雨凉 电话挂了…… 我默默看着手机,一面向老高的七舅姥爷致以深切而诚挚的问候,一面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仁不让之势半蹲下来几个螃蟹走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然后我转头看向那人,故作爽朗的笑了两声:“你看,这早说啊……姐你太会开玩笑了吧,吓我一大跳。呐,老高姐就是我姐,您随意。” 她放下撑在墙上的手,冷冷地看着我。这人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真怕她马上过来把刚才要干的事情干完…… 然而她只是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轻声叹道:“不许叫我姐。”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微妙的失落感涌上心头,这种情绪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管怎么样,既然是老高让她来的,那她至少不会伤害我,那小子绝对不会让任何危险人物到我家来,我还是有这样的自信。 “啊……对了。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夕凉。” 她并没有具体说,哪个夕,哪个凉,可是莫名其妙地,我自然就理解了这两个字。 “我知道了……”我笑道:“这名字真是衬你。” 夕凉背影一顿,然后继续走到客厅里,在沙发上坐下。我跟过去坐在她旁边,看着这一身古装的绝世美人儿,觉得真跟一尊神一样,莫名其妙想笑。 没忍住,我也就真的笑了。 夕凉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唇际晕开一缕极淡的笑意。 我第一次见这人既不是冷笑也不是那种意味深长的侵略性笑容,而是笑得这样温柔,简直叫人看得失神。这个女孩子眼底一直沉着什么东西,我看不清楚,我也想不明白,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为什么会有这么深刻的眼神呢? “太严肃了,殿下……好歹在我家里您就别穿这身了,等下睡觉了。” “知道。” “你吃饭了么?” 她反问我:“你吃过么?” “嗯……没事儿,我等会儿随便吃两口。今天你就在……” 我家这破房子一共就俩房间是有床的,一个房间我的,还有一个,我那几个□□丝哥们儿来的时候会去住,按理来说夕凉应该去那间。 但是我看了客房门一会儿,说了另一句话:“……在我房间住吧,行么?” 这姑娘看起来这么干净,就一副有洁癖的样子,所以不能让她睡别人睡过的床…… 可是我的床我自己也睡过。我骗不了自己。为什么不想让她睡别人的床,却可以睡我的床? 北渺啊北渺……对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你居然起了占有欲么? 嗯……对美好的事物产生占有的想法,本就是人之常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夕凉……即使日后再无交集,你走阳关道,我走独木桥,至少还在我家的时候,你就住我的房间吧。 如果我是男生,这种想法一定显得猥琐,可我是女孩子……哦,没准儿更猥琐了…… “和你一起么?”夕凉面无表情,眼底的清光像是漆黑水面上的月亮微微晃动。 “不不不,我住另一间。” “早睡。”她忽然长身而起,向着我的房间走去。 “晚安,夕凉。”我道。 “晚安……北。”夕凉的声音清浅的像是叹息。 我看着自己房间关起的门发呆。 为什么来我家?为什么对我说莫名其妙的话,做莫名其妙的事?为什么这样称呼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我又是为什么……如此失落呢。 夕凉……你究竟是…… —————————————————————— 第二日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躺下得再早,我也很难睡着,真正进入睡眠至少要半夜十一二点,如果没有要事,总是这么晚睡着晚起床。 起来洗漱过一轮,看到我房间门是开的。 夕凉站在窗边,穿的是我的衣服,软白t恤和已经洗得色浅的牛仔裤,显着这人更加清瘦,长身而立,骨肉匀亭。明朗的阳光在她漆黑长发上流淌,她手里翻着本儿书,托书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秀气分明。 真是好一个美人儿啊……就光看这人的神情,你绝对不会想到她在看什么书……那本儿书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我的珍藏,硬皮精装定制版本的《金x梅》…… 真是太佩服了……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严肃专注一脸性冷淡的看小黄文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看什么合同文件啊! 夕凉感知敏锐,知道我在看她,抬起头与我对视,淡淡地说道:“你的藏书……实在是丰富。” “那个……你看,这是经典的长篇白话世情小说嘛,完美反应了时代黑暗,认识非常深刻……我这是为了研究学术才买的……” “是啊……若不是你,这样经典的文学作品,我大抵是永远也不会看。”这人慢条斯理地道:“你那些本子也是为了研究学术么?什么性向都有啊,你倒是不挑。” ……那么久了连我自己都找不到了!你到底是怎么找到的啊姑娘……你还找到了什么别的吗……让这人住我房间完全就是个错误啊…… “咳咳……就年轻时候不懂事儿好奇买的。” 这是真话,我对这种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兴致,但还是想去了解,就像学习一种知识本身。 我转了个话题:“等下我要出个门……” “去学校请假么?” 我一愣。为什么她会知道……她知道我接下来要去干什么么? 关于这个人,老高那小子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她到底是什么人,和老高认识多久,为什么莫名其妙出现在我旁边? 很明显这个人非常强,并且根本无法控制,往坏处想可能是个巨大麻烦…… 最让我在意的是,这人出现之后,有一种异样感越来越强烈。 我可能……缺失了什么东西。 第5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g大。 我懒散地站在办公桌前,百无聊赖地偏头盯着鱼缸里仅有的两只王八,五分钟后,我已经给它们取了十个名字,坐在我面前的女人终于放下了笔。 “老师,申请请假。”我露齿一笑。 “又请。” “哈哈……您看……又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对不起。”我躬身一礼。 “也快放暑假了……你应该是一去不回了是吧?”她抬起头来看着我。 “嗯……看情况……”看情况多半就是这样。 “那小子早就来和我请假滚蛋了……你们一天天哪儿那么多事儿?好好上学不比什么都好么?” “是是。” 她扯了张纸,利落地签好,一抬手纸就飘飞出来,我一把捞进手里。 “女孩子别那么没心没肺。”她语带深意:“出门在外,事事小心。” 我一愣,微笑道谢,退了出去。 把门关好,一回身就看到有个漂亮浅棕色短发的姑娘斜身倚墙,她正盯着自己靴子尖儿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我才回过神来,看样子已经等候我多时了。 “洋哥……” “哟,小九,等我啊。”我们一起看过两次电影,这姑娘比我矮半头,我笑着随手去摸她的头发,她一偏头躲过我的手,两个人一起往楼梯口走。 “你又请假啊?” “是啊,再见大概就开学了,想不想我?” “哇你这种走后门的,每次都请的到假,我鄙视你。” “没办法,贫穷,我家门口卖茶叶蛋的都比我有钱,已经没钱念书了,打算请假去搬砖。”我笑着胡说八道。 “搬什么砖,我养你啊。”洛玖侧头看我,展颜一笑,这姑娘左颊有个浅浅的梨涡,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分外漂亮。这样的女孩子,居然还没有男朋友啊…… “哇,是不是啊,有个姑娘说要包养我诶……难怪我八岁的时候有个老和尚叫我种桃花,想必修的就是今日姻缘……”我继续不要钱的胡说八道。 洛玖低下头没有说话。 快要走到楼梯口的拐角,手忽然被拽住了,我回过头,这女孩子已经停住了脚步,垂着眼帘。我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怎么了……有什么事?嗯?”我轻声问道。 她握紧了我的手指,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带着某种似曾相识的,我看不明白的神色。 我忽然意识到了不妙…… “北渺……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做我的女朋友吧。”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平静而笃定,像是变了另一个人,完全不似在玩笑。 果然…… 虽然我是个女□□丝吧……但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气。对男生来说,不管怎么样,至少我只看脸还是不错的,不了解我的话,第一眼看过来,如果我安安静静待着,就很具有迷惑性。而对女孩子来说,我这种像男生的性格比较好相处,会更多去迁就她们,关键时刻也会显得可靠,又因为是同性,所以相处起来更加自在。 常常有人去问我的几个□□丝哥们儿,想知道我的性向问题,可是从来得不到统一的回答。实际上我的套路是,如果女孩子向我表白,我就说我喜欢男生,男孩子表白反之,就这么一路混到今天,在别人眼里依然是谜一样的性向。 所以此时,我还是故技重施。 我轻轻挣开她的手,转而搭上她的肩膀,低头靠近她耳边,轻声道:“你看啊,九……我不想说你是个好姑娘或者我配不上你这种话来敷衍你。只是我喜欢男孩子,所以……对不起你了。先前口无遮拦,请你见谅。” 在我挣开她手的时候,这女孩子眼里的微光已经明显黯淡下来。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进我说什么,唇际晕开一缕苦涩的笑意,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了。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吧。” 我一愣。 “我一直以为你从来不会去喜欢别人,我还有很多时间,我还有很多机会,可是就在昨天晚上,我忽然没来由地觉得不安,那是一种……有什么东西再也无法挽回的惶恐……我给你打电话,可是没有打通。原来这并不是错觉……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吧。可是……可是我还是来找你了……不然我又怎么会甘心呢……” 昨天晚上?后来我就没有看手机,不会正好赶上老高的电话才打不通的吧……我说这也太巧了吧,你倒是多打几个试试啊…… 我的注意力全在电话为什么没打通上面,完全忽略了,就在那个时间附近……有一个更重要的人出现。 很久之后我才发觉,这就是这姑娘身上那万中无一的预见能力的最初端倪。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洛玖哑着嗓子说着,轻轻拂落了我的手,她已经完全不想再多看我一眼,转身背对着我,向着我们来时的方向,慢慢地走了。我久久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拐角,我怔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深深地,叹了口气。 爱情啊……我其实并不是没有尝试过。 我曾经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他高我半头,性格很好,一起聊天的时候非常开心。那时候我高一,我对他有些好感,以为那就是喜欢。有一天放学,我们一起走出校门的时候确立了恋爱关系。 可是我没料到,我没有感觉到任何一丝恋爱的甜蜜和欣喜,一种背叛了某人的感觉,使我痛苦不堪,非常剧烈的难过和低落像是潮水一样将我没顶。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明明从没有和任何人在一起过。从来没有。 回家路上我失魂落魄,我停止了思考,只是心底无意识地冒出声音。 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怎么……怎么能和别人在一起呢?你怎么能和别人在一起呢?!错了!错了!这样的话……有些东西……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这样的恐慌让我一刻也无法自处。 第二天我找到那个男孩子,说我昨天心血来潮,和他开玩笑的,然后反复道歉。我知道这种行为非常过分,可是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 我一反常态地神色慌张,说话语无伦次磕磕绊绊,他沉默地看着我窘迫的样子,最后只是笑了笑,说:“嗯,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连句为什么都没有问。 到现在我已经快要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那个平静又寂寞的笑容。我再也不想见到别人对我露出那样的表情,所以我再也没有去尝试爱情。 而一个奇怪的念头,从那一天开始就产生了。毫无来由,可是我确信无疑。 有一个人,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我不知道他是谁,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但是,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只是这一个人。 第6章 北山门下好安居 春末夏初,丝丝缕缕的风里已经透出了夏的气息。我没有搭公交,双手袖着口袋,懒散地走在街上。午后的阳光穿过叶间,写意地将那样耀眼的金绿光芒染上我的衬衣。 这样的场景,总让人觉得似曾相识,恍惚间就快要陷入某种回忆当中,可是当意识想要去看清那些东西,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无端的愁绪使我怅然若失,低头吐出一口叹息。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哎哟……看看这伤春悲秋的劲儿啊……暗地里这么多愁善感的,大概就是我身上最女人气的一点了吧…… 我拐进一条巷子,这地方颇为漂亮,红墙绿瓦的屋檐,爬山虎长得很疯。 我一眼就看到了,巷尾的那个老人。 这老人身披一件已经不合时令的破旧袄子,窝在一张乱糟糟支起来怎么看怎么危险的桌子上睡觉。桌子旁边支起一面破旗,上书两个墨意淋漓简单粗暴的手写大字:算命。 一切的东西看起来都比我年头大很多。 这条巷子我偶尔会走,更偶尔会看见这个老人。每次看见他的时候,他都趴在那里睡觉,无一例外。 第一次路过的时候,我特别紧张他那桌子,感觉分分钟会塌,可是我紧张了好半天,桌子愣是一直没塌,然后,我就注意到了别的东西。 那面旗。 我写过几天毛笔字,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正式学过,也没临过哪位大家的字帖,自己乱写,写着写着居然愈见漂亮,有形有势,自成了一家的风骨,我从没见过哪家的字体是与我相似的。 而这旗上的字,乍一看,简直像是我自己写的。 再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出不同,这字与我虽然神似,却还青涩,并不及我。别说□□,就连笔画都没能写好,写字的应该是个初学者,我是说,一般意义上的初学者,而不是像我一样莫名其妙就会写。 我本来想问问这个事,但是每次我经过这里,这老人都睡得很香,我也不愿意打扰别人睡觉。 可是这一次,事情发生了变化。 我走过的时候,听到这老人含糊的叫了声:“丫头。”我以为他说梦话,也没在意,就继续往前走。 “丫头,留步。” 我回过头去。这老人奇迹般的醒了,懒洋洋地仰起脖子,托着下巴,一双朦胧的眼半睁不睁地望着我,眼神无精打采。就跟广场上那些遛弯儿的人一个气质,没什么不寻常的样子。 这个颓废的劲儿,跟我真有点儿像……我忽然想起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有个喜欢我的学姐对我的评价是这样的:“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颓废感真是太吸引人了。” 我平时就是这样的吧……这种已经退休的感觉到底是哪里吸引人啦…… “您有事儿么?”我道。 “来,让老道……给你算一卦。” 我乐了:“我跟您说,老爷子,我这兜里就五块钱。” “罢了……我不要钱。” 老人抻了个懒腰,这张支离破碎的反重力桌子扭成了极其危险的弧度,依然还是没塌。 “您要钱我也没有。”我一摊手。 老爷子从桌子里摸出一个签筒,慢悠悠地晃了晃,递到我跟前儿。我随手抽了一根,这签不知是木制还是竹制的,做得相当精致漂亮,与这破签筒一点儿不衬。 这签上头细细写了两行墨色小字,我仔细看,写的是: 北山门下好安居,若问终时慎厥初。 堪笑包藏许多事,麟鸿虽便莫修书。 我低低地念了一遍,这签文好像碰到了我某些非常隐秘的心事,可是似懂非懂。 我把签递到老人手里:“我看不懂……还请老爷子为我解签。” 老人看也没看一眼就把签丢回了签筒里,不知道是突然抽着哪根弦儿了一样:“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得得失失,且看你……”他扯着嗓子,摇头晃脑,就像世界上所有招摇撞骗的算卦道士那样,说着似是而非的话。 “且看你……几时看清。”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忽然收敛了夸张的动作,慢慢说道。 ……这都什么有的没的。我还是听不懂啊。你跟我说一个“遇羊而荣遇马而卒”之类的我好歹也有个方向,说这没有用的干嘛…… 我不置可否,道:“嗯……受教了,受教了。诶,对了,您旗上那个字儿……能不能告诉我是谁写的?” “是我徒弟。”这老爷子又恢复了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懒懒地道。 “您教他的么?” “是啊。” “那您的字儿是在哪儿学的?” “没学,瞎写。” 倒是奇怪了……我偏了偏头,道:“多谢……您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指教?” “丫头,家里有人等你的时候,就早点儿回家。” 像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般情况下,家里的确是应该有人。不过遇着我您可算是说错了……谁等我啊…… 然后我忽然想起,此刻我家里,确实有一个人。我低头一笑,道别以后,转过身加快了脚步。 夕凉啊……你在等我么? —————————————————————————————————— 春末夏初,阳光灿烂。 巷子里的老人漫无目的的晃着签筒,看着刚刚的女孩子离去的方向,喃喃念道:“北山门下好安居,若问终时慎厥初,堪笑包藏许多事,麟鸿虽便莫修书。” 他叹了口气:“这丫头真是……快笨死了吧。” 这时,巷口又出现了一个少年。他约莫十六七岁,一件宽松的蓝白校服,黑色短发剪的利落,单肩背着书包,一手抓着书包带子,一手拎着一盒炒面,身姿修长,清俊挺拔,最经典的邻家少年款。 学霸、篮球、高中、校草、同桌、班长、初恋、暗恋、青春这些词,无论哪一个安到他身上,都不会有一毛钱违和。 能和这一款打上几个回合的大概就只剩下霸道总裁了吧。 “逆徒啊……买个饭都这么慢,你要饿死为师吗……”老人捂住了心口,声音嘶哑,气若游丝。 “戏太多了师傅。”少年走过来,把手里的餐盒放下:“你算命一毛钱都挣不着,咱们马上就要没钱了,到时候是要饿死。哦,不对,会饿死的只有我一个。” “你还嫌弃为师!啊……心口好痛……” 这少年忽然眼神一凝,他注意到了签筒的变化。 “师傅,刚刚的求签者……是谁?” “是你师姐。”老人吞了一口面条,含糊不清地道。 第7章 是风动还是幡动 我是一个……女□□丝。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此时我依然站在楼下,仰头望着我家的窗口。 我出门很少忘带钥匙,一定是昨天受到的刺激太深了……说起来,我自己的家,我没有钥匙就进不去门,而老高夕凉这些人可以随意进出如入无人之境,这还有王法吗…… 我只好伸手去按门铃。就在门铃按响的瞬间,一种忽如其来的的强烈紧张感使我屏住了呼吸。忽然闯入我生活的人啊……会不会已经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呢? 夕凉,夕凉……你还在么? 似乎只过了几秒,又好像已经等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了这女孩子干净清冷的声音。 “你回的晚了。” 我立即松了口气。搞什么,干什么呢,我为什么这么在意,有毒吧,不对不对,事实上,她不在我就进不去了,当然在意……对,进不去了,进不去了…… 我迅速找好了借口,两级两级迈台阶跑上楼。 进门的时候,夕凉就坐在客厅沙发,她依然还在看书,这次她看的居然是我高三时买的一本数学复习题,这样的东西我那时候买的很多,写得挑挑拣拣,她看这书的表情和神态,那一副学术派的淡定,和看金x梅的时候完全一模一样…… 这有什么好看的……这玩意儿怎么还在……你是怎么找到它的……别看了,我好闹心啊,咱们俩把它烧了吧…… 这人的漆黑长发散在肩上,衬着白皙修长的脖颈和露在发间的精致耳朵,她的眉眼是与生俱来的原罪冷漠,又透着微微古意,就如白纸黑墨的一幅湖山夜雪。从不同的角度来看,这人的美实在太富于层次感,我看着夕凉的侧脸,站在门口忘了进门。 如果说我长得还不错,那也只是和普通人相比,眼前这个人,真是美极近乎妖…… 偏偏又这么冷。 “为什么这么晚?”她慢慢翻着书,头也没有抬一下。 “给我们家夕凉宝宝买菜做晚饭。”我拎起了手里的各种菜。 “说什么?” “微臣给夕凉殿下做晚膳。” 说起来,即使是遇到好看的男孩子,我也能凭借我的胡说八道和没脸没皮与其迅速混熟,而面对很有气场的小姐姐,我就不敢太放肆,不熟的时候总是显得拘谨又彬彬有礼,可是面对夕凉,只过了一个晚上我已经完全放飞自我开始说垃圾话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物极必反吗…… 切菜时心不在焉,险些切到手指,实在是太久没有做饭了,手生。已经懒得不行了,如果不是夕凉,我肯定不会再做饭…… 关了火之后,我转头望窗外,夕阳西沉,半个天际烧的极是漂亮。我出了会儿神,回过头来,愣了一下。 这人已经没在看书了,她就坐在厨房的餐桌边上,看着我。夕阳的微光映在她眼底,那温暖的光色染着这人清冷的瞳,像是浮在漆黑的水面。 好像已经看了我一千年了。 只是被她这样看着,我的心微微痛了起来,此时此刻,在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动了,那一瞬间的悸动感,真是清晰。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我心动。 一见钟情么…… 可笑,无非只是见色起意…… 还是赶快省省吧姓北的……人家就是随便撩你你还真的当真么?退一万步说,就算人家瞎了眼真要和你在一起,到时候你还觉得找错人了,后悔得想要自杀,你快点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去吧……而且这是老高他姐……正所谓近水楼台先……不对,我是想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然后我跟夕凉坐下来吃饭,我期待地看着她夹起一筷子茄子。 “好吃么夕大人?” “一般。” “……挑剔。” 夕大人真的很严格诶,我觉得ok。 这人吃得慢条斯理,只吃了不到半碗,跟我说她吃饱了。这是什么顾客,我作为厨子也太没成就感了…… “再多吃几口啊……你看你,比我家猫吃的都少……你都这么瘦了,再吃点儿嘛。”我道。 “猫呢?”夕凉道。 “猫就是吃太少所以饿死了嘛。”其实我家根本没猫。 这人又勉为其难的吃了几口,推开碗看着我,眨了眨修长的眼睫,轻声道:“真的吃饱了。” 虽然这人一点表情也没有,但是有种好委屈的感觉…… 我笑了:“那给我吃吧,行么?” 夕凉把碗推到我面前,于是我贼香的吃完了自己的一碗饭和她的半碗饭。开玩笑就你洋哥我这手艺拳打食为天脚踢楼外楼,当年我的高中老师和小区看门大爷吃了以后泪洒当场,谁要是娶了我绝对是一场造化我跟你讲…… 夕凉坐在旁边,目光落在我端在手里的那只碗上,眼底盈盈地颤着一点光。 刷完了碗,我朝自己房间看了一眼,房间依然没有关门,夕凉依然在看书,这次她看的是我当年随手买的一本网络小说的实体书,就是那种非常典型的打怪升级扮猪吃虎,吊打天下满纸套路而且基本没有文笔可言的小说,这美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总像是正在研究什么严肃的东西,可是她一目十行翻页极快,又偏偏是一页一页在看,让人实在搞不清楚,她到底是看得漫不经心,还是认真专注。 我看了她一会儿,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理由在这儿站着,但是我又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我道:“夕凉。” “嗯?” “我想打游戏。” “随便。” 我就在她旁边的电脑桌前坐下来打游戏,但是玩了一会儿心不在焉,很快就送了一血。 “笨。”夕凉一手扶住我的转椅背,一手落在桌子上,微微俯下身来,看着屏幕:“你明明知道这个球,它会移动一段距离,也不知道躲。” 这个暧昧的姿势像是把我圈进她怀里,我闻到她发间清冷的香气,微微恍惚。 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在哪里发生过么……一瞬间我神思恍然,一种自然的想法从心底升起,我想揽过这人的腰把她抱到我大腿上…… 我的手已经抬了起来,迅速被另一只手按下去,我勉力维持住了最后一丝理智,站起来闪到旁边,倚到窗框上。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我的妈啊……这到底是什么操作,你是神经病吗北渺……到底为什么会这么自然的产生这么丧心病狂的想法啊!幸亏稳住了,要不然这绝对想不出任何解释……还解释什么……赶紧去上吊吧…… 我后背直冒冷汗。 夕凉转头看着我,我故作淡定地笑道:“要不然……夕凉你来玩玩试试?” “我不会。” “没事我教你啊。” 夕凉坐了下来,我教她游戏规则,看小地图,技能,看状态……然后我在旁边看她玩。 这人迅速的送了第二个人头。 我就说么……这辣鸡游戏我都玩一年多了还这么菜,一个第一次玩的人要是能玩的好我不如把键盘吃了吧。 我去冰箱拿了两罐可乐,回来的时候看到对面打野已经过来了,和中单越塔强杀,这时候往后走已经来不及了,在我看来这已经是必死的局面。 “这波应该是躺了……嗯?诶,这个,我靠!这个e,这,我靠,漂亮!这什么预判,我的妈,神了!你是神啊夕大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夕凉低头看了看键盘,慢条斯理地按了个闪现……这个闪现角度妙得入微,间不容发但是完美躲出了中单大招和打野q的范围,夕凉边放技能边往回走,点燃挂在打野身上的同时放了个e,这个技能完全是往一个莫名其妙的空处放的,可是然后,对面中单几乎在同时放了个莫名其妙的位移技能,刚好撞上这个e被定在塔下,那边打野被烫死之后眩晕在原地的中单开始承担防御塔的伤害,眩晕结束没跑两步就躺了……夕凉只剩丝血,按下回城,整个过程无比自信毫无慌乱,王者风范一气呵成。 double kill. 双杀。 姗姗来迟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我方打野愣在原地,片刻之后,对话框里刷出了两排666。 这哥们儿绝对不会想到,此时握着鼠标按着键盘打出这番操作的并不是跟他一样的抠脚大汉,而是一个地上无天上少绝色无双级别的大美人…… 我笑得都快停不住了,特别兴奋地拍了拍桌子,然后抓着这人清瘦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这个预判!这个预判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夕凉怔了一下,看着我,唇际晕开一缕极淡的笑意。 “没有预判,也不晓得什么跟什么,随便按的。” “……” 请把键盘拿过来,给我放点儿孜然,谢谢。 第8章 你这样我真的报警了 暮色四合。 我盘膝坐在床上,一边喝可乐一边看夕凉打游戏。 虽然她在意识上完全是一个缺乏常识的新人,但是随手就能打出一波令人震惊的操作,而且夕凉还不是一顿操作猛如虎再看战绩零杠五那种人,这人最厉害的就是无论如何都能极限丝血逃生,怎么玩都不死。下路adc和辅助还挺靠谱,这局居然快要赢了…… 我的注意力逐渐从游戏转移到打游戏的人身上。 这人为什么这么白……人家总是说我白那我也是正常的白啊,这人白得简直像是瓷器或者牛奶泛出微光。 我细细地看着她的侧影,一寸一寸,她的眉眼鼻唇,长发和颈项,清瘦的肩膀,薄薄t恤下明晰的蝴蝶骨,手腕伶仃手指修长,腰腿延伸出纤细玲珑的线条。 我和她身高相仿,她的骨架更加纤细,这身衣服在她身上更加宽松,反倒显出这人曲线的魅力。 我回忆起我自己穿着这身衣服……我慢慢洗着这件t恤这条牛仔裤,在阳光下晒干以后叠好放进柜子里的场景…… 我又想象着这人是怎么穿上的…… 我想起昨天晚上她从浴缸里站起来的瞬间…… 不自觉间我的眼神幽幽地暗了下去。 “北。”夕凉唤道。 “啊……嗯?”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发现这局游戏已经结束了。 “明天我和你同去。” “……” 不是说住几天么,现在需要陪同旅游了啊……老高的意思是想让我和这个人一起去么?但是那小子什么都没说啊……这人可绝对不是我能控制的,到时候出了问题肯定是个大麻烦…… 而且想想就觉得肯定会出问题…… “呃……我明天有点事儿,不会很久就能回来,你在家里等我吧。”我还是拒绝了。 夕凉转过头来看着我,我一脸无辜对她耸了耸肩。 我眼前一暗往后倾倒,风声过耳,这人一瞬间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下一秒已经压在我身上按住了我双手的手腕。 好快……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姿势,可是属于女孩子的柔软身躯没有带来一丝威胁感。她俊秀的五官就在咫尺之间,对这张脸我没有任何一点点的印象,可是我又闻到她身上清幽的冷香,她的气息那么似曾相识,让我亲切到微微心痛。 “你不带我去,我就……”这人低头看着我,冷冷说道。 “夕凉……”我叹息般念着她的名,旋即挽起了一个微微的笑:“怎么……你又要杀我啊……嗯? 我的眼神无意识间晕开了温柔一片,像是害怕惊吓到这个正限制着我人身自由的女孩子一样,浅声低语:“呐,要我这条命……就拿去吧。” 我已经知道了这姑娘绝对不可能杀我,所以十分淡定,安然不动。 “哼……”夕凉看着我有恃无恐的样子,微微眯起眸子,勾起一个俊极了的笑。 这人俯下身来,凉薄如桃花的嘴唇,抵着我的耳珠,呢喃着吐出字句:“我为何要你的命?北大人如此慷慨,我倒想拿走一些……别的东西……” 我耳垂敏感,微微一颤,这人摸到我颈项间,几下就扯开了我的领带,丢到一旁,开始解我的衬衣扣子。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解完了我半边衣服,露出了肩头和黑色的胸衣。 我万没料到这种展开,大惊失色:“喂!我说你……夕凉!你这属于非礼啊!不要闹了!” 夕凉鼻梁俊挺,如玉似的润泽而微凉。她低头用鼻尖儿蹭着我的锁骨,吐气如兰:“我是你妻子……哪里非礼了?” ……我说美女你到底是什么毛病啊这!你这一脸的性冷淡为什么能打出这种操作啊!那种我没有剧本儿的感觉再一次降临了啊!导演这次我真的不行了我要罢演了! 我震惊之下本能地剧烈挣扎起来,但是这人只用一只手就稳稳压住了我双手的手腕,死活无法挣脱。 这一刻我终于认识到一个极其糟糕的事实,事已至此,这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我说……这位姑娘,美女,真的,你等一下!别闹了,凉哥,夕凉!夕殿下,夕大人……姐!”我彻底慌了,语无伦次地吐字。 “说了不要叫我姐……” “不要闹了……我报警了……”我徒劳地挣扎着,除了因为用力让马甲线更清晰了点儿以外根本就没有任何建设性的作用。 “你竟想让你妻子去吃牢饭。”夕凉的右手从我的小腹掠到腰间,捏住了我帆布腰带的金属搭扣。 这人的手指白皙修长,因为清瘦而骨节分明,捏着我腰带扣的时候,形状非常好看。这视觉冲击使我本能地屈起了双腿,身体深处有某个地方微微收缩了一下。 这陌生的反应令我惶恐不已,一些非常糟糕的画面在脑海里爆炸似的涌了出来……然而更糟糕的是……再不想办法这样下去这些画面就要变成真的了! 到了这关头我总算想起了局面演变成这样的直接原因,情急之下脱口喊道:“一起去一起去一起去!你那么强!我特别想让你跟我一起去!求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心脏狂跳,微微喘着气,眼泪马上就要涌出来了。 第9章 一世别后不相知 情急之下我脱口喊道:“一起去一起去一起去!你那么强!我特别想让你跟我一起去!求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心脏狂跳,微微喘着气,眼泪马上就要涌出来了。 夕凉垂着修长的眼睫,看着我,旋即放开了我的手,直起身子坐回旁边。 我连滚带爬的逃开了这人,躲到墙角系我的衬衣扣子。一室安静,只剩下我尚未压住的心跳和微微的喘息。 引狼入室,引狼入室啊……老高你等着我要送你上天去跟马克思恩格斯打牌! 我勉强忍住将要冒出的眼泪,抬起头看着夕凉,发了两秒钟呆,忽然怒了。我用力捏住中指的关节,努力克制着把这根手指冲着这人竖起来的冲动,咬着牙道:“我说夕凉啊……你什么毛病啊!” 只说了几个字我就维持不住惯常的温和口气,拿出了和□□丝们吵架的劲头来。 “我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你那么激动做什么。”这人的语气依然平静而冷淡。 这个劲儿真要把人气死了……我瞪着她,指控:“敢问哪国人会开这种玩笑啊!你和别人也开这种玩笑么?” “我和别人不开玩笑。”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看看你内衣是什么牌子。”这人真是张口就来,连草稿都不用打一张。 “我内衣没有牌子!而且你现在身上穿的不就是我的吗!那边柜子里还有一大堆你随便看啊!”我越说越来气,握拳砸了两下墙。 “好,好……我错了。”夕凉微微叹了口气,许是看我真的恼了,这人居然放软了语气,柔声细语地哄着我道:“对不起。” “……” 我没脾气了。这人这样说话的时候,真的温柔的要命。我从来都受不了她用这样的语气来哄我,无论是因为什么。 哪儿来的什么“从来”啊……明明昨天才认识的。 “别跟我说对不起。”我抓起了我那条黑色的斜纹领带,随手挂在脖子上,转头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忽然觉得特别不甘心,特别委屈,到底意难平,于是我侧过头瞪着她,道:“你这登徒子!” 她的唇际晕开了淡淡的笑意,玩味地、慢条斯理地念道:“是,是……今日我冒犯了北大人清白,真是罪大恶极,不可宽恕啊。” 我伸手捞过旁边柜子上的眼镜布,揉成一团去砸她,被她接在手里。 —————————————————————— 我照例花了很久才睡着。 我很少做梦,但是这个晚上,无数交织的梦境纷杂凌乱,含义不明,像是碎片纷乱闪烁。 月夜,亭台楼榭,飞花酒盏,一轮霜月正明,月光清如白银,映在水中宛如红尘颠倒。 亭中有人在对弈,一个一身黑袍,另一个一袭白衣,棋盘上黑白错落,她们修长手指拈起的棋子泛着温润的光。 这盘棋乍一看稀松平常,细看却引人入局,就在我将要看穿这局中的玄机之时,画面再闪,刀剑,写意挥洒的刀剑,刃上溢出晃眼的冷光,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响在利落的碰撞中,不绝于耳,嘈嘈切切大珠小珠,荡开漫天的雨。 雨入湖面荡开涟漪,无边落木萧萧下,碎枝残叶纷飞中化作桃花,桃花倾世洒落,花树下有人接吻,是宿世的恋人,相拥着纠缠着,两人的长发,眉眼,手指和衣襟,交织出极尽的温柔。有一滴泪灼灼落下,不知是哪个人流的。 两人的衣衫揉在一处,黑白两色转出了太极的图案,有人抖开宣纸,执笔蘸墨。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那字翩若惊鸿,风骨犹然。 有人交谈,有人争吵,有男有女,有的人低语,有的人高声,太乱了,我听不清。 没有细节,又尽是细节。最后所有的画面碎片都一挥而散,如同幻境褪去,我脚踏实地,我意识到了自己是谁。 我是北渺。 我正走在路上,路很长,一眼望不到头。天上在落雪,细细碎碎,雪落在头发上,我扣上兜帽,发上的雪被我的体温化成湿润的水,兜帽又被风掀开,就在额发上凝成了薄薄的霜。 我已经走了很久的路,疲惫使我的心境沉寂而低落,我在寻找,痴心苦求而不得,可是最傻的是,我根本连自己所求为何都不知道。 我在寂然风霜中行走,一心失落,颓唐而懒散,这条路好像没有止境,我心神恍惚,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击中了我,那是被某个人的目光注视的直觉。 我停下脚步,慢慢抬头,修剪成圆形的枝木上点缀着淡白的荧光,旁边一袭白衣的女子长身而立,身姿孑然,那白衣透着森然的古意,繁复精致的银色暗纹折出了清澈如水的光。 细碎的雪花星星点点的沾着她漆黑的长发,显得分外晶莹,她本是冷而锋利的,可这一树星辰似的淡白荧光和漫天细雪将她的气质笼得安静而温柔。 这人看着我,神色温柔淡然,目光深情入骨,她微微挽起了唇角,唤道:“北……” 我嘴唇翕动,无意识地念出了某个名字。 这一瞬间魂悸魄动,我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撑着额头微微喘息。 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电脑机箱在嗡嗡作响,睡前我只是关掉了显示器,我看到电脑桌上老高的小说叶子的充电器院长的耳机和烟还有一堆杂七杂八…… 对,这是我家,我家客房…… 我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客厅里,此时凌晨六点,天光微醒。看向我的房间,门是关着的,夕凉她还在睡吧。 我从冰箱里找出了一罐啤酒,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喝着。 前面的梦我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最后那个梦,我回想起了那种失落的感觉,那天在下雪,我跑了很久的步之后,从体育场往回走,我很累了,可是路还很长。我没有遇见任何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躺在沙发上,再一次睡着了。 —————————————————————— 晨光渐明,夕凉推开了房门。她看到沙发上躺着的女孩子和桌上的半罐啤酒,微微一愣,然后回身,再出来时抱了被子,无声地走到北渺身边,为这人仔细地盖好。 然后夕凉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人的眉眼。 她平日总带几许笑意,温和懒散,感觉有点儿颓唐,可是在面无任何表情的时候,她的嘴角是微微下垂的,居然带着些冷峻的帅气。 这人其实天生一副哭相。 睡中的女□□丝忽然动了一动,旋即抱紧了身上的被子,喃喃唤道:“初寒……” 声音轻微,几不可闻。 但是夕凉听到了这个名字,看懂了这个唇形,一瞬间这似冰如霜的冷陌女子神色颤动,眼底透出了深刻的疼痛,她用修长的手指掩住了眉眼,扶着旁边的桌子,慢慢蹲了下来,搂住自己的膝盖。 良久,夕凉重新站起,微微低着头,漆黑长发散落,看不清表情。 她拿起桌上的易拉罐,饮尽了里面的残酒。 第10章 苍龙阙角归何晚 我已经睡醒了,但我实在不愿意睁开眼睛。 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太香了……我好像这辈子都没睡过这么香的觉。 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端,好像某个心心念念的无比珍贵的东西忽然失而复得,被我紧紧地拥在了怀里,于是终于可以安下心来。 我不愿意打破此时此刻的感觉,但是又依稀记得今天有事情要做,不情不愿的睁开了眼。 此时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窗帘拉着,挡住了正好的阳光,屋子里显得有些昏暗。夕凉就坐在我脚边沙发尽头的扶手上,正低头看着手机。 我本能地寻找起某个东西,但是根本想不起来是什么,就在我以为这根本就是我的错觉的时候,我注意到了我身上的被子。 我用手指细细地揉着这层薄薄的被子,那种熟悉的气息,似乎是从这上面来的……但是这是我自己的被子啊? 对了,这个被子,这两天是夕凉盖的……在电脑桌旁这人俯下身来,在她用鼻尖蹭着我锁骨的时候,我都曾闻到过,这个淡淡的清冷气味。 是夕凉啊。 我没来由地失落了。 我到底想要什么呢? 话说我为什么在客厅……对了,那时候醒了……然后坐在沙发上喝酒……什么时候我又睡着了? 夕凉发现我醒了,抬头看了我一眼。 "现在几点了……"我懒懒地问道。 "十二点整。"夕凉说着又低下头去看手机。 我从十二点睡到六点,又从六点睡到十二点? 原来这人也会玩手机啊……虽然玩手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儿,但是夕凉玩手机总觉得有种违和感。 然后我定睛一看,这手机不是我的么……她是怎么……算了,门锁都开了,手机锁想必也不在话下…… 这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想看的话所有的软件和聊天记录都已经被看遍了吧…… "我说啊,殿下……您看的这个手机是我的。" "是啊。"这人淡淡道。 "好啊,短短三天您依次侵犯了我的生命健康权、人身自由权和隐私权……"我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掀开被子坐起来,懒懒地枕着手肘靠在沙发背上。 我的确是个对人宽容也对己宽容的人,在与别人的相处中会更多的替人承担的温和性格。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缺少原则,或者说由于我曾经出现过的奇怪念头,在某些问题上,我的原则比别人更加清晰明确。这几天来夕凉的种种冒犯举动,对于我来说,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底线,如果换一个人,我绝对不可能容忍,可是她是夕凉,就如同她那样理所当然的和我相处,我在不自觉中,理所当然的宠溺着她。 我警告过自己,但是没有任何作用。 "喜欢你的人……还不少啊。"夕凉偏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没有,不是,那都是人家开玩笑的。真的,我从来没交过男朋友的。" 其实严格来讲,高中那个男孩子的确跟我做过半天的名义情侣,只有名义,连手都没有牵过。但是我却完全不想让她知道。 "如此说,是女朋友么?" "没有,女朋友也没有。" 我到底在解释个什么劲儿…… 这人唇际晕开了一缕浅淡的笑意,轻轻抬手,把手机扔到了我的身上。 低头看着手机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该怎么把这姑娘给运过去呢?剁一剁装进皮箱里放在我自行车后座上驮着吧…… 哈哈哈好冷的笑话,谁被塞进皮箱心里还没有点儿数吗…… "我说,夕凉啊……我这里已经没钱了,你看,"我拎起旁边的外套抖搂两下,然后笑着看她:"你要跟我一起骑自行车去么?" 你肯定不愿意吧夕大人。 "我……不会骑自行车。"这人迟疑一下,说道。 那就更好了。 "所以说你就在家里等我,我马上就回……" "要么你教我,要么,你载我。" "……" —————————————————————————— 我从库里推出了我们家这铃丢闸钝跌跌撞撞掉链子无数也依然能骑的命硬自行车。 这辆车是银白色的,其实很好看,当年我高中有段时间每天骑它上学,那时候我中二的爆表,丧心病狂的给这破车起名叫"苍龙醉",然而更加丧心病狂到令人发指的吊丝们不理解我的文艺也就算了,居然一直管它叫"苍老师"和"小苍"……放学时候我收拾东西慢就拍我桌子说:"快点,你家苍老师等你呢!"、"赶紧的去推你家小苍!" ……一段时间过后破罐子破摔的我也开始这么叫了。 其实人家苍老师压根儿不姓苍好吧。 夕阳下夏风温和,我和老高他们拿着一罐可乐,推着自行车,沿着马路牙子并肩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胡扯,拍着对方的肩膀,肆无忌惮地笑,笑到说不出话来弯下腰去。我已经完全不记得那时候说了些什么,又是因为什么而笑,只记得那种青春年少时满满的开心和自由。 恍如昨日。 轻易的,这么多年了。 我出了一会儿神,拍了拍自行车座位,转头对夕凉笑道:"你看,我们家苍……"熟悉的称呼险些脱口而出,我赶紧悬崖勒马,但是它本名实在太中二了……到底该怎么办呢…… 我卡了两秒,还是慢慢说出了我起的那个名字:"我们家苍龙醉……帅不帅。"我低着头,难为情地勾着嘴角,脸上有点烫,估计已经红了。 这人不会也冒出一句苍老师来吧……不不不这不科学,还是赶紧耻笑我中二吧…… "苍龙阙角归何晚,黄鹤楼中醉不知。"夕凉淡淡地念道。 风忽如其来,把我和她的额发微微撩起。 我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还有那清晰的……心动。 就是这句诗…… 当年我无意间看见这两句,年少轻狂,微微心动。 然后,我给我的自行车起了这个名字。 但我从来没有说出来。我和吊丝们的交流,永远都是以简单粗暴的开心为主旨。会讨论某个游戏的发展前景和一些有关于未来的事。会讨论哪个网络小说的主角老婆最多,喜欢谁不喜欢谁,顺势讨论一些爱情观。看科幻电影时讨论里面的物理,引力场和因果律。偶尔会交心。 但是我永远也不可能和他们讨论诗词歌赋这种阳春白雪的东西。我自己都觉得没有任何意义。 而四年之后,有一个女孩子听了我中二的自行车名,用她干净清冷的嗓音,将这句诗在我耳边慢慢地逐字道来,分毫不差。 就如我第一次看到这句诗的心动,在耳边听到时感觉还要强烈十倍,甚至于觉出了微微的疼痛…… 是因为这诗么…… 大概是吧。 情绪骤然汹涌,几乎要落下眼泪。 我强自忍住,微笑道:"呐……没错没错,夕殿下真是才思敏捷。骑自行车是很简单的,你看,你只要把握好平衡和方向……" 为了掩饰这一瞬间太过明显的情绪外露,我跨上车子,慢慢地骑了出去,演示给她看。 我原本以为,这个凌空一弹指就能把我家墙凿出一个洞,第一次玩电竞游戏就能秀的风生水起,看上去就好像在某个高智商俱乐部占有一席之地的大美人,学个自行车应该是分分钟的事。 但是,我错了。 夕凉骑上去之后,我在旁边扶着车把,慢慢地推了她两圈。可是每次我觉得差不多了想要放开手的时候,这人总是在第一时间察觉,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伸胳膊勾住我的脖子,我被惯性带着走了两步,连人带车就冲着我倾倒过来。 我怕她摔倒,无奈之下只能伸手把她搂住。 这样零距离的接触,结实的拥抱,满怀。 "我说夕大人……你反应这么快为何是针对我的?你不要注意我,你注意车啊。" "不行,我不敢。"夕凉扯着我的袖子。 你不敢?你到底哪里不敢了?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儿表情都没有,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我不敢"说得这么冷淡啊……就跟杀手说"你想怎么死"是一个语气。 "没事儿,真的,你不要怕,其实刚才都是你自己骑的,我的手只是搭在上面而已,有没有都一样。" "不一样。我委实不敢,会翻。"她一脸无辜的看着我。 你到底是不是装的…… "……没事儿,那咱不骑了。" 我挥挥手,示意她下来,然后自己坐上去,一脚撑在地上,道:"你坐后面。" 这人扶住我的肩膀,侧身在后座上坐了下来。 "夕凉,抱着我。"我低低道。 她就慢慢地伸手,搂紧了我的腰。我低头看着她玲珑的手腕和修白长指,微微出神。 这一幕发生在哪里。 我对谁说,抱我。 又是谁,就这样依言俯下-身来,温柔地拥住了我。 我把车子骑了出去,起初晃得厉害,但我迅速适应了重量,载着这个人,在夏风中向前。 第11章 年下攻求打折 今天吹在身上的恰是二十度的微风。 我载着夕凉,沿着行人疏疏看不到头的长长马路,悠然地蹬着车子。约莫有一个小时,我觉出了一点儿累,反倒骑得越来越有状态。 我的身体有与生俱来的无意识反应速度和非常好的体力,所以那时候我发现家里可能进了人,也可以毫不犹豫的往上走。无论来者是偷是抢还是变态杀人狂,只要对方流露敌意,我都可以顺手为民除害。 当然,这也只是对于普通人而言……此时侧坐在我自行车后座上乖乖地搂着我腰的大美人,自然不在此列。 能把那样纯粹的颜色和意志在眼瞳中点燃的人…… 忽然车上一轻,闸有点儿不灵,我一边用脚蹭了两下地,单腿撑住车子,一边回头看去。 夕凉从车上下来了,长身立在原地。 这人今天穿了我的白衬衣和黑色西装外套,松松打着领带,显出腰细背直的漂亮身线。漆黑的发,秀眉长睫,双瞳剪水,肌肤素白,全身上下只有黑白两色,清清冷冷,恰如一幅巧夺天工的大师水墨。 表情淡淡,却是俊美得有些逼人了。 这人怎么能随随便便把我的任何衣服都穿得这么好看……人和人真的是不能比啊。 我侧头欣赏着这个美人,微笑道:"夕殿下是终于发现了我图谋你的色相要把你卖给人当媳妇儿,于是跳车逃跑啊?" "哦?"夕凉唇际晕开了一缕极淡的笑意。 她走到我身边,修白的长指落在我背上,隔着两层衣物,微微施力按着我内衣的搭扣:"……不知北大人是要将我卖与何人?" 又来威胁我是不是…… 我下意识挺直了背,反手抓住她微凉的手指:"好了好了开玩笑的,不要闹了,在外面呢。普天之下哪儿有人买得起你?" 你是这天下人间的晨星晚夕,风花雪月。 我也……买不起吧。 我低着头笑了笑。 "下来。"她轻轻地推着我的肩膀:"坐后面。" "……是谁说不会骑自行车的。"我道。 "忽然会了。" 这人无论说什么都是坦然自如,理所当然,仿佛占了人间至理一样。 我无奈地笑:"好好。" 位置调换之后夕凉骑车,起步时晃得非常厉害,她几乎抓不住车把,我吓得立马就跳了下来,剩她一个人骑就顺利多了。 她应该的确是刚开始学,但并不是学不会。 "不行不行不行啊……这样等会儿估计要一车两命了。还是我来吧,反正你也不沉。"我道。 这人蹙着俊秀的眉,单手晃了几下车把,然后偏过头来,道:"我晓得了。北,你上来。" "不行吧……" "北……"她看着我。 ……这人用求人的口气说话真是要我命了。 然而我再上去之后,她果然把车顺利地骑了起来。 她之前为什么要装作学不会……两个人骑两辆车就会方便许多,就算前面是我骑车,她主动要求载我不是更累么……这姑娘到底图什么呢。 我伸手搂着她的腰,这人曲线玲珑,腰肢纤细仿佛不盈一握,骑车时微微弯下身去,肩背弓起了漂亮的弧度。我看着她的蝴蝶骨,叹了口气。 太瘦了……怎么一副吃不上饭的样子啊。 "平日里有好好照顾自己么……夕凉?"我喃喃道。 我的微声被风扯得破碎,她并没有听见。 我微微合眼,慢慢地把头枕在她背上。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但是这一次,我放任了自己的行为。她恍若未觉,稳稳地撑着我,骑车向前。 期间我们又换了一轮,快要到h市东街的时候,我饿得胃疼,感觉快断气了,拉着夕凉找地方吃饭。 因为不是饭点儿,店里人不多,给我们点单的小哥哥长了张大众脸,可是笑起来蛮好看。他给我介绍套餐的时候,声音忽然卡了。 他整个人都愣了。因为他看见了我身后的人。 他愣愣地盯着夕凉看了好几秒,虽然我完全能理解他——因为我第一次看见夕凉的时候也是这种反应——但是我还是燃起了一丢丢毫无立场的微妙不爽。 我咳嗽一声,笑道:"我姐,漂亮么?" 他回过神来,脸上涨红,一低头,抓抓头发,然后对我道:"特别漂亮,特别漂亮。" 我一只手伸进口袋,用手指拨着里面的票子。之前我也没有乱说,我的确是快没钱了,刚想说这么漂亮能不能打个折,我就看到了后面的照片墙。 墙上全都是情侣照片。 我伸手指墙:"哥们儿,那个是……活动么?" "情侣半价。"小哥道。 "情人节?几月几号来的?今天吗?" "是老板脱单。" 这种时候使用套路实在太常见了对吧……我和老高他们为了打折可以毫不犹豫地粉碎本就所剩无多的节操扮作情侣,更何况我跟夕凉都是女孩子,那就更没有关系了对不对…… 我一边转头对夕凉递出了一个真挚又可怜的亮晶晶眼神,意思是"求你了殿下给个面子我是真的没钱了",一边笑道:"嗯……哈哈哈。这个……其实吧,这姑娘,是我女朋友。" 我伸手去勾夕凉修长的手指,一边心里默念拜托拜托给个面子……未想这人异常顺从,张开手指穿进我指间,与我十指相扣。 我的心微微一颤。 这小哥脸上的神情……变得微妙了:"……你不是说……是你姐……" "这个……就年下攻么,你懂……是吧哈哈哈。"其实除了面对夕凉我的脸皮会薄一点之外,其他时候我基本可以做到八风不动坦然无耻了。 他的嘴角绷出了一丝似笑非笑的微妙弧度:“那就请两位拍一张情侣照贴在后面吧。” 开玩笑……拍照挂在这儿夕凉得被多少人看到啊……而且我不喜欢照相,不知道为什么,非常不喜欢,即使真到万不得已非照不可了,我也会压低帽檐或者偏开头只露侧脸,更何况要把照片挂在大庭广众之下,我就更加反感了……因为这个我连身份证都不想办。 “嗯……可以不照相么……”我完全不抱希望地问道。 “也可以接吻。” “……” 虽说我和老高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扮作情侣,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为了打折可以干出接吻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儿…… 那我和夕凉呢……反正大家都是女孩子,接个吻应该也是没关系的吧,这种事不是很正常么…… 那么问题来了,我会为了这种事情和别的女孩子接吻么?答案显而易见是否定的。 可是我的原则在夕凉面前从来不起任何作用。 此时此刻我就像魔怔了一样,看着身边这个人娇嫩如薄薄桃花的嘴唇,我的心颤抖着反复念叨,没有关系的……她是夕凉啊……是夕凉的话……没有关系的…… 夕凉…… 这一刻我居然完全忽略了夕凉是否愿意,一只手依然与她十指相扣,另一手搭住这人肩头,倾身过去吻她。幸好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还勉强残留着最后一丝理智,在嘴唇接触的瞬间就退开了。 双唇一触即分。 不可思议的柔软触感……只是嘴唇轻轻接触,我居然有些头晕目眩,甚至于眼前微微有点儿发黑。 这是什么感觉…… 这个人,有毒的。这毒厉害得紧,我还……治得好么? 嗯……对了,夕凉不会突然反手一掌把我拍进墙里吧?不要吧夕大人……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一次就当还礼我们扯平好不好……我紧张地转头去看她。 而她只是低垂着眼帘,慢慢抬起手来,抚着自己的嘴唇。 即使脑袋里仍如水烧开了在翻滚,我面上依然若无其事,懒洋洋地笑着,又转过头对这小哥道:"你看这样……可以吧。" 他嘴角的笑容已经完全收敛不住了,这种姨夫笑……就和我们学校里看见两个举止亲密的男生之后眼泛桃心的女孩子笑得如出一辙。 兄弟你是个百合男子是么…… 我和夕凉去找座位的时候,我终于觉出了难为情,这感觉来势汹汹,我想把手指抽出来,却被她紧紧地扣住了。 耳边听得她淡淡的声音,混着微冷的笑:“怎么,你又不认账了么……年下攻?” “……扯平,就当扯平了吧夕大人。” 我卡了很久,才说道。 “扯平?”这人用极慢极慢的语速,冷冷地念着这两个字。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 夕凉啊……你如镜花水月,山巅之雪,我无论如何看不清你,你的无双绝色,你的陆海潘江,你百无禁忌从心所欲…… 可是只对我一人么? 直到这时我才回想起,我是要和某个人在一起的。虽然我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是什么年纪,是什么性格,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但是,我是那个人的妻子。 刚才的行为,很明显已经属于背叛……可是亲吻这个女孩子之后,我并没有再次感觉到那种痛苦不堪的强烈失落。 只是心底柔软到微微发疼。 第12章 有间 h市,东街。 长街尽头倒数第三间的古董店二楼,雕花的窗敞着,身着白色唐装的年轻男人抱着双臂斜身凭栏,往街头眺望。 应该差不多了,虽然那个人很少守时。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是如此,在迟到之后她总是避开行人的视线,熟练地翻墙而过。 “来了啊……”片刻,他喃喃地道。 他的视线尽头原本空无一物。可随着无形无色的淡淡微光在他眼底流动起来,一瞬间天涯咫尺,他看清了两个刚刚入街的女孩子。 细节尽显。 两人并肩而行,一人穿了白色帽衫和黑色的牛仔外套,头发在脑后扎了起来,另一人白衬衣黑西装,散着长发,头上扣的帽子低低压着帽檐。 穿牛仔外套这人因为身材高挑而微微弯着腰,反倒透出了筋节强硬的修长感。她双手袖在兜里,站立和走路的姿势,那种潇洒或者说站没站相有点像是男生,看身线又十足是个女孩子。 这人悠悠然抬手搭在额间,把凌乱的额发微微撩了起来,懒散地睁着一双温润的眼,嘴角噙着点点似笑非笑的意味。她明明还不到二十岁,眉眼间却透着自然而然的颓废感,两种截然相反的元素揉在一处,显出了一点奇特的魅力。 年轻人一眼就认出了她:“北冰洋……那旁边的是……” 这时与其并肩而行那人若有所觉地微微仰起头来,露出了帽檐之下的眉眼。一瞬间那压倒性的存在感,让人简直要看着她失了神。她弯着指节顶起帽檐,径直向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原本以他们的实际距离,她是绝无可能看到这边儿而来的,但是她面无表情,这一眼竟仿佛与他对视一般。他后背微微一僵,眼底流光散去,不由得退后一步,离开了窗户。 “这人究竟是……” 他皱眉,双手撑着窗沿,失神地喃喃道。 —————————————————————— 我在东街尽头倒数第三间的古董店门前驻步,仰头看着雕花的门上青黑色的牌匾。上头“有间”二字,镌得极为随意,真是店名随意字更随意。 总算是到了啊……每次出门办事儿都像是去取西经一样,这样下去不行啊。不然让老高给我弄辆黑车开开……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就我这非洲人运气出门就要让人查了,当年网吧打游戏的时候每次倒霉的都是我,□□丝们最近估计也没空千里迢迢回来捞我,我还是消停一点儿吧。 每次我试图打破常规方法来解决眼前的麻烦,一定都会带出更多麻烦。 “有间,林白雨。”身边这人同样抬头看着有间的牌匾,淡淡地开口说道。 我道:“你也知道这小子啊。” 夕凉摘下了帽子,扣在我的头顶,道:“去吧,我在此处等你。” 我转头看她,她面无表情地回望我。我微一思忖,点了点头,笑道:“那你不要乱跑啊,我等下出来要是找不到你,我可就去报警了。” 她抬手在我帽檐上敲了一下。 我推门而入,有间一楼是长型的小小一间,陈设与我上次来时没有太大差别,四五个年轻男女或坐或站,聚在柜台前低头看着一样什么东西,一边低声交谈。 有一个男孩子独自坐在旁边的藤椅里,怀里抱着算盘。他信手拨了两下算珠,清脆有声,抬头看见我,微微一笑。 我亦点头微笑,单手袖在口袋里,径直上了二楼。二楼的空间骤然宽阔了许多,书柜桌椅,古董架子,所有陈设几乎尽是各种昂贵的木料所制。黄花梨木桌后面坐着一个身着白色唐装的年轻人,他合上手里泛黄的残卷,随手一扔,抬头对我笑道:“来了,洋哥。” “兄弟你这已经是住在树里了……是因为怀念上辈子做松鼠的时光么?”我走过去,拉开凳子坐下:“我说你可小心明火啊,你这大热天没准儿都要自燃。” “你安心好了,现在刚五月份,还早呢。”林白雨道。 我看着这个年轻的男人。这人也就比我大上个三四岁的样子,我没有丝毫长进,仍是一身年少的学生气,说是高中生都有人信,而这小子感觉已经完全是个社会人了。 “看什么?”他微笑。 “我看你越来越帅了。”我道。 一口修长的剑匣就倚在桌旁,约莫长有一米,匣身漆黑如墨,光泽暗蕴,看不出材质。我瞥眼看见,道:“就是这个么?”一边伸手去拿。而这小子手疾眼快拽住这匣子上的背带往后一拉,匣子倾倒过去,落在他手里,我抓了个空。 “干嘛,不给了?我告诉你你洋哥骑了这么久自行车,历尽千辛万苦才过来的,你要让我就这么回去我打死你。”我笑道。 他一愣:“为什么要骑自行车?” “因为没钱,卖肾钱都买手机了。” “洋哥你不要跟老高他们学啊,每天哭穷,然后氪一单六百,一氪氪好几单。”林白雨从旁边的茶具托盘里翻了一个杯子,提壶注上茶水,放到我面前。 我看着这小巧精致的茶杯里绿色的液体,觉得特别眼熟,举到鼻端细细一嗅,抬头微笑:“兄弟,你他娘的这是青梅绿茶,我们家楼下打折一块六一瓶。” “对啊,这我特意给你准备的。你不喜欢么?” “我靠。”我道:“你都这个身家了也不给我来点儿好茶叶?就那什么,一壶好几千那种。” “行啊。”林白雨笑着,扬声喊道:“丞!”听得一阵下楼的声音,一个女孩子从楼上的楼梯拐角处探出头来,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没事儿,你忙,开玩笑呢。” 我端起茶杯一口全倒进嘴里:“我特别喜欢青梅绿茶,一天不喝浑身难受。” 林白雨朗声笑。 “我说,老林啊,你要干嘛?”我道。 他收敛了玩笑神情,微微正色道:“洋哥,我想让你帮我个忙。帮我……拿到一个东西。” 我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已经被老高那小子坑习惯了。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哥们儿……我只是骑车出来溜达的。而且你看啊,我可跟你们不一样……我只是个普通人,你高看我了。” “不是的,洋哥。我的确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觉得你……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就一定可以做到。” “……” 他的神色里带着一种奇怪的严肃,我简直是震惊地看着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兄弟请你不要这么认真的说这么傻的话好不好啊!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给我这么大信心啊!是门捷列夫和托尔斯泰吗? “更何况……”林白雨目光幽深,缓缓地说道:“有此刻我店门口的那位在……” 店门口的那位,他说的是……夕凉。 我用指腹慢慢地拭着手中茶杯的杯沿,旋即将它翻了过去,扣在桌子上,抬头看着他。 “白雨,你告诉我,她到底……是什么人?” 第13章 玉人何处教吹箫 我把手里的茶杯扣在桌子上,抬头看着他,道:“白雨,你告诉我,她到底……是什么人?” 林白雨微微一怔,打量着我的神色,顿了几秒,摇头道:“她和你一起来的,你来问我,我怎么知道。”他给自己也翻了个杯子,提起精致的紫砂茶壶倒上这打完折一块六的绿茶饮料,反问道:“你都不知道人家底细就敢领着到处走么?这姑娘和你是什么关系?” 和我是……什么关系? 林白雨的意思很明显是说我为什么会和她一起出现,可是或许因为刚刚一起吃饭时发生的事情,我此时正是十分敏感,居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奇怪的地方。 关系……也就是说,夕凉,是我的谁? 我想起初见时夕凉的自我介绍,这女孩子那样看着我,坦然专注得教我无措,眼底有温柔和疼痛,都深刻得莫名。 她说,她是……我的妻子。 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她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说那样的话?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苦恼的玩了一会儿杯子,一抬头发现林白雨正看着我,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半是讶异半是戏谑地笑道:“洋哥啊……怎么我问你和人家是什么关系,你满脸欲说还休一言难尽的……好像还有点儿谜之脸红?” 兄弟你变了!你一个直男为什么突然之间如此敏锐啊!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么? “我靠。”我严肃道:“我没有脸红,这并不是脸红,是精神焕发。我跟你说……这人是老高他姐。” 我悲哀地发现我只能用“老高他姐”来介绍夕凉……我总不可能真的来一句“其实那是我老婆你觉得漂不漂亮”,虽然这委实是夕凉亲口说的原话。 林白雨的反应和我当时一模一样:“……这不是亲姐吧。” 我一下笑了,用老高的话道:“怎么说话,我泽哥颜值跟她五五开的。” “是是是五五开,”林白雨敲桌子:“闹笑话呢那肯定五五开啊。” 我笑着摇了摇头。 跟这小子好久不见,按惯例当然要扯一些没有营养的垃圾话。我一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闲扯,一边站起身来,沿着古董架子走,在这有间二楼各式各样的古董间绕来绕去,偶尔随手翻开一个盒子,看里面是手镯还是发簪,是金还是玉。 忽然间我看到了某样东西,我的脚步停住了,条件反射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颈间。 那是一小块长形的黑檀木坠子,随意地挂在一旁,在那么多珍贵的古物之间,实在是很不起眼。先前我走马观花,每样东西不过就是扫过一眼,可是看见这个坠子,我心中讶异,不由驻步,一伸手,把它拿了下来,放在掌心里端详。 这个坠子非常旧,似乎是很有年头了,那种深沉的黑褐色,像是被人戴过很久,线绳褪色得很厉害。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地摊儿气质,完全不值钱。在坠子正面镌刻的是某种符箓的图案,岁月久远,已经有些漫灭,看不分明。 莫非…… 我盯着这图案看了一会儿,把它翻了过去。背面篆刻的是一行小字,同样已经模糊不清,难以辨认。但是我立即就把这行字认了出来,这是一句古诗,一行七字。 玉人何处教吹箫。 果然。 我之所以能很快的认出来,是因为我已经事先猜到上面刻的是什么了。有另一块一模一样的黑檀木,现在就藏在我脖颈之下。我已经不记得它是什么时候带上去的,只记得我从来没有摘下来过。因为我非常熟悉它系在脖子上的感觉,就好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轻巧自然,仿若无物。 这对檀木,正面的符箓图案一模一样,连磨蚀的程度都相差无几。而我这块坠子刻在背面的字,正是与之相对的,二十四桥明月夜。 是一百年,还是一千年之前……曾经有两个人,戴过这一对坠子么? 天下明月夜,七分在扬州。此时二十四桥的月光流淌在我掌心,而你这美人啊,又在何处教人与你吹箫呢? 我莫名其妙地想到夕凉,我想要……把这个送给她。 可是想像着她把这块坠子戴在那修长的颈项上,我的心忽然像是绞住了一样。我无端觉得这是某种隐喻,是一个……没有说破的承诺。 唉……想得太多了吧……这个只符合你自己□□丝气质的玩意儿也送得出手么?奇珠异石也未见衬得上人家,更何况是这个破玩意儿…… 夕凉是个贵族。不是说这人很有钱的意思,而是她的气质。富为物质,贵为精神,这个人有极度的自律和王侯将相一般的气度,她住在我家里的时候,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就连穿的衣服都是我的。可即使身上穿着我的地摊儿货,她的举手抬眸一颦一笑,都透着骨子里的贵。 这个人啊……身无一物也如坐拥天下。 林白雨道:“你想要么洋哥?这块檀木历经千年吸天地之灵气可谓是价值连城啊,不过如果是你想要的话呢,我当然不吝……” “你三十块钱进的吧。”我道。 他一愣:“我靠,这次你居然连具体数字都猜对了。” 我摇头道:“真是自古深情留不住,总是套路得人心。这个我要了啊,老林。”我把这个坠子揣进兜里,转身欲下楼,又转回来:“青梅绿茶你还装在这么小的壶和杯子里!你把瓶子给我!” 他抬手扔给我一瓶,瓶口是新的,没拧开过。我拿着这瓶饮料下了楼。 走到门口,那女子依旧端立在飞檐反宇之下,不知道在看何处,背影颀长。我一手扶了门框,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她。这背影安安静静,在等我,好像无论多久,也只是等我。我看着她的背影,错觉是尘埃尽落时,我的归处。 完了,我可能是已经完了。这人对我的吸引已经越来越厉害了……现在她只是随便在那里站着,我居然能看到失神。 想脱身已经是难事了,你还没有注意到么?刚认识三天你就把人家当成归处也是没谁了,你真以为人家穿了你的衣服就是你的人了?好好看清楚吧,姓北的……你想把凤凰困进你的鸟笼里?还是要把月光束缚在掌心? 笑话。 这人忽地回过头来,与我四目相对。我看她看得正欢,这一下子就像做贼被抓了个正着,我讪讪地眨了眨眼,笑了。 夕凉唇际晕开了一缕极淡的笑意,道:“你跑了这么远……原是为了绿茶么?” “……这个是给你喝的啦。”我道。 我的手在口袋里捏着那块黑檀木坠子,犹疑着,终究还是松开了手指。 第14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我的手在口袋里捏着那块黑檀木坠子,犹疑着,终究还是松开了手指。 我是不是太紧张了……这就一个小玩意儿罢了…… 其实同款的坠子和对应的诗文,的确是让我暗戳戳藏了些险恶的念头。如果夕凉毫不知情的戴了,日后又被她发现我偷摸着和她戴情侣款,我该怎么解释呢…… 还是算了……感觉送不出手,真要送的话以后再说吧。 可是以后……万一没有以后了又该如何呢?这个人会一直在我身边么? 那也不可能指望用这个坠子把人家留住就是了。女人啊……如果真凭一个首饰就能把女人拴住的话,那些买了求婚钻戒的小伙子哪里还会伤心欲绝呢…… 更何况还是这个高山雪一样的女子。 真要想拴住她的话,还是去问太上老君借个捆仙索来试试吧。 我矛盾地思考着,叹了口气,从门口迈出来,走到夕凉身边,顺手把水递了过去:“久等了。” 她伸手接了,然后马上又还了回来。我一看,发现瓶口被她拧开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活到这么大,从来都是我帮别人拧瓶盖儿……如果不算饭馆的开汽水服务,这还真是第一次有人帮我拧瓶盖儿呢。 怎么说呢……这人有时候还真是男友力爆表啊。 “谢谢夕大人。”我眯着眼睛笑了笑,伸手去接,她忽然又缩回手,把瓶盖儿重新拧紧了。 我:“……” “你少跟我说谢……”夕凉冷冷道。 “没问题,你不乐意听我肯定不说了。” 我道:“你看,本来以为咱们俩就出来玩玩……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要开始干活了。我一个人有点儿忙不过来,咱们俩分头……” “我可没说过……”她打断了我:“要帮你。” “……”我完全没想到她会拒绝我。 “那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一起出来?”我道。 “因为我想看着你。” ……这人又开始说暧昧话了。 夕凉忽然笑了:“除非你求我。” 喂喂……听到没……这人让我求她诶……这是在干嘛……原来这个冰山系的家伙也有无理取闹的功能么? 这人笑得淡如以往,可是却莫名有些温柔,揉着一点宠溺味道。 我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忽然软软的陷下去一块。我用手指勾住了从她西装袖口里探出的那截雪白的衬衫,晃了晃,软着声音道:“求你,求你了,夕凉。” 近似于撒娇。 我知道通过撒娇来更轻易地达到目的是女孩子的天赋权利,以前上学的时候曾经有过很多女孩子拉着我的袖子娇声说“求求你了洋哥”、“拜托了洋哥”,而我也都帮她们解决了力所能及的各种事情。 我也是个女孩子。可我从不曾认为我也有这种权利。说不出口,也不认为别人也会这样包容我。 可是此刻,面对这个人,我却这么自然的说出了口。 原来我也会有这种权利么?如果对方是你的话。 “乖……”夕凉轻声笑着,眼瞳的光像是漆黑的水面上月亮微微晃动。她抬手来抓我的手指,而这次我手疾眼快,迅速撤回手藏进口袋里。 “怎么……你求人也无些表示么?”夕凉挑了挑半边俊秀的眉,这样不经意的小动作在这美人儿身上真是潇洒极了。 您倒是收敛点儿啊夕殿下……您这样就好像导演对女演员或者老板对想升职的员工说“这是我的房卡”这种台词啊…… 我咳嗽一声:“咳……嗯……咱们分头行动,不管有没有拿到东西,都在晚上八点之前回到东街,在这里碰头。呐,我们家苍龙给你骑。”我把自行车钥匙递过去,夕凉摇头道:“我不用钥匙。” 也是了……防盗门和手机你都不用钥匙。 “对了,现在出门在外,分头走的话……”我一把掏出了兜里所有的钱,看了一眼递给她:“毕竟你也知道我穷……不要嫌弃拿着点儿吧。” 夕凉道:“你就不怕我带着你的车和存款跑没影么?” 我笑道:“要跑就跑吧您赶紧。我绝对去公安局报案说有个大美人儿跟我这儿骗财骗色。” “那便算了,我可不骗财……”夕凉摆了摆手:“自己揣好,莫要丢三落四。” 我看着夕凉的背影转进拐角,再也看不到了,一个人转过身,沿着街边慢慢走着。夕凉走路是很快的,一般人走路都比我快,只有我磨磨蹭蹭。刚才一起走的时候,她是在迁就着我的步速。 刚才不觉得,现在我一个人走,忽然发现这条街真是太长了,长得没边儿。 分开不到片刻,看不到她竟然有些失落。 我从不曾如此患得患失,也从没有这样心事重重,那些从未动过的念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我变得不再像我自己了。可是这些变化又自然得让我难以察觉它的发生。 这个莫名其妙突然闯入我生命中的人……无端端的,简直像是一道劫数。 尽此一生我还能够修得足够的道行来渡过这三天惹来的劫么? 北渺,北渺啊。你真是傻透了。 忽然间一种微妙的异样感涌了上来,我骤然回神,抬手摸口袋,钱和钥匙都在,而那个坠子已经不见了。 不是掉了。产生异样感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有一个人,和我擦肩而过。 我回过头去,看着我身后不远处那个人的背影。这女孩子一身墨绿色的日式校服,裙下双腿修长,散着一头清冽的长发,中间挑出一缕,用墨绿混银的发绳编成了细细的辫子。 她双手袖在口袋里,像个普普通通的路人似的,走得不紧不慢,没有丝毫做贼的自觉。 以我的无意识反应速度,如果是普通人,无论偷术多么高明,应该在东西还没有离开口袋的瞬间就被我攥住了手腕才对。而眼下都已经走过好几步了,我才察觉到一丝不对。 不是一般人…… 念头飞转只在一瞬之间,我回身几步就追到她身后,伸手去抓她的手腕:“这位姑娘……” 我手比声快本没预兆,但是她轻而易举就躲开了,脚尖一点竟轻盈如纸般飘飞出几步。旋即她回眸一笑,墨绿色的眼瞳微漾着湖光水色。 这姑娘的瞳子,是墨绿色的……若说是混血吧,明明有一头漆黑长发和明显是东方人的温润五官,要说带了个美瞳呢,那瞳色未免也太过自然了,与她的脸搭配起来没有丝毫违和感,反而天经地义的完美。 世上的漂亮姑娘很多,符合我审美观的漂亮姑娘却是少之又少。假如是别的东西,她拿了也就拿了,送给她也没什么,反正贫穷如我身上也不会有什么值钱东西。但是这个坠子是我要送给……哦我可能要送给我们家夕凉的,所以即使你笑得再好看也必须还我…… 她这么偏头看着我,戏谑地笑道:“大庭广众之下的,小美女,你想行什么不轨之事啊?” 你这还恶人先告状了是吧…… “您看,我可没干什么,倒是您……” 我话还没说完,她笑着截断了我:“我猜,接下来你还要尾随我了。”话落这墨绿色眼瞳的姑娘又是一点脚尖,居然就轻轻易跃上了二楼,落在飞檐反宇之上,轻盈的不起丝毫尘埃。 说跃真是用词不当……这简直就是飘啊。她在东街二楼三楼这些或古意或现代或未来风的各色房檐砾瓦间跳上跳下,居然就这么离我越来越高越来越远了。 我靠。 有没有搞错,姑娘你业务这么熟练吗?!什么情况,东街还有没有个管事儿的了? 以这姑娘的身手,别说我的破坠子,就是贵出十万倍的东西也偷得来。她不是图财,大概为了好玩,应该是会还我的吧…… 我还真要尾随你了。我叹了口气,以我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和多年来躲避政教的熟练翻墙经验,跳起来伸手够到房檐,纵身翻了上去,踩着青砖黛瓦向她的背影追去。 第15章 千年一世情深入骨 野语道,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 h市……这座极度繁华寸土寸金的直辖城市里,在一片青山秀水之间,有一座已显破落的庙宇。 有些格格不入,也相当奇怪……这地方风景如画也是够漂亮,按理说早应该被圈出来开发旅游业修修度假村卖卖纪念品变现出一堆钱了。但是没有,多少年了,这片地儿从来没有被人动过,此间山水依旧安安静静,破庙依然在那儿杵着。 庙里有个老和尚。但是老和尚并没有在讲故事,因为没有小和尚。 老和尚一身打着补丁的月白僧袍,盘膝坐在蒲团上,一下一下敲着一只小巧的木鱼。轻缓的节奏,在寺里荡着空灵又悠闲的声音。 说来奇怪,他面前那尊佛居然是斜的。看起来角度倾斜过分,岌岌可危,随时会倒进一地尘埃。但是更加奇怪的是,它没有倒,多少年了,就这么斜着,从来也没倒过。似乎跟某张反重力桌子是一个路数。 这个傍晚,庙里久违的迎来了客人。 来者推开两扇门扉,晚照的夕光跟着涌进了室里。 夕阳温暖,这个女子却是冷的。看面容这人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出头,明明一身西装衬衣,气质里却莫名带着微微古意。她身量颀长,长发如墨,五官俊美之极,却又那么寒冽,眉宇间的淡漠好似是与生俱来的原罪,便如霜雪生来就冷。 温暖的夕光笼着她长挑的身形,像是笼着峭拔的冰山,冷暖互衬出了异乎寻常的美,竟然莫名其妙的教人有些感动。 这么多年,能让老和尚稍微注意一下的人和事已经越来越少了。偶尔有人进庙烧香拜佛也好,一语不发坐着发呆也好,找个蒲团跪着跪着忽然叹息落泪也好,他只是在一旁打坐诵经敲他的木鱼。 他看穿了他们身上各式各样的劫。人生倏忽而又漫漫,不过是小小一轮注定的因果,纵然留下一道伤,也总归会过去,每个人都过去了。 人生那么短,何必纠结这因果。人生那么长,又何必纠结这因果呢? 但是这个姑娘,他虽然看不分明,却叹了口气。 他停下了手里的犍稚,微微睁眼,叹道:“施主……你好重的执念啊。” “大师好深的修行。”这女子声音清冽,字字分明如珠落玉盘。 “修行么……你原本,也不会差。只是……”说着他又叹气,转过头来,看着她:“看起来,你似乎已经找回了……你失去的。” 她微怔,旋即了然,淡淡道:“是,找回了。” 找回了。 那么重的执念,说的轻描淡写,为着那个人,倾尽了一世千年。 许多年,旁人道她倾城,道她孤冷,道她天资绝艳聪明绝顶。 哪儿啊。其实她傻透了,傻到没边儿。她是个二百五。世间大概再没有比她更傻的人了。 这么想着,她竟淡淡地笑了笑,莫名笑出一些温柔。 看着她的笑,老和尚难得愣了一下,旋即摇头,带着哀其不幸的味道。 “冒昧登门,有事所求。”女子敛了神色,道。 一道流光从老和尚袖中掠出,被这女子一把抓进指间。他早时便依稀有所预感,于是就准备好了这个。 她微施一礼:“夕某谢过。” “施主啊,老衲有一句劝……”和尚道。 “您不必多言。”女子道:“命数,听过太多,不愿听了。” “冒昧了。”他道一句佛,重新合眼敲起木鱼。 女子再度施礼,转身而出。 随着她的离去此间重又一片安静,好像从不曾有人来过。只是她走时没有关门,温暖的夕光依然笼在寺里。 木鱼声回荡。 —————————————————————— 夕凉骑着银白色的自行车行在公路上。她明明没有多用力骑,这车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支持着快得出奇。 路边溜达着一个双手抄着裤兜嘴里叼着烟的小子,两人相对速度非常大,夕凉一瞬间从他身边擦过。 他本来有点不爽,转头看去这人漆黑长发飞扬,修长窈窕腰肢纤细,虽然没看见脸,背影着实漂亮,就扬着嗓子调戏了一句:“诶媳妇儿慢点骑!慢点骑啊!” 夕凉微微眯了眯眸子。一种莫名的力量推着这个男孩子往后退了几步,他嘴里的烟灭了,冷的瑟瑟发抖,北半球五月初夏的傍晚,他张口居然吐出了微弱的白汽。 “我草,怪了……”他抱着胳膊哆哆嗦嗦地念着,转过头去,那辆车已经连看都看不见了。 —————————————————————— 夕光晚照,我轻身提气小心地踩着青檐翠瓦,一路追着那个墨绿色日式校服的背影。 她忽然一闪身,轻盈如纸地跃进了某个开着的窗里,看不见了。 我靠,我都真服了。我这个破玩意儿只要三十块,姑娘你也太无聊了吧!有这功夫您能不能去偷点儿奇珍异宝啊! 我略作犹豫,也跟着追过去跳了进去。 有个一身高级侍者制服的女孩子把我拦住了。她似乎对于有人从三楼窗口跳进来见怪不怪,神色如常道:“客人,您有点儿面生,请问您有店贴么?” “呃……那个,不好意思,我有急事!我想找个人。” “您是有朋友邀请?” “嗯……”我灵光一闪,道:“刚才那姑娘,穿学生制服的那个!我是跟她一起来的!” 这漂亮侍者挑了挑眉,唇角泛起了玩味而了然的笑意,微施一礼,侧开身把我放进去了。 外面看起来很不起眼,但里面的洞天教人惊讶。这是一间酒肆,雕梁画屏红烛灯笼,木质桌椅考究精致,旁边的酒柜是一艘巨大古代沉船的半个船头,整体风格低调风雅又别出心裁,古意扑面而来。有人在弹琵琶,曲子很耳熟。 不过我并没功夫称赞主人的品味,忙着四处打量刚才那女孩子跑去哪儿了。 但是找着找着,很快我就觉出一丝不对。这里的客人们或独坐自斟自饮,或两人并肩交谈,再或者三五成群,每个人或素颜或淡妆,大都穿着宽松的白衬衣休闲服。 全是女孩子……从客人到侍者,无一例外。一个男生也看不见。 这里……好像精致得……有些过了分……灯光非常柔和,浮着的一层人声也温和,没人一惊一乍弄出大动静,反而带着温柔味道,她们彼此之间的神态,眼角眉梢,似乎都带着隐约的暧昧,这里的气氛……似曾相识……再联想到刚才门口那个漂亮侍者的古怪笑容…… 糟了…… 我不由低下头压住了头上的帽檐,开始思考我是继续找那个姑娘好呢……还是现在立即原路返回夺窗而逃比较好。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九成是一间,姬佬酒吧。 第16章 酒肆青衫长指挑弦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家……姬佬酒吧。 我额上冒汗,低下头压住了帽檐。要命要命啊……要是被夕凉知道我前脚刚跟她分开后脚马上就钻这儿来了,我可能会被一指头送去升天跟马克思恩格斯斗地主吧…… 虽然我跟她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但我还是莫名其妙慌得不行。 说起来……刚才那个姑娘偷我的坠子莫非是看上我了想把我钓过来陪她喝酒么?我靠社会真是太危险了啊!我这样的都能被人看上,那夕凉走大街上一天得被偷多少次东西啊…… 不过夕凉可跟我不一样,以她的身手也不会被人偷走东西就是了。 其实真是不知道为什么,比起我的异性缘,我反而更招同性的青睐。从小到大喜欢我的女孩子绝对比男生更多,而向我表白的男生大多也是那种“今天表白你明天表白她反正试试我也不亏”的多情男子,高中时那个男孩子已经算是其中非常真挚的一个了…… “洋哥?” 这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正处于进退维谷中的我遭到了致命的暴击,后背忍不住一僵。我靠……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啊。 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熟人啊!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装作没听见的话她会不会以为是认错人了……我自欺欺人地压着帽檐往前走,下一刻那人又叫了我一声,手腕已经被她拽住,我心里暗叹,念头急转。 我要怎么解释……还是就实话实说吧,反正我本来也没想进来,连这是哪儿都不知道……她信不信另说了…… 想着我挽起惯常的温和笑容回过头去,思维瞬间就卡住了。我看见了那头熟悉的漂亮浅棕色短发。 “……小九。”我道。 只是两天不见,我竟然觉得她瘦了一些,看起来有些清寒了。那日她黯淡的眼神和转身离去的背影都涌入脑海。 她说:“北渺,做我的女朋友吧。” 不可能的,小九,我不可能做任何人的女朋友。 只有那个人,我只会和他在一起,虽然我还不知道他是谁。 姑娘,你所爱非人了。 我无言地看着她。洛玖先是愣着,旋即烫着了似的松开我的手,慌张地偏过头去躲避我的眼神。我心里暗叹大概再也没有办法像之前那么自然的相处了,不觉有些失落,却见这姑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秀眉一拧,突然我手腕又是一紧,整个人都被她按着顶到了墙上。 这一瞬之间的巨大反差竟让我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洛玖唇际晕开一丝冰冷的笑意,连左颊那个浅浅的梨涡都盛了微微逼人的冷意:“我记得有人跟我说……她不喜欢女孩子。可是现在我在这里遇见她了……你不要告诉我,你其实只是来喝酒的吧?嗯?” ……小九你别这样我害怕啊!这种冷笑这种语气和这种慢条斯理富有威胁性的问句方式都跟某人太像了……我真是罪孽深重啊居然生生把原来的阳光少女给逼成了另一个夕凉啊! 这样的姿势可不太妙……我轻而易举地挣脱了她的手,转而抓着她的肩膀一翻身,位置调换,洛玖愣了一下,先是本能地偏开头躲闪,又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 “小九,你听我说,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女孩子?嗯……就是穿着墨绿色的日式校服,眼睛也是墨绿色的。”我道。 “林……”洛玖笑得有些意味不清:“怎么,你喜欢她啊?” “我拜托你啊姐姐……”我道:“我本来在大街上走得好好的,那姑娘就把我兜里的东西顺走了,我才追到这里来的。” “呐,”洛玖伸手一指:“那儿呢。” 我抬头一看,嘴角忍不住一抽。 高处有个戏台,墨绿色眼瞳的姑娘斜身半倚着栏杆,怀里抱着琵琶,修长的手指挑弦。她一身水光山色的缥缈青衫,长发清冽,恍如古画中人。 ……喂你刚才穿的明明不是这套衣服! 要搁以前我肯定以为我认错人了,或者这姑娘有个双胞胎姐妹什么的。但我想起夕凉从我浴缸里起来之后瞬间就把一套白色古服穿得整整齐齐衣冠楚楚,难道世界上所有的美人都有这种秒速换身古装的谜之技能么…… 其实刚进来的时候我就听到琵琶声了,但是我压根儿没想到这姑娘上一秒刚钻进来下一秒就一身青衣开始弹琵琶,所以没有留意。 她指下所弹这曲清新明快,自然流畅如三月春风,正是第七段阳春白雪。这姑娘手法娴极,却感觉漫不经心,几个扫弦一曲终了,懒懒起身欲走。 若放任她这么一走又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了,我随便上了张空桌子凌空一跃,在旁边雕花的柱子上借一下力,伸手够到栏杆边缘顺势就纵身翻起,稳稳落在台子上。 这一套下来一气呵成,我站直了身子随手拨开遮眼的额发,出声道:“喂,姑娘,留步!” 这下子这酒肆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了过来。我余光扫到她们有的人已经意味不清地笑了起来,心道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那青衫女子回过头来,展颜一笑:“哟,小美女,我就说了吧……怎么样,觉得我弹得好么?” “非常好,真是才华横溢举世无双!曲罢曾教善才服江州司马青衫湿!”我面不改色微笑着吹了一波,旋即双手拢着手指俯身微施一礼:“刚才我掉了一个坠子,多亏姑娘您帮我捡起来了,感激不尽。请您还我吧,我马上就走。” 这青衣女子玩味地笑了起来,而下面的姑娘们已经以各式各样的漂亮嗓音开始起哄了。 “哟,这小美人儿真有礼~” “这次你眼光还不错嘛……老板娘。” “小美女还挺俊的啊~” “这次直接被人家发现了啊,都追过来了!你还行不行了?” “你拿人东西干嘛?人家都上门了!赶紧还给人家吧~” “小美女你过来,到我这来坐,姐姐帮你教育她啊~” “看看你们,净胡闹……为难人家干嘛?” “哈哈哈哈……” 啧…… 这莺莺燕燕围过来开始轻笑调戏总让人有种误入了某种风月场所的错觉啊…… 我微笑不变,心头甚至已经产生了一点儿绝望……剩下的唯一一个念头就是必须得赶快脱身了,绝对不能让夕凉知道我跑这儿来了。 这青衫女子一抬手,一个黑色的物事迎面过来,我随手抓住一看,是一个骰盅。 “陪我玩一局吧?你赢了就还你,要是你输了,今天晚上哪儿都别去,就在这儿……陪我喝酒吧。”她笑道。 第17章 平林漠漠烟如织 我看着手里的骰盅,心里暗叹。 不好意思你洋哥我一介文学少女从小就是一身的艺术细菌,只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种风花雪月的玩意儿感兴趣……对于千术可谓是半窍都不通。而人家开酒吧的不会出千才是奇怪吧,更何况这姑娘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就是纯论运气,大概也不会有人比我更倒霉了……小可我玩各种游戏从来就没出过货,正是非酋到了煤球的级别。 但是不跟她玩儿的话,她肯定不能把坠子还我,不若找个机会……抢回来吧。实在拿不回来大不了就跑了,等老高他们回来再过来找场子就是了…… 如此想着我抬起头看她,忽然从那件青衫上感应到了某种气息。我虽然的确没有任何能力,只是一个身体素质比较超常的普通人,但我的感知非常敏锐,原因不明,大概天生。 我此行原本的目标,或许在这儿就能拿到了…… “您看,那个坠子原本就是我的,您这条件可是欺负人啊。”我懒懒地挽着嘴角,道:“不若这样,您要是输了,就把您身上的一样东西给我吧。” “呵……”这青衣少女轻笑一声:“要我身上的……东西么?”她一副柔软微甜的小姐姐声线,暧昧含笑:“好啊。你若赢了,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好了……” “一言为定。”我道:“不过您可让着我点儿,玩法别太复杂……” “不复杂,一点儿都不复杂。”青衣少女说着,脚尖一点,衣袂翻飞起落,便飘然的从这方戏台上落了下去,轻盈地站住了,抬起头来看我,微笑道:“我们就……赌大小好了。” 您这么高端的操作我可是玩不了……我沿着原路跃到之前那张空桌子上,跳下来的时候,那些身穿高级侍者制服的姑娘们已经为我们清出了一张赌桌。 “老板娘跟人赌骰子,诶,宁,你不开盘么?”人群中有姑娘笑道。 “开什么开什么,你们这帮女人只会往一边儿押,一点儿赌博精神都没有,我又要往外赔钱,开个六啊……”另一个姑娘回道。 她们的议论声都落入我耳中。所有人都只往一边儿押……是因为这个女孩子,从来都没输过么? 我叹了口气,摸出一副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 “嗯……戴上眼镜好像更帅了呢。”青衣少女笑道。 “这是续命。”我随口道。 她一愣,道:“真是暴力……” 我没想到她听懂了,顿时来了兴致:“苟……” “住口,不许念诗!”她道:“活着不好吗?” “……狗年大吉。”我道。 奇了……您这怎么看都一副现充的样子,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对了,还没请教呢……”青衣少女道:“小美女你何名何姓啊?” “小姓北,北冰洋。”我笑道:“就是那个,七大洲八大洋的北冰洋。” “唔,好名字。”她悠然地点了点头:“我叫林烟织。” 林……林什么?是林胭脂?林焉知?还是…… 我突然灵光一闪,脱口吟道:“……平林漠漠烟如织?” 这姑娘愣了。旋即清脆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有趣……你真是太有趣了……”她笑声如檐间风掠银铃,玩味地念着我的名字:“北冰洋……是么?你是一照面就解出我名字的第一个人。” 您这名字也没什么难解的吧……我看我不是解出你名字的第一人,只是其他人都没说出来,就我说出来了而已。 “冒昧了……”我耸了耸肩,看着桌上的三个骰子:“咱们是赌大,还是赌小?” 林烟织笑意盈盈:“看北姑娘的意思了。” “那就赌大。” 我抛了抛手里的骰盅,以一个极其潇洒利落的动作把桌上的三个骰子抄到手里,举到半空以极快的频率摇晃不休,口中低低念道:“天地山青道法无常乾坤借法鸳鸯入体!天若有情天亦老我为自己续一秒!” 林烟织笑着摇了摇头,也同样抄起了三个骰子摇晃。 骰子在盅里频繁碰撞,声音清脆。最后二人同时手落,把骰盅扣在桌面上。 “请吧。”她笑着抬手。 怎么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呢……嗯…… 我咬着牙把盅一掀。 然后我沉默了,慢慢伸手,把脸上的眼镜摘了下来。 林烟织长指抵着额头,身子微抖乐不可支。 只见我这边儿赌桌上三只莹润玲珑的白骰,向上的一面各是一点殷红如血。 三个一。 ……三个一!我靠,三个一!我平生第一次跟人赌大摇出三个一啊我靠啊! 我看过这个骰盅了,它绝对没问题。也就是说,这个点数就是我自己摇出来的。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我的脸真就这么黑吗?!连续命都无法拯救我的人品吗?! 围着赌桌的姑娘们陷入了瞬间的安静。旋即喧嚣的声浪涌开,有人勾起嘴角,有人挑眉轻笑出声,有人直接就大笑着弯下腰去。 “三个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厉害啊北姑娘!哈哈哈哈哈哈……” “绝了啊……小美女~” “这种点数我就算想摇都摇不出来呢……” “我真的,第一次看人赌大摇出三个一。今日真是开眼了呢~” “你看到没啊老板娘,人家这么厉害,这是故意让你的!” 有人激动的伸手抚着我的肩膀和后背,更有甚者纤纤玉指已经轻柔地戳上我的脸。 我这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即使内心已经崩溃到了几欲自绝的地步,面上也依然能维持住一副慵懒微笑的斯文样子。我拢着手指俯身施礼,借这个动作让开了这些姑娘的手,笑道:“嗯,好嘛,在下今日委实运气不济……”一边说着,我不经意地看向那个墨绿色眼瞳的少女,暗自思忖着要不要现在就翻过这张赌桌,扣住她的喉咙把她挟进手里。 整个动作在我的脑海里推演了三次,如果我全力爆发,瞬间就可以做到……我几乎就要开始行动,但我还是忍住了,因为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找到她的破绽,虽则她此刻正笑的前仰后合,好似全身都是破绽。 算了,算了,应该是做不到……抢不到,还是赶紧跑吧,要不然只能陪人家喝酒了…… 我伸手一撑,骤然跃起踩上这张赌桌边缘,纵身而起,落在另一张桌面,然后在一张张桌子上越跳越远,没有半分多余动作,身形夭矫利落,去向来时那扇窗户,头也不回道:“失礼了,山水有相逢啊林姑娘!” 奇怪的是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人出手拦我,就在我已经靠近那张窗户的时候,沛然的风压笼罩了我,以我的能力完全无法抵御那种汹涌的力量,被压迫着一路急退,所有人都为我让开了路,我一直退回到那张赌桌边儿上才站稳。 我回过头去。林烟织笑盈盈地抬眼看我,一双眼底已经泛起了微微的青光,那光泽颜色澄澈漂亮至极,她的眼瞳本是墨绿色的,显得有些深暗,此刻那青色的微光将她的眸子映成了一片晶莹剔透。 怎样去形容此刻她的眼睛……琉璃珠玉么?不,该说就算再完美的玉石也比之不及…… 这个人,和夕凉一样,可以把魂意点燃在眼瞳里。 要命……这次可是真真正正的要命了啊。她如果想要抹掉我,应该就是翻手间的事情。 “山水有相逢个什么……”林烟织轻笑:“出来混的,愿赌服输啊,北姑娘。” 第18章 霜魂雪魄苍松骨 “山水有相逢个什么……”林烟织轻笑道:“我们出来混的,愿赌服输啊,北姑娘。”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手撩着自己的刘海儿。为什么又遇到了这么硬的茬子……刚刚我还想过去挟持人家来着,我靠,幸亏没去。 她掀开了自己的骰盅,拿在手里把玩,低垂着眼帘,微带笑意,眼底青光流转。我瞥过一眼,她面前的骰子是十八点,三个六。 ……对比要不要这么强烈,这样我非常尴尬啊……您随便摇两个三啊四啊的意思意思也就得了嘛……说起来,同一局里对赌的两人同时开出了最大和最小的豹子,这概率已经低到无限接近于零,这样的局面,即便是职业赌徒,赌一辈子也未必能遇到一次,而我这是第一次和人赌骰子…… 现在再来思考这姑娘有没有出千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就算随便找个人来让他随便摇,基本上摇出什么都比我的三个一大。 在“运气”这种能力上,随便一个普通人就可以轻松压制我,更别说原本就好运的人了。 我苦笑一声:“林姑娘,您就放我一马,今日我是有要事在身……” 林烟织一抬眼,无形的气场瞬间压迫在我身上,我呼吸一滞,伸手撑住了赌桌。 栽了,真是栽了……流年不利,时运不济,出门儿没看黄历。算了,还是认了吧,跟人家喝个酒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等会儿她要是不耐烦了一翻手送我上天去跟斯大林谈笑风生,那可真是倒霉。 可是,可是那个人,她会等我啊……她回来以后没有找到我,她会想什么?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夕凉看起来一副一表人才智商很高的样子,我却觉得她其实认真到有点儿轴了。如果我没有出现在约定的地方,她会等我多久?一整个晚上?甚至是更久…… 隐隐约约有个不知道什么人的声音,在心底轻轻念着:北渺……你又要让她等你么? 她等了你那么久那么久啊……你又要让她等你么? 头隐隐作痛……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扣住了赌桌的桌面,指节微响。 忽然间我身上压力骤轻,属于另一个人的、熟悉的、海潮般的气场涌进了这间酒肆,空间里无形的交锋波荡汹涌,林烟织的气场被压退,回拢在她周身。 温度悄无声息地下降,强大的势充斥着这个空间,全场安静,之前那些端坐在椅子上默默喝酒的人都站了起来,所有人都预感到了某个人的降临,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 来人黑色西装白色衬衣,颀长而清瘦,挺拔如鹤,散着一头长发。明明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却又押着唐韵携着汉风,仿佛从千年的月色中走来。她的头发漆黑如墨,右眼也深黑,肌肤却白皙得过了分,全身上下尽是黑白两色,唯有一缕微微的蓝光,亮在她的左眼,如同亮在一片清冷的水墨当中。 那光澄澈到不可思议,仿佛是天地初开一片鸿蒙混沌之际,于法则中诞生,亘古不曾真正熄灭。 人有三魂七魄……魂魄力量异常强烈又天赋异禀者可将无形无色的波光映于眼底,林白雨就可以做到这一点。而最顶级的魂意都是有颜色的,普通人毫不设防地看着他们的瞳光,将会改变对颜色的理解。 举个例子来说,看着夕凉的魂意,你可以根据过往的经验判断出那是蓝色,但是事后你会发现,世间再没有任何一种其他的蓝色与之相同,虽然难以言喻,但你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其间的差别。 那是,“真正”的蓝。 更有甚者,你可能会产生某种莫名其妙的宗教般的信仰。信仰那个人的灵魂,信仰那光。 通常情况下,界内就是这么说的。而奇怪的是,在下身为资深共青团员专修思想政治,眼睛从来不亮,属于是真金纯银的普通人一个,看着他们的魂意既不会改变对颜色的理解,也不会产生劳什子宗教信仰。也就是说,他们能够压迫我的并不是所谓的境界,而是实质的力量。 我还说让老高来帮我找场子呢……却忽略了老高这不知道哪儿来的便宜姐要比他给力多了。看这架势,这杀神都能直接把这里荡平。 这人本就有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此刻丝毫不作掩饰,气息张狂得肆无忌惮,锋利如刀剑,压迫着除我以外在场的每一个人。我这才发现,她在我面前或者可以说是温柔和安静的。此时此刻才是她真正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样子,冷而锋利,强大莫名。 好强……这女孩子从任何角度来看都真是棒极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莫名其妙地想到,这样的强大,她该有多深的……孤独啊。深到骨头里了。 就这样,孤独了许多年。 这人没有四下顾盼,甚至连林烟织也没有分去一眼,她目标明确,目光径直落在我的身上。所有人都敬畏着她的气场,表情紧张肃然,或者还被她的容光照眼而显出一丝惊艳,唯有我冒出了一个有些不合时宜的念头,轻叹了一声,看着她,微微一偏头,温柔着眼角眉梢,挽出了一个笑。 她似乎是微怔了一下,眼底的光敛得淡了点儿,旋即冷哼一声:“好啊,北渺……你可当真是好。不过一时半刻,我没看着你,你就快要登天了呢。” 这人声线清冷软硬恰好,是不折不扣的御姐音。此时全场鸦雀无声,这声音淡而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 夕凉叫我的时候惯常是唤我的姓氏,现在连姓带名出口,想必是真的生气了。虽然她面无表情,和往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冤枉我啊,夕大人……”我赶紧摊开手,配合着非常无辜的表情解释道:“我真不是故意的。这姑娘拿了我的东西我才追过来的,我连这儿是哪儿都不知道。” 我的声音响起,似乎无形中缓和了紧绷着的气氛。姑娘们偏着头到另外一个人耳边窃窃低语,隐约可以听到飘出来一些零星的词句:“好强”、“这姑娘是谁”、“魂意”、“蓝色的”、“什么人”、“只有单眼”、“没有见过”、“比林更强”…… 哼……我说你们这帮姑娘啊,看到没有?我们家夕凉宝宝超强……有本事就再来调戏我啊,再来戳我脸啊…… 就在这时,夕凉忽然转头,首次看向了一个除我以外的人。我顺着这人的目光一看,发现她看的人,竟然是洛玖。 我嘴角一颤,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妙。 非常不妙。 第19章 对赌 就在这时,夕凉忽然转头,首次看向了一个除我以外的人。我顺着这人的目光一看,发现她看的人,居然是洛玖。 我本能地觉得不妙。 先前我跟林烟织赌骰子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看着我摇出三个一,看着我被这些女孩子围在当中,她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就只是安静的站在喧嚣的人群中,用那种道不清的表情默默地看着我。后来事情展开得实在太快,我就没功夫再注意她了。 夕凉为什么会看洛玖……难道认识么?看这俩人的神情也不像啊…… 说起来,其实这些姑娘里唯一一个真正喜欢我的人,只有洛玖。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那什么女人的第六感么?不会吧……没道理这么神啊……明明我也是女孩子啊!为什么我就没有? 夕凉看着洛玖,脸上没有表情,左眼的蓝光微微的亮着。看着非常冷,其实她对任何人都是这副扑克脸,教人实在搞不清她的态度。而洛玖同是面无表情,用对她而言十分罕有的冷漠目光,不闪不避的与夕凉对视。 夕凉微微眯了眯眸子。 这个细微的动作于我而言绝对是个危险的预兆,每次夕凉这么眯眼睛就说明有糟糕的事情将要发生,我以为她要动手,惊的眉头一挑,想要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好,情急之下只唤道:“……夕凉!” 夕凉偏过头来,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这时青影一闪,林烟织已拦到洛玖身前,往后伸手做了个虚揽的动作。旋即她对着夕凉亭亭为礼,轻笑道:“未料今日竟有您这样的大人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呢。” 夕凉神色未动,气势一瞬间倾泻而下,山崩似的向林烟织压去,这青衣少女微退半步,额发无风自动,眼底青色的微光星星点点地闪动起来,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夕凉的势忽而收敛,连带着魂意也熄灭,左眼重新恢复了幽深的黑。所有人在同一时间仿佛又可以张口呼吸,林烟织身子一晃,洛玖在她身后,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不错。”夕凉淡淡道。 “大人……您吓唬我这小辈。”林烟织抬起头,柔声笑道:“您竟有这样的境界,若非魂魄有损,想必……” 她收了声,只是意味深长地微笑。 夕凉走到我身边,垂眸看着这桌上的骰子,我这边三点,另一边十八点。她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又转过头看着林烟织,道:“赌骰子么?我和你玩一局,一样赌大。”指了指我:“若我赢,东西还她,我二人不多打扰。” 林烟织嫣然一笑:“呐,恕林某冒昧……不知大人您与这位北姑娘……是何关系?” 是何关系?这问题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我求求你了可消停一下吧林姑娘……你是不是有毒啊!这是在外面呢,等会儿夕凉又要说出什么要我命的话了…… 我几乎就要抢一声说这人是我姐,然而强烈的求生本能使我硬生生刹住了口。夕凉本就不喜欢这个称呼,直觉告诉我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的话,这人估计把棺材板儿都去给我钉了…… 夕凉偏过头来,看着我,只有我看见了这个眼神,深刻的莫名,与初见时一般无二。 这人慢慢道:“她是我的。” 她是我的。 语气平淡的好像是照着书念出来的,没有半点儿暧昧,又非常理所当然,就好像慢条斯理的在说些“太阳东升西落”或者“一加一等于二”这般寻常的真理。 我心里微微一悸。 林烟织飘身落在赌桌另一边,与我和夕凉相对,带着莫名的笑意:“既是您的……那……我们就赌人如何啊?” “赌人我可输不起……”夕凉声音骤冷:“不如赌命?” “大人息怒……”林烟织盈盈为礼:“小女子同您开个玩笑罢了……赌命林某倒输不起了,还依您之前说的罢。” 人群中那个叫宁的姑娘懒洋洋地开口:“这位大人和老板娘赌骰子……赔率一比一,现在开盘,买定离手了啊。” “我!”先前看我摇了三个一笑得非常开心的那姑娘第一个拍桌子:“我全押……这位大人!” 林烟织转头瞥了她一眼,叹道:“你行,我可记住你了啊……” 场面又乱了,女孩子们把宁姑娘围起来纷纷开始下注…… 我说各位心也太大了吧这是,这时候了还开盘?话说这么热闹我也想过去押一注……但是我没钱了,输了晚上都要睡大街…… 林烟织一抬手把骰子利落地抄进盅里,晃了一阵儿盅落,纤手抬起,手心向上,对着夕凉微微一举:“大人请了。” 夕凉拿起我那只黑色的骰盅,随意翻看一下,抄起骰子,动作不太熟练,漫不经心地晃几下就放了下来,径直把盅一掀。 豹子,三个二,六点。 全场安静。 我着实是愣了。诶,你,你这个……不应该啊……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按理说你不是应该随手摇个仨六么?夕殿下你这剧本儿怕不是又拿错了吧? 因为这人一副什么事都做得好的样子,我已经对她产生了一种刻板印象。然而事实上,夕凉的运气只是比我好上一点儿……哦不,不是一点,是三点,毕竟我三点她六点…… 我忽然轻笑了一声。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我笑的绝对不合适,我自个儿本来就是最低点数举世罕有的非酋人品,更何况人家是为了我才在这里跟别人对赌的,我居然还能去笑人家,实在是太欠打了。 但是我没忍住。这仨二莫名其妙戳着了我的萌点,我觉得这人真是太可爱了,一伸手搭住她清瘦的肩膀。 “你竟笑我。”夕凉叹了口气,剪水双瞳似有些怨尤地瞅过我一眼,低声嗔道:“是不是一伙的了?” “没有,不是笑你……”我半开玩笑似的:“是喜欢你喜欢得不行了。” 第一个下注那姑娘愣了两秒,以猛虎扑食之姿扑到宁的身上,然后猛虎转考拉四肢齐上将其缠住:“宁,我不玩了,我不玩了,裤子要没了求你了……” 宁姑娘面无表情地把她往下摘:“不行,不行,你起来,别占我便宜,你赶紧起来听到没有……” 有的女孩子已经露出了一脸绝望表情: “唔……” “呃……没料到……” “诶,有点儿不妙啊……” “林到底还是不会输的呢……” 林烟织笑意盈盈道:“看来大人您今日……状态不佳啊……” “状态不佳……”夕凉冷冷念着。她忽地抬手,以一个非常潇洒的姿势一挥修长手指,凭空炸出“砰”的一声,林烟织的骰盅像是中了一枪般瞬间弹开,露出其下玲珑的三颗骰。 全场再次安静。林烟织的笑容终于消失,转成了一个非常明显的错愕表情。 豹子,三个一,三点。 居然和我之前摇出的一模一样。 “状态不佳的是姑娘你罢。”夕凉慢条斯理地道。 第20章 公子我们开间房 "状态不佳的是姑娘你罢。"夕凉慢条斯理地道。 这人绝对出千了。但是她现在可以说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甚至我的手还落在那清瘦的肩膀上,我完全没看到她有任何异常举动。 她居然在客场,改变了主人的骰子点数。 这人是如何做到的…… 不过我现在其实不怎么在意这个。只觉得刚刚她那屈指一弹真的好帅,忍不住犯了点儿花痴。我低头看着她漆黑的长发和白皙的耳尖,一时间有些发愣。 指下微微用力,捏着她的肩膀,感受着这个人的存在。 全场安静中,第一个下注的女孩子看着桌上的骰子,又看着夕凉,她慢慢从宁姑娘身上下来,稳稳地站住了,捏着自己的下巴嘿嘿笑道:“有趣。这位大人……真有趣。” 议论声低低的蔓延开来。 林烟织错愕地看着自己的骰子,秀眉微皱,思忖片刻,却是低眸一笑:“大人……不愧是大人。林某愿赌服输。”她一抬手,一个系在线绳上的物事朝我飞来,我随手抓住,正是那“玉人何处教吹箫”的坠子。 但见这青衣少女偏头看我,一挑嘴角:“这次可拿好啦北姑娘。” 我道:“唔,多谢了……” “告辞。”夕凉冷冷道了一声,扯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往来时的窗户走去。 “那个,我说啊,夕凉……你先放开我,等会儿,咱们去找门吧,别跳窗了,从门走……”我晃了晃手腕,完全挣脱不开,只得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走。 真是奇了,我们俩腿差不多长,按说我还比她高一点儿,她这么快步走,我居然得小跑着跟……大概我实在不适应这样的步速…… 我就像个一米七四的人形挂件一样被夕凉轻松的拖着走,窗边那个穿着侍者制服的漂亮女子并未拦我们,而是退到一旁,微低下头。 "我都说走门啦……"我无奈道,伸手撑着窗沿,刚想要跳,忽然我腰上一紧,只觉世界颠倒,我看着夕凉尖削的下巴,愣了一秒才搞清我的处境。 ……我居然被她一把就给打横抱了起来。 这传说中的"公主抱",于我实在是生平首次。 “唔……”我惊讶的睁大眼睛:“夕凉……” 她抱着我纵身一跃,有风飞掠,失重感传来,我本能地伸手搂住她的脖子。 心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了泰坦尼克号的经典台词…… 落地时没有什么震动感,都被这人承受了。我抬头望去,夕阳烧的只剩下余烬,暮色已然铺天盖地的降临,笼罩了这条长街。 “我们家夕公子刚才真是好帅。”我露出一寸白牙笑了笑,往外一滚,想从她胳膊上下来。 夕凉胳膊往回一揽,我便又落了回去,躺在她怀里看着她。 “我们家北公子……倒是玩得很开心啊。你身上混着约莫七八种香水的味道,至少有这些女人的手,摸过你的衣服……”她垂眸看我,声音冷冷的:“甚至还有人摸了你的脸……” “……呃……”我艰难地开口:“我……不是故意的……” “竟连贴身之物都能被人摘走,你究竟如何活了这么大?”她看着我的颈间。 贴身之物……夕凉不知道我找到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坠子,莫非她以为这个坠子是我脖子上的么?可是它从来都藏在我的衣服里面没露出来过,这人是怎么…… 昨天晚上的事情,瞬间就涌入脑海。这人压着我双手的手腕,拉开我的衬衣,她俊挺的鼻梁抵着我的锁骨……那种强烈的无力感,被绝对的力量压迫,无从挣扎……心脏狂跳,几欲落泪…… "北……"夕凉微微眯起眸子:“你脸红了……她到底碰你哪里了?” 人家碰我哪里了?你怎么不想想你碰我哪里了? “我脸红……可不是因为她……”我道。 夕凉一怔。 我哼了一声,从她身上翻了下来。 “诶……对了!我忘了。林烟织身上应该有货……我感觉到了。呃,怎么办呢,我们再杀回去……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啊……”我道。 一次任务的某个目标,在通常情况下,我和老高他们就以“货”代称。 “无事。”夕凉道:“我拿到了,放心。” 关于这次的事情,我完全没有告诉她任何细节,但是显然她知道的比我还多……果然这人已经跟老高串通好了……姓高的你小子就坑我吧…… 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如果像往常我一个人的话,今天晚上就不睡了,直接去办事儿……但是我可不愿意这么折腾夕凉。 去林白雨那儿住么?不,不行…… 奇怪的念头,想要藏着这个人,不能随便的把她带到别人面前…… “那个,夕凉……咱们俩……去开个房吧?”我道。 “开房?”夕凉唇际晕开一缕玩味的笑意。 —————————————————————— 东街,三楼,某家酒肆。 姑娘们依然在讨论着刚刚离去的两个年轻女子,有的人坐回了原位,倒了一杯酒慢慢喝着,有人掏出手机,走到角落里拨打电话。 林烟织走到洛玖身边,抓了她的手腕,拉着她进了一个无人的单间。 这房间叫兰亭,流觞曲水环绕,非常风雅。 洛玖坐了下来,林烟织却没有坐,站在她旁边,懒懒地倚着桌子,道:“刚才那个女孩子就是你喜欢的人吧?” 洛玖手里一直拿着一罐啤酒,她沉默着,指尖在拉坏上打转,忽然一用力将其勾开了,“砰”地一声。 她喝了一口酒,低低道:“是。” “我认出她啦。”林烟织道:“刚才走在街上,我一看到她就认出来了,想不到这么巧。要不你真以为我在大街上硬撩人陪我喝酒啊?” “你啊,还真说不准。”洛玖笑了笑。 林烟织道:“我看那个女□□丝也就是那样儿嘛,长得还行,没什么特别的啊。都没我一半好看。你喜欢她哪儿呢?” “你不是说她是解出你名字的第一人么?”洛玖瞥她一眼。 “我这名字也没什么难解的啊。”青衣少女耸了耸香肩。 “我不知道。”洛玖轻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她……我只是觉得她很好。” “傻姑娘……你还是别想那家伙啦。”林烟织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摸着她浅棕色的漂亮头发:“在街上的时候,我看到那个□□丝的眼神……该怎么说呢……是那么深刻的温柔和疼痛……你知道么,那是想着某个人的眼神。她喜欢一个人,且是喜欢惨了,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洛玖仰起头,把那罐啤酒一气饮尽了。 “原本我引她过来是想让她来见你……没想到啊,扯出了了不得的家伙呢。”林烟织伸出手,白皙的指尖抚上洛玖的右眼:“洛,你觉查了么……” “那种感觉……”洛玖回忆着:“怎么说呢?那个人,她非常强,可是同时,也非常虚弱……对了!是魂魄……她的魂魄,一定受过非常严重的损伤。” “或许比你想的还要严重……魂魄缺损到那种程度,为什么还能在单眼点燃魂意……按理说,她应该早就……”青衣少女目光幽深,喃喃道:“死了才对啊。” 第21章 相思本是无凭语 两个人,住店。 若是深谙各种小说戏剧套路的人,只凭借这短短的描述,想必用阑尾就可以看穿后面的剧情走向了。什么天色已晚客栈爆满只剩一间房还是单人床啊……这两人就顺理成章睡在一处……如此种种自不必说。 然而毕竟我这一米七四活生生一条,并不是二次元纸片人,人生到底也还是无聊的时候居多。再者人家的女主在现代背景不倾国倾城起码也是社会上流人士,放奇幻背景没准还是劳什子上古异兽化形或者有血脉之类的……谁写个女□□丝当主角那他也吃得太饱了。 事实上,在东街你总能找到地方睡觉……只要你有钱。 问题只是在于,我没钱。 啊哈……这是什么套路么?这是生活的无奈啊!贫穷如我压根儿就开不起两间房啊……更何况这还是在东街。 还是那句话,如果只是我一个人那怎样都好说,但是带着夕凉我就要处处打算,这人跟我出来一趟,我可不想委屈着她……话说我原本就没打算带她来,是这人胁迫我一起出来的,被胁迫到这份儿上我也是没谁了。 在酒店的浴室里,把自己胡乱洗干净之后,我套上一件长袖的黑t恤,看着镜子里的人。 头发是散着的,刚刚洗过,平日里凌乱的额发全都乖顺地垂下来落在脸侧,衬着一张年少清秀的面孔。倒真可说是个窈窕淑女……如果忽略掉这件地摊儿上买的宽松男式衣服、眉眼间那种不知是落魄艺术家还是上了年纪的颓废气以及这站没站相的散漫身姿的话。 我伸出一只手撑在镜子边上,勾起半边嘴角,喃喃道:“看看长得这一副骗人的样儿……” 我随手扯了条毛巾罩在头上,一边揉着头发一边拉开了浴室门。 窗外是一片夏季夜晚的黑蓝夜色,房间里没有开灯,浴室的橘色暖光透出了一片,但是触不到那个站在窗边的人。夕凉穿一件白色的卫衣,身长背直,漆黑长发还没干透。她修白的长指拢在唇边,指间亮着一点火光。 她居然在抽烟。 可能是对这人的刻板印象已经太深了……她抽烟给我带来的违和感就好像藏在珠帘后的歌女突然扔了怀里的琵琶然后抄起吉他来了首一人我饮酒醉那样…… 我知道那支烟是哪儿来的,那是上次院长来的时候留在我电脑桌上的,□□丝们平常只有集体陷入贫困人不如狗的时候才会买这种烟,连我都嫌弃,这姑娘却都不挑的啊。 我扯下毛巾,用手指拨了拨头发,道:“女孩子就别抽烟了……想抽的话我去给你买温和一点儿的,别抽这个了。” 夕凉侧过脸来,她夹着烟的手指一顿,似乎是怔了一下,然后专注的看着我。夜色里她眼瞳的光像是湖面上月光微漾。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人看我完全是看一个几十年的结婚对象那样随意熟稔,而此刻她看我的眼神,却真如初见一般。 她掐了烟,长指随意地划出一道气,把烟气引到窗外,夜色里莹蓝的光瞬间明灭,非常漂亮。然后她对我伸出手来:“北,过来。” 我的眼神也不自觉暗了几分。 本能地迈开腿,回过神来已站在她身前,与这人面面相对。 她伸手抚上我的脸,先是无意识地滑动,忽然撩开我侧脸的发,停在我左脸眼睛下的某个位置。 那里有一个痣。 我心跳如鼓,若无其事笑道:“我小时候有个老和尚跟我说这是伤心痣,说我将来肯定会为情人哭得很厉害,要想躲劫,最好去把它点掉。我没在意这个,可是后来我有个哥们儿也这么说。奇了。”虽然我总是跟人扯淡,但是这件事确实是真的。 “伤心痣……”那修长手指落下来擒住我的下巴,夕凉喃喃着,向我靠了过来。 我一偏头躲开她的手,眼神愈发暗了,半开玩笑道:“干嘛,夕公子……你满嘴烟味儿的想亲我啊?” 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烟味,劣质烟草的气味没办法沾染这个女子,我只闻到那似曾相识的、若有似无的清幽冷香,仿佛要从我记忆深处,掏出什么东西。 “我没有抽,只是点着了。”夕凉轻声道:“再说你不是也满嘴酒气的亲我。”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无奈地笑了:“上辈子么?” “若真是上辈子……你就不认了么?”她在咫尺之处吐气如兰,干净的清冷声线,似乎淡定冷醒,又似乎脉脉含情。 我忽地挣脱了她,抓着她双手的手腕按在她头顶,屈起膝盖顶进这人双腿之间,用这个占据绝对优势的姿势,把她紧紧压到墙上。夕凉大概没反应过来面前这家伙何以突然如此强势,怔怔地看着我。 还真是,反了我了。 “夕凉……你再这样我就要……”我的唇抵着这人白皙的耳珠,暧昧低语:“试你的深浅了。” 不要这样,夕凉。不要再这样了。 我一直以为我是个缺乏爱情-欲望的人。不管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我从没有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过与之相爱的欲望。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和一个人在一起,可我还是不知道爱他是什么样的。 接触过我的人都觉得我玩世不恭没心没肺,其实我当真是伤春悲秋多愁善感。寂寞到骨头里去了,又缺乏爱人的能力。 可是遇见这个人,我忽然意识到,有些东西只有她能给我。 我在其他人面前说着没心没肺的话,我的心澄明如镜。我在她面前也说没心没肺的话,可是暗自纠结惶恐。我就像是一直平平常常的走路,就这样走了十九年,然后随随便便一脚踩空就跌落了万丈深渊再也爬不上来一样。 徐先生遇到林姑娘是这样的么? 叶芝先生对那个爱尔兰女演员也是如此? 我的思维自动绕过了这种情绪不愿去思考,不愿意得出这个明明白白的结论—— 我爱夕凉。我爱她。 自诩没有爱情-欲望的我,在相识了三天之后……不,或许根本不到三天,没准其实就在第一眼,我就这么没有来由的、随随便便的、一见钟情的爱上这个人了。 我感受到了那种空前鲜明的灵魂的欲望,我想要,她的爱情。 但是我看不清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强,她为什么出现在我身边,她是谁,她想要什么,她只对我一个人说这些话做这些事么? 如果说她喜欢我。她到底凭什么喜欢我呢? “你……”她只道了一个字忽又沉默,隐忍的垂着眼睫。我的行为已经可以说是严重的冒犯,她本可以推开我再顺手一掌送我去桥上喝汤,但她只是偏过头去,白皙的耳珠泛起了微微的红色。 你又为什么包容我呢?就像今天去吃饭那时候一样。 “睡觉,睡觉吧。困了。”我放开她,后退两步,转身一个大字扑倒在床上,然后往旁边一滚,留出了一半的床给她:“晚安。” 我背对着她,静默片刻,我听到轻盈的行走的声音,细微的摩擦声,身旁就躺下一个人。我抓起被子一扯,被子落下来完美的把我俩盖住,我再次道:“晚安。” 夕凉没有说话。 睡得太早了,按理说我根本不可能睡着。但是这人躺在我旁边,不知怎么的我忽然觉得极度放松,大脑空白安静,在不知不觉间,没什么挣扎的睡着了。 第22章 七分神魂换卿生辰 睡得好香。 温暖,放松,慵懒舒适,简直无欲无求…… 就是身上莫名觉得有点儿沉,我慢慢睁开眼…… 看着怀里的人,不由发了几秒钟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昨天晚上我和我怀里这位是背对着对方睡的,一派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此时,这位正靠在我肩头,额角蹭着我肩膀黑t恤的棉料,修长的一条胳膊一条腿全架在我身上,整个人几乎已经是半骑着我这种姿势,将我紧紧压住,被子窜下去一半,堪堪盖到我俩腰间。 看不出这人睡觉这么不老实……相识第四天,我对夕凉有了越来越多的新认识。 我怔了一会儿,无意识的,慢慢挽了嘴角。 夕凉睡得安静,呼吸平匀。即便是这样的亲密姿势,那近在咫尺的俊秀眉眼依然透着原罪的冷漠。其实一直以来让我觉得奇怪的不是这人长的太过好看,而是她太白了,简直像是几百年没有晒过太阳。人家说我白,也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是个亚洲人,而这人的肤色跟她身上的白卫衣简直界限不分。 可是我毫不怀疑夕凉是东方人,甚至我毫不怀疑她是中国人,不仅因为那如墨的长发深黑的眼瞳,也因为她的气质,那种微微的古意,透着这个国家的味道。 想起初见之时,这人白衫麟带,清冷如霜雪,而此时如猫一般蹭在我怀中,忽地心动难抑。 “嗯……” 可能真是心跳的太厉害叫这人听去了,怀里这人无意识地哼了一声,修长的眼睫微微颤动,旋即睁开了眼。那双毫无防备的剪水明眸,朦胧又澈净,直直撞进我眼底。 “……北?”夕凉在确认我是谁一般看我半晌,喃喃道。 初醒的慵懒嗓音划得我心里发颤。 “嗯。”我笑了笑,轻声道:“早啊,夕凉。” “……北。”她又唤道。 “嗯。”我应着。 她才回了神一般,慢慢道:“早。” —————————————————————— 立在高墙顶往下随便的瞥了一眼,我纵身一跃而下。风声呼啸过耳,落地的瞬间我贴地翻滚出去,化掉了前倾的势头。 一边拍打着衣服裤子,一边回眸一眼,那白衣的女子从从容容落下,只轻盈地屈了屈膝便站直了。 收拾行头带好装备以后,我和夕凉来到了h市最大的公园。此时我们脚下的位置,山穹谷,正是在东山公园内部。 这里其实也算一个景点。 唯一的问题在于,自从东山公园建成之日,山穹谷就在此处,这么多年了,直到今日,它一直没有开放,是禁止入内的。 对我来讲真可谓是个好消息……毕竟有了个现成儿的借口。没有办法以正规途径进入对不对,出此下策也是无可奈何,不是我的问题…… 因为就算让进我也压根儿买不起门票啊!到时候还得这么进…… 回头看了一眼,这墙高的实在有点儿离谱,感觉不是用来防人类,而是有什么庞然大物随时会伸手扒住墙头似的。 中二病突发,我低笑着喃喃道:“那一天,人类终于回想起了,曾经一度被他们支配的恐怖,还有那被囚禁于鸟笼中的那份耻辱。” “说什么呢?”夕凉道。 “我说啊……”我向着面前的虚空中伸出手来抓了一把,转过头,看着夕凉笑道:“你感觉到了么,夕公子?” 原始的环境,空气湿润,树木隐天蔽日,这里的气候简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只是跨越了一道墙就离开了中纬,落入热带雨林当中。 夕凉瞥我一眼,淡淡道:“这里,有一个场。” “是的。简直是地处中纬度的热带雨林……气候如此反常,这里有一个自然形成的场。这个场对所有魂意者都有很强的压制作用,如果想进来,若非是我这样的普通人……”我看着夕凉,挽起嘴角:“就是如夕公子这般的超强者了吧。” “不是。”夕凉冷冷道:“我也是普通人。” “啊,那你……”我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青光眼。”夕凉道。 “青光眼就是说眼睛会亮啊?那是病啊,是病……”我笑:“我说你这小姑娘怎么满嘴跑火车呢。” 满嘴跑火车向来都是别人形容我的,难得我也能拿来说人一次。 在相处中我逐渐发现,夕凉这姑娘其实和我一样喜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区别只是在于说完之后的效果。假如我去跟人家扯淡说“政府发布新政策,规定性别不同不许谈恋爱”,无论我说的再怎么一本正经人家也不会信,只会反过来跟我开玩笑或者鄙视我一下。而要是夕凉去说同样的鬼话,因为她那种天生的冷淡和严肃劲儿实在太能唬人,就得让人心里犯点儿嘀咕了:“我靠,不会吧?不能啊,真的假的?”没准儿还得赶紧拿出手机查一下。 “北。”夕凉走在前面,转头对我道:“跟着我。” “夕凉。”我唤道。 她没有说话,用目光询问我。 我凝眸看她,唇边没有笑,低低道:“告诉我……”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的魂意,出了什么问题?” 见我是一副罕有的严肃态度,这人挑了挑半边秀眉,沉默片刻,淡淡道:“没事。我少了七成魂意。”轻描淡写地说完,她就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我猛地伸手扯住她玲珑的手腕:“你说什么?!” 魂为根茎,气为枝叶。气可以随意挥霍,甚至可以耗尽,但是魂魄哪怕是损伤一丝一毫,后果都是极其严重的。我举一个不怎么恰当的例子来说,假如一个正常人的智商是一百,砍掉一半只剩五十那他基本就是一个智障了。而夕凉的情况……还要比这严重百倍! 我只知道这人的魂意出了问题,完全没料到居然这么严重! 这个人……这个人,缺了七成魂意,她还能活着完全就是一个奇迹了! 震惊,强烈的心疼,还有一点恼恨和没来由的怒火,种种复杂情绪逼我皱起眉毛,定定看她。 “北……”夕凉微微一怔:“没事,我……” “还说没事!”我勉强压着这莫名其妙的恼怒,咬着牙道:“为什么?发生什么了?” “就是……给人了。”夕凉轻声道。 “给人了?”我更加惊怒:“你不要命了!你……你这姑娘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就这么傻呢?就算我听说过这种事吧,人家抽出自己一丝一缕的魂意就已经是多大的牺牲了!你怎么就这么大方?给人七成!你……到底给谁了?他居然也敢要?” “……给谁了?”夕凉任我扯着她的手腕,有几分乖的样子,只是她看着我的目光非常复杂,无奈中似乎还带了几分戏谑之色,眼角眉梢一动,唇际晕开了似笑非笑的涟漪。 “这根本就是明抢吧!也不能啊……以你的级别若说打赢你不是没可能,那也绝对不能强抢你魂意啊……你……”我看着夕凉,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七成魂意,连命都不要了。那个人对她……一定非常重要吧。 夕凉,夕凉,你……喜欢他么?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一种强烈的疲惫感涌向全身,混合着酸涩的味道,我觉得累了,慢慢地放开她,把手垂下。 果然,果然啊。我应该早就猜到了。所以我一直努力挣扎着不让自己陷落。明明已经……那样警告过自己了。我向来以为自己是明白人,哪料到有朝一日,陷入了最浅薄的因果。 当真,在劫难逃。 我应该直接问清楚的,问清之后就再不做它想。但是我居然不敢,连问清楚都不敢。我一向自诩坦荡磊落,可是在夕凉面前,不要说原则了,简直连底线都没了。我忽然想起洛玖,想起那些向我表白过的男孩和女孩,这一刻我理解了他们是如何勇敢,并由衷的敬佩且深深觉得自卑。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情况下,他们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向我表达心意呢? 我根本就没有被他们喜欢的资格啊。 说来那个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不可能不知道,七成魂意根本就是在要命!他真能就这么要了?他还是人么? 我恨恨道:“那个人……完全不惜你的命,你还……”你还那么喜欢他。 “若说这天下还有一人惜我的命啊,”夕凉淡淡笑着,伸出手来,微凉的指尖在我脸侧轻抚一下:“那便是她了。” ……恋爱中的女人就是这种智商么?连夕凉都不能免俗? 我哼了一声:“是我的话,我就算死,也绝对不会让你干这种明摆着自杀的事儿。” 夕凉玩味道:“你想知道她是谁么?” “不想!完全不想。”我冷冷道:“那傻逼是谁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我大概已经是完全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了。第一次当着夕凉的面,字正腔圆地吐了两个脏字儿。 这人竟轻笑了一声。我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笑,莫名有些狡黠,我从来看不清她,只是觉得气恼。她轻轻地抓着我的手腕,晃了晃,哄我道:“好了。我家北公子既是不想知道,我便不说了。” 我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想要挣脱,终究是心软,一点儿出息也没有,任凭这人拉着我,向面前的深林中走去。 第23章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呐……”我一手撑住树干,从两棵相互纠缠的树木夹缝中侧身闪过,一抬头看着走在前面那个白衣女孩子的纤长背影,喃喃自语。 路越来越难走——不,准确来说,这破地方压根儿就没路。这里其实根本就没打算开放,不开放就不用人走,不用人走……当然就不用修路。常言道世间本无路,走的人多就成了路,但是我跟夕凉只有俩人也踩不出路来…… 哦我错了,其实这位夕公子她自个儿就能横扫出一条路吧,如果她愿意的话。 多亏我脚上的运动鞋比较靠谱,老罗送给我的,这是个极贵的牌子,□□丝如我是决计买不起的。与我交情甚笃的男孩子们,绝大多数都是跟我一样的□□丝,仅有这一位,老罗他是例外。这小子才华横溢英俊潇洒风花雪月琴棋书画,并且总喜欢买衣服手表这种能穿戴的东西送我,不夸张的说,我所有能穿出去露脸的东西都是他给买的。包括夕凉穿过的那身西装。 话说这些天夕凉随手抓起来的衣服不是老罗送的就是我新洗出来一次没穿过的,我还真是不服不行啊…… 之所以在外面修个公园,就是为了把这里据为己有并且好好藏住吧……h市最大的公园,就是这样来的么?有意思。 正想的出神,冷不防前头这人忽然停了,我险些一头撞在她背上。 “留神。”夕凉回眸看我,微嗔道:“即便不在安全之处,你也随时随地走神?” “这不是有我们夕公子在么。”我笑着伸手去扯她卫衣上的带子,被她轻轻打掉。 “有点正形。”她白皙修长的食中二指在空气中探了探:“感觉到了么?” 感觉到?什么?这里还有别人能进么?我举目环顾,感受不到任何一个旁人的气。我抬指在自己太阳穴上敲了敲:“莫不是除你之外……别无他人?” 这话平白带几分暧昧,我看着她,故意说的认真。夕凉微微垂下眼睫,又抬眸看我,目光深邃。她反手在我肩上轻轻一打,微叹道:“我是说空气……湿度略增。” “我上哪儿能感觉到空气湿度增加啊夕大人,我也不是空调。”我轻笑了一声:“本来就够湿的啦。” “所以我是空调?”夕凉道。 “诶,说起来我们夕公子是真能当空调呢。不过功能不齐全,只能制冷……”眼见着这人微微眯眼,我赶紧以手掩唇咳嗽两声:“嗯,话说空气湿度增加,这附近多半有水。” “是的,有水。”夕凉的手落在我背上,把我推到前面:“劳烦北大人带我找水。” “……”我真诚道:“别这样吧夕大人,凭良心讲,以我的人品,我们就算找到天黑也找不着的。请您也为自己考虑考虑啊!” “随你。”夕凉道:“反正我只消跟着你走。你不走也无妨,我二人就在此站着好了。” 我:“……” “跟着我走,你确定么?”我喃喃道:“万一你反悔了,跑了怎么办?” “不会。”夕凉道。 “不会么?” “不会。”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嘴角勾起了微微自嘲。 够了,北渺。别再故意说这种话了,太难看了。再这样下去,她就会讨厌你了。 可是我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实在太过自然了,甚至都没有经过大脑。自然而然的亲密和熟稔,打情骂俏似的。 行吧,来,我找,我找…… 事实上夕凉并没难为我,因为那片湖太大了……基本上只要不往回走,瞎走几步就能听到水声。水流沿着石壁,层层叠叠喷珠溅玉,流姿优雅,潇洒从容。碧蓝的湖,映着两侧墨绿色浓的近黑的树影。 “嗯。”夕凉从我身后迈出一步,站在湖边,面无表情地点头道:“北公子当真可靠,夕某还请您多照拂了。” “……”我干干地笑了一声:“还行,还行。”旋即我捏着自己下巴,垂眸看着湖面,道:“这么大的湖,‘水眼’多半就在里头,我们……” 某种预感骤然升起,我立即噤了声,死死地盯着湖面。无风天,蓝色的湖水平如镜,连一丝涟漪也没有泛起,那种奇怪的预感却越来越浓。 “夕凉!小心,这里头好像有东西要出来了!”我扯着夕凉想要后退,可这人修长清瘦,却如钉在原地一般纹丝不动。按说连我都察觉了,她不可能感觉不到,但是她非但自己不动,我扯她她也不退,我急得要命,这种时候完全忘记了实力差距问题,既然扯不动她,我就一样半步不退,牢牢地盯着湖面。 这人还淡定地瞥了我一眼,似乎在怨我大惊小怪。我几欲吐血。 但是水面一直平静无波,毫无动静。我以为真是我太敏感了,舒了一口气,刚想要说话,就在这一瞬间,夭矫的长影从湖中破水而出! 它头角峥嵘,鳞片宛然,精致至极,天赋而成,爪似鹰却生五指,须角麟光皆是黑白两色,唯有一双巨瞳闪动着冰蓝色的冷厉神光,恍如两盏明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它美到了极点,又狰狞到了极点,简直是天使与恶魔结合而成,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一瞬间直面,带来的冲击真是无与伦比,要是心脏不好的人,现在估计已经完蛋了。冰山露在水面上的体积不过是十分之一,而面前这一瞬间蹿起接近三层楼高,阴影完全覆盖我和夕凉的家伙,实际藏在水下的体积究竟有多少呢…… 是龙!我靠!这里有龙,龙啊!!!难怪不开放呢……掏了门票钱送自己去给这货开饭这不是造孽吗!像我们这种偷摸进来的真是被吃了也没处叫屈……就怕我这样的根本就不够它吃,再来二十串儿也许能凑个半饱? 林白雨你小子是和老高联手骗你洋哥来自杀吗?!难怪你自个儿不来呢姓林的,造孽啊,我记住你了! 想不到啊,竟有如此妖孽在此地横行,路见不平,看来我得替天行道了。凉哥,快收了这妖孽!我转头看夕凉,这人照旧不动如山面无表情,跟这龙出现之前一模一样,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我真是佩服。 “凉哥!快……”不成想我刚说了三个字,这人忽然伸手,一把拎了我后脖领子往前一带,轻而易举就把我丢了出去,我身不由己腾空而起,径直就向着这龙飞了过去。 第24章 寒冰西北乱斗词 夕凉忽然间伸手,就像拎鸡崽儿一样轻描淡写地拎起我的后脖领子,再顺手把我丢了出去。 ……喂!这个操作到底是干嘛啊夕公子! 跟老高他们混过这么久,我作为普通人也算是经历过一些风浪了。这几天来的事儿,无论是林烟织也好,还是面前的蛟龙也好,虽说都有可能要命,总体来说也问题不大,对我来说真正的问题其实是老高这位异父异母的便宜姐姐……从各种意义上来讲,太要命了。 但是出于对这人本能的信任感,居然连我身体的无意识反应能力都罢工了,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个儿朝龙飞了过去,没有做出任何措施。 所幸这条龙并没有径直张开血盆大口让我面对它的食道,而是摊开它的巨爪,接一片鸿毛弱雪一般接住了我。面前这庞然大物自不必说,而下面那个清清瘦瘦的“小个子”,道行怕是更高一点儿,可怜我好歹也是一米七四好长一条,就被这么轻描淡写的扔来接去。 真是岂有此理…… 夕凉看着这条蛟龙,微微点头道:“寒冰,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您这是三界六道都有关系么…… 这龙极其通灵,竟微垂双目,俯身为礼,这个动作在它做来危险气息十足,庞然身躯微微弓起,虽说是在行礼,更像是雷霆攻击的前兆。夕凉全然不为所动。我发现她依旧没有表情,但一双深黑明眸悠远深邃,目光竟然柔和了些许。 我破罐子破摔的在龙爪上盘膝坐好,捏着下巴对夕凉道:“我说,我家夕公子居然还认识这位爷,跨种族建交么?哦,林白雨那小子跟老高交换的东西其实是我,您就带我来给它开饭对吧。” 其实我只是在开玩笑,为什么说着说着忽然觉得很有可能……不会吧…… 这条龙低头看我,一双巨瞳里闪动着冰蓝色的冷冽神光,我嘴角忍不住微微一抽,胡言乱语地喃喃道:“我说,兄弟……您先不要吃我,进食之前要焚香净手以示对食物的尊重,您看,您都没有洗过手对不对……夫礼者,自卑而尊人,礼尚往来,礼轻情意重,礼多人不怪……” 它抬起爪子,翘起一根龙须,试探性地蹭了蹭我,那须子漆黑色泽,却泛着淡淡莹润白光,此龙通体都是如此的黑白两色,非常奇妙,我居然没怎么害怕,还不知死活地伸手去抚了一抚。 沾染到它气息的瞬间,我微微恍惚,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是的,熟悉。我也觉得我熟悉夕凉,但是我清晰地知晓,我对夕凉气息的熟悉,和对这条龙气息的熟悉,绝对不是同一种熟悉。茫然,头有点儿疼,还没等我理清头绪,只听得一声清越的吟啸——这是真正的龙吟,比再动人的弦音都要好上几分——它得寸进尺用须子卷住了我,动作非常轻柔。 嗯……我要是没有理解错的话,这条龙,是不是喜欢我?是那种……对食物的喜欢吗? “好了。”夕凉道:“北,你下来。” 哼……现在让我下来了是吧。哦,你让我上我就上,你让我下我就下的么…… 现在关键是我自个儿根本下不来啊!请您教我怎么下来! 这龙非常依依不舍的落下爪子,放到湖岸边,动作小心翼翼,怕摔着我了似的。夕凉俯身伸手来拉我,我仰头看她,有点儿恼,没动。 “北。”这人轻声道。 我不情不愿地握住她修白的长指,被她扯了起来。夕凉抬头道:“寒冰,我与北今日来访,有些要事,待会要取件物事,可助你突破,你静待片刻,莫要捣乱。” 这龙微微颔首,又难分难舍地看了我一会儿,重新沉到水下去了。湖面很快就恢复安静,如一块碧绿的明镜,与我们刚来之时并无二致。转头看看夕凉,她云淡风轻,神色根本就没起过什么变化,刚刚那条龙的出现仿佛是我的一场幻觉。 即使作为普通人我算见过世面了,也还是第一次见到真龙……不,准确的说,我是第一次知道有龙。 我后退一步,忽然往后一仰靠到了夕凉身上。夕凉纹丝未动,淡淡道:“做什么?” 我扯这人卫衣上的带子,这回总算是心满意足地扯到了:“你还问我做什么……我心脏不好,你这么吓唬我,我要犯病了,你赔。” 夕凉微微一怔,扶住我的胳膊,修长的手指探到我左胸上,试我的心跳:“是么?北,你哪不舒服?”她竟真信了,神色微急,连语速都快了几分。 这人的指尖按上来,触感清晰,我像是触电般往旁边一躲,看着她俊秀的眉微蹙起来,心跳倒是真乱了几分,赶紧摆手道:“没有,假的,我乱讲的,像我这种人命贱,心脏哪儿会出什么问题。” 她观我神色,我这么活蹦乱跳,心脏的确不似有恙,她就收敛了表情,重又一副冷淡样子。这人指尖触上来的感觉依然在身上残留着,我有点儿不知所措,看她的卫衣带子有一边儿被我扯长了,很不对称,本能地伸手帮她整理。 她看着我,忽然道:“你觉得,‘寒冰’这名字如何?” “嗯?”我专心帮她抻帽子,随口道:“挺好的。” 夕凉慢慢道:“这是她起的名字,是她的字,和我的字组成的。” 我的手微微一僵。他起的,他……是那个人吧。就是那个得了夕凉七成魂意的……夕凉喜欢得连命都不要了的小子。 “一般。”我立即改口:“不好听,无聊,我就知道那小子一点儿品味都没有。” 夕凉玩味地看着我,唇际再一次晕开了那种微带戏谑的狡黠笑意:“哦?” “叫什么寒冰,不如叫西北算了。”她说那个名字是她的字跟那人的字,我就胡乱组了她的姓氏和我的姓氏。 “西北……”这人慢条斯理地笑道:“如何更有品味了?” “怎么没品味了?”我一气脑子反而转得更快:“西北有高楼,西北望长安,高城落日望西北,又见秋风逐水来!” “那……”夕凉嗓音冰冽清晰,从容吟道:“岁寒冰断港,寒冰狐自听,藏谷寒冰犹北陆,应时甘雨背西郊。” “你!……”不想这人才思敏捷出口成章,竟是对的分毫不让。我瞪大眼睛,一时无言以对,内伤了一会儿,愤愤的伸手,把她一边儿的卫衣带子又给拽长了。 第25章 美人美景三生有幸 说不过这人,我内伤了一会儿,愤愤地伸手,把她帽衫的带子又给拽长了。 她动了动嘴角,似想要笑,又忍住了,那笑意只在眼眸深处,丝丝缕缕地晕染开来。这人这么一副样子,我心头好似春风掠水微微一皱,别过了头去。 她哄我似的唤道:“北。” 我跟夕凉真是很难有脾气……此时虽然已经心软,面上还是一副不愿说话的样子。她就自个儿慢条斯理地整理帽子,微垂着修长眼睫,还有点儿委屈的样子。 我看了这衣冠楚楚的家伙一眼,心说还是别让她下水了,叹了口气,道:“我先下去看看,夕大人你在这儿等我,不要乱跑。” 每次我要离开她一会儿自己去做什么事的时候,都要这么哄孩子似的说一句。其实我哪里是在哄她……分明是在哄我自己。虽然夕凉现在还好好的在我旁边,但不安的感觉始终隐在我心底,我可以自然而然的接受她的出现,但如果她忽然不见了,我却不可能不以为然的回到遇见她之前的样子。 我四处看看,拣了一块附近形状最适合坐的石头坐下,一边解鞋带,一边随口道:“我这双鞋啊,是我一个哥们儿送的,他说……” “罗夕四。”夕凉忽然道。 我不由一怔,抬起头来看她。 罗夕四,这是老罗的全名。老罗不是我们□□丝组里的人,他只是我自己的朋友,和老高他们并没有交集。如果说夕凉是老高的姐,是老高那边儿来的人,那她认识叶子、认识院长他们都很正常,可她怎么能忽然叫出老罗的名字? 我道:“你……知道他?” “我怎么不知道?”夕凉冷冷道:“你和他关系好着呢,你们俩穿一条裤子。” “这可没有,”我忍不住笑道:“我只和你穿过一条裤子。” 这可是真的,别说裤子了,这人一身上下穿的戴的,从头到脚从外到里,有哪一件不是我的了? 我抓住我的黑t恤下摆,往上一翻脱了下来,顺手丢给夕凉:“劳夕公子帮我拿一下。”然后我开始解腰带,解着解着,忽然手一僵,觉得有点儿不对,慢慢抬起头来。 夕凉在看我,一瞬不瞬地看我。这人惯常眸子冷淡,可我觉得她此时的目光,几乎要把我烫着了。 差不多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在别人面前这么大面积的暴露肌肤。开始我一点儿也没有多想,现在却浑身不自在起来。 ……因为哪儿有人这样盯着别人看的啊! 窘迫之下我心里忽然间闪过了一个念头……我的身材,是不是还可以? 我虚岁十九,作为一个女孩子,在以前的人生里,我从来没有哪怕一瞬间担心过自己的身材,我根本就没有这种概念。第一次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居然是因为另一个女孩子。 真是人生无常世事莫测。 “你……看什么?好看么?”我维持着抓住自己腰带的动作,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嗯,”这人居然点头:“挺好看的。” “一……一般好看,你不要再看啦,给我转过去啊。”我语无伦次道:“子云非礼勿视女女有别……” 她轻笑一声。 我眼前一黑,抬手往脸上抓了一把,夕凉把衣服又给我套回来了。只听得这人道:“把衣服穿上,我带你下去。” 我:“……” 我三两下套好衣服扎好腰带,又弯腰穿鞋:“你为什么不早说,我都脱了你才说!” 夕凉无辜道:“你脱得太快了。” ……我脱得快吗?!我要是让你就这么看着估计你会等我把裤子也脱了再说吧! 夕凉手掌一翻,一道碧绿的光就现在她指间。那是一片玉琢似的叶,只是太过剔透晶莹,每一道叶脉都清晰分明,清澈的碧光沿着那些纹理反复流动,衬着这人白皙的手指,那手指也天生精致,骨节清晰,清俊修长。 “这个,我说,夕殿下,你……你未免也靠谱过头了吧!这到底是从哪儿弄到的?”我惊讶地抓过她的手腕,仔细端详:“这个品阶的‘问茶’……我要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绝品吧?” 实在太神奇了……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神奇了。林白雨说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就都可以做到,我倒觉得这句话用在夕凉身上才是真的恰当。 要说一件绝品,这已经比林白雨要的东西、也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还要更加珍贵了,我们现在的行为就好像拿一支精致的钢笔去换中性笔一样,还花了很大功夫。 “亏了,亏了啊。”我道:“还是别了,这么换太亏了。” “要用他要的东西,换到那口剑。”夕凉道:“只要那口剑回来,无论如何都是赚了。” “喂,你等……”我未及阻止,这人已经合拢手指,那片叶随之破碎,化成无数碧绿的星光,如沙一般从她指间流溢了出来。 “啊……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我眼睁睁看着,心痛地喃喃道。 这些星星点点的光散落在湖面上,点亮了清澈的水,好似一片碧绿色的星空就在我们脚下,简直天地倒悬红尘颠倒。在白天树荫蔽日的昏暗环境下尚且如斯之美,若是夜阑之时,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唔,好美……”我叹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我转头看夕凉,她正看着湖面,没有什么表情,侧脸轮廓美得无可挑剔,俊秀眉眼清冷如夜雪,深透的黑眸微微映着一点碧色的光。 美人美景,三生有幸。 “很美。”我喃喃道。 “嗯。”夕凉应了一声。这人并不知道,这一次我说的已经是她了。 当真是,你看风景而我看你。 这时所有的光点都微微颤动起来,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汇聚起来流动着往水下涌去了。 “走。”夕凉拉住我的手腕,透明的气界顶开拢住了我们二人,她带着我纵身而起,轻盈地落入湖中,追随着那些碧绿的星光往水下沉去。 —————————————————————— 所有的光芒都沉入水下,湖边的两人不见踪影,湖面再一次平静下来,这一片天地仿佛重新陷入了恒久的安静,从来不曾有人踏足。 只是…… 雨林深处有什么东西,就在这相隔百年的一刻,微微掀开了眼。淡淡的赤光,在它的眼缝里流动了起来。 今日此地,注定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