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风荷》 第1章 孤绝初见(一) 已至晚上九十点,太丰集团“金光大厦”项目部的会议室还是一片灯火通明,性子急躁的李工毫不客气地把资料往桌上一扔:“这是在搞笑?金光大厦都快完工了,现在才对我说天花板材质应该是矿棉板而不是石膏板?” 室内设计师陈小卉被李工的斥责吓得一抖,低下头默不作声。 外观设计师纪山荷似没听到一般,盯着桌面某处虚空,一动不动。 坐在会议桌c位的“金光大厦”项目部经理宋音希将眼底一丝戾气直射给纪山荷:“小纪,虽然陈小卉是负责室内设计,可大楼的整个设计是你把控,为什么现在出现这个低级错误?” 金光大厦作为太丰集团近期最重要的项目,早就被太丰集团总经理陈雄伟盯上,而宋音希正是他的心腹。 天花板嘛,矿棉板与石膏板的装饰效果差不多,但是矿棉板在防火、隔温、隔音等方面远胜于石膏板,价格自然也贵了将近一倍,一整栋大楼下来价格差令人咋舌,陈雄伟与宋音希一早打定的主意就是账面上用矿棉板,实际用石膏板,业内潜规则这么多,谁会较真? 哪想室内设计师陈小卉将一份设计资料发至公司项目组大群,里面明明白白写的是“矿棉板”而非“石膏板”,所有人看到都炸开了锅,这还怎么瞒下去?那便只能找个理由说是陈小卉刚出茅庐还不熟练弄错了材质,毕竟她是陈雄伟的侄女,万万是不能让她出错的。 对于宋音希的态度,纪山荷意料之中,她抬起眼睫,尽量让声音放得平和:“宋总,我对陈小卉一直说的就是用矿棉板,她发送到群里的资料正是我给她的原始资料,里面就是写的矿棉板,我怎么知道会采购成石膏板?” 按照纪山荷的话内之意,这追究起来可不简单,室内设计、采购、审核……一条线,点点都是坑,可就是和她自己没什么关系。 宋音希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好了,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金光大厦马上就要挂牌了,先抓紧把天花板给换了吧,别耽误了时候。”侧头对李工歉然笑道:“李工,那就辛苦你们了。” 这件事涉及金额巨大十分敏感,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最好的方式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李工怒火中烧,极不耐烦刷起袖子:“每次都是这样!反正你们犯的错都要我们来填。” 宋音希轻瞟纪山荷一眼,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从心底冷哼了一声。 李工发脾气归发脾气,该做的工作还是得接着,工人们日以继夜的轮替加班,金光大厦总算在六月初如约挂牌。 当天,气球、鲜花铺满现场,太丰集团烟海市总部总经理陈雄伟正在大楼前的广场上对着几百名到场嘉宾发表演讲。 纪山荷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裙,坐在一众深色西服的工作人员中显得有些扎眼,她微微抬头,细细打量这栋由她负责外观设计的大楼。 它在烟海市大学城商圈独占一片广阔的区域,墨黑色的楼身在白天显得低调沉稳,而到了晚上,它的液晶腰身将灯光汇聚成一片星云,成为大学城里最闪耀的坐标。 她本给它取的名字是“宇宙光”,像宇宙一样博大包容,每束微弱的光芒都能在它的腰身上完美绽放出奇幻绚丽的色彩,可陈雄伟说什么“宇宙光”这名字太虚,哪有“金光大厦”好听好记又吉利,一拍板,就这么定了下来。 剪彩、揭牌各类仪式走了一遍,晚上依然是社界名流交换信息的商务晚宴,纪山荷懒得跟着流程走,向陈雄伟告假后便离开了活动现场。 夏日微醺,晚风轻拂,一线霞光从云边透出,大学城的商圈喧哗热闹,处处可见洋溢着年轻活力的面孔,她闲暇漫步,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山荷,等一下。” 回头望去,是温然,她已分手两年的前男友。 他身着白色商务衬衫,深蓝色修身西裤,手上还拿着一件深蓝色西装外套,这身装扮衬得他极为高挑,一路小跑过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温然气喘吁吁到了纪山荷身旁:“山荷,有件事我要问你。” 天边的云块缓缓移走,霞明玉映,照得他脸颊与眼眸也有了绯色的光,让他整个人都呈出极温柔的样子。 纪山荷心中微动,笑容已在脸上流出:“这么急找我,有事?” “你和宋音希宋总到底怎么了?”温然眉头微皱,思忖了一下才将下半句吐出:“那天我去找陈雄伟说事,正巧听到宋总对他说要将你调回南方分部去,说……说你能力欠缺……工作难以胜任,跟不上烟海市的节奏……”他后半句说得极其小心,生怕纪山荷听得不高兴。 纪山荷暗暗一惊,宋音希向来与她不对付,早就想踢走她,而这次恰巧金光大厦矿棉板的事给了宋音希一个足够的借口,只是她没想到宋音希这么快就动手了。 温然思索了一会儿,也冒出了和她相同的想法:“会不会是因为金光大厦矿棉板的事?” 难道这次真的会被宋音希踢走?纪山荷脑中念头急转,直至想到了一个人,才稍稍放心,她看着温然着急的样子,捉弄心顿起,半开玩笑半试探道: “你……你担心我会离开烟海市?”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温然一下子愣住,心里某个缝合的疤痕又被她扯出一个裂口来,他低声说道 :“金光大厦做完后正是你的事业上升期,如果就此离开,那不是功亏一篑?你向来把工作看得高于一切,我觉得实在太可惜。” “哦?你劝我留下,仅仅只是为了工作吗?” 他眸光一颤,她似乎在言有所指?她也期待复合吗?他愣了几秒,柔情已经到了嘴边,终是不敢冒险,避重就轻道:“你真的舍得放弃在烟海市的发展机会?又要回到南方的深市去吗?” 南方的深市啊,温然吐出这几个字都漫出万千情绪。 几年前,纪山荷并没有在烟海市太丰集团总部,而是在位于中国南方深市的太丰集团分部,那时她升职被阻,空降一名女上司——宋音希对她极其刁难,工作中突遇瓶颈,而男朋友劈腿也被她抓了现行,她被现实打击得一塌糊涂,情绪随时处在崩溃边缘,她请了年假,连夜收拾了行李坐七八个小时的飞机去看海。 在后来的日子里,温然时长感慨,在时间与空间的洪荒里去邂逅一个未曾相识的人,而她恰巧合你眼缘、恰巧聊得投机,这是多么难得的际遇。 初见纪山荷的那一天,他记忆犹新。 那天傍晚,海浪声阵阵,粉紫色的晚霞将天空染透,面前那杯冰果汁里的冰块早已消融,他看向斜对面餐桌上的女孩子已经许久,看她一个人对着大海默默地哭,泪流满面却懒得抬起手擦掉,哭完了,又若无其事叫了一份牛扒,大口大口吃完了。 温然觉得有趣,还没想好搭讪的开场白,却见她拿起随身物品,从座椅上站起来准备走,他忙快步跟过去:“你好,请问你是中国人吗?” 女孩子侧头向他看去,那双刚刚哭过的泪眼此时显透出惊讶的样子,他笑了笑:“我叫温然,也是中国人。” 温然一身皮肤已被晒成小麦色,深邃的眼眉、挺立的鼻子、微微上翘的嘴唇构成了一张生动的脸,他咧嘴微笑露出一口白牙,这笑容如炙热的阳光,纪山荷第一眼就被触动了。 爱情的开始总是特别简单,蓝天碧海,海风飒飒,椰树成影,他与她的情愫在这种惬意松快的环境里疯狂滋长,游泳晒太阳,迎着夕阳出海,在海中央垂钓,温然钓起很多奇形怪状的鱼,纪山荷在一旁欢呼鼓掌,当地渔民连声夸赞,说他和她都是很幸运的人。 回了岸,温然将海鲜拿去给餐厅做成美味的菜肴,他与纪山荷在海边餐厅落座,他是第二天的飞机,马上就到了分别的时候,直至这时候温然才想起来问一句:“山荷,你是哪个城市的人?在哪里工作?” 映着夜晚的烛光,她看向他柔亮的眼睛:“我是南方深市的人,也在那里工作,你呢?” 温然顿生失望:“在深市啊,我在烟海市,一南一北,以后可有得我飞了。” 纪山荷也低落起来:“我和你在这岛上也不过认识了一个星期左右,本来就是陌生人,我不愿意将这种感觉拉扯到现实生活中去,那样反而会破坏这岛上的美好感觉,将一个美梦打碎,这太残忍了。” 温然着急道:“中国才多大?我飞去你那边也不过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随便挤挤就有了,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纪山荷沉默不语,想着这是与温然在岛上的最后一晚,她不愿破坏气氛,微吁一声,将笑容浮上脸:“我才没有乱想,快点吃饭吧,我要尝尝你钓的鱼好不好吃。” 温然笑道:“不好吃可不能怪我,那是餐厅厨师做的不好吃。” 两人嘻嘻哈哈吃完这顿饭,自温然第二天走上回程飞机的那一刻开始,纪山荷便狠心斩断了和他的所有联系,将这个美梦完整地留在了这个海岛。 同事不和、上司打压、工作瓶颈……纪山荷回到深市继续维持崩溃的现实生活,唯一改变的是,她面对劈腿前男友时不再有被背叛的痛苦,以及伤心与留恋,只因,她在海边收获了一段浪漫的邂逅。 如此过了两月,太丰集团一道人事调令,纪山荷与宋音希一起被调往烟海市太丰集团总部,在第一次项目会议闹哄哄的会场,她正在与新同事互相介绍,忽觉被旁边一道目光定定盯住,侧头看去,正是温然。 以为忘掉的回忆突然汹涌而来,以为在现实不可能交叉的人,突然就这么相遇了。 新同事将温然拉了过来:“山荷,这是温然,以后你的工作会和他有很多交集的部分。” 纪山荷愣愣看着他,呆在了原地,新同事冲她挤挤眼:“温然可是优质单身帅哥哦,你可要把握住了。” 温然笑了,露出第一次相遇时那灿若阳光的笑:“你好,你是中国人吗?” 纪山荷又是一呆。 新同事讶道:“中国人?” 温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炙热:“我叫温然,也是中国人。” 她终于在这一场从天而降的不期而遇中反应过来,伸出手去,抓住那个失而复得的美梦:“你好,我叫纪山荷。” 温然伸手与她相握,掌心贴近的那一秒,如海风吹过。 爱情的浪潮迎面而来,她心甘情愿被淹没。 热恋的日子总是恨不得互相融进对方身体里,任何一件平常的小事、任何一句普通的语言就像一片一片的羽毛,编织成了带她飞翔的翅膀。 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她任何微小的情绪都想和他分享,而温然浪漫的天性,也在这段恋情中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 纪山荷两年前的生日,温然提前定了机票酒店,与她回到最初相识的海边看日出。 本是墨蓝的海面,随着一丝光亮冲破天际,世间便有了深蓝浅蓝浅橙深橙的渐变色彩。 在这无限朝阳里,温然拿出一条蓝色宝石项链,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希望你每次看到这条项链,都会想到与我一起看过的海洋。 ” 那一刻,她感动得几乎落泪,这片大海成为了这段爱情的见证者,温然不止一次的说起,以后办婚礼的时候,就在这海边办,把所有亲朋好友都邀请过来,听一听他与她这妙不可言的缘分。 只可惜,好景不长。 温然父母为烟海市高官,家庭、教育环境均为上乘,这让他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风度,平时还好,可遇上喜欢他的女孩子,他便不懂得怎么去强硬拒绝,为了照顾对方的情绪,他拒绝得很有余地,而纪山荷恰恰忍受不了这一点。 骄傲的人在爱情中,自尊总是放在第一位。在多次争吵不休,多次解释无效之后,两人在深爱中分手,均是元气大伤。 再后来,常有见面的时候,一起工作、一起加班,也曾为工作中的事争执,争执过后又达成和解,似有波涛暗涌,表面风平浪静。 转瞬间,两年光阴飞速划过。 此时,温然摆摆头,从回忆中脱离出来,又一次劝道:“山荷,这件事你一定想清楚,就这样回深市,我始终觉得不是一个好主意。” 纪山荷见他脸上一片恳切之色,心中隐隐高兴起来,嘴上却故意说道 :“你知道我早就待不惯北方,我老家在南方,‘矿棉板’事件来得正好,我干脆回去好了。我心情一郁闷就喜欢思考人生,思考来思考去都觉得在这里没意思。” 温然越发紧张:“你是真的要走?这是你的最后决定吗?” “那当然,现在过得太憋屈,那个陈小卉像个狗皮膏药甩不掉,陈雄伟非让我带着她,什么工作都是我来做,却什么成绩都要分给她一半,如果我60岁的时候死,那我也只有30多年活了,我可不想这么憋屈。” 纪山荷说回南方说得信誓旦旦,其实心中早做好一切打算。 她笃定,就算宋音希以“矿棉板”事件为借口欲之将她赶走,但有一个人必定不会让她回南方。 正因为她有足够的底气,才会将陈小卉发至群里的金光大厦室内资料替换成最初原始资料,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金光大厦的天花板应该是矿棉板,而非石膏板。 天花板若是材质劣质,火灾风险便是成倍增长,一出事那就是大祸; 再就是嘛,趁此机会给众人留下一个陈小卉专业能力不熟练的印象,当这种印象一次一次叠加,神仙都不敢用陈小卉,狗皮膏药自然甩掉了。 她斜眼看向温然,嘴角流露出促狭的笑,而温然一颗心晃晃悠悠悬在了半空,一时半刻分不清是什么滋味:“为这样的原因回南方吗?看不出你还有这么不切实际的一面。” 余晖渐暗,她身上的衬衫裙大了一些,明明是束腰的款式也被她穿得有些剩余,她站在喧闹的街头就似夏日傍晚一股孱弱的微风。但温然知道她单薄的身体中隐藏了凶猛又强大的倔强,也许这股倔强就是造成他与她分手的最根本原因。 他轻吁道:“我以为你会很现实,目的性会很强,不会因为这么虚幻的理由放弃实际的东西。” 她看向天边的落日余晖,有些惆怅:“虚幻?生命是一场虚幻吗?” 第2章 孤绝初见(二) 金光大厦正式开始运营,所有的潜规则都已经彻底的潜藏了下去,荷包丰盈,宋音希高枕无忧,左右闲着无事,想起纪山荷还安然无恙地坐在工位,她一时半刻竟然有些犹豫,如果就此将纪山荷踢回南方,那以后项目上出了什么问题,岂不是连个背锅的都没有? 暗忖了一会儿,迟迟做不了决定,正在纠结,只听办公室外传来几声玩笑,她循声望去,只见三五个同事围着纪山荷的工位聊得正欢,在说什么: “山荷,金光大厦被设计的真不错,最近都在加班?” “哎你说,会不会马上就要升职了?” “不升职也得涨涨工资吧?” 宋音希心头一股无名火窜了出来,走至办公室门边:“小纪,进来一下。” 纪山荷忙站起身去了宋音希办公室。 宋音希黑着一张脸,将几卷图纸扔在桌上:“工作了好几年,业务水平是越来越回去了?你看看你画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什么?” 纪山荷拿起图纸慢慢展开,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这些图纸之前已经审核通过了……” 宋音希眉毛一挑,嗤笑道:“审核通过又如何?你水平太差,若是不通过那是耽误大家的时间,实属无奈才……” “觉得我水平差,那为何让陈小卉跟着我?”纪山荷定定看着她,吁出一口气:“既然达不到正常水准,那宋总准备如何安置我?” 宋音希一愣,正欲发火,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她狠狠瞪了纪山荷一眼,接了电话:“喂?陈总啊?让我和小纪现在过去你那边?哦哦……好好,现在就去。” 陈雄伟不仅爱喝咖啡,还特别享受煮咖啡的整个过程,最近又花重金从巴西买了一些咖啡豆,此时茶几上的咖啡壶里正慢慢沸腾,整间办公室都飘着浓郁咖啡香,他端起壶将咖啡徐徐倒入杯中,对沙发上一个身着粉裙的身影笑道:“要不让宋音希也跟过去?人多点好做事嘛!” 粉色身影接过咖啡,似怨似怒一声娇斥:“陈总你这就不厚道了,这可是我自己的项目,又想抢走?” “呵,你看你这个小气的样子,都是太丰的项目嘛,怎么能说抢?”陈雄伟端着咖啡拂了一会儿热气,慢悠悠地轻抿一口:“宋音希哪点不如小纪?” 粉色身影一摆手:“我说不合适就不合适。” 办公室门被敲响,宋音希眉眼带笑走进来:“陈总,有什么好消息要对我们说?” 纪山荷跟在宋音希身后,看到沙发上的粉裙身影就是一喜,她嘴角压着笑,快步走过去,先是对陈雄伟恭恭敬敬叫了一声“陈总”,才转过身对粉色身影笑道:“领导,你出差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算着就是这几天。” 粉色身影转过头来,她有着一张明雪般的鹅蛋脸,丹凤眼微微上翘,双瞳宛若秋水,嘴唇天生便是水红色,将近四十的年纪依然美得玲珑剔透,而她年轻时更美,有着一股别致的娴静古典风韵,纪山荷曾对着她年轻时一张照片惊叹:《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应该叫你去演才是! 她正是对纪山荷有“伯乐”之恩的前领导林静之,要说这太丰集团谁最袒护纪山荷?那必定非林静之莫属。 林静之与纪山荷的“师徒”之缘从纪山荷第一天入职太丰开始,那时纪山荷归于林静之属下,她工作起来勤勤恳恳、细致严谨,但又别有一股机灵劲儿,该变通的时候丝毫不含糊,迅速成为林静之最得力的下属,两人配合默契,共同做出了不少出色的case,直到纪山荷24岁,林静之从部门总监成为副总经理,纪山荷的上司被换成宋音希,两人才断了上下级的关系。 林静之容貌、事业均是上乘,可三十八岁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她生性洒脱,似乎从不在这个问题上耗费心力。 而纪山荷与温然分手后,迎来了事业上升期,自我意识逐渐苏醒,对婚姻这个问题思考已久,不管从女性的生理构造还是心理走向来说,结婚生子就意味着不由自主将自己的生活重心放在老公和孩子身上,意味着自己逐渐失去自我。 她不愿意把自己变成关爱丈夫的妻子,不愿意把自己变成操心孩子的母亲,不愿意把自己的空闲时间都放在处理柴米油盐的家庭琐事上,她希望自己永远是自己,她羡慕林静之自始至终保持着独立的人格,在这样的反复思量中,纪山荷不知不觉成为了不婚主义者。 有一次纪山荷见林静之心情好,便小心翼翼地问:“领导,你还准备结婚吗?” 林静之倒是毫不在意,她耸耸肩,挑眉道:“到这个岁数了,自己过得开心才是真理,结不结婚已经不重要了。” 纪山荷思索半晌:“那就我们现在的社会环境,结婚会让女人开心还是不开心呢?” 林静之眸光微动,笑容清和:“这是矛盾的吗?不要把婚姻与开心与否放在对立面。” 纪山荷悠悠一叹,她想,领导这是活出了一定境界,是真洒脱。 随即低头笑道:“领导,你没发现?只有优秀的人才会有自我意识的觉醒,一般人哪里会想这么多?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走一条所有人都会走的路。别人结婚那么我也得结婚,别人生二胎那么我也得生二胎,买个自己喜欢的东西,吃一顿自己爱吃的食物,就觉得十分幸福与满足,仅仅停留在物质满足的基础上,没有更深层次的精神追求。” 林静之摇摇头,不置可否:“你把自我意识看得太重,这其实就是一种误解,当然,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得自己有了亲身体验后,才会悟出另一番道理来。婚姻这件事,要遇上那个想去全部付出的人呢,哪有这么容易呢?” “那……领导你呢?以前有过想去付出全部的人吗?” 林静之一怔,眉间聚起几丝暗淡,又很快被她挥散,她笑了出来:“有过,很久以前了。” 纪山荷没有追问下去,想来是一段伤心的故事。 林静之对纪山荷在工作上的意义,不仅仅工作中信任的上级,更是生活中的良师益友。 若是林静之拿到了好项目,纪山荷当然也是她必不可少的得力干将。 此时,陈雄伟亲自给纪山荷与宋音希倒了一杯咖啡,哈哈一笑:“山荷啊,林总可是最喜欢你了,刚出差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我要人。” 纪山荷与宋音希同时一愣,看向林静之。 林静之嘴角含笑,慢条斯理喝了几口咖啡,才道:“山荷,我记得很久以前你说过,仅仅从美观角度设计建筑外观或者内部,已经满足不了你的需求,你的梦想是全方位建造一栋大楼,不仅仅是设计外观和内部,还包括功能、结构、土建、消防、施工等等。可惜的是,一直受条件限制,也没有好的实际体验机会,你入行了四五年,还是停留在大学毕业时候的外观设计或者室内设计,虽然你想要设计整栋大楼的想法,我也就听你说了那么一次,但是我现在还是想问一句,你的梦想还是你的梦想吗?” 纪山荷眼中一亮:“难道现在就有这个机会?” 林静之一双凤眼在陈雄伟、宋音希、纪山荷身上转了几转:“机会当然有,就是看你要不要接住了。” 惊讶冲在了前头,喜悦随之滋生,纪山荷激动得恨不得抱住林静之的大腿:“要接!当然要接!赶都赶不走。” 宋音希轻笑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小纪,怎么?嫌我这不好?要挪窝?” 她只比纪山荷长两岁,又一副极文静的小家碧玉模样,眼似水杏,适中的小嘴棱角分明,笑起来总有些羞涩的含蓄。 当初纪山荷就是被她这张人畜无害的脸给欺骗了,宋音希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在她没来之前,这个发展部部长的位子被纪山荷虎视眈眈地盯住,本以为早已是囊中之物,哪知天上掉下一个宋音希,半路截了胡,煮熟的鸭子也飞了。宋音希这个领导当得很有特色,秉承了错误都是别人的,功劳都是自己的处事原则,没多少时间就把下属挨个得罪了一遍。当然,对于纪山荷来说,宋音希的罪恶还不止如此。 纪山荷一怔,狂喜之下竟然忘了自己现在上司是宋音希。 她顿了顿,干巴巴笑道:“都是为了太丰集团嘛,去哪里不都一样?林总是我老上级,对我又有知遇之恩,总是不能拒绝,再说我也很希望能参与到林总说的项目中,希望能在各位领导的带领下,发挥我这颗小小螺丝钉的作用,也就心满意足了。” 陈雄伟眼光投向林静之:“山荷肯定要去这个项目,那音希呢?林总不考虑考虑?” 林静之轻扯嘴角道:“这时候陈总不嫌我抢人了?宋总走了,谁帮你做事?” 此言一出,宋音希就闷哼了一声。 陈雄伟也没强求:“那行,山荷有着一股子聪明劲儿,就调过去林总那边做新项目吧!” 宋音希一撇嘴:“陈总都发话了,我哪里敢不听?就让小纪去吧,反正小纪的业务水平在我这儿也是浪费位置。” 林静之见宋音希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可以想象纪山荷在她手下受了多少闷气,她微微一笑,对纪山荷道:“山荷,我这个项目你可不要小瞧了,这可是未来几十年国内最大最好的建筑项目,既然我有信心把这个项目交给你,那自然要升一级,给你项目总监的位子。” 宋音希吃了一惊,心中暗忖,这就是和我平级了? 她又摆出那张婉风流转的笑脸:“哦?照林总这意思,那我现在应该叫声‘纪总’?别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而这小纪在我这眼皮底下就升了职,真是了不得。” 听宋音希一顿阴阳怪气,纪山荷胃中剧烈翻滚,为避免自己吐出来,她将眼光投向林静之与陈雄伟,笑眯眯道:“多谢陈总、林总能给我这个机会,想起我刚毕业的时候什么都不懂,这几年跟着各位领导在工作和做人方面都学到了不少,像我这么好运气的人可真不多。” 陈雄伟极为受用,笑得合不拢嘴:“好了好了,你就别拍马屁了,收拾收拾就去静之那边报到吧。” 第3章 孤绝初见(三) 烟海大学是全国排名数一数二的大学,林静之就毕业于烟海大学建筑系。前段时间,她去学校看望昔日恩师刘芳兵。 刘芳兵在建筑业内极有威望,刚解放那会儿,他全身心投入到各个大小城市规划重建的事业中,参与过国内各种大型建筑项目,在国内属德高望重的元老级人物。 五月份的烟大,树木苍翠,杨柳飘然,阳光从枝叶缝隙中疏漏,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林静之走过大道,穿过长廊,到了刘芳兵办公室门前,不大不小一间屋子,暗红色的梨木书桌,各类图纸与测量工具,空气中散发着书香味,刘芳兵头发雪白,身着黑色衬衫正靠在椅上细读专业书,听到声响抬起头来:“呦,静之来了?快进来坐。” 林静之将手提礼品轻放在桌上,四周打量一圈:“刘老师,您这间办公室真是几十年如一日啊,每次我只要到您这里,总能让我想起读书时候的日子。” 她看老师看得勤,一个月总是要来一次。 刘芳兵将书往桌上一扔,瞟她一眼,撇嘴道:“静之,你算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我有时候回忆过去,总要想起以前你们几个同学挑灯夜读的情景,那时候你多刻苦多单纯,一心一意想要实现自己的宏伟蓝图,可是有段时间我对你非常失望,你可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七八年前正是房地产的高速发展期,林静之以超前国内几十年的理念,设计了一套以环保为概念的住宅小区,然而在落地之前,她临时改动图纸,将每层留有的绿化空间改成商品房,为此多赚了两个多亿。 刘芳兵一问,她便心中雪亮,目光穿透红窗看向廊外绿茵的草地,悠然流出惋惜之意:“刘老师,还是你们那个年代好,能真正参与城市重建改造,做了很多了不起的建筑项目。而现在,房地产发展虽然好,可是建造的大楼无非是居民住宅、商场这一类型,加上政策管控严格、各种建筑物趋于饱和,这个时代的建筑业只适合赚钱,不适合情怀啊!” 顿了一顿,她长长叹出一口气:“我那时候还年轻,争强好胜,心气浮躁,价值观也发生了偏差,总觉得利润的高低是衡量项目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现在年纪大了,也开始有了想做点有意义甚至不那么赚钱的项目了,可惜……这种项目可遇不可求,恐怕我有生之年是等不到了。” 多年已去,钱她赚了不少,可总觉得内心有块地方填不满,她时常想,难道等老了以后,追忆青春的时候,能够让她回忆的,只是这堆平淡无奇、默默无闻的建筑物吗? 日光晃在她如白雪一样的脸庞,眸中透出深切的遗憾,岁月将容颜缓缓改变,可她此刻纯粹的眼神却与大学时期并无两样。 刘芳兵心中微微一动,略一沉吟,笃信开口:“静之,现在国内就要做一个好的建筑项目,我已经参与过前期会议了,我觉得你可以拿住。” 说罢从抽屉中拿出一沓资料,递到林静之面前:“国家准备在烟海市城中心起一栋民族传统文化与现代科技完美结合的建筑物,将来不仅是烟海市的坐标,甚至可成为世界上有名的建筑坐标。” 对于寸土寸金的世界超级之城烟海市,各种功能的建筑已经饱和得不能再饱和,想要在最中心的位置重新起一个建筑物,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林静之重重一颤,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接过资料的手微有颤抖,眼睛盯着资料封面无法移开,见那上面写了四个大字——文科建筑。 将资料粗略翻过,林静之又是惊喜又是担忧,“文科建筑”在国内可以算是顶级的“高、尖、难、精”的大型建筑项目,在正式招标之前,保密工作极其严格,就算现在她提前一步得知消息,可并不能保证就能顺利拿下。 刘芳兵目光硕硕:“静之,你的专业能力我不怀疑,但是,你能保证你的专业能力发挥它最大的价值吗?想在这项目上赚多少利益,可能……" “老师您放心,我这次只为情怀不为利益,这是我今生最后的机会了!如此难得,我怎可辜负?”林静之诚恳道:“这一次,绝不会辜负老师您的期望,只是……这么大的项目给我太丰集团,我太丰就一定能中标吗?” 刘芳兵哈地一笑,舒眉道:“你放心,我会联合业内的一些专家教授一起举荐你们太丰集团,保你能成功一半。可是另一半……” 林静之急切道:“另一半怎么了?” 刘芳兵拿出一张名片:“把这个人拿住,包你‘文科建筑’十拿九稳。” 她接过名片一看,上面写着——简风。 那个世界前五毕业,从美国带回两面墙荣誉的天才。 建筑业内都不会对这个名字陌生。 此时,在林静之的办公室,纪山荷听到这个名字也是一震:“难道我就要和简风合作了?” 林静之微微一笑,从办公桌前的座椅站起身,脸上划过一丝狡黠:“‘文科’项目机会难得,下一次出现这种建筑项目估计得等几十年后,而且说实话,这种项目不是能赚大钱的项目,‘名誉’它不缺,但是利润就差一点,而我们太丰集团要保证名利双收才是上策。所以,山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过来当项目总监?” 夏日阳光洒在她的黑发雪肤上,光影晕染美如画中人。纪山荷向她望去觉得十分的不真切,心中略略一沉:“难道我不负责技术?” 林静之诧异道:“你想出技术?你怎么出?你之前连一栋大楼都没有全方位的把控过,何况现在是国家级的大项目,你有那个把握出技术吗?” 一听此言,纪山荷便泄了气,嘟哝道:“那领导你把我骗过来干什么?” 现在方知林静之的那套什么让她实现梦想的说辞,不过是将她挖来的诱饵而已。 林静之眼角弯弯,笑着安抚:“这有什么可不满的?和简风合作的机会多难得,简风建筑事务所又是国内乃至世界享有一定威望的建筑事务所,‘文科建筑’就是一个把他攥到手里的绝佳机会,要是这次合作愉快,保不定下次又要合作高大上的建筑项目,等到那时候,你有‘文科建筑’的经验垫底,就算出不了全部技术,总归能负责一部分吧?” 说得在理,纪山荷总算有了些许安慰,思索了一会儿:“那领导,你是让我帮你守住利益这一块儿?” “没错!”林静之两道柳眉不自觉地微拧:“你要弄清楚最重要的一点,虽然我们和简风是合作关系,但你代表了我们单位的利益,有些我和陈雄伟不方便出面的,就得让你做才行。” “这我当然知道。” 林静之定定看着她,加深了语气:“我现在对你说的是最最关键的部分,你一定要记住了!‘文科建筑’你给我拿好了,死抓着大头不能松手,一点鱼虾小利让陈雄伟拿去也没关系。简风那边我们目前也不熟悉,到时候再看看怎么平衡一下,让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无论如何我们这边都不能吃亏。” 纪山荷“嗯”了一声,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任务交代完毕,林静之舒出一口气,扬眉道:“好啦,先好好准备,下周去简风建筑事务所开关于‘文科建筑’的首次会议,你可得仔细一些,别出差错,让人看笑话。” “啊,这么重要的事,领导你不去?” 林静之两手一摊,无辜道:“你是项目总监,我去干什么?” 纪山荷心服口服,不禁感叹这位老上级越来越高深莫测,这么快就让她启动了背锅模式。 关于“文科”建筑项目的微信工作群已经迅速组建,一共有三方参加。 分别是太丰集团、简风建筑事务所、城市规划院,从备注名称来看,简风建筑事务所2人、城市规划院的4人、太丰集团的只有纪山荷1人。 各方在群里做出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互相寒暄招呼了几句,内容主要是对简风建筑事务所创始人简风的吹捧,什么“久仰大名”、“如雷贯耳”等。 与别人热闹的招呼方式不一样,简风在群里客气又疏离地回了礼:“很幸运邀请到各位参加‘文科建筑’项目首次筹备会议,这是我的荣幸。” 随后,简风的助理张宸聪在群里发出了开会通知,时间、地点、议题一目了然,也是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简风与他助理一来一回就成功截住了工作群里即将要开始闲聊的势头,瞬间将马屁聊天转换成工作氛围,群成员也识趣的纷纷对会议通知回复了一句“收到”,再无他话。 对方如此专业,纪山荷除了压力山大之外,一时间紧张、好奇、期待、跃跃欲试、兴奋的感觉齐涌而出。她不敢大意,根据会议通知中的议题和自己负责的部分,连续一个星期都加班至深夜,彻底搜刮了自己这二十多年的知识储备,绞尽脑汁写了一份最初步的计划书,事无巨细,包括了建筑的构想、设计、前景、功效、创意、预算等等方面。 简风虽是同行业的人,似乎见过他的人并不多?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是否说明他是一个务实的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可别来那些花架子,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才是最重要的,想到这里,本来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纪山荷又爬起来,打开电脑,把计划书所有内容校对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后才重新爬上床闭上眼睛。 第二天闹钟还没响她就醒了,顾不上这些日子熬出来的黑眼圈,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计划书看了一遍,各类细节推敲了一遍,达到自己满意的标准,才稍微松一口气。 想着今天就要和这位传说中的大咖见面,她十分紧张,将衣柜中各类衣服全都试了一遍,最终敲定一套简洁的卡其色职业裙,中规中矩,是她一贯谨慎的风格。 之前简风的助理张宸聪在群里发通知的时候,特别说明了他们那栋大楼监管严格,如谁到了楼下,就请在群里告知一声,会派人下去接引。 纪山荷是第一个到达简风建筑事务所楼下的,她在群里艾特了一下简风的助理:“张助你好,我已经到大楼下了,穿着卡其色的衣服,麻烦您接引一下,谢谢。” 张宸聪回了一个ok的表情,就没了下文。 第4章 孤绝初见(四) 淡蓝天空飘着几丝浮云,如蜡笔细描,絮絮又绵绵,清雅的阳光在玻璃门上折射出一束明亮光圈,门框轻动,一个身着白衬衫的清瘦男生从光中走出:“你好,请问……是纪山河?” 人的眼睛会骗人吗?还是宇宙万物在那一瞬间达到了空前默契? 微风将眼前这晃眼、朦胧、灿烈的光芒吹走,世间浑浊随之消散,空气变得似刚洗过一样透明,他的衬衫是纯净的白、头发是纯净的黑,纪山荷忽地明白,那消失的光原来都被他的眼瞳收走,在眸中璀成夕阳下的湖面。 世界变成一个小小的球,可以放在手掌,也可以塞进心里,她明明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却感觉将世间所有风景都览尽。 “你好,我是纪山荷,请问你是?”声音似乎不是从自己喉中发出,它缥缈来自天际。 白衬衫微微一笑:“你好,我是简风。” 又是一呆,原来这就是简风!与她想象中技术宅、abc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他身上带有一股少年的天真,又似乎沉淀了百年岁月的淡然。 纪山荷收敛眼芒,稍稍颔首,客气笑道:“原来是简所亲自下来接应,没认出来,实在抱歉。” 简风眸光忽闪,抿唇轻笑:“纪总,这边请。” 纪山荷微顿一下,走到了他旁边,脚步施施,肩头微有触碰,从他的方向飘来一阵柑橘香。 简风侧头看她:“纪总的名字很有特色,没见到真人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男生。” “哦,我名字中的荷,是荷花的荷,不是山河的河。很多人第一次听到我名字,也以为我取了一个男生的名字。”她不禁莞尔。 话说完后却有些存疑,在微信工作群她已经备注了自己的真实姓名,难道他根本没看? 简风笑了笑:“原来如此。” 简风带着她一路走一路闲话“纪总过来这边远吗?”、“司机怎么没和你一起上来?哦,在车里等着?这么见外干什么?”、“听纪总说话是南方人?”、“我也是南方人,只不过没你那么南,江南人。” 他仿佛有种魔力,三言两语间,让她先前的紧张全不见,如同沐浴春风里。 走至简风建筑事务所会议室里,简风端来一杯咖啡:“纪总请坐。” 纪山荷见会议桌上已经放置了参会人员的桌签,她的位置紧靠着简风,便在自己的位子落了座。 简风将咖啡放在她面前,笑道:“公司最近新换了咖啡机,做出来的咖啡格外醇滑一些,纪总尝尝。” 纪山荷轻声一句“谢谢简所”,端起咖啡慢慢拂着热气。 “看到纪总我很惊讶,这个行业的新人越来越厉害了,纪总年纪不大吧?年纪轻轻就负责这么大的项目,让我有不少被追赶的压力呢。” 简风坐在了她旁边的椅子上,四周突然就升了温度,她的脸热了起来,不自禁地向他看去:“简所太过自谦了,‘文科建筑’项目的技术当然主要靠你,我不过是来跟着学习学习而已。” 两人眼神触碰了一下,他只觉得,她一双眼睛,如墨般漆黑。 简风移开目光,笑了笑:“互相学习。” 会议室的玻璃门被轻轻敲了几下,没等简风回应,玻璃门忽被推开,一张稍显稚气的单眼皮男生探进头来:“简所,规划院的王主任他们已经到楼下了。” 简风站起身:“纪总请稍等,我去接应,马上就来。” “简所请自便。” 简风出了会议室的门,纪山荷隐约听到他说了一句:“小张,把开会的资料准备好,每人发一份。”哦,看来,那个稚气的男生就是他的助理张宸聪了。 不多时,只听会议室外一片热闹寒暄,想是简风与城市规划院的王主任几人已经到了,纪山荷忙站起身相迎接,彼此互相介绍,又是一番客套。 张宸聪给各人手中发了一份“文科建筑”的资料后,便拿了电脑坐在简风身边做会议记录。 “文科建筑”项目首次会议正式开始,第一个环节就是纪山荷讲计划书ppt,她准备充足、颇有信心,对其讲述内容已练习过多次,说起来如行云流水,规划院的一行人边听边点头,看上去是认可的。 她边讲边看向简风,却见他眉头微皱,嘴角下沉,待她讲到后半部分,他眼神已渐渐放空,表情松懈,似乎已经没有在听了。 讲完了,纪山荷惴惴不安地等待众人的评价,而简风在工作中的强势也第一次展露在她面前,他靠在椅背,微微昂首:“抱歉,我说话比较直接,我想问一下纪总,之前有单独设计过整个建筑项目吗?” 纪山荷稍稍一僵:“没有。” “所以你这份计划书显得很稚嫩先不说,我没懂的是,有些地方明明可以做得更高标准,为什么要退而求其次?”他眼底泛出一丝不耐。 迟疑了一两秒,纪山荷轻声解释:“因为做起来有相当大的难度,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做到。” “所以这就是你们国内的思维?不求出彩,只求不错?”简风的态度愈发强硬。 纪山荷脸色微白,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她度过了煎熬的几分钟,简风终于轻吁一口气,缓了语调:“你先修改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尽管提,而我也会做一份,下次开会的时候和你互相参考一下。”顿了顿,又补充说:“要把作品做出自己心中最理想的状态,如果是退而求其次,那还不如不做,那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和精力。” 此言一出,规划院的王主任他们纷纷附和,本来觉得纪山荷的计划书还不错,可被简风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远远达不到标准。 会议结束后,众人拍了合影,照片上的简风脸上没什么表情,这让他显得有些淡漠,而纪山荷站在他身旁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两人形成了不小的反差。 “文科建筑”的第二次会议定在半个月之后,虽然简风说遇上了技术上的难题可以找他,但纪山荷暂时还不想被别人的思路影响,竭力做出自己满意的作品,再和他交流学习,这是进步最快的一种方式。 灵感转瞬即逝难以捕捉,她不愿意浪费任何碎片时间,随身带了纸笔,有想法就马上记录下来,等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再细细推敲。显而易见,这又是她每天加班至凌晨的一个星期。 周五下午有一个业内的学术会议,用林静之的话说,这种会议上的学术交流基本都是炒冷饭,极少有能提出新思路的,浪费时间浪费表情,不如不去。但这一次她想缺席有点难度,作为被主办方邀请的重要嘉宾,不仅将她的位置放在第一排,还在椅上贴了她的名字,如果缺席,那可不太好看。 想了一下,她毫无所谓地挥挥手:“山荷,你替我去吧。” 昏暗的会场,头顶的中央空调释放出极冷的空气,演讲者的陈腔滥调让台下参会者昏昏欲睡,纪山荷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在纸上写着“文科”建筑项目计划书,她喜欢在纸上胡写胡画,有时候乱七八糟的草稿也是珍贵的素材。 忽觉旁边人影轻晃,一个参会者起身离开,换了另一个人坐下来,她随意看去,心脏猝不及防地一抽,竟然是简风。 他身着青白色衬衫,深色西裤,衬衫第一个纽扣没有扣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喉结,商业风的装扮却偏偏透着一股文艺气息。简风注意到她的眼光,给了她一个礼貌的微笑,纪山荷忙回了一个微笑。 座位中间还有些许空隙,可简风一在她身边落座,她就立刻感觉到了他身体散发出的淡淡温度。 她正襟危坐,余光斜斜瞟去,见简风正在写画着什么,仔细一看,居然是一些台上演讲嘉宾讲稿的漏洞,他眉头微皱,边听边写,异常专注,笔尖唰唰划过,似乎比思考更快一步。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写的字,苍劲有力、行云流水,比他的字更引人注意的是他的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她并非手控,此时却觉得那双手分外性感。 他无声无息散发出致命的吸引力,而她无法阻挡。 后来,纪山荷想,喜欢一个人是没道理的,可她喜欢简风却喜欢得很有道理。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建筑师是纪山荷一直以来的梦想,而简风,他思维极快、知识储备异常丰厚,面对台上精心准备演讲的行业教授,他边听就能边写下漏洞,几乎没有给自己留下思考的时间,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以她二十多年梦想中的姿态出现在她身旁,这一刻,她对他的崇拜达到了顶峰。 或者,还有一点,他长得很好看。 没有等到会议散场,中途简风接了一个电话,低声说了几句就走了,再也没回来。 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似乎是专门过来给她建造了一个爱上他的契机。 第5章 孤绝初见(五) 很快迎来“文科建筑”二次会议,在这半个月时间内,纪山荷将计划书翻来覆去改了千八百次,可算是在她此时的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极限。 打开衣柜,将所有衣裙一件件试遍,是职业套装好还是随意一点的通勤风好?还是干脆选温柔一些的连衣裙呢?纠结来纠结去,不禁哑然失笑,第一次与简风见面的那天怎会像此时这般期待? 她把那当成普通的一天,哪想出乎意料的惊喜总潜藏在平淡无奇之下。 嗯,还是这件暗粉色连衣裙吧,长发虽然由它自由散落在肩下,但她还是细心地用卷发棒卷出了微微的弧度。 已至简风建筑的楼下,每靠近简风建筑一步,她的心脏就跳得比上一秒更厉害些,电梯直上时,手心都已经出了汗。 刚出电梯,正遇张宸聪抱着一沓资料走过,他一见纪山荷就眉眼弯弯,笑得极灿:“纪总来了?我正要对你说,简所出差还没回来,今天的会议由我代为主持。” “啊?”纪山荷一愣,似凉水浇头般顿时萎靡:“简所出差了?” “对啊,本来说想赶回来开会,可又被什么事给耽搁了,不过纪总放心,我代劳也是没问题的。” 张宸聪长了一张高中生的脸,单眼皮,眼睛却不小,眸光黑亮又清透,笑起来带着一丝未入世的纯净,而这种纯净在职场里极为稀缺,他应该有着非常好的人缘。 若说上一次纪山荷对张宸聪的印象仅仅是简风助理,那么这一次的会议却让她对他刮目相看。 会议中那份“文科建筑”的计划书是简风做的,虽有三十多页,可每个页面极其简洁,充其量不过一张图片、一句话而已,所有的思维都放在简风他自己的脑袋里,而张宸聪对着ppt页面上简单的专业术语与图案开讲,边讲边加入自己的理解,一份没多少字的ppt被他讲得通俗易懂,大家频频点头肯定。 简风做的这份计划书虽简洁,但处处切中要害,创意新颖,亮点频出。纪山荷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叹不如,心想:这不是一星半点的差距,而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窘迫之感立刻蔓延全身,她讪讪一笑:“都说抛砖引玉,可从未听说过抛玉引砖,简所的方案实在太棒了,珠玉在前,我……就不讲了吧?” 张宸聪笑了笑:“纪总实在太过谦虚,世上没有完美之物,我想在纪总的计划书里或许有很多我们没有顾及的亮点。” 他说得客气,纪山荷无法再拒绝。 她走至会议室前方将自己的ppt展示出来,刚讲解前两页,就见张宸聪紧盯着页面上的文字点了点头,她心受鼓励,接下来的讲解便流畅了许多,慢慢地讲过一半,忽见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竟是简风,他轻手轻脚走进来,坐在了门边的一个位置。 本是极致失望,哪想突然出现,心脏重重一颤,她再开口的时候就有些结结巴巴,脸颊应该也红了。 简风眼底泛着笑意,温和道:“不用紧张,这次的方案比上次好了不少,慢慢说。” 明明只是简单的笑、简单的话,可他总有让人沐浴春风的魔力。 纪山荷缓缓吸入一口气,立竿见影般平静下来,不疾不徐地讲完了ppt。 会议结束时已至下午六点,规划院那边的人已经走了,纪山荷正在收拾会议资料,一束金色夕光斜斜探进,将她周身晕染,额头、鼻尖、耳后垂落的发丝……无一不散发出温柔的微芒。 心中莫名一动,简风走至她身边:“这附近有片湖风景不错,去散散步?” 纪山荷一怔,难道是要在一个比较轻松的环境中说出她方案的缺陷?可无论怎样,与他多待一时片刻总是好的。 夕阳映照湖面,荡着粼粼波光,岸边杨柳碧玉妆成,绿丝万条飘落,轻风拂面。 林荫小道上有着三三两两散步的人,她与他就如身旁的路人一般在湖边漫步,在旁人眼里,并不知道她与他才刚刚认识,或许……以为这两人是情侣?想到这里,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小秘密,不自觉的嘴角上扬。 “我以前读大学的时候,为了看各种类型的建筑物去过很多个国家,西班牙、雅典……那时候欧洲的治安还不如现在这样差……” “啊?”她回过神来,宛若秋水的明眸向他看去,简风并没有和她聊工作,而是说的他自己以前的经历,她一阵窃喜,接过话:“是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晚风将他额前头发轻扬,眼光轻扫她一眼,笑道:“有一次我在西班牙行李钱包全被偷了,只能身无分文流落街头。” “啊,那后来怎么样?” “后来我找路人借来电话打给我当时的室友,他匆匆飞过来才救我一命。我在等他过来的时间里,和路边的流浪汉成了朋友,流浪汉看我饿得厉害,还给我分了不少面包。”说起往事,简风也笑了起来。 简风阅历极其丰富,有过常人难以接触的奇遇,朋友更是覆盖三教九流,他能穿着西装一本正经和名流社会聊经济,也能衣衫随意和街上的流浪汉聊天气,在深入与这个世界接触之后,便能有超越常人的包容力。 太阳渐渐滑落天边,峰巅却凝聚着一片彩霞,经久不灭。再过得一会儿,那晚霞也暗了,变成一片普通的云。 暮色升起,似乎已经到了返回的时间?可,她却不舍提出结束。 踌躇间,纪山荷的电话响了起来,她看一眼,是林静之:“山荷,今天情况怎么样?” 纪山荷忙走到一旁:“我现在还没回去呢,刚留下和简所聊了一会儿,等我回去后再和你说。” “呵?这么快就忘记温然了?有了新目标?” 纪山荷一个“咯噔”:“电话外音大,被他听到那还得了?” 林静之哈哈大笑:“我果然没猜错,年轻真好啊,看到帅哥就撩,看到帅哥就撩,想想都爽死了。那等你回来再说,我不打扰二人世界了。” 她刚挂电话,身后就传来简风的声音:“是你们林总?” 纪山荷吓一跳,回转身道:“你听到了?” 简风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为什么这么紧张?听你说话的口吻我猜到的。” 纪山荷松口气:“她就是问问我今天开会的情况。” “就像小学生参加完课余活动,家长打电话来问问玩得开不开心?” 这个比喻很可爱,他说出来后,两人都笑了。 这样的闲谈,似乎打破两人之间的工作界限,向朋友关系迈出了第一步,实属是一个让人愉悦的夏日黄昏。 在接下来的日子,纪山荷除了思考“文科建筑”项目的事情,其余所有的时间都在想一个问题:简风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他30出头就已事业有成,长相出众,才华横溢,性格温和,待人真诚有礼,与人交际如沐春风,这样的人放在哪里都是凤毛麟角,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胡思乱想之际,她又抱了万分之一的侥幸:没人对我说他有女朋友呀,也许就是没有? 闷了一会儿,又想:可没有女朋友又怎么样?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某一天,纪山荷去林静之办公室汇报“文科建筑”项目的筹备进度,敲开门,陈雄伟和林静之正聊得高兴,他见纪山荷进去:“山荷最近为了项目的事情辛苦了?听说天天在加班?” 纪山荷将手中资料放在林静之面前,侧头对陈雄伟笑道:“陈总,项目最初步的核算工作快做完了,项目团队什么时候配齐?不然把我累晕了,你们找谁去?” 陈雄伟眼睛微眯,笑得意有所指:“我正在和你林总说这事,人员已经差不多了,要不要纪总亲自审核一遍?” 纪山荷对他这副笑容极为熟悉,知道他必定还有下半截话没吐出来,便不咸不淡地拍了个马屁:“有陈总、林总二位大咖亲自挑选,我怎会不满意?” 陈雄伟又是一笑:“陈小卉是你的助手,也一并调过来吧?” “文科建筑”是林静之的项目,哪轮得到纪山荷做主? 果然没等纪山荷说话,林静之就推辞道:“陈总啊,相信这段时间你也了解了,‘文科建筑’的人员配置标准是非常高的,不是我说,你家小卉还不到火候。” 陈雄伟的脸色一秒变暗:“谁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年轻人多锻炼嘛!” 林静之丝毫不让:“想锻炼去别的项目锻炼呀,我这里走的是快准狠的路子。” 陈雄伟眉头紧皱,歪着头看她:“静之,我们同事几十年了,我今天才发现你怎么这么倔呢?” 纪山荷看两人马上从项目之争上升到个人尊严之争,连忙打了个和:“我这里也差个做琐事的文员,陈总要是不嫌弃,就让小卉来做,不算我个人的助理,算这个项目组的助理,可怎么样?” 陈雄伟闷哼一声,冷着脸没说话。 林静之微微一叹,耐着性子劝解:“陈总,你和我们两个女人计较什么?山荷这样的安排是替小卉着想,我听说简风的助理张宸聪也是不简单的人,名校毕业,熟练掌握多国外语,不仅专业知识过硬,还能写能算,人家也是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小卉怎么和别人比?” 纪山荷笑着附和:“先慢慢来嘛,小卉还年轻,等这个项目做成了,从基层岗位升职也是理所当然,让人心服口服。” 还是这句话合了陈雄伟心意,他浮起一个笑容说:“行,就这么办吧。” 纪山荷轻吁口气,给两位领导汇报了一下项目的最新进展,“文科建筑”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和方案已经确定了,主要都是简风事务所做的,这份方案上报给规划院,审核后就能下发红头文件了。前期工作,主要是简风建筑事务所负责规划蓝图、设计图纸,太丰集团负责办理土地使用证,城市规划许可证等等。 林静之目中精光向纪山荷射来:“核心部分都是他们掌握着?” 纪山荷无奈道:“这不也是没办法吗?” 林静之沉思半晌:“先把能抓住的抓住,建筑外观设计和室内设计是你的强项,别丢了,其余的慢慢来。” 纪山荷点头道:“我尽量吧。” 她汇报完工作正准备出办公室,手掌刚刚搭上门的把手,陈雄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总,别老想着工作,听说简风的女朋友要从国外回来了,想想怎么招待招待。” 林静之诧异道:“他有女朋友了?我怎没听说过?” “青年才俊,没有女朋友反而不正常。” 一个响雷似乎炸在耳边,嗡嗡作响。林静之和陈雄伟还说些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伫立了几秒,没回头询问,直接出了门回到自己办公室。 呆坐很久,突然觉得很好笑,不过才见几次面而已,比陌生人又能熟悉多少?为何一头栽进这个无边无际的黑洞,就找不到了出口? 第6章 孤绝初见(六) 一个星期之内,“文科建筑”项目组成员陆续到位。 这都是林静之翻遍整个太丰集团的人事履历,精挑细选出来的业务骨干:技术负责人卫东临还不到40岁就已是这行的老人了。他工作细心,忠厚老实,从造价员开始,慢慢升到了技术负责人的位置; 安全负责人的选定,陈雄伟本想安插他的一个远房亲戚来担任,任他吹得天花乱坠,林静之轻笑一声,不为所动:“陈总,做了这么多年建筑,难道你还不懂安全监管的重要性?不出事还好,万一出了事,可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可是会连累到我们的,这风险实在太大,我可不愿意拿出自己下半辈子来买单。” 说公说得再义正词严都是假的,一旦涉及自身利益,哪怕是再小的点也得慎之又慎。陈雄伟一想也是,可不能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断送了自己这大半辈子的名誉,反正只要“文科建筑”项目做好了,自己的好处还会少了去?他不再勉强,哈哈一笑:“那就你来选定吧。” 最终,安全负责人的位置落在了周礼全身上,他40左右的年纪,负责过太丰集团大大小小建筑工程项目上百起,从未出现过任何事故,无论什么项目,只要周礼全参与了,就像给这个项目上了保险栓。 这次“文科建筑”项目的人员配置,可以说是太丰集团的最高配,一个个全是公开透明选出来的。虽然插入了一个陈小卉,但是她也只是整个项目组的助理,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而已。一时间,“文科建筑”项目在太丰集团风头无两,在组外的人人羡慕,在组里的人人自豪。 大家都是身经百战之人,上手快、业务处理熟练,一进入项目组就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让纪山荷减压不少。 工作慢慢进入轨道,常常有和简风见面的时候,她做好了心理建设,对他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既不躲闪逃避,也不过度热情,表面极其坦荡,内心极其煎熬。那个与他漫步湖畔的夏日傍晚,那刚刚出芽的稚嫩友谊,似乎只是一场错觉。 每周三是简风与张宸聪到太丰集团的固定时间。这一天纪山荷早上八点半左右就踏进了太丰集团的大厅,明明没有向沙发那个方向去看,可余光随意波及之间,她便发现沙发上似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定睛看去,身着蓝色衬衫的简风正与张宸聪边喝咖啡边聊天,她一呆,平日里融入身体一部分的商务礼仪全忘记,这……要过去打个招呼吗?可,打招呼又该说什么呢? 正是犹豫,张宸聪已看到了她,招手笑道:“纪总!” 纪山荷忙露出一个微笑,走至沙发边:“简所,张助,早上好啊,今天怎么这么早?” 简风将手中咖啡放在桌上,清透的眸光看向她:“昨天和小张加班了一个通宵,早上各自回家洗了个澡,就直接过来了。” 纪山荷心中微拧,他这么辛苦,不怕身体吃不消吗?可看他精神还不错的样子,难道是喝咖啡喝的?但早上只喝一杯咖啡?没有别的食物垫底,空腹喝咖啡对胃也不好吧。熬夜本就伤身,早餐也不好好吃,长期这样下去身体机能很容易就会出现bug了。 几秒之间,脑中已闪过几百个想法,可口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按照正常社交礼仪,按照对工作伙伴的热络,她也应该说点关心的话,可她心中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即使面对如此简单的问题,她也无法判断自己该说些什么才算是属于同事范畴内的关心?而不会表露出她是从心底里关心他。 纪山荷磕磕绊绊了半天,无法继续冷场,只好绕过此节,干巴巴地笑道:“听说现在成功人士都是不用睡觉的,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 简风轻轻松松地一笑:“纪总言重了,我也是逼不得已才通宵。毕竟现在精力不比十多岁的时候,以前几个晚上不睡也丝毫不影响什么。” 那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其实他通宵完也是很累的,并不是他现在表面上的这么轻松? 她又发了愁,现在要说点什么才好?既能让他注意休息,又不会让他察觉到她别的用意? 张宸聪眨了眨眼:“我跟着简所都习惯加班了,他一进入工作状态,几天几夜不休息都是常事,他的精力似乎比我还好。” 她吓一跳,原来他工作起来这么拼,熬通宵对他来说是常事?那么这时候应该可以表示出关心了吧?对他说句“简所,工作是做不完的,以后要注意休息。”这种话应该很正常?没有逾越什么吧?所以可以这么说了吗? 她纠结几秒,正欲开口,身后有人打了招呼:“纪总,早啊!” 她回头望去,是安全负责人周礼全,她回了一个微笑:“周工,早!” 周礼全走到纪山荷面前来,才发现简风和张宸聪也在:“呦,是简所和张助?你们今天也这么早?” 简风从沙发上站起身:“是呀,昨天一宿没睡,一大早就过来了。” 周礼全一惊:“哎哟!您这样可不行呀。早就听说简所是工作狂人,工作起来不要命的。可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把身体熬坏了,还怎么做工作呀?” 张宸聪笑道:“我们都习惯了。” 周礼全连连摆了摆手,苦口婆心道:“这样不行的!不行的!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熬通宵最伤身体了,要把保护身体放在第一位,身体不好,再大的项目都要靠边站,你们还年轻,这样透支生命很不健康,以后老了,吃多少补品都补不回来的。” 纪山荷呆呆地愣在一旁,原来这么说就可以了啊!周工这不是说得很好吗?那下次我也这么说? 周礼全看到他们面前的咖啡,皱眉道:“怎么?早上就喝一杯咖啡?” 简风说:“也没什么胃口,喝杯咖啡提神。” 周礼全摇摇头:“早餐是一天能量的来源,是最重要的。早餐不好好吃,中餐也就吃不好,会引起脾胃不调,中医上说:脾胃是身体健康之本。伤了脾胃,你的五脏六腑都会受到损伤的,长此下去,整个身体都要废掉了。” 他看了一眼纪山荷:“纪总,时间还早,怎么不带简所、张助去单位食堂吃早餐呢?” 纪山荷讪讪一笑,心里说:我这不是开不了口吗? 周礼全没等纪山荷回答,转头邀请道:“我正好也没吃早饭,不如简所、张助一起和我去食堂吧?” 简风正欲推辞,周礼全极力推荐:“单位食堂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干净,现在吃东西就是讲究吃个放心。”他一把拉过张宸聪的手臂:“来来来,张助也一起,快点去,不然食堂都没东西了。” 盛情难却,简风与张宸聪跟着周礼全走了几步,周礼全看了一眼他们手中的咖啡:“等吃完早餐再喝咖啡,年轻人应该注重养生才对嘛!” 纪山荷愣愣地看着周礼全与简风、张宸聪一边谈笑一边往单位食堂的方向走去了。她想:和他做普通同事到底是种什么感觉?不用担心说错话,不用担心暴露智商,她在商场上的虚与委蛇在他面前是否会显得太过俗气? 有简风在的场合,她似乎已经变成一个笨拙的小学生,更是生出一种可怕的嫉妒,嫉妒电话那边与他发短信的人,嫉妒可以和他轻松交谈的人,她与他共处的时间里,她讨厌任何一个来打扰的人。 她的嫉妒心已经不局限于简风身边的异性,已经波及到那些无辜的男女老少。 比如有一个周六,她和简风一起在太丰集团加班,某同事有个四岁的儿子单独在家没人管,同事不放心,便把儿子也带来了公司,可能是他提前对儿子做好了思想教育,小男孩听话得很,不吵不闹,一上午都在沙发上安静地看恐龙画册。 忙过一上午,她和简风从办公室出来准备去食堂吃中饭。简风一眼看到沙发上的小男孩在翻阅恐龙画册,便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小朋友,你很喜欢恐龙吗?” 小男孩闷了几个小时,难得有人和他说话,眼睛一弯,咧嘴笑道:“哥哥好。我最喜欢看恐龙了,哥哥,你知道这个叫什么恐龙吗?”他指着画册上一个图案问简风。 简风看了一眼:“这是翼龙。” “那这个呢?”他又指了另一个图案。 “青岛龙。” 他连指了几个,简风都答对了。 小男孩瞪大眼睛:“哇,哥哥,你真是太厉害了!” 简风笑道:“我小时候也很喜欢恐龙。” 纪山荷站在一旁,对这个小男孩看得有些不顺眼:年纪这么小,就能这么轻松随意的和简风说话,真是太过分了!他不让她舒服,那么她也不会让他舒服。 趁别的同事找简风说话的空档,她蹲下身,对小男孩说:“小朋友,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和那个大哥哥说话,你爸爸是会扣工资的?” 小男孩迷茫道:“扣工资?” 纪山荷阴恻恻地一笑:“对呀!扣工资就是扣你爸爸的钱,你爸爸没有钱了,就不能给你买恐龙画册了,不能让你读书了,你不能读书就只能去做童工。” “什么是做童工?” “做童工就是被卖到大山里去挖煤,你知道什么是挖煤吗?就是在地洞里挖黑色的土,从早上5点开始挖,一直挖到晚上12点。” 小男孩被吓坏了,嘴巴嘟了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我不想去挖煤。” “那你以后就不要和刚刚那个大哥哥说话了,不然你爸爸就扣工资,没有工资了,你就得去挖煤。” 小男孩强忍眼泪,点了点头。 简风走了过来:“纪总,你也喜欢小孩子?在和他聊什么呢?” 纪山荷忙站起身,把小男孩挡在身体后面:“他太可爱了,我忍不住想摸摸他。那个……简所,我们去吃饭吧?时间不早了。” “好,这就去吧。” 也许有些人注定是越了解反而觉得距离更遥远。譬如简风?经过一段时间和他共同工作,纪山荷越来越发觉他是一个很纯粹的人。某个加班至9点的夜晚,工作结束后她与简风从办公室出来,在走廊上等电梯,简风问道:“又是这么晚回家,会感觉很辛苦吗?” 纪山荷侧头想了一会儿:“嗯……这就要看是因为什么事情而辛苦了,如果是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就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很兴奋。” 简风点点头,笑道:“我也是很喜欢现在的工作,而且为了让工作成果保持最高度的严谨和精准,我会让生活中的事情更简单一些,这样才能将所有的专注放在工作中来。” “让生活变简单?” “嗯……就是尽量保证在生活中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免得让自己的工作思维受到干扰。” 当时她被他的这种说法震撼后升出一股强大的共鸣,正是因为她了解一个梦想对普通人来说有多么大的促进作用,正是因为她了解能找到自己的梦想并且有能力去实现它的机会有多么难得,所以她很佩服他这种敬业、专注的态度。她有些自嘲地想:如果运气足够好,能将两个人的想法融合到一个作品中,那也算很安慰的事情。 那些在梦想面前微不足道的情愫就永埋心底吧,不打扰——是她最真诚的爱意。 第7章 孤绝初见(七) 度过一段平静又忙碌的日子。八月份的时候出了一件大事,据烟海市大学城附近的居民反映,只要夜幕降临,金光大厦的腰身上就像挂了一个巨大的灯泡,这个“灯泡”大概占据大楼腰身的三分之二,发出异常强烈的光线,让人无法睁眼,严重影响周边商户营业以及居民的休息。更重要的是,“大灯泡”以外的区域漆黑一片,一丝光芒都没有。 纪山荷心急如焚,特意到晚上去看,还没到达大学城,隔着几公里就能远远看到一个巨大 “灯泡”悬挂在半空,宛若一个小太阳。等她到达金光大厦脚下,在“灯泡”的照射下,周边犹如白昼,甚至比白天的太阳更刺眼。 金光大厦落成半个多月,最大卖点之一的液晶外墙就全部坏死,这已经不是一个严重的事故,而是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故,关键这个事故还没法掩盖,一到了晚上就时时刻刻提醒烟海市民——太丰集团的金光大厦变成了“灯泡”大厦,这是一个足以让业界笑上几十年的笑话,一向细致严谨的纪山荷,万万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名垂建筑史。 不得已,太丰集团只好将那栋楼暂时停用,对外说辞为:金光大厦属于正常调整,无不妥情况存在。 这摆明就是一个极其敷衍的理由。外界笑称,太丰集团这次被“灯泡”大厦打击得方寸大乱、神志不清,连借口也想得这么不走心,简直是侮辱民众的智商。某个业内知名教授在网上发声,说金光大厦之所以变成“灯泡”大厦,除了外墙液晶材质不合格外,还因为外墙形状呈轻微的弧形,因此、光芒高度聚焦在一个狭窄的区域,解决的办法倒也不复杂,花点钱把外墙材质换了就行。 教授的说法立刻得到了业界资深大咖们的支援与肯定,各大媒体纷纷报道,将此事迅速发酵。太丰集团一时被推往风口浪尖,不仅被业界大咖声讨,还被普通民众嘲笑。 “文科建筑”作为烟海市第一坐标岂能儿戏?市政府压力山大,不得不迫于舆论压力重新进行考核,认定太丰集团并不具备承接“文科建筑”的能力,收回了土地使用权! 建筑业界大师刘芳兵七八十岁的年纪,拿一辈子的名誉极力保荐林静之所在的太丰集团来做“文科建筑”。这下好,出了“灯泡”大厦这件事,他面上无光,十分气恼!林静之尽心竭力多次相邀,他避而不见。 陈雄伟已经生气好一阵子,终于在市规划局收回“文科建筑”土地使用权的这一天来了一个大爆发。 上午的阳光将半间办公桌照得灿白,陈雄伟一双眼睛憋得通红,向林静之发出一声嗤笑:“林总,这就是你说的走的快准狠的路子?这就是你千挑万选出来的‘文科建筑’项目总监?金光大厦成了这样子,我们太丰以后还怎么在业内混?”说罢,瞳光轻飘飘地扫了纪山荷一眼,言语中尽是不屑:“既然没什么本事为何还要霸住这个位子?不如回南方分公司做个小职员?!” 林静之最近也是被这事折腾得身心疲惫,本以为抢占先机,哪想还没焐热就飞走了。她重重一叹:“山荷,你做事我一向放心,怎么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不说损失多少钱,就说这种名声传出去,谁敢用你?” 这段时间纪山荷夜夜失眠,每每入睡不到一小时就被噩梦惊醒,绝望的情绪疯狂汹涌,早已无法抑制,没有了开关。 虽是难辞其咎,可也不能傻乎乎地将所有漏洞全接住,她眸光一沉,缓缓道:“陈总,林总,我知道这事我该负主要责任,我没得逃避,也不能逃避,单位给我的任何处罚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但……外墙的材质是陈小卉负责的……” 她居然还敢当面捅出?陈雄伟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眉毛一竖,慑人气势立刻喷发:“哼?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因为小卉买了不合格的材料惹出来的事故?是小卉害了你?” 话已出口,无法半路打住。纪山荷心中一颤,定声道:“这不是我乱说的,根据我们单位技术部勘察的结论,外墙材质不合格是造成此次事故的主要原因,而且……而且在网上发声的那位业内教授也提到了是外墙材质是次等货……所以…所以才……” 即便给陈小卉一个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私自将外墙材质换成次等货,陈雄伟是陈小卉的亲叔叔,谁是幕后黑手呼之欲出。 林静之微微一笑,忙打断纪山荷的话:“这些就别提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想想怎么解决问题。” 言下之意清清楚楚,我给你陈雄伟留了面子,你给我保住纪山荷就行。 哪想陈雄伟肆无忌惮已久,丝毫不在意这点情面,他咬牙切齿对纪山荷道:“你怎么不说教授还说是因为你设计得有弧形,才把光聚焦在一个集中位置呢!” 纪山荷又是一颤,开口前看了一眼林静之,见她坐在一旁淡定拂茶,便明白她并不介意戳穿陈雄伟的油水渠道,轻声说道:“那也是以材质不合格为前提的,换句话说,如果材质合格,就不会出现这个问题。” 陈雄伟冷哼一声:“你就别费尽心思和我说这么多了,给自己狡辩也没用!这就是你的失误导致这次事故,你作为外观设计主要负责人,这是你推卸不了的责任。” 纪山荷急声说:“我没有想过推卸责任,但是有些问题需要说清楚的,也希望陈总您能全面了解。” “哦,你这是怪到我头上了?怪我了解不全面?怪上小卉了?”陈雄伟猛地站起身,发出一声怒吼。 已经到了火候,林静之慢慢悠悠放下茶盏,声线细宛如黄莺鸣叫一般:“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就别吵了,我说句公道话,这件事山荷是得负主要责任,可是陈总呀,小卉也完全脱不了干系,你这样一味地袒护她,别人会说闲话的。现在把她叫进办公室来问问情况吧,总不能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她还跟没事人一样,大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陈雄伟黑着脸没吭声。 陈小卉进陈雄伟办公室的时候被那股拔刃张弩的气氛吓到,她战战兢兢地问:“陈总,林总,你们找我?” 林静之眉目舒展,笑问道:“小卉啊,别紧张,金光大厦出了事,按照惯例我们也得问问你,金光大厦的外墙材质是你负责的?是找的什么厂家?” 陈小卉已不自禁地微微发抖,声如蚊呐:“是我负责的,当时我也给纪总说了这事儿,纪总确认后,我才采购的。” 林静之看向纪山荷。 纪山荷咬唇道:“小卉,是你说这些陈总都审核过了,让我走个程序就行。” 话已至此,不需要再挑明了。 林静之转向陈雄伟,眸中绽放出奕奕神采:“陈总,我看这事儿大家都有责任,也不能全怪纪山荷一个人,给她一个严重处分就行啦。至于小卉嘛,你为了她的职业前途想想,也应该丢个处分出去,你就算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样子还是要做的。不然别人都会说,小卉是因为有个当总经理的叔叔,才免受惩罚,这对你也是一种不好的影响,别因小失大啊!” 林静之了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要保住纪山荷,陈雄伟心知肚明,而且有理有据,无从反驳。 可他就是气不顺,非不如林静之的意,眉毛一挑:“你也说是要做样子了,一个是我侄女,一个是你的得意门生,咱俩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别人怎么看?依我看,山荷还是先降职调去南方,等这阵风头过去再说,到时候再找个机会回来也不困难。” 纪山荷的心扑扑跳动,一身冷汗。 陈雄伟目光一闪,又道:“哦,走之前还得去趟简风建筑事务所给他们一个交代,他们可是推了好几个大单来做‘文科建筑’,现在项目黄了,我们那点违约金对他来说真是九牛一毛了!” 他特意说上简风事务所的事,意在表明,无论对内还是对外,纪山荷降职回南方必不可少。 想到简风,她又是愧疚又是自责,所有的情绪化成无力回天的绝望。绝望浓到了极处,又生出一种啼笑皆非之感,什么梦想、作品、共鸣,全化为泡影,命运真是太调皮,给了她一个超出想象之外的惊喜,却只是一个充满恶意的玩笑。 陈雄伟执意如此,林静之不便强来,慢慢迂回也不迟。她眉间聚起一阵阴霾:“现在外界传言,接手‘文科建筑’项目的应该是豪盛集团了。” 陈雄伟轻哼一声,故作诧异地似笑非笑:“这还用说?傻子都能猜到是豪盛了。这么多年,我们太丰也就豪盛一个对手。” 林静之犹豫几秒,徐徐吐出:“这可能不是巧合。我听到消息,金光大厦的电线板被换成旧的了,这进一步加快了液晶外墙的损坏。” 平地一声雷! 陈雄伟与纪山荷同时一惊,陈雄伟说:“豪盛干的?” 林静之摊手无奈道:“就是没有证据。” 愤怒的火焰从眼眸中跳动,陈雄伟猛地一拍桌子:“现在说有什么用?摆明被人弄了一局,吃了一记闷棍。” “规划局是认可简风的方案的,简风那边实地勘察和可行性报告也已经完成了,所以这次很有可能是只换业主,不换设计单位。”林静之端起茶盏,慢慢轻抿一口,摇头低叹:“一个绝好的机会被我们搞砸了。” 纪山荷突地燃起一线希望,急切看向林静之:“那就是简风事务所不会有损失了?” “怎么可能没损失?虽然大家都猜是豪盛,但只要‘文科建筑’中标通知没发布,就仅仅只是猜测而已 ,照这么拖延下去,简风专门给这个项目预留的时间和推掉的大单都是惨重的损失。” 陈雄伟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别说了,山荷你明天登门道歉,道完歉后早点收拾包袱回南方去,踏踏实实从基层做起,可别耍什么脾气。” 纪山荷心灰意冷,不敢反对,麻木地接受了陈雄伟的安排。 第8章 孤绝初见(八) 午后日光太晃眼,书册、笔筒、相框……在桌上烙出淡淡的影子,窗外绿荫成翠,蝉声隐隐响鸣。夏天,正浓呢……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奶奶乡下老宅度过的暑假,树上摘果,池中摘花,无忧无虑一点烦恼都没有。 坐在对面的简风轻咳一声,纪山荷一震,思维回到现实中。 她正襟危坐,嘴角附带出完美的商务微笑,微低着头,眼睛看向桌面某个虚空的位置,吐出这句她练习了几千次的话:“这次意外危机导致‘文科建筑’土地使用权被收回,我作为‘文科’项目负责人应该负主要责任,给简所这边带来如此困扰,我感到万分抱歉!” 没有回应,等了三五分钟,还是没有回应。 这样的寂静让她焦虑,抬头看了简风一眼,他坐在桌子对面,眼神异常平淡地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 心中重重一凛,她收回目光:“我单位违约补偿金稍后会打到贵司账户,而我也接受单位的处分安排,希望这样的处理结果能让贵司满意。” 屏息静气,室内一丝声响都没有,她心跳得又急又快,但只能生生挨住。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终于传来简风淡漠的一声:“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纪山荷愣住:“那简所的意思是?” 他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你自己去找我公司相关人员对接,我哪有时间管这些闲事。” 他声音低沉,语气无起伏很平淡,纪山荷却敏锐地听出了其中的冷酷与怒意。她不敢过多打扰,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抱歉”,随后出了他的办公室。 在简风建筑事务所处理“文科建筑”后续工作的这个下午,难熬程度可以赶上纪山荷这二十多年的前三甲。事情处理结束后,她从大楼里出来,长叹了一口气,她从未见过这样冰冷的简风,在这之前,他随时随地都是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异常的亲和近人。 傍晚突如其来的晚霞,猩红一片,是阴郁了一整天分外生动的景象。她遥望天际,忽然惦念起奶奶家门前的荷花池来,现在应该开花了吧? 也许,回南方是不错的选择。 几天后,是简风来太丰集团处理“文科建筑”收尾工作的日子。 已至晚间八点多,纪山荷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一分一秒的掐着时间,竖着耳朵时不时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她被简风上次的反应打击得自信心全面崩溃,简风初次给她带来的舒爽惬意被她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质疑,早变成了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 过了一会,忽听门外办公区传来几声与员工打招呼的寒暄,是简风的声音。纪山荷忙站起身迎出门去,笑嘻嘻道:“是简所来了,这边请,等你好久了。” 简风勾起唇角,开玩笑:“怎么?纪总着急下班?” 他又恢复成那副与人亲近的样子,冷漠与温和,到底哪张脸才是真正的他? 纪山荷略略一僵,脸上笑容倒是一分不减:“得知简所要来,怎么会舍得下班?等一个通宵都心甘情愿。” 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说得太浮夸,面上一红,正想补救。 简风的眸光已投在她脸上:“今天纪总很高兴?” 纪山荷故作无谓地“呵”一声:“高兴什么呀,不过苦中作乐罢了。” 简风跟随她进了办公室,她将门虚掩上,偷瞄他几眼,此时已到夏末,他穿了一件山葵色的衬衫,这颜色极衬他,显得柔和又沉静,透出一股温润如玉的气质来。 一时两人都没说话,安静的气息,微妙的沉默。 为打破静谧,纪山荷忙不迭从柜中翻出一罐红茶,莞尔道:“知道简所爱喝咖啡,可我这罐红茶是朋友从斯里兰卡带回来的锡兰红茶,若想喝咖啡那就只有速溶咖啡。” 明朗灯光下,她眉目如画,笑容秀雅,明明这般柔弱,上次却将自己紧绷成了一块石头。简风淡笑道:“看来纪总是红茶爱好者,那么我便尝尝你的私藏吧。” 不多时,电水壶已传来沸沸之声,纪山荷拿来两只玻璃杯,放入茶叶,将热水倒入:“这是锡兰红茶中的乌沃茶,汤色鲜红,还带了花香,也不知道简所喝不喝得惯。” 她的手指白润纤细,被茶水映出淡淡的红晕,简风轻扫几眼,伸手端过茶杯,拂了拂热气,小抿一口:“清香鲜甜,果然不错。” 他专心品茶,两人一时又无话,过了良久,简风笑道:“纪总之前的建筑设计作品仅仅停留在商用写字楼、居民住宅这种层面吗?” 纪山荷知道他想问的是有没有设计过“高、难、精、尖”这类大型项目,她无意撒谎,老老实实地说:“的确只是设计这些普通建筑。” 简风轻“嗯”一声:“金光大厦的事情我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想好怎么改进了吗?” 纪山荷眉睫一颤,声音低了下去:“网上那位教授说把外墙材质换了就行。” 简风轻笑出来:“怎么老是别人说?别人说又有什么用?自己不动脑子,难道任何事都要靠别人说?” 纪山荷讪讪一笑,没有说话。 “你想突出的是光吗?让这个建筑成为这片区域最耀眼的坐标?” “的确是我注重了美观,而忽视了实用性。”她低声一叹,眉间一片迷惘,该如何将建筑的美观与实用达到完美平衡?这是她一直无法突破的难关。 “我没有说你这样是不对的,我就是想问你是想建造一栋与众不同的发光的建筑吗?” 纪山荷想了想:“是的,烟海市冬天太长,我想建造一栋能发出温和光线的建筑,看着也能温暖一些。” 简风轻抚眉心,短暂地停顿之后,眸中透出明澈的光:“我不太喜欢通体透亮的玻璃建筑,但如果你想要发出光芒又别具一格的话,可以裹上一层白玻璃,然后在其中点缀数块五彩缤纷的玻璃嵌板,为的是让不刺眼的自然光在白天充分地进入室内,而在夜晚点亮灯光时,整栋建筑仍能呈现出一种崭新、愉悦、发光的样貌。夜幕降临时,室内的灯光从半透明立面透出,朦胧隐约但绝不低调,应该会引人注目又与众不同吧。” 这思路太新颖,她一下就被吸引住,连忙拿出纸笔记录下来:“不好意思简所,介意我记下来吗?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你介意我将这个想法运用到实际建筑中吗?” “你当然可以记下来,但是要有自己的思路,要自己动脑子,这句话你有没有记下来?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还是用外墙材质来发光这么简单粗暴吗?” 纪山荷停下笔,思索道:“那要看这栋建筑的功能是什么?你刚刚说的话,让我能马上想象出那所冬夜里发出温暖光芒的建筑,这种温暖的感觉又让我想到家,如果让我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家,那么室内的光线是非常重要的,我会在室内墙壁上装上不同颜色的玻璃球,到了晚上,室外的光芒都能被这些玻璃球反射到室内,不用开灯,也能有温馨舒适的光。” 她狡黠地笑了笑:“你将室内的光芒反射到室外,我却将室外的光芒收集到室内。与你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处,这算不算剽窃你的创意?” 简风扬眉微笑:“不错,懂得举一反三。” 她有些飘飘然,明明很想得到他的夸奖,他真的夸了以后,她又有些手足无措。 一阵寂然之后,纪山荷突然意识到这是与他最后的接触,踌躇了一会儿,或许应该在与他再无交集之前,对他说他真的是一个很棒的人?尽管此次接触短暂,但他的出色已经让所有人折服?也许,他并不需要这种夸奖,但是对她来说却很重要,这是她唯一表达对他欣赏的机会。 她慢慢将此生所有的勇气聚在了胸口:“嗯……简所,我真高兴‘文科’能交到你手里,你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建筑师,我很钦佩你的建筑才华。” 他眼睫低垂,有了笑意:“我知道啊。” 纪山荷一惊,忙转了话题:“这次我是真的很抱歉,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这个局面,辛苦这么久,却得到如今这无法收拾的局面。” 他抬眼看她,笑意愈发深厚了:“这才是真正的道歉。上次你到我办公室说的那些都是什么鬼?” 他这样一说,纪山荷也觉得自己那副装出来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好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她无法说出陈雄伟让她降级回南方的事,这实在太丢脸。便随意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可这敷衍的态度让她自己又迷茫起来。 “那……平时多联系,以后还是朋友。”许是夏日的原因,虽已至夜间,暑气却未减弱,简风觉得有些焦躁。 纪山荷想到自己马上会回南方,以后与他之间,唯一的关联不过是通讯录中一个沾满灰尘的名字,这结局太让人难以忍受,一瞬间,职场上的交际规则统统抛入脑后,她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只有做不成朋友的人才会说以后还是朋友这种话,真正可以做朋友的人早已达成默契,又怎么会刻意强调?” 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出了格,她结结巴巴地解释:“简……简所,我不是这个意思” 简风心头一拧,低头喝茶:“你说的也算有理。” 就算这已经是公认的事实,可他亲口承认,又是另一番感受,她立刻就觉得抵不住,眼泪刷一下就流出来,她迅速擦掉眼泪,站起来背过身想将情绪强压下来。 她今天穿了一条月白色的长裙,瘦弱的肩膀被包裹在雪纺里颤颤地抖动,显得有些怯生生,凝视她的背影,他突然想起某个高中放学回家的一天,那天绵绵细雨,他没有打伞,水雾浸湿了他的衣衫,他骑着自行车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路边有个老奶奶在卖花,白色的花瓣与鲜嫩的绿叶相依偎,在那丝丝雨雾中格外的清雅美妙。当时只是匆匆一瞥,不过把它当成日常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场景,没想到此时那副画面突然从记忆里跳了出来,异常清晰。 他微讶道:“你哭了?” 纪山荷一惊,不敢回头,亦不敢带着哭腔开口,她慌乱地找纸巾,只想把哭的痕迹抹去。手忙脚乱,一时竟忘了纸巾放在哪里。 简风走前一步,递上纸巾,极低地叹息:“别难过了。” 此言一出,她更觉得难过,泪如雨下,双手将脸捂住,不让他看到。 他略略一颤,似乎没有犹豫,将她轻轻拥在怀里:“不管怎么样,很开心认识你。” 她只觉眼前一暗,首先是鼻尖,然后是双眼,接着是脸颊、嘴唇,依次贴近他的胸怀,触感温热柔软,吸入一股略带苦涩的柑橘香,脸上肌肤清晰地感觉到他衬衫布料爽滑的质地,她很羞耻地想,如果时间一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时间很长又好像很短,从他怀抱走出的时候,她好像做了一段很长的梦,甚至不知道脸上是什么表情,可她实在无力去伪装了。 接下来的工作交接,两人都有些沉默。这个出其不意的夏日夜晚,似乎是一切的开端。 第9章 孤绝初见(九) 由于接下来一个星期纪山荷都在办理职务交接手续,整个人便显得异常的低气压,整日垂头丧气,话也懒得多说一句。 林静之实在看不过眼,悄声提点道:“山荷,回南方是暂时的,‘文科建筑’结局还没最后定,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林静之极少故弄玄虚,没有把握的话她不会随意乱说,纪山荷眼睛一亮:“领导,你想到办法了?” 林静之嘴角微微上扬:“‘文科建筑’只换业主不换设计单位,也就是说,简风他一定会做这个项目。我们可以和简风成立一个合资公司,在他正式签‘文科’合同之前把公司注册了,用合资公司来个总承包招标就行了。‘文科建筑’本来就是要靠简风的技术,我们仅仅作为房地产开发商参与。技术部分全部交给简风那边,任何有关技术的工作你都不要插手。” 林静之这个理由虽关键却不唯一,经过“灯泡大厦”事件,市政府对太丰集团的信任值已经很低,建造普通居民小区还行,但是像“文科”这种需要精准设计的建筑,太丰已经失去了竞争的权利。 除非……将竞争对手豪盛集团击垮,除了太丰再无选择。 纪山荷隐隐猜到还有后招,心念微转:“那什么时候对简所说开公司这件事?” “这个周六在陈总的乡间别墅,你也一起去吧。” 夏风洋洋,吹过树缝沙沙,山岚迭起,田野广阔。 陈雄伟的别墅在一众农村自建屋中格外显眼,白色灰泥墙结合浅红屋瓦,连续的拱门和回廊,挑高大面窗的客厅都颇具品味,院里的一棵苹果树树叶正盛,蝉鸣蛐叫,微风拂面,十分宜人。它被保养得不错,陈雄伟每个月出个两千块,让村民帮忙打扫料理,虽然平时没人住,但随时过来都很干净。 三人放下行李,稍做休息。 纪山荷眸光闪烁,想着该如何把这句话说得自然而然,犹豫半晌,方才开口:“简所爱喝咖啡,我先给他煮点咖啡备着?” 却不知自己处心积虑的小心思在旁人眼里再普通不过,陈雄伟毫不在意地“嗯”一声,与林静之出了别墅大门,坐在了院子里的藤条架下闲谈。 乡间的风舒怡而沁爽,林静之拢了拢耳边发丝,见陈雄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无担心:“如果简风同意我们的方案,合资公司给他多少股份?” 这个问题陈雄伟早已考虑清楚,干干脆脆甩出一句:“什么合资不合资,我看他就别出资了,占技术股就好了,送他百分之五的股份够可以了吧?” 林静之目露犹豫之色:“百分之五太少了吧?这件事他是关键,如果他不同意,我们没办法往后推进。” “先探探他的口风,嫌5少,就给6。这对他来说可是一笔零成本买卖,‘文科建筑’他本来就是要做的,不管是哪个业主做,最多只会给他设计费用,谁会直接给他分成?百分之五可不少了,白白得了百分之五,这可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傻子才不同意。” 林静之轻吁道:“也的确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正聊天间,一辆车子从远处行驶而来停在院子外,简风身着浅灰色衬衫,黑色西裤下了车,他身材修长,衬衫最配他,用玉树临风来形容恰如其分。 林静之、陈雄伟连忙起身迎了上去,纪山荷在屋里听到动静也出来了。 陈雄伟满脸堆笑与简风握手:“看简所这身装扮,周末还得工作?” 简风笑道:“我这种人哪里有休息的时候?”又转向林静之说:“林总真是越来越美了。” 林静之一席紫裙,黑发微卷,洁净的脸颊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都说简所为人真诚,那你这句话我就当真话收下了。” 简风眨眨眼睛:“有假话也不敢在林总面前说。”随即目光扫在纪山荷身上:“山荷,我们又见面了。”他自然而然地变了称呼,没有再叫“纪总”,而是改为“山荷”。 纪山荷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一细节的变化,心中窃喜,客客气气道:“简所好,周末还得工作,真是辛苦了。” 几个人走进了别墅里,纪山荷端了咖啡过来,每人面前放了一杯:“我猜简所爱喝咖啡?陈总也是咖啡狂热者,他这里vazza的咖啡豆,简所来之前我就煮好了。” 她见陈雄伟与林静之分别坐了一个单人沙发,简风坐在长沙发上,便走到简风旁边坐了下来。 彼此客气了几句后,陈雄伟开了口:“简所,这次的确是我们把这事儿给办砸了。我已经严厉批评了山荷,她年纪还轻,也没坏心,就是社会经验还不足,年轻人嘛,出些差错也是难免,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但是既然是犯了错,就得有惩罚,简所放心,我们已经将她调回南方了。那个,我们给的违约金这几天应该到账了吧?” 简风用余光瞟了瞟纪山荷,只看到自己身边有一个淡绿色模糊的影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他笑了笑:“陈总,我们都是自己人,不用讲那些客套,有话就直说。” 林静之爽朗地笑了几声:“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是这样,我们太丰集团准备成立一个子公司,不知道简所有没有兴趣加入呢?” “愿闻其详。” 林静之眼角弯起,脆声道:“简所有技术,我们太丰集团有资源有实力,若能强强联合成立一个集地产开发、设计、施工为一体的建筑工程公司,以后想做点什么项目省了很多流程,方便得多。” 陈雄伟接过话:“不会亏待你的,你出技术就可以,给你百分之五的股份。” 简风心中敞亮,立刻明白了太丰集团的意思,微微一笑:“看来太丰集团是铁了心要做‘文科’呀,如果因为金光大厦的事情被迫放弃也的确可惜。我表示很理解,但是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实在有些突然。” 这是拒绝的前兆?陈雄伟心中一咯,笑哈哈地挥手打断:“不着急不着急,又不是让简所现在就做决定。” 林静之补充道:“简所的技术是核心,新公司ceo的位置当然是专门腾出来给你的,我们谁坐都没资格。” 简风沉吟了一会儿:“林总太客气了,我倒没考虑这些,关键是我现在的建筑事务所事情比较多,压力也很大。你们都知道,之前为了腾出时间做‘文科’,我这边拒了很多大单,现在缺口补不上,没有绩效,我没办法向员工交代。” 陈雄伟不慌不忙给简风戴了一顶高帽:“以简所的能力,撑两个公司多大点事情?现在的人都现实得很,你和员工们讲情怀没有用的,真金白银发下去才是硬道理。‘文科’这个项目是国内少有的巨大项目,百分之五的股份可不少了。等我们这边赚了钱,你拿去给自己公司发奖金,员工们那还不高兴得合不拢嘴?” 简风笑了笑,慢条斯理抿了一口咖啡,没接话。 林静之心中暗忖,他这是对股份不满意?先探探口风再说。 她挑眉笑道:“我们不拿简所当外人,简所也别拿我们当外人,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我们能办到的,我们肯定能给您办得妥妥帖帖,让您挑不出一点毛病。” 简风说:“林总言重了,我考虑的无非就是两个公司之间怎么平衡,你们也知道,最近也的确是我公司的困难时期,如果能像陈总说的那样两全其美当然好,但是万一只能二选一,也请你们能理解,我现在没办法答复你们,我得回事务所仔细看一下近期的工作安排后才能回复,大概一个星期左右给你们答案,如何?” 陈雄伟与林静之对视一眼,看简风这架势,要么是不感兴趣,要么是不满足区区百分之五的股份,就连坐在一旁没说话的纪山荷也感觉到了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心中惴惴,表面却是毫无破绽,陈雄伟热络回应:“做事谨慎是应该的,应该的,简所您好好考虑,我们随时恭候。” 简风放下手中咖啡,笑道:“谢谢陈总、林总的理解。”说着站起身来,四周环顾了一下:“这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风景挺不错。” 陈雄伟也站起来:“那我陪简所出去转转?” 林静之忙拉住陈雄伟,轻轻巧巧一笑:“你走了谁管晚饭呀?要饿死我们呀?让山荷陪他去看看,他们年轻人多的是话说。” 第10章 孤绝初见(十) 夏日野草疯长,乡间一片葱绿,天际无云,唯有夕光灿若金纱。 “陈总说你要回南方?怎么没听你说起过?”简风话说出来后,等了几秒并无回应,他回头望去,见弯弯扭扭的田埂小道旁丛生了一些稚嫩的粉色花儿,纪山荷穿着高跟鞋小心翼翼地避让,石子咯脚,她跟在自己身后走得极慢。 心中一软,笑容从嘴角流出,等了她一会儿,直至她走到了跟前,又问道:“你要回南方?” “啊?”纪山荷微一愕然,继而莞尔:“回南方也不错呀,我本来就是南方人,在北方也待不惯。” 简风放慢了脚步:“那当初是因为什么过来?” “说起来有些好笑,以前我工作上有个竞争对手,她比我先一步调到烟海市,然而她中途不小心怀了孕,就闪婚生孩子去了。她休假之前,居然特意向单位推荐了我来接替她,说什么她特别了解我,说我做事认真负责,一定要把工作交给我才放心,单位就这么把我调过来了。” 也许并不是那么好笑,可他却不由自主地笑出来:“这是好事啊,说明你的工作能力连你的竞争对手都是认可的。” 走了一段路,遇上一处陡峭的小土坡,简风先从坡上走下,见纪山荷穿着高跟鞋在坡上踌躇,他伸出手:“不介意的话,我扶你下来?” 稍稍迟疑,在极短的时间内无法分辨是让他扶符合日常礼貌,还是拒绝比较好? “嗯?” “哦,好,谢谢简所。”她面上一红,伸出手去,立刻感觉手心一暖,手掌被他紧紧握住,撑着他手臂的力量,缓缓下了土坡。 刚下土坡,两人的手便立即分开了。 心跳之后,纪山荷忙不迭找回刚刚的话题:“我之前不想来北方,却不得不来,现在也不得不走,命运太强势,说给你什么你不想要都得接着,不想给你什么,你死拽着不放也无济于事。” 夕阳投射于她眸中,朦胧而深邃,他心念微动:“有时候选择很重要。” 她低头轻笑:“可……有时候没有选择。” 两人闲闲漫步,随着田间小路拐过弯,视野突然变得开阔,映入眼前的,是另一番风景。 落日余晖下微微起伏的湖面,灿灿烁烁如散碎的金子,白色水鸟张开翅膀贴着水面飞过,发出悠长鸣叫。湖旁有一片盛开的荷塘,挨挨挤挤的荷叶,开满了粉白花朵。 纪山荷惊喜地“咦”了一声,去抚摸池塘边上一朵荷:“以前我奶奶家门前就有荷花,小时候奶奶经常给我摘莲蓬吃,只可惜荷花在城里是个稀罕物,有钱也买不到。” 她一身薄荷衣裙与这碧色荷塘十分相衬,傍晚的风将她的头发吹了起来,飘在荷叶上。 简风俯身向前,将她发丝从荷叶上拨下来,只觉触手一片柔软,不再犹豫:“如果你可以选择呢?是选择做‘文科建筑’还是回南方?” 心中一动,她从荷塘边站起身,眼里盛满期待:“简所不像是喜欢提这种无聊假设问题的人,难道是准备与我单位一起开公司?” 简风温雅一笑,看向远处被霞光沁染的山岚:“你觉得百分之五对我很有吸引力吗?” 她不明所以:“那简所为何这么问?” “如果你愿意,依然可以做这个项目。和我一起。” 微微一惊,她侧头看向简风。 两人视线相交,他眼睛似眯非眯,宛若湖泊漫出浓雾,让人看不透。 莫名感到强烈不安,心脏噗通噗通跳得极快,林静之说的“只换业主,不换设计单位”的话从她心头浮现,才略略松了一口气:“简所总是要做‘文科’的,若是觉得百分之五占比太少,可以再慢慢沟通。” 简风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就是控股方,不需要别人给我股份。” “控股方?”纪山荷震得倒退几步:“豪盛集团给你五十一?” 简风颇具意外:“你们已经知道是豪盛了?” 无数个疑问从脑中冒出,她僵在原地,心念急转。 豪盛集团也如太丰一样,知道想做“文科建筑”就必须把简风攒在手里。所以,豪盛一边破坏金光大厦引起民众非议,一边给简风许诺出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豪盛集团虽只占百分之四十九,但它与太丰集团的公家性质不一样,它属家族企业,百分之四十九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而太丰若要做“文科”,股份还得分给陈雄伟、林静之、原创人员等,落在太丰本身上的并不多。 迷雾渐渐被拨开,却在她眼中凝聚成一片惊悸:“太丰之所以失去‘文科’,全因金光大厦出现事故。而‘金光大厦’之所以出现事故,不是别的原因,而是因为它是刚刚建成的大厦,刚刚举行了挂牌仪式,刚刚被各大媒体报道,刚刚成为烟海市大学城的新地标。它在挂牌到发现事故的这段时间,都还活跃在大家的视线里。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它的外墙也不是一天被毁掉的,而是从它建成那天就被人动了手脚。那么,请问简所,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呢?就为了百分之五十一的巨额利润?” 她语速越来越快,语调越来越沉,最后一句,极度愤怒、极度不甘。 说罢,她深深吸入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我一直以为简所是个匠人,没想到是一个商人!” 简风凝视于她,将笑容收起:“纪总头脑如此简单吗?百分之五十一难道就仅仅意味着巨额利润?” 纪山荷一怔。 简风嘴角上扬,口吻中释放出强大自傲:“我向来不喜欢被资本绑架,我要做的项目必须由我自己全控掌握,既然我要做‘文科’,那我必须全控掌握,百分之五十一意味着绝对控制,纪总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哦?所以你为了自己的绝对控制,就纵容豪盛集团毁掉金光大厦?”纪山荷定定看着他,身体里怒火滚烈,手脚一片冰凉:“那么你一定觉得我是一个傻子,你明明知道金光大厦的个中缘由,明明知道太丰因此丧失‘文科’,我还傻乎乎地上门道歉,你知不知道你当时是什么表情?不,你没有表情,让我觉得自己犯下滔天大错!” 简风眸底闪过一抹异色:“事先我并不知道,谈何纵容?……”话一出口,又觉解释无用,缓声说道:“你来我这边,‘文科’依然可做,不仅没损失,还可以得到更多。” “得到什么?一个卖主求荣的名声?不好意思,我不需要!”她转身就往回走去。 简风不紧不慢地跟上来:“等到有收获的时候,自然觉得一切都值得。” 她怒极反笑:“这就是你的价值观?” “我认为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冷哼一声,斩钉截铁道:“看来你对我的底线产生了极大的误判。我不仅现在拒绝你,我还要去告诉林总和陈总,他们今天对你如此诚意地发出邀请,真是可笑极了。” 就算毫无把握,表面上也得做出信心十足的样子,这种不动声色,简风早已修炼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他淡定一笑:“你不会的。也许他们将来会通过别的渠道知道,但是你现在不会说。” “为什么?” “因为你认可我的设计,你觉得不会有比我的方案更好的选择了,而且,你喜欢我,也许是很喜欢。于公于私你都不会说,起码现在不会。” 她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人太可怕,竟然猜中她自以为掩埋的毫无破绽的心思,算计的分厘不差。她想起那天晚上她在他面前不受控制的流泪,他付出一个拥抱的温情,此时恨不得拿刀子将那块记忆挖掉:“所以简所以身尝试?” 见她承认了自己的猜测,他如释重负,可这种放松的感觉不过一秒,心里又升出一种模糊的虚空来。 简风不愿再做这种无谓的试探,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你喜欢我,我也觉得你很不错,如果你到我这边来,我就可以和你在一起。” 又是一个惊雷。 可此时此刻,荷塘微风,夕阳剪影,笑意不仅仅停在他的嘴角,还留在他的眼中,如此迷惑,她有一瞬间的颤栗,颤栗过后便是即将跌落的失重感:“那……请问简所是什么意思?出卖自己的身体,来换取我的守口如瓶吗?而且我听说你是有女朋友的。” 本是出言讥讽,哪想他稍稍一呆,目露迷茫之色:“女朋友?也许吧。” 静谧了一会儿,简风对自己今天的行为感到不可理解,来乡下之前,他并没有准备对她说这些,本来就是走走过场,按照惯例卖陈雄伟和林静之一个面子而已。 在弄清楚自己的想法之前,他没了开口的欲望:“抱歉,是我说话有歧义让你误会了,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她不再问,抬头看向天边绚烂的夕阳,长长轻吁,上天总算还有些许怜悯,即使是一个失望透顶的事件,也配上了无与伦比的美景。 第11章 碾压鲜活(一) 豪盛集团近期风头不小:慈善捐赠、国际会议、各类大小奖……哪哪都能看到豪盛集团的身影,业内认可,民众称赞。“文科建筑”除了豪盛集团,似乎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眼看公布中标的日子一天天接近,陈雄伟和林静之心急如焚,雇了几个人去查豪盛集团有一段时间了,除了业界一些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外,没拿到什么重量级的把柄。 豪盛集团ceo吴韦申虽然已经70多岁,但身体一直不错,这么多年一直坚持主导处理公司事务,一年下来几乎没有几天假期。他膝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吴世康42岁,正是做事的年纪,而他本人也很得父亲的期望,丝毫没有纨绔子弟的浮夸,热爱家庭,待人和气,勤勤恳恳帮助父亲处理公司事务。吴韦申多次在公共场合透露,他将在下一次生日的时候,正式卸任,豪盛集团总裁的位子将由吴世康接任。 小儿子吴世辉就有些一言难尽了,不务正业不说,经常被媒体曝出在酒吧打架、与各种女郎拥吻的新闻。他倒是无所谓,毫不避忌,看到熟悉的记者,还与人热情的打招呼。当然他也是有优点的,比如孝顺父亲,友爱兄弟,对公司财产毫无争夺之意,用他的话说,把公司给大哥挺好的,他反正又不爱工作,有钱逍遥一辈子,那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陈雄伟目光瞄准的当然是吴世康。吴世辉有什么可跟踪的?一个花花公子,他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人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彻头彻尾的反转才能引起轩然大波,比如:一个纯情少女被人发现堕胎,和一个浪.妇.淫.娃被人发现堕胎,人们会有截然不同的两种反应:前者让人痛骂,后者却只会让人觉得正常。更何况,把吴世辉弄垮没意义,吴世辉结局好坏并不影响豪盛集团的兴衰。 但是,跟踪吴世康是一步险棋,毕竟他公众形象良好,如果没有查到任何东西,那陈雄伟手里就没有任何反击的武器,不仅白忙一场,“文科建筑”也就别想再夺回来了。所以,除了跟踪吴世康之外,陈雄伟连豪盛集团几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也不放过,当然也不是什么都没查到,比如国际大奖是花钱买的,给别人的慈善也只是作秀而已。这些爆是可以爆,但就怕小打小闹一下,击不起什么浪花。陈雄伟想再等等,如果再查不到什么重量级的内容,那就爆吧,就算起不到什么效果,恶心恶心豪盛也是好的。 私家侦探跟踪了吴世康三个星期,他每天准点上班,大多数时间会加班到晚上八.九点下班,也有晚上十点多、十一点回家的情况。下班了直接回家,路上一个多余的弯儿都不转。周末的时候他会专门抽时间陪家人,带着妻子和儿女去餐厅吃饭或者去爬山打球。太正常了,正常得让陈雄伟自愧不如,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天晚上,私家侦探兴冲冲地跑到了陈雄伟的家,激动地说:“这次一定能搞个大新闻!”。 正在看电视的陈雄伟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问:“发现了什么?” 私家侦探掏出一个信封,里面厚厚一叠照片,递了过去,说道:“陈总,这次可绝对不是玩玩儿的。” 陈雄伟急切的掏出照片,一张一张的看过去,有的照片上是吴世康和一个男人,两人都穿着西服,那个男人胸前别了一个工牌,看样子是豪盛集团的职员,两人边交谈边走出公司大楼;有的照片是那个不知名男子推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进出医院。看到一半都是这些,陈雄伟不耐烦道:“这也算新闻?” 私家侦探在一旁针对照片做了图解,说道:“吴世康每次晚归,总是会和这个男子一起,这个男人是他公司的职员,叫王艺。” 陈雄伟道:“他俩同性恋?可这去医院又是干什么?王艺有艾滋病?那吴世康也有艾滋病?”艾滋病是个大新闻,可爆出来是犯法的呀,他有些生气:“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私家侦探胸有成竹地笑了笑:“现在同性恋有什么稀奇的。他们比同性恋更劲爆。重点是箱子里的东西。” 陈雄伟不爽道:“怎么?他们是走私人体器官的?里面装的是肾脏还是心脏?” 私家侦探倒也不生气,将后面几张照片抽出来,递给陈雄伟,说道:“猜猜这是什么?” 照片上是一个大的行李箱,行李箱里面有几个又大又精致的丝绒收藏盒,所有的收藏盒都被打开了,里面是暗红色的像锅巴一样的东西,没错就是煮饭煮熟了以后的那种锅巴。 陈雄伟拿着照片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是个什么东西,他问私家侦探:“这到底是什么?” 私家侦探神秘一笑,说:“是痂!” 陈雄伟没听明白,又问了一遍:“什么?” 私家侦探说:“痂。就是如果你受伤了,流血的部位结成的痂。” 陈雄伟脸上出现一副嫌弃的表情,说:“这玩意多恶心,他们要这个干什么?” 私家侦探不敢再卖关子,说道:“他们是用来吃的。” 陈雄伟手一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说:“吃??” 私家侦探解释说:“他们是异食癖患者,就爱吃这恶心的玩意,据说……”他停顿一下,补充道:“痂越大越厚越过瘾。” 陈雄伟差点吐了,打死他都想不到居然查到这么石破天惊的秘密。他恶心了一会儿,开始慢慢兴奋起来,问私家侦探:“你是怎么有这些照片的?” “我跟踪他进了医院,他把箱子递给一个医生,医生拿了箱子去装痂,中途被护士叫走了,我偷拍了几张照片。而且,我知道他们这个癖好后,晚上拍到了他们吃痂时候的照片。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的脸和手上的痂。”私家侦探边说边拿了几张照片给陈雄伟。 陈雄伟拿来照片一看,吴世康面部特征清晰可见,任何一个人都能认出是他,照片上的盒子就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手上拿了一块巨大巨厚的痂,送进嘴里,眼睛半眯,神态极其享受。王艺坐在他对面,手上也拿了一块痂,看样子,这是两人的“盛宴”! 铁证如山! 私家侦探说:“吴世康与王艺在网络某个私密的平台相识,一拍即合。吴世康将王艺招来豪盛集团上班,名义上是负责某些工作,实则是专门给他购买血痂。” 陈雄伟哈哈大笑,说:“有意思!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遣走私家侦探,立即给林静之打了一个电话,将这特大喜讯从头至尾描述了一遍,林静之边听边犯恶心,差点没隔着电话就吐了。她倒是不客气,说道:“这还等什么呀?明天就联系各大媒体,上头条!” 陈雄伟寻思道:“这新闻发出去必然能引起轩然大波,豪盛集团可能从此一蹶不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传了出去,被人知道是我们太丰集团干的,未免要背上一个不择手段的名声。” 陈雄伟说的不无道理,毕竟兜兜转转都是一个圈子的,这照片就是一把双刃剑,一旦放出去,不仅坐实吴世康吃痂的铁证,但对于太丰集团来说,也是偷拍跟踪的证据。但若只拿照片与吴世康私下交易,也能达到豪盛集团放弃“文科建筑”的目的,就算别人怀疑这事可能和太丰有关,但仅仅只能怀疑,市面上的传言那么多,谁会一一当真? 见林静之纠结,陈雄伟又道:“凡事留一线吧,给自己也给别人,吴世康除了这点以外,也没什么别的劣迹,传言不虚,他的确是一个正人君子。” 林静之道:“那陈总的意思是?” 陈雄伟道:“让我想个最妥善的办法。你就别管了,打好精神准备迎接‘文科’回归吧!” 挂了电话的他陷入沉思,或许,他都不需要直接对吴世康说出让出“文科建筑”的话,只让他吴世康对外宣布自动离职,从此不再管豪盛的事,就可以了。至于吴世康是不是真的离职后就不再管豪盛也不用担心,毕竟手里还有吃血痂的照片呢,如果他幕后参与,那就随时准备大新闻。 豪盛集团吴韦申虽然是个出色的商人,也算是有影响力的公众人物,可他毕竟70多岁了,早就已经是颐养天年的年纪了,还能干多久?若豪盛集团的接班人是吴世辉,哈哈,市政府会把“文科建筑”给豪盛?那不是闹笑话吗? 他又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双重保险更稳妥一些,第一步让吴世康交出“文科”;第二步让吴世康卸任豪盛集团,呵呵,反正豪盛集团就是一个死,就看他要不要选择更体面一点的死法了。 虽然已至秋天,可秋老虎凶猛,天气依然有些燥热。这晚,吴世康与王艺享受一顿“饕餮大餐”后,准备下班回家。走到大厦一层大厅时,早已在沙发上等候的陈雄伟笑呵呵地打了一个招呼:“吴总,有些日子没见了,这么晚才下班?” 这个时候来到豪盛集团的楼下,摆明是有事相谈。吴世康道:“陈总找我有事,为什么不直接去我办公室?要在这里等着?” 陈雄伟笑道:“我反正闲着,等一会儿也没关系。” 吴世康对王艺说:“你先回去吧,我和陈总聊会儿。”他走到沙发上坐下,说道:“陈总,咱们也是老相识,有什么事您不妨直说。” 都这个时候了,也没什么好绕弯子的了。陈雄伟笑着开口:“我想请求吴总一件事。”他顿了顿,苦口婆心道:“放弃‘文科’吧!吴总,你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了。” 吴世康嗤笑一声,说道:“陈总这是说的什么话?” 陈雄伟从包里掏出照片,恭恭敬敬地摆在吴世康面前的桌子上,说道:“吴总,虽然吃痂是个人行为,我无法干涉,可是与医务人员私下买卖这可涉及犯罪?再者……医务人员为了您的丰厚报酬,不顾车祸伤者的生命安全,将血痂养厚再贩卖给您,这是否有违道德?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恐怕吴总也良心难安吧!” 陈雄伟语速相当缓慢,吴世康听得心惊肉跳,也不知道是他手抖得厉害,还是他眼前发黑的原因,即使他把照片放到了眼前,也觉得一片模糊,看不清晰,只能看个大体画面,可那已经足够了! 他瘫坐在沙发里,很长时间没出声,无声无息的,似乎已经死去。 陈雄伟极其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吴总放心,此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为了表示我的诚意,照片都是我亲自送过来的,没有经第二个人的手。” 吴世康死气沉沉看了陈雄伟一眼,低声道:“你这是威胁?” 陈雄伟笑着摇头,说:“我这是交易。一笔划算的交易。‘文科建筑’本来就是我们太丰集团的,你们做不做都不影响豪盛的发展,但是如果这些照片一旦被曝出……吴总,您完全可以想象会得到什么蝴蝶效应。” 吴世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就这么简单?照片备份会全部销毁?” 陈雄伟道:“当然会销毁。但是吴总,无论我有没有全部给你,你都不会放心的,你总会想是不是还有你不知道照片藏在某台电脑里。所以……为了让你彻底放心,我还有个要求。” “你说。” “吴总,我们是一个行业的,出了今天这事,无非是我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被迫送份大礼给你,你就只能答应与我的交易。但若想不惹江湖事,那便只能退出江湖了。人都不在江湖了,这些照片对你、对我还有什么意义呢?” 陈雄伟说得很有道理,谁会对一个路人的八卦感兴趣?就算有些零星的新闻价值,可以让大众谈论几天,可爆出来对陈雄伟又有什么好处?仅仅只是一个无法带来任何价值的路人而已。 陈雄伟道:“明天在网上出公告,我看到后就立即销毁。” 这是唯一的办法。吴世康已没有别的选择。 就像一颗巨石投向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简风收到一条吴世康的短信:“对不起,简所,‘文科’不能做了。”就再无音讯。 张宸聪焦急万分,不知道给吴世康打了多少个电话,均显示通话正忙。 简风冷冷道:“不用打了,吴世康肯定被人摆了一道。” 张宸聪道:“被谁?” 简风不耐道:“除了太丰集团还能是谁?这件事这么突然,估计是被拿住了什么把柄。” 张宸聪不死心:“就这么算了?不去找他问个清楚明白?” 简风道:“怎么问?你看这事一出,哪个记者能找到他?商场如战场,怪只怪吴世康这一路走来太顺了,丧失了危机感,竟然忘记了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商场!” 记者找不到吴世康,却找到了吴世康的弟弟吴世辉。于是,网上又出了一个采访视频,有记者,问:“请问吴总,豪盛集团放弃‘文科’项目是被迫的吗?具体原因是什么?能方便透露吗?” 吴世辉疑惑道:“文科?文科不是写作文那些吗?我们是一家房地产公司,这应该属于工科?” 采访视频一出,民众大笑。笑得最开心的是陈雄伟,他在办公室和林静之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陈雄伟说:“没文化真可怕!吴韦申、吴世康都是出色的商人,怎么就基因突变生出了这种败家子?” 陈雄伟的痛击并没有停下,他乘胜追击,继续发布豪盛集团用钱财购买业内国际大奖以及慈善作秀的证据,并一个电话把纪山荷从南方调回来,以受害者身份出现在大众面前,控诉豪盛集团此前对金光大厦外墙做的手脚,太丰集团一洗前耻。 “文科建筑”失而复得,纪山荷搬回了以前的办公室,团队成员也纷纷到位,万事俱备,只欠简风。 第12章 碾压鲜活(二) 简风的眼睛极其明亮,鼻峰挺拔,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有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此时,他正展示出他的招牌笑容,温文尔雅地说:“抱歉,‘文科’这个项目我不干了,你们找别人吧。” 此言一出,纪山荷惊得呆住,过了半晌才想起问一句:“为什么?” 简风轻轻挑起眉毛,脸露微讶之色:“这还需要解释?‘文科建筑’进度慢、耗时太长、投入大,前期筹备阶段太过波折,浪费了不少时间,而且这种政府项目,最后效果怎么样并不好说,虽然名头响亮,但我又不缺这些。” 归根结底就一个意思——赚太少,懒得干。 纪山荷深吸一口气:“可你之前不是说做项目要绝对控制才是最重要的吗?现在我们林总说了,技术方面让你全权掌控。” 现在还有这样天真的人? 简风愣住,嘴角慢慢上扬,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纪总,绝对控制是很重要,但是利润也很重要啊,我们这是做生意,不是做慈善。” “那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的呀,我们林总都说了……” 简风一口回绝:“我要的你们做不到,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 纪山荷一僵:“我们这么多人努力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做好‘文科’,难道因为利润不是那么巨大就要随便丢掉吗?你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把别人的努力放在何处?” 简风又是一愣,笑意随即在眼底荡开:“山荷,你都二十五六了怎么还这么天真?你去逛逛菜市场就该明白一个道理,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强买强卖的生意。” “生意?这个项目在你眼里就是生意?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幸运?你知道自己喜欢干什么,而且有能力去干好它,就凭这一点,你就超过了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这是‘生意’二字就能概括的吗?” 简风目光直视她,坦然道:“你说得没错。我有梦想,并且有能力去实现它,但是我选择太多了,而且你要搞清楚,‘文科’不是我唯一的选择,也不是我的梦想,那是你的梦想。” 纪山荷又是一僵,脸上闪现一丝古怪神色,她仿若如梦初醒,“文科建筑”仅仅只是她一个人的梦想,对简风而言,只是一桩不那么赚钱的生意。 愤怒徒然烟销灰灭,整个人都泄了气,似乎停顿了一个世纪,她才低低吐出几个字:“那么打扰了,希望以后还能有与简所一起做生意的机会。” 她垂下眼睫,再也没有勇气看简风一眼,不等他答话,便转身离去。 而简风,看着她踉跄且急步地逃离他的办公室,第一次觉得一个人伤心的情绪,竟然从背影也能感觉出来。 地球不会少了某个人就停止转动。简风的拒绝,对“文科”项目的影响只持续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就有新的建筑事务所进驻——方舟建筑事务所。 方舟建筑事务所的创始人徐威易同样是世界名校毕业,同样履历惊人。“文科”团队低迷的士气一扫而空,大家的热情重新燃了起来,整个团队每天自觉加班到深夜,即使是做事懒散的陈小卉,也变勤快了许多。 简风一旦退出,之前做的方案、设计等等所有资料都不能再用,实地勘察、重新设计、数据核算、功能研讨……全部工作通通重来!这是纪山荷忙得脚不沾地的一个多月,吃饭喝水也得挤出时间,那在夏天萌发的暗恋情怀,早被繁重工作掩盖。 时至晚上十一点,办公室里就只剩下纪山荷和林静之两人。 忙完最后一点工作,林静之呵欠连天:“我连续半个月没睡好觉了,等这阵忙完了,我就全部甩给你,我可一丁点儿都不想操心了。” 纪山荷眉头紧皱,眼睛定定盯着电脑屏幕,全神贯注在核算数据,以至于林静之说的话完全没进入她的耳朵,过了个七八分钟,她表情才松懈下来:“林总,你刚刚说的什么?” 林静之收拾了随身物品,走至她桌边:“小卉最近表现怎么样?你准备什么时候把她踢走?” 纪山荷莫名看了林静之一眼:“我现在这儿正缺个跑腿打杂的,干嘛要把她弄走?” 林静之抛了个戏谑的眼神:“她最近往温然那边跑得勤,我看她喜欢他。你不尴尬?” “让她去喜欢吧,反正温然不会喜欢这种脑残少女。”纪山荷关了电脑,拿上包和外套,与林静之边聊边往大楼外走去。 已至初冬,夜风凛冽,纪山荷扣紧衣衫,却见枝叶扶疏的花园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仔细辨别,居然真的是简风,他身着黑色风衣,在暗沉昏黄的路灯下,带着一丝不羁的味道。 简风一见她就笑了一笑,走上前来,口中却对林静之说道:“林总,怎么这么晚才下班?” 林静之戏弄笑意浮上嘴角:“真没想到简所如此好兴致,大冬天的等在花园里,既然有公事要说,怎么不上去坐坐?” 纪山荷只觉简风的眼光在自己脸上转了两转,听他说道:“我也是看到林总在朋友圈发的加班照片,想着你们太辛苦,就过来瞧瞧。” “啊?我朋友圈的照片?”林静之一愣,继而掏出手机看了看那张加班的照片,便是咯咯笑道:“原来如此!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把山荷拍进去了,哪怕就是一个侧影,也让简所大晚上地跑过来。” 纪山荷刷一下红了脸,偷瞄了林静之的手机几眼,果然看到那张照片上有自己的侧影,心中一悸,难道他真是因为这个特意过来? 简风浅浅一笑,没承认也没否认:“天冷夜深,我送你们回去吧。” 林静之一边摇头一边微叹:“简所这话说得可没诚意,明明知道我有车,你还开了车来,这可怎么送我回去?怕你左右为难,我还是自己开车回去吧,不过……下次想送我可得提前对我说一声。” “一定一定,林总慢走,注意安全。” 林静之走了,只剩下简风和纪山荷,她手心冒了汗,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在深夜与他单独相处。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简风笑道:“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连忙客套地推辞:“不用麻烦简所了,这个路段打车也很方便。” 简风对她的反应意料之中,他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在原地调整了一下站姿,边笑边低了头,再抬眸时,眼神无比清亮:“其实我想说,我喜欢你。” 她一怔:“什么?” 夜色苍茫,灯光柔黄,他的眼、鼻、嘴唇无一不流露出浓浓温存,这一次他说得很慢很慢:“山荷,我喜欢你。” 他的瞳孔忽深忽浅,与冬夜雪地里跳动踊跃的烛火何其相似,而她就像赤脚走在冰天雪地里的旅人,哪怕会烫伤,也迫不及待地想握住那烛火。 心中大震,她想起这些日子的波折,突然就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尝试一下?” 她迟疑道:“你和女朋友……分手了?” “还……没有。” 正当她想去握住那雪夜中的烛火时,一片雪花却将它扑灭了。她握了一个空,只觉得一阵寒意。 冰霜之冻立刻布满她整个身躯:“简所,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喜欢。”他向来自傲,不屑撒谎,此时他的确弄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喜欢她,毕竟爱情是个稀缺物,消失已久,真假难辨。 她轻哼一声,恼怒至极,嘴上却说得极为客套:“我一直以为像简所这种世界名校毕业的青年才俊,是国家乃至世界的栋梁之材,不至于弄不清楚‘也许’是什么意思,可简所的说话方式却让我大跌眼镜,前一次说了‘也许有女朋友’,这一次又说了‘也许是喜欢’,如果是因为您在国外待的时间太长,而忘了母语语法,那么我温馨提示,你可以花上千把块报个夜校,回炉重造一下,也许能知道‘也许’是什么意思。” 他哑然失笑:“现在才知道你这样伶牙俐齿,风太大,先回家吧。” “不用了。” 不等他再度开口,她从他身边快步走过,穿过幽暗的写字楼区,拦下一辆深夜的士,回了公寓。 明明已经疲劳不堪,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在床上挣扎许久,干脆坐起来,一个电话打到大洋彼岸,准备问她高中时代的男神兼好友华思年,希望他能从男人角度解读一下,简风这种奇葩自私的心态从何而来。 电话接通的时候,华思年那边闹哄哄的,他有些意外:“山荷?你那边挺晚了吧?这时候找我有急事?” 纪山荷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又不好意思立即挂了电话,只好说:“本来有点事想问你,那还是等你空了再说吧。” “我现在的确有点忙,你着急你先发个微信给我,我等会回你。” “好,我先发给你,你晚点回没关系。” 挂了电话,她开始给华思年编辑信息,不知不觉就打了很长一段发送了出去。她本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半个多小时他就回了过来,只有简短一句话——“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工具?这是什么意思? 呆了半晌,哦!他说的是“只是一个解决欲望的工具”。这句话太伤人,她很久没有回复。 华思年又发了信息过来:对不起,话不说狠一点,你不会死心。 她回:我懂的。 那个晚上她在半梦半醒中度过,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林静之兴冲冲地来到纪山荷办公室,眼角含笑:“昨晚怎么样?” 纪山荷耷拉着眼:“一点都不好,他有女朋友的。” 林静之讶道:“你确定?” “嗯。” 林静之顿感失望:“新来的设计单位方舟建筑事务所做的方案,修改了多次,规划局那边还是有些不满意,我还说想让简风帮忙看看。” 纪山荷对他前一晚毫无诚意的表白很是恼火,他轻轻松松说出一句话,她就得坐卧不安一个晚上。明明知道他仅仅当个游戏,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侥幸来,除非她将“只是一个工具”这句话一直在脑海里循环播放,让心脏一直处于应激状态,才能彻底断了念想!这人太危险,而她并不准备飞蛾扑火。 念及至此,纪山荷故作一叹,无奈道:“领导,我觉得他友情帮助一次两次还行,如果长期下去,别说他会不会同意,方舟建筑事务所那边又会怎么想?既然选择了方舟,简风那边还是先放放吧。” 林静之扬了扬眉毛,微微笑道:“既然友情帮助一次两次没问题,那就让他帮助一次两次嘛,不要白不要。” 第13章 碾压鲜活(三) 林静之立刻拉了一个她自己、纪山荷、简风的三人群,把方案发到了群里:简所,真不好意思打扰你,我这还是‘文科’的事儿,您有时间能帮忙看看这份方案还需要改动哪些? 不过十来分钟,简风便回复道:林总客气,我空了就看,大概晚上回复您。 林静之发出一个谢谢的表情。 关了对话框,林静之晃晃手机:“你看看,人家态度多好,就你小家子气。” 简风的门面功夫向来做得很到位,要是被林静之知道是他半路截胡,差点把“文科”拿走,不知道还会不会夸他态度好。 半夜时分,简风发了一份修改后的“文科”方案在群里,他以方舟建筑事务所的设计构想为基础,在某些方面进一步做了延伸,而有些方面则直接被他改成一种新的方式,从大到小,事无巨细都做出了修改 ,看来是十分用心,挑不出任何毛病。 林静之看到这份修改后的方案十分满意,连声在群里谢了简风好几次。不免又对纪山荷啰嗦了几句,说她有这么好的资源放着不用太浪费,性格太执拗,这是混商场的大忌。 周一的时候,纪山荷拿了这份方案去了方舟建筑事务所。对于这份修改后的方案,方舟建筑事务所创始人徐威易惊叹道:“非常完美!” 方舟建筑事务所的同事围了过来仔细看这份方案,都是一片赞誉。 徐威易两眼璀亮,浮露欣喜:“纪总,这是哪位大咖修改的?为什么不直接邀请他过来?我们可以共同探讨一下。” 纪山荷抿嘴一笑:“我也想呀,可他实在不容易约,就这个修改,也是我和林总三请五请才好不容易磨过来的。你们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一并改了,要是没问题,我们就送规划局过审了。” “哦……这样啊……”徐威易稍稍一顿:“那我们先开会讨论一下,但应该不会有大的改动。” “辛苦你们了。” 这是一份由方舟整个团队做了一个月,简风大面积修改,方舟二次微调后的设计方案。本以为万无一失,可依旧被毫不留情地打了回来! 不仅规划局不认可,交警、城管、消防等单位派出的参会代表都提出了问题,情况似乎比之前更糟糕。他们不满意的地方恰好是简风之前方案中最突出的优势,先入为主如此严重?难道离了简风,地球真的不转了? 纪山荷把大概情况对林静之说之后,又补充道:“简所已经对我们的邀请正式表达了拒绝,他再加入‘文科’的可能性为零,方舟也是国内顶级的建筑事务所,我们总不能现成的不用,又去找简风吧?怪就只能怪之前简风的方案太深入人心,规划局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来别人的。” 林静之倒是毫无顾忌,眉毛一挑:“管那么多呢,就让简风继续帮忙改。” “领导,如果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创意,你会加到别人的方案里面吗?简风也是一样啊。现在规划局那边不是对方舟的方案不满意,是觉得简风的方案更好,他们当然想做更好的。” 林静之沉吟道:“那你觉得要怎么办?” 纪山荷想了想:“先根据规划局的反馈与方舟那边继续改,简风那边也别放弃,可以继续问问简风,看他愿不愿意把自己的创意拿出来。” 谁会把自己的创意免费赠送到别人的方案里?纪山荷这么一说,林静之也觉得希望不大,但不管怎么样也要试试,或许能找到中间调和的办法。她长吁一口气:“那我在这周五的晚宴上和简风聊聊,你也就别加班了,一起去。” 周五晚宴是由太丰集团主办,一方面是学术交流,另一方面带有商业性质,收到邀请函的都是建筑界大牛,简风自然也会来。 宴会大厅灯光富丽辉煌,酒香醇厚,人影交错,处处可闻玻璃酒杯碰撞出来的清脆声响。 纪山荷身着黑色吊带裙,它剪裁极好,紧紧包裹了腰身,突出了胸部的曲线,裙摆稍稍散开、微微蓬起,显得恰如其分的隆重,不喧宾夺主、亦有低调的奢华,她耳垂上挂了一对月白珍珠耳链,晃晃悠悠,折尽千般光线。 心怀重物,即是忐忑又有……期待,在平时忙碌的日子里,她将“想念”深埋起来,藏得自己都看不见。等到了临近见面的日子,才发现那颗想念的种子一夜之间便长成了参天大树。 端了一杯红酒靠在窗边,城市夜景尽收眼底,各类光芒在她身上璀成疏疏朗朗的星空,眉头轻蹙,眸中闪烁出屡屡思虑。 “山荷?” 纪山荷侧头望去,是温然,他新剃了一个卡尺头,小麦色的肌肤,满满都是阳光的味道,似乎上一秒还在海滩晒太阳,下一秒就匆忙换上了一身典雅的西服来到晚宴现场。 他眼瞳透亮,一脸轻松的笑:“之前你说要回南方,我还替你可惜了几天,幸好林总回来了,没让你走。” 当时明明是逗他,他却深信不疑,纪山荷忍不住莞尔:“你最近怎么样?” “我还好。你呢?” 纪山荷轻抿一口酒,稍稍一顿,又想起那个疑惑来,她低声问:“如果一个男人在有女朋友的情况下还说喜欢你,那他是打的什么主意?” 这道题很致命,稍回答不妥,他眼前这位女神可能从此就把他当仇人,但又不能把她推向火坑。温然边点头边长长“嗯”了一声,在这短暂的几秒里,他想到一个比较绅士的说法:“他可能很欣赏她,但和女朋友分手的概率会很低。” 虽然他已经相当注意措辞,但纪山荷还是感到心脏被人重重一击。她闷声哼道:“男人都是垃圾!” 温然眨眨眼:“我可不是,当初是你坚决要分手的,我可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纪山荷歪了歪头,扬唇而笑:“你呀,毛病不少,绅士品格,容易让女性朋友产生幻想。” “你呢,看着温柔,其实骨子里带了一股别扭劲儿。” 话说出来,两人都笑了,纪山荷举起酒杯:“祝你……不,祝我们好运!” 温然轻轻与她碰杯,声调低沉而又肯定:“我把我的好运都给你,我祝你好运。” 两人对饮一杯酒,相视一笑。 温然余光轻瞟,见林静之身着浅绿长裙,避开人群正快步走来,他诧异道:“林总过来找你了,难道你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 话音刚落,林静之就走到了跟前,对纪山荷抱怨道:“怎么躲在这里?简风都来了好一会,连你的人影都没看到,快去找他。” 女为悦己者容,今晚她盛装打扮就是为了他,可他真的来了,她又有些近乡情怯。她看向他所在的方向,香鬓衣影,人影攒动,他风度翩翩地站在那里,正在与人交谈着什么。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还是觉得他的四周真真切切比别处更明亮几分,不禁十分汗颜。 她缓步走过去,在他附近晃了一会儿,简风注意到她,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她连忙回了一个微笑,在四周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 没过几分钟,简风就过来了,他第一句话就是:“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一怔:“你指什么?” 简风侧头看着她,带着如朗月般的明亮笑意:“你不相信我喜欢你?” 他毫不掩饰直视的目光让她心烦意乱,她撇开脸:“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简风微微昂头,用眼神指了指温然:“你喜欢那种类型的?可惜他不喜欢你。” 刚刚她一直在和温然聊天说笑,难道他一直都看在眼里? 简风又笑道:“他不喜欢你没关系,我喜欢你。” 虽早已做好心理防线,可心头还是情不自禁地重重一颤,她抬头看去,却见他眼睛微眯,嘴角轻轻上钩,这样的表情与真诚毫无关系,纪山荷低不可闻地轻吁一声,正色道:“简所,我有工作上的事情想问你,不知道你现在方便回答吗?” “你说。” “上次林总请你帮忙修改的那份方案又被规划局退回来了,其实方案也是没有原则性问题的,但那份方案中,他们不满意之处,恰好是与您之前做的‘文科’方案里相违背的地方。难道是他们先入为主了?可那毕竟是你的方案与创意,我们没办法拿来用,这需要怎么解决呢?” 简风微微一笑,目光停留在她的脸颊:“你说的对,我总不能拿自己的创意白白送人,只能在他的思路上提供优化。但我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我重新加入‘文科’?” 她笑了笑,连连摆手:“不不不,简所你误会了,上次你的意思我很明白,但就算没有这个原因,我也不会再邀请你了。今天只是想和你讨论一下项目方面的技术问题而已。” 向来都是别人求他,哪里有他上赶着还不讨好的时候?莫名就有些不快,他移开目光,轻嗤一笑:“如果出现你所说的问题,那只能证明我的创意是无可取代的。你们做再多也无济于事。你这么聪明哪能不明白?现在垂死挣扎的意义在哪里?” 纪山荷没有介意他的态度,她微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不然呢?那总得做出努力吧?难道一棒打死后就轻易认命?” 还未等简风开口,她眸光一沉,一字一句道:“简所,我非常欣赏你工作上的能力。但恕我直言,我再也不想和你一起共事了,如果不是林总交代,我今天根本不会来见你,而见你,也仅仅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既然你无法对‘文科’方案提供帮助,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不!希望以后在工作上、生活上都和你没有交集。” 她这话说得干脆利落,像是经过长久考虑过后的完美答案。心里却像有无数高楼大厦同时崩塌,震耳欲聋的巨响之后,只剩下漫天尘土与一片狼藉。 到此为止吧!这是最安全的解决方式!她不敢看简风的表情,从他身边大步走过,直接出了宴会厅,没有回头。 可那晚她彻夜未眠,一整个夜晚都在想,当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到底是什么表情? 第14章 碾压鲜活(四) 没有了简风的技术支持,“文科建筑”进行得很不顺利:规划局那边要求严苛,力求完美,一份方案被太丰集团与方舟建筑事务所改了成百上千次还是没通过。照这么下去,滞纳金都是一笔不少的数目,陈雄伟一气之下将“文科”项目的前期筹备经费砍到最低,整个团队除了基本工资外没有任何奖金,一时间怨声载道士气低迷。 年关逼近,进度停滞不前,纪山荷压力山大,她急匆匆地跑去方舟建筑事务所,对徐威易发了一顿火:“徐所,你们也是一个拔尖儿的团队,怎么一份方案拖了这么久还是毫无改进?照这么下去,我们很有必要谈谈如何解除合约的事!” 徐威易一听就炸了毛,他这阵子吃住都在建筑所里,除了单位和实地考察就没去过别的地方,一两个月下来,胡子都快把脸给盖没了:“纪总你这话就说得太难听了,方案为什么拖到现在没解决?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这可不是单单我一个设计单位的责任,主要还是你们太丰集团前期遗留问题太多,我们遇上这个烂摊子没办法,要不是我们敬业守信,早撂摊子不干了。” “文科建筑”是纪山荷从业以来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居然被人说成烂摊子! 她脸色变得非常非常难看,提高音量道:“什么叫烂摊子?‘文科建筑’是烂摊子?那麻烦徐所现在就去国内搜寻一番,能找得出比这个更好的项目,我把我今年的工资都给你!” 徐威易冷哼一声:“既然项目这么好,那为什么简风建筑事务所不做?我们方舟接下来也完全是看在刘芳兵教授的面子上,你知不知道你们林总去求了刘教授多少次,刘教授又找我说了多少次我才接下来。现在你一通火发在我身上,还有没有道理?” 他稍停了一停,绷紧嗓音道:“你现在还威胁我说解除合约,难道你还真把‘文科建筑’当成一个香饽饽?我们这种级别的建筑事务所最怕中途接上别人干了一半的活儿,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他说得不无道理,其实不仅仅建筑行业,所有行业都是如此,中途接手最麻烦。 徐威易这些话说得有些狠,见她一个小姑娘气得涨红了脸,撇着嘴,像是要哭了似的,便缓了口气:“纪总,我们也就别内耗了,现在情况很明显,规划局那边通不过不是我一个设计单位的责任,你有冲我发火的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把规划局那边的渠道疏通疏通,毕竟这份方案改了又改,实在无能为力了。” 纪山荷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徐所,我知道你们辛苦,我也是着急,刚刚有些口不择言,还请你们谅解,希望我们共同努力,把这个项目做好,前期的辛苦是正常的,以后会越来越顺的。” 徐威易叹气:“我们压力都大,互相体谅吧!” 圣诞节的时候陈雄伟以私人的名义办了一场小型聚会,聚会地点选在他市内的花园别墅,花园里几颗蜡梅开得正好,每朵鹅黄的花朵上都装了一颗轻巧的黄色小灯,一点点黄晕的光芒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室内有个高大的圣诞树,树干上缠绕着五颜六色的小彩灯,像夜空的星星在翠绿的松叶间闪闪发光,雪花飘落在树上,美好得宛若梦境。 陈雄伟操心“文科”的事,特意邀请了一些政界名流到场方便提前搞好关系,纪山荷当然要来,即使她早得知简风已在邀请之列。 她穿了一件灰白色的连衣纱裙,纱与蕾丝交织的裙摆,裙摆中藏着手缝的流苏,折射出纤长婉约的光线,端着酒杯游走在各界大咖中间,不停地寒暄、碰杯、交换联系方式,转了一圈下来,脸颊酸胀无比。 简风进门的时候,她一眼看到。他穿了一身靛蓝色的西服,儒雅且挺拔,在一众嘉宾中异常显眼,以至于纪山荷看呆了几秒,才发现他身边带了一个女伴。那女伴身着墨绿色丝绸长裙,头发纯天然地散落在肩边,隔得有点远,她看不清楚女伴脸上有没有化妆,五官娟秀,虽不是一张惊艳的脸,但是透出一股醇厚的自然清甜。简风与她十指紧扣,正在谈论什么有趣的事,两人的笑容都很暖,不加修饰,很原始很真实。 难道她就是他的女朋友?她的心思完全被简风与他的女伴吸引过去,心不在焉,又有一种极致的失落,面子上还得和聚会嘉宾聊着天,余光扫过简风,看到他们拿了些酒水,又和一些人打招呼闲聊,看样子是简风正在向别人介绍他的女朋友,兜兜转转,终于与她面对面。 简风眸光微闪:“好久不见,最近如何?” 纪山荷挤起一个职业微笑:“我能有什么变化,还不就老样子。” 简风看向身边女伴:“这是我女朋友叶筱蓁。前不久才从国外回来。” 纪山荷侧身莞尔:“早就听说简所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简风一双清眸直视于她:“这就是之前和我做‘文科’的纪山荷,叫她山荷就行。” 叶筱蓁嘴角上扬:“我也听小风提起过你,今日一见,本人比照片更好看。” 原来他小名叫小风,倒是今日才第一次听到。 纪山荷想说点捧场的客气话,却觉得思维枯竭大脑一片空白,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能说什么,她犯了小家子病,一句好听的话都无法心甘情愿地说出来,她结结巴巴了半天,还是叶筱蓁开了口:“之前在国外,我语言不好,多亏小风帮我,不然估计得落下不少课。” 这句话要怎么接才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她又犯了难,正巧看到林静之在不远处正与某位大咖聊得欢,她眉目轻弯:“你们慢慢聊,我还得去招呼领导。” 简风淡淡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微微颔首,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她走过林静之身边,林静之与她打了一个招呼,她置若罔闻,边走边一口喝尽杯中酒。 他将女朋友带到众人面前,肯定是认真的了,将来是要结婚的吧? 那……和他结婚会是种什么感觉?两人睡到早上日光晃眼,能一起吃早餐又能一起吃晚餐;到了秋天,将院中果树上的果子摘下来,如果吃不完,那就做成果酱送给周边邻居;也许暴风雨过后屋顶漏了水,若是他兴致好,将会换上陈年旧衣,搬来长梯亲自修理…… 她穿过华丽的大客厅,走到后面安静的餐厅里,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被灯光装点的腊梅花,不禁沉吟:是种花树好还是种果树好?花树会让院子里暗香浮动,好看又好闻;种果树也不错,她喜欢满树硕果累累的样子,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无端端想起那个夏末的夜晚,他去太丰集团处理“文科”的收尾工作,在芬芳茶香的空气里,他说起如何建造一栋发光的建筑。 而她此刻站在冬夜里,迫切地渴望能有那样一栋温暖的建筑温暖她的身心。那个绅士举动的轻轻拥抱,似乎是他与她最近的距离。那个晚上,是他与她最近的距离。 她是很贪心的人,她并不满足那个点到即止的绅士拥抱,她渴望一个充满力量、充沛感情的拥抱;她并不满足那纸上谈兵的建筑设想,她想要把它实实在在地做出来:客厅、会客室、餐厅就用白玻璃,在夜晚的时候,让室内的灯光从半透明立面透出去;卧室里的墙面上装上各色的玻璃球,让室外的光芒被这些玻璃球反射到卧室里。 她渴望的拥抱永远都不会得到。 那个温暖明亮的建筑体,努把力也许还能做出来。 第15章 碾压鲜活(五) 年关不好过,“文科建筑”的方案一直没通过,这么一直拖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不怪陈雄伟发了狠,下达最后警告:再给纪山荷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年后一个月内,如果还没有突破性的进展,那就干脆别做了!整个团队都换掉! 林静之心急如焚,方案拖了这么久出不来,就算想为纪山荷求点情,可也找不到理由呀?在她看来,陈雄伟说要换掉纪山荷就是一个借口,他趁机想把“文科建筑”的项目总监换成他自己的人而已。 而“文科建筑”的团队成员听到陈雄伟最后通牒都炸了锅,好不容易得到一个镀金的机会,辛苦努力这么久,哪里想到会半路腰斩? 大家伙儿把纪山荷堵在办公室里,安全负责人周礼全说:“纪总,现在‘文科’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每次问你都说还好还好,都到这时候了,能给大家说句实话吗?” 资料员小王、材料员小李们纷纷附和,情绪激动,每人口中都在讨伐,说来说去就是“给大家交个底”、“给个说法”、“奖金都没了,也不稀罕那点工资”、“那么干脆罢工吧!” 还有人说:“本来想着把‘文科’做成了,单位不会亏待大家,可现在面临整体出局,这叫人如何接受?” 只有陈小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一个项目组的助理怕什么?方案出不来又关我什么事?再说我叔叔说了,只要‘文科’还继续做,整个团队换了,我也会留下。” 此言一出,整个团队成员飞了不少白眼出去,纪山荷眸光一沉,心想来得正好,我就拿你开刀。她厉声道:“陈小卉!你过来!” 她扎了一个半丸子头,一缕长发从额边垂落下来,耳垂上挂着的珍珠长链随着她心气起伏而轻轻晃动,在她洁净的脸颊折射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光线,明明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发起火也容不得众人小觑。大家立即噤声,陈小卉吓得一哆嗦,慢慢从人群中挤过去,小声说道:“纪总,方案出不来本来就不关我的事呀。” 纪山荷抬眼看她:“不关你的事?你还是不是项目组一员?” 陈小卉低头道:“是。” “那你在项目组的职位是什么?” “项目组助理。” 纪山荷一声怒喝:“既然是助理,那就是说只要是组里的任何工作都与你相关,事无大小,无论何种工作,只要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说什么‘事不关己’?组里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就是你。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现在就走!” 陈小卉紧抿着嘴没说话。 纪山荷拿起手机就给陈雄伟打电话,将此事汇报了一遍,着重描述了那句“我叔叔说了,只要‘文科’还继续做,整个团队换了,我也会留下”。然后她才说:“陈总,现在是‘文科建筑’的困难时期,本来大家就心浮气躁,陈小卉这么说话让别人怎么想?这不摆明就是动摇军心?我这里可容不下这样的人。” 陈雄伟在电话那边不急不慢地说:“山荷,你现在是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给我打的电话?”他这是想判断纪山荷的这通电话是她做戏呢,还是林静之真的想把陈小卉踢出局呢? 纪山荷瞟了陈小卉一眼:“陈总,我现在就在事发现场呢!”言下之意就是陈小卉拿着陈雄伟的名头在大家面前秀优越感在先,她这通电话必须当着大家的面打才行,否则难以服众,更重要的是有损陈雄伟的名誉。 陈雄伟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吟数秒,说道:“那你先晾着她,吓吓她也好。”无论何时,他都不能为了一个侄女去损害自己的职业威望。 纪山荷挂了电话,对陈小卉加重了语气:“我和陈总商量了一下,让你收拾收拾去人事报到。看看能不能给你一个文员的活儿做。” 办公室里一阵诡异的沉默,众人纷纷把眼光瞄向陈小卉,难道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她眼泪刷一下就掉下来:“纪总,我要自己对陈总说。” 这正是树立自己威严的好机会,哪能称她意?纪山荷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你要找陈总,那么就请你私底下去找,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儿,我不管。但是让你退出项目组,这是工作上的事,我做了决定,你找谁都没用。”她声音清脆,这段硬邦邦的话也被她说得风风韵韵,但言辞坚定,不容置疑。 陈小卉刚毕业脸皮又薄,道行不够深,自进太丰以来,在陈雄伟的照顾下顺风顺水,平日里虽然懒散娇蛮了一些,但是也没同事敢明说,今天被纪山荷在众人面前一通毫不留情的教训,说是她受到的最大委屈也不为过。她绷不住哭了出来,从办公室跑出去。 纪山荷深深吸入一口气,看向团队成员们沉默的面孔,扬声说道:“目前这个局面实在很艰难,大家在工作中都非常专业、敬业,都是我们太丰集团里拔尖的员工,当初陈总、林总把大家从别的部门召集过来一起做‘文科’,也正是看中了各位的专业能力,除了你们,我想在整个太丰集团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这个不用我多说,相信太丰集团所有员工都有目共睹!在这里,我给大家一个定心丸,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方案一直持续不通过,那我会将所有责任一力承担,我会自动请辞,但是你们的辛苦不会白费,你们会继续留下来干‘文科’,这是我给大家立的保证,决不食言!” 此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大家都安静了不少,安全负责人周礼全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纪总,我们不是不相信你,但陈总那边?” 纪山荷沉声道:“大家请放心,我不会让大家吃亏的,即使我自己什么都不要,该替大家争取的我一定会争取过来。” 周礼全点点头:“好!纪总是个信得过的人,我们也就把心放在肚子里。” 大伙儿也纷纷附和,说什么“冲着纪总这番话,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再努力一把!”项目组的士气又沸腾了起来,混乱的场面总算暂时按住了。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林静之的耳朵,她把纪山荷叫过去:“如果真的通不过,你自动请辞?” 纪山荷微微一震:“是。” 林静之脸色一变:“愚蠢!你知不知道陈雄伟打的什么主意?他就等着你这句话呢,到时候你一走,他换了他的人过来,我费尽心思弄个‘文科’来,倒成了给他作嫁衣?” 纪山荷调皮一笑,眨了眨眼睛:“没那么容易,陈小卉今天才刚刚被我踢走,陈雄伟还得顾着她呢!他哪里那么多功夫能同时塞进两个人?” 林静之诧异看了她一眼,笑了:“你行啊你,现在还会一箭双雕了?打掉陈小卉这个炮灰,不仅让团队成员安定下来,还堵了陈雄伟的路。” 纪山荷一上午没喝水,此时口渴得厉害,她拿了桌上一瓶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一半:“只不过替领导分忧而已。”可到底目前“文科建筑”处境艰难,心情又沉重起来,她低声一叹,像是对林静之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我不会放弃的!……必须放弃的时候才放弃。” “不!必须放弃的时候也不能放弃,就算把你团队全部踢走,你也不能走。” 纪山荷错愕道:“可我……今天在大家面前承诺的是把所有人都保住!而且,这些人都是你一个个费尽心思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呀,领导……你舍得吗?” 林静之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这种话说说就算了,谁当真谁傻!商场上信义是很重要,但是也不能傻乎乎的卖义气,就算你真请辞,他们立马有了新领导,一顿曲意逢迎,谁还会记得你?就算是我精挑细选的人又如何?重新组个团队还不容易?可若是你走了我去哪里找个人来帮我守住‘文科’?反正你就是拼了这条命,都得给我保住了!” 纪山荷被她这顿话震住,难道自己刚刚仅仅只是做一场戏而已? 林静之没理会她愣住的表情,又抛了一个雷来:“你知道为什么‘文科’方案会一直通不过吗?” “为什么?” “是简风。” 第16章 碾压鲜活(六) 规划局为“文科建筑”请的审核评估专家是简风! 简风毫不客气地把方舟建筑事务所的方案从头到尾批了一个遍,外观、消防、通风、防雷、结构等处处都有缺陷,实在没眼看!而规划局那边也觉得除却巫山不是云,直接对太丰集团说道:“把设计单位换了,换成简风建筑事务所。” 太丰集团无奈道:“能请到简风建筑事务所当然是最好,可是简风之前就回绝了我们,我们也无能为力。” 规划局可管不了这么多:“自己去想办法,如果做不到,那‘文科’就别做了!” 兜兜转转小半年,又回到了原点。 林静之已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思考了相当长的时间,这事儿实在有些蹊跷,简风既然不打主意做“文科”,为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卖太丰集团一个面子?他到底何时成为规划局聘请的审核测评“文科”建筑项目的专家?竟然半点风声都没露,左思右想,她一丝头绪都摸不到,一个电话把纪山荷叫进来:“山荷,你和简风的关系到底怎么样?我看他对你好像还不错?” 此时已经是2月中下旬,自去年圣诞节和简风见过后,两人再未见面。那个她自以为能深入骨髓的名字,早已成了一个淡淡的影子,她自嘲地想,现在这个万物速食的时代,有还能永恒的爱情吗?或者,不需要永恒,一辈子也行,若连一辈子都觉得太长,能维持几年,那也算是一场奇迹了。 当下便浅浅一笑:“也就是普通同事的关系,因为工作上接触多,难免会显得比别的同事更熟络一些。” 林静之疑虑太多,但未经证实,此时也不便出口,便道:“不管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现在是关键时期,怎么都得和他把关系处好了,周五我约了他吃晚饭,你也一起去吧。” 非常时期,非去不可,纪山荷干脆应道:“好。” 可没想到临近周五晚饭前,林静之接到了简风的电话,他在电话那边说得极其客气:“不好意思林总,我这临时突然有了点事,估计无法赴约了。” 林静之心中一紧,笑道:“简所贵人事忙,我表示非常理解,那不知简所什么时候有空?周六日我都可以,若还是走不开,下周五也是没问题的。” 他如清风般舒爽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我也非常期待能与林总共进晚餐,只是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一时半会还真安排不出时间来。” 他这是连吃饭的面子都不给了?林静之又笑了笑:“不急不急,那就等简所有空,我等你。” 简风似乎也极具惋惜:“实在抱歉!”便挂了电话。 被挂了电话的林静之心情沉重,她也算沉浮商场将近二十年,一时半会竟搞不清楚简风是真的不想做,还是在欲擒故纵?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林静之把整件事梳理了一遍,对于“文科建筑”,在最开始的时候简风是积极参与的,后来太丰集团被豪盛摆了一道,导致简风那边的时间、利润损失巨大,从而放弃做“文科”;在被简风拒绝的情况下,太丰集团聘请方舟建筑事务所为设计单位,在设计方案一直通不过的情况下,简风友情提供了方案修改。 咦?不对呀!既然他给方舟的方案亲自修改,那为什么规划局请他当专家的时候,他却把方舟的方案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批了一通?他的态度突变,似乎就是在那次学术商务晚宴之后,那天她派了纪山荷去和简风谈“文科”,后来纪山荷也只说他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不了了之。可现在看来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而她不知道。 想到这里,她把纪山荷叫了过来,连叹几声,眉头蹙起,目露忧愁之色:“简所那边不好办,不仅今天吃饭爽了约,未来几个月也说没时间,连人都见不到,还谈什么合作?我看这不仅仅是换设计单位的事,而是规划局可能连‘文科’都不会给我们做了!” 纪山荷暗暗一惊:“面都不给见?” 林静之一双秋瞳定定看着她:“可不是?简所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就算平日里有些骄傲,但他向来把面子上的关系还是维护得不错,怎么突然一下就变了脸?” 纪山荷微微一凛,难道是她之前拒绝合作,他一直在生气?口中敷衍道:“……这的确是奇怪。” 林静之脸上聚起一片郁气:“山荷,你自己想想‘文科’都拖了多久了?我们能拖,规划局那边可不会让我们拖,这事儿再不解决,‘文科’就被收回了!到时候不仅你被降职从基层做起,你的团队那些人也都会被你拖累,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她语气渐渐严厉起来:“你到底瞒了我什么?现在就说!” 林静之极少对她发火,纪山荷知道此时林静之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不敢再隐瞒,老老实实地把之前在晚宴上与简风讨论“文科建筑”,她斩钉截铁拒绝简风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林静之听完,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她痛心疾首:“你怎么就糊涂成这样子?干我们这行,简风那个人是能随便得罪的吗?别说是我,就是陈雄伟也得多给他几分面子。你倒好,谁给你的勇气这么做?” “我以为方舟建筑事务所能搞得定,再就是······再就是······”再就是她没想到简风居然睚眦必报,如此小心眼又幼稚!后半截话她没敢说出口。 林静之“呵呵”一声,摊手道:“难怪他今天把我拒绝得那是一个干脆利索,原来是等你去开口,现在没别的办法了,你就想想怎么好好求他吧!” 纪山荷迟疑道:“那领导你觉得他现在是愿意做文科?” “谁知道呢?目前陈雄伟已找了不少政府官员做中间人,又搬出规划局来给他施压,可你之前把人拒绝得那叫一个痛快,难道他现在还得上赶着来做?就算要做也得等着你去求他呀!” “文科建筑”毕竟是政府的项目,他就算重新加入无非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妥协而已。可他太傲娇,就算愿意重新加入,也得让别人觉得非他不可、求着他才行。 幸好,他给了一个她去求他的机会。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喜欢他了,但是简风这种做法,无疑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迅速认清事实,她太渺小了,没有任性的资本。 纪山荷不再犹豫,斟字酌句给他发微信过去:简所,最近工作忙吗?我听说有一家新开的意大利餐厅口味十分地道,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 简风没有回。 她连发了几天的信息,都是石沉大海,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纪山荷焦虑万分,这么无期限的等下去可不是办法。她想来想去,既然等不到他,那就直接去他公司堵他。 这是她心血来潮的临时决定,她没有时间重新换衣服精心打扮,北方的2月下旬,还是冬天的温度,她咬咬牙把腿上穿的裤袜脱了,光腿穿了裙子,外面一件卡其色的羊毛大衣,一双裸色的高跟鞋。 一鼓作气去了简风建筑,却在前台被拦了下来:“不好意思纪总,简所正在忙,可能没有时间见你。” 纪山荷心中不快,嘴角轻轻扯动一下就算笑过了:“谢谢美女提示,可你问都没有问他,怎么知道他没有空?” 前台女生抱歉地说:“纪总,简所之前就交代了,说您过来……说所有人找他,他都没有时间。” 纪山荷无奈道:“他没有时间,我有时间,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一等就从下午四五点等到了晚上九点半,简风建筑事务所的人都陆续下班了,简风还没有露面,纪山荷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想着简风也可能没吃晚饭,就去楼下咖啡屋买了面包和咖啡提了上来,她递给前台一份咖啡和面包:“美女,简所还在忙吗?能帮我问问吗?” 前台美女接过咖啡和面包,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纪总,您知道简所那个脾气,他交代的事情,我一个小职员也没办法。” “理解,都不容易。” 前台美女说:“我再去帮你问一下,你稍等。” 又等了一刻来钟,简风终于从办公区出来了,他看到纪山荷站在前台边,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真是不好意思,今天实在太忙了,让纪总久等,十分抱歉。” 他身着白色衬衫,外面套了一件浅灰色的圆领针织衫,丰神俊朗,笑容的弧度正好卡在嘴角上方,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纪山荷将咖啡和面包递到简风手里,笑道:“早就听说简所是个工作狂,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可再忙也得注意身体啊,还没吃晚饭吧?快吃个面包垫垫底。” 简风接过去:“纪总客气了。”他扫了她几眼,最近似乎又瘦了些?问:“难道纪总现在还没吃饭?” 纪山荷轻轻一笑:“一门心思等着你,怕自己走开一会儿你就下班了,哪里敢随便乱跑?” 他站在前台边不动:“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见他没有邀请自己进办公室的意思,便挑了挑眉毛:“怎么?简所就让我一小女子站在门口喝咖啡?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一丝浅笑从简风眼底荡出:“正好别人送了我一盒巧克力,一起过来尝尝。” 她有一些紧张,看到他还是会紧张,当时和他交谈的时候没发觉,过后才发现出了一身细汗。 进了他办公室,他拿出一盒85%以上的黑巧克力拆了封才递给她,她拿起一块轻轻放入嘴里,有些苦,苦过之后才感觉有股醇香慢慢在口腔蔓延,意犹未尽。 闲聊几句后,她把话题转到了“文科建筑”项目上去:“说来有些抱歉,怪只怪我之前思想太狭隘,现在才知道,在某些工作中,有些人的作用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如今不仅仅是我们太丰集团一直对简所的方案念念不忘,就是规划局也表明态度,‘文科’是非简所不可了。” 简风略一诧异:“纪总这话怎么说得这么见外?这几个月没见,倒是生疏了许多。” 他这是怪自己这几个月都没和他联系?纪山荷不敢怠慢,恭敬道:“之前陈总、林总都在催我,让我快些来请教您,可前段时间事情太多,我忙得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中间又隔了一个春节,不知不觉就拖到现在,实在是非我所愿。” 简风倒不接她的话,她也不好一直追问,只好再三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简所的专业技术与思维可以说是业内最高标准,若是您能给个机会与我们共同完成‘文科建筑’,我想,那不仅仅是我们太丰集团的幸运,还是生活在这所城市里人们的幸运。而对我个人来说,更是求之不得的工作机会。” 他手上端了那杯咖啡,拿了杯盖轻轻地拂着热气,边笑边摇头:“纪总说话太夸张了。” 他并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那天时间已经很晚了,她无法继续打扰,只好起身告辞。 简风也跟着站起身:“我也正好要回家了,纪总住在哪里?我看看顺不顺路,顺路的话倒是可以捎你一段。” 他这话说得简直可以登上“中国人客套话”前三甲,纪山荷知趣地说:“不用麻烦简所了,现在网约车很方便,我自己打车回就是。” 简风笑了笑:“那好,夜深了,纪总注意安全。” 第17章 碾压鲜活(七) 天黑风大,空中似有雪子砸落,纪山荷光着腿在路边冻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打到车,回公寓后洗过热水澡才算缓过来。闭着眼睛蜷缩在被窝里,脑袋里乱哄哄的,今晚简风表面礼貌,实则任何态度都没表露,而且这种“礼貌”刻意得相当疏离,与她私交的半点情分都没看到。 心绪不平,难以入眠,干脆给林静之拨去电话,把当晚情况全数说了,又问:“领导,简风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说‘文科’的事,他完全不接我的话呀,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林静之寻思道:“没说不行那就是行,再慢慢磨他。” “那我这周末再约他吃个饭?” 林静之轻“嗯”一声:“请他吃饭的话,给他女朋友带一份礼物可能会好些。” 纪山荷十分气恼:“他之前只是玩玩而已,难道因为这点事还得让我向他赔礼道歉?” 林静之哈哈一笑:“男人对你小气是好事,就怕理都懒得理你。” 挂了电话后,纪山荷给简风发出一条信息:简所,明天是否有空?一起吃个晚饭? 一个多小时都没回应,她等着等着就握着手机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手机振动了一下,她一个激灵醒过来,眼睛向手机看去,简风回:最近很忙,没有时间。 与他当面交流的感觉天壤之别,当面交流,他起码还注重了表面上的礼貌,微信交流,却只有几个冷冰冰的字,他毫不介意流露出冷漠的态度。 纪山荷不敢怠慢,立刻回复短信:那简所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和你谈谈“文科建筑”的事情。 他这次回复得很快:我不考虑做了。 看到他的信息,纪山荷彻底凉了。如果他不做了,那么陈雄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拿来的“文科”项目,很有可能就此被规划局收回,到时候可没那么好运气,有第二个“吃血痂”的吴世康来当炮灰。 明明觉得不再喜欢他了,可面对这种淡漠的拒绝,她还是觉得很伤心,自尊、骄傲、期待,还有对过去的情怀被严重伤害了。一瞬间很心死,觉得再也不要去找他了,再也不要接触这个人了。可过了几天后,她骨子里的那种狠劲又在隐隐冒头,她不能就这样放弃,她也不相信简风就会这么放弃,他用这种态度对她,她就非得去磨他,直到他答应为止。 既然简风不赴约,那么她就直接上门吧。 某个周三,纪山荷从林静之办公室搜寻了一瓶1988年的红酒,中午匆匆忙忙地去简风建筑堵人,没想到简风不在,扑了一个空。 悻悻抱着红酒返回,正巧遇上简风的助理张宸聪从公司门外进来,他诧异道:“纪总?怎么这时候过来?” 张宸聪穿了一件时下流行的军绿工装外套,敞开露出里面的黑色毛衣,配上他那张稚气的脸,整个人极其青春洋溢,透着一股浓烈的街头时尚气息。 纪山荷一眼没认出来,第二眼才看清是张宸聪,一丝惊喜从心底漫出:“是张助啊,我上午正巧在附近开了个会,客户送了一瓶酒,我不懂酒,又懒得提回去,就想着离你们近,干脆送过来。” 说着将手中红酒递过去:“听说这1988年的拉菲口感醇厚芳香,我领导珍藏了很久都舍不得喝,张助要是喜欢就拿去吧。” 张宸聪眼睛一眨,盯着红酒问道:“你领导珍藏了很久的藏品?” 糟糕,说漏了嘴。 纪山荷忙打了一个“哈哈”:“我是说,我领导也藏有同款酒,她都不舍得喝。” 一丝笑意悄然从嘴角浮出,张宸聪扬了扬眉毛:“纪总盛情难却,那我就收下了?” 纪山荷将酒塞到他手里:“拿去拿去,不用和我客气。” 张宸聪接过酒,状似随意说道:“明天中午简所应该在公司。” 纪山荷心中一喜,嘴比脑子快:“那我明天再来。” 张宸聪笑出声来:“明天又要来见客户?” 简风这是找的什么神仙助理?就不知道给人点台阶下吗?她讪讪笑道:“是呀,又要来见客户。呵呵。” 第二天中午,纪山荷刚踏进简风建筑的大门,还未开口询问,前台就笑脸相迎:“纪总您来了?简所说要是您到了,直接去他办公室找他。” 咦?今天如此干脆,有转机? 纪山荷敲门进了总裁办,看到简风办公桌旁边的玻璃酒柜里放着昨天她给张宸聪的那瓶红酒。 她笑吟吟将今日这份红酒放在桌上:“简所,客户送我一瓶酒,我又品不出好坏,干脆送到你这里来。” 简风瞟了一眼:“你这不太走心啊,昨天用的理由今天也不换一个?” 纪山荷嫣然一笑:“哪里是我不走心,只是简所实在太难约,好不容易想出一个理由求见面,那可不得多用几次?” 简风胸腔一动,笑了出来:“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 “单纯和你吃个午饭行不行?连续给你送了两天好酒,难道中午饭也不留我吃一个?” “当然可以。附近有一家日料不错,虽然比不上顶级的,但工作餐对付一下还行。” 简风松了口,她便松了口气。 饭间,“文科建筑”四个字她提都不敢提,挖空心思从简风喜欢的话题入手,纪山荷想到简风游历各国,便和他聊起不同国家的风俗来。说到这些,简风兴致来了,果然话也说得多一些,他说美国虽然包容,但却是资本家的天堂;他最喜欢雅典的建筑;度假的话则喜欢去摩纳哥…… 纪山荷歪了歪头,沉吟道:“我不喜欢天气冷的国家,欧洲那边再好,我还是不喜欢。我喜欢热带国家,东南亚就很好,水果新鲜、海鲜便宜,我喜欢市集上的叫卖,生活气息很浓厚,让人有一种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感觉。” “那看来你在烟海市是相当难熬了。” 一块寿司已经被她送进一半到嘴里,他这一问,她忙不迭地点头,正欲回答,似乎又觉得吃东西的时候露齿不雅,便将半块寿司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吃完后,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那可不?就比如现在已经到了2月底,却一点暖和的迹象都没有,乍暖还寒的时候最难熬,有时候天气好觉得立马要到夏天了,可一场雨雪就回到冬天。我现在天天都在数着手指头盼着6月快点来。” 她一时嘴快,眸光烁烁地看着他:“你可还记得去年6月?” “去年6月怎么了?”简风面色平静如水,语气温和无波澜,看来早已不记得。 纪山荷本想说那时候因为“文科建筑”第一次与他见面,但又觉得此时提“文科”实在敏感,只好咽了回去:“也没什么,就是觉得6月对我来说挺有意义的。” 简风专心致志对付眼前盘子里的那块刺身,或许是因为他微低着头,声音从下方传来,便显得有些模糊:“嗯……这个六月……话说一半,他截住了口。” 六月?心中一咯,职业的高敏感性让她察觉不太对劲,无法明问,便转开话题:“简所爱吃日料?可是现在天气太冷,吃这些冷冰冰的对胃也不好,哎,我上次给你说的那家意大利餐厅,老板和主厨都是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我早已去探过店,味道绝对正宗,不如周六的时候我带你去尝尝?” 简风一双清眸看向她,突然笑了几声:“还是这样好,以前约你都不出来。” 纪山荷一怔,做出一副求饶的可怜模样:“简所您高抬贵手,快别折腾我了。” 这顿饭两人吃得轻松自在,气氛难得融洽,周六的局也定下了,算是取得了重大进展。 可纪山荷却总觉得不对劲,他那个话说一半的“六月”到底是什么意思?回到公寓,靠在沙发上想了好一会儿也没个头绪,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林静之:“山荷,快说今天情况怎么样?” 纪山荷一五一十全数说了。 林静之大喜道:“我猜得没错,他就是想治治你嘛,‘文科’他会做的。” 纪山荷惴惴不安道:“可他说今年六月是什么意思?他提了一嘴,可是话说一半就没说了,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怕就怕‘文科建筑’坏在这上面,领导你觉得呢?” 林静之愣了几秒:“怎么?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他今年6月结婚呀,之前圣诞节的时候他就告知我们了,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心脏骤停了一拍,好似被一只巨大的手掌紧紧捏住,拼命挤压其中的血管,即使全身的血液都冲去拯救被重压之下的心脏,她却依然感觉透不过气来。连着呼吸了好几下,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几个字来:“哦,原来这样啊!” 话一出口,她就像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力气尽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第18章 碾压鲜活(八) 这家意大利餐厅深藏在巷子深处,由一个古董花园改成,花园中遗留了前朝的建筑特色:古老的梁架、玉白的石坛、赤红的门窗和金黄的琉璃瓦。意大利老板在保留原有特色下翻修一新,四周种植了大片的月季花,月季每月都开花,院子里从不会寂寞。 那是一个好天气,天空干净得如蓝丝绒一般,微风和蔼,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墙洒到屋内精巧的珐琅餐具上,融成一片明媚华丽的色彩。鉴于今天很有可能会见到他的女朋友——叶筱蓁,纪山荷特意把与简风吃饭的时间定在了中午,中午比晚上好,夜晚暮色沉厚,稍不注意,就会被消极的情绪所淹没。 她坐在窗边的一个位置,不过等了十多分钟,就看到简风携眷从铜门边的榕树旁走过来,他身着藏青色的羊毛大衣,正在与叶筱蓁说笑着什么。叶筱蓁还是她几个月前看到的那样,极淡的妆容,略带森女风格的碎花连衣裙,外面一件复古绿的牛角外套,像极了没毕业的大学生。 隔着玻璃窗,简风看到了她,招手打了一个招呼,纪山荷连忙站起身从餐厅里迎了出去,笑吟吟走到两人跟前:“简所、筱蓁,快请快请。” 简风笑问:“等了很久?” 她嘴角轻轻上扬:“没有,我也是刚到。”转头对叶筱蓁说:“这么久没见,筱蓁还是那么漂亮,简所好眼光。” 到了餐桌前,简风将一张椅子轻轻往外拖出,叶筱蓁十分自然地坐下去:“山荷好一张巧嘴,一开口就让人高高兴兴的。” 简风也在一旁落了座,笑道:“她是无利不起早,求你办事的时候嘴才甜。” 叶筱蓁用胳膊肘轻推了他一下:“怎么说话呢?注意礼貌。” 纪山荷坐在窗边,浮夸地摆了摆手,哈哈笑道:“没关系没关系,简所一直很照顾我们,早该请你们吃饭了,前段时间太忙,最近才找到机会,你们别介意才好。”边说边把礼物拿了出来,双手递给叶筱蓁:“上次见面太过匆忙,没准备礼物,这可是我费尽心思挑的丝巾,也不知道筱蓁喜不喜欢?” 叶筱蓁略微迟疑,偏头看向简风。 简风也是一惊,抬眼见到纪山荷穿了一件玫红色的毛衣,她极少穿这样鲜亮的颜色,衬得皮肤白里透红,显得气色极好,她身旁放着一个爱马仕包,应该是底气不够,专门拿来撑场面。他暗自觉得好笑,对叶筱蓁说:“纪总如此用心,你就收下吧。” 叶筱蓁忙接过礼:“山荷就是太客气了,其实我们朋友间私下里的吃饭,哪用得着这些虚礼?弄得我空手而来,连吃带拿,怪不好意思。” 纪山荷眨了眨眼睛:“你也说是朋友间吃顿便饭了,这顿我请你们,下顿你们请回我就是。” 叶筱蓁眸光闪烁:“那好呀!我上班也不忙,空闲的时间多,平时在家里就喜欢烤烤蛋糕、饼干之类的。我常给小风做,他这么挑剔的人都说好,如果你不嫌弃,下次我也给你带一些,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盛情难却,她心中不愿,想拒绝又词穷,只好干巴巴笑了两声:“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幸好点的牛排及时端了上来,她便转了话题:“简所、筱蓁,快尝尝,看看味道正不正宗。” 筱蓁切开牛排吃了一口,转头对简风道:“很不错!好吃,小风你快尝尝,你一定会喜欢。” 纪山荷把眼光看向简风,见他慢条斯理切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嚼了几下:“的确不错。” 纪山荷如释重负:“既然喜欢,那以后多来几次。” 叶筱蓁说道:“以前我和小风留学的时候,再好吃的牛排都吃腻了,最爱还是中国菜。现在回了国,反而怀念起国外牛排的味道来。”说到以前留学的事情,她有些滔滔不绝,从刚认识简风、到后来的互相帮助,以及他们与共同朋友间的聚会,共同经历的一些有趣的事情,说到高兴处,她笑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简风被她勾起了往日的回忆,脸上带了一层暖暖的笑容。 纪山荷突然有些恍惚,想起去年夏天那时候,她拼尽全力将那疯狂膨胀的暗恋死死压住,只给了他一张带着职业微笑的脸,但那随之而来猖獗生长的嫉妒心,却让她容不下任何一个与他说话的人。在某些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她会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女朋友”,嫉妒得难以自制、无以复加。而现在,叶筱蓁挺活泼,说着她与简风之间的趣事,纪山荷被秀了三个多小时的恩爱,还得表现出极感兴趣的样子。 她想,生活真像段子。 那天午饭的氛围不错,轻松、愉悦,可他带了女朋友去,她自然没法说“文科建筑”的事情。 当纪山荷把情况反馈给林静之,林静之毫不意外,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简风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摆了一个大局,哪能那么容易就松口?” 纪山荷微讶道:“领导,那你怎么就知道他会带女朋友去呢?” 林静之扑哧笑出声:“这多好的机会呀,如果是我,我也会带着现任去秀一圈。”顿了顿,她耸耸肩:“他这是告诉你,对你早已不存在任何感觉。但,谁知道呢?” 纪山荷平白无故吃了一记闷棍,嘴里嘟囔:“谁稀罕。” 简风那边没进展,倒是叶筱蓁对她热情了很多,三番五次约她逛街,还真做了曲奇饼干送过来。这让纪山荷有些烦恼,她并不喜欢她,只是因为项目的事情,不得不让自己去面对她,还得自掏腰包送上贵重礼品。叶筱蓁似乎不太明白,她那些都是纯属商业行为,而私下约吃饭逛街送甜点,这已经超出了商业应酬的范围,对于叶筱蓁这种好感,她十分勉强。 到了三月,本以为春意已在蠢蠢欲动,哪里想到月初一个周末又下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簌簌飘落下来,不一会儿,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春雪极其难得,可这却不是赏雪的时候。 这个周末她约了简风,这次相约来之不易,在她之前孜孜不倦地与简风短信沟通中,她诚恳地向简风道了歉:由于我的不专业给简所您添了很多麻烦,我不该因为个人情绪而阻碍项目的发展,我应该珍惜与您这样的大牛一起工作的机会,这也将成为我难得的学习机会,为了两家单位的共同利益,请您再考虑一下合作的事情。 等待很久,在她一颗心逐渐沉底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简风回道:什么个人情绪? 纪山荷哪里想到他回的内容完全不是她想表达的重点,她只能避重就轻,说:对您本人我是绝对没有意见的。 又是漫长的等待,他的短信终于发过来:那就这个周六见吧。 大雪难行,车多易堵,纪山荷乘坐地铁到了简风建筑事务所附近。出了地铁口,雪花飞舞如羽毛,细细密密,几乎看不清前路,三月份下了这么大雪,实属少见,她撑开一把伞,缓步向前。 走至简风事务所楼下,却看到简风站在大楼门外,下雪天他却只穿一件深色的风衣,正在拍落身上的积雪,她快走两步过去,下意识地想替他拍雪,手伸出一半又缩了回来,抿嘴笑道:“简所,你也刚到?怎么今天过来没开车还没打伞?” 简风抬头一见是她,眸光轻轻一动:“好不容易下了雪,慢慢散步才好,打伞太浪费。” 一丝浅笑似雪后清露在她脸上荡开:“原来简所这么喜欢雪。” 简风又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雪:“对,很喜欢。” 两人边走边聊,到了简风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一面墙全是落地窗,此时窗外春雪纷飞,俯瞰整座城市,如同站在云端。这景色太美,她呆呆看着窗外,竟然忘了此行目的。 两人站在窗前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雪景,一时间,她身心都变得懒散,一不小心就将“文科建筑”项目沉了下去,一点都不想花力气捞起来,只觉得就这样静静看一场雪也很难得。 还是简风先开了口,他微微侧转身,刀锋一样的眸光看向她的眼睛,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请问纪总当初为什么拒绝我?嗯……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在所有可能的交集中都拒绝我?” 一句话就把她松懈的神经拉回紧绷状态,她完全没想到他如此直接,思维飞快:“您的方案的确好,这是无论任何人都比不来的。但是当时我们已经和方舟建筑事务所签了合约,如果无故毁约,那又要赔上一笔违约金。可能您不知道,陈总已经将我们项目组的经费减到最低,绩效奖金也早就没了,此项目前期太过波折,我这边实在没有多余的钱赔。再加上各方面资源调配不过来,团队士气低迷,我实实在在没有办法,忍痛割爱,只好暂时先拒绝了您。” 看似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理由,实则牛头不对马嘴,一句重点都没有。他显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他站在落地窗前,眼睛似深不见底的沉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本以为纪总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可这番话说出来,我才发现是我误会了,既然诚意不够,那就以后再说吧。”说罢,他微微叹了口气,仿佛极其惋惜:“倒是麻烦纪总在这大雪天也赶了过来,是我对不住了。” 她一惊,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好不容易看到一丝曙光,怎可就此夭折? 她赔上一个笑脸:“我哪里诚意不够,我改还不行吗?简所能否给个明示?” 简风离开落地窗,转身向办公桌走去,冷声道:“纪总请回吧,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逐客令一下,纪山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犹豫间,心念一动,难道他是要自己说出不想见他的真正原因?他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让她亲口承认当初的拒绝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喜欢他?? 温暖的办公室里,她冷汗涔涔而下,看向窗外,大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沉默许久,她缓缓说道:“看来简所是真的很喜欢雪,在这样的大雪天,一个人连伞也不打,就这么走了过来,我很佩服你的勇气,而我自己吧,虽然喜欢热带,却又不敢在太阳下暴晒,瞻前顾后,怕晒黑了就不好看。” 简风微微一震,抬眼向她望去。 纪山荷停了一停,竭力将身体中所有的勇气一点一滴收集起来,尽量用了轻松的语气,再度开口:“之前的拒绝,只是觉得自己……太喜欢你了,可能……可能你也能感觉到这种喜欢,我是一个对风险管控很强的人,还很胆小,而这种喜欢太危险,危险到可能会吞噬一切,所以我不想看到你,不想和你接触,只想把自己放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 窗外天色又阴沉了下来,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晕黄的台灯,他坐在办公桌那边,和她有些距离,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等待很久,他终于沉声开口:“那么我们现在谈谈‘文科’的事吧。” 他满足了,他终于证明了是自己魅力太强她才不想见他。她不禁想,时隔半年,他一直耿耿于怀如此在意,是不是喜欢我?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第19章 碾压鲜活(九) 想象中的情绪无法得知真假,现实中的事实却是鲜血淋漓。 三月中旬已过,离六月简风的婚期只剩两个多月。叶筱蓁的网络社交平台充斥了婚礼前的幸福感,酒店、婚纱、钻戒一一展示了个遍。婚纱照她倒是不着急,说是已经请了三个高级摄影师,婚礼当天现场拍摄更能捕捉真实的幸福感,纪念价值更甚。 而“文科建筑”这边又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一串“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响起,它匆匆忙忙、风风火火,昭示着它的主人焦急万分,纪山荷突生出不好的预感,这预感刚刚冒头,办公室的门就被林静之一把推开,她还没来得及喘气,开口就问:“‘文科建筑’与简风那边的合同什么时候签?” 纪山荷吓一跳,忙站起身把办公室的门关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和他聊得差不多了,这周应该没问题。” 林静之脸色微白,急声道:“股份最终谈的多少?” “这个……还没最后确定。” 百分之十五是陈雄伟给的最高标准,简风虽然没提出明确要求,但她知道他肯定不满足这区区百分之十五,该如何开口让他接受,她还需斟酌。 林静之缓缓在沙发上坐下,眉头已皱成一个死结,许久,才忧心道:“欧洲有个超级大单找上了简风,是一个包括商场、住宅、广场、公园、图书馆的现代建筑群,据说给的酬金相当丰厚。这种项目消耗的时间本来就长,而且欧洲那种地方对人的工作时间管控得非常严格,一天就工作几个小时,加班也加得少,不像我们国内没日没夜地干,这样下去,没个三五年是做不完的。如果他接了这单,那么很有可能常驻欧洲,不会在国内了,‘文科’自然没法做了。” 晴天霹雳! 这个消息太坏了,正如他所说,他选择太多了!他首先是一个商人,然后才是一个建筑师,既然任何一个选择都能让他实现自我价值,还能赚大把钞票,“文科”对他来说自然可有可无,何况纪山荷拒绝在前,欧洲建筑群项目相约在后,人情与本分他都占理,他有充分的理由不接“文科”。 纪山荷被这个消息打击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林静之也一阵沉默,两人几乎马上给“文科”判了死刑。 静谧之后,纪山荷直击要害:“我之前和简风谈条件的时候,他对股份分配避而不谈,并没有说要多少股份,那我们现在能给他多少?还是百分之十五?” 林静之用沉郁的眼光凝视她:“陈雄伟的心里预期最高就是十五,我看看能不能说服他给二十。但是‘文科’本来就不是特别赚钱的项目,这种政府项目还是比不上国外的房地产集团有钱。” “国外那个建筑项目给他多少?” 林静之在手机上打出一串数字,纪山荷一看,高得惊人,她那点可怜地苦苦强撑的意志力被这串数字一举击垮。陈雄伟觉得给简风百分之十五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而简风却摆明不将这点股份放在眼里。简风的期望值与太丰集团的心理价位相差太大,这是无法调和的矛盾!没有希望了! 纪山荷垂下眼睫,从内至外散发出一种由衷的惊悸:“他是一个商人,可能百分之五十一才满足他的要求。” 林静之猛地站起身,一道戾气打在纪山荷身上:“就他是商人?我们难道是善人?想都不要想,这绝不可能!给他五十一,那我们赚什么?” “那……先签他设计单位的合同?股份之类的不过是口头支票,等新公司办下来,再反悔也不迟,到时候他已经推了国外的项目,我们再给他百分之十五?‘文科’不接也得接,接了他还能赚一些,不接就什么都没有。” “咣当”一声,一盏茶杯被林静之毫不客气地扔在木桌上:“你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带了脑子吗?你当他是傻子?设计单位的合同怎么签?直接要求在设计单位上注明股权分配,那我们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停了一停,冷冷笑道:“这样就认输?那你在家躺吃不是更轻松?做项目哪能会一帆风顺的?如果你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那你现在就回家!以后都不要来了!” 纪山荷皱眉思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文科’怎么办?” 林静之沉下一口气,咬咬牙:“给他百分之三十,不能再多了。” 纪山荷心中一亮:“‘文科’的百分之三十和国外那家给他的酬金略低一些,但是欧洲建筑群消耗的时间可能会更长,这样算下来并非不能接受,在利润差不多的情况下,他没道理得罪政府机关。可是陈总那边?” 如果简风拿百分之三十,而太丰集团最低不能低于百分之四十五,再除去原始团队的百分之五,就只剩下百分之二十,这是林静之的项目,林静之当然要占大头,她的期望值是在百分之十五左右,那么陈雄伟就只剩下了百分之五,实在太少了!他不会同意。 林静之怒哼道:“他不同意也得同意!他不同意连这百分之五都没有。今天晚上我就和他谈这件事,你也去。” 纪山荷忍不住劝阻:“陈总心眼小,你和他发脾气也没用,得慢慢来。” “慢慢来?火都烧眉毛了还慢慢来?我哪有那个时间和他慢慢来。” 正说着话,纪山荷电话响了起来,她一看来电是叶筱蓁,忙对林静之做了一个“等一下”的手势,接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叶筱蓁娇怯怯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山荷?你现在忙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简风的女朋友可不能得罪,就算再忙也得接着。纪山荷笑道:“不忙呀,你有什么事呀?能帮的我尽量帮。” 好一会儿,电话里传出的都是空空的杂音。纪山荷又道:“喂?筱蓁?还在吗?” 叶筱蓁带了哭腔:“要不晚上我们见面聊吧?我请你吃饭,边吃边聊?我先去,到时候发个位置给你,我等你。” 纪山荷一怔:“好,我马上过去。” 林静之不高兴了:“谁呀?你今天晚上不是要和我一起去找陈雄伟谈股份的事情吗?” 努力大半年的“文科建筑”陷入困境;林静之与陈雄伟的利益之争又是一场恶战;简风结婚在即,偏偏他未婚妻还找上门来约吃饭,内忧外患,真是一团糟,纪山荷颇感乏力:“简风的女朋友叶筱蓁,她约我晚上吃饭,我去去也好,顺便探听一下简风最近有什么动静。” 林静之嘴角一扬,吃吃笑了笑:“这简风可真有意思,倒让你和他女朋友成朋友了?” “哪是什么朋友?应酬,都是应酬。” 自纪山荷上次在那个意大利餐厅请简风和叶筱蓁吃饭后,叶筱蓁就常常私下约她,无非就是女孩子常干的那些事,一起做个头发、拍个自拍、逛个街什么的,话题也从简风延伸到生活的各个方面,纪山荷虽然没什么交朋友的经验,可她对叶筱蓁拿出应酬上的一些套路,让叶筱蓁马上觉得和她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叶筱蓁极其热情:“我刚来烟海市不久,没什么朋友,正好你也没什么朋友,不如我们做朋友吧!” 她十分无语,心想,她这造了什么孽?让简风和她女朋友都争先恐后地要和她做朋友。 灯光明亮,显得叶筱蓁脸上的泪痕尤为清晰,她一眼看到纪山荷,极力挤出一个笑脸,招手道:“山荷,在这里。” 纪山荷落了座,轻声问道:“怎么了?” 叶筱蓁眼角泛红,轻抿嘴唇,把菜谱递给她:“先点菜,看看喜欢吃什么?” 纪山荷随便点了几个菜,猜测道:“和简所吵架了?” 她一问,叶筱蓁就崩不住,小嘴一撇,眼泪夺眶而出:“小风在外面有情人。” 纪山荷一惊,莫名就心虚起来:“有证据?” 叶筱蓁正欲诉说,一张口却哭了出来:“我……亲眼……看到的。” 亲眼看到的?看到了什么?难道简风还真有个情人在外面?她蓦然想起他说的那句话“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为了让工作保持最高度的严谨和精准,我会让生活中的事情更简单一些,这样才能将所有的专注放在工作中来。”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么可能在外面有情人? 看来今天不过是叶筱蓁疑心病发作之后的无病呻吟而已,而她必须充当闺蜜的角色。想到这里,她压下厌烦,露出温柔的笑,轻声安慰:“别哭,慢慢说,看到什么了?别自己吓自己。” 叶筱蓁拿起纸巾擦了擦眼泪:“有一天晚上我去他公司等他下班,走到公司楼下就看到他的车从外面开回来,他和一个女人下了车,下车了那女的还和他吻了一下。”顿了顿,又说:“那女孩子看着不大,比我小。” 猝不及防!她石化在当场,他居然真的有情人! 三月的那个大雪天,他逼迫她说出喜欢他的那些话,只是因为他不愿忍受拒绝,他极其优秀又极其骄傲,可能从来没有人拒绝过他,即使她拒绝他了,他也得想方设法证明是因为太喜欢他,是因为他太出色、是因为他魅力太强,所以不得不拒绝。他仅仅是不能忍受拒绝,她有什么感受?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从不曾真正喜欢她!会错意!原来是她会错意! 看不清、听不见,仿佛灵魂从身体抽离,她只觉得周边一片模糊,怔怔坐了许久,才想起对面坐了一个叶筱蓁,这时候是否应该说点什么才礼貌?她机械地问:“然后呢?” 叶筱蓁哭道:“没有然后了。我看一眼就锥心的痛,当时我就跑掉了。后来也不敢对他说,他不知道我已经看到了。” 纪山荷发了一会儿呆,也觉得迷茫,叹息道:“那现在要怎么办?”也不知道她是问叶筱蓁,还是问自己。 叶筱蓁狠狠说道:“结婚!当然要结婚!我才不会便宜那些不要脸的狐狸精。” 握住装满热咖啡杯子的手突然一阵剧痛,她下意识地缩回手,看到手掌已经烫红,一时竟然忘记是什么时候握住咖啡杯的。皮肤感知与理性思维一并回到身体内,在这种关键时刻,简风才是她的第一客户,出了这种事,她当然是要替简风给兜着才行,她迅速切回商场交际模式,电视剧里三姑六婆的台词张口就来:“这么想就对了。现在的男人有几个不花心的?你家简所长得帅又有钱还有才,就算他没那个心思,也挡不住前仆后继的女人们呀。” 叶筱蓁痛不欲生,趴在桌子上哭道:“马上就要结婚了,这让我怎么开开心心的举办婚礼?” “机器人”纪山荷安慰道:“先别想那么多,一辈子还长着呢,说不定哪天他就变好了。” 不知道她这句话戳到了叶筱蓁的哪根神经,她又痛哭出声,纪山荷叹了口气,喃喃道:“结了婚就好好过日子吧,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自己也会好受得多。” 绚丽的夕阳已去,大地重回黑暗之中,玻璃窗上笼罩了一层隐约的水汽,她用手指轻轻擦掉,呼吸之间,水汽又重新拢了回来。 纵使春夜已至,纵有万千华灯,却依然无法抵挡天地间残留的冬日寒雾。 第20章 素淡世故(一) 夜色悄无声息地袭来,将这座超级之城渐渐淹没。 太丰集团大厦的灯光陆续熄灭,只剩稀稀落落几盏灯如同宝石一般嵌在大楼腰身上。其中一扇窗被人猛地拉开,一个高大微胖的人影立在窗前,点燃一支雪茄猛吸了几口,将拿着雪茄的手搁在窗外,转回身,背对着窗户:“直接告诉我,给我准备了多少?” 冷风“呼”地徒然灌入室内,办公桌上的几份文件被吹落在地,林静之实实在在吸入一口凉气,长发瞬间被打乱,她一只手用力扶住桌角,在夜风中微微昂头:“陈总,你也知道,‘文科’这个项目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找过来的,这可是真真切切的第一手消息,别的房地产商一丝风声都没听说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开始筹备了,项目组成立以来,平日里也是我负担了主要工作,可以说我是从头到尾全程参与。” 陈雄伟耷拉着脸,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除了拿雪茄的手指一点一点敲击着窗户边沿外没有任何反应,这让林静之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清她说的话。 她裹紧外套站在冷风中等了一会儿,陈雄伟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不愿再和他多费口舌,一字一句道:“我就丑话说在前面,这个项目我付出多少陈总你最清楚,股份我肯定是要占大头,百分之十五是不能少的……” 她算盘打得倒响,都这种情况了,还想拿百分之十五,真是痴心妄想!陈雄伟嗤笑一声,深吸一口雪茄,将剩下的半截雪茄扔出窗外,伸手将窗户关上,冷声说道:“那就别做了。”他迈开脚步往办公室外走去,走到门口,顺手把灯给关了。 眼前一暗,林静之震惊在突降而至的黑暗里,心脏一秒被点燃,这都遇上的些什么人?一个两个都狮子大张口,动不动就威胁不干了?反正他们选择多,都说不差“文科”一个,倒是她自己,如果没有“文科”就非不行了。她年近四十,好不容易找来一个“文科”这种国内顶尖的建筑项目,本想好好干完这一次,名利双收的提前退休,她未婚未育,孤身一人,不过是想给自己赚点养老钱而已。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工作这么多年就没被人这么威胁过,而且威胁她的人还是她的老上级。她冲出门外,在黑暗中穿着高跟鞋一路猛追,眼看陈雄伟进了电梯正欲关门,她快奔几步抓住他的衣服,上气不接下气道:“陈总,你这是欺人太甚!” 陈雄伟慢悠悠地转过头,斜着眼睛看她:“静之啊,你得改改你的性子,为什么一直结不了婚?就是因为你太要强了,没人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说项目就说项目,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戳人痛处?林静之虽为女人,但她是个大女人,她十分不屑这种农村妇女的争吵形式,她没理会陈雄伟话中隐含的人身攻击,也懒得与他多做纠缠,沉声问道:“你想要多少?” 陈雄伟嘿嘿一笑:“什么是我想拿多少?关键是你现在有得给吗?你什么都没有,还做什么‘文科’?静之啊,你一把年纪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跟个傻乎乎的大学生一样难道还真为了情怀梦想?”他轻轻拨开抓住他衣服的手:“别折腾了。”说罢,看也不看她一眼,跨进了电梯。 林静之早料到这晚和陈雄伟的谈话不会愉快,可也没想到居然这么不愉快。她怒道:“不干了?那就不干了!我不干了,你也别干了,我们大家都别干了!”话说一半,电梯门就关上了,她气到昏厥,狠狠踹了电梯门几脚,用力过猛,鞋跟折断飞走了,跺跺脚,干脆把鞋脱了一并扔了出去。 靠在墙上喘了半天气,心思又回到“文科建筑”项目上去,现在内外夹击,应该先抓主要矛盾。如何让简风签约就是主要矛盾。如果一切顺利,在给他百分之30股份的情况下与他签了约,剩下的股份怎么分配那就是太丰集团内部的事情,那时候分多分少再去折腾吧。总而言之,现在最首要的任务就是与简风达成合作。 这个任务理所当然落在了纪山荷身上。周五那天,她起了一个大早,在去简风建筑事务所之前,她将合约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虽然确保各方面都没有问题,但由于股份分配并没有与他达成一致,她怀疑这份合约也许根本派不上用场。 长长一声轻吁,又要和简风见面了,而且是在明知他有未婚妻,还在外有第三者的情况下。 那个大雪纷飞的春日,在纪山荷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中,被镀上一层魔幻魅丽的色彩,就像普通平凡的少女误闯入童话世界,她惊喜地以为遇上久寻的王子,在一场华丽冒险之后,少女发现,王子并不是王子,更令人失望的是,他不是王子也不是恶魔,童话中的元素他都不具备,空有一张迷惑人的面孔,展示的却是冷冰冰的现实。 她身着卡其色风衣,长发梳成丸子别在脑后,淡扫蛾眉,微施粉泽,在微风拂面、清新宜人的浓春里,她面无表情地穿过韶光淑气的花园,竟有种水中望月、云中探竹的虚幻之美。 她进简风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画图,春天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的白衬衫和黑发上,泛出一层淡淡的光芒,他微微皱着眉头,将嘴角紧紧抿住,衬衫的袖子被他刷到手肘上面,露出修长、凸显出淡淡肌肉线条的手臂,这让他的手显得很有力量,他极其认真地对着面前那副图纸,并没有发现纪山荷已站在了门边。 风光正好,春色撩人,此情此景,她竟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意味来。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讽刺,人果然是视觉系动物,只要画面赏心悦目,似乎就可以原谅所有不堪。 她无心打扰,静静地看着他,等到他无意间抬头,才发现她已站立许久。简风笑道:“纪总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纪山荷换上一副笑脸:“我可不敢贸然打扰简所工作,不然出了什么差错,怪在我头上怎么办?” 简风走到门边,将她迎进来:“快请坐,不知纪总今天过来有什么事?” 他明明知道今天是确定合同的日子,却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摆明就是不想签。 她故意做出一副佯怒的样子,杏眼圆睁,用了娇憨的语气:“简所这是说得什么话?难道今天是什么大日子也忘记了吗?” 简风哈哈大笑:“你们太丰集团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派了你来做‘文科’的项目总监,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什么叫做我不达目的不罢休?明明是你已经答应我的事,难道你自己答应的事情也要反悔吗?”纪山荷不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把合同拿出来放在他面前:“简所,这合同我都检查好几遍了,别的都没什么问题,就是股份分配这块上,看看你有什么需求。” 简风扫了一眼,看到股份分配那儿是空白,估计是今天和他确定后现场手填上去。他不慌不忙端一杯咖啡放在纪山荷面前:“纪总来得巧,这是我刚煮的咖啡,尝尝。” 他这是让她先开口? 她接过咖啡轻抿了一口,苦中带甜,还有些微微的咸:“简所,‘文科建筑’拖了太久,再浪费时间也没意思,我现在就直接给你交个底,我们太丰集团希望以百分之十五的股份邀请你加入。” 百分之十五?平心而论,这个数字很合理,太丰集团让出部分利润,给了他看得见、摸得着的诚意,这应该是陈雄伟与林静之讨论多次得出的结论,但这个“合理性”是建立在太丰集团不知道欧洲某国找他做建筑群的基础上,换句话说,如果太丰集团知道欧洲建筑群的事情,绝对不可能仅仅只给百分之十五。 简风一挑眉毛:“我对这个数字没有意见,只可惜不凑巧,今天我公司的法务出去办事去了,这合同还是在法务的见证下签吧。” 纪山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简所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法务什么时候回来?合同什么时候签?得给我一个准确信息才好。” 他目光炯炯,露出一副真挚笑意:“你就放心等着,法务回来,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话已至此,再多纠缠只会让他反感,纪山荷抬眼接住他的目光,笑道:“那好,那我等着简所的消息。”正是工作时间,她不便过多打扰,起身告了辞。 出了他办公室,十厘米的高跟鞋随着她走路的步伐在地板上发出利落的声响,她脸上浮夸的笑容尽数收走,眼神里带了一丝隐秘的自信。“百分之十五”她故意没改,为的就是试探他真实的用意,他今天并没有一口回绝,而是用了“法务不在场”这个理由来拖延,证明他并没有考虑好,或者说,他正在等待太丰集团主动提出增加股份。情况比她与林静之判断的“死刑”要好很多。 她今天没有轻易把“百分之三十”提出来,一是太轻易了就容易出变故;二是就是要让他等,让他等得心痒难挠,她再顺势提出,一击即中! 第21章 素淡世故(二) 安静的办公室,钟摆“滴答滴答”地响着,茶几上一束白百合开得正盛,散发着馥郁芬芳。书桌上放着一张林静之年轻时候的照片,那是她第一天进入太丰集团的日子,照片上的她穿了一件土里土气的天蓝色衬衫,扎着高高的马尾,没有化妆的脸对着镜头展露出灿烂的笑容,那时正青春,天然去雕饰,不打扮也很美。 此时她站在窗边眺望远方,一套价格不菲的粉紫色编织纹套装将她细腻白嫩的皮肤衬得如云霞一般,她向来喜欢这些粉粉嫩嫩的颜色,粉红、粉紫、粉蓝、粉橘……从少女时期就喜欢。 少女时期啊……想到这里,她嘴角轻轻上扬,那时候她有着和别人一样的梦想——做一份清闲稳定的工作,有一个相知相爱的伴侣,在平凡的幸福中结婚生子,在岁月中慢慢老去。 后来她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烟大,在学习建筑学的过程中,在无数个拼搏努力的深夜里,她的自我意志在慢慢觉醒、日渐强大,模糊的概念在头脑中越来越清晰——她要建造一座能让很多人都能记住的建筑,一座能让她实现自我价值、不虚度此生的建筑! 林静之学历高、能力强,进入太丰集团后从初级职员到中级管理层只花四年时间。而实现梦想的机会很快就来了,在她三十岁的时候,正值国内房地产行业爆发的前夜,能力、机遇、平台她都占据到最佳位置,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世间罕有!亢奋、激情、情怀充斥着她、燃烧着她。大学时期就立下的梦想,她从未忘记。 她拿出拼了命的劲头,整整一个月时间,吃住都在单位,几乎没有睡觉,不断地创作与修改,最终拿出一份完美的建筑设计方案。在当时建筑设计创意贫乏的国内,大多数建筑只是解决了人们居住、工作的基本需求,而她这份设计方案,不仅仅满足人们的日常生活,还超前地加入了环保概念,每个楼层都有单独的绿植空间,花草树木,绿荫如盖,既是花园中的家,也可看作为家里的后花园。它的名字就叫“家的后花园”。 时隔多年,她依旧可以梦见,那拼尽全力的一个月,夜夜一盏寂寞的灯光,每一个被阳光填充的金色晨曦,还有那日渐充盈的建筑蓝图。都说追逐梦想的过程是寂寞的,可她却觉得异常丰满,曾经青涩的构想,正欲和现实重叠。 再后来,她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心血来潮地将每楼层绿化空间与商品房的利润做对比,如果她没有算出那个相差巨大的数字,那栋花园建筑就真的能造出来吗?成为国内乃至世界首屈一指的超前社区? 不!如果没有那天,依然会有别的一天,也许在她吃早餐的时候;也许在她工作小憩中,她依旧会陷入巨额的利润诱惑,坐立难安无法自拔,在一番撕心裂肺的痛苦纠结之后,抛弃情怀、抛弃梦想、抛弃自我,走向利益的那一边。 30岁那年,似乎是她找到真正自我的一年。恋爱八年的男友决绝离去,她被伤害得千疮百孔的心,在另一处找到了平衡点——被她临时删掉绿化空间的“花园”建筑,让她多赚了两个多亿,九年前,两个多亿比现在更值钱。 少女时期与青年时期的两个梦想同时毁灭,而她却站在充满鲜花与掌声的世界里,笑容很璀璨。 追忆往昔,她自嘲地笑了笑,她就是这样的人啊!情怀与梦想永远只存在她短暂的热血里,就像那次她与恩师刘芳兵不无遗憾地感叹,过了小半辈子,却依旧没有建造一座自己梦想中的建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是为了名利争来抢去,明明是为了情怀接下“文科建筑”,可她惯性使然,一旦项目到手,她就开始盘算怎么把利益都攒在手里,和陈雄伟争、和简风争,她甚至根本没仔细看“文科建筑”的设计方案,就连做梦都在想怎么多争点股份,让简风给她负责技术,让纪山荷给她守住利益,她轻轻松松的坐收名利,圆满退休。 想到纪山荷,她还年轻,心怀梦想,但这份梦想能坚持多久却是未知。 纪山荷已把与简风交流的情况详细汇报给她,这是一个重大利好,她稍微松了一口气,但简风并没有明确提出增持股份的数目,如果他想要的超出百分之三十可怎么办?毕竟……他有选择,而她没有选择。 关键时期,必须得狠狠逼纪山荷一把!想到这里,林静之离开窗前,坐回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叫了纪山荷进来。 她听到纪山荷的脚步声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又被温然叫住,听她与他的说话声,应该是温然邀请她去一个酒会。自从纪山荷进了“文科建筑”项目组,办公室就搬离了原先的区域,很少与温然照面了,看样子,他是今天特意过来找她的。 现在哪是她和前男友复合的时候?温然的父母是烟海市高官,也是不能得罪的。 林静之站起身打开办公室的门,见温然与纪山荷说说笑笑正聊得欢,平心而论,倒是一对金童玉女,眼光再挪个三五米,陈小卉坐在工位上一脸不高兴地敲打着键盘,个中缘由明眼人一见便知。她抿嘴笑道:“温少爷今天怎么有空来?” 温然一脸灿若阳光的笑:“林总,你们最近很忙吗?我不管多晚回家,总能见到你们这边的灯是亮着的。” 林静之动了动眉毛:“怎么?还不许我们加加班?” “哈哈,没有没有,下周五有个酒会,我想借山荷一个晚上,林总可愿意?” “哦……”林静之给了纪山荷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今天才周三,下个周五的事情需要约这么早?” “这不是看你们太忙嘛,山荷又是工作狂,给她多点时间准备工作,免得到时候临时放我鸽子,那岂不是亏大了?” 一句话说完,三人哈哈大笑,林静之看向不远处正在生闷气的陈小卉,故意扬声说道:“这么好玩的事儿怎么不叫上小卉?” 自温然来到这边办公区,陈小卉的余光就一直跟着他走,奈何他是过来找纪山荷的,而她上次被纪山荷踢出项目组后就没和纪山荷说过话了,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去找温然,此时听到林静之叫她的名字,立马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从工位上走过来,笑嘻嘻地说道:“温然哥,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我也要去。” 温然拒绝得很温柔,他摆出一副大哥哥模样:“我们准备去喝酒,你一个小朋友凑什么热闹?” 陈小卉冲着他眨了眨眼:“我才比你小两岁,我是小朋友,那你是什么?” 纪山荷笑着摇头,温然还是一点都没变,即使拒绝别人也拒绝得让对方心生暧昧,他天生如此,并非是故意。她摆摆手:“那你们去吧,我正好在家休息一下。” 目的达成,林静之轻笑一声,将纪山荷拉进办公室:“下一次和简风约在什么时候?” “这个周六,我订好了日料店,准备在吃饭的时候和他谈。我之前提百分之十五的时候他没有明确拒绝而是选择拖延,如果这周给他的股份直接翻倍,他答应的可能性会很大。” 林静之双手扶额,思索数秒,沉声说道:“咬死百分之30不松口。如果他不愿意,那‘文科’我们就不做了。” 纪山荷这一惊吃得不小,她立刻从椅上站起身,探身问:“不做了?领导你不会说真的吧?” 林静之悠悠一声长叹,摊手道:“钱都被他赚走了,我们还做什么?劳民伤财,还不如直接拿钱出来做公益,起码得个好名声。” 纪山荷脸色微白,急声道:“‘文科建筑’可是刘芳兵教授一力保荐下给你拿来的,如果我们不做了,你老师那边怎么交代?” 林静之平静地看着她,眼底涌现出不可抗拒的坚毅:“所以,你这次是背水一战,不能失败!” 一转数日,春深似海,花团锦簇,太阳与风都变得格外轻软。 纪山荷身着日系萌妹风的粉蓝色纱纱长裙,裙上套着一件白色纱线钩织的镂空开衫,她挽了一个半丸子头,垂下来的长发用电卷棒卷成微微内扣的弧度,半丸子上别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这身装扮很邻家,而简风几乎没有见过她邻家女孩的样子。 简风今天似乎不太忙,坐在阳光洒满一角的沙发上看建筑行业的专业书籍,一缕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他半边眉,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微微低落的眼睛、雅致挺立的鼻梁,嘴唇和下巴被书角挡住了,露出的这半张脸,一丝一毫的商人气息都看不到,倒是充满了少年气。 她轻轻敲了几下本就敞开的大门,简风抬起头来,笑着说:“纪总来了,挺准时。” 她嫣然一笑:“简所大忙人,今天不会像上次那样忘了我此行目的吧?” 他合上书,站起身来:“今天天气好,我们出去逛逛?” 他极少在室外谈公事,难道这是拒绝合作的前兆?心中一凉,她脸上反而展露出一片舒爽的笑意:“我依稀记得你公司附近有一片湖很宁静,春天应该更美。” 他抬眼向她望去,只觉灿如春华,皎如秋月,莫名就有些焦躁,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那就去湖边。” 简风觉得不太舒服,这种不适感从他见到纪山荷那一瞬间被激发,迅速将他包裹。很陌生的情绪,也许他经历过,但是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久到他已经忘了这到底是种什么感受。 他回到三十多年的记忆长河里飞快打捞,试图找出与它匹配的事项。 高中毕业,申请国外大学,等待邮件通知时的忐忑? 迫于现实,与初恋分手时的痛苦? 学业失败,坠入深渊时的麻木? 亲人离世,突知消息时的悲痛? …… 不是,统统不是。 他想起初中某一次期末考试,他自认为成绩优异,并不需要任何复习,即使老师再三强调此次考试难度非比寻常,他却毫不在意,然而等到上了考场,试卷上的题型见所未见,他坐在考场,没有焦虑、没有后悔,而是感觉出……被动。 对!就是被动!无论是工作、生活还是感情,他习惯掌控一切,小细节不屑去管,但是大趋势他向来牢牢掌控在手。 在纪山荷来之前他差不多已经做了决定,但是一见到她,他就觉得很被动,觉得自己被威胁,但实际上没人威胁他,也没人可以威胁他,是他自己威胁自己,自己让自己陷入被动。 阳光明媚,春风吹皱一池春水,湖边的柳树长出了嫩芽,两人漫步湖边,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她想起第一次与他来这湖边,当时带着一股汹涌的窃喜,与他的任何接触都像是工作之余的额外奖励,而这片湖,是他给她的第一个糖人。 这样的沉默很危险。她将思维从去年6月强拉了回来,开始挖空心思地找话题,说到她最想去的地方,以前最喜欢的电影,最近在微博上看到的笑话,她做出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想尽办法逗他能多说点话,可并没有什么效果,他一开口就有种要结束的意思:“今晚去哪里吃饭?” 她的心脏悸动起来,笑容却不敢减少半分:“知道你爱吃日料,我特意找了一家一位难求的日料店,就连定位子也费了我不少力气呢!” 相比她的笑容,他就显得漠然多了:“那我们现在就去吧,周末堵车,估计在路上要耽误不少时间。” 今天他格外沉默,一路无话,似乎正在酝酿如何开口拒绝“文科建筑”的合约。 第22章 素淡世故(三) 殿内不见明灯,四周放置了几架一米多高的花树造型的青铜烛台,层层叠叠跳动的火焰像一朵朵沸腾的花,朦胧隐约的光芒渲染出一片风月无边的清夜。殿外是木板做的外廊,跨过外廊便是种满了苔藓的庭院,一道小巧的鹅卵石路;一颗开得正好的樱花树,满树烂漫,如云似霞;竹筒里缓缓蓄满流水,向下翻倒,敲击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发出清脆“嘟”的一声。 不像是餐厅,倒像身处于京都乡下的古式大宅,如此安宁的氛围,说工作实在太可惜。 她握住浅蓝色的瓷质酒壶,透明的清酒从瓶口徐徐流出,满入青色的酒杯里,她看到他犹如青山风姿的面孔,笑道:“简所是一个绅士,总能带给旁人如沐春风的感受,可是今天如此沉默,我想是有什么拒绝的话难以出口?你如此慎重,倒让我有些不安,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我主动说出来比较好?” 烛火在她眼中跳动,在无星无月的夜晚,她的眼睛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光芒。 他心里微微一动,那种似曾相识的躁动又席卷而来。拒绝合作?拒绝后这样的夜晚将不复存在,似乎……又有些不甘愿。 他讨厌这种被绑架的感觉,狠心在心里将它一刀斩断,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容,说道:“如果‘文科’做不了,那你是怎么打算?” 她淡然笑了笑,说:“虽然失败了,但是我全力以赴过,这其实不是坏事呀,尽人事,听天命,我没有遗憾了,我想我会回到南方吧。” 一股失落从心底蔓延,它太浓烈,浓烈得他还没来得及掩饰,就自然而然地从他的口吻中流露出来:“哦……回南方啊。” 说到南方,她饶有兴趣地问:“你知道吗?我们那边有一座很古老很古老的山,叫作云照山,史上道、佛、儒三家长期在此繁衍共存,历代名人墨客也慕名而来,就是现在,山上都有修行的道士呢!” 说到这里,她仿佛又不甘心起来,说道:“我们那边的风俗就是,每年年初一的时候,去云照山上求一只签,遇上好心的道士,还会和你讲解几句,教你一些积攒福气的办法,保你一年都顺顺利利的。如果我回南方了,我就可以去求签,问问道士我为什么这么倒霉。” 他笑道:“应该自己找到问题根源,从自身努力,问道士又有什么用?” 她眼珠滴溜溜地转,狡黠道:“我已经很努力了呀,努力得不能再努力了,可是还是很倒霉,所以我要去找道士问问是什么原因。” 她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得很职业,今天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小女生而已,简风哭笑不得,说:“这是哪里来的道理?真是小孩子心性。” 她说道:“说到小孩子,你知不知道我们那边的小孩子夏天的时候最盼望的是什么?” “是什么?” 她眼里闪着光:“去漂流呀!我家隔壁市拥有一座高而蜿蜒的峡谷,夏天的时候去最好啦,从高处飘下来,又好玩又刺激,等我这次回了老家,我一定要去玩。如果你有兴趣,我带你去。” 这种幼稚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他摇头笑道:“我哪有时间?” 说着话,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来电显示,开口便是英文,站起身来,走到庭院里去讲电话了。 她绷紧神经,一动不动,生怕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影响到她去偷听他讲电话的内容,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一颗心越来越重,直至沉入地心。电话那边正是欧洲建筑群的联络人,寡言了一整天的简风,此时方显出热情,他言笑晏晏之间,似乎已经与电话那边达成了某种共识。她今晚故作一番的豁达表现,仿佛完全已经接受他的拒绝,甚至开始幻想起回南方后的美好生活,这轮于公于私的试探,对他都没有任何触动。 简风讲完电话回到主殿的时候,表情轻松惬意,她想,已经没有希望了。 但,还不到最后放弃的时候。 寂寂的晚风伴着阵阵花香从庭院吹入殿内,长发被夜风吹过脸颊,悠悠荡荡地停留在嘴角,她眉色淡淡,伸出皓雪般的手腕,给他添了酒,安然道:“简所,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很羡慕你。” 他把眼光从她的发丝中收回来,端起面前那杯酒轻抿一口,道:“羡慕我?” 她眉头轻蹙,嘴角却扯出一个笑来,他的心莫名软了一下,她的笑容却越来越灿:“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读书的时候规规矩矩的读书,工作的时候规规矩矩的工作,一毕业就进了太丰集团,认识了我的领导林静之。我运气好,静之姐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在她手下办事,没吃过什么亏,还学到了很多实用的技巧,她也很喜欢我,所以这次才让我负责‘文科’。”说着说着,又有些苦涩,她一口气将杯中酒尽数倒入口中,说道:“我真的很羡慕你,真的真的真的很羡慕你。我羡慕你有天赋,有运气,有实力,有选择,你能做尽自己喜欢的事,你能实现任何你想实现的自我价值,多自由!多满足!我很羡慕。” 又是一阵风,庭院里飘起樱花雪,花瓣被风吹进殿内,她惊喜道:“好美!”伸手去拦截半空中飞舞的花瓣。 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他没有走到庭院里去接,只是简短几句便挂断了电话。他说:“和朋友在外面吃饭,明天没有时间,后天再和伯母一起吃饭吧。” 不用问,这是他的女朋友叶筱蓁的电话。她这份真诚装得太投入,以至于竟然忘了他是有女朋友的简风,早已不是去年夏天那个简风了。真如一盆冷水浇头,似乎猛然回到现实中,从头寒到脚。 意尽阑珊放下空中揽花的手,烛光将她的影子托在地上,袅袅的一道,流光清雅。他心念一动,出其不备地问道:“山荷,你已经知道欧洲建筑群的事情了?” 她一怔,侧头看他,他笑起来:“今天故意的?” 这是尘埃落定的意思?他准备正式回绝了吗?她生气道:“简所,什么叫我是故意的?今天和你约谈是早就约好的,即使我知道欧洲建筑群的事又怎么样?难道不争取一下就放弃吗?只是我今天一看到你,就发现你已经做了决定了,那你让我怎么办?转头就走?” 简风倒是一副风轻云净的样子,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说:“我以为你想有正当理由和我见面。” 有些生气,又觉得委屈,却又好像一语中的。她连口否认:“不要乱猜!” 他笑道:“既然是我乱猜,那做‘文科’的时候,你干脆就躲我躲得远远的,不要来见我好了。” 此言一出,如同天籁,纪山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水般的清浅笑意。 他说:“给我多少股份?” 她连忙说:“三十!百分之三十!” 简风道:“我要百分之四十,达到这个数目,即刻签约。” 百分之四十?!她去哪里给他找来百分四十?这和拒绝有什么不一样?一瞬间,她力气全失,瘫坐在榻榻米上,将头埋于膝中,欲哭无泪。良久,她抬起头,脱口而出:“你觉得玩我很有意思?上次是谁逼我说出拒绝你是因为喜欢你,好不容易和你谈好了条件,这次又想反悔?要拒绝早就拒绝好了,干嘛这样耍人玩?很有趣?这就是你做人的乐趣?你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你这种奇葩的行为?” 他面色平静,对她的怒火恍若未闻,沉声道:“剩下的百分之六十你们太丰集团拿去分,我不管你们怎么分,也不管太丰集团占股多少,但是所有股东,只能我和太丰集团有投票权,而且,太丰集团占多少股份,就只能占多少投票权,剩下的都归我。” 如果太丰集团想在新成立的公司中占据决策主动权,唯一的办法就是必须占取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可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实!除去百分之五十一后,剩下百分之九,陈雄伟、林静之、创始团队这么多人的股份,岂是百分之九就能满足的? 如果百分之九不够分,那就继续从百分之五十一里面拿,直至拿到众人满意为止!那么最后太丰集团还剩多少?四十?三十?无论剩多少,按照太丰集团占据多少股份就占据多少投票权的规则,简风都可以把决策权和投票权牢牢地掌控在手里,他以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就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 真是一步好棋! 他算得太精准!这恰好证明他这次是认真的,只要给他百分之四十,“文科建筑”马上就能正式启动!这对她来说是天大的诱惑。 林静之的话又响在耳边——咬死百分之三十不松口。如果他不愿意,那“文科建筑”我们就不做了。 她震惊地看着他,语无伦次地说:“可是……简所,百分之三十是我们太丰集团能拿出来的最大数字了,我……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林总对我说,如果百分之三十还不能让你满意,那‘文科’只能不做了。” 简风转过头来,清亮的眼神带着三分慧黠四分戏谑,笑道:“山荷,你这话是认真的吗?我以为聪明如你,能看出你领导只是想逼迫你一番而已,你就把我的意思转告给她,她会考虑的。” 他说的这些,纪山荷也不是没想过,如果超出一点点还能商量,可他要四十实在太多了,这要谈妥可不是一件易事。她身心疲惫,问道:“那简所给的期限是?” “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