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娘娘国色天香》 第1章 刺绣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正值梅雨季节,小雨飘飘丝丝下了好些时日,浸润得池塘里的荷花艳色更浓,青绿的荷叶舒展了筋骨,脸盘子噼啪噼啪地接着水珠,正映了那句“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景。江南水乡七分傍水,过往的行人好似习惯了这时不时的雨天,慢悠悠地撑着油纸伞,不紧不慢地走在青石板上,犹如这江南的节奏,悠然而浪漫。 好容易雨过天晴,第二日清晨露了太阳,明娟抱着一大堆浸湿的衣裳绣鞋跨到小院里,挂上晾衣杆,有条不紊地晾晒浆洗完的物件,一边和内屋的女子说道:“娘子,放晴了,这可真是奇事。” 秀薇抽过一块蓝色的绢布包好绣样,低头忙活着,鬓角的碎发拂过她挺翘的鼻尖,红润的嘴唇。 她抿唇一笑,顿时满室生辉,“这不是正好?昨日绣完的花样,今天可以去卖银子了。” 明娟也笑了,清秀的脸蛋红润又健康,透出勃勃的生机。娘子的绣工超绝,在吴县也是远近闻名的,家里的开销都是绣样换来的银子供给。余光看见秀薇整理好包裹,手上拿着一捧帷帽,便知她准备出门去了。 明娟每每看见自家娘子的容貌,都会被震慑一次。三年前从人牙子手上到了秀薇这里,她总有股不真实感——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 冰肌玉骨,如诗如画,明娟第一次看的时候以为做梦看见了仙女。 在她眼中,秀薇确实是仙女,对她这个粗鄙的下人从来温声细语、绝不责骂,伙食顿顿有荤腥,衣裳也是精细的料子,在娘子身边的这三年简直和天堂一样。 在她看来,娘子就应该被锦衣华服、珍馐玉食地供着,而不是躲在这小小的东巷里深居简出。 望着秀薇戴好帷帽推开了院门,明娟忍不住出声,“娘子,委屈您了。” 秀薇推门的手一顿,回头看她:“哪里委屈了?” 说着有些出神,幸好还有帷帽这样的东西遮掩一二。有时候她宁愿不要这副容颜,在毫无自保之力的时候,美人脸就会成为催命符! 想起从前的遭遇,她心里闪过阴霾,随即抛下了这些情绪,温柔地道:“对我来说,其他都是虚的,自己快活就好。” 住在这偏僻的巷子里,宁静幽然、不愁吃穿,比起京中和江宁府的日子,不知好过了多少倍!没有人陷害,没有人催婚,即使女子之身限制颇多,也好过在嫡母手中受苦受难。 她想起了房里还在熟睡的孩子,秋水般盈盈的眸里泛起笑意,又叮嘱明娟道:“别忘了叫昭儿起床。” 见明娟应了,她解开上锁的木门缓步离开,背影袅袅娜娜的,明娟几乎有些看痴了去。 回过神,她嘟囔道:“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抛下了娘子……” 太令人不解了,这样的美人,谁会不喜欢? * 吴县处于苏州府的正中央,苏州最繁华的地段坐落在这。雨过天晴,宽敞的大路湿湿的,街上行人如织,叫卖的声音不绝如缕。 秀薇走出狭长的东巷,七拐八绕到了主街上,径直朝坐落在闹市处的墨阳斋走去。 墨阳斋是出售书画的坊斋,有着多年的经营,在吴县是数一数二的老字号了。 秀薇进店门的时候发现有两个年轻公子负手观赏着挂在墙上的古画,她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朝柜台上的中年男子道:“苏掌柜,我来卖绣品。” 声音温温柔柔的,如涓涓细水,令人心旷神怡。 看画的两人闻声转过身来,就看见秀薇拿出一副扇面状的刺绣,瓷盘般大小,花样是两只雪白的狮子犬在碧色的草地上打闹,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苏掌柜放下算盘,接过刺绣,仔仔细细地打量过后笑道:“娘子的技艺又有进益。”沉吟了一会,“二十两如何?” 一两银子足够三口之家支撑一月,没想到这女子绣艺倒是高超! 此番出行,两青年对民间的物价了解甚深,二十两对于平民来说可是横财了。他们对视一眼,都有些好奇。 秀薇知道苏掌柜的定价很是公允,且这扇面不是双面绣,不过构思精巧了些,二十两已是分外照顾她了。 她接过两锭银子,藏在帷帽里的面容隐约能看出笑意:“多谢掌柜。” “苏娘子慢走!” 秀薇应了声。她今日穿了身袄裙,上身青下身白,不是束身的款式却依旧能从背影看出绰约的风姿。 年长一些的青年丹凤眼,仪表堂堂,不怒自威,悄声对弟弟说道:“是个美人。” 年轻的那个和兄长有几分相似,同样的丹凤眼,不过面庞稚嫩了些,眉目冷峻。他对女子的容貌不感兴趣,低声说:“那幅刺绣……” 胤礽明白了。 老四小时候养过一条狮子狗,后来不知怎么的失踪了,据说是老九弄的。因为这个他们俩结了梁子,老四拿起剪刀追了老九半个皇宫,宜妃状告到皇阿玛那里,皇阿玛由此训斥胤禛“喜怒不定”。 因为狮子狗事件,老四很少笑了,整日板着张脸和老头似的。 胤礽却知他是认死理的人,生平有两个爱好——念旧和记仇,这不,到现在还惦记着狮子狗,万分不待见老九! 他用拳头抵住手咳了一声,掩住笑意,上前询问那幅刺绣能否出售。 苏掌柜有些诧异,这可是卖的最快的绣品了。他眼见这两位顾客衣着不凡,浑身贵气,深知这绣品可以结个善缘,也没有不同意的,“苏娘子的刺绣都是在店里寄卖,这样,客官您看,二十五两如何?” 这对胤礽来说真不算花销,他也心知肚明掌柜的心思,淡淡一笑:“劳烦了。” 苏掌柜哎了一声,连忙抽了一块花布精细地打包。 胤禛扭头和胤礽道:“二哥,回头我把银子给你。” 胤礽敲了敲他的头,“怎么,兄弟之间何必分这么清楚?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 胤禛抿抿唇,嘴边泛起不明显的笑意,不说话了。 “掌柜,这是书画斋,怎么还寄卖绣品?”胤礽见苏掌柜忙活,随口一问。 苏掌柜手中不停。“我们也只收苏娘子一人的作品。娘子那手艺可是这个,”说着他竖起大拇指,“万中无一!地地道道的苏绣,尤其是双面绣,那叫一个超绝呀。” 他接着道,“三年前苏娘子上门的时候,东家觉得这活稳赚不赔,就接了。现在她的手艺在吴县都是有名的,县令夫人都来我们这买过绣样呢。” 说着笑意更浓,墨阳斋和苏娘子那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因为刺绣,墨阳斋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瞧那苏娘子声音和背影都很年轻,没想到还会双面绣。据胤禛所知,宫中来自江南的绣娘很少会双面绣,有也是早年拜师上了年纪的。 苏娘子师承何人? 返回织造府的路途上,胤禛和胤礽边走边聊。他们今天遣开了贴身太监和侍卫等人,两人携同游览着吴县的风光,别有一番风味。 胤礽见他拆开花布,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绣样,知道胤禛极为满意这份礼物,心下很是高兴。 他暗想,胤禛极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能让四弟高兴,这银子花得值。 * 苏州织造府。 胤礽和胤禛候在侍卫值守的房门外,不一会儿“吱呀”一声,梁九功探出头来,见到他们笑容满面地行礼,“太子爷,四阿哥。” “皇阿玛起了吗?”太子含笑问道。 “万岁爷刚刚用完膳,请二位爷进去呢。” 绕过山水绣样的屏风来到内间,里头用四扇金漆山水图隔扇隔成了两个空间,隔扇上部为勾云纹窗棂,做工精细,隔扇一侧墙上挂有紫檀百宝嵌博古图挂屏。雕花摆件分外精致,不输于宫里的华贵,带着江南的水乡气息。 男子坐在黄花梨的膳桌上,瞧着刚漱完口,一旁伺候的小太监接过茶盏退了下去。 康熙双目深邃有神,太子他们都遗传了他的丹凤眼,眼眸狭长,淡淡扫来威慑万千。鼻尖略圆而稍显鹰钩状,鼻梁高挺,唇形略薄,说不上是多么俊美的长相,但轮廓分明,多年来累积的气势早已融入身躯,几乎无人敢直视他的容貌。 太子和胤禛先后见礼,他漆黑的瞳仁含着和煦的光彩:“起来吧。” 太子先是关心了他的起居,康熙一一应了,见胤禛手里揣着包裹,他问:“老四,这是何物?” 胤禛简洁而又明了地讲述了墨阳斋的事。 康熙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行踪,本想说一句考虑不周,堂堂皇子阿哥,怎么能遣开下人孤身出门? 但听胤禛说完,他斥责的心思没了,心里满意于太子兄友弟恭的举动,面上也带出了温和之意,“下次记得带上护卫。” 太子不知自己在皇阿玛心里又刷了些好感度,应诺后问康熙:“怎么不见十三弟?”这次微服下江南,胤祥好不容易磨来了机会,这几日天天在康熙面前殷勤卖乖。 康熙一笑,“那小子昨天玩疯了,朕就免了他的请安。” 又聊了几句,就让太子和胤禛告退了。 梁九功送走两位爷,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就听康熙沉声问:“都派出去了?” “除了保护几位爷安危的,其余人都派去查找了。” 梁九功是知道万岁爷有多么执着的,这都找了三年了,江宁那片差点没翻个底朝天,结果毫无踪迹。梁九功知道大概的年龄和样貌,对那姑娘的姓名籍贯却一无所知,这找人,真是大海捞针! 他心知找到的可能性渺茫,却不敢劝阻,万岁爷的命令,谁敢违背? 只是在心里叹息,宫内的娘娘们还日日争宠,谁能想到万岁爷心里早就有人了。那天仙似的姑娘,他个阉人都差点心动,何况万岁爷? 梁九功暗暗揣测,男人嘛,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或许三年前喜欢只有三分,现在也发酵成了七分。 他只能偷偷烧香拜佛,保佑早日找到那姑娘。 万岁爷这心情不好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第2章 危机 太阳高照,家家户户都热闹了起来。正是一天的好时候,东巷里有孩童三两个嬉笑着玩闹,见着秀薇都甜甜地喊了声“苏姨”。 秀薇温柔地应了,走过狭长的青石板路到了末尾的小院,木门轻掩着,隐约传来幼童清脆的笑声。 她唇角柔和地扬起,春水漾开眼波。推开门,一个两岁左右的的男童迈着小碎步,跌跌撞撞地追着明娟跑。 “昭儿,抓到我就给你积木玩!” 现在是初夏,暑热未至,昭儿穿着一件轻薄的白色小衣,外套大红的褂子,头上留了撮小啾啾,衬得小身子圆滚滚,红彤彤,远远瞧去喜庆极了。 他的小鼻头出了丝汗,肉嘟嘟的脸颊浮上红晕,一边追一边奶声奶气道:“明娟姨姨,给我……” 秀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昭儿眼睛一亮,扭头叫了一声“娘亲”,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抱住了秀薇的小腿。 秀薇左手拎着包裹,空着的手揉了揉昭儿的脑袋,“娘亲先回屋放东西,昭儿再和你明娟姨姨玩一会。” “娘亲,快点哦。” 说罢,昭儿很快地放开,转身又去追明娟了。 秀薇进屋摘下帷帽,挂好了包裹,把两锭银子放置在床板的匣子里,遮掩了一番就到院子里去。两个你追我赶的人已经累了,明娟抱着昭儿坐在树荫下的椅子上直喘气。 秀薇见状抱过昭儿,也坐在了树荫下,从衣襟里拿出了雪白的绣帕递给明娟。明娟挥挥手,她也不勉强,轻柔地擦了擦昭儿的发际、面颊和脖颈。 昭儿出了汗也是一股奶香味,秀薇亲了一口儿子,昭儿就咯咯地笑。他的眼睛圆圆的,看着像杏眼,只是眼尾又微微拉长,瞧着有些凤眼的味道。 院里栽了一棵樟树,长得枝繁叶茂,阳光洒落,在秀薇白玉般的面容上映出点点光斑。所有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小院外,里头只听得到风吹的声响,秀薇抱着儿子,难得出了神。 秀薇是标准的杏眼,精巧细致,水汪汪的,五官也像极了江南女子的模样,雾蒙蒙,婉约极了。 她想,昭儿的眉毛和嘴巴和她长得像,眼睛鼻子却不甚相同,想来是那个父亲的特征。三年前的那晚她神志恍惚,根本看不清男人的样貌,只记得声音很好听,低低哑哑的,不是年纪轻轻的样子,应该有些阅历。 手指一紧,秀薇回过神来,有些懊恼,怎么又想到了这些? 得知怀孕的时候,她很是惶恐惧怕,也考虑过打掉这个孩子。后来反复思量,自己从江宁的庄子里逃了出来,就再也没有回去的可能,难道还要自投罗网,再给她们母女俩陷害一次? 她不是蠢蛋。她已经失了贞洁,嫁人是没有可能了,余生可能只有自己为伴。既如此,何不生下这个孩子,和他相依为命,到老也有个依靠? 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会不会找上门来,秀薇一点都不担心。江宁的郊外离这儿远得很,他又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光凭长相能找到吗? 就算是皇帝,大海捞针也难! 秀薇都要被自己给逗笑了,还皇帝呢,那她回现代都可以中五千万大奖了。 东巷的尽头真的安静,适合养老,秀薇畅想着未来昭儿长大后自己快活的日子,眯着眼笑了起来。 “秀薇,在吗?”木门被敲了敲。 秀薇一听是吴阿婆的声音,高声应了,放下自顾自玩着积木的昭儿前去开门。 秀薇深居简出,轻易不和人交谈,多年来也只有吴阿婆一个串门的人。 吴阿婆是东巷的老人了,嫁到这已经有四十多年,有一手炮制中药的手艺,还会给妇人接生。 秀薇怀孕那会儿六神无主,是吴阿婆上门发现了端倪,照顾她直到生下孩子。她万分感激,让昭儿直接叫吴阿婆奶奶,吴阿婆每次都笑得合不拢嘴。 她也有自己的孙子,可白白嫩嫩像个福娃娃似的昭儿谁不爱? 每每看见昭儿,吴阿婆就会怜惜秀薇几分,这天仙似的姑娘哪哪都好,样貌好,性格好,就是经历太坎坷了。 秀薇离开江宁的时候身上有积攒下来的银票,思虑了许久便来到吴县,买下了最偏僻的东巷里的宅子,办了假的户籍,叫苏秀薇。 她对外的说法是自己嫁到江宁没多久丈夫就去世了,准备在苏州开始新的生活。 秀薇和吴阿婆说,要好好抚养昭儿长大,不愿意另嫁他人。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秀薇刺绣手艺超绝,足够养活自己一家,吴阿婆觉得这样也好。 只是偶尔会和老伴长吁短叹,秀薇这姑娘,太可惜了,她从没见过长得那么标志的人物,怕是宫里的娘娘们也比不得! * 吴阿婆拎着一篮土鸡蛋笑眯眯地进门,“自己留着吃的鸡蛋还有好多剩余,我就拎来给昭儿补补身子。”说罢把篮子递给秀薇,去树荫底下逗孩子去了。 秀薇本要推拒,见人都走远了,只好收下放进厨房,转身进卧房拿了一幅牡丹的绣样出来。 她走到吴婆子面前笑了笑,尖尖的虎牙露了出来,“阿婆,这绣样你可要收了,不然我可不许你上门。” 吴阿婆接过绣样一看,大朵大朵的红牡丹,层层叠叠地开在白色底面上,像真的一样。老年人都喜欢牡丹这一类喜庆的东西,她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哎呀,真好看,多谢秀薇了。” 见她收下,秀薇也抿唇而笑,这是她专门给老人绣的。 两人聊了一会,眼瞧着太阳正当午,快要到午饭时间,她正准备邀请吴阿婆吃饭,小院的木门猛地推开,一群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青年穿着锦袍马褂,其貌不扬,瞧着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眼底青黑,落在秀薇脸上的目光淫.邪又放肆,令人作呕。 他的身后跟着一串家丁,一溜地分散开,牢牢守好院门,把秀薇她们堵在了院里。 刘硅是吴县一霸。 刘县令就这一个独子,平常溺爱着,他要纳妾就由着他,那些小姑娘们见着他就躲,生怕被抢夺到县令家去。不是没人告过状,可刘县令上头有人,最后都被压了下去。 那告状的夫妇最后死于非命,其他人只得咬牙自己往肚子里咽。 想逃也没地方逃,路引被官府牢牢把握着,不给你又能如何? 刘硅七天前在大街上遇到了带着帷帽的女子,他随意地瞥过,也没再注意。可下一秒主干道上飞奔过一匹骏马,狂风掀起了帷帽,惊鸿一瞥下,刘硅看见了女子的真容,回过神来,她就不见了! 刘硅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美人? 他只觉得后院里那些都成了庸脂俗粉,从前追捧的花魁突然没了吸引力。 他想娶美人为妻!回到家中茶不思饭不想,等到傍晚刘县令归家的时候,缠着他要人。 刘县令被缠得没法,把一个管户籍的小吏给了他,查了七天,发现美人住在偏僻的东巷里,刘硅当即大喜,叫上一群家丁雄赳赳地去了。 恰逢午饭时间,东巷里没有人在外头,小院的门也是半掩着没关上。 所以秀薇没察觉的时候,刘硅就这么闯了进来! 刘硅死死地盯着秀薇的面庞,嘴里喃喃道:“真美,太美了。” 他没读过什么书,只觉的那眼睛鼻子无一不美,连生气的时候都是美的! 身后的家丁也看呆了眼,没想到这偏僻的巷子里竟然藏着这么一个美人! 刘硅露出一个自以为风度翩翩的笑容,“美人,我是刘县令的儿子刘硅,我娶你为妻可好?” 秀薇差点没吐出来。 她的脸色很难看,刘硅是怎么知道她的?她掩饰得很好,出门都带着帷帽,怎么就被这恶心的东西看上了? 吴婆子有些发抖,还是强撑着说了一句,“你,你这是强抢民女……” 刘硅不屑地一撇嘴,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人。一个丫鬟抱着孩子,还有一个老婆子。 嗯,孩子?! 他眼睛瞪大了,美人有孩子了? 顿时心里像吃了苍蝇般难受,满腔热情去了一半,原来是个残花败柳! “是我刘硅瞎了眼拿你当宝贝,连孩子都有了!这野种是哪来的?!” 明娟把昭儿抱得紧紧的,面上全是愤恨。 秀薇死死地握着拳头,贝齿紧咬,“什么野种!给我滚,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吴婆子也气得发抖,闻言担忧地望着她。 这县令之子明显是看上她了。民不与官斗,秀薇逞一时之快,日后要怎么办? 刘硅轻蔑地一笑,美人倒挺有脾气,可惜啊,她若是完璧自己还会怜惜一二。 “啧啧啧,小脾气还挺辣。这样,妻你是做不成了,看在长得美的份上,爷抬你做贵妾如何?只要你送走这个野种,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说的昭儿的眼里浮出泪来。 越听越怒,秀薇面色苍白,眼眶浮出水汽,她实在忍不下去了。 辱她可以,不能辱她的孩子! “明娟,把他们打出去!” 明娟原本死死忍着,闻言喉咙里憋了一口气,把昭儿塞到吴婆子怀里,撸起袖子飞快往刘硅面上招呼了去! “啊!”一拳正中刘硅的眼眶,刘硅倒退了几步惊怒交加,面上全是气急败坏,“贱人,你敢!” 秀薇做都做了,什么也不怕了,干脆出了那口恶气,让自己畅快,至于后果,以后再说! 她冷冷道:“明娟,给我死死地打!” 拳头继续招呼,身后的家丁一窝蜂涌上来解救刘硅,伴随着此起彼伏分惨叫声,不一会儿他们都倒在了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 刘硅捂着眼睛,嚣张跋扈的脸色不见了,畏惧地看着明娟。 明娟站在最中央,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滚!” 吴婆子惊呆了。 她攥住秀薇的衣袖,“这,这……” 秀薇面色红润了些,她安抚地道:“阿婆,别怕。明娟天生力大无穷……” 她怀孕的时候很多事情都不能做,恰逢人牙子在东巷门口做生意,她就注意到了明娟。人牙子说这丫头天生神力,能干许多事情,秀薇正需要一个打手来保护自己,防止遇到危险。 万一被好色之人看上了样貌,那怎么办? 一举两得,她花费重金买下了明娟。 秀薇后怕地想,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 * 门外,九岁的男孩也惊呆了。 他咽了咽口水,“四哥,美人姐姐的丫鬟果然也与众不同……” 第3章 秘密 清晨,胤禛回到自己的卧房,苏培盛迎了上来,“爷,您可回来了。” 他瞥见主子手里的刺绣,“这是?” “二哥送的礼物。” 胤禛清凌凌的眼里含着笑意,给苏培盛看这幅狮子狗嬉戏图。 苏培盛从小跟在四阿哥身边,知道他的心结,见此赞扬道,“这两只小犬绣得栩栩如生,比宫里的绣娘也差不了多少。不知是哪位大家之作?” 胤禛睨了他一眼,笑道:“一位年轻的女子,应是师承大家。” 一时间心下一动,额娘爱好刺绣,平日里常常做这些打发时间,此番回京城倒是可以带回苏绣,额娘定会欢喜。 那苏娘子技艺高超,据说会双面绣法,胤禛决定再去一趟墨阳斋买下其余的绣品,进给额娘和太后。 说做就做,胤禛叫苏培盛放好狮子狗扇面,跟着他一道出门。 谁知恰好撞上了来寻他的十三。 十三正准备溜出门逛街,见胤禛要去墨阳斋,忙嚷嚷着带上他,胤禛无法,只得捎上这个弟弟了。 十三阿哥胤祥是章嫔的孩子。章嫔住在永和宫偏殿,与德妃交好,胤祥小时候也在德妃膝下抚养过一段时间。胤禛的亲弟弟十四还小,有着霸王一般的性子,向来不粘他。而十三活泼开朗,特别亲昵胤禛,慢慢的胤禛也就把他当做亲弟弟看待。 宫里的孩子,从小就懂得人情冷暖。章佳氏原先只是个不得宠的庶妃,生了两女一子,若不是胤祥大了得到康熙的宠爱,她也不会晋封为嫔。她叮嘱十三要和胤禛交好,十三听了,渐渐的往太子一派靠近。 胤禛亲近太子,胤祥也跟着做,太子时常调笑说四弟得了个小跟班。胤祥也不管旁人的眼光,一心一意跟着胤禛走。 现下他们来到墨阳斋,苏掌柜却说目前没有存货,苏娘子的绣品都卖完了。 胤禛明显有些失望。 十三的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笑嘻嘻道:“掌柜的,苏娘子她家在何处?我们好上门拜访。” 苏掌柜还真知道秀薇的住处,东家过年的时候还派他送过年礼呢!依稀记得是个叫明娟的小丫头接的。 胤禛不赞同地看他,十三扯了扯青色的衣袍,悄悄跟胤禛说:“德额娘若是知道四哥亲自求绣,肯定会欣慰于四哥的诚心的。” 就这样,胤禛被说服了。 苏培盛当个背景板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三人七拐八绕地来到了东巷的尾端,完完整整瞧见了刘硅上门那一幕。 望着满地打滚呻-吟的家丁,十三:“……”哇。 胤禛先是惊诧于秀薇容色,想着是否要上前帮忙,皇子从小都要学武,他的身手还算不赖。结果苏娘子的侍女力大无穷,一人就打垮了八个家丁! 苏培盛望了眼秀薇,又望了眼昭儿,暗暗吃惊,这江南水乡果真养人,竟有如此国色天香的汉女!还是个寡妇? 震惊过后,他觉得昭儿的脸甚是面熟。 苏培盛冥思苦想,不应该啊,他从没见过这孩子…… * 刘硅嚣张的气焰全都不见了,看向明娟满是恐惧和愤恨,爬起身来大叫道:“我们走!” 鼻青脸肿的家丁一个一个艰难地站立,你搀扶我我搀扶你,跟在刘硅后头垂头丧气。 刘硅走到院门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秀薇,那双三角眼阴恻恻的,像淬了毒一般,而后死死缠绕着昭儿。 吴阿婆侧过身,遮住他看向昭儿的目光。 他阴声说道,“今天算你们走运,等着吧,明日我定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贱人,我要你跪着求做我的妾!” 刘硅和家丁们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之中,但没有一个人是放松的。 吴阿婆脸色煞白,她抓住秀薇的手急声道:“赶紧逃,带着昭儿离开这里。” 似乎听懂了大人之间的对话,昭儿扁了扁嘴,“走……” 明娟接过昭儿,轻声哄着他。同样,她的面色泛青,“娘子,那刘硅是县令的儿子,我们要怎么办?” 明娟突然懊恼了起来,她就不该逞一时之快。 这东巷是住不下去了,她们真要离开居住三年的院子了? 秀薇紧咬着下唇,几乎咬出了血。 “我有京城的路引……” 真的不行,她就带着昭儿和明娟回京城,只要避开皇城周围那片京官府邸,不往嫡母嫡妹面前凑,她们还会一样把自己当做失踪人口,燃不起害人的心思。 只是,京城居大不易,就算有明娟保护着,她的容貌真的不会招来祸患吗? 如今县令的儿子侮辱她,她便要改换住所,那京城皇亲国戚齐聚,谁知道会有什么遭遇? 一时间,秀薇垂下了眼,心中悲凉。 她只想好好地活下去,这也是个奢望吗? 门外忽然传来清脆的少年音:“美人姐姐,我们会帮你的。” 秀薇一惊,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青袍马褂的青年和蓝衣的小少年站在院门口,出声的正是蓝衣的那个,他长得俊秀可爱,正对她眨着眼。 今日突然那么多人“到访”小院,秀薇觉得就是让她面圣也不会慌乱了。 她问:“你们是谁?” 十三扯扯胤禛的衣袍,胤禛有些无奈,还是道明了来意。 秀薇瞅着他的衣服,觉得有些眼熟,听他说到墨阳斋的时候恍然,这是两个时辰前她卖刺绣见到过的青年。 若是昨日她定会答应,谁会舍得拒绝一个孝敬额娘的孩子? 可是现在她自身难保,未免牵连对方,她勉强笑了笑,“方才你们也看见了,刘硅他……”顿了顿,她继续道,“刘县令是吴县的父母官,我得罪了他的独子,他们还受了伤,刘县令定不会善罢甘休,如今之计唯有举家搬迁。” 她相信青年会听懂自己的未尽之意,这是婉拒了。 “刘遂那样的,还配称父母官?!”胤禛面沉如水,纵容自己儿子无法无天的,算什么一县之主? 他生平最恨鱼肉百姓的贪官!上梁不正下梁歪,能养出刘硅这样的儿子,刘遂能清廉到哪里去? 吴阿婆见这位爷衣着不凡,提起刘县令的时候一丝敬畏都无,顿时燃起希望来,“您有办法帮秀薇躲过一劫?” 十三笑道,“四哥自然有办法。美人姐姐不需要搬家,要搬家的是刘硅才是。” 秀薇默不作声地听他们说话,听见“四哥”,手指一动,下意识朝胤禛那儿看了一眼。苏培盛微微弓着腰落后几步,不仔细看谁也不会发现这个细节。 秀薇想,我这是遇上清穿经典桥段了吗? 她在现代也是靠手艺赚钱养家的,给高级定制的成衣坊绣一些小花样,偶尔寄卖一些绣品赚钱。那时候苏绣已经没落,能依靠这个养活自己,不仅仅是灵活性,秀薇的眼力和观察力自然是顶尖的。 青衣人和他的弟弟浑身贵气,是一般人所没有的。秀薇想到自己的堂伯父都没有这般气势,心中的猜测更加笃定了几分。 心下一松,如果真的是皇家人,那她的危机就不算危机,刘县令一家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秀薇无比庆幸方才去墨阳斋的举动,此时真心实意地露出了笑容,惊吓过度的惨白面容染上红晕,若海棠徐徐绽放。 “多谢几位爷了。”她杏眼弯弯,“这位……怎么称呼?”她问胤禛。 胤禛尽管对美色不看重,也被那抹笑容闪了一闪。 他道:“叫我四爷就好。” 算算时间,这位“四爷”此时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呢。秀薇的敬畏之意就去了一些,“四爷是要什么花样呢?期限是几日?……” * 敲定了来拿绣品的日子,胤禛和胤祥告辞离开。 胤祥出了门眼睛还是有些发直,美人姐姐真的太好看了。 这样的美人,竟然在守寡?! 刚刚胤禛和秀薇聊着绣样,胤祥就旁敲侧击,从吴阿婆那探来了秀薇的底细。得知夫婿早亡,胤祥不免心中怜惜,嘟囔道:“若我早生几岁,定要娶了秀薇姐姐。” 胤禛一敲他的光脑门,“回神了。” 其实胤禛也有些好奇秀薇的过去,准备回头问问十三。尽管面上严肃老成,他也只有十七岁,同样具备少年人旺盛的好奇心。 看样子,苏娘子是准备在这个巷子里度过一生的。 是什么经历,造就了她如此渴求安稳的性格? 胤禛没有漏过先前秀薇的那句话——“我有京城的路引”。 苏娘子从前去过京城?还是住过一段时间? 胤禛转念一想,拿到了刺绣,他和苏娘子就不再有交集,思考这些完全是没事干的表现。 怪他,也被十三弟同化了。 苏培盛耳朵灵,听到了十三爷的嘟囔,忽地灵光一闪,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不会吧? 胤禛瞥见苏培盛的大动作,“怎么了?” 奴才在主子面前是没有秘密的。苏培盛蠕动了几下嘴唇,斟酌了好一会才道:“那孩子……爷不觉得,和二爷……有几分相似吗?” 苏培盛在院门外的时候,就觉得那孩子面熟,想了好久没个章程,就以为自己魔怔了。现在忽然醍醐灌顶,那昭儿,可不就是像太子吗! 他是见过太子小时候的。八岁的时候跟在三岁的四阿哥身边,那时候的太子,眼睛也是那幅模样,前头像杏眼,后头狭长,长大后才渐渐变为凤眼。 更何况,那鼻子,脸型,和太子真的是一模一样! 苏培盛手在发抖,他是不是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第4章 苦寻 胤禛愣住了。 他直觉不可能,只是巧合罢了。方才他没有注意那孩子的长相,现在想想,最多是有两三分相似,怎么就和太子扯上了关系? 十三倒是对昭儿的脸回忆得清晰,他沉思了一会,还真是,那眼睛、鼻子,真的和太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如果不是苏培盛点出来,他还真就忽略过去了! 再仔细想想,还真有那么一丝可能。 十三很是兴奋,难道……昭儿是自己的大侄子?! 他顺着这思路想下去,然后碰到了死胡同。 苏娘子是太子的人,这说法其实站不住脚。太子经常下江南,官员们准备了许多美人献上,太子收没收用十三不知道,可二哥一个都没带回京城呀! 况且以苏娘子的容貌,二哥如果和她有什么,怎么可能不收进东宫? 再算算时间,昭儿两岁多的样子。 康熙三十一年的时候……十三抓耳挠腮,二哥好像没出过京城。 昭儿与太子相似,很大可能性是巧合——除非太子三年前秘密下江南了。 等等他去问问二哥! 苏培盛这时候也回过味来了,这明显没可能嘛。他重重地打了自己一下,赔罪道:“是奴才魔怔了。” 又说,“这可真是缘分了,太子和爷有两分相像,这般扯起来,昭儿也跟爷相似呢。” 说着,自个笑了起来。 胤祥嘿嘿一笑,“你这奴才,还会开四哥的玩笑了。” 胤禛也没有怪罪苏培盛。他瞥了身边的两人,笑骂道:“油嘴滑舌!” * 胤禛用过午膳去太子的院子里,太子正把玩着手里的青瓷,见着胤禛对他招手,“快免礼,来看看元青花。” 胤禛小心地接过,听见太子感叹,“李煦好大的手笔。这般古物随意放置在窗边,啧啧。” 手上的青瓷釉体较平,厚薄不均,上铺栀子花的纹路,从不同的角度看去似真的花瓣一般鲜活地流动。 李煦是江宁制造曹寅的大舅子,现任苏州织造。曹家和李家是康熙放在江南的耳目,深得万岁信任,圣宠优渥,财大气粗,从元青花就可见一斑。 胤禛道:“这样式,弟弟也没见过。” 太子笑了笑,掠过这个话题,“来找我什么事?” 在其他人面前,太子都称“孤”,也只有康熙和胤禛例外。胤禛心里一暖,把刘硅的事和胤礽说了。 并附上自己的猜测,“方才苏培盛打听过,刘硅在吴县无恶不作,可唯一状告的夫妻死于非命,此后无人敢鸣冤。” 太子的面色严肃了起来,“你是说,苏州这一块,官官相护?” “弟弟只是猜测。”胤禛压低了嗓音,“这吴县是苏州府的中心所在,刘遂背后一定有人。” 太子手指轻点,“你说得不错。” 又沉声和胤禛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罩着他们!” 胤禛心下一松,太子是储君,手下能人众多,以他的效率,明日刘遂的乌纱帽定然不保。这般,苏娘子的危机就消弭了。 太子奇道:“那苏娘子果真国色天香?”连老四都忍不住出手相帮。 胤禛咳了一声,“为了她的手艺。” 胤礽朝他挤了挤眼,好似在说,我都明白的。 胤禛无奈极了,二哥有时候就是这么不正经。 气氛轻松起来,他忽然想到昭儿的事,起了刨根问底的心思,“二哥,三年前,你有没有到过江南?” 这是什么话题?太子一呆,回忆了一番,“并无。” 胤禛不知道为何有些失望,哦了一声,就告退了。 太子望着他的背影,老四问这个干什么? 待胤禛走后,胤祥又冒了出来,“太子二哥!”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来找他?太子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何事?” 胤祥毕竟和太子不是很相熟,有些怕他的威势,心里的话憋了憋,还是问了出来:“二哥,三十一年……您来过苏州吗?” 太子脑袋上冒出几个问号。 “您……有没有找过什么江南美人?” 这是什么问题?小孩子见天的想什么呢? “孤没有。”太子眼神危险了起来。 十三见势不妙撒腿要逃,太子伸手一揪拉住他的发辫,也不管十三的哇哇叫,冷笑一声,“给孤说清楚了,老四刚刚也问了这事,你们干了什么?” 十三支支吾吾了半天,见逃不掉,垂头丧气地把苏娘子和昭儿的事说了。 苏娘子很美,那孩子有几分像他,这两货就怀疑是自己干的坏事? 瞧瞧十三说的什么,“如果真是您的孩子,那您不厚道啊,怎么能留孤儿寡母在这呢……” 太子一巴掌拍在十三的屁股上,“孤自己都不知道这事,你就巴巴地把罪名按在我身上,好大的胆子!” 胤祥知道太子没有生气,他嘿嘿地笑着,“我知道,我知道,这不跟二哥开玩笑呢嘛。” 说罢挣脱了太子的手心,一溜烟跑远了。 太子好气又好笑,同时无法抑制地对秀薇升起了好奇心。 他唤了一声,门外的何柱儿利落地进来,笑眯眯的,“爷。” “去给孤查查吴县东巷的那个苏娘子……” * 傍晚,残阳如血,天边玫瑰色的霞光浮现,织造府的池塘里水波阵阵,传来几声蛙鸣。 太子递给康熙三两张记录得密密麻麻的纸,“……苏州的情况,都在这里。” 康熙翻了翻,面色未变,只问:“怎么突然关注了这些?” 太子斟酌着,把县令之子强迫寡妇的事说了。 说完,他看见康熙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肩膀,“保成长大了。” 太子一怔,眼眶突然一湿。自他长大以来,康熙已经很久没有那么亲昵过了。虽然他还是皇阿玛最宠爱的儿子,被其他兄弟日日嫉恨,但太子更渴望小时候和康熙的相处模式,父子之间亲密无间…… 康熙心下一软,也反思自己,是不是对保成太严格了? 最近几年,康熙有意识地在朝中树立太子的威严,为锻炼太子的处政能力,他对保成的要求一天比一天高。 保成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储君了。 现下发现了太子眼中的濡慕,康熙心里酸酸软软的,“这件事,你做的很好……老四也很不错,观察入微,以小见大,有他辅佐你,朕放心。” 太子的眼中闪着亮光,这是康熙第一次说出这些话。 他想,四弟啊四弟,你真是我的福星。 他欣喜之意浓浓,面上带着笑意,和康熙讨论他的想法,“皇阿玛,儿臣是这般想的……” 华灯初上,待梁九功轻轻敲了敲门,太子恍然发现,已经很晚了。 今晚恍若回到童年——那段住在乾清宫,康熙亲自抚养的日子。太子起身,俊朗的面容含笑,雍容又贵气,“皇阿玛,儿臣受教了。” 康熙轻轻颔首,心下骄傲,这是他最出色的孩子啊。 “苏州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一月之内务必水落石出。” “儿臣遵命。”太子行了礼,又问出了很久之前心中的疑惑,“皇阿玛为何在苏州停留多日?” 以往下江南,要么解决水患,要么查办官员,这次停留苏州又是为何? 梁九功已经轻手轻脚地入内,听言低下了头,心里道我的太子爷,万岁爷是为了找姑娘啊。 康熙睨了儿子一眼,并不回答。 见梁九功有话要禀,心下一动,“保成,你退下吧。” 太子揣着疑惑告退了。他掩上们,依稀能听见梁九功的声音:“吴县,长洲没有……元和县正在找寻……” 找人? 找什么人? 太子慢吞吞地,等梁九功声音弱了下去,这才快步走了。 康熙面沉如水,“这么说来,苏州也寻不到人?” 梁九功小心道:“万岁爷,这才寻了两个县府……”言下之意就是还有可能找得到人。 “年轻貌美的女子,孤身一人,这般条件,若是苏州没有,那便去杭州。” 三年前那晚,康熙知道那姑娘被下了药。神志不清的时候,他轻柔地问她家住哪儿,哪里人,她只是重复说“一个人,没有家”。 清晨那姑娘便不见了,若不是榻上的落红,康熙真以为昨日就是一场梦。下了床他便吩咐下人去客栈周边寻找孤身一人的美丽女子,原本三天后回京,他生生拖到了七天,最后却一无所获。 回京之后,他依旧没有放弃,三年间搜遍了江南,就差一个苏州和杭州了。 这次微服,康熙抱着很大的希望。他给自己一个月的时间,朝中事务托给了内阁,让老大老三帮衬着,带着太子、老四和十三前来苏州。 他想,苏州水乡养人,杭州风景如画,她定是在这两个地方。 只是苏州最繁华的吴县,没有她的踪迹。 康熙轻轻转着玉扳指,梁九功知道这是他焦躁的表现。 他缩着肩膀不敢吱声,心里暗暗叫苦。 梁九功偶尔会想,这么大一人,怎么就找不着呢?是万岁爷的方向错了吗?还是有了变数,那姑娘……离世了? 心下一个哆嗦,他直想甩自己一个耳光。 应是不能的,不能的。 如果那姑娘真的没了,万岁爷还不发疯? 第5章 身份 翌日。 依旧是个晴天,潮湿的水汽渐渐散去,青石板的路上响起行人清脆的步子。东巷的尽头还是一片悠然宁静,好似昨日的风波没有侵袭小院半分。 秀薇坐在树荫下绣着花样,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圆润的粉色甲盖虚虚地搭在细框上,好看极了。 昭儿坐在一块宽大的草席上搭积木玩,秀薇偶尔看看儿子,心里一片安定。 明娟正在收衣裳,她昨天开始就心神不宁的,常常问秀薇,那刘硅还会来吗?秀薇也好脾气地回答她。 “娘子,我心里总是不安稳……”明娟苦着脸,“那位爷,到底靠不靠谱啊?” 秀薇手上动作不停,安抚地道:“有他帮忙,刘县令的乌纱帽都可能不保,刘硅还顾得上我吗?” 明娟一呆,那青年那么厉害的么? “你呀,放宽心。”秀薇微微笑着,丝毫没有紧迫感。 刘硅来了,那才叫怪事。 果不其然,待秀薇手中的花样显现了纹路,吴阿婆在院子外喊道:“秀薇!” 明娟前去开门,见吴阿婆喜气洋洋的,她绞了绞手指,希冀道:“阿婆,是不是刘硅……” 秀薇也抬头望去。 “哎!”吴阿婆点着头,笑得眼角褶皱深深,“刚刚我听张老三说的,今儿凌晨刘县令和刘硅被下狱了!这不,就来告诉你们这好消息。” 张老三是东巷消息最灵通的人,他说的话准没错了。 明娟惊喜极了,心中的大石落地,“好啊!真是恶人有恶报,娘子也没事了!” “可不是么?”吴阿婆拍拍胸口,面上浮起畅快,“我去街上逛了一圈回来,到处是叫好的声音,有的小娘子还哭了……” 可见刘遂是多么不得人心! 吴阿婆没有女儿,却也知晓她们被刘硅看上的痛苦。昨日那畜牲竟然还来骚扰秀薇,她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下狱好啊,真是普天同庆。 秀薇也松了一口气,心下盈满了对胤禛和胤祥的感激。 他们随手一帮,自己却是脱离了苦海,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秀薇昨日睡觉的时候想,胤禛说是要绣品送给额娘,那岂不是德妃娘娘?康熙年间笑到最后的赢家! 如果是要送给德妃的刺绣,那她可要花费十二万分的心思。 胤禛说随便绣一幅扇面就好,花鸟鱼虫之类都行,但秀薇决定下一些功夫做成双面绣,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吴婆子说完就风风火火地回去了,时候不早了,她还得做饭。 明娟抱起昭儿,捏捏圆润的小脸蛋,“昭儿,咱们不用搬家了。” 昭儿露出几颗白白的乳牙,无邪地笑了起来。 微风吹过,樟树叶子哗哗地抖,好似同样在为秀薇高兴。 “美人姐姐,我又来找你啦!”十三咧着嘴,在门口朝秀薇挥手,胤禛在一旁有些尴尬,冷脸扯出一个笑容。 十三要来,他止都止不住。 “苏娘子,叨扰了。” 秀薇黑眸晶亮,抿唇而笑,“哪里叨扰了?不如就留在这儿用午膳吧。” * 康熙和太子在吴县的一家酒楼里坐着,地地道道的苏州菜摆满了桌子,母油船鸭、碧螺虾仁、松鼠桂鱼,飘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梁九功见苏培盛在门外一晃,他悄悄地退出去,“什么事?” 待他重新回到包厢,康熙随口问:“老四和十三去了哪里?” “两位爷说是为了买绣品,去了东巷一位苏娘子的家中,顺便用了午膳。” 太子闻言笑道:“皇阿玛,那苏娘子正是被刘硅胁迫的那位寡居的姑娘。四弟说她极为貌美,且擅长刺绣,或许是得了他和十三的眼缘。” 康熙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貌美的寡妇? 有些不好的预感,老四不会是看上人家,犯糊涂了吧? 老四在女色上眼光向来挑剔,德妃给他选人的时候康熙也掌过眼,那李氏、宋氏各有长处,特别是李氏,容貌算出挑的。 后来康熙问过他是否满意,胤禛只说尚可。 能被老四说貌美的,那定是长相极为出色,老四不会真看上了那什么苏娘子吧。 康熙不动声色地问太子,“老四经常去苏娘子那儿?” 太子回过味来了,他一个激灵,刚刚的无心之言好像坑了四弟! 他连忙解释道:“四弟对她不感兴趣,只是欣赏她的绣工……今天若不是十三缠磨,四弟也不会带他去的。” 太子在他面前从不说谎,康熙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但总有些不放心,给梁九功使了个眼色,梁九功会意,立马退下了。 由不得他多想,实在是太过巧合。能入老四眼的不多,这女子可是有什么猫腻? 还是查一查为好。 * 胤祥咂咂嘴,还在回味,“四哥,苏娘子的厨艺也是一绝啊。” 他们留下来吃了午膳,都是家常菜肴,还有两道山间野菜。吃多了山珍海味,胤禛觉得清粥小菜也不错,野菜涩中带香,很是可口。 他们走到织造府的时候,太子在胤禛院门口等着,来回踱着步。 “二哥?”胤禛有些诧异,知道他这是有事要说,叫十三回自己院子里去。 十三有些不甘愿,胤禛瞥了他一眼,冷嗖嗖的,他慌忙走了。 太子遣散了侍从,和他说了中午的事。 “皇阿玛怀疑你看上苏娘子了。”太子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说起来,这都是自己的错。 胤禛:“……” 他无语半晌,有些哭笑不得,“二哥,这是无稽之谈。” 太子当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他压低声音:“你总要亲自去解释。万一皇阿玛认定了,你就算有九张嘴也说不清楚。” 胤禛也知道这一点,他谢过太子,立马去寻康熙了。 装饰华贵的卧房里。 “……儿臣并无此意。”胤禛说得口干舌燥。回了织造府就到康熙这来,期间没有饮过茶水,胤禛觉得自己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康熙瞥了一眼憋笑的梁九功,后者会意,立即用凉水冲了一杯冷茶递给胤禛。 “是太子跟你说的吧?”康熙咳了一声,“朕没有怀疑你。胤禛啊,上门求绣这事,朕会和德妃提的。” 胤禛松了一口气,皇阿玛不相信就好。 谣言猛于虎,他可不想下一趟江南,带上一堆风月谈资回京。 况且苏娘子何其无辜,他不想牵连对方。这种绯闻之事,对寡居的女子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 “查过那苏娘子的来历了吗?” 见胤禛摇头,康熙掩住心虚,趁机教育道,“不要亲信来路不明之人,尤其貌美的妇人,焉知她有没有其他目的?” 胤禛知道那苏娘子是可信的,但他没有反驳,老老实实应了。 “万岁爷?”待康熙教育完,梁九功轻轻提醒道。 “何事?” “阿兰泰求见,说苏娘子的身份有异。”阿兰泰是方才被遣去调查秀薇的侍卫。 胤禛脸色一变,身份有异?什么意思? 这倒出乎康熙的预料。 他望了一眼胤禛,以为四儿子真的遇上了歹人,心中叹息,扬声道:“让他进来吧。老四,你也听听。” 阿兰泰进门后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奴才先是调出了苏娘子的户籍,发觉有造假的痕迹,后来深入一查,苏娘子不是汉人,而是满人。” 满人?胤禛真正惊诧了。 她长得像江南女子一般精致,竟是满人? 他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为何对方会有京城的路引…… “苏娘子真名为富察氏秀薇,满洲镶黄旗人,”阿兰泰继续道,“是工部员外郎哈泰的庶长女,时年二十岁。” 康熙眼里有了波动,“富察氏?马齐那一支?” “回万岁爷,哈泰正是马齐大人的堂弟。” 这么说来,苏娘子,不,富察氏还是马齐的堂侄女? 胤禛想,富察氏可是大姓!这么说来,她也是满洲贵女,又为何隐姓埋名在苏州的小巷里? 康熙直觉这是一桩后宅隐秘,沉声道:“继续说。” “是。调查得知富察秀薇生母早逝,嫡母安达拉氏不慈,万岁爷三十一年重开选秀,富察氏已十七,过了选秀年龄。富察氏容色出众,安达拉氏预备许给娘家侄子为妾侍,怎料她突发疾病,被强迁至江宁的庄子修养。” 康熙拧着眉,脑海里朦胧之间闪过了什么。 梁九功也聚精会神地听着,原以为这苏娘子别有居心,结果是个身世坎坷的可怜人啊。这么说来,她确实不是蓄意接近四阿哥的。 等等,这江宁……怎么有些耳熟? “半年后富察氏离开江宁来到苏州府,买下了吴县东巷的小院,奴才也不知原因为何……”阿兰泰有些惭愧道,“再查下去,奴才只知富察氏并未嫁人,育有两岁的儿子名叫昭儿,身边跟着一丫鬟明娟。” 原来她并不是寡妇,胤禛若有所思。 听着阿兰泰的叙述,胤禛微微叹息,凭借富察氏的样貌,如果够上了选秀的年龄,现下就不会隐居在此了。 未婚先孕,确实引人诟病,难怪她不愿抛头露面。一个弱女子,长相又如此之盛,不就如同三岁小儿怀抱金砖,引人觊觎么? 胤禛怜惜秀薇的遭遇,没注意到康熙浑身僵硬,怔在原地。 明明不是盛夏,梁九功额头却汗冒出了汗水。他的眼底暗含激动,咱家终于知道熟悉感是从哪来的了! 十七岁,江宁,苏州……这经历,都和三年前那姑娘套上了啊。 有很大的可能,万岁爷要找寻的姑娘,就是这富察秀薇! 第6章 上门 康熙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波动,“你说,她有两岁的儿子?” 阿兰泰虽不解万岁爷此问,还是答道:“据奴才的推测,应是两岁半左右。富察氏的邻居吴氏有一手接生技艺,孩子是吴氏接生照看的。” 算算时间,恰好对应了三年前那晚。 如果她就是富察秀薇…… 康熙的手指蜷缩了起来,眸里掠过惊涛骇浪,面上平静地和胤禛与阿兰泰道:“你们退下吧。” “是。” 待房里只剩他与梁九功二人,康熙平静的面庞破裂,露出似喜非喜,复杂万分的表情,好一会儿哑声开口:“梁九功,你说,是不是她?” 这世上果真有那么多巧合吗? 梁九功跪了下来,面上止不住的激动:“万岁爷!这富察姑娘……奴才觉得,准没错了!” 怪不得寻不到,他们都没料到那姑娘已经生了孩子! 等等,如果是的话,那孩子不就是万岁爷的十五阿哥?! 梁九功激动褪去,冷汗霎时下来了。 这可是他的失职啊,正经的皇子阿哥,还有万岁爷的女人,竟流落在外两三年!若不是太子爷和四阿哥的阴差阳错引得万岁爷怀疑,那岂不是一辈子都寻不到了? 一想到万岁爷心尖尖上的人物吃了那么多苦…… 梁九功匍匐在地,颤着嗓子,“是奴才罪该万死,奴才从没料到娘娘已经有了小主子,奴才失职!” 连称呼都换了,“姑娘”改成了“娘娘”。 以万岁爷的上心程度,日后回了宫,这天就要换喽。 梁九功毕竟也是揣测帝王心思登峰造极的人,他等了半晌,听见康熙涩声道:“不怪你,是朕犯了错。起来吧。” 他喃喃:“秀薇,秀薇。” 秀薇,如此诗情画意的名字,正配她。 过了很久,康熙缓过了心情。他既欣喜若狂于她的出现,又忐忑不安,是他不好,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艰辛地把孩子拉扯大。 只是,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 秀薇,就是三年前与他春风一度的姑娘。 * 三年前,康熙在江宁的郊外散心,见到了一个美人。 那姑娘无一处不美,眉若秋水,眸似点漆,鼻尖挺翘,红唇小巧,每一处都长在了他的心尖上。 康熙也曾想过,如果会喜欢上一个女人,她要长成什么样。声音要娇柔,肤色要白皙,柔柔软软的,一看就想让人捧到心上好好珍藏。 他看着面前的美人,抑制不住地喉头动了动。 以往做的梦,好像成真了。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康熙本想一步一步来,哪知美人中了药直往他身上扑,不停地扯着他的衣服,神志不清地抱怨着热。 美人乌发半垂,几缕披洒在胸前,杏眸含春,眼尾飞上嫣红,迷蒙地望着他。 康熙心如擂鼓。 他好久没有这种感觉,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头脑发热,喉咙干涩。以往的冷静自持丢到了九霄云外,什么威严,什么仪态,全不见了。 美人紧紧地抱住他,蹭着他…… 他能忍就怪了! 抱起美人,康熙也不管身后目瞪口呆的梁九功,径直寻了一家客栈进去了。 * 忆起那晚销魂蚀骨的滋味,康熙凤眼黑如漩涡。 九天玄女出现在他的面前,第二天却杳无身影。见过了天下无双的牡丹,其他花儿怎么能入帝王的眼? 独自入眠在寂冷的乾清宫,康熙几乎夜夜都会梦见美人。那时候他就想,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 找寻了三年,如今真的有疑似之人,康熙坐不住了。 他喝了一口冷茶,火山一般滚烫的情绪慢慢平复。 门外传来太子请见的声音。 保成?这时候来干什么? 康熙的嗓音比平时沙哑了许多:“宣。” 太子也是为了秀薇而来。 他派何柱儿去查也有了消息。简要地说了一遍秀薇的事,“那孩子,四弟十三弟都说与儿臣有几分相像,儿臣怀疑是哪个皇亲国戚遗留在外的血脉……” 太子觉得,比起巧合来,他更倾向于自己的猜测。那富察氏从小长在京城,是否和大阿哥胤禔有关联?胤禔和自己也是像的! 思来想去,这个猜测最是靠谱。总不会是三弟胤祉吧? 康熙不知太子的思路已经拐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他沉默半晌,沉默到太子都有些心惊胆战,惴惴不安,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康熙终于开口了。 “昭儿,可能是你的十五弟。” 太子:“……” * 太子脚步有些发飘地走了。 原来是他的弟弟。 恍恍惚惚地想,怪不得,他是最像皇阿玛的,昭儿和他相似,可不是皇阿玛的儿子么! 这头,康熙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转着扳指,“梁九功,现在就和朕去东巷……” 他要亲自确认! 梁九功心道来了,他就知道万岁爷会忍不住。 “万岁爷,这天色已晚,娘娘和小主子怕是早就歇下了,不如明日清晨上门?”他一边觑着康熙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道。 确实,天色已晚。康熙吐出一口气,颔首道:“有理。” 梁九功松了口气,万岁爷听得进劝告就好。他又冒险劝说:“万岁爷不如早些歇下,明日瞧着精神些,这样娘娘也会有好的印象不是?” 康熙起身轻轻踹了一脚梁九功,“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面上却露出一丝笑,仿佛是赞同的。 梁九功谄媚地笑。做奴才的,就是要这样体察上意! 康熙进内间的时候,沉吟了一会,转身吩咐:“让人去查她三年来详细的起居。还有邻里之间,一并查了。” 梁九功躬身应了。 下一秒,就听见万岁爷掉冰渣的嗓音:“和太子说一声,朕要刘硅生不如死……” 康熙心里认定了秀薇就是那个姑娘,只是还差亲自确认。他泛起细细密密的心疼,想到秀薇前几日的危机,若不是老四十三伸手相帮,她现在又会是什么光景? 不敢深想下去,后怕浮上心头! 差一点,自己就和她错过了。 刘遂,刘硅……康熙原本对苏州官官相护之状持可有可无的态度。这种乱象,恰好给保成练练手,还达不到让他上心的程度! 他负手而立,缓缓眯起眼睛,不管苏州背后是哪个京城势力,这次,触到他的逆鳞了。 据太子来报,刘遂和其他官员这几年大肆敛财,顺着这条线查下去,银子源源不断流入京城。虽说数额不大,但康熙决心查个底朝天出来。 “拨给太子足够的人手,让他放手去做……” 梁九功弯腰盯着地砖,唯唯应诺。他知道万岁爷这是怒极了,谁叫牵连到那位了呢? 同时悄悄地想,这次太子爷,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是来对了啊。他们阴差阳错帮了富察娘子,不就等于帮了万岁爷? 看来,这几位在万岁心里的分量又要加重了哟。 * 天色依然漆黑,苏州织造府里的大院却掌了灯。梁九功一直没有休息好,他听着内间翻身的动静,好久才归于平静。 第二日才卯时一刻,康熙便唤人洗漱更衣。梁九功意外地有些憔悴,捧上托盘上前服侍,却见万岁爷神采奕奕的,一点儿也不似半夜入眠的模样! 梁九功咋舌,只见万岁爷手指了指一件黑一件青的长袍,问他:“朕穿哪件好?” 梁九功震惊之下,将那位姑娘的地位又往上提了提。万岁爷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举动?像是,像是毛头小子去见心上人一般。 哎,不就是去见心上人么! 梁九功见康熙的目光停留在黑色银纹上,立马道:“奴才以为,这件黑的不错。” 康熙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待用过早膳,天色微亮,梁九功接到侍卫的耳语,转身向主子汇报:“富察娘子来往颇多的只一位吴氏,还有墨阳斋的苏掌柜,平日里深居简出。邻里们都说娘子是位温柔的人物,擅长苏绣,孩子缘极好……” 康熙默默地听着,这与他想象的相差无几。她定是柔弱又坚强的,独自一人来到吴县,依靠双手养活了孩子和侍女,听太子说老四喜欢的那幅刺绣,要价二十五两…… 梁九功说完垂手在一旁,任由康熙思绪万千。 一刻钟过去,康熙回过神来,看了看天色,想着她应该起身了,“走吧。” 出门的时候,康熙扯了扯袖袍,再三询问梁九功:“朕今日可是有什么不妥?她会不会不喜欢朕大她许多?” 说着忧心忡忡了起来。他不是青年人了,虽说自认为容貌尚可,可万一她嫌弃,这怎么办才好? 梁九功抽了抽眼角,还是真心实意地回答道:“万岁爷英姿勃发,龙威摄人,哪是那些愣头小子能比的?” 他说的是真话! 康熙一袭黑色长衫,银色丝线盘绕其上,映衬得整个人气宇轩昂,眉目湛然有神。平日里帝王保养得当,眼尾一丝皱纹也无,看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少了莽撞和青涩,泛着因阅历带来的韵味悠长的醇香。 四十岁,正是男人最有味道的年龄。 康熙“嗯”了一声,瞧着多了些信心。 天光乍亮,苏州城还未活跃起来,街上只三三两两散布着卖包子的小贩,大街上空荡荡的,康熙一行人很是显眼,却也无人注目。 绕过曲曲折折的小路,康熙望着面前幽静狭长的巷子,手微微一紧。 急迫围绕着他,巷子很快就到了尽头。梁九功把耳朵贴上木门,不消片刻,里头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声音。 富察娘子她们起了。 梁九功打了个手势,康熙微微点头。 “敲吧。” “扣扣扣”的敲门声响起,小院传来一个清脆又活力的声音,“谁?” 想来是那个叫明娟的丫头。 “吱呀”一声,明娟探出头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俊伟不凡的男子,他凤眼狭长,气势十足,身后跟着一位随从。 明娟觉得这男人有些面熟。 她警惕地问:“你们是谁?” “我是昭儿的父亲。” 第7章 重逢 清幽的小巷尽头,被一句话打破了宁静。 “我是昭儿的父亲。” 康熙上前一步,和声道。 明娟愣愣地望着他,呆了好半晌,什么? 昭儿的父亲?他找上门来了? 打量了一眼康熙,好像,还真的和昭儿有几分相似…… 明娟是知道秀薇没嫁人的事的。成为秀薇的丫鬟之后,她也好奇问过昭儿的父亲是谁,秀薇每次语焉不详,明娟就以为是男人抛弃了她,独留妻子在外。 明娟很是鄙夷这样的男人。她暗自里嘀咕过,娘子这样容貌他都看不上,那人眼珠子是长在天上的么? 康熙可不知道自己在明娟心里成了抛妻弃子的渣男。 他温和一笑,正准备说些什么,明娟冷硬地抛下一句“我去禀告娘子”,就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康熙:“……” 梁九功目瞪口呆,万岁爷这是吃了闭门羹?这丫头真是不知者不畏啊。 他偷偷地觑了一眼康熙,后者扯出无奈的笑容。 康熙没有不悦。毕竟是他的过失让她们母子流落在外,明娟这番举止也是理所应当的。他心里苦笑,激动也褪去了一些,她会接受他的存在吗? 秀薇见明娟怒气冲冲地走来,有些诧异,“怎么了?是谁敲的门?” 明娟指了指外头,嗫嚅着嘴唇,最终还是道:“娘子,有个男人……他自称是昭儿的父亲,找上门来了!” 啪嗒一声,刺绣落在了地上。 秀薇今日穿了雪白的襦裙,衬得面颊如玉,灵动无比。她站起身来,面色复杂极了,昭儿的父亲,三年前的那个人? 这几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她应接不暇。 现在就连他都找上门来了,怎么会?她根本没有透露过姓名还有住处,他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真给她碰见了。 心头微微一慌,那人难道是要带走昭儿? 按下让人心神大乱的猜测,秀薇深深地吸了口气,杏眼满是忐忑不安。昭儿还在内间睡着,她望了一眼青砖瓦房,微微垂下眸子。 她只有这一个依靠,让她觉得在清朝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而不是来人世一遭却毫无乐趣。 姨娘早逝,秀薇小时候整日绞尽脑汁想着躲过嬷嬷的责罚;豆蔻年华容貌渐渐长开,惹来了嫡妹的嫉恨和嫡母的打压;父亲专注于前院对她不闻不问,这一世活得还像一个孤儿一样。 秀薇最渴望的就是有一个家。 昭儿的父亲找上门来,会破坏这个家吗? 来者是客,秀薇不管多么不情愿,思虑了一圈后慢慢往前行去,拉开了木门。 伴随着吱呀的声音,秀薇想,他长得什么样?是个怎样的人? 三年前,秀薇知道自己被贴身丫鬟下了药后慌不择路逃出庄子,恍惚之间看见一个男子,她控制不住自己的举动便扑了上去,犹如沙漠旅人看见了绿洲——那药效太猛烈了。 微微红了脸,她尴尬地想,按理来说是自己强迫的他。 五味杂陈的秀薇就这样和康熙对视了。 康熙身子猛地绷紧,他看着面前的女子。 果真是她! 时隔三年,不同于夜晚的暧昧朦胧,清晨蝉鸣声声,她俏生生立在那里,模样丝毫未变,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看向他的目光清明,康熙却觉得带着钩子,直直地扫在他的心上。 梁九功轻掐了自己一下,那晚他没怎么看清楚姑娘的面容,还好奇着能让万岁爷牵挂三年的人是有多美。 他忽然能理解万岁爷了,连良贵人都比不得这姑娘五分! 真真是冠绝京城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六宫粉黛无颜色,等这位回了宫,其他主子们哪还有生路! 秀薇轻轻扫过梁九功,又望向康熙的面庞。她心里隐隐发紧,这可真与她想象的相差甚远。 不是太差,反而好过头了! 秀薇眼力极好,一眼瞧去就知道男人是贵族人家的子弟,那通身的气概,就算被特意遮掩也能看出一二来。 是哪家的子弟?亦或是皇亲国戚? 秀薇心里一抽一抽的,千万别。 她移开视线垂下眼帘,眼底闪过尴尬,“进来吧。” 康熙哑声应了,目光却没移开她半分。秀薇领着他到堂屋,叫明娟端来两把椅子,她有些不自在,围绕在她身上的视线太炽烈了。 明娟撇了撇嘴,还是照做了。 秀薇等他们坐下,就发现那个侍从虚虚地搭在椅面上,整个人呈一种向前倾的姿势。这下她确认了男子身份不凡,愁绪更甚。 他的目的是什么? 康熙转动着扳指,他识人观色一绝,立即看出了秀薇的忧愁。 她在愁什么?难不成是怕自己带走昭儿? 堂屋里一时无声。 康熙思虑了半晌,打破寂静,开口道:“我……找了你很久,才知你住在这儿,还生了孩子。”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是我不好,没有早些寻到你们。我也知道了刘硅的事,你过得不容易……我想着带你们离开,母子俩去过更好的生活。” 说完,他炽热的目光灼灼,秀薇听罢怔在了原地。 他找了她很久?是要带她一起走? 梁九功恨不得把头垂到地上去,万岁爷这语气,怎么听着有些卑微?天爷啊,若是让那些被骂的狗血淋头的臣子们听见,还不得眼珠子瞪出眶来! 秀薇怀疑自己听岔了。 这男子,怎么瞧着对她情根深种的模样? 定是自己想多了。 她心下并不愿意跟他走。她虽感动于对方的执着,但一来自己对他毫无了解,二来他定已娶了妻,有过孩子——瞧着他的年龄不轻,难道自己要做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 东巷里多好的生活,凭什么要进狼窝呢? “这位爷,”她轻声道,“我和昭儿无意打扰您的生活。” 听到拒绝,康熙嘴角抿直,失落之余也毫不意外。 他喜欢秀薇,秀薇却不是! 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的冲动,现下终于冷静下来,康熙手指轻轻敲着衣衫,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是我冒犯了。” 梁九功瞥见万岁爷的动作,心里一凛,嘴上道:“娘子,我们爷这三年里茶不思饭不想的,托人寻遍了江南,就为了找您啊!这不放下家业来到苏州,本以为一无所获,结果有意外之喜。您不知道爷昨日有多高兴……” 康熙像是被道破了心思似的,剐了他一眼,“闭嘴!” 梁九功闭上嘴,鹌鹑似的不说话了。 他小心肝颤颤,我的爷,奴才差点要跪下磕头说“皇上恕罪”了。 秀薇沉默下来,他说的是真的? 她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任谁听说对方找了自己三年都不会无动于衷的。心头隐隐有些触动,她长长的睫毛垂了垂,心想,其实是自己强迫的对方,第二日不告而别,他却找寻了那么久…… 秀薇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愧疚。 他总归是昭儿的父亲,血缘关系是剪不断的。自己虽不能和他走,却也能让他见见自己的儿子。 昭儿的确和他很像,那眼睛黑漆漆的,鼻子和他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不过他父亲的五官更英挺,昭儿却遗传了自己的秀气。 秀薇轻声道:“你想看看昭儿吗?我和他说,父亲出门远行去了……” 康熙没错过秀薇的愧疚,他转动扳指的动作慢了下来,缓缓扬起一个笑容。 他温柔地看向秀薇,“当然想。是我对不起他……” 正说着话,昭儿自个儿跑到了堂屋,他穿了一件小衣,肉墩墩的小胖手揉着眼睛,“娘亲,娘亲!” 以往起来的时候,秀薇都会在床边亲他一口,今天却没了人影。昭儿慌了,冲到了外间,看见娘亲和明娟姨姨还有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康熙手指颤了颤,面前的小娃娃万分可爱,小嘴撅起,脸上布满了起床气,嫩生生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 这孩子和自己长得像极了。眉毛细细长长的,嘴唇也红红的,想是遗传了秀薇,不愧是他们的孩子。康熙心下一片酸软,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昭儿长得真好…… 怪不得太子爷会那般怀疑,梁九功想着,这一看就是万岁爷的孩子啊!十五阿哥不愧是富察娘子孕育的,小小年纪粉雕玉琢,他这般的奴才都想把孩子抱入怀中,好好揉搓一顿。 按下心中大逆不道的想法,梁九功心道,万岁爷还怎么忍得住哟! 康熙三两步上前把昭儿捞在怀中,熟练地摆好姿势抱着。 昭儿“啊”的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叔叔紧紧地搂着,叔叔看向他的目光就像娘亲一样! 他扭了扭小身子,求救的眼光朝秀薇看去,小嘴还是撅着,“娘亲。” 秀薇漾出一抹淡淡的笑,康熙晃了晃神,低下头轻柔地捏了捏昭儿的面颊。 昭儿睁着大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叔叔好生亲切耶。他是谁? 康熙只觉心中充盈着满腔怜爱。 他只抚养过几年太子,五岁的时候也就让他搬去毓庆宫,其他几个儿子童年要么在宫外长大,要么在额娘膝下长大,满脑子被灌输了要尊敬皇父的思想,看向他的时候满是敬畏,很少有着濡慕。 康熙看着昭儿,这是他的幼子,大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一片天真无邪。心底冷硬许久的地方忽然温热了起来,他含笑说道:“昭儿不是想父亲么?父亲远行回来了。” 第8章 心思 父亲?他就是爹爹? 昭儿睁大眼睛。 他开始懂事的时候,每每娘亲带他出门,别的小娃娃都有爹爹牵着,他也问过娘亲,为什么自己的爹爹从来没有出现过。 娘亲那时候就会轻轻地摸着他的头,用一种昭儿不懂的语气说,爹爹出远门了,你长大了,就可以看见他啦。 昭儿就一直数着手指头盼望着,要长大到几岁,爹爹就会回来呢? 在他心里,娘亲是个小仙女,爹爹一定是又高大又好看,这样才配得上他的娘亲。 昭儿坐在康熙的怀里,大眼睛盯着他看,爹爹的气息好温柔,他终于有爹爹了吗? 昭儿的眼里浮现水雾,聚成了小小的泪珠掉了下来。 “爹爹……”他扁扁嘴,带着哭腔扎进了康熙的怀里,伸出胖胖的小手环住男人的脖颈,小声说,“昭儿好想你,你终于回来了吗?” 秀薇愣在了原地,好久回不过神来。看着昭儿亲密的动作,她心里密密麻麻地裹着疼痛,舌尖都泛着苦意。 她不是嫉妒昭儿对待男人的态度,而是谴责自己。 她早该知道的,孩子的童年少不了父亲的角色,不论是慈父还是严父! 她带着昭儿独自生活,却忽略了他是否渴望有一个爹爹。 明娟捂住嘴,眼眶也红了。她现下知道了男人不是故意抛妻弃子,而是找了娘子三年,对他的看法也改观了。 听到昭儿的一声“爹爹”,明娟忽地生出了些许希冀,她希望男人不要走了,昭儿很渴望他的陪伴。 梁九功暗自撇开脸,年纪大的人啊,受不得这幕。小阿哥这一声喊,真真是喊到人的心里去了。 康熙低低地应了一声,“爹爹回来了。” 他的掌心摩挲着昭儿的脊背,目光柔和极了,慢声细语地道:“昭儿叫阿玛好不好?阿玛这几天都来陪伴昭儿,不会走的。” 秀薇心一紧,阿玛是旗人家的称呼,看来这位是满洲贵族。 听口音,像是京城来的,却不知道是谁…… 她此时生出对男人的感激来,他能陪昭儿一段时间,再好不过了。同时又生出惶恐,他是要回去的,昭儿到时候哭喊着要爹爹,自己又该怎么办? 康熙哄着儿子,实则余光一直注视着她。 眸子轻轻一闪,他说:“我不会强迫你,秀薇。但昭儿是我的孩子,我想对他好些,这一月时间,不知你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一个月,就要走了吗? 秀薇轻轻松了口气,这样再好不过了。就像两条相交的线,交集一瞬间便去往不同的方向,互不干扰各自的生活。 她的戒心慢慢放下,在一旁看着父子俩小声交谈。 乍一看,竟有岁月静好之感。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堂屋,照亮了东巷尽头的一角。 秀薇却不知,她想在吴县东巷安静地过上一生,可惜事与愿违,被大尾巴狼一步一步地衔入嘴中,最终逃脱不掉。 * 太子和四阿哥相对坐着,沉默无言。 “昭儿,是十五弟?”胤禛艰难地出了声。他冷峻的眉眼紧紧皱了起来,这个可能,是他怎么样都没想过的! 不过下一趟江南,十四就不是最小的那个了? 苏培盛在他身后,也是一副雷劈的表情。 太子点点头。 胤禛回忆了所有关于苏娘子的信息,貌若天仙,有个像太子的孩子,三年前出现在江宁…… “三十一年,皇阿玛驻跸江宁织造府。”他喃喃道,“或许就是那时候碰见苏娘子,不,富察氏的。” 太子倾过身,压低了嗓音,“前几日我听见梁公公他们说,在寻找什么人……可能就是富察秀薇!” 那富察氏和十五怎么会流落在外?话本上都不敢这么写!胤禛震惊过后,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我们怕是无意之间办了一桩好事,救了十五。” 这样一来,他和十三就不能再上门了。皇子上庶母的院子,这是什么道理? 给额娘求的刺绣,怕是也得不到了。 回头和十三说一声,改掉那“美人姐姐”的称呼,不然在皇阿玛跟前漏了馅,他可保不住这个弟弟! 太子坐直身子拍了拍他的肩,“可不是?”十五既然是他的幼弟,哪有在民间受苦受难的道理? 刘硅那厮,不把他扒下一层皮来,他就枉为那么多年的太子了。 思绪一转,按皇阿玛那上心的程度,她们娘俩肯定是要回宫的,那宫中可就要乱了。 富察氏可是马齐的堂侄女,即使是庶女,那也不是一般的家族可比的,更别提生了一个皇子了。 不知皇阿玛会给她什么份位? 太子生母早逝,也不在意多出一个庶母,但老四是德妃的孩子,不知他会不会心有芥蒂。太子喝了口茶水,忽然起了促狭的心思,轻轻敲了敲桌子,调侃道:“德母妃若是知晓四弟阴差阳错之下救了十五弟,不知会如何。” 胤禛身子一僵,还真是。 不过据他对额娘的了解,她不会在意这些的。 胤禛摇摇头,“二哥,你就别打趣弟弟了。” 太子是知道德妃的,真正的淡然人物,四妃之中最好相处的那个。最让他奇怪的是,这几年德妃暗中帮了自己许多,还告诫自己远离索额图。 老大眼瞧着有了夺嫡之心,明珠那老狐狸见天和他不对付,老八的额娘良贵人和惠妃是一块的,□□十那三个也是老大的助力。 按理说他这太子当的不是很稳当,德妃那么个明哲保身的人物,却不反对老四跟在自己后头。就是十三,也绑在了自己的船上。 德妃与他向来无交集,又为何冒着风险做这些? 不过,他也从中受益良多,这几年来康熙看向老大的眼神越来越失了温度。 想不通索性放开,太子微微一笑,话题又转回了秀薇的身上:“何柱儿说,卯时那边的院子就活动了起来,想必皇阿玛此时正在佳人身侧。” “四弟,你说那富察氏得长成什么模样,引得……寻了三年?” 这话题太过于越矩! 胤禛沉默了几息,吐出一个字:“美。” 所以,您别问了。 太子:“……” * 夕阳西下,康熙面带笑容出了院门,他和昭儿约定好了明日再见。 怀里似乎还停留着儿子暖融融的触感,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想象着秀薇在里头做着什么。 梁九功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笑眯眯地道:“娘娘把小阿哥养得真好。” 康熙轻笑一声,常年绷紧的面容似是放松了下来,“昭儿很是喜欢朕。” 他说着,若有所思,他是一定要带着秀薇回宫的,昭儿,也要恢复皇子应有的名分。秀薇是个容易心软的姑娘,若是昭儿愿意跟着自己,还愁她改不了主意么? 秀薇喜欢安稳,那他就给她安稳,护她一世无忧。 少年时期被大臣掣肘,青年时期为巩固势力而纳妃,现在的他已经能随心所欲掌控朝堂了。三年来很少去妃嫔的宫殿,去也是盖着被子纯聊天,她们能说什么? 前朝后宫一句话也不敢议论! 故而他有信心,将秀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让她不受宫廷斗争的侵扰。 时也命也。若是二十岁的时候遇见喜欢的人,康熙却是无法对她一心一意,只因身不由己,或许还要淡化她的存在,不免委屈。 如今恰好遇上了好时候。重逢之日,他和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 明娟避开昭儿,悄悄问秀薇:“娘子,昭儿的父亲是什么人?”明娟也算见多识广了,男子谈吐不凡,一举一动规矩自如,瞧着不像商人! 康熙自称是京城人,三年前来江南行商,碰见了秀薇。 秀薇却是一点儿也不信的。 她刺绣的手一顿,他既然瞒着自己,那定有自己的原因。她也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思,两人之间到底尴尬,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只是心里微微闪过不自在,到底是什么身份,连昭儿都要瞒着? 这人的不请自来,打乱了她的心湖。 秀薇难得有些烦躁地说:“应该就是商人吧。” 瞧着娘子的意思,不愿意和他走。明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在她心里,是希望他们一家三口团圆的。先不提昭儿对父亲的渴望,娘子的容貌太过于招人,若是再遇上刘硅这般的登徒子,该怎么办才好? 明娟能够看出来,他是喜欢自家娘子的。跟昭儿玩耍的时候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这没有情意,谁信? 不管那人是什么身份,有他的保护,娘子至少可以活得轻松一些,快活一些,不必担心帷帽被掀开,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秀薇太了解明娟了,看表情知道这丫头在想些什么。她放下手中的刺绣,清亮的杏眼里划过无奈。 “看他的举止,定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不是大官就是勋贵之后,三妻四妾,儿女成群。跟他离开,焉能过现下安稳的生活?” 且不提她对他毫无感情,若是要沦落到跟一群女人争宠的地步,秀薇是不愿的。 她一无手段,二无才智,哪能在吃人的后院里待下去?怕是要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但他是个优秀的男人,看向她时温柔又有着势在必得的味道。放在现代,这人也是万中无一的优质股,定能迷得女人们神魂颠倒。 慢慢相处下去,秀薇很难说自己不会动心。 可万一,他只是迷恋自己的长相呢? 光凭容貌,哪能一辈子得到男人的宠爱?谁都有年老色衰的一天。等到那时凄凉散场,倒不如一开始守住自己,不去动那分心思。 她轻叹一声,想着,这几天跌宕起伏的,可不能再出意外了。 第9章 承诺 天蒙蒙亮,小院的敲门声响起。 明娟在角落里清洗着衣裳,秀薇刚好拿着绣样坐在樟树下的椅子上,正准备穿针引线。听见声响,秀薇放下刺绣,前去开门。 康熙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显得儒雅温润,冲淡了身上的威仪之感。秀薇看着他,半垂下眼:“昭儿还在睡呢。” 她秀发松松地挽起,泛着乌黑亮丽的光泽,脸颊晕开些许红晕,如海棠般娇艳。 康熙喉头动了动,道:“让他好好睡,我来找你说说话。” 说话,说什么话? 这几日康熙日日上门,昭儿很快就和他熟悉了,见天的要爹爹抱。原本秀薇因着尴尬不愿和他有过深的交谈,却拗不过孩子的童言童语—— 昭儿天真地说:“娘亲,阿玛都回来了,你们连手手都没有牵过。昭儿逛街的时候,其他人的爹娘很多都牵着手手!” 康熙闻言戏谑地朝她看去,秀薇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她面如滴血,耳朵也染上了嫣红,蹲下身认真地和昭儿解释:“你阿玛……他和娘多年不见,我们也生疏了呀。总要相处一段时日,嗯,才能牵……牵手手。” 秀薇结结巴巴的,只听康熙低笑了一声,她怒上心头,飞快瞪了他一眼。 康熙半边骨头都酥了,心下一阵惊喜,秀薇下意识的举动,却是消弭了那股生疏之感。她整个人都鲜活灵动了起来。 至此之后,秀薇也愿意和康熙说说话,聊几句。只是聊的话题很是日常,再深入的她却不肯告诉他了。 循序渐进有了成果,康熙已经大为满足。 他也摸清了昭儿几时入睡,几时清醒,今日特地挑了昭儿未醒的时候上门。 秀薇哪会知他的心机?心下有些不甘愿,但还是让他进来了。 康熙径直往樟树下行去,见刺绣搁在木椅上,轻轻地拾起。 这是一幅双面绣,正面的鲤鱼游水图已完成了大部分,翻过来细细看去,那是一幅山水绣作,只大致勾勒了轮廓。 “巧夺天工。”康熙评价了一句,温柔地望向秀薇,“我却不知你如此心灵手巧。” 秀薇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手指往掌心里缩了缩,低声道:“还好。” “坐吧。”康熙坐在左侧,指了指右边的空位。 秀薇慢吞吞地上前,坐在了最外边。 康熙咳了一声,眼含笑意,“我竟不知什么时候成了洪水猛兽。我们好好聊聊,可不可行?” 秀薇抬眼望了望他,杏眸水润润的,下一秒低下头往左边挪了挪。 他们确实也需要开诚布公地来谈谈了。 “我不是厌恶你的意思……”她还是鼓起勇气说了,“不过没有和男子这般相处过,不好意思罢了。” “我知道,”康熙专注地看向她,“你没有做好准备便和人……发生了那事,还有了孩子,实际上是我趁人之危。” 他低沉的嗓音传到秀薇的耳朵里,让人心里微动。 秀薇头更低了,“是我中了药,强迫的你。” 这姑娘怎么这般善良?康熙几乎快要忍不住把她拥入怀中。 他深深吸了口气,“先不说孰是孰非,我要了你,就要负起责任来。” 秀薇想,负什么责任?她说过不愿意和他走。 “我想知道,你为何不愿和我离开?”康熙缓缓问道,“你也看见了,昭儿这几日很是高兴。在他心目中,阿玛是无可替代的。日后他大了,万一有人问起阿玛的事,他会管不住心底的自卑失落……” 一字一句,都往秀薇的心里戳。 她如何不知这些?在现代,单亲家庭的坏处就体现在孩子的不自信上,天生觉得比他人矮了一截。她怕昭儿也变成这样! 昭儿很是喜欢这个父亲,秀薇也酸过。男人会和他一起叠积木,还会给他讲故事,又一次还哄着他入睡,待孩子陷入酣眠才走。 在昭儿的心目中,短短几日,这人的地位都快和她持平了。秀薇这几日都在逃避一个问题,一个月之后,昭儿会不会因为他走了哭嚎不休? 得到过温暖,谁会愿意失去?那个时候,她又怎么给孩子变出一个阿玛来? 她好像只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了孩子,没有考虑过他的看法。他是渴望父爱的。 秀薇咬着唇,手指搅动着白色的裙摆,许久也没有说话。 康熙就耐心地望着她,眼底的温柔可以缠出蛛网,将她密密麻麻地罩在里头。 秀薇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昭儿是我的心头肉,我怎么会不上心?” “他待你真心实意,而你却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她轻轻地,但咬字清晰,“你不是行商之人,对吗?” 被她如此犀利地质问,康熙罕见地愣了愣。 随即沉默了下来,他说:“过几日,我会坦诚相告。” 为什么现在不行? 秀薇也没有追问下去,她继续回答之前的问题:“我怕麻烦,只想寻求安稳。您不是寻常人物,怕是给不了我要的生活。” 连称呼都换成了您。 康熙深深地望着她:“你不是我,怎知不能给你安稳?” 秀薇说不出话来了。 康熙像是明白她的顾虑似的,他说:“我能护着你。我保证。” 保证? 秀薇把裙摆扭成了花儿,这话有几分能信?她轻轻咬着嘴唇,想说些什么,昭儿却在里头唤娘亲了。 秀薇忙站起身走了,瞧着像落荒而逃。 她的定力,有些摇摇欲坠了。谈不上好感,只是觉得对方高大得能扛起风雨,秀薇对这样的男人向来没有免疫力。 康熙笑了笑,也往内室走去。 在角落晾晒衣服的明娟收回视线,她悄悄回想那一幕,娘子和这人在树荫下,男的俊女的俏,看起来十分和谐。 说不上来那男子有多好看,只是一种感觉,能让人忽略外貌,拜服在气势之下。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仙女似的娘子吧。 * “梁公公,皇阿玛呢?孤有事请见。”太子见梁九功一人在院子里打转,他向来跟在康熙身边形影不离,这是怎么了? 梁九功想,还能怎么?万岁爷是嫌咱家碍眼了!说是打扰到他和娘娘的相处,这不今天撇下他,自己上门去了。 “太子爷,万岁爷正好出门去了,您看,换个时间前来?”他陪着笑,朝东边努了努嘴。 太子明白了。 他含笑道:“等皇阿玛回来,还请公公禀告一声。” “奴才职责所在。” 太子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边走变想,这富察氏到底什么模样,能勾得皇阿玛大清早地上门? 有些挠心挠肺的。 派出去调查刘遂的也有了结果,有皇阿玛协助,太子轻而易举地摸清了关系网。他心头有些复杂,源头指向了索额图的幼子,他的表叔,格尔芬。 不仅仅是江南这一块,就连川陕那头,都有牵连。 若不是秀薇的事,或许他永远都不知情。 格尔芬很聪明,他暗地里牵线的都是县令这类人物,很少有权高位重之人。掌权者哪会关注一个小小的县令? 搜集银子运往京城,已经有好几年了。 太子的眸色变得深沉,格尔芬,想做什么? 索额图定是不知格尔芬私下里的动作,否则哪容得他私揽官银,惊扰百姓? 明珠和索额图这些大臣,虽是各自报团,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勾结地方官员,否则皇阿玛哪会给他们好果子吃!地方与京城往来是大忌,格尔芬这次糊涂了。 因着仙逝的生母仁孝皇后,太子对赫舍里氏很是优待。格尔芬是赫舍里家族从小送进宫的伴读,血缘关系上的表叔,太子与他也有几分情谊,平日里多有照拂。 太子成年后,与赫舍里氏往来愈发多了,索额图常常进毓庆宫与他商议事务,意图增进关系,太子也欣然受了。 索额图劝说自己警惕老大胤禔,在朝堂上也打了鸡血一般针对明珠。 太子明白叔祖父是为了自己好,意图巩固储君的地位,哪会有不愿意? 胤禔蠢蠢欲动,惠妃作为四妃之首,在后宫把自己当女主人似的呼风唤雨。胤礽也是怕的,怕太子地位不稳。 德妃差人来隐晦地提醒,太子原本还不在意,只是后来康熙玩笑般地说了他一句,说他和索额图关系过密——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一身冷汗。 皇阿玛正春秋鼎盛,他也渐渐长成,说不好皇阿玛就会怀疑他的心思,起了忌惮。 往小了说,这是结党,往大了说,这是觊觎上位! 胤礽想好好当着他的太子,从未升起过大逆不道的念头。 醍醐灌顶一般,他便同索额图还有赫舍里一家慢慢疏远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抽身出来的太子殿下回头再看,无比庆幸自个的决定。 他冷眼瞧着老大和明珠上窜下跳的,渐渐招来皇阿玛的不满。同样的,自从和索额图淡了来往,皇阿玛愈发宠爱他起来。 从那时起,太子就悟了。 帝王心思,什么叫帝王心思? 最重要的一条,皇帝不会喜欢惦记自己龙椅的太子。 他隐隐揣摩到了当权者的思维,待在太子之位上愈发游刃有余了起来。 孝敬长辈,友爱兄弟,就算老大对他冷嘲热讽不甚尊重,他也笑吟吟地做出亲近的姿态。 可把胤禔恶心地够呛! 看那铁青的脸色,太子那天回宫捂着肚子笑了很久。 到了自己的院子,太子思绪慢慢转到格尔芬身上,嘴角也渐渐拉平。 不管怎么说,赫舍里都是他的外家,牵扯不断的。他只能尽力地帮他求情,即使……皇阿玛定不会轻饶。 轻叹了一声,格尔芬也算是溃于蚁穴。 你说,怎么就恰好惹上了皇阿玛的心头肉了呢? 至于他拿银子干了什么,太子还没有查出来,只能先和康熙禀报了。 太子负手而立,面色肃然,格尔芬啊格尔芬,万万不要打着孤的旗号,不然孤也救不了你! * 胤禛那天告诉了胤祥秀薇和昭儿的事,十三在房里震惊了一晌午。 他疑虑了一番昭儿的长相也就抛开了,想着能多去美人姐姐那儿,瞧着花容之姿蹭饭,真是神仙也不换的日子。 结果美人姐姐是皇阿玛的人,昭儿是他的十五弟! 胤禛叮嘱他,万不可去打扰秀薇母子。皇阿玛此番下江南便是为了寻找她们,如今心愿得偿,母子俩是定会回宫的,作为庶母,他们怎么也要避嫌。 十三可不笨。他其实是一个稳重聪慧的孩子,在江南没了规矩的桎梏,飞扬的少年气全都表露在外,显现出了与在京城截然不同的活泼。 秀薇既然有如此身份,他怎么还敢上门? “唉,小爷还和昭儿约好了一同搭积木呢。”他颇为遗憾地道。 “你可以去试试,皇阿玛说不定也在。”胤禛淡淡瞥了他一眼。 十三一个哆嗦,他活腻了吗? 不能去东巷的日子着实无聊,十三整日扒着胤禛,像一条小尾巴似的,胤禛去哪,他就去哪,很快就被赶开了。 他隐约知道太子正在办事,四哥帮着太子顾不着他,十三年纪还小,接触不到什么政事,就自个带着随从上街游玩了。 这天,他左手拎着一串糖葫芦,右手一个烤饼吃得正欢,余光看见一行人朝自己的方向走来,那男子的面孔好生熟悉! 这不是皇阿玛么? 震惊之下十三打了个手势,和贴身太监福顺躲在了街道的拐角处,大张着眼睛探头望向康熙。 皇阿玛这是在干什么? 康熙怀里抱着昭儿,秀薇戴着帷帽在他身边,他脸上带笑,十三瞧着他们就像一家三口似的。 不过细细看去,秀薇和他离了有些距离,不似亲密的模样。 康熙是带昭儿买糖葫芦来的。 昭儿嚷嚷着要吃,康熙什么都依着他,秀薇不放心就跟了来。 “五文钱,客官拿好嘞!” 小贩送过来一串晶亮的糖葫芦,昭儿喜滋滋地接过,红红的小嘴大张着咬了下去。康熙空出右手在身上一摸索,发觉自己没带银两。突然想起来,钱袋都在梁九功那呢! 瞥见他尴尬的神色,秀薇忍不住笑了起来,解开荷包拿出五文钱递了过去。 康熙咳了一声,听见女子的笑声后柔和了眼眸,也带上一丝笑意。 “糖葫芦好不好吃?”他柔声问昭儿。 十三躲在角落里,目瞪口呆! 第10章 宫闱 十三什么时候见过康熙这般模样? 他哄着怀里的孩子,看上去流淌着脉脉温情。这还是他那个威仪万千、阿哥们面圣之时噤若寒蝉的皇阿玛么? 十三缓过神来,心里酸了一瞬就抛开了。 从小额娘教导自己,君父君父,先是君才是父,他最多只敢淘气引得皇阿玛的注意,其余的却是不敢了。他对自己有着自知之明,从来不学大哥八哥他们,卯足了劲在康熙面前表现。 皇阿玛最宠爱的就是太子,现在又要多一个十五了。 都说子凭母贵,皇阿玛对十五如此和蔼,富察娘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定然不低! 等回了宫,那才叫风云变幻。 胤祥的额娘章嫔向来无宠,富察娘子进宫对他们造不成半点波澜。只是其他的娘娘小主们可要难过喽。 * 正逢十五,紫禁城的嫔妃们齐聚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 谁知皇太后笑眯眯地抛了个大雷,说万岁爷给她写信,两年前因身体原因安置在宫外的十五阿哥病愈了,不日即将回宫。 这下宁寿宫似炸开了锅。 现下最小的是七岁的十四阿哥,什么时候冒出来了十五阿哥? 四妃面色微微一变。 去年钮钴禄贵妃殁了,后宫宫权便由太后掌管,四妃协理。但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万事不管,实际掌权的其实是惠荣德宜四妃,后宫实际上的女主人。 惠妃一袭宝蓝色宫装,梳了小两把头,插了翠玉花钿,沉稳大方,一派雍容之象。她容貌清秀,保养得宜,眼角眉梢有着细细的纹路,也是当祖母的人了。 荣妃比惠妃年轻几岁,瞧着却比她要显老。早年接连生子,孩子接连夭折,最后只活下来一个三阿哥胤祉和荣宪公主,到底是坏了身子,这几年汤药不断,面容憔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来。 德妃身着靛青色旗装,气质温润,眉目柔和,面庞带笑,见之可亲。 宜妃样貌明媚大气,三十多岁的年纪还保养得宜、颇得圣眷,眼波流转之间顾盼神飞。 康熙的表妹小佟佳氏庶妃还未正式晋封,领妃位的份例坐在宜妃下首,圆脸弯眉,很是低调。 妃嫔们默默不语,实则惊涛骇浪,思绪翻滚。 只听在太后面前颇有脸面的宜妃笑问:“十五阿哥病愈,乃是后宫幸事。只是不知阿哥的生母为谁,怎的就住在宫外?何时回宫?” 这问出了妃嫔们的心声。 太后慈和地解释道:“皇帝三十一年在江南临幸了一姑娘,三十二年有了小十五,因为孩子体弱,就在行宫修养,未入玉牒。” 言下之意是怕孩子夭折,就没带进宫来序齿。如今身子大好,万岁爷就要带着回来了。 至于十五阿哥生母为谁,太后却是只字未提。 江南临幸!难不成是汉女? 这其中任谁都知有猫腻,但哪个妃嫔敢质问太后? 太后说完便眯上了眼,摆明了不想再提。 惠妃随即有眼色地提出告辞,领着一众人退出了宁寿宫。 贵人以上才有资格给太后问安。走出长长的甬道,四妃各自平静地回了宫,章嫔跟着德妃一处,成嫔单独回了储秀宫,留下端嫔、敬嫔、安嫔三人面色各异。 僖嫔赫舍里氏年前缠绵病榻起不了身,太后免了她的请安。嫔主子后头跟着一串贵人,其中八阿哥的生母良贵人、十二阿哥的生母定贵人最是显眼。 端嫔她们互看了一眼,三人眼中闪着一样的光芒。 四妃皆有子,而六嫔之中只有成嫔生了七阿哥,章嫔生了十三阿哥,其余人最多抚养了公主格格。 端嫔她们不年轻了,毕生的执念便是生一个儿子。随着年纪的上涨,生子是没了指望,她们便盼望着能够抚养生母位分不够的小阿哥,也算有了依靠。 明文规定,只有嫔位以上才可抚养亲子,贵人、常在们是没资格的。 多年来,生母只是贵人的老八给了惠妃抚养,十二给了苏麻喇姑,她们盼了一场却什么也没有捞着。 如今倒好,又出了一个两岁幼龄的十五阿哥! 端嫔和敬嫔共掌长春宫,关系向来不错。敬嫔王佳氏悄悄地问端嫔董氏:“姐姐,你说万岁爷会给小阿哥的生母封嫔么?” 端嫔眯了眯眼,“她是汉女出身吧。” 敬嫔的眼睛亮了亮,既是汉女,那么顶多封个贵人已是圣眷了。那么……小阿哥定是要找高位妃嫔抚养的! 端嫔哪会不知她的想法?她心中思虑着如何争到十五阿哥的抚养权,不着痕迹地离敬嫔远了些。 从今天起,她们便是竞争对手了。 * 惠妃荣妃早就无宠,她们一心扑在儿子身上,顶多惊诧了一番十五的事就丢开了。 宜妃聪敏,隐约察觉到万岁爷心里有了人,却不知道是谁。 这几年来她过得并不如意,看似是最得宠的那个,实际上康熙再也没碰过她,留宿翊坤宫的时候就是说说话。 她坐在梳妆台前瞧着自己的脸。她出身好,宫里除了良贵人就属她容色最佳,保养得如二十来岁的模样,自忖是最得圣眷的那个。 想方设法地温柔小意,万岁爷却没了温情。 想到今儿太后说的十五阿哥,宜妃轻抚着护甲,万岁爷惦记的,该不会是江南的那人吧?古有金屋藏娇,现在万岁爷把她安置在外头,年年下江南,是为了和她相会么? 眼底闪过厉色,宜妃轻声喃道:“等你回宫……”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 永和宫轻烟袅袅,德妃捻着佛珠,闭目思索。 十五的生母不是王氏,如今的王常在,日后的密嫔么? 怎么会在江南,难道是另一位汉女? 三十一年的时候她还疑惑,为什么王氏没有传出怀孕的消息。 德妃想了一想便放开了。 她闭上双目,掩住眸里的淡漠。万岁爷宠爱谁,宫里多一位少一位后妃,都与她无关,静心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德妃出神地想,胤禛离了京城这么久,也不知他如何了? * 十五阿哥的消息风一般地传遍了紫禁城。 这日,上书房叽叽喳喳的。 前头的哥哥们都出宫开府了,如今在学的是八阿哥以后的一串皇子。 十二岁的九阿哥胤禟有一双上挑的桃花眼,继承了宜妃的好容貌,在一众皇子里很是出挑。 他扭头和八阿哥胤禩悄悄道:“我们竟还有一个弟弟养在宫外,两岁多的样子。” 八阿哥样貌更是俊秀,他垂下眼,说不上内心是什么滋味,“皇阿玛每年都要下江南,是为了十五弟吗?” 九阿哥酸溜溜的,“我们都大了,跟一个小娃娃计较什么。” 十阿哥看着没什么精神,兴致恹恹。年前他的额娘钮钴禄贵妃刚刚去世,被追封为温僖贵妃,到现在他还没有缓过来。 “唉……”他叹了一声,眼角微红。他想额娘了。 九阿哥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老十这样子已经有好久了。 随即不再谈论十五的话题。 “十弟啊,咱们下学后去玩蹴鞠,八哥跟我们一起……” 十四还是懵的。怎么一天过后,他就有个弟弟了? 他不是皇阿玛最小的孩子了! 十四很是不忿,下学后就去永和宫找德妃哭诉。 看着小儿子眼眶通红,德妃哭笑不得,拿着帕子拭去他的眼泪,“小十四,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然后轻声细语地安慰他。 十四现如今才七岁,因着年纪小,很受康熙和皇太后的宠爱,他扁扁嘴,“有了弟弟,皇阿玛会不会不喜欢胤祯了?” 德妃一叹,十四怎的还这么天真? 上辈子没有教好十四,纵容着这份天真,任他掺和进夺嫡的事,还和自己的亲哥对着干,把老四气得当没了他这个弟弟。 老四登基他还梗着脖子质疑,磨掉了兄弟俩最后一分亲情,最后落得个圈禁的下场! 从德妃晋为太后的乌雅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骨肉相残,从此把自己关进慈宁宫的小佛堂里吃斋念佛,再不与皇帝相见。 她不是怨老四,而是怨自己。 老四没做错什么,哪个天子会放过有异心的兄弟? 她几乎日日都在后悔,后悔一辈子谨小慎微,不敢多插手十四的管教,养歪了他的性子;后悔把亲近自己的大儿子推开,母子俩之间淡如陌生人。 德妃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包衣出身,老四的养母是孝懿皇后,两者天差地别,老四会不会嫌弃这个生母? 日积月累的别扭下来,德妃却不知怎么和大儿子相处了。她意图亲近,但胤禛也大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她猜不透大儿子的心思,更不知怎么补偿。 上辈子,母子俩形同陌路。 日日吃斋念佛没了心气,乌雅氏身子很快垮了下来,临终前握着皇帝的手说:“是额娘对不起你。” 皇帝满是皱纹的脸泣不成声,乌雅氏清清楚楚看见他眼中的痛色与濡慕。 她闭上眼前想着,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乌雅氏咽了气,却没有投胎转世,而是以鬼魂状态留在紫禁城。 老四太过较真,睚眦必报,太过于铁血不懂怀柔,事事亲力亲为,这性子实际上不是个帝王的料。 她看着大儿子殚精竭虑,满头白发,雍正十三年的时候生生累死在案桌上。 她哀恸至极,接着失去了意识。 乌雅氏重新睁开眼,是康熙二十七年,十四刚刚出生的时候。佛祖听见了她的期许,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还记得那时候的欣喜若狂,德妃抽回飘远的思绪,摸摸十四的光头。 小儿子活蹦乱跳的,七岁了,她还是没狠下心抹去这份天真。听了十四的一席话,她恍悟过来,这一世得掰正他的性子,可不能重蹈覆辙了。 前世,胤祯就是仗着自己的受宠,心气高,三十岁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受不得半点打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万岁爷的宠爱哪会长久? 德妃轻轻地道:“胤祯,万岁爷是君,你是臣,臣子哪能一辈子受到君上的喜爱?” 如今有了弟弟就抱怨起来,这怎么行? 额娘必须让你成长了。 第11章 怀抱 苏州织造府。 夜晚烛火幽幽,待太子退下,康熙闭上了眼,轻声念叨:“格尔芬,索额图。” 梁九功垂下了头,有些心惊肉跳的。 这几年,万岁爷对索大人是越来越有意见了。早些年的恩宠太过,索大人瞧着有些飘了起来,在朝上结党不说,还插足了太子爷的事。 索大人是太子母族人,亲近一些也无所厚非,只是千不该,万不该逾矩过头,自个把自个当太子爷的长辈。 太子爷正经的长辈只有万岁爷和老太后,他算哪里的人物? 更别说太子爷是万岁爷最爱重的嫡子,万岁爷可不就恼了索大人。 现在索大人的儿子还做出了这等糊涂事…… 康熙的眼睛褪去了和秀薇在一起时的柔和,变得冷肃深沉。 他年轻的时候学着平衡朝堂,到现在已是随手之间翻云覆雨。朝堂上容不得索额图一家独大,他就扶持了同样出身名门的明珠出来打擂台。 明珠支持老大他是知道的,康熙想着正好留给太子当磨刀石,不然保成走得太顺,不是什么好事。 他也是从困难走过来的,幼年时鳌拜专权,青年时三藩之乱,现在噶尔丹兵败之后也不安分,他计划着明年亲自出征。 经历重重磨难康熙才锻炼出如今的手段,太子从小蜜罐里长大,康熙便想着给他设一个对手,大阿哥胤禔。 康熙是有意把老大提起来的,明珠的高升也有这番用意。谁知老大可能……真的生出了野心。 胤禔是长子,康熙怎么会不看重?也是近年看出他的不甘,才慢慢冷下心,失望了起来。 但胤禔勇武,明珠颇有才干,康熙是爱护的,只要不踏到他的底线,一切都有回寰的可能。他还盼着保清(大阿哥)能放下夺嫡的念头,专心辅佐太子呢。 保成越来越懂事,疏远了赫舍里家族,康熙十分欣慰。他是储君,日后登基了哪能被母族桎梏? 汉朝的外戚之乱,大清是尽力避免的。像他的母族佟佳氏,抬入镶黄旗,更别说还出了一个太后一个皇后,孝懿皇后的妹妹也在宫里,眼瞧着要封妃。 圣宠优渥,本朝无人能出其右! 但佟国维从不敢以皇帝舅舅自居,平日里也是毕恭毕敬地称臣。谁叫帝王心思深不可测,他能把你捧上天,自然也能摔进泥里! 康熙很是满意舅舅的识时务,佟家也没有一朝得势便猖狂。但看看索额图,看看赫舍里一族,手都伸到保成身上了! 要说康熙的逆鳞是谁,太子算一个,秀薇算一个。 如今,格尔芬两者都动了。 康熙他一瞬间就想到了对方可能借用太子的名义敛财。 康熙点着手上的玉扳指,面色平静,薄唇直直地抿着,透出锋利。 太子的名声,哪容得这般败坏…… 梁九功能窥出万岁爷眼中的狂风暴雨。这次回京,不仅后宫,前朝也要掀起风浪了。 康熙边想着事边阅读着密折,慢慢地皱起眉头。 蒙古那边也不平静。噶尔丹在乌兰布通大败后退守科布多,伺机而动积蓄实力,派人联系沙俄,意图再举。 他盖上了手中的密折,上面说噶尔丹最近有了大动作,袭击了漠西的几个小部落,那些部落都传讯求援。 乌兰布通之战放走了噶尔丹,是康熙一辈子的遗憾。 是时候再亲征了。 他捏了捏眉心,商议剿灭噶尔丹余部是重大之事,最多五日就得回宫。 康熙起身吩咐道:“让李煦明早前来觐见。通知太子他们,五日后回京!” 临走前,江南必要布置一番。 秀薇和昭儿…… 他的眼睛深邃,似下了决定。 * 翌日夕阳西下,树影轻轻地摇着,东巷炊烟袅袅,正是晚膳时分。 明娟出门采买,秀薇抱着昭儿在小院里散步消食。 昭儿轻轻咬着胖胖的手指,奶声奶气道:“娘亲,阿玛今天还没来找昭儿。” 秀薇一怔,她也在奇怪,那人竟没有一大早过来。 精致秀美的面庞闪过不自在,这几日他日日来访,待到深夜才走,自己都习惯了这样一个男人的存在。 “昭儿想阿玛。”昭儿声音软软的。 “阿玛定是有事,”秀薇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有些微酸,她轻声细语道,“说不定等等就来和昭儿玩耍了。” 看那人身份贵重,并不像闲人,竟也天天来东巷,都没有事做的么? 说曹操曹操到,下一秒传来敲门声,康熙带了梁九功一道来了。 秀薇抱着昭儿前去开门,一眼就撞进了幽深的眼瞳里。 他今日穿了深蓝色的衣裳,温和又内敛,气质高华,含笑望着她。 秀薇与他对视了几秒,耳朵蓦地红了,浅浅的霎是好看。 “昭儿,阿玛抱。”康熙伸出手,昭儿欢快地扑到了他的怀里,秀薇一时间手臂一松,重心不稳,整个人踉跄着向前倒去。 康熙一凝,飞快地用左臂托着儿子,伸出右手搂过秀薇,稳住了她的身子。 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抱着。 两人皆是一愣。 秀薇不仅耳朵红了,全脸都红了! 她陷在男人高大的怀抱里,鼻尖是浅浅的男性气息,无孔不入地环绕着她,霸道而富有侵略性。温热的手臂揽着她的细腰,秀薇埋着头,面颊蹭着柔软的衣料,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人的胸膛一紧,反复起伏,呼吸也不稳了。 昭儿露着小乳牙,望着近在咫尺的娘亲。 她脑中一片空白,就听见男人低低地一笑,“投怀送抱?” “哄”地一声,秀薇成了煮熟的虾子。 她立即直起身子离开了男人的怀里,后退了好几步,羞恼地瞪着他。 黑发拂过康熙的下颔带来阵阵馨香,怀中似乎还残留着她的触感。 红晕爬上面颊的一瞬间如牡丹绽放,说不尽的国色天香。他紧紧注视着秀薇,眸里暗沉,右手受不了似的负在身后,手指捻了捻,最后握成了拳。 他现在就想吻她。 康熙什么时候对女人那么耐心过?一辈子就这一个姑娘。 为了她,一步一步织好诱捕的网。 康熙摸不准她现在是否入套,是否对自己有意,他也……没有足够的时间了。 网织到一半,就不得不收回。 忍住悸动,康熙换了个姿势抱着昭儿,干燥的手指捏了捏孩子的脸,温柔地望着秀薇道,“别急,我知道你是无意的。” 话语间含着春风。 梁九功很早就躲到了角落里,他惊悚:“……” 一阵鸡皮疙瘩起来,他欲哭无泪。 主子爷换了个人似的,他什么时候这样说话过?! 英明神武的万岁啊,你这是折煞奴才呀! 他恨不得戳瞎双眼、捂住耳朵,钻到地里去。 搜罗了一圈后宫的主子们,梁九功心里跳了跳,谁也比不得富察娘子的好颜色,更别提如此受万岁爷的重视了。 日后富察氏恐怕要多出一位圣宠不衰的娘娘了。 从今日起,娘子就是他梁九功最要捧着的人,就算怠慢了太子殿下,也不能怠慢这位! 神飞天外的梁九功不知道,康熙这行为在现代叫做“撩”。 秀薇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心里狂跳,恨不得上前捂住男人的嘴。 两世都没有谈过恋爱的秀薇,着实招架不住这人。 “你别说了……”她的声音呐若蚊蝇。 康熙知道这姑娘脸皮薄的很,顺水推舟地笑,“好,我不说。” 自然地忽略了秀薇的窘迫,康熙又低下头和昭儿说起悄悄话了。 父子俩和乐融融的,秀薇:“……” 她牙齿轻咬,被人吊着不上不下的,心里窜上了小火苗似的怒气。 站在原地半天,秀薇脸红了又白,转身去房里拿绣样去了。 康熙望着她袅袅娜娜的背影,轻轻地笑了一声。 “昭儿,娘亲那么害羞,你可要劝劝她。”康熙诱哄着道。 昭儿懵懂地想,害羞是什么?他重重地点头,“嗯!” “想不想和阿玛一起回去?有好吃的,好玩的,阿玛的住处很大很大,还有好多哥哥陪昭儿玩耍……”康熙继续哄着。 昭儿眼睛一亮,哥哥? 从小没有玩伴的昭儿很是孤单。 他努力地用小脑瓜想了想,“那,娘亲也会回去吗?” “我不要离开娘亲。”昭儿认真极了,“娘亲最爱昭儿了。” 康熙心里酸酸软软的,他道:“阿玛当然带你们一起回去。只是娘亲不愿意怎么办?阿玛很希望和娘亲在一起。” “在一起,就是不会分开吗?”昭儿眨了眨大眼睛。 康熙肯定颔首,“咱们一家三口永远不分开。” 昭儿眼睛更亮了,他不想离开阿玛,也不想离开娘亲,他们在一起就好了。 “那,那昭儿会帮阿玛说话的……”昭儿有些小羞涩,奶声奶气道。 康熙忍不住亲了一口昭儿的光脑门。 夜色渐渐降临,男人抱着孩子在暮色浓浓的院子里,拉出长长的身影。 秀薇平复了心情,拿着绣样出来,右手捧着一盏煤油灯。父子俩玩得正欢,她举起灯照亮了院子的一角,从她的角度看去,恰好能见到男人朦胧的面孔,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秀薇,”康熙穿过灯光凝望着她,“我……有话跟你说。” 秀薇心里一紧,不知怎么有了慌乱,她点点头。 “朕乃大清皇帝,”他说,“跟我回宫。” 第12章 决心 明娟此时恰好采买归来,一捧白菜落在了地上。 秀薇再也维持不住冷静的模样,面色骤变,不可置信地朝男人望去。 朕,只有皇帝才能称呼。 秀薇心神大乱,勉强还保持着一分冷静。 如今是康熙年间,算算时候,当政的皇帝确是男人这般年岁。 一切都符合上了。 昭儿的父亲为什么从京城来,为什么阅历丰富、气势摄人,为什么身后跟了不寻常的侍从…… 他就是康熙! 秀薇怔怔地想着,她一早就看出这人不是平凡之辈,结果……竟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是了,只有皇帝才有如此势力找遍江南,找到她的住处。还有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也是跟他一道微服的吧。 原来如此。 脑中的疑惑拨云见雾,秀薇眉心蹙起,忍不住苦笑。 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悄悄破了一个缺口的心重新变得坚硬,竖起了一道高墙。 是她自作多情了。他是为了昭儿才找来的吧,皇家阿哥怎能流落在外,在民间受苦呢! 可与之相悖的是,他怎么知道自己生了孩子? 秀薇心里一团乱麻,手中的煤油灯不断抖着,照亮着男人的脸孔忽明忽暗。 康熙早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大步走回了内室,把昭儿放到席子上,“昭儿自己玩一会儿,嗯?” 昭儿不知道皇帝是什么,这些离他太过于遥远。但娘亲刚刚脸色好难看呀! 他乖巧地点点头,“阿玛,快去看看娘亲。”娘亲好像吓到了! 康熙摸摸昭儿的脸蛋,轻叹了一声,他不得已摊了牌,这姑娘可别自己吓自己,想着逃开这里。 不管用何手段,他一定要紧紧攥住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捡起白菜,站在门外的明娟面色复杂又惶恐,她实在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当今圣上。 娘子她春风一度的,是康熙爷!那昭儿岂不是尊贵至极的皇阿哥? 在门口踌躇不定的时候,梁九功上前笑了笑,“明娟姑娘,咱家梁九功,跟咱家进来吧。” 咱家? 话本里都说万岁爷身边有个呼风唤雨的大总管,是这位梁九功公公吗? 明娟有些战战兢兢的,她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声,跟梁九功到堂屋去了。 梁九功清楚得很,万岁爷定是要和富察娘子独处,赶紧带着明娟离了小院。 * 康熙在屋外望着秀薇,声音轻柔,“吓到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要不当一回事吗?! 秀薇快步将刺绣和煤油灯放在树下,捏紧衣襟,“万岁爷……民女这几日颇有冒犯,还请万岁爷恕罪。” 说着就要行礼。 康熙平静的嗓音传来:“秀薇,我既隐瞒身份,就是不想看你如此。” “若朕以势压人,你哪会好端端地站在这?” 秀薇想起这些天他都是称“我”,沉默了。 没错,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区区一个女子,又如何能够反抗?他放下身段微服前来,到底……为什么? 康熙慢慢上前,“秀薇是个聪明的姑娘。” 所以,你不会不明白。 他的话语低沉,响彻在小院里,“朕找了你三年,差些把江南翻个底朝天……因为我,对你念念不忘。” 秀薇吃惊地忘了其他,抬起头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 康熙一笑,转着扳指继续道:“因为喜欢,朕来寻你。” 他目光灼灼,“昭儿,是意外之喜。” 秀薇只能听他说话,动了动红唇,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朕的女人和十五阿哥,决不能任人欺辱。你知道的,样貌太盛只会招来祸患。”康熙走到秀薇跟前,低头看她,“跟我回宫,不必带着帷帽,我……护着你。” 给予你至高无上的荣宠,小心翼翼的疼爱。 寻找的那三年成了执念,远远达不到深爱的地步。但见到了她,康熙的执念愈深——不仅是长在他心上的容貌,性格,举止,她的一切都是他所幻想的。 她温柔聪慧,同时又娇气可人。 秀薇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 她心中卷着狂风暴雨,为躲避男人幽深的视线,垂下头,发旋对着康熙。 帝王既说出这般承诺,就不是假话。 心里的高墙被狠狠地击碎,透出温暖的光来。她想要光明正大地生活,而不是遮遮掩掩……她做梦都在期盼。 但,皇帝三宫六院,妃嫔无数,秀薇没经历过都可以想象宫廷的波诡云谲。更别提历史上的九龙夺嫡牵扯到前朝后宫,妃嫔们如履薄冰,行一步差错就是万丈深渊,她怎么敢进康熙的后宫? 说她胆小也好,懦弱也罢,秀薇想让他放下这个念头。 “我不愿和别的女人争一个丈夫,”她突然这样说,“我善妒。” “我无法跟着您。”秀薇鼓起勇气道,说完眼眶红了。 昭儿是十五阿哥,定是要记入玉牒的。她想得很清楚,不管是强行命令,还是威逼胁迫,跟着皇帝进京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她拒绝回宫,说自己善妒,这样的女人任哪个皇帝都受不了吧? 秀薇不想争宠。只要康熙真心对待昭儿,怎么都行。 她的声音都害怕地发颤了,康熙抿直了唇,心里一揪一揪的。 傻姑娘。 “我三年前见了你,就再也没碰过别人。”他挑起她精致小巧的下巴,强迫那通红的杏眼对着他,“以后也只想碰你。” “……”秀薇愣愣地看着他。 封建帝王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康熙俯下身轻轻地一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指尖轻轻掠过她的眼睑,“相信朕。” “朕让你们母子一生无忧。” * “您喜欢我什么呢?”秀薇扯出一抹笑,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触动,但通红的耳尖已出卖了她。 世上女子千千万万,比她更美的也不是没有。 康熙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我全都喜欢。” 秀薇脸颊爆红。 她深吸一口气,她怀疑康熙也是穿越的。这种情话张口就来,她一个现代人也招架不住! 康熙放开她,又笑了笑:“朕尊重你的决定,秀薇。再想一想,好吗?真心不愿的话,我会派遣侍卫保护你们母子,每年下江南看望。” 砰地一声,心墙碎了。 他竟然妥协到这个地步……她拧紧衣角,如在梦里。 最后秀薇低低地道:“给我一天时间。” * 康熙扬声唤道:“梁九功!” “奴才在。”梁九功和明娟正大眼对小眼,听言忙拍拍衣袖出了屋。 “走了。”康熙道。 嘎吱一声响,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康熙面色平静,梁九功窥了许久窥不出什么来,他试探道:“万岁爷,娘娘她……”愿意跟您回宫了吗? “她心软,还有昭儿会劝,”康熙轻轻地一笑,“以退为进,攻心为上。” 梁九功诺诺地应了。 他在心里想,娘娘哎,万岁爷把打仗的兵法都用在您身上了,您可斗不过他的啊! * 万籁静谧的深夜,昭儿早睡熟了。秀薇一人在昏暗的烛火下出神,好久没有动静。 明娟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秀薇见了她做了个口型:“还不睡?” 明娟指了指外面。 两人坐在樟树的椅子上,沐浴在漆黑的夜色下,许久之后明娟开口道:“娘子,皇上他……是要带您去皇宫吗?” 秀薇点点头。 明娟不知道秀薇心里的顾虑,只是说:“娘子,皇宫里锦衣华服,山珍海味,要我看,那才是最适合您的地方。” 她心思浅白,不懂得后宫的弯弯绕绕,想着娘子有了皇上做靠山,什么事做不得? 秀薇被她说得一笑,轻声道,“进宫,哪有那么容易?” 明娟“啊”地一声,“娘子,你不想去?” 她想,秀薇合该拥有全天下最好的东西,而不是明珠蒙尘,掩姓埋名。带着昭儿独自生活的危险太多了,总有自己照看不过来的地方。 天高皇帝远的,万一还有什么纨绔找上门,她要怎么办? 明娟一股脑地说了,秀薇沉默下去。 过了几息,她道:“昭儿那小混蛋也是这么劝我的。” 昭儿说,他想娘亲露出美美的脸,想一家三口一直在一起。 “昭儿离了父亲,肯定会伤心极了。”明娟眼睛亮闪闪的,“娘子,那皇宫里肯定有天下最好的教书先生,你就不用愁他上学……” 秀薇心中一动。 皇子的教育,她怎会不知?特别是康熙朝,阿哥们个个人中龙凤,万里无一。 她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儿子。 昭儿启蒙是她教的,可以后呢?在这东巷,她一无人脉二无举荐,昭儿哪里去找大儒求学? 男人低沉的话语犹在耳畔,秀薇捏紧了手指。 清亮的杏眸坚定起来—— “我……进宫。” 第13章 启程 清晨下了绵绵细雨,将整个城镇笼罩在白雾似的烟云里,多了一丝缠缠绵绵的味道。 鸡鸣声断断续续地响起,东巷里热闹起来,明娟端着盛好的白粥一口一口地喂着昭儿,圆脸蛋上笑眯眯的。 “明娟,让他自己来。”秀薇在房里收拾东西,往堂屋看了一眼,弯了弯唇。 自昨夜她说出回宫的话来,明娟就兴奋着,面上一直带着笑容,秀薇的心也渐渐软了,今儿起来就想着离开的事,准备把屋里不用的东西拿去卖了。 房子她却不准备转手,这里承载着秀薇三年的回忆,全是美好安宁。 等新皇登基,十五定会把她接出宫奉养,到那时她还可以来苏州游玩一遭,住这东巷几日…… 进宫之事,秀薇心里没底。 她看得出来,康熙对她是真心实意的。那样推心置腹的承诺,连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动容,更何况……她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击溃。 她确确实实的,动心了。 还没有到喜欢和爱的地步。这份情感像一株发芽的小嫩苗,悄悄地探出土壤,左探右探地,等确认了周围没有危险,才会茁壮生长起来。 若是挨过狂风骤雨,它便会张成参天大树,结出累累的果实。 * 小雨淅淅沥沥,院子里樟树青翠,偶尔几片绿叶子飘到空中,晃悠悠地落地。 昭儿笨拙地拿着勺子,认认真真地舀着粥。明娟不时地拿帕子擦他的小嘴,以防白粥糊了小人儿满脸。 又一天的敲门声响起,明娟朝里喊了一声:“娘子,万岁爷来了,我去开门。” 秀薇停下了整理的手,慢慢地红了耳朵,不消片刻绕出卧房走到了堂屋。 门外下着雨,明娟戴着斗笠,打开门,结结巴巴地说:“万……万岁爷……好。”说着,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梁九功跟在后头憋着笑,这丫头没学过规矩,怎么能说万岁爷好呢! “朕好。”康熙也笑了,“秀薇在哪?” “娘子在屋里……”明娟慌忙地让开。 他撑着油纸伞,踏过雨水溅起的泥地,和站在屋檐下的秀薇真真切切地对视了。 院子里好似寂静地失去了声音,天地间只剩下一男一女。她今天穿了一身青色,娴雅极了,莹如白玉的面庞剔透万分,仿佛和雨幕融在了一起,飘飘散发仙气。 康熙定定地看了会儿,道:“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 声音轻轻的,秀薇却捕捉到了。 她蓦地有些羞赧,他没念出的下一句是: 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男人上前,康熙收了伞放到梁九功怀里,挥了挥手,梁九功就拖着明娟到了角落去。 “明娟啊,咱们伺候人的要学会应变……”梁九功压低嗓音。 明娟不笨,她受教似的点点头,“梁公公说得对。” 另一边,康熙举起昭儿和他玩耍了一会儿,就把儿子抱进了卧房。 余光瞥见有些凌乱的床铺,上面摆放着一个个小匣子,康熙手一颤,由衷地冒出喜悦来。 他昨夜虽是万分肯定,但入寝之后还是不安—— 万一秀薇就是不跟他走呢? 心下拟了千万种方法,看到匣子的那一刻,一切尘埃落定。 秀薇端端正正坐在膳桌上,见他掀开帘子出来,马上道:“我……和昭儿,跟你回京。” 康熙平静的面容露出一抹笑,“好。五日后,我带你回去。” 他走到秀薇的身后,轻轻环住她——秀薇浑身一抖,不自在地想要起身,就听康熙说:“我差人寻到的明式玉簪,很配你。” 秀薇一怔,康熙接着递出了她放在床上的梳妆镜,小小的巴掌大,“看看?” 铜镜有些模糊,但显现的面容有八分清晰,她随意挽成的发髻上散下一抹流苏,玉兰花状的青玉簪子斜斜地簪在发间,恰好正配今日她的衣裳。 他为她簪发…… 秀薇摸了摸玉簪,芙蓉面上羞红一片,似不好意思一般垂下了眸子。 “好看。” * 秀薇抱着昭儿上门和吴阿婆道别。 “你要走了?”吴阿婆唬得一跳,忙拉着她的胳膊道,“是……他要带你走?” 前几日吴阿婆还奇怪着,秀薇怎么和一个男人来往甚密,那天出去买糖葫芦的时候被她撞见了。后来见男人走了,她悄悄上门,秀薇也就告诉她了真相。 原来秀薇的丈夫没死?准备带她去过好日子? 秀薇抿着唇没有反驳,只是忧愁地一笑。 吴阿婆就劝,夫妻之间哪有过不去的坎?又说如果他真的对你不好,来阿婆这儿,他带不走你。 秀薇感念吴阿婆的恩情,现下暖暖地笑着:“他……对我挺好的,昭儿也喜欢这个爹爹。东巷的屋子我不准备卖,还请阿婆多多替我看顾了。” “哎,好,好。”吴阿婆眼眶红了红,这姑娘那么多年都不容易,现今终于熬出头,要去过好日子了吗? 她又摸了摸昭儿的发辫,慈爱地说:“婆奶奶会一直记得昭儿的。” 昭儿软糯糯地道:“奶奶……” 秀薇落了泪,却是笑着的。 第三日,明娟把家里用不着的大物件拿去卖了,秀薇也整理好了要带的东西。宫里面什么都有,她就捎了一些攒下的银子,针线,还有昭儿的小衣和玩具。 太子得知五日后回宫,想着也好。朝中事务颇多,皇阿玛找到了富察氏还有十五弟也该回去了,便吩咐手下人收尾苏州之事,不日回宫。 十三那日看见的买糖葫芦那一幕,和谁也没有开口。听到回宫的消息有一些遗憾,好不容易下江南,他还没有玩够呢…… 胤禛叫下面人去搜罗了一些苏州特产,八珍糕、木雕年画,价钱不贵,意在精巧。让他惊讶的是,启程那日,跟在皇阿玛身后的富察氏把包裹递给了他,“这是您要的绣品。” 秀薇又转身对骏马之上的太子爷行了大礼:“妾身感念太子殿下……” 康熙和她说了,是太子处理的刘硅之事。 太子总算看见富察氏的面容,愣了一瞬便笑道,“娘子无需行礼。” 他算是明白了皇阿玛的心思,若有这么一个美人,他也愿意捧在手心里。他亦没料到,富察氏对他满心感激,瞧着像是对待救命恩人。 无心插柳柳成荫,以富察氏的受宠,自己得了她的感激,以后……他面上含着如沐春风的微笑,面如冠玉,龙章凤姿。 秀薇想,太子殿下果然风仪出众。 据史书上说,胤礽是康熙最出色的孩子,如今她倒是信了。 十三也得了秀薇的礼,他往后一步摆摆手,结巴地道:“娘子,使不得。” 明娟抱着昭儿,康熙立在一边持着淡淡的笑容,梁九功瞧着万岁爷很是高兴,他也跟着露出笑容。 想起昨晚万岁爷铺在桌上的册封圣旨,梁九功垂下头。 后宫的格局,要乱喽。 * 延禧宫。 端嫔坐在惠妃的左下首,良贵人在端嫔的右下首。还有几位低位的常在答应,小心谨慎地端坐着,听端嫔和惠妃说着话。 “娘娘的气色倒是愈发好了……”端嫔淡淡地笑着,和惠妃扯着家常。 不多时,八阿哥胤禩前来请安。因着康熙出巡,大阿哥胤禔常住衙门,就没有和弟弟一道,惠妃也体谅儿子,免了他的请安。 “惠额娘安好,额娘安好……” 惠妃笑容满面地招他过来,询问了最近吃的如何,上书房学的如何。最后拍了拍他的手,道,“和你额娘说说话,去偏殿吧。” 良贵人柔柔地和惠妃行了礼,感激地带着八阿哥走了。 端嫔看着这一幕恭维道:“惠妃娘娘大度体贴,亲子养子一视同仁……” 待端嫔告退,常在答应们也走了,惠妃跟前的大嬷嬷上前给她按着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很是舒服。 大嬷嬷道:“端嫔向来谨小慎微,与咱们交集甚少,怎么这几日天天来延禧宫叨扰娘娘?” 第14章 册封 惠妃神色淡淡的,流露出一丝讥诮,“还能为何?” “端嫔和本宫年纪相仿,是宫里的老人了。”她这样说,“早些年我还是庶妃的时候,她是端嫔,现在呢?还是端嫔。” “奴婢还记得娘娘封妃的时候,端嫔很是不甘。”给惠妃捶腿的大宫女朱砂笑道。 “她不甘有什么用?”惠妃轻嗤一声,“保清就是本宫的依仗。她生有格格却没立住,无功无妊,待在嫔位上就是顶尖了。” 大嬷嬷手一顿,反应过来了,“端嫔是想要十五阿哥?又是上门又是夸母慈子孝的。” 惠妃懒懒道:“可不是?眼看着小阿哥就要回宫了,盼了那么多年的皇子,她眼热着呢。” “她是想娘娘帮着说好话……”大嬷嬷道,“娘娘以为如何?” 惠妃坐直了身子,“端嫔求到本宫头上,总要去试一试的。”董家是汉军旗,在军中很有些势力,若是能拉拢,保清的路就会顺畅一些。 “她这也算是投诚了,不容易啊。”惠妃眯了眯眼,“最近宫里有什么动静?” “倒也没什么,只是敬嫔常去承乾宫,一坐就是一晌午。”大嬷嬷一边按摩一边道。 敬嫔竟也是聪明,知道万岁爷不会允许佟佳氏生子,但总归是表兄妹的关系,想让她帮一把自己,日后回报。惠妃哼笑一声,“她还是个庶妃呢,有什么用?” 宫女和嬷嬷都知道娘娘的性子,在外端庄大气,自己人面前就随意一些,不惧显露真性情。大嬷嬷好笑道:“还有个安嫔,不声不响的去找宜妃了。” 好一出大戏! “宜妃娘娘最受万岁爷宠爱,安嫔此举不足为奇。”朱砂出声道。 自家娘娘早就绝了争宠的心思,故而议论宜妃无所忌惮。另一位大宫女朱鸢逗趣插嘴道:“各位嫔主子们八仙过海,到时候小阿哥的生母封嫔,那才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宫人们都笑了起来。 “你这小嘴,一个个文化词儿往外蹦。若小阿哥生母是汉军旗的,封嫔倒是真有可能。”惠妃闭上眼,“端看她回宫吧。万岁爷册她为贵人,那本宫就去帮端嫔活动活动,得不到也没有损失不是?” “娘娘说的是。” * 万岁爷还有几日就到京城,后宫里像活了似的,百花争艳,连病了许久的僖嫔也起了身,想着给万岁爷留下一个好印象。 近年来康熙进后宫的次数不多,去也是去有子的主位娘娘那儿,什么常在、答应,已经很久未见圣颜了。 这日,乾清宫副总管魏珠匆匆往宁寿宫行去,不消片刻满面笑容地出来。消息灵通的娘娘们打听到了,说万岁爷明日辰时到达,太子爷、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已经先行回府。 果然,第二日清晨,太子携太子妃瓜尔佳氏,四阿哥携四福晋乌拉那拉氏进宫给太后请安,四阿哥夫妇转道去永和宫拜见德妃。 “瘦了。”德妃端详着胤禛的脸,朝四福晋笑道,“都快成黑炭了。” 四福晋豆蔻之龄,脸蛋圆圆的,稚气未脱,是个清秀佳人。她忍不住抿嘴一笑,“额娘这么说,我们爷可要生气了。” 乌拉那拉氏嫁入皇家的时候,传闻说德妃和四阿哥关系僵硬,刚来永和宫请安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唯恐触怒了德妃。谁知德妃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温和疏离,待她像女儿一般亲厚,偶尔开开玩笑,四福晋也就放开了。 胤禛在永和宫常常被额娘挤兑,他只是笑,不似显露在外的冷峻。 “额娘,这是儿子在苏州得的刺绣,还有特产,”胤禛指了指苏培盛怀里的篓子,笑着道,“方才进给了太后,额娘看看喜欢与否。” 德妃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酸,今生能看见老四这般的笑容…… 她忍住酸涩,召苏培盛上前,拿过扇面般的刺绣一看,“双面绣?” 在宫中闲来无事,德妃就用念佛和刺绣来打发时间。爱不释手地瞧着鲤鱼图,德妃的话语间透着喜悦,“不错。” 身旁的大宫女绿袖笑眯眯地,“四阿哥,这礼,可是送到咱们娘娘心坎上了。” “额娘喜欢就好。”胤禛也很是高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欲言又止。 看来,爷和额娘是有私密话要说。四福晋自请去永和宫的小花园转转,德妃应了,让绿袖领着她。 “这刺绣,说起来还有一段渊源。”胤禛将秀薇的事说了,“……皇阿玛带着富察氏,还有十五,明日一同回宫。” 德妃面色未变,“那么万岁爷下江南,是为了寻这个姑娘?” 胤禛觑着她的神色,斟酌着该如何回话。 德妃好笑道:“额娘早就不承宠了,又不是年轻的妃嫔们,整日争来争去的。”又一叹,“这富察姑娘,也是个可怜人。若不是你和十三恰恰上门,她可就逃不过厄运了。” 胤禛颔首,“她很是感激。” 德妃若有所思,“万岁爷若是喜欢,那可说不准册封之事了。” 最近风起云涌的,端嫔她们都在使力,等着万岁爷回宫抱养十五呢。要她说,这如意算盘怕是得落空。 这等缘分都来了,老四对富察氏有恩,她倒可以去富察氏那儿串串门。 又赞赏地看了儿子一眼,“整日板着个脸,倒做了件好事。” 胤禛:“……” * 这几日坐马车赶路,秀薇抱着昭儿和康熙一同,没怎么感受到马车的颠簸。 马车外部很是低调,内部却是奢华,用两个挡板隔开,最外面是梁九功他们歇脚的地方,中间是一道案几,供康熙批阅奏折所用,里头便是软枕卧垫,秀薇大多时候待在这儿。 马车非但不颠簸,还设有香炉,飘散着淡淡的龙涎香。 夜晚住宿之时,明娟有眼色地抱着昭儿去另一间房,秀薇只得和康熙一间。任凭梁九功有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分开皇上和娘娘啊! 第一夜,两人虽在一张床榻,中间隔了好远,康熙也规规矩矩的。早晨起来的时候,秀薇发现自己滚到了男人的怀里,鼻尖满是龙涎香味,当场愣了,恨不得缩到床底下才好。 康熙闷笑着拉她的手,“床榻太窄,不是秀薇的错。” 第二夜,秀薇睁着眼到半夜,实在熬不住了才沉沉睡去。康熙听闻她的气息变得平缓,悄悄地一勾唇,伸出手搂过她,随即满足地闭上眼。 如此过了许多日,秀薇也习惯了男人的存在,面红耳赤的次数慢慢少去,只熬不住的时候才会羞涩。 她也发现了,康熙和她想象的相距甚远。 和现代影视剧里面的皇帝一样不怒自威,气势摄人,这是真的。秀薇见他阅读密折的时候面色沉着,吩咐命令的时候梁九功大气也不敢喘。 她也能想象朝堂之上,他是如何地运筹帷幄,谁也越不过他的权势威信。 但对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常常带笑,特别喜欢逗她,也没在她跟前发过火,温柔极了。 秀薇忽然想试一试他的底线在哪里,能容忍自己到什么地步?转念一想放弃了,自己安守本分地就好。 恍然发觉自己没意识到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这怎么行? 秀薇告诫自己要谨小慎微,这儿只有她陪着他,可回了宫后能不能见到还是个未知数呢。 听着外间翻阅奏章沙沙的声音,秀薇胡思乱想着,他会给她什么位分和封号? 抱着昭儿的手紧了紧,她是知道清宫里头主位娘娘才能抚养亲子的规矩的。看万岁爷对她有几分喜爱,想来……会给个嫔位吧? 她不愿和昭儿母子分离。 正想着,康熙掀了帘子进来,坐在了秀薇身旁,紧挨着她,“明日就到紫禁城了。” 她嗯了一声。 康熙发觉这姑娘真沉得住气,一路上从没有焦躁过,也没有扯着他问东问西,特别招人疼。 紫禁城那么陌生,她定是怕的。 心里原本软下去的地方更塌陷了一块,他牵过秀薇的手握住,把昭儿搂进了怀里。 “说起来,朕快马加鞭传进宫的旨意也快到了。”他突然道。 “旨意?”秀薇抬起杏眸看他。 康熙含笑道:“册封旨意。” * “朕惟璇闱翊化,令仪丕著于珩璜……咨尔哈泰之女富察氏,恭慎无违,救驾有功,诞育皇子……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宝封为丽妃,赐景仁宫主位。贲翟舀以增辉,懋著谦冲迓鸿禧而匆替……钦哉。” 一道圣旨如惊雷,搅乱了整个皇宫。 宣旨的顾问行也不管宁寿宫在座的妃嫔们恍惚的面色,笑眯眯道:“禀皇太后,奴才还得去富察大人的府邸宣旨,您看?” 太后也惊了一惊,想是没料到皇帝如此的大手笔。她望了望下方,轻叹一口气,挥挥手:“去吧。” 顾问行躬身告退。 以白身封妃的不是没有,温僖贵妃的姐姐孝昭皇后就是一顶轿子抬进宫中,直接封了昭妃。可那是早年,万岁爷需要辅政大臣的势力巩固统治,且孝昭皇后身份高贵……这富察氏,她何德何能?! 哈泰之女?哈泰又是谁? 封丽妃,赐景仁宫。 丽,形貌之美,江山之壮也。 景仁宫,自万岁爷生母孝康章皇太后薨,就被封了宫,再也没住过人。 这里头的含义,傻子都明白了。 惠妃深吸了一口气,荣妃也变了面色。 宜妃那张美人脸岂能用“难看”来形容?德妃还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儿,只动了动手里的帕子。 更别提端嫔敬嫔安嫔她们了。 满宫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