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篡位后我穿成了敌国太子》 第1章 活了! 天宗七年冬,客星孛于大角,荧惑入东井,国将有大丧。 这一年,年仅二十三岁武安侯薨了,死在了北境,死在了正月前头。这位后胤建国第一功臣让战火化作了灰,风一吹,渣渣都没剩下。 消息不似灰,吹吹就到了邺都。 “朱楼高百尺,不见到天明。”朱雀大道南端的武安侯府,占的是风水宝地,端的是富贵逼人,就连门前隔街的酒肆都沾了福气,门庭若市,生意好的不得了。 还未到到辰时,街上的炮仗声不断,小店里挤满了人。 “今儿这是过节呢?离过年不是还有小半月么?”没找到座的客人抱怨道。 “可比过节热闹百倍呢!”掌柜手下拨着算盘,嘴角弯的跟月牙似的。“一瞧小军爷便不是从北边来的!” “呦,掌柜的能掐会算?无怪生意这样好!” “哪里,还不是托那位的福!”掌柜的眼睛朝门前的大宅子瞥瞥。“武安侯,威武将军。” 威武将军,可是位响当当的人物。 自原本一统九州两百年的大胤朝分崩离析后,天下大乱已有几十年,各地诸侯拥兵自重,各自占山为王,其中以北方幽州王、中原的豫州王、南方的荆州王势力最大。 威武将军生在乱世,他一生骁勇善战,戎马半生,未尝败绩,以一己之力助前朝太子遗孤赵氏,统一北方六州,重建大胤,史称后胤。功成名就后,放着荣华富贵不享,一个人去守北境了。 后胤高祖给他的宅子门前御笔亲书四个大字“国之栋梁”! 外乡人忙道,“怪不得这么多放炮仗的,威武将军又凯旋了?” 掌柜的笑的更厉害了,“死了!北境传来的消息,威武将军战死了!” “死了?!那这炮仗是?” “自然是庆祝他死的。。。。好啊!”掌柜的指了指门前一个三尺高的泥塑道,“这几日在此地给威武将军沈如是塑了泥像,全邺都的老百姓们都赶来砸他一砸,好解解气!” 掌柜见外乡人一脸疑惑,便与他娓娓道来,“沈如是虽会打仗,名声可臭得紧,嗜血成性,杀人如麻。” “战场上的将军哪个不是如此?”外乡人摆手,不以为意。 店家见他这般,突然压低了声音,“你可知威武将军的父亲是谁?” 外乡人摇头,“这与他父亲何干?” “他父亲是幽州王啊!十八岁那年,沈如是手刃双亲,逼着一同长大的义弟跳了河,这才收复幽州,助今上一统北方,换来了今日的荣耀!” “啊!” “这你都不知,还有更可恨的呢,前些年,他通敌卖国,致使汴河兵败,三十万将士死在茶马沟,害的今上不得不把咱们的幽州十三郡割给了北边的鞑靼人。” “不能吧,如此大事!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店家把手指头竖起来,指指天,又放在嘴边“嘘”了一声。 “那武安侯还去守北境?” “当了□□还要立牌坊呗!”掌柜的声音更小了,“为这个,咱们自己的百姓恨他,北边的鞑靼也恨他,据说他死的时候万箭穿心,挫骨扬灰了!该!活该!”掌柜手底下的算盘都打的更响了,“还国之栋梁呢,我呸!一会儿小老儿我也要拿着算盘砸砸这个卖国贼!” 外乡人笑了,不再多言,要了壶京城出名的长安春,逆着人潮,打马出城去了。到了城门外,他身形朝北,呆立一刻,猛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拎起酒罐往嘴里猛灌了两口。 “好酒!”伴着酒意,他大大的吐出一口浊气,接着手腕一翻,把余下的酒水尽数洒在地上。 他神情肃穆,朝着北方拜了三拜,口中默念一句,“沈将军!末将敬你!” “咳咳!”被敬酒的男人猛地张开眼,仰面朝天,直愣愣的盯着头顶两道金丝雕梁,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片雪白。 “哎呦喂,殿下这是怎么了?” “呦,莫不是摔疼了吧。” “都怪你,方才没扶住殿下!” “明明是你!” 一水儿捏着嗓子声儿在耳边吵吵,沈如是的双眼逐渐清明,但见梁上雕着的一双金身鲤鱼在甩尾嬉戏,好不自在,他眼珠随着鱼儿转了转,不知是不是方才梦里喝得太多,脑袋一歪,“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呦!” 一声惊呼,沈如是的脑袋被搬回原位,正对上一张大脸,此脸堆粉三寸,桃吞阔抹指红,乌丛丛两道浓眉,光溜溜一双大眼,猛地瞧着,神似梁上金鲤,鱼儿还长了手,摸上他的腰间。 沈如是迷糊中想,“敢摸本将军,胆子不小!” “殿下又装死,方才吓煞奴婢了!”另一个声音响起,沈如是侧过脸,得,这条鱼涂得更白,圆睁星眼,扫帚星天半高悬,倒竖柳眉,水杨柳堤边斜挂,瞧得他更想吐了。 “殿下方才明明是跟奴婢在玩乐,哪有空子装死吓你?”又一人凑上来,拦腰将威武将军抱住,激的他一身鸡皮疙瘩。 吐的晕晕乎乎的沈如是想,本人确已作古多年,不是装死,如假包换啊! 作古之人挣扎着仰起脖子,屋内的情形惊得他瞠目结舌,偌大一件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乌泱泱坐着、躺着、跪着三四十位涂脂抹粉的姑娘,各个如狼似虎的盯着他,沈如是一拍脑门,合着他一人嫖一屋子,如此了得! 他只好“哇!”的一声先吐为敬了。 想来自己生前也算是妓院青楼的常客,不是没被这么多姑娘伺候过,今日怎么如此想吐,实在有损他威武将军的雅号!沈如是打起精神,问了他醒来后的第一个问题,“这哪儿?” 就近的姑娘拿起帕子捂了捂嘴,干笑两声道,“殿下怕是糊涂了,咱们不是在往应天的船上么?” 往应天!水路!怪不得想吐!我晕船啊!沈如是找到了原由,一甩脑袋,顿觉意气风发。 “殿下,我扶您起来吧。”头一个开口的圆眼姑娘伸手搭在沈如是肩上,无意间挤开了方才凑上来抱他的那位。 沈如是心道,姑娘丑点就丑点,当年自己在北境厮杀,姑娘但凡是活着的就不错了,还敢挑长相?他就坡下驴,准备起身,谁成想自己的身子如面条一般滑溜,压根使不上劲,这一动,全部重量都压在姑娘身上,他的手不小心滑到某处。 “呀,本将军正人君子,肯定不是故意的。”沈如是安慰自己,然而他微微挪动,娘啊!这什么玩意? “哎呦!”姑娘传来一声娇嗔。 威武将军眼睛滴溜一转,盯着对方胸口薄如蝉翼的白色中衣。 那叫一个一马平川。 又确定了一下手下压过的东西,这玩意他也有。 这他娘的不是个姑娘! 沈如是刚直起来的身子吓得眼看又要倒下去,不知道又被哪位“姑娘”成功抱住,与此同时,一样东西也顶了上来。怪不得自己方才被抱的起鸡皮疙瘩,威武将军压根不是晕船,纯粹是真想吐,这他娘的一屋子伺候的都是男人! “哇!”的一声,这回沈如是吐的不是秽物,是一口老血! “哎呀,殿下又吐血了!”周围的男宠们像是习以为常,该擦擦,该笑笑,云淡风轻。 沈如是挣扎着,拖着残躯移动到床背脊处,边上一面铜镜恰好映出他的样貌,威武大将军登时喉头一甜,又吐出去一口血。此刻他一张脸涂得的红彤彤,独独眼鼻处画一片白,八字吊梢粗,绿豆大小的三角眼,活像台上唱戏丑角的扮相。 丑!是真的丑。 光丑就罢了,人还死瘦,脱了相的嘴角挂着血,身上披着一件金丝绣薄挂,病歪歪的,眼瞅着像活不了几天了。 威武将军气的一把打翻了镜子,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真疼! 等等!疼?!沈如是一愣,这他娘的怎么回事?!爷不是死了么!怎么还能感觉到疼! “太子殿下,您无碍吧?”这一声唤似清泉入口,水润深沁,沈如是心道,终于有个人不捏着嗓子说话了,顺耳!他顺声望去,一张清秀面孔在其他品味清奇的男子中鹤立鸡群,闪闪发光。 “你来!扶我起来!”沈如是总算找到个正经人。 此人虽瞧着也是在此处伺候的,面上却干干净净,正经八百的单凤眼下面有颗泪痣,鼻梁挺立,鼻头反倒是秀气,连着樱桃小口,正是位翩翩江南美人,哦不,美男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听闻沈如是唤他,原本嘈杂的船舱静了下来,满屋子男宠们凶狠的目光刀子一样扎去。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容瑜,太子殿下。” 沈如是这次听的真切,自己是个什么太子殿下!?他明明赶大过年前,让万箭穿心死的透透的,尸体都一把火烧成灰,怎么又活了?还成了个太子?!太子?哪的太子?他活着的时候刚刚统一北方的大胤尚未有太子,分江而治南方的大周倒是有太子,可年纪对不上啊! “我方才身体不适,头晕的紧,现在有几个问题问你,你如实回答。”沈如是灵机一动,他不知道,可以问嘛! “是,殿下。” “如今是何年?” “洪文二十八年。” 洪文二十八年。沈如是清晰的记得他死的那年是洪文十三年,也就是说,如今是他死后十五年。此人回话时用的是大周年号,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大周的太子。十五年前大周的太子是皇长子慕容德,那时节他便快双十了,自己现在这具身体最多不过十七八的岁数,明显不是慕容德,那么他是谁? “我是谁?”沈如是问的直截了当。 “殿下慕容衍,当今陛下的十六子。”这个容瑜上道,问一句知道答两句。 慕容衍!沈如是在心中盘算,十五年前不过三岁的小屁孩,母亲出身卑微,身体出了名的差,大周怎么轮上他当太子了?沈如是不禁心中窃喜,自己上辈子毕竟是大胤人,听到敌国都轮到病秧子当太子了,喜不自胜,于是他嘴角挂血,面带笑意,十分诡谲。 “殿下恕罪!!” “殿下饶命!!” “殿下开恩!!” 满屋子的奴婢们突然整齐划一的跪了下去,五体投地,拜在地上,一个个浑身发抖,杀猪似的大喊大叫起来。沈如是满头雾水的摸摸自己的脸,笑起来这么恐怖么? 里面动静这么大,惊动了在外面守兵。一只大脚猛地踹进来,“喊什么呢!都不要命了么!” 第2章 折腾! 人随声至,舱门口冒出个圆滚滚的大屁股,一顶一顶费力的往里挤,人还没进来,先小心翼翼的递进来一只手,手上擒了个大鸡腿,随着身子一晃一晃的,舱门让他挤得“框框铛铛”直响。 随着一声“操!”,舱门“咔嚓”散了架子。 跌进一位身着甲胄,腰佩宝刀的军爷,由于他的肚子实在太大,进门时手中鸡腿险些落地,军爷在缝隙中一个鹞子翻身,凌空叼住了鸡腿,谁料动作又大了些,一下闪了腰,半天没起来身。 “操!” 一张口,鸡腿落了地。 “噗嗤!”沈如是给此人逗乐了,然而除了他,无人觉着好笑,满屋子刚还呼天抢地的男宠们瞬间没了声息。 这位军爷一手捂着腰,单手捡起地上的鸡腿,顶着肚子慢悠悠迈到沈如是塌前,不跪不拜,一屁股坐下来,抬起脸怒冲冲的道,“太子爷方才笑什么呢?” 赤脉穿瞳。 沈如是心中一惊。 然威武大将军什么场面没见过,一惊过后,面不改色,“哪个方才?” 军爷的红眼珠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接话,道,“太子爷不要太过火,以免摄政王回来,臣不好交代啊。” 我笑你胖的捡不起鸡腿,关摄政王什么事?他谁啊?沈如是心中腹诽,面上云淡风轻,他初来乍到,不了解南周这些年朝中的变化,只得打起太极,笑道,“将军是为何意?” 对面的男人看见他这个笑容眉头皱的更紧了,语气更重了几分,高声喝道,“太子殿下不要为难臣!”随着这声响,外面呼啦啦涌进来一群带刀侍卫,眨眼间把船舱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如是当真一头雾水,自己刚醒来,正吐得神志不清,这位将军进来恐吓自己,还要说他为难人?他好歹堂堂一个太子,臣下竟敢如此无礼,真是岂有此理! “太子殿下不要闹了哦,摄政王大人明日就到了。”威武将军正气着,船舱里又挤进来一个小脑袋,青葱一般,挺拔俊秀,十六七的年纪,嫩的能掐出水。“柳侍郎也是为着殿下好。”小家伙语重心长的钻过来,也坐到他旁边,笑嘻嘻的露出一对虎牙。 沈如是心道,原来红眼睛那位军爷官拜兵部侍郎,正二品,无怪屋里的人都怕他。再打量眼前这位,飞鱼服,绣春刀,小小年纪已是三品往上的锦衣卫,人却与兵部的那位不同,一团奶气。 奶气的人顶着满是卷毛的脑袋来回晃了晃,瞧见了尚在沈如是脚边跪着回话的容瑜,“殿下今日口味变了嘛!”他一伸手,捞起容瑜的下巴,左右端详,“这位公子尚算清秀。杀了怪可惜的。” 奶是奶,就是人没规矩了些,一个小毛孩胆敢伸手调戏太子的男宠?还要打要杀的?沈如是眯着眼睛,坏水往头上冒,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抬起右手,钳住了小青葱的下巴,嘴角一挑,道,“是么?我瞧着,你比较和我口味!”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 众人都给太子的色胆吓住了,一时间屋内针落可闻。 “太子!”对面的胖侍郎率先反应上来,登时拔出了随身的刀片子,刷刷一阵白光,船舱里的护卫跟着一起举起了刀,方向一致对准当朝太子,沈如是。 干嘛呀!造反么?! 这一下轮到沈如是瞠目结舌,为了个三品锦衣卫,臣下一着急,“太子殿下”的称呼省了俩字,不是殿下,直呼太子?并且直接操刀准备砍太子,原主这混的是有多背?比他威武将军当年过街老鼠还不如,毕竟沈如是只是名声臭,还没见哪个人敢在他面前举起刀的。 大周太子地位之低下,令人咋舌,他拿着小青葱下巴的手,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想他威武大将军若是被几个刀片子吓得放了手,脸还往哪放?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针落有声。 好在容瑜这个奴婢有眼色,他当即缩着身子,退后几步,以头撞地,“砰砰砰”几声响,砸出一片殷红,“殿下!奴婢死罪!奴婢伺候的不好,哪有让指挥使同知云大人替奴婢的道理!” 都卫指挥同知,区区从三品的官,大周的太子,捏了个三品官的下巴,就算对方长得俊了点,也没道理一幅要砍死他的架势啊? 沈如是眉头挤在一处,略一思索,这里边可能水深,自己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为妙,反正现在不是自己的脸,不要就不要!威武将军转过弯,准备就坡下驴,谁成想,对面的红眼胖子脾气火爆,不给面子,他见威武将军半天不松手,又大喝一声,“太子!”扔了鸡腿,提着刀便直直的砍下来。 “啊!”的一声,容瑜吓得起身便扑,扑。。。扑了个空。 好在这位柳侍郎倒也不是真的要行刺太子,他自持武艺高强,早就算好了方位,一刀下去,贴着云同知的鼻尖,齐齐切下去,看似冲着太子的手腕去的,实则风声大,力道小,保证能将这位好色的太子吓得松了手便行。 倒是胆大心细,算了个明白,可惜一件最重要的事他算不出来,面前这位太子已经不是原来主了!沈如是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每一根汗毛都跟着做判断,这种程度的假动作对他来说根本是小儿科。于是他岿然不动,不仅不动,还伸出空着的右手,食指和拇指并在一起,在刀落下来的那一刻,不早不晚的弹了刀面一下。 “铛”的一声响,薄刀被弹生生向上弹出去三寸。 原主这具残躯果然是个病秧子,沈如是心里很是不爽,搁平时,他这一使力能把刀面弹回胖子脸上,狠狠抽他一个大耳瓜子。现如今看来,刀片子离柳侍郎的脸还有八丈远,不过威武将军不吃亏,这个动作本身带着他一贯的霸气,仿佛一声怒斥,“想吓唬我?滚去玩泥巴吧!” 接收到这个信息的柳侍郎愣住了,一时竟忘了要挥刀再砍。 沈如是见好就收,好汉不吃眼前亏,笑嘻嘻的道,“得了,既然这位仁兄这么稀罕这位小兄弟,就赏给你自己享用吧!”他手下一松,小青葱被箍住的脑袋才能动,小家伙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第一时间,抬头看向柳侍郎,二人大眼瞪小眼,今日的太子殿下,失心疯了么? “得了得了,我人也放了,能叫他们退下了吧!”沈如是靠回垫子上,胸口剧烈起伏,刚才的这个小动作,耗费了这具身体太大能量,他头晕眼花,喘不上气,适时的喉头一甜,“哇”的一口,又吐血了。 操!这身体是真是没两年了。 “都没听见么?太子殿下叫你们滚!”柳侍郎声如洪钟。 一屋子乌泱泱的男宠们像终于得了赦令,压根顾不上他们的太子殿下是不是正在吐血,你争我夺的“爬”出屋子。 沈如是见侍卫赶着男宠们出了舱门,里面的两位大人却一站一坐稳如泰山,他很想骂人,“老子的意思是让你们一起滚!”无奈此刻他力不从心,眼睛一歪,瞧见了一边头上流着血,被赶着一步一回头的容瑜,心总算没凉透,这到底还有个有良心的,“等等,你回来!”沈如是举起食指,勾了勾,嘴里哼唧了一句。 侍卫不理他,径直抬头看向柳侍郎,见柳侍郎摆了摆手,才松手放了容瑜过来,男宠老老实实跪回方才的地方,头也没敢抬。 沈如是彻底无语,这位太子不是地位低,是压根没地位,这船舱看起来是供他玩乐的,实则八成是在软禁他。 “殿下,是要留下这个人伺候?”云同知试探着问了一句,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沈如是颔首,心中腹诽道,我倒是想留你伺候,得留得下啊。 两位军爷又互相看了一眼,云同知起身,“那臣等先退下了。”话罢,二人不等太子应允,便带着满屋子侍卫向外去,端的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沈如是挣扎起身,跪着的容瑜赶紧凑上来,将他扶起。 “等等!”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屋子里剩下的人都听见。 “太子殿下还有何吩咐?”云同知闻声转身,笑嘻嘻的问。 “不找你,找他!”沈如是目光一晃,落在了红眼侍郎的身上。 柳侍郎让刚才那一下弹的一身不服气,要不是身边这位拉着,早想跟太子干一架了,此时听闻唤他,正中下怀,他大步向前,双手一拱,露出腰间佩刀,不客气道,“太子还有何指教?” 柳如是此时可没力气跟他打架,他言简意赅,吐出俩字,“道歉。” “什么?” “道歉!” 柳侍郎的眼睛更红了,准备吃人。 “殿下何意?”云同知急忙适时的挡在二人中间。 沈如是道,“你们方才不经我传唤,进了此处便拔刀动枪的,不该道歉么?” 云同知满脸圆滑,道,“方才听闻殿下屋内有异动,我等擅作主张,确有不对,给殿下赔罪自是应当。。。” “不是你,是他。”沈如是打断了这个和稀泥的小青葱,挑了挑眉毛,“你又没拔刀。” 小青葱面不改色,露出一对虎牙,接着道,“殿下说的是,柳侍郎,殿前动刀,你还不快与殿下赔不是……” “不是给我。”柳如是再次打断他,对着红眼侍郎挑衅的眯了眯眼睛。 屋内再次陷入宁静,还没来得及走出门的侍卫和男宠们不着急动弹,今日的太子当真奇怪,柳侍郎方才拔刀要砍他,太子已经轻拿轻放让他们走了,这人已到舱门口,又给叫回来,让道歉,道歉便道歉,此刻又说不是给太子道歉,可不给太子道歉,还能给谁道歉? 沈如是半瘫在榻上,指了指身边扶着他的容瑜,淡定的道,“给他。” 俩字,如同一声惊雷炸在地上,连同容瑜在内,直把满场人都炸傻。 “怎么?柳侍郎方才拔刀吓得我的人磕头磕了满脸血,不该道歉么?” “……” “……” 诡异的片刻宁静后,柳侍郎第一个跳了起来,“道你娘个腿!”他被彻底激怒了,他堂堂一个正二品兵部侍郎,要给一个男宠赔不是,理由还是他把对方吓住了!他顾不得云同知的阻拦,抄起袖子就要杀了这个男宠。此人本就肥硕,力大无比,云同知哪里是敌手,他唤来十几位侍卫才勉强将柳侍郎拉出去,不到半柱香,小香葱这大冬天的,跟让水洗一样,满头大汗,极其狼狈。 一回头,太子殿下躺在榻上,翘个二郎腿,连动都没动一下。 云同知突然冒出个想法,这人方才是故意的,他不由的怒从中来,“太子殿下便胡闹吧,明日摄政王回来,且看殿下会不会为今日行事后悔!” “后悔?是为何意?云同知,方才可不作数,明日柳侍郎可得再来同我的奴婢赔不是!”沈如是瞧着刚才的场面,心里乐得直打滚,摄政王,谁啊?我管他是谁呢! “太子殿下便逞这一时口舌之快吧!”话罢,云同知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章 二合一! 夜里,白天发生在主船上的事情不胫而走,不到一个时辰,整个船队的人都知道了,有个叫容瑜的男宠今日运气太好了,一向喜怒无常,暴戾恣睢的太子冲他笑了以后不仅没杀他,还把他留在身边伺候了,更可怕的是,太子还让兵部侍郎柳云戟和锦衣卫同知云鹤闲同他赔不是。 千古奇谈,闻所未闻。 美人一笑倾国邦,太子一笑人命要。 宁让皇帝赏千刀,莫叫太子冲你笑。 身为大周的子民四书五经可以不念,这四句保命歌谣谁人都会唱。 老皇帝儿子多,宫里斗的厉害,老百姓大可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反正也轮不上自己当皇帝。可自打这位从小身子孱弱的齐王翻身当了太子,百姓们的日子陷入水深火热。齐王身子不好,性子更差,取向还有问题,传说好龙阳之癖,这位太子即位后,先是大肆在民间搜罗美男子送进宫去,然后就是一具具的尸体抬出来,大多数甚至抬不出来。 于是不知道哪里先传出来的信儿,咱们这位太子爱笑,可惜一笑就想杀人。原本一茬茬往宫里送人的官员富商们,消停了,深怕一不留神,太子就冲他们满意的笑一笑。 老皇帝快不行了,什么事儿也不管,唯一能阻止太子杀人的人,就是当朝的摄政王。 一个让变态还怕上三分的,大变态! 太子杀人前好歹还笑一笑,摄政王面无表情的就能杀敌千万。好在摄政王是杀敌人,太子却是杀自己人,大周的官员们心里跟明镜一样,两害取其轻,当然…是选摄政王! 于是大周的政权就在大变态管小变态的平衡下,暂时稳固了下来。 沈如是初来乍到,自然不明白这里面的圈圈绕绕。 此刻他正躺在自己巨大的床上,双目紧闭,思索着自己怎么死的好好的,突然一睁眼就到了这么个病秧子身上?这是什么邪术?怎么就这般倒霉落在他头上?威武将军丝毫没有重生的需求,他自觉上辈子过得挺好,死了孟婆汤一喝,前尘往事忘个干净,重新投胎,最好能赶上个太平年代。 打了一辈子的仗,累了。 自己不想重生,难不成是身体的原主慕容衍求他重生的?“噗嗤!”想到此处,沈如是自己都笑了,他死前的名声,估摸着说十恶不赦都嫌轻,什么人会想复活一个杀父弑母,通敌叛国不忠不义之人? 想着想着屋子里不知是不是没升生炉子,沈如是冻得浑身发抖,耳边飘来几句八卦,他顺耳听个乐,权当取暖。 几名小太监守在屋子里,瞧着太子今日折腾了一天,乏了,趁着新晋红人容瑜小解的功夫,聊开天来。 “听说太子今日又犯浑了!摸了同知大人的那里!” “不会吧!” “怎么不会!吓得柳侍郎够呛!” “他能不害怕么,云鹤闲的老子可是兵部尚书!是他柳云戟顶头的那位!” “太子也是,云同知跟了一路了,怎么今日兴起,想起来。。。那个。。那个什么了。。” “你忘性真大,前几日,不是那位在呢,太子是有贼心没贼胆。” “嘘!你小点声。那位可不是咱们随便说的。” “那位才。。才收拾的太子,嘱咐柳侍郎与云同知一并看着他,啧啧,这消停了两日,又开始了。” “今儿倒是没杀人!” “今儿没杀,明儿就不一定喽。” “行了,你再多嘴,当心太子殿下先冲你笑一笑,要了你的小命!” 沈如是正听在兴头上,船舱的门被推开了,几个小太监迅速噤声。 怪不得自己白天笑了两下子,把一屋子奴才吓成那样,原来这位原主一笑,便是要杀人,这毛病够渗人的!沈如是闭着眼睛想起两位军爷白天让他气的那样,便觉原主被他上了身,可没亏。小青葱原来唤作云鹤闲,他爹是兵部尚书,怪不得红眼睛侍郎怕他,啧啧,这里边果然水深。 容瑜开了舱门,凑上前,坐在他身边,轻唤道,“殿下!” 沈如是眼皮很重,抬不起来。 “殿下,吃点东西吧!” “不吃。。”沈如是出口的两个字变成了蚊子哼哼。 “殿下!”一双手覆在沈如是脑门上,冰的他打了个激灵,容瑜这小子冬天穿太少了,手太凉了。 “殿下!殿下发热了!”容瑜的声音发急,明显是冲着门口的几位太监去的。 “前两日不是也发热了,今儿早上不就好了,容公子急什么?”不知哪位太监不耐烦道。 “殿下已经三日没进食了!” 怪不得这身体没劲!连刀片子都弹不动,沈如是算是明白了,合着他又饿又病,能有劲么?! “上面吩咐过了,太子殿下少吃几顿,空空肚子,无妨。”另一位太监高声嚷道。 “几位大人,殿下病了,如今再不吃饭。。。” “容公子这话便错了!咱们太子殿下不是一直病着呢?” 容瑜的话头被堵住了,沈如是感觉他站起身来,移动了几步,“几位大人行行好,殿下的情况不妙,烦请几位找个太医来瞧瞧吧。。。”他声如玉石,便是在讨饶,亦是贯珠扣玉,听的人心头一痒。 碎银子在手中碰撞的声音响了响,那太监又道,“容公子这么大方,不是咱们不想帮你,实在是得了令,太子殿下不死就行,可请不得什么太医!” 说完,不等容瑜再张口,船舱的门就闭上了。 沈如是再一次被大周太子的待遇惊呆了,自己烧成这样,声音都发不出来,炉子不给点,医生不给瞧,饭也不给吃,这是太子么?这他娘的连个阶下囚都不如!可怜自己一身的本事,困在这么一具身体里,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沈如是挣扎着,想坐起来,砍了这几个拿了钱不干事白嫖的死太监,无奈他睁眼都困难,再别说砍人了。想他大名鼎鼎的威武将军刚穿过来,什么还没干,就要挂!还挂的如此窝囊!不如不来! 沈如是正在心里揶揄着,身旁传来一声微微的轻叹,是容瑜。 这个男宠倒是忠心,看今日的情形,平时这位太子对男宠们根本算不上好,生杀予夺,全凭一念喜好,他还舍得为自己花银子!这是位忠臣!大大的忠臣。 可惜这唯一的忠臣实在没什么权力,连个太监都不如,只能陪着太子等死。 “殿下?”他轻唤一声。 沈如是发不出声音,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回应容瑜的只有穿堂的风声。 大周的太子殿下缩在薄薄的被子里,抖如糠筛。沈如是上次烧成这样,已是邈如旷世,他少时性子顽劣,仗着是幽州王独子,跟一帮狐朋狗友祸害四方,在幽州的地界上算的上呼风唤雨,实属地方一霸。 七岁那年,冬天特别冷,威武将军亲自率领一帮兄弟去幽州境内第一大河—汴河里捞鱼,在冻得死死地河床上砸了个大洞,一堆小伙子换着趴在上边等鱼上钩。 一上午,居然收获颇丰,沈如是自是得意洋洋,抱着鱼筒子乐呵,谁料乐极生悲,他没留神滑到了,一头栽进钓鱼的洞里,人差点没捞上来。他娘亲自去救,快马加鞭带了个冰球回家,他爹一见,吓得魂不附体,立刻命令家里的地龙翻倍的烧,结果冰球是化了,这一冷一热的,险些把人给激过去。 幸亏沈如是的义弟,自幼跟他长在一处的沈泽渊当机立断,用大葱煮了水,命人给他灌了下去,整晚守着他,每隔半个时辰便给他擦身,硬是一个晚上便让哥哥退了烧。 结果第二天他倒是好了,沈择渊折腾病了,活脱脱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好利索。 那一年,沈择渊不过也是七岁。 沈如是想到后来他干的混账事,沈泽渊要是能预料到,当时保准给他灌毒药。 正想着,自己的嘴就被瓷碗给撬开了,有东西凉飕飕的滑进他嘴里,“不喝!不喝!老子才不喝毒药!”沈如是嘴里嘟囔着,手脚挥舞着,坚决往外吐! “殿下!” “浑说什么呢!什么殿下!叫哥!”沈如是继续嚷嚷。 耳边又是一声叹息,沈如是突然感觉自己被子里飘来一阵凉风,紧接着他在半空乱刨的手碰到了一片热气,这阵热气迅速包裹住了他,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这炉子不错! 沈如是使劲往上凑,好似狗熊抱树,挂在“炉子”身上,总算有了点热气,他这具破身子再也支持不住,没多久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沈如是感觉自己没那么冷了,他闭着眼,砸吧砸吧嘴,嚷嚷道,“渊儿我要喝水!” 身子旁的“炉子”动了动,要起来。 “别动!”沈如是正抱的舒服,不许别旁人拿走他的暖炉。 “殿下不是要饮水?”炉子挣脱不得,只得开口说话。 沈如是一个机灵,他张开眼睛,一对丹凤眼迷迷糊糊的望着自己,他手一滑,下面年轻的酮体仍在发烫,有点不太对劲。沈如是睁大了眼睛,要命!他昨夜抱得不是暖炉,是容瑜!男人赤、裸的身体紧紧的挨着他,虽说穿着中衣,却也是实打实的肌肤相亲,照目前的姿势,还是自己强迫的人家! 威武将军脑袋嗡的一声响,一把推开对面睡得迷迷糊糊的人。容瑜不会功夫,猛地被人一推,半个身子软软的向后栽,眼瞅着就要掉下床去。 人家好意暖了他一晚上,他刚好点岂能恩将仇报,沈如是不是这样的人,他赶紧伸手,拉了容瑜一把,人倒是捞起来了,起身时把床边盛水的碗倒了,顺势洒了两人一身。 “殿下不要紧吧!”容瑜顾不上自己,伸手就在沈如是身上摸,想给他擦干了,生怕他病情再反复。 “没。。。没事。。”沈如是舌头直打结,好嘛!这会儿画面更香艳了,他娘的要是让人瞧见了,脸真不用要了! 怕什么来什么,偏偏不早不晚,船舱的门在此刻打开了,小青葱云鹤闲适时的探出他的小脑袋,“太子殿下,听闻您病了,摄政王殿下一早来看。。。”您字没出口,小伙子被面前的画面镇呆,眼神来回打量,闪烁着不可言说的光辉。 那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沈如是半张着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还没等他开口,一个巨大的黑影推门而入,挤得云鹤闲一个琅跄,差点一头摔地上,此人身高八尺,比云鹤闲还要高出一个脑袋,硬把他整个人罩在阴影中。素纱中单外面套着大红玄衣,衬得他外露的几寸脖颈白璧无瑕,肩上绣着日月龙纹,胸口则以金丝绣着白泽,隆起的恰到好处,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好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儿郎! 就是太白了点,上阵厮杀吃点亏,要搁在以前威武将军的军中,难免落个“小白脸”的调侃。 不用多讲,长眼的都能看出来,来人便是摄政王,原因很简单,旁人谁敢穿这样的衣服,又是龙又是太阳的,大大的逾距。 唯天子可着此衣。 衣服的主人可没想这么多,此刻正高高在上的打量着“乱搞”的两人。 容瑜看清来人,立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恭敬的用膝盖跪着下了床。 “摄政王殿下。” “司马昭”来了,是真吓人! 沈如是没抬头,反正太子的待遇就这样了,摄政王见自己不下跪,自己总不至于给他下跪吧! “孤瞧着太子无事。”七个字,阴阳顿挫,重音落在了“无事”二字上,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云鹤闲登时跪了下去,“殿下,臣该死。” 摄政王的鞋尖提起来,顶了顶云鹤闲的脑袋,逼着他直起身子,缓缓的道,“是该死。”三个字说完,脚尖向下一滑,狠狠的蹬在小青葱的胸口上,云鹤闲被踹的张口见血,整个人滚了出去,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娘的!来真的!”沈如瞅着半响没爬起来的云鹤闲,想着方才那一脚要踹在自己身上,这位太子殿下可能就真断气了。他刚醒,还是保命要紧,威武将军赶忙老实的低个脑袋,目光恰好落在摄政王踢人的虎头盘云靴上,他心中一惊。 “咦!”鞋面上有不少污泥,仔细一瞧,还露着点胫甲。 “这是…在打仗呢!”沈如是对战争的气味再熟悉不过了,他顿时两眼放光,大周在打仗!摄政王这个架势,应该是前线回来套了件衣裳,风尘仆仆的就来看这个病秧子太子死了没死。无怪他如此生气,若是前线局势紧张,主将却被唤回,不能镇守战场督战,此乃兵家大忌。 那么召回他来看太子的云鹤闲当然是该死。 死都该死了,挨一脚自然是轻的。 沈如是脑筋转的很快,既然在打仗,摄政王披甲亲自上阵,兵部侍郎柳云戟却被留下来看着他,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臣该死。”云鹤闲吐完血,爬起来继续跪在地上,没有命令,一动也不敢动。 这位摄政王是真凶。 “你叫什么名字?”摄政王收拾完小葱,目光又落在跟太子乱搞的男宠身上。 “奴婢容瑜。” “听内事太监说,昨晚是你伺候的太子,还挺尽心的?” “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既是分内的事,早些都干什么吃的!太子怎会好端端病成这样?!” 沈如是惊了!好端端?!他初来乍到,昨夜太子是个什么待遇,这艘船上是谁下令不给医治?摄政王大人面不改色便反口一咬,啧啧!好不要脸! “奴婢该死。”容瑜没有半句反驳。 “你们一个个的,口口声声都说该死,莫不是都欺我心慈手软?” 咔咔满屋子太监奴才都跪了下来,集体高呼“不敢!” 只有沈如是冷笑一声,地上还有人在吐血呢,心慈手软?! “既是如此,把这人拖下去吧。”摄政王疲惫的捏了捏眉心,一挥手,他舍不得杀云鹤闲,只能杀杀容瑜出气。 到底谁欺负谁!沈如是眼见他要拿自己的男宠开刀,决定不再装鹌鹑了,好歹是太子,容瑜刚患难中救了他一命,不能见死不救。 “慢着。”太子殿下故作高深的吐出两个字,去拖容瑜的太监们手都不带打哆嗦的,只当做没听见。 沈如是早有心理准备,毕竟这里谁说了算,一目了然,他不紧不慢的又跟了一句,“怎么,诸位是想造反么?” 造反这顶高帽子扣下来,太监们的手下稍有犹豫,但没敢停,眼睛齐齐看向摄政王。 “怎么?看来诸位的意思是摄政王想造反了?”沈如是算盘打得响,帽子扣给你们不怕,扣给你们的摄政王,怕了吧! 果然,效果立竿见影,奴才们又跪下去一屋子,大呼“不敢!” 摄政王在这一片哭天抢地里,眯起眼睛,不出声,盯着刚说话的太子殿下。沈如是挣扎两下,扶着墙,站了起来,你看我我也看你,谁怕谁啊!司马昭还被骂个路人皆知呢,你谁啊,见太子跪也不跪,太子的人想杀就杀,说一句还不让人说了? 沈如是非常有骨气的站着,抬起骄傲的脸,头一回看向摄政王,朝阳金色的光辉透过窗,斑驳的打在对方的脸上,让他高挺的鼻梁成了一道明显的分水岭,一半在暗一半在亮,衬得其人愈发阴晴不定。 一双眼睛柔润圆融带着尖儿,黑白分明,拉成细长的一条,似笑非笑。 太子殿下对上这双熟悉的桃花眼,倒吸一口冷气,方才的霸气荡然无存,腰一弯,腿一抖,“吧唧”一声,给摄政王结结实实跪了个大正面。 在场的人面色皆变,一时竟无人去扶太子。 摄政王倒是稳如泰山,似乎自觉受之无愧,手都没抬,只嘴角堪堪向上扯出微妙的弧度,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沈如是只好自己扒着船壁先站起来,他这跪的,是真冤!实在是这个摄政王长得像谁不好,偏偏要像他上辈子的跟屁虫弟弟!他一心虚,腿就软,这跪是给吓得!可惜旁人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跪了就是跪了,众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太子不知又要耍什么幺蛾子,祖宗的脸面都不要了! 沈如是岂会瞧不出,他这一跪,把脸跪地上了,威武将军瞧着对面得意的俊俏小白脸,突然福至心灵,他嘴角一挑,身子半倚在墙上,端的是一幅轻浮浪荡,开口便道,“有些日子没见,摄政王……愈发俊秀了,比我的那些个男宠好看多了,瞧得我站都站不稳了!” 哼!跪都跪了,嘴上不能输!反正众人皆知太子是断袖,看我恶心死你! “今日这件大红衣裳,我也甚是喜欢,衬的卿肤白似雪……瞧得我…心中有一番别的滋味…”边说他边靠向摄政王,声音愈来愈小,最后干脆凑上对方的耳朵边说。 距离如此之近,摄政王的桃花眼开了,撑得极大,里面黑漆漆的,深的空无一物。 沈如是调笑话不说了,一双眼睛提溜转,心里骂道,操!眼睛怎么也能这么像! 摄政王与他对视着,鬼使神差,伸手一把将他抱到怀里。不等摄政王开口,沈如是的搭在他肩上的手便顺着耳朵一路滑到下巴,再从胸口穿过腰间,最后停在屁股上。 狠狠的摸了一把。 摸完,人立刻推开他,身子砸回舱壁,捂着胸口,开始瞪着眼睛猛地大喘气。 “咳咳!” 一副他被非礼的样子! 摄政王在原地没动,再次眯起眼睛。 这下,船舱里虽无人敢动,但人心里早就炸了锅,他们离得远,瞧不真切,一开始只听见太子不要命了,胡言乱语,出口调戏摄政王,然后俩人突然就挨着了,紧接着太子好像被调戏了,退后靠着墙娇喘。 戏本都不敢这么写! 沈如这厢靠着墙,根本顾不上别人想什么了,多年的战场厮杀,让他有一种嗅到危险气味的能力,那是一种特殊的气味,名曰死亡。对面的人此刻似笼中饿兽,马上要脱笼而出,将他碎尸万段。沈如是心中叫苦不迭,咳嗽声愈发大了。 他冤枉!前面调戏摄政王的话是他说的,没错!但上手摸这一下子,可不是他的意思,是这具身体自己干的!他原本好好的说了句话,准备点到为止,谁知挨得近了,自己的手完全不听使唤,一把扑上去就摸,他实在是……冤! 此刻云鹤闲跪在地上,面色比太子还沉重,倒不是因为自己挨了一脚,而是摄政王暴怒后,此事该怎如何了结?他了解摄政王,方才若是他一脚踢开太子,跟踹自己一样,反倒无事,如此按兵不动,定是起了杀心。慕容家已经没有年岁相当,可以继位的人选了,摄政王要是一个冲动杀了慕容衍,大周怎么办? 若是真杀了,便是正中某人下怀,那人届时定会借题发挥,一顶造反的帽子扣下来,那时……他不敢想!想起那人,小青葱心口一沉,太子平素虽然胡闹,但从来不敢招惹摄政王,这两日他的行为太过反常,难道……真是那人在捣鬼?!云鹤闲眯起眼睛,瞧向咳的起劲的太子,巧了,太子也在看他。 不仅看他,还在不停的使眼色,里面的意思言简意赅,就俩字,“救命!” 云鹤闲登时觉得自己想多了,那人……不会蠢到找这位太子合作… 摄政王的动作不容他多想,转瞬间,他的一只手已经死死掐在太子殿下的脖子上,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准备完成造反的壮举! “咳咳咳咳!”沈如是这娇弱的身子,跟秋叶在萧瑟的寒风一般,抖了几抖,没怎么挣扎,眼前就发黑了,眼瞅着又要见阎王去。 “摄政王殿下!” 在生死存亡之际有人踹开舱门,高喊一声,可惜摄政王不为所动。 那人继续坚持,“摄政王!!” “摄政王!” “沈择渊!” “沈择渊!松手!想想他们!你还想给他们可乘之机么?!” “他们”是谁,明显分量不够,摄政王没松手。 “沈择渊!想想你的仇!想想沈家!”沈如是感觉到有人在拉扯前面这双手,空气钻进来了一些,他使劲吸,但不够。 “沈择渊,想想沈如是!” 这回分量够了,摄政王的手劲小了,慢慢把人放了下来,沈如是滑到在地,歪个脖子喘着气,面色白似纸。 出声阻止的正是红眼侍郎柳云戟,他递上一方帕子,摄政王接了,像方才手中的太子是什么污秽之物,反复擦了擦,一言不发。 柳云戟回过头,不耐烦的冲着容瑜道,“跪着干嘛?没长眼睛么?太子殿下犯病了,还不赶紧伺候着!”这是让人把太子先拉下去,免得再生事端。容瑜得了令,赶忙起身扶起沈如是,想带他走,一只手在背后帮他顺气,“殿下!” 沈如是哼哼了一声,猛地开始撕心裂肺的咳嗽,身子抖如糠筛,莫说移动,此刻他咳的欲将五脏六腑都吐出去,方能觉得舒坦些。容瑜慌了,他想给太子喝点水,无奈手边只有刚才打翻的碗底还有点水,他不敢出声再要,便将这点凉水小心翼翼的喂进太子口中。 “噗!”凉水入喉,激得沈如是气血上涌,血水从口中喷出,溅了一地,红的触目惊心。 “你们这帮狗奴才!给太子殿下拿热水来,赶紧叫御医过来瞧瞧!”云鹤闲顾不上旁的了,他冲上去扶起沈如是,把人放平,几位太监得了令,屁颠屁颠办事去了。 “逸之,得把人救活。”情况急转直下,柳云戟俯身摸了摸太子的脉象,眉头立刻像拧麻花一样,“人死在这会儿,咱们就说不清了。” 云鹤闲何尝不知,摄政王前脚刚进来看,太子后脚就归西,不是你杀的尚百口莫辩,何况如今这个场面。他打了个眼色,目光转向呆立原地的摄政王,示意柳云戟把人先带走。 柳云戟会意,起身道,“殿下,臣尚有要事要奏,可否…” “柳侍郎,你方才说的什么,你可有数?” 柳云戟这人不似云逸之,端的是浑身是胆,他干脆将摄政王伸手一扶,“殿下出了门,见了外面等您的人,要打要杀,臣悉听尊便。” 摄政王一甩袖子,带开柳云戟的手,出门前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太子,人低个头在咳嗽。方才俩人靠近的一瞬间,他胸口灭了多年的火,烧了起来,只有自己知道,是他主动伸手抱住了这个病秧子。 想起慕容衍,沈泽渊一阵恶心,转身时心中自嘲道,怎么可能是他?那个人已经死了十五年了。 地上,浑身火烧火了的沈如是摊在榻上,心中只剩下了三个字,沈择渊。 摄政王的大名。 “操!真是他!” 明明当年自己了死之后沈择渊才去的大周,十五年!怎么就能混成了个异姓王爷!威武将军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再也不想醒来了。 第4章 兄弟! 深夜梦,少年心,沉吟误到今。 遥想当年,年少的沈择渊与沈如是也曾有一段兄友弟恭的日子。 沈择渊自幼父母双亡,因是幽州王故人之子,打小便养在幽州王府,跟了沈家的姓,被视若己出。府中人私下里皆议,别瞧着两人岁数仅仅相差俩月,与世子小魔王沈如是不同,二少爷沈择渊娘胎里带着慧根,沉稳谦和,从不与人争强斗狠,若是这二人身份掉个个,那便是刚好。 可惜,都投错了胎。 沈如是说起自己的弟弟,原本只一句话:越长越没趣儿! 七岁前,沈择渊就是沈如是的跟屁虫,兄弟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沈如是上树打鸟,沈择渊就给他做弹弓,搓弹珠,沈如是下河摸鱼,沈择渊就给他捉蚯蚓,找麻线。直到他拿着弟弟做的大鱼网子,在冰河上捞鱼,一脚没踩住掉下去,差点一命归西之后,这样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 病了一个月的沈择渊说变就变,再不肯陪他疯玩,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读书,小小年纪,像谁不好,偏跟他俩古板的爹一模一样。 幽州王沈时行是前朝大胤整整两百年内唯一一位连中三元的大才子,内阁第一人,官拜太子太傅,如此才华横溢,却谦和大度,幽州的百姓非常拥戴他,此人是个老古板便罢了,沈择渊才几岁,就开始天天跟着老爹之乎者也,简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沈如是便惨了,父亲不知是不是给前朝太子讲课讲上了瘾,家里每逢初一十五便开学堂,讲些让他头疼的东西,偏巧还有个“小爹”盯着他,不让他开溜,苦不堪言。 “圣人之道若是有用,大胤能亡国么?”沈如是横在墙头上翘着脚,嘴里叼了根稻草,嘟嘟囔囔。 “无用!”他脚下顶着一位少年的脑袋,那人笑嘻嘻的应。 “还是邬浪兄明理。” “若要我说……”少年翻起身子,凑过去,用手肘撞了两下沈如是的肚子,故作神秘道,“大胤亡国主要是因为少了一位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能人!” “谁啊?” “自然便是....小王爷你啊!” “去你的!”沈如是一伸脚,邬浪趁机狠狠拍了小王爷一把,借力打力,跟只燕子似的,闪身飞下墙去。脚一落地,耳边立马飘来不远处的读书声,嘴中还不忘调笑,“听圣贤之道,不如陪小王爷一闹!”他拍了拍袖子,“上回怡香坊那个红姑娘,小王爷可还满意….”话说半截,端见一人黑着脸站在墙下,也不知那人待了多久了,一双桃花眼正紧紧盯着自己,邬浪原本的一脸坏笑瞬间化作苦笑。 “邬公子。” 邬浪顾不上整理脏衣服,慌忙作揖,大声道,“二公子。” 礼毕,俩人一时无语,沈择渊对哥哥的狐朋狗友没什么好感,若不是两家关系紧密,他可能要在自家门口贴上,“邬浪与狗不得入内”。 半响,沈择渊憋出一句,“邬老将军近日可好?” 邬浪被他问的呆在原地,一时不知怎么答。 沈如是:“邬浪,别理他,这小子读书读傻了。” 沈择渊:“兄长。” “沈择渊,我问你,你娘干嘛去了?”沈如是坐起身,一只脚在墙头晃悠。 沈择渊:“母亲攻打阳平去了。” 沈如是指了指脚下的邬浪,“那他爹是谁?” 沈择渊直直看向对方,似是如梦初醒,“原是邬将军随军出征了。” “真是个呆子!”沈如是松了嘴里的稻草,恰好砸在沈择渊脑袋上。 家中有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还不够,生生又教出来一个,真是闲的!沈如是屁股向后,身子一转,准备溜号。 “兄长,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我没立于危墙之下,我在上面呢!” “君子勿立于危卵之上。” “没听过这句,沈择渊,你编的吧?” “兄长,圣人言,怎可臆造?” “.......” “兄长还不下来?” “下来!你让我下来我肯定得下来啊!”沈如是一边答应,一边起身“啪”的一声,落在了墙,似笑非笑,站在他跟前盯着瞧。 “沈择渊!”沈如是主动靠上来,一只手搂过弟弟的肩膀。 沈择渊原地不动,“何事?” 沈如是眼睛滴溜一转,“今日日头正好,在家听学岂不可惜?” 沈择渊:“兄长并未去听学。” 沈如是:“…..这样,整日读书烦闷,哥哥带你去开开眼界怎么样?” 沈择渊:“不去。” “哎!你这臭小子!”沈如是揉他的头发道,“我都还没说去哪,你就不去!” 沈择渊:“不去。” “行行行!不去就不去!到时候别说哥哥不带你!”沈如是胳膊发力,把弟弟拉的更近了些,沈择渊被他夹得太紧,挣脱不得,一对耳朵在他的衣服上蹭的通红,少年扬起脸,直直看向沈如是。 “放开。” 沈如是对着这张脸,心道,幸亏你小子生的好看。 “是你不去啊!别哭着鼻子跟娘告状说哥哥不带你玩!”他松了手,转身搭上邬浪,“走,他不去,咱俩走!” 沈择渊皱眉道,“兄长要去哪?” 沈如是:“你又不去,还要问?” 沈择渊红了脸,“娘让我看着你。” 一提到虞靖,沈如是掉了脸,“还说呢!娘把家里的钱全交给你管了,害的我如今出门,捉襟见肘的,堂堂幽州王之子,好不丢脸。” 邬浪在旁听得忍不住踹了他一脚,“省省吧,小王爷,你脸好着呢!哪次你花销不是二公子偷偷跟着帮你结账!” 沈如是瞪他道,“今日他就不给我结账!” 邬浪:“怎么说?” “咱们待会儿去怡香坊,这小子死也不会进去的。”沈如是想到沈泽渊进怡香坊,就好似孔夫子去逛妓院,笑的他直摇头。 沈择渊:“兄长,那种地方,非君子….” “行了…行了啊!你哥我不是君子!”话罢,沈如是突然使劲朝下一拍邬浪的肩膀,借着力,翻墙就跑,这句话没说完,声儿着已经飘远,邬浪心道沈如是这小子真不仗义,说跑就跑,他只得硬着头皮,冲脸色更黑的沈择渊行了个礼,翻墙追去。 奈何沈如是跑得是真快,追了两条街才追上,邬浪气喘吁吁的搭着他的肩,“小王爷,你日行千里啊!” “‘小爹’追上来没?”沈如是一双晶亮的眼睛探着向他身后瞧去。 “你小爹哪跟得上你。” “没跟上便好,咱们今个……不去怡香坊了。” “呦!都到门口了….小王爷….莫不是怕了你小爹?” “谁说我怕他!” “你倒是不怕他,但你怕….你娘虞老虎!”邬浪说完,跳出去两步,生怕沈如是气急败坏抽他。 “嘿!你个臭小子!”沈如是伸出去就是一脚,却因某人早有防备,落了空,小王爷站没站相的粘着墙,斥道,“行!就我怕,你不小子不怕!等我娘回来,我便如实相报,说邬老将军的儿子日日带我逛花楼。” 邬浪笑嘻嘻两步往上一凑,搂上他的肩,“得了吧,小王爷,倘若你告我带二少爷逛花楼,我是真怕,带你么…..” “带我怎么了?”沈如是眉峰一挑。 “虞将军听了,定会抄起红缨枪,怒骂一句’臭小子,叫你带坏老邬家小子!’然后狠狠揍你!”邬浪作势锤在沈如是肚子上,被小王爷反手一抓,二人打作一团。 “行了!行了!今儿咱去那儿!” 邬浪一双棕色的大眼睛抬起来,顺着沈如是所指之处,正是和怡香坊紧挨着的,另一处勾栏所,名唤“入云阁”。小将军刚直起的身子又弯下去,狠狠对着沈如是胸口来了一下子,“好你个浪荡子,原来玩的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啊!” “邬小将军,做事要用脑子,方才不高喊一声去的是怡香坊,我那个跟屁虫’小爹’能烦死你我,还如何好好玩儿?” 邬浪起身坏笑着作揖道,“小王爷就是深谋远虑,佩服佩服!” “去你的!” “敢问小王爷,二公子不会真的寻来?” “他啊,来了也不会进去!” 邬浪平素最爱瞧热闹,想起书呆子二公子,若是他真能进了这等地方,倒是好看的紧,可惜沈如是最了解他这个弟弟,专门躲他躲到妓院里去,当真一次也没被抓着,邬浪心中连道两声“可惜…可惜….”,拉着小王爷向入云阁而去。 另一边被调虎离山的沈择渊自是追不上二人,一个时辰后,他来到怡香坊门前,这种地方,若不是追沈如是,他这辈子也不会踏足。今日王爷讲学,听到一半,他这位好哥哥又不见踪影,府里的奴才们根本抓不到这位跟泥鳅一样的世子,二公子只能亲自去寻,每每便能把人带回来。可自从这两个月母亲去攻打平阳,兄长愈发不像话,整日流连勾栏之地,沈择渊不愿进去,沈如是不出来,可算是抓不到人了。 酉时,正是勾栏之地开门做生意的时节,幽州邺都最出名的的妓院有两家,偏巧这两家还挨着,皆在玉露街上,沈择渊这个月已是第七八次站在这个街口了,前几次皆是无功而返,兄长是故意的,他心知肚明,沈如是不见得多喜欢这种风流场所,但他喜欢沈择渊捉不住他。 眼前两家灯红酒绿人声鼎沸的妓院,左手边一间唤作怡香坊,另一边唤作入云阁,沈择渊的眼睛在它们之间扫荡,嘴角微微翘起,眼神最终落在了右边,入云阁三个大字上。 “呦!这是哪来的俏少爷?可把我们楼里的姑娘都要比下去了!”一位手持大蒲扇的老鸨眼尖,瞧见了一身富贵打扮的沈择渊,“啧啧,这双桃花眼,跟手掐的嫩尖似的!”话还没说完,老鸨便猛虎扑食,一把扑到沈择渊身边,“良辰美景,公子这样天仙的人物,进了我们入云阁,才是回了自己家呢!” 沈择渊眉头紧皱,这位大妈实在不会说话,胆敢骂幽州王府是妓院!他平日深居简出,跟那位招摇过市的小霸王哥哥大大不同,一般百姓是鲜有见过王府二公子的。 “我寻人。”沈择渊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远远扔给老鸨。 “呦,爷,您这话说的,来我们这的,哪个不是寻人的呢!” “沈小王爷可在里面?”沈择渊开门见山。 “呦!找小王爷的!”老鸨摇起扇子,上下打量他,“平日来寻我们王爷的都是些漂亮姑娘,公子是唱哪出啊?” 沈择渊没说话,又扔给她一锭银子。 老鸨抱着沉甸甸的银锭子,笑的能瞧见牙花,压低声音道,“小王爷和邬小将军都在呢,您啊,寻人得自己进去!” 沈择渊眉头拧的更紧了。 “这会儿两位爷喝的差不多了,您进去一准能寻见!”老鸨伸出蒲扇顶着沈择渊往里面去,“您长得这般好,里面两位爷见了,啧啧,定能多多赏赐!”待她一把将人使劲推进门,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显然把沈择渊一并当成了来寻小王爷的姑娘们。 沈择渊稀里糊涂一回神,人已经进了入云阁的大门。 书呆子二公子逛妓院,沈如是要是知道了,定会大惊小怪搅得满府上下人尽皆知,沈择渊退了两步,感觉古圣贤都在背后拉他,劝他快走。 迈出门槛的一瞬间,怪声响起。 “喝!都给老子喝!今天所有酒老。。老子请了!”一个人踉踉跄跄砸在二楼的栏杆上,两个手掉在外面,晃来晃去,“姑娘都把各位小爷陪好了!老子。。。不差钱!” 沈择渊不用抬头便知道这人是谁。 在进来前,他还曾想过兄长到此地是否有别的心思,此刻,事实在眼前,沈如是就是来嫖的! 二公子脑子里的血“蹭”的往上冲,圣贤的手拉都拉不住,他几个箭步便上了楼。 沈择渊此刻并不知道,这一步上去,就再没了回头路。 第5章 兄弟2 栏杆上吊着的沈如是手里还捧着一壶酒,哐哐往嘴里灌,远远瞧见一个美人儿怒气冲冲的朝他走来,嘴里骂道,“李妈妈!我都说了…说了老子不差钱了!怎么,还给…嗝..还给我藏着这么个大美人….这会儿才叫出来!” 幽州人好武,女子着男装者众,慢慢的成了一种时兴,在勾栏之地尤盛,沈泽渊本就肤白胜雪,此刻还没长开,少年郎的身子羸瘦,亦不算高,披一件薄衫,眼虽似桃花,但鼻似山劈,英气十足,明眼人一眼就能辨出来是男子,喝醉的人嘛,亲娘都不一定认得出来,何况男女? 沈择渊见兄长这一帮子狐朋狗友各个喝了个酩酊大醉,摊在正对着的房间地上,怒从中来,别人他懒得管,弯腰伸手去捞沈如是。 “小王爷可莫要夸口了!您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妓院逛到到现在还是个雏呢!”不知谁喊了一句。 “可不是么,他就是怕!怕他弟沈择渊生气!”邬浪的声音响起。 沈择渊听了这话,原本拧在一团的眉毛松开了些。 邬浪打了个酒嗝接着道,“怕…怕二公子生气….去告状!让他家虞老虎知道!” 沈择渊怒了,他虽瘦,天生力气大,单手就把沈如是从地上抄了起来。 沈如是更怒,一把拉住面前的“姑娘”,拦腰抱住,“谁说老子不敢!老子今晚就给你们开开眼!” “你就吹吧!”邬浪举起酒壶,哈哈大笑道,“我赌一百两!没戏!” “我赌二百两!” “我五百两!” 见这帮人越说越过分,沈如是站直了身子,右手举起在空中前扑,手晃晃悠悠的撞上沈择渊的肩头,沈如是捏了捏,“姑娘!叫什么名儿啊?” 沈择渊 :“……” “呦….你不会说话啊!”沈如是手往下滑,摸到腰上,大声比划道,“腰细,老子喜欢!” 沈择渊白皙的脸一路红到了耳朵根,“休要在胡闹了!” “哦?会说话啊!”沈如是一高兴,双手揽住对方的腰,直接把“姑娘”竖着抱了起来,踉踉跄跄往面前走了几步。 沈择渊:“放我下去。” “别乱动!嗝…..再动把你摔了!”沈如是扯着嗓子喊道,“你们这般小崽子给爷等着吧!明天准时给爷送钱!这姑娘爷爷喜欢,今晚就办了她!”话毕,他推开正对着的屋门,抬脚时没使够劲,踏在门槛上,整个人朝下摔了下去,将“姑娘”压在身下。 “嗯哼”一声,沈择渊摔得背上一阵麻,倒下前,两手撑住了沈如是的胸膛,这位大爷倒是没摔着。 沈如是喝醉了,想不起来别人疼,呵呵一笑,对身下的沈择渊道,“姑娘你挺沉啊!” 起哄的兄弟们带着酒意,爬起来,到隔壁瞧,见沈如是真压着个姑娘在地上,好兄弟邬浪赶紧伸手赶人,“看什么看!别…别妨碍…我兄弟…办大事!” 他伸手帮沈如是合上门,朝里面喊道,“沈小王爷,明日我们可亲自问这姑娘呢,你可做不得假!” 沈如是:“滚滚!你给老子准备好银子!” “得了!”门一关,邬浪放心了,这才是来逛窑子么!整天光喝酒不嫖算怎么回事!回过神,他跟身边人叨叨一句,“刚那姑娘,怎么有点眼熟啊?” 那一夜沈如是在入云阁和邬浪喝的酩酊大醉,一夜都没回府,第二日响午才被老鸨摇醒,沈如是睁眼,半天没看着东西,左右摇晃几下脑袋,一阵剧痛传来,他连忙把眼睛又闭上,右手撑在太阳穴上反复揉。 完了!喝大了!沈如是心很烦。 “小王爷!!您可醒醒吧,快瞧瞧!”老鸨不打算放过他,嗡嗡吵得他耳鸣,沈如是再次用力抬起眼皮,李妈妈正怒气冲冲的拿着帕子在他眼前晃。 “小王爷!您看看,这您可得赔我!” 沈如是努力直起身子,还没坐稳,“砰”一声,他屁股往下一跌,得!床榻了! “娘咧!我的上等梨花木!”李妈妈一声惨叫! 小王爷不胜其烦,“赔你!” “成,赔钱便好说,您连着这间屋子一起赔了吧!” “嗨!讹银子是吧!我赔什么屋…..”话没出口,睁开眼左右扫视的沈如是,愣住了。 这间屋子,实在是该赔,简直惨不忍睹! 酒壶、花瓶、摆件,但凡能碎的都碎在地上,墙上原本挂着摆设用的长剑此刻竖着插在墙上,旁边有几个大窟窿。 沈如是:“这怎么回事?” 李妈妈赔笑道,“这得问您啊?” 沈小王爷挠挠头,一拍手!想起件要事,“昨儿那位姑娘呢?” 李妈妈摇头道,“您昨儿把二楼包下了,叫我们都别来伺候,今早上,我推门进来,这儿啊,就您一位!” “就老子一位!不可能!” “绝不可能!” 沈如是出了这间唤作“弄梅”的屋子,把入云阁的人问了个底朝天,没人见过这位姑娘,“不可能!有姑娘这事他确信,至于俩人干了什么,小王爷忘了个一干二净!沈如是出妓院门,找了摊子扒拉碗馄饨,赶紧往家走,一进府门,见里面乱作一团,全然不似平素那般井井有条,纳闷道,怎么?家里改妓院了?他随手抓了个人问,“怎么回事?” 那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看清来人道,“公...公子不见了!” “我不是回来了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小厮抹了一把脸,“才不是您,是二….二公子不见了。” “不是我….还有什么打紧的?”头痛欲裂的沈如是揉了揉脑袋,“我得教育教育你小子,什么叫’才不是您’?你公子我怎么了?” “等等…你方才说谁不见了?” “二....二公子...” 沈如是瞬间醒了,眼睛瞪得老大,“你再说一次?” “二公子..昨夜,一夜未…归。” “一夜….未归?”沈如是跳了起来,扒开层层小厮,夺门门而出。 谁夜不归宿都没事,遇上他这个弟弟,问题就大了!沈择渊个呆子,从小被幽州王教的迂腐不堪,民间的事一概不知,活得好似飘在天上,没一丝人气,夜不归宿?绝不可能,没了他自己的枕头和床,沈择渊躺都躺不下去! 除非,出了事,他回不来。 沈如是脚下生风,朝着怡香坊冲去,沈择渊这个呆子,昨日定是去了此处寻他。正午的阳光特别毒辣,晒的人头皮发麻,沈如是周身杀气腾腾,方圆几里都没人敢近身,妓院不可怕,妓院里的人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去的人是沈择渊。 沈择渊很少出门,幽州地界上没什么人见过他,他亮出身份,怕是没什么人信,此为一,妓院鱼龙混杂,此时幽州正跟青州打仗,若是有细作见过他,图谋不轨,大可借机蒙混过关,此为二。最要命的是,沈择渊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出了事,他只有等死。 沈如是汗如雨下,自己虽然跟义弟的性格不合,平日有些烦他,但自幼关系尚佳,当年掉进冰窟窿里,弟弟还救过他的命。再说,若是他出了事,有一个人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他们的母亲,幽州王妃—虞老虎,想起她,沈如是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命不久已。 在他加快步伐,胡思乱想之际,已经身在两座挨着的妓院门前,一个人撞在他身上。沈如是不禁大火,“哪个不长眼!” 谁料此人不仅没长眼睛,还不要命,撞上来就算了,居然脸贴着他的肩头缓慢地滑到胸口,带着比日头还毒的温度,停在了沈如是的心口,要命的是,此人浑身无力,几乎是呼伦个摔进他怀里,自幼习武的沈如是被对方顶的退了两步,那人却浑然不知,一呼一吸间,如石头一下下打在他薄薄的衣衫上。 操!光天化日,吃老子豆腐,色胆包天! 沈如是双手撑起,想把这人推远一点。 “哥。” “谁是你哥?!”沈如是对这种喝多了随便投怀送抱的人极其反感,加上对方乱攀亲戚,幽州小王爷是谁都能叫哥的么? 要叫,还真的只有沈择渊能叫,偏偏他不这么叫。 “哥。”那人又唤了一声,脸往上蹭。 “操!蹬鼻子上脸!”沈如是可是从不吃亏的主儿,他两手一掏,捞住对方的臀部,心中盘算,“叫你吃小爷豆腐,小爷得吃回来!” 不料对方比他还不要脸,趁势“坐”在他的手上,环住他的脖颈,“哥!抱!” 沈如是感觉不太对劲,这声儿叫的有点熟,他微微低下身子。 四目相对,沈如是懵了,操!这人还真能叫他哥。 “沈择渊!” 沈择渊身上的穿着与昨日相同,衣物完整,但整个人极其苍白,两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轻飘飘躺在沈如是的怀里,浑身酒味,没有骨头。 “哥。”他又轻声唤。 沈如是脑子随着这一声叫翁的一下响,完了!完了!沈择渊喝酒了!还喝醉了!醉的明显不轻,这人可是自打七岁后就再没叫过他哥。 他拍了两下沈择渊的脸,试图叫醒他,谁料对方不耐烦了,向上径直死死扣住了他的脖子,彻底吊在他身上。 “哥,抱。” 这一声很轻,却将沈如是从头皮麻到脚底。 完了!完了!沈择渊不是醉了,是疯了! 此刻二人本就身处勾栏之地,路上来回的人众多,好在此地经常有人喝醉撒泼,周围的生意人早已经习以为常。不过混世魔王沈如是一般比较醒目,已有不少人驻足围观,瞧着他们二人指指点点。 “抱!”怀里的人大喊了一声。 “啧啧!小王爷今儿又是哪里惹得风流债啊?”路边卖馄饨的阿伯笑道。 “赶紧的,抱走啊!” “就是,人都叫了!”平日与他相熟的路人纷纷出声调侃他。 沈如是四下张望,咧开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抱么?自己倒是无所谓,问题是,他这个宝贝弟弟沈择渊要是酒醒了,知道自己一路把他抱回家,恐怕要上吊自杀,去追随他那些个古代圣贤去。 沈如是试图转过身子,退而求其次,背他回去。“不要!要抱!”四周的起哄声,似乎让沈择渊的胆子又大了些,他的声音大的有底气。 “咦,怎么像是男的?” “是啊,身形看着也像....” “小王爷这是....” 沈如是眼瞧着局面不对,顾不得许多,一咬牙,赶紧将打横把沈择渊抱起来,捂住他的脸,一路狂奔,特地从侧面翻墙进了府,把弟弟扔在他自己房间的塌上。 沈择渊喝了酒,力气出奇的大,锁着沈如是的脖子不肯松手,“哥哥哥哥”的猛叫,小王爷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脱身,腰酸背疼的从他的屋子里出来时,对这个平日无缚鸡之力的弟弟,刮目相看,甚至得出个结论,他若是习武,必能成才。 下人们看见沈如是,又听说二少爷回屋,大大的松一口气,想进去伺候。 “看什么看,打水去!”沈如是挡住门口,他脑袋瓜一转,若是下人进去伺候了,定会知晓沈择渊喝酒之事,那时这位小少爷还活不活? 当大哥的就是命苦,沈如是没法子,只能自己伺候,一个下午加晚上,沈择渊又吐又闹,还咬了他好几口,丑时才勉强睡下。 小王爷被整的精疲力竭,逛窑子都没这么累过,他顾不上回房,拉了把椅子,倒头就睡。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沈如是做梦了,梦里四五岁的的沈择渊还一团奶气,大大一双桃花眼,盯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哥哥,伸着一双小肥手,委屈道,“哥哥抱!” 虞老虎拿了把银枪,站在旁边,指着刚从自家院里老桃树上爬下来的沈如是道,“哥哥脏,娘抱!” 沈择渊:“呜呜!不要娘,要哥哥抱抱!” 沈如是把手在身上随便抹抹,得意的甩给虞老虎一个眼神,一把把弟弟抄起来,甩着他转圈圈,大笑道,“抱抱抱!哥哥抱!” 沈如是便笑边醒了,抬眼,已是日上三竿,屋里空荡荡的,沈择渊的塌上整齐干净,一如往日,就是没人。 沈如是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刚做了个好梦。 “兄长怎会在此处?” “噗通”一声,沈如是吓得掉在地上,看着外间挺拔如松正在练字的沈择渊,一骨碌翻起来。 “你...你怎么在这?” “兄长,此处是我的房间。” “我怎么在这?还不是你让我…..” “让你如何?”沈择渊笔头一抖,抬眼瞧他。 冲过来的眼神跟虞婧的一模一样,端的是要吃人,沈如是咽着口水,把“让我抱”三个字吞了下去。“让我….要我送你回来!”他想起昨夜自己思虑再三的套词,要让他弟忘了他自己进了妓院,那不可能,让这小子忘了进了妓院他干了什么就行。“ “昨日...我....” “你什么你,你忘了,你三杯倒,然后整个晚上都跟我在一起嘛,那种地方,哥哥自然要好好关照你嘛!”沈如是编着故事,走上前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看见沈择渊在写什么字。 是一个“忍”字。 刃,心,心上插拔刀!沈如是瞧的缩了缩脖子,不禁松开了搭在弟弟肩上的手,“男人么,都是要去那种地方开开眼界的,很正常!你放心,除了你我,没人知道。” “很正常?!”沈择渊握紧了笔杆子,满脸通红。 “正常!绝对正常!你那些圣人们也逛窑子的!”沈如是退开几步,笑嘻嘻的道,他不确定沈择渊昨晚干了些什么,他更不敢问,只寻思着二公子这么大反应,下回出门得侧面问问怡香坊的老鸨,毕竟是自己骗他,弟弟才去了怡香坊。 “我累了一晚上,要回屋睡了。”沈如是脚底抹油,窜到门口,临走前撸开自己的袖子,“沈择渊,瞧瞧,你属狗的,看你给我咬的!” 一个个腥红的牙印映入眼帘,沈择渊看着,脸红的能滴出血,映衬着一双眼珠子居然比脸还红上几分。 完了!老弟怎么瞧着气得够呛?明明是他咬的人!沈如是腹诽道,不妙,不妙,这架势虞老虎回来,沈择渊不会要同归于尽,告他黑状吧?小王爷脑筋一转赶紧加了一句,“择渊,你去妓院的事兄长我….可会帮你保密的!你嘛….也不希望别人知道你…夜!不!归!宿!吧!所以,娘那里…..咱俩谁也不说!扯平!”话说完,沈如是一晃,便消失在日头里。 留下沈择渊呆呆地望着那个逃走的背影,攥紧了笔杆。 沈如是倒霉还远不止于此,隔天,邬浪带着兄弟们来要账,沈如是对天赌咒他屋子里真有姑娘,至于睡没睡,他不记得了,奈何姑娘找不着,人间蒸发,死无对证,兄弟们统一口径,“那就是没睡!” 于是小王爷莫名其妙被讹了一大笔银子,更可恨的是,管钱的沈择渊不知犯什么病,给妓院赔钱,大手一挥,十分痛快,打赌的钱如铁公鸡拔毛,无论沈如是如何软磨硬泡,就是俩字,“不给”。小王爷只好用私房钱了事,赔的他浑身肉疼,再也不想去逛窑子了。 更惨的是,打这件事后,沈择渊对他的态度变了许多,对兄长不闻不问,不催他念书,不管他逛窑子,甚至见到他都绕开走,连邬浪都问过好几次,“小爹”怎么不理他了。 沈如是心道,谁知道这家伙发什么神经,好心当做驴肝肺,不管他还好呢,他求之不得!嘴硬了没几日,小王爷没人管,浑身难受,沈择渊越不理他,沈小王爷越爱去招惹他,直跟小时候掉了个个。 王府里人都纳闷,这兄弟俩怎么长着长着翻过来了? 直到沈如是成了威武将军,打仗打的一日恨不得只睡一个时辰,自是没空去招惹弟弟。最后一次见面时,沈如是才惊觉,弟弟已经高出他一头,而这些年伴他长高的只有王府里的老桃树。沈择渊再也不会窝在他怀里喊他哥哥,留给他的只剩一个满是仇恨的背影。 直到这个影子拉的很长,长的像一片乌云罩在他身上,让他不得不抬头仰望。 第6章 快跑! 威武将军一个深呼吸,猛的睁开了眼睛。 “太子!太子殿下醒了!”容瑜手里握着帕子,激动得红了眼眶,旁边还坐着个糟老头,隔着块帕子,满脸嫌弃的切住他的脉,“行了,暂时死不了。” “多谢薛神医!”容瑜赶忙给老头子磕头。 老头子甩开手,不屑的瞧着病恹恹的太子,“不必,救他非我本意,若是可以,老夫倒是更乐意下毒了结他。” “下!赶紧下!”沈如是醒来一听这话,一把抓住老太医的手腕子,嘟嘟囔囔道,“下毒还能死的干脆点!”他双目发红,神色坚定,端的是一心求死。 老太医瞧着,冷笑两声,神色中更添厌恶,“太子殿下还是惜命吧,如今天下大乱,如你一般好命生在帝王家的,便少折腾些吧!”话罢,一甩手,把人扔在塌上。 沈如是被摔得腰疼,这会儿,他已经顾不上思索大周太子为何如此招人厌恶?天下南北一统刚十五年怎么又乱了这种问题。 他只知道,大周的摄政王他娘的是沈择渊,就在他跟前看着他,沈如是满脑子只剩三个大字,“死!死!死!” 谁他娘的把自己复活了?还复活在这么个主儿头上!缺德! “薛神医,太子殿下大病初愈,您可千万…莫要将他说的话放在心上。”容瑜恭恭敬敬的扶着老太医出了门,好话说尽,又老实的跪回沈如是跟前。 不知过了多久,容瑜低声道,“殿下。” 沈如是:“…….” 容瑜:“殿下。” 沈如是:“…….” 容瑜:“殿下,我们到应天了。” 沈如是:“…….” 容瑜:“殿下,摄政王大人出城打仗去了。” 说到重点,沈如是的原本紧闭的双眼,立刻弹开,“摄政王….出城了?” “是,仗打的不顺利。” 沈如是登时大喜,不禁面露笑容,坐起身子,“去哪了?远不远?” “听人说,是安庆。”’ “安庆。。。安。。庆!就对了!”沈如是略一思索,高兴的一拍手,“要打应天,必取安庆,去守安庆就对了!”他大喜过望,巴不得这仗更难打一些,安庆离应天可不算近,威武将军回忆了一下上辈子征南讨北的路线图,心中的三个字变了,“死!死!死!”变成了“跑!跑!跑!” 干不过,跑就对了! 虽然沈如是从没想过要重生,但既然天降鸿运,老天非让他再喘气,好死不如赖活着!应天水路四通八达,待他养好身子,找个机会,弄条船,溜之大吉! “殿下,安庆很好守么?”容瑜瞧着面色红润嘴角带笑的太子,小心的问道。 “啊,哦,好守!”沈如是心不在焉道,“城池本就固若金汤,加上长江天险,难打的要死!”这话不假,上辈子他虽没被派去南征,但直到死,大胤也没把安庆打下来。 容瑜微微一笑,怯生生的道,“那便好,早点不打了好。” 呸呸呸,沈如是正盘算怎么跑,在心里连呸三声,不打了摄政王回来了可怎么办?连带着瞪了一眼容瑜。 “百姓太苦了。”容瑜一哆嗦,更小声的补了句,生怕说错话。 呦,看不出来,还是个心怀天下的,沈如是满意的点点头,心情好了,他捎带问道,“咱跟谁打仗呢?” “跟徐州。” “徐州?”沈如是纳闷了,不是跟大胤么?单另说徐州一个州算怎么回事? “一伙子山贼占了徐州,大胤没剿下来,已经有四五年了,不给北边赋税,算是占山为王,这两年总是骚扰咱们的边境,反倒不怎么打大胤,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 “说是他们头领与摄政王有仇…..” “啊!哦!”沈如是笑了,想不到沈择渊个书呆子还能有仇人,他最大的仇人不就是自己么?真是风水轮流转,有仇好,有仇估计还能多拖几日,待他的身子能动弹了,立刻就跑! 威武将军转过脸,贼嘻嘻道,“容瑜,有吃的么,我饿了!” 之后的一连七天,摄政王所率部队一点音信也没传回来,容瑜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沈如是反倒是愈发康健,每日已能下地走动一个时辰,然而应天城里没一人为太子感到高兴,各个愁云满面,反都觉得这位太子跟大周八字不合,更不给他好脸。 特别是负责伺候他的太监们,原本一个个就没把主子放在眼里,最近情况吃紧,几位大人忙的脚不沾地,他们的胆子愈发大起来,竟从太子的吃喝用度里捞开油水。 容瑜素来怕生事,一件件忍了下来,偷偷把自己用钱换来的吃食匀给太子,直饿的眼底发黑。 这天,沈如是晨起走了二里地,饿了,没等容瑜布菜,便提前坐在塌上。 太监按时送进来吃食,满满的食盒里只端出来一碗小米粥,两根青菜,粥里的米都数的清楚。 威武将军捡起一颗小青菜,笑道,“怎么,国破了?还是粮食让人劫道了?” 小太监也不怕,阴阳怪气道,“太子殿下,前线在打仗,所以…..” “所以不给人吃饭?” “不敢,前线吃紧,粮食紧缺,是以柳侍郎吩咐了,不相干的人定要省着点。”小太监特意强调了“柳侍郎”和“不相干”二字,说完略带得意的仰起头。 “那怎么今日尤其少?” 小太监扬起眉毛,理直气壮道,“日日皆是如此。” 沈如是想到自己昨日盘中的半个鸡腿,愣了一刻,转过头瞪容瑜,见他眼冒金星,身形摇摇欲坠,心中怒道,这孩子!傻! 容瑜低个脑袋,不敢言语。 沈如是火发不出,转眼看向肥头大耳的小太监,平日似乎听容瑜唤他“小安子”。 “所有人的吃食都一样?” “自是一样。” 沈如是笑了,一样就见他妈鬼了!日日这点清水,小安子还能养这么肥?他眯起眼睛,往后一靠,食指弯曲勾了一勾,“你叫小安子是吧?你来。” 小安子不明所以,狐疑的打量太子和他身旁面无表情的容瑜。 “你来,来嘛!” “看什么,来来,你如此尽忠职守,孤赏你点东西!” 容瑜在背后轻轻拽了拽太子,这些日子,在沈如是身边伺候,知他是要发作,无奈他们处境艰难,可不敢再惹出祸端。 威武将军才不理他。 前面小太监一听有赏,笑嘻嘻凑过来。 待他到了太子殿下身侧,这位变脸如翻书,一把将热乎乎的“小米粥”整碗泼在他脸上。 “你———-!”小太监捂着脸,连连后退。 “我什么我,太子殿下赏的东西你个狗东西也敢躲!” “你——-!” “孤是太子,你再敢你一声试试。”沈如是拿起一根青菜,半吊着塞在嘴里,笑着说道,“孤啊——要了你的狗命。” “——!”小安子不敢’你’了,从江陵出行以来,他们这群太监有摄政王和柳侍郎撑腰,平素欺辱太子惯了,太子自打被囚禁起来,乖得跟鹌鹑一般,偶尔发发牢骚,杀杀男宠,却同今日的发难不同,小安子背后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太子方才是真动了心思要杀他。 “奴….奴才去寻柳侍郎!”小安子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要去告黑状。 沈如是恰好吃完青菜,拍拍手,抬起眼看他,“刚好。” 小安子被他盯得又一哆嗦,头回感觉自己是颗青菜。 “你带路,孤跟你同去。” 第7章 啪啪! 应天府是大周的东都,外有有长江天险,紫金山、栖霞山环绕,呈龙盘虎踞的帝王之相,无奈历史上在此建都的王朝命数都不长,大周便将都城定在了西面的江陵。不过两地相距不远,加之应天物产丰富,人口众多,故而大周朝亦是极为重视,应天府修的极为华丽,丝毫不比江陵府差。 这便苦了太子爷,地儿太大,走起来累啊!幸而这几日他多加锻炼,否则都撑不到柳侍郎的住处。 “太子殿下,前面便是了。”一炷香后,小安子指着不远处一扇门道。 威武将军二话不说,三两步向前,一把推开门,“柳侍郎,孤饿了!!!!!孤要吃饭!!!!” 门一开,沈如是愣住了,一屋子装了十几个人,各个披盔戴甲,居中铺个地形图,一个人正站着在指指点点,正是云鹤闲。 这场面很熟悉,开会,开军事会议。 屋里的人脸色都很难看,来的不是时候,“操!被黑了!”沈如是心里一沉,小安子定是知道此间的情形,方才这般欢快的引着他来。但此时,话已经说了,门也推开了,退是退不出去了,好在原主本来也不招人喜欢,沈如是索性撒开泼来,大步一迈,“柳云戟!孤饿了!” 被点名柳云戟一身铠甲,胸前一朵金菊,佩剑在侧,衬的脸更黑了些,“太子殿下。”他没起身,兔子眼睛向上一挑,“要饭怎么要到此处了?” 这话说的极难听,屋内的将士们却丝毫未觉不妥,有几人甚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云鹤闲却皱了眉。 沈如是不生气,他拉了张椅子,翘着腿坐了上去,“孤吃不饱饭,好笑么?哪个觉得好笑?” 刚才发笑的一名将士正要出声,柳云戟摆了摆手,“臣便觉着好笑,殿下想怎样?” “不怎样,孤也觉得好笑!哈哈哈!”沈如是脸朝天大笑几声,笑完道,“孤饿了,烦请柳侍郎传人给孤布菜。” “臣此时正忙….” “不急,孤在此处等你。”说完,沈如是便真翘起二郎腿,一副你们请便的模样。 柳云戟又要发怒,云鹤闲上前拍他两下道,“即使如此,便给太子殿下上茶。”他随即坐下,恰好方才笑过沈如是的一位将领起身,此人高的异于常人,脸上爬一道横穿右眼的疤痕,拧着麻花直冲头顶,身着金菊铠甲,是兵部的人。 他一拍桌子,道,“王爷那边丝毫没信儿,带出去的粮草三日前就该尽了,也不见派人来要,我们派去安庆的探子有去无回,头儿,都这样了,还他娘的不驰援安庆?” 沈如是嘴角一咧,笑了,兵部的人是不是各个都跟柳云戟这个二杆子一个模样? “应天走水路,不出一日便到,咱们这次带的水军强,就算路上遇到匪徒,也定能杀他娘个片甲不留!” “郭烈,现下我们并不知道王爷是否还在安庆城内,贸然前去安庆,如我方才所说,恐中埋伏。”云鹤闲高声驳斥道。 “他娘的!在不在得去了才知道!” “去了若是中埋伏,全军覆没,哪还来得及!”一位穿着飞鱼服的将领道。 “不去,人他娘的早都死了!” “摄政王并没有发回求救的信件,你敢妄动?!” “他娘的,锦衣卫就是怂包!”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次!” 瞬间,屋内吵作一团,明显锦衣卫和兵部的人持相反意见,谁都不听谁的,且听着似乎有宿仇,这很常见,兵部掌大部分兵权,锦衣卫直接负责天子的安危,都有权,谁也不服谁。沈如是瞥了眼云鹤闲,怪不得沈择渊随军带来了这个小不点,云鹤闲官不大,但身份特殊,其身在锦衣卫,老子却是兵部最大的头儿,有他在,锦衣卫和兵部的人都不好闹得太过分,完美的制衡。 威武将军又笑了,看来书呆子弟弟这些年有长进啊! 这次他的笑容,不巧,让满脑袋冒火的柳云戟看见了,他大声道,“太子笑什么?” 一声惊雷劈下,还在吵架的两团人,目光都杀向沈如是。 太子殿下淡定的喝茶,“没笑什么。” “他娘的笑什么!”疤拉脸郭烈火气更大,脏话脱口而出。 见是他说话,沈如是放下茶杯,道,“只是笑此法不通。” 郭烈:“何法不通?” “都不通。”沈如是笑着看他,“统统都是狗—屁—不—通!” “放你娘的狗屁!”郭烈怒斥道,他太愤怒了,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在和谁说话,不过也不重要,毕竟在众人心中,这个太子骂了也就骂了。 “郭烈!”独云鹤闲斥道。 “同知,他懂个屁啊!他个养在宫中的爷,他要是懂…..” “懂了,你待怎样?”沈如是抬眼,他不厌恶将士有血性,但他厌恶只有血性的将士。 “太子殿下!”眼看要闹起来,云鹤闲起身,挡在二人中间。 那叫郭烈的人,一把将他拨开道,“太子殿下方才不是饿么!呵呵….你若是懂,老子他娘的一年的军饷都给你。”他大臂一挥,连带着兵部的四五人一齐哄笑起来。 “老子的也给你!” “我的也给!” “我也给!”几人纷纷跟着唱和。 云同知眼见这些人愈发不像话,说话无一点分寸,正要斥责,太子殿下却先开了口。 “成,既是为了吃食,孤便说说。”只见他搁了茶盏,右脚一点地,轻飘飘起身。 “殿下,休要胡闹!”柳云戟头上青筋暴起,他实在没什么耐心,周围人这么吵了一天了,现在连太子这个饭桶也要插一脚。“来人,把太子带走!” “驰援安庆是死,水路上安庆更是死,在此地不动更更是死。”沈如是不理柳兔子,走到地形图前,道,“徐州在北,扬州在南,从徐州打扬州,任何将领皆不会冒险首攻应天,而是必须要先夺取那里。”他伸出苍白的手指,点了一下建业北方的小城—安庆,“应天城高沟深,储备丰厚,久攻不下,粮草不足,只有死路一条,而安庆是应天的门户,攻下来,便有了粮仓,进可攻退可守,大不了,耗着,困死应天。” “废他娘的话!这谁不懂!不然摄政王为何不守在此地,而是出发去守安庆。”郭烈第一个反驳道。 沈如是:“可此人若本就意不在应天呢?” “胡言乱语,打扬州,怎可能不打应天,好笑!快把太子拉下去!”柳云戟怒极,不想让沈如是再胡说八道。 云鹤闲却眉头深锁,摆手,示意士兵先不要碰沈如是。 “徐州只是有匪占山为王,天下九州,只占一州,若要扩张势力,为何不向北面取大胤的青州?青州与徐州之间无高山无恶水,青州的临淄府比起应天府又好攻千百倍,为何要舍近求远,舍易取难,向南走长江攻大周的应天?”说到此处,众人面色一沉,看来这个贼匪首领八成真跟沈择渊仇,且此仇人尽皆知,估摸着还不小,沈如是心中算计,嘴上接着道,“既然匪徒不是为了扩张领土,那取不取应天又有何重要?” 报仇嘛,目标当然是仇人,谁管你打哪个城呢 “摄政王!”云鹤闲幡然醒悟。 小青葱还挺机灵,沈如是满意的笑笑,“正如这位郭将军所言,攻应天要守安庆,此事人人皆知,你猜徐州匪首要捉你们摄政王,会不会猜到他是要从应天走水路上安庆呢?” 他每说一句,房中人的脸色便沉一分。 “如若知道,在路上设伏,那便有两种情况。一是摄政王中计被捉,他发不出消息便很正常,安庆方面没消息自然也正常,因为你们的摄政王根本没到安庆。二是你们的水军虽然被伏击,全军覆没,但对方没逮着你们摄政王,若是如此,匪徒只会加派兵力,在应天到安庆之间搜寻他的下落,你们自然也是得不到消息的。依我看,对方这么些天没有放出同消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沈如是伸手指了指从应天到安庆的路,“匪徒没抓到人,定会将几条路都拦住,设下重重埋伏,如若摄政王所带的军队全军覆没了,你们自己带兵去有几成把握会顺利到达安庆?况且就算到了,那儿也没你们要找的人。” 沈如是看向郭烈,扬起脸得意的道,“故而驰援安庆是错,因为安庆压根没有被围困。水路上安庆是错,因为路上定会被伏击。”他摊了摊手,“留在此地更是错,不派人出去找,难道等着你们摄政王自己跑回来?” 话毕,太子殿下笑嘻嘻的双手抱胸,看向哑口无言的众人,“郭将军,孤说的可对?” 郭烈疤拉脸涨的通红,半天憋出一句,“这…..这都是你猜的!” 沈如是:“呵呵,这话便好笑了,郭将军,莫非你是徐州来的细作?” “你…你浑说什么!”郭烈“蹭”的起身,做出打人的架势。 沈如是:“哦,你莫要激动,是孤说错了,难道你意思——是说此处的将领们,都是徐州的细作?” 郭烈气的直翻白眼,“你————!” 沈如是:“若非如此,诸位将军们中谁会有确切消息?你说孤是猜的,难道你们不是猜的?” “……..” “……..” 郭烈哑炮了,屋中人跟着全部不出声了。 说来也巧,就在此时,一人浑身是箭滚进门内,浑象一个刺猬,口中大喊道,“军报!军报!安庆无恙!安庆—无恙!摄政王…..摄政王遇伏…..下落不明…..” 那人眼冒金星,声嘶力竭的喊完,场内竟无一人回应,反倒燕雀无声,齐齐的看向太子殿下。 沈如是抬起脑袋,论起打仗,在场的人别说多活十三年,就算再活几辈子,也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笑嘻嘻对着大个子郭烈道,“郭将军,还有诸位将军们一年的俸禄孤就不客气了,烦请一会儿差人送到卧房里,孤正长身子,饿得慌!”话毕转过身,太子殿下准备走,临了,一只脚出了房门,又退回来,道,“对了,孤还有一话,憋于胸中,不吐不快,想赠与诸位: 身为守卫的领土将领,百姓说他在你守护的江山下吃不饱,这不好笑; 身为保卫皇族的利剑,太子说他在你的护卫下吃不饱,这亦不好笑; 孤是大周太子,孤先是大周百姓。 兵部诸位大将们和锦衣卫的军爷们放在一处,十几号人,军情探不清,局势分不明,只会笑孤吃不饱饭,才是真的———哈!哈!哈!可笑啊可笑!” 话罢,太子又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第8章 马甲掉了! 夜上阑珊,太子的寝宫彻夜烛火通明,时不时有人送粮食和银钱来,面对小男宠震惊的表情,太子殿下扔下一句话,“打赌赢得!” 巨大的财富来之不易,容瑜开始还如同守财奴,一点点藏起来,后来实在有些多,他便索性堆了起来,坐在旁边认认真真的整理造册。忙活了一晚上,好好地一个美男子,眼底下更黑了。 “着什么急,起来再整不是一样。”沈如是躺在塌上,天还没亮,他被算盘声吵了一晚上,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可不一样,晚些整,便没了。”容瑜没抬头。 “笑话,青天白日,好端端的,怎么会没…..!”沈如是一磕绊,忆起昨日的小安子,他恍然大悟,是了!不知这东宫内还有多少个小安子,人人都来欺负太子,再多的东西,也得没了!他叹口气,这位原主是混的有多背?每日只敢杀杀男宠泄愤,无怪乎心理变态了。 “容瑜,给我拿个梨!” “太子殿下,跟您说了多少次,不可自称’我’,要称’孤’。”小男宠起身,去取了个梨,削好皮,切成块,放在水晶盘中,乖巧的递了过来。 沈如是往嘴里塞了几块梨,咬下去满口水,真甜,嘴里含糊道,“知道了,这不是只有你我二人么。” “你我二人也不可。”容瑜故意挪开捧着的盘子。 “迂腐!”沈如是心中腹诽,眼前这个容瑜颇有上辈子书呆子沈择渊的架势,自己也不知道倒了什么血霉,总跟他纠缠不清,想起前几日沈择渊的模样,沈如是脑门回血,又一哆嗦,不行!得快点跑! “殿下….”容瑜见他半天没反应,以为他生气了,便急忙将梨又递到沈如是嘴边,“实在是隔墙有耳,奴婢也是….没法子….” “啊,行….孤知道了。”沈如是又塞进嘴里两块梨,应付道,生怕自己不答应,小男宠又要啰嗦。 “今日我听说,柳侍郎明日要亲自率军去寻摄政王,留下云同知在此地镇守。” “什么!?”沈如是蹦了起来,“这么快?” 容瑜让他吓得险些翻了盘子,“不见了的…..可是摄政王。” “不行不行,快带路,我要去找柳云戟!” “殿下…!现在!这么早?” “别废话!赶紧的!”沈如是急了,一伸脚,习惯性跟上辈子踹小兵一般,踢在容瑜腰上,小男宠这身子骨,当下翻了跟头,起身梨花带雨的看着他。 沈如是自知闯祸,弯下腰,忙将他扶起,往他嘴里塞了两块梨道,“孤错了,小瑜子,事出紧急,千万别哭,赶紧带路!” 卯时三刻,沈如是站在柳云戟的门前,屋内灯亮着,传来一阵阵“吧唧吧唧”的声音,这家伙起了!沈如是心中一喜,同昨日中午一般,他伸手便推开门。 此时天还没亮,屋内烛影绰绰,门一开,正对着的柳兔子双脚盘坐在塌上,满手酥油的在…..啃鸡腿!门一开,兔子反应极快,一甩手,独门暗器“鸡腿骨”就向沈如是飞去。 威武将军一个鹞子翻身,右手微微举起,轻而易举就捉住了飞在空中的半个鸡腿,行云流水,十分潇洒,可惜落地的时候,动作太大,震得他胸口疼,“操,这身子骨,还不如鸡腿!” 沈如是抬眼,正对上兔子的红眼睛,“太子….殿下?” “是孤。”沈如是将半个鸡腿递过去,物归原主。 柳云戟没接,脸上满是嫌弃。太子索性手腕一转,塞进自己嘴里,撕下一大块肉,“吧唧吧唧”嚼的真香。 “你——” “你什么你,孤找你有事。”沈如是大步流星,坐在柳云戟的塌上,开门见山道,“你准备哪去找摄政王?” 兔子眼趁着昏黄的烛火,打量面前人,心中冒起云鹤闲今昨日早些同他说的话,“太子不对劲”。废话!如此明显,谁看不出来似的!以前的太子别说接住鸡腿,走两步都喘,更不可能,绝不可能吃自己吃过的鸡腿! “你是谁?”皆是行伍出身,柳云戟单刀直入,谁都不想说废话。 “孤是太子。”沈如是还在吧唧。 “你绝不是慕容衍。”柳侍郎低头也啃了一口。 “孤是太子,不是慕容衍是谁?” “我曾听说过世上有人一族人,擅阴阳术。此术传自上古,门类繁杂,极为神秘,小到奇门遁甲,摆摊算命,大到控人心神,换人魂魄….甚至连死人的魂魄也能换回来。” 沈如是抹一把嘴上的油,神色微动,“没听说过。” 柳云戟食指弹了弹手中的鸡腿,道,“是啊,传说真假难辨,但我苦苦寻觅这族人已经十几年了。当初打探到前朝初年巫蛊之乱后,有一族号称阴阳家传人,惨遭灭门,唯有一子幸免,逃往南方,辗转了这二百余年,真不知还在不在?若不再便罢,若还在,我来南方这十五年,居然一点信儿也没查到。云家那个小子说你是发烧烧的,我可不信,他个小屁孩,懂什么?今日闻你所言便知,你这人会打仗,而且很会打仗,慕容衍什么东西,兵书长什么样他都不晓得!” 沈如是匪夷所思道,“你来大周就是为了找这什么阴阳家的族人?” “你认识我。”柳云戟没答话,“我也认识你。你发烧醒来瞧我第一眼,让我想起一个人。” 沈如是不吃了,他抬起头看向柳云戟。 “你今天说话的样子,太像他了。”柳云戟吃完了最后一口鸡腿,四目相对。“嬉皮笑脸,吊儿郎当,却句句在要害,话跟刀子似的,出鞘就得见血。”似是想起什么趣儿事,他局促一笑。 “武安侯。”柳云戟轻声念道,“沈如是。” 威武将军想过很多次,这辈子第一个认出他的人会是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醒来只见过两次的“柳十万”。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少年郎红着眼,提着把跨马大刀,挑开他的营帐,夸口道,“只肖给我十万兵马,天下没有我打不下来的地方!”惹的一众老将笑掉大牙,从此送他外号“柳十万”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日头一晃,“十万”将军已双鬓斑白,宝刀已老,不知何故他离开大胤,南下投奔大周,有仗不能打,却只能在应天当个栓门狗,看着个废物太子。可是,今日,仅凭自己几句话,柳云戟就将他认了出来,沈如是一时不知是喜是悲。 “咱们打个赌?”威武将军只得装傻。 “什么?” “你自己去找摄政王,定会空手而归。要不,带上我去?”沈如是舔上一张笑脸。 “你去了能寻到?” “能!”沈如是拼命点头,心道,人可以帮你找,找到找不到说不准,我可都得跑!“孤知晓….”。 “如此,太子殿下便去准备一下吧,明日随军出征。” 被打断的沈如是愣住了,“操!这么简单?!”他一肚子战略理由都还没说。 “怎么?后悔了?” “没没!”他赶紧摇手,人没动弹。 “太子殿下还有事?” “没了。”沈如是扫视柳十万,直觉这事不简单,眼见对方不想搭理自己,太子殿下只好擦擦手,自己往外走,刚要迈出门去,屋内飘来俩字,“等等。”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柳云戟:“他是谁,你认出来了吧?” 沈如是:“……” 柳云戟:“大周的摄政王沈择渊,——以前是你义弟,现在….你们是仇人。” 沈如是:“……” 柳云戟:“沈如是!找到他,这是你欠他的!” 威武将军的身影在门边停了停,转身便消失了。 第9章 跑了! 第二日太子随军出行的消息在军营里炸了锅,云鹤闲自是头一个反对,出乎意料的是,平日跟窜天猴一样的柳侍郎异常平静,躲在屋里,来人问,只一句话,“有异议者,军法处置。” 官大一级压死人,云鹤闲气的甩手带着锦衣卫走了。 太子才不管外面的腥风血雨,自己在屋里哼着小曲,收拾东西。 容瑜:“太子殿下,带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太子:“出门在外,以防万一。” 容瑜挠挠脑袋,“殿下随军出行,能有何万一?” “这你就不懂了,仗打起来,乱的很!万一掉了队,乱世里,身上没点银子,不等着饿死了?”沈如是又拿了几张银票,塞在身上,他不是“万一掉队”,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掉队!柳十万已经把他认出来了,沈择渊不过须臾之间便会知道他是谁,到时候,他不脑袋搬家才怪!小命要紧,他连逃跑路线都想好了,一路往北,到了大胤的地界,好歹自己上辈子在那混了几十年,朋友还是有几个的,到时候在北边立住脚,身在南方的沈择渊也拿他没法子。 想到这里,沈如是又往身上猛塞了几张银票。 “奴婢….奴婢真的不能同殿下一并去么?”容瑜垂个脑袋,沮丧至极。 “柳兔子一个伺候的人都不让孤带,早上来人你不也听到了。”沈如是伸出手,揉揉他的脑袋,慕容衍的这个小男宠他还是很满意的,忠心能干,任劳任怨,罗里吧嗦,跟个小媳妇似的。可惜他本人不断袖,不然带在身边倒也不错。 “柳兔子言称要自己亲自负责孤的日常起居,你放心,他的脑子不如孤,孤吃不了亏!”沈如是眨巴眨巴眼睛,“等孤回来,给你带好玩的!” “噗嗤!”容瑜忍不住笑出声,“殿下当打仗是去玩乐不成,还带什么玩的。”他说归说,手底下跟着往包袱里塞了好几锭银子,正色道,“只要殿下保重身子,平安归来便是最好了…..” “只要兄长保重身子,平安归来便好。”眼前的人一晃,跟过去的某个影子重叠在一处,沈如是放在容瑜脑袋上的手,不自觉的一抖。老天真是眷顾自己,上辈子打了一辈子仗,每每出征皆有人盼着自己平安归来,那时威武将军只觉是啰嗦。重生一世,还给他安排了这么个人,妙哉妙哉! “成!你安心,在这等孤回来!”沈如是把身上的包袱嘞勒紧,“我还需一样东西,你替我准备一下。”沈如是低头对着容瑜耳语几句,小男宠听了疑惑地抬头。 “迷魂香?!” “小点声!”沈如是一拍小家伙脑袋,“出门在外,以防万一!放心,孤绝不会拿去做坏事!” 容瑜乖巧的点点头,从里间拿来出一个手心大小的纸包。 “操!真有!”沈如是很惊喜。 “太子殿下小心,此香极为厉害,上回用,只取了指甲盖大小,便迷晕了十几位奴婢,折腾了一晚上…..” 沈如是一把抓过来,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原主有这玩意儿,竟然是拿来干那种事用的!”一阵恶心涌上心头,沈如是顺手掏了个梨,冲小男宠挥挥手,出门去了。 应天府门前大军已集结,浩浩荡荡,足有两万余人,做骑兵装扮,不似去寻人,更像去攻城,沈如是看了直摇头,这么多年了,柳十万打仗还是没脑子。 “太子殿下请上车。”柳云戟人立在马背上,用马鞭指了指紧挨着他的马车,毕竟慕容衍的身子骨,骑马是肯定骑不远的,沈如是准备欣然接受,走近一瞧,傻了眼,柳十万看来不是没脑子,是没良心! 这哪是马车,根本是囚车,还是死囚车,拉去凌迟那种! 四面铁板将透光处全部钉死,只留下细小缝隙,上方是钢制的伞顶,门锁亦是钢制,只肖坐进去,大罗神仙也出不去。 “太子殿下的安危关乎国家社稷,臣自当尽心竭力。”柳云戟作势一个“请”字。 这….这就是明摆着是防他逃跑!沈如是一阵头疼,只觉小瞧了柳云戟,这车若是坐了进去,他还跑哪去? 沈如是:“此番出征寻摄政王,孤应与诸将齐心协力,同甘共苦,马车什么的便省了吧。” 柳云戟:“殿下身子骨素来羸弱,不坐马车….是不欲同去了?” 沈如是:“孤可骑马。” 柳云戟:“哦?此番寻找王爷,属下们心急如焚,怕是会日夜兼程,殿下….” 沈如是恨得牙痒痒,心一横,道,“柳侍郎不必多言,孤与诸君连心,日夜牵挂摄政王,自是能与众位同行。” 柳云戟嘴角向上一斜,“即使如此,便撤了吧。” 于是,威武将军便在马背上被颠了一整日,五个时辰后,他们在距安庆不足十里的一座小山脚下处安营扎寨。沈如是是让郭烈抬下马去的,差点一命归西,灌了两大口酒后,才勉强睁开眼。 “为何停在此处摄政王可就在附近?”柳云戟压根不管沈如是身体如何,只当是审犯人一般,按住便问。 沈如是颠的七晕八素,一肚子火,怒道,“孤又不是神仙,孤哪知道!” 柳云戟挥手屏退了左右侍卫,趁没人,一把提起沈如是道,“别耍花样,出了应天府,战场无情,沈如是,你这个太子殿下若是缺了胳膊少了腿,也不影响你活着回去。” 对方的一双红眼里头似是烧着地狱恶火,恨意从喷出,还是深仇大恨,要不是强忍着,怕是这会儿已经卸了他的胳膊腿。沈如是这厢纳闷了,自己上辈子没得罪柳云戟啊,不仅没得罪,俩人相处的还不赖。柳云戟是威武将军账下五虎将之一,人称小前锋柳十万,年纪最小,为人傲气,谁都不服,偏偏对沈如是佩服得紧,言听计从,加上俩人性子相投,经常厮混在一处。 沈择渊恨他尚有理由,柳云戟怎么也恨自己?难不成,恨能因为离得近,传染了? 沈如是头疼,但他没开口问,他不想问,前尘往事恩恩怨怨他只盼着是场春梦,春梦了无痕,一觉起来,早该忘了,既是要忘了,还探寻那么多不相干的事,徒增烦恼,做什么? 若能不相认,上辈子的人,他一个也不想遇到了。 沈如是:“此地名曰琼山,多丘陵,易藏匿,以此地为中心,方圆五里,派人搜山。”沈如是很累,他避开那双眼,“少派人,别骑马,打扮成平民百姓进山砍柴最好。你们在外行军打仗总有约定的暗号吧,派出去的人一定要沿途留下暗号,沈…摄政王多半躲在山里,就算找不到人,看到暗号也会知晓自己人就在附近,会想办法同你们联络的。” “怎知定在此山中?”柳云戟松了手,任凭沈如是滑回塌上。 沈如是:“土匪是在应天到安庆的水路中途截断大周的兵,你们摄政王没消息已经有七八日,如此算来,大军应是在靠近安庆处被劫,若想求援,也一定会向北,去往安庆,路上还有匪徒,他们的行军速度的不会太快。安庆方面没传来消息,说明他们尚未脱险,故而藏在这附近的可能性很大。” 柳云戟:“去往安庆的路有五六条,为何偏在此处?” 对面的人没回答,因为这个问题没法答。 半响,沈如是道,“孤就是知道。” 柳云戟显然对此种无赖答案不满,他用手钳住沈如是的下巴,手腕微转,带着一张俊俏的脸对上自己的眼睛,柳侍郎似乎想看出些什么,然而半柱香过去,他在这张陌生的脸上,一无所获。 “我派三队人此刻就进山,若是一日内找不到人,我便先取你条胳膊。”柳云戟举起自己腰间的刀片子,弹了弹,转身出了门。人一走,卷来一阵凉风,威武将军赶紧捂住自己的小胳膊,心中不禁感慨,“乱世啊,人脾气可真大!” 上辈子若是有人问起武安侯沈如是最大的缺点是什么,他手下的大将们十个有八个都得答:记性不好。 尤其是,出门不记路。 沈如是这辈子回想起来,自己那时候不是记性不好,是给惯的。小时候他是幽州王独子,长大了他是大胤的武安侯,什么时候出门需要自己记路了?今日他准备逃跑,方才惊觉自己的另外一大天赋:过目不忘。 一路从应天北上安庆,别看他骑马骑得快摔下去了,转弯的路上有几块石头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没法子,为活命所迫。 此刻他在房中,盘算着最佳的逃跑线路,他之所以让大军停在此处,便是看中琼山这里丘陵密布,山虽然不深,却很好藏匿,是跑路的好地方。方才他的话,半真半假,此去安庆,五六条路,他又不是沈择渊肚里的蛔虫,如何能确定他定然藏在这里? 不管他沈择渊藏不藏,他沈如是得藏进去。 打定主意,沈如是瞧了眼自己的胳膊,和门口守着的小兵,使出小时候常用的阴招,放迷魂香。 迷魂香种类繁多,毫无疑问,原主慕容衍收集的是绝佳上品,放倒牛都没问题,沈如是哼着曲子,用贴身准备的竹管,找了个缝,向外吹了一大口,半盏茶后,威武将军掀开帐子,趁着月色,大摇大摆的跑了。 第10章 邬浪! 琼山树林不密,山间溪水粼粼,月光洒下来,为万物披上一层银霜,敞亮。柳云戟的营帐在沈如是的视野里渐渐远去,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是他两辈子都久违了的味道——自由,他不再是大胤的武安侯,不再是大周太子,他终于是沈如是了! 大周东都应天所处扬州,是天下十三州中最富庶的几个州之一,虽说扬州和正北的徐州在打仗,琼山是两州分界,但此山中未见硝烟,青山碧水,坐落不少农家。沈如是这一世头回出游,先换了身衣服,又对着溪水,抓了把泥巴把脸糊了糊,别看头回在船上见原主慕容衍画个花脸,丑的惊奇,实则洗干净了,正经是个绝代美男子。 天庭宽阔,凤眼栖于弯眉之下,本带了些妖媚之气,好在鼻峰高挺,似一把利刃,将妖气斩去大半,偏偏长期病恹恹的,鲜少见光,拘的是肤白胜雪,更添风情,一张脸堪称祸国殃民。 威武大将军瞧着牙疼,一抽一抽的多摸了两把泥。 对着亲娘都认不出的脏脸,沈如是心中盘算,向北往徐州去不了,那是土匪的地界儿,情况不明,只能翻过琼山,往西走,去豫州,去大胤领地。眼瞅着天黑了大半,此处距离营帐太近,他不敢找农家借宿,生怕被抓着,就找了洞穴,生了把火,凑合了一晚上。 如此他躲躲藏藏,向着西北走了两日,一路上未曾遇到柳云戟的追兵,沈如是逐渐放下心来,野地里睡得身子骨疼,这天晚上,他寻了户农家落脚。一家之主姓陈,以砍柴为生,是他在山里碰见的,为人憨厚敦实,见他孤身一人便邀请他回家,家中有位夫人,生两个小子,别瞧着他家在深山里,足足有十余间房子,一家人挺富裕,算得上其乐融融。沈如是在老陈头家吃了顿热乎饭,吃饱了心情好,心灵手巧,拿毛草给两个孩子编小狗玩,顺带给自己编了个大老虎,使劲逮着两个孩子咬。 小的孩子不过七岁,被老虎咬不乐意了,“哇”一声,哭了起来。 哥哥大他两岁,见他哭闹,便拿自己的小狗安慰弟弟,“铁头别哭了,哥哥的给你。” 铁头:“不要不要!我不要狗,我要老虎!” 哥哥锤头只好一双眼巴巴的看沈如是。 沈如是翘着腿坐在门边,手里的大老虎跟着一晃一晃的,贼兮兮道,“哈哈,想要老虎啊,那你得赢得了我~~” 沈大将军在地上横横竖竖画了个棋盘,跟两个小孩下棋玩,一人一步,谁先连成五个子就算赢,他满脸坏笑,玩这个,能赢他的人还没出生。 果然一炷香后,两个孩子都开始哭了。 老陈头正在收拾柴火,听见两个孩子哭闹个不停,远远骂道,“快别哭了!再哭当心威武将军来捉你们!”说完用砍刀指了指门上贴的画像,八字眉,吊梢眼,丑的很镇宅。 “威武将军”四个字立竿见影,两个孩子立马不哭了。 沈如是看着画像,不笑了,想哭。 老陈头见他不出声了,笑笑道,“官人别介意,我们家是打北边来的,威武将军是我们那的大恶人,可偏厉害的紧,专门吓唬这些臭小子!” 听完这话,沈如是更想哭了。 “哦?仅仅是个恶人么?”一双手搭在老陈头家的门上,用力摸了摸门神像。 老陈头闻声赶忙往门前去,“谁啊?” “老丈!我们是南下做生意的,途经此处,无处落脚,瞧见此处地方大,特来叨扰,借宿一宿。”领头说话的是个中年人,寻常布衣打扮,后面跟了十几号人。 老陈头瞧他斯斯文文的,后面也确实跟了几辆车,车上有货,便招呼道,“这么些人,我家怕是装不下啊!” 中年人上前几步,塞了锭银子在他手中,“我们这些人,常年漂泊,不讲究,挤一挤有个遮雨的地方就行。” 老陈头见他说话行事利索,收了银子,好感顿生,笑呵呵道,“这位也是北边来的?怪不得识的威武将军!” “走南闯北做生意的,去过北方,怎会没听过威武将军的名号?” “是喽是喽!” “老丈,你们北方人不是对威武将军恨之入骨么,怎么反倒贴在门上了?” “呦,这一看,您就没在我们北边待多长时间,威武将军死了,没几年,不知怎么,从邺都传出来的画像,家家都贴在门上,据说这种会打仗的大恶人,镇宅凶的很!管用!” “.......哦,原是如此,受教了。” 老陈头转过身,惦着手里的银子冲里面喊道,“孩子他娘,快把后面几间房子收拾出来,让官人们歇息。”小跑着进去帮忙了。 中年人带着的十几号人,就暂时歇在了前院,沈如是坐在门口的板凳上,自打这帮人来,他头没抬,声没出,光顾着念道自己怎么倒了八辈子血霉,投宿都能撞上这么些人,老天保佑对方能当自己不存在,凑合一晚上,明早他就跑。 天不遂人愿,领头的中年人见他和两个孩子坐在门前头,地上还划的乱七八糟的,走过来看了一阵,拿起地上的树枝,帮锤头下了一子。 小娃娃原本要死的棋局,让这一子,活了起来。锤头拍手道,“哥哥会下这种棋!?” “下过。”男人摸摸他的头答道。 声音近了,沈如是心口一惊,下意识猛地抬脸,夕阳的余晖晃了他的眼睛,带着一片淡淡的金色,模糊间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十三年过去,墙头晃着脚,穿兜裆布一起长大的男人,已经这么老了。 是邬浪。 沈如是重生以来,头回眼眶泛酸。 “怎么!大哥哥下不过了,那老虎便归我了!”锤头见沈如是半天不动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大老虎,急忙带着弟弟跑远了。 邬浪不识眼前人,笑道,“小兄弟怎么不下了?” 沈如是迅速低下头,目光直直落在邬浪的右手上,只有三个指头,缺了小指和无名指,旧伤已经愈合,指头却再也长不出来了。沈如是一抹眼,在地上狠狠画了一道子。 俩人不言不语,你来我往,在地上下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直到手下来催邬浪,“头儿,该休息了,明日还要赶路。” 邬浪:“五战皆败啊,看来小兄弟棋下的很好。” 沈如是心很虚,忙道,“一般一般。” 邬浪起身,拍拍尘土道,“这种棋我有位故人下的很好,方才见你们玩,我一时兴起,打扰了小兄弟的雅致,还望见谅。” 沈如是:“没事没事。” 邬浪见他不爱说话,便拱手行礼,带着属下休息去了。 沈如是见他走了,麻利溜回自己的房间,把门紧紧插住,用尽全力呼出一口浊气,被子蒙头,睡觉。 冰冷刺骨的牢里躺着一个人,黑,伸手不见五指,只从上方投一束光下来,像吊着人的脖子,打在那人的衣服上,大片暗淡的血迹浸得囚衣发硬,左手在胸前,右手垂在地上,上面缺了小拇指,连着一地的血印子。 人,闭着眼,不知是死是活。 牢门“哐当”一声巨响,一个身着红色蟒袍的男人站在门口,挥了挥手,里面的男人就被拖出去,架在半空。 “哗!”的一盆冷水浇上去,男人打了个冷战。 “邬逍野,招了吧!”红色蟒袍的男人坐在对面,手中拿着一张纸。 “呸…”被架起来的男人发出微弱的声响。 “小子,骨头还这么硬,诏狱待了这些天,莫不是打的还不够?”蟒袍男人站起身来,绕着他打转,细细打量后,抬起他的右手,“呦,手指头都少了一个,还不招?” “大人,这小子硬的很!”不知从哪冒出一声,蟒袍男人不以为意,笑了笑,接着道,“听说邬逍野的枪法天下第一,一把红缨枪使得出神入化,如今少了根指头,不知道还举得起枪么?” 邬逍野头上冒汗,本能的想抽回自己的手,对方率先识破他的意图。 只听“啊——!”一声惨叫,驾在半空的人突然浑身猛烈的颤抖,连带着满身铁链子“铛铛”打的木头架子直响,寒意从地底下往上冒,听的人慎得慌。 蟒袍男人却似乎很享受,他方才狠狠的压住了犯人的断指处,旧伤尚未愈合,受力再次裂开,鲜红的血爬过发黑的断口,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王大人,人啊,要能抓住犯人的痛处,咱们这些替圣上分忧的,要动脑子,抓了痛处,再铁的汉子也什么都会招的。” “是..是!大人教训的对。”黑暗中答应的人声音在抖。 “邬逍野,汴河大败,三十万大军在茶马沟被屠杀,一个活口都没留下,独独主帅沈如是和你回来了,毫发无损,凭什么?”男人抖了抖手中的白纸,“速速招了吧!武安侯投敌叛国,与蒙古兵密谋,坑杀我大胤三十万将士,你若不知情,尚有留个全尸的可能,若是共犯,自当一道千刀万剐。” 对面的人没反应。 “三十万人啊,人命啊,邬逍野!你们晚上还睡得着么?” “没…没有!”似乎被说到痛处,男人挣扎着,“武安侯没有叛国!” “没叛国?你自己信么?”蟒袍男手上又加了一把劲。 “啊——!”邬逍野疼的昏了过去,又被泼醒,反复几次后,犯人脸脑袋都抬不起来,双目发黑,嘴里只剩一句话,念叨着,“没有,没有叛国。。。” “看来是还不够痛啊!”蟒袍男笑着,从身后接来一把小匕首,举起邬逍野的右手,“少了一根指头,邬将军尚能握枪,不知道——若是少了两根、三根,还能不能再抬起那把枪啊?”说着蟒袍男子,当着他的面,举起他的右手,对着无名指,笑着,一点点削了下去。 “不不——不——啊——啊——啊——!” 男人的声音陡然凄厉,直戳耳鼓,血腥气扑面,一截子东西掉下去砸在地上的血泊里,叫人作呕。 远隔万里,沈如是猛地惊醒,全身湿透,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在空中握了握,五指俱在。 梦中受刑的人今日他才见过。邬浪,字逍野。 卯时一刻,沈如是摸黑爬起身,抓起包袱,门一推,开溜。 外面冷风刺骨,一片漆黑,方才梦里的画面又浮上心头,想忘记的事,想忘记的人,扎堆往跟前凑,“操!”沈如是一甩脑袋,躲都躲不急,老天爷,玩我? 老子就跟你玩玩! 此时门外有个人似乎跟他想到一处去,黑漆漆的院子里,两位志同道合之士,“碰”一声,撞一块了。对方反应奇快,“蹭”一声,宝刀出鞘,架上沈如是的脖子,得亏威武将军上辈子的应激反应,才没人头落地,他顺势向后仰脑袋,落地前一个鲤鱼打挺,闪了过去。对方似乎料到他的行动,伸手往前一抄,扯住他的腰上的带子。 “呦呵!”沈如是伸脚蹬去,“哪来的臭流氓,看老子不踩你脸上!” 对方急忙收手挡住,另一只手带着刀砍向他的腿,寒风扫过,沈如是赶紧跳出去几步,落在地上。 “这破身子,真不行!”沈如是心中感叹,搁以前,刚才那几下子,对方早在地上啃泥了,实在是这位仁兄功夫一般,脑袋勉强算灵光。 夜空乌云密布,瞧不清是谁,但见寒光一闪,兄弟又冲了上来。 “还来!”沈如是叫苦不迭,应付几个来回后,他低声道,“兄弟!咱俩都是跑,别动手瞎耽误功夫了行不?” 对方闻言,手上动作慢了下来,沈如是再添一把火,“兄弟,我要不是趁黑跑,早喊人了不是?”为表诚意,沈大将军先放下擒在对方腰上的手,示意不打了。 兄弟是个明白人,跟着放下刀,不废话,转身欲走。沈如是放下心,终于不打了,可累死他了!然而就在兄弟跨步离开之际,威武将军不知哪根筋打错了,原本放下去的手,突然伸出去,沿着大腿根摸上人家的腰,结结实实耍了回流氓。 “操,慕容衍你个色鬼!”沈如是见对方被摸的停下来,虎躯一震,退回去两步,忙道,“小兄弟,误会误会!您跑您的!” 对方站着没动。 俩人折腾了这一阵子,云散了,月光洒在俩人身上,沈如是看到了对面一双桃花眼。 “操!”他倒吸一口冷气,如遭雷劈,“旁人遍寻皆不遇,我见旧人如饮水! 冤家路窄,沈择渊! 摄政王趁着月光,也瞧清楚了他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不知该不该庆幸,长期涂脂抹粉使得沈择渊没认出来慕容衍,然而对方眉头微皱,定在原地,暂时没了要跑的意思。 沈如是不敢出声了,他指指摄政王背后,意思很明确,您啊,赶快跑啊! “你是何人?”沈择渊没跑,反倒向着他的方向进了一步。 沈如是连连摇手,恰好此时不知谁的屋中“哐当”一声响。 沈择渊回神,略一思索,转身消失在前方的林中。 第11章 惨! 沈如是见人走远,长吁一口气,立马选了反方向,跑!逃命似的,一口气跑到了徐州的地界。继而一路西,连跑了七八日,终于到了徐州和豫州的边界,本以为自己脱险了,然而越靠近大胤的领地,他越觉得不对劲。 惨!实在是太惨了! 大胤的边境遍地焦土,随处可见倒塌的房屋,乌鸦在半空盘旋,饿殍满地,几条饥肠辘辘的野狗夹着尾巴嗅来嗅去,与扬州天差地别,甚至比土匪占着的徐州都差好几条街。一路上别说农家,人都鲜少见到,快要正月了,天气越来越冷,连个借宿的地方都没有,好容易找到个破庙,沈如是连忙躲了进去,一推门,房梁就往下掉渣渣,不巧,里面已经有人了。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百姓围着篝火,在四面透风的殿堂里相互挤着取暖,男女老少脸上尽是疲惫,见有人来,几乎都是一哆嗦。 仅有的三个年轻男子“刷”的起身,举起手里的锄头,前后打量着沈如是,瞧他就一个人,多少放松了些。 沈如是挥手忙道,“各位乡亲,我赶路路过此地,外面眼瞅着要下雨,我就是进来避避雨。” “你打哪来?”一人问道。 沈如是:“啊?…扬州。” 一听他的来处,三个人才放下了手里的锄头。 “没事!没事,小马,不是北边来的人!”一位老大爷开口,“快叫他过来,外面下雨了,坐过来取取暖。” “里长!不是也要防着点!”叫小马的男子挡在前面。 “咣当!”老大爷的拐杖打在他脑袋上,“就一个人,咱们这么多人,你怕什么?小伙子,来,快过来!” 在里长的招呼下,沈如是烤上了火,不一会儿就跟一行人打成一片,原来这帮人是同一个村子的,打北边来,一路向东南去徐州。 沈如是道,“那不是土匪的地界么?” 里长苦笑,“土匪的地方也比我们那强,小兄弟,别往北走了,北边都一样!” 沈如是傻眼了,什么叫都一样?他原本以为此处是边境,又有土匪侵扰,乱点可以理解,往北?那不是说整个大胤都一样? “邺都呢?” “邺都?!”小马哼的一声,“有钱有权的人去邺都可以,咱们百姓,在哪都一样!” 沈如是道:“不可能!”赵..康靖帝不是很贤明么?” “康靖帝?贤明?你说的是十五年吧!”小马阴阳怪气道,“自打那位死了后,跟变了个人似的。” 里长斥道,“小马!” “怎么不是了!也不知威武将军是不是靖康帝的姘头,那个恶人死了,康靖帝比死了老婆还难过!从此性情大变,不理朝政,弄得奸臣当道,大胤都成什么样子了?!” 见他越说越不像话,里长又给他了一拐杖。 “操!”又是威武将军的错?!沈如是惊呆了!自己跟康靖帝是过命的兄弟没错,可他死都死了,靖康帝便是真的不理朝政,也不能怪在他头上去啊?! “哎,小兄弟,勿怪,年轻人,胡说八道。我瞧着你啊,面色差,身体肯定不怎么好吧,听老人家一句劝,生在南边,是你的福气,可千万别往北边跑了。” “嗡”的一声,沈如是血往脑门上冲,他是大胤的建国第一功臣,大胤是他南征北战,抛头颅,断亲缘,整整奔波十年才换来的国家。为了大胤,他没了爹娘,没了弟弟,没了名声,什么都没了,最后连命都搭了进去,大胤是他的根,他的命。现在,他国家的百姓告诉他,千万别过去。 笑话!他不回去?还能往哪去! 威武将军正在发呆,庙门被人一脚踹开了,湿漉漉的雨水飘了进来,火堆跟着暗了暗,火星四溅,只见七八个人,穿着官服,凶神恶煞的闯了进来。 “嘿嘿!让你们这些狗东西跑了一路,总算逮着了!”为首的人提一把阔斧,二话不说扑杀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挡在前面的小马,还来不及挥动锄头,就被一斧头砍掉了脑袋,方才还有说有笑的男人,睁着一对眼,在地上打了个旋,掉回里长的身边。 一时间哭喊声四起,几十人吓得想往外冲。 “别动!谁再动!就砍谁!” 众人吓得顿时噤声,不敢再动。 “爹爹!”独独一个小孩哭喊着,冲了出来。 “安儿!”女人的惨叫响起,她没拉住自己的孩子,吓得立即晕了过去。 沈如是总算反应过来,一抄手,将孩子揽在怀里,小男孩挣扎着,要去找他爹爹。 “别动!”沈如是柔声道,“你要去了,你爹爹就白死了。”十岁的小孩顿了顿,在他怀里哭成个泪人,抽泣着惨叫,“爹!” 沈如是此时也很恼火,方才变故生的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白白让小马送了性命,他打量来人,自己这个病壳子,一路颠簸,方才拉住个小孩子都颇为费力,此刻要他以一敌八,不知有没有胜算。 “老马头,你们好大胆子!一个村子人一起跑!若不是通判的准信儿,本官还真不敢信!” “知…县大人….小人实在没法子啊!” “没法子!我看你是狗胆包天了!叫你交租子,你一个小小里长,居然敢带着全村逃跑,当我这个知县死了不成?!” “大… 大人…实在交不出来啊,您也知道,今年有灾啊….饥荒闹得,周围的村子都易子而食了,人都吃人了,您….您叫我拿什么给您交啊!” “拿什么交?呵呵,拿你的命交!”当官的一挥手,拿着斧头的兵冲将出去,对着老头就砍。 斧头高高举起,老头抬起阻挡的拐杖如切甘蔗似的被削成两半,瞬间就要一命呜呼,沈如是凌空高高跃起,一脚踢在那人胸口,小兵被踢得猝不及防,仰面倒在地上,赤手空拳的威武将军,偷袭得手,脚尖着地后,伸手去拿对方掉下来的兵器,一伸手,傻眼了。 操!斧头太重,他拿不起来! 一时,那人身后的小兵见情势不妙,抽出刀劈过来, “来得好!”沈如是轻盈的侧身闪开对方灌力一击,身子向上一顶,倾全身之力用肩撞上小兵的肋骨,咔咔两声,小兵吃疼的倒地,沈如是的手一伸一缩,半空接住他的刀片子,足尖一点,转瞬,刀就架在了知县大人的脖子上。 擒贼先擒王。 手无寸铁,以少敌多怎么了?他可是威武将军沈如是! 余下的人全都慑住了,谁也没想到,一个病恹恹的小年轻,发起疯来,如此厉害。 “你….你是何人?快放了本官,本官….饶你一条性命!” “我是你大爷!”沈如是朝地上呸了一口,“你这种狗官,以前我都是直接杀了拿去喂狗!” 刀光映着沈如是的脏脸,为之敷上一层寒冰,凤眼吊起,肃杀凛冽之气喷薄而出,瞧的知县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今儿我心情不好,叫你的人赶紧滚,省的脏了我的手。”沈如是的刀划破了知县脖子上的皮,血顺着刀锋留下去,吓得旁边的小兵各个抖如糠筛。 这群小兵一瞧就没上过战场,完全看不出对方在虚张声势。 知县:“滚滚!赶紧….滚!英雄….英雄只要饶我性命!!怎么都…都好说!” 小兵们得了令,一个个退了出去,沈如是见他们都出去了,撤了刀,狠劲朝踹知县肚子踹一脚,“滚!” 知县连滚带爬的出了门,脖子上没了刀,他让身边人扶起身,恶狠狠的朝里面啐了一口,“你…你给我等着!” 沈如是心里叹息,还是赶紧跑吧,这位仁兄八成要去搬救兵了,他转过身,催道,“众位乡亲,快收拾东西,随我来!” 可惜他没来的及跑路,外面那位也没来得及杀回来,只听得庙门外惨叫一片,十几个人再次踏进了庙里。 为首的人斯斯文文,进来一见到他,愣住了,继而笑道,“小兄弟,有缘,咱们又见面了。” 操!有缘个屁!怎么又是你! 邬浪举起随身的刀,在地上一具尸体身上,正反蹭了一下,将血迹擦干净,收回刀鞘里。 “小兄弟,杀恶人要彻底,否则,他们很快会带来更多的恶人,到时候死的就是你了。” 沈如是苦笑着点头,客气道,“是是,小兄弟说的是。” 心里:这点道理我能不懂?用你教?以前都是老子教你!我要是有力气把他们杀干净,我能放他们走? 邬浪见他一个小自己十几岁的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喊自己小兄弟,笑容更盛,“小兄弟,没想到你棋下的好,功夫也不错,你叫什么名儿?” “锤头!”沈如是顺口就编。 “你!好大胆子!”邬浪身边的小兄弟冲出来一步。 “哎——!”邬浪伸手拦住,“乱世中,萍水相逢,不愿告知真名,再正常不过。” “小兄弟不愿说,我先自报家门,在下姓邬,名….” “邬将军!”还没等他说完,站在一旁的老里长扑了上去,他没了拐杖,一头就栽下了去,嘴里念叨,“我们可算找到您了!” “您怎么认识我?”邬浪两步上前,将人扶住。 里长:“我们跋山涉水就是去投奔您啊!” 邬浪皱眉,“你们也是从豫州来?” 里长激动地哭哭啼啼,一时竟答不上话,这时,一个蹲在的小孩子答道,“是从豫州来。” 刚死了爹的小安子低着头,静静的瞧着他爹的脑袋,上面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他伸手,给他爹合上了。 “头儿,又是豫州!赵家人太不像话了!豫州人简直没活路了!” 邬浪眉头紧锁,伸手拉住了地上的孩子。 “怎么认出来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不怕是骗子?” “布告栏到处贴着你的画像呢….认不错!”安儿叫道,他娘一听这话,吓得颤颤巍巍上前,一把捂住了嘴巴。 安儿挣脱开,几步跑到了沈如是的身边,抱住他的大腿。 沈如是本来正打算趁他们聊得开心,跑路,嘿,这熊孩子!一抱住就不撒手,成功的将邬浪的注意力再一次转移到他身上。 “看来这孩子很喜欢锤头兄弟。” 沈如是被抱的浑身不自在,他上辈子只会惹孩子哭,丝毫孩子缘没有,他一边巴拉着小安儿,一边一跳一跳往门口移动。 “锤头兄弟这是要去哪?” 去哪老子为何要跟你说?沈如是没搭理他,小安儿替他开口,“哥哥要去豫州!” 沈如是:“……” 邬浪:“…..去豫州?!” 沈如是:“嗯。” “头儿,别人都从豫州往外跑,这人不会是个傻的吧?” 邬浪:“豫州去不得。” 沈如是:“怎么去不得?” 里长苦兮兮道,“我方才就劝小兄弟不要去,豫州现在吃人啊!” 沈如是惊道,“吃人?” 邬浪点头,“豫州闹了饥荒,大胤…大胤发的赈灾粮迟迟不到,各个州县都开始饿的吃人了。” “头儿,别骗人了,赵家人哪给赈灾粮了!就是给了,沿途也早就让这些狗官贪光了!百姓都…都死光了!有口气的,全都往咱们徐州跑了!” 邬浪沉默,他知道手下说的没错。 “哥哥不要去豫州,隔壁村子的小花都被他爹娘卖了,换了个不认识的妹妹回来,没几天就死掉了,里长爷爷千辛万苦带着我们,才逃出豫州的。”安儿死死地抱住沈如是的腿。“去了,会….会跟爹爹一样的….” 咦,这孩子过来逮住他,原是怕他去豫州。 哎!刚才谁说邬浪的徐州?! 沈如是发懵,暗处有一条线,他模模糊糊碰到了线头。 邬浪见他不动了,以为他改了主意,便道,“锤头兄弟随我们歇一歇,一起回徐州,暂时歇在我们那儿,等豫州情况好些了,小兄弟要是想去,我派人送你去。”话罢一挥手,“把他也带上来,歇息一下。” 第12章 虫子! 邬浪的手下训练有素,立刻生火的生火,准备吃的,分发给庙里的百姓。几个小兵请上了一个人,收拾出干净的一处,将他扶着坐下,这人手被绑在背后,脸色有些苍白,一双桃花眼干瘪的向下垂。 “娘!怎么又是沈择渊!” 再次见到他,沈如是只觉时光倒流,回到年少的岁月,那段沈择渊粘着他,小尾巴似的喊哥哥的日子,毕竟只有那段日子,跟现在一样,沈择渊无处不在。 迷雾中的沈择渊突然福至心灵,一把抓住了线头! 他想明白了!邬浪就是在徐州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跟他有仇的大周摄政王,就是沈择渊。兜来兜去,原是他们俩人一直在打仗,怪不得邬浪会亲自出现在琼山山中,那时他便已经擒住了沈择渊,后来被他逃脱后,又不知在何处重新将其捉住,今日在此地他才会再次遇到俩人。 问题是,这俩人能有什么仇? 威武将军活着的上辈子两人虽然性格不合,玩不到一处,怎么也算是同袍,哪来的仇?威武将军寻思,传言八成不真实。 守着沈择渊的小兵手里掰下来一块馍,往他嘴里塞,被他一口吐了出来。 邬浪见了,起身从地上捡起来,拍了拍,钳住沈择渊白的透明的下巴,半笑不笑道,“怎么,沈泽渊,真想饿死不成?” 沈择渊挣扎不脱,桃花眼瞪着对方。 邬浪不客气,用手挤开的嘴,把馍直接塞了回去,“你最好给我咽下去,我在锦衣卫诏狱里呆过多少日子,知道多少种让人死不了的法子,你不是不知道,老老实实的,活过了这个月十七,那时,你若想死,我成全你。” 沈择渊:“邬浪!我劝你现在便了结我。” 邬浪:“二公子,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才逮住你,你觉得你死得了?” 沈择渊怒极道,“让我去看他,你想也别想,我宁愿死!” 邬浪松开手,“怎么?这些年在大周做摄政王做的太舒坦了,兄弟都忘了?” 沈择渊合上双眼,恶狠狠的道,“我没有那样的兄弟。” 邬浪拍了拍手,不再看他,嘱咐旁边的手下道,“看好他,让他活着。” 沈如是傻眼了,怎么还有兄弟要见!?见了还要了断沈择渊,这得多大仇?威武将军好奇心没有,良心倒有一颗,想起柳云戟那句,“找到他,这是你欠他的。” 沈如是决定暂时不跑了,把沈择渊救下来再说,于是铁锤小兄弟跟着徐州的匪寇回了大本营,下郡府。 徐州的下郡府比起应天府小了一圈,瞧着不算气派,沈如是随着邬浪的人进城,沿途集市、酒馆、客栈应有尽有,老百姓们脸上挂笑,卖力的招揽生意,叫卖声不绝于耳,见了“徐州王”邬浪,店家都凑上来问好,大叔大娘还往进城的土匪们手里塞吃塞喝,一派祥和,比应天多了不少烟火气。 沈如是大口嚼着大妈给递过来的肉包子,瞧着满街的人气,打心眼里乐呵,“这才叫日子嘛!”安儿一开始缩在他怀里,有些害怕,时间长了,小脑袋窜出来东看西看,手里被各种新奇玩意占着,脸蛋红扑扑的。老里长反倒掉了眼泪,使劲拿袖子擦。 “老马,包子不好吃耶?”身边的村民问他。 “好吃…好吃!” “拉你哭啥咧!” “高…高兴的!” 沈如是伸手,拍了拍老头儿的肩膀,老里长下决心带着全村人逃离土生土长的村子,远去土匪所占的徐州,前路渺茫,赌上这么条性命,只因一句话,“没法活了。” 威武将军心里堵,他的大胤,让这么些朴实的老百姓没法活了,沦落到要拖家带口背井离乡投奔土匪的地步。 “锤子哥!咱们到了!”安儿高兴的指着前方一个不大的宅院,这里就是“徐州王”邬浪的府邸,三进三出的院子,黑瓦白墙,还没小时候邬浪老爹在幽州的将军府大。 车子刚落停,邬浪的手下便自觉将村民安排下去,因着他们人数太多,一小部分被留在了邬浪的府邸,暂时住下来,其中包括沈如是。 “锤子”沈如是和安儿母子、老里长住在西边的偏院中,沈择渊被关的地方离他们不算远,毕竟院子也没多大,他们一住就是两日。邬浪日常公务繁忙,晨起暮归,基本见不到人,沈择渊被关起来后,有重兵把守,也见不到人,沈如是乐得清闲,每日躲在房里,恨不得除了吃喝拉撒就长在床上。 这日下起了大雪,晚上威武将军正吃饱喝足,准备躺进汤婆子暖过的被窝里就寝,隐约听见院子里有哭声,呜呜呀呀的,吵得人睡不踏实,“真烦!”沈如是没法子,只得披了件衣裳起身,去看看大冬天的,谁没事在外面哭。 小小的身影躲在洁白的雪地上,月光洒下,留下一片更小的阴影。 “安儿?” 小男孩双手插在雪地里,冻得通红,脸上的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抬起眼睛瞧他。 “锤子哥哥….” 沈如是身子单薄,在雪地了站着,人比雪花瘦,随时都会倒下去一般,小男孩赶紧道,“锤子哥哥你身子不好,快…快进去吧,我哭一会儿就好了….” 搁以前,沈如是定会二话不说,一把扛起熊孩子,把他扔进屋子里,无奈今生这个身子骨,熊孩子不扛他就不错了。 沈如是只得走怀柔路线,“安儿怎么了?” 安儿:“我…我想爹了。” 几天前,这个孩子的爹才惨死在一个不知名的破庙里,不仅没了爹,还亲眼看到爹被恶人砍死在眼前,这孩子才刚满十岁。 无怪古人云:宁当盛世狗,不做乱世人。 “爹爹不知…过得好么?”小家伙擦了把眼睛。 “不知道。”沈如是如实答曰。 “人死了还会有感觉么?还能尝到今日安儿吃的羊肉包子,冰糖葫芦,白面馒头么?” “不知道。” “爹爹活着的时候,总是说,想吃白面馒头,我今天吃了两个!” 沈如是伸出手,安儿顺势钻进他怀里,风雪跟着安儿灌进来,打入他的胸口,激的他一个寒颤。 “为什么我们不能在家里吃上白面馒头?那样就不用出来了,爹爹也就不用死了。” 沈如是这次没说不知道。 他死了才十五年,大胤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他是真不知道。 皓月当空,苍茫大地,稚子无辜,逝者已矣,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会好的。” “会好….的?”小孩子仰起头。 沈如是道,“今日院子里大婶蒸包子,是不是分给你一个?” 安儿点点头。 沈如是:“那来日等你有了包子,你能不能把它也分给别人?” 安儿点了点头,又迅速摇头,“我现在就能分给里长,锤子哥哥,老马叔叔…..” 沈如是:“不是分给你认识的人,是要分给你不认识,却需要的人。” 安儿一双眼睛睁的很大,显然没理解。包子可以分,谁能把亲爹分给他? 沈如是头疼,威武将军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跟怎么跟小孩子打过交道,术业有专攻,小儿启蒙这种事是他老爹和沈择渊的长项。 想到老爹,沈大将军歪个脑袋,福至心灵,一拍脑门道,“安儿见过萤虫么?” 安儿:“见过!夜里会发光的虫子!” 沈如是:“喜欢么?” 安儿:“喜欢!一闪一闪的,好看!” 沈如是:“那安儿见过城墙上燃的炬火么?” 安儿:“见过!爹爹以前就给村外面的城墙守火把,常带我去,滋滋响,特别亮!” 沈如是:“萤虫和炬火哪个亮?” 安儿不假思索,“自是炬火!” 沈如是:“不错,炬火是比萤虫亮,可是炬火要等安儿爹爹每天去点燃才能亮,萤虫就不一样了,它自己就能亮。” 安儿:“可是…它不够亮啊。” “一个不够亮,一群聚在一处就亮了。”沈如是把小家伙拉开,“与其等着别人点燃炬火照亮自己,不如自己先做个萤虫。”沈如是刮刮小伙子的鼻子,“与其等着别人来帮助你,不如自己先努力,想想能帮助别人什么?哪怕力量微弱,哪怕微不足道,也要发光,因为倘若人人都能如此,聚在一处,定能比炬火还要亮。” “就像大哥哥不认识安儿,却帮安儿,安儿努力了,也去帮助别人?” “嗯,不要想着自己弱小,就等待旁人帮自己。做只萤虫,哪怕长夜漫漫,亦要发光,这样,若有下次,你便不会眼睁睁看着旁人为了保护太过弱小的自己死去,却无能为力。” 寒夜漫漫,上一世沈如是信了老爹的邪,当了一辈子破虫子,死无葬身之地了。老爹还有一句更惨的,沈如是没说,心里念叨,“吾虽弱,然不灭矣,即便此后再无炬火,吾便是那无边黑夜,暮霭沉沉中,唯一的光。” “做唯一的光。”身后一声响起,吓得沈如是一哆嗦,亲爹不会给自己气活了吧,那人接着道,“这话耳熟,像我过去一位先生说的。” 皓月当空,邬浪一人在二人背后的亭子里坐着,银霜素裹,赏雪饮酒,怡然自得。 第13章 忌日! “操!”沈如是心里骂邬浪道,“这家伙属猫的,一点声息没有。” “邬将军好兴致。” “锤头兄弟也不赖,闻君一言胜读十年书,不如留在我府里,开个学堂?” 沈如是知道对方是打趣自己,笑笑不应声,怀里的安儿怯生生的道,“邬….邬叔叔。” “今夜好景致,锤头兄有没有兴趣陪我喝一杯?” 沈如是这才注意到,邬浪手里提着一坛酒,地上还放了好几坛子,不知喝了多久,显然有些醉了。 “安儿,先回去吧。”沈如是拍拍小孩子脑袋,小家伙点头,撒腿就跑。 “我素来无孩子缘,小娃娃都怕我。”邬浪又举起来喝了一大口。 沈如是走过去,大大咧咧往他旁边坐,屁股一着地,“嗖”一声,差点弹起来,可真凉!邬浪瞧着兄弟这个小身板,把自己身上的大裘脱下来,仔细将他一裹,顺手递过去一坛酒。 沈如是赶紧灌下去一口,酒真烈,辣嗓子,暖意一路辣到四肢百骸,惹的人浑身突突跳。 沈如是道,“好酒!” “边疆的麦子酒,可算不上什么好酒,打仗取暖用的。”邬浪边说边伸出右手,三根指头将酒罐子擒的紧紧,往身边的地上洒了些,“给兄弟也尝尝。” 半响俩人再无言语,一人一坛子,哐哐往下灌。 直到一个人被带了过来,沈如是才恍然大悟,原来邬浪原本不是一个人喝酒,是约的人没到。 “二公子。” 邬浪喝多了,屁股抬起来,向外挪了挪,指着和沈如是中间的空处道,“坐!” 沈择渊被绑着手,强行按了下去。 邬浪:“都走吧,给二公子松绑。” “头儿!” 邬浪:“放心,他打不过我。” “哼!”的一声,刚松了绑的沈择渊伸手就拍,邬浪拿起酒坛子往面前一挡,“省点劲,今日我不想打。” 沈择渊:“放我走。” 邬浪:“七日后,你大可自行离去!” 沈择渊的一张脸饶是比雪还白上三分,“我不会等到那日。” 邬浪把酒坛子递到他跟前,“由不得你。” 沈择渊没接,亦没出声,眼神反而飘到了一旁的沈如是,一对桃花瓣拧向中间,他伸出手捏了捏,沈如是头皮发麻,不好,该不会这时候认出来了吧? 邬浪瞧见了,反手把酒塞给沈如是道,“锤头兄弟,路上遇到的,是个好兄弟。” 沈择渊闻言嘴角朝一边提起来。 “邬将军,没事你们聊,我就先行一步了!”沈如是拱手行礼,脚底抹油,准备溜。 邬浪见他要走,一把拉住他的大裘,右手将酒坛子往地上一摔,身子左摇右摆,指着他的鼻子,怒道,“沈如是!你又想跑,少给我赖酒!喝!” 沈如是伸出去的脚吓得缩回来,“自己这么好认?但见两面的都能认出来?!” “你….你走的时候怎么说的!说你是条不死的虫子,过年就回来陪我喝酒!结果呢!人呢!?”邬浪的身子前后晃荡,沈如是这才发现,他指的不是自己,是自己身后的皑皑白雪。 “邬将军喝多了!”沈如是趁机大喊,想招来他的手下,大家赶紧回屋洗洗睡。 “我…我没喝多!沈如是那小子还没倒!我倒不了!”他一把推开真的沈如是,回手指向沈择渊,对着冷风破口骂,“七天后…七天后我就能带这小子见你了!你…你走前不是说了,想见他么?十五年了!我…我终于找到他了!” 沈如是在风雪里站住了,他这个人记性差,差到忘了这个月十七,是他自己的忌日。面前耍酒疯的男人,占了徐州,骚扰大周的边境,佯装攻打应天,千方百计绑了大周的摄政王沈择渊,就是为了带去给自己去祭奠?沈如是上下打量喝红眼的邬大将军,彻底傻了,兄弟!人到中年,你他娘的还这么缺心眼子么!? “他说他不去,哈哈哈哈!”邬浪径直朝后倒去,手还指着天,“你弟宁愿死,也不想去见你!哈哈哈!” 一旁的沈择渊冷眼看邬浪发疯,风雪中跟玉雕似的的岿然不动。 邬浪:“二公子,你哥哥临死还在忧心你,你呢?你倒好,跑去了…跑去了大周,做了…做了个什么狗屁摄政王!专跟你哥的大胤对着…对着干!” 邬浪坐在雪地里,呜哩哇啦,说个没玩没了,一炷香过去了,沈择渊人忍无可忍,终于开了口,“我也在日日忧心他。”他讥笑道,“忧心他死的不够透。” 邬浪“蹭”的从雪地里跳起来,摆手道,“幽州王和王妃,不是他杀的!定然不是的!那是他的亲生爹娘啊!” 提起这两个人,沈择渊的身体不自察的抖动两下,“住口。” “那日你就在场!当年无论我问他多少遍,他都不说,十三年了,今日我终于有机会问你,你说,你亲口说!沈如是他真的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么?”邬浪像饿极了的狼,蹲在雪地里,红着眼喘着气,等待扑向食物。 “亲眼所见。”沈择渊平静的吐出四个字,“邬逍野,我与沈如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让我去祭奠他,除非你带我的尸首去。” 话毕,大周的摄政王在漫天风雪里,起身径自走出亭去。 当然人没走多远,就让邬浪的手下重新关回了房里。锤头兄弟就惨了,被邬将军捉住,一边喝酒一边呜呜泱泱的不知在说什么,活脱脱折腾了一个晚上,最后困得不省人事的沈如是,随便找了间房,钻进去闷头就睡。 第14章 便宜! 一觉起来已是晌午,威武将军一睁眼,对上一双桃花眼。 “醒了?” 沈如是“蹭”的想起身,没成功,他胳膊没抽出来,一低头,威武将军倒吸一口冷气,他的手连带着整个小臂都压在摄政王身子下面,准确的说,是自己的手拦腰紧紧抱着沈择渊。 “死断袖!”沈如是心里怒骂慕容衍,想松开人家的腰,却怎么也脱不开手,只得咧开嘴,弓起腰,卯着劲靠自己的意志战胜原主的身体反应。 沈择渊:“太子殿下怎么追我追到这儿了?” 沈如是脸彻底绿了,这下好了,被认出来了!只得硬着头皮道,“路过。” 沈择渊:“上百里地,路过?” 沈如是:“孤出门体察民情。” 沈择渊眼角一斜,“哦?” 沈如是心里一呸,慕容衍出门体察民情,亏他说得出口!接着试探道,“孤游山玩水?” 沈择渊:“哦!” 呸呸!鬼才出门往正打仗的地方游玩,但总不能如实招来,说自己是趁他不在逃跑吧,沈如是心一横,“孤出门….. 孤出门…..找男人!” 沈择渊:“请问太子,找的是哪位男人?” 呸呸呸!我哪知道找哪个男人!沈如是眼睛四下乱飘,想随便逮个人说,又怕混不过去,对面的男人打不过邬浪,收拾两个自己绰绰有余,沈大将军灵机一动,放在摄政王腰上的手一使劲,邪魅一笑,朝上一通乱摸,“爱卿,孤自然是来寻你啊!自听说你让歹人劫了,孤日日忧心,夜不能寐,只得亲自出门来寻,方能安心!” 嘿嘿,想起沈择渊原来整日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那一套套的,沈如是就心里乐,反正原主就好这一口,看我恶心不死你! 乱摸之际,沈如是的手碰到了一样东西,不知是个什么物件,却是沈择渊的贴身之物,奇的是,这东西的边缘很毛糙,扎手,沈如是被扎得低头一瞧,隐约瞧见朵草编的小花。沈择渊细皮嫩肉,胸口被这个东西刮得一片殷红,红色下面是些黑色的细疤,显然是长期带着这么个玩意儿,反复磨烂后留下的痕迹。 新伤旧痕,扭曲的爬在他的胸口。 沈如是心道,这么难受个玩意,都流血了,还贴身带着,操,这是什么嗜好?再说了,沈择渊不是最讨厌草编的东西了?偏偏他这个当哥哥的就会这么一招哄孩子,以前他整天编了各种小玩意儿送给沈择渊,都被他嫌弃的扔掉,怎么如今,挂身上了? 他正想着,沈择渊可不跟他客气,捉住自己腰上的手,“咔嚓”就是一下子。 “啊——啊!”沈如是惨叫两声,老实了,抱着自己差点折掉的胳膊,凤眼含泪,心中骂道,操!以前的沈择渊可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想到此处,他打量着书呆子弟弟,十五年前他手无缚鸡之力,怎么突然开窍,练起功夫了? 这人怎么回事?!以前顶讨厌的东西贴身带,以前打死不学的东西,现在练的有模有样? 不等他多想,俩人的房门就被推开了,邬浪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明显也是酒刚醒,一进屋,瞧见这俩人在一张床上,锤头兄弟沮丧着脸,小媳妇似的缩在床脚,邬将军揉揉眼,退出去,重新开了一次门。 再进来,邬浪恍然大悟一般,瞧着沈择渊,嘴里嘟囔,“无怪乎这些年没成亲!” 沈择渊雪白的脸上泛起了红色,双手紧紧攥了起来。沈如是趁机溜下床,躲到邬浪背后,生怕摄政王恼羞成怒,把自己杀了灭口。 “你的兵来的挺快。”邬浪很够意思,伸手把锤头兄弟护在身后,与昨日喝醉后判若两人,邬将军面色凝重,颇为无奈道,“柳云戟趁我去豫州寻你之际,率军二十万,连破七城,如今已经兵临城下,再有一天就该围了我下郡府了。” 得!把这位暴脾气给忘了!太子沈如是溜走,摄政王沈择渊又迟迟找不到,柳侍郎再不围了下郡,怕是回不了大周了。 邬浪一拍桌子,“你大周正在跟大胤打仗,分兵二十万大军围住我下郡,沈择渊,你好大的面子!” 无怪前几日邬浪早出晚归,晚上一个人在雪地里喝闷酒,二十万大军围城,可不是闹着玩的,带兵之人是名将柳云戟,邬浪的下郡城里只有驻兵四万人,想打赢,痴人说梦! 好在手里拿着人家的摄政王,想让人家退兵,还有一条路,放人! 但徐州王邬浪不同意,他死不放人。 不杀也不放,手下的将领实在摸不清头儿是个什么意思。 “诸位有何退敌良策?”邬浪绑了沈择渊,拉到临时搭起的议事大帐里,连带着锤头兄弟误打误撞跟着一并进去了。 一声问话落地,帐内鸦雀无声,将士们谁也不愿当枪头鸟,还没飞就让打死了。 邬浪:“怎么?怕了?” “自是不怕!” 邬浪:“不怕怎么不说话!” “……” “……” “头儿!不是兄弟们怕了,实在是最近城内刚涌进来一大批北方来的流民,还有许多无辜百姓在路上,咱们兄弟们都派出去了,守城的兵太少,城内也不稳定,此时,不能跟大周翻脸啊!” 邬浪笑道,“还说不是怕了!” “头儿!”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让我…放了他!”邬浪的眼睛扫过帐内每一个人,“我今儿说句敞亮话,休想!谁若是有退敌良策,便说,没有,就给我老老实实闭嘴坐着!” 邬浪说完,兄弟们各个听他的话,闭嘴老实坐着了。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如此沉寂了几个时辰,眼瞅着徐州的大将们就要干等着柳云戟把城围了。 沈如是第一个耗不住了,他深知邬浪的脾气,此子素来最是沉得住气。 当年威武将军手下的五虎将名震九州,脾气迥异,皆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人,急性子居多,邬浪独树一帜,人送外号“幽州潜龙”,不仅是说他善打水仗,更是因为邬潜龙真的很能“潜”,一口气沉的,直把你憋死。 沈如是实在是坐的腚疼,头一个开口道,“邬大将军,不知,我能说两句不?” 第15章 白送! 邬浪:“锤头兄弟?有话但讲无妨。” 沈如是:“邬将军这仗想打赢?” 邬浪:“自是想赢。” 沈如是:“我要说我能助你退这二十万大军,你信么?” 邬浪眼神上下打量这位病的整日躺在床上的小兄弟,笑了,帐里的其他兄弟们更不客气,哈哈的笑出声来。 邬潜龙还是有大将风范,收得快,客气道,“小兄弟,你懂兵法?” “懂个屁咧!” “山野村夫!” 沈如是不聋,自是听见下面的嘲笑,他充耳不闻,如实道,“不懂。” 邬浪:“瞧着锤头兄也没上过战场吧?” 沈如是寻思战场原主病成这样,肯定是没上过,点头道,“没有。” 此一言,众将笑声更盛,开什么玩笑,邬潜龙打柳十万,若是兵力相当,开个赌局,赔率多半是一赔一,全然没赚头,如今二十万对四万,邬潜龙怕是自己都不敢押自己! 若再加上一个没打过仗的病秧子出的谋划的策,不妨啊,直接出城投降! 沈如是镇定自若,接着道,“帮你赢可以,我有个条件。” 邬浪笑道,“哦?什么条件,只要锤头兄能赢,但凡我有,尽管提!” 沈如是:“东西你有,也很简单。” 邬浪眯眼,大手一挥,慨然道,“说!” 沈如是淡定的道,“放了他。”惨白的手在半空中指着一张更惨白的脸。 沈择渊。 邬将军愣住了,须臾间,大帐中憋了好几个时辰的众将们开始肆无忌惮的放声哈哈大笑。 “锤头,你怕是傻了吧,要是能放了大周摄政王,我们刚才那几个时辰坐这儿干嘛呢!” “要能放人!仗都不用打!还要你献个屁的计!” “果然是乡野小儿,胡言乱语!” “啧啧,听说你昨夜睡在他房里了,莫不是…” 手下人越说越离谱,邬浪没理会,依旧客客气气道,“锤头兄弟,我与大周摄政王有些私人恩怨,人我是万万不会放的。” “你没想杀他。”沈如是没理会这些嘲讽,淡定的起身道,“你只是想把人留过 六天后。” 邬浪:“不错。” 沈如是凤眼一挑,“但你现在改主意了,柳云戟明日要兵临城下,徐州丢不起这人,故而便是六天过了,摄政王也不能放,至少不能轻易地放。” 邬浪眯起眼,他仅有的三个指头在桌上敲打了两下。 沈如是:“其实,把沈择渊留在徐州,对你们没有好处,你心里明白,大周十分看重他们这位摄政王,不然也不会这么短时间内集结这些兵力来攻下郡。而对你,沈择渊的作用在六天后就没了,留下只会变成烫手的山芋,让大周原本集中对付大胤的国策转而变成先攻下你们。” 帐内渐渐安静了些。 沈如是接着道,“夹缝中求生存,徐州尚能这般好,实属不易。百姓的日子不赖,有田种有饭吃,尚有余力帮助周围的流民,邬将军,若因你一己恩怨卷入战乱,你可忍心?” 邬浪沉默了,沈如是说中了他的心思,他不怕战,甚至好战。这场仗他只有四万人,要是能打赢柳云戟的二十万人,大周乃至整个九州就会知道,徐州,他邬浪的徐州,不是好惹的主儿! 然要打这场没有必要的仗,将士何辜?百姓何辜? 沈如是嚯”的一声,站起身来,“人是要放的,面子也不能丢,否则乱世中如何生存?如此,只有一条路。” “什么!” “锤头别卖关子,快说!” “赶紧的!” 沈如是一仰头,将面前杯中水一饮而尽,指着沈择渊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再把人白送他们!”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所有人都吓住了。 面色苍白的病秧子狡黠的眨眨眼,“怎么样,邬将军,我这买卖你不亏!” 锤头兄就这样被留在邬潜龙的大帐里,屏退左右,单独谈至深夜,谁也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大周军队如约而至,邬浪一声令下,“跟柳十万说,想要沈择渊,让他亲自进城。”众将一头雾水,大军压境,传敌军将领入城,且不说人家不来,来了难不成邬将军想使诈,把人一并扣下? 果然,柳云戟带了两万人,站在下郡城墙下,没进来。 邬浪也不恼怒,亲自点了五百人,出城相迎,其中包括锤头兄弟和摄政王沈择渊。 沈如是出门前把脸抹的个乱七八糟,还罩了层个黑色的纱帘。 邬浪:“锤头兄弟这是何意?” 沈如是一本正经道,“我长得倾国倾城,怕对方见了心生歹意!” 这种借口,听得摄政王嘴角一抽。 不料邬浪在旁,沉思须臾道,“没错!!确应如此!” 沈如是附和道,“是吧!是吧!” 邬浪:“不错,不错!是我思虑不周!” 摄政王看着这俩傻子,“……” 沈如是前不久出行被马颠的有阴影,邬浪安排他和被栓着的沈择渊共乘一骑,由人拉着,行的慢些。良机难遇,沈如是的手自是没闲着,紧紧搂着摄政王的腰,沈择渊被绑着挣脱不得,五官气的尽数移位,威武将军只觉醒来后被欺负的恶气全出,精神百倍,一路神清气爽。 沈择渊:“慕容衍,你还记得你自己是大周太子么?” 沈如是:“忘不了!” 沈择渊:“你助敌军打自己人,不怕回去论你的死罪?” 沈如是:“死罪啊,死罪就死罪!” 谁跟你回去?回去才是疯了! 沈择渊:“放开你的手!” 沈如是双手把人箍的更紧了,“不放不放,孤千辛万苦才找到王爷,孤就喜欢抱着!” 威武将军看着沈择渊想死而不能的样子,乐的直开花,心道,我如此恶心,书呆子沈择渊还只能忍着!此前下跪的屈辱,被无视的屈辱,差点死在船上的屈辱顿时消减不少,原主的身体异常愉悦,好像能恶心沈择渊的日子,原主身子骨都见好! 思及此处,沈如更是加把劲,索性整个人贴在沈择渊身上,两人前胸贴后背,跟两张烙饼似的,嘴上还不忘添把火,“太子配王爷,沈择渊你赚了!” 第16章 放人! 如此一路抱着到了城门,柳云戟和邬浪已在城门楼子里坐着喝茶候着他们,二人身后各站着几十位亲兵,不远处几万人的大军更是气势威武,双方互不相让,剑拔弩张。 二沈下马,被带到邬浪的身侧,柳云戟见到摄政王,拍着桌子跳起身,“邬浪!你好大狗胆,还不快给王爷松绑!” 邬浪低头喝茶,“柳十万,他是你的王爷,可不是我的。” 柳云戟有些年头没听见人这样叫他,一时忘了回话。 邬浪接着道,“听说你如今官拜大周兵部侍郎,瞧着大周的吃食不错,十万,你这模样,尚能横刀跨马,与我一战?” 柳云戟:“我会怕你?” 邬浪笑道,“你是不怕,你的马怕,怕还没撩开橛子跑,便叫压死了。”徐州众将皆是头一回见名震天下的柳十万,见他如今胖的走路都难,跟着自家主帅起哄笑作一团。 只听“刷刷!”两声,柳云戟身后的士兵纷纷亮出刀片子。 邬浪一摆手,“老朋友叙叙旧,说说笑,柳侍郎何必当真。” 柳云戟:“老子可不是来寻你叙旧的,今日你把人放了,磕头道歉,我尚可顾念旧情,就此撤兵,免的徐州生灵涂炭。” “竖子猖狂!” “满口胡言!” “放屁!” 徐州众将嘘声一片,亦纷纷拔出刀来吆喝,土匪当惯了,这帮人有股子野气,傻头傻脑,横冲直撞,不知到底是谁兵多,端的就是天不怕地不怕。 沈如是躲在摄政王身后感叹,谁的兵就是像谁! “柳十万,万军从中冲锋陷阵,取人首级,我不如你,攻城掠地,你过去不行,现如今…..”邬浪笑道,“现如今怕是更不行。” 柳云戟拍案而起,“呵呵,邬泥鳅你不放人,就别他娘的废话,要打便打!”话毕哗啦一转身,掉头就走,恨不得立马就把二十万人喊来攻城。 邬浪:“慢着,柳侍郎,要打简单,不劳你回去,你我不妨就在此处打一仗?” 柳云戟回身打量,“在这?!怎么打?”这小门楼子,不过三丈宽,柳十万往那一站就已经先少了一丈,根本施展不开,“咱俩打一架?” 邬浪:“那可不成,军令如山,’五虎不得械斗’!况且你…这样,旁人该笑我胜之不武了。” 柳云戟听邬浪总拿他取笑,顿时火冒三丈,“什么军令?哪来的军令?都不在一个军了!你他娘的脑子进水了?” 邬浪没接话,放下茶盏吐出两字,“文斗。” 柳云戟乍一下像是没听明白,半响,他撑着桌子,回出一个字,“操!” 沈择渊在邬浪背后听到这俩字时,瞬间脸色一变,他转身怒视沈如是,此人正翘个腿,半倚在墙上,手里端着茶盏,嘴里哼哼唧唧的,恨不得能抓把瓜子花生,坐下好好看戏。感觉到沈择渊瞪他,沈如是眨巴眨巴唯一露在外面的大眼睛,笑着凑近了道,“怎么,王爷这便想我了” 沈择渊意味深长的盯着这双凤眼,“你的主意?” 威武将军狡黠一笑,“如何?妙是不妙?哎….哎!王爷你莫要这样盯着我瞧,我知你是钦慕我的才华,咱俩啊,男才女貌,合适!” 沈择渊:“…….闭嘴!” 其实沈如是此时心虚得紧,满心想着靠胡说八道糊弄过去,毕竟当年威武将军营中时兴的“文斗”,正是他义弟沈择渊这个书呆子出的主意。十几年前,威武将军名扬天下,风头手下雄兵百万,天下所有习武之人,皆盼着能到他帐中效力,人多了,猛将自是数不胜数,其中又以五虎将最为厉害。 所谓能者皆有傲气,这五人更是如此,整日里谁也不服谁,每每到攻城略地、出谋献计之时,大帐里便乌烟瘴气,吵得昏天暗地,这个说这样好,那个说那样好,谁也不让谁,武将嘛,吵急了就打,打完了再吵,吵完了再打,打到你服为止。最后,沈如是受不了了,立下军规,“五虎上将之间不得械斗!” 得,架都不让打了,那谁听谁的? 这时候,一向只会读书的沈择渊出了个好主意,武斗不行就文斗。 什么意思?就是俩人一个攻一个守,各自用自己的战略想办法“说赢”对方,谁的法子别人都克制不住,便用谁的。一开始沈如是对这种纸上谈兵的法子没在意,后来越用越觉得这主意妙!虽说打仗拿主意的是沈如是,而沈大将军用兵诡谲,全凭一己之念,基本不听任何人的,故而此法对军事上的贡献不大。可此法可耗去将士们众多时间,使得精力充沛的士兵有事可做,多读书,少去胡闹折腾,因此对军心的稳定,贡献颇大。 沈如是顺道把决断权交给沈择渊,自己乐得清闲,睡觉骑马逛窑子,终于不用听这帮王八羔子整日吵得脑仁疼了。 如今他旧计重施,十几年后,让文斗再现江湖。 邬浪挑衅的看向柳云戟,“怎么样,柳十万,你敢么?” “操!老子怕过你?”柳云戟一屁股坐下来,“说!怎么个斗法?” 邬浪指了指沈择渊道,“无论输赢,人你都可以带走。” 柳云戟一双红眼睛顿时瞪的溜圆,“操,邬泥鳅!什么意思?” 邬浪挥手,底下人抬来一副徐州城的布局舆图,摊在桌上。“人可以走,但若我赢了,你柳云戟的二十万大军,便是在下郡战败,你是我的手下败将,自此,退出徐州,三年内不可来犯,如何?” 柳云戟:“若你输了呢?” 邬浪:“自是如你所言,磕头赔罪,自此徐州归顺大周,年年朝贡。” 柳云戟手一拍桌上的舆图,大声道,“好!老子赌了!” 就此舆图在横中间,两军将领南北分坐,开打。 柳云戟率先开口,“我二十万大军分四路,攻你四面城门。” 邬浪成竹在胸,“各城门派守将一万人,各自迎战。” 柳云戟笑道,“一万人打我五万?压都压死你!” 邬浪:“那得看柳侍郎怎么个压法?” 柳云戟在舆图上指点江山道,“先以钩车远攻城门,投掷巨石、火球,下郡无水护城,城墙矮的不过二、三丈,一万人对五万,要不了多长时间,便可以攻城锤直穿你城门。邬泥鳅!我瞧着你的城门也不怎么结实,尤其是……北门。”柳侍郎仰起头,“我已知晓,北门城墙本就失修,我若集中兵力,不出一个时辰,城墙可破,到时候,嘿嘿,他娘的城墙都被攻破了,你还打个屁!”柳十万得意至极,连带着手下各个鼻孔朝天,他们是正规军,压根瞧不上对面这帮子山野土匪。 邬浪:“你到不了。” 柳云戟:“你他娘的说到不了就到不了?” 邬浪成竹在胸,“我只需一招。” 柳云戟:“讲!” 邬浪:“浇水。” 柳云戟:“浇你娘的….!” 骂人的话还没出口,柳侍郎便噎住了,昨日天降大雪,此时徐州天寒地冻,水往城墙上一洒,立马结冰,几个时辰就可冻得结结实实,整个下郡便成了座冰城,冰能使城墙坚固百倍,同时攻城的器械因为湿、滑会难以使用,就算勉强搭上云梯,士兵也难以爬上墙去。守城的一万人只需在城上射箭、扔些石头,大周兵人再多,也只能望城兴叹。 柳云戟说不出话了,他实在没想到,对方一招就把他逼得没话说了。 邬浪:“怎么?十万认输了?” 柳云戟一张老脸涨的通红,他攻下郡之前,早就派人探查过,开打前连城墙哪有缺口他都心知肚明,可天要下雪,是没法子的。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沈择渊在他背后朗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邬浪见摄政王亲自开口,不怒反笑道,“二公子这些年真是精进不小。” 柳侍郎被点醒,忙道,“差点让你娘的蒙了!你我兵力悬殊,你浇水冻城之前,城墙怕是早就被我攻破了!” 邬浪一摊手,诚然道,“此言非虚。” 柳云戟:“那你就是败!” 邬浪摇头,“可惜,昨日,有位小兄弟便同我说,’有备无患,万一打起来呢?’,于是我已连夜命人将城墙浇了个透,这会儿,怕是早就冻实了。” 小兄弟三个字一出口,沈择渊的桃花眼立马瞪向沈如是,沈如是嬉皮笑脸,充眼不见,怎么?兵不厌诈,文斗武斗得两手抓,万一对方耍赖,自己的招都说出去了,不是找死么? 邬浪:“柳兄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出去一观。” 柳云戟沉默不语,他心知,自己着了邬逍野的道了。 “怎么样?还打么?” 柳云戟索性一掀桌子,舆图从中裂成两半,“纸上谈兵!他娘的如何作数!我若二十万大军按兵不动,天降大雪,你城内围城缺粮少食,援军不至,不出十五日,城不攻自破。” 这话是真的,是最无赖的打法,亦是下郡的死穴。大雪,不是只帮徐州人。 沈如是见邬浪不言语了,知他没主意,便凑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邬浪听后连连点头,笑道,“可惜你等不了十五日。” 柳云戟上下打量这个出谋划策男人,浑身穿的黑漆漆的,连脸都让黑布包着,瞧着就丧气,“谁说我他娘等不了?” 邬浪:“大周尚在跟大胤打仗,分兵二十万至此,莫说十五日,耗你五日你都担不起这个罪责。柳侍郎,若我猜的没错,大周朝内怕不是人人都想摄政王回去吧?你为救沈择渊,带骑兵一路疾行百里,实在是无奈之举。佯装发怒,答应同我文斗,你啊,比我还不想打仗。” 柳云戟不骂人了,他骂不出口。 邬浪起身拍了拍背后沈择渊的肩膀,将他推出去道,“放心,柳十万,我今日就能放人,让你们一齐走。” 沈择渊猛地抬头,“今日便放?” 邬浪洒脱道,“不错。” 沈如是的忌日没到,邬浪费了牛鼻子的劲把沈择渊抓到,千辛万苦,就是为了五天后带他去祭拜故人,今日一见柳云戟,就把人放了?邬浪不是鼠辈,全军上下昨日还在商量对付柳云戟的策略,怎么事到临头突然改主意了? 什么让邬浪改了主意?什么能让他改了主意? 沈择渊眼皮一跳,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慕容衍。 第17章 祸水 邬浪双手摊开,“柳侍郎,人现在你能便带走,不过,你得答应我先前的条件,对外皆称你兵败退回扬州,三年内,大周不许攻我徐州。” 柳云戟没吭声,邬泥鳅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要摄政王,你抓他干嘛?如果此中无诈,他自是乐意答应,大周本就没打算动徐州,留着邬浪跟大胤纠缠不好么?退一万步,徐州原本占得也不是他们的地盘,怎么着也不吃亏,只要放了摄政王,不打就不打,至于兵败么,不过是个说法。 再说,这么个冰疙瘩城他是真打不下来。 “成,就这么办!”柳云戟见沈择渊没出声反对,当即应了下来。 邬浪拿出早就备好的文书,双方盖上大印,就算完事,他一侧身,将沈择渊让出来,“那请自便吧。” 沈择渊没动,他的眼神在大周太子和邬浪之间游弋,他实在猜不出,昨日二人到底聊了什么?慕容衍说了什么,能让邬浪这个一条筋同意放了他。 想不出,沈择渊直接道,“我还得带走一人。” 邬浪:“谁?” 沈如是感觉很不对头,他弯下身子,动作跟猫儿一般轻巧,准备跑。 沈择渊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他。” 面罩下的沈如是挣扎着高呼,“不去!不去!我不去!” 徐州众将士还以为沈择渊要带走个多要紧的人,一听是这个病秧子,都松了口气,同时,众人的眼神还有些暧昧,毕竟路上都听说了,昨晚这俩人睡在一处,摄政王想要把人带走,也在情理之中嘛。 邬浪直接了当,“不行。” 沈择渊:“哦?为何不行。” 邬浪:“锤头兄弟是我的人,怎可让你们带走?” 沈择渊:“你的人?” 邬浪:“正是。” “笑话。”沈择渊嘴角一提,“他是我的人。” 沈如是被这话吓出一身冷汗,高喊道,“不是!不是!我不是!” 邬浪见沈择渊不松手,急了,直接起身,伸手便抓,摄政王手一缩,将人带到自己背后,邬浪的拳头即刻跟了上去,沈择渊急忙向外侧身,使拳头钻过俩人身体间的缝隙,落了个空,足下轻轻一登,如燕子一般,翻身落在沈如是的另一侧,邬浪换手便是一掌,沈择渊带着锤头兄弟且战且退,就是不松手,几个回合下来,两人难解难分。 一时间,屋内竟无人帮忙,众人愣了半天,才缓过神,哦?两人为了个男人打起来了!这场面,瞧着不对头啊,难道,还有什么隐情?咱们将军也看上锤头兄弟了? 真….红颜祸水! 不管如何,邬浪的手下还是及时出手,按住了沈择渊,毕竟屋子小,人还没交出去,周围都是自己人。柳云戟在一边彻底傻了眼,谈的好好的,从哪冒出来一个“锤头”? 沈泽渊虽被按住,也不惊慌,他反手掐上沈如是的脖子,将人吊在半空,“别过来。” 邬浪慌忙屏退左右,“别冲动!” 沈择渊放下人,“邬将军莫着急,我瞧你现在有些糊涂。” 邬浪:“糊涂?” 沈择渊:“不是糊涂,怕是病了,还病的不轻,该找位神医瞧瞧病。” “你这厮!我们将军好心放你走,你不感恩,居然还咒我们将军!!” “不错!这般放肆!可是欺我徐州无人?!” “刷刷刷”,众将拔刀出鞘。 沈择渊闻言不慌不忙,“哦?邬将军欲扣下我大周的太子殿下,我看——是你们徐州是欺我大周无人吧?!”话罢他一把拉开沈如是脸上的面罩,威武将军登时眼前一黑,心头冒上两字:“完蛋!” “太子?!”邬浪连退两步,不可思议道。 沈如是脸上的泥被摄政王抹了,露出原本倾国倾城的样貌。柳云戟神速上前一步高呼,“参见太子殿下。”带着手下齐齐跪地,“末将遍寻太子殿下不见,日日忧心,不料竟与王爷在一处!” 沈如是心里骂道,“操!柳十万!装吧!太子死了你都懒得埋!” 徐州人傻眼了,“什么玩意?锤头是大周太子?” 沈择渊朗声道,“这位是我大周的太子,当今皇上的十六子,慕容衍!邬将军,人,你还要么?” 邬浪被惊的朝后一倒,差点昏过去,心中怒骂道,沈如是你穿谁身上不好,竟然穿到了大周太子身上! 原来昨夜沈如是与他秉烛夜谈,先是讲了对付柳云戟的方法,然后劝他第二日就放了沈择渊,邬浪自是严词拒绝,锤头兄弟也不急,同他讲了件不可思议之事。 “我是沈如是,邬逍野,臭小子!嘿嘿!想我了吧!” 接着锤头顶着一张陌生的脸把俩人从小厮混的故事说了个一清二楚,虽说这事过于天方夜谭,但事实摆在邬浪眼前,这位锤头兄弟连他屁股上的胎记长什么样都说得出,让他不得不信。得了,既然沈如是还活着,自然不用留着沈择渊去祭拜他,邬浪本想今日送走了沈择渊,十三年前有些旧事要好好问问沈如是,不料,沈如是的忘性跟上辈子一样差,居然忘了告诉邬浪,他现在实际身份,是大周的太子。 变故生的太快,邬浪没辙了,扣下大周的太子,徐州是真的想打仗。 沈如是欲哭无泪,自己都这样恶心沈择渊了,他就不能当自己这个太子已经死了么!居然还要带他回去?!大周皇帝那么多儿子,他再随便找一个听话的不就完事了?现在好了,肯定跑不了,威武将军越想越憋屈,“行!不让我跑,我就恶心你!”他转身一把抱住沈择渊,当众占便宜,呜呜道,“孤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孤也舍不得王爷!” “…….” “…….” 徐州守将各个睁着大眼睛,自觉让开了路。 邬浪:“沈….!” 沈如是怕邬浪乱说话,赶紧打断他道,“邬将军,孤跟他走,你的好意孤心领了,孤回去了,会给你写信的!” 好兄弟心领神会,沈如是一向机灵,定有别的法子脱身,邬浪想想,只得可怜巴巴的嘱咐,“一定要写。” 沈如是:“放心!” 邬浪:“明日便写。” 沈如是:“放心—!” 俩人说的平常,但这话在旁人听来,就变了个意思。 “……” “……我们将军好惨!” “…..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就这样挂在摄政王身上,被大周将领接了过去。柳侍郎见人已到手,拱起拳头道,“邬将军,多谢了,后会有期。” 邬浪咬咬牙,“后会有期。”带着人送大周士兵出瓮城。 第18章 阿芙蓉! 出了城门,沈择渊预翻身上马,对身上的累赘道,“下去。” 沈如是:“不!” 桃花眼眯起来,“那便抱紧了,一刻也不许松!” 沈如是想起徐州到扬州的漫漫长路路,多嘴问了一句,“松了会怎样?” 沈择渊:“太子殿下这般厚爱,臣自当想法子让殿下的手莫要离开臣。” 沈如是:“什么法子?” 沈择渊:“剁下来放在怀中。” “哎呦!”沈如是突然跳下马,捂着肚子,跌倒在地,“孤不行,孤肚子疼!” 沈择渊在马上冷眼瞧他装蒜,嘱咐背后牵马的小兵,“给他找匹马。” 沈如是:“不!孤不骑马了,咱俩坐马车吧!” 沈择渊准备开口再吓唬他,不料病秧子似乎吃了熊心豹子胆,猛地双手撑起,使出全力,一把推开他。 沈择渊怒道,“你——!”话没说完,摄政王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在地上一滚,扫见方才牵马的小兵举着刀,再度向他劈来,刀上见红,在滴血。 糟了!被暗算了! 沈择渊双手撑地,鲤鱼翻身,准备迎敌,结果居然然没站稳,眼前一片模糊,一头栽下去。 “王爷小心!”沈如是站在边上,笑嘻嘻一伸脚,小兵被他绊个正着,没砍到地上的人,转了个身子再砍。 “行刺啊!行刺!”沈如是放声大喊,顺便扑过去,一把抱住沈择渊,俩人滚作一团。 柳云戟就在不远处,听到动静,已经杀了过来。小兵眼见情形不对,跨身上马,拔腿就跑,柳云戟没抓住人,怒吼一声,“追!”自己先奔去看沈择渊的伤势如何。 另一边的邬浪瞧也瞧见了变故,上马便追,比大周的人马还快些。 沈择渊滚得迷迷糊糊,只觉身上火烧火燎,朦胧间,瞅着断袖太子两腿一跨,用难以描述的姿势压在自己身上,他顾不上四肢百汇涌上钻心疼楚,怒吼一声“下去!” “下去,下哪去?你让谁下去啊?”威武将军笑嘻嘻的左右拍拍沈择渊的脸,“说啊!快说!” “你——!” “孤啊,孤才不下去,不仅不下去,孤还要——!”沈如是弯下腰,一口啃在沈择渊胳膊上,来回吮吸。 沈泽渊被吸的浑身酥麻,雪白的脸瞬间涨红,想打人没力气,瞬间气急攻心,昏了过去。 柳云戟和手下们此时赶过来,看着太子像狗一样趴在摄政王身上,一上一下的,场面惨不忍睹。 柳云戟怒极,一把揪住沈如是的衣襟,“你他娘的给我老实点!” “想他死你就拉我!”沈如是抬眼,语气跟方才胡闹时判若两人,寒意凛凛,冲向柳云戟,“呸!”的一声,朝地上吐出去一口血,黑呼呼的,黏在土里。 “这是——毒!”柳云戟不动了,沈如是在给沈择渊吸毒,刚才小兵的刀子上抹了毒。 半盏茶后,沈如是吐出来的血,终于变得鲜红,他晃晃悠悠的起身,“行了。邬浪恰好抓了人,策马到二人身侧,把人扔了下来,尸体,已经凉透了。 沈如是:“自尽了?” 邬浪:“见我快要追上,抹脖子自尽了。” 柳云戟二话不说,伸手攻向邬浪,“是不是你的人!” 邬浪好心被当做驴肝肺,怒道,“滚!疯兔子!” 沈如是跨步站在两人中间,好笑的指着柳云戟道,“他的人混在你的亲兵里?” 柳十万愣了,回头看向死尸,人他识得,唤作“石头”,确是他的亲兵,跟他不少年头,家里的亲眷都认识,皆在江陵,不大可能是徐州的细作。 沈如是讥笑道,“不巧不巧啊,让我猜着了,大周真有人不想摄政王回去。” 柳云戟环顾四周,心头一沉,是自己人最麻烦。他贴身带的二十个亲兵都能混入不明身份的细作,归途漫漫,前面还有二十万人等着,一击不成,对方说不准还有没有后手。 “此地不宜久留,即刻返程回江陵,到了江陵老子查这帮狗日的!”话罢,柳侍郎小心翼翼扶起沈择渊,起身要带两人走。 沈如是一拍柳云戟脑袋,指指邬浪道,“跟他道歉!” 柳云戟:“道你奶奶的——!” “沈择渊中的毒可无人能解,要靠我方能撑到应天。”沈如是没动。 柳云戟看了眼肩上的沈择渊,“你他娘的没解毒?” 沈如是耸肩,“解不了,慢性毒,不是第一天中,方才刀上抹的不是毒,不过是毒引子。” 柳云戟奇道,“早就中了?” 沈如是:“少说七八年了。” 柳云戟:“你如何知道?” 沈如是:“先道歉。” 柳云戟急的很,眼瞅着不道歉沈如是就不说话,只能一拱手,对邬浪道,“方才一时情急,误会了,对不住!” 邬浪鼻孔出气,哼了一声道,“无妨。” 柳十万转身一双红眼盯着沈如是,“成了吧!能说了?你如何知道这毒?” 沈如是笑笑,两手一摊,泰然道,“上辈子中过,没来得及解,死了。” 邬浪闻言身形剧烈一晃,“阿芙蓉!”直接跳起身冲向地上的尸体。 沈如是伸手把他拦住,高声道,“不用查了,我瞧见了,在耳后。” “什么玩意?”柳云戟听得一头雾水,他把沈择渊交给沈如是,亲自带着手下凑过去瞧,扒过死尸右耳朵后面,果然瞧见一物不同寻常,一朵一指大小鲜红色的花,柳侍郎用拇指反复擦了擦,没掉,是刺上去的。 “阿芙蓉。”沈如是瞧着昏迷的摄政王,念叨道,“找了半天,原来在大周。” 第19章 救娘! 古有诗云:“昔作芙蓉花,今为断肠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阿芙蓉”花,颇有色相,花或鲜红或粉嫩,花瓣层叠,手掌大小,抱茎而生,风一吹,细长的杆子跟着晃,似美人纤纤作细步。沈如是夸过四个大字,“花中美人”。 花好,不过极为稀少,仅有的一些大都被进贡为皇家所独赏。 故而鲜少人知,此花可入药,亦能制毒。 越美的东西越是危险。此花制成的毒,为慢性毒,少量服用虽不致死,但凡服用者,皆有瘾,一旦断食,轻者呕吐、腹泻,重者乏力,周身疼痛难忍。 简单说来,是一种你明知吃多了会死,还不得不一直吃下去的毒药。 沈如是第一次知晓此花,是十五岁那年。这一年对幽州不是个好年头,天灾人祸凑一块,先是遭百年难见的大旱,百姓几乎颗粒无收,后又是蒙古人大军来犯,北境的百姓苦不堪言。 好在北境有两宝,对内免赋税赈灾安抚百姓,靠幽州王——沈时行。 对外打蒙古人靠幽州王妃——虞靖虞老虎。 时逢乱世,山河破碎,沈家之所以能保住北边的这一方水土,光靠沈时行这个读书人远远不够,他的夫人虞婧,才是重中之重。幽州王妃虞氏祖上也是大胤重臣,虞老虎的父亲乃是镇守幽州的大将虞战,大胤靠着他,边境稳固了至少二十余年,可惜虞战一生无子,只有一位女儿,便当做男儿教养,于是便有了横刀立马,巾帼不让须眉的幽州王妃。大胤国灭之后,虞靖带着夫君投奔父亲所在的守地,就此留在幽州,二人一文一武,对抗外辱,善待百姓,逐渐在乱世中占位了脚跟,向西吞并了冀州和雍州,九州占其三后自立为王,定都晋阳,成了当时的三王之一。 幽州王不比中原的豫州王和南边的荆州王,不仅自己人要打,还得打北边的邻居,蒙古人。 这一年的大旱灾,蒙古人也吃不上饭,于是举全国之力重兵攻打边境重镇上谷,虞靖率兵十万北上支援,不料中计,虞靖重伤,生死不明,十万军队被蒙古人困死在上谷。 威武将军一生的传奇,就是从这倒霉的一年开始的。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沈如是,年十五,单枪匹马出晋阳,破围,入上谷。母虞靖重伤,沈替之,三日后,带兵十万,大破八十万蒙古兵,史称上谷大捷,沈其人,真乃,神也。 此战之后,沈四海扬名,乃其一生之转也。 沈如是要是能看见这本书,必定当场撕了,大骂一句:胡说八道!违反军令,私自出城北上的明明老子不是一个人,沈择渊也去了! 不过这本胡说八道的书中也有一句大实话,这一仗确实是沈如是一生的转折。却不是因为他足智多谋,以少胜多,而是因为他偷摸着出城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此人后来成为他挚友、同袍、甚至是他悲凉一生中仅剩的亲人。 他们俩人一起,建立了一个新的王朝,史称后胤。 当时的沈如是并不知道,他那时不过一心救母,听闻母亲被困在上谷,便吵吵着要去救人。 他亲爹沈时行打仗不行,说教一顶一的厉害,从古到今,但凡跟孝字沾边的,都被他用来阻止沈如是北上。沈如是大多数没听懂,也不想听懂,他从头到尾就一句话。 “我得去救娘。” 之乎者也说的口干舌燥的沈时行见儿子不讲理,也送他俩字,“不行。” “我得去救娘!” “爹说了多少遍,你去了无用,去了只能做你娘的累赘。” 丑时三刻,幽州王府内灯火通明,沈时行跟两个儿子在自己的书房,这间屋子很大,顶寻常人家四个书房,层层叠叠放了几十个堆满书的书架,一张桌子四把椅子,居中挤得满满当当的。门敞开着,风吹的油灯一明一暗,好在是初夏,也不冷,幽州王一手拿书,一手反复捏着胡子,坐在桌前,眼睛时不时飘向门口,嘴里却不停,跟亲儿子絮絮叨叨一个时辰有余。 干儿子坐在他身侧,手里也握了本书,一个时辰一页也没翻。 沈如是瞧着这两位书呆子,一肚子火。 “我得去救娘!” 不知道这是第几百遍,沈择渊终于受不了了,他将手中书放下道,“兄长,父亲说了,无用。” 沈如是忍无可忍,跳起来道,“他说没用就没用?!去了!总比干坐着等信儿强!” 沈择渊道,“最近的援军已经往过赶了。” 沈如是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桌上的书,直接敲他脑袋,“援军从东边去,最快得三日,晋阳北去上谷才一日,我到的比援军早。” “兄长去了何用?晋阳已经没有兵可以北上了。” 沈如是气沉丹田,“我一人可抵千军。” “……” 沈择渊伸手去拉兄长手中抢走的书,拿到,低头看书,不开口了。 沈如是感觉自己被翻了个无声的白眼,怒道,“你们俩个书呆子不懂兵法!我必须得去,娘现在情况不明,不是有探子说她身受重伤,谁知道上谷现下谁在指挥,没了娘,剩下的都是些废物,援军十五万去了吃什么喝什么?上谷根本没有这么多粮食,吃不饱饭,还怎么打仗!” 沈时行闻言一拍桌子,“休要胡闹!邬老将军在上谷,打仗,你比他还能行?” 沈如是:“就是有邬将军才怕,他老了,胆子太小,打仗还不如他儿子!蒙古可有八十万人,咱们加上援军才勉强凑够三十万,靠他,我敢说,一准赢不…..” “邬公子来了!”门口伺候的小厮忙高声打断道。 邬浪一条腿已经迈进屋内,恰好听见好兄弟正说他老爹胆小,打仗不行,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如是看见他,如见救星,一把把他拉进来,“邬浪!你来的正好,你评评理,说我说的对不对!” 油灯闪了一下,屋内一片寂静。 亏得沈如是自己率先反应上来,抬手就是一肘子,“大半夜的,你小子怎么来了?!” 邬浪被打的一猫腰,道,“我来寻主上的,怎么,世子怕我来啊,我不来,怎么能听到你说我爹坏话。” 沈如是拍他脑袋,“废话多,赶紧说什么事?” 见他们这般亲密,沈时行捻了几下胡子,邬家世代居幽州,在当地很有威望,邬战的这个儿子有出息,大有青出于蓝之势,沈如是同他要好,是好事。 沈择渊没老爹的心思,他见二人胡闹,眉头逐渐锁在一处,最后索性闭眼,眼不见为净。 邬浪恭敬的向沈时行行礼,“主上,咱们的粮草已经备好,今晚就可押送北上。” “好!”沈时行站起身来,“有多少?” “回主上,勉强够三十万人,一天的粮。” 沈时行难掩失望,他双手背后,在屋内来回踱步。 邬浪低头,“今年旱灾太重了….” 沈时行如何不知,这已经是举晋阳全城之力了,上谷太重要了,它是晋阳在北的门户,若是被蒙古兵攻破了,后果不堪设想。 “好,传穆子阳北上押运粮草!” 沈如是一听有人要北上,激动道,“爹!让我跟着去!” 沈时行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道,“不行!莫要再胡闹!” 沈时行是个老顽固,倔得像石头,他打定主意的事,从不更改,沈如是知道自己想明目张胆的去上谷,肯定没戏了,他眼睛一转,捞起邬浪,撂下一句,“不去就不去!”出了屋子。 一出门,沈如是找了个隐秘处,对邬浪道,“我要去上谷,你给我想法子混进粮车上!” 邬浪急道,“你非要去上谷做什么?” 沈如是:“当然是救我娘。” “就因为我老爹在,你就说打不赢?”邬浪赌气。 “邬逍野!你自己想,我方才难道说的不对?这些年,邬老将军只会打顺风仗了,以少敌多,他能打么?” 邬浪挠头,“你能打?” 沈如是:“能!” 邬浪认真思索后,点头道,“你说能就能!” 沈如是拍他脑袋,“好小子!” 邬浪疼的咧嘴,“可你出不去啊。” 沈如是急了,“不是你小子备的粮么,我随便藏里面就行。” 邬浪下巴扬起,点了点不远处的一人,沈择渊。 “粮草是我准备的,把你藏进去不难,可今夜检查粮草的人是你弟弟,二公子最是认真仔细,你跑不掉的。” 沈如是顿感泄气,要是旁人,检查这么多车粮草,草草糊弄一下便是,可沈择渊,别说藏个活人,藏根针都能给你找出来。小王爷知道这事儿难办,开口道,“先把我藏进去吧,想办法混到最后去,兴许沈择渊查的累了,就混过去了,实在不行!”沈如是低头,冲邬浪耳语几句。 “啊!这不行!——” “怎么不行?顾不了这么多了。”今夜是沈如是唯一的机会,要是出不去,他就只能在家里等前线的消息,听天由命,他必须赌一把。 第20章 上路! 二人商量妥当,沈如是依计藏在了最后一辆放草垛子的车上,小王爷一咕噜钻进去,整个人埋在草里,只拉开一点缝隙,方便朝外瞧。 沈择渊果然不怕麻烦,亲自一辆辆车查,眼见到了最后一辆车,二公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邬浪神色慌张,额上冒汗,用身子不自然的挡在车前道,“二…二公子,天色晚了,让他们赶紧上路吧,救人要紧!” 沈择渊放下手中戳粮草的长棍子,眼神顺着邬浪不自觉抖动的身子,看向他背后草垫子,这是最后一车草。 二公子掏出棍子,欲拨开邬浪,邬浪很够义气,两手抓着车板沿子,宁死不屈。 沈择渊素来儒雅,放下棍子客气道,“邬少爷,私下藏人出城,此时是死罪。” “人?什么人?车里没人!”邬浪喊道,喊完,自己两眼朝下,避开沈择渊的眼。 二公子没为难他,走近几步,冲着车子低声道,“兄长,出来。” 沈如是没动,心一横,不出声。 “兄长。” 没人应声,沈择渊迟疑了一下,抬起手里的棍子,一点点小心送进草垛子里去,沈如是眼瞅着一团黑影进去出来,缓慢的向自己靠近。 棍子愈来愈靠里,沈如是所在角落,终于躲无可躲。 “砰!”果然!棍子撞上一物,沈择渊低头,皱眉略微思索,放下棍子,伸手进去摸,摸着摸着….摸出来一个盒子。 二公子拿出来,狐疑的看向邬浪,手底下打开一看,里面有件翡翠簪子,下面压着一沓信。 沈择渊:“这是何物?” 邬浪靠着车,抖得车跟他一块儿响,回话道,“二公子,实在对不住,这…这是我娘让我藏在车里给我爹的!” 沈择渊皱眉。 邬浪惨兮兮的道,“穆将军那边我们打好招呼了,到了上谷就拿出来交给我爹。” 沈择渊:“为何不直接交于穆将军,要藏在车里?” 邬浪不好意思道,“这不是主上都没吩咐给王妃带去一针一线,我们做属下的,明目张胆送东西,实在...实在于理不合。” 沈择渊看看手中的东西,又瞧了眼脸色发白的邬浪,将东西放在他手中道,“下不为例。”转身离开了。 沈如是和邬浪憋着气,见他走远,长吁一口,邬浪冲草垛子使劲打一拳,得意道,“臭小子,我演的怎么样!” “早跟你说,这招准灵!”沈如是嘿嘿一笑,这招围魏救赵,声东击西用的实在妙! 沈择渊不查他藏身的车,得靠运气,沈如是虽然一向运气不错,但他不乐意单单指望运气,弟弟若是不搜他的车最好,若是搜了他的车,他就顶出事先准备好的盒子,一辆车里已经找到样不该有的东西,谁还能想到里面还藏个人呢? 冒险过关,邬浪半倚着草垛子,佯装叹气道,“小王爷,你一路保重,要是你出了事,我脑袋肯定不保。” 俩人从小一道厮混,虽说整日跟人打架,但论打仗,还是头一回。 沈如是调笑道,“放心,我命硬的跟死不了的虫儿似的,再说了,咱们做兄弟的,你不愿意把命给我么?” 邬浪没吱声。 沈如是调笑道,“我逗你…..” “愿意!”不等他说完,邬浪缓慢而坚定两字,夜里听着格外清晰。 这回轮到沈如是不出声了。 邬浪拍拍草垛子,“愿意归愿意,但我还等着着娶老婆生儿子呢,你可得早点回来!”话罢头也不回,潇洒的摆摆手,跑了。 沈如是眼一酸,心里骂道,“臭小子!” 没等多久,车子缓缓的动起来,沈如是放心了,这下他定能出城了,只要出了城,再被发现,他是幽州王独子,谁能拿他如何?一盏茶后,车子又停了,沈如是扒开缝隙瞧了瞧,是车子要出城门,穆子阳将军在跟守备递关蝶。 穆子阳是虞老虎手下最年轻的将军,今年不过二十二,家里世代从军,从小就是虞老虎一手□□的,他比沈家兄弟俩大八岁,为人稳重老成,故而沈时行才能将押送粮草北上这般重任交付与他。他与沈择渊脾气相投,关系不错,至于整日胡闹的小王爷嘛,还是眼不见为净为妙! 交了通牒,守门的小兵已经挥手放行,这下彻底没事了,沈如是挪挪腚,准备找个舒服的姿势 ,闭眼睡觉。 谁料背后忽然一凉,顺着凉风,一只手扒上身来,沈如是吓了一跳,险些喊出声。 “兄长,你果然在。” “操!沈择渊!”这都能找到他!沈如是头疼。 沈如是摸黑顺着手,一把捞住弟弟,把他强行拉进车里,直接捂住他的嘴,“别出声。” “兄长!莫要胡闹!”沈择渊没料到沈如是这样大胆,自己不下车,还把他拉上去了?二公子左右挣扎,被沈如是一只手拦腰死死卡住,二人动作剧烈,震得草刷刷往下掉。 赶车的人察觉有些不对,举着火把,往后瞧。 “打仗,会死人的。”沈择渊拉住兄长的手,怎么也掰不开,见有人转身,准备张口大喊。 沈如是见情况不妙,事到临头,一不做二不休,一个手刀过去,砍在沈择渊脖子上,弟弟雪白的脖子上一片殷红,晕在他怀里,彻底不动弹。沈如是自己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待车夫转过身去,他也不敢把弟弟扔下去,这下好了,得带着沈择渊一起上路了! 沈择渊再醒来,不知过了多久,他人躺在草垛子里,兄长在身边睡大觉,车早就已出了幽州城,二公子气的脑袋嗡嗡响,大喊一声“停车!”,惊得沈如是一个激灵,差点掉下车去。 这下,气的脑袋响的,换了人,成了穆子阳,自己北上送粮草,防着路上出事就够操心了,如今可好,幽州王的两位公子,一并混在自己的队伍里出了城,此时路程已经过半,荒山野岭的,他放俩人回去,操心,留下,更操心! 倒了血霉了!穆子阳盯着面前两个十四岁的黄毛小子,脸很黑。 他心知能干出这种事的,一定是虞大帅的亲生宝贝儿子,沈如是。此时,这个混世魔王正坐在马车边上,晃着脚,见他盯着自己,不客气道,“穆将军,怎么不走了?咱们时间紧!” “我安排一队人,送你们回去。”穆子阳下定决心,就算分出去几个人,也得把这两个宝贝平平安安的弄回去。 “人手不够。”沈择渊知道这次押送粮草的具体情况,晋阳已经没兵可派了,好容易凑了一千人,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多余人手送他们?“给我们两匹马,我与兄长自己回去。” “谁回去?要回你自己回!”沈如是跳下车,手里编好一只小蚂蚱,举着一晃一晃。 “兄长!”沈择渊罕见的气他,“我们已是添了大麻烦了!” “我是去帮娘打仗的,你才是添麻烦的——”沈如是把小蚂蚱塞在弟弟手里,“我的武艺是娘亲自教的。”他伸手指指对面的人,“穆将军也未必打的赢我,你嘛,从小叫你跟着学,你就是不,光窝着看兵书,纸上谈兵,哪里管事?” 穆子阳:“小王爷,打仗不是武功高就能行的。” 沈如是:“你见我打过仗?” 穆子阳腹诽道,你是王爷王妃的心尖尖,上哪打仗去?嘴上回道,“自是没有。” 沈如是笑了,“那你从何得知我打不了仗?” 少年郎意气风发,搁平日穆子阳不愿说大实话,但今日情势紧急,他不愿跟二人耽误工夫,他直言道,“末将不才,十二岁头回被父亲带去战场,自此在军中厮混十年,才算有了些名头。而…而大帅多次出征,末将从未听说过要带王爷。” 换句话说,打仗是要靠实战累积经验,打的仗越多,越有可能成为将才,你沈如是要是打仗那块材料,虞靖早该将你带在身边,四处历练了,如今小王爷也十四了,若跟弟弟一般喜文不喜武就罢了,明明自小习武,虞老虎仍不带他出征,甚至提也不提,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 就是,虞大帅觉得,自己儿子打仗不行! 沈如是被言中,脸色很难看,他不是没求过母亲带他出征,但虞靖就是不同意,愣是怎么说都不行。 “二位王爷,这样,前面还有几里地就到常山了,常山县守备名唤李牧,与我相熟,我将你们二人暂时托付给他,待大军凯旋归来,再接二位公子一道回幽州府。” 大军自晋阳去上谷,途径常山是最近的一条路,亦是原本的行军线路,沈择渊挡在哥哥身前,“如此最好。”目前这是最万全的法子。 “二公子明理。”穆子阳挥手命人给他们牵来两匹马。 沈如是没说话,铁着脸翻身上马。 沈择渊上马前,看了眼手里的草编蚂蚱,顺手插在腰间,一路紧紧跟着哥哥,生怕他半道上跑了。 第21章 埋伏! 不到半个时辰,大军已经能瞧见常山县的城门楼,幽州的旗帜在城墙上飘扬。 沈择渊一双眼盯着前方的兄长,始终纵马落在他身后两尺左右。穆子阳给了兄长一匹枣红色的马,马头上还插了白色羽毛,万军从中,一眼便能瞧见,如此沈如是不容易整出什么幺蛾子。 眼见快到地方,沈如是忽然举起马鞭,一拍马尾,拉紧缰绳,枣红马“嘶——”一声鸣叫,抬起前腿,猛地朝前奔去。 “兄长!”沈择渊在旁时刻提防他,见状即刻挥鞭抽自己□□马,从队列中脱出,追他而去。 沈如是跑了没几步,却突然“吁”的将马勒住了,后面沈择渊追的太猛,他御马远不及兄长,停不下来,直直撞了上去。 “小心!” 军中众人见情况紧急大喊道,却也来不及上前去救,两马相撞,兄弟俩人都得掉下去,若是马儿受惊,蹄子踏上谁,恐有性命之忧。 沈如是不慌不忙,寻声回身,从容的一夹马肚子,右手拉着马鞍,腰猫下去,头低到马脖颈处,一双眼瞪得溜圆,瞅准时机,左手凌空朝两匹马空隙里一抓,稳稳拉住沈择渊的缰绳。 双马并肩前行,速度极快。 小王爷得手后,迅速直起身子,双手同时用力,引着两匹马一齐向前溜出个半圆,随着他的牵引,两匹马竟然乖乖在穆子阳身前堪堪停住。 “好马技!” “好!” 离得近的士兵见了,忍不住赞一声。 沈择渊脸色煞白,目光直直的,沈如是见状,跨过马,伸手揉他脑袋道,“骑那么快作甚!” “兄长。”沈择渊两手紧紧握住马缰绳,顾不上自己,眼神上下左右把沈如是扫了个遍。 “看我做什么?有哥哥在,莫怕!”沈如是笑道,丝毫不见方才的不悦。 沈择渊闪身,移开眼神道,“不曾惧。” 嘴硬!沈如是笑。 “二位公子可无恙?”穆子阳方才真真惊出一身冷汗,好在沈如是这个小子,有点能耐。 “穆将军,大军不能再往前了。”沈如是摸了摸自己的马头,转身正色道。 穆子阳顿觉自己好笑,沈如是还是那个混世魔王。他含笑不语,一挥手,令大军继续前进。 沈如是挑眉,“穆将军,你想还没到上谷便全军覆没么?” 穆子阳依旧笑着,“小王爷,您必须随我入城。” 沈如是趴在马上,“亏你还是位十八岁成名的将军!” 穆子阳一拉马,“小王爷今日便是巧舌如簧,也定要随我进城。” 沈如是不理他,径自道,“一路上来,咱们遇到过人么?” 没有。 沈如是又道,“荒郊野岭没人,此处离常山县如此近,还没人?” 穆子阳停住了,在马上四处张望一圈,此处确实没人,除了他们的大军,一个人都没有,确实反常。 难道,有埋伏?! 穆子阳略一思索,又觉不对,蒙古人素来擅长游击,打完一个地方便抢,抢完便跑,很少在一处驻扎,常山在上谷以南,他们上谷都没打下来,怎么绕进来占常山?不占常山,此处有常山守军坐镇,蒙古人若是埋伏,早就该被发现了,还怎么偷袭?何况常山城上的幽州旗还在,以蒙古人的性子,要是进了城,非第一时间给你砍下来不可。 沈如是知他心中思量,提醒道,“不管是不是蒙古人,咱们都应该换条道。” 沈择渊颔首附和,“兵书云,’胜兵先胜而求战’。” 沈如是看向弟弟,扬起马鞭赞道,“不错,不打没准备的仗,二公子,你书没白读啊!” 穆子阳犹豫了,大军走不走常山,倒是无所谓,还有别的路可走,这一对烫手的山芋怎么办?不扔给常山守备,难道真的带去上谷打仗不成? “还是…去一趟....”他话没说完。 “嘘!”沈如是比了个手势打断他,人紧紧贴在马背上,“不对劲。” 原本寂静无声的道路两旁,隐约传来嘻嘻索索的声响,树林在抖动,不明显,却很刻意。 “莫不是风大?”穆子阳身边的一个小兵道。 沈如是不语下马,将耳朵贴在地上。 押送粮草的车子重,在路上的响动比一般军队要大,自己声音大了,一方面容易暴露,另一方面,容易听不到别人的声音。 “此地不宜久留!”穆子阳到底身经百战,他不用下马辨声,第六感告诉他,这地方,很不对劲。 沈如是此刻也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抬头道,“来不及了!”他没翻身上自己的马,反而转身跨上了沈择渊的坐骑,拦腰将弟弟抱在身前,拉起面前的缰绳。 “穆将军,东西留下,咱们得准备冲。” “诨说什么!”穆子阳怒道。 沈如是小声道,“将军,咱们已经被包围了,首尾堵死,蒙古人马上会冲进来,估摸着这帮人会从中路截断咱们,穆将军,他们的骑兵最厉害,你的人太少,而且多数不善战,猛攻之下,守不住粮草的,我们只能跑!此时我们往一个方向外冲,能出其不意,损失最小。” “笑话!死也要守住粮草!”穆子阳抽出刀,不听沈如是的劝,大吼一声,“戒备!” “不能硬来!”沈如是怒了!他没料到,穆子阳突然来这么一手。 “刷!刷!刷!”随着这声喊,一千多人抽出了刀。 “操!”这他娘的不是找死么! 怕什么来什么。 蒙古人见对方已经发觉,“呜哩哇啦!”不知口中喊了些什么,大片大片的蒙古骑兵从道路两旁窜出来,举着马刀冲向他们。 看情形少说有一万人,沈如是又骂了句,“操!”对沈择渊耳语道,“抱紧了!”他狠狠冲着马屁股抽一鞭子,“驾!”一声吼,向着斜前方冲去。 “兄长!粮草!” “还顾得上那玩意儿?!”沈如是怒道,“一万对一千,动动脑子!人要是都死光了,粮还能运走?” “人!…兄长….人!” 来不及了,蒙古人分几路下来,已经把大军冲散,这时节,那还顾得上别人? “随我冲!”沈如是高喊一大声,抄起马背上的大刀,举过头顶,幽州兵被突然扑杀出的蒙古兵截断,首尾不相顾,早就乱了阵脚,慌乱中见有人在前,像一面旗帜,不少人策马跟着他往同一个方向冲去。 人多了,居然生生撕开一个裂口。 马背上两人一起一落,沈择渊缩着身子,骨头震得要一寸寸碎掉,胸腔像是鼓风机,被充满气,鼓到要吐,又生生被压出去,这一下下,挤着人的肌肤,疼!直疼的人手脚齐齐发麻! 兄长在背后,用身体包住他,头顶是兄长的呼吸,一呼一吸,是他能听到的,唯一的声音。男人挥着刀,左右砍杀,热乎乎的血时不时溅在沈择渊脸上,却没有任何人能近他的身,少年想起方才那句,“有哥哥在,莫怕。”他心头一热,紧紧靠上后面的胸膛,俩人贴在一处。 一万人围剿一千人,沈如是带着近二百人,冲了出去,跑进了附近的密林中。 蒙古人不是来拼命的,眼见粮草到手,并未赶尽杀绝。 猛跑了一阵,见后面没有追兵,一行人暂时停了下来,沈择渊在兄长怀里,努力挤出几个字,“穆子….阳!穆…..将军!” 沈如是扫了眼跟他跑出来的人,其中没有穆子阳。蒙古兵进来时,穆子阳就在他身旁,要是他跟着往外冲,不可能出不来。 “操!这个老家伙!”沈如是骂了句,他跳下马,找了个与他身量相似的小兵,扒下他身上的盔甲,一一给自己穿上,又跨上另一匹马,对沈择渊道,“我去寻他!” “兄长!” “未战先失将,太损士气。”沈如是趴在马背上,“去去就回。” 沈择渊没说话,眼角挂着不知谁的血,左手停在腰间,草编的小蚂蚱已经散开,他仍在反复搓着,杂草炸开毛,扎的他手上一片殷红。二公子右手一拉缰绳,带马踢踢踏踏朝前几步,溜到沈如是身前,兄长原本的衣衫被甲胄盖住,只在脖颈处露出一小截,是血红色的,沈择渊盯着,没再靠近,半天,只憋出一句,“之前只杀过山匪,切莫逞强。” 沈如是一拍马背,大笑,“放心,你哥惜命!” 沈择渊紧盯着他,“我留下,安排这些人,藏起来。” “好!”沈如是点头,转身便走。 沈择渊攥紧手里的草,又喊道,“速去速回,我…在原地等你。” “好!”飞奔的马蹄扬起一阵尘土。 第22章 粮草! 尘土下,是另一张坚毅的脸。 人都说穆子阳长相老成,殊不知相由心生,十年沙场,他早过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心老了,脸跟着老。幽州地界不好,北边挨着蒙古,蒙古人生在马上,游击抢劫,本是他们最擅长的打法,况乎,他穆子阳的人尚要以一敌十。 周遭部下一个个倒地,只余百余亲兵围着他。 “将军!走!” “将军!” “走吧!” 穆子阳没动,满眼皆是穿着质孙服肆意挥刀的蒙古人,他们嘴里打着哨子,在马上不断进出冲杀,血味冲进鼻子,腥的作呕。一万人撵杀一千人,不留活口,肆意虐杀。 他就跟这种人,打了十年仗,穆子阳心里涌起一个念头,“烧了。” “把粮草烧了!” “烧了!也不能留给这帮狗日的!” 穆将军举起火把,眼眶泛红,他想起几日前,跟手下兵挨家挨户去筹粮,老兵头子们都笑他,说他运气好,分到了东边的安平坊,住的都是富户,收上来的粮食多,功劳自然也就大。 穆子阳还打趣道,觉着不公平啊,找王爷去! 去了,他才知道,当兵的不种地,今年哪里还有什么富户? 敲一户门,农家老汉知道要征粮,早早扛出来三大袋子,穆将军伸长脖子往里瞧了眼,一家老小十几口就给自己留了半缸米,当家的一个劲儿说,“够吃!够吃!” 穆子阳撂下一袋米,“活不活了!” 老百姓不如当官的会说虚话,一家人来来回回就一句话,“前线要紧!” 穆子阳扭过头,“前线打仗,不是为了饿死后方的百姓!” 不过几日过去,他举着一把火,要烧了这些百姓的粮,那是他们的血。穆子阳犹豫了,他松不开手。 “穆子阳!” “穆子阳!小爷来救你了!” 万军从中一人一马,如破竹之势,冲杀进来。 沈如是抽出大刀,左砍右劈,蒙古兵看幽州没派几个人来,胜券在握,已去抢掠粮草,万万没料到有人杀回马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沈如是如入无人之境。 “穆子阳!万不能烧!” 穆将军两眼呆滞,他一心求死,早已打定主意与粮草共存亡。 “听我的,跟我走!” 沈如是不跟他客气,近身后,寒刃一闪,大刀对着穆子阳而去。 “小王爷!将军不能杀啊!”穆子阳的亲兵冲上来,心一横,挡在自家主将身前。 “砰!”火光一闪。 穆子阳没事,他手里的火把断了,砸在地上,周围的草皮迅速烧了起来。 “趁现在,带你主子跑!”沈如是大喊一声,勒马急转,马在空中高抬前腿,一声嘶吼! 前路被堵,蒙古人围成圈子,甩着刀向他们冲来,里面的幽州兵拢共就剩一百来人。 “护住小王爷!”穆子阳醒了,粮草已失,不能连小王爷也折在这,他怒吼一声,拔刀出鞘。 “冲!” “冲!” 在蒙古人合围之前必须冲出去。 西边,沈如是冲进来的口子,是唯一的希望,“穆子阳,咱俩开路!”沈如是刀锋指向前方,一拉缰绳,一马当先。穆子阳紧随其后,在马背上伏下身子,左右各持一把刀,杀! 大将不畏生死,纵马向前。 一时士气大振。 马作的卢飞快,一行人速度之快,竟杀的蒙古人傻了眼,加上粮草跟前着了火,不少蒙古兵着急灭火,一时顾不上这小队人马。 沈如是人在马背上忽高忽低,马术好得惊人,方才与弟弟共乘一骑,稳如泰山,如今少了个人,更是神鬼莫测,好几次穆子阳从后面不见他踪影,几度怀疑人杀的掉下马去,不一会儿,又能见他翻身上来。 眼见要出了包围,不知哪里冒出一路蒙古人,迎面而来,就要堵住出口,沈如是冲穆子阳一声高吼,“分两路!我左你右!”他猛地起身,只一脚紧紧勾住单边的马镫子,人俯于马下,一手拉着马鞍,一手持刀,对着一串蒙古兵的马腿连着砍去。 蒙古骑兵但见一匹马上无人,单骑向他们奔来,紧接着左路的士兵便纷纷落马,如同见鬼,呜哩哇啦一阵喊叫,慌乱中让出一条路。 沈如是见机翻身上马,高喝,“跟我冲!” 一百余人就这样冲破敌军,跑入了密林之中。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见背后没有蒙古追兵,才慢下来,由沈如是带着,悄么生息的寻沈择渊的人马会和。 走了两个时辰,眼见天要黑了,还是没寻着弟弟,沈如是懵了,他真不认路。 打仗猛如虎,出门不认路。 后来威武将军手下时常打趣他的玩笑话。 这会儿开不得玩笑,沈如是拉住马,心中道,操!沈择渊你他妈的在哪呢? “小王爷,可是迷路了?”穆子阳的亲兵跟着这位爷转了好几圈,终于问出了口。 沈如是:“……” 于是他们就地休息,穆子阳自始至终,没跟沈如是说一句话,几个小亲兵嘟囔,莫不是方才一战是穆将军跟着小王爷打的,心中不爽? 沈如是没空理穆子阳的小心思,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死脑筋弟弟—沈择渊,这小子说了等他一定会等,万一今夜过去,没等到他等来蒙古兵了可如何是好?想到此处,沈择渊坐不住了,他从地上跳起,牵马去了。 一直没动的穆子阳起身,拉住他的马。 沈如是纳闷道,“干嘛?” 穆子阳没回话,抽出刀,站在原地。 “操?!”刚救了人的沈如是莫名其妙,“干嘛?要打架?” 几个亲兵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来拉自家将军,穆子阳睁一双血红的眼睛,甩开左右,怒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烧了!” 沈如是道,“烧?烧什么玩意儿?” 穆子阳哽咽道,“不让我烧了….不烧全都….全都留给蒙古人…” 哦!粮草!沈如是一拍脑门子,他差点忘了,眼前这位将军,跟他弟一样,也是个认死理的! 沈如是换了个问题,“穆将军!知道我娘这次北上为什么没带你么?” 穆子阳道,“大帅要带谁,属下从不妄加揣测。” “都说我娘功夫一流,要我说,我娘打仗点将比功夫好多了!”沈如是笑道,“她不带你很简单,就是啊——你不行!” “你!”穆子阳刀锋一转,属下拦都拦不住。 沈如是拍拍马背道,“穆将军,你上阵杀敌不错,可惜脑子错的有点远!” “你!”穆子阳兵败又丢了粮草,本就急火攻心,此时让小王爷一激,“哇”,吐出一大口血。 沈如是见状满意的笑道,“穆将军,粮草烧了就没有了,让蒙古人带走,咱们才能拿回来!” 穆子阳不动了,“拿回来?” “不错,今日蒙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一早埋伏在常山附近,周围的百姓恐怕前些日子已经被他们屠杀殆尽。”沈如是攥紧拳头,“可我们早些看到常山县城墙时,却丝毫没有感到异样,说明什么?” 穆子阳猛地抬头,“常山被占了!这不可能!” 沈如是道,“占不占嘛,一定被制住了。” 穆子阳摇头,“常山在上谷南面啊!上谷四周有燕山环绕,不打下上谷,他们进不来!” 沈如是道,“翻山来的,所以他们人不多,不会超过两万人。” 穆子阳呆住了,好好地这帮人不打上谷,燕山险峻,翻山进来做什么?略一思索,三个字脱口而出,“劫粮草!” “不错。”沈如是庆幸对方还不算太笨,“上谷被困一个月了,粮食早就该吃完了,咱们的人一定会运粮食北上,蒙古人打这场仗就是为了粮食,燕山再难翻,插着翅膀他们也得过来。” 穆子阳怒道,“那就更应该烧了!” 沈如是伸手直拍对方脑门,“烧了,咱们的人怎么办!旱灾这么厉害,粮食都是从幽州百姓嘴里挤出来的!” 穆子阳,“不烧!现在尽数落在蒙古人手里!” 沈如是道,“穆将军,方才我说了,留着,是为了拿回来。” “就凭这几个人?”别说现在幽州兵只有不到三百人,就是方才一千人俱在,蒙古兵有两万,怎么打? 沈如是不跟他多言,翻身上马,“怎么打?明日你就知晓了!” 穆子阳见他大晚上要走,下意识拉住他马的缰绳,“你去哪?” 沈如是:“找沈择渊去。” 穆子阳道,“明日一同去。” 沈如是斩钉截铁,“不行,现在就得去。” 穆子阳不放手,“为何?” 沈如是急道,“沈择渊一根筋,打小就犟得很,他说了要在原地等我,绝不会动,先前冲出去的的二百人没跑多远,我怕蒙古兵先咱们找到他们!” 穆子阳迟疑,沈择渊虽是个义子,毕竟是王府二公子,与他又素来交好。 沈如是:“我弟弟最听我话,我让他等我,他不会动的!” 穆将军略一思索,沈择渊脾气性格确如沈如是所说,他招呼人,把自己的马牵来,“我与你同去。” 就在此时,手下一名亲兵急冲冲跑向二人。 “将军!二公子带兵找咱们来了!” 沈如是没听清楚,“谁来了?” “二公子!您弟弟!” 沈如是一挥手,不屑道,“不可能!” “千真万确!您瞧!”亲兵一扬手,前面过来一匹马,马上人睁着双大大的桃花眼,一眼就直直看向沈如是。 “兄长!”沈择渊策马飞奔而来,在哥哥面前堪堪停住,下了马,上下打量,见他一切皆好,松了口气。 “沈择渊!你…” 沈择渊:“兄长可无恙?” 沈如是很没面子,忙道,“无恙无恙,你怎么来了?” 沈择渊:“自是寻你。” 沈如是:“……” “二公子可好?”穆子阳出声打断暂时的尴尬。 似乎才惊觉旁边有人,沈择渊的脑袋一侧,“穆将军。”转过身行礼。 “二公子怎知我们在此处?”穆子阳意味深长的甩给沈如是一个眼色。 沈择渊道,“我们等了一阵,约一个时辰后见有队人马从不远处走过,不像是蒙古兵,而后又在四周来回几次,我便猜出多半是你们,便尾随其后,方才捉了你们一个人,确认后,我才追上来。” 穆子阳见他谨慎机敏,又问道,“哦?如何猜出是我们?” 沈择渊脸定的平平的,“我兄长,不认路。” 沈如是:“…….” 第23章 算命! 勇猛无敌的沈如是被兄弟插了一刀,闷闷不乐一晚上,第二日一早就带着沈择渊、穆子阳和他的几个手下奔去常山县。 蒙古人劫了粮草不会久留,但走前以他们的习惯一定会屠杀城内百姓,为了避免幽州的百姓惨遭杀害,沈如是他们辰时就偷偷溜进城。 奇的是常山县中一切井井有条,除了原本的守备军不翼而飞换成了蒙古人,日常一切照常,老百姓做生意的做生意,出城采买的采买,他们轻而易举就混进城。 “不对劲。”穆子阳见过太多被蒙古人攻击霸占的城池,说是人间炼狱丝毫不为过,蒙人嗜好杀戮,更没有汉人的讲究,他们杀降,不仅杀,还喜欢砍了脑袋挂起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血流成河,边境的许多小城,土地常年发黑,那是人血渗进去,怎么也抹不掉。 常山县若是被占了,怎会如此? 若是没被占,满城的蒙古兵是怎么回事?守备李牧和他的兵去了哪? 几个人心中疑虑,不敢妄动,找了间铺子,先坐下吃饭。 铺子是卖热油茶的,北方天冷,人爱吃这个,炒的细软绵密的油茶酥,让滚着身子的热水一浇,“刷”一声,合在一起翻腾,入口烫的人砸吧着嘴,一小口一小口往下咽,再配上两根炸的金黄酥脆的油条,又脆又软和,就一个字,香! 小店老板生意好的紧,前前后后忙的脚不沾地,沈如是砸吧了几口,拉住个小二道,“你们油茶好喝的紧,卖不卖油茶酥?” “客人!您可识货!”小二一听生意上门,喜笑颜开。 “我可要的多!”沈如是故意打趣道。 “要多少有多少,客官别看咱们小店虽小,东西齐!” 沈如是抬眼示意城门上的蒙古兵,小声道,“妥当么?东西虽有,可别出不了城!” 小二赶忙凑过来道,“客官放心,这帮蒙古人前几日才进城,过几日便走,李牧李守备让他们捉了,人没杀,说是走了便放出来。” 沈如是道,“呦!你莫要诓我!我们走南闯北的,什么没见过,北边人都说蒙古人啊,走了是要屠城的!” 小二一缩脖子,“谁说不是呢!我们也是这么听说的,不过——”小二左右扫视了一圈,“都说这次的蒙古兵,带头的是鞑靼部的左翼王,和他们的…头头鞑靼大汗不对付,据说此人计谋无双,且不好杀戮,李守备就是被他设计拿下的….如今城内蒙古兵没杀人放火,也是听从他们头领的嘱咐,打进城第一日,便有人在城门上喊,说不出十日蒙古人便会离开,让咱们百姓不要慌张。” 沈如是奇道,“哦?!还有这么一回事!” “可不是,我们老百姓被关着,能有什么法子,只盼着他们快些走!” 沈如是:“即使如此,真如小老弟所言,能带着货出城去,我便多买些!” “能!能!今早上我们掌柜的才说,听说蒙古人的事已经办成了,明日便走!”小二拍着胸脯打包票。 粮草到手了,果然大军要撤,沈如是皱眉。 “客官?!” “哦?!走了好!走了好!我吃完就去寻你们掌柜的拿货!” “好嘞!得了!客官您慢用!” 小二一溜烟跑去忙了,待他走后,穆子阳开口道,“鞑靼部的左翼王我略有耳闻,是主和派,虞大将军还曾派人同他联络过,可惜多数蒙人主战,这个左翼王说话不作数。” “人倒是聪明。”沈择渊道。 有胆识带两万人翻山来劫粮草,不动一兵一卒,拿下常山守备,是个有勇有谋的。沈家兄弟对视,情况不妙,原本一行人打算进城来摸摸底细,打探守备李牧和他的兵马在何处,只要没被杀,常山县有兵三千余人,尚能和蒙古人一战,如今碰上这么个对手,三千人没死,也轻易救不出来。 “先看看人在哪。”沈如是敲着桌子道。 穆子阳点头,冲他的亲兵使了使眼色,几个人逐个散出,打探消息去。 沈如是埋头叼了根油条吃,吃的正美,抬眼瞧见铺子门口一个摆摊算卦的,一双乌黑的眼睛上上下下好不遮掩的扫视自己,他往桌子上扔了两个铜钱,扬起下巴,“看什么?” 这个算卦的,长得倒是异常俊秀,天庭饱满,五官端正,人收拾的干干净净,尤其一双眼睛黑亮,隐有贵气,就是瘦了些,实在不像个算命的,沈如是忍不住盯着他打量。 “客官算一卦?”声如清泉,沁人心脾。 沈如是敲敲桌子,“瞧你面像便知算不准。” “准不准算过了方知。” 沈择渊放下碗,轻轻碰了一下兄长,沈如是心领神会,笑笑,不搭理此人了, “我方才见你天庭饱满,鼻若悬胆,天生富贵,面像不凡。粗略帮你一算,您们啊,此行要往北走,救人去。”算命的不在乎没人理他,自言自语道,“救亲人这事可大可小,我瞧着诸位此时不顺。” “哦?何出此言?”穆将军听罢,起了点兴趣,顺口问道。 那人掐起指头,闭上眼,嘴里念念叨叨,须臾间,“嗖”的睁开眼,看向沈如是,“昨日丢了东西,救人的东西。” 此话一出,方才还在吃饭的几个小兵纷纷放下碗,不吃了,盯着这位漂亮的算命先生看。 有点意思。 “算一卦?” “不算!不算!”沈如是最烦这些神鬼之事,吃完油条,准备走。 方才的小二路过,拿起手里的帕子甩向算命的,不耐烦道,“走走!赶紧走!说了多少次了,莫要在此处骗客!” 毛巾打在摆摊算命的人脸上,被他一把抓住,抓住就不松手,店小二被拉的一个踉跄。 “哎!你这人!”小二卷起袖子便打。 沈如是伸手挡了一下。 “客官,千万莫信这人,他赖在这里给人算卦好几日,前些天给一位客人算命,说人家印堂窄小,眉间发黑,不日便有血光之灾,气的人家差点把我们店给砸了!” 沈如是回头瞧,“哦?” 小二又道,“三天闹出七八回这样的事,都快饿死了,也不知说些吉利话!客官,倘若他说您什么坏话,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就是江湖术士!骗钱的!” 沈如是略一思索。 小二忙道,“说您什么,您都别信,呸!呸!呸!权当他是个屁——放了去!” 沈如是半仰着脑袋,回身问,“你刚说我什么,我忘了?” 小二忙越过沈如是身子够着去捂算命的嘴,生怕这人再给小店惹什么麻烦。 算命的一板一眼道,“天庭饱满,鼻若悬胆,天生富贵,面向不凡。” 小二:“……” 沈如是笑道,“好话是好话,可惜啊,这位小兄弟你说全是放屁。” 小二原地呆住,寻思今日这算命的是不是饿过头了,突然开窍了?! 沈如是低头,顺手摸进弟弟的怀中。 “兄长!”沈择渊被摸的猝不及防。 “别动!”沈如是当众把手放在弟弟衣服里转来转去,半响掏出个荷包,从里面拿出几个铜板,一字排开放在桌上,“给他来碗油茶,多加几根麻花!” 小二忙应声好,不赶人,做茶去了。 做完好事,小王爷拍了拍沈泽渊,“走了!” 二公子原地没动。 “怎么了?你不舒服啊?脸怎么红了?”沈如是见弟弟白净的小脸一路红到耳朵根,伸手去摸弟弟额头。 被二公子一把拍开。 沈如是腹诽道,这人又发什么神经? 算命的抬头道,“给您算一卦。” 沈如是摇手,“免了!爷不信!” “我不白拿钱。”算命先生自顾自的说,从怀里掏出一个龟壳,龟壳中摇出四枚铜钱,放在沈如是手里,“客官握紧了,朝下一扔即可。” 东西送到手边,沈如是正犹豫,碰巧沈择渊抬头道,“算算。” “你小子信这个?”小王爷揉一把弟弟脑袋,顺手把铜板朝天上一抛,铜钱在空中转了转身子,砸在桌上,哐啷直响,一个还落在地上。 小兵们正瞧热闹,各个心里痒痒,见铜板掉地,耷拉着脑袋:“这还能算么?” 算命先生伸手,收起自己的四个铜钱,道,“卦上言,往东边寻,大吉,此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非但此事可成,事成后还可一飞冲天。” 沈如是听罢,“噗嗤”,笑出声,拉起弟弟道,“小二还说这位不会说吉利话,我瞧着出口成章!” 吉祥话总比丧气话强,沈如是从荷包里拿出一小锭银子,放在算命先生面前,转身便走。 临出门,算卦人高声道,“客官不信,钱我不收。” 沈如是回头,对方的眼睛又黑又亮,人漂亮就是沾光,小王爷大手一挥,“赏你了!” 见他走得快,算卦的忙探出头,补上一句,“卦上还言,’上兵伐谋’,若需解卦,客人可来此处寻我。” 沈如是不以为意的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