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冠上嵌宝珠》 第一章 荒诞梦一场 天色阴郁沉沉,缓缓砸落豆大的雨。 少年将女子拉入屋檐下,劲瘦的肩为她阻隔着外面寒风,眼中却满是赤诚和欢喜。 “宝珠——” 少年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自己琢磨了两宿想出的,他宋延写给顾宝珠的婚书,像捧着他整颗心,期许的递给眼前女子。 顾宝珠接过宣纸,视线在红封上停留半晌儿,却面色清淡,并没有少年想象中的欢喜和回应。 她的态度过分冷淡,让人心慌。 狂风卷着大雨,噼里啪啦砸在少年背上,少年倔强看着面前女子,强迫自己松开绷紧的唇。 顾宝珠移开目光,看向天外的雨幕,轻描淡写道: “宋延,和你说个事儿。” 女子眼尾微扬,红艳的唇轻抿,“我发现,我不喜欢你了。” 她的话,顷刻间便能击垮少年脸上的期许和骄傲,雨幕下的少年皱着眉,现出右颊有些狰狞的疤,他不解攥住顾宝珠的肩,艰涩道: “顾宝珠,为什么?” 顾宝珠看向少年,目光停在他带着疤痕的脸上,眼底现出毫不遮掩的嫌恶。 她挣开少年束缚,看了眼手中的婚书,嘴角的嘲讽带着不屑,在少年目光注视下,将手中握着的婚书,尽数撕碎,毫不留情。 连带着,也践踏了少年人的心意。 雨声渐重,宣纸上浓墨晕开,乌青色触目惊心。 少年身形微僵,嘴角牵起惨淡的弧度,眼底讥讽语气涩然。 “顾宝珠,你不是说过,你也心悦我的吗?” 顾宝珠明艳的脸上是平静的淡漠,口中却吐着撕肝裂肺的诛心言,将少年人的自尊踩进泥里。 “宋延,你凭什么觉得你配的上我,你不过是卑贱的商户之子,无功无名不求上进……” 永乐坊恭亲王府 香炉中阵阵暖香飘入床榻,顾宝珠猛然坐起,神色怔怔,抬手想要揉按酸涩的眼,才发现,指尖沾染上清泪。 顾宝珠愣愣看着那泪滴,蹙眉回想着什么,脑海中却混沌一片。.bimilou.org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已经连续整月被这梦惊扰,可清醒后,却又半分也记不得了。 夜色交织在同一方天幕,光辉倾泻,月色皎皎。 宣义坊宋府 榻上少年眉目舒朗,烛火摇曳晕暖光,少年五官明灭间悄然入梦。 月光凉薄如水,照耀进荒芜夜色中,情绪破败。 女子红唇微抿,望着对面颓败的男子,目光却平静。 “宋延,你捏疼我了。” 顾宝珠语气并不激昂,放在男子面上目光却半寸未离,那微扬的眼角都似乎带着无声的痛斥,和坚持。 宋延眼微红,目光透着不甘,两人无声的对峙因为女子的话语稍顿。 他眼眸微垂,看见女孩白皙手腕上的青红,目光一闪,手上力道缓缓松开似乎想替她揉一揉,却被女子轻轻挣开。 看着空落落的手,宋延闭了闭眼,再次睁开视线落在女子身上的红色喜服,神色怔怔仿佛抽出最后丝气力。 “顾宝珠,你有没有心?” “你当真……” 宋延语气顿了顿,艰涩道: “就这样,这样喜欢他?” “值当你不远千里,跑去突厥和亲?” 话语说完,宋延一瞬不瞬盯着面前的女子。 宋延忐忑却又带着些期许,眼底突然蓄了光,仿佛只要她表现出半分不愿,他拼尽全力也要为她拼搏一把。 “有意义吗?” 顾宝珠避开男子期许目光,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大红色的喜服,红艳的唇角划过嘲弄的弧度,浮光掠影般一闪而逝。 宋延的眼被希冀的光点亮,然而下一瞬却因女子的话缓缓灰败下来。 他唇角笑意僵住,化为难言的苦涩。 “嫁去突厥是我自己的选择,心甘情愿……” 顾宝珠缓缓抬头,唇角绷直带着无声倔强,一字一顿。 “你知道我的,我从不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女子目光笃定,瞳孔微张满是认。 宋延嘴角惨然,眼底最后丝希冀消失,唇角挤淡淡出嘲讽。 是啊,他喜欢了她这么久,自然最是了解她的。 她说从不做不愿意的事情,便真的从未做过。 她这份认真的恣意,是自己整个年少时光,最想要守护的任性。 然而此时得出的答案,却这般讽刺。 宋延脚下踉跄,面容终于浮现苍白的平静。 “好——” 简单的仿佛抽光所有的力气,一字千金的成全她的决定,哪怕放下他割舍不掉的,属于他们的回忆。 “所以宋延……” 女子语气终于带出些波澜,跳跃的烛火衬得她的唇没有平日的红艳。 此情此景下,祝福的话语也显得无力苍白。 “我希望你,不凡此生——” 顾宝珠语气微涩,垂眸继续,“前程似锦;也希望你……” “日后”得偿所愿,遇到最想要的—— 那个人…… 后半句话还未出口,就被宋延果断离开的背影打断,寂寥也决绝。 清冷的月光泻在顾宝珠微张的唇,眼鼻却掩在黑夜里,晦暗不明。 翌日,喜庆的唢呐声蔓延整个永乐坊,处处喧嚣而热闹。 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身形窈窕,在喜娘的牵引下缓缓进入喜轿。 对街倚靠在角落中的宋延,直到视野里熟悉的身影消失,富丽的红色喜轿也被喜气洋洋的轿夫抬起,耳边唢呐声不断,他方才缓缓起身。 宋延捡起地上最后坛未开封的酒,隔着拥挤的人群,认真跟着那台喜轿将她送出城门。 周围是喜庆喧嚣,独他眼底乌青,自成一格般背影茕茕,平静落寞…… 泰昌元年,女帝顾珺登基,一统前蜀纷乱之势,立国号燕,定都临安。 新君继位,兴农田,修水利,鼓励工商,整顿军武,推行女治。 此后十余年,女子地位稳步提升,可入书院官学,德才兼备者,亦可选举为官。 泰昌二十七年,雨顺风调,国泰民昌,女帝顾珺拨户银于还古书院,正式于明伦堂资设女学。 …… “公子,公子?卯时三刻了,可别误了时辰——” 榻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黑色瞳仁中倒映出点点破碎哀伤,以及丝丝空洞的迷茫。 少顷,宋延猛然起身下榻,烦躁捏了捏眉心,看到自己眼底染上的青黑,他举起桌上的凉茶,神色不愉的尽数灌入喉间。 陈平惴惴看了眼自家公子,小心翼翼道: “公子可又是梦魇了?” 第二章 小妹宋乐仪 小厮的话让原本遗忘的记忆,一点点拼接起来,原本心情不大明朗的宋延,面上再次罩上层不耐,偏偏梦中那个卑微颓然的自己,迟迟不甘被遗忘。 想到近日来梦境中,重复出现的女子,宋延鼻腔溢出冷哼,眉眼带着轻嘲,能让他宋延卑微灰败的人,怕是这辈子还没出生呢。 宋延目光垂了垂,视线落到桌上连着摆了两天的牛乳山药糕,嫌弃的将碟盏推到旁,不耐的话语还未出口,候在旁的陈平连忙解释道: “公子,小姐唤小的亲自摆在您桌上的,说是给你垫垫肚子。” 宋延闻言眉峰微挑,中衣外披上儒袍系上最后颗纽扣,取上榻上冠帽。 圆弧形的布料贴合头顶,上面连着方形的顶,后脑处垂下两条方形长布耷在后腰处,对着铜镜将额前冒出的发尖用帽檐遮掩,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哥,祖父祖母寿安堂都等着你,今日竟还偷懒贪睡——” 稚嫩的女声带着点奶气从门外传来,竟还一本正经的说道起他来了! 宋延唇角微翘,捏起两块被推到角落中的牛乳山药糕,将其中一块塞进口中囫囵咬着,三两步来到院中,弹了弹院中眼巴巴等着自己的女孩的脑门儿。 “小屁孩没大没小的,还教训起兄长来了。” 宋乐仪看着立在身前神态散漫的宋延,吃痛的捂着脑门,不满的跺了跺脚,澄澈的大眼透出些恼意。 “你,唔——” 她正要张嘴控诉,口中却被堵上块糕点,软软糯糯带着淡淡奶味,宋乐仪下意识嚼了嚼梗着脖子咽下。 “不知道我不喜欢甜食,还连着天天往这儿送,自讨苦吃是不?” 宋延凉凉目光看来,脚下却健步如飞,拉着宋乐仪的手就往寿安堂赶去。 “你还不知福?” 气鼓鼓声音传来。 “那可是宫里头——” 宋乐仪抿了抿唇,话还没说完,全部心神又放在挣脱宋延拽着自己的魔爪上了。 察觉到宋乐仪的挣扎,宋延脚步一顿,不耐转头。 “好好的,矫情什么呢?我是你哥!” “男女七岁不同席,这可是女先生教我的,更何况我都八岁了。” 宋乐仪气势虽足,但到底没敢抬头,只是鹌鹑的盯着脚尖,身子微侧表达着她的别扭和不满,嘴里还嘟囔了句: “这样没有礼数,小心以后找不到嫂子!” 冷眼瞧小姑娘的做作,宋延鼻尖溢出声冷哼。 八岁大的女娃娃,说起话来还奶声奶气,头上还梳着双丫髻呢,明明乳臭未干还想充大人,管他的事情? 眯着眼打量了女娃娃,宋延掐了掐她脸上的婴儿肥,随后不动声色的将她发髻上歪斜的珠花扶了扶,到底没有再拉她,只是微微矮了矮身,凑她近些惯性威胁道: “还不走,若是害我迟到,我就和祖母说我是为了等你!” 宋乐仪看着突然怼近的大脸,目光突然闪烁星辉,白嫩还不算纤细的手指快速掀起宋延的帽檐,露出下面凌乱的美人尖,衬得原本清秀的少年愈发唇红齿白起来。 “怎么?害怕自己长得太丑,无颜面对未来同窗?” 宋乐仪稚嫩语气中带出满满戏谑,随后奶声奶气的,装腔作势安慰道: “哥哥你大可不必自卑!你长得像我,而我呢,从小就生的好看。” 说完,宋乐仪还煞有介事的,踮起脚尖拍了拍宋延后背,余光却忍不住偷瞥宋延表情。筆蒾樓 宋延宋乐仪兄妹,样貌随了母亲傅氏,清秀精致,唇红齿白,额头上都长着个喜人的美人尖,也正因为过分清秀,宋延小的时候不少次被当成女孩儿。 直到后来,宋延请了先生学武,脸上线条冷峻了些,眼神中多了几分漫不经心的锐利,这才彻底摆脱儿时的笑话。 不过就算是这样,但凡可以带帽子的场合,宋乐仪知道,她哥宋延从来都会把帽檐压得低低,遮住额前凸起的美人尖,好衬得他更加英武些。 宋延咪了咪眼,而后阴阳怪气的“哦”了句。 懒得搭理宋乐仪,他直接转身,脚下速度也快了几分。 两兄妹生母早逝,宋延虽然脾气差些,但痴长宋乐仪七岁,去哪也都带着小妹,是以两人私下里相处很是熟稔随意。 “哎——哥,我那是夸你呢!” 眼见着宋延没有想要迁就自己的意思,宋乐仪愤愤抿了抿唇,而后提着裙角,迈着小腿三两步小跑了起来。 终于赶到宋延身侧,见他冷着脸不搭理自己,宋乐仪澄澈的瞳仁闪过丝懊恼,她刻意的清了清喉咙,语气放缓套着近乎。 “哥哥,我听说今年还古书院入学,招收了不少女学生?” 宋延脚下未停,眉梢轻挑,目光停在女孩兴奋微张的瞳孔,又淡定收回,只是面无表情嗯了声算是回应。 眼见宋延并不如何热络,宋乐仪再接再厉,苦口婆心道: “说真的,哥哥,你可得好好把握!” 两边栽种青竹的小道,很快现出隐约的雕瓦房梁 宋延停下脚步,莫名哼笑了声,瞥了眼前面的寿安堂,到底转过身来,睨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女孩。 宋延看着缩了缩脖子,中气不足的女孩。 他突然弯腰凑近她跟前,舌尖拱了拱牙,眉梢轻杨,神采奕奕,臭屁又自信的指了指自己的脸。 “我说,你怕不是对你哥有什么误解?” “长成我这样的,临安城的姑娘都排着队呢,用得着我把握?” “小东西,你呢!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替你自己打算打算。” “毕竟!” 宋延眼底溢出几分玩味。 “哥哥我呢,不可能真养你一辈子。” 说完,宋延头也不回,不在搭理后面张牙舞爪的女孩,果断转身长腿跨入寿安堂。 宋乐仪刚想反唇相讥,却发现已经到了祖母地盘,连忙敛了敛神,仔细整理了下被风吹乱的襦裙。 她管理了番面部表情,这才举止端庄姿态文雅的走进堂屋,门口便听见祖母爽朗慈爱的嘱咐声,抑扬顿挫让人心安。 “延哥儿,入了这还古书院,便不可如家中顽劣了,院中规矩不辨身份,自当一视同仁。” 第三章 书院会旧友 说着,老夫人发现了门口的女孩,连忙笑着招手道: “哎呦,我的小乐仪也来了,快到祖母身边来,可想死囡囡了。” 宋乐仪见房中还只有颠颠喝茶的祖父,以及祖母哥哥三人,目光亮了亮,抛矜持于脑后,果断窝在祖母怀中,朝着堂下听诫的宋延扬了扬下颌。 老夫人笑呵呵的拍了拍宋乐仪的手背,目光重新回到宋延身上,神色带出些感叹: “陛下好仁,此番设立女学,实乃古今之壮举。” “今岁女学元年,必有不少官女子入学,延哥儿得记着,女孩儿和你这皮猴不同,虽是同窗甚至同砚,礼数不可废。” 然后,老夫人语气莫名意味深长来,像是憋着隐隐笑意。 “当然——” 调语拉长,似乎强调。 “今时不同往日,既是同窗,也毋过分迂腐。你觉得呢?” 老夫人将头扭向一旁清闲的老太爷,将问题抛给他。 老太爷放下茶盏,直了直脊背,装模作样的捋了捋胡子,眼底蓄着笑意。 “你祖母的意思呢,简单点儿说,若是瞧着那个姑娘和你眼缘,切莫轻举妄动,回来告诉我们两个老的,也好为你提前准备聘礼才是。” 说完邀功似的朝老夫人看去,亮晶晶的目光透着些得意儿。 宋延看着台上三人跟演了出喜剧似的,有些无语的垂了垂眼,嘴角抿了抿顿了半晌,总算是找到自己的节奏。 “祖母说的是!还有一事孙儿想劳烦祖母。” 宋延胡乱应承着,脑海中却盘算着试探: “此番还古书院,虽曾有明令不准带书童,万事得亲力亲为,但祖母在山脚下的那处宅舍,孙儿一人住着实冷清。 您看,不若让陈武过去,单纯守着宅子添些人气?” 眼见老夫人目光中带出怀疑,宋延连忙转变策略保证道: “祖母放心,孙儿您还不知道,带着陈武不过强身健体,绝不坏书院规矩。” “再说了,您就不想孙儿身体硬朗些?” 正当宋延察言观色琢磨着是否说些,未来好多生几个大胖小子这样无下限的话,来哄老夫人开心时,门口突然传来声利斥,吓得他将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胡闹!” “去书院便去书院,带陈武能做什么!” “好好读书科举入仕才是正道,别整天净想着舞刀弄枪、入伍参军,早些准备下场比什么都强。” 宋乐仪看到走进来的父亲和继母孙氏,连忙钻出祖母怀中,脊背挺直礼数周到乖巧站在一旁。 宋府老太爷商贾出生,宋老爷宋邱这辈,想要通过科举走上仕途摆脱商人身份,当初迎娶官女子傅氏也是为了结两姓之好。 奈何宋老爷于科举一道,实在无甚天分,考取功名十多年连秀才都无缘。 倒是将父亲手中产业打点的井井有条,擅于发现商机。 但科举实在是宋老爷的心病,自然将这光宗耀祖的使命,转嫁道宋延身上。 老夫人知道自己儿孙都是个轴的,看了眼外面天色连忙催促: “哎呀,快别耽搁了,回头书院报名迟到了,可是要给山长留下坏印象的。” 说完,她还朝着表情郁闷的宋延挤眉弄眼。 接收到祖母眼色,宋延唇角轻勾。 他心中明白,陈武的事情,八成祖母给他包办了,于是乖顺点头。 宋老爷见此,连忙敛神,朝着宋乐仪招了招手。 就在继母孙氏向女孩招手之前,宋延飞快的将乐仪拉进了自己马车。 还古书院隶属京畿以南,山水相傍南郊静谧之地。筆蒾樓 算是应了书院山长陆九熹先生所言的,夫学须静也,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马车走出宋家宅子所在的宣义坊,顺着朱雀街一路向南出了安化门,一路朝着还古书院驶去。 辰时一刻,马车缓缓停下,宋延带着三人来到还古书院大门前,上头的牌匾刻着还古书院四个大字。 “世道今还古,人心欲归仁。” 宋老爷情不自禁的念出左右联,神色微怔,缓神片刻朝着宋延叮嘱道: “我和你母亲先去书院管干哪里给你报名,你带着妹妹进去好好逛逛。” 宋延也觉得和父亲呆着着实拘束,此刻真是巴不得,将宋乐仪拉到身前,连声答应着。 书院门口,和宋延一样,身着儒袍,头戴冠帽的书生不在少数,进进出出显得十分书卷气。 宋乐仪却睁圆眼睛观察着,进出往来身着襦裙,额前点着钿花的女子。 她只觉得青衫襦裙虽然素净,却显得女子文雅秀丽。 “登高自卑——” 大门内数步远处石雕前,一道清丽平静的女声缓声念出石雕上四个大字。 宋乐仪目光瞬间被吸引。 恰巧此时,那女子不经意回头。 刹那间,仿若珠月生辉,艳光着实逼人。 宋延眼看着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小丫头,就要眼巴巴拉着自己走上前去,无奈将她拽了回来。 “哥哥,那姐姐好漂——唔,你怎么又教训我?” 委屈巴巴的宋乐仪双手抱着额头,圆溜溜眼睛朦胧,声音更显奶气。 宋延无奈睨了她眼,目光并没有朝石雕处瞥去,语气透着些漫不经心。 “非礼勿视没听过啊?你拉我凑上去算怎么回事!” 杏眼朝着石雕处又是一瞥,早已人去楼空,宋乐仪愤懑嘟囔了句。 “迂腐!大不了我自己去。” 眼见宋延吊儿郎当模样,并不如何在意她的嘟囔,只是一个劲抬头朝山下望去,翘首盼着什么,宋乐仪大眼睛圆溜溜转了转,猫着身子随着人流进了书院内。 “宋延,宋延!” 清朗的少年声传来,干净中透着兴奋,傅斯年新奇的看着身着儒袍的宋延,笑呵呵的在他胸口上招呼了拳。 “好久不见,想我没啊?” 宋延唇角翘了翘,耷拉的眼皮抬起,同样熟稔的朝他招呼了拳,嫌弃意味十分明显。 “怎么现在才来!我想你?做梦去吧你。” 傅斯年从小就和宋延志趣相投,再加上,宋延母亲傅氏本就是傅家女,两人算是堂兄弟,打小的情分,一见面就勾肩搭背的那种。 “有话就说呀,神秘兮兮个什么劲儿?” 第四章 与君初相见 宋延看着傅斯年勾着他肩,一脸兴奋劲儿,明显有话和自己说,他有些好笑的扬了扬眉。 见宋延面上云淡风轻,傅斯年轻嘶了声,急切咬了咬牙,而后又耐着性子神秘兮兮道: “哎,我们书院资设女学,京城里头可传遍了,听说这南平郡主和光化县主都要来呢——” 少年语调微扬带着些感叹,眉眼中是掩藏不住的欢喜。 哪怕男女之间隔着层礼数,但是这个年纪的少年,话题也总绕不开那几样。 异性相吸亘古不破的道理。 “哦——” 与傅斯年的兴奋不同,宋延的回答明显带着分敷衍,拖腔带调的没多大热情的样子。 傅斯年明显急了,“南平郡主,那可是南平郡主!” “京城里但凡见过她的,哪个不称赞句明艳逼人,第一美人也不为过了!你可长点心吧。” 看着这人无形象的翻着白眼,颇有几分恨其不争的意味儿,宋延鼻腔中溢出声冷哼。 他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眼瞧见傅斯年仍旧不依不饶,缠着自己表态的架势,只能张口糊弄道: “你也说了,那可是南平郡主,我区区商户之子,两个世界的人能有什么交集。” “有这闲工夫,你还不如和我讨论讨论。如何能多举几斤石担子实际些呢。” 拿石担子是武举入仕外场考试的项目。 武考生需举百斤重的石担至胸腹,而后借助腰腹之力将其底部翻露两次。 傅斯年搓了搓下巴,虽然还有些不满,但也赞同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看着来往亲眷相送的书生,傅斯年随意问了句,“对了,只你一人来吗?” “嘶——” “糟了!” 这话一出口,傅斯年就听见宋延轻嘶口气,而后像是猛然想起什么。 他目光火速朝着周围扫视番,而后懊恼的拍了拍脑袋。 “快别废话,进去帮我找找我妹子!” “啊?” 傅斯年一愣。 “乐仪表妹也来了?” 宋延和傅斯年在大门附近来来回回找了三次,再次碰头时,宋延清俊眉眼上,明显染上焦急色。 两人刚准备让傅斯年去书院管干哪里问问,耳边就传来女孩熟悉的奶音。 “哥哥——” “傅表哥——” 女孩声音略显诧异。 视线深处瞧见宋延和表哥熟悉的身影,宋乐仪忍不住捏了捏手中的锦囊。 她眼巴巴看了眼身旁的漂亮姐姐,在姐姐的示意下,小短腿三两步朝着两人跑去。 宋延连忙抬头,将女孩儿拉近身旁,仔仔细细打量了番。 见她发髻有些散乱,额头蒙着层细汗,鼻尖红红的,圆溜溜的眼睛也蒙着水渍,但总算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见她没有大碍,宋延的弦松了松。 微微皱起的眉峰盯了她半晌,女孩目光怯怯似在害怕自己责骂,宋延到底叹了口气,语气罕见柔和。 “没被人欺负吧?” 宋乐仪睁大圆眼快速看他眼,而后迅速缩着脖子,摇了摇脑袋。 她局促的抿了抿唇,下意识捏紧手中锦囊。 宋延见此,脸子忍不住又板了板,警告道: “下不为例!” 宋乐仪自然心虚不敢不从,但察言观色番,按照往常经验,到底觉得宋延这关,自己算是过了。 她也便恢复些平日的俏皮,圆润的手指朝着不远处指了指,奶声奶气道: “都是那位好心的姐姐带我回来的,哥哥你替我好生谢谢人家。” “姐姐?” 宋延闻言眼底划过丝庆幸,却很快抓住话中重点。 他无奈的咬了咬牙,恨恨帮宋乐仪理了理散乱的发髻。 “上辈子欠了你的!” 说着,宋延便拉着宋乐仪的手,朝着她指的方向走去。 于情于理!做哥哥的,都当向那位“姐姐”道声谢的。 顾宝珠静静看着两兄妹的互动,等缓过神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这傻站了这么久。 送小姑娘回来,她顾宝珠也不是为了听旁人一声谢。 按照她往常的脾气,将人平安送到就该走了,如今还没有走的原因,不过下意识好奇罢了。 她是家中独女,没有兄弟姐妹,自然没体会过兄妹间的情谊,是以宋延和宋乐仪兄妹的相处方式,勾起些她的兴趣。 宋延拉着宋乐仪上前,直到顾宝珠身前两米外站定,他视线磊落并没有乱瞥,直接抬手躬身一揖。 目光所及处,是女子襦裙飞扬的下摆,语气真诚: “家妹顽劣,给姑娘添麻烦了。” 宋延眉眼认真,难得客气有礼。 顾宝珠捏着手中团扇,目光朝着少年看了眼,见他虽面容冷峻,但却意外唇红齿白,心中微微诧异番,便语气平静自然道: “没关系,她很懂事的。” 这话说的倒也不全错。 宋延闻言,冷峻紧绷的身子松弛了些,眼底也多出些笑意,这才微微抬眼朝着女子看去。 视线从下至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女子精巧紧致的下颌,弧度柔和若玉石温润。 然后,是未施脂粉却红艳的唇,宋延的目光凝了凝。 接着是秀挺的琼鼻,目光一寸寸上移。 最后看到的是双温和的丹凤眼,眼尾微扬带着自然上翘的弧度,给女子面容增添几分明艳。 “哥哥?” 宋乐仪试探唤了声,只觉得自家哥哥此时,有些怪异! 按理说,不应该客客气气的,延续之前进退有度的作风吗? 怎么如今? 宋延脸上的笑意明显一淡,表情看着有些勉强。 到最后,他索性唇线紧绷,眼底也浮现三分疏离两分戒备,语气中透出或许连他自己,都无法预见的烦躁。 “怎么是你?” 顾宝珠回忆着这男子看见自己时,变换交织的面色。 先前还算平缓,然后是怔愣错愕仿佛有些不可置信,最后竟然……缓缓黑了脸! 她这般讨人嫌吗? 宋延发现女子微微一愣,随后眼尾微扬,平静的语气带出不解,没有多少情绪,应当只是在客气的陈述。 “我们认识吗?” 这平静熟悉的语气,像是换回他记忆的引线。 梦中自己的颓败酸楚纷至沓来般涌上心头,听到宋延耳中,便让他又更加窝火的咬牙切齿起来。 第五章 他厚颜无耻 瞧瞧,这不动声色刺人的语气,和梦中的她,简直一模一样。 “哥哥!” 宋乐仪忍不住掐了掐宋延的胳膊,稚嫩小脸透着不满。 被瞬间唤回心神的宋延,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用个荒诞的梦,擅自揣度帮了自家妹妹的人。 还算清醒的认识,让宋延眼底多出几分歉意。 只不过,梦中那个宋延过分酸楚的情绪,在今早晨时还历历在目,仿佛他亲自体验了番。 那样颓败到极点的卑微,也确实让他情绪好不起来。 顾宝珠见对面少年恍然回神,看向自己时并未有多余的尴尬,仅仅是坦然后的歉意,目光复杂神态却真诚。 将他态度表达清楚后,便不再看她。 “哥哥?” 被宋延拉到身前的宋乐仪疑惑声音传来,宋延微低了头,冲着她挑眉,心安理得道: “怎么,人家平安把你送回来,你不得好好感谢感谢?嗯——” 宋乐仪眼睛瞪得老大,她之前明明说了,让他宋延!代自己感谢的。 瞧着宋延懒洋洋站在那里,眉眼淡淡看着有些散漫。 这神情,似乎理所当然在说,谁承人家恩了,谁还这人情去。 宋乐仪委屈巴巴的咬了咬唇,露出惯常的可怜,见宋延仍旧不为所动,终于死心。 当她再次看向身前的顾宝珠时,面上已经是甜甜笑意,吐出的话却是不客气的数落。:筆瞇樓 “我哥哥他年纪大,有些不太懂事,姐姐你千万不要介意!” 甜甜语音透着女孩故作老成的无奈,三两句话便摆了亲哥一道。 宋延冷眼瞧着,却并未出声反驳什么。 随后,宋乐仪冥思苦想了瞬,终于杏眼亮晶晶的,朝着顾宝珠悄声道: “姐姐,再过些日子便是我生辰了。” 顾宝珠眼尾轻扬,配合着宋乐仪弯了弯腰,这样听着女孩奶气的童言童语,竟还挺有趣。 “为了表达感谢,我决定把生辰礼上,三个愿望中的两个分给姐姐,就祝愿姐姐——” 女孩扬着下颌费力想了想,终于兴奋道: “那就一愿姐姐和家人身体康健;二愿姐姐觅得良人笑颜常在。” 顾宝珠眼底划过丝怔然,随后便是暖意。 童言稚语虽奶气,却听得出真心,当下她便忍不住逗弄道: “哦?那第三个愿望呢?” 宋乐仪瞪圆眼睛,似乎没想到这样漂亮的姐姐,竟然这样计较。 待她抬头看清顾宝珠眼底戏谑时,这才忍不住瞥了眼旁边事不关己的宋延,嗫嚅道: “姐姐心善,第三个愿望就留给我哥哥吧。” 宋延闻言懒洋洋抬眼,就迎上宋乐仪邀功似的表情,他唇角轻勾像是施舍似的,投去个赞许的表情,神采飞扬道。 “算你还有点儿良心。” 宋乐仪再次歪头,沉思片刻,煞有其事道: “也没什么,就希望我哥日后当真可以战场杀敌,所向披靡,这样我也能替他少操些心了。” 顾宝珠被宋乐仪小大人般的神情,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转念一想,也来了几分兴致,她勾着红唇晃荡着手中团扇,目光下意识朝着少年看去,阳光下,姿态慵懒由闲适。 “欧?” 语气带着明显的兴味儿。 宋延察觉到女子目光,唇角微抿却并未回避,他上前一步,语气坦荡有礼: “家妹玩笑话,姑娘听听就是,不过宋某日后确有从军的打算。” 顾宝珠闻言,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随意问了句。 “你姓宋?” 宋延闻言,本欲退后的脚步一滞,嘴唇翕动似在犹豫。 再次抬眼时,面上已然是无懈可击的温润笑意。 “我姓宋,名延,唤宋延。” 少年清朗的声音入耳,顾宝珠轻晃手中团扇,随意将宋延这二字,在唇间辗转了两次。 突然间,眼皮子莫名一跳…… 等到顾宝珠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宋延这才用手肘戳了戳身后傅斯年,蹙着眉问: “她谁啊?” 傅斯年绕到他身前,眼底含着几分兴味,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花儿来。 半晌儿,他到底试探句: “你就没觉得,人家姑娘长得明艳大气,艳色动人?” 看着一大一小凑在自己身前,满脸兴味的两个脑袋,宋延静了半晌,终于从鼻腔中溢出声轻哼,意味莫名。 “不会吧?” “宋延你个白眼狼,人家可是帮你把乐仪带了回来,不说感恩戴德也别这副表情吧。” “你打住!” 宋延心不在焉抬了抬眼,指着旁宋乐仪朝着傅斯年示意道。 “你脑子清楚些,走丢呢,是你表妹自己走丢的;” “被带回来的是你家表妹;欠人家人情的也是你家表妹;该感恩戴德的,不也应该还是你家表妹?” “再说了,乐仪方才已经表达了感谢,这事啊,就算两清了!” 傅斯年被他这番不要脸的言论,给彻底恶心到了。 他忍不住冷言嘲讽道:“呦!算得这么清楚,你不是小乐仪的哥啊?” 然后!他就看到宋延将小女孩耳朵捂上,慢条斯理的朝他扬了扬唇,更加无下限来了句。 “许愿的时候是,闯祸的时候……不是。” 看着傅斯年满脸无语,宋延勾起的唇角终于抿直,眼底多出些认真,若有所思道: “你说?她便是南平郡主?” “嗯——那不然呢?” 傅斯年百无聊啦的踢弄这脚底的石子,恰好错过宋延黝黑瞳孔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宋乐仪拗不过宋延,也到底心虚,乖巧的同意让他将自己送回,书院脚下宋家的庄子里。 马车内,宋延懒散靠在车壁,眼皮耷拉遮掩住眼底情绪,大脑却未停尝试整理纷乱的思绪。 他真是不解了,不过梦而已,竟然让他在现实中瞧见了真人! 她怎么就从他梦里跑出来了呢,或者说,她到底怎么跑进他梦里的? 明明,他们先前从未见过,谈不上有何交集。 思考了半天,宋延烦躁捏捏眉心,却并未理出头绪,最后索性暂时抛在脑后。 沿途的风景早已领略,宋乐仪百无聊赖的扯着衣袋,终于忍不住瞥了眼对面宋延, 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女娃娃悄悄解下腰间系着的荷包,白皙的手指探进去,捏出颗糖来送进嘴里。 第六章 民女沈岚青 甜丝丝的麦芽糖欢快了她的眉眼,宋乐仪没忍住,右手举着荷包,左手掌中倾刻又是粒方形饴糖,刚准备送入唇间,就被横插而来的大手夺过去,丢进他自己口中。 “还吃糖,不怕没牙啊?” 宋乐仪连忙将荷包被到身后,圆眼中警惕又带着几分慌乱,随后故作镇定的控诉道: “你又抢我东西吃!” 察觉到她周身的戒备,宋延冷嗤了声,冷嘲热讽道: “若不是我抢你东西吃,你怕是连牙都没法成功长出来。” 说完,宋延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盯了宋乐仪半晌,迟疑道: “不对呀,今日出门,没见你带着个荷包呀?” 在他逼视下,宋乐仪身子微僵,却在下一瞬松弛来。 “她给的?” “啊——哦——” 宋延眉梢轻挑,抢过宋乐仪手中荷包,瞥了眼便丢还给她。 宋乐仪下意识攥紧,讷讷答了句。 正当她觉得自己表情有些不大自在时,却突然发现宋延没有刨根问底,只是不甚在意点评了句,看着有些吊儿郎当。 “呵,看不出来,品位够独特呀。” “竟然还绣着松柏!” 宋延说完便继续靠着车壁,闭目打起瞌睡来,转头就忘的架势。 见他这样,宋乐仪长呼了口气,将攥紧的荷包沉沉的压在带出门的包袱中。 …… 将宋乐仪安排好后,宋延让小厮向父亲报了声信,而后不在耽搁,得重新返回还古书院。 书院山长陆九熹先生,今日上午巳时于治学斋,给他们这批新入学的学子上课。 余下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宋延脚步难免匆忙了些。 他先跑回斋舍将行礼收拾了番,床铺已经被傅斯年帮忙铺设齐整。 宋延绕着斋舍后面,和藏书阁相邻的小道,就要朝着书院的讲堂即经义、治事两斋走去。 途径松柏后的小亭时,见其内的木椅上坐着个同样身着儒袍,手执书卷的学生,他脚步不由顿了顿,宋延迟疑片刻,便准备提醒他番。 “喂——” 那人目光很快被宋延吸引,隔着草木繁盛的过道,宋延咪了咪眼。 阳光照耀在他书册上,他这才看清楚书封上《大燕律》三个字。 宋延眉梢轻挑,视线上移,恰好对上那人透亮清明的眼,波光潋滟中带着些疑惑和诧异。 “你注意点时间,别一会真迟到了。” 把话叮嘱完后,宋延也没等他回复,不敢继续耽搁,扭头进入讲堂,朝着治事斋行去。 来到教舍门口,约莫还有不到一刻钟时间,回廊内可听到书院中男学生惯有的打闹声。 隐约还有女子嬉笑声穿插其间,宋延抿了抿唇,心中微微诧异脚步一顿便停在门口。 恰好此时傅斯年朝着门口望去,见到他时候便目光一亮朝着自己招手。 宋延提步朝着他身旁空着的书桌前坐下,向傅斯年简单交代了声,他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治事斋陈设。 整个教斋分为东西两域,分别被男女学生各自包占,中间隔着两条书桌的间隙。 男女之间的界限泾渭分明又不那么分明,毕竟不管怎样,他们如今可实实在在处于同间斋舍内呢。 治事斋内的四十余人,便是今年有幸进入还古书院的同年以及…… 勉强半个同窗。 西域一行四桌两人一组,宋延刚好就和傅斯年一组,两人书桌间隔着两拳间距,宋延坐在外侧。 右边隔着走廊,边邻隔东域女学生的桌设。 余光下意识撇去,同样两人一组,四排五列,陌生环境下,每个人下意识寻找相熟的伙伴。 整个东域便自动分为围坐说笑的两拨和…… 安静坐在旁泰然自若的,她! 靛青色襦裙显得她腰背挺直,身姿愈发纤细窈窕,将她脸上的明艳稍稍压了压。 此时,她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上挑的眼低垂红唇却微翘着,目光沉静的翻看着手中书卷,神态认真在略微嘈杂的教舍中自成一格。 宋延下意识偏头,便瞧见画着各种药草图案的精致书封,其间镶嵌着本草纲目四字。 他唇角微抿,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视线自然绕过她,刚准备沿着白墙顺势收回,便瞧见她桌前站了个抱着课本的女子。 “噔噔——” 手指轻扣桌面发出的声响引人注意。 顾宝珠目光偏移,便瞧见漆红的桌面,附上只骨节分明却白皙的有种力量感,纤弱中可见风骨,一看便是常年握笔的蓄下势的,她下意识抬眼,就见自己桌前立个人。 “我可以……坐这里吗?” 顾宝珠可以听出她语气中迟疑,整句话说完后,倒是余下坦然和任自己决断的镇定。 目光扫过斋舍,顾宝珠这才发现,竟然只有自己身边空着张桌子。 其余女孩皆巧笑嫣然围坐阔论,东域这边却自动分为两个派系。 围绕在光化县主身边,京中熟悉的官女子,她们各个妆容精致,点翠朱钗嵌在满头青丝,衬的身上靛青色襦裙都华丽不少,举止间透着矜贵的倨傲; 另外拨自成一派扎堆坐着的应当不是官女子,还古书院入学对外开放,只要有实力通过入学考试,平民女子在这里也不甚稀奇。 顾宝珠眼底浮现抹哂笑,这样看来,女子中落单的,倒是只要自己和她了呢。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看向身前女孩,认真打量了起来。:筆瞇樓 乌压青丝见青色发带与襦裙交相映衬,不简不奢。 眉若远山皮肤白皙,神态有些清冷,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文人挥毫下的水墨画,悠扬深邃。 青布襦裙,难掩其清霜傲骨。 顾宝珠眼底划过丝了然,神思回溯到入学前那晚,父亲将女学入学名单拿给她瞧,依稀记得第一名并非官女子。 若猜的不错,眼前这人应当就是那沈岚青吧。 眉眼下意识柔和了些,顾宝珠指着身边桌子随意中透着自然: “你随便坐,这里本就没人的。” 感受到顾宝珠透出的善意,沈岚青眼中清冷淡了些,朝她轻轻点了点头,远山含黛的五官生动了些,目光扫过她手中书册,眼睫轻颤想了想道: “你对药理医学感兴趣?” 第七章 山长陆九熹 简简单单几个字,不卑不亢,自然又熟稔的挑起了话题,还是个让她享受回答喜悦的,好问题! 顾宝珠眼尾上扬,心中有些诧异。 她原本以为这人如她面相般清冷孤傲呢,没想到相处交谈起来却让人如沐春风。 “没错,父亲身子不好,我便想着学些实用的东西,这医学药理——” 还想满足番自己难得倾诉分享欲时,顾宝珠后知后觉发现,斋舍氛围变了变,由先前的嘈杂变成如今耳边细碎的私语。.bimilou.org 两人这才发现,斋舍中走进两个人。 为首那人同样青布儒袍,却意外没有想象中严肃刻板,也并不低调隐忍,眼角细纹愈发衬得他眼神睿智。 和风飘摇着衣摆,隐着独属他的一段风流。 斋堂内隐忍的轻叹,以及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孺慕敬仰骗不的人,此人便是还古书院山长。 曾经连中三元的名儒陆九熹! 他不曾入朝为官,半生奉献书院,然今六部官员科举入仕途者,少有人未经其提点者。 众人反应顾宝珠并不意外,让她有些诧异的是沈岚青,意外的镇定冷淡。 要知道,台上那人可是科举入仕教科书般的人物。 她还以为,但凡书生,都对陆九熹感兴趣呢。 想到这里,顾宝珠忍不住摇头,随后求证般的目光扫过东域那边。 敬仰、期待、炙热,这才应该是嘛。 目光清淡就要收回,却在早晨书院门口,小姑娘口中兄长身上顿了顿。 二十多个男生,一眼却能注意到他,存在感强到不行。 顾宝珠的视线也意外没有离开,眼睛里透着丝好奇的打量。 六月的天,酷暑炎热算不太上,但宽袍长袖下也算不得凉爽,其他人纷纷默契的在室内摘下冠帽,圆冠发簪挽着,偏生只有他! 头上还老实顶着冠帽,光斑透过窗户分出缕射在他脸上。 眉眼低垂,眼下淡淡乌青透的他有些倦怠,鼻梁上渗出轻薄细汗让他隐忍着抿唇,头顶的冠帽合缝带着,没有半点要摘下的意思。 他似乎……叫宋延? 顾宝珠微微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人和书院的其他学生,是在有些不搭! 宋延虽同样穿着儒袍,甚至头顶冠帽安份带着,但是从上至下,顾宝珠没有从他身上看出半点书生气。 相反,他眼角眉梢懒洋洋的气场,就算是看到陆九熹山长进来,也没有收敛安分,连带着他身上青色儒袍,也少了些剪裁得体的刻板,多了些鲜活的散漫。 原本还闭目养神的宋延,察觉到自己身上多道打量的目光,他自小习武对这些细节格外敏感,下意识抬眼朝着那方向看去,便正巧与那目光对上。 瞧见是顾宝珠时,宋延眉梢轻挑简单看了她眼,便将自己目光不着痕迹收了回去。 撞上宋延目光的一瞬,顾宝珠瞳孔忍不住缩。 那瞬间,他的目光实在有些凌厉。 虽然很快,又换回了他惯常的散漫,但那瞬间宝刀出鞘的感觉,着实让人心悸。 好在,他最后看起来并不如何在意,甚至顾宝珠莫名觉得,他姿态更加随意了些。 收回视线的宋延懒得思考方才的插曲,注意力随众人放在高台上。 不同的是,目光放在山长陆九熹身上不过一瞬,便转向了他身旁的人. 竟然是他! 尾随山长的男子,正是凉亭中拿着《大燕律》的那人。 宋延唇角勾了勾,怪不得不他那样不疾不徐,那样悠闲感情是真不害怕迟到呢。 这样想着,宋延眼中多了几分兴致。 此时学斋内隐隐还有细碎交谈声,宋延见祁远先是请山长陆九熹坐在旁边的书桌后,这才起身。 他目光扫视一周,并没有着急维持秩序。 祁远的目光只是精准到台下嬉笑男学生,桃花眼中潋滟出几分笑意,却带着隐隐压迫的警告,回应他的是男学生悻悻的赧然。 如此几次,斋舍里即刻便安静下来,宋延就见那人,这才不急不缓的放下手中书册,简单介绍着自己。 “各位同堂好,我叫祁远,未来一个月暂代治学斋斋长…… 话还没说完,宋延就听到自己身后两人窃窃私语,八卦着台上人。 “原来他就是祁远,我听说,他可是咋们山长得意门生呢。” “不仅如此,据说他身上已经有了秀才功名,准备来年八月秋闱呢。” “怪不得,若不是得意门生,能暂代斋长一职来督视我们?” “这可是要品德优异者,才有资格协助山长教学。” 将这些话收入耳中,宋延眉梢轻扬,眼底恍然。 原来他已经是个秀才了啊。 “若大家没有疑问,便请我们山长陆九熹先生,给大家上这入学第一课!” 宋延回过神来时,祁远清朗悦耳声音传来。 原本坐着的山长陆九熹朝着众人微微一笑,稳重不失儒雅,直接进入正题。 “所谓君子六艺,乃礼、乐、射、御、书、术,其中礼乐乃立身之本,今日第一课便先讲吉、凶、嘉、宾、军五礼数中的宾礼……” 山长抑扬顿挫的声音传来,宋延百无聊赖的翻着手中书册。 他对这些其实算不上多有兴致,当初能够进入还古书院,除了为了让父亲松口,让他继续习武,另外一层原因,便是他明白武举入仕招收的人才,可不只依靠匹夫之勇。 策论武经、排兵布阵样样都在考量之内。 而还古书院的藏书阁之资源丰富,绝不是他在书塾可以得到的。 终于,宋延目光停在军礼时不再散漫。 军礼军礼便是军事方面涉及的礼仪,其中包括召集整顿军队、检阅车马人口等,常年累月下来已经积累出较为完整体系。 在没有办法切身体验军旅生活时,这些军事方面的知识,也足够他望梅止渴了。 宋延身子正了正,津津有味读了起来。 窗外有缓缓风声,伴着斋舍内山长循循善诱的讲解,透出书院独有的静谧和热闹。 宋延活动了番僵硬脖颈,意犹未尽的和上书册,抬眼时这才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大。 此时,耳边并没有山长熟悉的教诲声,取而代之的,是自己斜前方站立起来的书生,略微磕绊的声音。 第八章 学识无止境 与此同时,西域女学生的目光也朝他投去。 书生终于顶不住压力,他脖颈蔓延开窘迫的红,吭哧吭哧憋出几个字。 “山长,晚生愚钝。” 台上陆九熹闻言,眼底浮现淡淡笑意,带着些许安抚的示意书生坐下。 随后,他目光扫过斋舍,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鼓励。 终于扫过女学生时,眼底带出欣慰的赞赏。 光化县主在众人目光中缓缓起身,眼底划过丝享受的快感,众人的注目让她觉得紧张又欣喜。 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光点都聚集到自己身上。 所有人的眼中,也都只能看得到光化,不会被旁人分去半点。 朝着台上山长礼貌点头,光化轻呼口气,娇美容颜先是轻轻一笑,随后侃侃道: “所谓宾礼,便是邦国外交往来接待宾客的礼仪,最初来是天子款待朝会的四方诸侯和使臣……” 宋延抬了一眼,目光重新回到书册中记载军礼的部分,女子声线娇柔灌进耳中。 突然,那边似乎谁带头鼓起掌声,连带着,男书生这边气氛也热络起来。 瞬间,沉静的斋舍掌声雷动。 原本的思绪被打断,宋延眉头轻皱,索性合上书册,竖耳倾听。 顾宝珠看向前头的光化县主,随众般鼓鼓掌,目光却平静。 掌声暂歇,只见光化言语微顿,似乎有些迟疑,最终沉吟番看向男学生那边说道: “其实……宾礼乃我大燕五寺六部中,鸿胪寺招待外宾时涉及的礼仪,本就鲜为外人知晓,答不出来,实乃正常。” 这为他人着想的语气,这善解人意的笑容…… 果然,不出顾宝珠所料,男学生那便因她的话瞬时骚动起来,眼神中带出些光彩和兴味,原本羞窘的那位书生,看向光化县主时,眼中也带出些感激。 顾宝珠眼底划过丝意味深长,不置可否的扬了扬唇。 说的没错呀!m.bimilou.org 正因为鲜为外人知,旁人不知道不必羞窘,而你能答得这般精彩,才更加凸显你博学多才,善解人意嘛。 与此同时,光化余光扫过斜后面低着头的顾宝珠,襦裙广袖中的手指掐了掐,等到斋堂中声音渐渐平息,这才微笑着总结道: “光化不才,山长面前献丑了。” “宫中朝贺礼仪森严,南平身为郡主,体验过宾礼不少细节,山长不妨让南平妹妹在给大家说道说道,她文才广博定比我强。” 说着,光化县主得体目光瞥向顾宝珠。 自然而然的,斋堂内所有人包括台上的山长陆九熹,也朝着她看来,目光中同样带着丝鼓励。 听到光化县主将话题扯到顾宝珠身上,宋延这才重新抬眼,不着痕迹打量了她番,随后眼眸低垂分析起她方才的话来。 先将你高高捧起,拉高众人对你的期待值。 面对旁人已经差不多答完的问题,你若是说得出新见解,那很正常,毕竟你可是宫中参加大小宴席的郡主; 若是答不上来,之前期待拉的多高,众人对应的失望便有多高。 宋延的唇角扯了扯,心中嗤笑了声,再次看向巧笑倩兮,柔婉立着的光化县主时,眼底浮现出深意。 其实说实话,捧杀不可怕,可怕的是使用捧杀的玩家段位太高。 譬如眼前这位,眉眼温柔含笑看着你的时候,就算心中藏着冰刀,众人也压根不会将她想的太坏。 宋延哼出声轻笑,眼底浮现出兴味。 他倒是有些期待,出入大小不少宴席,据说文采光博的南平郡主,能说些什么? 察觉到众人目光,顾宝珠有种果然如此的淡定,她朝着身旁目光隐含担忧的沈岚青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随后缓缓起身,神态谦逊温和,朝着台上的陆九熹行了半礼,而后镇定坦然道: “宫中大小宴席不少,山长若是让宝珠参加礼宴,宝珠自然不会有差错,但……” “宾礼属五礼之一,本就严肃庄重,宝珠不敢糊弄,还请山长指教解惑。” 女子语气微顿,偏生带着平静的坦然,态度诚恳没有半分羞赧,似乎并不介意当众揭自己的短。 宋延目光一敛,眸光低垂时多出几分诧异。 陆九熹闻言眸中含笑,并没有着急回答,朝着身旁祁远看了眼,似乎随意问了句。 “你觉得呢?” 祁远眸色微定,沉吟片刻桃花眼突然潋滟起来,缓声道: “县主文辞斐然学识不浅,今朝来到还古书院,祁远也算领略道陛下所谓女子风采,祁某佩服。” 光化迎上祁远客气有礼的目光,面上维持矜持有礼,伴随着有些紧张的心跳,目光刻意又随意的看了他眼,只觉得他赞许的话听来格外悦耳。 随后,祁远又朝着顾宝珠方向看去,同样客气知礼,唇角却勾起笑意: “郡主过分谦逊,倒是让祁某自愧弗如了。” 话音刚落,男学生们都配合的笑了笑,勉强赞同了他的自嘲。 宋延和傅斯年对视眼,看到彼此眼中笑意。 接着,宋延就察觉祁远目光微正,笑意收敛正经的向顾宝珠方向施了半礼 “郡主谦逊赤诚,也让祁某重新明白了个道理,学无止境!” 祁远一字一顿说出这几个字,声音中透着释然,笑意重新浮现。 “我辈读书人,读过万卷书,行过万里路,学的越多恍然回头,却愈发看透自己的渺小。” “我想,书院门口石碑上,登高自卑那四个字,应当就是这个意思。 “学生受教了。” 最后那几个字,祁远是朝着身旁陆九熹说的,了然中透着敬重和感激。 说完,他又朝着顾宝珠方向正经行了半礼,神态坚持认真没有半分勉强。 连带着,斋舍内静静听着教诲的书生们也面容一正。 顾宝珠没有拒绝祁远礼数,只是回身又朝他同样行了半礼。 稳稳坐下后,她轻轻碰了碰身旁的沈岚青,迎上的,就是她眼中的肃然。 自己刚想说出的话,被沈岚青这表情一噎,顾宝珠抿了抿唇,到底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心中有些哭笑不得。 第九章 还古院双姝 最后竟然是这样的效果,也是在出乎顾宝珠意料。 光化的心思早在宫中宴席的短暂交锋中,她隐隐看透一二。 不过交锋太累,她向来懒得折腾也不愿意接她的招。 今日这茬儿,顾宝珠确实不知道。 只能说歪打正的恰好碰上了山长,想要提点番自己得意门生罢了。 察觉到祁远的明悟,陆九熹好心情的扬了扬眉,目光深邃,缓缓道: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哈哈哈,妙哉!妙哉!” 书院内钟鸣声响起,众人送走山长,便各自三三两两扎堆出了教斋,准备前往斋舍旁的公厨。 傅斯年提着块多余砚台,准备送回斋舍,他旁边走着的正是宋延。 “哎,你们有没有觉得光化县主真好看,人美心还善良!” 宋延目光随意扫了眼,眉梢轻挑,他发现说这话的,正是前头走着的,今日在课堂上没有回答出问题的羞窘书生。 接着,另一个书生附和试探着提议道: “光化县主柔美,南平郡主明艳,他们二人倒是可以组成个还古双姝。” 说完还忍不住兴奋道:“怎么样,还古双姝,我可真是太有才了。” 身旁的傅斯年见宋延突然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若有所思的瞧了眼前头八卦的两人,而后试探着举起手中砚台,朝着宋延比划,随口道: “宋延,你看我这块贺兰砚,发墨迅速,不郁结,耐用,甚至可与端砚齐名了。” “你说,它可还配得上我这个还古书院书生的名头?啊,配得上不?” 傅斯年兴味盯着宋延,声音稍稍压低。 仔细听来,竟然带出些诱哄的意味儿,像等着猎物自动投网的猎者。 宋延回过神来,就对上傅斯年突然怼近的大脸,以及耳边循环重复的“配不配”三个字,下意识的,他没有犹豫的吐唇。 “不配——” 语调低沉带着分笃定。 随后,他便迎上傅斯年那厮诧异的,震惊的,满含着委屈的,期期艾艾的目光,仿佛在无声斥责着他的无情。 宋延愣了愣,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神,看了眼他举到自己眼前的砚台,眉梢轻挑试探道: “嗯——自然,配——得上?” 宋延被傅斯年那满含着深意的目光,看得有些发虚。 他刚准备坦然接受傅斯年的无理取闹时,这人态度却突然由雨转晴,眼含兴味的凑到自己身前,八卦的火苗徐徐燃烧着。 “哎——兄弟?” “实话说,你是不是也觉得——” “光化县主配不上咋还古双姝的称号呀?” 说完,他目光晶亮,还十分期待的朝着自己扬了扬下颌。 宋延闻言心下警惕,不动声色的反问道: “所以,你想说什么?” 宋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傅斯年此时,倒也没有在意他闪避的态度,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略带傻气的哼笑了声,随后又感叹的轻嘶了声。 “哎——你有没有觉得?” 话语顿了顿,转瞬又傻气的舔了舔唇,表情有些古怪。 察觉到好友的失态,宋延倒是来了几分兴致,十分给面子搭话道: “觉得什么呀?” 傅斯年闻言煞有介事的低声道: “你有没有觉得,南平郡主身边坐着的那个女学生也还……” 脑海中浮现女子远山含黛的面庞,气质清冷像是山水勾勒的水墨。 傅斯年又傻笑了声,终于道出后半句话。 “也还挺有味道的!” 傅斯年脸上傻气连带着嘴角荡漾的弧度,都还没有彻底退去,就察觉到身前冷飕飕目光,抬眼便是宋延耷拉眼尾下,没有多少情绪的眼。 “哎,你怎么这么无趣呀!” 傅斯年报复似的推搡了宋延把,随后便悻悻闭上嘴巴。 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却也意识到,还在书院中,这样光天化日对他们的女同窗评头论足,似乎…… 嗯,却是还有些不大妥当! 意识到这点,傅斯年又识趣的瞪大眼睛,而后拉紧了自己的嘴,宋延被他那傻样逗得一乐。 …… 是夜,月凉如水,床铺旁的桌上搁着半块凉糕,宋延拥着被褥在书院斋舍里沉沉入梦。 梦中的世界下着滂沱的大雨,路上没有多少行人,宋延漫无目的朝前走着,诧异的发现青灰色屋檐下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梦中的宋延和顾宝珠、 宋延静静站在旁,看着两人互动。 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他听不清梦中的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但是自己的表情神态却分外熟悉。 初见时候的认真忐忑,甚至带着些卑微的祈求。 看到这里,宋延不忍的移了移眼,看着雨珠坠成的珠帘心中暗骂了声。 调整好心绪后,宋延这才重新冷眼看了过去。 这一看,铁青的脸险些没有崩住,他真是没有想到,还真是没有卑微,只有更卑微! 方才的自己虽然卑微,但至少眼中还有些光亮的神采。 可他现在冷眼瞧着,那期待的亮光缓缓地,随着对面的顾宝珠每说出句话来,便暗淡几分。 甚至到了最后,他看到自己眼中的…… 不可置信,悲痛!以及,引人走上毁灭的……自我怀疑! 玉珠坠地的声音仿佛打开了某种禁制。 梦中女子的话,一字一句,声声入耳,咬字清晰让他没有半字遗漏。 “宋延,你凭什么觉得你配的上我,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商户之子,无功无名不求上进;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比得上呼延乌维。” 女子红唇轻抿,说出的每句话,都残忍沉重的足以颠倒少年整个世界,迫使他,陷入对自己深深的怀疑和自卑。 她的残忍还不仅于此。 “除了张脸,宋延,你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能拿出手?我对你另眼相待,不过只是,我年纪小被你那张脸勾引罢了,而现在,你连这张足以让你引以为傲的脸,怕是也比不过乌维了……” 宋延顺着女子视线,仔细瞧了眼掩在雨幕中自己的脸,右颊原本平整的皮肤,蜿蜒出手指长的伤疤,狰狞又野蛮,生生让少年看不出原本的清秀。 可即便这样,女子说完,便骄傲扬着下颌,踏着满身的骄傲踏入雨中,不屑再看男子一眼。 第十章 宋延再入梦 宋延咬着后槽牙,狠狠踹了脚雨中的碎石,激起满地水花溅湿衣角,心疼的看向梦中的自己,就看见他带着麻木的失意,不甘的质疑着他的整个世界。 斋舍中,床榻上的男子猛然睁眼,周围安静的可以听到另一头傅斯年的呼吸。 而宋延的眼底是翻腾奔涌的复杂,以及夜色中无法平复的情绪…… 自从山长教授第一课后,还古书院教学工作恢复正常,先生于明伦堂开设女学,男女分斋治课。 唯每月初一、三、六、八,山长陆九熹于治学斋授课。 男女同斋,三八讲经,一六涉及君子六艺。 顾宝珠和沈岚青两人,刚从女先生哪里上了古琴课,古琴乃“六乐”之一,系两人自己的选择。 书院开设此课程并不严格,更多为了陶冶情操、赏鉴品弄之用。 因此,一节课程结束,顾宝珠反而精神饱满,神采奕奕的拉着沈岚青前往书院马场,准备她们下节的射御课。 “宝珠,下节可是射御课,我瞧着,你怎么看着还很兴奋呢?” 沈岚青微微蹙眉,打量着顾宝珠的神情,似乎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毕竟是女孩子,是坐着没有跑着累着舒服吗,何必自讨苦吃搞得一身臭汗。 马场上看别人踏马而行,恣意飞扬是可以的,但自己上就不行。这一点上,沈岚青也不能免俗。 偏偏,顾宝珠算是女孩中常态中的变态。 她对于骑马有种执着,自年少从马背摔下就开始一点一点积累出的执着。 怎么说呢,这种执着既害怕又渴望,害怕让她执着这么多年,马术只能说平平无奇; 渴望让她心中的火从未熄灭,幻想着自己也能有天架马飞驰,享受那种自由的快感。 “岚青,你听到她们方才说的了吗,一大早竟然有人在马场上挥汗,不行,快走,我们过去瞧瞧。” 看着顾宝珠眼底光亮的神采,沈岚青抿了抿唇,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关我们什么事情,到底没有出口。 没抵住她的热情,沈岚青到底没能拒绝。 熟悉之后,沈岚青自然知道顾宝珠就是南平郡主。bimilou.org 相处起来,也算摸清了她性格,两个字:反差! 长了张明艳张扬的脸,脸上未施粉黛,可唇却艳的红,那上翘的眼尾无不警告众人,这是朵带刺的玫瑰,明艳却危险。 但是,她的性格却和那张脸南辕北辙,安静温柔很好相处,偶尔会有些乖巧可爱。 一般来说,只要你没有被那张脸给劝退,和她好好相处不成问题。 毕竟,她平日里就算面无表情,红唇和眼尾都下意识轻扬着,明艳的外表给人难以接近假象。 两人匆匆赶来,隔着老远,顾宝珠便看到马场上骑马驰骋的少年,仿佛那就是属于他的战场,容不得半分怠慢。 紧身的戎装衬得马背上的人俊朗笔挺,阳光下眉眼认真褪去平时的散漫,细密的汗珠都仿佛是他飞扬的神采,和恣意纵情的快乐。 顾宝珠面上也忍不住兴奋起来。 她想,此时骑在马上的感觉,定然很痛快吧,仿佛可以挣破所有束缚,随意所欲的追求自己想要的自由。 马蹄声渐近,顾宝珠定睛一看不由抿唇,这人竟然是昨日书院门口遇到的小女孩的哥哥,似乎…… 叫宋延? 宋延拽紧缰绳,看着马场上不断围拢的人群,耳边传来女子激动的低语。 他原本勉强痛快的表情微微一僵,随后便不在犹豫,从马上胯下,牵着缰绳就准备把它还回马厩。 昨晚梦醒后,宋延便没在能睡得着。 今日早晨,他连着打了两套拳,出了身汗心里都没有痛快。 直到马场上骑马狂奔了半个时辰,宋延心情方才明朗了些。 他是来给自己找痛快的,可没有给别人旁观的打算。 将马的缰绳栓在木桩上,在石槽中加了些水和干草黑豆,宋延转头,冷不防就对上梦境中,让自己咬牙切齿的那张脸,距离有些近。 顾宝珠哪想到宋延突然会转身,陡然拉近的距离,暧昧的让她先是一愣,然后身子条件反射的退后半步,面上撑着镇定。 随后,她仿佛听到男子声冷哼,就下意识抬眼,正对上宋延未说半语,转身欲走的身影。 突然,少年的步子像是定住般,又缓缓转身回头看向自己,顾宝珠原本想说的话也就没有出口。 宋延原本没想理会顾宝珠,他现在心里头还有些不痛快。 他本想有点风度早点离开,但梦中的记忆又让他改了主意,他突然就想看看,梦里面能把自己折腾的那样惨淡,现实中的她究竟是怎样的。 这般想着,宋延眉梢轻挑,第一次认真打量身前女子,眸光落在她脸上,不在顾忌平日的礼数,仔细的不带半分敷衍。 鹅蛋脸上肌肤莹白如玉,乌发琼鼻,浓长的眼睫勾勒出她上挑的眼尾。 那张唇明明未涂唇脂,却是自然又明艳的红。 顾宝珠察觉到这人目光,睫羽忍不住轻颤。 她也不知怎么,两人距离明明不算很近,但宋延看向她时,竟让她感觉到种压迫的审视。 明明大胆到不和规矩礼数,却竟让她有些紧张。 宋延收回目光,脑海中映入女子容颜,心中忍不住轻嗤声带着若有似无的嫌弃。 俗!真是艳到发俗! 长得像是凤冠霞帔的喜服上坠着的,那颗最大最亮又最俗不可耐的珍珠,明艳到骨子里的俗气。 被宋延目光注视良久,顾宝珠终于找回自己声音: “那个,你的骑术很好,有机会我可以和你讨教吗……” 宋延敷衍的抬了抬眼,就扫过女子提起“骑术”二字时,凤眼中淬起的星光,以及眉眼中雀跃的欢喜,就连神态中都隐晦着期许。 眉眼中终于多了些认真,宋延眯着眼又看了眼顾宝珠,随后漠然移开视线,睨了眼地上纷乱斑驳的杂草,脑海中竟再次闪现昨日梦境中的场景。 冰冷的嘲讽,雨中颓败的少年,崩溃的怀疑着自己整个世界。 宋延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不甚明朗,情绪蒙蔽下,就想要释放心中的恶。 也让她,体会下,梦中的自己所承受的。 第十一章 郡主的嘲讽 顾宝珠就见对面的宋延轻笑着舔了舔唇,眉眼中染上某种想要报复的恶意。 就连他勾起的唇角,都看着不怀好意。 “对骑术感兴趣?想向我讨教讨教?” 耳边少年的话语,让顾宝珠下意识松了口气,却在她刚想要迎上他目光时,不好的预感被他的话证实。 “不好意思,真是抱歉!” “您是郡主,高高在上,而我呢!” 宋延哼笑道:“不过卑贱的商户之子,无功无名,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配得上郡主您的讨教。” 看到顾宝珠僵硬神情,宋延脸上依旧是他惯常的散漫. 只他有那双眼睛,在压抑堆积的不耐和克制。 情绪真实,也不知到底烦躁什么。 冷嘲热讽的语气,吊儿郎当的神情,压根看不出半分真诚。 像是顾宝珠先前预感的那样,带着让人索然无味的,幼稚的恶意! 顾宝珠看得明白,他口中,将他自己贬低到尘埃里的卑贱,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刀剑般的工具。 用来,对付她、羞辱她的工具。 宋延目光紧锁定身前女子。 似乎只要顾宝珠脸上,但凡露出半点气急败坏,半分被嘲讽后的委屈,或者是半丝被羞辱过后的愤懑。 他的心,便能够平衡的痛快些。 然而事情总是不顺遂人愿! 没有宋延原以为的拂袖而。 现实中的她,就站在自己面前,虽秀眉轻皱,但却目光平静坦然。 只有略微疑惑的语气,暴露了她情绪。 “你凭什么觉得商户卑贱?” 顾宝珠并没有理会,宋延因她的话眼中露出的怔愣。 她只是眸色认真的,说出让宋延觉得,心中沉甸甸的话语: “当今陛下于纷乱中开辟燕国,登基后,夙兴夜寐方有如今太平盛世景象。” 说着,顾宝珠深深看了眼宋延,一字一句道: “陛下的起点,也不过流年纷乱中的一介商户!” “陛下兴办女学,励精图治,重视农商。” “所为的,便是给天下有心人个机会,用来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而显然,这机会并不属于那些……” 顾宝珠并未将话说完,只是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宋延,然后不置可否的翘了翘唇。 她脾性不算大,但好歹也是个郡主,主动找他讨教骑术,可没想要承受他的奚落。 她话的前半部分,算是为宋延唤起自己对骑术热爱,对那份恣意纵情自由向往的,善意的回馈。 至于后半部分…… 顾宝珠眼尾下意识上扬,辉映着她红的唇,阳光下更加明艳逼人。 后半部分便是在告诉他,她也有脾气。 她顾宝珠也会身体力行的回敬宋延,将他对自己的冷嘲热讽,通通都还给他。 迎上顾宝珠平静的,带着些倔强的目光,宋延袖中右拳紧握,眉眼中是挥之不去的复杂。 梦境与现实的差距,让宋延看着有些无措和茫然。 最后,只是深深看了她眼,眼中浮现出愧疚,认真说了声抱歉。 看着宋延离开的身影,烈日灼光下莫名有些孤寂可怜。 顾宝珠胸口憋着的闷气,就那样毫无征兆的消散。.bimilou.org 所剩下的,只是第一次见到宋延时,就堆压在她心底的疑惑和怪异。 看着即将消失的身影,顾宝珠不在纠结,突然冲着他喊了声: “宋延,我们之前……可有见过?” 少女的话顺着清风,飘进宋延耳中。 宋延脚步一顿,抬手揉了揉倦怠的眉眼,唇角溢出声轻笑带着淡淡自嘲。 这句话,她每次说,都仿佛在提醒自己。 那也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梦,独独束缚困顿烦扰着他一个人而已。 似乎,他不应该把梦中对她的情绪,投放到现实中一无所知的她身上。 但,想起梦中自己,失魂落魄的信仰崩塌难过,宋延喉咙溢出声冷笑。 宋延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理会顾宝珠的疑问,脚下步子快了几分。 因为他发现,自己真没法圣人般大度到,毫不牵连她! 毕竟那分明,就是同一张脸,同一个人。 宋延冷哼了声,要怪,就怪她,偏生为何就要出现在他梦里; 要怪,就怪那梦,那样清醒真实,频频让他无法控制住那些情绪。 而且,无缘无故的,偏生就她进入自己梦中,这样蹊跷,当真巧合? 哼!骗鬼呢,总该和她有些关系的。 离开了马场,宋延就准备前往经义斋上课。 刚到教舍门口,就看见傅斯年朝着他挤眉弄眼,一把拉着他坐下,朝着他邀功道: “哎!我说,今儿祁斋长还问我,旁边人哪去了,我可都帮你糊弄过去了。怎么样,够兄弟吧?” “嗯,好兄弟!” 宋延将头埋在书里,只是熟稔拍了拍他的胸膛。 “哎!不对呀。” 傅斯年疑惑打量了宋延半晌,见他眉目淡淡没多少精神。 虽然,这和他和平时那副懒洋洋的,死人样子样子没多少区别,但是从小长大的情分,让傅斯年敏锐的觉得,今日宋延有些不大一样。 瞧了他半晌,到底没有忍住,傅斯年凑到他身边说道: “怎么着,不痛快呀!” 宋延闻言挑了挑眉,似乎来了些兴趣,轻嘶了声,终于道: “嗯,有点儿。” 说完,终于舍得撩起眼皮看他眼,“这你怎么瞧出来的?” 傅斯年闻言,得意洋洋的翘了翘唇。 宋延什么样儿,高兴还是不高兴,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傅斯年想了想,便索性提议道: “那……出去走走?” 宋延轻哼了声,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着,不怕坏了学院规矩,回去后吃你爹的竹笋炒肉?” 傅斯年咧着唇,笑得狡黠。 “发现不了,我早打听过了。祁斋长每月初五从早忙到晚,今儿哪有功夫督视课业。” “怎么着,想好去哪没?” 宋延盯了他半晌,鼻腔中哼笑出声,睨了他眼果断道: “回我庄子,找杨副尉去。” 说着,宋延起身,开始利索收拾起东西来。 傅斯年眼瞪得老大,不可置信道: “你竟然把杨副尉养你庄子上啦,你那老爹竟然肯了?” 第十二章 护燕国常安 “少废话,从小到大,有我办不成的事儿。” 瞧着宋延臭屁模样,傅斯年拧巴着脸无语凝噎。 说实话,他长这么大,还真没有见过能比宋延更加,嗯,更加不要脸的人! 他不甘的看着桌上端砚中盛着的墨,扭头商量道: “瞧瞧你多无趣!” “哎,我听说宣平坊开了家味道一绝的混沌铺子,我们过去尝尝鲜。” “刚好你也可以带着乐仪妹妹这边逛逛,怎么样?” 瞧着傅斯年眼底跳跃的光,宋延不置可否的抿了抿唇,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只是收拾东西速度快了些。 傅斯年叹了口气,蔫了吧唧道: “武举不是还有三年吗,而且今天也不是我们练习的日子啊。” “现在这么紧巴做什么,就这么喜欢挨那老**的揍?” 收拾好东西的宋延瞧了他眼,像是思考了番,眼底含着戏谑拖腔带调道: “嗯,你别说,也还挺爽的——” “而且,你当三年很长吗,我可是拿我私房钱供奉那尊大佛的,” 说完,宋延耷拉着眼皮,似乎有些不耐烦。 “爽快些,去不去!” 傅斯年不满瞪了他眼,手下动作飞快。bimilou.org “去!为什么不去,白嫖我还不乐意?” “再说了,挨揍的事情,我哪能让你一个人?” 宋延闻言喉咙间溢出低低笑意,攥拳拍了下他胸膛,眉眼重新染上神采…… 庭院中的香炉内,燃起带点点青烟,香灰堆积还剩半烛香,却已经传来此起彼伏的痛苦挣扎声。 倒在地上狼狈的宋延傅斯年二人,余光瞥见对面男子正看向香炉。 两人口中哀嚎,气势却不减,彼此默契对视一眼乍然起身,就要朝着对面健硕男子袭去。 身着劲装的健硕男子余光睥睨,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笑意,下一瞬双腿如电般踹出。 传来的便是两道咚咚倒地的声音,霞光映衬下显得有些凄惨。 “杨副尉,都说了打人不打脸,用不着次次给我特殊照顾吧?” 傅斯年看着对面汗如雨下,虽然有些狼狈,但面容依旧清俊的宋延,又忍不住捂着自己被揍得发青的眼眶,到底意难平不满的嚷嚷起来。 “哼!我这叫做因材施教,你就是因为太顾忌你那脸,才畏手畏脚放不开来。” 男子威严声音传来,带着点粗粝的沙哑,中气十足的教训着傅斯年。 仔细看来,他脸上竟然蜿蜒着条从颧骨到嘴角的疤,目光被映衬的有些凶厉。 这便是傅斯年念叨了不少次的**子杨副尉。 他话说完,又转头看向宋延,面色未曾缓和半分。 “还有你,莽莽撞撞半分策略也无!” “我教的不是莽夫,若是静不下心,也没资格得到你想要的!” 宋延紧咬着牙,捂着被踢疼的腿。 他右额角的汗珠顺延留下,在高挺的鼻尖凝出点滴的珠,随着他的喘息声摇摇欲坠。 听到杨副尉的训斥,宋延虽然有些不甘,但胸口起伏逐渐平复。 他脑海回溯方才场景,却也受教的低下头。 杨副尉语气犀利,但看向宋傅二人时,眼底多了些欣慰,他将倒地的两人拽起,面容恢复冷肃。 “上次我留给你们的问题,可有想好?” “你们既想武举入仕,那么闯过三关面圣见君后,究竟入营职还是卫职?” 所谓营职,便是战场上带兵打仗的武官,上可封大将军; 所谓卫职,乃隶属皇帝之宫廷侍卫,上可至锦衣卫。 宋延、傅斯年闻言均是面色一震。 他们都明白,如今的选择对他们来讲意味着什么。 以武入仕笑傲群雄所为的,不过是真正能够让他们配德配位,施展自己的抱负。 志向不同,哪怕同样选择以武入仕,日后道路也没法复制。 而提前拟定的方向,使他们走向人生的岔路,潜意识的向着各自目标靠近。 “杨副尉,斯年不才,却也志在锦衣卫效忠陛下,我想入卫职。” 傅斯年声音率先传来,眉眼倔强镇重。 杨副尉轻笑了声,朝着对面宋延看去。 “你呢?” “我要入营职,护佑我大燕国疆土常安。” 男子面容冷峻,神色不在散漫,眉眼中突然迸发逼人神采,坚定且执着。 杨副尉看着对面两位少年,油然而生迸发出种自豪。 他杨武仕途虽止步于都尉,但他有种预感。 面前两个少年,或许会是未来数十年,整个大燕国最出色的武将,守边疆镇朝堂! 夜色渐浓,宋延冲了身上的热汗,换上寝衣躺在床上。 明明身体已经疲惫不堪,偏偏辗转反侧没有半分睡意,思绪不由回溯到今日马场遇到的顾宝珠。 她究竟为何能入自己梦呢? 宋延总觉得此时必有蹊跷,但终究不得要领。 最后,他索性回忆起梦中的内容来,尝试找到些许头绪,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眉眼一凝。 “呼延乌维?他到底是谁?” 宋延记性向来好,否则也不会分明没有多么上心,仍旧能被怀古书院录取。 而第二次梦境中,顾宝珠奚落梦中那个商户之子的他时候,分明说脸毁后的自己,样貌比不得呼延乌维俊朗。 厢房内突然传来声轻嗤,振动的烛光,跳跃透着丝不屑。 “呼延,呼延——” 宋延轻嘶声,眉眼中透着疑惑。 呼延这个姓氏,大燕国基本很少见。 这样的复姓若是自己记得不错,应当属于边疆少数民族。 突然,宋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从床上坐起。 他志在边疆看过不少边境的杂书,若是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呼延这个姓,似乎属于大燕北边的突厥族,似乎还是个大姓。 当今突厥族单于,趁前蜀纷乱时,抓紧时机收服北境少数民族,算是北地第一大部落。 而那老单于的名字,似乎叫做…… 宋延冥思半响,终于挤出四个字: 呼延——冒顿! “所以,”宋延看着跳动的烛火,眸光晦暗不明。 同姓呼延,他们两人定然有某种关系。 再想起第一次梦境中,顾宝珠曾经对梦中的自己说,嫁去突厥和亲她心甘情愿。 第十三章 燕奴生庶子 这叫做呼延乌维的,难不成就是现任突厥单于的继承者? 突然蹦出的信息量,让宋延没忍住揉了揉眉心。 梦境中偶尔夹杂的那些厚重的东西,总让他有种紧迫感,紧迫的想要加速自己的成长。 这种莫名紧迫,让宋延睡意彻底消失。 他索性起身来到庭院,重新打了两套拳法,心中焦灼感才缓了缓。 正准备合衣入睡,宋延注意力却没忍住落到自己肚子上。 今日到底消耗过大,身体都抗议了。 宋延微微摇了摇头,捏起桌上经常被自己当做摆设的糕点,嘴角溢出丝苦笑。 糕点是夏日惯常准备的绿豆糕,和府中祖母寿安堂的味道一样,想也不用知道,定然是祖母吩咐陈平外出采买的,害怕自己夜里饿着。 口腔中是绿豆的清甜,虽谈不上喜欢,但好歹可以对付下胃口。 而且,相比起宋乐仪前两日孝敬他端来的糕点,已经算是不那么甜腻了。 又狼吞虎咽解决了两块,宋延转身准备入榻,没走两步步子突然顿住。 宋延重新转身,瞧着碟中剩余三块糕点,不知想到了什么,眉梢忍不住轻挑。 若是自己没有记错。 自己两次梦到顾宝珠的晚上,自己似乎都吃了那甜的发腻的点心垫肚子,唯一的区别似乎…… 似乎就是家里小鬼带给她的,明明甜的齁死人,竟然还稀罕的给他送来。 难不成…… 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和自己吃了糕点有关,而且还必须是那腻人的糕点? 宋延的脸色突然间难看起来,他又抄起碟中剩下糕点,统统塞进腹中。 仿佛是为了验证什么,嘴边的渣都没被落下。 等到他重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昏沉夜色,宋延划过荒诞。 他突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真是魔障了,果然是入梦入得傻了。 他竟然觉得顾宝珠能够入梦来,和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糕点有关系! 轻轻摇了摇头,宋延脸上慌缪情绪散尽,眼皮逐渐沉重起来。 月光深邃如水,照进同一片天空下的北境草原。 此时篝火绵延,裹着兽皮厚裳的突厥族人围坐,俱都静静看着校场中,连着打败三位王子,蹲身狼狈喘气的男子。 呼延乌维拳头抵着地面,胸口脸颊青紫的疼痛火辣辣传来。 他满头满脸的汗水从右颊划过鼻尖,凝聚成摇摇欲坠的珠子,在火光映衬下,吧嗒摔入草丛碎成几瓣。 微微闭眼,果然,下一刻耳边传来草原人雄厚声,传入他的心里。 “乌维,系我突厥族第一勇士!” 呼延乌维拳头狠狠攥住,勒出红紫色的痕,而后又倏然一松,嘴角哼笑出声。 他忍着眼尾疼痛,忍着视线模糊,拼命的睁大眼睛,看着那最耀眼的篝火从中,蓄胡被众人围拥的,高高在上的可汗。 目光对视下,呼延乌维后槽牙咬紧,绷出咬肌拱出的腮。 下一刻,呼延乌维周身松懈下来,目光却并未移开。 他舌尖下意识的,一点一点认真的,舔舐唇角溢出的血迹。 篝火中,呼延冒顿眯着眼,任由火光在他脸上晦暗。 终于,他静静转头目光征询,首领威严尽显。 “可汗,乌维便是当年,纠缠你的那名燕奴所生。 自从那女子死后,便自生自灭一人在部落流浪。” 呼延冒顿眉峰一挑,冷哼了声,再次看向校场中的呼延乌维,目光中多出审视。 月光与火光交融,明明灭灭不知跳跃多久。 终于,可汗威严肃穆声音传来,带着与内容不同的冷淡。 “传,明日!我突厥族,迎七王子呼延乌维。” 话音落,仿佛最后丝耐心也无,呼延冒顿沉脸离开,未再看篝火中男子半眼。 转身瞬间,篝火下他眼中的厌弃和不甘汇聚的复杂,清晰落在身旁侍者眼中…… 夜晚的凉被黎明的光点燃,射出斑斑暖阳。 一夜好眠的宋延洗漱番和傅斯年二人,顺着庄子翻过书院围墙,提前半个时辰便到达了书院。 今日初八,正是山长陆九熹先生前来授课的日子。 祁远作为治学斋斋长,今日查的自然格外严些,因此两人不敢大意, 眼看离开课还有半个时辰,宋延索性和傅斯年分道,去往书院的藏书阁。 他今日的目的很明确,便是想要查询番北地突厥族风土,以及与大燕之间的战事变迁,顺便在瞧瞧如今的老单于,到底生了多少儿子。 从藏书阁借了两本书册,宋延直接来到教斋内。 因是山长授课因此今日男女学生并不分斋,刚走到门口独属于女学生娇柔的嗓音便传入耳中。 宋延早有预料,捧着书册目不斜视直接来到傅斯年右边的桌椅旁。 离开课还有段时间,刚一落座,宋延便将最上面的《突厥史集》摊开,垂眸仔细阅读起来。 “你喜欢这个?” 男子清朗声音传来,温和的语调拉回思绪。 宋延下意识抬眼,就见自己桌前站着个身着儒袍,骨相端正十分俊美的男子,正是陆九熹先生的助教,当初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祁远, 这样近距离站着,宋延发现祁远竟然找着双勾翘的桃花眼,眼周泛着淡淡的粉。 那通身的书卷气和端正的骨相,勉强将他那有些撩人气质压下几分。 离开课还有不到半刻钟时间,男学生这边嬉戏玩闹,西域女学生哪里也彼此凑头说着悄悄话。bimilou.org 宋延朝祁远轻轻点头,神态重新恢复些散漫。 “嗯——现在看着还不错。” 说完,他又疑惑瞧了身旁人眼,客气问了句: “祁斋长对这个也有兴趣?” 祁远定定瞧了眼宋延,见他神态虽懒洋洋的,言语间却又十分客气知礼。 他和自己说话时,似乎很随意却并不让人觉得怠慢,就好像自己在他眼中虽是个斋长,但更是个同他们般相差无几的学生。 总而言之,他觉着和宋延说话很舒服。 “突厥族位我大燕北地,与我朝来往频密。” “我曾听山长提过几句,似乎突厥族的老单于,有意让他几个儿子,代表突厥来我大燕朝贡,以结邦临之好……” 第十四章 有意思的人 祁远沉吟了番,简单和宋延说道了几句,就见他眉眼浮现诧异和茫然。 这小子似乎对近些日子朝堂上的动向不大了解。 祁远轻轻拍了拍宋延脊背,仔细提点了句。 “这些朝堂时政,先生课上会提点你们,所以……” 祁远语气一顿,突然间拖腔带调起来,眼里也染上戏谑,好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到。 “下次经史课,可别拉着傅斯年那小子往外头溜了,否则你可会错过不少好东西嗯——” 祁远语气温和,明明话语中点名他们二人逃课的事实,偏生宋延听出他语气中的玩味,莫名拉近两人的距离。 “嗯——斋长说的极是,既然如此——” “上次便一笔揭过,我们重新开始?” 察觉到祁远的态度,宋延挑眉,话语似乎暧昧但实质已经开始试探起来。 明白宋延所说的重新开始,是暗示自己那次旷课能否揭过。 祁远只是笑笑,离开时却意味深长道了句。 “下次从重!” 瞧见祁远离开的背影,宋延垂眸掩住眼底笑意。 倒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不过,想起祁远方才的话。 突厥族可能要来燕国朝贡,结邦临之好吗? 宋延鼻尖突然哼出声笑,听着却没有温度,意外有些渗人。 先是结邦临之好,然后下一步 ……呵,便是和亲了? 舌尖顶了顶左颊,宋延深吸了口气,注意力重新放在手中的《突厥史集》上。 眼睫垂下淡淡剪影,宋延的神态却更加认真起来。 窗外的和风阵阵,吹动树叶沙沙。 教斋内突然阵的喧闹,吸引了宋延的注意,就好像是沸水锅中翻腾的鱼丸。 宋延微微凝眉,看了眼窗外天色。 正当他懒洋洋准备将书册收起来时,便感觉左手肘处傅斯年的顶弄。 宋延瞥过头,正见他挤眉弄眼,示意自己朝着教斋外看去。 宋延凝神看去,只见祁远堵在门口,朝着对面女学生说着什么。 定神细看,竟然是顾宝珠。 和风吹干她微汗的发,似乎因为时间太赶,今日的她,并未穿学院襦裙。 今日的她,换上身利索的鹅黄色戎装。 女子两腮透着运动过的嫣红,为那艳丽的容貌更添分明媚。 淡淡撇开目光,宋延垂下眼睑,手上收拾书册的动作未停,门口两人的对话,却顺着清风传入他耳中。 先是祁远温和有礼的声音传来。 “下次别忘记学院襦裙,快些进去吧,山长便要来了。” 顾宝珠看着对面的祁远,眉眼中溢出分感激。 她刚从马场赶回,实在是有些忘了时辰,已然来不及重新梳妆更换襦裙,便只能这样先过来。 祁远的态度很温和,唇角处带着并不让人窘迫或者尴尬的弧度,客气知礼也能很细心体贴的照顾到旁人情绪。 “多谢斋长!” 顾宝珠轻轻点头,随后便顺着教斋的后门,直接进入东域女学生那边。 宋延眸光淡淡扫了眼女学生那里,看见唯有自己右边的位置空着时,眉眼忍不住一跳。 虽然中间隔着两人桌的过道,但他脑海中突然就浮过方才,斜后方那男学生看向顾宝珠时,朝着周围人挤眉弄眼的样子。 那神态,宋延可没有瞧见半分善意守礼。 “宝珠,你坐我这里——” 直到耳边沈岚青压低声音传来,宋延感觉右侧桌椅动了动,顾宝珠应当挪到里面去了。 宋延余光淡淡一撇,沈岚青青绿色学院襦裙,已经将顾宝珠鹅黄色的戎装遮掩的严实。 看到这,他有些僵硬的身躯,一点点松弛下来。 缓过神后,宋延淡淡朝着斜后方那男学生处扫了眼,轻轻舔了舔唇,眉眼中未带出多余情绪。 刚走上讲堂,祁远便开口,将教斋内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声音温和郎朗。 “今日有一事,想要通知大家。” 没过多久,教斋内气氛重新肃穆正经来,祁远瞧着淡淡点头,继续道: “还古书院每年八月,先后会有祭祀和讲会,都是书院举办的大型活动。” “山长和监院决定今年负责接引的典谒,从你们中选拔,男女各两人。” 祁远这话信息量有些大,教斋内重新炸开锅来。 “祁斋长,那你就说说,这典谒的选拔具体标准是什么?” 男子声音有些粗喇急切,看向祁远下颌微微昂起。 虽然表面看似客气,但他目光中独属于世家子弟的傲气,哪怕极力蛰伏隐忍,亦可被人一眼看穿。 “标准嘛——” 祁远看了眼台下那大小眼的男学生,回想起自己当初阴差阳错被选上点谒时,院长口中的标准。 他再次看向那桀骜男学生时,唇角勾起玩味的笑意,眼中多了分真切的同情。 “山长原话,无可奉告!” “不过呢——” 祁远话风微转。 “山长也还说了,选拔也不过在诸生中,择优异者!” “所以,你们不妨将注意力放在能够把控的事情上。” “毕竟——”.bimilou.org 祁远勾唇,那表情多少有些意味深长来。 “学院课试马上就到,成绩的好坏,对于优异的标准是否有影响,你们也该心里有数。” 话说完,台下果然怨声载道。 祁远并不在意的笑笑,重新维持好纪律,将山长请入教斋开始授课。 窗外的钟鸣声清扬悠远,提醒着夫子们时间。 陆九熹收起书册,他看着堂下众人,见他们各个心不在焉,却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言。 斋舍内,山长陆九熹和祁远的身影终于消失,三三两两的学生便起讨论来。 女子娇俏声传来,透着几分可怜。 “岚青,你得救救我!” “书数课那些算法几何,我实在搞不清楚,祁斋长说快要课试,你得给我画画重点。” 顾宝珠的声音透着些郁闷,却仍没死心的努力自我安慰着: “我还就不信了,我把你给我画的那些东西全都背过,还能让它托我的后腿!” 另一边的宋延耷拉着眼,任凭女孩声音入耳,却仿若无人般,只静静低头收拾东西。 傅斯年却将右手搭上他肩膀,兴致满满凑到宋延耳边,眼底还透着光。 “哎宋延,你说——” 傅斯年轻嘶了声,目光瞥了眼对面沈岚青,唇角高高扬起,却显得踌躇。 第十五章 箭箭入靶心 “我若是让沈岚青帮我画画经史课的重点,她应当…… 不会拒绝吧?” 察觉到宋延意味深长目光,傅斯年睨了他眼,没多少底气的解释道: “别胡思乱想,我意思是,都是同窗,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 “哦——既然都是同窗,”宋延哼笑了声,没人性的扎着心道:“那请问,你都帮过人什么?”筆蒾樓 “你——” 傅斯年被好友一噎,却也找不到话反驳。 宋延瞥见他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样子,突然勾唇笑了笑,拖长语调戏谑道: “不过呢,我觉得你应当去。” “嗯?” 傅斯年被他这反复无常的态度磋磨,只是试探的问了句。 “毕竟——” “呵,你脸皮厚!求人帮忙的事情,你难道不应当主动些?” 宋延理所当然的说完,还没皮没脸添了句。 “顺便啊,回来也能帮帮我。” “嗨!能不能要点儿脸,就不能好好当个人?” 傅斯年咬着牙恨恨道,不过在看向旁沈岚青时,他目光多了丝期待。 沈岚青虽也不是官女子,但入学时成绩便是第一。 加上她生的副远山黛画的好样貌,经史课上,又时常在课上被先生表扬,因此在学院中名气也不小。 傅斯年和宋延从斋舍换了戎装,便来到马场上。 今日他们有射御课。 马场上的少年各个神采飞扬,阳光下挥斥着少年人的活力,偶尔三三两两打成团,因为没有女学生,他们这会儿倒是格外放得开。 钟鸣声响,教授射御课的先生,先是简单给大家讲解了番射箭的要领,随后便让学生分成五组,轮流演练一番。 马场上,长脸男子拿弓搭箭,弓箭穿过虚空嗖嗖入靶。 在这群弓都拿不稳的书生堆里,这男子的表现自然格外耀眼。 果然,周围传来赞叹的喝彩,就连先生也朝他满意点头。 宋延撩起眼皮,又眯眼看着前头出尽风头的男子。 随后,他随意戳了戳身旁傅斯年,微微挑眉不解道:“他谁啊?” 正绞尽脑汁思量着,该如何与沈岚青套近乎的傅斯年闻言,这才将注意力放在前头。 傅斯年朝前头随意瞥了眼,等到视线收回,心中已经了然。 他介绍男人的语气,听着有些冷淡。 “他啊——叫做姜山,现任兵部侍郎家的独子,临安城中有些名头。” “但是,这性子嘛,呵就……” 傅斯年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随后看向宋延,带着丝询问。 “哦?” “那一会儿…… 你给我好好表现表现,听见没?” 宋延不置可否扬了扬唇,再次瞧了眼前头,在喝彩声中,隐忍着兴奋和傲气的的男子姜山。 “嘶,我说,他惹到你啦?” 傅斯年笑了笑,突然间来了几分兴趣。 目光落在宋延脸上,想要探究出宋延几分想法。 “咦——” 似乎想到了什么,傅斯年目光亮了亮,他眼中兴致更浓。 凑到宋延身边,傅斯年眯着眼,拖腔带调的试探: “他不就是那个山长课上,瞧见南平郡主,一脸不怀好意的那个人吗?” 宋延耷拉着眼皮,将怼近的傅斯年的脸推开,只是漫不经心道了句: “你不觉得,他看着有些不顺眼吗?” 傅斯年哼笑了声,调侃了句: “哪里是不顺眼,分明是碍了你的眼吧?” 说完,他还煞有介事的加了句: “我可记得射御课前,某人还叮嘱我说——” “咋们都是要武举入仕的人,别和这些书生一般计较。” “哎,真是世风日下呀!” 本不想搭理傅斯年的无病呻吟,但宋延转眼,瞧见他欠揍模样,没忍住笑意到底虚踹了他脚,而后才又正经着补了句。 “以前是以前。” “现在嘛!我倒是觉得——” “既然想要武举入仕,就不应该浪费每一次弯弓搭箭的机会。” 宋延这借口,让傅斯年没忍住,朝他竖了个拇指哥儿。 “果然不愧是你宋延,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最后,傅斯年无所谓的笑笑,“行,那就陪你玩玩!” 很快,就轮到傅斯年宋延这组,两人对视眼各自上前。 不得不说,气场真是种奇妙的东西。 两人自小习武,马场上未收敛的气势,在四周凝结出奇妙的磁场,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他们二人身上。 阳光下两个少年脊背挺拔,双脚与肩同宽,目光沉凝。 在先生的示意下,两人纷纷搭箭,动作流畅不拖沓。 宋延左手举弓,右手平稳撑开弓弦。 等到他目光瞄准箭靶红心,宋延和傅斯年对视一眼,随后默契撒放。 嗖嗖箭羽声响起。 马场上先是一静,接着便是乍然沸腾的喝彩。 连着射了三箭,箭箭命中红心。 “怎么样,没给你丢脸吧?” 傅斯年听到先生报的靶,客气行了一礼,随后,他便扎到宋延跟前邀功。 傅斯年目光似乎随意瞥着,转眼又默不作声收回,朝着宋延得意的坏笑道。 “放心,留给姜山的风头,绝对一点儿都没剩。” “你没瞧见儿,方才他那张脸黑成什么样!” 马场外围墙后头,猫着腰蹲在草垛中的沈岚青和顾宝珠对视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艳。 倒是沈岚青率先回神。 “宝珠,我们先回去吧。” “他们射御课还不知道何时结束,现在进去有些不妥。” “若不然下学后,我再陪你来找找,剩下的那只耳坠子你也先别戴了。” 顾宝珠最后看了眼箭靶红心上,尾端震颤的箭羽,轻轻点头。 “嗯——也好。” 和风吹动细草,马场喧闹声中,不见了她们二人身影。 宋延将弓箭交还,脚步退后刚准备离开时,便感觉靴子下硌着个东西。 似乎…… 还有些圆润。 微微蹙眉,宋延不动声色抬脚。 就见青绿色草垛中,散乱躺着个白玉葫芦的耳坠子,模样十分精巧圆润。 下意识的,宋延脑海中,就浮现出教斋内,明艳女子坠着耳饰的细腻耳垂。 目光稍作轻移,便是不点而朱的红唇。 那张明艳的脸,也在他记忆中陡然间鲜活起来。 第十六章 墙角有闲言 那张明艳的脸,也在他记忆中陡然间鲜活起来。 书院外,明珠般的女子平静质问着他,“宋延,我们认识吗?” 那理所当然平静的语气,着实让他咬牙切齿。 宋延咪了咪眼,轻哼了声,脚尖没忍住碾了碾。 待他脸上重新恢复几分畅快,宋延这才不动声色的弯腰。 他再次起身时,指间多了分温润的触感…… 书院的生活规律且充实,白日上课备考,傍晚庄子上随着杨副尉习武。 宋延和傅斯年二人,因为有了沈岚青的重点,也都成功熬过了书院的课试。 最让宋延感到欣慰的是,近些日子他晚上睡得格外好。 夜夜无梦! 这让他心底踏实了不少。 连带着,就连他眉眼处的倦怠也消散不少,显得精神了些。 这日,宋延和傅斯年照常从庄子上回来。 两人刚准备翻墙而入,突然听到墙的另一边的两道女声,语气愤懑似正抱怨着什么。 两人连忙噤声。 他们刚准备猫着腰,从另外侧墙头翻越时,却因为听到熟悉的名字,宋延脚步一顿。 傅斯年见此,索性将宋延拉到墙角。 两人倚着墙壁,隔着一束高墙,竖耳倾听两人言语。 其中一道女音愤懑,伴随着不满跺脚声。 “左瑶姐姐,我实在是看不得顾宝珠那样不要脸。” “光天化日,不知廉耻穿着紧身的衣服在马场上招摇,恨不得让咋们还古所有男书生都过去瞧她呢!” 说完还有些不甘心补充了句: “不就是被封个郡主吗!” “哼!依我看啊,她那样狐媚子模样,还没有你我二人相貌端正,更别说和光化县主相比了。” 傅斯年听着这话,眉头忍不住拧了来, 下意识瞧了眼旁边宋延,只见他眼底迸发出一闪而逝寒芒。:筆瞇樓 就算是大燕国这样的朝代,这样诋毁女子的名誉,着实有些过分了。 更何况这满腹牢骚的语气,真蔫酸吃醋的嫉妒模样。 不用瞧,那张脸此时定然扭曲的很。 这时候,另外那个被称作左瑶姐姐的人开口,语气温柔但话语并未让宋傅二人感到善意。 “姜柔妹妹消消气,南平郡主本就生的好看,依靠容貌想些法子将那些书呆子目光吸引,却也正常。” “我瞧着妹妹生的也不差,又是兵部侍郎的独女,还不如仔细想想竞选典谒呢?” 姜柔叹了口气,虽仍意难平,但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 “姐姐以为我不想?” “别说我,姐姐也是都察院御史的千金,难不成甘愿屈居人后?奈何标准是什么都不知道?” 左瑶对她前半句只是笑笑,听她后半句时便朝着姜柔咬耳朵。 “我倒是打听到不少,这典谒呀!除了课业成绩,还有一点非常重要。” “便是选择言貌娴雅者,以此来接待活动中的宾客!” 姜柔闻言眸光一闪,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不说其他,单说若自己成为典谒,不就是整个书院都承认自己言貌娴雅了吗? 有了书院的背书,这名声一旦在京城贵女圈子里传开…… 她未来还愁什么嫁? 怕是高门也是去的成的。 终于等到墙根后窸窣声渐止,宋傅二人又等了儿,方才垫着脚攀上墙头,看着两人身影彻底消失。 “哦——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她二人不就是光化县主身边那两个小跟班嘛!” 傅斯年终于恍然,刚一扭头,就看见宋延副一言难尽的样子,看着格外纠结。 耐心等了半晌,傅斯年终于等宋延憋出句人话。 “我说,她们……” “哪来的自信?” 哪来的自信觉得,她们二人生的还不错,当得起“言貌娴雅”四个字? 先是一愣,反应过来的傅斯年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别看宋延平日里进退守礼的样子,他若是坏起来,自己还真没他那损人的本事儿。 缓了好半晌,傅斯年长舒口气。 “那个叫做姜柔的是兵部侍郎的女儿,这不就是那个姜山的妹妹吗?” 傅斯年没忍住啧啧两声,略微浮夸的感叹道: “这还真是……蛇鼠一窝!” “行了行了,你快些,今天还有任务呢。” 说着,傅斯年毫不客气的将怀中纸包塞进宋延怀里,义正言辞叮嘱道: “今儿个你也出份力,这山楂糖你便帮我交给沈姑娘和南平郡主。” “一人一份早些过去,也好避开旁人,免得生出是非。” 宋延听到顾宝珠时,只觉得怀中东西发烫,不耐推辞道: “你找人家画的重点,要感谢自然的你去!” “再说了,向沈姑娘表达感谢也就罢了,给顾宝珠做什么?真以为人儿稀罕。” 傅斯年冷哼了声,这一次没听宋延逼叨,格外强势将纸包重新推过去,理所当然道: “祁斋长唤我有事,这次自然就得你去!” “而且,你别没良心!” “虽然是我没皮没脸,沈姑娘也好心肠,但南平郡主也帮我们说了不少好话,否则你当真以为能这么顺利?” “哎呀,我先去找祁远了,你别磨磨唧唧,错过时辰你就等着被旁人无事生非吧你。” 眼瞧着宋延不情愿的走远,傅斯年这才露出得逞笑意。 只见他又从宽袍广袖中轻轻一提,另外纸包的糕点就落在他手上。 随后,他便神采飞扬的朝着藏书楼背阴处走去。 此时天气尚早,宋延走在治事斋的楼道上,安安静静。 他刚踏入教斋,赫然发现西域桌上坐着个女学生,凝神细看下,竟还真是顾宝珠。 察觉到门口动静,顾宝珠下意识抬了眼,轻扬的眼尾弧度勾勒出她明艳的慵懒。 待看清楚门口宋延时,顾宝珠微微一愣。 两人目光对上,顾宝珠客气朝他点了点头,随后便旁若无人的,继续开始研读起手中医书来。 对视的瞬间,宋延眉峰微扬,拽着纸包麻绳的手指没忍住,被他狠狠的碾了碾。 阳光下,宋延清楚看到顾宝珠两颊微泛的坨红,彰显着运动过后的活力明媚,应当也是从那场那里赶回来上课的。 目光轻扫而下,这次倒是穿着齐整的襦裙来。 ------题外话------ 宝子们新书求呵护,收藏推荐大家不要手下留情呀~ 第十七章 败类辱斯文 瞧见顾宝珠目光很快撇开,宋延微微抿唇,抬步来到自己座位上。 看了眼手中提着的纸包,宋延垂眸想了想,解开腰间荷包颠了颠, 接着,他随意从中取出个小物事儿,塞进上面那个装着山楂糖的纸包中。 做完这些,宋延忍不住又瞧了眼自己右边,正静静看书的顾宝珠,眼底浮现几分踌躇。 最后,终究是下定决心般咬了咬牙。 “咚咚咚——” 指关节轻扣桌面的声音传入顾宝珠耳中,音节规律般律动。 她寻声望去,恰好就看见隔着两桌间距的,自己左边的宋延。 他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宋延见她终于看向自己,眉眼带带着疑惑,嘴唇翕动半晌,竟然没说出半个字来。 最后,他微微抿唇,索性直接起身提着包裹,直接来到顾宝珠身边,而后将纸包放在她桌上。 动作一气呵成,半点不拖沓。 不过换来的,却是顾宝珠愈发疑惑的神情。 近距离下,宋延感觉到她那微扬的眼看着自己,他莫名喉咙有些干涩。 宋延心头没来由涌上紧张,最后,只能绷着唇解释道。 “傅斯年让我转交给沈姑娘和……你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应该感谢下沈姑娘。” 说完,宋延目光闪了闪,继续道: “也多谢你帮我们说话。” 顾宝珠见宋延语气有些别扭,那张还算俊朗的脸,此刻也别扭的臭着。 她本想说一句大可不必如此。 但转念想了想,指不定什么时候进来个人。 自己若是和宋延推搡,怕是又要引出些麻烦,索性便从善如流接了过来。 她顺手提起上面那纸包,就要放进沈岚青的桌底。 下一刻,顾宝珠的动作一滞,目光扫过抓着自己手臂的,宋延的手!眉眼轻蹙。 反应过来的宋延觉得,她目光像是烙铁般,激得他连忙松开。 无声的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 “不一样的——” 宋延默了默,目光划过她耳垂,最后解释了句,便扭头回到自己座位。 取出最近惯常翻看的《突厥史集》走出教斋,宋延准备临近开课再进来。 瞧见宋延离去的背影,顾宝珠觉得有些莫名奇妙。 看了眼手中的纸包,顾宝珠想了想,到底将它塞进了自己桌底,随后便准备继续看书。 兴许是早上马场上消耗有些大,顾宝珠突然就觉得胃中有些空虚。 余光瞥见桌底的纸包,她没忍住,拽着麻绳将它提了起来。 纸包拆开,就瞧见里面粉色的山楂球裹着白色糖衣,丝丝缕缕的酸甜蔓入鼻尖。 顾宝珠舔了舔唇,瞄了眼寂静无声的门外,便伸手捏出颗糖球塞进口里。 刚伸手准备再拿两颗时,目光一顿。 只见粉色的山楂球之间,似乎镶嵌着颗莹润如玉的珠子。 顾宝珠用小指灵活将它勾了出来,便是个白玉葫芦的耳坠子。 正是当初她在马场上丢的那只! 嚼着山楂球的腮帮子一滞,顾宝珠又机械嚼了嚼。 突然就觉得这糖有些难以下咽,她将玉葫芦紧紧攥进手心,轻呼了口气,所以…… 他说的不一样,便是想将这耳坠子还给自己。 顾宝珠看着手中圆润的葫芦坠子,无声摇了摇头,哑然失笑来。 树影婆娑,连带着照耀在桌上的光斑跳动。 今日山长的课下的早,顾宝珠直接拉着沈岚青,两人匆匆出了教斋。 宋延懒散的倚靠在身后桌背,余光瞥见右侧空荡荡的桌椅。 顺着往前扫去,就看见早晨墙角处,说顾宝珠长短的那两个女人,此刻正围在光化县主身边,三人不知道说些什么。 出了治事斋,傅斯年就见宋延朝着马场方向走去,没忍住问: “回哪去啊?” 宋延回的散漫,“回庄子!” 傅斯年跟上他脚步,满脸莫名其妙: “平日里,你不是都要到藏书阁逛几圈吗?” “而且,回家你往马场方向走做什么?” “今日不去藏书阁了。” 说完后,宋延又睨了眼搞不清状况傅斯年。 “你前几天不是说,马场那边有条小路,更方便我们回庄子上吗?” “你不是说不走那……” 傅斯年话还没说完,便被宋延截了过去。 “我知道,这不是改变主意了嘛。” 这理所当然的神情,傅斯年气乐了。.bimilou.org 好半响终于跳脚道: “宋延,你这样反复无常,小心没朋友。” …… 清缓的柔风伴着马场上阵阵蹄声,三五成堆凑在一起的男学生,插科打诨的声音也顺带飘来。 “山哥,这郡主果然娇养长大的!” “戎装一穿,这胸这腰这臀,要不说人间尤物呢哈……” 男子调笑迎来其他书生闷闷笑意,透着几分不怀好意。 姜山狠狠拍了拍他脑门,目光没忍住又顺着砖墙挖出的小洞看去。 半晌儿,终于舍得收回目光。 他却不带正眼睨着身前几人,大小眼透着倨傲,却也没忍住吹着牛皮嘚瑟。 “哼!没见识的东西!” “南平郡主虽然美艳,但若是论起柔媚,却是比不得平康坊的桑桑姑娘,那身段可是入骨的酥。” 说完,姜山撇马场方向,嫌弃道: “而且,这都几日了,郡主这马术还没有长进,也是愚笨到家了。” 接着又是男子低低闷笑,变声期的嗓音汇聚,粗喇的难听。 这声音仿佛指甲摩擦着铁器,摧枯拉朽般难听。 这话像是开了按钮般,渐渐地,周围人带着调侃的声音,更加不堪入耳起来。 傅斯年眼瞪的老大。 他扭头,果然就见宋延沉下的脸来。 他平日表情不多,神色也总是淡淡透着散漫。 但是,真正生气来,脸色说是铁青也不为过。 那双眼睛也格外凉,透着森森寒意。 而且,姜山那群人着实有些过分! 他也没想着阻拦宋延,合该教训番这几个斯文败类。 姜山几人正说得开心,嘴还没合拢,就被不知哪飞来的石子狠狠砸了上去。 他吃痛的捂住唇,这杀千刀的力道,绝对把他打黑青了。 “谁他妈在哪里?” 第十八章 少年的无力 姜山压低的声音有些暴躁。 眼瞧着空洞砖墙的另一头,女子仍旧无所察觉的练习骑术。 他目光一凝,想要揪出罪魁祸首。 就在这时。 “祁斋长,您怎么来了?” 傅斯年拽住宋延胳膊,没让他冲动出去,倘若正面杠上便是真的结了梁子。 倒也不是怕。 只不过这姜山到底是兵部侍郎的独子,背后的势力在临安城中,自然也不可小觑。 傅斯年自己父亲虽然在户部任职,但到底比不得兵部侍郎。 至于宋延,便更加不能硬扛。 商户的身份,面对官身自然要顾忌。 虽然他们年轻有志,但现在他们身上到底没有功名。 事到临头,傅斯年也只能压着嗓子,装作祁斋长到来。 果然,那些人也不是硬骨头,听见祁远二字,立刻四散离开。 若是被祁远发现他们偷窥女学生…… 而且这人还是南平郡主! 他们怕是会被打上德行有亏的印记,日后…… 也别想靠着科举入仕,官场上混了! 被傅斯年压在墙角的宋延,看着朝着反方向逃窜的姜山,脑海中再次回荡起那不堪入耳的话。 “这胸这腰这身段,还不如平康坊的桑桑姑娘……” 这话像是魔咒,能让他血液逆行,激起滔天怒意。 少年人脾性,终究没忍住。 宋延咬着后槽牙,掰扯出出两块碎石,抡圆臂膀瞄准着姜山腿弯处,狠狠砸上去。 用了十分力气。 姜山只觉得腿肚子一痛,惯性下双腿一软,竟然丑态必露直接跪下来。 捂着腿肚子的姜山愤恨扭头,朝着四周骂道。 “谁他娘的躲在那里?有种老子……” 话音未落,又两块石头直接砸在他后腰上,疼的他直闷哼,后半句话也没说出来。 等到姜山瘸着腿,朝着墙角查探时,傅斯年早已带着宋延拐了弯,直接躲在马厩后面。 没寻到人。 姜山也不是吃素的,等了会压根没看见祁远来,使唤周围书生捡起地上的石块,朝着马厩方向狠狠砸过去。 铺天盖地的石头土块砸过来,惊起棚子里的骏马嘶鸣。 尘土飞扬,空气中黄土的气味弥漫伴随着更加难听的话。 “缩头龟儿子……给老子有种……” 足足等了一刻钟,姜山间马厩没有任何动静,却也不敢过来查探。 几人僵持片刻,这才骂骂咧咧离开。 又等了会,那些人终于彻底离开。 傅斯年呼出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碎土块,擦干额头浸了泥的汗水,这才松开宋延。 两人哪怕躲在马厩后面,此刻汗水混着泥土,看起来也狼狈的很。 看着宋延沉默的狼狈模样,傅斯年咬咬牙,半晌儿,最终道: “兄弟,咋们日后……不会这样窝囊了。” 话说完,傅斯年也感觉自己有些泄气。 宋延定定瞧了他眼,没忍住脾气。 一拳打在坚硬的砖墙上,皮肉上硌出青紫痕,闷闷半晌最后垂着眼轻声道了句。 “嗯……” “我知道,不会了!” 他们以后,定然一定不会像今日这样。 因为顾忌着彼此的身份,顾忌着自己仅仅是个商户之子,害怕连累父母家人,做任何事情畏手畏脚。 他们不会了。 因为,他们,会靠自己,拼出个官身来! 宋延这话说的很轻,却分外铿锵。 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宋延呼出口浊气,来到先前姜山等人偷窥顾的墙壁旁。 他看了砖壁上的拳头大小的洞,又瞥了眼墙角潮湿的泥土,沉默半晌儿,朝着傅斯年道: “斯年,你去那边马厩抬桶水来。” 傅斯年看了眼少了块砖墙的洞,已然明白宋延要做什么,点头朝着马厩方向去了。 时间的缓冲下,宋延沉着的脸终于缓和些。 他直接靠着墙壁,倚坐在墙角。 好半响,宋延像是想到什么,他抿抿唇突然起身,光明正大攀上另一侧围墙。 宋延双手环胸,静静看着马场上,顾宝珠骑马奔驰的身影。 刚看会儿,宋延便没忍住皱起眉头,喉咙间溢出声冷哼,看着有些嘲讽。 他还当日日练着,这般勤奋能有多厉害呢。 又看了会,宋延觉得索然无味,扯了扯唇,直接跳墙而下,去等傅斯年了。 依照宋延的眼力,顾宝珠的骑术功夫在他眼中,别说是高明,怕是连及格都达不到! 想要马术上发生质的飞越,首先心态上得放得开。 而顾宝珠的毛病,便是她没有办法完全克服内心的恐惧,压根没胆量在马上完全放得开。 这种情况,就像是被牵着缰绳奔驰的马儿。 若是平地上走两圈勉强还行,但真想要达到恣意纵情,体会把那种无拘束的自由的快乐,怕是没法子。 微微摇了摇头,宋延接过傅斯年递来的水,直接浇灌在墙角的土上。 随后,他便撸起袖子,直接上手搅拌起来。 傅斯年气息均匀后,便看见宋延闷着头,半声未坑的将墙洞中堵上砖墙。 连带着,砖墙之间的空隙,也被宋延用活好的泥土,给堵得严丝合缝。 做完这些后,宋延脸上手上沾染的泥巴,经过阳光的暴晒,显出干裂的纹路,显得更加狼狈。 …… 夜里。 宋延突然梦见! 自己身在个庭院中,这里处处精致婉约! 更加无语的是,鬼他妈知道,他宋延怎么突然变成只小狗。 还是个黄白斑点,眼泪汪汪的小奶狗!! 随后,就见长相明艳的女子,勾着眼尾慵懒朝它招了招手。 梦中化身为够宋延,明明万分不愿,他憋闷的想要控制四肢,奈何压根控制不住!bimilou.org 最后。 眼睁睁看着。 他变成的那只斑点狗,眼泪汪汪朝着女子扑过去。 这样也就算了,他本以为能扑个满怀。 却没想到! 临到近前,他还没感觉到女子香软温热的怀抱,就又被她狠心的一手推开,就连离开的背影,都透着股慵懒不屑。 翌日早。 两人顺着小路前往书院,傅斯年看着宋延耷拉着眼,看着莫名有些憋屈。 傅斯年没忍住取笑道:“怎么无精打采的,昨晚偷人去啦?” 被强迫勾起昨晚的离谱荒唐的梦,宋延的脸没忍住又黑了两度。 冷静下来宋延也算是想明白了。 昨晚上那梦境,应当和前些日子的梦不同。 这倒有些像是…… 日思夜梦了??? 烦躁的将傅斯年怼近的脸推开,宋延睨了他眼神色不爽,毫不客气的回怼道: “哪里比得上你,青天白日里,都敢去藏书阁后面勾引女学生?” 第十九章 臭屁又自信 对上宋延凉凉的目光,傅斯年没忍住有些心虚。 他却又能在扬眉瞬间恢复淡定,满脸嫌弃看着宋延,半晌儿苦口婆心解释道: “狗嘴吐不出象牙!” “那天我找沈姑娘,不过是想着当面感谢下人家,方才显得诚意。” 说完,傅斯年没忍住又嘟囔句风凉话: “不像某些人,忘恩负义惯常有一套——” 傅斯年刻意拉长的语调,这样明显的奚落,都没换来宋延半丝脸红。 两人进了经义斋的教舍,刚上课,先生便将他们上月课试成绩颁布了。 出乎意料的是,傅斯年这厮竟然在男书生里考了个第一。 宋延蒙混的不错,位列第二。 那嘴角还带着乌青的姜山,连前十都没有探到。 刚下课,傅斯年就得意洋洋对着宋延道: “哎!我说吧,沈姑娘的经史课,在整个书院都是这个级别的!” 说着,他与有荣焉的竖了个大拇指,神态间满是得意。 “这不!稍微拉扯下咋哥两,这不就麻鸡变凤凰了吗。” 宋延看着他傻乐模样,唇角也跟着翘起,赞同点头附和道: “嗯,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呢……” 他这话语调拉长,眉眼带着调侃。 “你是椒麻鸡。” “而我呢?” 宋延轻笑指了指自己,舌尖舔舔唇,颇有些难为情,半晌拖腔带调道: “而我啊,从来,都是凤凰。” 傅斯年闻言冷哼,梗着脖子,不甘示弱回击。 “我若是椒麻鸡,你就是酸菜鱼,南平郡主面前又酸又菜又多余!” 话音刚落,傅斯年就见宋延脸上笑意渐止,面色淡了几分。 眼看着提起顾宝珠,宋延那风雨欲来的架势,傅斯年连忙收势。 他若无其事的扯开话题,那神情要多自然有多自然。 简单收拾番,两人便去找祁远。 穿过长廊,惯常是藏书阁旁边的那个凉亭。 看着依旧捧着本《大燕律》,神态自若看得认真的祁远,宋延挑了挑眉。 “你们来了?” 听到二人动静,祁远抬头,招呼着两人坐在凉亭中。 “知道我找你们为什么吗?” 祁远并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和上书册。 见两人俱都茫然看着自己,祁远挑挑眉,没在卖关子,可话出口的瞬间,仿佛又想到了什么。 “自然……呵,应当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恭喜你们,学院男书生中那两个典谒的名额,被你们两个小子拿了!” 祁远说是斋长,其实也还是书院的学生。 相比宋延傅斯年来说,也就痴长一岁罢了。 真若就私下相处起来,他其实从未端着过,三人相处,倒更像是私交颇好的朋友。 宋延傅斯年闻言,默契对视眼,倒都有些意外。 这两个典谒的名头,他们从未刻意争取过,因此也不强求。 却也未曾想到,这样旁人眼中的好事儿,真就砸他两头上了。 见两人不悲不喜,俱都十分淡定样子,祁远挑了挑眉。 莫名的,他又想起自己当初被选为典谒的状态,索性试探问了句: “我说……你们两个可知。” “被选拔为典谒,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话是对着两人说的,可他目光更多看向宋延,等待着他的答案。 宋延见祁远有些神秘的样子,唇角翘起,眉眼中自信又骄傲: “斋长真欺负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听说这典谒标准便是……言貌娴雅者!” “言貌娴雅”四个字被宋延刻意加重,语气莫名铿锵。 “既然我和小傅都被选上……” 宋延语稍顿,神态间的“装腔作势”给他他眉眼渡上层少年气。 “那就说明,学院都承认我和斯年品貌俱佳,说白了不就是仪表堂堂,面容俊俏呗!” “不过——” 忽然间语气一转,宋延看向傅斯年,颇有几分可惜道。 “可惜了兄弟,咋也不靠这个吃饭!” 话音刚落,傅斯年便紧接着搭腔道。 “就是说斋长!” “其实呢,您完全不必特意强调,毕竟,这点自知之明我们还是有的!” 说着,傅斯年还学着宋延装腔作势的神态,慢悠悠理了番衣襟。 祁远被他两这臭屁又自恋的模样,给彻底逗乐了。 喉咙间溢出低低笑意都仿佛在飞扬,缓了好半晌,祁远终于正色的咳了咳: “典谒的选拔,是为书院讲会和祭祀活动做准备。” “说白了其实就是接引四方宾客。” “听着简单,不过嘛,你们要明白,能被我们书院奉若上宾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 祁远语气一顿,看向宋傅二人,目光中已然带出几分郑重。 “山长让我转告你们,今年,许是陛下会亲临。” “陛下?” 宋延眉梢轻扬,看了眼难掩诧异和欣喜傅斯年,同样心中震惊。 陛下会来书院,而他们被选为典谒,这意味着什么还用说吗? 但凡想要在仕途上混的,不分文武,谁不想得燕国女帝的青睐。 就算如今他们俱都身无功名。 但。 借着书院的机会,在陛下面前提前露露脸。 说不准日后他们武举参加殿试时,陛下就认出他们了呢? …… 藏书阁后,青草地中夏花灿烂。 沈岚青看着逐渐将自己逼近墙角的几人,整颗心忍不住提了起来。 “晚娘,你这是做什么?” 沈岚青黛眉微蹙。 她这话虽然是说给眼前的女子听的,但目光,却一瞬不顺,瞥向女子身后的光化县主和左瑶那帮人。 明面上和自己对峙的这人,书院女学生亲切唤她晚娘。 晚娘并非官女子。 严格说来,应当是属于民间女子那派系。 此刻,沈岚青见她随光化县主等人一起,不用想,应是被人当枪使了。 民间女子便是这样,身不由己。 沈岚青想到这里,嘴角溢出轻嘲。 可在晚娘看来,沈岚青这神态,便是对她彻底的无视。 这种无视,让她原本自卑敏感的心更觉羞耻! 下一刻,沈岚青便直接被大力推到墙角。 脊背砸上坚硬的砖墙,硌的人骨头疼。 为了保持平衡,沈岚青尽力用双手撑着墙面。 ------题外话------ 求收藏求推荐!新书求大家呵护~ 第二十章 书院有霸凌 没半晌,沈岚青便又被晚娘推搡了回去。 血肉再次碰撞冰冷的墙面,白皙的手染上乌青颜色。 “沈岚青,你傲什么劲啊!” “和南平郡主共同被选为典谒,你很得意是吧?” 晚娘看着眼前,这个让她嫉妒又讨厌的人。 凭什么同样非官女子,什么样的好事都落在她头上? 生的副好容貌不说,课试排名也在前头。 总被先生表扬就罢了,连书院中典谒的名额她也要拿去,凭什么? 收回吃疼的手,沈岚青吸了口冷气。 看着眼前晚娘扭曲的脸,她算是明白了。 原来是自己被选为典谒,有人坐不住了。 沈岚青刚准备说些什么,突然就又被晚娘联合她身旁两人,共同推搡了把。 还有人趁着空隙,掐她身上软肉,接着便是恶意满满的奚落和揣测。 “你和我们说句实话呗!” “先生们都那样看重你,莫不是你这不要脸的,和我们山长还有一腿?” 接着,便是四散的恶意的嘲笑。 沈岚青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原来,女子的笑声,也能这样邪恶。 晚娘看着沈岚青气红的眼,心中大为过瘾。 她又掐了把沈岚青,继续说着充满恶意的话,想要更进一步,看她失控的样子。 “别不承认!” “我们可是看到山长偷偷叫你过去好多次,怕不是作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沈岚青奋力推了她把。 “滚开!” 沈岚青突然迸发的气势,吓得身旁几人发懵,竟然都没能将她拦住。 啪的声脆响! 晚娘被身旁几人看着,沈岚青的巴掌就那样连带着羞耻,劈头盖脸的朝她砸过头来。 余光出,自己那肿的老高的脸,都似乎在无声的嘲笑。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你有种再说句试试!!” 晚娘着实被沈岚青这巴掌打懵了。 她压根没有料到,平日里还算温和的沈岚青,说起陆九熹,反应竟然这样激烈。 可等晚娘反应过来后,却更加愤怒。 她任何形象也不顾了,直接上手便准备扇回去。 “行了,晚娘!” 在书院中,自然也不愿太过分。 光化县主身旁的左瑶接到暗示,及时阻止了这出闹剧。 打坏个沈岚青,她们倒无所谓。 关键是,若真让书院发现这事,就算县主她爹是郡王,在还古书院怕也不好交代。 左瑶从袖口取出帕子,嘴角噙着笑意,来到沈岚青面前。 她十分细心的帮沈岚青擦拭脸上的狼狈,可说出的话,却冷漠的没有半分温度! “岚青妹妹,你便识趣些,主动去和山长说说呗。嗯——” 沈岚青冷眼瞧着她,目光中透着无声的嘲讽。 “你让我说什么?” 左瑶并不在意她的情绪,只是慢条斯理收回帕子,若无其事道: “就说……” “就说这典谒的名额你沈岚青放弃了!” “你觉得,这样好的机会,应当让给更适合的人。譬如说……咋们县主?” “呵呵呵呵呵——” 沈岚青突然笑了,目光中嘲讽之意更浓。 让给光化县主吗? 做梦! 她沈岚青寒窗数十载进入还古书院,所为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也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当今陛下身为女子,亦可为国为民,那么这样好的环境下,同样身为女子的她! 为什么就不能凭借自身能力,在官场上有所作为? 典谒的机会她不会放弃,而且凭什么放弃? 那明明,就是自己凭借实力得来的。 难不成,就因为旁人是县主,便要轻轻巧巧几句话,夺走她费心苦读的成果?bimilou.org 沈岚青冷笑了声。 就算当真这样,她也不会放弃。 若今日,自己就放弃了,那么未来她当真有机会通过科举进入官场,又凭什么?会觉得,在权贵横行男子众多的临安城中,能拼的出属于她沈岚青的一席之地? 没在看左瑶,沈岚青目光如刀,穿过旁人,直接看向后面光化县主,唇角含着讥讽: “所以县主……” “您这是竞争不过南平郡主,便索性欺负我这无权无势的民女头上了?” 见光化县主只是淡淡瞥了她眼。 她平日里娇媚讨喜的面具全然不见,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些不屑和嫌弃。 那高高在上的神态,压根不愿和自己说半句。 沈岚青微微摇头,再次哼笑了声,看向光化县主目光多出分怜悯。 那眼神恰好被光化县主捕捉到,却没有能让她继续维持住淡定。 沈岚青那目光,像是一面镜子。 澄澈通透到,可以照耀出她心底深处的不甘心和自卑。 明镜般让人不愿直视。 狠狠瞪了眼沈岚青,光化色厉内荏道:“你看我做什么?” 沈岚青眸色定定,字字珠玑:“您身为县主,却一直身在南平郡主光环之下。” “你面上大气讨喜,却时时刻刻!都没有停歇过,想要比过南平郡主的心思。” “甚至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从未真正看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沈岚青的话让光化面上撑不住,她咬咬唇还没来得及喝止,话头就又被沈岚的哼笑声截过。 “说来也可笑!” “宝珠选择医术、律法、古琴,所有的考量,不过在于兴趣二字。” “而你,却为了试图赢过她,看不透又宁愿放弃自己真正擅长的,义无反顾的踏上宝珠选择的路。” “你强逼着自己学习那些你不喜欢的东西,还试图用你无感甚至讨厌的东西,博得一点赢得旁人的机会。”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挺可怜的……” 这话像是把利刃,狠狠的剜在光化县主胸口。 那刺痛感,让她划过瞬间狼狈。 但更多的,是仿佛自己被撕下面皮,赤裸裸站在旁人面前的羞耻。 光化县主哼笑了声,眼中迸发出几分狠意。 她直接扬手,朝着那白玉无瑕的脸上打去。 一巴掌下去,沈岚青的脸便肿的老高。 看着沈岚青那生生受下的模样,眼底带着不认输的倔强,脊背笔直仿若撑着傲骨。 光化县主气性未消,情绪复杂,但又莫名觉得: 自己在沈岚青面前,仿佛矮她一头…… 藏书阁过道的树丛后,傅斯年瞪圆眼睛! 第二十一章 顾宝珠扬威 傅斯年哆嗦着唇,气的就要冲上前时,被身后宋延及时拦住。 “宋延,是兄弟就他妈给我放手,她们那样欺负她!” 傅斯年此时真是气疯了,竟然在书院中,公然对女子使用暴力。 受害的这人还是沈岚青! 光化县主还真以为,他老子是个狗屁郡王,就可以在书院为所欲为了是吧。 宋延收起身上散漫,并未计较此时傅斯年的浑话,只是朝着另一侧示意道: “你先别激动,南平郡主来了。” 傅斯年咬咬牙,恨恨道: “就算她来了,我也要教训教训那群被宠坏的娇小姐!” 看着梗着脖子的傅斯年,宋延难得没有嘲讽。 眯着眼看了他半晌,宋延兜头棒喝般点醒他: “你给我冷静点傅斯年!” “沈姑娘那样骄傲的人,别说顾宝珠已经过去了,就算她还没来,你就这样冲过去撞破她满身狼狈。” “你觉得,你让她日后,如何再自信坦然的面对你?” 一定要帮,但不能是这种方式。 这话说完,傅斯年垂了垂眼,仿佛泄了气般。 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得宋延心揪。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说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也不为过。 轻轻拍了拍傅斯年肩膀,宋延语气缓了缓,安抚道: “这一次,你就试着相信沈姑娘,也相信顾宝珠可好?” 相信沈岚青不会被这次困难击倒,会重振旗鼓继续骄傲且自信的绽放她的光芒。 也相信顾宝珠可以有能力,护得住她自己的朋友。 这话听在傅斯年耳中,终于让他眼底多了分神采。 微不可查的轻点头,不在嚷嚷上前,只是转头仔细观察着沈岚青的状态。 草垛上,光化县主原本还欲扬起的巴掌,突然被人从后面拦住。 她下意识转头看去,便见身着明黄色劲装的顾宝珠,此刻正气势汹汹的瞪向她。 柔和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却衬得那红唇更加明艳。 那上挑的眼尾,张扬着活力,仿佛带着无形的气场,瞬间就将光化县主嚣张的气焰浇灭。 顾宝珠将光化的手臂狠狠抛向一边。 她几步来到沈岚青身侧,视线划过从她歪斜凌乱的发髻,滑到被拉扯的皱巴巴的襦裙。 沈岚青轻轻摇摇头。 “宝珠,我没事——” 沈岚青看着突然出现的顾宝珠,狼狈脸上洋溢出笑意, 顾宝珠看她这模样,心头微酸,明明受伤害的是她自己,此刻却还想着安抚着自己的情绪。 看着沈岚青手上交错的淤青,顾宝珠瞳孔一缩。 视线上移,她目光死死盯着沈岚青高高肿起的右颊,指甲忍不住轻扣。 眼角微涩,顾宝珠周身的气势再也没有收敛,直接转身。 看着仍旧不知悔改的光化,上前扬手! “啪——” 寂静的空气中,传来巴掌的脆响。 顾宝珠这突如其来的架势,直接将光化县主打懵了。 周围的女书生们,也各个退后半步,眼中含着忌惮,大气不敢出。 见光化捂着脸,顾宝珠仍旧怒未消,绷着脸警告道: “光化,我警告你,日后你若是再敢动岚青,便不是今日这样简单了!” 光化气的嘴唇发颤。 她顾宝珠是郡主,但自己也好歹是个县主。 她以为顾宝珠如何,都不会为了一个民女沈岚青,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现出与自己不和。 毕竟,都身为女子,而且都是尊贵的官女子,面子总的维持下。 所以,当顾宝珠过来时,光化虽然心虚但并未恐惧。 而此刻,光化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面对盛怒的顾宝珠,不甘愤恨的同时,内心深处滋生出阴暗的怨毒。 顾宝珠却未在乎她的情绪,冷眼扫过在场的其他女学生。 她眉眼本就明艳,此刻那压迫凌人的气势在她身份的加持下,给在场的众人都造成不小的心理压力。 女书生们都知道,这是南平郡主给她们的无声的警告。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众人,此刻都鹌鹑般错开她目光。 “岚青,我先带你处理下伤口……” 顾宝珠搀扶着沈岚青,没理会在场的众人,直接朝着通往斋舍的小路走去。 看着顾宝珠远去背影,宋延碾了碾脚下树枝。 没想到她对待自己的朋友倒还挺仗义的,不像是对梦里的他,那样残忍。 傅斯年瞧见沈岚青离开,视线扫过光化那帮人,还觉得有些不解气。.bimilou.org 他目光瞥见长青树上蓬松的鸟窝时,突然笑了笑。 傅斯年蹲下身子,利索从地上捡起块石子,瞄准那鸟窝,石子在空中抛出完美的滑线。 树下抬步欲走的光化县主和左瑶一行人,还没来得及踏出半步,就被头顶突如其来掉下的鸟窝,以及咕噜噜滚落颠破的鸟蛋给砸懵了…… 翌日早,宋延坐在教斋内看了眼顶着黑眼圈,有些无精打采的傅斯年。 他扭头朝右看去,果然。顾宝珠身旁的座位是空的。 沈岚青今日没来上课。 “你别瞎担心,修养两日沈姑娘便会回来的。” 简单安慰了句,便见山长陆九熹握着书卷姗姗来迟。 今日,陆九熹难得没有让祁远跟在身侧。 自然,关于书院放假的琐事,也便由山长直接宣布。 “各位,明日便是京城中休沐日,我和监院商量了番,书院从明日开始放假三日。” “今日没课的也可以提前收拾东西,也好早些回家看看。” 果不其然,教斋内一片沸腾。 在书院中憋了将近整个月,听到放假的消息,没有人不高兴的。 就连傅斯年脸上,也多了几分神采。 宋延却扬眉,扯了把傅斯年衣服,看着台上的陆九熹道: “你有没有觉得……山长今日心情一般呀?” “嗯,有吗?” 傅斯年简单看了眼,敷衍道:“这不面色谦和,依旧风度翩翩吗?” “哦——” 瞧见傅斯年心都飞走的样子,宋延无语收回目光。 陆九熹的课堂氛围向来很好,他授课方式深入浅出,再是晦涩难懂的东西,都被他解说的很形象。 因此最后一节课,虽然大家都有些心思浮动,却也并未觉得难熬。 第二十二章 陆九熹怒斥 临下课前,书生们都已经准备收拾东西。 当然,也有女学生趁着空隙,请教山长学问,正是轻松美好时光。 然而下一刻,众人都被陆九熹突如其来的严厉的声音给惊住。 山长陆九熹向来给人感觉如沐春风。 自学生们进入书院,还没见他黑过脸。 此时,陆九熹这般严厉的神态,让学生们下意识噤声。 “左瑶,入我还古书院,必得守我规矩!” “我且问你,《还古会规》第三十二条是什么?” 左瑶感受到底下众人投视的目光,还是这样窘迫丢人的被训斥! 面对陆九熹的冷脸,她心态没有崩住,整张脸都面红耳赤起来,张口想要为自己辩驳。 陆九熹沉眸看她半晌儿,定定道: “《还古会规》第三十二条,学听讲,盖为讲明安身立命之要,非腾口说,骋辩给也。” “需静坐席末,斋心谛听,虚心求益,不得言朝廷得失!不得言官府长短!不得言同窗是非!!”.bimilou.org 最后一句被陆九熹刻意加重。 “不得言同窗是非”这几个字,字字铿锵带着无声肃穆,就那样劈头盖脸砸在左瑶脸上。 站在书桌后的光化县主,此刻只感觉手脚冰凉。 那话明明是对着左瑶说的,可陆九熹的视线却有意无意的瞥向她这边。 那陡然压迫的气势,让她根本不需要怀疑。 山长这也同样是在,敲打她! 左瑶此刻死死扣着指甲,心中虽然不服,但理智尚存。 陆九熹在还古书院的地位,就和当今陛下在大燕国的地位一般。 书院设立女学受陛下资助,就算是临安城中的皇亲贵胄面对陆九熹,想到的也从来是和他结交,而不是开罪。 “抱歉山长,是左瑶疏忽了,日后定然严于律己,不在言同窗是非。” 分清厉害之后,左瑶立刻识趣认错来。 这出闹剧随着陆九熹的离开,终于谢幕。 傅斯年轻叹了声,瞧了眼面色阴沉的光化县主,挑挑唇没忍住戳了戳宋延,满脸感慨: “哎!——” “没想到,察言观色的本事,你也这样在行嗯!” “不过,你可有听到,山长发这样大的脾气,究竟为何?” “不得言同窗是非,谁呀?” 突然,傅斯年朝着沈岚青座位看了眼,冷嘶了口气,咬牙道,“难不成?” 他这番猜测还没有说出口,便被坐在前头,目睹了整个事情经过的两个书生的窃窃私语给证实。 “山长这次真是动怒了,你说左瑶她干什么不好,非要搬弄沈岚青的是非。” “就是啊,她难道就不知道,沈姑娘在书院先生心中的地位?” 将他们的话语收入耳中,傅斯年冷眼瞧着灰溜溜回去的左瑶,暗骂了声活该。 宋延拍了拍傅斯年脊背安抚道: “这下放心了吧,沈姑娘那样优秀,山长宝贝着呢!” “你呢,早些收拾东西,顺便啊回去代我和乐仪,给舅舅问声好。” 傅斯年闻言,睨了宋延眼道:“怎么着,你还不准备走啊?” “说!” “是不是准备趁着我回去,然后求着杨副尉偷偷指点你几招,好在我手下败得体面点儿?” 看着傅斯年煞有其事的模样,宋延啧啧两声,咬咬牙。 半晌儿,觉得和傅斯年计较简直掉面儿,又懒得顺他话茬遂他的意。 索性,宋延只简单哼了句,阴阳怪气道: “希望下次对打,你还能保持这样的乐观自信。” 说完,宋延便背上自己包袱,长腿迈开朝门走去,随意解释了句。 “先去藏书阁,晚点回去。” …… 树影摇曳,风声和缓。 宋延将藏书阁借来的《西北边疆域史》,连带着当初的《突厥史集》仔细的收入包袱。 他从藏书阁出来,绕过背后的小道,准备回斋舍收拾东西。 和煦的光洒下,照亮前方三个人影。 宋延脚步一停,身子灵活的掩在砖墙的死角。 他眯着眼打量了番,就见身着襦裙的光化县主,此刻正站在颗樟子松后,明显神游天外的状态,不知道思虑些什么。 视线向前探去,便看见另一边的角落,站着两个熟悉的人。 正是姜山和姜柔,他们此时不知道正说些什么,看起来倒是志得意满。 宋延微微摇了摇头,懒得理会他们,直接顺着另条道路绕回斋舍。 …… 通往密林的那段马场上,顾宝珠骑在枣红色马背上。 她手中紧紧握着缰绳,准备将这圈跑完,便返回书院的马场。 逐渐酣畅时,经过前面一段路,大马阿枣的情绪突然间失控起来。 顾宝珠察觉到异样,压抑住内心恐惧。 她努力放松着自己的身体,一手握紧缰绳,另外只手尽量温柔的抚摸着马的身体。 顾宝珠的身体,努力感受着马的节奏,想要保持平衡。 然而,当她的脚彻底脱离马镫时,顾宝珠知道自己也许过分乐观了。 如今这种情况,压根不是骑术平平的她可以控制住的! 奈何此时,她身边压根没有半个人。 眼前是茂密的树林,横生摇曳的粗大枝干。 失控暴躁的大马,显然已经偏离书院规划好的马场的赛道。 捺住失控的心跳,顾宝珠握着缰绳的手,勒的生疼。 她知道,也许如今最为正确的选择,便是…… 勇敢的跳马! 顾宝珠放松手腕,抿抿唇不在试图寻找偏离的马镫。 终于,松开缰绳,她双手环抱,将头脸保护好,在草地上翻滚。 眼看就要成功! 却突然。 成片的草地塌陷…… 还古书院高墙上,宋延熟练的纵身一跃,步子稳稳落地。 他将包袱重新背在身后,便准备像往常般,绕过马场外的小道,回到山脚的庄子里。 他正懒洋洋的穿过树丛,突然听到丛林深处传来阵阵马匹嘶鸣。 对这些声音比较警觉的宋延,自然察觉出异常。 他脚步微顿,垂眸想了片刻,果断朝着声音传来方向快步走去。 走了不过百米远。 只见丛林中,枣红色大马林中狂奔。 明明身上被树枝划伤,挂了不少彩儿,却也因为这样,枣红马情绪更加暴躁,看起来狂野难驯。 ------题外话------ 宝子们,有月票的话可以给咋们投投, 现在看起来怪冷清的。 收藏和推荐票也很好呀! 爱你们! 第二十三章 该死的霉运 看着马匹上有些熟悉的马鞍,宋延微微眯眼。 他随手将背上包裹挂在枝干上,而后便不再犹豫追了上去。 距离逐渐拉近,宋延拽劲藤蔓顺势越身落在马背上。 他抓紧缰绳,踩紧马镫,手腕用力,猛地向后拉近马缰。 枣红色马儿头部歪斜,行动很快受到限制,不一会便缓缓安静下来。 宋延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系在树干上。 他看着马鞍上有些熟悉的水壶,眉头微微拧起。 思索片刻,宋延便果断顺着枣红色大马奔驰时,路上留下的痕迹原路返回。 他记性向来很好,那熟悉的水壶……bimilou.org 宋延抿抿唇,眼中浮现几分思索。 他只在顾宝珠练习骑术时候见到过。 那么,受惊的枣红色大马的主人,应当是顾宝珠! …… 飞扬的尘土呛得顾宝珠直咳嗽,她皱着鼻子,痛苦的呻吟声也被逼回到嘴里。 等了半儿,终于尘埃落定。 顾宝珠缓缓撑起身子,低头便看见脚踝处撕开的道血痕,眉头忍不住轻轻蹙起。 她从马背上脱险,又在草地上滚个几来回,本以为只会吃些皮肉苦头。 谁成想,却倒霉的又掉进了一个土坑! 看样子,这土坑应当是山脚猎户布置下的陷阱。 土坑有些深,坑底布置着层木桩子,朝天的一头被削尖,应当是用来围捕猎物的。 还古书院本就依山而建,后山大片闲置的学田乃至山园被租赁出去,用来收取租子,作为学院经费维持学院开支这很正常。 因此,有猎户在山中设置陷阱,倒也不足为奇。 但…… 顾宝珠轻呼口气,若不是跌下来的瞬间,她反应灵敏的揪住地上的草藤。 力道缓冲下,她的身子在反作用下往边上靠了靠,此刻怕是已经被木桩子刺成筛糠了。 仅仅是简单挪了番腿脚,顾宝珠便就疼的倒吸口冷气。 顾宝珠仰着头,目光定定,看着三人高的土坑限制出的一方天地。 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 否则,若是等到天黑,恐怕更加凶险难测。 而现在,她必须冷静下来。 因为,现在的她,只能依靠她自己! 顾宝珠身上,并未带任何止血的药,此刻只能暂且解开身上劲装的白色腰封。 她撕开被血浸染的布衣,一圈圈将脚踝的伤口简单包扎。 好在伤口虽然很长,但却并不很深。 可是。 即便这样,她白色腰封上也顷刻染上血迹。 仔细打量了番四周,顾宝珠发现,若是想要爬出去,必须在这土坑的墙面上寻找到落脚点。 这样,自己借力之下,才能一鼓作气。 她素手抠出把坑壁的泥土,微微潮湿的触感带着凉意。 顾宝珠眸光一亮,将头顶发髻中的金簪拔出,然后随手在地上捡了根树枝替换固定住头发。 她目光很快就落到坑墙上的一点。 随后,顾宝珠便用金簪面积较大的面,往外铲起土来。 等到挖出个足容纳她半只脚的洞,便将目标上移,重复先前的操作。 第五个小洞挖好,顾宝珠擦了擦额头汗。 她轻轻活动了番发麻手腕,便直起身子,来到在标记好的第六处,继续用金簪铲土。 然而,顾宝珠挖到一半时,她手腕突然僵住。 随后像是受到惊吓,身子向后退了半步。 只见。 洞壁上的半只金簪闪烁,依旧华贵耀眼。 可金簪的光芒,却意外的将泥土中,那黑黢黢丑呼呼,又粗又壮的蚯蚓模样照的清楚。 顾宝珠瞳孔一缩,她清晰看到,蚯蚓肥硕黏糊的身子,耀武扬威的在金簪周围蠕动。 它似乎瞧见那金簪,竟然好奇靠近上前,抖落些许泥土屑儿。 然后,那黑黝黝身子,便仿佛找到自己的领地,慢悠悠蠕动缠绕上去,就那般占山为王。 顾宝珠靠着身后土壁,唇角脊背紧绷。 她目光空洞,想着今天遇到的倒霉事,突然蹲下身子,将头埋进臂弯处。 从马背上摔下时她觉得没什么,意外掉入土坑中她只觉得倒霉,小腿被划出血痕她觉得也还好。 过程中,她独自承受恐慌无助时,她也能勉强安慰自己。 可是。 当顾宝珠看到,那黑黢黢的蚯蚓缠绕上金簪。 那种感觉,像是冲垮她的最后道脆弱防线,又像是将骆驼压垮的最后根稻草。 被娇养十多年的她,从小和金银玉器这些体面物什打交道的她,头次见到这样碍眼丑陋的东西。 顾宝珠觉得,喉头仿佛哽着什么,身子没忍住一抖。 她将头埋进臂弯,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 顾宝珠想着,就让她先矫情任性一小会儿,等自己情绪发泄好了,她就能更清楚的想明白: 到最后,想要摆脱眼前困境,还是得靠她自己。 这样,她也能调整好状态,不再继续矫情,也能面不改色的将那柄金簪拔出,然后将第六个落脚处继续挖好。 微凉的风吹送来低低浅浅的啜泣。 宋延顺着痕迹来到土坑前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少女垂着肩膀,心情低落。 她的发有些凌乱,听到动静,下意识抬起的眼透着水光。 平日里,她那惯常上挑的眼尾的弧度,此刻竟然意外无助,透着丝可怜儿。 她看到自己时,眼中似乎有诧异,随后便是难以抑制的欣喜。 此时的顾宝珠自然是狼狈的。 但她看到自己时,眼中突然迸发的光亮,让宋延莫名觉得,也确实…… 还挺好看的。 “宋……宋延。” 顾宝珠的话有些磕绊,她有些紧张。 可即便是这样,她却仍有些难以抑制住自己,在见到宋延时,心底迸发出希望的光。 宋延垂眸,只简单嗯了声,并未多言。 这样简洁的话,此刻却让顾宝珠觉得,似乎比任何言语都来的让人安心。 宋延拿出根木棍,这是他来的路上便准备好,给顾宝珠用来探路的。 长木棍探进土坑,宋延想拉她上来。 可他目光随意一扫,就瞧见土坑里木桩尖头处,竟然浸染着血痕。 宋延眉头蹙起。 他的目光扫过顾宝珠全身,带着几分查探的审视。 第二十四章 微妙的僵持 直到宋延看到顾宝珠右腿处,那被撕裂开的染血的布时,他目光终于顿住。 原本攥在他手中,探进土坑的木棍,也被宋延扔在一边。 迎上顾宝珠不知所措的目光,宋延深深看了她眼道: “我先去找点东西,你安心在这里等我。” 话音刚落,宋延就瞧见顾宝珠眼底,瞬间划过的慌乱,以及她刻意隐藏的不安。 顾宝珠只是抿抿唇,却并没有说什么。 “拿着——” 宋延稍迟疑,握了握腰间的匕首。 而后,在顾宝珠的注视下,果断的从腰间解下把带鞘的匕首,蹲下身子便要递给她。筆蒾樓 “嗯?” 顾宝珠愣了愣,反应过来时踮起脚尖,终于从宋延手上接过那匕首。 匕首入手冰凉,放在手里还有些沉。 长腿走了两步,宋延突然停下,转身,目光踌躇片刻,半晌儿道。 “你……” “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临走前,宋延抬起下颌,指了指顾宝珠手中匕首,言简意赅补充了句。 “先用它来防身!” 顾宝珠看着宋延消失的背影,双手握紧那把匕首,将它抵在胸前。 触手明明寒凉,但她心中的忐忑和不安,却似乎瞬间被安抚下来。 比顾宝珠预料的时间还短。 没过会儿,她视线中便又出现了宋延身影。 他手中捏着藤蔓,手指舞动似乎正在打着结,最后又试探着扯了扯。 他先将藤蔓一头,在土坑前的树身上缠绕几圈。 随后,宋延将另头引到土坑内,顺着藤蔓十分轻松的便跳下来。 土坑中除了木桩,可以下脚的空间本就不大。 宋延一下来,顾宝珠就觉得空间更加闭塞,仿佛空气都稀薄了些。 宋延站稳,垂眸便看见顾宝珠微微颤动的睫羽,以及…… 那上挑的眼尾下是蹭花的泪痕。 此时的她,和书院门口的慵懒闲适的她有些不同。 目光扫过周围,便看见土墙上半截金簪,以及……仍旧未离去的蠕动的蚯蚓。 宋延默了默,转头看向顾宝珠。 只见她唇色仍旧是艳的红,连带着,染红她耳后的肌肤。 顾宝珠见宋延看过来,抿唇别过脸去,莫名觉得,自己因为只蚯蚓,便失去郡主风度,着实有些丢脸。 便索性懒得看他。 收回目光,见顾宝珠原本艳丽的唇此刻有些干涩,宋延解下腰间挂着的水壶递给她。 “我在路上见到那匹枣红马,便将它带上了。” 这话也算是间接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了。 顾宝珠这才回头,看见自己的水壶,目光中跳跃着惊喜。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没有矫情,直接接过来便狠狠喝了两大口。 清凉的蜜水驱散她干渴燥意。 趁着顾宝珠喝水的间隙,宋延转过身子,利索拔出墙上金簪。 而后,他从地上抓起潮湿的土,双手捏它成团,默不作声的将土团子堵进那圆坑。 黑黢黢的还在蠕动的身影,很快便被掩盖住。 看了眼手中握着的金簪,宋延想了想,随手从身上扯下块布。 而后用布仔细将金簪上面泥土擦拭干净。 待金簪重新恢复原本光华,他这才转身,想要将金簪递还给顾宝珠。 顾宝珠看着宋延递来的金簪,脊背微僵。 好半晌,她像是定住般,迟迟未伸手接过。 宋延见半晌无人回应,这才垂眸看她。 这才发现,顾宝珠虽未言语,但她整个身体都在无声的排斥。 就连眼底,也清楚写着不情不愿。 眼底浮现抹了然,宋延瞥了眼手中金簪,唇角勾出分笑意,终于大发慈悲放过她。 “那……” 宋延扬了扬手中金簪,心中觉得好笑。 “我先替你收着,离开后再还你。” 顾宝珠连忙应允,而后装模作样咳了咳,想找回丢失的气势,半晌儿飞速转移话题。 “那,那宋延,我们怎么出去呀?” 更准确的说,怎么带她出去。 凭借宋延的本事,方才那样轻松便下来,此刻上去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问题是。 这里还有她。 宋延陷入沉思。 若陷入此境的,是宋乐仪或者傅斯年,宋延压根不犹豫,直接背他们上去便是。 但…… 顾宝珠到底是女子,也不是他妹妹,自然需要顾忌些。 想了想,宋延试探着问道:“若不然——” “你在这里等我。” “我回趟书院,给他们传信!” “或者,我回去取些工具来,不出一个时辰,应当便会有人——” 宋延话未说完,便被半时强硬半僵硬的态度打断。 “不行!”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法子,他回去叫人,难不成,真让自己等到天黑吗? 到时候,能不能等到这人还不一定呢。 不过,宋延终究是好心。 似乎觉得自己回应的有些激烈,顾宝珠垂了垂头。 半晌儿,微扬下颌抬眸看他,声音软和难为情解释了句: “我……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 此情此景,她若是真放宋延走,他离开后若是突发什么变故,自己怎么办? 经历过之前独自面对的恐惧,顾宝珠觉得,她是绝对不会允许宋延,将自己一人丢在这里。 荒山野岭,真出事可怎么办? 宋延目光落在她绷紧的唇,一如她有些强硬的态度。 可正因为这样,却让宋延有些犯难了! 顾宝珠腿受伤,压根不能指望她自己爬上去。 自己虽有能力,也倒没在意她那点重量。 可男女授受不清! 天家礼仪向来严谨。 难不成……还真的让他抱她或者背她上去不成? 想到这两种可能,宋延烦躁的揉了把眉心。 想起顾宝珠拒绝自己提议的态度,宋延心中突然产生个荒唐的想法。 她难不成……想要趁着自己之危,就占他便宜? 没想到解决办法的宋延,在对上顾宝珠目光的时候,只能干巴巴问一句: “饿了没?” 顾宝珠微愣,以为他饿了。 她连忙伸手摸了摸,解下腰间系着的荷包,掏出其中被挤压的有些变形的糕点。 慷慨拿出一块,直接递给宋延。 “你吃吧!” 看着那压的变形,仍旧泛着甜腻的糕点,宋延眼底划过丝忌惮,下意识拒绝着。 ------题外话------ 姐妹们,求收藏求推荐呀! 新书求呵护呜呜呜 第二十五章 宋延的嫌弃 见宋延嘴里虽说着拒绝的话,可目光却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的糕点,喉结还下意识滚了滚。 顾宝珠以为他不好意思,索性直接将糕点放在他宋延心里。 宋延被她这不容拒绝的态度搞得一噎,懒得和她纠缠,嫌弃将糕点扔进嘴里。 而后,他飞快扭头朝着顾宝珠道: “剩下的你自己解决吧!” 见宋延这样,顾宝珠还想递糕点的手只能作罢。 看着手中白花花略微扭曲的糕点,顾宝珠也觉的有些饿了,便就着手一小口一小口吃了干净。 口腔中蔓延着糕点甜的发腻味道,宋延忍住将它吐出的冲动,梗着脖子咽下去。 而后,他目光掠过地面上的木桩,沉思了半晌,从顾宝珠那里取回他的匕首。 只见宋延用匕首削下七八块木桩,然后向钉钉子般,将尖头端推入略微潮湿的土墙壁。 半刻钟下来,墙面上就多出七八个凸起的圆柱木桩。 可以作为他们完美的借力点。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宋延这才转过身,看向顾宝珠,目光复杂: “你想好了,确定不让我回去叫人?” 见顾宝珠毫不迟疑的摇头,宋延默了默,随后垂下眼随意道: “哦——” “那你意思是……” “我背你上去还是……”话未说完,但也暗示的足够到位。 抱你上去? 宋延这话说的清淡,却字字飘进顾宝珠耳中。 见他神态散漫,仿佛说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这种情绪感染下,莫名的,顾宝珠原本的顾虑也索性懒得纠结。 确实,不让宋延离开叫人的是她,如今也就只剩下这方法,她若是还矫情,似乎确实过分了些。 但,若让宋延背自己上去? 顾宝珠脑海中突然就有了画面,两人虽然隔着外衫,却定然需要身体相贴,而且…… 想到那不可避免的画面,顾宝珠连忙摇摇头,克制住即将染上的红霞,挥退心中杂念。 “什么?” 迎上宋延疑惑目光,顾宝珠连忙回神,略有些心虚的抿着唇,半晌委婉表达自己的态度: “那个,若是你抱我上去,会很吃力吗?” “不会!” 余光瞥见顾宝珠更加红艳的唇,宋延不假思索道。bimilou.org 顾宝珠轻哦了声,转过身微不可查点了下头。 宋延见此,直接将藤蔓在自己腰上缠了几圈,然后试探的拽了拽。 准备就绪后,便朝顾宝珠看过去。 她微愣,不知所措的手指微蜷。 抱自己上去,这是让自己主动上去抱他吗? 就在顾宝珠迟疑时,就感觉自己腰间搭上双手,耳边传来声得罪。 见顾宝珠没有排斥,宋延圈在她腰间的手,力道这才加重了些。 她的腰就这样被宋延胳膊箍着,随后便身子一轻。 身子腾空下的不平衡,让顾宝珠觉得有些难捱,腰也被硌的有些不舒服。 顾宝珠没想到,宋延看起来不过轻轻瘦瘦的少年,可胳膊上的力道着实不轻。 眉头没忍住蹙起,顾宝珠眼睑低垂并未看宋延。 宋延右手紧握住藤蔓,脚下借力踩着之前钉入的木桩,唇角紧绷神态认真。 就在宋延的脚稳稳踩在中间的木桩上时,突然察觉胸前覆上只手,似乎害怕她自己掉下去,牢牢攥住自己衣襟。 他瞳孔微缩,尾脊突然蹿上股电流,还未等宋延反应,手中的蔓藤突然岌岌可危。 抬眼瞧着,那藤蔓承受不住重量,竟然拦腰断裂半截,两人摇摇欲坠。 突如其来的变故,压根不容两人商量。 “抱紧我!” 宋延的话在顾宝珠头顶响起,像是命令般让她服从。 而后,宋延右臂直接挣开藤蔓,紧紧抓住上面的木桩。 顾宝珠只觉得,他们两人的身形先是一晃,没等宋延吩咐,双手直接就环住他的脖颈。 突然悬空的不安,顾宝珠下意识闭上眼睛。 等到宋延身形稳定住,顾宝珠眼睫狠狠颤动下,这才轻呼口气,缓缓睁开眼。 恰好就对上宋延投来目光。 两人贴的极近,目光相触下还有难言的尴尬。 还未彻底感受那尴尬,顾宝珠就发现宋延眉头皱起,额头布上层细汗,似乎有些费力。 顾宝珠微愣,她有这么重吗? 鬼使神差下,怀中的顾宝珠悄悄直了直腰。 她这小动作,让宋延莫名觉得,怀中的人像尾鱼,滑溜溜仿佛抓不住般。 宋延眼皮子一跳,咬咬牙道: “别动!” 顾宝珠原以为小动作,宋延压根不会发现。 少年不耐的声音直接让她身子微绷。 顾宝珠小心翼翼抬眼,就见她眉宇已经沁出汗,呼吸也重了些。 轻轻抿唇,并未多言,只是攥着少年的衣襟更紧了些。 离坑口还有三根木桩的距离,顾宝珠便感觉宋延胸口起伏,应当是在调整呼吸。 接着,自己腰上力道又重两分些。 终于,他们一鼓作气。 随着最后根木桩掉落,两人总算稳稳落地。 落地的瞬间,顾宝珠因为腿伤,下意识膝盖打弯曲。 宋延原本想要松开的手,又扶了她把。 “宋延,今日……今日多谢你了。” 顾宝珠说着,像脱离猫爪的鱼,连忙用力站稳。 见她唇色泛白,没多少血色,似乎隐忍着什么。 宋延目光下移,就见顾宝珠腿上素白的腰封渗出鲜红血色。 宋延眉轻拧,他记得在倒数第二根木桩时,她似乎没忍住轻嘶了声。 察觉到他视线,顾宝珠将右腿往后侧了侧,轻轻咳了咳,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那个,嗯,大恩不言谢,日后有机会,我……” 顾宝珠还在想要不要将后半句说出来。 正当她犹豫抬眼,就见宋延正好整以暇看着她,目光一错不错,似乎就等着她的承诺。 顾宝珠将话头憋了回去,忍不住警惕起来。 原本出口的话,也变成了“日后若是有机会,我父王会感谢你的。” 宋延倒是满意点了点头,认真将她这话记住,他可没想着做好事不留名! “嗯——” “也行!” “那你可要记住了!” 得好好记着,她顾宝珠,欠他宋延个人情。 第二十六章 为她寻蓟草 宋延这反应让顾宝珠微愣,反应过来却觉得也挺好。 他若是真图父王能带给他些什么,日后这恩情也能早些还清。 宋延目光落到顾宝珠渗出细密的汗珠的额头上,眉轻皱。 “在这儿等我。” “啊?” 未搞明白状况的顾宝珠刚一抬眼,就见宋延手中那把熟悉的匕首,重新朝自己扔了回来。 而后,顾宝珠便瞧见,宋延朝着林子的另一头奔去。 顾宝珠按住脚踝处渗血的白色腰封,目光有些焦灼。 地上枯叶脆响,她忍不住怀疑,宋延不会是得了承诺,便将自己一人丢在这里不管吧。 就在这时,树林深处响起马蹄声。 宋延离开的方向,便看见牵着缰绳的少年,阳光下懒洋洋走来,后面还跟着自己的枣红马。 走得近了,顾宝珠细心发现,宋延眉眼中透出些倦怠。 他身上似也被汗水浸湿,手中却拿着几颗绿色草药。 “蓟草?” 看着熟悉的草药,顾宝珠脱口而出。 “这是有止血祛瘀功效的蓟草?” 宋延眉梢轻挑,迎上顾宝珠含着疑问的眼,只简单嗯了声,却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打算。 拴好缰绳,少年垂头,心中忍不住想,她那本草纲目,倒也没有白看。 宋延这轻描淡写的模样,看的顾宝珠微愣。 她原本以为,宋延会借着这机会,在和她谈些条件的。 毕竟!采药不易。 蓟草生长在干燥通风之地。 而他们二人所在之处,却为山之阴。 宋延想要找到这药草,便意味着至少要翻越半座山。 就为了这几颗草,费工夫翻山越岭,还将她枣红马牵来; 口上让她记着恩情,却并未当真朝她索要些什么。 顾宝珠突然觉得,宋延这人,应当惯是这般外冷内热吧。 或许…… 他其实,一直都有少年人的热心和赤诚吧。 虽然这人平日里,面上似乎永远不耐散漫。 但其实,他的教养和善良,也勉强算是刻在骨子里了。 看透这些,顾宝珠捏着水壶的手不再犹豫,直接向宋延递了过去。 “你先喝点水吧……” 见宋延诧异看向自己,顾宝珠咳了咳,又补充了句。 “别用嘴挨着。” 感觉到喉间干涩,宋延倒没想拒绝。 她依言接过,仰着脖子隔空灌了几口。 甜甜的蜜水入喉,却没有往常不喜的甜腻,只觉得清甜干冽浑身都舒坦了些。 水流顺着他下颌,一直蜿蜒到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顾宝珠正静静看着,却见宋延眼皮突然一掀,喝水动作也停顿下来,她连忙移开视线。 “知道怎么用?”少年带着问询的声音传来。 “啊?” “哦,我知道的!” 顾宝珠见宋延朝她扬了扬手中蓟草,点头道。 见她应的爽快,宋延嗯了声,便准备将蓟草递给她。 随后,他像是想到什么,手突然缩回。 接着,宋延又从怀中取出快崭新的白布,连带着那蓟草,一同递给顾宝珠后,这才转身来到枣红马前,开始细致检查起来。 顾宝珠背过身去,撕开腿上缠着的白色腰封。 她将蓟草的嫩叶和花蕊在手上搓开,轻敷在伤口处,这才用宋延给的白布仔细缠好。 收拾妥当后,扭头朝宋延道:“可有看出什么问题?”:筆瞇樓 顾宝珠的话让宋延动作顿住,脑海中突然就闪过书院中,姜山几人聚集在一起的画面。 目光落在顾宝珠身上,宋延微一沉吟,提醒道: “马儿受惊原因很多。” “目前来看,并未发现明显做过马脚的痕迹。” “不过枣红马温驯,今日之事,应也不是简单的意外。” 宋延整理着思绪,但却也无法找到什么证据,只能简单提醒她。 “算了,我先送你回书院吧。” 宋延的那话“应当不是简单的意外”明显含着深意。 顾宝珠绷唇,思虑半晌儿,眼尾轻抬唤了声宋延。 见他目光看来,顾宝珠轻呼口气,不自在咳了咳,“我想儿——先不回书院。” “你也说了,今日之事不简单。” “我如今这幅样子,出现在书院确实不大合适。” “我父王在山脚,给我置办了处庄子,你能否先将我送去那里?” 似乎也觉得自己要求不少,顾宝珠悄悄看去,就见对面少年果然眉峰轻轻皱起。 顾宝珠抿抿唇:“你放心,等我回到庄子上,便不会再麻烦你了。” 宋延垂眸,神思飘远,莫名就想起,自己和傅斯年训练时,他无意中说的话。 “哎宋延,我今日才知道,咋们东面那片地竟被人修成个园子,还叫什么橙园!” “也不知道哪家的。” “改日若是有机会见着人,我们也好拜会番,毕竟邻居一场的缘分。” 宋延没忍住轻嘶了声。 和傅斯年闲聊时,没觉得如何,今日看来,难不成真这样巧合? 撩起眼皮,犹豫半晌舌尖吐出两字。 “橙——园?” 顾宝珠微愣,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那处庄园的名字?” 话音刚落,她便正好对上宋延不可思议的目光。 虽然一闪而逝,却正正好被顾宝珠捕捉到。 “有什么不对吗?” 顾宝珠斟酌半晌,试探道。 “上马吧。” 轻轻摇了摇头,宋延敛下神思,也懒得费工夫解释。 没有多少必要。 虽然地段相邻,但各自庄子占地均不小。 两人若真可以碰得上,怕也得十分刻意了! 顾宝珠闻言眨眨眼,也未多问。 来到枣红马身旁,顾宝珠提起身子,左脚稳稳踩上马镫。 可右腿因为伤痕,接连尝试了三次,却均未能成功上马。 最后,宋延实在看不下去,耐着性子扶了她把。 等顾宝珠彻底坐稳,宋延稍作检查,便叮嘱她抓紧缰绳。 他这才走在前头,牵着枣红马,朝着山下橙园行去。 树林中,地上不时有枯枝碎石,路不算好走。 可顾宝珠却觉得,她骑在马上行的安稳。 …… 等宋延终于回到庄子上,时辰已经不早。 他简单收拾了番,立即便乘坐马车从书院赶回临安城。 临安城的布局西富东贵。 宋延先是沿着东市向上,在皇城东面的崇仁坊停了半个时辰。 随后,才又驱车绕回宋府所在的宣义坊。 第二十七章 乐仪的生辰 马车停到宋府门口,已是黄昏时分。 早守再门外的陈平连忙上前,接过宋延手中包袱,眉开眼笑道: “大公子可算回来了。” “二小姐都和小的都念叨少爷你好几回了,如今正在老太太的寿安堂里贺生辰呢。” 宋延闻言点头,脚步未停朝着寿安堂走去。 刚到门口,宋延便听到老太太笑呵呵的,嘴里一口一口囡囡。 简直亲热到不行! 掀开珠帘,就见宋乐仪正窝在祖母怀中,毫无形象撒着娇。 宋乐仪这副样子,看得宋延直摇头。 他总担心着,自己去了还古书院,没有人照看那鬼丫头,她怕不是得被祖母宠的上天了。 “延哥儿回来了!” “快!快!快来,让祖母好生瞧瞧。” 老太太见到门口亲孙,这才将注意力从宋乐仪身上移开。 等宋延来到近前,老太太慈爱目光上下打量着宋延,口中还不时念叨几句。 “庄子住的可还习惯?” “书院可曾交了什么朋友?” “可曾听先生的话?” 诸如此类的话语,虽然有些唠叨,却听的宋延心中一暖。 宋乐仪见到来人眼神亮起,急切跑到宋延身边,软糯糯声音响起,透着兴奋劲儿: “哥哥,你可记得今儿是什么好日子?” 迎上女孩亮晶晶目光,宋延目光轻移,扫过桌上吃到一半的生辰面,心中好笑。 瞧着女孩那期盼模样,便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宋延故作沉思半晌儿,轻嘶了声,而后恍然道: “今日啊——” “自然是你哥哥我回家的好日子!” 眼瞅着小姑娘的眼神,因他的话逐渐变的暗淡。 粉粉的唇都抿着,透出几分失望和委屈。 宋延轻轻摇了摇头,眼疾手快的从小姑娘衣袖中,抽出四个鼓囊囊的红封。 那厚度握在宋延手中,直让他有些嫉妒。 这便是今晚上,小姑娘在生辰礼上的战利品吧。 这么多! 果然他不是亲生的。 下一刻,宋延刚撩起眼皮,便瞧见小丫头气鼓鼓瞪着自己。 那架势像是护食的狼崽,恨不得直朝他扑过来,然后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抢回去。 在祖母不赞同的声音中,宋乐仪终于拿回她的红封。 轻呼口气,宋乐仪将红封悄悄递给身旁丫鬟,让她藏进自己的妆奁盒子里。 没一会儿,宋父和继母孙氏也来了。 几人在寿安堂吃了顿团圆饭。 天色渐晚,也相继散去。 “囡囡,今晚留在祖母这里好不好,嗯?” 老太太看着女孩带着婴儿肥的脸,只觉可心。 宋乐仪晃着老太太手臂撒娇道: “祖母,知道您疼乐仪——” “不过……” 抿了抿粉唇,宋乐仪有些迟疑。 宋乐仪母亲傅氏在生她时难产而死,是以小姑娘从小便没有亲生母亲陪伴。 这也是为何她的生辰,一家人只是简单团聚了番的原因。 因为她的生辰,还是生母傅氏的忌日! 看了眼侯在门口的宋延,宋乐仪决定的飞快。.bimilou.org “祖母——” “今晚儿,我想去暖香居哪里,也能陪陪母亲。” 生母傅氏虽未陪伴在自己左右,但宋乐仪对其,始终是有着孺慕和感恩的。 祖母对她的宠爱,哥哥对她的照顾,乃至舅舅那边并未因母亲难产而责怪自己。 这所有的一切,她能体会到所有的爱! 宋乐仪知道,这其中,都有着母亲的影子。 少女声音软糯,神态却极为认真带出些恳求。 老太太看得心里软和,轻叹口气后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句。 “既然这样——” “延哥儿你好不容易回来,也去看看你母亲吧,顺带替我在路上陪陪囡囡。” 宋延轻轻点头,他也正有此意。 月光皎皎,与人间灯盏相互映衬,将前行的暗照明。 晚风清凉,宋延兄妹来到暖香居。 屋内灯火通明,院落中也早有人挂上灯盏。 宋乐仪走到半路,突然拦在宋延身前。 只见她将白嫩嫩的手摊在宋延面前,扬起小脸,一副你看着办的样子。 “要礼物啊?” 宋延轻嘶了声,目光落在女孩脸上的婴儿肥,语气漫不经心。 “你不会真忘了吧?” “哪能啊!” 对上宋乐仪怀疑目光,宋延矢口否认。 只见他抬手伸进衣袖,装模作样翻了半天,就在女孩耐心逐渐散尽前,终于摊开手掌。 宋乐仪看着送到自己眼前的,方才!还曾出现在祖母桌上的一粒!果子糖! 琼鼻微微皱起,她不大相信道:“就这?” “那不然呢?” 宋延说的理所当然,嘴角忍不住弯起,并不觉得礼物寒碜。 宋乐仪闭了闭眼,恨恨跺跺脚,愤愤的直呼其名:“宋延——” 竟连哥哥也不叫了! 宋延却眉眼带笑,好整以暇戳了戳女孩肉嘟嘟的脸颊,煞有介事的教训道: “小东西,喊谁呢,没大没小的!” 深吸口气,宋乐仪勉强镇定些,面上有些委屈,半晌儿看着他嫌弃道: “哥哥,不是我说你!” “你这样抠,以后是会孤独终老的!” 这话说完,宋乐仪还不解气,无语瞅了眼宋延细声埋怨道: “筝娘过生日!他哥哥给她寻了只两个月大的波斯猫。” “绿竹过生辰,陈平排了一个时辰队!给她带了李娘子家的红豆酥。” “而我过生辰,我哥送我颗别人不要的果子糖!!” 迎上女孩控诉目光,宋延冷哼了声,抛弄着手中果子糖,并不如何买账的样子。 半晌儿,终于凉凉拆台。 “陈平买红豆酥,那是因为他也嘴馋了。” “我若送你只波斯猫,你怕不得浑身都得起疹子了,三个月下不得床。” 见女孩仍旧抿着唇,不愿搭理他的样子,宋延咬了咬牙,索性懒得逗弄她。 “东西在母亲床上,自己拿去!” 话音刚落,宋乐仪目光陡然亮起。 没在理会宋延,她提着裙直接朝卧房跑去。 见她吃力的推开门,模样有些笨拙,宋延没忍住喉间哼出笑来,低低骂了句。 “没良心的小东西。” 没在理会宋乐仪,宋延踏入母亲曾住的正房,身上散漫劲儿顿收,眸色微正。 第二十八章 入梦论嘉礼 踏入正房,宋延眸色微正。 他坐在桌旁,熟稔提起茶壶倒出两杯热茶。 一杯给自己。 另外一杯,惯常留给母亲。 像是儿时那般,宋延仔仔细细的说着,进入怀古书院后,自己这些天的见闻。 半盏茶后,宋延抿了抿唇,静了半晌而后笑道。 “母亲,您放心,乐仪长的很好。” “我会像您离开时承诺的那样,保护她快乐健康的长大,您相信我就好……” …… 天边星空闪烁,宋乐仪拽住宋延的衣袖,甜甜语气中掩不住心虚。 “哥哥——” 宋延睨了她眼,拿着腔:“不敢当。” 说完像是他想起了什么,舌尖拱了拱左颊差点没笑出来。 指着自己,宋延凉凉道:“我呢,日后会孤独终老的,可不敢拖累你!” 宋乐仪被他这态度噎住,也憋着口气没低头。 “谁让你不早些说的,非要逗弄我。” 宋延冷哼了声:“长点良心好不好!” “也不知是哪个小鬼,整天抱怨自己琴音不准。” “若不是这样,我犯得着绕了整个临安城,专门去崇仁坊请赵师傅,给那没良心的东西定制了这把焦尾琴?” 宋延阴阳怪气说完,便径直坐在院中的圆凳上,没在搭理她。 宋乐仪则垂眸,绣鞋踢着地上的石子,不时偷偷看眼宋延。 见他始终面色淡淡,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宋乐仪到底没沉住气,扭着身子来到他身边。 她慢腾腾的从袖中取出个红封,余光瞥了宋延眼,撇撇嘴。 而后,宋乐仪又慢腾腾将那红封塞进宋延手中。 宋延轻嗤了声,没要。 她又强硬塞了回去,终于觉得有了几分底气。 将腰杆子挺直,宋乐仪道:“哥哥我开玩笑的,你怎么会孤独终老?” “你虽然别无所长,但这张脸终究是随了我的。” “这样唇红齿白,定然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争抢着想把你养在家里呢。” 冷眼看着手中红封,宋延咬咬牙。 若他方才还在装腔作势,此刻便真想吐口老血。 呵!好,真的好! 他可真是有个好妹妹! 要么咒他孤独终老,要么鼓励他当个小白脸。 狠狠蹂躏了把女孩脸上婴儿肥,宋延方才解气的回了屋。 …… 深沉的夜色浓郁,压不住宋延眼底倦怠。 今日山上顾宝珠一遭,回来后又绕了临安城圈。 此时夜色已浓。 月光皎皎,引人入梦! 宋延阖上双眸,很快便陷入新的梦境。 治事斋中,山长在讲堂上细致讲解五礼,台下是宋延熟悉的同窗。 唯一让人陌生的,便是东域这边新来的男学生。 梦中的这男子,身形健硕,轮廓的异域色彩,让他透着几分难驯的野。 鹰鼻薄唇,唇角却若有似无勾着,眉眼中透着坏劲的轻挑。 清风伴着蝉鸣,传来陆九熹循循书声。 “所谓嘉礼,不外乎良缘缔遂、亲迎嫁娶之礼仪……” 不出意料,陆九熹这边嘉礼尚未说完,教斋内就传来书生们窸窸窣窣的低语。 宋延目光下意识看向梦中的自己。 梦中的宋延仍旧散漫坐着,随着山长的讲解,目光落在书册中介绍嘉礼那页。 只不过,梦中的自己似乎并不是很认真。 他的目光,梦中自己的目光…… 宋延挑挑眉。 总会穿过东域,不着痕迹落到那女子身上。 顷刻间,梦境如涟漪。 破碎又重塑。 宋延稳住身子,抬眼便看到藏书阁顶楼天台上,相对站立着的男女。 竟然!正是梦境中的自己和顾宝珠。 两人之间,虽隔着段间距,但眉眼交汇间荡漾出无尽春色。 “宝珠,你可记得山长课上所说起过的……嘉礼中的婚书?” 宋延听着那话,下意识眉宇微皱。 梦中,自己叫她宝珠! 而不是南平郡主。 下一刻,女子清缓声音响起,复述着山长的话。 “嘉礼是缔结两姓之好,婚书自然是承载两姓嘉礼的约证。” 说着,梦中的顾宝珠没忍住羞赧,低头遮掩面上霞光。 梦中的宋延见此,眸子闪烁熠熠星光,唇角翘起却掩不住紧张: “宝珠,那你可有想过。” 梦中宋延再顾宝珠目光注视下,不好意思轻咳了咳。 但……却眉眼坚定。 “婚书其实……首先是两个人的事?” 抛开家庭世俗,只涉及两人心意是否相同的事儿。 “是……” “宋延喜欢,顾宝珠愿不愿意给他个机会的事?” 梦中的少年忐忑,却将他这个年纪最为赤诚和火热的心,尽数捧在她面前。 对面的顾宝珠闻言微讶,却不在羞涩,轻轻抬起头。 她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对面的男子,似乎不想错过,眼前少年人最纯粹的心意。 终于,梦中的少年不在试探,他眉眼认真看着对面女子,坚定表达着自己心意: “宋延倾心顾宝珠,希望她能给他个机会。” “能给他个,三个月后夺得武举功名后,请媒人前往恭亲王府提亲的机会!” 他知道,如今的他还配不上她。 但,身为男子,他希望能给自己的喜欢,争取来机会。 等到自己武举入仕后,他和她之间,也就不再天壤之隔。 他要堂堂正正的差人,前往恭亲王府提亲。 他也会靠自己的努力,为她和他的未来拼出一片天地。 最后,梦中的少年舔了舔干涩的唇,深深看了她眼: “所以,宝珠可愿意,给你面前的宋延,一个机会?” 宋延闭了闭眼,沉静半晌儿,方才扭头,观察对面女子反应。 顾宝珠将负在身后,捏着另侧手腕,发髻盘起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 清风吹拂,女子缓缓抬手,将鬓边发丝拂弄在而后。 就在梦中少年被沉默折磨的焦灼难安时,终于道。 “所以……你的婚书呢?” 少年微愣,转瞬发现,自己等来的不是心上人的直接拒绝。 梦中少年他右拳攥紧,拧眉思索着顾宝珠话中深意。 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顾宝珠明艳的唇轻轻咳了咳,心不在焉踢弄着脚下石块。 半晌儿,她眼尾清扬,眼底潋滟出灼灼笑意。 ------题外话------ 2022祝大家元旦快乐!年富一年哈哈哈哈 继续求推荐求收藏! 也同求月票宝子们!!! 第二十九章 执笔写婚书 半晌儿,她眼梢轻扬,眼底潋滟出灼灼笑意。 “所以……” “你连属于宋延和顾宝珠两个人的婚书,都还没有给我,要我怎么给你机会呀……” 女子语调清浅,听在少年耳中如同仙音袅袅,印证他先前心底猜测。 突然! 梦境像是被人打碎的镜面。 咣当声惊醒榻上人! 宋延猛然睁开眼眸,愣愣盯着床头帘上,摇曳坠着的那颗明珠。 和以往梦境结束后的揪心难过不同。 宋延舔舔唇,这一次,他竟然莫名觉得有些涩,有些苦。 还有些轻微的甜…… 视线微转,落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上,宋延双眼逐渐聚焦。 梦中的情绪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多了些清明。 起身下榻,往喉里咙灌了杯凉茶,宋延心绪终于彻底平稳。 放下茶杯,他脑海中便自动开始复盘梦中情景。 拨开纷乱的思绪,宋延首先锁定的不是顾宝珠,而是出现在梦中书院里的,那个有着异域长相的男子。 通过过往梦中掩藏线索的梳理,以及这些日子里,宋延对突厥刻意的了解。 他基本可以断定! 梦中那个鹰鼻薄唇,未戴发冠梳着发辫的男子,应当就是突厥现任单于,呼延冒顿的儿子呼延乌维! 自然…… 也是梦中顾宝珠自愿和亲的对象。 想到这里,宋延莫名哼笑了声,似讥似嘲。 可想到梦中的自己时,他眉头又忍不住蹙起。 宋延实在没想到,梦中那个虽然忐忑,却满含期待的少年,会是自己? 那样纯粹也热烈的情意,宋延虽有些牙酸,可那少年确实是自己。 可…… 即便是在怀古书院,男女通常也要分斋治学,相处时注意分寸, 梦中的少年人,竟然就因为那样缥缈的喜欢,就打破了该有的礼数! 这对于如今的宋延而言,说实话,他做不到。bimilou.org 让宋延同时想不通的是,梦中顾宝珠面对这份心意,应当是欢喜的。 她的态度,虽然有着女儿家的矜持和傲娇,可却也似乎从未想要拒绝那份情意。 那后来,为何她又自愿前往突厥和亲了呢? 脑海中思绪混乱,纷乱杂绕,恰似窗外暗沉的天色,看不到明朗。 迷迷糊糊中,宋延又睡了过去。 在宋府中休息了三日,便又到了前往书院报道的日子。 官道上,马车轱辘飞快转动,载着宋延从宋府回到书院山脚。 正门门口,此时同样停着辆载人的马车。 懒洋洋掀起帘子,宋延终于撩起耷拉的眼皮。 几乎在同时,对面马车的车帘被掀起一角,露出女子额间梅形的钿花。 接着,便是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张熟悉的脸。 正是顾宝珠! 两人目光相触,均是一愣。 压下心头复杂,宋延静默半晌,目光从顾宝珠脸上慢条斯理收回。 视线即将移开,倒是踩在马车脚凳上的顾宝珠,微提着裙摆,朝他轻轻点了点头,态度不似原来般生硬疏离。 这样一反常态,应当是对坠马那事心存感激。 宋延无奈,跟着点头示意后,彻底收回那漫不经心的目光。 余光里,女子身影彻底走远,宋延这才背着包袱,懒洋洋的朝着经义斋走去。 一进教斋,傅斯年果然已经落座。 宋延放下包袱,和他闲聊几句,便是时间由先生讲课。 经义斋的课程,多涉及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今日恰好讲解《大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先生抑扬顿挫声音传来,斋舍内的书生们俱都打着精神,耐着性子仔细聆听。 这经义足足讲解了两个时辰。 课毕,傅斯年便拉着宋延,马不停蹄的朝着学院食堂走去。 课下的晚,等到两人赶到时,已经不剩多少菜了。 倒是傅斯年眼疾手快,还端回来了两碟子糕点。 看着食堂有些寒碜的饭菜,宋延耐着性子吃了几口,等他瞥见傅斯年碟中的糕点,终于忍不住嫌弃道: “你怎么端了这个来?” 傅斯年睨了他眼,不满道:“你还敢嫌弃!” “若不是我手速快,这最后两碟子糕点,你怕都看不见!” “我不喜甜食,你又不是不知道。” 宋延将最后块肉送进嘴中,看着餐碟中可怜巴巴的菜叶子,摸着只吃了三分饱的肚子,目光中划过无奈。 “不吃拉倒!有种你就饿着。” 傅斯年扒拉饭,不时伸手拿块点心塞进嘴里,夸张刻意的在宋延面前表演着餍足的模样。 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长身体食量大的时候。 更别说,他们二人每天消耗的体力,可不是书院中普通书生可以比拟的。 饥饿带来的发慌感还未完全退去,宋延看了眼碟中最后几块梅形糕点,到底妥协。 飞快从傅斯年手中抢过来,塞进口中吞吃入腹。 等他感觉口腔被蔓延的甜腻占领,宋延叹口气,半晌垂眼闷声对傅斯年道: “晚上回庄子,请你吃椒麻鸡!” 傅斯年目光晶亮,显然被宋延这话取悦,态度立马回暖。 拉着宋延往午休的斋舍走去,傅斯年终于想起在兄弟面前做个人,边走边劝慰他道: “先回去睡一觉,等醒过来,晌午我们再熬熬,也便能等来我们的椒麻鸡了……” 午间阳光正浓,晌午经义课上积攒的睡意,全部在此刻,伴着窗外拂过的树叶沙沙,酣然入梦。 宋延又来到熟悉的梦境! 场景正是今日上课的经义斋。 阳光透窗而入,照亮梦中少年的眉眼,也照亮了少年右颊,丑陋狰狞的伤疤。 宋延看着那疤痕,瞳孔微缩。 教斋空空荡荡,只有少年一人。 梦中的少年正垂眸敛神,认真握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宋延穿过桌椅走进,正好便看到宣纸上写的。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宋延没在看那宣纸,目光落回到梦中自己的脸上。 少年脸上伤疤虽然可怖,可随着他落笔书写的婚书,他的眉眼甚至那疤痕都仿佛柔和下来。 不在狰狞! 第三十章 颓败的情绪 等到墨砚已干,刚要起身的少年脚步微顿。 他的眉眼染上些迟疑,微抿的唇似乎忧虑着什么。 目光落到宣纸上的婚书,好半晌儿,少年面上终于重新染上神采。 视眼转换! 宽敞的教斋,已经变成了藏书阁屋檐下的街路。 “宝珠!” 宋延眉轻皱,随着少年的声音,他的目光落在身着襦裙的顾宝珠身上。 今日的她唇色依旧红艳,却似乎…… 少了几分平日的明媚,那眉目间笼着层稍纵即逝的轻愁。 天色突然间阴沉来,缓缓砸落豆大的雨。 宋延打量着有些熟悉的屋檐,恍然间,想起了什么。 “宝珠。” 少年将女子拉近屋檐下,劲瘦的肩膀为她阻隔外面寒风。 他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自己琢磨两宿想出的,他宋延写给顾宝珠的婚书! 像捧着他整颗心,不带任何藏私的,通通都给她。 顾宝珠接过那宣纸,视线在每个字上停留良久,神色怔怔。 半晌儿,面色清淡,并没有少年意料中的欢喜和回应。 狂风卷着大雨,噼里啪啦砸在宋延背上,一如顾宝珠冷淡的态度。 无声拒绝的方式,让人难过心寒。 宋延不忍看房檐下,少年逐渐黯淡的眉眼,那惨淡的身影,仿若瞬间被真个世界抛弃。.bimilou.org 舌尖拱拱后槽牙,宋延扭头,看着外面黑沉沉雨幕。 啪嗒嗒雨声中,夹杂两人的声音。 少年惨淡,女子淡漠。 “宋延,和你说个事儿,我发现,我不喜欢你了。” “顾宝珠,为什么?” “你不是说过,你也心悦我的吗?” 耳边传来的少年卑微质问声,雨珠不停。 耷拉下眼皮,就看见脚下突然滚来的沾了泥泞的婚书纸团,宋延眉眼彻底阴沉下来。 撕肝裂肺的诛心言在耳边响起。 “宋延,你凭什么觉得你配的上我。” “你不过是卑贱的商户之子,无功无名不求上进……” …… 和风伴着树叶沙沙,带着阳光照射的温度,将惨淡不堪的梦魇呵退。 “宋延,宋延!” “不是,兄弟——” “再不醒来,真就要迟到了!” 拖腔带调的声音,是傅斯年惯常的语气,此刻多了些焦急和不解。 眼见宋延睁开眼睛,傅斯年还未来的及高兴,就被他眼中惨淡失意的情绪搞得一愣。 “哎兄弟——” “不是吧!睡个午觉而已。” “我还活着呢,你惨兮兮没个人样,这是演给谁看呢!” 耳边的聒噪让宋延的思绪逐渐回笼。 他闭了闭眼,将外溢的情绪收敛,宋延起身揉了揉眉心,方才正眼看向傅斯年。 “叫魂呢!当我听不见是吧。” 令人熟悉的暴躁语气,微微透着些不耐。 此刻听在傅斯年耳中,却莫名让他松了口气。 书院中翠竹青葱,暖阳照的人浑身舒坦,能驱散人灰暗的情绪。 宋延被傅斯年拉着,舒坦晒着太阳,两人就要回到经义斋上课。 走在路上,他们却撞上熟悉的二人,正是顾宝珠和沈岚青。 见到对面行色匆匆的少年,顾宝珠眼梢轻扬。 她朝着身旁沈岚青耳语了句,而后便来到宋延身前。 宋延看着被沈岚青叫走,对他毫不留恋的傅斯年颇觉无语。 直到耳边响起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连语调都透着轻快。 听起来,和梦中的清淡凉薄全然不同,宋延这才将目光移回到顾宝珠身上。 “宋延,上次的事情多谢你了!” “嗯——” 顾宝珠语气稍顿,应在沉思。 “为了表达感谢,我送你些糕点可好,日后先生若是又延堂了……” “不用!” 顾宝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冷冷的两个字打断。 这毫不犹豫的拒绝让她微愣,僵硬的红唇翕动,无声的尴尬让顾宝珠一时凝噎。 可看着眼前人满脸的不耐,顾宝珠也没有贴人冷屁股的想法。 她轻抬眉梢,眉眼溢出恰到好处的贵气和傲,毫不在意的想收回自己目光。 宋延按捺着眉心,眼下仍残留着午睡梦魇留下的乌青。 他极力想要控制住这不耐的情绪,可那烦闷纠结的模样,却更显得他倦怠。 就在两人无声对峙时,推搡的人群伴着飞来的蹴鞠,带着失控的力道,像是丢失了方向,冷不防的便朝着顾宝珠后脑砸来。 宋延刚抬眼皮,瞳孔便猛的一缩。 他沉下脸,眼疾手快的扶着顾宝珠后脑,将她拉向自己胸膛。 而后,宋延右脚轻踮,肩膀顺势一顶,便让飞来的蹴鞠乱了方向。 因为这力道,宋延的身子也被震的后退,刚好和顾宝珠重新来开距离。 猝不及防下,顾宝珠轻呼了声。 等到身形站稳,她目光落到孤零零的蹴鞠上时,很快镇定下来。 目光沉凝,顾宝珠抬眼朝着蹴鞠砸来的方向看去。 原本还凑群的书生,悻悻挠头,很快四散而去。 想到方才,宋延算是又帮了自己遭,抛却心中杂念,顾宝珠深吸口气,随意关切道: “你没事吧?” 宋延淡淡摇头,耷拉着眼尾,仍旧不想多说的样子。 他这模样,极力在压抑克制自己的烦躁和不耐。 顾宝珠莫名的,就想到了马场那天,他现在的状态,和他当初冷声嘲讽自己时无二。 不过……想起发才的惊险,和他护着自己的模样。 顾宝珠抿唇,原本因他态度积攒的不满,像是泄了气的球般,懒得与他计较。 目光落在宋延微垂的眉眼,顾宝珠只觉得,眼前这人性格有些别扭。 口蜜腹剑之人她见过不少,却着实没见过宋延这样的。 外表冷淡仿佛对谁都不耐,可……却也让人没法忽略那颗热忱的心。 不想再欠宋延人情,顾宝珠挑眉没好气道。 “明日午后,我将糕点给你送过来……” “我说了,我不要!” 女子声音再次响起,意外带着强势。 “我是南平郡主,我给你的,你便最好不要拒绝!” “当然——” “如此,我们之间便两清了!” 说出口顾宝珠也是一愣,这话听起来,自己怎么这样刁蛮任性? 她这不容人拒绝的语气,宋延哼笑,觉得有些荒谬。 以势压人是吧? 撩起眼皮,目光所及处,女子那鲜妍的唇都透着张扬的红。 第三十一章 依约取糕点 撩起眼皮,宋延目光所及处,女子那鲜妍的唇都透着明艳张扬的红。 “明日午后,我在这等你。” 平静妥协的语气出口,宋延自己听了都觉得难以置信! 但…… 想到顾宝珠所说的“糕点”,宋延到底任命妥协。 联想起近些日子,自己那些陆陆续续的梦境。 宋延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想要求证,让自己入梦的,到底是不是顾宝珠的糕点! 他醒来后,曾特意问过傅斯年。 午间自己垫肚子的那两块点心,是明伦堂那边,女学生上茶点课时做出的成品。 为了不浪费食材,这才被送进食堂的。 第一次入梦时,宋乐仪送来的同样发腻的糕点,据说是从宫里头传出的! 顾宝珠跌入土坑后,他也同样吃了她拿给自己的糕点。 所有梦境开启的地方,都有个共同点! 那就是那些自己被迫吃下的糕点。 而且…… 宋延挑挑眉,眸色幽深几分。 还说不定,正是她顾宝珠的糕点…… 悠长清脆的钟鸣声,总算将被禁锢在学堂的书生解放。 宋延告别傅斯年,正式向祁远告了两日假。 后日便是祖母六十岁寿辰,身为家中嫡孙,宋延必然要回去的。 人伦纲常乃儒生大事,祁远自然没有不批准的道理。 穿过铺着杂草野花的小道,来到藏书楼后的高阁,宋延终于进入到山长陆九熹处理公务的地方。 祖母向来喜欢文墨,还古书院的山长陆九熹的墨宝,她也惦记不少时间。 宋延便想着,趁祖母六十,向山长求得幅书画,也好哄祖母开心。 刚撩起眼皮,还未走近的宋延便房屋门口走出个女子。 乌发襦裙,气质清冷。 竟然是沈岚青! 沈岚青踏出房门,微仰着脖颈,倔强逼回眼角的泪意。 等她情绪稍稍稳定,便头也不回朝着明伦堂方向走去。 将一切尽收眼底,宋延挑眉,来到门前脚步微顿。 “噔噔——” 等了好半晌儿,他方才试探性的敲了两声房门。 清风伴着飘落的绿叶,无声寂静蔓延。 “进来!” 好半晌,屋内才传出男子声音,语调发沉。 “山长。” 宋延进门,口中唤着山长,朝他恭敬行礼。 抬眼却发现,陆九熹此刻正负手背立,看不到他的正脸。 他整个身影隐在窗棂的阴影中,晦暗不明。 屋子中,气氛莫名发沉。 宋延见此没有着急开口,只静静等在门口。 半晌后,窗棂下响起叹息,沉郁声音响起,直截了当问。 “可有事?” 宋延简单说明了来意,陆九熹倒是答应的很爽快。 但他并未立即动笔,只是叮嘱宋延,晚些时刻,会让祁远亲自给他送过去。 自始至终,陆九熹都没有回头。 翌日。 宋延上完射御课,仍未等到祁远要给自己送字的消息。 他找了一圈,祁远和陆九熹均不在,宋延想了想也便不在强求。 祖母喜欢陆九熹,他的墨宝却也不一定非要等寿辰那日送给她。 若是真的赶不上,隔些日子再给也无妨。 不过,宋延收拾着空地的箭矢,心中思量,他确实该早些出去,重新给祖母准备份寿礼。 宋延来到和顾宝珠约定的地方,还有半刻钟时间,宋延索性候在凉亭。 清凉的风透过绿叶缝隙,顾宝珠踩着点不疾不徐走来。 掀开脸上罩着的芭蕉叶,宋延懒洋洋抬起眼睛。 视线落在顾宝珠提着的糕点盒子上,目光环绕圈,最后定在她右手上。 手指纤细白皙,指甲圆润粉嫩。 宋延看在眼中,莫名产生种想要将那葱白指根握在手中把玩的冲动。 直到悦耳声音响起,宋延目光终于聚焦。 他方才不紧不慢起身,来到顾宝珠身边,十分自然接过她手中食盒。 清风带来阵糕点的甜腻的香儿,伴着少年人的清朗的嗓音。 “多谢!” 顾宝珠诧异抬眼,她还以为宋延还会像上次般,态度坚决不想要呢。 这不反骨的好态度,让顾宝珠的毛也跟着顺溜几分,没有在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目光落在他脸上,顾宝珠倒是头次近距离将眼前少年看的清楚。 紧身劲装显得他肩宽体长,没有书院中男学生的文弱,面庞和眉眼有些冷峻。 清润的嗓音,从近处飘入耳中,竟带出淡淡磁性。 “这糕点……” 当真是你亲手作的? 宋延抿抿唇,犹豫是否要将话彻底问出口。 “嗯?” 顾宝珠微愣,“这糕点怎么?” 见宋延面上明显滑过迟疑,顾宝珠下意识问道,目光未移开。 越看下,心中愈发惊奇。 以前没注意,宋延这人,竟还长了副好看的美人尖。 他额前发际勾勒的美人尖,与少年白齿红唇辉映,那好看的弧度,连带着将他冷峻的线条都衬得柔和些许。 宋延嘴唇翕动,话到嘴边,最终只是默了默。 他直接掀开食盒的盖子,便看到里面梅形的红枣山药糕。 再次撩起眼皮,宋延心中已然明朗。 将盖子重新盖上,拦住呼之欲出的甜腻味儿。 宋延觉得,这些东西其实已然不用再问。 反正……大不了他晚上亲自验证番就是。 验证番,这糕点!究竟能否让他入梦! 心中有了决断,宋延轻松很多,方抬头看向顾宝珠准备告辞。.bimilou.org 谁知,猝不及防便对上顾宝珠那双晶亮的,像是迸发的明珠的光彩的眼。 而她视线所及之处,正是自己前额的美人尖! 宋延脸黑,飞快后退几步,下意识右手抬起做扶额状,遮盖住那额发的美人尖尖。 今日是射御课,自己惯性换下书院儒袍。 可,没有那鼎书生帽的遮掩,他前额处那有损形象的美人尖,可不就原形必露了? 顾宝珠只见宋延脸上,一瞬间露出平日没见过的警惕和……慌乱。 这模样,就像是突然被踩到尾巴的猫! 那生动懊悔的神态,配着他那红齿白唇的模样,透出满满的少年气。 眼见顾宝珠打量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宋延瞪了她眼。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颇为傻气,宋延身子微僵。 第三十二章 内庭有尚宫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颇为傻气,宋延身子微僵。 警告看了顾宝珠眼,他逼自己松开扶额的手,面上又摆出惯有的散漫。 攥拳轻咳,宋延不自在朝顾宝珠道了声谢,而后果断转身离去。 “宋延——” “其实……挺好看的。” 声线轻柔,顺着清风飘进宋延耳中。 刚开始,听着还有些迟疑,后来倒是流利自然的很。 宋延脸微黑,咬咬牙半晌儿,口中轻嗤,气音传来,“真当我稀罕?” 顾宝珠话音刚落,便见提着食盒的少年,脚步似乎踉跄了下,脊背微绷。 她脑海中莫名浮现,美人尖的少年满脸不耐暴躁的样子。 这场景…… 顾宝珠唇角没忍住弯唇。 …… 驾车回宣义坊宋府前,宋延先去常乐坊给祖母买了美酒“郎官清”和“阿婆清”。 祖母年纪愈长,身子骨也需要保养。 常乐坊药酒出名,味道醇厚,祖母饭后可以和祖父对坐小酌几杯,也算清闲。 翌日。 宋府门口迎来送往,仆人面上喜气洋洋。 老太太的寿辰,但凡和宋府生意场上有合作关系的,也纷纷前来拜寿送礼。 临安城中不论官商,人脉关系都重要的紧。 是以但凡寿辰诞礼,必定热闹。 寿安堂中,老太太看着大早赶来的傅斯年,顿时眉开眼笑。 她捏着宋乐仪的小手,精神矍铄,佯装瞪向宋延。 “你这延哥儿!” “斯年大早从书院赶来,为我这老婆子拜寿,你也不给我好好招待。” 傅斯年捧着手中贺礼,等到宋延贫嘴完,这才笑嘻嘻道: “老太太,我从小也是您老看着长大,不必这样见外。” “就当我和宋延一样,也如孙儿般使唤我就行。” 宋延看着被讨好的自家祖母,唇角也没忍住跟着翘起来。 很快,老太太就被请去前厅,正式露面。 因是家中嫡长孙,宋延简单陪了会祖母,便被宋父叫去应酬宾客。 临走前,宋延将宋乐仪交给傅斯年照顾。 靠窗的桌子旁,傅斯年优哉游哉嗑着瓜子。 吐出最后口瓜子皮,傅斯年忙剥了小碟子坚果递到宋乐仪桌前。 见小姑娘认真观察着酒席上宾客引导的流程,傅斯年眉轻挑轻扣了三声桌面,唤回她注意力。 “哎——” “小乐仪——” 傅斯年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你对这酒席置办这样有兴趣。” “那日后……傅表哥家的酒席,就承包给你了行不行啊?” 将坚果递到宋乐仪手中,傅斯年嚼着瓜子,观察着她反应。 只见小姑娘捏着松子,颗颗放进嘴里。 婴儿肥圆润,粉唇水润可爱,应付起他的话时有些心不在焉。 “傅表哥想多了,日后你娶上新娘子,自然用不着我为你置办这些。” “而且——” 宋乐仪突然抬头,圆溜溜的眼睛透着认真,粉嘟嘟脸微微鼓起,较真道: “傅表哥,我想学这些不为任何人。” 我只为我自己。 傅斯年轻嘶了声,坐直身子,凑到宋乐仪身前。 “我听你哥说,你对琴棋书画还有些天赋兴趣。” “难不成,日后想要当个才女,考进还古书院做个女学生?就像是我们书院的沈……” 傅斯年的话语微顿,宋乐仪就见他不知想起谁,突然间傻笑起来。 她不满扣了扣桌子,稚嫩音调拉长强调道: “傅表哥——” 见他终于回神,宋乐仪这才狐疑道:“你说的可是岚青姐姐?” 见女孩睁圆眼,敏锐的看着他,傅斯年轻描淡写揭过。 “想什么呢?你方才说哪了?” 见他又吊儿郎当磕着瓜子,一副没正行样儿,宋乐仪皱皱鼻。bimilou.org “我对琴棋书画有些兴趣,你说的,日后进入怀古书院也算是个选择。” “再说了,我哥都能进去,表哥难不成不相信我?” 见小姑娘煞有其事的样子,放下茶盅的傅斯年点头,装模作样附和道: “也是,你可比你哥有天赋多了!” 而且,我记着,你不是还有个在宫里当尚宫的姑姑吗。” “女孩子也要多学些本事,不吃亏,日后自己也能立的住……” …… 前厅宾客嘈杂,寒暄声不断。 宋延陪着宋父登记宾客礼物名单,突然管家高亢声音吸引众人视线。 “礼——金玉如意一柄,沉香拐一只,迦南珠一串。” 这声音落下,厅堂内宾客缓缓噤声,突然间又像是煮开的沸水,各个面红耳赤,争相埋头耳语。 “竟然还有金玉如玉呀——” 夸张惊叹声响起。 “那不是还有迦南珠吗?异国进贡的玩意儿,宋家这是出了哪门子人物?” 宾客惊叹八卦后,挤眉弄眼见踮着脚跟朝前后看去。 他们和宋家都算是生意场上的伙伴,却只知道宋家乃商户。 最多,他们家算是储银较丰、店铺林立。 但没听说宋家后面有什么厉害的官家背景呀。 听听,金玉如玉这样贵重,迦南珠异国进贡,沉香拐用料非凡,这些东西只可能从宫里头传出来,寻常人家是不准倒卖转让的! 宾客目光齐齐朝着门口身着常服,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看去,满眼打量儿。 只见门口那男子虽面容普通,却双目炯炯眉眼如电。 哪怕刻意收敛气势,也总有种如松如柏的气场。 男子声音粗厚有力,众人目光下,神态自若朝着首座的老太太行了一礼,而后解释道。 “老太太,我受宫中宋尚宫之托,今日下职代她给您送上寿礼。” “这包袱中有她亲笔书信,您拆开看看便是。” 男子口中的宋尚宫,正是老太太亲身女儿,宋延两兄妹的姑姑宋妍。 宋妍桃李年华便已孤孀一人,因德行品貌扬名,特意被选拔入宫。 她又因才能出众,深受女帝顾珺赏识,如今已是宫中正五品的女官。 一听竟然是宫里头当值的女儿,老太太连忙激动起身,抛开手中拐,朝着宋延道: “延哥儿,快别愣着!” “快!请这位宫里头的贵客,里面坐!” 听到是宫里头那位数年未见的姑姑,宋延面上难得柔和。 第三十三章 祁远来宋府 听到是宫里头那位数年未见的姑姑,宋延面上难得柔和。 昔日母亲难产过逝,旁人都说乐仪克母,当初他虽然不忿,却年纪尚小没有能力。 若不是姑姑宋妍惩处嘴碎的小厮,在自己年少时候护着宋乐仪,小姑娘应当也养不成现在这样,活泼乐观的性子。 宋延朝轻轻点头,朝着对面男子一礼,而后将他请入内厅,留出空间请男子祖母小叙。 …… 宾客酒桌间隙,宋乐仪提着裙摆猫着身子,总算摆脱了后边唠唠叨叨的傅斯年。 她白皙圆胖的手指悄咪咪伸进瓷碟,再次抓起颗奶糖,拨开糖纸囫囵塞进口中,而后矮身退去。 “唔——” 就在这时,宋乐仪的额头突然撞上俱胸膛。 她吃痛捂着额头,慢吞吞起身,见到身前人时眼睛瞪得老大。 祁远见身前女孩眼睛湿漉漉的,捂着额头样子透着些委屈和可怜。 见到他时瞳孔透着震惊,粉唇微张,依稀可见其中白色的奶糖。 “你——你——” 见女孩满脸诧异,鼓着腮帮子支支吾吾看他。 祁远挑眉,目光从她微张的嘴划过,语气清淡却熟稔:“今日吃了第几颗了?” 宋乐仪警戒身子防备看他,圆溜溜眼睛转了转,那模样十分不情愿。 祁远微微摇头,索性矮下身子,目光平视桃花眼虽笑着,却无端带着压迫。 宋乐仪只觉得口中奶糖也吃着无趣,委屈撇嘴。 见小女孩终于不情不愿朝他比了三根手指,祁远直起身,眨眨眼道: “已经三颗了啊——” 说完,祁远大手伸入袖中。 半晌人儿,白色帕子铺在手上,大手横亘直愣愣摆在女孩下巴前,给她个眼神示意她自己吐出。 宋乐仪被他这反应弄得愣住。 瞪圆的眼睛迎上他视线,就见他眼周虽蓄着笑意却在催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压力逼视下,宋乐仪紧张的拽了拽身上襦裙。 半晌儿,方才嘟着唇不情不愿的将奶糖吐出。 将手帕微收,见她这样“乖巧”祁远这才摸了摸女孩双丫髻,眼底笑容多了些安抚。 从旁边桌上拿了颗水蜜桃,在她眼前晃晃,祁远重新矮下身子商量道: “能告诉我,你哥哥宋延在哪里吗?” 祁远大清早便被山长陆九熹差使,来给宋延送字画来。 奈何他第一次来宣义坊,中间耽搁了会,等赶到时宴席已经开始,却没见宋延身影。 他倒是没想到,竟然遇到书院中走丢的那小姑娘。 宋乐仪微张着唇,头顶美人尖衬得她脸上婴儿肥更加可爱。 看向祁远时,皱着小眉头满脸费解道:“你怎么知道我哥哥就是宋延?” 明明当初书院里,他让自己去找宝珠姐姐帮忙了。:筆瞇樓 应当……没看见哥哥宋延啊。 祁远被她反应逗乐,摇着头轻嘶喉头溢出低沉笑意:“小姑娘,你不会——” “当真以为,我让你去找那位姐姐帮忙后。” “便真放心不管你了吧?” 见小女孩呆愣愣立在原地,祁远颇觉无奈。 他摇摇头将水蜜桃递进女孩手中,不紧不慢道了句:“拿着,日后少吃些糖。” 说完似乎想到什么,祁远看着宋乐仪桃花眼微咪,透着几分压迫。 “那日,我给你荷包中的饴糖,你不会……都吃完了吧?” 宋乐仪想起那日,祁远拿给自己压惊的糖果,总觉得他这话听起来有些发凉。 她下意识抓紧腰间荷包,努力摇头否认。 目光迎上祁远的眼,连忙移开视线,垂着头指着一边方向细声道: “我哥哥就在那边……” 宋延正迎送宾客,便见祁远朝他走来,身后是亦步亦趋跟着的宋乐仪。 小女孩蔫头耷脑的,垂着头似乎没有多少精神。 和祁远简单打了声招呼,宋延来到宋乐仪身边,轻点了她额头,半蹲身子打量她: “怎么着,困了啊?” 宋乐仪余光瞥见同样朝她看来的祁远,眨了眨眼睛,终于抬头看向宋延,乖巧的摇了摇头。 瞧见今日一反常态的宋乐仪,宋延哼笑了声,顺着她目光看了祁远眼,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 “没困啊……?” 宋延点点头,轻嗯了声,语气柔和了些。 “哥哥我呢,这里还有事。” “你听话!先回去休息会儿,嗯——” 宋延说着,就要将宋乐仪小身子推送送回内院方向。 谁知还没走两步,宋延便感受到了女孩的抗拒。 他只能再次蹲下身子,耐心道:“这是怎么了?” 宋乐仪嗫嚅半天,终于道:“哥哥,那你知道的,我在内宅中的好朋友便是筝娘。” 见宋乐仪眼巴巴看着她,还一直不肯走,宋延默默瞧了她眼,好整以暇道: “所以呢?” “所以哥哥,你在书院中的朋友,为什么我不知道?” 女孩控诉声音传来,奶音微颤,莫名显得委屈。 宋延总算知道,这小东西纠结什么劲了。 指尖轻扣,轻轻点头,朝着小女孩示意,“你说他呀?” 见宋乐仪圆眼水润,看向他时轻轻眨了眨算是默认,宋眼挑眉语气凉凉道: “我说,谁告诉你,那人是我朋友了。” “他是斋长我是学生,目前还不算。” “目前?” 宋乐仪睁圆眼睛,很快抓住重点。 宋延无所谓点点头,认同道: “没错呀,等他何时不当我们斋长了,他就是你哥我朋友了,到时候,再让你知道也不迟。” 话语说完,宋延似乎也觉得有趣,垂眸轻轻摇头,再次撩起眼皮时不容拒绝。 “行啦,现在能给我安安生生回去休息了吧?” 将宋乐仪打发回内院,宋延这才重新来到祁远身边,接过他递来的题字,客气道了声谢。 简单带祁远逛了番宋府,刚备下酒菜让他自便时,宋延就听见祁远喊了他声,语气和平日有些不同。 “也不必这样客气……” 这话带着气音,隐约含着几分戏谑。 宋延微愣,视线微转,就见祁远唇角含笑,桃花眼晕开粉色,不紧不慢的样子倒是和平日斋长的端方模样不同。 ------题外话------ 这两天作业忙的焦头烂额,可能上午没办法抽时间修文,但还会在晚上更新哒! 和大家说一声!嘿嘿笔芯 第三十四章 梦境生旖旎 宋延微愣,视线微转,就见祁远唇角含笑,桃花眼晕开粉色,不紧不慢的样子倒是和平日斋长的端方模样不同。 “日后呢,你们治事斋的斋长也就不是我了,我算是功成身退,只安心准备科举了。” 宋延手中动作一僵,心中暗骂了句,竟然这样巧? 抬眼时,果然便看见祁远桃花眼潋滟,笑看着他,明显带着揶揄。 显然将他方才对宋乐仪的话,给全部听进去了。 宋延轻咳了咳,对上祁远意有所指目光时,嘴角高高翘起,舌尖舔了舔后槽牙,先是有些不可思议,而后变成畅快的坦然: “第一次来宣义坊吧,不若今日先住下来。” “明日我带你好好逛逛,好容易出书院一次,如何?” 祁远若有所思点点头,爽快道:“那便有劳了!” 两人目光相触,相视一笑。 虽然相触不多,但是朋友之间总是臭味相投。 他们二人也其实,早都对了彼此脾性…… 日薄西山,正院卧房中。 孙氏斜倚在榻上正闭目养神,听到门口动静这才缓缓睁眼。 “都安排妥当了?” 老嬷嬷毕恭毕敬道。 “太太放心,珠儿哪里已经调教好了,不过——” 话语中的迟疑,让孙氏不悦皱眉,她冷哼了声。 “不过我只是个继母,何必要插手大公子房中事?” 老嬷嬷尴尬笑笑,语气中的真诚真切了些,担忧道: “太太息怒,奴婢只是想说,不若安排在明天。” “今日毕竟老太太寿辰,若是闹出这样的事情,保不住老爷和老太太如何作想?”m.bimilou.org 孙氏闻言却摇摇头嗤笑,并不赞同的扣扣手指甲。 “你懂什么?” “大公子那样孝顺,正因为今日是老太太寿辰!” “就算真出什么事,他也不忍心让老太太糟心。” “而且——” 孙氏突然笑了笑,懒懒拨弄着衣襟的绣扣,神情幽深几分。 “我就不相信。这血气方刚的年纪,能忍到几时……” 夜凉如水。 皎皎月光被乌云遮盖,只露出朦胧的剪影。 宋延送走宾客,总算回到自己院中。 忙了一天,意外的是,他今日竟然并不觉得很累。 想到祖母听到姑姑消息,看到祁远送来山长字画,脸上爽朗畅快的笑容,宋延心里也暖烘烘的。 推开屋门,灌了口冷茶。 意料之外的,入口温热口感还泛着微甜。 宋延轻轻挑眉,以为是宋乐仪搞的鬼。 凉茶在舌尖滚了滚,半晌儿无奈摇头灌入咽喉。 宋延抬手撩起床帐,褪下鞋袜进入被帐。 夜晚的烛灯彻底熄灭,徒留黑暗莫测的黑。 突然,滑腻的胳膊缠上他腰身,像是蚀骨的八爪鱼。 宋延打了个激灵猛然起身,下意识甩手推开。 额角青筋狠狠一条,宋延沉眉。 期期艾艾的女声响起,夜晚中格外柔媚。 “大公子,奴婢珠儿,今晚便让奴家伺候您吧——” 宋延徒脚站在床下,胸腔涌上股烦躁,揉揉突然间发涨的眉心。 半晌,他眯着眼看着床榻上妖妖娆娆的女子,沉着脸道: “孙氏让你来的?” 说完,宋延冷哼了声,也没真想从女子口中听到答案。 就在女子还想要下床纠缠时,宋延脸黑若锅底,咬着牙一字一句。 “滚出去!” 突然爆发的威势,让榻上女子微愣,抿抿唇缩了缩身子,有些不知所措来。 她原以为只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竟然这样大脾气! 珠儿并未拒绝,只慢腾腾撩开锦被,娇柔起身媚眼看向宋延。 月光投进黑夜的窗。 女子身上轻纱半遮半掩,更衬她肤白清秀。 宋延从喉咙间哼出声冷笑,目光中泛着冷意。 等了半晌,女子竟还欲迎还拒目光留连。 指缝关节咔咔作响,宋延直接绕道女子身后,粗暴将被褥撩起。 黑沉的眼中带着嫌弃,宋延不带任何怜惜,将这女子碰过的东西,连带着她这个人,扔出卧房! “噔——” 房门死死闭上,没在搭理外面动静。 看着床榻上凌乱的被褥,尽是被旁人动过的痕迹,宋延揉揉眉眼,重新灌了杯凉茶压压心底气焰。 整理好床榻,又从柜子里拿出新的被褥铺上,宋延起身上榻。 看着空洞洞的帐顶,宋延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喉咙,突然觉得四肢发酸。 从早到晚与人应酬的疲惫,这才后知后觉涌上来。 只不过,辗转反侧几次,宋延感受到身体变化。 呼吸急促,他烦躁起身又灌入两杯凉茶。 等感觉身上燥热退去三分,他方才蹙眉重新闭眼。 窗外,乌云渐歇。 月皎如水,清凉的触感蔓延…… 睡梦中,宋延只感觉浑身清凉,仿佛可以驱散他周身燥意。 梦里的他缓缓撩起眼皮,就见自己身上跪坐个女子!身着红色薄纱。 月光下,通身的肌肤白如玉,衬得那双红唇更加娇艳。 女子容色明艳,皎皎月华倾泻,衬得她像是簪头那颗最亮眼的宝珠。 瞬间风华灼人眼睛。 就在宋延怔怔发愣时,女子眉梢轻抬。 她眼尾微扬,突然伸出素手直接勾住宋延腰封。 红唇凑到他耳边,乌压压黑发拂过他面颊,呵气如兰道:“宋延,我们以前可有见过……” 屋舍内跳动的烛火躁动,明明灭灭。 夜空的静谧下,突然传来男子压抑的闷哼。 窗外清凉的风吹进,缓缓驱逐着满室浊气。 床帘轻轻晃颤,宋延缓缓睁眼,黑色瞳仁仿佛蒙着层雾气,透着些许茫然。 意识渐渐回笼,他撩开锦被,榻上狼藉不堪入目。 宋延闭了闭眼缓缓起身,呼出口浊气,彻底挥退脑海中残留旖旎,果断下榻打开窗栓。 看了眼窗外,刚到丑时,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 呼吸依旧有些灼热,宋延索性直接来到院中,提起木桶缓缓倒出井水。 水流顺着脖颈蜿蜒过胸膛,最后淌过脚踝击打在地面。 夏日夜晚的烦躁,终于从他身体剥离、驱散。 回屋换了身衣衫,重新铺床后,宋延又开了扇窗。 静静坐在椅凳上却不见睡意,宋延脑海中划过几帧梦中场景。 夜色撩人,宋延连忙闭眼将其呵退。 灯火烛光下,徐徐晕开橘色暖光,缓缓染红少年的耳尖,带动他,睫羽微颤。 第三十五章 糕点又入梦 灯火烛光下,徐徐晕开橘色暖光,缓缓染红少年的耳尖,带动他,睫羽微颤。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宋延起身,从床头柜里拿出方形食盒。 揭开盖子,宋延垂眸仔细打量着其中精致小巧的糕点。 眼睫投下青黑色的剪影,他终于抬手,捡起块山药红枣糕,送进口中不紧不慢咀嚼。 也不知怎么,就突然觉得。 口中糕点似乎…… 也没有以为那般,让人甜到发腻! 仔细尝尝,红枣和山药的口感混杂,也算口齿生香。 眼皮有些沉重,再次袭来的睡意让宋延眼皮发沉。 他索性熄灭桌上烛火,再次上榻入睡。 月色沉沉,梦境也沉沉…… 不出宋延意外,吃了顾宝珠糕点后,他再次入梦。 梦中看到景象,便是怀古书院的学生围在马场。 惯常的梦境让宋延也淡定很多,他只想透过零星碎片发现些什么。 目光看去。 天空并不如何清朗,似是梦中少年并不明朗的心。 也为这梦境布上曾阴霾。 马场上,骑着黑马的少年握着缰绳,夹紧马腹,奋力扬鞭。 他脸上依旧明显的疤痕,唇角不变的倔强,黑瞳中迸发的寒意和执着。 这种状态下的自己,宋延很熟悉。 他在奋力一搏! 少年身后,便是骑着枣红马,紧咬着自己的呼延乌维。 两人之间你追我赶,这状态明显是在比试骑术。 老实说,单论骑术,宋延还是略逊一筹! 毕竟呼延乌维身在突厥,从小在草原中骑马畅快惯的,这是他的优势无疑。 但马场地形,宋延胜在熟悉。 因此两方交锋下来,倒是奋力一搏的宋延占了先机。 少年率先骑着黑马赶回书院,不出意外,迎来还古书院男学生的喝彩。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开始推搡。 原本只是默默站在后面的顾宝珠,不知突然被谁,就那样毫无防备推出去。 正好摔在梦里骑着黑马的宋延身前。 梦中的少年眉峰微皱,眼底寒意稍纵即逝。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将她扶起,少女的手颤颤巍巍,带着些犹豫朝他伸来。 就在这时候,宋延眼下顾宝珠面前,又出现另外双手。 另外双手掌宽大略显粗糙的手,不用看也知道。 手的主人是呼延乌维! 原本伸向他这边白皙纤细的手,就这样突然间背信弃义调转方向,坚定无任何迟疑的握住呼延乌维。 周围传来学生们的惊叹的嬉笑。 梦中的少年微怔,垂着眼落寞看着自己仍未收回的手。 没理会耳边奚落或怜悯,也没再看顾宝珠和那人之间的暧昧,只是缓缓收回就地离去。 身形落寞,却保留住少年人最后丝骄傲。 …… 日上三竿,宋延捏捏发沉的头。 回想起梦中场景,喉咙中哼出冷笑。 他没忍住低骂了句,一天到晚尽知道如何折磨别人。 气音传来,听不太真切。 等宋延洗漱好,准备去客房找祁远时,便见陈平前来传讯,原来山长陆九熹传来急讯。 大清早祁远便在傅斯年安排下,和傅斯年乘坐宋府马车,共同返回书院了。 陈平看着面色沉郁的宋延,小心翼翼道: “少爷,书院的假您还有一日,若不然今儿好好呆在府上休息休息?” 宋延听到府上二字,下意识想到昨晚继母孙氏,在他房中安排的糟心事。 当下他脸色越发沉,朝着陈平安排道: “重新备马,今日我要赶回书院,我和祖母说一声便走。” …… 马车内,四角放置了冰盆,消解了酷暑的热。 宋延拿着《突厥史集》有一搭没一搭看着,余光瞥见窝在角落中的宋乐仪,语气凉凉道: “谁准你上我马车的?” 女孩稚嫩声音不甘示弱: “哥哥你真糊涂,明明晌午祖母和你说好的!” “而且我们先生放我半个月,刚好避过暑热。” 宋延冷哼了声,突然放下手中书册,垂眸定定看着宋乐仪。 “所以你便寻思着,去我庄子上避暑了是吧?” 这威势下,宋乐仪气焰弱了些,改变策略拽住宋延衣袖撒娇道: “哥哥,我保证!” “到了庄子上,我就安安静静守着这焦尾琴,仔细完成先生留下的课业,绝不给你添麻烦。” “而且——” 女孩声音突然温软,带出些可怜。 宋延撩了撩眼皮,就见她眼巴巴看着他,期期艾艾道:。 “哥哥每次去书院,乐仪好久都见不到你。” “你不在家,我怪想你的。” 等到女孩委屈巴巴彻底说完,宋延脾性算是彻底消退,心头涌上些熨帖。 捏了捏她脸上婴儿肥,宋延懒洋洋哼了声,继续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见宋延这样,宋乐仪总算松口气。 她从小依赖宋延,因此也更了解宋延。 他这人面上惯常不在意,却心里其实,最喜欢她说这些歪歪腻腻的话。 用这些话哄他开心绝对没错。 果不其然,如今他这反应,已然是默许自己的做法。 马车摇摇晃晃来到庄子,宋延将宋乐仪和带来的仆人安置好,陪她吃了顿饭,这才换上书生的儒袍,绕小路回到还古书院。 书院里,宋延随意寻了处凉亭。 背靠着岩壁,凉风从四面徐徐吹来,引得蜿蜒的紫藤沙沙,传来淡淡清香。 环境惬意,宋延放空会心神,便开始重新整理起思绪。 其一是三年不到的武举; 其二便是那光怪陆离,却恍若前世的梦境。 武举本身,宋延虽然忐忑过,却从未担心。 他难得有些天赋,加上兴趣使然,对于自己的实力有些信心。 但,昨晚和呼延乌维那场比试,却让宋延重新认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也许,他本身的实力也还需要…… 继续加强! 他有种预感,若未来有天,自己当真有机会施展抱负,成为护佑燕国的大将军。 那么或许,他镇守边关遇到最强劲的对手,便会是:呼延乌维! 至于那些梦境,宋延思绪回转。 他将自己来到书院之前,顾宝珠第一次入梦直到如今,前前后后的那些梦境重新在脑海中过了遍。 第三十六章 年少方慕爱? 细细琢磨后,宋延冷哼了声。 只觉得!他们两个人,颓败不耐的那个,总是他宋延! 而往他身上加诸伤害的,总是她顾宝珠! 梦中自己那样窝囊憋屈,现实生活中,他是不是也得争点气…… 找回点场子? 这又该如何呢? 没有丝毫头绪的宋延,烦躁的踢着脚下石子。 凉亭外的野花被无情摧残,直到拐角处突然传来人声。 宋延这才无奈停脚,却也懒得离开,只是敷衍将书册蒙在头上,满脸不愿搭理样。 清风顺来女子声音,有些熟悉还有几分急切。 “杜子腾,日后这些书信便不要放我桌上了,” 缓了半晌儿,男子闷闷声响起,带着些许歉疚: “抱歉,郡主,给你添麻烦了。” “你别误会!我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我只是……” 杜子腾声音微涩,喉间发梗。 他看着被顾宝珠塞回的书信,白色宣纸上自己熟悉的字迹。 入目的那句话,正是他鼓足勇气所写:“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深呼口气,杜子腾僵硬笑笑。 “我只是,单纯想让你知道……” “你放心,日后,我不会继续缠着你了。” 顾宝珠看着眼前突然之间,像是失去神采的少年,微微蹙眉,到底心软提点了句。 “杜子腾,今日之事,包括以前的事情,我都当做没发生过。” “我们还是同窗,也只会是同窗!” 话音刚落,对面少年脸色惨白。 嘴唇翕动半晌,杜子腾缓缓点头,样子有些可怜。 见他这样,顾宝珠呼出口浊气。 “我记得,书院中你成绩还不错。” 见他微怔,似乎不明白自己何意,顾宝珠无奈,语气放缓。 “既然这样,你便应当明白,你的未来在朝堂!” “你会在临安城找到属于你的位置。” “而不是现在这样!稍有不慎被人发现,轻则不和礼数,重则品性败坏。” “你这样,便是在亲手葬送你自己的前程。”.bimilou.org “言尽于此!你仔细想想吧。” 说完,顾宝珠便将空地留给他,转身朝着反方向而去。 谁知刚过拐角,便撞上一人。 “宋……宋延?” 顾宝珠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突然意识到什么。 她猛然后退步,脸上透着戒备。 “你……你方才听到多少?” 宋延挑眉,看着强自镇定的顾宝珠,摩挲着指背,撩起眼皮不疾不徐。 “也不多,就是从头到尾,一字不落!” 顾宝珠眉微蹙,他这话实诚,但是听在耳中却让人觉得桀骜。 见顾宝珠没有反应,宋延耷拉着眼皮垂眸看她,女子明艳脸上染上几分迟疑。 宋延静默,不发一言,却也未错动脚步离开。 丛林深处,蝉鸣阵阵,打破尴尬的死寂。 半晌后,顾宝珠终于抬头,打量着宋延脸色,试探着商量道: “宋延,今日之事……你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可好?” 少女眼中带着希冀,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神采。 宋延闻言,却无所谓的舔了舔唇,神态散漫,并不配合的反问: “欧?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他人的前途那样忧心在意。 半晌后,宋延盯着她乌压压的黑发加了句,“说实话。” 宋延后半句话有些莫名其妙,顾宝珠眼睫轻颤不知他何意,只能随意解释句: “年少方慕爱!” “只要不是太过分,其实可以理解。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宋延迎上她飞扬的眼尾,目光中带出审视。 顾宝珠只觉得,宋延身体围成的闭塞空间,带着他的气息,让她莫名有些喘不过气。 “更何况,他成绩不错。” “日后应当是我燕国栋梁!” “他会有自己的坦荡官途,若只是因为这些,就让他品性蒙上污点,于我燕国而言是损失。” “于他,严重些,或许会毁了他的前途,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四个字,伴着聒噪的蝉鸣,让宋延堵心的想发泄。 合着对待旁人,她便千好万好,担心旁人前途败坏; 对待梦中的他,她顾宝珠便是根刺,专门往他揪心处戳? 她就没有想过,她那样对待自己,梦中的他会不会也失落难过、痛楚揪心。 会不会也因她的话,沉郁无法振作,冷落到自我怀疑,质疑他整个世界? 顾宝珠只觉得,眼前宋延目光突然有些放肆。 他目光放肆在她脸上打量侵略,带着平日不见的冷意。 见顾宝珠黛眉微蹙,原本侵扰宋延的问题,突然像是开窍的九连环,哗啦啦找到答案。 现实中的他当如何,自然也能让她顾宝珠,将梦里头他所有的难过和揪心…… “哼……” 宋延微哂,目光明朗起来。 既然没办法感同身受,那便如人饮水,他让她在现实中,冷暖自知可好? 体验遍他梦中体验过的,那种他如今嗤之以鼻的酸楚和心灰可好? 见宋延突然退后,顾宝珠心下微松,还未来得及轻呼口气,宋延声音便重新响起。 “你放心,我不会!” 顾宝珠明白,他这话意思,便是不会将今日所见传出去。 她抬头想道句谢,却对上宋延漆黑如墨的瞳仁。 那眼神有些复杂,让她看不透其中情绪,却莫名让人觉得危险。 顾宝珠不自在避开,讷讷道了句谢。 …… 和风吹过草地,蔓延过崇山,现出草地牛羊以及顶顶毡帐。 水草最为肥美之地,带着棱角的圆顶账高高竖起,带着睥睨的权威和华贵。 呼延冒顿狠狠撩开帘帐,脑后发辫怒得冲顶。 草原中的王者尽显气势。 然而将帐内场景收入眼中,却更让他气的发抖。 “呼延乌维,你大哥呢?” 呼延乌维屈腿闲散坐着,瞧了眼盛怒的父亲,不紧不慢收回目光,视线放回在桌上的烤全羊。 他右手覆上腰间革带,咣当声响起,刀剑出鞘的摩擦声晃荡。 慢条斯理握着手柄,从羊腿上割下块肉。 呼延乌维将其送入口中,等到彻底嚼烂咽下,这才从袖中掏出帕子。 第三十七章 草原有孤狼 擦拭完唇角,呼延乌维终于正眼看向自己那个,已有老态的,从小抛弃他的,呵,父亲。 “大汗找我,就因为这个——” 呼延乌维突然起身,抬步来到呼延冒顿身边。 目光浸着凉意,望进他父亲的眼里。 那目光太有侵略性,又仿佛把利刃,通透的照出他内心的复杂。 呼延冒顿瞳孔缩了缩,咬牙怒斥道。 “不止!” “我问你,账上那千两白银哪里去了,谁允许你擅自挪用的——” 最后句话出口,呼延冒顿再也压抑不住。 桌上金盅酒器被摔在地,噼里啪啦叮咚声鸣。 地毯上湿濡成片,焦黄的烤全羊散落。 看着屋舍狼藉,呼延冒顿气性终于被抚平。 然而幔帐中,色厉内荏的声响,并未让身前的呼延乌维抬头。 帐篷内死寂。 他只是静静擦拭手中匕首。 等到杯盏碰撞声渐歇,他这才慢条斯理抬眼,用并不热络的语气通知道。 “我突厥和燕国在战场所差的,不过是可以扭转战局的火铳和火炮罢了。” “您的银子,自然便花在这儿了——” 似乎觉得有趣,呼延乌维终于抬眼,看向对面人,突然间勾唇冷笑,那模样透着些嘲讽。 “燕国不过女子当政!” “父王战兢这些年,始终在女子膝下俯首称臣,既然如此——” 呼延乌维抬眼,神色中多出认真。 “您做不到的事情,儿子便替您作了如何?” “你——你,逆子!” 察觉到呼延乌维眼中轻视,呼延冒顿捂着胸口,忍气吞声道: “乌维,你不要以为燕国,和你这些日子,收服的那些落魄部落一样。” “没错!” 呼延乌维深呼口气,目光中混着不甘无力的复杂。 “我呼延冒顿确实对她燕国俯首!” “可你是否想过,你用千两银子买的来百十柄火铳,那能够买的来燕国那样,完备稳妥又控制严密的火器生产线?” “我突厥没有燕国富饶,这就是事实!” “你最好给我擦亮眼睛,不要妄想得到你不配得到的东西!” 你不配这三个字,像是搅乱平静的暴风,掀起千层浪。 呼延乌维面上淡然终于扯下,他将手中匕首狠狠一掷。 匕韧碰撞金器,刺耳嘶鸣摩挲得空气一紧。 匕首反射的寒光,迸射进呼延乌维眼里,浸出整片的寒凉。 “大汗——” “您老了!” “呵,人啊,可别不服老。” “等到半年后,我代表突厥前往燕国朝贡回来后,你便退位让贤吧!” 呼延冒顿看着对面,语气平静,仿若通知自己的儿子。 他微眯着眼。逼视着满脸桀骜的逆子,半晌挤出两个字。 “做梦!” “做梦?” 呼延乌维哼笑了声,舌尖含弄着那两个字,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却在看向呼延冒顿的那刻,他眼底浸着阴毒和恶意的玩味。 “大汗不是问我,你的大王子去哪了吗?” 察觉到大喊眼底的在意和动容,呼延乌维吐出两字。 冷意尽显。 “杀了——” 见到呼延冒顿身形晃荡,气的发抖,目光透出不可置信。 呼延乌维好心情安慰了句: “大汗别伤心,大王子死了,您不是还有六个儿子吗?” “你——你——” 呼延冒顿跌坐在地,脸上终于浮现老态的慌乱。 目光凉凉扫过,呼延乌维捡起地上匕首,收进腰间匕鞘,欺身在老可汗侧耳威胁道: “若是您不识抬举,不乖乖退位,那么便让其他五个儿子,都下去陪大哥好了。” 说完,呼延乌维懒得理会幔帐中人,直接掀帘而出。 看着侯在旁的高大健硕侍者,他鹰眼微咪,半晌不甘道: “库布,我不觉得,女子当政的国家能有多强盛?” 侍者静侯再旁,闻言匍匐再地,头垂得更低,姿态愈发卑微恭敬 “去!我要燕国朝堂的所有资料——” 呼延乌维负手而立,阴沉的脸晦暗。 目光紧锁着地上黑影,他思索半晌又道: “三日内——我要联系到我们在燕国,培养的那批细作……” 时光如手中轻沙,握不住般轻轻流泻。 很快便迎来八月。 还有半月,便是还古书院每年秋日的祭祀。 …… 正是八月初,书院已经请来短工,事先扫洁屋宇、铺设椅凳。 同时也彻底清扫了归仁堂和德邻祠的香案烛台。 所有的一切,都在井井有条的忙碌中。 宋延和傅斯年二人,刚从经义斋下课,便被山长陆九熹派人叫去。 等他们赶到藏书阁,这才发现,顾宝珠、沈岚青还有带过他们的斋长的祁远,此刻俱都在屋内。 宋延向陆九熹问好后,朝着身前祁远点头示意。 而后目光移开,掠过顾宝珠红润的唇,默默收回。 和几人猜想的不差,书院祭祀在即,他们四人被选为典谒,又同时出现在这里。 山长陆九熹要交代的事情,果不其然与此有关。 书院祭祀乃大事。 今年更是隆重! 女帝顾珺今年刚在明伦堂资设女学,和众人猜想的不错。 今年的秋祭,陛下会亲临! 一方面缅怀先贤; 另外方面,自然是想要切实考察,还古书院所办女学究竟如何。 祁远相较在场四人,更早进入还古书院,也曾被选为典谒。 因此,山长的意思便是让他帮忙,提点传授宋延几人些经验。 循循教导声音传来,听着温润悦耳。 “所以……届时你们四人谨记!” “认真做好你们的事情,切忌殿前失仪。” “陛下若问些什么,如实回复便好,不必紧张。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 几人齐齐躬身回复。 陆九熹目光扫过四人,见他们俱都言貌娴雅、谦恭有礼,满意点头神态多出分笑意。 “也好,祁远我便将他们四人交给你了!” 察觉到山长眼底的信任,祁远桃花眼中笑意收敛,眉眼染上镇重,认真答应下来。 陆九熹看向祁远,心中甚是欣慰。 视线收回之际,他余光瞥见身旁,静立在角落,眉目沉静若远山的女子。 心中虚叹口气,陆九熹最后吩咐了句。 “你们三人先出去,沈岚青留下,还有些事情我要单独叮嘱你。” 第三十八章 冰山的秘事 沈岚青微垂的眉眼抬起,目光沉静,并不意外。 她朝着看来的顾宝珠轻轻摇头,笑意柔和她面庞,褪去几分孤傲的冰冷。 目送着顾宝珠身影离开,沈岚青眼底温柔缓缓淡去。 桌案上香烟袅袅,飞出婀娜的白烟,却衬得屋内气氛更加沉静。 令人尴尬的是,室内仿佛是谁也不愿开口,或者不知说些什么的沉寂。 陆九熹瞧着沈岚青,眸光中愧疚稍纵即逝。 斟酌的声音传来,依旧清朗。 很难听出其中压抑的情绪,仿佛单纯长者教诲。 “岚青,陛下资设女学,四名典谒中除却南平郡主,你便是唯一名女学生。” “届时陛下定然对你更感兴趣,你可有想好要如何应付?” 醇厚男声入耳,明明带着关切,却让沈岚青黛眉微蹙。 日落西山,屋内光线缓缓昏暗。 陆九熹闭了闭眼,等了半晌,才听到对面女子清冷一句。 “没有!” “这是我拟的书稿,上面记载些陛下可能提到的问题,你可以提前——” 陆九熹话还没说完,便被女孩清冷声线打断。 “山长,我不需要!” 明明语气平淡,却又仿佛蕴含这万千思绪。 看着女孩紧绷的唇,倔强的眉眼,陆九熹僵硬的脸,都少了往日清俊风流。 气氛又僵持半晌,他声音清缓,循循中有些无奈: “你也说了,我是陆九熹,也是还古书院的山长,而你——” 深深看了眼沈岚青,陆九熹继续道: “是还古书院的学生!” “既是我的学生,那么就算是陛下面前,也不能丢了还古的脸面。” “典谒之事,不只涉及你一人,我希望你好好想想——” 沈岚青看着夕阳余晖下,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假仁假义”浮上层对她的关怀。 她突然萌生出种自暴自弃的冲动。 沈岚青远山含黛的脸上,染上与她气质不符的冷意。 唇角微微勾,看着有些嘲讽。 “既然如此,那便请山长做主,撤去我这典谒的身份。” “反正,终究!” “我如何,与你无关!” 看着女子唇齿间蹦出最后几个字,陆九熹面上,终于染上与清俊不符的阴霾。 沈岚青微哂,眼底却蒙上层合该如此的快感。 “沈——岚——青!” 陆九熹的情绪没有崩住,没忍住说出这些天,憋在他胸口好些天的话。 “不管你愿不愿意!” “你身上都留着我一半骨血,你都得承认,我就是你父亲!” “父亲——” 呵? 沈岚青口中喃喃,突然抬头,眼尾晕染开粉嫩的红。 远山含黛的气质荡然无存,嘴角含着嘲弄。 “父亲?你让我承认你是我父亲?” “呵。” “过去十四年,在我人生里没有父亲这样的角色!” “如今你突然出现,便让我心甘情愿喊你父亲?” “岚青,我——” “够了!我不想听你解释。” 沈岚青闭眼,努力平复情绪。 再次睁眼,只是静静看着对面,被万千书生敬仰的陆九熹,语调平静的质问。 “你既然做不到,又为何要让她生下我?” 对面男子眼底含着愧疚,但常年备受尊重的他,哪怕在此时,脸上依旧没有半分老态。 相反,岁月更为其风流上增添几分成熟的儒雅。 透过眼前人,沈岚青突然就看到,自己那个卑微苟且,被世道生生折腰,已经浮现老态的生母。 沈岚青唇角弧度嘲讽,强忍的哼笑声满是苦涩。 “你可知,如若没有我。” “即便她的人生遇见了你,日后也可找户老实人家,安安分分过些舒心日子。” “可是,你偏偏让她生下了我!” 陆九熹紧紧攥拳,沈岚青的质问,让他揪心般的疼。 没有一个父亲,会不期待自己孩子的到来。 而现在,自己的孩子,却在质疑她的存在。 视线定定看着香炉中,燃着掉落的香烟。 沈岚青突然想将胸口堆积的沉重的一切,尽数倒出。 连带着这十四年,她和她娘风雨飘摇的十四年。 沈岚青深吸口气,闭了闭眼。 “你可知。” “为了不让我为奴为娼,她在风尘中自甘堕落。” “她因你深陷泥潭,却因我越陷越深。” 她语气很轻,仿若随时可以被折断的薄蝉。 “她为了让我清清白白活着,便自己在恩客前奴颜婢膝。” “她为了让我书塾同意接收我,便主动撕开自己脸面、抛开她的自尊。” 沈岚青目光怔怔,似是想到什么,突然间跌坐在地,目光中是浓浓的自责愧疚,失魂落魄道: “可原本……” “她明明!也可以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出来。” “哪怕再难,也还有希望。” 可是,你当初却偏偏要她生下我! 陆九熹眼底划过怜惜,靠近沈岚青,抬起的手颤抖,想要拍拍她的背安抚。 却在身体相处前一刻,突然被推开,毫不留情。 沈岚青胡乱抹掉泪痕,仿佛它原本便不存在。 她撑住地面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半蹲的陆九熹。 女子眼底空洞已经被埋怨以及,以及更深层次的自我厌弃取代,冷然的话再次响起。 “我恨你,是你的不负责任将她推向深渊。” “所以,凭什么,你能高高在上,深受世人爱戴礼遇?” 伤人的话,也是伤害自己的利刃。.bimilou.org 沈岚青神态痛苦,眼底划过惨然,她深呼口气咬唇道: “可你知道吗?我其实,其实更恨我自己!” “因为我的存在,让她永远没办法爬上来” “也凭什么,我能活的清清白白,而她!而她,就要卑贱如尘烂在泥里。” 宣泄的情绪,抽茧拨丝般卸下她所有气力,也让她理智短暂回笼。 目光落在书稿,沈岚青怔怔半晌,终于起身拿起,而后客气有礼回复道。 “山长提点,学生会记得。” “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我便先去了。” 沈岚青调整好情绪,头也不回的离开。 独留屋舍昏暗中,袅袅香烟模糊那隐在黑暗中的人影…… 凉亭内,地面上投射斑驳竹影。 祁远最后叮嘱句:“如此三日后。” “我们便在郡主庄子集合,届时相关流程,我在仔细讲给你们听。” 第三十九章 斯年哄岚青 说完,祁远朝着顾宝珠拱手致谢,“到时候便叨扰郡主了。” “还劳烦郡主,及时通知下沈姑娘。” 等到祁远离开,原本无精打采的傅斯年,登时提起精神。 他没有理会宋延顾宝珠二人,径直从背后绕过藏书阁。 盯着紧闭的红漆木门,傅斯年无奈撇嘴,神态重新萎靡起来。 无精打采穿过长廊,准备回到斋舍中补觉。 正打着哈欠的傅斯年,猛然被人一撞,突如其来的力道,闷得他胸口都疼。 不耐抬起眼皮,傅斯年想要表达番自己不满时,便对上沈岚青微红的眼. 女子呼痛声入耳放下遮挡的手时,便能看见她鼻尖晕开的粉。 傅斯年瞳孔猛然睁大。 还没有来得及说声抱歉,就撞进见沈岚青满是委屈的眼。 眼尾落下颗颗分明的泪,噼啪砸在他心里,碎开炫彩的花。 沈岚青在陆九熹那里积蓄的泪意,此刻伴随着鼻尖头痛意,再也隐忍不住,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瞧见她这样委屈的样子,傅斯年胸口疼痛都顾不得,连忙凑近她身前,小心翼翼安抚道: “沈姑娘,抱歉!” “都怪我,身子和砖头一样硬,膈疼你了吧?” 见她不搭理自己,傅斯年神态慌乱,踌躇无措道: “要不,要不我给你去拿些膏药——” 话还没有说完,便又被他自我否决。bimilou.org “不行,我不能把你丢在这儿。” 少年人忐忑不安,患得患失下,难得显出的笨拙,却透着最为朴实的关切。 沈岚青听在耳中,只觉得鼻尖发酸,眼睛更加酸涩。 她难得任性回,索性毫不顾忌,直接蹲伏在地接拽紧袖子,将这些年的酸涩,通过这个宣泄口狠狠发泄起来。 傅斯年眼中,女孩先是隐忍的啜泣,随后便捂着头,刹不住般委屈嚎啕起来。 那哭声飘进傅斯年耳中,情绪中的可怜,让人心口跟着抽搐的疼。 女子的示弱也让傅斯年忘记考虑,旁人见到这场面时,他曾经最在意的少年人的窘迫和尴尬。 傅斯年定定看着女孩发中青丝,眉头倏然皱起,朝着藏书阁方向攥了攥拳,再次看向沈岚青时,眼底是担忧和关切。 傅斯年尝试让自己身子软和下来,然后同样蹲身下来,笨拙的诱哄安抚。 “沈姑娘,这事儿全赖我。” “这样!我敢和你打赌。” “今日我把你膈得有多疼,明日后日,不!日后,我便能让你笑得多开心。” “你若是不信,便抬头看看我如何?” 诱哄安抚的意味过分明显,沈岚青心底划过暖意。 啜泣声不止,抬头是满脸的狼狈,缓缓抬眼就撞上傅斯年突然间怼近的脸。 沈岚青先是一愣,反应过来时,却被他刻意扮出的鬼脸吓的一噎,直接在他面前打了哭嗝。 傅斯年瞳孔瞪大,刻意扮出的鬼脸,并没有预料中让眼前女孩发笑,但…… 脑海中回想起方才,女孩对着她抽抽搭搭时,打出哭嗝后羞愤窘迫的可爱。 那模样…… 和平日里清冷悠然的她完全不同。 傅斯年觉得自己整颗心,仿佛被烙铁融化般,柔软的不可思议。 沈岚青微愣反应过来只觉得有些丢脸,索性重新将头埋进臂弯。 她原本理智回笼下就要隐藏起来的委屈,又莫名其妙冲着眼前人宣泄出来。 “沈姑娘,都怪我,吓着你了吧?” 傅斯年忐忑的声音依旧环绕在耳畔。 沈岚青接过他递来的“鸡毛”,顷刻间便将它转化为“令箭”,冲着对面少年控诉着哽咽: “都怪你……膈的我鼻子疼。” “我要被你吓死了。” 日光的斑驳洒在少男少女身上,勾勒出二人日后记忆中的模样。 终于将胸口委屈发泄,沈岚青啜泣声渐止,接过傅斯年殷勤递来的手帕,整理好自己情绪。 刚抬头,沈岚青便又迎上他期待又歉疚目光,以及表达他歉意的水壶。 轻轻咳了咳,沈岚青这才发觉,自己嗓子已经哭哑。 她又接过傅斯年手中水壶,清凉的水划过喉间,拨开情绪上头的迷蒙,回想起方才见缝插针的自己。 沈岚青微微抿唇,抬头便瞧见满脸殷勤看着她的傅斯年。 她心头,突然涌上愧疚,自己其实…… 只是利用了他。 但她骨子里的骄傲,却让她将抱歉说不出口。 她也不愿承认,甚至是自我麻痹的告诉自己。 正因为他的莽撞,她才哭的这样伤心,而不是,旁的原因,更不是,因为那个人。 …… 秋日的气候宜人,日子过得也更快些,三日时间很快就到。 这日课毕,宋延还在收拾东西,傅斯年便急不可耐三两把拉他出去,桌上的书册也被他囫囵抱在怀里。 “别磨磨唧唧的,宋延!” “祁远还得要半个时辰才能结课,但南平郡主和沈姑娘,他们说不定已经庄子上等我们了。” “把你急的!” 宋延睨了傅斯年眼,脚下动作却配合着。 他们二人身手好,为了迎合好友的急切,宋延索性直接领他从马场后面,那条通往山脚的小路赶去。 半刻钟时间后,两人看着寻常漆红的木。 正犹豫是否立即敲门,身后便突然传来顾宝珠诧异声音。 “咦!你们来的这样早?” 两人转过身身子,就见顾宝珠撩帘,扶着车夫踩着脚凳从马车下来,接着便是沈岚青。 四人照面打了招呼,便直接随着顾宝珠进入庄子。 顾宝珠选了处凉亭,招呼三人坐下,然后便自己去小厨房准备些东西。 看着顾宝珠襦裙飞扬,在经过拐角时彻底消失,宋延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凉亭桌上已有提前备好的瓜果,还有温好的果茶。 傅斯年朝着沈岚青殷勤的样子,看得他有些辣眼睛。 宋延索性靠着石墙,透过四面的空间,仔细打量着这处庄子。 打量了半晌,宋延便不得不承认,到底是皇家子女! 这庄子外面看着虽然普通,但内在构造却处处精致. 凉亭水榭,高于楼阁,倒更像是座府邸。 ------题外话------ 感谢大家为我投的推荐票,这几天实在有些忙,这章先贴出来,没有来得及精修, 明日后便能轻松下来了。到时候好好存稿! 第四十章 橙园初相会 正当宋延百无聊赖,准备随手撵起串葡萄时,下一瞬便被傅斯年提前截胡。 宋延没当回事,右手一转,直接伸向果篮准备拿颗桃子。 下一刻,竟然又被傅斯年精确截胡! 有些欺人太甚。 宋延挑眉,不信邪准备倒杯果茶祛祛火。 就在他手挨到手柄前刻,傅斯年突然道了句:“兄弟你先等等!” 凉亭内,地面上投射斑驳竹影。 然后宋延便见他转头,朝着心不在焉的沈岚青殷切道: “沈姑娘,秋老虎不得小觑,若觉得热,不妨先喝杯茶润润嗓?” 沈岚青见此,连忙接过茶壶,并未真让傅斯年动作。 女子眼睫微颤,遮住瞳孔中含着清浅笑意,唇角轻轻翘起,这两兄弟之间的互动有些意思。 宋延憋屈的冲着傅斯年磨磨牙,眼神示意他收敛些。 哄人就哄人,别拿兄弟当靠背。 他的意思表达清楚,奈何傅斯年那边总是装聋作哑。 等到傅斯年再次不长眼色的,截下宋延手中最后串水晶葡萄,二话不说将圆润的葡萄丢进自己嘴里,还恬不知耻冲他露齿轻笑时。 宋延脸色一黑,右腿发力桌下踹了他脚。 闷哼声淹在喉咙里,伴着凉亭外竹节生长的咔咔声。 察觉到沈岚青眼中诧异,傅斯年身子微僵。 他连忙将惊呼声咽下,满脸不可置信瞪向宋延。 却又在扭头时,朝沈岚青安抚的笑笑,随意解释了句,而后便将宋延拉到墙角, 绿叶沙沙,宋延无语看着身前,用眼神控诉自己的傅斯年。 少年目光淡淡冷眼睨他,并不吃它这套。 傅斯年见宋延不领情,泄气叹了声,而后熟稔勾肩搭背起来。 “兄弟,如果我有什么让你不喜欢的地方呢——” 听着傅斯年拖腔带调的语气,宋延心火已然泄去。 只等着他说两句好听的洗洗耳朵,连带着宋延面上惯常的散漫劲儿,也收敛了些。 微风激起地上黄土,蛮横的吹起土气十分不讲理。 傅斯年看着宋延,轻嘶了声,吊儿郎当道:“那麻烦麻烦,你自己克服下!” 反转来得太快! 这意料之外的意思,让宋延没忍住掏了掏耳朵。 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宋延真是气笑了。 行吧!行吧! 傅斯年见宋延那阴阳怪气样子,没忍住翻个白眼,而后又凑到他跟前贱兮兮道。 “毕竟嘛——” “人女孩被我弄哭了,不得补偿补偿!” “我和你,可不一样!” 宋延舌尖顶弄右颊,刻意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傅斯年番。 瞧瞧,可真行! 宋延喉咙中溢出声冷哼,懒得再搭理傅斯年。 不和傻逼论长短,他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傅斯年看着宋延离开背影,满意的唇角高高翘起,而后心满意足回到凉亭。 见他回来,沈岚青黛眉轻蹙。 方才,宋傅两人眉眼官司打得激烈,她是傻子才看不到。 眼下宋延直接就没有回来,她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宋延他……” 傅斯年满不在乎摆手,见沈岚青脸上,仍然挂着犹疑色,便索性放下手中茶盏,故作神秘道: “沈姑娘,我和宋延的兄弟情,便是从小练习武功培养出来的。” “可是,我呢,能比他聪明些?” 见傅斯年指了指自己,而后又挑眉朝自己看来,沈岚青配合着他。 “欧?” 傅斯年故作神秘的指指自己。 “我啊,还练过几年气功!” 原本淡定饮茶的沈岚青,下意识抬头,正瞧见傅斯年挤眉弄眼,朝着自己疯狂暗示。 她脑海中莫名浮现方才,宋延黑沉着脸离开的场景。 沈岚青没忍住,连忙调转个方向,艰难将那口茶咽下。 突然间,有些开始同情宋延,竟然有这样的“傻兄弟”。 …… 秋风传出甜腻的糕点香。 顾宝珠端着瓷碟,刚从长廊走出来,便看见拐角处,宋延正双手环胸懒洋洋靠着树干。 青绿的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淡淡阴翳。 察觉到动静,宋延挑起耷拉的眼皮。 见来人果然是顾宝珠,他原本敷衍的眼神晶亮几分,信步朝着女子方向走去。 及至近前。 目光落到白生生山药糕上,宋延挑眉下意识问。 “你做的?” 顾宝珠眨了眨眼,遮住眼底情绪只摇头否认道。 “我命嬷嬷提前备着的。” 女孩细软声音传来,宋延抿唇了然的点了点头。 只是,他原本想要捏块糕点的右手,悄然间偏离几寸。 最后直接落在瓷碟底座上,便自然从顾宝珠手上接过去。 两人回到凉亭坐下,清风袭来瓜果飘香。 祁远还没到,四人便吃着水果,随意闲聊着等待。 虽说四人已经认识不久,但寻常他们最多书院有些交集。 今日单独四人,第一次来到顾宝珠庄子上,身处在凉亭空间内,有些陌生的环境,刚开始也会有点不自在。 四人中话最多的是傅斯年,他偶尔几句话也能让人捧腹。bimilou.org 至于宋延。 更多时候,是静静垂着眼皮听着。 可他整个人的气场,却无法让人将其忽略。 气氛好时,宋延也会跟着哼笑几声。 至于顾宝珠和沈岚青,两人其实话不多,更多时候也是应和。 宋延垂着眼,目光不动声色掠过桌面。 当宋延视线中那双葱白纤手,再一次没有节制的伸向瓷碟,他眉微挑。 眼瞧着瓷碟中点心少了一半,他手指轻扣本想将碟子移开。 可他抬眼时,却见顾宝珠吃得欢快,手腕调转方向,便索性伸手捏住茶壶手柄。 再次撵起块山药糕,顾宝珠百无聊赖嚼弄着。 直到她嗓子感觉有些噎,这才意识到,这已经是她今日拿起的第五块糕点。 脾胃突然翻涌,叫嚣着拒绝这无处安放的甜腻。 顾宝珠将剩下糕点放在身前小碟上,抬手想要倒杯苦茶压压。 下一刻。 清淡的苦意,混着茶水的温润,盛放在杯中,就这样被人送到自己面前。 顾宝珠没有犹豫,顺手便接过来。 茶水的微苦,将喉间梗着的甜腻冲刷掉些。 顾宝珠将茶杯放下,下意识朝着茶水送来的方向看去。 原本还垂眸的宋延,似乎察觉到她视线,轻轻撩起眼皮,就那样散漫的迎上她视线。 对视片刻,并没有像往常般,点到为止的移开。 第四十一章 灼心的异样 原本还垂眸的宋延,似乎察觉到她视线,轻轻撩起眼皮,就那样散漫的迎上她视线。 对视片刻,并没有像往常般,点到为止的移开。 顾宝珠觉得,宋延的目光并不放肆,也并不会让她觉得讨厌。 但在她看来,他的目光仿佛含着烙铁般的温度,长久对视下,让她莫名心慌。 顾宝珠眼睫,捏着茶杯的手突然觉得有些不大自在。 和风吹拂树叶沙沙,恰好此时,她余光瞥见宋延身后缓步而来的祁远。 眸底迸发出光亮,顺势放下手中茶杯,顾宝珠的声音中透着如释重负的欢喜。 “是祁远,祁斋长来了——” 趁着说话的功夫,顾宝珠顺势收回被宋延锁住的目光。 宋延瞧见顾宝珠视线收回,无所谓勾勾唇,目光却并未像顾宝珠般立即收回。 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明珠生辉的女子,喉咙中溢出声浅淡的嗯,这才慢条斯理的转过身去。 视线中的人是熟悉的祁远,宋延并未多感兴趣。 正当他捧着茶杯浅啜,突然余光中那把褐色的!略有些熟悉的焦尾琴!就这样映入他眼帘。 宋延眼睑微抬,眼底浮露审视。 这把琴,是他差点掏空私房钱,专门买给宋乐仪的,他如何认不出来。 阳光耀人骄阳刺目。 宋延下意识眯眼。 恰好同时,祁远也往这个方向看来,两人目光直直撞上。 下一刻,宋延便看见祁远身后,试探的出现个熟悉的脑袋。 小女孩的双丫髻圆润,衬得她额头的美人尖更加精致,粉嫩嫩的唇轻轻抿,右手还拽着祁远儒袍,神态间有些紧张。 “哥哥——” 女孩甜甜声音中透着讨好意味儿。 “我想你啦!” 看着宋延逐渐沉下来的面色,宋乐仪吐吐舌头,心中暗道遭殃。 却老实乖巧走上前,熟稔的拽住他衣袖,女孩泛着水意的眼睛圆溜溜睁着,讨好朝他笑笑。 宋乐仪心里明白,自己没有安生待在庄子上,偷偷来到这边是自己的问题。 因此一见到宋延,她便战略性装乖卖巧。 “谁让你一个人来这里的?” 宋延咬咬牙,但凡闯祸,小东西多是这样! 宋延想起上次书院前她走丢的那次,心有余悸下,他发沉的面色始终没有和缓下来。 迎上宋延的冷脸,宋乐仪委屈撇了撇嘴,严厉的语气让她脑袋耷拉下来。 大庭广众下,她不要脸面吗? 竟然当众就教训她! 宋乐仪小声嘟囔着抱怨,粉唇轻轻抿着,不大开心的模样。 “还不是因为,你老让我待在庄子上。” “你去哪里,从来都不带我?” 宋延目光落在女孩松开自己的小手上,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女孩直接别扭着微侧身子。 这理所当然抱怨的语气,这不服管教的态度,看的得宋延眼皮抽搐。 倒是自己的问题了? 宋延定定注视了他片刻,鼻腔溢出声冷笑。 宋乐仪被他这阴阳怪气的反应搞得一愣。 她原本还想先发制人来着!他哥竟然这样不买账。 余光偷瞥,见宋延似乎真有些生气,宋乐仪眨了眨眼睛。 抬头想了想,刚想忍气吞声解释几句,可她目光一转,瞧见顾宝珠时眼睛微亮。 再次看向宋延时,又变成委屈巴巴样子。 “哥哥,你就会扔下我一个人。” “还从不带我玩,哪有哥哥是这样的,不信——” 宋乐仪抽噎两声,莹莹目光看向顾宝珠,“不信,你问问宝珠姐姐?” 宋延听着额角青筋直跳,这是又搞什么花样,可目光却下意思朝身旁女子看去。 眼瞧着宋延目光,竟真朝自己看来,顾宝珠微微一愣,心中破觉得无奈,她也没有哥哥呀!让宋延问自己有什么用? 可红唇微动,转头就对上女孩祈求目光,湿湿润润耷拉的眼尾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奶狗,和宋延如初一折的美人尖衬得她眉眼越发看着可怜,她难得心软。 迎上宋延探究目光,顾宝珠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委婉道: “我八岁那年,父王便已经带我外出见客了!” 见她两果真真的一唱一和,宋延深深看了眼顾宝珠鼻腔中溢出声意味莫名的笑。 顾宝珠将缠在脖颈处的发丝撩在耳后,轻轻咳了咳转头朝沈岚青方向看去,没在搭理宋延。 终于在宋乐仪期盼目光中,宋延蹲下身子,抽出自己的袖帕。 宋乐仪睁大眼眸,就见宋延虽不发一语,但擦拭自己小脸的动作却轻柔,她那颗提着的心终于悄悄放下。 骄阳下,光斑灼人眼。 紧抿着唇的少年,眸色认真,轻柔的给小女孩擦拭脸上的污瑕。 顾宝珠看在眼里,没来由就觉得的,心里有些空荡荡。 似乎…… 记忆中除了父王,没有人能这样无条件的,认真的对待自己。 而父王…… 不知想到什么,顾宝珠眉轻蹙掩下心头浮上的烦躁。 再次朝着兄妹良方向看去,少年的神色依旧认真叮嘱女孩将帕子收好,难得少了分素日的不耐。 树影婆娑,缝隙间的光影颤颤,像是跳动的烛火,不小心便迸溅进顾宝珠眼里。 顾宝珠指甲轻扣慌忙转头,这情景仿佛她再多看眼,心中那种焦灼空荡的难受,便愈加深几分。 见宋延态度逐渐柔和,宋乐仪又软软糯糯唤了他声哥哥,讨好意味十足。 见他脸仍旧臭着,却难得愿意垂眼看向自己,宋乐仪连忙捉住机会解释: “哥哥,你别担心,我走不丢的。” “我可是哥哥你的妹妹,机灵着呢!” “而且——” 宋乐仪说着,稍微犹豫,便指了指仍旧抱着自己焦尾琴的祁远。 “而且,我刚出门便碰见那位哥哥,一路上都有他照应呢!” 宋延闻言,瞥了眼满眼兴味,抱琴看戏的祁远。 确实,祁远看着,勉强让人信服,小东西还算是机灵。 秋日的傍晚,凉风阵阵,沁人心脾。 男男女女坐在凉亭中,连带着双手撑着娃娃脸,懵懵懂懂的宋乐仪,仔细听着祁远的叮嘱…… 山间飘散的瓜果香,迎来还古书院八月的秋祭。 这日清晨,秋高气爽。 还古书院外,两列仆从守候着黄色轿撵,各个俯首静站,规矩等候着。 ------题外话------ 大家对本书有啥建议或者想法都可以在评论区畅所欲言呀嘿嘿。 我看了都会回复哒!bimilou.org 同样求收藏求推荐求月票呀!笔芯 第四十二章 女帝的考校 宋延以及其他三人,因为被选举为典谒,此刻便跟在山长陆九熹身后,在书院大门外恭迎。 清晨的凉风吹动轿帘,白皙素手拨动珍珠。 女帝顾珺扶着侍者手,缓缓下轿。 “臣陆九熹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万岁!” 见软轿下威仪女主,陆九熹撩起官袍俯身行大礼。 “起来吧——” 顾珺红唇翘起,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 那目光却又在下一秒,转化为睥睨众生的霸气。 那是种即使身着深衣广袖,带着贵重发饰,都无法消磨的颜色。 宋延只在行礼时抬头看了眼,而后便恭恭敬敬。 不过,脑海中却浮现方才,女帝顾珺的形容举止,心中没忍住感慨。 这通身的气派,怪不得前蜀纷乱之时,她一巾帼英雄冠绝古今,能够扭转乾坤建立如今的燕。 要知道,能在乱世中孤凤展翅,最终夺得龙位。 哪怕弱质女子,却依旧可以在朝堂翻手为云,挥伏众臣的人物。 从来不会被性别,限制住她的能力! 简单寒暄几句,祭祀时辰还没开始,趁着空隙,陆九熹先将顾珺请入会堂。 女帝顾珺也守着还古书院的规矩,在进入书院大门之前,挥退仆从,让他们在外等候。 她随身只传召了当今朝堂,权势朝天的锦衣卫指挥使陆毅。 清晨的迷雾缓缓散去。 会堂内,晨光照入门户,窗明几净。 顾珺看着下首的陆九熹,眉眼柔和了些。 “九熹,好些日子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陆九熹闻言,原本谦恭态度,染上几分松弛的轻快,以及几分浅浅的追忆。 “劳陛下记挂,是九熹的福气!” 顾珺看着和年轻时,几乎没如何变化的陆九熹,失笑的摇头。 岁月对待美人会格外眷顾些,其实,对待美男子,亦然。 她目光扫过会堂,看着恭恭敬敬等候,低头守礼的四个书院学生。 顾珺目光率先落到顾宝珠身上。 顾珺看着身着襦裙的顾宝珠,无奈笑笑,“怎么,宝珠这是不认得姑母啦?” 顾宝珠闻言,眼尾轻轻上挑,带着闪闪发光的晶亮,虽然还顾忌着众人和礼数,但她神态中的亲昵却藏不住。 “姑母惯会取笑我!” 看着会堂中,长相明艳的姑娘,俏生生立在哪里,透着光散发着年轻人的鲜活劲。 顾珺的心情,很容易也跟着飞扬起来。 “行,那便依你所言,姑母不取笑你。” “不过嘛。” 女帝顾珺目光流转在余下三人之间,意味深长来。 “你身旁那三位同伴,便跟姑母好好介绍介绍。” “也好,让你们山长休息休息,如何?” 目光轻移,见陆九熹朝她颔首,顾宝珠自然欣欣然应允。 顾宝珠朝他们三人看去,抿抿唇率先看向宋傅二人。 “姑母,他叫宋延,他叫傅斯年!” “他们都是我们还古书院非常优秀的学生,年轻有为,骑射俱佳。” “欧——” 听着顾宝珠的介绍,顾珺目光落到宋延、傅斯年面上。 两人自然上前,再次恭敬行礼。 顾珺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坦率的打量含着威仪。 摩挲手下梨花木椅的把手,顾珺暗暗点头。 确实!倒和书院其他男书生不同。 眼前这二人,即使穿着儒袍,也压不住那冷峻刚毅的线条。 二人头虽低着,可单纯静立在哪里脊背却挺拔如松,焕发着男子气的阳刚。 顾珺看向自己身旁的锦衣卫指挥使陆毅,就见他眼底,竟也盛着几分赞许。 两人的名字在心中辗转,女军突然道:“宋延?” “你就是宋尚宫口中,在还古书院读书的侄儿?” 宋延闻言微怔,连忙躬身。 “回陛下,尚宫正是吾亲姑母!” 顾珺又观察了番眼前两人,简单道了句不错,随后眸光一转。 注意力便自然放到沈岚青身上。 顾宝珠连忙上前几步,语气轻松介绍道:“姑母,这是宝珠在书院交到的好朋友,沈岚青!” “你不知道,岚青不止品貌俱佳!” “而且,她在书院每次会试中,回回拔得头筹。” “就算是面对那些男书生,都一骑绝尘呢!” 见自家侄女如此盛赞,顾珺眼底的兴味更浓。 她看向会堂中身着青衫素服,衣衫边角被洗的发白,配饰也非常简单的沈岚青。 只觉得。 哪怕衣着朴素,都遮不住这女子远山含黛的眉眼。 冰霜雪色中,自带坚定而执拗的倔强。 越看,顾珺眼底的欣赏色,愈发遮掩不住。 这女子,和当初的她,有些相似! 那种傲然的执着,便注定,只要她有心,定然能在她顾珺开创的朝代,再次绽放女子的光芒! “欧——” “比那些男书生都不差吗?” 简单回应着顾宝珠的话,顾珺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在沈岚青脸上。 此时她目光含着莫测的严厉,甚至带出审视。 察觉到头顶视线,沈岚青调整呼吸,恭敬朝首座顾珺行礼,默默承受着上面传来的压迫,谦卑知礼的回道: “是郡主抬爱!” 顾珺闻言只挑眉,并未在意她话中自谦意,目光依旧迫视着她,正如天子讯问臣民,语气悠悠提出她的考校。 “朕从六部拨银,资设女学,让你们这些女学生,同样站在这还古书院。” “你说——” “朕是为什么?” 顾珺拨动长长的金色护甲,姿态更加雍容闲散。 “或者说——” “你来这里,究竟为的是什么?” 沈岚青只觉得,耳边明明是轻柔的语气,但那种压迫的意味却愈发明显。 她脊背绷直,极力保持镇定。 垂眸沉思半晌,唇角轻启刚欲回答,却又被上方尊贵女子哼笑声打断。 “你先别急——” “不妨,让朕来猜猜!” 顾珺斜斜倚靠在后背,白皙右指按着太阳穴,左手捏着着玉扳指,慢条斯理把玩道: “从古至今,女子所为所求的,不过是觅得个如意郎君,也好保佑自己一生衣食无忧。” “我资设女学。” “天下女子趋之若鹜,心里想的,左不过是女学结束便可抬高身价,觅得个条件更好的小郎君!” 顾珺敛神突然起身,走下高台。 清晨的风透过窗柩,浸得她语气有些寒凉,尽数浸入沈岚青的皮骨。 m.bimilou.org 第四十三章 她以身证道 “顶天了!” “最多在朝廷上混两年闲职,然后再衣锦还乡,觅得个更好的郎君?” 顾珺立在沈岚青身旁,带着媚意的眉眼逼视,凛冽出彻骨的霸气。 她嫣红的唇张合,声音突然拔高,像是紧锣密鼓的擂点,一字一句道: “你应当——” “也不例外!” 突如其来凛冽的气势,让高台上的陆九熹挺身,脊背离开倚靠。 他下意识抓紧扶手,微抖的唇泄露他的紧张。 傅斯年瞳孔微缩,垂下的头掩住眼底紧张,可衣袖藏着的手心却沁出层汗。 余光撇向沈岚青纤瘦的身子,眸底满是担忧。 他能想到,女帝巨资设立女学,对于在场除却顾宝珠外,唯一的女典谒,会格外关注甚至考校。 但,他没想到,女帝顾珺,这燕国之主,竟然真就当众发难,直接在沈岚青头上扣上顶帽子! 这问题若是回答不好,未来朝堂上,沈岚青的官途,不可能顺利。 毕竟! 女帝顾珺,向来眼高于顶! 能入她眼的,自然千好万好,可但凡让她心灰失望的,打入“冷宫”从未赦还! 顾宝珠看着突然爆发威势的姑母,手紧张的微蜷。 她的姑母,她知道。 这时候的突然发难,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所以。 沈岚青只能依靠自己。 但也正因为此,愈发说明,姑母对沈岚青的看重和在意。 或许她心中,究竟是沈岚青还是顾岚青,其实都无所谓。 姑母真正在意的,是站在她面前这个女子,能否不负她所望,顶得住压力; 又能否在女子式微的时代,执拗的树立起她的志向; 亦或者,能否向她一样,开辟出女子屹立朝堂,挥斥方遒的壮举!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姑母设立还古书院的初衷。 不止为培养出沈岚青这样的人才,更深层次的,是在为天下女子做表率。 沈岚青垂眸,挥退心中杂念,再次抬眼时,头脑已然清明一片。 顾珺的压迫感很强,但留出时间的调整,对她来说,其实已经足够。 当沈岚青开口时,已然不见初次面圣的慌乱。 甚至,因为她垂眸调整状态的克制,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冰凉。 但听在顾珺耳中,那声音像是雪山清泉,幽幽傲然的。 顷刻间便能安抚下自身的气焰。 她只是在平静的陈述。 “陛下,旁人民女不知,但民女知道我自己!” “民女来到还古书院的初衷,不会是狭隘的,只给自己编织个安乐窝。” 沈岚青闭眼,脑海中儿时长大的场景,浮光掠影,她微微蹙眉,语气坚定。 “以前不会,现在不会,日后也不会!” “欧?” 顾珺看着眼前女孩,眼底蓄着神采。 人和人之间气场很奇怪,她能够听得出,她这话,并非讨好或者刻意的言辞。 她应当……是真的这样觉得。 “陛下!” 沈岚青再次俯首行礼,开口时言语已然流畅。 “陛下,岚青以为,您设女学所为的,便是给天下女子个机会!” 顾珺容色一正,似笑非笑的溢出声轻哦,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沈岚青见此,心中已然镇定。 “陛下孤凤走来,深知这天下,女子想要做出番事业的艰辛和不易。” “您宅心仁厚,苦心资设女学,哪怕深知效果或许甚微,但仍旧想要以您的方式,为天下女子开蒙。” “开蒙?” 顾珺哼笑了声,觉得十分有意思。 “岚青生于民间,三教九流没少接触。” “但也正因为此,懂得女子夹缝生存不易。” “民女、商女甚至是官女,在这世道都自有其艰辛。” “因此,岚青深知,陛下所为的,更是在为这世道上,艰辛求生,夹缝生存的女子个机会。” “让他们可以不困于出身!不囿于后宅!可以有机会打破无形障壁,真正意义走上朝堂。” “找到属于她们的位置!” 沈岚青说完最后句话,缓缓抬头,目光坚定诚恳。 顾珺眼神幽深,仿若幽谷般深邃,认真看着她眼前的女子。 窗外的凉风习习,浸入寒舍,激的人莫名想打个哆嗦。 半晌后,椅坐上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终于轻声笑笑。 眉目缓缓带着些许欣慰,语气没有方才冷意,多出由内而外的豪迈。 “哦——” “那如你所说。” “告诉朕!你会怎样?” 沈岚青盯着女帝裙摆处摇曳的五爪金龙,眸光微定缓缓抬头一字一顿道。 “岚青愿意,以身证道!!” 女子语气铿锵,激得顾珺全身一震。 她彻底收起脸上笑意,眉目中同样镇重。 看向沈岚青,眼中已经溢满欣赏,豪气万千道出个好字。 窗外日出之阳闪耀,驱散清晨凉意。 顾珺眉眼镇重眯眼看向沈岚青语气幽幽道: “朕等你!” “十年内,朕要在殿试时看见你!” “沈岚青,朕记住你了,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空荡荡的会堂内,两位是史书中的传奇人物,默契的定下她们的承诺。 陆九熹神色复杂的看着女帝面前,侃侃而谈,神采飞扬的沈岚青。 突然间意识到,似乎…… 身为父亲,她的成长,她的想法,她的志向。 他从未,认真参与过。 傅斯年怔怔看着沈岚青,她此时的神采,耀眼的让他失神。 倘若未来,她真的走上这条路,他有点想要,成为她坚强的后盾,护佑她,做她想做的事情; 希望她,永远如今日般,飞扬神采…… 时辰到,晨钟响,回荡在山间竹林。 陆九熹带着顾珺,后面四名典谒随从,从会堂出来,前往归仁堂祭拜儒学至圣孔子。 归仁堂早都被打扫数遍,此刻祭台上,盛放着祭祀用的清酒,太羹以及蔬菜枣子栗等。 顾宝珠接过宋延递来的白色制帛,递到顾珺手上,用来祭祀孔子先师。 书院祭祀流程,先祭拜归仁堂的至圣先师孔子。 其次,便是德邻祠中当世明儒。 最后便是与还古书院创建有功的大儒。 礼毕。 会堂中已经为女帝备好午饭。 四肴二菜,酒数行。.bimilou.org 等顾珺坐定,顾宝珠佐以瓜果。 第四十四章 书院生刺客 就在陆九熹带领顾珺,准备赶回会堂时,人群中尖叫声出来。 突生变故! “有刺客——” “快跑——” 祠堂外,原本静静观礼的学生,突然乱做一团,似乎刹那间失去秩序。 刚从祠堂出来的顾珺等人,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变成那群刺客的众矢之的。 宋延目光扫过纷乱的书院,与身旁傅斯年对视眼。 两人连忙配合锦衣卫指挥使陆毅,护送女帝离开。 “快!” “先护送陛下前往藏书阁,那里守备严密!” 陆九熹朝宋延等四位典谒叮嘱,然后便前面带路。 四周纷乱声嘈杂,宋延见顾珺正被锦衣卫陆毅护在身后,心下微松。 刚缓过劲儿,宋延下意识寻找心中的身影。 “小心!” 阳光下,森寒的刀背闪闪,便要朝着女孩脊背砍去。 宋延拨开纷乱人群,手中飞出的石头将刀面打翻。 他飞快纵身,从后抱着女孩脊背,身子灵活扭转个方向。 顾宝珠只觉得,自己身子刹那间被大力移位。 等她反应过来时,宋延已然揽着她肩躲开寒刀的危险。 看着被打翻在地的刀面,顾宝珠睁圆眼睛,眼睫狠狠透着惊恐。 她努力捂着唇平缓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这种状况下,她没办法帮上忙,却也不想连累大家。 感觉到怀中女子轻颤,宋延微微沉眉,微迟疑,便安抚的拍了拍她后背。 顾宝珠回过头来,目光中隐隐不安,却在对上宋延目光时,心中一怔。 纷乱中的少年面容冷峻,这样危难场合,宋延却独独镇定。 少年坚毅的眉眼看向自己时,都仿佛能传递给她力量,让她心安。 顾宝珠逐渐镇定,逐渐适应如今的形势,连忙朝着宋延摇头示意, “我没事!快走。” 说完,她直接拽着宋延的手,示意他们跟着顾珺等人,朝着藏书阁方向去。 两手相触的瞬间,宋延身体微僵,本想下意识睁开。 但他目光落在女孩耳垂上,正飘摇晃荡的白玉葫芦坠时,身体乖顺的没有动作,识趣跟上去。 藏书阁方向上除了他们这行人,还有闻声赶来的,追在他们身后的刺客。 刺客瞧得出软肋,抛开宋延,剑剑指向顾宝珠。 看着女孩灵活的躲闪,宋延目光一紧。 他握着顾宝珠的手微蜷,力道下意识收紧将她护在身前,抬腿踹开逼近的刺客,顺带着右手劫获柄寒光闪闪还晃着血色的长刀。 拼杀中,众人已然赶到藏书阁前的空地。 顾宝珠和沈岚青两人在侧,搀扶着中间的女帝顾珺。 锦衣卫连同傅斯年、宋延三人,守候在外侧。 看着聚集在藏书阁门前,越来越多的黑衣人,陆毅咬牙,眼中寒光四射蓄出杀意。 他朝着顾珺方向看去,持刀请命。 “陛下!” “外面这些人便交给我和这小子。” 陆毅狠狠拍拍傅斯年的脊背,眼中隐含几分满意。 “您和南平郡主等人,先进藏书阁避避。” “臣保证,以命守护陛下——” 说完他又向宋延叮嘱道:“你也先跟着进去,外面交给我们。” “陛下和郡主,就先交给你小子了。” 察觉到陆毅眼底的信任,宋延坚定点头,不在多言语,直接和陆九熹两人打开藏书阁的红漆木门,护送顾珺等人进入。 视线中,红漆木门缓缓和上。 陆毅提刀,看着前头持刀含着戒备色的黑衣刺客,眼底浮现几分危险的畅快。 他看了眼身旁傅斯年,舔舔唇道:“你小子,身手还不错。” “若是这次真能随我撑下来,便随我在锦衣卫混如何?” 傅斯年拭拭脸上乌青,闻言意味深长的笑笑。 可当他目光扫过前头的刺客时,脸上不再是平日的嬉笑,多出些临危的镇重和戒备。 但…… 当他重新看向提着绣春刀的陆毅时,眼中重新续上神采。 陆毅眼中,提刀的少年似笑非笑满脸欠揍的样子,朝他拖腔带调。 “锦衣卫呀——” 傅斯年看了眼自己锋利的刀刃,煞有介事点点头,仿佛给了旁人天大的恩德。 “日后我若是有机会,可以坐上你的位置——” “啧啧——” “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傅斯年的话让陆毅微愣,但他却并无不喜或不屑,只是有些意外。 这么多年,看上他位置的人不少。 但真这样肆无忌惮,在自己面前诉说自己野心的,还真就他傅斯年一个。 见陆毅沉眸看着自己,情绪高深的莫测。 傅斯年并不怵,他只是轻声笑笑,提起自己的长刀看了眼逐渐逼近的刺客。 举刀朝着此刻腿骨韧带砍去,血色迸溅,动作干脆利索,直接让近前的黑衣刺客丧失行动力。 “怎么样?我很强的,你不吃亏!”傅斯年手上动作稳当,说出的话却欠扁也自信。 见傅斯年还有心情这样骚包的炫技,陆毅方才还郁闷的心也觉得好受很多。 傅斯年手上功夫虽让他心中满意,陆毅却不给答复,冷哼了声只是碎骂道: “毛头小子!野心倒是大得很。” “挨过这糟,先给老子把武举过了,再想着来替我的位!” “否则——” “哼!连进我锦衣卫的资格都没有。” 见陆毅坚持,并不通融的样子,傅斯年不置可否,专心开始对敌来。 他眼中,陆毅的要求,不过是程序问题罢了。 那武举考试,早晚都会是自己囊中之物! 藏书阁内,宋延护送着顾珺,在陆九熹带领下,直接来到藏书阁顶楼的厢房。 樟子松的树木香蔓延,平日静心宁气。 此刻闻起来,屋舍中却透着压抑。 外面的刀剑打斗声传入耳,血肉割裂摩擦刀柄的声音,伴着人嗓子眼透出的痛苦闷哼,听在耳中让人头皮发麻,藏书阁中,谁都没有张嘴,呼吸却又凝重紧张几分。 顾宝珠看了眼外头,窗外局势尚不明朗。 她知道,陆毅发现书院有刺客时,必然已发送暗号调动书院外头守护的金吾卫赶来。 只要金吾卫能够及时赶到,他们就不会有危险。 但…… 看着外头四周又蹿出的波波黑衣刺客,顾宝珠眉微凝。 ------题外话------ 姐妹们,本书估计很快就能上架了,到时候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支持! 第四十五章 凛然的牺牲 此次遇刺,不用想都能知道,真正的目标是谁! 想到这里,顾宝珠呼出口气,不在犹豫。 女子平静的声音出口,音色若纤弱的蒲柳,却又坚韧的迎风招展极力护佑他人。 “姑母——” 瞧见顾珺看向自己,顾宝珠轻轻笑笑。 “您将身上的披风给我吧!” 宋延紧握着长刀,看着毅然上前的顾宝珠,屏息中透着紧张,紧抿起的唇绷出冷峻的下颌线。 “胡闹!” 女帝顾珺的轻斥,终于让紧绷的少年放松些许。 “姑母,你这样紧张作什么。” “藏书阁中应当是安全的,宝珠这样做,不过是作万全准备罢了!” “而且……” 顾宝珠笑了笑,“虽然没可能,但大燕可绝对不能没有姑母。” 女子故作轻松的语气,却更让屋中气氛僵持。 “宝珠从小受老祖宗庇护,从来都化险为夷,您不相信我,是在怀疑你侄女的运气吗?” 顾珺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孩,眼眸微深浮现触动色。 楼阁外的厮杀声伴着窗棂摇摆清风微颤,谁也没有说话。.bimilou.org “我来吧!” 半晌儿,沈岚青打破尴尬的沉默。 可顾宝珠的态度却强硬。 “岚青别闹!” “我和姑母同族,体型神态旁人模仿不来,这事,只能我来。” 在顾宝珠催促声中,顾珺闭了闭眼,颤着手卸下披风。 她看着顾宝珠散开少女的发髻,声音透出些无力,却亲自上前帮女孩墨发挽成妇人髻。 女子稚嫩的眉眼和深色庄穆的帝王袍有些不搭,可背过身去,步履神态却到底神似。 “宝珠,来,姑母帮你戴冠!” 将龙头冠帮顾宝珠挽上后,顾珺扶着她肩头,似在承诺。 “姑母不会让你有事的。” 宋延看着打扮成熟的顾宝珠,握着长刀的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 下一刻,他果断来到女子身前,从袖中取出随身匕首交到她手中,神情淡漠语气却坚定。 “我不会让陛下和大家出事的!还有你。” 顾宝珠轻轻笑笑。 眼前的少年眉眼镇重,仿佛正对她许下千金的承诺。 他这样说,那么,她便应当会平安吧。 突然,宋延耳朵动了动,他连忙朝着屋内众人比出噤声的手势。 众人凝神摒气。 徒留窗外清风浮动木窗传来轻微的吱呀声。 气氛像是凝滞的空气突然间开了道闸门,将影藏在黑暗中的细节无限放大。 一丝不落传入几人耳中,呼吸瞬间加重。 终于,顶层的楼道外,突然传来破门声。 同时,隐隐约约压抑的脚步,鬼鬼祟祟寻找着什么, 自然不会是友军! 听到楼道内动静,宋延握紧手中刀匕,面色罩上寒霜将众人护在身后。 顾宝珠呼吸凝滞,却极快反应过来。 她手指翻飞,灵活替顾珺编好少女发髻,将她藏在陆九熹身后。 而后她果断转身,将背影对向屋门藏在书架后面。 宋延深深看了眼女子纤弱背影,眯眼听着屋外动静,握着长刀的手臂蓄势待发。 刻意隐忍的脚步越来越近,终于停止在他们屋门口,连带着,屋中几人同时屏息。 就在破门声响前一刻! 宋延抄起手边长桌,直接向门外砸去。 猝不及防下,未作准备的刺客,突然被掀翻在地。 宋延占了先机,再次举起长刀,朝着门口的漏网之鱼砍去。 但,却也暴露几人行踪,黑衣此刻已经彻底摸清几人位置,源源不断的黑衣刺客闯入。 这时候的宋延,已经没空思考为什么,藏书阁外明明守着陆毅和傅斯年他们,为何还能出现这样多的黑衣刺客。 长剑刺入黑衣男子身体,抽刀时血色迸溅,宋延明显感觉到不对劲。 这群刺客仿佛不知疼痛,就这样横冲直撞,不会退缩也不惧生死,倒像是死士。 眼看为首黑衣首领就要冲进屋内,宋延连忙调转方向想要阻挡。 然后双全难敌四手,背后突然传来股大力,疼痛感传来,宋延身子稍慢了瞬,黑衣首领也借机越过宋延,寻找此行的任务目标。 就在黑衣首领四处搜寻,终于在书架后看到绣着五爪金龙的朝服时,脚步不在犹豫,直接持刀朝那方向跑去。 宋延唇色泛青,眼见黑衣首领朝着顾宝珠逼近时,他脚下踩起块碎裂的桌角,小腿猛然发力踢向黑衣首领腿弯方向刚好将他牵制住。 顾宝珠捏着袍角,就见朝自逼近的黑衣男子,突然间跪坐在自己身前,那双眼中透着痛苦和不甘,却在看见自己时陡然亮出令人胆寒的光彩。 没有犹豫,她直接抄起书架上的厚厚典籍,直接劈头盖脸砸上去,手下没有留情。 而黑衣首领没有缓过神之际,鼻尖砸出的鲜血伴着脸上的乌青,将顾宝珠手上泛黄的书册染红,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顾宝珠捂着鼻子,她总觉得空气中,除了血色的铁锈味还带着股莫名的腥膻。 虽然很淡仿佛被某种药材遮掩过,但她离这人很近,味道应当是从这男子口鼻中透出的。 顾宝珠忍住恶心的冲动,又狠狠砸了这人满脸,然后像是滑溜溜的鱼,错身朝着靠里的书架后躲去。 宋延见长刀砍向阻拦自己的黑衣人,眼见顾宝珠朝藏书阁后面躲去,心下微松可手中动作却愈发凌厉,透出几分他这个年龄没有的狠。 像匹狼崽子,又凶又狠。 黑衣首领摸了把鼻端鲜血,瞧着顾宝珠逃去方向冷眼,长刀撑起身子追过去。 男子体力到底和女子不同,却顾宝珠身上的龙袍便是最大的拖累,沉重又晃眼简直是个行走的靶子。 果然,哪怕挣扎延长了几息,顾宝珠还是没有脱离黑衣首领的控制。 顾宝珠只觉得捏住自己喉咙的手收紧,与自己目光对视的那双眼,迸发出阴冷的畅快。 就在喉咙中呼吸渐少,她甚至以为自己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时,手上勒紧的力道松缓。 大口大口喘着气,缓了好半晌顾宝珠方才睁眼看向黑衣首领,就见这人眯眼看着自己,神色莫测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第四十六章 风波终渐平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振奋的呼声,中气十足让顾宝珠心中一个激灵。 “保护陛下!” “保护陛下——” 楼阁外,女帝私兵呐喊声响起,仿佛瞬间得势。 黑衣首领闻言,不顾脚上疼痛,直接抄手拽住逃无可去的顾宝珠,推开藏书阁的窗户。 “住手!” “住手!” 宋延和女帝顾珺声音同时响起,黑衣首领唇角勾出冷笑,动作都未停,作势便要跳出去。 朔风夹杂着砂砾,混着外头的血味儿,似乎…… 还夹杂着另外中危险的味道。 就在下一刻,黑衣首领突然感觉身体被撕裂。 他鼻腔中蔓延开火药味,伴随着皮肉的焦糊感,黑衣首领眼中还带着不可置信,他想要手中蓄力,将手中人掐死。 黑衣男子右手重新覆上女子柔嫩的脖颈,平日只要他稍用力,便能带走人的生命,而此时却这般无力。.bimilou.org 手指颤了颤,却找不准方位。 黑衣男子感受后心的痛楚,唯一来得及的,便是转头。 藏书阁灰暗的书立后,缓缓走出个女子。 她眉目妖娆,是索人命的阎罗。 顾珺眉眼冷凝,周身浸出冷意。 她右手握着火铳,黑洞洞的枪口冒着白烟,直指黑衣首领方向。 火药味伴着肌肤烧焦的气味再次弥漫开来,让人头皮发麻却也让人心安。 然而。 “宝珠!” 下一刻,顾珺瞳孔突然睁大,惊慌失措喊道。 宋延额头青筋一跳,便见顾宝珠的身影,被黑衣首领狠劲一推,女子直接从藏书阁窗户跌下。 他来不及多想,直接扔下手中长刀,翻过窗柩极力拉住顾宝珠的手。 后背火辣辣的疼痛,让宋延有些抓不稳凸起的檐角。 几层楼高的藏书阁,此刻若是坠下仿若吞天的兽。 顾宝珠不敢低头看下面的景象。 “宋延——” 女子惊呼声响起,风声中隐隐含着哭腔。 后背传来肌肉撕裂的痛,宋延抽了口冷气,咬着牙安慰了句。 “别怕!” 余光瞥了眼藏书阁下面铺设绿意的草地,宋延左手使了个巧劲将顾宝珠紧紧搂在怀中,右手则拽住攀岩在墙壁上绿意盎然的爬山虎藤。 两人重力下,那种下冲的力道摩的他右手掌火辣辣的疼,却让他感受到希望。 绿色的藤蔓,此刻,便是他们顺利落地的希望。 就这般,等到宋延拽住最后根藤蔓,下冲的力道,已然在他们身体的承受范围之内。 藏书阁下,并非冰冷坚硬的石板,而是青绿色草坪。 落地前夕,宋延将顾宝珠身子轻轻挪转,然后,他的后背,便垫在绿草地上。 坠地的瞬间又触碰到伤口,宋延没忍住,喉咙间溢出声痛苦的闷哼。 顾宝珠伏在宋延胸口,抬头时便看见他略微扭曲变形的脸。 她连忙起身,慌乱的喊着宋延的名字。 “宋延,宋延——” 逐渐适应身体传来的疼痛,宋延缓缓掀开眼皮,入目便是顾宝珠有些惨白的脸。 见他醒来,顾宝珠脸上终于染上些血色,眼尾微微上挑,唇角也飞扬起来,扬起明媚的笑意。 楼阁上,顾珺趴在窗柩边看着草地上,化险为夷的二人,紧张的心缓缓长舒出口气。 下一瞬,她面上罩上层寒霜。 顾珺眼底仿佛淬着冰,睥睨着地上的尸体,朝着及时赶来的陆毅道。 “查!” “今日之事,给朕查个清楚!” 铿锵含着怒气声音响彻藏书阁。 草地上,宋延和顾宝珠对视眼,面色微正。 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在陆毅指挥下,很快将书院的刺客尸体聚集起来,搜查他们身上遗留的痕迹。 等到接应的侍卫前来,顾宝珠缓缓扶起宋延身子。 这时候才发现,宋延脊背处生出手掌长的刀痕。 尾端处的皮肉翻卷,碎石草屑沾染其上,看着有些狰狞。 顾宝珠看在眼里,只觉得心被狠狠撞击了下,有些疼,也让她有些无措。 察觉到顾宝珠目光,宋延手指微蜷,微不可查侧过身,却在提步欲走之时悄悄牵动伤口。 他苍白着面色,倒抽了口冷气,提步走出两步后,宋延余光果然瞥见顾宝珠抿着唇,眼底溢出几分愧疚,他唇角微勾溢出苦笑。 …… 还古书院这场风波,让顾珺在这里待不下去。 她直接整顿人马,准备回宫,离开之际,又深深看了眼宋延和傅斯年。 …… 正午的阳光明媚,宋延啜着清茶,闲散倚靠在矮榻上,目光却紧紧锁定在手中的《武经》。 “哥哥——” 熟悉的娃娃音响起,宋延挑眉,将书册最后行字默默记在心里,这才缓缓和上书册,撩起眼皮看着走进的宋乐仪,漫不经心招呼道。 “你来啦!” 自从书院祭祀大典出事后,宋延因为救驾有功,被山长陆九熹批了一个月假,好在庄子上静养。 顾宝珠感激宋延当初的救助,便自动承揽医药,每日命人熬制好汤药,专门给他送来,还特意让宋乐仪叮嘱宋延吃药。 大半个月汤汤水水灌下来,宋延后背的伤,其实已经不碍事了。 在修养几日,便可重新回书院上课了。 宋乐仪端着药碗,送到宋延手中,并未立即走开。 女娃娃小脸上满是认真,见宋延迟迟未有动作,不满的催促道。 “哥哥,这都多少日子了!” “你喝个药,怎么还是这样费劲儿?” 宋延撩起眼皮,就见小姑娘嘟着唇,一本正经的教训着他。 逗弄心起,宋延索性掐了掐她的婴儿肥,懒洋洋放下药碗,打着商量道: “你哥我呢,现在觉得身子已无甚大碍,这汤药,今日便不喝了吧?” 宋乐仪无语翻了个白眼,嫌弃道:“哥哥,你这借口没有半点新意。” “宝珠姐姐可是说了,这静养的一月,每日汤药不能断,更加不能轻视,否则很容易留下后遗症的。” 宋延舔了舔唇,长嘶口气,突然凑近宋乐仪,眯着眼威胁道: “我说,你是我妹妹,还是他顾宝珠的妹妹呀?” 宋乐仪退后半步,双手叉腰,理所当然道:“如果能够选择,自然是当宝珠姐姐的妹妹呀!” 第四十七章 射艺的比试 说完,宋乐仪还小声嘟囔句:“漂亮姐姐谁不喜欢呀。” 宋延冷笑了声,心中暗骂了句,小东西真是吃里扒外。 但,他却也在在宋乐仪油盐不进的目光下,彻底败下阵来。 宋延瞥嘴,嫌弃的端起药碗,仰起头一口闷掉。 等将口中苦涩咽下,他便顺手捏起颗蜜饯送入嘴中,临了还皱眉道: “特意买什么蜜饯,做些糕点不就对了?” 宋延这话让宋乐仪微愣,瞬间便瞪圆眼睛,莫名其妙道: “你不是最不喜甜腻腻的糕点嘛!” “我还专门告诉宝珠姐姐,她这才吩咐人换成蜜饯的。” 宋乐仪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宋延气乐了。 他说他不爱吃甜食,是甜食! 他可有专门强调过,不吃她送来的糕点? 而且,那可能是她亲手作的糕点! 见宋延咬牙恨恨,宋乐仪莫名心虚。 她赶紧收拾好药碗,缩着脑袋退身出去,临走前又趴在门框上传话道: “欧——差点忘记了!” “傅表哥说,你若是身体好了,便早些回书院。” “别整天到晚趴在床上,对宝珠姐姐蹭吃蹭喝……” 说完,宋乐仪没理会宋延黑脸,直接冲他做个鬼脸,然后便提着裙子偷笑离开。 宋延咬牙切齿看着女孩离开背影,良久哼笑一声,从床榻上起身,将矮桌上的书册收进包袱,又换了身干净的书生袍…… 还古书院马场,夕阳下秋风凉爽。 此刻,顾宝珠额头却溢出细密汗珠。 她俏脸紧绷,双眼明明瞄准着数十米外箭靶,却偏偏觉得阳光恍惚下视线模糊。 耳边传来箭羽破空声嗖嗖入耳。 顾宝珠知道,这是身旁的光化县主已发的箭矢。 紧接着,耳边又是女学生的欢呼喝彩声,不用想也知道光化的成绩应当不错。 察觉到,更多目光炽热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或期盼或看戏或讽刺。 顾宝珠抛却杂念,深呼口气瞄准箭靶右手手指扣弦,随后开弓放箭一气呵成。bimilou.org 箭羽飞出弧度,在天际划破痕迹。 顾宝珠揉揉酸胀的胳膊,面色却没有好转。 耳边传来失望的吸气声,中间还间或夹杂着少数捂嘴的嘲笑,就这样顺着风声毫无阻碍的传进自己耳中。 顾宝珠眯眼,就看见远处箭靶上面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箭羽的影子。 她脱靶了。 顾宝珠抿着红唇,摩挲着手中耷拉下来的箭柄,只静静等待着。 果然,等到裁判将结果报出后,周围戏谑嬉笑的声音更加清晰。 “原本看她这样自信答应比试,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也不过就是没有中靶的水平嘛——” “所以说嘛,没有本事,比不过光化县主,就别强行出头!” “就算是郡主,也要有些自知之明才对。” 毫不客气的奚落,从姜柔和左瑶口中传出。 就算他们可以压低嗓门,在场众人却也听的清楚。 比试的结果以及他们二人阴阳怪气的奚落,引得周围女学生愈发窃窃私语来。 她们投向顾宝珠的目光,虽然隐晦,却感受不到多少善意。 就在此时,另外道清亮的声音带着豪气和气愤涤荡在耳边,有几分泼辣劲儿。 “哎!对面的讲点理行不。” “若搞不清楚状况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们撕烂你的嘴。” 三五人附和声音响起,参差不齐却态度坚定。 “没错!前两场我们抽到药理和琴技。” “县主和郡主明明胜负对半,哪有有相差很多。” “再者,最后抽到这射箭的比试,光化县主不过剩了一场。” “三局两胜从来是规矩,比试如何尚且都还没有定论呢!” “再说了,若不是你们蛮横不讲理,非要占我们马场。” “郡主何必处于公平二字,为我们出头组织这场比试。” “归根究底,还不都是都是你们挑事!” 顾宝珠身后这派女学生不满的声音响起,俨然是要和姜柔他们理论的架势。 两方虽都是女子,但各自气焰下嗓门大有之,河东狮吼者也不少,争辩的气氛愈演愈烈下各个有些脸红脖子粗。 就在此时,顾宝珠身旁一直没有发声的光化县主放下手中弓箭。 她轻轻笑笑而后扭头看向顾宝珠,眼中挤出几分歉意,而后朝着争吵的双方大度道: “各位姐妹们不要吵。” “你们说的有几分道理,此次比试本就抽签定项目,是否擅长全凭运气。” “宝珠妹妹想来不擅射箭,如此说来,倒是光化占了便宜。” 光化妙目流转,看向顾宝珠假意赧然道: “如此一来,赢了宝珠妹妹,倒真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呢!” 顾宝珠看着目光不闪不避,朝着自己望来的光化。 她眸色深处,是只有自己看得到的隐隐得意。 顾宝珠无语移开视线直接上前两步,来到光化身边眸色平静,神态坦然大方承认道: “我确实不擅射箭,姐姐倒是技艺颇佳。” 眼见光化眸中得意色更浓,顾宝珠突然笑笑。 张扬的红唇衬得顾宝珠眉眼明艳,陡然带出几分压迫的气场,光化县主攥着手帕心微紧。 顾宝珠懒得理她怎么想,顺着她看似大度的话直接道:“本是宝珠技不如人,倒是让姐姐感到不好意思,倒是我的不是了。” “既然如此——” 顾宝珠煞有介事道:“妹妹倒有个法子,或许能让姐姐心里好受些。” 顾宝珠就这样静静站着,心中冷笑面上镇定,不咸不淡看着光化县主。 有本事挑完事,还装乖卖巧,处处算计,便要承受得起它的后果。 顶着周围目光,光化县主表情微僵,转瞬便调整过来,看着顾宝珠接话道:“欧?” 顾宝珠并没有在意她的冷淡,笑意渐浓,丝毫不在意自己这番话,或许会让光化骑虎难下。 “姐姐既然真心觉得愧疚想要弥补,若不然——” 深深看了眼光化县主,顾宝珠继续道。 “这第二局比试的规则,便交给我来定,这样姐姐便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了。” “如何?” 顾宝珠这话方落,后面那豪气的女学生直接搭腔道:“就该是这个样子。” “总不能规则都让县主定吧!” 应和声响起给光化戴起高帽,“就是啊,县主这样大度,如何会津津计较这些。” 光化县主抠了抠指甲,察觉到顾宝珠带着深意的目光,俏脸微黑。 半晌挤出两个字,“行啊!” 顾宝珠眼尾轻挑,不置可否点点头。 “既然那么这一局,便请外援定胜负吧!” ------题外话------ 宝子们,明天本书应该就可以上架了!求大家支持推荐哇! 得赶紧存稿存稿了,到时候给大家加更! 第四十八章 宋延的变化 光化县主目光一凛,指甲抵在皮肉上。 半晌儿,弹了弹指甲上红色丹蔻,光化大度笑笑却不甘示弱争取着权利: “既然妹妹定了规矩,那么这外援,便由我先请如何——” 察觉到光化眼底的防备,顾宝珠并不在意点点头。 “外援便就限定在这马场上,任意一人即可!” 顾宝珠余光扫过马场,突然感觉到有目光直勾勾看着自己。 她下意识看去,便见姜柔身后站着名长脸书生,他看向自己时眉眼压抑着轻挑的暗示。 不过,那样貌和姜柔倒还有几分相似。 只是那样轻佻的暗示,到底让顾宝珠有些不适。 她冷淡目光扫过,将机会让给光化。 “你先选吧——” 光化县主闻言并未拒绝,要知道场地限定下,谁是先选择那个谁赢得比试的几率不就最大? 扫视一周,光化扬起唇转头看向顾宝珠时,眼底多出隐晦的挑衅。 她要选择,自然要选择这在场众人中,最厉害的那个! “我选他——” 光化看向站在姜柔身侧,有些不大情愿的姜山。 还古书院中,更多的还是肩不能抗的男书生,她曾听姜柔说起过,姜山这人有些手脚功夫,骑射出身都还不错的,相比其他没有骑射经验的文弱书生,自然再好不过。 眼见姜柔将姜山连拉带拽的带到自己身边,光化县主将眼中隐隐的嫌弃彻底压下。 她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说实话,真论起来姜山这样的人她也有些看不上。 但…… 余光瞥见旁仍旧淡定的顾宝珠,光化撇撇嘴。 这不矮子里面拔将军嘛,真当她愿意选他? 笑话! 在她光化心里明明白白的清楚,姜山的功夫和从小教导自己骑射的师傅相比,自然天壤之别。 这其中差别,天赋和努力都是很重要的原因。 虽说比不上专业的骑射师父,但是唬这些文弱书生和弱质女子应当足够。 眼见光化挑走让她感到不舒服的姜山,顾宝珠挑挑眉,清透目光再次扫过在场众人。 来来回回饶了三圈,顾宝珠也未瞧见合心意的人选。 转头看向光化,果然对上她眼中似有若无的嘲讽。 顾宝珠眯眼再次打量在场众人,目光绕过绿意葱茏的树冠。.bimilou.org 当她看到沈岚青朝自己招手示意时,顾宝珠目光倏然晶亮。 果然,顾宝珠目光稍移,便看见歪斜倚靠着古树撩起眼皮懒洋洋朝她看来的少年。 顾宝珠红唇轻勾,果断道:“我选择——” “……宋延!” 顾宝珠话音刚落却开始犹豫,他脊背的伤口…… 察觉到顾宝珠的目光,宋延挑眉慢腾腾站直身子,而后顶着众人目光下从树后面走出。 宋延利索来到她身后,朝她点头示意,简单道了几个字。 “我没事了!” 见宋延当真面色如常没有病弱之态,顾宝珠也彻底放下心来。 校场上看热闹的众人纷纷往中心围绕,眼底飞扬着八卦的神采,竟让熬夜苦读满脸菜色的书生多出几分生气,显出这个年纪少年郎的天性。 光化身后的姜山见到宋延,神色开始镇重起来。 他原本长脸上满是怠慢的神色,此时显出几分认真来。 目光在宋延和顾宝珠身上打量几圈,姜山脸阴沉下来,索性朝光化县主自动请缨。 光化瞧见姜山眼底难得的认真,自然没有拒绝。 她心里明白,姜山这人虽然草包,但相比于自己也还算有些优势。 得到光化默许,姜山冷眼扫过宋延,戎长脸上有些不服。 见宋延并未搭理他,姜山磨牙收回目光握弓搭箭,像是憋着口气,想要急切证明自己。 裁判声音刚落,姜山的箭羽便飞出老远,空中划过弧度。 嗖嗖声引起周围人的讨论,气氛倒是酝酿的很足。 吃瓜群众看到结果,与己无关的八卦让他们满脸兴奋,纷纷拽着身旁人感叹。 “喂喂——看见没?靶心,靶心哎!” “没想到他手上功夫还不错——” 渐渐地恭维声响起,姜山阴沉面色好看些许,他连忙看向箭靶。 正中红心! 扭头瞥向光化,她神色中也尽是对自己满意的赞许。 姜山勾了勾手中弓弦,眼底浮现得意。 这结果……他倒是超长发挥了。 他到要看看这次比试后,还有谁觉得他姜山,临安城中兵部侍郎之子,比不过他宋延和傅斯年! 卑贱商户子也敢与官家子争锋,简直自取其辱! 顾宝珠瞧见靶上箭矢,眉头轻蹙。 她转头看向宋延时,稍作犹豫抿唇道,“宋延——” “若不然,这场比试便交给我,你毕竟有伤……” 宋延并未搭话,只是清淡撩起眼皮,认真的目光看向顾宝珠,却莫名透着让人无法喘息的压迫。 顾宝珠话说在半截,她原本想着,这场比试,最多!宋延也中靶心。 那么,这一局算是平局。 可整体三局两胜下来,她还是输了! 既然都是输,还不如别折腾宋延,再说她本就担心宋延身体 见顾宝珠眼底真切的隐忧,宋延注视她半晌,轻嗯了句难得大发慈悲没有拒绝。 “也行——” “那就,先交给你!” 见顾宝珠似乎长舒口气,宋延长眉一挑,很显然,她并没有理解自己用意。 宋延再懒得解释,索性便让她误会去了。 校场中重新恢复短暂的平静,所有人屏息静气等着这出好戏最后的结果。 调整好呼吸,顾宝珠重新握住弓壁,搭上箭羽。 就在顾宝珠瞄准好箭靶,突然感觉一双有力的手覆上。 顾宝珠开始并没觉得怎样,只当宋延为她调整姿势。 只是当她等了好半晌,覆在自己手上的宋延的双手非但没有撤去,她身后反而接着又笼罩上坚硬的胸膛。 她头顶发髻上,似乎都翻滚着他的鼻息。 顾宝珠心中一慌,身子轻颤了颤。 察觉到顾宝珠异样,宋延并没有放下弓箭,只是垂眸看她,语气淡淡。 “郡主,既然选择让我帮你,那么你便要相信我——” 察觉到顾宝珠绷紧的身子,宋唇角轻翘好心情安慰着。 “郡主放心,我不会让你当众丢脸的!” 顾宝珠只觉得,宋延嘴里吐出的每个字仿佛带着气音,连空气都在震颤嗡鸣。 周围粘稠的空气,带着宋延鼻息喷洒的热意,没有任何阻拦的就这样尽数浇灌在她脸上。 第四十九章 新奇的体验 顾宝珠有些无措,福至心灵间她想起方才,宋延口中的“先交给她”。 那个先字,竟然是他现在这个意思? 抛却心中杂念,顾宝珠回神看着弓弦上的箭矢,理智也回笼。 “可是,哪怕是这样,我们也没办法赢。” 见顾宝珠盯着箭靶,有些懊悔的样子,宋延挑挑眉。 “这么丧气做什么?” 宋延手指轻拨弓弦,认真看了眼顾宝珠,最终道:“那现在这样呢?” 说着宋延果断撤下右手,精准从箭篓里取出两只箭矢,并着前面那只,直接三箭并排搭上弓弦。 周围传来吸气声,透着不可置信。 “快看!” “三只箭!” “南平郡主他们,竟然想要三箭齐发!” 周围的惊呼声,让原本还暗自得意的姜山目光微沉,暗暗咬牙。 顾宝珠已然自动屏蔽外界声音,手指间多出的箭矢的触感,让她觉得既紧张又新奇。 感觉到顾宝珠身子不在僵硬,在他的指领下顺从软和下来,宋延不在犹豫。 他右手三指再次覆上顾宝珠手背,神色微正瞄准箭靶。 抡圆右臂后,嗖嗖嗖三道破空声,洪亮如撕裂天际的长哮。 整个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下顾宝珠竟觉得,那样简单的动作竟仿佛是抽干自己所有气力。 和顾宝珠意料的反应不同,她并没有听到周围惊呼或者呐喊。 地面上只留飘零枯槁的惨叶贴在地面上打转儿。 空气有些凝滞的平静。 顾宝珠手指微蜷,迟迟没有抬眼。 突然间,她就有先不敢看这比试的结果了。 摩挲着掌心痒意,顾宝珠撩开贴着眼皮的手指,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 她又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有些矫情。 不就是个比试结果吗?大不了输给光化,又能代表什么。 自己竟然没有出息到,连面对比试结果的勇气都没有。 宋延见她小脸埋在手指后,喉间溢出声轻笑,神态仍旧是惯常散漫。 “怎么——” “怕我让你输啊?” 宋延这拖腔带调调笑的语气,至少顾宝珠是没有感觉到,他对比试结果有任何忐忑或者担心。 这样如常的姿态,却又莫名让她安心不少。 心中下定决心,顾宝珠刚准备抬眼,耳边便传来书生涨红脸的喝彩。 像是平静的锅面突然间沸腾起来,之前压抑的情绪,在此时尽数被释放出来。 宋延这才随着顾宝珠目光,看见箭靶中心处。 果然,三只白羽毛微微颤动,意料之中的,并未偏离他预定的航线。 面对朝自己投来的各色赞许惊叹,他淡淡收回目光。 顾宝珠按捺不住上扬的唇角,余光观察他神色。 见这人神态自若的很,似乎看不出多少赢得胜利的欢喜。 顾宝珠眼尾微扬,轻轻咳了咳,“怎么?赢了你不高兴啊?” 宋延摊手,瞥了眼光化县主身旁的姜山,无奈模样臭屁却自信。 “郡主原来这样小瞧我——” “我若是赢不了比试,这才奇怪吧。” “再说了,赢了那小子,不是很正常吗?”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听的顾宝珠心中轻嗤,懒得在搭理宋延。 她转身看向远处的箭靶,清风勾引的箭羽微扬。 目光深处是齐齐整整命中红心的三只箭矢,顾宝珠红唇微翘,连带着,眼底深处也流光溢彩。 接着便是裁判正式报出结果的声音,声线虽平稳,但仍能感受到其中波动的赞许。 光化县主指甲抵着手指,缓缓扣入皮肉。 察觉到顾宝珠视线,光化勾出得体的笑敷衍看了她眼。:筆瞇樓 下一瞬,她目光一转,自然落到顾宝珠身旁,懒洋洋站着的宋延身上。 宋延生的好看,尤其是身上那种散漫的气质,旁人看来,总有种胜券在握的闲散。 而且,儒家礼教的书生服,穿在宋延身上,都平添几分书院男学生没有的阳刚。 这光芒,注定让他整个人不被人群埋没。 刚入学时,光化县主也的确关注过他几次。 但等她知道,宋延仅仅是个商户之子,背后并无站台的势力,便彻底淡去当初好感。 在她看来,出生低微即原罪! 此番比试下来,光化没想到,宋延此人除了相貌堂堂,就连身手也让人惊艳。 更何况…… 他还能在书院迎接女帝顾珺时,面对黑衣刺客,临危不乱救驾有功。 这样的人,未来还真说不定能凭借自己,冲破商户子身份的限制呢。 “宋公子——” 娇媚女声响起,正是光化县主的声音。 宋延对于投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向来敏锐。 因此,光化县主刚开始打量他的时候,宋延就已经发现。 但他只是懒洋洋垂着眼,装作没有看见,并不准备如何与她互动。 然而此时,光化县主当众喊出他名字,自己若还是方才那态度,明面上过不去,便要被人说是傲慢无礼了。 无奈下,宋延终于抬眼,和光化目光交汇一瞬,轻轻点头示意,随后便礼貌移开视线。 “县主——” 这散漫的态度,虽然挑不出错儿,却也谈不上多热络。 顾宝珠眉微蹙,见光化县主没理会自己,却始终关注着自己身旁宋延。 而且,方才两人还隔空对视半晌! 莫名的,顾宝珠觉得心底烦闷有些不耐。 懒得继续冷眼瞧光化做戏,她百无聊赖的弹弹指甲,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三局两胜,比试尚且没有结束,光化姐姐可还要继续比试?” 光化闻言微咪眼,心中划过对姜山的嫌弃。 宋延本事强过姜山,这是明显的事实。 光化也并不觉得,在场男书生中,能有人射艺还能比得过宋延。 自己若是执意在比试下去,结果不说没有悬念,更是毫无意义。 光化县主想通关节,捂唇轻笑慢动作将碎发抚到耳后,这模样倒也别有番娇媚韵致。 酝酿半晌儿她目光含笑,再次看向宋延不掩赞赏道: “宋公子射艺高超,光化自是不敌,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这场比试,便算是光化输了。” 清风浮动枯叶,飘来莫名瓜果香儿,却没等来宋延半句闷哼。 暗暗咬着银牙,光化不得已看向顾宝珠,自己找着台阶。 “光化从来愿赌服输,今日这马场,便让给宝珠妹妹了!” 这话刚落,察觉到周围吃瓜书生动容态度,光化唇角翘起话峰又一转。 “光化不才虽然输了,不过今日有幸得见宋公子三箭齐发,倒也是光化的幸事呢。” 微勾的语气顺着清风,仿若挠人的钩子。 顾宝珠冷眼瞧着,光化县主目光盈盈看向宋延,眼眸中含着不加掩饰的赞许和崇拜。 她眼尾稍扬,脚底踩着的绣鞋,轻轻覆上地面草芥,狠狠在脚下碾了碾。 ------题外话------ 咳咳~ 光化的小动作,宋延有没有守住男德呢?嘿嘿嘿 第五十章 言语的交锋 直到顾宝珠余光瞥见,己身旁的宋延只是轻轻笑笑,并未多言的态度也算不得热络,心中莫名的憋闷感才退去些。 “光化姐姐说笑了,比赛规则是你同意的。” “既然姐姐自动放弃下场比试,那又何来算你输这一说呢?” “姐姐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延扭头深深看了眼顾宝珠。 只觉得方才的她,言语没有保留,配上她明艳的眉眼,颇有钟针锋相对的意思。 光化闻言,眼底笑意收敛,似乎也来了脾气,幽幽目光看向顾宝珠,眼珠子一错不错。 “宝珠妹妹既然这样自信,我倒有个想法?” “马场地方有限,每日课下争夺这场地的竞争本就剧烈,何尝不一劳永逸?” “欧——”顾宝珠闻言不置可否撇撇嘴,没太在意的样子。 光化见此眼底笑意收敛,似乎也来了脾气。 “临近年关,书院会有射艺的课试,我和妹妹——” 光化语气一顿,深深看了眼顾宝珠,再次开口道: “便就你我二人,不妨再次比试番!” “宝珠妹妹若是能赢过我,未来书院的马场凡是我光化这边的,便自动让给你如何?” 光化县主话音刚落,顾宝珠便轻轻笑了。 她垂眸故意沉思半晌,神态间似乎颇为赞同,煞有介事点点头。 “嗯——姐姐这个提议不错!” 然而下一瞬,顾宝珠却俏脸轻绷,双手摊开无奈道。 “可惜了——” “让你失望了,我没有多少兴趣玩这些,至于马场——” 顾宝珠深深看了光化眼,眼风陡然扫出利刃,警告道。 “今日之事,本就是你的人无事生非!” “日后的马场,自然谁先占着,便是谁的。”筆蒾樓 “我这人呢,向来讲理……” 宋延目光落红唇翘起的顾宝珠脸上,她理所当然说出自己向来讲理几个字时,俏脸上隐隐的骄傲劲儿没逃过她眼睛。 清风吹拂她耳鬓发丝,宋延下意识摩挲着手指,觉得有些想笑,树林阴翳下的眉眼也跟着柔和下来。 余光瞥见光化背影彻底远去,顾宝珠浑身的气势一泄。 她转头看向宋延和沈岚青二人,手指下意识蜷缩着,不着痕迹试探问道。 “你们觉得,我有没有可能,在年末课试中比过光化?” “射艺上强过她?” 沈岚青下意识道:“宝珠,你不是已经拒绝光化县主了吗?” 话说完,沈岚青长哦了声,似乎明白了什么,无条件鼓励道。 “要我觉得,宝珠你若是用些心,定然能比她更厉害!” 得到沈岚青的鼓励,顾宝珠多出几分信心,但她还是看向宋延,还是想问问他的意见。 “既然没有赌注,又何必非要纠结,非射艺上强过她?” 宋延挑眉,轻巧道出自己的疑问。 顾宝珠收回落在宋延身上的视线,目光落在前面的孤零零的靶子,无所谓挑挑唇。 “那你觉得,除了射艺,其他哪样,我比不过她?” “嗯?”宋延有些茫然。 见她没有明白自己意思,顾宝珠抿唇,索性背过身子不在看他。 女子脊背挺得笔直,手中拨弄着刚拿起的弓弦,神态中带着股傲劲儿,总算给他解释了句。 “不带上赌注,是我不想要旁人,为我的输赢而承担后果。“ “她这手段,再玩个几百年我都不会上钩,但是——” “不上钩,不代表我不能赢她。” “再说了,在她自信的领域赢过她,难道不有趣吗?” 顾宝珠说着话时,脸上突然间带出几分稚气,倒和平日贵气明艳的她有些不同。 宋延手指轻勾,半晌默默背在身后。 见顾宝珠傻乐的神态,莫名想要逗弄她番。 “可是我觉得——” 宋延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你若是想要在年前赢过她,这难度,嘶——” 见宋延舔唇,顾宝珠心中一凉,“很难吗?” 宋延煞有介事点头,附和道:“若是靠你自己,几乎不可能!” 顾宝珠揉捏着手中襦裙,看着宋延,仍旧不死心道。 “不可能?没有什么不可能!你看着吧,年末比试,我定然不会输给她!” “还有——今日,多谢你帮忙了!” 虽然心虚,但顾宝珠还是将豪言壮语撂下,简单向宋延道了谢,说完便拉过沈岚青,转身欲走。 不过,那致谢的语气听在宋延耳中,怎么都觉得敷衍。 女子红唇轻抿,下颌轻绷露出流畅的线条,白腻的脖颈笔直,带着不肯轻易认输的倔强与骄傲。 宋延定定看着她,觉得有趣哂笑了声,无奈摇头跟在两人身后。 察觉到宋延动作,顾宝珠不悦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语气有些不耐,瞧不出多少好心情。 宋延见此心中无奈,果然,他方才说不可能的话,自然让她对自己不满了。 果然…… 唯女子难养也! 更何况,还是顾宝珠这样的,这就让他觉得更加难以应付。 宋延跨步来到顾宝珠身旁,双手环胸戏谑道: “那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顾宝珠停下步伐,眉目佯装不耐烦道:“那你有话快说。” 宋延垂眸,就见她顾宝珠答不理的低头,把玩着左手染的丹蔻,他好脾气道。 “我是说,单纯靠你自己,确实没有办法。” 见她终于抬眼,宋延按了按眼角,而后定定看着她,意味不明道:“但——” “若是你找个技术高超者,在你身旁不时提点着,那么比过她,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果然,这话刚落,宋延便见顾宝珠眼尾挑起,瞳孔晶亮头着光。 察觉到自己露骨的视线,顾宝珠这才装模作样的收敛。 “这样啊!” 顾宝珠恍然点头,而后看向身旁沈岚青,并未搭理宋延。 “岚青,傅斯年人呢?” “我听说她能被选为典谒,似乎就是因为骑术和射艺?” 察觉到顾宝珠的暗示,沈岚青配合点头,黛眉轻轻扬起。 “我听他说过,他的骑射却是不错。” “宝珠你若是跟着他学习,定然进步飞快,而且,他有趣的很,应当不会拒绝。” 眼见这茬事要揽在傅斯年身上,宋延嘴角一抽。 宋延抬眼再看向顾宝珠时,便见她正瞧着自己似笑非笑,眉眼飞扬着神采带着股鲜活的傲娇劲。 那眼神,明明就是在说,你若是不愿意教,后面排队的人多着呢! 宋延定定瞧着她,半晌后垂眸笑了笑。 他总觉得,今日的顾宝珠,或许才是抛却郡主身份,和那层沉静端庄的外皮后,真正的带着女儿家鲜活明媚的她。 这似乎…… 才是真正的她! 至于平日里,似乎顾忌着郡主身份,又似乎那张脸过分明艳,她总是下意识压着什么。 依旧很美,但却仿佛,让那份明艳的美丽,套上深衣广袖。 总感觉……压制了几分明艳鲜活。 ------题外话------ 今日忙着回家的事情,更新时间稍晚!明天就能收拾东西,回家啦呜呜呜~ 第五十一章 傅斯年心虚 可方才的顾宝珠,倒像是没有任何顾忌。 就那样在他面前,徐徐绽放鲜活的花瓣,舒展开完整明媚,真正性情的她自己。 宋延低头哂笑,舌尖舔舔后槽牙,吊儿郎当道: “何必要舍近求远,去找傅斯年?” “我比他——呵儿,可强多了!” 这话宋延说得理所当然,完全没准备在好兄弟傅斯年面前,好好当个人。 顾宝珠却能感觉到,他这话再提起傅斯年时,态度的熟稔。 “不过呢”宋延目光闪烁了下,“何时教,怎么教,都得听我的!” 说完,宋延看着顾宝珠,意有所指添了句。 “当然,郡主如果坚持不下去,和我打一声招呼便是。” 见宋延不置可否摊摊手,顾宝珠心中冷哼。 明知宋延这话带着激将,她却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 毕竟……她可没真想让傅斯年帮助自己。 不过到底心有不甘,顾宝珠睨了宋延眼,把玩着垂在肩头鬓发,似刻意又似漫不经心点点头。 “确实……倒也应该你教我。” “否则——” 顾宝珠不动声色提醒着,“你当我这一个月熬制汤药,购置蜜饯的花费的银子,是在施善啊?” 见宋延表情一僵,顾宝珠得意扬眉,故作大方的摆摆手,豪气万千道。 “那些汤药花费的银子,便算是,抵你教我射术的工钱……” 顾宝珠眼尾微扬,眼底透着狡黠,“如何?” …… 秋日的阳光依旧耀眼。bimilou.org 宋延和顾宝珠和沈岚青作别后,瞧了眼时辰,此时书院下午的课程已经结束。 他便索性直接前往公厨,哪里定然有傅斯年。 读书他倒是不敢保证,但是吃饭,傅斯年跑的比谁都快! 公厨内的学生进进出出,宋延刚进来,视线边扫过他们惯常坐着的位置。 果然,承重柱子后面的桌上,不是傅斯年是谁。 桌面上手指轻轻扣响,傅斯年下意识抬头,就看见宋延垂眸懒洋洋看着他,还顺带点评句。 “伙食不错嘛!” 傅斯年面上多出几分兴致,撂下筷子。 “终于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 傅斯年毫不客气拖长调笑着,“那点儿皮肉伤,你还得养个大半年呢!” 宋延抽出椅子,喉咙溢出冷哼瞪了他眼。 “少来,这要是搁在你身上,怕不是得疼哭了。” 见宋延仍揪着自己儿时练武的黑历史不放,傅斯年咬牙切齿,看这宋延闷声道。 “让你好好当个人,怎么就那么难。” “你果然需要人调教!” 宋延哼笑了声,饶有兴致的看着傅斯年身前,青花瓷中摆放的白生生的糕点,挑眉问了句。 “又是女学生那边剩下来的?” 傅斯年哼了声没好气道。 “不然呢?” “要不然你觉得,书院里我上哪能买得到糕点吃?” 说完,傅斯年还扬唇炫耀着。 “还别说——” “这年头抢个糕点,都要比拼身手。” “不过,真论起这个儿,他们哪里及得上我。” 瞧见傅斯年洋洋得意的模样,宋延没眼看的轻嗤了声。 “出息!” 傅斯年没当回事,眉眼又染现几分兴致。 “对了,宋延!” “我方才还遇见祁远了。” “过几日不是中秋节嘛,他说学院应当会给我们放三四天假。” 傅斯年说着突然间凑近试探着。 “怎么样,你准备多久回去。” 宋延闻言,下意识想到和顾宝珠的承诺,莫名哼笑了声,看向傅斯年挑眉,“急什么?” 心里简单算了算日子,半晌后终于抬眼,宋延慢条斯理道。 “我估摸着,先在庄子里留一天,然后再回去,和乐仪陪陪祖母。” “顺带着——” 宋延想起宋乐仪,半眯着眼道。 “也该带那小丫头回去,好好收收心了。” 傅斯年不置可否点头,余光观察着宋延神色,殷勤的将自己眼前的苦瓜炒肉片,推到宋延身前,十分好客的笑呵呵道:“来!还没动几筷子呢,倒是便宜你了。” 宋延见傅斯年拿起筷子,还特意给他夹了片苦瓜,完全不是他平日的脾性。 宋延长眉飞扬,拿起筷子将傅斯年的手推开,慢悠悠道了句。 “兄弟,大可不必——” 说完宋延自顾自拿筷,精准夹起仅剩的大块肉片,递送进自己嘴里,嘴里还欠扁的调侃。 “说吧,这是遇着什么事?” “竟然要求到你宋大哥头上了!” 见宋延那副嚣张欠扁的模样,傅斯年忍不住桌下虚踹了他脚,面带哀怨不满道。 “渣渣延,要脸不!你竟然占我便宜!” 宋延自顾自吃着菜,半晌儿只用筷子敲着桌背,节奏规律老神在在,默默催促他却并不搭话。 见宋延只好整以暇看着自己,傅斯年心虚咳了咳,半晌彻底败下阵来。 “也没什么,只不过倒也是巧了。” “中秋假时,我也准备在你庄子上,待两天在走!” 傅斯年话音刚落,宋延就撂下筷子轻嘶了声。 “就这?” “学院没课时,你不是一直赖在我庄子上吗?” “那时候,也没见你,问候过我这主人一句呀?” 宋延说着,已经重新拿起筷子,并不在意的夹起片苦瓜。 “这,这不一样的呀!” 傅斯年莫名脸红脖子粗,语气带出血急切。 “这不是,我想着,中秋节回来后,学院就要课试了吗。” 宋延配合着哼了两声,示意他继续。 “我想着,不如将沈姑娘请过来,给我们哥两画画经义课的重点。” “这样,我们不是都受益不是?” 傅斯年说完,下意识扶着桌沿,眉眼中还盛着忐忑。 宋延的庄子,他自己怎么样,倒是都是无所谓。 但……若是带个姑娘回去? 倒也不是说,害怕宋延不愿意,就是难免有些不方便。 因此,他总得先和宋延打个招呼。 宋延闻言挑眉,舌尖顶了顶左颊。 半晌后,他弯唇笑,眯着眼凑近傅斯年,宋延用筷背指了指他胸膛,目光带着审视慢悠悠道: “我说,傅斯年!” “你这里,到底揣着什么心思啊?” 傅斯年心虚,目光躲闪了瞬,身子触电般收回。 第五十二章 甘愿吃糕点 然而下一刻,傅斯年便理直气壮看向宋延。 “宋延,你什么意思啊!” “我自然是想着能提高些成绩,也好取悦爹娘。” “捎带着,友善友善同窗,好心带你飞一把罢了!” 傅斯年找准借口辩解,还真找回几分底气。 宋延冷眼瞧着傅斯年,那眼神跟看傻子一样,连带着喉咙中也溢出声不可思议的轻哼,压根没想到傅斯年智商这般不在线。 “傅斯年!你觉着,人家姑娘独身一人!会跟着你,进入别人庄子上?” “还是说,你竟然自信到觉得,你生来长着张好人脸?” “兄弟,清醒清醒!脑袋装浆糊了!” 宋延说完,这才将苦瓜肉片塞进嘴里,消消无端火气。 喉咙肿又灌了盏温茶,余光便瞥见傅斯年神情一蔫,没精打采摊在座椅上。 宋延摇头,心中无奈,暗自嘀咕着,傅斯年平日里,也没见这样蠢啊!筆蒾樓 傅斯年垂头泄气,戳弄着手中长筷,他觉得宋延说的有理,却又暂时想不出办法达到他目的,只能烦躁的抓抓头重新看向宋延。 “那你说说,我怎么办?” 见宋延没有搭理他,傅斯年退却着底线,许诺宋延好处。 “你若是想着好办法,乐仪表妹那里,你不是正头疼着吗?” “这样!”傅斯年拍了拍大腿,忍痛做出决定。 “未来一个月,我替你宋延,好好照顾乐仪表妹。” “保准她不乱跑,这总行了吧,而且我——傅斯年,她亲表哥,你总信的过吧!” 宋延差点闪舌头,无语撂下筷子。 右手直接附上傅斯年额头,他眼中还浮现明目张胆的费解,毫不避讳的神情满是认真。 这动作,过分让人羞辱! 傅斯年没好气,粗暴将他手拍下,没好气道:“有话直说!” 宋延冷哼了声,“你怕是失忆了吧?” “不才说,中秋回去让那丫头回去,好好收收心吗?” 宋延嫌弃的睨了他眼,冷眼嘲讽道:“用得着你照顾?” 傅斯年无语瞪了他眼,不甘示弱的回敬。 “怕不是你才失忆了,上次你便说,不肯能让乐意表妹来庄子上,结果呢?” “假期刚结束,你还不是屁颠颠把人接过来了!” “那丫头若是想去哪,只要不过分,你还有那本事拒绝掉?” 见傅斯年同样不甘示弱,冷嘲热讽的回敬自己,宋延噎住,还真没想到怎么反驳。 哑然半晌,宋延懒得在计较,哼笑了声,好心情朝傅斯年道。 “就事论事,办法我有!” 宋延拖长声调,脑海中思量着,“到时候啊——” “你让沈姑娘和顾宝珠一起过来就是了!” 傅斯年先是轻嗤,突然间又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 “顾宝珠!那不是南平郡主吗?” 这话说完,傅斯年摩挲着下巴,脸上满是兴味儿,哪里还能看出方才丧气模样。 “行呀,宋延,你竟然闷声干大事!” 宋延踹了他脚:“会说人话不!” 傅斯年一噎,握着被踹疼的脚,结结实实吃了记,却也老实起来。 “行行行!不过有一说一。”傅斯年吹了口气,朝宋延比了个大拇指,“你可真行!” 见他朝自己挤眉弄眼的样子,宋延用筷背敲敲桌面,强调的解释。 “别多想!” “这不是——” “她让我教她射术嘛!” 宋延懒懒伸了伸腰,正眼看向傅斯年,“这不是我受伤时候,人家成天药罐子往我庄子上送。” “我看她嘛,也还顺眼。” 宋延唇角微翘,想到方才顾宝珠傲娇的模样,理所当然道。 “她既然求我,我自然就大发慈悲答应了!” 说着宋延唇角溢出声哂笑,唇角压抑不住的上翘,视线扫过桌面,落到糕点盘中,眸光微闪。 他下意识夹其傅斯年身旁,碟子里摆放的白生生糕点,刚准备送进嘴里,却被傅斯年不识眼色的用筷子拦住。 傅斯年急眼,委屈控诉着。“宋延,我还没吃过瘾呢!” 说完,看向宋延眼神满是莫名其妙。 满脸古怪的问道:“而且,你不是从来不喜吃这些甜食吗?” 即将到嘴的“猎物”被拦下,宋延看了眼傅斯年身旁,自己没动两筷子的苦瓜炒肉,面上是毫无遮挡的不耐:“你的瓜苦着我啦!” “解腻!” 傅斯年看着碟子里,还剩下的大半的苦瓜炒肉片,手腕便下意识一松。 宋延随意找了个由头,找准时机直接将整个盘子抢过来。 眼看着青花瓷碟中,白腻腻的还有些熟悉的糕点,宋延眉眼柔和,竟然抿着唇痴痴笑起来。 然后,没理会傅斯年! 宋延自己慢条斯理的,捏起块糕点送进嘴里。 傅斯年看着宋延满脸扭曲,明明吃着甜香的糕点,却偏偏在他面前摆出生不如死的模样。 无语翻了个白眼,傅斯年无奈道:“我说,不就是吃几块糕点吗?” “你脸上表情,能不能别这样惊心动魄!看得我真是心肝脾肺胃,哪哪都疼!” 宋延将喉中甜腻尽数咽下,灌了口温茶这才慢腾腾睨了傅斯年眼。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甜食。” 说完,宋延还轻嗤了声,理所当然道:“再说了,我不就下意识皱个眉吗?” 傅斯年满脸嫌弃,实在觉得这厮有些过分不要脸,明明得了便宜竟然还这副表情,当下冷言嘲讽道:“怎么,谁把刀架在你宋大爷脖子上了?” 说完他双手盘在脑后,身子向后仰躺,语气轻巧闲散道,“不吃就不吃呗!” 宋延觉得他实在有些聒噪,不耐的轻嘶了声,冷眼反驳道。 “我不喜欢吃,和我想不想吃,有关系吗?” 傅斯年闻言,直接比了个大拇指。 可真他妈的逻辑鬼才! …… 傍晚的月光朦胧。 庄子空地上,庭院中的灯火璀璨。 额角的汗水划过鼻骨,流淌过肌肤的滑痕。 宋延颤抖中站稳身形,在和杨副尉过了几十招后,精疲力竭的他努力平稳着呼吸。 撑住铁拳,宋延目光如狼戒备寻找机会。 越是在疲累不堪的时候,越是可以暴露出缺点。 宋延微松攥的发麻的铁拳,再次严阵以待。他相信,杨副尉应当也不轻松。 杨武抬抬发麻的手肘略微活动番后,同样毫不含糊狠狠捏住铁拳,眼底的光芒凝聚锋芒如刀,战场历练过的气势让他看起来并没有松懈。 然而…… 背阴出,杨副尉此时的脊背,已然微微僵直。 后生可畏! 说的就是宋延和傅斯年这两小子。 杨武从军这么多年,满身的武艺多在战场厮杀磨练,多半是努力敢拼的结果。 但他真却是在这两少年人身上,看到了真正的天赋二字。 ------题外话------ 终于回家了,还不用隔离嘿嘿~ 第五十三章 梦中的约会 就拿面前宋延来说,杨武相信,不出半年,等狼崽子彻底成年,自己应对起来或许就有心无力。 战斗技巧方面,宋延和自己相比,其实已经相差无几。 唯一能拉开差距的…… 便是力气。 毕竟,少年人和成年人之间,力量的悬殊毋庸置疑。 但,即使这样,宋延的力气,以及他身上爆发出的潜力,已经让自己有些焦头烂额。 秋风扫过落叶,带出威势的劲气。 终于宋延双目一凝,瞬间发现对方破绽,抬腿向杨副尉侧腰狠踢。 与此同时,杨副尉铁拳铮铮,直接砸向宋延左胸。 下一刻,两种相左的力道冲突,怪力驱使下,两人同时后退步。 “宋延,你好样的!” 傅斯年蹬一声跳起来,眼见宋延竟然真和这臭**达成个平手,当即拍手叫好起来。 下一刻,傅斯年便感觉到杨副尉凛冽目光逼视,口中还愤愤叫骂道。 “小兔崽子,你给老子闭嘴!” “精气这样足,下一场你来,把你打得爹妈都不认!” 傅斯年悻悻闭嘴,却在杨副尉转身后,朝着宋延挤眉弄眼。 宋延揉揉左胸,哼笑了声,看向对面人躬身一礼。 “杨副尉,多谢指教!” 宋延看着天上月色,沉吟半晌提议道。 “今日时辰不早,不妨明日我们在继续。” 他能清楚感受到,自己左胸处那拳头砸的骨头生疼。 但他也清楚明白,自己踹向杨副尉侧腰的那一腿,也几乎用了全力。 杨副尉此时定然也不好受。 杨副尉吸口冷气,暗暗揉揉侧腰,冷眼听完宋延提议,也只是哼哼两声瞪了他眼勉强答应。 临走前,他又看向傅斯年放狠话。 “明儿个,看我怎么收拾你!” 眼见杨副尉别扭离开,傅斯年唇角挂笑,右胳膊搭在宋延右肩上,吊儿郎当道了句。 “副尉啊副尉,不服老不行啊!” 说完,他还饶有兴致啧啧两声。 “明天若是我出手,可就不是平局啦!” 宋延见他这副样子得意模样,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碍眼的手拍开,睨了他眼语气凉凉。 “你就嘚瑟吧,杨副尉可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 傅斯年扬眉,叉着腰满脸自信,神采更加飞扬起来。 “哼!我才不怕呢。” “你哥们儿我呢,前些日子,可是和锦衣卫指挥使并肩作战过的人!” 见他那神采飞扬的样,宋延哼笑了声,眉眼中透出预料到的幸灾乐祸。 有些人,从来都是吃一堑长一智。 很幸运,他自己,从来都是前瞻性避免入坑的人。 但是傅斯年……:筆瞇樓 呵呵!逢坑必入,被打成猪头才能长出些记性。 洗漱后换了身衣服,宋延抱着个酒瓶子悠闲坐在台阶上。 群星璀璨下,天高地阔,少年仰头看着天空眉眼风流,有一口没一口闷着酒。 今日身子酸胀且累,宋延并没有如同往常般入睡,他还没有半分睡意。 想起今晚入梦后,可能再次体验的那种未知,宋延眼睫微颤,竟有些紧张。 他垂下眸遮住眼底神色,再次闷头,准备狠狠再灌下一口,却被人临场拦截。 对上宋延不满的眼,傅斯年轻嘶了声,将酒罐子收进自己怀中嫌弃道。 “出息!伤还没好全,竟然敢偷腥,嫌命大是不!” 说完,傅斯年竟然自己低头闻了闻,眸光晶亮,自个儿凑着酒瓶子灌了口,眉眼中的舒坦色。 那自在模样,看得宋延嘴角一抽。 见傅斯年来劲似的一口接着口,酒瓶子马上见底让他败兴。 宋延咬咬后槽牙,觉得碍眼,索性不见为净,收起气性懒得搭理他,径直回到自己厢房。 撂下酒瓶子,傅斯年见宋延走入厢房,眉眼中浮现得色。 清风拂过月夜,传来傅斯年嘟囔声,带着三分酒气。 “不像样!” “被杨副尉都揍成狗了,竟还敢吃酒……” 漱口铺床,宋延枕着双臂失神看着榻上床帘。 怔愣半晌后,宋延不在纠结抗拒,果断闭眼沉沉入梦! 宣义坊宋府。 亭台楼阁挂着花灯,凉亭桌上摆放着瓜果和精致的月饼。 梦中处处彰显着中秋佳节的气息。 梦中宋延仔细洗漱了番,从衣柜中取出套新衣。 天青色长袍着身,衬得少年人眉目俊朗,多出几分芝兰玉树的雅致。 透过铜镜,宋延盯了自己额角美人尖半晌,突然就想起,顾宝珠每次看见他美人尖时,眼底深处的垂涎欲滴,以及那跃跃欲试的,上手就想要摸摸的小表情。 唇角不自觉高高翘起,宋延再次抬眼,看向那略显女气的美人尖,已经没有往日的排斥。 今日他就大发慈悲的,让她看个够! 临走前,宋延摸了摸藏在怀中的,兔儿月饼样的吊坠。 这样精巧的小玩意,今夜还这样应景,她应当,会喜欢吧? 这可是他花了三日,自己画的图纸,又自己用刻刀一点一点雕磨出来的,兔儿月饼样的吊坠。 握了握手中吊坠,宋延觉得心中多出些底气。 连带着,他脚下步伐,伴着地上剪影也跟着雀跃起来。 永乐坊街巷中,宋延等在月色灯火里,少年人芝兰玉树。 少顷,顾宝珠踩着时间珊珊来迟。 宋延看过去,月光下,顾宝珠没有身着平日里,惯常穿着的色彩明艳的衣服。 今夜的她,月白色长裙着身,显得她有些肃静。 可那未点丹朱的唇,依旧妖然红艳。 这样素白的打扮,衬得女子更像蟾宫中的仙子,明艳又出尘。 原地静静看了半晌,宋延喉结滚了滚,半晌他终于抬步上前。 月华倾泻,少年人眼里含笑仿若盛着星辉,宋延看着顾宝珠的眼睛,哑声赞美道。 “宝珠,你真好看!” 顾宝珠微讶,对上少年热切眉眼,耳尖泛着热意,衬得她白玉清淡的眉眼更添娇色。 半晌后,顾宝珠紧张捏着衣袖,语气踌躇打着商量道: “宋延,若不然——” “今日,我们便不去街市赏灯了吧?” 宋延挑眉靠近顾宝珠,虚揽女子腰身,垂眸仔细瞧着她神色,半晌试探道。 “真不想去?” 少年人目光灼热,顾宝珠被盯的有些不自在。 顾宝珠抿唇犹豫半晌,终于像是鼓起勇气般,朝着宋延艰难笑笑,半晌摇着头否认。 “也不是,就是……” “就是有些紧张,有点儿不安。” 宋延哑然失笑认真看着顾宝珠,说出的话却拖长腔调。 “这样啊——” “原来,和我在一起,你这样紧张啊!” ------题外话------ 回家第一天,睡到九点哈哈哈哈!让我再浪一天,就得支棱起来了! 第五十四章 梦中的约会(下) 见女孩恼羞成怒瞪了他眼,宋延镇定神色,不在是平日那般散漫,眼底多出些认真来。 “宝珠——” 宋延抿抿唇,某种笃定仿若星辰,眉眼认真带着别样神采,说着动听的情话。 “我就想带着你——” “也只愿意带着你,和你共同体验这世间的美好。” “所有我就觉得最美好的东西,我都想一样也不漏的,通通与你共享。” 少年眸色纯粹,此刻,毫无保留的,将他最炙热最宝贵的承诺,送给眼前女孩。 坦诚炽热的摊开他全部的分享欲,真诚的诉说他的喜欢。 顾宝珠对上少年热切的眉眼,眼底晶亮莹莹,嘴唇翕动,有些犹豫,似乎想说些什么。 却在下一刻,女子在宋延期盼中弯起眉眼扬起明媚好看的笑容。 “好!” 简单一个字,回应着少年人的心意,瞬间让他热血沸腾。 夜市灯火通明,尽显人间丽色。 自女帝顾珺取消宵禁制度,燕朝的夜市愈发繁荣。 人流如织下,人群堆挤着周遭的喧嚣。 就在顾宝珠的身子,迫不得已就要被身后人群推搡的前一刻,宋延眼疾手快的,将她揽入怀中。 两旁行道树上的灯火璀璨,耀眼温柔的橘黄色暖光映衬。 少年男女脸上都有些不自在。 宋延松开顾宝珠,以手抵拳,装模作样咳了两声,余光却紧张观察这她反应。 眼见顾宝珠仅仅低垂着头,却并没有过多排斥,宋延面上一喜。 耳边是节日氛围下的欢声热闹,宋延摩挲泛着痒的手指,犹豫半晌儿,终于提起勇气坚决又试探的伸出手,攥住顾宝珠的纤弱白葱的嫩手。 少女的手白皙纤细,握在手里仿佛羊脂般的触感,但却并不是料想中的温润。 喧闹人声中,顾宝珠的指尖竟然泛着凉意。 可这温度,却恰如山间叮咚的凉泉,适宜的催化出宋延心中火热。 低咳道了声得罪,宋延手上力道微紧,温润的触感舍不得松开。 顾宝珠的手被宋延牵着,只觉得,就算她身在喧嚣的人群中,只因为他,便不可能被拥挤冲散。 暖光染红小巧耳背,顾宝珠索性顺从心意,抛却顾虑,轻轻回握住。 心上人的回应,让宋延欣喜万分。 他只觉得,自己脑海中瞬间仿若炸开五色烟花,全身上下生出无数力气!涌出无限豪情!那种整颗心被填满的感觉,真是…… 妙不可言! 宋延牵着顾宝珠,随着人流,逐渐进入热闹的东市。 他翘着唇,好心情朝着顾宝珠谈论着各种老字号。 “你看!那儿摆着花灯猜字谜的,是东市有名的陈记花灯……” 顾宝珠顺着宋延手指方向瞧过去。 街市天线上,吊着一盏盏鱼鳞灯、蛋壳灯、芝麻灯以及各种鸟兽花数的灯,晕染出暖黄色的光,映射出结伴出行的人们脸上,最耀眼和开心的笑容。 不同花样的花灯,上面画染上各种图案,为单调的夜色增添抹俏皮和炫丽。 宋延低头,便看见顾宝珠红唇弯起,眼底多出几分真切的笑意。 宋延心中一烫,喉结没忍住滚了滚,握着顾宝珠的力道收紧紧,拇指顺着她指背下意识摩挲,带着规律的节奏。 穿过条街巷,拐角处游人更甚。 宋延瞧着拥挤人群,本想带着顾宝珠绕开,却在看见前头火树银花时,目光一亮。 到底护着顾宝珠穿过人群,宋延指着前头景象兴奋道。 “宝珠,你看那里!” “这家杂耍,我小时候就见到过。” “没想到,现在竟然还在这里!” 顾宝珠抬眸,顺着实现看去,就见石台上姑娘扮作的嫦娥,手上抛着不同花色的手帕; 蜿蜒起伏的火龙在灯火中欢腾起舞; 伴做小丑的手艺人,口中喷出长长的火龙。 俨然火树银花的景象,处处热闹喧嚣,伴随着人流中穿行,灯影婆娑。 渐渐地,竟和七八年前的那晚……开始重叠。 同样喧嚣的人群,同样的欢颜开心。 灯火跳跃蹿出呲呲火苗,投进吞天巨兽的阴影中,微弱谦卑。 噩梦的阴影,终于袭上心头,也再次将欢喜埋没。 顾宝珠只觉得,心底浮现出儿时染上的阴霾。 她整个人,仿佛突然间魇住的情绪。 突然间,顾宝珠的身子瑟缩了下,视线有些模糊,眼前开始出现重影。 前头火树银花的热闹,逐渐和母亲临死前,无力苍白的面色交错闪现。 宋延只感觉顾宝珠突然蹲下。 女孩蜷缩着自己,身子瑟瑟发抖。 宋延心中一缩,连忙蹲下身来,安抚的拍着她纤细脊背,轻柔坚定叫着她的名字,夹杂着紧张。 “宝珠——” 顾宝珠身子微怔,缓缓抬起头。 宋延就看见,顾宝珠平日里,明艳傲然的眉眼中,缓缓染上清泪,面庞已然湿润起来。 神态中,更是他未曾见过黯然的哀伤。 宋延身子微僵,他只觉得心头仿佛被灼了滴滚烫的蜡。 额角青筋跳了跳,宋延身上已然染上几分暴虐的不快,带着风雨欲来的气势。 不在顾忌其他,宋延连忙将顾宝珠抱到僻静处。 见她哭的伤心,宋延懊悔,他以为是拥挤的人流,让顾宝珠磕着碰着了。 中秋月圆夜,大多数铺子也都闭门谢客,安心陪着家人逛着街市。 宋延好容易找到附近的医馆,果然房门紧闭。 焦急的敲门声噔噔,他希望下一刻,就有人拉开紧闭的屋门。 咚咚碰撞声急促有力,一下接着一下还在持续。 就在这时,宋延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怀中的顾宝珠拉住,带着几分轻柔的安抚。 垂眸对上她视线。 顾宝珠的目光微微湿润,素日里上翘的眉眼,此刻竟也透出几分乖巧。 “宋延,我没事!” “你别担心。” “你能陪我去那里坐坐吗?” 清脆有黏软的语气,就这样在耳边响起。 宋延怔怔看了顾宝珠半响,沉眉确定到。 “真没事?” 见她点头,宋延又上下打量了她番, 见顾宝珠此刻,除了脸色苍白些,确实没有旁的大碍,宋延这才抱着她,走进前面凉亭。 第五十五章 无奈终梦醒 凉亭的石桌上,应景的摆放着茶与瓜果。 丝缕甜腻的月饼香窜入鼻尖,顾宝珠决心心下稍安。 她扭头,看向凉亭另外边,方才那片火树银花的喧闹。 宋延下意识紧张起来,仔细观察顾宝珠的脸色。 察觉到他目光,顾宝珠并未收回视线,只是将头轻轻倚靠在他颈窝。 耳廓传来他沉稳的呼吸声,有些微的痒,却让顾宝珠觉得,忐忑不安与害怕,统统都离她远去。 四周鼎沸的人声,以及凉亭外开怀的笑容,也让她觉得安稳。 顾宝珠突然就生出几分,想找人倾诉的欲望。 她手指微微蜷缩了下,片刻后深呼口气,唤了声宋延。 直到顾宝珠耳边传来宋延喉咙震颤,轻嗯声也入耳,她这才缓缓开口。 “宋延——” “我八岁那年,正是姑姑解除燕朝宵禁的时候——” “那时候,我还小,又实在是有些不懂事,非要缠着病弱的母妃,让她带我来看花灯。” 顾宝珠抿了抿唇,记忆中那段晦暗让她语气艰涩。 “我原本觉得,这样的节日,就该一家团聚才热闹。” “出来走走,也能冲走母亲的病气。” 顾宝珠闭闭眼,陷入深深的自责。 “但是我没想到,明明开始好好的,明明就好好的——” 刚开始,气氛明明很美好的,她都能瞧的见母妃眼底,难得的笑意和温存。 病容映入火树银花的美丽中,她甚至都觉得,母妃能年轻十岁,不再是往常那样,永远躺在病床上的无力苍白。 宋延垂眸,就见顾宝珠抬眼朝自己看来,眸底溢出几分倔强和痛苦。 女子绷着唇,不让自己眼中晶莹滚落。 可越是这样,越是扎人眼。 宋延觉得,就算在脆弱心房上驻扎起来堡垒,却也其实软弱不堪的让人心疼。 顾宝珠此刻,正是这种状态。 这一刻,宋延觉得,自己整颗心,也跟着揪疼起来。 仿佛自己的情绪,也会跟着她心情的浮动,起起落落。 她难过时,他揪心的不愿看到,却又不忍让她独自一人,孤独舔舐伤口; 她高兴时,他全身上下都仿佛充满力量,只想拼尽全力构筑出欢快盛景,将她的笑容永久保鲜。 呼出口浊气,宋延抛却顾虑,双手将顾宝珠揽紧。 他从开始的无措,到现在有些痛恨自己。 为何偏偏此时,言语笨拙,笨拙到甚至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够安慰到她。 宋延能够想到的,就只是像现在这样,紧紧抱着他。 希望他的怀抱,能够带给她些力量和慰藉。 顾宝珠垂头,颤巍的手环抱住宋延腰身,将自己的下颌埋进宋延耳颈,语音轻颤。 “可宋延你知道吗?” “回家路上,母妃——” 顾宝珠声音微哽,手死死拽着他胸前衣襟。 “母妃却突然昏倒猝死——” “我便,我便再也没有母妃了……” 宋延听的蹙眉,眼底溢出心疼,他能感觉到自己胸前衣襟染出片温热濡湿。 半晌儿,清风凉意伴着夜晚,宋延的耳旁也传来女孩抽抽噎噎的啜泣。 顾宝珠埋首的他的颈窝处,也传来整片的湿润。 等到耳边啜泣声渐止,宋延将她从怀里拉出,擦干她脸上染上泪痕。 宋延从怀中取出块月白色方帕,细致的轻柔的在她脸上擦拭,眉眼中染上些愧疚自责,声哑然。 “宝珠——” “抱歉,都怪我,非要拉你出来看花灯!” 少年眼底的自责,就那样不加遮掩被顾宝珠看再眼底。 她神色微怔,反应过来后唇角微弯,摇头安慰。 “宋延,不怪你,是我自己想来的。” 见宋延眼中自责的情绪,仍旧没有松动半分,顾宝珠有些着急,她握住宋延的手,认真解释道。 “是我自己想着,借着这次机会,尝试下是否可以,真正走出那段记忆。”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 “我觉得,宋延!” “你在我身边,能带给我力量,我便没有那样紧张和难过了……” 宋延看着女子眼底的坦诚,明亮的双眼被水洗过的晶莹。 他只觉得,靠近左侧的胸腔狠狠跳动,她眼底的依赖和信任让宋延心中柔软又充实。 那种被人全然信任的豪气万丈,让他迫不及待想要挥拳打箭,宣泄心底激动的情绪。 按捺的喉结滚了滚,宋延压抑着心中情绪,揽着顾宝珠的削减收紧。 明黄的月光皎皎,衬得女子容色更加明艳,让他按捺不住胸腔的跳动。 宋延摸摸衣袖,攥了攥手中的兔儿月饼吊坠,刚准备拿出来送给她,耳边却突然传来乱糟糟的琴音…… 眼前突然一花,宋延连忙转头,眼前女子的容色却在星月璀璨中……幻灭消失。 无意识攥了攥拳,那琴音简直! 扰人清梦! …… 天光大亮,刺目阳光耀眼。 宋延烦躁睁开眼睛,耳边传来更加嘈杂急切的琴音。 揉揉额角跳动的青筋,宋延实在没按捺住脾气,门口的聒噪过分不知分寸。 将被子掀翻,踩着鞋臭着整张脸。 刚推开门,宋延就看见庭院芭蕉树下,焦尾琴后坐着的宋乐仪。 女娃娃双手在琴弦上拨弄,还算有些章法,没有方才摧枯拉朽的难听。bimilou.org 宋乐仪婴儿肥的小脸上,带出几分无奈和焦急。 宋延半眯着眼,视线一转就看见他身旁捣乱的傅斯年。 傅斯年右手在焦尾琴上随意拨弄,彻底破坏原有的旋律,让人崩溃的难听。 察觉到门口动静,傅斯年看了眼宋延,而后目光转向宋乐仪,吊儿郎当邀功道。 “乐仪表妹,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就说嘛!你哥这个人,矫情!” “身上毛病多得很,不过嘛,利用这点唤他起床,你傅表哥从来没有失手过。” 宋乐仪见傅斯年眉眼得意,骄傲抬起下颌,好心教诲着她日后学着点儿时候,心中是没有半分感激的。 那可是她的焦尾琴! 竟然在他手中,发出那样让人崩溃的声音! 宋乐仪皱着小脸,两只胳膊伸出,将桌上的焦尾琴朝自己方向移移,等彻底护在自己怀中,她这才扬起小脸委屈的控诉。 “傅表哥,日后我的焦尾琴,你便不要在碰了!” 第五十六章 宋延宰斯年 宋乐仪稚嫩的小脸,写满镇重和心疼。 傅斯年被她小表情噎住,抬头恰好对上宋延饶有兴致的目光,似笑非笑带着轻嘲。 本能的察觉到危险,傅斯年尴尬呵呵两声。 眼见宋延还倚在门框上,傅斯年连忙有眼色的转身,想要逃离他这波秋后的烂账。 可他还没走出两步,就感觉身后长袍的被轻轻拽住。 傅斯年下意识转身,就见宋乐仪闷着头,两只小胳膊抓着他衣摆不放。 面上染现急色,害怕没法子逃离“案发现场”,傅斯年疯狂朝着小姑娘使眼色。 宋乐仪撇撇嘴,又心疼看了眼桌上焦尾琴,闷着小脑袋装作没看清他暗示。 傅斯年拍拍大腿,无奈扶额,试探拉了拉袍角。 谁知下一刻。 傅斯年突然感觉身子被大力拖拽! 压根没有防备的傅斯年重心不稳,身子朝前走了几步。 再次转头,拽住他衣服的手,已经变成了宋延的。 傅斯年眨眨眼,头一偏,便看见宋乐仪下凳,小心翼翼抱着焦尾琴想要离开。 察觉到他视线,小姑娘圆溜溜眼睛朝他看来,理所当然的奶音响起。 “傅表哥——” “乐仪想了想,你若是走了,那我就遭殃了!” “所以呢——” 宋乐仪指了指身旁宋延,一本正经的模样,倒像是替傅斯年打算。 “我觉得,傅表哥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傅斯年眼看着,女孩黑瞳溢出狡黠的笑容。 她竟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半分没有顾及他这个表哥,将“生”的机会留给自己。 眼见宋乐仪背影远去,没有半分留恋,傅斯年长嘶了声,眼底满是不可置信。筆蒾樓 “小丫头——” “鬼精鬼精的!” 余光瞥见宋延仍旧黑沉的脸,傅斯年悻悻,收起蒙混过关的心思。 眼见宋延仍旧副坏脾气死人样,傅斯年倒也不怵。 他先是没有顾忌的翻了个大白眼,而后嚣张指着宋延心口吊儿郎当道: “哎!我说——” “您那儿的不爽都臭在脸上了,我又不瞎,看得见!” 说完后,傅斯年还挑眉朝宋延示意。 “所以呢,臭脸赶紧收收,不嫌累的慌!” 傅斯年说完索性撩起衣衫,一屁股坐在桌上。 宋延见他翘着二郎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咬咬牙喉间溢出冷笑。 “行!行——” “傅斯年,你可真行!” 宋延垂眸思考半瞬,突然间撩起眼皮,舌尖顶顶左颊,再次哼笑了声。 戴看向傅斯年时,宋延神态中已然满是胜券在握的淡定。 傅斯年余光一瞥,就见宋延愈发靠近自己,竟然好脾气朝他笑笑,原本的臭脸此时看起来竟格外舒展好说话。 “傅斯年——” 自己的名字,被宋延嚼着嘴里懒洋洋说出来,那样意味深长的表情,傅斯年没忍住抖了抖眉。 察觉到傅斯年看向自己,宋延挑眉手指轻扣额头,尾调拖长似在回忆。 “我记得——” “去年你生辰!” “你舅母送给你了块上好的和田玉,倒是很是适合雕琢。” 傅斯年闻言寒毛竖起,下意识戒备否认。 “什么和田!” “宋延你脑子糊涂了,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傅斯年打着哈哈,绝不承认的态度格外“忠贞”! 宋延没搭理他,眼底却多出几分真切的笑意,凉凉声音溢出喉间。 “嗯——你说的没错!” “就是你曾拿在我面前,炫耀了整整三日的那块和田玉!” 见傅斯年嚣张气焰全失,宋延烦躁心情难得好转,继续得寸进尺的提着要求。 “今晚,我若是在床头看见那玉——” 拖腔带调声音响起,傅斯年眼皮子一跳,双手迅速蒙住眼,作势副我不听的样子。 宋延没搭理他,只慢条斯理整着衣衫,声线依旧懒散却顺着前话大发慈悲道。 “若是看见那玉,我就勉强,原谅你了!”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傅斯年扯下手简直气乐了, 伸手揉揉僵硬的眼尾,他实在没忍住气性。 “宋延!要点脸成不!” “那可是我生辰礼。” “还一年就一次那种——” “成年了也就没有了,你确定!要对我这样残忍?” 宋延闻言挑眉,并未搭话,只是不咸不淡的看着傅斯年,俊脸上虽然绷着。 可让傅斯年跳脚的是,他眼中却分明! 就那样明目张胆、毫不避讳写着“不宰你宰谁”这几个字。 简直欺人太甚。 傅斯年恨恨点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仍旧作着最后的抗争。 “把你想的美!” “你说要我就得给?” “兄弟!有这闲工夫,你还不如晚上枕头垫高点,梦里爱问谁要就问谁要。” 宋延没搭理他嘲讽,慢条斯理将衣袍放下,嘴角轻翘笃定道。 “我既然开口问你要了——” “便自然有这自信能让你给我,而且——” “还能让你心甘情愿!” 见他这笃定模样,傅斯年也来劲了,咬了咬后槽牙硬气道。 “渣渣延,我就是不给你,怎么地!” 宋延并不在意他反应,只双手环胸,好整以暇语气凉凉。 “晚上呢,我若是见不着我的玉,那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傅斯年跳脚的打断,“嘿!讹人呢?” “我同意没,这就成你的玉了?” 眼见他倒吸口气努力反驳,宋延只胜券在握的笑笑。 果然他嘴里不过简单吐出几个字,便瞬间浇灭傅斯年气焰。 “那么,你带沈姑娘来我庄子上时——” “我就闭!门!谢!客!” 拖腔带调的“闭门谢客”四字入耳,傅斯年脊背微僵。 沈姑娘三个字像是弯他傲骨的魔咒,瞬间让他耷拉下来。 傅斯年闭了闭眼咽下闷气,半晌后腆着脸套近乎道: “兄弟!闭什么门呀,谢什么客呀!” “整的你像是平康坊晚上营业似的,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吗。” 宋延弯起唇角,并不理会傅斯年的冷嘲热讽,只赞同点了点头,好脾气解释了句。 “我若是没有好好商量,还至于和你谈条件吗?” 话落眼看天色确实不早,懒得在和傅斯年掰扯,临走前宋延瞧着傅斯年石化面色,又拉长语调提醒道。 “记住了,闭!门!谢!客!” 宋延好心情翘唇,回屋洗漱番后,拎着包袱便独自前往书院。 清晨的曦光撒进教斋,里面还没有几个人宋延想了想,径直朝着藏书阁方向走去。 藏书阁三楼,是专门存放医学和药草孤本的地方。 晨光透过书架缝隙,射出斑斑点点。 宋延绕过书架,果然便看见大厅长桌前,捧着本《药经》仔细研读的顾宝珠…… 第五十七章 书院生谣言 阳光洒在她顾宝珠身上,并不均匀,却显得她脸更加瓷白,青丝如墨散下。 宋延在原地静默看了好半晌,眼看时辰不早,这才走上前去。 “噔噔——” 手指轻扣桌面的声音,让顾宝珠抬头。 瞧见眼前宋延,她眼底闪过几分诧异。 环视一周,空荡的大厅中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却也并未让顾宝珠心生排斥。 顾宝珠觉得,自己与宋延虽然仍旧并不如何熟悉,但是经过土坑和藏书阁那两件事,他和她之间也算是过命交情了。 真论起来,所有男书生里,她和宋延之间的交集,应当是最多的! “宋延,你找我?”见他当真点头。 顾宝珠诧异道,“有事吗?” 合上手中书册,顾宝珠眉梢轻挑多出两分正色。 知道顾宝珠误会,宋延也没有解释,目光落到她合上书册的双手,白皙如玉十指纤纤。 和梦中的她一般模样! 宋延怔愣片刻,深思仿若穿越梦境,半晌垂眸,沉吟喃喃道。 “顾宝珠,那……不是你的错!” 恭亲王妃于中秋夜猝死,那其实,不是你的错。 所以,希望你不要一直内疚自责。 要带着你母妃对你最真挚的爱意,用力过好自己的生活。 宋延的声音虽轻,但顾宝珠全神贯注下也听了清楚。 顾宝珠微愣,她合上书册不解道。 “你在说什么?什么不是我的错?” 对上顾宝珠透亮清澈的眼,宋延眼睫微颤,恍然回神。 他遮掩住所有情绪,随意着补的神态又多出几分散漫,仿若方才的郑重完全是顾宝珠的错觉。 “欧!我意思是——” “你射术那样差,不是你的错!”” 见他突然间拖腔带调起来,眼底露出玩味儿,顾宝珠无语。 “不过什么,把话说清楚。” 宋延勾唇,神态散漫心欣赏着顾宝珠的愠怒和急切。 “不过嘛——” “不过若是我教你过后,你依旧没什么长进,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这吊儿郎当的语气,听得顾宝珠气结。 这还是人话吗? 半晌儿,顾宝珠翻了白眼凉凉道:“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落日的余光呈射橘色橙晖,若火烧云般绚烂。 结束一天课业,宋延照例绕过马场后面小路,回到自己庄子上。 刚进卧房,他便朝着床头看去。 等他看到枕头旁,安安静静躺着的和田玉时,唇角翘起愉悦弧度。 宋延将和田玉握在手里把玩,心中当下决定,自己还是不去傅斯年哪里刺激他了。 利索从衣柜中取出个木盒,宋延掀开盖子,拿出木盒中雕刻玉石的刻刀。 接着又从包袱中,翻找出今日课堂上,他临时画好的图样。 宣纸上,黑墨画染的线条勾勒出的玉兔,脚踩圆鼓鼓的月饼,憨态可掬。 月色深沉中,宋延房间内灯火通明。 室内烛火阴沉下,伴着轻微琢玉声,地上投下少年认真深沉的眉眼。 翌日,天光大亮,杯中的温茶已然没有温度,宋延从趴着的桌上醒来。 看着桌前雕刻好的和田玉,宋延眉眼中倦怠,被种油然而生的心满意足取代。 简单收拾番,宋延便再次前往书院。 书院小路上,男女书生各自兴致盎然,满脸洋溢着八卦意味,窸窣似在讨论着什么。 宋延本没有在意,无关紧要和自己无关的事情罢了。 然而,哪怕没有刻意去听,顾宝珠三个字,却如风中柳絮般自动飘进耳里。 宋延脚步微顿,挑眉压住眉梢困意,不着痕迹跟上前面几个女学生。 距离不远不近,并不会让人察觉。 咋咋呼呼的女生入耳,说着旁人的风凉八卦。 “哎,你们听说没——” “光化县主和南平郡主打赌了!” 察觉到同伴眼中兴味儿,长脸女学生洋洋得意的透露着一手消息。 “据说,是要在年前比试射术——” “谁若是输了,日后看见彼此,便自动把马场让出来!” 长脸女学生的话,让宋延下意识沉眉。 当初马场上,顾宝珠压根,就没有答应要和光化县主进行比试。 最多……不过是,心里暗暗憋着口气,较劲儿罢了! 如何会有这样的留言传出来? 很快,宋延便明白,定然是有人故意放出这样消息的。 下一刻,旁边圆脸女书生也不甘示弱道。 “我还听说了呢,那场比试约定三场赌注,你说的让出马场,不过是其中一个!” “欧?竟然还有?” 见同伴目光聚焦到自己身上,圆脸女生更加兴奋道,同伴交头接耳,可声音却半分不减。 “那可不,另外两个更夸张!听好了啊!” “输者,日后见到彼此,便自动绕道而行;输者,年后书院放假,便自动退出还古书院!” 自动!退出!还古书院! 男女书生压抑着惊呼,面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让宋延冷哼了声。 这样离谱的赌注,也就只有造谣者可以想出。 不过…… 看着三五成群的书生,面上兴奋讨论的神色,宋延面上多出些凝重。 谣言从来都是这样,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就算顾宝珠当初并未答应赌约,但是旁人眼中,这场赌约便已经存在了。 至于费尽心机,造谣生事者是谁?怕是不言而喻了。 没在犹豫,宋延看看天色,时辰已经不够去趟藏书阁。:筆瞇樓 宋延便直接来到教斋内,今日由山长陆九熹上课,男女不分斋。 走到自己位置上,宋延刚坐下,目光就朝着东边女学生哪里看去。 眼见顾宝珠面色如常,他这才松口气。 但,周围书生窸窸窣窣的讨论,彼此见默契的眉眼官司,却还是让宋延有些憋闷。 整节课,宋延心里装着事,再加上困意袭来,他听得都有些心不在焉。 好容易钟鸣声响起,山长和书生们陆续走出教斋。 宋延慢腾腾收拾着包裹,余光注意着顾宝珠哪里动静。 似乎默契般,顾宝珠也是那样,不紧不慢收拾着东西,没有半分着急。 等到整个教斋只剩下他们两人,宋延便知道顾宝珠怕是刻意如此了。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到她叫唤着自己名字。 “宋延——” 第五十八章 他教她射箭 光斑点点,像是跳跃明灭的火苗。 宋延撩起眼皮,便看见顾宝珠朝自己走来。 她面色倒是很平静,只不过阳光下,那张唇似乎愈发明艳,上翘的眼尾也弯出更大的弧度。 走进些,顾宝珠才瞧见宋延泛着乌青的眼,眸底透着些倦怠,看着有些无精打采。 等到两人目光相接,他仿佛,顷刻间又换个人。 像是打起精神的战兵,眼底重新蒙上神采,静静等着她发话。 微微抿唇,顾宝珠不犹豫,再次唤了声他名字。 “宋延——” “射箭这件事——” “我原本只是想要玩玩;但现在——” 顾宝珠气终于不在温和,看向宋延的眼上翘,多出倔强坚定的锋芒。 “我想要赢,你明白吗?” 话毕,只无声和宋延对视着,等着他答复。 宋延点点头,高高翘起的唇角伴着喉咙间溢出声哼笑,张扬自信又耀眼。 “郡主放心!” “那样三脚猫的箭术,我还没放在眼里。” “若是由我来教你,郡主最后输了,那才真是桩稀奇事呢!” 这吊儿郎当的语气,陪着宋延散漫的神态,在顾宝珠看来,简直狂妄十足。 可是此刻,却莫名的,让顾宝珠心中也多出几分自信和把握。 …… 八月飘来桂花的馥郁芬芳。 沈岚青坐在石凳上,对面是吊儿郎翻着书册的傅斯年。 视线落在前头院,正是和宋延练习射箭的顾宝珠。 清晨的阳光还不毒辣,尚且不算难捱。 顾宝珠盯着前头箭靶,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扣弦。 她右眼瞄准正准备开弓时,却被宋延及时制止。 “郡主——” 宋延重新调整顾宝珠的姿势以及弓箭手位,口中不忘叮嘱。 “郡主切记!” “若是姿势不对,就算是多练习无数次,也不过是在迷途上越走越远。” 宋延这话精准又扎心,顾宝珠揉揉发麻的手臂,索性放下手中弓箭。 她今早已经练习了两个时辰,可是在宋延看来,自己似乎没有半分长进。 简直让人有些丧气。 瞧见顾宝珠动作,宋延微挑眉,目光落在她浸汗的发。 不在督促她,从怀中掏出块干净帕子,自然递给她后难得安慰道。 “没关系,初学者开始确实有些艰难——” “能坚持两个时辰,郡主已经很棒了。” “且郡主悟性颇佳,已然是宋某见过对此道很有天赋的人了。” “所以,只要过了这关,郡主日后进度定然一日千里。” 宋延眼都不眨说着赞美的话,尽管这话内行人听来,多少有些夸大成分。 “真的?” 顾宝珠擦着额头汗,星眸闪亮,但仍旧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可是,照你看来,我如今连举弓的姿势都有问题呢!” 攥着手中纱巾,顾宝珠心情因为宋延方才夸赞,难得飞扬起来,唇角偷偷翘起。 见她这模样宋延笑笑,不答反问,“郡主不信我?” 顾宝珠微愣,半晌儿轻轻笑笑,右手背在身后,微红的唇透出浅浅傲娇,亦未正面回应。 “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宋延胸腔震动出低低浅笑,自信又臭屁道。 “我猜郡主也是慧眼识英雄!” 说完还肯定般点点头,理所当然道:“毕竟——” “我这样耐心脾气好,又满身本事的人也确实不多,郡主该好好珍惜才是!” 眼见宋延竟然这般煞有介事,顾宝珠忍笑翻了个白眼。 宋延并不在意,自然接过顾宝珠手中弓箭,自信道。 “你先休息会儿——” “宋某已经想到,应该如何帮郡主了。” 顾宝珠闻言面上带出喜色,也懒得思考旁的,索性便相信宋延,等他一会儿安排。 凉茶入喉带着凝神静气的功效,瓜果的甜香也能抚慰人身体疲累。 在凉亭中吹了半晌凉风,最后口温茶入口,顾宝珠不在浪费时间,直接起身来到校场。 再次举弓搭箭时,顾宝珠已然精神头十足。 宋延跟着放下凉茶,并未多言只是垂眸静静看着。 女子身体微绷,面容没有往日慵懒闲适,但素白面庞上的下颌线流畅清晰,透着往日没有的干练飒爽,凤尾微扬晶亮眸底满是坚毅。 就在顾宝珠瞄准箭靶,准备脱手放箭时,宋延来到顾宝珠身后,轻声道了句得罪。 随后,便如同那场比试时候般,覆在顾宝珠身后,手把手带着她调整姿势。 宋延将顾宝珠姿势调整完毕,这才起身退开。 “郡主,标准的射箭姿势,是如今这样。” “你可以先感受感受,也不要先着急射箭——” “等把这姿势形成郡主固定的身体记忆,我们在进行下一步。” 宋延离开的瞬间,顾宝珠原本绷起的脊背放松。 清呼出口气,对于宋延的教导,顾宝珠也只是条件反射点头。 宋延见此眉峰轻挑,眼底浮现笑意,并不在意她的敷衍。 可他目光又实在毒辣,宋延却能在顾宝珠姿势即将偏差的前一刻,及时提醒她。 练习了几个时辰,宋延对顾宝珠也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原本以为,顾宝珠这样从小如珠如宝,被呵护长大的贵女! 这样又苦又累的东西,哪里比得上王府上冰盆子浸过的瓜果陪伴的日子安逸舒适。 突然间这样大的训练,正常人怕是很难坚持,更别提身娇肉贵的郡主。 可……她做的很好,也出乎他的预料。 越过太阳毒辣的正午,时间缓缓流逝,不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天色逐渐暗沉,空中突然飘过黑云。 接着,淅淅沥沥的雨丝如帘珠,剪不断。 顾宝珠将微湿的鬓发随意别在耳后,在宋延示意下,终于能放下手中弓箭。 手臂的酸楚和肩颈的疲累,虽然无时不痛楚的叫嚣,可坚持后射箭姿势标准的成就感,和运动后爽快的轻松,顾宝珠还是很满意的。 “姐姐,快做下——” “乐仪给你揉一揉!” 顾宝珠刚坐下,收到宋延眼色的宋乐仪,便径直来到顾宝珠身边。 小女孩在她周围打转,殷勤的帮她揉捏着酸胀的肩膀和手臂。 还别说,揉捏的力度和位置,竟然还刚刚好…… ------题外话------ 姐妹们!虎年吉祥,新春贺岁年富一年哇~ 过年了,大家有开开心心吗哈哈哈 存稿不多了,我本人是拖延症晚期患者 所以请大家尽情催更鞭策我吧。 大家小皮鞭一抽,我虎躯一抖立马就支棱起来了哈哈哈哈 最后,再次祝愿大家虎年吉祥虎虎生威! 2月双更,我们明天见! 第五十九章 中秋困橙园 似乎察觉到顾宝珠的疑问,宋乐仪便自动解释着。 “姐姐,哥哥和师傅学习射箭后,我也经常帮他揉的。” 说完,宋乐仪像是想起什么,撅着粉唇嫌弃道。 “我哥那人,挑剔的很——” “若不是他能帮我在祖母面前说些好话,我才不帮他揉呢。” 顾宝珠闻言,红唇牵起只是笑笑,心中却有些羡慕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 她原本想等雨停后,便带沈岚青离开。 可谁成想,及至半夜,雨花淅淅沥沥,竟然越下越大,颇有几分瓢泼之势。 雨势过大,未防止夜行着了风寒,顾宝珠和沈岚青二人,在宋乐仪邀请下,在她那个小院中凑合晚。 别看宋乐仪年纪小,虽然说是凑合,但床铺被褥皆是全新。 就连洗漱用具,晚膳夜宵也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对此,顾宝珠也是对小女孩刮目相看。 小乐仪颇有几分管家主母的天分。 翌日早,顾宝珠对着铜镜,就看见眉眼透着倦怠色的自己。 打起精神洗漱收拾好,顾宝珠简单在眼下擦点脂粉,这才与沈岚青结伴来到厅堂。 没想到,竟然还看到了祁远。 外面雨势渐缓,但仍旧淅淅沥沥不停。 祁远身上的青布长袍也染上雨渍,但难得的是,他通身的气度,却并未让他看起来狼狈,反而有种难言的从容。 看到与顾宝珠相携而来的沈岚青,祁远想起来之前陆九熹的嘱托,心下稍安。 简单朝着两人打了声招呼,便说明来意。 宋延听的眉微皱,诧异问道。 “你是说,书院通往临安城的哪条路——” “因为昨晚大雨,发生了山体滑坡?” 祁远点点头,“没错——” “虽然临安城中,官府已经派人修整。” “但估摸至少还得一天时间。” “况且,雨势未停,中途难免还会有其他意外。” “所以,你们几人中秋节,便只能呆在庄子上了。” 得到祁远肯定的答复,宋延目光下意识看向顾宝珠。 经过梦中那段经历,宋延知道,中秋时节,原本的顾宝珠是定然会回恭亲王府的。 若说他们几人回家,更多是佳节团聚的目的,但…… 顾宝珠回家,却是因为,中秋节还是她母亲的忌日! 雨声挂出的帘幕不停,伴着凉爽清风。 几人简单商量番,祁远在宋延兄妹的挽留下,索性便在庄子上呆着,也方便照看他们几人; 沈岚青见祁远会留下,也自愿留下来准备请教他些问题。 祁远有才,沈岚青也在准备考取秀才,是以还是有很多问题需要请教的; 至于傅斯年,见沈岚青留下来,他自然跟着留在庄子上。 顾宝珠踟躇半响,最终还是决定冒雨回到自己庄子上。 对此,宋延并不意外,自然担起送她回去的责任。 将顾宝珠送回她的庄子,宋延原地站了半响,并没有立刻回去。 他随意披了件蓑衣,独身一人便朝着通往临安城大哪条路走去。.bimilou.org 路上泥泞横行,脚下有些艰难,一人走在雨幕中不可避免的狼狈。 要道道路中央山石泥土堆叠,行人根本没法通过。 简单打听了番,宋延心中估摸了下时间,便匆匆回到庄子上。 喝下宋乐仪送来的姜汤,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燥舒适的衣服,浑身这才清爽些。 书房内,宋延双眼盯着《武经》,却总是心神不宁。 最后索性合上书册,宋延揉揉眉心,将床头匣子打开,将其中物十揣进怀中,而后穿鞋撑伞,朝着顾宝珠庄子走去。 “咚咚咚——” 敲门声混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传入守门人耳中,难免有些迟钝。 宋延等了好半晌,才被人请入庄子上待客的凉亭。 “宋公子稍等片刻,老奴命人去请南平郡主了,你自便!” 雨帘坠地,颗颗砸在地上,碎成几瓣。 厢房内,顾宝珠趴在梳妆台前,神色已然倦怠。 她没有半分睡意,只是木然的把玩着手中木雕成的兔子。 兔子四蹄下正踩着个纹路简单的月饼。 “郡主,宋公子来了。” 顾宝珠眼神聚焦,将手中的小东西,单独收进木盒中。 听清来人,眉眼中这才露出几分诧异,犹豫半晌道。 “带我去吧!” 宋延倚靠在凉亭柱上,正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渐起,这才撩起眼皮。 视线所及处,便见身着月白长裙的顾宝珠,撑着纸伞,缓缓朝自己走来。 “宋延,你有事吗?” 目光落在顾宝珠眼下半晌,宋延抿唇,找回自己声音。 “郡主,前头传来消息,道路清理干净,至少需要等到明日晌午。” 顾宝珠有些狐疑,前头来人了?怎么没人给自己报信? 察觉到她的疑虑,宋延低头垂眼,很快转移话题道。 “对了郡主,宋延前来,是为了在你庄子上借些食材?” “食材?”顾宝珠有些莫名,“你需要什么,我让小厨房给你送过去?” 沉吟半晌,宋延认真比划道。 “我准备做叉烤鸭、松鼠鳜鱼、烟熏江白鱼、八宝葫芦鸭、雨花双味虾……” “等等——” 顾宝珠不可置信看着宋延。 “若我没记错,这些菜品,都是江南菜,仔细些还隶属金陵。” “你确定,你会做这些菜?” 迎上她怀疑目光,宋延舌尖顶顶左颊,半晌后哼笑一声,语气嚣张道。 “怎么着,郡主不信?” 顾宝珠一噎,抿着红唇不知如何回答。 她不明白,她和宋延之间的话题,怎么总能扯到自己“信不信”他这个程度。 而且。 她心里确实不信的。 但总不能心里这样想,就当着宋延的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未免有些打击人。 可也要知道,她和父王在临安城的酒楼里,也没找见几家做的地道的江南菜。 印象中,只有母亲还在的时候,她才有幸尝过几次。 那也是她八岁之前的光景,早已成为,尘封在她记忆之中的味道了。 见顾宝珠并不说话,宋延扬眉,半晌后自己解释道。 “我母亲是金陵人,乐仪小时候,缠着我要见母亲。” “那时候我实在应付不来,便索性找到母亲陪嫁的老嬷嬷,特意向她学些拿手菜哄她开心的。” 顾宝珠讷讷哦了声,没忍住好奇。 “那么,今日你要做这些,也是为了乐仪?” 宋延挑挑眉,半晌只莫名其妙吐出四个字,“是也不是!” “嗯?”顾宝珠没听明白。 到底是还是不是,如何这般模棱两可? ------题外话------ 大年初一,今日双更! 祝大家新的一年重新出发,虎年虎头有虎哈哈哈 下午五点第二更~ 第六十章 橘色南瓜灯 见顾宝珠穷追不舍的,宋延长嘶口气,目光定定看向她,语气里有些玩味。 “顾宝珠,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你就对我,这样好奇?” 这咄咄逼人的语气态度,竟然连郡主也不叫了。 话虽这样说,但宋延见顾宝珠避开视线,却也径直解释起来。 “中秋团圆夜,我想起我娘了。自然想为她做点什么——” 目光深邃几分,宋延语气淡淡。 “也希望她在很远的地方,也同样够开心喜乐。” 顾宝珠猛然抬头,目光中含着三分歉意。 “宋,宋延,抱歉!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娘…… 听完他的话,顾宝珠才觉得,自己刨根问底的样子,着实有些冒昧。 但是听到宋延说起他娘,顾宝珠的心里有些异样。 她竟然产生种…… 同病相怜的慰藉? 顾宝珠讷讷道,“那——” “那你先自便,吃些水果或月饼。” “我这就差人去小厨房,给你取些食材。” 宋延垂眼,看见碟中摆盘精致的月饼,也觉得有些饿。 他顺手抄起块,朝着顾宝珠摆手示意道。 “多谢郡主,宋某那里冷锅冷灶。” “调料器具也不是很齐全——” “郡主若是方便,能否直接借你小厨房一用?” 等着顾宝珠答复的空隙,宋延咬了口手中月饼,竟然是咸口的猪油火腿月饼。 “欧——” “我父王素来不喜甜口月饼,所以每年中秋,便会让小厨房备上甜咸两种口味的。” 临安城中,每逢中秋,吃的月饼更多是甜口的白糖杏仁。 是以顾宝珠察觉到宋延异样,便解释了句。 猪油火腿的月饼同样是金陵特色。 害怕宋延察觉到端倪,顾宝珠葱白指尖攥着衣袖,莫名有些紧张。 见宋延只是无所谓的点头,顾宝珠微松口气。 将宋延带进小厨房,顾宝珠自己一人,房中待得无趣,便索性倚在门框上,看宋延如何做菜了。 小厨房内,灶火猛然翻炒,透出椒香的烟火气,让人生出中实实在在当下的现实感。 一个时辰之后,灶火停歇。 灶延上,叉烤鸭油润光亮,鸭皮平整不卷; 水乳鸽肉嫩骨香;松鼠鳜鱼造型逼真,形似松鼠; 江白鱼熏制得当;虾仁玉白,菜形雅致。 随着宋延动作,以及道道出炉的菜品,顾宝珠目光逐渐晶亮起来,顾宝珠心微动,目光晶亮看着宋延商量道: “宋延,我突然想到……” 江南水乡盛产的糕点,不巧我也会做几道。 若不然等你做好后,我们将菜品和糕点互换一半如何?” 宋延雕刻着手中萝卜,并未抬头,语气却听得出兴趣。 “欧——” “具体哪些糕点,郡主说来听听。” 顾宝珠板着指头,熟稔答道。 “定胜糕、海棠糕、薄荷凉糕、梅花糕我都会做。” 宋延抬眼,见顾宝珠眉眼多出些神采,不再是原些无精打采的样子,唇角轻轻扬起,微不可查的笑意蔓延,爽快答应道。 “郡主的食材和小厨房,能分宋延一半,倒还是宋某占了便宜。” “郡主只管自便就是。” 小厨房内调味生香,无声刺激着味蕾。 将六道菜全部做好,宋延分出一半装进食盒,扬眉征求顾宝珠同意道。 “郡主,方才那处凉亭,可否借宋某独自待会儿?” 顾宝珠将分出的糕点递给宋延,并不在意的点点头,慷慨应成着。 “你自便就是——” “等会儿,我在让人给你送壶清酒。” “配上这些酒菜糕点,也算是团圆夜有团圆饭了。” 宋延闻言,喉咙间溢出声轻笑,眉眼微不可查雀跃起来。 顾宝珠摆放着餐碟,无意识抬眼,正瞧见宋延原本清秀脸上挂上三分笑意。 眉眼难得没有平日散漫和不耐,眸色微深愈发没有平日冷峻。 倒显得他唇红齿白,十分有少年气。 等到宋延远去,顾宝珠看了剩下菜肴半晌。 终于,下定决心般,将一叠叠菜肴,整齐摆放在自己卧房的木桌上。 顾宝珠坐在一边,将另外两边座椅也分别拉开,仔细摆放好碗碟筷勺。 她在自己左侧酒盅内,倒入些刚烈的白酒。 又给自己面前和对面的酒盅内,浅浅倒了半杯果子酒。 举起酒盅,顾宝珠扬起红唇,嘴唇翕动半晌,犹豫后终于开口。 “娘亲——” “这桌子江南菜,是女儿孝敬您和父亲的。” “今日,宝珠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径直仰头灌下,淡淡果子向在流连在唇齿间,脖颈处也逐渐染开红霞。 顾宝珠的眼,却依旧透亮情形,情绪已然酝酿翻腾,声音透出涩味儿。 “娘亲——” “宝珠,有些想你了。”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学着打理王府,懂得调养父王身体。” “如今独身一人身在还古书院,也能照顾好自己,宝珠是不是和您一样能干?” 女儿家的心性,在烛火跳跃下,显露无疑。 桌上的酒盅内,无声砸下颗颗剔透圆润的泪珠,溅起点点酒花。 月华烛光下,地上倒影中的女孩,面庞上清泪缓缓,无声诉说着她的委屈与思念…… 顾宝珠整理好情绪,推开封闭的房门,抬眼看着天上皎洁圆月。 只觉得,心中那种沉甸甸的东西,已然轻松好多。 一人有些无聊,索性来到宋延所在的凉亭中。.bimilou.org 凉亭中,灯影绰绰,却并未见宋延人影。 临近瞧见,桌上菜肴基本没动,靠外面的座位旁,银色酒壶已经空了。 而对面的餐碟上,各色菜肴倒是挨着夹了筷子,整整齐齐摆放着,连带着,她做好的海棠糕和咸月饼也没放过。 顾宝珠明白,那里…… 是宋延,给月圆夜,宋延给她母亲夹的菜。 刚准备退出凉亭,召人问宋延去向,顾宝珠便听到自己身后,传来宋延熟悉的声音。 “郡主——” 顾宝珠转头,眼中便映入两盏橘红色的天灯。 黑夜月色下,橘灯散发悠悠暖光,就这样,被少年人提在手中。 “孔——明灯?” 橘红色的光,衬得少年俊朗的面容,多出几分温和的暖意,顾宝珠下意识想要确认。 “你方才,难不成……就是去做这孔明灯去了?” 见顾宝珠语气讷讷,宋延哑然失笑,扬着眉的模样已然恢复几分平日的散漫。 橘光下,少年眉目舒朗,仿佛做了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郡主家的竹子不错,我便让人取了颜料和宣纸,随手作了两个。” “方才不在这里——” “便是去前头树林里,刮了些松脂燃起来!” “诺——” ------题外话------ 今日第二更!继续求收藏求推荐,同求月票哇! 第六十一章 兔儿踩月饼 宋延将其中一盏递给顾宝珠,动作自然道。 “郡主家就地取材,便给你也作了一个!” 顾宝珠小心翼翼接过,脸上溢满喜色。 女子眼尾微扬,瞳孔中映着橘红色的暖光,朝着宋延兴奋道。 “宋延——” “这孔明灯可以祈福。” “若是飞到天上变成星星,许下的愿望便能实现了。” 迎上顾宝珠热切的眉眼,欢快情绪感染下,宋延唇角也弯起愉悦的弧度。 宋延拎着天灯走出凉亭,看眼天上圆月,朝着顾宝珠戏谑道。 “既然如此,那宋某便等不及郡主了。” “这愿望,我就先许为敬了!” 顾宝珠见宋延较真模样,同样不甘示弱。 她视线落在橘红色暖光,缓缓闭上眼睛,真诚的诉说着自己的心愿。 她顾宝珠从小锦衣玉食,无甚遗憾,也只愿母亲在天之灵常安宁,愿父王身体康健常欢欣。 空气中蔓延着松脂燃烧的清香,丝丝缕缕传入鼻端,莫名让人心安。 顾宝珠缓缓睁眼,入目便是宋延吊儿郎当的眉眼。 少年人嬉笑中,又带出散漫,可神态中却盛放着少年人最赤诚的美好和善意。 “郡主这样快——” “三个愿望,这就许完了?” 顾宝珠眼底浮现宋延生动的眉眼,眸光微亮双手合十再次闭上眼睛。 月华倾泻在她身上,带着点点流光,气质皎皎。 她脑海中很快浮现第三个愿望,她也愿。 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不会被辜负! 松开竹筏制成的底座,顾宝珠抬头,孔明灯缓缓升天。 黑夜中,像是点缀在星空上,橘红色的星星,闪烁间那样耀眼美好。 月光烛火下,女子流畅的下颌微扬,追逐星火的眼睛,溢满耀眼的神采。 高高翘起的红唇,终于恢复她往日明艳,也明艳的有些,灼人眼! 一切美好尽收眼底,宋延垂下眼睫。 突然觉得,心底仿佛灌注暖流。 他原本疲倦的身体,也仿佛重新被灌入气力,可以继续为她,任性挥洒着自己的精力。 因为所有的一切,他觉得值得。 “顾宝珠——” “嗯?” 宋延的声音,让顾宝珠迎着灯火转身。 回头便看到鲜活的少年,扬眉站在那里,舌尖顶顶左颊。 宋延神态间,惯常的散漫也认真,却歪头并不看她。 “今日的食材,还有我受伤那些日子,承蒙郡主汤药。” 顾宝珠听他提起这茬儿,闻言只是笑笑,并不如何在意。 宋延却将散漫收敛,较真道。 “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什么,郡主也不例外。” “诺——” “这个给你!” 察觉到宋延的示意,顾宝珠眉微挑,垂眸不解看向他递来的小东西。 “这是我随手做的兔儿月饼的玉坠子——” “今日中秋,倒也算是应景。” “便算是作……报答郡主这些日子对宋某的帮助。” 宋延说的随意,将玉坠子递给顾宝珠时,也并不显得镇重。 可余光追随者顾宝珠反应的那种紧张,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看着宋延手中的玉坠子,顾宝珠唇角笑意缓缓收敛,抬头看了他眼,不确定道: “这兔坠子——”“你做的?” “不然呢?” 宋延下意识反问,语气隐着微妙的不喜。 下意识的,他就是不喜欢顾宝珠的怀疑,对他的怀疑。 月光下,少年的手指修长有力,掌心处的被雕成的兔儿月饼样式的坠子,晶莹剔透。 顾宝珠微怔,下意识接过玉坠。 白嫩纤瘦的葱指把玩着手心玉坠,目光中溢出些许不可思议。 憨态可掬的玉兔,四蹄踩在雕刻精致的月饼上…… 顾宝珠目光来回打转,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月光皎皎,已上中天。 黑夜里的橘色南瓜灯,彻底变成肉眼看不到的星星点点。 就那样,带着人们最真诚的住院,散落在天际。 宋延离开后,顾宝珠抿着唇,不在耽搁直接赶回厢房。 妆奁台上,金玉散落。 顾宝珠小指轻勾,灵活从中取出个楠木雕刻的,兔儿月饼样式的坠子。 和她左手掌中,方才宋延送给自己的那个玉坠子,为数不多的区别,便是材料和手艺。 是木质和玉质的区别,木质手艺更加稚嫩,玉石的手艺则稍显得成熟。 这其中的变迁,似乎在漫长无痕的岁月中,见证了少年成长的轨迹。 顾宝珠微怔然,半晌眸底透出几分不可思议,口中喃喃道。.bimilou.org “这……怎么可能?” 时间仿佛能够重叠,顾宝珠看着手中,两只同样的憨态可掬的玉兔,交错折叠的记忆,仿若幻影版闪烁,瞬间带她回溯到孩童的过往,一帧帧尘封的记忆引入脑海。 灯影婆娑的街市,突然间昏倒的母亲。 惊慌失措的侍卫,黑沉沉透着苦涩的汤药,以及! 床榻上面色苍白,奄奄一息后,最终彻底闭目的母妃。 八岁的顾宝珠,尚且不懂生死为何物时,竟就在萧条冷涩的医馆,接受母妃彻底离开她的事实。 小女孩无措难过抹着眼泪,侍卫们乱遭遭忙成一团。 她猫身冲入街巷,想要去找街市上那家杂耍,明明! 母妃方才明明看到喷火的小丑时,脸上还是生动的笑容,眼里,还有光。 抽抽噎噎的女孩,根本没有看路。 没走过两个街巷,小宝珠便撞上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 泪眼婆娑下,顾宝珠甚至都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小宝珠只委屈捂着被撞的额头,感受着彻底开闸失控的情绪,整个身子跌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彻底放开压抑的不安和恐惧,拽住袖子嚎啕大哭起来。 顾宝珠的记忆中,小宋延当时似乎有些无措。 还未到变声期的他,声音还透着几分秀气,却也听的出几分不耐。 他见自己实在哭得伤心,犹豫半晌终于抽出手中刚雕刻好的兔儿月饼的吊坠。 小宋延有些粗鲁的塞进她手中,不甚熟稔的安慰道。 “这个给你——” “你答应我,便不准再哭了!” 那时候的顾宝珠,哪里搭理他,啜泣声不止,哭声愈发可怜。 很快,便将附近找她的侍卫吸引过来。 小宝珠也很快,在小宋延诧异目光中,被侍卫带回,带回那个,她害怕的母亲彻底长眠的医馆。 接下来,便是父亲恭亲王,桩桩件件打理母亲的后事,难过心痛时,也要撑起那个家。 但…… 忙碌连轴转的父亲,有时候,也难免忽略她。 ------题外话------ 这章更新稍晚!下午6:00准时第二更! 姐妹们!再给咋宋延和宝珠投投月票和推荐票哇~ 等你们催更!嘤嘤嘤 第六十二章 梦里的光景 年幼尚小同样悲伤无助的小宝珠,独自消化着所有苦痛时。 也只有,看着一直被她握在手中,憨态可掬的兔儿月饼时,才能稍微,被转移些注意力。 也方才,勉强从那份她无法承受的伤痛中,得到稍许慰藉…… 烛光明灭,顾宝珠双眼聚焦。 攥住手中的玉石坠子,手中温润的触感让顾宝珠轻轻笑笑,红唇微张,无声道出三个字。 “宋延——” “多谢你!” 把玩会手中玉兔,顾宝珠绷直的唇已然微弯。 这日下来,她原本沉重的心情也松快许多。 将素白小脸埋在锦被中,思绪沉浮中,缓缓入梦。 梦中的世界,是另外番光景。 宫廷寂静无声,大殿的琉璃砖瓦映照出冰凉的影子,压抑又紧张的气息。 女帝顾珺端坐大殿中,魅色的容颜掩在黑暗中。 微哑的嗓音传递在空荡的大殿中,带着无法遮盖升腾的怒气。 “啪——” 顾珺手中奏折,被扔到冰凉的大理石地。 奏折的硬皮封面,与大理石地面碰撞的声音,让人心弦微颤。 “南平郡主德行亏损——” “和亲之际与商户子不清不楚,辱我燕国门风!” 比着更让人胆寒的,是交织在闭塞空间中,升腾的怒意和帝王威压。 顾珺冷眼瞧着顾宝珠,眼底的怒意正如她的情绪,唇角勾起嘲讽弧度。 她实在没有想到,帝王之家,竟还真生了个痴情种! 她顾珺日理万机,保山河江山无恙,鬓边生出白丝都来不及减。 她速来看好的这个侄女,父亲恭亲王生死未卜之际,竟然格局狭隘到书院求学,只知谈情弄爱! “顾宝珠——” “你倒是给朕说说。” “书院中这些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顾珺冷眼瞧着地上的折子,戴着金色护甲的手微颤,缓缓抚顺胸口,努力平息气焰。 即使极力忍耐,可她面对素日疼爱的晚辈,连姑母也不自称了。 顾宝珠膝下是冰凉琉璃砖瓦,伤寒刺骨她攥着裙摆,忐忑眉眼微微酸涩。 好半晌,张口讷讷。 嘴唇翕动只唤出一声姑母,模样颇为可怜。 似乎终究不忍,顾宝珠头顶传来清浅的叹息声。 顾珺看着坐下的女顾宝珠,撑着刺疼的脑袋,微微闭眼语气极轻。 “宝珠——” “你太让朕失望了!” 大殿的龙涎香味极其浅淡,可顾珺似乎想到什么,眼底逐渐冰凉。 “顾宝珠——” “为了那虚无缥缈爱情,你是连生你养你的父王,也不要了吗?” 顾珺的话,像是道轰隆隆的惊雷,劈头击打在她头顶。 顾宝珠连忙抬头,拽住地上拖曳的明黄色裙袍,素白小脸显出焦急色。 “姑母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父王数月杳无音信——” “他究竟……究竟去哪里了?” 晦暗的大殿中,顾珺目光幽幽,看着顾宝珠神情莫测。 “前些日子——” “锦衣卫告诉朕,恭亲王的失踪,怕是与突厥脱不了干系。” “突厥”二字出口,顾宝珠脊背微僵,瞬间瘫坐再地,目光无神空洞。 室内龙涎香依旧袅袅,顾宝珠回神艰难抬头。 透过黑夜的晦暗,她才瞧见,龙椅上高高在上人间帝王,神态间竟带出罕见的倦色; 隔着虚空,她仿佛,也瞧见素日和蔼朝自己笑的父王,此刻神情惨淡,面色灰败; 视线垂落,就连顾珺龙袍上坠着的东珠,黑暗中熠熠生辉,也提醒着她顾宝珠! 身为燕国郡主,享受了富贵荣华,自然! 也应当承担起属于她的责任。 目光缓缓聚焦,顾宝珠眼底空洞褪去紧紧抿着唇,端直脊背。 她重新朝着首座女帝跪拜,语调艰涩且轻。 “姑母!以前是宝珠不懂事——”m.bimilou.org “现如今,宝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和亲是宗室女的责任,可顾珺看着女子纤瘦身姿,目光划过不忍。 却终究—— 狠狠心闭眼,语气寒凉的警告。 “宋延那小子——” “朕记得!” “可若是他还这般不知分寸,妄图勾引天家女。” “宝珠,你给朕记得!” “不知分寸的人,日后也别想通过武举,来做朕的臣民!” 顾宝珠瞳孔微缩,身形僵硬下迎上顾珺目光讷讷点头。 …… 怀古书院,青山碧水好颜色。 和风飘摇着衣摆,俊朗少年忍者耐性,压抑着心底烦躁。 宋延不时朝着青石路面望去,认真的翘首等候。 终于,视线中女子身影出现。 宋延连忙起身,面色缓和了些。 只是,当他走进看到顾宝珠黯淡眉眼,脚下步子突然间艰涩起来。 逐渐走进的宋延脚步微顿,似乎意识到什么。 两人停在原地,中间只隔了几步,却好像,还隔着万里江河,触碰不到的距离。 空气仿佛凝固,气氛有些沉寂的压抑。 终究,宋延先开口,原本骄傲的少年,此刻仔细观察着她神色,神态坦诚却小心翼翼。 “宝珠——”“抱歉!” “我没想到,会有人这样造谣——” 清风徐徐吹来,两人虽然相对,却又是良久的沉默。 顾宝珠看着对面眉眼忐忑的少年,唇色缓缓绷直,面色微凝。 女子微扬的眼尾透出厌恶和不耐,定定看着少年,一字一顿。 “宋延——” “你能不能,日后,不要再来烦我了!” “我是郡主,也只能做郡主……” 太阳缓缓下沉,染出橙色斜阳照不亮的闭塞天线。 余光里,顾宝珠清楚看到,对面少年双目微红,眉眼中是破碎的自尊。 连带着,她的话,也将他身上傲骨,剥离打碎。 和风微凝,地上两人的暗影交错,却同样僵持。 沉默在延续,顾宝珠抿着唇,再次残忍的重复: “宋延,日后——” “记住,不要再来烦我了,我不喜欢。” 说完,顾宝珠率先转身,背影冷淡。 梦中顾宝珠垂下眼眸,漫无目的向前走着。 身后的宋延同样如她般,低垂头颅,情绪灰败傲骨破碎。 梦境中,突然间和风涟漪。 周围环境变换,俨然另外种风光。 天高地阔的草原上,水草丰满。 扎着顶带棱角的圆顶帐,毡帐内撑着饰金的木柱。 丝竹乐声下,被掠夺来的胡女身姿曼妙。 灯火阑珊,妖娆舞动,合该轻松旖旎的氛围。 意外的是,宾客手中浸着薄汗,不敢越矩分毫。 就连杯中的马奶酒,也在情绪坠坠下无意识只喝了几口。 ------题外话------ 今日第二更奉上! 哭唧唧,存稿不多了,我真的得开始沉下心码字了。 第六十三章 梦晓前生事 领舞的胡女跪坐双足,朝着首座的突厥单于行礼。 得到默许后,胡女面上一喜欢,伴着眼底蓄的神采,盈盈起身。 女子腰肢款款来到对面,看着身着银色盔甲的少年将军,目光不受控制带出几分钦慕。 接着,不顾旁人目光,径自福身跪坐在少年将军脚下。 眉眼虽怯怯,身子却诚实的靠近。.bimilou.org 素手执起银酒盅,纤弱的手指与杯盏交相辉映,透出别样的美感。 就这样,胡女将酒盅送到少年将军眼前,神态恳切,含着期待。 丝竹声不绝于耳,少年将军并未在意,随意接过酒盅。 胡女面上不可抑制露出欣喜。 然而没过多久,胡女柔软身段微僵。 少年将军只随手将酒盅赏给身边将士,胡女脸上笑容缓缓散去,神色幽幽,带出哀怨色。 首座的突厥单于呼延乌维见此,眼神微眯,半晌后抽出身上配刀。 铁器的寒光凛冽,映照出他面上一闪而过的阴冷。 最后,他终究只是神色不愉的分割着桌上的烤全羊。 呼延乌维情绪在明显不过,顾宝珠端坐在旁,神色却淡漠。 她目光怔怔,看着面前日复一日的牛羊肉和马奶酒,味同嚼蜡。 也觉得,今日场景着实过分荒谬。 这是她来到突厥和亲的第四年! 却如何也想不到,与呼延乌维谈判的将军,是他宋延! 愣神之际,银色杯盏触碰石桌的声音响起,仿佛盛着人的怒气。 整个大殿中,呼吸微滞,气氛仿佛凝滞。 顾宝珠刚抬眼,便看到身着银铠的少年将军眉头紧皱。 随着他一个手势,将军身后的护卫默契抽鞘拔刀,数十柄铁器磨着刀鞘迸发的气势,瞬间让帐内气氛紧张起来。 方才眉眼含着春意的胡女,此刻已然跌坐在地,两股颤颤,眼中透着十成的惊恐和后悔。 原来,方才是这胡女自作多情,想要向少年将军的头盔卸下,这才有了方才宋延摔杯的举动。 顾宝珠捏着酒杯,眼底划过丝了然,唇角微嘲觉得有些可笑。 说到底,是呼延乌维小瞧了宋延。 以为英雄难过美人关。 可终究是上过战场的人,如何会在生死面前卸下防备? 将浅淡的视线收回,轻蹙眉头喝下杯中腥酸的马奶酒,余光瞥见自己身上穿着的皮质坎肩,顾宝珠眼底的嘲讽色愈发浓。 喉咙肿的马奶酒腥甜儿,顾宝珠闭目咽下,忽然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顾宝珠下意识撇去,刚好与宋延目光撞上。 少年将军神采飞扬,银色盔甲更显得他意气风发。 看向她时,目光并未柔和半分,带着审视的嘲讽。 一瞬间,顾宝珠觉得,自己身上像是被烙铁烫过。 她眼睫微颤自然移开视线,捏着酒杯手指软肉凹陷。 再次举起酒杯,口腔中带着些腥味儿的马奶酒,也终究将她心底的涩意强行压下。 再抬头时,顾宝珠面上已然不咸不淡,无喜无悲。 烤肉的焦香传入鼻端,突然间,呼延乌维冷笑了声。 将口中羊肉咽下,他再次看向顾宝珠时,眉眼浸着彻骨寒凉。 呼延乌维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眼宋延。 下一瞬,仿佛挑衅般,凑近顾宝珠身侧,捏起她方才喝过的酒杯,马奶酒倒满,自己抿了半口,而后玩味儿的将酒杯凑近顾宝珠唇边,带着几分威胁贴近她耳边,凉凉说了三个字。 “恭亲王!” 顾宝珠脊背僵直,神色中带着抗拒,却在收到呼延乌维暗示后,攥着裙角的手垂下。 顾宝珠仿佛卸了全身力气,如同木偶人般乖乖听话。 浑浊酒液顺着她红艳的唇角留下,呼延乌维并不在意。 在宋延目光注视下,心情甚好的伸出拇指,替顾宝珠擦拭唇角浊液,就这样顶着宋延的目光,粗糙拇指暧昧,正欲碾压女子红唇,却突然被冰冷的声线打断。 “呼延单于若是无意谈判——” 宋延声调微沉,冷凝的眉眼看不出异常,只除了眸色幽深透着不耐。 “本将军亦无这闲心——” “三日后战场上,也好让宋某见识下单于的本事?” 宋延话毕,呼延乌维像是被踩到痛脚,面上交错暴戾。 最后忍气般独自咽下屈辱,唇角扯开假意的弧度。 “宋将军心急了,燕国带我突厥如亲邻,如何兵戎相见?” “再者,”呼延乌维眉眼阴翳,“还有样礼物未送给将军,可不是天大的遗憾吗?” “啊?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顾宝珠手腕突然被拽起,手中被粗鲁塞入酒盅。 她下意识挣扎,却压根无法挣脱呼延乌维的桎梏。 半晌儿,顾宝珠终于没忍住,眼尾泛着红死死看着他。 呼延乌维腮鼓起,只冷笑了声,凑近她侧脸耳畔,抬起她下颌语气极轻且阴,说着只他二人能听到的话。 “顾宝珠——” “你不是,心里,一直忘不掉他吗?” “那本单于便成全你一次,最后让你靠他近些——” “也好让你看看,如今的你,是多么配不上他?嗯?” 呼延乌维目光阴沉如隼,微错不错看着顾宝珠的眼,想要探究出她几分情绪。 他这般冷酷无情的模样,压根没有在意这样做,是让他自己的结发妻,讨好谄媚另外个男人。 宴席上,无声的气焰和情绪,像是有形的火苗蹿出腾腾的光。 顾宝珠指甲扣进肉里,定定盯了呼延乌维半晌儿。 突然间,唇角勾起抹笑意,惨淡的面色却突然间,因为红艳的唇,和带着嘲讽色的上挑的眼尾,显出几分明目张胆的艳丽来。 仿佛晦暗蒙尘的珍珠,掀开厚重的尘土,焕发出她原本夺目的光彩。 就那样,顾宝珠看着他唇角,清浅蹦出个“好”字。 呼延乌维瞳孔微缩,看着远离自己的顾宝珠,目光微闪转瞬后压下慌乱。 指尖扣着手里酒盅,顾宝珠扬眉逼退泪意,压抑住心中翻江倒海的酸涩。 马奶酒晃动,泛出更加酸涩的情绪,波涛又汹涌。 顾宝珠端稳酒盅,一步步朝着大殿中,宋延方向走去,脚下仿佛千斤重。 她其实,从未想过,要与宋延,这样相见。 也宁可,今日不见。 哪怕她独身一人,客死她乡,无人知晓! 也好过今日这般,她全身狼狈,被宋延尽数看在眼里。 他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她是被人折辱的和亲郡主…… ------题外话------ 下午六点,第二更准时奉上。 第六十四章 了却前尘事 或许,宋延心里,也如呼延乌维那样,鄙夷厌恶她吧。 毕竟,当初的自己,也未曾,顾及他的自尊,守护他的骄傲。 顾宝珠唇角嘲讽色更深,却莫名的,容色更加明艳起来。 她此时的神态,仿佛回到当初燕国时,她还是众星捧月的南平郡主,也是宋延记忆里,曾经熟悉的样子。 离他越近,宋延眉眼愈发真切,顾宝珠濒临决堤的情绪愈发难以控制,可她身为南平郡主的骄傲,却不让她显露半分。 她宁愿!独自一人,尽数咽下所有苦果。 哪怕他们之间,已然没有任何关系。 可,顾宝珠还是不愿,让宋延就这样看轻她,半分,也不愿。 余光中,宋延身上铠甲折射出凛然寒光,恍若出鞘的匕首,凌厉也傲然,半分没有今日她这般的,狼狈又不堪。 眼睫微垂,顾宝珠端起宋延桌上酒壶,将杯中酒水填满,下一刻,是平静容色压不住的微扬眉眼。 银色酒盅递到他面前,宋延眉眼沉凝,静静看顾宝珠她半晌。 等到顾宝珠觉得,手臂僵持的微微酸涩,宋延这才接过看着泛着涟漪的酒液。 他唇角轻勾,似讥似嘲道了句。 “郡主好骨气——” 宋延目光不错放在顾宝珠身上,自己这样明显的讽刺,她却面色未变半分。 他也未曾看出,她有半分悔意。 脑海中,宋延蓦然想起,当初顾宝珠远嫁和亲时,她说过的话,字字清晰。 “宋延,你知道我的——” “我从来都不会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宋延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烦躁,再次抬眸眼底浸出寒凉色,半晌儿朝着顾宝珠平静道。 “恭亲王已于四年前身亡,尸骨寒凉。” 宋延的话像柄重锤,狠狠砸在她心头,顾宝珠背脊微僵猛然抬头。 视线中,宋延目光虽淡,却分外笃定。 顾宝珠目光微闪,只需一个眼神,她便知道,宋延没有骗他。 四年前,正是她和亲突厥的时间。 可…… 若是父王已于那时身亡。 那么,方才呼延乌维威胁自己的话,究竟算什么自己答应前来突厥和亲,忍辱负重四年之久,又算得了什么。 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告诉她,当初的自己,和亲突厥,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从当初临安城中高高在上的南平郡主,变成今日,龟缩在后院苟且中的妇人,半分不知外界的形势。 甚至,作为子女,竟然连父王生死都未知。 一瞬间,顾宝珠胸口的恨意,肆意蔓延,可以将她所有情绪吞吃入腹,她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可转瞬间当所有的不甘和怨恨推演到极致,却又反而让她平静下来。 顾宝珠眼尾微扬,红唇翘起,意味莫名的笑了声。 竟然些透出几分轻松来。 可不是吗?现在的她,还能害怕失去什么?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宋延皱眉看着顾宝珠神情,心口下意识揪疼。 可心里越疼,他面上情绪就愈发冷峻,唇角的嘲讽也愈发遮掩不住。 回过神宋延撩起眼皮却突然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然矮下身子。 顾宝珠接过宋延手中已空的酒盅,右手执起酒壶,浊浊清液缓缓泻入银盅。 盯着杯壁看了半晌,顾宝珠抿着唇,学着先前胡女的模样,缓缓靠近宋延身侧。 然后,跪坐在他身旁。 这一刻,仿佛,南平郡主的风骨,也坍塌破碎。 宋延死死盯着身前女子,眸底渗出愠怒。 他右臂突然捏住顾宝珠胳膊,想要将她扶起,嘴里咬牙切齿。 “顾宝珠,你疯了!” “你是燕国郡主,别做这些有辱身份的事情。” 宋延手上的力道不轻,顾宝珠疼的黛眉皱起,可她直接迎上宋延的眼睛,无声的倔强抗拒蔓延。 两人僵持。 半晌,宋延冷笑了声,缓缓松手。 无声妥协。 他撩开战袍,直接曲腿半跪在顾宝珠身侧。 “砰——” 杯盏碰撞地面,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宣泄着呼延乌维的怒意。 顾宝珠听到声音,唇角无谓的扯扯。 方才,让自己卑微苟且讨好宋延的人,不正是他呼延乌维吗? 顾宝珠目光重新落到身前宋延身上,眸光流转,仔仔细细打量了他番,仿若疆场战士摩挲着他们的刀背,仔细又认真。 终于,顾宝珠右手直接撑在宋延腿上,左手端着酒盅凑到他薄唇边,目光定定的看入宋延的眼。 顾宝珠的动作让宋延身形微僵,却下意识听从心底的声音,不愿将她推开。 将男子此时的眉眼彻底映入脑海中,顾宝珠笑了笑,语气轻松。 这模样,让宋延瞬间就想到,书院外第一次见她时,手执团扇神态慵懒的南平郡主。 “宋延,最后和你说个事儿。”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含着不知名的情绪,一如当初。 “我其实,从没有,真正讨厌过你。” 顾宝珠突然笑了笑,神情像是在追忆: “第一眼见你,我就觉得……” “你这样的人,哪怕生成商户子,也生来不凡,合该骄傲耀眼。” 毕竟,有些人,生来就不凡,骨子里天生的傲气。 “这一次,我没有骗你!” 说完,顾宝珠看向宋延,眉眼认真,最后道了句: “也祝你日后……” 顾宝珠定定与眼前人对视,半晌嘴唇翕动,道出句: “所愿一切皆可得!” 话音落,两行清泪从眼尾留下,可神情却半分也不哀伤,顾宝珠闭了闭眼,现出所有的决绝。 须臾,顾宝珠突然转身,眸光定在首座上冷笑的呼延乌维身上。 她右手放下酒盅,借着身形遮掩,顾宝珠利落从宋延长靴中掏出柄手铳。 对准那人。 狠狠扣动玄关。 火药味刺鼻袭来,顾宝珠视线中火光三声震响。 烟雾缓缓散去,对上呼延乌维死不瞑目的眼。 以及…… 唇角汩汩流淌的血迹。 火铳砸落再地,顾宝珠却突然眉头紧蹙。 心口传来钻心的绞痛,连带着,呼吸间都是难以忍受的疼。 顾宝珠眼底划过丝了然。 原来,呼延乌维也从未想过,要放过自己。 他逼自己喝的酒里,有毒。 “顾宝珠——” 似乎察觉到什么,宋延捏住她的肩,手背青筋暴跳。 入目的,便是她唇角乌黑的血渍。 …… 月上中天,窗外明月皎皎,梦境的虚幻彻底落幕。 顾宝珠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题外话------ 今日第二更送上, 前世宝珠和宋延都过分惨淡, 希望今生可以弥补缺憾。 也希望大家能够喜欢这个故事。 第六十五章 常乐也安仪 猛然间,她睁开双眼! 入目是熟悉的紫色纱帐。 怔愣半晌,呼出口浊气, 顾宝珠擦干额头冷汗,终于从噩梦中脱离。 另一边,寂静的厢房中,沙沙书册翻页响,烛影绰绰。 突然间,敲门声响起,祁远捏捏眉心,心中微微诧异。 起身开门,便看到端着餐盘的小姑娘,乖巧等在哪里。 祁远给宋乐仪挪了个凳子,接过她手中餐盘,垂目定定瞧了她眼。 小丫头。这个时辰,怎么还不睡?” 宋乐仪目光扫过祁远眼下乌青,暗暗撇了撇嘴,却也准备老实解释。 话刚出口,就感觉称谓有些不对,“祁哥哥,嗯,远哥——” 察觉到小姑娘纠结,祁远有些好笑,贴心道了句: “嗯——没错。” “我姓祁名远字慕远,日后有机会,你可直接喊我慕远哥,嗯——” 面对刚到他胸口的小姑娘,祁远眉眼下意识柔和几分,声尾调微扬,像是在诱哄。 见她老老实实喊了他声慕远哥,祁远点头,仍旧没打算放过她。 “小丫头,来,说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小姑娘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宋乐仪鼓起白玉般的娃娃脸,神色间带着不满,小声抱怨着。 “我也有名字,不叫什么小丫头,我叫作乐仪!” “常乐安仪的乐仪!” 看着小姑娘一本正经介绍自己,祁远苦笑不得。 “不是,小乐仪,这么较真做什么。” 偷撇了他眼,宋乐仪垂下眼,不情愿解释道: “这么晚了,你不也没睡吗?” 祁远莫名觉得有些荒唐,他指了指自己。 “我和你,能一样吗?这算什么比法?” 说完,就见小姑娘两腮鼓鼓,不大高兴的样子,似乎有些觉得自己被轻视。 祁远怔愣半晌,而后端过小姑娘方才送来的餐盘。 “谢谢小乐仪的夜宵——” “今晚儿,倒是沾了小乐仪的福气。” 祁远的声音极轻,尾音微翘,似乎十分愉悦。 宋乐仪闷闷点头,踌躇半晌,小声咕哝了句: “我虽然年纪小,可也会做很多事情的。” “嗯——比如?” 祁远低低笑了声。 看着祁远并不如何在意的样子,宋乐仪皱了皱鼻子。 半晌,偷瞄着他瓮声翁气道: “礼乐书画、引导宾客、礼仪中馈。” “也没比你们读书人闲很多……” 祁远就着鱼羹吃了几块,闻言微讶。 “要学这么多东西吗?” 说完,他板正小姑娘身子,桃花眼微定显出几分郑重。 “乐仪,你告诉哥哥,日后长大了,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 “嗯——” 宋乐仪抿着粉唇,“祖母的意思,希望我也可以和哥哥一样。” “能入怀古书院,沉下心来多学些东西的。” “至于具体的打算,应当是尊重我的意思。” “欧?那小乐仪是什么意思?” 祁远继续穷追不舍,仍没打算放过小姑娘。 宋乐仪思量着心中那个模糊的想法,踌躇半晌,没说出来。 她只能佯装不耐道:“慕远哥,你怎么和我哥一样,这么多问题?” 小姑娘明明是粉嫩可爱的模样,不耐烦时对他竟也没什么好脾气! 祁远觉得好笑,清朗的笑声传入宋乐仪的耳,带着淡淡磁性。 两人隔的并不远,祁远的呼吸清澈,就那样喷洒在自己脸上。 宋乐仪有些无措,默默垂着脑袋。 见她突然安静,祁远凑近她,捏了捏她头上的小包包,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儿。 “喂——小乐仪,你和哥哥实话实说。” 宋乐仪抬头,恰好迎上他潋滟的眼,还有些无措。 “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还记恨着……” “你祖母寿诞那天,我不让你吃糖那事儿啊。” 宋乐仪:“?” “……” 谁!那么!小心眼了! 宋乐仪瞪圆眼,耳朵不可抑制发红,羞愤的说不出话来。 婴儿肥鼓鼓,她这反应显得愈发可爱。 祁远笑声未停,继续逗弄她,“那不是害怕小乐仪长虫牙吗,要不要这样小气嗯——” “……” 这话被他说的拖腔带调,明显在取笑她。 这是欺负她年纪小呢! 到最后,宋乐仪脸憋得通红,吭哧吭哧道了句: “我肚量大着呢!” 半晌,似乎觉得自己这话没多少说服力。 刚准备气愤跺跺脚,却看见旁边祁远仍憋着笑。 忽然觉得自己这动作过分小孩心性,宋乐仪郁闷将脚收回。 最后,实在觉得辩驳不过祁远,索性道了句早点休息,便懒得在搭理他。 翌日,细密雨珠停歇,天高气朗,是让人舒服的好心情。 宋延站在旁,眼皮耷拉着似乎睡意未脱,余光却瞥了眼前头顾宝珠,也不知是不是他错觉。 他冷眼瞧着,顾宝珠今日有些异常。 众人见面,她倒好脾气和所有人打招呼。:筆瞇樓 轮着了自己,就只配点了下头敷衍了事了? 不带这么过河拆桥的! 看着前头浸在阳光里,恍若未觉得顾宝珠,宋延冷哼了声。 雨后阳光热烈张扬,林中迎来最后波垂死的蝉鸣。 宋延闷闷踢弄了会地上碎石,眼睫垂下阴翳透出他几分不耐。 终于,高壮的官差朝着宋延等人示意,被泥石流毁掉的路面,总算是修补齐整可以过人了。 沈岚青和祁远二人留书院温书,此番出来,算是送别其他四人。 走过这段新修的小道,终于,前头迎来宽阔平坦的官路。 正午时分,阳光耀眼铺洒在几人身上,宋延逆着光,就看见前头官道上站这个瘦削男子。 就在此时,前头顾宝珠似乎也发现这人,方才淡淡面色上溢出欣喜,就连眼睛也蕴着光。 宋延带眯了眯眼,最后索性带着宋乐仪上前走了几步。 阳光明媚,看着小跑过来的顾宝珠,瘦削男子含着温和笑意,口中不忘叮嘱。 “傻丫头,跑慢些——” “仔细一会儿缓不过劲。” 顾宝珠却只是摇头,来到近前时,莫名眼眶有些酸涩。 “父王——” 看着眼前男子,不知为何,因为那场荒诞的梦,顾宝珠竟然觉得自己和他相隔了半辈子。 父王二字喊出口的时候,竟还带着颤音儿。 恭亲王眼底笑意收敛,镇静目光打量着顾宝珠,温和的安慰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来书院读书,怎还在父王跟前哭了。” “可是这里受了委屈,过得并不开心?” 恭亲王说着,从怀中抽出段干净的方帕,递到顾宝珠眼前。 ------题外话------ 今日第一更, 家里来亲戚了, 自己果然没有社牛天赋, 还是安安静静码字吧 每次我姑来我家, 总要把我穿着上下打量, 最后总结:你穿的这些衣服, 一点也不鲜艳,你妈也能穿! 我:…… 我觉得挺好看的呀! 第六十六章 恭亲王警告 恭亲王的声音平和且有力量。 仿佛可以瞬间将顾宝珠因梦魇生出的魔障的呵退。 连带着,她一整夜滋生的慌乱不安等负面情绪,也能找到宣泄的出口。 就如同儿时那般,但凡她害怕某样东西,并且因此难过忐忑时,她总能在父王这里找到安慰和力量,潜意识中,顾宝珠明白,她的父王,总会无条件的保护自己的女儿。 无论……她遇到任何事情。 “父王,宝珠就是想你了——” 心底深处的酸涩,被安定和暖意填满。 顾宝珠不慎在意拿起帕子,随意擦了擦眼,唇角扬起明媚的笑意。 无论那荒诞梦境究竟预示着什么,所幸,他的父王,如今正平安站在自己面前。 轻轻拍了拍顾宝珠的背,恭亲王敛下不知所措。 自女儿长大些,她已很长时间没在自己跟前露出委屈神色了。 恭亲王心口软和,他动作很轻,带着无声诱哄。 “你寄给王府的信——” “父王都一一看过了。” “今日父王就是来接你下学的,快收收泪,你同窗还在那边等着,可别让他们笑话了。” “顺便,给父王说说,那边哪个是宋延?” 顾宝珠微愣,面上划过丝不自在。 她未曾想到,自己书院后山坠马以及书院遭遇刺客的事情,竟然都已经被父王知道了。 自然,其中会涉及到宋延。 可现在,脑海中浮现宋延那张少年郎的脸,总会下意识想起梦中身着银盔的将军。 以及,那梦中灰败不堪的自己。 这种情绪,她实在不知如何应对,也下意识的,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所以现在,她便索性用任性掩饰自己无措。 恭亲王就见身着襦裙的女孩,无赖的甩着他胳膊,微红的唇轻扬,那模样看着有些任性娇蛮。 “父王怎地这样关心旁人——” “您若真这般好奇,不妨自己过去猜猜看啊。” 说完,就见顾宝珠当真杵在原地,不打算移动半步的架势。 恭亲王无奈摆摆手,吩咐小厮从马车上取出五方木案,上头蒙着块绸布方巾。 算是他给这几个晚辈的见面礼。 眼见恭亲王来到近前,宋延、祁远几人连忙躬身行礼。 恭亲王打量了眼前三位少年郎,目光流转在宋延身上多停留了会,而后缓缓收回目光。 “诸位不必多礼——” “宝珠这丫头,在书院承蒙你们照拂。” “我这作父亲的,也能少操些心。” 说着,示意身后小厮将方案上的谢礼一一交给众人。 “小小谢礼,日后诸位若是不嫌弃,尽管来我王府做客,也好让王府添些人气。” “只不过——” 突然间。几人耳边传来压抑的轻咳,恭亲王的话戛然而止。m.bimilou.org 足足等了半晌,宋延眉宇轻蹙,眼含关切朝着恭亲王看去。 近距离相处,他这才发现,相比于自己身上的夏日薄衫,恭亲王身上衣衫明显更为厚实。 察觉到几人担忧,恭亲王不在意摆摆手。 “不妨事——” “我这身体——咳咳——” 这话听在宋延耳中,明显中气不足,有些虚弱。 恭亲王话未说完,又是阵闷闷的咳嗽声。 “父王,父王——” 顾宝珠声音传来,含着几分懊恼,她忙将手炉递给恭亲王,小声埋怨道。 “您明知自己淋不得雨,还非要来书院接我……” 恭亲王听着女儿的唠叨,只是笑笑并不辩驳。 最后,他在顾宝珠催促下,索性朝着几人道。 “诸位小友,今日实在抱歉——” “我这身体需回府静养,今日若有怠慢之处,日后便让宝珠那丫头补回来。” 话到此处,已然是要分别的意思。 宋延下意思垂眼,刚准备躬身送别,目光却落到恭亲王右手。 玉质扳指套在他拇指上,宋延耳边喘息咳嗽声不止,可他手指摩挲间玉扳指有规定的转动。 看着竟然有些……惬意? “王爷关爱我等晚辈,实在客气——” “今日有幸目睹您风采,乃是我等荣幸。” “等您身体好些,我等小辈必然亲自上门拜访,届时您别嫌我们烦就行。” 祁远这话说的知礼又不拘谨,恭亲王微微点头,赞许道。 “虽然府中静养,却也听闻陆山长受了得意门生。” “今日得见,果然不负传闻风采。” 祁远和恭亲王交谈声入耳,宋延垂眸沉思半晌,压下心头荒诞的思绪。 趁着作别,宋延顺势收回落到恭亲王身上的目光,与傅斯年二人恭恭敬敬行礼。 未曾想,恭亲王方走出两步,却又突然转身,目光直接落在宋延身上。 足足上上下下打量他半晌,恭亲王目光幽深几分,半晌后,终究只朝他点点头而后离去。 和风飘扬他衣摆,衬得恭亲王背影更显萧索。 宋延眸光微顿,眼皮子莫名跳了跳。 他这人五感想来敏锐,方才恭亲王看向自己时,明显和之前的温和端方不同。 隐约含着……几分深意的警告。 宋延挑挑眉,压下心中情绪,抱着宋乐仪率先上了马车。 绿树投下暗影,傅斯年搓了搓手,偷偷瞥了眼立在树林阴翳下的沈岚青。 犹豫半晌儿,终于主动上前,以手抵唇象征性的轻咳。 沈岚青下意识抬眼,就见傅斯年垂头,从腰间解下可小玩意儿。 仔细瞧了眼,等看清他手中拿着的是个竹蜻蜓时,沈岚青心中微诧。 “沈姑娘——” 傅斯年咽了咽口水,沈岚青的眼睛清澈透亮,被她认真注视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的紧张。 “昨日,你不是问我竹蜻蜓是什么吗?” “刚好庄子里有竹林——” “我就随意做了个,看着有些简陋。” 傅斯年的话让沈岚青思绪回转,昨日她给他划好重点后,便索性在凉亭温书。 少年许是有些兴奋,虽手中翻着书册,却找着机会就像她问这问那。 那时候,沈岚青就想,怎么会有这样话多的人? 他们之前虽有些交集,但当真论起来,只能说是同窗,却也算不得十分熟稔。 少年声音徘徊在耳朵侧,到了后来,沈岚青实在有些不耐烦。 她却也没好意思打断他,只能顺着傅斯年的话,随意敷衍问了句。 “竹蜻蜓是什么?” ------题外话------ 今日第二更! 第六十七章 岚青的阴影 那时候,沈岚青依稀记得,少年手脚并用朝他比划着。 至于具体说了什么,她当真没放在心上。 毕竟,这样的小玩意儿,民间巷子胡同里,日日都有玩竹蜻蜓的小孩。 她当初那样说,纯粹不过是敷衍罢了。 “沈姑娘——” 察觉到沈岚青的失神,傅斯年喊了她声。 见她目光投来,傅斯年赧然挠了挠头,直接将竹蜻蜓塞入沈岚青手中。 似乎害怕她拒绝,傅斯年轻咳了声,而后退后两步。 “沈姑娘——” “那,那我便先走了……” 傅斯年嘴上说着要走,脚下步伐却迟缓。 握着手中蜻蜓的竹柄,沈岚青抬头,目光落在他眼下的淡淡乌青,微微抿唇。 半晌后,沈岚青晃了晃手中小玩意儿,朝他轻轻笑了笑。 “多谢——” 沈岚青一笑,那远山含黛的气质瞬间鲜活起来。 傅斯年见此,眉眼瞬间舒展,没忍住也跟着咧嘴笑起来。 见傅斯年离开,沈岚青摩挲着竹柄,目光落在竹蜻蜓之上。 只见,手柄被打磨的光滑,倒刺去的干净,握在手中并不刺人。 两侧“翅膀”的边缘被打磨的平整,又薄薄上了层红漆,看着还有几分秀气。 只是,当她目光落在“翅膀”的平面时,沈岚青没忍住笑了笑。 正常的竹蜻蜓若是想要成功飞上天空,有一点非常重要。 那就是“翅膀”的两侧应当削个斜面。 而傅斯年做的这个的小玩意儿…… 翅膀两侧平整如水,若是能飞上天,那才怪了。 沈岚青唇角没忍住笑了笑。 不过,心里虽这样想着,她但双手却夹着蜻蜓的竹柄,双手下意识搓弄。 竹蜻蜓借力飞入空中,不到片刻,果然就直直掉落在地面上。 沈岚青抬脚朝着蜻蜓落地方向走几步,俯身欲捡时,先一双手快她步捡起。 她抬头,就见傅斯年站在她身前,脸上现出尴尬色。 方才的坠落再地的竹蜻蜓,已然被他藏在身后。 傅斯年折回来,原本是想告诉沈岚青。 日后她若是读书累了,就可以用这竹蜻蜓消遣消遣。” 可谁成想…… 他刚回来,就看到那小东西这样不争气。 着实可恨! 讪讪挠了挠头,傅斯年尴尬笑了笑。 “那个,咳——” “沈姑娘,这个小东西我再改良改良,过些日子在交给你。” 说完,不等沈岚青回复,傅斯年便转身落荒而逃了。 沈岚青眼底划过丝错愕,脑海中回想起傅斯年方才尴尬的神情,没忍住捂唇笑了起来。 清风飘零绿叶沙沙,浅淡的光斑莫名虚浮。 半晌后,沈岚青唇角的弧度渐渐平缓,那双清透漂亮的眼睛中,突然浮现空洞的茫然。 沈岚青随着母亲在市井风尘中长大。 从小到大,她见过大腹便便的富商眼底含欲强迫花娘; 见过道貌岸然的文人背着家妻春楼偷腥; 见惯书塾学生为讨好夫子彼此勾心斗角; 也见过临街的乞丐为块碎银争的头破血流。 但是…… 这些年来,她似乎从未见过。 眉目舒朗的少年眼里有光,没心没肺的咧着嘴笑容澄澈的朝她挠头。 那模样,仿佛他对所有的事物都保持着的热烈的好奇和赤诚。 也让她,似乎在看不见尽头灰暗的日子里,有幸触碰感受骄阳的温度…… 可是,沈岚青唇角溢出轻嘲。 那又能怎么样呢?终究,与她无关。 …… 官道上,咕噜噜马车上滚动,车厢上的厚实的珠帘分割出独立空间。 宋乐仪端正坐在车厢内,手中抱着半个剥开的橘子。 等到窗外人影逐渐淡去,她眨了眨眼,垂眸收回视线。 掰开瓣橘子,心不在焉的送进嘴里。 酸甜的橙子润湿着她的粉唇,宋乐仪却觉得尝不出几分滋味。 抠着裙摆的手微松,宋乐仪嗫嚅半晌儿仍旧未能开口。 最后,她索性抬眼,偷瞥了瞥车厢另外两侧坐着的宋延和傅斯年。 这样看去,小姑娘颇有些无语。 只见,表哥傅斯年手中拿着个竹蜻蜓,闷头就那样把玩着。 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值当他那样专注; 转眼再瞧,她哥宋延依靠在车厢内壁上,神态散漫没个正行。 视线明明落在窗外移动的景色上,可偏偏眼睛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三人心思各异,车厢内的气氛怪异的静谧。 将剩下半个橘子放在放桌上,宋乐仪的坐姿更加端正几分,偷偷瞧了眼依旧心不在焉的宋延,她象征性咳了咳。 见宋延终于舍得收回视线,撩起眼皮朝她看来,宋乐仪唤了了句。 “哥哥——” “嗯?”“说——” 懒洋洋声音传来,宋延那散漫模样看的宋乐仪有些来气,但转念想想,今日懒得与他计较。:筆瞇樓 宋乐仪又轻轻咳了声,随意挑起个话题。 “哥哥,宝珠姐姐的父王,看着倒是身体有些虚弱。”小姑娘话说完,便眼巴巴等着宋延接话。 “嗯——” 谁知宋延惜字如金只和她说了个恩字,随后竟耷拉着眼皮,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样子。 没了? 宋乐仪瞠目结舌,一时间,车厢内又是安静的只剩下车轮转动的声音。 她宋乐仪!怎么会有!这样讨人厌的哥哥!!! 搭腔都不会? 小姑娘委屈的皱了皱鼻子,悄悄瞪了宋延眼。 半晌儿,宋乐仪压住心气儿,勉强自己接了句。 “恭亲王看着虽病弱,但却不失矜贵儒雅,怪不得生的宝珠姐姐这样好看。” 这话像是扣动了宋延玄关,只见他鼻腔哼出声意味莫名的笑,歪斜的身子看着倒是端着几分。 倒是终于舍得搭理她了。 可依旧那副懒洋洋的死人模样! 宋延舌尖拱了拱左脸颊,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可转念想到今日临别前,顾宝珠的异常,宋延又觉得没多大意思。 半晌儿,他只睨了眼宋乐仪,眉眼颇有几分嫌弃。 “你这都什么眼神——” “她再好看,能有你哥我长得俊朗?” 看着宋延那不可一世的神态,宋乐仪心下烦躁。 她说宝珠姐姐漂亮,他哥!宋延非要说自己比宝珠姐姐俊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比法? 再者,退一万步说,就算两者有可比性,他哥也实在,有些过分不要脸。 宋乐仪抿着罪,圆眼睁的老大满是不赞同。 她看向宋延时候的眼神,是和他同模子刻出来的嫌弃。 “哥哥你脸可真大——” “宝珠姐姐那样的容貌,就算是我,也自愧弗如。” “你虽长得随我,却终究逊色我几分,那么……” 宋乐仪俊俏的鼻子微皱,朝他哥发起灵魂拷问。 “究竟是谁,给了你这样大的勇气?” 奶娃娃的控诉听在宋延耳中,让他忍不住咬牙切齿。 ------题外话------ 今日第一更! 存稿存稿存稿! 姐妹们有啥建议或者想法, 书评区欢迎畅所欲言。 第六十八章 乐仪的试探 宋延忍了又忍,终于不耐睁开眼,将桌上剩下半瓣橘子拿起,塞进宋乐仪手里。 “吃橘子!” 然后把嘴闭上。 莫名读懂宋延潜台词的宋乐仪撇撇嘴。 半晌儿,小女孩扒拉着橘子翁声翁气道。 “哥你惯常这样小气。” “我不就说了两句大实话吗?” 察觉到宋延威胁眼神,宋乐仪缩缩脖子,委屈巴巴道。 “那我不提宝珠姐姐了还不行——” 宋乐仪黑白分明眼睛微转,来了兴头般:“我们不妨说说岚青姐姐吧。” “哥哥——” 拖腔带掉磨人的嗓音传来,宋乐仪竟也学到缠人的精髓。 “我听说——” “岚青姐姐马上就要准备科举入仕。” 将手中橘瓣送入口中,宋乐仪边咽下汁水,便沉眉思索道。 “她那样好的人,若是届时临安城中科考无人照应,不妨?” “不妨接她在我们宋府备考,左右我和祖母能帮她安排妥帖,哥哥你觉得这想法怎么样?” 听着宋乐仪的话,宋延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把沈岚青接入宋府备考科举? 这是什么话! 宋延还没来得及质疑,原本握着竹蜻蜓装死的傅斯年突然间坐起,倒是凑近道。 “乐仪表妹,怎么突然想起,让沈姑娘住你府上备考呀?” 宋乐仪掩住心虚,一本正经的反问道: “岚青姐姐这样好的人——” “学识样貌样样出挑,我喜欢这样的姐姐,想和她亲近些这很正常呀?” 说完,宋乐仪狐疑的歪着脑袋,煞有介事反问道。 “斯年表哥,难不成,你不喜欢岚青姐姐吗?” 小姑娘童稚纯粹的声音,像是发自灵魂的拷问,傅斯年眼皮子一跳,慌乱收回视线。 半晌儿,察觉到宋乐仪仍旧歪头看他,傅斯年这才捻转着手中竹蜻蜓。 他先是不自在咳了咳,而后倒也镇定道: “你表哥这样好相处的人,沈姑娘那样好,怎么可能会讨厌!” 宋乐仪似懂非懂点点头,而后看向旁边宋延,继续道: “所以哥哥,那沈姐姐科举……” “做梦!” 小姑娘的请求还没有说完,就被宋延冷硬的态度打断。 宋乐仪话说一半,眉眼的神采耷拉下来,像是受了委屈的奶狗。 看着她那委屈巴巴的小表情,宋延按捺住即将跳动的额角,再次强调的重复。 “在怎么着,沈姑娘都轮不到来咋府上备考,懂?” 宋乐仪撇撇嘴,小声嘟囔道:“哥哥,你就是欺负我年龄小,岚青姐姐又是女子!” 说完,小姑娘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朝他怄气冷哼。 “我就不信,若说让哥哥你书院里头的斋长来府上备考,你会这般果断拒绝?” 见小姑娘巴着嘴,真跟谁欺负了她样,宋延轻嘶了句。 “什么斋长——” 像是突然间反应过来,恍然道,“你说祁远?” 想明白后又实在无奈,宋延揉了揉眼角。 他实在不明白,怎么刚刚难道不再说沈岚青吗?怎么还能扯上祁远? 小孩子的脑回路,这般清奇? 按捺住性子忍了忍,宋延好脾气解释: “若是祁远——” “将来他科举备考确实不便,我自然会请他住在府上,帮帮忙没什么。” “可沈姑娘不行?这是两回事,懂?” “啊——” 宋乐仪突然间攥紧襦裙,圆眼中满是不解,可分明又在循循铺垫,无声引导。 见她着模样,宋延实在不放心,压下不耐再一次说教道。 “若是祁远,自然不同!” “可若这人是沈姑娘,你得明白——” “我和人家姑娘就算是同窗,却也得顾忌男女礼数。” “否则,还未来得及科考,这外头的闲言碎语能把人家给吃了!” “你虽好心,可也要明白,有时候,好心未必能办好事。” 得到想要的答案,宋乐仪按捺住心头欢喜,只垂头听他哥教训。 耳边没有强词反驳,宋延微挑眉,撩起眼皮看向对面。 只见小姑娘俨然副乖巧听训的模样,和方才置气的小鬼简直判若两人。 仔细琢磨番方才小丫头的逻辑,宋延微微拧眉,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就在此时,宋乐仪闷闷声音传来,情绪又恢复些低迷。 “哥哥,我知道了——” “我就是想着岚青姐姐来自民间,科举备考诸多不易,女子孤身在外有些可怜罢了。”m.bimilou.org “可怜?” 宋延眉头微凝,舌尖辗转了番这两个字。 他突然想到那日,自己去找山长,正巧碰见沈岚青从其书房出来的场景。 半晌,宋延摇摇头嗤笑了声,觉得宋乐仪这话有些荒唐。 “小小年纪,哪来的那么多心思?” 宋延这话语气挺重,看向宋乐仪目光时,脑海中思量着什么,莫名有些严格。 这模样宋乐仪看来,却无端像是带着审视。 仿佛自己那隐秘的心思,明明掩藏的很好的年少心事,即刻间已经天下大白,被他哥全然知晓。 “哥哥——” “我——” 宋乐仪语气中透着紧张,眼睛瞬间晕开粉嫩的红,这模样分明差点就要哭起来。 宋延挑挑眉,眸中透出不解,以为是自己语气过重,深呼口气竭力诱哄道。 “你沈姐姐包括祁远,他们命好着呢——” “随便一个都用不着你操心,懂?” 宋乐仪听着这话,抬头眨了眨眼,见宋延面色如常,不似方才那般审视。 她这才委委屈屈收了眼泪,老老实实拿起剩下三瓣橘子,垂头闷闷吃了起来。 路上,在无多话。 …… 另外条官道上,马车留下深浅的辙痕。 马儿迎风狂蹄,一路驶入永乐坊,停在挂着恭亲王府牌匾的大门前。 街巷旁,顾宝珠扶着恭亲王入门回府,便立马召来贴身侍女去药房熬药。 恭亲王看着刚回来便安排琐事的顾宝珠,无奈摇摇头,抬步上前温声劝慰道。 “宝珠——” “府上万事自有管事安排,你不必担心。” “父王的身体自己知道,福气长着呢。” “日后若是哪个混小子入了我们宝珠的眼,父王还得撑着这把老骨头好好给你把把关。” 看着面带病气的恭亲王,红欲言又止的顾宝珠最后只是抿抿唇,听话的没有多说, “好了!快回你房里看看——” “父王给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嗯?” 顾宝珠闻言微愣,却在恭亲王示意下回到院子里。 阳光温驯谦和,庭院石案上,摆放着今年时兴珠翠玉环。 各色的珠花点翠,簪花首饰。样式不一的靛青色的布料,全是这个年级的姑娘最爱的东西。 样样虽精巧却并不夸张夺目,正适合自己书院读书时穿戴。 心中暖洋洋同时,顾宝珠又觉有些酸涩。 ------题外话------ 今日第二更! 祝大家看文愉快。 乐仪的小心思究竟是什么呢? 大家有猜到吗哈哈哈~ 第六十九章 王府的异常 顾宝珠有些心酸,她有些不敢想象。 对她这样好的父亲,在梦中是否真的像是宋延说的那样。 在自己和亲之后,便传来父王尸骨彻底寒凉的消息。 更让顾宝珠无措的是,这背后的原因,她半分都不知晓…… 十五月亮十六圆,顾宝珠连着府上陪着恭亲王呆了三日,吃穿住行样样安排妥帖。 第二天早,她便得动身重新回到还古书院。 这日晚,顾宝珠特意炖了盅补气血的鱼鳔当归汤的药膳。 因为小厨房书房侧门较近,因此她并未向平日般,经过正门小厮的通报在进入书房。 轻推开侧边房门,顾宝珠小心翼翼端着食案,抬脚踏入喊了声父王。 书房内灯影绰绰,却并未有人回应。 顾宝珠疑惑打量番四周,依旧没有半分恭亲王的影子。 想了想,她索性将食案放在书桌上,而后来到书架前,漫无目的打量这上面的藏书。 目光落到《突厥通史》时微凝,下意识的,顾宝珠便抬手取书。 泛黄书册刚落入手,顾宝珠尚未来得及翻开,就听间木板与地面摩擦的撕拉声。 心头微震,顾宝珠抬头,便看见墙面原本镶嵌的书架,竟然像被打开机关。 随着咔咔声响,直接平移到另外一端,露出后面嵌着细缝的墙头。 未知的玄关像是藏着隐秘,只能生在在黑暗未知的角落。 半分也不能,被旁人知晓。 莫名的,顾宝珠就觉得整颗心仿佛要跳出来,砰砰砰的在胸口强烈律动。 压下心头震惊,顾宝珠下意识屏息,莫名的压力让她身体紧绷。 她深呼口气,试探着用手轻轻推了推。 轻微的吱呀声伴随冷冽的空气袭来,顾宝珠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那入目的是漆黑,像是张牙舞爪的猛兽,能将人吞吃入腹。 顾宝珠抿抿唇,抄起桌案上的油灯,朝着黑暗处晃了晃。 勉强看清四周是个长长的甬道,竟不知通往何处。 擦擦额头冷汗,顾宝珠紧攥着裙摆,正犹豫是否要进入探探究竟时,庭院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王爷——” 眉眼中的慌乱一闪而逝,顾宝珠连忙退后半步。 她将那本《突厥史记》放回原处,本想端着食案从侧门偷偷离开。 奈何时间不等人,沉稳的脚步声已然到门前。 下意识害怕被发现,顾宝珠索性卸了半只朱钗,就着书案埋头枕着胳膊。 脚步声缓缓挨近,顾宝珠埋在袖子中的眼睫微微颤动,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恭亲王跨入房门,就见食案上的汤盅盖着,小姑娘似乎等他不久,已经困得埋头趴在书案上。 发髻的碎发微微散乱,睡得有些不大老实。 似乎察觉到他靠近,女孩睁开迷蒙的睡眼,脸上还带着刚醒的砣红。 茫然看了自己半晌,揉揉眼后目光这才聚焦,轻轻唤了他声。 “父王——” 恭亲王左手抵唇,轻轻咳了咳,等呼吸平缓这才道: “宝珠怎么在这里?” 话问的十分随意,像是平常般父女之间的关怀。 恭亲王右手下意思摩挲着拇指上套的玉扳指,那双熟悉的眼睛也透着暖意。 可心虚下,顾宝珠莫名觉得,那目光中似乎含着几分探究。 缓缓放松绷紧的脊背,顾宝珠不满看了眼恭亲王温吞埋怨道。 “父王究竟去哪里了,让宝珠好等!” 说着,她来到书案另外边,揭开尚且还有热气的汤盅,目光一亮含着欣喜。 “还是热的,父王快来尝尝。” 恭亲王挑挑眉,顺着顾宝珠的汤勺喝了口。 药膳的浓香还带着热气进入味蕾,瞧这入口的温度,应当没来多久。 灯影阑珊的灰暗里,恭亲王的面色未向平日那般温和。 看着父王将那盅药膳喝的干净,顾宝珠这才端着食案,从正门离开回到自己厢房。 恭亲王目送女孩背影离开,等到转角处身影彻底消失,他这才将视线落在书架的藏书中,目光悠悠晦暗不明。 …… 回到房中,顾宝珠静坐在梳妆台前,回想起方才一切,心中浮现出几分疑惑。 她从未曾听父王说起过,王府的书房中竟然还贯穿条甬道。 下意识拿起腰间系的东珠碾了碾,顾宝珠突然想到,这座宅子是当初姑母开国时赏的。 原先应当是前蜀某个大臣的府邸,后来赐给父王作府邸。bimilou.org 居住前,工匠会定然提前检查,断然不可能留有这甬道。 而记忆中,恭亲王府唯一翻修的那次…… 似乎实在母妃过世后不久! 那时候她难过的不行,发了几日高烧。 曾听嬷嬷说,当初父王看着忧心,索性请了道观的仙婆算了卦。 后来王府上下整体翻修遍,她的院子也是那时候搬到王府更加僻静的地方。 算起来,那条甬道唯一可能存在的机会,便是那个时候。 而那个时间点…… 顾宝珠的动作戛然而止,东珠被她彻底握在手中,圆润的弧度竟然硌的她手心疼。 那个时候,因为母亲的死,父亲的性子没有原先那般爽朗,也不像以前那般,喜欢从外面给他带来各种新鲜物什。 后来,因为身体虚弱,连带着,他开始深居简出就连性情都变得温和了些。 思绪半天,顾宝珠有些捋不清头绪,最后…… 最多能唤起几分深远的、不算清晰的记忆,可那时候她年岁尚小,压根没法求证。 再想起昨晚梦中,宋延说过的,她父王在她前往突厥和亲时就已然身亡,尸骨未寒。 呼出口浊气,顾宝珠摇头苦笑。 她也不知道,她脑海中胡思乱想的这些,究竟在怀疑担忧着什么。 压下无根烦乱思绪,顾宝珠索性拿起那兔儿月饼的玉坠子。 她躺在软榻上,就着昏黄的烛光仔细瞧了半晌,迷迷糊糊间没有了意识。 迷糊梦中。 街市热闹,人流如织。 小宝珠梳着丫髻,撅着嘴眼睛中满是不开心。 她肉肉的小手赌气般晃着牵着她的大手。 恭亲王无奈俯身,捏捏女孩的婴儿肥安抚道。 “我家丫头这是怎么了?还不开心着呢嗯?” 小宝珠自顾自生气,懒得搭理他,恭亲王长叹口气。 “唉!那真是可惜了。” “本来父王还想带我家丫头去西街,看那陈老头耍猴呢!” 恭亲王面露惋惜的同时还不忘蛊惑。 “丫头不知道,那毛猴儿可灵性了——” “能听耍猴人的指挥,跳火圈、走钢丝、翻筋斗不在话下,父王当初看了能唏嘘好久呢。” 小宝珠目光愣愣,唇微张开,微挑的眼尾透出几分渴望。 余光瞥到这里,恭亲王心中偷笑,却摇摇头仍旧刺激道。 “哎!真是可惜了——” “我家丫头急着回府,倒是无缘见那猴儿翻筋斗了。” ------题外话------ 毛猴子毛猴子, 邀请大家看猴戏了, 呵呵哈哈哈 调皮的小宝珠 第二更下午六点准时奉上 感谢这两天坚持为本书投月票的友友~ 感谢支持,笔芯~ 月票到百!单独加更~ 第七十章 顾宝珠挑衅 听着恭亲王的长吁短叹,小宝珠愤愤瞪了他眼,吭哧半晌到底妥协。 “父王你不准骗我——” “毛猴子看完,宝珠要回家,宝珠就要母妃。” 瞧见丫头撅着唇泫然欲泣的模样,恭亲王看了眼天色,心里终于生出几分自责的情绪。 今儿带这丫头出来耍,竟然已经逛了大半天。 小孩子累着挺正常,低头看了眼女娃娃,恭亲王连声诱哄道: “丫头乖乖不哭——” “等我们宝珠看完毛猴子,父王就给你买李记娘子家的枣泥糕。” “刚好回去陪你母妃一起吃如何?” 说着,恭亲王索性将女娃娃抱起,将她架在自己脖颈间,两只大手紧紧攥住她小手。 突然的变化,小宝珠刚开始有些措手不及,眼睛中还蒙上水雾,似乎有些害怕。 然而等恭亲王走过条主街,脖颈间的女娃娃已经彻底适应。 五月天,阳光姣好。 恭亲王红润面庞镀上金光,衬得神情格外爽朗。 周围商贩叫呵声不断,街市格外热闹。 小宝珠居高临下,在恭亲王保护下,也品出几分乐趣,眼中透着兴奋的光亮。 长街上,猴戏开场,耍猴人锣鼓敲响。 毛猴身着戏衣先绕圈走场,等来到他们附近时,恭亲王抬眼仔细观察小宝珠反应。 只见小女孩身体微后仰,似乎有些紧张。 可那目光却一瞬不瞬盯着毛猴,粉唇微张透出惊叹。 恭亲王觉着好笑,害怕她跌下,攥着小宝珠的手紧了紧。 接着,耍猴人做出指示,毛猴听令连翻数个筋斗;而后悬空走索,摸爬高杆,跳火圈。 小宝珠看到惊叹连连,粉唇张大竟然吐出个泡泡,眼睛里满是惊叹。 中间散场了约莫半刻钟,耍猴人于空地放置木箱。 木箱之内藏有羽帽乌纱,猴手自启箱,戴而坐之,俨如官之排衙。 这场景看的小宝珠激动万分,惊奇的学着周围人喝彩鼓掌。 恭亲王不敢怠慢,仔细扶着她身子。 岂料小宝珠看到兴头,呼呼掌声直接朝恭亲王顾烨的俊脸劈头盖脸砸下。 猝不及防之下,顾烨应付不来,看着颇有些狼狈,嘴角却擎着无奈宠溺的笑。bimilou.org …… 窗外金光灿烂,照耀在女子面容,衬得她上翘的唇角愈发红艳。 顾宝珠怔怔看着枕头旁的玉坠子,眼神逐渐聚焦。 她觉得,她昨晚做了个美梦,梦到母妃离世前,那个依旧爽朗健康的父王……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顾宝珠收拾妥当,府外的马车已经备好,今日是回到还古书院的日子。 恭亲王负手而立,眸中含着温和浅笑,顾宝珠上前,朝着她轻声叮嘱了句。 “父王,记得按时吃药。” 走了几步,顾宝珠突然回头,小跑回恭亲王身前,红唇微扬阳光下十分明媚。 “父王,等你身子好些——” “便带宝珠去趟西街可好?” “我听书院里同窗说,那里耍猴人的猴戏十分不错呢?” 顾宝珠姿态亲昵像是撒娇,语气也像是随意问着,掩在袖口中的手下意识攥着。 恭亲王目光落在顾宝珠脸上,垂眼看她半晌儿,最终轻轻抬起右手,帮她将鬓边发丝弄在耳后,目光透着淡淡哀伤。 “父王的身子,委屈我们宝珠了。” 并未说好,也并未说不好,更没有提起他们记忆中的那日晌午。 却也……并不会出错。 “父王说的什么话?” “宝珠从未觉得委屈,父王这样好的人,宝珠能做您的女儿,是宝珠的福气。” 女孩眉眼认真,态度没有任何敷衍,恭亲王眼里浮现出动容。 看着顾宝珠身影彻底远去,恭亲王原地静静站了半晌,朝着身旁小厮招手,目光幽深几分。 “嘱咐橙园的人看着些郡主,有什么事情立刻来报。” 紧绷的弦直到顾宝珠靠在车厢内壁上,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脑海中回想起方才父王的话,顾宝珠闭了闭眼。 他并未说起从前事,但是也并不能因此就认定什么。 毕竟,就算是那条甬道当真是父王命人修建,当真计较起来,其实也没什么。 毕竟,听闻前朝有不少王爷和大臣的府邸都修建这样的暗道。 前朝皇帝不仁,这样做为的就是日后家门横祸或者乱世兵临城下时,躲避生死之祸的。 这样想想,所有的疑惑都似乎合理些。 缓缓松开被自己攥皱的裙角,顾宝珠这才觉得,这两天压在自己心头沉甸甸的东西,终于卸下三分,顾宝珠这才重新找回些力气。 脑海逐渐清明,她现在应当做的,是该鼓足力气,做好她能做的事情。 她虽不知道梦中的所有,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但是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至少带给她警示,告诉她,应当认真的守护好她的至亲。 还古书院的藏书阁掩映在教斋的阴影里,入目是身着蓝色儒袍、靛青色儒群的男女书生。 顾宝珠走在书院中,觉得几日未见,竟然分外亲切。 入了藏书阁,来到边疆史的这面书架,目光定在木板上雕刻的突厥二字时,充满欢喜。 可等她真正来到书架前,关于突厥史书类的册子竟然空空如今。 顾宝珠抿唇,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要知道,突厥方面的书册,对于科举入仕而言,其实没多大吸引力的。 毕竟,整个边疆史的大类别中,除了突厥,其他地方的书册基本未动。 窗外的光落在棕色书柩上,入手还算温热。 问了藏书阁的侍者缘由,顾宝珠稍作犹豫,直接来到藏书阁二楼。 她记得当初的宋延,似乎经常坐在那个位置上。 此时到了午饭时分,藏书阁的人基本散去,顾宝珠也不确定宋延究竟在不在哪里。 绕过书架的转角,阳光在桌面投下明亮的光圈。 少年头上的冠帽放在旁边,细碎的光斑恰巧打在他额头美人尖上。 少年坐姿散漫,翻着书册的手指透着十分的散漫。 似乎察觉到有人,耷拉的眼皮抬起,像是刚睡醒没多久,语气中透着些不悦。 “喂,兄弟——” “旁边站站,你挡我光了!” 那散漫的神情,怕是连正眼都没分给身前人。 “你怎么还杵着……” “不动”二字尚未出口,宋延像是方才看清来人,不耐眸光缓缓聚焦起来。 “是郡主啊——” 宋延面上的不耐勉强收了收,可身上依旧透着股漫不经心。 莫名的,他这神态,与顾宝珠梦里的宋延嘲讽的神情合二为一。 这模样,顾宝珠看着心头来气,也格外不顺眼。 眼尾下意识扬起,顾宝珠红唇轻绷,颇有几分盛气凌人的架势,直接将登记册子摊开在宋延桌上,遮住宋延书册大半的文字。 第七十一章 刻意的针对 顾宝珠这盛气凌人的模样,宋延微讶同时心底划过丝惊艳。 今日的顾宝珠和平日不大一样,白皙额头上贴着金箔花钿,正是银杏样式。 阳光下,金箔闪闪发光,与顾宝珠紧绷的唇交相辉映。 让她看着更加贵气逼人,像明珠般绽放灼灼华光。 宋延眨眨眼,心头忽然浮现个念头。 他觉着,顾宝珠这样的人。 你若是非让她敛起光芒,青布襦裙的生活,能活着自然不假。 可这情形,就好像让非要让耀眼的东珠,收敛夺目的光华。 简直……暴殄天物! 她这样的人,似乎就合该金尊玉贵娇养着,合该被人珍之重之爱护着。 顾宝珠抿抿唇,看着面前心思不知跑哪的宋延,心头火气更甚。 她再也不隐忍自己的火气,重新抄起桌上的书册,连带着她的不喜,就那样这接摔在宋延眼前。 宋延挑挑眉,随意瞧了眼桌上书册,便看见上头自己登记的,正是自己的名字,舌尖拱了拱左颊,似乎有些不解。 可当宋延撩起眼皮,和颇有盛气之势的顾宝珠对视几秒后,默默移开视线。 半晌,竟然眼睫微垂胸前震动隐忍着笑意。 宋延这模样,落在顾宝珠眼里,让她眼皮抖了抖,莫名有种铁拳砸在棉花上的感觉。 “宋延!” 女子声音隐忍着不悦,宋延装模作样咳了咳。 “不是——” 目光对上顾宝珠盛气凌人的脸,宋延又噗嗤笑出声来。m.bimilou.org “郡主,你这模样——” “旁人不知道还以为……” 还以为哪家的婆娘跑来捉奸呢! 后半句话在宋延舌尖拱了拱,脱口欲出之际,察觉到有些不妥,及时将这话吞了进去。 右拳抵唇,宋延又咳两声,连忙转移话题,看着倒是多了几分正经。 “郡主觉得着名册有何不妥?” “旁人以为什么?” 顾宝珠见他态度陡转,直觉宋延那话里有话。 她面带狐疑,红唇下意识抿起,唇瓣推挤下,竟然在她唇瓣现出颗红润唇珠。 恰巧此时,宋延目光落在顾宝珠唇锋,那颗摇摇欲颤的唇珠落在他眼中,像是灼热的火焰。 宋延目光一触便烫的连忙收回。 “没什么,郡主呢?” 下意识移开眼,宋延没在看过去,余光撇着桌上的书册,朝顾宝珠反问。 “郡主将这借书的名册拿给我,这是觉着——” 宋延拧眉,语气拖长带着气音,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难不成——” “郡主这是觉着,我来藏书阁借这么几本书,有错?”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听的顾宝珠就要下意识反驳。 顾宝珠忍了忍,勉强让自己保持几分冷静。 说话的节奏,不能一直被宋延带着。 并未着急回答,顾宝珠晾他在旁,目光落在书桌上,宋延之前津津有味看着的书册。 顾宝珠颇为气定神闲,慢悠悠将书册拿在手中。 只随意翻开书封,就看到上面《突厥史集》四个大字,正是她要寻的东西。 唇角轻轻翘起,顾宝珠心满意足将书握在手里,这才有功夫继续搭理旁边宋延。 “这是什么话——” “我何时说过借书有错了?” 顾宝珠这态度,看得宋延鼻腔哼出声笑。 可宋延看她这架势,却也半分也没有要将书放下的意思。 只怕,呵,就差明抢了! 宋延不置可否点点头,舌尖拱了拱左颊,拖腔带调道。 “欧——” “这样啊!” “那郡主不妨,将书还给宋某。” “我这人呢,胆子向来不大,也好过让宋某为了本书,便在郡主面前忐忑出丑。” 宋延嘴里说着忐忑,可他目光却明目张胆朝顾宝珠看去,哪里有半分怯懦不安的影子? 顾宝珠握着手中书册的手紧了紧,她深呼口气,提醒自己是个郡主。 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告诉自己要注意天家仪态。 “宋延——” “这书在你哪里呆了已有月余。” “你得明白,书院书生这么多,总不能你一日不还,其他人便一日也没法借吧?”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宋延微哂,看着顾宝珠摇摇头面上浮现荒唐色。 他宋延是借书月余没有归还,这点他承认。 可藏书楼的规矩,向来是谁借的书自然归谁。 只要没有超过借阅期限,就算山长来了,也没强迫他人归还的道理吧? 更何况,还以这样盛气凌人的态度。 看了眼面不改色的顾宝珠,宋延挑挑眉,揉了揉躁动的额角。 “郡主这是……要以势压人?” 顾宝珠无所谓的扯扯唇,目光顺势看向宋延。 突然间,她福至心灵,竟然学着宋延原先的神态,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然后理所当然道。 “我自然……没有这个意思?” 连语气也学得八成像,分外散漫桀骜。 “不过呢——” “你非要这样想的话,我也没办法。” 这模样!这神态!寒碜谁呢? 宋延狠狠咬了咬牙,咽下口闷气。 目光落到顾宝珠得意的翘唇上,目光幽深莫名哼笑了声,看了眼她恨恨点头。 “行——” “郡主若是想要,拿去便是!” 藏书阁中褐色书架林立,宋延穿行在其间,背影莫名显得郁闷。 顾宝珠看在眼里,莫名心头解气。 荒唐梦境中残留的那股子面对宋延的难过悲伤,以及她得知父王死讯的那种绝望,都仿佛因她幼稚的针锋相对而消解几分。 同时,顾宝珠心里浮现出个荒唐想法,却只想想都让人兴奋,那就是: 用“宋延”可以打败宋延! …… 治事斋内,授课的夫子口若悬河,抑扬顿挫的声音随着钟鸣声响戛然而止, 先生刚踏出教斋,成片的哈欠声默契响起。 顾宝珠揉揉发麻的颈,合上手中《突厥史集》。 她抬头看了眼窗外治事斋的对面的经义斋,眸光微闪,手中动作加快几分。 今日并非山长授课,但沈岚青志在科举,便也跟过去旁听。 那边的男书生已经陆续出来,顾宝珠收拾好东西,便等在经义斋门口。 来往的男书生见她,默契挤眉弄眼,却无人敢上去搭话,彼此起哄番后也都纷纷散去。 阳光透过树杈缝隙,落在顾宝珠脸上。 白皙的肌肤、细碎的光斑,竟然显出几分破碎的美感。 宋延刚出经义斋,一眼便瞧见树下的顾宝珠。 顾宝珠听见动静,只抬头随意瞥了眼,见来人是宋延只淡淡点头,而后又眼睑低垂独自等待着。 女孩抬头的瞬间,额头的金箔闪闪,阳光下唇色愈发明艳。 宋延轻嘶了声,随后微不可查摇摇头。 他得是疯了才觉得,顾宝珠这样金尊玉贵娇养大的女孩,能和破碎两个字扯上半毛钱关系。 ------题外话------ 姐妹们, 第一更奉上。 今天出去和同学浪了一天。 刚回来就修文。 时间有点晚, 让大家久等了, 没来得及发文 正在修第二章,改完立刻发! 继续摇旗呐喊, 求推荐,求月票嘿嘿,笔芯 第七十二章 宝珠的准备 “哎!兄弟。” “宋延——” 傅斯年翘首看着门框外,声音忍不住增大几分。 “我说,你杵门口做什么?” 眼看着视线中,身着靛青色衣衫的女书生越走越远,傅斯年急的跺脚。 自然看着堵在门框上的宋延,有些来气。 可视线再次瞥见门外,远山含黛气质的沈岚青脚步顿住,停下来和树下的顾宝珠说着话,傅斯年面上恢复欣喜,当即朝宋延急切道。 “兄弟,快让让!” “我有事找沈姑娘——” 宋延见他急样,大发慈悲给他让了路,自己慢悠悠走在后面。 傅斯年刚踏出门框,恰好就看见顾宝珠和沈岚青二人抬眼,朝着自己望来。 他下意识咧开唇角,朝着两人自来熟的挥挥手,而后脚下生风般朝着两人跑去。 然而,等傅斯年走到近前时,沈岚青却朝顾宝珠点点头,而后转身潇洒离去。 他刚想追上去,面前却恰好被顾宝珠拦住去路。 看着渐行渐远的靛青色身影,傅斯年捏了捏手中的竹蜻蜓,面上露出几分急色。 但面对眼前的南平郡主,他又不能像对待宋延般不计较礼数。 眼看着沈岚青身影就要彻底消失在拐角处,傅斯年一急,直接道指了指后面。 “郡主,宋延再后头呢?” “你有何事直接过去找他就行。” 顾宝珠眼睫微颤,视线扫过傅斯年手中的小玩意,联想到方才岚青离开时他的模样。 心中狐疑又了然,索性直接道。 “傅斯年——” “我就是来找你的。” “不过嘛……” “我倒是可以考虑,帮你把手上的东西带给岚青。” 说着,顾宝珠抬抬下颌,目光落在他手中竹蜻蜓上,朝着傅斯年示意。 “嗯——” 傅斯年微讶,竟然真是来找自己的? 察觉到顾宝珠视线,傅斯年忙将竹蜻蜓塞回袖中,面上浮现几分尴尬,委婉拒绝道。 “不是什么大事——” “我自己送过去就是,便不劳烦郡主了。” 说着,傅斯年瞥了眼身后宋延,眼底有些不可思议,指了指自己,再次确认道。 “郡主,真是来找我的?” 傅斯年这副样子,顾宝珠看来莫名有些蠢。 没忍住翻个白眼,她将旁边准备好的食盒递给傅斯年,直接开门见山。 “我记得——” “最近这些日子,你书院下学后,便经常去锦衣卫衙署对吗?” “我找你,便是想让你帮我带点东西,给锦衣卫指挥陆毅大人。” 提起陆毅这两字,傅斯年没忍住咬牙切齿。 他这两天确实在锦衣卫衙署里,给他陆毅打杂呢! 哼—— 表面上说是培养自己,可如今将他压榨的,连在书院中偶遇沈姑娘的次数都少了。 吐槽归吐槽,正事归正事。 傅斯年看了眼顾宝珠递来的食盒,直接利索接过。 知道衙署里的规矩,吃食要经过盘查。 顾宝珠没有为难傅斯年,主动揭开食盒盖子,露出里面白糯的牛乳山药糕,带着腾腾热气。 傅斯年简单看了眼,心中了然只热情应承着。 “郡主放心——” “傅某保证,给您把东西亲手送到陆大人手上。” “除了这些,郡主可还有什么话需要斯年帮忙带到的?” 顾宝珠点点头,感激道谢。“嗯,辛苦你了。” 斟酌半晌儿,终于沉吟道。 “你便直接说——” “指挥史大人最近查案辛苦了,若是没什么线索,不妨坐下来吃些点心……” 傅斯年闻言,眸光微闪。 锦衣卫那帮人最近在查什么,他倒是清楚很,便是当初女帝来书院遇刺那茬儿。 捉住的那些黑衣人都是些死士,身上没有任何标记。 查到这里线索算是断了,奈何女帝遇刺这样的大事,如何能轻易结案。 陆毅近些日子就为这事焦头烂额,连带着,压榨起他来也毫无底线。 傅斯年原本也想着,真相究竟是什么,最清楚的也不过就是当事人。 他本就寻思着,等几日若在没什么新线索,陆毅怕得差使自己来找郡主了解番情况了。 真到那时,他原本就想将这事拜托给宋延,却不成想,顾宝珠竟主动找过来。 看了眼手中食盒,傅斯年莫名觉得身上担子沉了沉。 他索性不在耽搁,辞别顾宝珠后直接就出了怀古书院。 顾宝珠刚想抬步离开,抬头便瞧见宋延斜靠在另外棵大树旁,好不惬意的模样。 见自己看来,这厮才不紧不慢站直身子,挑眉随意问了句。 “郡主今日可还要继续练箭?” 顾宝珠眼尾一挑,痛痛快快答应着。 “那是自然——” 不光要练习射箭,骑术她也顾宝珠也要学! 宋延闻言只不置可否点点头,似乎并不如何意外,却撩起眼皮踌躇道。 “那是……” “去你庄子还是我庄子?”.bimilou.org 这话说的过分简洁,难免让人想歪。 顾宝珠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但转念想想,自己庄子确实回不去。 余光瞥向宋延,见他仍旧漫不经心靠着树干,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忙的样子。 顾宝珠想了想,从绸布包中取出刚从他哪里得到的战利品,她把《突厥史集》直接塞进宋延怀里。 被顾宝珠这通操作搞得发懵,宋延直接挺直脊背,看着她时不可思议的轻嘶。 真实难得! 南平郡主这是…… 学会以礼待人了? 宋延这不加掩饰的表情,顾宝珠懒得搭理,挑挑眉直接道。 “若是我没有特别说明,日后便都去你庄子上。” “至于这书……” 顾宝珠语气微顿,嫌弃道。 “我还有点事——” “你若不着急可以等等我,这书便先借给你打发下时间。” 说完,顾宝珠还朝着宋延煞有介事警告道。 “不准私吞,明日记得还我。” 宋延轻嘶了声,眼底浮现荒唐色。 还能有顾宝珠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理所当然让自己等着也就罢了,那样嫌弃看自己作什么? 他那兔儿月饼的玉坠子,是送给狗肚子里去了吧。 舌尖舔舔后槽牙,宋延抬头迎上顾宝珠微微上挑的眼尾时,憋屈的点了点头。 顾宝珠见此,好心情扬扬眉,很是满意宋延的做派。 眼见宋延走到另外边凉亭靠着石柱,端起《突厥史集》有一搭没一搭翻着,顾宝珠不在耽搁,朝着藏书阁方向走去。 穿过厚重木门,飘来香炉上青烟袅袅。 顾宝珠朝桌案后的陆九熹行了晚辈礼,姿态恭敬、十分客气。 “宝珠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要请教,还请山长解惑?” 看着眉眼沉凝的顾宝珠,陆九熹右手顺着美须,索性拿出茶具,神情温和示意她坐下。 “来,不着急——” “坐下慢慢说!” 茶壶中香浓的茶味儿四溢。 陆九熹分茶的动作行云流水,颇具美感。 这样轻松舒缓的氛围,让顾宝珠微绷的弦松了松。 “多谢山长。” 接过陆九熹递来的新茶,顾宝珠缓缓说出来意。 “山长,宝珠想向您请教,外邦来我燕国朝会的事情……” 想了想,顾宝珠抿抿唇,到底将心中疑惑彻底问出来。 “就比如……” ------题外话------ 宝珠找山长究竟所为何事呢? 大家不妨猜猜哈哈哈 今日第二更圆满! 明日恢复正常时间更新。 求月票,求推荐 我还挺期待本月月票过百, 为大家单独加更的! 第七十三章 暗袖里藏刀 “譬如,突厥……” 陆九熹闻言,端着茶盅的手轻轻晃了晃,诧异抬眼。 “……” 近些日子,怎么都对突厥感兴趣了…… 和风拂过翠绿的叶片,沙沙声响,伴着少年瑟瑟的翻书声,莫名协调。 顾宝珠站在凉亭外,看着宋延和自己离开时一样,依旧那般斜靠着石柱,眉眼倒是认真。 他手中的《突厥史集》那书册,倒是凑着自己离开的时间,看的就剩下最后几页。 瞥见顾宝珠站在旁,宋延合上书册,利落起身。 宋延健步来到她身旁,目光落在顾宝珠肩上背着的绸布包上,停顿半晌儿,若无其事收回目光。 “走吧,去你庄子——” “你前面带路!” 想了想,顾宝珠又提醒了句。 “我们得走小路,最好也不要被旁人发现。” 山间路不好走,崎岖峭石林立。 宋延直接拿过顾宝珠的绸布包,自己提在手。 接着,他又帮顾宝珠找了跟结实木棍,提前她两步前面探路。 等两人顺利回到庄子上时,顾宝珠额头已经出了层细汗。 天边橙色霞光弥漫,显出这个时辰的颜色。 不敢再耽搁,两人直接来到校场上。 宋延率先将箭靶和长弓箭矢拿出,放在手中颠了颠。 趁着这空隙,顾宝珠象征性咳了咳,瞥了眼宋延,状似随意道: “宋延——” “嗯?” “我看你骑术也不错——” “若不然连带着射箭,你都教教我行不行?” 晚霞中的姑娘眉眼含着光,定定朝自己看来。 哪里还看得见书院中,和自己抢书时候的满脸嫌弃。 宋延心中觉得好笑,唇角却反而绷了绷。 目光在她脸上转了圈,而后轻巧吐出两个字。 “不行——” 顾宝珠闻言,眼里希冀缓缓收回,简单应了声。 宋延捡起地上箭矢,耳朵不放过后面动静。 见顾宝珠并没有失望或沮丧,撩起眼皮朝她看去。 下一刻,他脊背微僵,宋延清楚看到,顾宝珠那未来得及收回的白眼,透着若有似无的嫌弃。 那表情,分明再说。 他宋延个大男人,竟然这样小气! 宋延一噎牙齿打结差点咬上舌头。 好歹是个郡主,天家仪态都学狗肚子里去了? 半晌儿,舌尖舔舔后槽牙。 求他教授骑术,多说两句都不肯是吧? 顾宝珠接过宋延递来的弓箭,懒得在想前个话题。 热好身后,搭弓拉弦,瞄准箭靶,专心练习起来。 旁边仔细观察了会,宋延见顾宝珠基本进入状态。 他索性腰间取出柄短匕,砍了段竹子去皮后,简单雕刻起来。 嗖嗖弓箭声伴着细微雕刻下,刀匕碰撞的声音,此时听起来竟有些和谐。 弯弓搭弦练习了半个时辰,顾宝珠手臂微微发胀,面色是自然的红。 她放下手中长弓,努力平缓着呼吸。 顾宝珠来到宋延身旁,就见他最后刀落下,原本的竹片已经被削好雕刻成把栩栩如生的短刀。 宋延垂眸端详片刻,微微点头还算满意。 接着,他直接撩起书院蓝色儒袍,露出里面青缎色长靴。 细看之下,宋延再长靴后面竟缝制了夹层的皮革,独自开辟出方空间。 顾宝珠看的目不转睛,接下来便见宋延将竹制的短刀,利索插进长靴后皮革的夹层中。 长刀掩在皮革中,只露出半截刀柄,十分隐蔽。 瞳孔微缩,脑海中忽然浮现起画面来。 梦中的女子跪坐在少年将军跟前,眼底决然。 她左手端着银色酒盅,右手飞快从那将军长靴后抽出柄手铳,狠狠扣动玄关…… “郡主……” 宋延挥挥手,看着身子微微发颤顾宝珠,眉头微拧,眼中含着忧色。 “宋延……” 顾宝珠喉间干涩,看了眼他长靴。 “你那长靴,为何?” 随着顾宝珠视线看去,宋延挑挑眉,从夹层中取出竹制短刀,语气很轻却在耐心解释。 “郡主别怕,这不过是片破竹子。” 宋延拿出那竹制的短刀,让顾宝珠看清楚些,想减轻些她的害怕。 竹制的短刀虽然粗糙,但是刀刃流畅,刀柄打磨的光滑。 顾宝珠闭闭眼,再睁开时,情绪已然恢复平静。 她看着那皮革夹层,眼里情绪只剩下好奇。 “这藏短刀的地方,旁人会知道吗?” 宋延微愣,看了眼手中短刀,果断摇摇头。 “那怎么可以?” “战场上生死未卜——” “等到兵器耗尽,要与敌人殊死搏斗时,这便是最后保命的手段。” “若被旁人知道,岂不是将自己的命……?” 宋延摩挲着手柄,下意识说着心中想法,却在半路戛然而止。 看了眼顾宝珠,似乎反应到什么,宋延语气微顿,面上有些不大自在。 他右手握拳,抵唇轻咳,将短刀重新插入皮革,姿态随意,大发慈悲的不跟顾宝珠计较。 “郡主既然无意中看到,宋某向来肚量大,也便不与郡主多计较了。” 顾宝珠看着闲散的少年,眉目中划过一闪而逝的复杂…… 暮色寸寸黑沉,缓缓揭开夜幕。 宋延端详着手中巴掌大的食盒,回想起顾宝珠临走时说的话,眼底浮现出几分怪异。 他怎么觉得,顾宝珠临走前态度有些不对。 竟然还破天荒的……给他留了盒糕点? 而且。 看向自己时的目光,似乎…… 也没有那样嫌弃了? 这个认知,让宋延好心情勾勾唇。 他小心翼翼打开雕花木盒,露出四块摆放齐整的牛乳山药糕。 糕点的清香伴着几分甜腻,这味道让宋延下意识蹙眉。bimilou.org 却也忍者脾性,十分小心捏起块白糕放入唇间。 山药清甜伴着浓郁牛乳,这味道在舌尖蔓延。 宋延挑挑眉,竟头次觉得,这味道似乎也还不错。 可第二块下肚,他便觉得有些甜腻了。 宋延惯性喝了口苦茶,将口腔中的味道暂且压了压。 就这样,勉强陪着茶水,将四块牛乳山药糕老老实实吃进肚子里。 夜晚的风习习,山间温度已然带出几分凉意。 宋延擦了擦额头汗,又连着打了两套拳法,这才洗漱回到厢房。 烛台的火光明灭,宋延躺在榻上。 看了眼床帐上坠着的珠子,他闭眼安安静静等待睡意。 也似乎……同样等待着未知的什么。 半晌,眸光涣散。 合上眼睛的瞬间,沉沉入梦! 青山葱茏,宋延身着戎装,站在松柏树下,眉眼沉凝,神色沉重。 第七十四章 入大兴善寺 半晌,侍卫双手叠拳,垂眼恭敬道: “宋将军,前头发现发棺椁,卑职命人抬出来,等您过去。” 宋延双眼微咪,脚步如飞,喝令守卫的侍卫们开棺。 棺椁沉沉,厚重的木盖被士兵缓缓推开,宋延看着棺内情形,瞳孔微缩。 棺椁内尸体并未腐烂,甚至骨肉完整,但看着却更加渗人。 身上的皮肉并不完整,似乎…… 向是被人为剥离般。 周边的侍卫齐齐倒吸口冷气,俱都别过眼去。 这场景,着实骇人。 饶是他们几个跟随宋延已久,在战场上早已生死,看着场面,仍旧有些不大适应。 宋延攥了攥拳,面色阴沉的难看,朝着棺椁躬身一礼。 半晌儿,音色沉沉道:“盖棺……” 无论如何,真相明白后,应当让里面的人,尽快入土为安的。 宋延换上官服,卸下甲胄,脚步沉沉走入宫门。 大殿中,女帝顾珺端坐高台。 短短几年,原本魅色风情的女帝,鬓边也染上银丝。 那双眼除了威仪,更多几分炎凉和倦怠。 炉香阵阵,烟白色雾气袅袅。 顾珺撑着额,神态疲倦,没有睁开眼睛,大殿中只传来她声音,显得有些缥缈。 “宋将军——” “朕让你查探的事情,可有什么进展?” 宋延眉眼郑重,撩起官袍俯身跪拜,看了眼高台上的女帝,缓缓道: “陛下,微臣发现了做棺椁,里面的人……” 声音戛然,半晌儿,他满上含着几分哀悼色。 “应当便是恭亲王!” 话音刚落,高台上的女帝猛然睁开双眼…… 窗外和风吹动窗帘,纱布摇曳在少年沉睡的脸上,激起阵阵痒意。 宋延缓缓睁眼,便看见床头帐上坠着的珠子,随风轻轻晃动。 阳光下,扑棱闪烁着珠玉的光辉。 眨眨眼,宋延轻嘶了声,抬手揉揉有些酸胀的额角。 轻垂的睫羽,透出少年人烦躁的不耐。 睫羽垂下点点阴翳,梦中的记忆回笼。 宋延将床帐的珠子攥进手心,眼皮子狠狠跳了跳,眼底划过惊骇色。 书院教斋内,山长陆九熹上面循循善诱。 宋延蘸着笔墨,蒙着头在宣纸上画着什么。 “哎,兄弟,做什么呢?” 见宋延头也不抬,傅斯年没忍住小声问了句。 他今日去了趟锦衣卫的衙署,然后才回的书院。 从坐在这个位置,到山长侃侃而谈了的一个时辰之间,他这位好兄弟,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半分。 宋延目光落在宣纸上某处,眼神定定不知思索着什么。 “嘿——” 傅斯年来气,直接用手肘戳了戳,宋延没防备,提着笔墨的手顷刻便落在宣纸上。 看着宣纸上横生出的墨迹,宋延咬咬牙,差点就将整张纸毁了。 刚准备抬头教训番傅斯年,宋延整个身子却突然怔住。 半晌儿,在傅斯年不可思议目光下,小声嘟囔了句: “竟还真和梦里一般模样——” 说完,宋延果断将桌上宣纸揉成团儿,而后重新挥毫泼墨,垂头又过了半刻钟。 宣纸上,俨然草木浓郁、松柏昂首挺立。 宋延看着这画,眼底迸发出光亮。 “哎,你这都画的什么呀?” 傅斯年有些不满宋延的无视,眼里带着嫌弃,小声嘟囔道。 宋延睨了他眼,宝贝似的将宣纸折好,塞进自己袖中。 他这才慢条斯理看向傅斯年,一脸翻旧账的意思。 傅斯年悻悻闭嘴,半晌学着宋延方才,拿起笔墨在宣纸上寥寥画了两笔,而后轻轻咳了咳。 见宋延看过来,傅斯年示意他看向宣纸,轻声回怼道: “兄弟,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肚量,也就和这针眼一般大了!” 看着宣纸上乌漆嘛黑的东西,宋延嘴角一抽。 这画的,都什么乌七八糟玩意儿。 没搭理宋延的黑脸,傅斯年还煞有介事的冒死劝诫道: “兄弟,咋拧股劲儿,好歹也让你这针眼里,撑起两艘船吧?” “毕竟,你也总得提升下?好达到和我同等境界不是?” “……” 宋延睨了他眼,给他个“闭嘴”的眼神。 眼见宋延恼羞成怒,傅斯年咳了咳,战术性转移话题道: “哎!我听乐仪表妹说——” “府上老太太这几日不是要去大兴善寺吗?” “怎么没瞧见你有何动静呀?”.bimilou.org 宋延耷拉着眼皮,看着没多少热情。 “山长讲完课就去!” “左右寺庙和书院都在南郊,我直接从这里赶过去就好。” “这样啊……” 傅斯年瞥了眼东域女学生那边,眼底浮现出几分兴味儿,朝着宋延拖腔带调道。 “那你去那好好逛逛,说不定啊——” 傅斯年挑挑眉,“还能遇着什么惊喜呢?”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宋延邀功道。 “到时候呢,你也不用太对我感激涕零了!” 瞧见傅斯年这得意洋洋模样,宋延轻嗤了声,没将他话放在心上。 傅斯年也不在意,只是轻轻笑了笑,眼里含着深意。 铜钟声响起,宋延直接提着包袱,朝着大兴善寺扬长而去。 惠风和畅,宋乐仪扶着老太太下了马车。 圆眼睛四处望了望,老远便看见大兴善寺山门处的石狮子旁,吊儿郎当的少年。 宋延嘴里叼着根草,正眯着眼懒洋洋等待着。 今日虽非佛诞日,但来往的官老爷、太太们络绎不绝。 宋延正思索着昨晚梦到的事情,就感觉自己袍子被拽了拽。 随意瞥了眼,就见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女娃娃,正眨着眼睛可怜巴巴看着自己。 宋延见宋乐仪这模样,下意识心中个激灵。 果然,下一刻! 女娃娃慢条斯理从身后取出个“恶鬼”样的面具,在他面前扬了扬,脸上已被兴奋色取代。 “哥哥,夫子昨日带我鉴赏《兰陵王入阵曲》。” “夫子说,这里面高长恭因面容过分俊美,所以没到战场便用恶鬼面具遮脸,以此来增加在战场上的威慑力,方才有后来的战无不胜。” 宋乐仪目光落在宋延头顶的美人尖半晌儿,又在宋延不耐的边缘收回,而后煞有介事道。 “哥哥,我原本不担心的——” “可你知道,你生的像我,我又长得好看。” “俊俏二字形容也不为过,我害怕你日后战场上因为这容貌吃亏,便给你做了个恶鬼的面具。” 说着,宋乐仪将鬼面具塞进宋延手中,她小脸微微扬起,老神在在的双手背后,满脸等着宋延夸赞表情。 宋延随意瞥了眼面具嘴角一抽,还真是瞠目、獠牙状若恶鬼般。 这都什么年代了? 战场上却有士兵佩戴面具不假,但也是与厚铠披毡配套使用的。 这佩戴铁面的理由,却也绝对和“面容俊美”关系不大。 第七十五章 宋乐仪受惊 铁面的作用,一为防护面部; 二为隐匿自身的状态,防止被敌人探去虚实。 他若是带着这玩意儿,纯粹是哄小孩玩呢吧? 眼见宋延满眼的抗拒,宋乐仪愤愤的跺跺脚。 “哥哥——” 半晌后儿,见宋延态度坚决,宋乐仪突然像是霜打的茄子般蔫了吧唧,可怜兮兮道。 “夫子让我们每人做个面具——” “筝娘的面具旁人都抢着带,只有我这个……” 女娃娃眨眨眼,看着有些委屈,就连声音都微弱不可闻,听着隐约还带着哭腔。 “丑的都没有人愿意戴……” 按捺住即将跳动的额角,宋延舌尖舔舔后槽牙,心里冷哼还知道丑是吧,半晌咬牙恨恨道。 “宋乐仪,人家都坑爹呢!” “你可倒好,从小到大,就知道坑你哥!” 说完,宋延烦躁看了眼那鬼面具,半晌儿,鼻尖哼出声冷笑来,咬着后槽牙点头道。 “好样的,宋乐仪——” “这样丑的面具,也难为你能做出来。” 说完,大手不耐拿过宋乐仪手上的鬼面,闭了闭眼,视死如归的戴了上去。 眼见宋延妥协,宋乐仪微微抬眼。 半晌后,她杏眼圆睁,看着宋延带上自己的鬼面,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唬人的气势。 适应宋延如今的形象后,宋乐仪眼底,又浮现出得逞的兴奋。 宋延不耐声音很快从面具后传来。 “赶紧看!看完了我就摘了,别得寸进尺!” 宋乐仪眨眨眼,隔空都能想象出他哥看着他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女孩杏眼微挑,粉唇撇了撇。 戴都戴上了,怎么能这般轻易就让你摘下? 女孩软软的声音传来,一副为宋延着想的样子。 “哥哥,祖母就在庙里大雄宝殿。” “你戴着这个面具定然不舒服。” “若不然等我们过去,我就帮你摘下怎么样?” 说着,宋乐仪便拉着宋延往前头走,心情颇为雀跃。 到后来,迫不及待下直接松开宋延,自己踩着小步子在前头带路,不时还回头看他两眼。 走在半路,宋乐仪突然停下,眸底尽是狡黠笑意。 只见她又从袖中掏出个小恶鬼面具,戴在自己脸上,新奇的体验让她兴奋的跳起。 刚走两步却突然撞在一人身上,硌的宋乐仪头疼。 捂着脑袋可怜巴巴抬头,还未来得及看男子相貌,却突然被男子大力推出去。 面具遮盖下,宋乐仪只来得及看到那鹰眼中带着隐忍不善。 那瞬间扭曲的表情,看的宋乐仪微愣,仿佛他,才真正是地狱中走来的恶鬼。 宋延漫不经心跟在后头,带着面具丢人模样,让他实在提不起几分兴趣。 但他双眼却下意识寻找着女娃娃身影。 今日虽不是佛诞日,但寺庙人多且杂,拐子也不少。 宋乐仪这般大小的女娃娃,还有不少受害者,因此他也不敢含糊。 撩起眼皮这一看,宋延整根弦都绷起来。 他推开前头人群,健步如飞三两下跑在宋乐仪跟前,就在女娃娃将跌倒的瞬间,将她接住。 宋乐仪明显惊魂未定,杏眼朦胧中带着怯意。 见着宋延前来,仿佛整颗心落地,轻吁了口气。 “哥儿——” 小声怯糯唤了宋延,宋乐仪又扭头看了眼前头高大健壮的男子。 索性直接躲到宋延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儿。 宋延安抚拍了拍宋乐仪脑袋,扭头看向那男子时,目光中已淬着冷意。 这神情配着那青鬼獠牙的面具,青天白日下,还当真渗人! 他亲眼瞧见,这男子神情淡漠,目光不善,狠狠将宋乐仪推开。 男女之间悬殊的体力,加上宋乐仪不过奶娃娃,真这样摔下去,怕的跌出伤来。 对面男子也不闪不避,鹰隼目光就那样直勾勾朝宋延看过来。 他轮廓深邃,神情桀骜,仿若条阴沟里缠人毒物。。 两人对视半晌,那男子低哼了声,率先移开视线,直接跨出大雄宝殿院落的门槛,朝外走去。 没多久身形便彻底淹没在人群里。 看着男子离去背影,宋延摘下面青恶鬼面具,眼底露出几分深思, 就在这时,宋乐仪的声音传来,蹙着小眉头,带着些费解。 “哥哥,那人身为男子,为何发髻中还隐藏着我们女子编的发辫?” “发辫?” “乐仪,你可看清楚了?那男子头发上当真编了发辫?” 宋乐仪抿抿唇,有些不高兴宋延不相信她。 “哥,我没骗你——” “就是我五岁时,祖母曾给我梳的那种小麻花辫。” 宋延眼神微闪,沉眉看了眼男子离去的方向,朝宋乐仪轻轻点头,神情有些郑重。 出了这茬儿,宋乐仪也不再敢胡闹。 乖巧被宋延牵着,进入寺内找老太太。 宋老夫人带着兄妹二人先去了趟大雄宝殿,然后又去了后面观音殿拜拜。 因为赶路身子疲乏,老太太索性在寺庙借住一日。 因为银子使得慷慨,僧人们直接带三人前往后面的厢房借住。 宋延陪着祖母简单吃了顿素斋,让宋乐仪伺候老太太在房中修整,自己却有些待不住了。 他外面院子中漫无目的闲逛了会,随后便索性朝着中午,对宋乐仪态度恶劣的健壮男子离开的路线走去。 一路上,宋延踏出大雄宝殿的门槛,又从侧面小路绕进来。 经过舍利塔,便来到数座几进的僧院。 四周静悄悄一片,宋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头顶的阳光热烈刺眼,他擦了擦冷汗,瞧了眼前头洒下片阴凉的大树。 扯住树枝,找准借力点,宋延的身子轻巧一跃,三五下便爬到丛林茂密处,靠着后面树干,从袖口中掏出那方宣纸。 宋延指尖无声扣动着大腿,倚靠在后面树干上。 树枝微晃摇曳这清凉树荫,也似乎想要帮助宋延,将潜藏进他脑海中的记忆强行牵扯出来。bimilou.org 夏日的蝉鸣在寂静的僧院中更聒噪。 宋延耷拉着眼皮,看着宣纸上的画面,脑海中未理出半分思绪。 他烦躁抬眼,恰好与双琥珀的猫眼对视上。 肥猫顶着花白毛皮,正好窝在在树荫遮蔽的墙头。 猫眼看向宋延时透着些迷离,屁股后面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驱赶着蚊虫。 瞧见宋延目光,花猫悻悻的眯眯眼,而后朝着他倦怠的“喵”了声。 难得和风吹来,不夹杂燥热的难耐。 肥猫的眼皮彻底耷拉下来,寂静的庭院中传来咕噜噜的打鼾声。 宋延嘴角抽搐,移开目光随意摘了片树叶,手中把玩着。 他坐在高处,目光下意识朝着周围打量着。 前方是肃穆的舍利塔,耳边是大雄宝殿传来的阵阵梵音; 肥猫卧在墙头打鼾,后头是寂静的僧院。 院内随意坐着两人,恰好背对着宋延,隐隐交谈些什么。 ------题外话------ 今日第一更。 感谢如意1116这些日子的月票, 也感谢其他投月票的朋友, 大家努努力,票到100. 我加更~ 下午六点第二更。 第七十六章 肥硕的花猫 宋延视线继续朝外打量,恰好看见墙根后头,露出片靛蓝色袍脚。 只见那人靠着墙根阴凉处,头顶拿着把纸扇遮住阳光,似乎等待着什么。 和风轻轻浮动,宽大的长袍内缩,衬得那人愈发纤瘦窈窕。 终于,那人撩开折扇,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自然也露出瓷白精致的脸。 眼光有些灼眼,宋延下意识眯眼。 就见那人虽然男子打扮,但那未施脂粉却依旧红眼的唇,眼尾上挑的弧度,分明十分熟悉。 宋延一时不察,差点就从树上掉下来。 这人竟然是顾宝珠! 顾宝珠百无聊赖抠着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庭院内男子的谈话。 她今日来大兴善寺,是傅斯年传话,锦衣卫指挥史陆毅邀她来此,具体了解番情况的。 两人见面后,顾宝珠将她察觉到情况告诉陆毅,当日那黑衣人挟持她时,离得近时,她明显闻到那人口腔中的腥味儿。 这种味道儿,若不是常年荤腥,是不可能留下的。 和陆毅说这些,顾宝珠的目的在明显不过。 她便是要将陆毅的思路往北边引,至于北边有哪些人,便是他们锦衣卫的事情了。 其实,倒也不是这案子多难查,只不过当初女帝顾珺的那柄手铳,打死那名黑衣人的时候,手铳弹丸爆发出的火药味儿,早将那些证据性的细节掩盖过去。 因此,简单调查了番情况,陆毅便急切的要赶回衙署继续查案。 顾宝珠原本也准备返回书院,谁成想她打开院门时,倒是瞧见个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他的父亲恭亲王。 父王身旁,跟这个身材健硕的男子,两人进了庭院,不知交谈着什么。 顾宝珠没有上前打扰,索性依靠着墙根阴凉处。 她准备等两人交谈完毕后,随恭亲王共同回王府。 锁定,她便就在那里等着了。 心不在焉把玩着手中折扇,顾宝珠实在无聊,索性撑着下巴竖耳听着墙内的谈话。 “账簿”“七公子”“买卖”入耳,打着哈欠的顾宝珠突然间扬眉。 这几些词听得她云里雾里。 王府上商铺庄子等产业,父亲不是因为身子,从来都交给管家吗? 这样想着,顾宝珠眉头微蹙,下意识用心倾听来。 和风泛起涟漪,将前头阵阵梵音吹来,肃穆的经文听在耳中,竟然有些急切。 顾宝珠手中捏在扇骨,眉头缓缓蹙起,连带着,她面上散漫闲适也缓缓凝滞。 她扶着身后墙壁,朝着声音传来方向贴近,想要更加真切的听清院内人的谈话。 越听! 整颗心就揪的越紧! 大燕朝自女帝顾珺登基时,就设立了规矩,禁止私自贩卖军火。 可为什么,自己竟然听到,父王和旁人谈论贩卖火铳的生意! 私自贩卖军火是重罪,火铳是军火的禁忌区。 私自贩卖军火视同叛国! 顾宝珠瞳孔微缩,脊背微微弓着,屏住呼吸离墙根靠的更近些。 越紧张,她的动作反而愈发笨拙,自然没有注意到墙根处的檐角。 “蹬——” 这碰撞声响起,竟然像是跳入湖中的鱼,激起千层浪。 庭院内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 接着,匆忙的脚步声传来,木门上门栓碰撞声利落响起。 顾宝珠身子微僵,脑海中只拂过个念头:不能被这两人发现!.bimilou.org 哪怕院中的一人是自己的父王。 慌忙查探四周,就见旁边立着个竹筐,堆积着层叠枯叶。 顾宝珠没时间纠结,果断矮身抬起竹筐,便将自己整个身子罩进其中。 院内恭亲王和健硕男子就要踏出院门,几乎在瞬间,宋延夹着手中绿叶,带出几分劲气儿,朝着墙头的花猫窝着的墙头弹了弹,瞬间激起尘土让花猫嫌弃缩回脖子。 半晌儿,肥猫终于伸长爪子,伸了个懒腰后不情不愿起身,朝着院门打开的方向长瞄一声。 猫叫声入耳,恭亲王和男子脚步俱都微顿。 两人朝着声音传来方向看去,就见只肥硕的花猫踱着步子,优雅的从他们面前走过去。 临走前,还耷拉着脑袋,却勉强撩起眼皮,选了颗他们旁边的歪脖子树。 然后,花猫操着肥硕的身子,灵敏的几个跳跃翻上树头。 落下哗哗千层绿叶。 顾宝珠瑟缩在竹筐内,隔着空隙,能看到恭亲王和健硕男子的袍角。 在往上看,便是头顶上面的歪脖子树和踩在枝头的肥猫。 这样近的距离,实在有些惊心动魄。 健硕男子眼神微咪,看向肥猫目光多出些寒意。 只见他从腰间掏出柄飞刀,就要朝着肥猫方向射去。 就在此时,恭亲王左手转着玉扳指,右臂微抬,止住他动作,声音是惯常的温和。 “七公子稍安勿躁——” “大兴善寺是佛门静地,还是不要在这里杀生为好。” 健硕男子闻言,眼底划过瞬间嘲弄,半晌儿,神情桀骜看向恭亲王。 见恭亲王目光幽深,似含着几分深意。 健硕男子终于舍得垂眼遮住情绪。 他狠狠瞪了眼窝在枝头,肥胖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的花猫,似乎终于听劝,舍得放过小畜生般。 见两人脚步渐远,耳边传来吱呀关门声。 顾宝珠轻呼出口气,隔着竹筐的缝隙,打量了翻周围的场景。 轻轻抬起头顶的竹筐,而后屏住呼吸,扶着墙壁蹑手蹑脚朝着身后退去。 马上就退到自己来时的木质门槛,彻底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顾宝珠愈发脚步放轻,愈发不敢放松。 就在此时,寂静庭院中突然传来“嘎吱”声。 仿若在寂静的雨夜炸开道惊雷! 几乎瞬间,顾宝珠朝声音传来方向看去。 只见方才歪脖树上的那只肥猫,原本脚下踩着的树枝,没有承受住肥猫的重量,直接断成了两截。 猝不及防下,没有准备的肥猫狼狈不堪,扑棱着爪子,直接从歪脖树的最高点摔下来。 同时,听到外面异动,院落的木门瞬间打开。 恭亲王和健硕男子,两人仿若守株待兔般迅速跨出木门。 离跨出门槛还剩最后步的顾宝珠,神情微慌。 她真是没想到,今日这出当真是成也花猫,败也花猫。 就在下一刻,手臂突然传出阵力道将顾宝珠拉到拐角处。 来到庭院的恭亲王下意识打量四周。 健硕男子视线扫过,刚好就看到笨拙摔在地上的花猫,身上的肉狠狠颤了两颤。 健硕男子眼皮子一跳,却无暇顾及,随着恭亲王视线看向歪脖树下的偏移原本位置的竹筐。 彼此对视眼,迸发出默契寒意。 两人顺着拐角的门槛处看去,就见地上孤零零躺着把折扇。 恭亲王弯腰拾起,半晌儿,指了指顾宝珠离去的方向,温和声音浸透出彻骨冷意。 ------题外话------ 今日第二更奉上。 希望大家喜欢~ 第七十六章 黑黝的石洞 “那边——” “给本王追!” 穿过七拐八绕的木门,前头是堆砌两人高的石墙。 顾宝珠喘着气儿,听到后头传来的动静,停下脚步急切看了眼身旁的宋延。 宋延抿抿唇,没有任何犹豫矮下身子。 “爬上去——” 看着宋延脊背弯出的弧度,顾宝珠瞬间明白他意思,不敢耽搁时间。 绣鞋踩在宋延大腿上,接着是他的脊背。 等到顾宝珠站稳,宋延扶着她脚踝,然后弯腰缓缓起身。 这高度,顾宝珠瞬间扶着石墙灵活攀了上来。 见顾宝珠脚下踩的岩石,宋延退后几步,然后小跑助力。 临到近前时,宋延纵身一跃便上了墙头。 接着,宋延率先跳了下去,依旧弯下身子让等在墙头的顾宝珠踩上来。 两人刚刚跳下墙头,后面便传来侍从追赶声音。 “朝那边——” 打量番四周,如今最安全的应当是往人群密集处跑,然后鱼入大海,连半个水花头溅不起来。 可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离前头大雄宝殿最为遥远。 怕他们还没混入人群,便已经被侍从们抓走了。 想了想,顾宝珠转头看向宋延,指了指朝往山中的小路。 默契点头后,宋延便拉着顾宝珠朝着前往山间的方向跑去。 看着两人身后留下的痕迹,宋延咬咬牙,却并没有返回去清理。 后面的人追着紧,且到目前为止,这里只有这一条路。 就算清理干净,也没有意义。 顾宝珠努力平缓着呼吸,脑海中飞速回想着,这片密林,究竟哪里可以通往山下热闹的集市。 就在此时,宋延的脚步急刹,突然停下来。 顾宝珠抬头,就见他脸色有些黑沉。 抬眼朝前望了望,这条山路竟然通往前头的断壁深渊! 下头是陡峭的山崖,间或歪斜长出几颗古树。 透过微微缭绕的雾气,下面似乎是寒泉水潭。 看着这方断崖,顾宝珠万万没有想到,今日不过一时兴起,竟然走到这步绝境上。 看了眼身旁宋延,顾宝珠眼中浮现几分决绝。 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里面都有他父王。 就算自己真的会发现,她觉得,父王也定然不会取她性命。 但是……宋延却不一样。 虽然她不知道,为何那时候宋延会出现在哪里。 但无论如何,他都帮了自己。 他得离开这里。 看了眼崖下追来的侍从。 顾宝珠抿抿唇,找回自己声音,语气艰涩唤了句宋延。 与顾宝珠目光对上,宋延挑挑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半晌儿,他唇角勾起微嘲的弧度。 想到昨晚梦中的情形,再与今日的场景联合在一起,宋延可不觉得,顾宝珠如今的好父亲“恭亲王”,在知道今日偷听这人是顾宝珠后,会慈爱的放过她。 目光幽深寒邃,宋延果断拒绝:“想什么好事!” “私贩火铳等同叛国,便是恭亲王也难逃律法追责,难承帝王之怒。” “你我二人,今日必须逃出去。” “且不能被任何人发现端倪——” 说完,宋延打量着周围场景,眸中现出几分深思。 后面侍从追赶声愈近,顾宝珠踱着步子眉眼尽是焦急。 半晌儿,她果断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衫,而后看向宋延。 “把你的也脱下!” “快!” 宋延挑挑眉,“郡主这是?” 虽然说着疑惑,他却利索脱下身上的外袍,十分配合。 断崖雾气浓郁,深不见底的巨兽张开大嘴,逼人上绝路让人胆寒。 顾宝珠看像宋延,而后又看了眼前方断崖的深渊,目光露出几分郑重。 “为今之计,我们恐怕……” “也只能从这里跳下去!” …… 一炷香后 断崖旁堵满了训练有素的侍从,看着天堑般的断崖,齐齐倒吸口冷气。 为首的侍从身份应当更高些,仔细查探了翻悬崖前两人留下的印记,又朝着山崖下望了望。 半晌儿,从怀中拿出长绳,朝着身后侍从招招手,然后便靠着绳子,独自攀下崖壁。 半刻钟后,山上的侍从感受到绳子晃动,齐齐发力将那人拉上来。 脚下踩着结实的地面,为首的侍从忍住发抖的双腿,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 察觉到周围人都看着自己,他轻颤动的手指轻勾,从怀中掏出靛蓝色的青布袍角。 “现在分两队人马,我回去,禀告王爷!” “剩下你们几个,从山脚绕下去,王爷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否则,若是事情没有办好,掉的便是我们的脑袋……” 僧院中,梵音阵阵,依旧未能停歇。 恭亲王等在院中,气质仍旧温和。 然而视线下滑,便能看见他焦灼的转着拇指上面的玉扳指。 心情似乎没有表面那般平静。 终于,院门打开,追踪的侍从前来禀报。 恭亲王垂眸,接过侍从手上的靛青色袍角瞧了瞧。 袍角边缘带着磨损,似乎不堪山壁的磨损,终于破裂,沾着石块锋锐的划痕。 这样子,倒不像是人为刻意留下的划痕。 恭亲王眼眸幽深,唇角依旧擎着温和笑意,眼眸却没有半分温度,凉的透出渗人的寒意。 跪在脚下的侍从只觉得阴风阵阵,莫名打了个冷战。 “呵——” “跑到那座山崖,跳下去了?” 恭亲王声音传来,伴着前头传来的梵音,可听到侍从耳中,仍旧未感受到半分暖意。 暗暗掐了掐大腿,侍从连忙地上恭恭敬敬坑了个头,然后才小心翼翼回到。 “回禀王爷——” “头儿是在断崖山发现这两人痕迹的。” “还留了队人马,在下面寒潭深处打捞那二人尸体。” “断——崖——山!” “混账!” 突然爆发的呵斥,让刚刚起身的侍从,不敢大意重新跪回到地面上。 可他身子却没有忍住,如同筛糠般瑟缩了两下。.bimilou.org …… 狭窄的缝隙,林木遮蔽。 宋延将洞口的石头抬起,遮住外面天光。 黑漆漆的洞穴内,只剩下间或透进来的几缕阳光。 顾宝珠扶着冰冰凉凉的石壁,心中突然个激灵,将自己掩藏在石壁后。 闭塞的石洞,空气也仿佛闭塞,夜色让顾宝珠喉头发紧,嘴唇也发颤。 规整的脚步踩踏这青石板,让人难辨。 石洞内,潮湿的水珠滴答砸在地面的水坑,愈发显得沉静。 突然,耳边的脚步声消失,顾宝珠眼皮子狠狠跳了跳,忍住心下惊慌不敢发出声响。 ------题外话------ 两人发现掩藏的秘密~ 石洞探险, 开局就跳崖。 呵呵哈哈哈。 仍旧求推荐票,求月票。 有位小可爱,每天投给咋六张月票, 我翻遍都没找到小可爱的id, 总之,宋延和宝珠给你道谢了。 他两都在催我加更呢哈哈哈 大家一起努力,月票过百! 第七十七章 暗道有棺椁 “郡主,是我——” 清朗声音传来,在石洞中却显得低沉,却让顾宝珠整根弦都松弛下来。 当初那处断崖边的痕迹,是顾宝珠脱下两人外袍,专门制作出来的假象。 所为的便是掩人耳目,拖延番时间。 后来,两人朝着侧峰躲去,找到了这处黑漆漆的石洞。 因为横在半山腰处,外头还有树林遮蔽,倒是很难有人注意到这里。 顾宝珠在宋延帮助下,率先躲进这洞穴。 而宋延则独自一人出去,清理两人跑向侧峰时,路上留下的痕迹。 是以宋延耽搁了些时间,等到现在才进来。 宋延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顾宝珠提着的心,这才松快几分。 顾宝珠手指探入腰间荷包,从中掏出个火折子。 自从当初书院坠马发生的意外之后,她倒是养成了习惯,会在贴身的荷包中存放些应急的东西,防止突生意外。 张嘴轻轻吹了吹,原本点点星光瞬间燃起,绽开细碎的火苗。 接着,黑漆漆的山洞中又徐徐燃起拇指大的火焰,伸手不见五指的石洞顿时开阔很多。 宋延挑挑眉,看了眼火光映衬下,眉眼泛着光的顾宝珠,手上动作一顿。 倒是没想到,顾宝珠身上会准备火折子。 山洞仿若无底,只需两人清浅的鼻息。 “咳咳——” 顾宝珠瞥了眼身后的人,佯装镇定道。 “宋延,我们不然往里面看看!” “说不定还能找到出口,从另外头绕出去呢。” 宋延下意识看去,就见女孩轻巧避开他目光, 顾宝珠脚下似乎踢弄着石块,手臂却紧紧攀附着岩壁,话落半晌,却迟迟未抬腿向前跨出半步。 宋延眼底划过丝了然,唇角悄悄弯了弯,长腿一迈,几步上前来到顾宝珠身侧。 无所谓的嗓音回荡在耳边,宋延拿着火折子朝前方探了探。 “走吧,前头看看去!” 身边突然传来温热的体温。 哪怕火光在前,并不十分看得清宋延的眉眼,顾宝珠仍然觉得,此刻能有个活人陪在自己身旁,便是莫大的安慰。 越往里走,石洞口偶尔透进来的光也消失,就只剩下顾宝珠手头的火折子强撑着。 “宋延——” 顾宝珠抿抿唇,冷空气袭来,她身子没忍住瑟缩了下。 看了眼前头依旧漫长的石路,她抿抿唇,终究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筆蒾樓 “宋延——” “你说,这山洞为什么这样长,总觉得似乎没有尽头。” 接过她手中的火折子,朝着前路探了探,宋延眉眼显出郑重色。 他原本以为这山洞,不过是自然形成的景观,可越往里走,却发现山洞后面,竟然连接着条人为修建的暗道。 不知通往何处! 莫名的,宋延手背青筋跳了跳。 他总觉得,今日似乎要发生些什么。 刚准备伸出胳膊,让顾宝珠拽紧自己袖子,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含着几分压抑不下的惊恐。 “宋——宋延——” 顾宝珠颤着声儿,“你看前面那是什么?” 宋延眉微凝,拿着火折子,下意识顺着顾宝珠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就看见前方暗道里,竟然横躺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凝神细看下,四周是阴暗的石壁,中央横卧着的是楠木的棺椁。 这情形,仿佛他和顾宝珠两人身在某人的墓陵中一般。 等等! 墓陵,棺椁? 宋延额角躁动,眼皮子狠狠跳了两跳。 “郡主,你在这儿等我——” “被怕,我先上前看看。” 宋延声音含着安抚,顾宝珠攥了攥裙角,就在宋延即将迈步时攥住他的袍角。 察觉到动静,宋延诧异转身。 微弱的火光映衬下,顾宝珠红唇微抿,眼中明明含着不安,却仍然坚定看向他道。 “宋延,我们一起!” 就这火折子的星光,顾宝珠此时也懒得计较,主动攥住宋延的胳膊。 郡主的身份,女子的矜持此刻都被她抛在脑后。 这些虚名缛节,都没有少年身上的温度能带给她力量。 越靠近棺椁,莫名的,顾宝珠的心口跳的越快。 此刻,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心中充斥着种难以言说的慌乱。 两人顺着中间空隙,来到棺椁另一边。 宋延抬高手中火折子,沉眸仔细打量着横放的棺椁。 这棺椁是上好的楠木,且规格较一般棺椁大很多。 靠近些能闻到刺激性的味道,顾宝珠皱了皱鼻子,突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 “丹砂!宋延——” “这是丹砂的气味,我曾在皇陵祭拜先祖时,闻到过这种味道。” “丹砂?” 顾宝珠点点头,“没错,这种丹砂是用来保尸体不腐的。” “似乎是前朝位道长炼丹时,丹鼎中偶然提炼出的。” “因为数量极少,便只用来提供给皇家,用来保尸首不腐。” 宋延眸光闪了闪,半晌垂眸道。 “这样说,如果尸身不腐——” “那么开棺验尸后,或许还有机会知道,躺在里面的人究竟是谁?” “还是不要了!” 宋延话毕,顾宝珠便果断摇摇头。 火光映衬下,她唇色苍白几分,仿佛失去滋养般远远没有素日的红艳。 刨人祖坟是件极损人阴德的事情,更别提明明入土为安后,还给人开棺验尸了。 看着楠木棺椁上雕饰的花纹,顾宝珠抛开心中异样,瞧了眼宋延,轻声道。 “我们走吧——” 宋延挑挑眉,深深看了她眼,没有多言,只准备顺着顾宝珠意提步离开。 就在此时,狭长传来巨石移动的声音。 并未刻意放轻的动作,听在两人耳尖,仿若平底突然炸开惊雷。 宋延和顾宝珠对视眼,瞳孔骤然缩紧。 宋延连忙将火折子掐灭,拉着顾宝珠躲在棺椁后面,竖耳听着入口处的动静。 杂乱的脚步声,在暗道中回响,伴着明亮的火把,和拐角处的石壁映出昏黄的光。 “王爷,断崖下那队人马还在寻找那两人尸体——” “路上也没留下什么痕迹,他们应当不会来这边。” 侍卫禀报的声音,铿锵回荡在石洞间。 听着前头动静,黑暗中顾宝珠的心骤然缩紧。 她听得明白,这些人竟然是僧院中追赶他们的那群侍卫! 顾宝珠摸了摸棺椁的外壁,快速让自己镇定下来。 手臂顺着棺椁,摸到最下面时,果然感觉到棺椁和地面之间的空隙。 不再犹豫,顾宝珠直接握住宋延的手,直接往空隙处指了指,朝他示意。 女子温热纤细的手握住他,宋延身形微僵,却在下一刻果断点头。 见宋延明白,顾宝珠不敢耽搁,顺着棺椁摆放的位置平躺下来。 顾宝珠刚准备思量,字节集究竟该怎么进去,身上传来两只大手的力道。 宋延蹲下身子,直接拖住顾宝珠的后背和腿弯,动作清缓将她抬起横塞进棺椁下面的空隙。 ------题外话------ 今日第二更。 惊心动魄的时刻就要来了, 各位看文愉快! 第七十八章 闭塞的空间 棺椁下空间并不大,顾宝珠赶紧往里挪了挪,给宋延腾出位置,朝着外面的他招招手。 暗道前头的脚步声像是紧密的鼓点,一步一步踩在人心口上; 又像是催命的恶鬼,前来索魂般儿。 宋延趴下身子,灵巧钻进棺椁下面的空隙。 暗道内,火把的焰明晃晃,压根不是他们之前火折子的亮度可以比拟的。 脚步声踩在冰冷的石地面上,传入躺在棺椁下的顾宝珠耳中,两人下意识放轻呼吸。 目光下意识扫过四周,突然间,宋延瞳孔微缩。 昏黄的火光将石壁映照,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顾宝珠身上的袍角,就那样露在棺椁外面。 脚步声愈发靠近,眼前视线明显亮堂,紧张下,心跳就要掩不住。 此时,顾宝珠似乎也已经察觉,她想伸手拉回袍角,但又害怕自己慌乱下动作过大,被那些侍从发现。 就在心急火燎的下一刻,宋延突然靠近。 他右臂撑在顾宝珠身侧,无声无息微微侧身。 随后,宋延左臂伸到顾宝珠左侧,然后从她后背处缓缓朝下。 顾宝珠明白她意思,脚踝撑着地面,身子中段轻轻抬起。 刚好宋延手臂从后背撩到她腿弯处,外面露出的袍角,也被他妥妥贴贴顺势收了回来。 袍角收了回来,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脚步声已然停到棺椁处,火把的光将头顶的石壁照的透亮。 宋延的身子也没来得及收回,只能保持着身子微侧的姿势不能动弹。 棺椁下,透进微弱的光。 顾宝珠抬眼,便能对上宋延清凉透彻的眼。 狭窄的空间,哪怕两人呼吸声极清浅。 可这样近的距离下,顾宝珠的脸上,也免不了被喷洒上宋延的呼吸。 脸上传来细微的痒意,顾宝珠忍住伸手挠挠的冲动。 头轻侧,顾宝珠试图避开宋延的视线。 她竖耳,集中精神听着外头的动静,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察觉到顾宝珠的异样,宋延抿抿唇,动作清缓,手臂无声无息向上抬了抬。 因为顾忌外头那些人,虽然还是原来那样的姿势。 但是,宋延微侧的身子能离顾宝珠远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没有方才那般强烈的暧昧。 外头传来动静,两人注意力同时移开。 “王爷,奴查探了番——” “这暗道之内没有人留下的痕迹,应当不会有人来过。” 方脸侍从说着,面对眼前恭亲王时,心中仍旧忐忑头垂得很低。 暗道中,安静半晌,只有火光明灭交错。 终于,恭亲王温和声音传入暗道。 回音响荡在空荡石洞中,那温和声音传入宋延和顾宝珠耳中时,竟然显出几分温寒渗人。 不见平日温润。 “暗道内没有人——” 温和的声音静了静,只有石壁上火光明灭。 就在顾宝珠熬时间等待时,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所以……” “开棺——” 棺椁二字落下,像是柄重锤,狠狠砸在顾宝珠心头。 眼皮狠狠一跳,掩下瞬间慌乱,顾宝珠视线微转,落在宋延脸上。 两人目光对视间,都看清彼此眼中的忐忑。 时间仿佛凝固般,此刻竟然格外漫长。 顾宝珠二人像是被押往牢笼的囚犯,等待着官差最后的审判。 “开棺!” 二字仿若判官手中的鼓槌,终于落棺定论。 恭亲王话音刚落,身后的侍从听令上前。 顾宝珠隔着棺椁缝隙,可以看见外头侍从黑漆漆的长布鞋。 火光下,就连黑色长靴侧棱处,沾染的泥泞都清晰可见。 棺木沉沉,侍从几人分布在棺椁各个角落,合力将棺椁上面的楠木棺盖抬起。 终于,几人合力下,棺椁松动,裂开缝隙。 外头棺木摩擦的声音嘎吱,听到顾宝珠心中空荡荡,莫名有些心慌。 等待的时间漫长且难捱,身子后面贴着冰凉的石壁,顾宝珠觉得,她此刻已经有些手脚冰凉。.bimilou.org 目光无意识打量周围一圈,最后视线又回到还撑着手臂,半趴在自己身上的宋延脸上。 火光打在宋延脸上,半是阴暗半是清晰。 顾宝珠这才发现,宋延额头已经蒙了层细汗。 火光跳跃下,她可以看见他鼻尖即将凝结的汗珠。 而宋延撑在自己脸颊旁的右臂,因为时间过长,顾宝珠能够感觉到他肌肉在发颤。 寂静的暗道,仿佛能够将所有声音放大。 顾宝珠看了眼宋延,眼尾轻轻上挑,含着几分担忧,外面开棺查探究竟要多久尚且未可知。 可宋延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一刻多钟,她害怕,宋延撑不住。 要知道,此时此刻,哪怕是粗重的呼吸!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或许都可以被外头的人察觉到端倪。 就在顾宝珠纠结犹豫的时候,终于,汗滴凝结成汗珠子。 啪嗒! 砸向顾宝珠的脸,她下意识闭眼。 下一刻,就感觉睫毛处浸了水渍。 察觉到是什么东西,顾宝珠反射性眨眼,汗珠终于从睫毛处滚落眼睑。 察觉到自己眼周浸透的湿润,顾宝珠咬着细碎银牙,狠狠瞪了宋延一眼。 那目光,带着色厉内荏的凶恶,可瞳仁澄澈含着水意。 这模样看在宋延眼里,顾宝珠那平日上挑含着威势的眼尾,此刻看来,竟然莫名显得有些可怜。 察觉到宋延眼底的歉意,顾宝珠闭闭眼。 空气仍旧仿若凝滞着难捱。 再次睁眼时,顾宝珠眸中已然不含挣扎,目光澄澈淡然朝着宋延示意,示意他可以靠她近些。 接收到顾宝珠的暗示,宋延眨眨眼,心里下意识想拒绝。 可感受着发麻的手臂,以及胸腔内似乎就快要无法压抑的粗重呼吸。 半晌儿,宋延目光落到顾宝珠脸上,幽深而专注。 而后,他不在犹豫,撑在她右侧的手臂微微收力。 原本悬空微侧的身子,也因为宋延这动作,让他的上半身离顾宝珠更近了些。 突然拉进的距离,让顾宝珠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都似乎被宋延的气息压缩侵占,形成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密闭空间。 顾宝珠别过脸去,莫名有些紧张。 但,让顾宝珠稍微能好受些的是,宋延的分寸感很好,他并没有将自己全身的重量压过来。 宋延身子有了支撑,不在靠着身体的力量硬撑。 两人靠的有些近,但又保持了适当距离。 见宋延这般,顾宝珠微不可查松口气。 外面传来声巨响,棺椁似乎被彻底打开…… ------题外话------ 这章更新稍晚~ 让大家久等了。 第二更下午六点, 准时发布! 第七十九章 难堪的真相 棺椁被打开的那瞬间,刺鼻的朱砂气味蔓延到鼻腔。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似乎感觉到侍从们的呼吸都瞬间放轻,仿佛空气突然凝滞般。 方脸侍卫瞬间屏住呼吸,鼓足勇气看向棺椁。 尸身完整,似乎经过防腐,依旧保存完好。 但是死者身上,划开的皮肉却看的人触目惊心,也不知道生前受过怎样的凌虐。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棺椁内除了死者,却也空空荡荡没有痕迹。 一行人查探未果,很快便退了出去。 脚步声逐渐远去,石块落地声扣响,山洞内只剩下滴水穿石的哒哒声。 半刻钟后,顾宝珠和宋延两人从棺椁下爬出,俱都捧腹喘气。 女子扶着楠木棺椁的外壁,眼中只剩下劫后逃生的心有余悸。 宋延目光落在顾宝珠脸上,带着明显的踌躇,最终看向地上棺椁,沉声道。 “郡主——” “外面暂时先不要出去,若不然。” “我想开棺看看——” 宋延这话似乎说的没头没尾,顾宝珠下意识蹙眉。 他的态度也有些古怪,她不知为何,气氛有些压抑。 不想在此时与宋延争执,顾宝珠敷衍点点头。 “你随意——” “我就不了。” 宋延闻言,眉目微敛,并未强迫她。 两人站在同侧,哪怕宋延习武,臂力异于常人,还是费了不少力气这才打开棺椁。 刺鼻丹砂气味重新蔓延,顾宝珠掏出腰间火折子,递给宋延之际,余光中棺椁内男子竖躺,看不真切面容。 一瞬间,顾宝珠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心悸。 宋延接过火折子,顾宝珠脚步突然凝滞。 就在宋延离棺椁越近时,顾宝珠突然出声。 “宋延——” “你等等我——” 黑漆漆的石洞内,顾宝珠唇色突然间苍白,看向宋延时难得显出憔悴。 宋延抿抿唇,脚步停在原地,轻轻点头,他明白,顾宝珠应当改变主意了。 顾宝珠捂着胸口,轻轻呼出口气,石洞内显得有些缥缈。 “宋延——” “你能不能,”顾宝珠抿抿唇,半晌终于吐出后半句。 “靠我近些?” 这样也能带给我些力量。 察觉到宋延的靠近,顾宝珠没有忸怩,直接攥住宋延右腕。 她比着火折子,眉眼含着忐忑,凑近棺椁看了眼。 宋延只觉得,顾宝珠攥着自己的手腕收紧,到后来,她的指甲勒上自己的皮肉。 但哪怕这样。 她却没有宋延料想中的,退后半步,或者失声尖叫。 宋延轻呼口气,眼底含着忧色。他嘴唇翕动,刚准备说些什么,耳朵却突然一震。 脊背骤然发紧,他下意识攥住顾宝珠的手。 察觉到宋延异样,顾宝珠打了个冷战,眼中含着不解朝他看来。 “有人来了——” 宋延朝她比了个口型,然后果断吹灭火折子。 顾宝珠压住眉眼的慌乱,握着宋延的手指了指棺椁下。 “来不及了——” 宋延声音极轻,朝着顾宝珠指着棺椁示意。 “我们进去!” 果然,话音刚落,宋延便察觉到顾宝珠的抗拒。 “嘎吱——” 洞门口大石移动的声音响起,顾宝珠声音下意识轻颤。 察觉到他的害怕,宋延抿唇,轻轻拍拍她后背。 “别怕,万事有我!” 说完,宋延松开顾宝珠的手,双手撑着棺椁,小心翼翼避开棺椁中的尸体,率先纵身跳进去。.bimilou.org 快速调整好姿势,宋延朝顾宝珠伸手。 黑黝黝的暗道中,传来步履沉稳的脚步声。 一声轻微的闷响,无声无息掩藏在黑暗中。 不同往日的气氛在暗道里蔓延,唯一没有变化的,便是稀疏的火光,和落针可闻的寂静。 棺椁隔离的空间内,顾宝珠趴在宋延身上,脊背僵硬唇色惨白。 鼻尖充斥着刺鼻的丹砂味儿,她眼睛根本没有勇气乱瞥。 整个人像是溺入海水般,全身都是冷汗,她也只能,只能尽全力的捉紧身边的浮木。 黑暗中,宋延的眼睛透亮有神。 顾宝珠目光闪烁,只紧紧追随着那黑沉熟悉双眼,不敢偏移。 她双手攥着宋延的手,压根不敢松开半分。 察觉到顾宝珠的紧张,宋延也抛却心中顾虑,捏着顾宝珠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 手腕上加重的力道,让顾宝珠真切的感觉到,宋延就在自己的身边。 陌生阴冷的环境里,这是难得的确幸! 暗道中的脚步声似乎终于停歇。 宋延和顾宝珠俱都下意识呼吸一紧。 两人在棺椁中忐忑等待了半晌儿,外头这才传来温和却缥缈的声音。 仿若闲话家常的感叹; 又仿佛堆积在心里,埋藏很久的负担,终于在此刻能够在这无人隐秘的角落中宣泄,好让他暂时获得心底片刻的安宁; 声音含着几分感叹,仿佛是在缅怀。 可这话却仿若六月飞雪,瞬间让顾宝珠手脚冰凉。 “顾烨——”外头的人轻轻笑笑。 这话的语气和音色,顾宝珠自然认得出。 外面的人应当是他父王恭亲王。 可让顾宝珠如坠冰窟的是,“恭亲王”竟然喊棺椁内的人,叫做顾烨! 顾宝珠的心狠狠一缩。 她父王尚未被封王时,外人都只知他是顾烨。 后来恭亲王的名头越大,顾烨这个名字也仿佛被人遗忘。 可为什么? 世人眼底的恭亲王,站在座死人棺椁面前,叫里面的人顾烨! 浑身上下一个激灵,顾宝珠整个身子绷得像张弓,攥着宋延的手下意识力道。 又仿佛像即将溺死水中的鱼,心揪的有些喘不过气。 恭亲王眸色深沉,对着眼前棺椁,眼底浮现几分变态的笑意。 仿若这样对着尸体说出心底隐秘,能让他午夜惊梦,惴惴不安的那颗心安稳些。 “顾烨呀顾烨——” “呵!说来可笑。” “我装了你八年,有时候,装着装着,连我自己都以为……” “恭亲王”双眼微咪,此时他隐在黑暗中的脸,俨然没有半分温和。 吐出的话,变成低语的喃喃。 “我就是你了——” 黑暗掩藏了他的欲望和野心,也掩盖了那张扭曲病态的脸。 “我为你管理家宅,应酬亲友,就连……” “恭亲王”吃吃笑了两声,似乎觉得荒谬至极。 “就连你那个女儿,我也一寸心血一寸光阴拉扯她长大。” “差点儿……” “恭亲王”右手狠狠摩挲着玉扳指,头微仰,看着黑暗虚空,口中喃喃道: “我就以为,我真是她父亲了!” 宋延心头骇然…… ------题外话------ 今日第二更! 第八十章 虚惊又一场 宋延心头骇然。 梦中的情景,连带着今日所看到的一切。 外头“恭亲王”的话,像是揭开谜团的引线,原本困扰他的问题有了答案。 可是…… 宋延的心随着,身上的顾宝珠瑟缩的身子狠狠跳了跳。 黑暗中,并不清晰的视线里。 顾宝珠原本看向自己双眼,突然没有焦距,整个人仿若陷入沉沉可怕的梦魇,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方空间像是可以隔绝一切,外头温和的声音再次传来。m.bimilou.org “对了,……” 掩在黑暗中的恭亲王双眼微咪,定定朝着躺在地上的棺椁,唇角讥嘲。 “我寻思着,一直让你孤苦伶仃躺在这里,确实有辱你身份,若不然这样……” “恭亲王”垂眸沉思半晌,好心道: “顾家的祖坟,我是不准备让你回去了。” “天下之大,哪里容不下孤魂野鬼呢?” “恭亲王”脸蒙在阴翳中,似在思索。 “香积山怎么样——” “虽然人烟稀少,但好歹也能让你入土为安,不做孤魂了不是?” 石洞内空旷沉静,只有滴答水声穿石似在回应。 “恭亲王”深深看了眼棺椁,半晌,取出袖中的火折子。 明灭火光重新亮起,“恭亲王”又恢复惯常温和模样。 拂袖清扬,温和款款,不疾不徐朝外走去。 然而,就在暗道拐角处,男子脚步微顿,面色沉了沉,原本摩挲着玉扳指的手骤然停歇。 手中火折子抬得更高了些,便看见,石壁上,映出黑沉沉的影子。 那影子模样狰狞,像是地府索命的黑白无常,青面獠牙。 “恭亲王”缓缓转过身去,就这微弱火光,朝着棺椁处望了望,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儿,唇角勾出冷笑,重新背过身,朝着暗道外走去。 察觉到离开的脚步声似乎并不连贯,宋延垂下眼帘。 又传来巨石搬动的声响,宋延分出心神,朝着顾宝珠看去。 就见她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顾宝珠怔愣好半晌儿,突然掏着自己衣袖,似乎在找火折子,想要看看…… 棺椁内躺着的另一个人。 宋延见此轻叹口气,双手抬起止住顾宝珠动作。 见顾宝珠朝自己看来,宋延揽着顾宝珠的肩膀,朝她轻轻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总觉得,事情似乎还没有结束。 而棺椁内的空气原本便无法流通。 若是开了火折子,后面又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他们二人难保不会窒息而死。 若真是这样…… 那未免死的过分憋屈了些。 察觉到宋延的暗示,顾宝珠抿抿唇,重新伏到宋延胸膛,没有多余动作。 两人又静静等待了数十个呼吸。 果然…… 巨石移动时沉闷的声响。 虽然很轻,但却被宋延精准捕捉到。 接着。 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放缓的呼吸。 半晌儿后,“恭亲王”的身影重新回到暗道中。 后面跟着的,是五六名先前退出去的侍从。 “恭亲王”扫了眼仍旧无人的暗道,看着棺椁下的空隙,温和的声音在黑暗响起,听在棺椁内的宋延和顾宝珠耳中,却像是催命的鬼符。 “搜!” “棺椁下面!” 这话出口,宋延顾宝珠对视眼,身形俱都微颤。 “恭亲王”或许,已经发现了什么。 接着,火把骤然亮起。 原本可以放轻动作的侍卫们再也没有顾忌,举着火把,伏下身子将整颗头都探进缝隙中。 半晌儿,一名方脸侍卫艰难从地上爬起来,忐忑看了眼目光阴沉的“恭亲王”。 “王——王爷——” “棺椁下面,并没有人。” 说完这话,方脸侍从便立马垂下头去,害怕难以承受“恭亲王”怒火。 但此时这种环境中。 沉默似乎比怒斥更加折磨人。 终于,另位侍从囫囵从地上爬起,大小眼里透着惊喜。 “王王爷!奴才在下面发现这么个玩意儿。” 说着,大小眼侍卫将含着谄媚,低着头恭敬的将手中恶鬼面具递给恭亲王。 方脸侍卫见大小眼邀功模样,无声轻嗤。 凑着火光,“恭亲王”仔细打量着手中恶鬼面具,面上阴晴不定。 这样的恶鬼面具,惯是坊间集市上粗制滥造,用来哄小孩开心的,大街上到处都是。 压根没法指望能顺着这条线查处背后什么。 但…… “恭亲王”目光微咪,手上的玉扳指转的更快了些。 这却也说明了。 这棺椁下面,确实藏过人。 没搭理地上跪着的侍从,“恭亲王”看着地面上的棺椁,试图理出几分头绪。 半晌儿,目光从下面的缝隙处收回。 明灭的火光闪烁,落在男子面容上更加阴晴不定。 沉默了半晌,温和声音再度响起,恭亲王随手指了指身旁方脸侍卫道。 “你——” “开棺!” 方脸侍卫见“恭亲王”指着自己,连忙应声,麻溜点了两个身后的弟兄,就朝着棺椁走去。 侍卫虽然面上看着镇定,但长袍下的腿已微微发颤,心中暗地骂娘。 这都是些什么事? 一天之内两次刨人棺椁,还都被自己摊上啦! 怎么会有人敢往这里边藏? 王爷莫不是老糊涂了? 棺椁中,顾宝珠半靠在宋延怀中,旁边是寒凉的尸骨。 再次听到“开棺”二字时,顾宝珠窝在宋延怀中的身子动了动。 宋延眸光沁着层冰,环着顾宝珠腰间的手紧了紧。 他左手被在身后,从长靴后取出匕首,紧紧攥住刀柄,眼神中迸发出渗人的寒意。 到这时候,宋延反而十分镇定。 若是当真没法躲过去…… 那便,只能做好准备了。 两人目光紧紧盯着棺椁缝隙,棺椁摩擦的声音缓缓响起,沉闷悠长摧枯拉朽般让人心慌。 宋延和顾宝珠二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就在此时。 寂静的暗道中,突然传来侍者继续脚步声,连带着,声音虽喘却昂扬激情。 “报——” “王爷,七王子那边急报!” “恭亲王”的注意瞬间被“七王子”三个字吸引。 棺椁的黑沉仿若能吃人的兽,还未来得及将头探进去,侍卫脑海中已然浮现出,第一次打开棺椁时,火光照耀下那张残缺僵尸的脸。 方脸侍卫趁恭亲王注意力被吸引,背过身子闭着眼,随意探头朝着棺椁内看了眼。 死人的尸骨又有什么好看的? 再者说,黑漆漆一片,能看见什么? 宋延死死握着手中匕首,黑沉沉的眼盯着外头的方脸侍卫。 可千算万算未成想,那侍卫探头进来时,眼睛死死闭着,只敷衍等了会,竟然脸眼皮都没掀开就直接探头离开了。 宋延有些发懵! 顾宝珠眼中也透着几分不可思议。 竟然真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题外话------ 碰上这样的侍卫, 两人这是怎样逆天的运气哇。 哈哈哈哈 下午六点更新~ 第八十一章 半日未婚夫 接着,方脸侍卫朝着周围人摆摆手,几人合力将棺盖重新盖上。 这过程中,侍卫们俱都敛着心神,没人敢朝棺椁内看去。 终于,棺椁盖砸下来,逐渐严丝合缝,黑暗中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 但这响声,听在宋延和顾宝珠耳中,却仿佛宛若天籁。 两人对视眼,目光里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这情形,就好像是一把刀。 悬在人头顶的刀,马上就要落到脖颈处,即将划开皮肉露出刺目的嫣红时,却突然间一个反转,直接抽刀拔身,让棺椁内的两人获得特赦。 “恭亲王”听到七公子的消息,眸子微咪,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有些阴沉。 “王爷,棺椁内没什么——” 方脸侍卫见此,梗着脖子报上去,然后便跟鹌鹑版缩着脑袋。 “恭亲王”冷冷瞧了他眼,瞧了眼手中的青铜面具,也在没有心思继续留在这里。 眼见“恭亲王”身影终于远去,方脸侍者也松了口气,面上露出庆幸色。 还好还好! 还好王爷没有脑子抽到,让他将棺椁内发腐的尸体抬出来,当真他的面仔仔细细监察。 若真是这样,自己怕是因此在地府的阎王簿上积累笔阴德了。 鬼神之事,到底应该敬畏些才好。 一日连开人两次棺椁,这性质和抛人祖坟差不多,怕不得真把地府里的人气的还阳来找人索命,王爷才会善罢甘休是不。 方脸侍卫摇摇头,面上同样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奈。 最后,所有人的脚步声再次离开。 棺椁内,顾宝珠绷直的脊背彻底泄了力气。 身旁冰冷的尸体,棺椁中充斥的刺激的丹砂的气味。 一日内接连几次的心惊肉跳,乃至于那些藏在黑暗中的真相,仿佛之无形的手,勒着自己的脖子,让顾宝珠脑子混沌,胸口仿佛也喘不过气来。 就这样,她觉得自己提不起力气,彻底瘫软在宋延怀中。 这时候,顾宝珠已经懒得顾及男女大防。 毕竟! 相比于冰冷的尸体,宋延坚硬的身体、喷薄出的呼吸,都让顾宝珠觉得格外安心。 生死边缘,男女之间的界限其实卑微的可怜。 当真危机关头,谁能顾得上,这些世俗缛节和可畏流言? 至少,顾宝珠觉得,她不可能为了那冷冰冰的贞节牌坊,便舍弃人之为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 她要,自由且畅快的活着! 察觉到顾宝珠的状态,宋延不敢耽搁。 棺椁内原本便不透气,两人长时间消耗着,很有可能会窒息。 半揽着顾宝珠的肩膀,宋延另只手撑起身子半坐起身,然后双臂抬着棺椁,狠狠咬牙。 …… 闹市中,八月的天此时,艳阳高照。 两人走在息壤的街市上,似乎方才的心惊肉跳,都是场梦。 可脊背后面仍旧渗人的冷汗,却无声提醒着顾宝珠,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亲眼所见。 宋延并排走在顾宝珠身边,看着她煞白惨败的面色,眉头微凝。 他虽然不大愿意强迫顾宝珠,但街市热闹,他们两个又着实长得有些不凡。 俊男美女并排走着,脸上又看不出多少欢喜,这件事情本身,其实已经非常招人注意了。 眼见着街市上,打量他们的人越来越多。 半晌儿,宋延终于朝顾宝珠身边靠了靠,目光落到她惨败的唇上,斟酌道了句。 “郡主——” “那个,外头人多,你别绷着脸。” “轻松点儿嗯——” 否则,怕是有些招人眼。 顾宝珠闻言,定定站在原地,轻轻扬起下颌,将自己的五官暴露在阳光下。 仿佛这样,便能够驱逐掉所有的凶恶; 也仿佛这样,能让她觉得心中稍许安定些。 调整好心态,顾宝珠朝着宋延弯唇笑了笑。 宋延等了半晌,就见女子抬头看向他,酝酿了会,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宋延看的嘴角微抽,莫名有些心堵。 但目光落在顾宝珠看起来惨败的唇色上,却没有继续勉强她。 街上叫卖吆喝声依旧如初。 每个人都含辛茹苦,安安分分想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或许是顾宝珠长相过分惹眼,她这副泫然欲泣、心如死灰的样子,果然引来个老婆婆的注意。 老婆婆胳膊上挎着竹篮,收拾的利索齐整,看向顾宝珠时眼里是满是怜惜。 这样俊俏的闺女,有谁想让她哭着? 老婆婆递来方手帕,苦口婆心劝慰道。 “小姑娘,快别哭了!” “你跟婆婆说,是不是你这小未婚夫气着你了。” 老婆婆安慰顾宝珠的同时,看向身旁宋延目光中,带出几分和蔼的责备。 那神态,仿若看着自家不成器的晚辈。 半晌儿,老婆婆见顾宝珠仍旧眼睛微红,索性握着她的手熟稔拍了拍。 “阿婆给你说——” “若真是你这小未婚夫,他惹你不开心了,你便要回娘家,去找你阿爹。” “阿爹最疼女儿了,闺女你长得这样漂亮,理应被你阿爹如珠似宝宠着呢!” 宋延听瞠目结舌。 老婆婆的话让他眼皮子一跳,谁惹顾宝珠不高兴了? 不对! 谁是顾宝珠的小未婚夫了? 怎么听着,他好像是个吃软饭的? 还别说,大燕朝民风开放。 定了婚的的未婚男女,大可以约时间出来彼此熟悉。 这习俗基本是被两家府邸所默许的。 宋延和顾宝珠两人年纪相仿,又这样毫不避讳的并排走在街上。 郎才女貌又形容坦荡! 顾宝珠脸上挂着明显的不开心,神色郁郁。 宋延虽嘴上不承认,可他看向顾宝珠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带上无措和关切,还不时关注着顾宝珠情绪的变化。 两人“彼此别扭”又形容坦荡的模样,被老婆婆认为是订了婚的男女,其实倒也无甚奇怪。 宋延刚开始还纠结“未婚夫”三个字,可等老婆婆突然说道“阿爹”两个字时候,心中警铃大作暗暗叫苦。 坏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下一刻。 顾宝珠被老婆婆口中的“阿爹”给刺激到了。 原本压抑在胸口,被她刻意暂时遗忘的事情,此刻经过外人的口,血淋淋的刨开她有些不愿面对的真相。 顾宝珠觉得难受,胸口像是压着块重石。 天边照射下来的眼光刺得她眼睛生疼,酸涩又难捱。 半晌儿,她突然间矮下身子,将头埋在双臂之间。 在川流不息的街市上,宋延耳中传来阵阵猫儿般细碎的啜泣。 她原本便身形纤瘦,此刻身子微微颤抖,显得十分可怜。 这惹人疼的模样,看的老婆婆心里抽疼,便又要开始数落宋延。bimilou.org 耳边传来老婆婆善意的数落,顾宝珠喉头哽咽,并没有听到宋延的回应。 半晌,顾宝珠忍住哭腔,含泪咽下难以消化的情绪…… ------题外话------ 第二更奉上, 终于劫后余生了, 呼—— 求推荐票、月票和收藏~ 第八十二章 宝珠的警告 她明白,自己这样,有些扎眼。 顾宝珠连忙止住泪,抬起头扬起笑。 她走到宋延身边,状似亲昵瞪了宋延眼,然后朝着老婆婆安抚道。 “阿婆您说的对!” “我记着您的话了。” 看了眼身旁宋延,顾宝珠继续道: “日后我未婚夫若是继续惹我不高兴了,我定然回去告诉我阿爹。”筆蒾樓 “我让我阿爹给我做主,狠狠教训他。” 老婆婆闻言,面上满是欣慰:“哎呦!好闺女。” “就该这个样子,可不敢再哭了!” 宋延站在顾宝珠身旁,听着两人你言我语,眉眼上溢出几分荒唐色。 就在此时,顾宝珠连忙起身,直接拽住宋延的袖子。 顾宝珠带他绕过条街巷,来到块相对僻静的地方,避开方才的人流。 两人站定,宋延仔细打量了番顾宝珠的神情,见她仍旧眼角泛红。 没有了老婆婆的“鞭策”,倒是又恢复成原先蔫了吧唧的模样。 宋延嘴唇翕动,气性上来本想计较些东西。 但,瞧见顾宝珠此刻有些耷拉的眼角,到底是抿了抿唇,半晌儿,任命般点点头。 他瞧着街边的铺子,四处张望了片刻。 顾宝珠再次抬头时,竟然不见宋延人影。 她下意识四顾搜寻,还没有费些力气寻找,就瞧见熟悉的人朝自己小跑过来。 阳光照耀着他的眉眼,目光落在她身上。 接着,一顶干净清爽的帷帽,便戴在顾宝珠头上。 清透的纱巾自然垂落,遮住女子面容,也包容住她所有的情绪。 眼见帷帽遮住顾宝珠容色,宋延暗暗点头,心头终于舒口气。 天边的斜阳半垂,街边的坊市内飘出饭食的清香。 宋延看了眼身旁顾宝珠,又瞧了眼街边的酒楼和摊贩,垂眸想了想,索性提议去酒楼吃些东西。 顾宝珠顺着宋延的手,看了眼那酒楼,半晌儿,声音有些哑。 “宋延——” “我吃不下!” 见她果断拒绝,宋延挑挑眉,无声看了她眼。 最后,他自己来到摊贩处,买了堆姑娘家爱吃的板栗、核桃、桃酥、糖葫芦。 各类小吃糕点都买了些。 现在吃不下,不代表回去以后还不想吃。 顾宝珠见宋延执意如此,抿抿唇,没有在多说什么。 抱着装好的纸包裹,宋延不在耽搁,直接带着顾宝珠来到大路。 宋延租了辆马车,然后带着顾宝珠绕着小路通往怀古书院。 等二人回到书院时,书院已经下学。 看着已经显得空荡荡的教斋,宋延看向顾宝珠,沉默半晌儿道: “我送你会橙园吧?” “橙园”二字让顾宝珠思绪回转。 这方园子也是那“恭亲王”送给自己的生辰礼。 如今想来院子里看着眼生的嬷嬷,不知藏在暗处的眼线,顾宝珠便觉得遍体生寒。 若是平常,自己可以住在书院斋舍。 但是今日…… 石洞棺椁内的惊心动魄的那层阴霾仍旧在她心里。 顾宝珠抿抿唇,目光一转,轻声道: “宋延——” “去你庄子上,你,继续教我射箭吧?” 宋延瞧了她半晌,似想看透顾宝珠心中想法。 就在顾宝珠等的有些难捱是,他终于,垂眸点点头。 庄子上,落日缓缓,晚霞三两。 顾宝珠来到院子中,拉弓搭箭朝着前头靶子方向射去。 刚开始,明显状态不对,连靶子都没能碰上。 宋延看着顾宝珠仿,明明脸上已经写出疲倦,可她仍旧倔强的在坚持。 她佛不知道累般,箭羽一根接着一根射出去。 那胳膊似乎已经在颤抖,头上细密的汗珠,衬得顾宝珠平日里张扬的红唇惨败几分。 宋延嘴唇抿了抿,却终究没有阻止。 他理解,此时的顾宝珠或许更加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任她发泄的出口,来帮她排解掉那些难以消化情绪。 这样发泄出来,虽然累些,但,总比一直憋在心里强。 顾宝珠挨过酸痛的状态,此时弯弓搭箭基本处于惯性。 这般坚持下来,竟也让她找到几分感觉。 箭矢根根射出,纷乱的思绪也桩桩件件厘清。 原本在顾宝珠心头纠结的问题,也开始逐渐明朗。 箭靶上,赫然中了五六只箭羽。 宋延站在旁边静静看着,心中暗暗点点头。 箭矢锋锐瞄准箭靶,宁静的庄子隐藏着未知的情绪,终于准确刺入靶心。 就在此时,他突然感觉自己脖颈一凉。 他的身子没动,只是垂眸看着,眼睫轻轻颤动。 只见自己脖颈处,抵着跟锋锐的铁箭。 箭头开了锋,这个距离,他还能感觉到铁箭传来的冷冽。 定定默了半晌,宋延缓缓抬起耷拉的眼。 目光沉静,嘴角却勾起嘲讽的弧度,眸光肆无忌惮放在顾宝珠脸上,半寸未离。 “郡主这是何意?” 顾宝珠神色亦未松动,也未曾搭理宋延面上的嘲讽,只是平静陈述着事实。 “宋延,今日的所有的事情,你都听到了?” 宋延喉结滚了滚,脸上嘲讽色敛去,眉眼染上认真。 “所以呢?” “郡主想让宋某如何?” 或者,宋延哼出声冷笑,“郡主干脆忘恩负义,想要杀了宋某?” 顾宝珠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眼底没有多余情绪,“你知道的太多了。” 见顾宝珠仍旧神态冷硬,宋延咬咬牙,没忍住胸口蹿上的火气。 “顾宝珠,今日我那样护着你,合着都喂进狗肚子去了是吧?” 顾宝珠扬眉,今日种种,若是没有宋延,她确实无法脱身。 长睫掩住眼底松动,可顾宝珠手中的箭矢却半寸未离。 她眉眼依旧冷淡,只那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宋延,唇角轻启,一字一顿道。 “宋延,我没想伤害你——” “今日之事!你发誓!不能向旁人透露半分!” “否则……” 顾宝珠眸色冷凝,眼梢扬起,看起来多了几分压迫的高高在上,带着无声的威胁。 两人目光在空中触碰,仿佛能凝结出气焰的火花。 彼此仍旧僵持。 宋延并没有立即回话,目光只是定定看着眼前顾宝珠,意味莫名扯了扯唇角。 顾宝珠并未催促,眉眼认真,等待着宋延的表态。 半晌儿,宋延再次扯扯唇,终于道。 “郡主让宋某发誓,宋某不敢不从。” 见宋延依言老老实实承诺,顾宝珠抿唇,手上力道微松。 抵在宋延喉咙处的箭矢,像是失去了气力般,丧气垂落下来。 顾宝珠心头微松,这是今日之事,对她和宋延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知道,拼死搏斗起来,她不可能伤害得了宋延,便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警告。 察觉到顾宝珠动作,宋延挑挑眉,认真看着顾宝珠,继续之前的话: “只是……” “宋某敢问郡主,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第八十三章 表明的心迹 结合梦中的记忆、今日山洞中那座棺椁,以及那位“恭亲王”暗道中说的话。 宋延觉得,这个世界上,怕是只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理解顾宝珠此时的心情。 也没有人能比他更明白,顾宝珠现在所面临的究竟是怎样的处境。 因为。 那座棺椁中躺着的人,或许才是真正的“恭亲王”,顾宝珠的父亲顾烨。 而恭亲王府住着的那人,是鸠占鹊巢! 想到这里,宋延原本心里的计较,就那样突然间没了气焰。 顾宝珠红唇绷起露出几分冷意。:筆瞇樓 她神色淡淡看向宋延,目光中透着几分警告。 “你只要记得,今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就行。” “你和我,任何一人都未去大兴善寺!” “至于我要如何,你不需要知道。” 知道能做什么呢,她又没想要,牵扯拖累到旁人。 “哼——” 宋延哼笑声传出,透着几分嘲讽。 他瞟了眼顾宝珠,直言道出她的心思: “郡主的下一步,哼!不妨让宋某猜猜。” “最近几日,您应当会找人,去‘恭亲王’所说的香积山,去哪里挖出他们埋藏好的棺椁。” “然后……” “郡主会找仵作开棺验尸!” “开棺验尸”四个字,像是柄重锤,砸在顾宝珠心上。 她心里,确实便是这样的想法。 她急于寻找证据,去确认身份,棺椁中那人是否真是他父王顾烨。 她知道宋延聪明,定然已经猜到些什么。 只是,她未曾想,宋延就这般直白道出来。 而且…… 还将她的心思猜的那样准! 顾宝珠眼里闪过复杂,她定定看了宋延半晌,再次重复道: “宋延,你知道的太多了。” 这语气十分冷淡,却透丝若有似无的叹息。 宋延察觉她眼中的忧色,心中一软,再次抬眼时,眉眼中已经没有方才针锋相对,言语恳切。 “郡主,这几日,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今日他们定然已察觉到端倪,那番埋葬棺椁的话,说不定就是说给躲在暗处的你我二人听的。” 毕竟。 鸠占鹊巢的那人,确实谨慎又狡诈。 从他后面折返二次的做派,便能够窥探一二。 顾宝珠闻言,嘴角露出苦笑。 “宋延,你说的话,我都明白。” “他——” 顾宝珠语气艰涩,原本应称作的父王,用个“他”字替代。 “他极有可能,在这几日布置好陷阱,然后瓮中捉鳖,就等着我自己送上门来,可是……” 那棺椁中,如果当是她的父王顾烨,她真的…… 有选择吗? 见顾宝珠没有答应自己,宋延有些急切。 “郡主!你若是相信我,这几日便不要轻举妄动。” “郡主可以将这事交给我,宋某你保证,半个月内,帮你把他们真正棺椁藏尸的地方找出来。” 宋延这话说的笃定,带着少年人惯常的自信和傲气。 顾宝珠闻言,诧异抬头,便看到宋延眼底的诚恳和坦然,那样执着认真的争取着她的信任。 可…… 似乎察觉到顾宝珠的担心,宋延笑了笑,心中一暖。 这一次,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散漫和不耐,多出几分让人心安的力量。 梦境中,棺椁藏尸的最后那地方,经过今日之事,他心中其实有了几分猜测。 后面只要不打草惊蛇,找机会排查就是。 总比顾宝珠那样,主动羊入虎口来的实在。 “郡主放心,宋某有分寸,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的!” “郡主若是担心,还不如对我自信些。” 顾宝珠见他说的随意,眉目染上正色,定定看了她半晌。 “宋延——” “你为什么帮我?” 宋延能够明显感觉到,说这话的时候,顾宝珠的情绪,明显和方才不大一样。 他笑了笑,眼皮耷拉下来遮住眼底情绪,又恢复几分平日的漫不经心。 “还能因为什么?” 目光落到顾宝珠脸上,宋延突然就想起。 方才街上,顾宝珠敷衍那个阿婆时,说出的未婚夫三个字! 宋延垂眸想了想,那时候的顾宝珠,面上压根没有任何羞赧。 仿佛……在说件及其寻常又普通的事儿。 舌尖狠狠顶了顶后槽牙,宋延撩起眼皮,看着有些吊儿郎当。 他目光随意放在顾宝珠身上,姿态随意又散漫。 这模样,竟让顾宝珠产生种他要秋后算账的错觉。 果然,下一刻。 “郡主不妨先和宋某解释解释,未婚夫究竟是怎么回事?” 毕竟。 宋延鼻腔哼出声笑,模样正经又玩味儿。 “燕国注重礼数,宋某身为良家男,却也得为未来未婚妻守男德的——” 顾宝珠闻言,心中无语。 半晌儿不知该说些什么。 尴尬又莫名的气氛蔓延,宋延却耐心盯着她,似乎并不觉得难堪。 终于,顾宝珠硬着头皮,艰难道:“子虚乌有的事情,日后我会注意的。” 注意不会留给你任何碰瓷的机会! 而且…… 想到棺椁内两人之间的距离。 谁占谁便宜还真不一定呢。 简直得了便宜还卖乖。 想到这儿,顾宝珠狠狠瞪了宋延眼,没好气提醒道:“你别转移话题。” 宋延似乎压根不接受她的解释,却又勉为其难的轻哦了声,耷拉着眼皮,散漫又随意的敷衍着。 “我为何要郡主,自然是因为……” “郡主慧眼识金,这般急切唤宋某未婚夫,那么……” 少年唇角轻扬,拖腔带调。 “郡主不妨便认为,宋某不堪其扰,勉为其难也心悦郡主,心甘情愿替郡主卖命好了。” 少年声音入耳,是带着磁性的好听,可话里的内容,却荒唐至极。 顾宝珠抬头,见宋延依旧翘着唇,随意站在那里。 漫不经心模样,似乎压根没意识道,他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狠狠瞪了他眼,顾宝珠有些心累,实在懒得和他计较。 身为郡主,又天生容貌不俗。 说实话,顾宝珠从小便无法泯然众人。 从小大大,她也受到不少追捧。 像是宋延这般,曾经和她说过这话的人,也绝对不再少数。 当初书院中,被宋延撞破的杜子腾便是其中典型。 他们的喜欢,诉之于口时定然鼓足勇气。 但少年人初通情事,姿态难免羞赧不安,彷徨不定。 可唯有宋延。 唯有宋延这人,说这种话时偏生神色淡定。 虽然他嘴上说着喜欢,可顾宝珠看的清楚。 她分明,未在宋延眼中看到半分,对心上人爱慕的狂热。 就连此刻,宋延看着她的时候,神情也淡淡。 这副神态,顾宝珠单纯觉得,宋延这人当真有些小心眼! 她不就! 街巷上没有控制住情绪,又害怕现出异样。 这才顺着老婆婆的话,随后说了句他是她的未婚夫吗。 他至于小气道,言语嘲讽吗? 第八十四章 宣誓的主权 他宋延! 就这样不肯吃亏半点儿。 至于这样睚眦必报,那那话来寒碜她吗? 见顾宝珠微绷着唇,无语撇撇唇,压根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的模样。 宋延深深看了她眼,并未辩驳什么。 顾宝珠看宋延,总算是多了几分正经。 “宋某帮郡主——” “自然是因为从今天起,我和郡主,就都是同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难不成?” “郡主觉得,今日这桩事情之后,宋某还能独善起身?” 这话说完,宋延自己笑了笑,看着顾宝珠,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怀疑,语气带着轻嘲。 “若宋某真的天真到这份上。” “怕是我还没有等来大兴善寺的那堆人,就首先被郡主打击报复了吧?” 说着,宋延眸光落到地面上,方才被顾宝珠攥在手中的,用来威胁他的箭矢。 那唇角的笑,暗示的意味儿非常明显。 “嗯——” 随着宋延声尾音落下,顾宝珠不自在的咳了咳。 她将身子悄悄往后挪了挪,把宋延看着碍眼的箭矢,在他视线中隔断。m.bimilou.org 做完这些,顾宝珠心中底气顿足。 但转念想想,她又忍不住黛眉微蹙。 身为郡主,她这样做,才算是正常吧? 试问!整个临安城中。 但凡隶属贵族圈里的人,若当真被旁人窥探出几分隐秘。 哪一个! 不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自己面对宋延,至少还顾及同窗之谊和患难之交。 勉强在最后关头,心慈手软的给他了个选择的机会吧! 所以……不正常的人,该是宋延吧! 这种事情,大家达成一致后,不都是讳莫如深?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彼此相看对眼,心中了然便好。 谁会像宋延这样,就这大喇喇的,明目张胆说出来。 而且,他竟然还想来质问自己? 顾宝珠深深觉得,宋延这人,不仅心眼小睚眦必报,而且还得寸进尺,得了便宜便卖乖。 实在不想纵容宋延这毛病,顾宝珠抿抿唇。 落日橙晖为女子的唇镀上层彩,衬得她眉宇间的金色花钿更加耀眼。 “宋延,我希望你明白——” “虽然如你所说,我们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顾宝珠眼尾微扬,恰到好处显出几分趾高气扬,分毫必争的宣誓着主权,不愿让渡半分权利。 “但哪怕这样,也还有个主次之分。” “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们这条船上,究竟谁主谁次!” 女子红唇清扬,煞有介事的划分自己的领地。 宋延轻嘶了声,不可思议舔舔唇。 “郡主意思是……我主,你从?” 说完,他那双眼睛还煞有介事的露出几分感激。 喉中溢出低低浅浅的笑意,气音颤动难以置信。 “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儿——” 顾宝珠眼皮子一跳,莫名有些无力。 抬眼间,果然就瞧见宋延眼底深处的揶揄,突然有些心塞。 顾宝珠垂下眼睑,脑耳边再次回荡宋延方才的话,实在觉得,宋延有些过分不要脸。 索性,她趁着宋延得意洋洋的时,顾宝珠上前,毫不犹豫脚尖抬起,直接踩上他脚背。 绣鞋上嵌着的明珠熠熠生辉,随着绣鞋狠狠的碾动的节奏轻颤。 宋延轻撕了声,那颗心,也跟着狠狠颤了颤。 再次撩起眼皮,宋延便看见挨他极近的顾宝珠。 女子脸上浮现几分莫名潮红,眸光晶亮,眼底含笑,看向他时目光含着威胁的警告。 哪里还看得出之前的恐惧。 察觉到宋延的注视,顾宝珠朱唇轻启,脚下的力道更重几分。 她尾音微扬,带出几分平日没有的任性与娇蛮,一字一顿道。 “欧——” “那你可要好好想想。” 女子盯着宋延的眼含着威胁,“现在呢?” 宋延很识时务,唇角飞扬,适时认怂。 等顾宝珠彻底站稳后,他才微微退后半步。 “郡主说的极是,宋某都听郡主的。” 少年撩起眼皮,姿态随意散漫。 明明嘴里说着妥协的话,可顾宝珠只觉得,他天生就长了副反骨。 宋延这副桀骜难驯的样子,看的顾宝珠莫名有些来气。 她斜睨了他眼,语气狠狠道: “既然决定都听我的,便应当要明白,若是你敢背叛我……” 顾宝珠随意捡起根竹枝,眉梢轻挑,当着宋延面,双手用力折断。 宋延盯着那竹枝段断裂处,露出来的里面青绿色的瓤,眼皮子实在没忍住,微不可查抖了抖。 这真的能有……半分威慑力? 好脾气的宋延倒也没有拆台,老老实实的配合着她,眼底露出几分适时的忌惮。 半晌后,一直认怂的宋延也硬气起来,镇定提出自己的要求。 “郡主既然认可我,自然也应当明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个道理。” “既然用了宋某,便只能选择……” 宋延挑眉,眼眸微深,看着她的眼,一字一顿道: “相——信——我!” 顾宝珠睨了他眼,神态中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似乎不愿轻易妥协。 半晌儿,仿佛施舍般,终于敷衍的嗯了声。 顾宝珠纤长睫羽轻颤,掩住心绪的浮动。 她不能让宋延觉得,她很容易被掌控。 至少……今日之事,她得认真计较! 顾宝珠这没多少诚意的态度,看的宋延咬咬牙。 半晌,他莫名笑了笑,而后不慎在意道: “郡主若是觉得很难做到,其实也无妨。” “不若这样——” “我退一步,郡主自便!” 见这话终于引起顾宝珠的几分兴趣,宋延收起眉眼散漫,语气循循道。 “今日之事,包括日后——” “任何关于郡主的事情,宋延向你保证,不会向外人透露半句!自然也不会轻易干涉!” 见少年眉眼浮现认真色,顾宝珠暗暗点头,心中微松口气。 她总算觉得,宋延这人狗是狗,但难得还留有些君子之风。 然而等他下句话出口,顾宝珠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熟悉声音响起。 “当然,礼尚往来嘛!” “郡主日后若有行动,都得告诉我!” “毕竟,我们可是同条绳子上的蚂蚱。”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郡主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宋延话毕,指关节轻轻扣了扣,眉眼跳跃在落日的橙光中,极有耐心等着她表态。 顾宝珠不置可否点点头,这次倒是答应的很快。 她实在没有精力,和他过分计较。 “便依你所言——” 君子才重诺。 宋延勉强算半个君子,他的承诺,自然得自己遵守。 ------题外话------ 今日第一更! 宋延这人,嗯, 狗是狗, 但还是有点可靠的。 第八十五章 角落的记忆 至于她自己? 生来女儿身,理所当然不用受这些规矩限制。 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找宋延帮忙自然也可以。 毕竟自己身边,尚且还没几个可用的人。 就算顾宝珠心头不愿意承认,但她其实也明白。 今日这遭,宋延和自己,两个人算是在生死关头走了遭。 那样阴暗潮湿的棺椁,丹砂刺鼻的味道,连带着,在那样狼狈至极的时刻,她听到的能够颠覆她人生的真相。 她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 这样想着,顾宝珠打了个冷战,突然又觉得,背后开始渗出凉意。 风一吹。 记忆中的阴寒蚀骨,逐渐往全身蔓延,冷汗沾湿背衣。 她掐着指尖的手指微松,露出点点红痕。 身子软的像团棉花,明明脚踩在实处,可顾宝珠腿弯却突然没有力气。 撑着力气,虚虚唤了声宋延。 清风徐来,吹来夏日的热浪。 天边的斜阳释放最后的橙色炫彩,终于银色暮色,缓缓黑暗。 与此同时,顾宝珠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 宋延见顾宝珠嘴上承诺着很快,虽然有些诧异,但心头微松。 其实打一开始,他也没指望,顾宝珠真能万事都告诉自己,无条件信任自己。 但至少,她在想起今日承诺,纠结犹豫是否要告诉自己时。 自己或许,还有几分发现端倪的可能。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宋延抬眼便瞧见顾宝珠的异样,他神色大变,连忙上前一步接住她。 此时,顾宝珠脸色透出原本的苍白,眼睛死死闭着陷入昏迷。 她脸上还带着不正常的潮红,鼻息也透着丝儿虚弱。 宋延瞥见顾宝珠手指上掐出的红痕,瞳孔微缩,眼底透出自责的懊悔,他这才知道。 原来,方才顾宝珠竟然,一直都在强撑着。 顾宝珠只觉得,头很懵,昏昏沉沉的。 她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仿佛梦游般! 她在片虚无的空间里,又或者在她儿时记忆最深处。 就那样彷徨走着,想要达到最后的终点。 终于,前面透进来一束光,眼中倒映出记忆深处,自己许久见的那个人。 临窗的美人榻上,梳着乌压压发髻的女子神情温婉,容色美艳。 见到门内进来的小人,放下缝制一半的棉袜,看着顾宝珠无奈笑着, 那笑容晃花顾宝珠的眼。 不知什么时候,母亲便重病缠身。 记忆中,自己仿佛再也没有见过母亲这样眉眼含笑,神态轻松的样子了。 顾宝珠想靠近她,但却近乡情怯,踌躇在原地。 见小女孩只愣愣看着她,恭亲王妃姿态宠溺将她拉到近前,将小宝珠拉进自己怀中。 “我家宝珠这是怎么了?” 恭亲王妃说着,将小女孩的手握住,触手的冰凉让她眉微蹙,眼底忍不住责怪。 “这是又出去玩雪了?” “小毛猴子,和你父王一样,都不给我省心。” 顾宝珠愣愣见恭亲王妃嗔怒的模样,将脸贴近她怀里,心头涌上难言的酸涩。 温存片刻,小心翼翼的将头探出。 顾宝珠盯着恭亲王妃素白面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只想要趁着梦里机会,将她母妃言笑晏晏的模样,深入镌刻进自己脑海。 她不想让自己记忆中的母妃,永远都是那副久病缠身、毫无血色的面容。 目光顺着脸滑下,落到恭亲王妃素白纤细的手。 看着母妃手中做了半截的棉袜,顾宝珠咧嘴笑笑。 真好,如今的母亲,身子康健,也还有精神气神儿给父亲亲手缝制棉袜。 见顾宝珠紧紧盯着那棉袜,恭亲王妃以为她吃味儿。 她忙又将小宝珠往怀中搂了搂,脸颊蹭了蹭她秀挺的鼻子,十分耐心道。 “珠珠!你个小机灵鬼儿——” “这次,你可不能在和母妃抱怨外头冷,借此抢你父王冬日的第一双棉袜了。” 恭亲王妃的话像是记忆的引线,将顾宝珠木然想起,几块散落在她记忆中的碎片。 具体什么原因,其实顾宝珠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但每年立冬,她总要和父王玩个无聊的游戏,抢她母妃缝制的,冬日里的第一双鞋袜。 仿佛…… 谁抢到那棉袜,谁便能在母妃心里,占据更高的位置。 游戏简单,可她和父王却常常乐此不疲。 顾宝珠讷讷,半晌儿委屈撇撇嘴。 “母妃你偏心——” “父王明明就可以嬷嬷们缝制的鞋袜,我还这么小,更需要母妃关照呢——” 见小宝珠不满摇着自己圆滚滚的身子,还煞有其事伸出小肉手,朝自己比了个“小”的手势。 恭亲王妃笑笑,捏捏小宝珠的脸颊微微嗔道。 “小机灵鬼——” “你脚上如今穿的这双,难道不是母妃瞒着你父王,偷偷先给你做了的。” “还不是你自己,非要雪天往外头跑,如今竟然还敢来母妃跟前抱怨外头冷。” 顾宝珠闻言微赧,死皮赖脸再次将头贴进恭亲王妃怀中蹭蹭。 “至于你父王——” “不能穿嬷嬷缝制的鞋袜,自然是因为他人做的,你父王穿着不舒服。” 恭亲王妃搂着怀里的小宝儿,耐心道。 “母妃这样说,珠珠能明白吗?” 小宝珠闻言,不服气的撇撇嘴,竟也有模有样反驳来。 “父王常说,穷养儿子富养女——” “父王身为男子,都成亲且这么大年纪了,缘何这样娇气。” “嬷嬷做的鞋袜,怎们就穿不得了?” 孩童眼中,是纯粹不含恶意的嫌弃,那清脆的童言童语,让恭亲王妃眼底再次浮现笑意。 半晌儿,轻轻拍拍顾宝珠的脊背,平缓呼吸温声道。 “珠珠怕是忘记了——”“母妃和你说过的,你父王啊,和旁人不大一样。” 顾宝珠闻言微愣,神色有些木木的呆滞。 恭亲王妃说,他父王和旁人有些不同。 可她目前的记忆中,似乎没有这茬,又似乎不记得这回事儿。 她儿时仗着父母宠爱,顽劣爱闹,应当没有将母妃的话放在心上。 又或者是,那些零碎的记忆,早已埋没在她记忆深处。 时光让她长大,却未能就曾经的记忆留下多少印象。 女孩脸颊亲昵的蹭蹭恭亲王妃,顾宝珠很享受此刻的感受。 她埋头,忍住胸口的心悸,抱着恭亲王妃的手更加紧了紧,掩住所有情绪。 “母妃——” “父王和旁人,究竟有什么不同?” 小宝珠言语稚气,别扭的不肯从她怀里出来。 恭亲王妃闻言,眼底笑意缓缓收敛。 她主动将顾宝珠从怀中拉出来,摸摸她头顶的小髻,神态温柔的引导。 “珠珠可曾记得——” “母妃给你讲过的,关于你姑母生来,便与旁人不同的故事?” 顾宝珠攥住粉拳,突然将眸光一亮,下颌微扬透着几分得意。 “母妃说的,可是姑母生而不凡——”筆蒾樓 ------题外话------ 月票马上过百了, 这两天应该就可以为大家加更。 时刻准备着! 还是老规矩, 月票加到200, 继续加更。 也希望大家看文愉快~ 第八十六章 父王的异常 “出生便有七彩祥云环绕,预示吉兆,合该受天下万民敬仰,统燕国江山社稷。” 女孩眉眼尚且稚嫩,表情与有荣焉,煞有介事的学着大人模样,将坊间说书人的调调学出几分。 恭亲王妃看着好笑,但想到接下来的话,眸光还是一正,看着小宝珠抿唇斟酌道。 “没错!” “你父王呢,也和你姑母一样不凡。” “而且呀,他更是那个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人!” 顾宝珠眼睛睁得老大,满眼期待等着恭亲王妃的下文。 “珠珠的父王呢,相比于我们常人,脚上多生一指,天生便脚有六指。” 恭亲王妃放轻松语气,瞧着小宝珠的神情,循循引导着她的情绪。 袖中的手指微蜷,顾宝珠心中有些无措。 父王竟然天生六指! 恭亲王妃的话,像是能将人记忆唤醒的引线,可刚找到些源头又很快便掐断。 可莫名的,所有尘封的往事,竟然又在八年后,以另外种形式重新让她想起。 “宝珠!珠珠!” 恭亲王妃蹙眉看着愣在原地的顾宝珠,眼含担忧。 这丫头从小便臭美,惯爱看些英雄类的画本子中的人物。 今日自己说起这茬儿,也不知道她该如何反应。 这样想着,恭亲王妃倒有些后悔,和宝珠提起这茬儿事, 恭亲王妃刚想顺嘴接过这茬儿,就听见女孩软软脆脆的声音传来,含着几分孺慕和敬仰。 “母妃,如此便是珠珠和母妃的福气!” 小宝珠瓷白脸上满是认真,恭亲王妃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顾宝珠见此也不恼,“母妃——” “前蜀有大儒姜朝,天生手有六指。” “但他却生的貌若潘安,妙笔生花写的满手好文章。” “治国安邦之策哪怕放在今下,姑母也赞他大才!” 恭亲王妃微愣,盯着眼前小人,心里面实在想不到。 平日里被她父王惯得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皮猴,竟然能说出这样番话来。 如此,她先前的顾虑…… 倒是白担心了? 眼前景象开始颤抖,顾宝珠心下大急,突然就觉得眼前的恭亲王妃变得模糊起来。 仿佛这次,才是和她记忆中的母妃的真正诀别。 “母妃!” 顾宝珠略微着急的声音响起,她并不想要眼前母妃忧心。 “父王受上天眷顾,天生便与旁人不同——” “据说,这样的人,更能庇佑子孙延绵,保家宅和顺,夫妻两举案齐眉。” “所以……” “这是母妃和宝珠的福气!” 顾宝珠声音越弱,想再看清楚些,连自己梦境中都不愿意多呆的母妃的面容,可整个人却仿佛,又回到漫无边际的整片黑暗。 “郡主,郡主!” 屋舍内,宋延沉眉守在榻前,看着顾宝珠仍旧苍白的唇不知何时蹙起的眉。 这神情,仿佛睡梦中经受这怎样难过的诀别。 少年守在旁,轻轻拍着女子脊背,一下又以下,难得温柔的力量带着安抚的味道儿。 顾宝珠觉得,自己耳边似乎传来极为遥远的,又模糊的声音。 她觉得有些熟悉,可似乎又忘记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 就在她睁大双眼,想要辨清楚那声音的来源时,突然间,那声音断线般消失。 顾宝珠眼前又来到梦境中的另外处场景。 恭亲王府,满眼的哀鸿素缟。 灵堂外的宾客,各个身着素衣前来王府吊唁。 白布裹着素衣,让这座王府失去平日的生机,也没有了女主人生前的温馨和有序。 顾宝珠愣愣看着王府内外,人来人往,神色怔怔。 这段时光,是她刻意回避,不愿回想的日子。 仿佛就从她母妃病死那天起,整个王府,连带着自己都不一样了。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尚小,父王母妃感情甚笃。 因此,母亲丧事父王不愿意假手于人,便连日操劳安送母妃离开。 父王也因为那些日子操劳,整个人瘦若枯槁。 原本明明那样爱笑,爱带自己偷溜出去,看野猴子杂耍的人,仿若朝夕之间沉稳内敛很多。 可即便这样,即便那些日子再忙,每到傍晚,他便撂下手头事务,来她闺房陪她玩上遭。 安抚她失去母妃的恐慌不安。 记忆力,顾宝珠只记得。 身材高大的男子在昏暗摇曳的烛火中,常常忍着脾性坐在床头,给她读那些哄人开心的话本子,一直看着她彻底入睡。 有次她迷糊醒来时,便瞧见他父王,四肢窝在她床前的角落里,目光空洞瞧着她母妃的遗物。 察觉到她醒来,又收起寂寥、整理好满身情绪。 摸着她脑袋,笑着问她,可是作着什么噩梦了。 那时候的父王,明明自己心里也很苦,却也得强颜陪着她玩闹。 可…… 就在什么时候呢? 父王身子突然羸弱,原本只算得上消瘦,后面竟然也和母妃般,染上药罐子。 他将母妃棺椁彻底送入陵墓那天后,便突然一病不起。 墙角杏子树透过三两束阳光,这点绿意似恭亲王府唯一的颜色。 顾宝珠的意识,又沉浸在梦中小宝珠的身体里,随着那段她儿时的光景沉沉浮浮。 今日是母妃走后第七日,小宝珠送母妃入葬后,便独自闷头在房里。 逐渐月上枝头,银辉皎皎。 顾宝珠捧着惯常的话本子,缩在床角,可她目光不却时看着门口,隐约带着不安和期盼。 窗明几净,无半分声响,外面是满世界的苍茫夜色。 桌上的蜡烛连着换了两根,依旧没有往日熟悉的父王出现。 小宝珠抿抿唇,眼神中透露着委屈。 可眼皮子实在沉重,她竟然就那般缩在床角,怀里抱着话本子,迷迷糊糊睡过去,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小宝珠睁开眼。 她下意识朝着床前墙角看去,空荡荡的一片,没有往日哄自己入睡的父王。 狠狠撇嘴忍住哭腔,小宝珠儿将话本子扔在边儿,小脸上满是失望和委屈。 明明便说好,他每晚上都来哄自己入睡的。 大人果然最喜欢哄小孩子,爽约也不知道说声。 小宝珠神态怏怏洗漱妥当,小身子浸在阳光里,脑海中又忍不住想起父王。 原本还想着冷落他两天! 小宝珠微蜷的手松了又紧,终究没忍住,她终于还是主动前往父王书房。 书房外的林子里,素日健壮的那颗松柏,今日看着格外蔫吧,松针都透着枯黄。 顾宝珠躲在树后,不解看着书房外突然多出的两个侍卫,他们看着有些面生。 来往丫鬟婆子们手中端着药罐,中药味灌鼻。 小宝珠这才知道,父王竟然生病了。 可来往丫鬟婆子们想送进去的东西,刚到父王书房门口,都被侍卫给拦下来,分外不客气。 小宝珠见此,心中开始焦急父王身体。 ------题外话------ 今日三更! 月票到百的加更! 第八十七章 被拦在门外 原来昨晚没来陪她,竟是因为他生病了。 她忍住哭腔,镇定摆出小郡主的气势,便要大大方方进去。 可小身子还没到门槛,便被黑着脸的侍卫拦下来。 …… 黑脸侍卫仿佛没认出他,直到和身旁同伴对视眼后,目光中这才浮现出几分了然。 侍卫言语虽然恭敬,可态度却强硬。 “郡主——” “王爷吩咐,谁都不能进去。” “还特意吩咐了,哪怕是小郡主您,也不能。” “放肆——” 女孩怀中的话本子摔在地上,眼尾上挑,透出几分居高临下的威势。 “里面是我父王,我是郡主!” “父王生病,你们竟然敢拦着我。” 黑脸侍卫见此,刚开始是诱哄,后来见她难缠,竟然懒得应付。 不论她如何哭闹,都态度强硬直接说,那是恭亲王的意思, 不让她进去,是害怕她小小年纪,防止沾染了病气。 眼看几人便要僵持下来,小宝珠好脾气扬扬眉,懒得与他们计较。 就在门口侍卫们松口气时,小宝珠矮着身子,从另外头只够她一人过的“小门”钻进去。 兴冲冲推开门,她连恭亲王爽约的事情也不计较。 “父王——” 小人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凝固下来,最后半点不剩。 转过身来的男子是他的父王,可看向自己时候,眼中多出陌生的谨剔,和那时她看不懂的表情。 就仿佛,锦衣卫叔伯们驯养的狼狗,遇到血食的兴奋和凶厉。.bimilou.org 和平日耐心爽朗的父王,俨然两种感觉。 仿若又是错觉! 不过下一瞬功夫,父王便掩唇轻咳,面色浮现几分苍白。 看着她的时候,也似乎没多少气力。 那种明明耐心却又难言的暴躁,仿佛隐忍着什么。 “谁准你进来的——” 低沉的声音,听的小宝珠莫名有些紧张。 她小心翼翼拽了拽男子衣袍,可怜兮兮道: “父王,宝珠想你了——” “外头说你生病了,宝珠担心你!” 恭亲王定定瞧她半晌,目光沉沉,听到小人的话后,面上神情这才一点一点软和下来。 终于,恭亲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头顶的触感让小宝珠鼻轻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父王左指多了个玉扳指。 摸着她头时候没有忌讳,她觉得有些硌。 从书房出来后,小宝珠莫名觉得心中发堵。 她没回房,独自来到花园的凉亭里,外面阳光正好。 小宝珠突然就想起,她母妃健在时,父王陪他们母女二人,在这方园子中扑蝴蝶的场景。 撇了撇嘴,小宝珠怏怏起身。 终于,她迟疑片刻拿起放在边的扑蝴蝶的网,绣鞋踩在石子路上。 花蝴蝶迎风飞舞,小姑娘脸上愁容也消失几分。 大网中扑棱着只羽碟,她脸上才逐渐多出几分畅快。 收好网,小宝珠刚准备将蝴蝶放出去。 突然,身后横亘出双小手,蛮横抢过那网,咣当声扔在地上。 然后,那人直接将网中的蝴蝶踩在脚下,看着小宝珠得意的狠狠一碾。 小宝珠看的瞳孔微缩,抬头便看见满脸得意的光化正瞧这自己。 明明那张脸满是稚气,可那眼却像带着快感的报复。 连忙将光化推开,可视线里,网中的蝴蝶却和地上的泥混成团儿。 小宝珠气得身子狠狠颤抖,她将手中的竹竿咣当声摔落在地面。 小娃娃眼神有些冷,绷着脸的唇无端带出几分气势,双手一推,小光化不防竟然跌坐在地。 警告的话随之而出,“日后,不你再来我家!” 听着顾宝珠宣誓主权的话语,小光化看着自己小手上的淤青。 她也同样没忍住情绪,朝小宝珠狠狠瞪了眼,连名带姓喊着她。 “顾宝珠——” “你就这样,总喜欢抢我的东西。” 小光化声音嘶哑,似在宣泄着某种情绪。 “那扑蝴蝶的网是我拿过来的,你非要抢!” “你这郡主的名号,若不是你姑母夺了皇位,你不也是抢来的身份。” 小光化指甲抠着地面的泥,看着高高在上眉目沉静的小宝珠,眼眶忍着泪。 “现如今,你就连我……” 突然间的一个哭隔儿,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缓过神来时,只瞪着她怏怏说出几个字。 “你就是个抢别人东西的妖怪!” “……” 光化哭的伤心,小宝珠也不想再搭理她。 她从没想过抢她光化什么东西,那扑蝴蝶的东西,明明便是自家院子里小玩意儿。 光化来自己家做客,竟然说自己抢了她的东西,真是厚脸皮! 见小宝珠转身要走,小光化忍不住。 她手指嵌入泥土,狠狠抓了大把,便朝着顾宝珠身后扔过去…… 小宝珠猝不及防,身上被扬了满身土,有些狼狈…… 顾宝珠不知道,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原本和她没多少交集的光化莫名看她不惯。 随后,更处处要和她比,他们之间的梁子,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结下。 拍了拍身上洋洋洒洒的尘土,小宝珠实在不想再见到光化,拖着花脸回到自己厢房。 刚回到房内的小宝珠,便将自己整个人缩进被褥。 她将原本怀中抱着的话本子,宣泄似的推在床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哭! 她莫名有种感觉,好像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东西,今日就要彻底离自己而去。 脏兮兮的小手揩着类,脸上蒙上层灰。 母妃过世,独住一院的不习惯,加之担忧父王身体。 这些压力加诸在六岁女孩身上,足够让她提不起欢喜。 小宝珠一抬眼,突然就看到床头架子上,被自己随意搁置在那里的小坠子。 兔儿踩着月饼,憨态可掬! 小宝珠嫌弃撇撇嘴,这小玩意儿,做工简陋,根本没有它匣子里任何一样3来的精致。 三瓣的兔唇微翘,露出两颗大板牙,也压根没有她笼子里的白兔玉雪可爱。 红红的眼睛,油漆涂抹儿的有些夸张,却看着有些滑稽。 兔子脚下的月饼背后,歪歪斜斜刻着五个字:千里共婵娟 或许是那兔子实在粗糙滑稽,莫名的,小宝珠竟然盯着那吊坠儿看了半晌。 终于,她没有忍住眼底好奇。 小宝珠伸手,那吊坠子兔子放在自己掌心中。 她白嫩的手指头,摩挲着月饼背后那五个字的轮廓。 仿佛…… 一瞬间,她还是原来那个无忧无虑,仍旧骄纵活在父母庇护下的南平小郡主。 下来的日子里,小宝珠没有去书房寻父王。 她能感觉到,那天突然看到自己时候,父王其实并不是很高兴。 这是头一次,看到自己来找他,却不大开心的父王。 这样的时光,日复一日,接连七日。 终于,恭亲王那座书房的雕花的厚重木门,主动从内打开。 小宝珠听到小厮传报,父王唤她过去…… 第八十八章 噩梦有阴影 将兔儿月饼吊坠子,小心放进自己妆奁匣子内的夹层内收好。 小宝珠这才翘着唇,换了身丫鬟选的新衣裳,前往父王的书房。 推开木质的屋门,顾宝珠跨过门槛,就看见整个身子埋在阴影中的父王。 负手而立的恭亲王,在阴翳缓缓转身。 小宝珠撅着唇,身子下意识迟疑,没有如往常般第一时间扑进男子怀中。 自从上次她擅闯书房后,小宝珠便觉得父王有些陌生, 恭亲王见小宝珠犹豫模样,唇角展开温润的笑意。 仿若瞬间黑夜的阴翳褪去,面对她时已然向阳满天。 “丫头,到父王这来——” 熟悉的丫头二字,伴随着素日习惯的强调。 小宝珠黑白瞳孔微微转动,面上迟疑色终于淡去。 她拖着小身板终于靠近“恭亲王”,将脑袋埋进他怀中。 小女孩的世界非常简单! 此刻恢复温和色的父王,让刚刚失去生母内心不安定的宝珠,多出几分真实可靠的依赖感。 感受着怀中软软糯糯的小女孩,“恭亲王”盯着梳着包包头的发髻看了半晌,僵硬的身子缓缓松弛下来,半晌儿,抬起右手顺着女孩脊背安抚的拍了拍。 这种“百依百顺”的安抚,也让小女孩心中最后是迟疑褪去。 她埋首的小脸扬起,泪渍粘花了她的小脸,小宝珠却浑不在意,只噘着嘴仰着脸,朝眼前最值得她依赖的父王,说起近些日子的委屈。 木门关得严实,窗柩的天光不知何时开始昏暗,带出点点不知名的死寂,小宝珠自然没有察觉。 然而让小宝珠意外的是,父王并没有她料想中那般,对她温柔的抚慰。 空色中浸着淡淡凉意,头顶似乎有道阴恻恻的视线。 像是能够吃人的野兽,紧紧盯着属于他的猎物。 仿佛意识到什么,小宝珠顾不得抽噎,缓缓抬起脑袋。 恰好便对上恭亲王眼底温润,可唇角却带出阴恻恻的笑意,小宝珠瞳孔骤增。 接着恭亲王就在她注视下,右手食指上的玉扳指,缓缓抵在他左边脸颊处。 然后! 他小指拨弄过的地方,蹭开不大齐整的皮,像是筛糠般徐徐抖落。 手指所到之处,铁锈色并不鲜艳的血色,晕染蔓延。 接着,恭亲王就在她的注视下,伸出染着血色的右手,在左脸上缓缓摩挲。 最后,一张完整的人脸剥落,露出下面黑洞洞的眼眶…… “父王——” 顾宝珠满脸惊骇色,瞳孔骤然张大。 混沌中惊吓的恐怖还没有褪去,聚焦的视线,却突然定格到眼前凑近的俊脸。.bimilou.org 黑夜中,这俊脸和睡梦中,那黑洞洞看不见血肉的眼眶重合。 顾宝珠吓得身子猛然瑟缩,果断缩进床榻角落,将锦被蒙在自己头顶,口中喃喃道。 “别过来——” 隐忍压抑的啜泣声传来,宋延眉微皱退后几步。 见顾宝珠害怕的厉害,索性转身回到方桌上点燃剩余三根烛火,卧房中光线陡然间亮堂起来。 “郡主——” “郡主别怕!我是宋延。” 温柔清朗的声音传来,少了平日夹杂的不耐和烦躁,竟然带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熟悉的声音传来,锦被下的顾宝珠身形不在瑟缩。 她轻轻撩开棉布一角,亮堂的卓光入眼,仿佛可以挥退所有的阴暗。 顾宝珠抿抿唇,看向挑眉含笑的宋延,绷紧的脊背一点点松懈下来。 少年人懒散环着臂,似笑非笑瞧着她。 那模样,仿佛在无声的嘲笑,原来郡主做了噩梦,竟然…… 知道是自己做了噩梦,只不过虚惊一场。 顾宝珠眨了眨眼,脑袋此刻昏昏沉沉,哪里顾得上和宋延调笑的目光置气。 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在若干年后,通过这种方让她回想起很久之前的旧事。 可…… 越是这样,顾宝珠一时之间便越是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之间的界限。 虽然这个梦是以噩梦的形式结尾,但是前面温柔的母妃,无事生非的小光化却又能那样真实。 所以…… 梦中的那些,究竟只不过荒诞一场梦? 还是说,它们原本就是埋藏在他脑海中尘封的记忆。 只不过,因为白日大兴善寺那场事,所以特意从自己识海最深处调动出,这段孩童时没有上心的记忆,好来提醒暗示自己? 思绪实在纷乱复杂,顾宝珠觉得头脑中似杵着只钢针。 自己若是在多想些什么,立刻变会被扎的钝疼钝疼。 勉强压下想要继续探究的想法,顾宝珠揉了把额头,便掀开锦被撑起身子想要起身。 唇角的干涩和喉咙的火热,实在让她难捱。 还未来得及站稳,顾宝珠便感觉肩膀被人强行按压在床榻上。 力道并不是很大,却刚好可以将她桎梏。 顾宝珠抬眼,此刻恰好对上宋延略微深沉的眼,却并不是往常般散漫带着笑意。 宋延按住她身子,声音略哑,连名带姓的叫她,“顾宝珠——” “我就在这儿呢!” 顾宝珠微诧,传来的声音,很容易就听得出少年人的不快。 见顾宝珠唇色泛白讷讷抬头,目光中还透着些许茫然。、 宋延长吸口气,暂且压下心中不快,一声不吭起身,从茶壶中倒了杯温茶递送到她唇边。 唇角实在干涩,此时的顾宝珠压根没有计较,为何她房间里会出现宋延。 顾宝珠下意识就这宋延的手,啜饮着茶水润湿干咳的喉咙。 也不知是不是棺椁潮湿的阴暗,她和眼前宋延共同经历患难过。 所以,私下再和宋延相处起来时,原本世俗的礼教,反倒不值得斤斤计较。 宋延视线中,顾宝珠乖巧就这他手喝水的模样,乖巧又可怜儿。 这模样,莫名让他胸口堵着的某团气焰消减。 等杯中水只剩下小般盏,宋延才再次起身。 门框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短暂泄露屋外月色。 顾宝珠粗略判断了番,此时应当丑时左右,离天亮还有些时间。 她视线中,宋延身影短暂消失在门框中,可不到片刻,手中便端了盏青花瓷的碗,重新出现在她眼前,清浅的米香顺着流动的空气,缓缓溢入顾宝珠鼻端。 精制的白米在锅中温火熬出米油,顾宝珠也似感觉到腹中饥肠辘辘。 宋延右手搅动瓷勺,顾宝珠见此下意识便要接过。 可食指刚碰上碗沿,滚烫的温度便让她触电般缩回。 顾宝珠低头,眼睫轻轻垂落,便看到食指处烫开的红痕。 她下意识抬眼,就见宋延左手四平八稳端着碗沿儿。 稳重如山的模样,似乎半分也不觉得烫手,顾宝珠看的瞠目结舌。 “宋延——” 指了指青花瓷的碗,顾宝珠示意道. “你不觉得烫吗?” ------题外话------ 今日第三更! 第八十九章 抚平的余悸 宋延垂眸看了她眼,右手翻搅瓷勺动作不停。 空气中逸散无处安放的热温,半晌儿宋延只浅淡哼了句,阴阳怪气。 “郡主金尊玉贵,自然身娇体弱——” “宋某就不一样了,这点温度倒还不至于——” 宋延这话说的浅淡,顾宝珠听得却一噎。 怎么品她都觉得,宋延话里有话,这是暗讽她呢。 她这又是哪里,惹这位爷不快了? 懒得和他计较,顾宝珠从袖中掏出块方帕,抬头就要接过宋延手中的瓷碗。 这会功夫,应当不怎么烫了。 右手伸出去的刹那,不知道是不是顾宝珠的错觉,她觉得宋延的脸又黑了两度。 然而右手就要触碰碗碟的下一刻,就被宋延轻巧抬手避开。 就要到嘴的清粥转眼就飞了,顾宝珠闭闭眼,实在有些忍无可忍。 半晌,唇角绷起弧度,带出几分迫人气势,隐隐天家风范尽显。 “宋延——” “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顾宝珠来回指了指自己和宋延,气势不减。 “你我之间,永远都是我主你次!” 见顾宝珠目光专注,带着迫人的执拗,宋延喉咙中哼出声冷笑。 他看了眼顾宝珠苍白无血色的唇,舀出半勺清粥,递送到她唇边,声色依旧清冷带着微嘲。 “难为郡主还记得——” “宋某还以为,郡主贵人多忘事了。” “既然郡主还记得这茬,便也要明白,同根绳子上的蚂蚱,同呼吸共命运。” 见顾宝珠将瓷勺上清粥咽下,宋延又舀出勺熟稔送她唇边,这才将剩下的话一口气说完。 “郡主若是下次身子不适——” “最好能像今日这般想得起,郡主身旁可还有另外一只‘蚂蚱’。” 另外个同呼吸可共命运的人。 “毕竟——” “顾宝珠,我就在旁边站着呢!” 你察觉到身子不适时,我就在身边站着呢! 这话说完,宋延手上动作微顿,目光看向顾宝珠一错不错,带着某种慑人的警告。 顾宝珠原本张口就要道出的冷语再次噎住。 话被宋延说道这份上,她算是听得明白了。 掩下面上不自在的尴尬,顾宝珠咕噜又顺从咽下口清粥。 可潜意识中,她又觉得宋延实在有些胡搅蛮缠,管的过分宽泛。 说到底,他和她之间,不过是利益与共下暂时算是盟友。 不过为了各自保命,而各有所图罢了。 但当她抬眼对上宋延没有松动的目光,顾宝珠撇撇嘴。 清了清嗓子,顾宝珠勉强为了维持他们之间盟友情,简单解释了句。 “你放心——” “下次你我之间任何一人若是发生意外。” “大不了便共进退,总不会让另外只蚂蚱没有用武之地的。” 话刚落,顾宝珠抬头看去,宋延神色果然缓和了些。 宋延抬手附上顾宝珠额头,已然没有昏迷前的灼热。 他放下粥碗,又从隔间小厨房温着的炉灶端下汤药。 等到苦涩汤药尽数被顾宝珠咽下,他整个晚上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下来。 重新帮她铺好被褥,宋延轻轻拍了拍软枕示意她躺好。 顾宝珠犹豫半晌到底安分照做,可眉眼中明显没有闭目酝酿睡意的打算。 替她掩好被褥,宋延直腰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顾宝珠,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眉峰微挑。 “郡主莫要担心——” “书院那边,我已遣人和沈姑娘传了信,她知道怎么做。” “橙园那边的人,只以为郡主在书院斋舍歇息呢,断然不有察觉到任何端倪。” 烛光下,宋延眼下乌青透着淡淡阴翳。 顾宝珠轻轻点头,突然觉得宋延这人还挺靠谱,和聪明人待到一起,确实能省很多功夫。 察觉到注视自己的目光,宋延微垂的眼看过去。 只见顾宝珠不知想些什么,微微挑起的眼尾,托起的丹凤眼亮的惊人。 瓷白素净的小脸,蒙在天青色锦被中。 衬得她少了份平日的明艳,多处分楚楚的纤弱。 宋延目光微转,落在顾宝珠攥着的天青色锦被上,瞳色微深,喉结微不可查滚了滚。 事从权宜,顾宝珠昏倒的时候,宋延只顾得上请大夫问药,直接将她安置到自己床榻上。 如今瞧着,倒是有些不妥。 可事到如今,宋延还没有迂腐到,让顾宝珠拖着病体重新换客房的打算。 顾宝珠此时意识早已跑偏,整副心神又回归到方才似真假的梦。 等到回过神来时,突然想起方才噩梦中的结尾。 方才因为宋延这一通胡搅蛮缠,她原本头脑中钝痛感在不知何时,已然缓缓消逝。 等顾宝珠再次抬眼时才发现,宋延已然离开床榻,身形就要退出门框。 “宋延——” 撩开床帐,顾宝珠连忙唤了声。 眼见宋延的身子重新折返,她连忙道:“宋延,可否帮我取些笔墨纸砚。” 察觉到宋延不赞同的眼神,顾宝珠争取道。 “我如今实在没有半分睡意,总不能睁眼到天明吧。” 脑海中思绪乱作一团,顾宝珠想着索性借些笔墨整理好思路。 宋延闻言撩起眼皮,舌尖拱拱左颊轻嘶了声,便瞧见顾宝珠眼中的执拗。 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咬牙恨恨道:“只余半个时辰——” “时辰一到,熄灯睡觉……” 日夜轮转,白日晨曦悄然而至。 屋舍内,火盆中的橙焰跳跃,白纸黑墨的宣纸在高温中缓缓化作余灰。 顾宝珠的眉目沉浸在烟火灼烧的橘光里,眼下染出淡淡乌青,但精神头却极好。 顾宝珠的思绪也在火光明灭中,整理个透彻。 “噔噔噔——” 敲门声响起,米香伴着清粥的热气传来。 顾宝珠起身打开房门,便对上宋延同样乌青的眉眼。:筆瞇樓 他看向自己时,满眼的不赞同色。 “郡主好精神,整夜不睡,精神头儿竟还能这样好——” 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听得出宋延语气中的嘲讽。 顾宝珠端过清粥,明知自己理亏,略微不自在咳了咳。 “宋延——” “你这粥来的刚好,我正巧饿了。” 顾宝珠眼尾轻挑,接过汤勺舀出两碗清粥,将其中一碗递到宋延跟前,然后自己浅浅戳了口。 宋延挑眉,视线中顾宝珠微微干涩的唇在清粥的浸润下,透出几分唇色分明的艳丽,倒是瞧不出几分脸色夙夜未睡的灰败。 鼻腔中,皮蛋瘦肉的咸香溢散儿。 顾宝珠享受般眯眯眼,朝着旁边宋延不吝夸赞。 宋延只是心不在焉搅动着清粥,大发慈悲简单哼了声,随后便耷拉着眼皮,满脸根本不值一提的模样。 可少年长睫垂下的阴翳里,蒸汽氤氲。 宋延唇角微微翘起,原本的不耐缓缓散去。 书院的生活,晨曦伴着夜幕交错,钟鼓随着晨鸣规律作响。 第九十章 休沐日归家 经义斋内,夫子抑扬顿挫声落幕,斋舍的书生们像沸水中的游鱼。 顾宝珠垂眸收拾着书册,和沈岚青等人拜别后,便走出还古书院。 车辙在沥青的路面咕噜噜转动,进入临安城的东市。 撩开车帘,永乐坊、靖安坊的官衙门口处处彩锻飘摇,建筑物上绚丽多姿,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很快便到八月底,女帝寿诞,普天同庆。 女帝顾珺颁布诏令;“八月三十,乃朕生日,宣海内为武元皇帝、元明皇后断屠。” 全国禁杀生,吃素三日,以报答父母生养之恩。 书院、官署休沐三日,书生们亦趁着休沐日回家探亲。 车帘后,顾宝珠眉目迎着橙色天光,容色平静,神色淡然。 三日后,姑母顾珺于太极宫设席,宴请百官,群臣于殿外进献寿礼,于太极宫为女帝贺寿。 顾宝珠此番回来,也是为了三日后同“恭亲王”进宫贺寿。 马车缓缓停在永乐坊恭亲王府门口,瘦削的小厮看到后连忙传报。筆蒾樓 看着等在门口温和而立的“恭亲王”,顾宝珠扣着指甲。 她压下眼底复杂,面上浮现恰到好处的欣喜和依恋。 “宝珠回来了——” 温和如水的声音入耳,仿佛可以包容一切污垢。 “父王——” 顾宝珠揽住恭亲王胳膊,两人相携朝王府走去。 王府的阳光明媚,传来少女娇俏的声音。 “父王,三日后姑母大寿。” “您可是早已准备好了礼物?” 落日余晖下,绿树成荫截出的光斑跳跃,明灭在恭亲王脸上,衬得他面色有些晦暗不明。 恭亲王似想到什么,唇角扯起道奇异的弧度,随后只简单嗯了声,看着顾宝珠不答反问。 “宝珠呢?” “可为你姑母准备了寿礼?” 顾宝珠闻言唇角翘起,带出微不可查的娇憨。 她晃了晃恭亲王的右臂撒娇道。 “宝珠是父王的女儿,既然父王已经准备了礼物,便是代表恭亲王府的脸面。” “宝珠就算不准备礼物,应当也无妨。” “恭亲王府”的脸面被顾宝珠特意加重,恭亲王挑挑眉。 他右手抵拳眼唇轻咳,半晌难得低声呵斥了句。 “胡闹——” “你姑母从小带你不薄,你的礼物自然需要单独准备!” 顾宝珠闻言委屈的抿抿唇,垂下的眼睫轻颤,透着十足委屈。 “宝珠难得回来次,父王这样凶巴巴做什么?” “其实,姑母的礼物,宝珠早已经想到了——” 恭亲王看着背过身别扭的顾宝珠,眼底划过一闪而逝的不耐。 清风吹动绿枝摇曳,伴着隐隐压抑的咳嗽声传来。 顾宝珠虽仍未看恭亲王,但她紧绷的身子和紧张的神态却明显松动下来。 食指上的扳指如年轮般缓缓转动。 崭新的白色手帕轻皱,擦了擦唇角不存在的血痕,恭亲王这才不疾不徐诱哄道。 “欧——” “宝珠准备了什么礼物?” “和父王说来听听。” 恭亲王话音刚落,便看到顾宝珠垂头不情不愿道。 “父王真想知道?” 方才还和他置气的模样,此刻眼中已然替换上神秘的欣喜。 恭亲王微微摇头,到底是女孩家心性。 男子褐色瞳仁后,掩藏的那份探究也悄然而逝,语气温和搭着调。 “这是自然——” 恭亲王不假思索点头的动作。 顾宝珠凤眼倏然将亮起,腰杆挺直带出小女孩惯有的拿腔。 “父王若是真这样好奇,告诉您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嘛——” 顾宝珠拖腔带调的模样,明显有后话要说。 在恭亲王温和示意的目光下,顾宝珠受鼓舞般继续道: “宝珠想到的礼物,姑母定然喜欢。” “不过——” “宝珠的礼物,是母妃生前嫁妆里的一样,可母妃嫁妆自她去后便多年未打理——” 顾宝珠说道这,突然沉眉埋头苦思起来,似乎也未曾料想到这一茬儿。 恭亲王目光中,女孩仿佛突然间灵光闪现,朝他兴奋道。 “父王——” “若不然趁此次机会,宝珠将母妃的嫁妆好好打理一番如何?” 空挡寂寥的王府中,女子清脆的声音传来。 脸上溢满以为自动请缨而泛起的红潮,满眼期盼看着他。 恭亲王右手转动的玉扳指微动,诧异抬眼看向顾宝珠,目光幽深几分。 他静静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女孩,平静至极的容色此刻看着有些淡漠。 温和语气下掩藏三分漠然的质问。 “宝珠想要接手你母妃的嫁妆,可是想嫁人了?” 掩在袖中的手微紧,顾宝珠心中叫苦。 许是心虚作祟,她竟然觉得自己铺垫这样久的心思,竟仿佛被恭亲王一眼看穿。 恭亲王目光中,女孩拽着青色襦裙,眉目间金色花钿璨璨,神色却有些别扭和不愉。 “父王这是说的哪里话——” “您身子不好,宝珠恨不得日夜守在您身侧。” 顾宝珠踢弄着脚下的乱石:“之所以想要接手母妃嫁妆——” “一则它确实需要人打理,都是女儿家的私物,管家难免顾忌不周全。” “二则——” 女孩撇撇嘴,抬头看了她眼,眼睛水洗过的清澈,带出三分委屈。 “二则不过是不想丢了父王脸面,丢了恭亲王府门面罢了。” “书院中,光化成日便取笑我,身为燕国郡主,却连最简单的庶务都不擅长打理。” 顾宝珠嗓音清亮,带着羞窘的不愤。 女子仿佛想到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急眼般跺了跺脚。 “她竟然还说——” “日后若是姑母赐我块封地,我还如这般资质平平。” “日后丢的便是父王和姑母的脸面,得受人嘲笑的。” 压抑咳嗽声传来,这一次仿佛连呼吸都听着急促了些,让人听到心下意识跟着微紧。 顾宝珠连忙帮恭亲王顺气。 对上顾宝珠真心关切的眉眼,恭亲王拍了拍顾宝珠的脊背,声音恢复平日的温和郎朗。 “都成大姑娘了,怎么还只顾得和旁人置气,嗯——” “你母妃的嫁妆若实在想要练手,父王让管家配合你清点便是。” 清润温和的声音透出三分虚弱,可语气中带着纵容的宠溺。 顾宝珠闻言,唇角立刻翘起,抱着恭亲王如往日般撒娇道。 “父王是宝珠最好的父王了。” “等宝珠寻出那礼物,便和父王共同开开眼界——” 说完,顾宝珠便招呼旁边守候的管家,送恭亲王回屋歇息。 她自己一人,则风风火火差人清点库房中母妃的箱笼了。 青砖比瓦的库房中,蒙尘的箱笼被桩桩件件打开。 露出里面金玉的挂饰,珠光宝气的首饰,凝神静气的木雕,圆润好看的青瓷。 顾宝珠的在这些器物上停留一瞬,很快便轻轻掠过。 最终,在嬷嬷小厮忙碌轻点器物时,停在装着光滑锦缎的箱笼跟前,目光微闪。 第九十一章 求证的真相 方才院中,顾宝珠之所以和恭亲王周旋。 一则真心想要打理母妃嫁妆,二则更重要的目的便是,求证! 昔日大兴善寺那桩事,她亲耳听到“恭亲王”面对棺木说的那番话。 顾宝珠有些难以置信,从小疼爱她抚养他长大的“父王”竟然…… 而且,那天晚上她做的那桩梦里,母妃说父王顾烨其实脚生六指! 她似乎从未听旁人说起过这茬儿,可身边桩桩件件发生的事情,都仿佛在告诉她,她以为现实中真实的感受和疼爱,或许不如一场梦境来的真实。 但!无论如何,她都要亲自求证! 母妃说过,父王顾烨从小便脚生六趾,这样的事情旁人或许不会知道。 但是有时候,生人用过的东西,才是真正会说话的证据,能告诉她真相的证据。 若是当真脚生六趾,生前穿过的鞋袜,便不可能没法留下痕迹。 普通用度的衣物,或许在岁月变迁里,亦或者在如今这位“恭亲王”刻意操作下,能毁尽毁。 但唯有一样东西,他不可能毁掉。 那便是母妃箱笼中,父王迎亲乃至新婚时岁里,他亲脚穿过的红色锦缎的长靴。 姻亲合的便是两姓之好。 父王母妃当初成亲前,定然是合过生辰八字的。 而除了八字要匹配适合,方能显示好兆头外,另外一桩需要花费些功夫的,便是母妃待字闺中备嫁时,一针一线为父王缝制的鞋袜和锦被。 尤其是鞋袜! 姻缘这桩事,如人饮水,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但女子大多困于后宅,很多事情难免鞭长莫及。 所以,便逐渐又有成亲前女方为男方亲手缝制鞋袜的习俗。 旁的事情,可以假手于府中的针线丫鬟婆子。 唯有这一桩,不得假手于人! 且新鞋袜缝制的愈发合脚,便预示日后姻缘和和美美,不留空隙余他人插足。 夫妻双方举案齐眉。 因此,埋没在箱笼中十多年的红色布靴,会是让她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出理性判断让她真正信服的证据! 顾宝珠眉目沉静,简单掀开箱笼上方红色软被,露出下面叠放整齐的新郎新娘的喜服。 那喜服的颜色耀人眼,灼灼般夺目。 捏着手中布缎,顾宝珠心想,当初的父王母妃,刚成婚时必然是珠联璧合吧。 唇角勾起温柔笑意,顾宝珠翻到最后层,果然看到并排摆放的父王和母妃成亲时用过的鞋袜。 不在犹豫,顾宝珠率先拿起放在左侧的长靴。 回想起梦中的情境,父亲恭亲王的第六指,应当长在右脚。 拿起右脚的长靴,顾宝珠状似无意间,仿佛只是好奇的打量。 红色的锦缎长靴绣工极好,纹路细致且平整。 且岁月流逝中,亦未有松开的线头。 脚面上金色丝线秀出云纹,仿若流动的川河。 仅双绣鞋,顾宝珠便能够看得出,母妃当初待嫁缝制的时候,必然是用了十足的心思。 目光下意识滑落到右侧脚指处,目光微紧,顾宝珠瞳孔微缩。 依旧是红色的锻面,但右侧脚指处的红色,明显更加的深沉。 就连上面绣着的金色浮云,也变成暗金色。 整个斜面迎着阳光看去,就像是突然间蒙上一层阴影。 顾宝珠伸手,右手食指求证似的摩挲那片阴影。 绣锻光滑平整非常细腻的触感,但指腹在摩挲过程中,却能够明显感觉到布料微微隆起的弧度。 目光再次掠过那片阴影中时,顾宝珠彻底明白。 父王脚生六指,母妃在缝制绣鞋时候,定然花了功夫。 她用暗金色流云纹路配合深红色,在整个亮红金灿灿的斜面上,留下的这阴影刚好非常巧妙的掩盖了父王右脚,多出的第六指隆起的痕迹。 顾宝珠抓着绣鞋,瘫坐在地。 现实留下的的痕迹,很好的向自己证明。 那场梦境中的传闻,应当是真的。 微微闭了闭眼,顾宝珠撑着力气,用手指简单丈量了番步鞋的长度。 随后,顾宝珠将红色布靴放回,上面铺设上去的红色锦段光滑如水,仿佛从未被人动过。 箱笼盖合上,仿若依旧还是当初那般蒙尘的模样。 顾宝珠收回袖中的手微颤,半晌重新镇定下来。 她面色淡淡指挥着房中清点物品的嬷嬷,让她将角落箱笼里,那副玉制的棋子拿出。 此番女帝顾珺隆诞,顾宝珠的礼物,便是这副分别用紫英石和玛瑙炼就的棋子。 姑母顾珺尚在闺中时便爱下棋,胸中自由沟壑谋算。 而这玉石雕琢的棋子乃棋中盛品,每一颗棋子由擅长此道的大师手工雕琢。 成品沉重圆润,色泽纯净柔和,质地结实。 落盘铿锵,手感极好,内行人称其为“云子”。 这样的棋子配上姑母心系天下的谋算,也算是英雄配美人,好马配好鞍了。 顾宝珠有自信,姑母若是见了,定然也会喜欢的。 恭亲王妃的嫁妆丰厚,顾宝珠带着仆人足足清点了两日,这才桩桩件件登记在册。 等库房锁着的嫁妆的钥匙,彻底被管家交到自己手中,顾宝珠心头的一桩事情才算是彻底落下。 翌日清晨,顾宝珠便来到王府绣房。 女帝顾珺大寿,外面的华服襦裙和朱钗发环需要在外面购置。 但是真正自己穿着的里衣和鞋袜,确是需要绣房自家养的绣娘缝制。 早先打了招呼,今日顾宝珠刚过去,嬷嬷便将准备好的恭亲王的缎鞋里衣呈上。 王府中呆了十多年的老人,对于衣服鞋袜的尺寸把握的极好。 顾宝珠拿起绣鞋,随意扫了扫。 玄色的鞋面绣着金线,低调中尽显奢华内敛。 可视线所及之处,左右两只鞋面均匀,右脚小指的位置,也并没有经过任何特殊的处理。 目光微闪,顾宝珠把鞋放在手中,比着鞋底随意丈量了番。 当她最后一指伸出去时,鞋面比手指的间距,短了指甲盖儿的长度。 轻轻巧巧放回,视线又在里衣上扫了扫。 顾宝珠袖中手微蜷,眼底确染上对对嬷嬷们毫不掩饰的赞赏。 吩咐身旁侍女,将小厨房熬制的汤药带上,顾宝珠一行人便来到恭亲王的书房。:筆瞇樓 褐色的房门轻掩,顾宝珠脚步微顿,并没有着急进。 她趁着侍女上前通报的间隙,伸手微不可查的扶了扶自己发间的流苏钗。 衣袖随风不经意掩盖住顾宝珠的眉眼,额见银杏样的花钿在阴影下淡出神采。 再次抬眼时,顾宝珠唇角已然牵扯出恰到好处的笑意。 “父王——” “宝珠来看您了。” 闭塞的书房窗柩四合,空气仿佛没有流动。 药罐子中逸散的苦涩药香儿,就这样无孔不入钻入恭亲王鼻尖。 ------题外话------ 经过此番求证, 宝珠对府上这位“恭亲王”的面目, 已经算是彻底认清。 今日这更稍晚, 第二更下午六点, 准时更新, 绝不拖延! 第九十二章 最后丝希冀 恭亲王起身,以手掩鼻下意识轻咳,眼眸深处幽深几分。 等他到五感彻底适应这苦涩,恭亲王气息终于均匀,看向顾宝珠时,脸上也是惯常的温润笑意。 “父王不是说了吗?” “汤药自由管家下人打理,哪里用得着你费心。” 眼见恭亲王轻轻摇头,眼里尽是不赞同的神色。 顾宝珠轻轻笑笑,在方案上拿起绣房的新鞋晃了晃。 “父王——” “宝珠好容易回来次,就像在您跟前尽尽孝。” “这汤药太烫,父王不若先试试绣房的后日宴席,会用到的新衣。” 恭亲王闻言目光微敛,朝顾宝珠无奈点头。 撑着扶手来到书房的屏风后面,恭亲王在小厮服侍下换上白色里衣。 等他套上外衫走出来,便朝顾宝珠轻轻点头。bimilou.org 男子身形瘦削,宽大衣袖仿佛支撑不住的模样。 整理好腰间盘扣,恭亲王不吝称赞道。 “宝珠真是长大了,父王穿的甚是妥帖。” “后日入宫拜寿,便就定下这套吧,外头搭上官袍便好。” 顾宝珠视线从上到下,最后滑到恭亲王玄色长靴上。 只见那鞋子妥帖套在脚上,右侧小指出并没有顶起明显的凸起。 耳边恭亲王赞许的声音,让顾宝珠心弦微绷,整张脸露出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刚回王府的时候,她尚且可以麻痹自己。 真相尚且没有亲手被她证实,事实真相如何尚且还没有定论; 找出父王母妃箱笼中的旧鞋时候,她心中尚且还存留着最后丝希望; 可如今尺寸明显不对的长靴穿在眼前人脚上,却被他大肆夸赞直呼合脚。 她便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了。 眼前这人,根本不是原原本本的恭亲王! 当日棺椁内得知的真相,亦没有任何,可以供她误会的空间。 “宝珠——” “丫头——” 恭亲王看着眼前顾宝珠,双目浸着水神色发怔的模样。 连着唤了她两声都未得到回应,恭亲王双眼微咪,温和的眼一寸寸阴沉下来。 室内的气氛突然间落针可闻,顾宝珠眼眶的泪珠,吧嗒砸在恭亲王玄色缎面的长靴上,染开朵湿润的痕迹。 眼前的模糊像是离弦的剑,突然间回到刀鞘,顾宝珠猛然意识到什么。 室内的空气仿若凝固,让人下意识屏息。 顾宝珠缩进长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半晌狠狠攥住提示她冷静下来。 她终究有些年轻,稍有马脚便容易沉不住气。 头顶处发麻的视线寸寸凝视下来,顾宝珠整理好情绪,并没有露出任何慌乱。 她只突然间伸手,拽住恭亲王长袍的一角,在他目光逼视下缓缓抬头。 女孩眼角的泪珠子一颗颗滚落,带着并不急促的清缓,看向恭亲王的眼神,也透着恰到好处的心疼和愧疚,未发一语,却让人看着莫名心酸。 她这可怜啜泣的模样,看的恭亲王微愣,原本呼之欲出的审视也在悄然间收回。 “父王——” “若,若不然,宝珠,便不去还古书院了。 “女儿想留在王府多陪陪您,也好照顾您饮食起居,衣食住行。” “您看您现在,相比以前您更瘦了——” 无须彻底褪去宽大衣袍遮掩,也感觉得恭亲王的身体过分削瘦。 仿若风可吹倒般,半分没有厚度的感觉。 看着,实在让人心慌…… 顾宝珠说的动情,恭亲王温和下的眉眼,也透出淡淡的欣慰。 他伸手摸了摸她头顶的长髻,略微浑浊的眼竟然水意纵横,只看着顾宝珠不断点头道。 “好孩子——” “父王没有白疼你——” 顾宝珠长睫微颤,那只手附上她鬓发时,她竭力忍下那种寒毛倒竖的感觉。 此刻这眼前的恭亲王,在她眼中便是阴毒冰冷在地上爬行的的长蛇。 长蛇在黑夜中吐嗖嗖着它的长芯,让人胆寒。 接下来的时间里,顾宝珠简单和恭亲王欣赏了番,即将进宫贺寿的云子。 仔细喂了恭亲王喝下汤药后,顾宝珠便没在打扰他歇息。 时光匆匆,转眼已经夜幕四合。 顾宝珠在房里刚梳洗完毕,便有前院小厮慌忙前来禀告。 只见方脸小厮满脸惊慌,尽是急切担忧的模样。 “郡主——” “郡主,王爷在前院吃药,突然间便一直咳血不止……” 顾宝珠在小厮婆子目光中,滕然从椅背上坐起。 女子明明担忧慌乱,却仍旧强撑着不露颓然,匆匆指挥者婢子请王府常驻的大夫。 灯笼的光,照亮黑漆漆的长夜。 顾宝珠掩在黑夜里的五官难得舒展,因为她,无须在下人面前装腔做戏。 丹凤眼上挑的眼线微扬,顾宝珠握着手中灯笼的竹竿,心中却无法平静。 她突然间,心中便有个猜测。 对于今晚,恭亲王生病的事情,有了个猜测。 月光下,女子微微攥了攥拳,黑夜沁人冰凉的风能安抚人的情绪。 呼出口浊气,顾宝珠眉眼重新划过丝坚定。 今日不论恭亲王有什么打算,无论是试探她,亦或者借着今日这场戏,想要在她身上达成怎样的目的。 她都不能!在他面前露出半分马脚。 卧房内,咳嗽声传来。 像是喉咙中堵了痰,伴随着低沉且压抑的闷咳。 摇曳的烛火显得室内更加昏沉,窗户堵得严实不露半点风。 顾宝珠刚进门就看见王府驻院的大夫,正苦大仇深摸着山羊胡子。 他皱皱巴巴的手搭在恭亲王脉搏上,俨然副严肃样子。 恭亲王则躺在引枕上,双目微合唇色带着乌青颜色, “孙御医——” “我父王如何了?” 顾宝珠急切的声音,带着隐隐担忧。 孙御医刚撤手,顾宝珠的质问便连环袭来。 他轻叹口气,老神在在摇摇头,示意顾宝珠切莫过分忧心。 得到孙御医的暗示,顾宝珠表面上提着的那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郡主切莫过分忧心。” “王爷身体本便羸弱,今日又患风寒,最好躺床静养几日恢复些元气才好。” 说着,孙资已然接过小厮手中的纸笔。 皱巴巴的手在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连串中药名。 顾宝珠接过看了眼,这方子无甚异常。 正是些治疗风寒的对症的药物,最多照顾恭亲王身体孱弱。 有些性猛的药物,减了三分药性而已。 遣了小厮药房熬药,顾宝珠送走孙御医,便守在恭亲王榻前。 及至后半夜,恭亲王才悠悠转醒。 隐隐压抑沉重的闷咳声传来,撑着额头守在榻前的顾宝珠转醒。 刚抬眼,便对上恭亲王有些浑浊的眼珠子。 顾宝珠连忙起身,长睫轻颤,揉揉惺忪的眼,声音带出疲惫的喜色。 “父王,您醒了——” 将瓦罐上温好的汤药端起,顾宝珠服侍他一口口喂下。 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如既往带着愧疚。 ------题外话------ 今日第二更 第九十三章 不入宫贺寿 药味道儿虽苦,但热气氤氲下竟让恭亲王苍白的眉眼有了些气色。 然后,便是他一如既往的愧疚。 “宝珠,父王这身子,拖累你了……” “后日你姑母的隆诞,父王怕是……” 耳边又是一声叹息,像是有预感般,顾宝珠眼皮子跳了跳。 “父王怕是……没法子陪你去太极宫拜寿了。” 恭亲王说着,嘴角扯出抹苦笑,目光透出几分对自己无力的厌恶。 看向顾宝珠时,也满是亏欠。 顾宝珠目光微缩,借着替恭亲王轻掩被角时微微垂头。 再次抬头时,她眼底已经是恰好好处的不赞许和心疼。 “父王说的哪里话——” “您只顾安心静养,其余的事情您便交给宝珠就成。” “只要您别忘了得给姑母准备份礼物就成。” “否则,姑母怕是得亲自来王府看您了。” “再说了,您女儿本事大着呢,这点小事断然不会给父王您丢脸……” 沉闷压抑的咳嗽声再次传来,这次有些急切。 顾宝珠话说道半截,连忙给他顺气。 闪烁的烛光微晃,掩下恭亲王眼底晦暗的眸色,这次他缓神儿的时间格外久。 东方晨光里的第一轮新日,伴着鼓楼的晨钟声响。 顾宝珠打开恭亲王房间紧掩的门,闭目感受了番外面清冽的空气。 室内空气并不流通,可外面逐日宣光,天色正好。 揉了揉僵硬的脖颈,顾宝珠站在石台上,余光瞥见侧门处低矮的草丛。 靠近门槛那侧已然光秃秃一片,只剩下褐色的土壤翻滚着。 顾宝珠眸光微闪,她脑海中莫名就想起,她常年端给恭亲王的那碗黑沉沉的汤药。 前头小厮迎来,顾宝珠若无其事收回目光。 昨夜为着陪护,她折腾了一晚。 此刻顾宝珠心神已经极度疲惫,她随意叮嘱了番便回屋歇息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铜镜前顾宝珠揽发插上朱环。.bimilou.org 女子唇脂未点,可唇色却天生的红艳。 她只稍微在眼下涂了些脂粉,即刻间便容色逼人,艳光焕发。 穿戴好备下的鹅黄的裙踞,顾宝珠直接坐上马车。 蹄踏声缓缓驶入宫门。 明日顾珺生辰,恭亲王未打算入宫贺寿的话,顾宝珠索性提前入宫。 左右宫里殿宇林立,不差她居住的房榻。 巍峨恢弘的大殿,琉璃砖瓦几净照人。 顾珺今日未着朝服,只穿了件深红色襦裙,头上云髻高挽起。 她耳边碎发飘摇,浸润无声的帝王威仪中,平添了三分魅色。 白皙的指尖摩挲着莹润云子,顾珺脸上难得显出几分女儿家的神态。 她仔细端摩透亮棋子时,眼中划过痴迷。 “你母妃那副云子,朕可是惦记了很多年了……” “当初她舍不得给朕,如今倒是沾了我这寿辰的光了。” 顾宝珠闻言,红唇微勾。 阳光照在她白瓷般的脸上,照出上面细小的绒毛。 黄色鲜嫩的襦裙,更衬得她干净清爽下容色明媚。 “母妃和姑母般,都是爱棋之人,棋道上更是渊博。” “母妃若是知道这云子,最后在落在同样痴迷棋艺的姑母这里,心里定然也是宽慰的。” 顾宝珠轻轻放下手中云子,见姑母喜欢,心里也是欢喜。 要知道,这送礼物还是得有讲究的,姑母能真心喜欢,她的心思便没有白费。 女帝隆诞,大赦天下,于太极宫摆设宴席。 群臣百官各地搜罗珍馐异宝,以求陛下青眼。 然宫里规矩森严,流传出关于帝王个人喜好的消息,更是少之又少。 且顾珺素来淡定,喜怒悲哀情绪从不外露。 百官备礼,也跟无头苍蝇似的没有头绪。 到后来只能另辟蹊径,何种礼物珍贵价值万金,便准备何。 至少,这路子不出错! 殊不知,泰昌九年北地大旱、泰昌十八年南湖灾涝。 甚至泰昌二十一年两江匪乱,所依仗的户部拨银后继无力。 百姓水深火热时,女帝顾珺将往年私库中那些珍馐奇物全部变卖,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顾珺心里清楚的很,那些奇珍异宝取之于民。 如今虽在她手中,可她却从不曾真正将他们归为己有。 也只有遇上真正可心意的东西,才会视若珍宝,日常用之。 棋子敲击在棋盘发出叮咚脆响,顾珺招呼顾宝珠坐在对面朗声道。 “来——” “陪姑母对弈三局,这样好的云子,只束之高阁那才叫可惜!” 殿内清浅的龙涎香阵阵,发出撩人心弦的清香。 难得今日阳光正好,方案上累积的奏折也早早被批阅。 殿外守门的宫女目光流转,追随着花丛中翩飞的彩蝶,宫里头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刻。 琉璃蟠龙盒中的香灰堆积,方桌上的茶水续了三茬儿。 时光的流逝的痕迹,悄然掩藏在细节中。 棋盘上,顾宝珠手中白色云子高歌猛进。 然而,这般态势未延续几息,形势陡然轮转。 白子如同孤军深入,终是落日黑色云子的陷阱里,再无脱身之机。 顾宝珠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红唇溢出摸儿苦笑。 “姑母——” “您惯会欺负宝珠,连着三局,我连半分赢您的机会都没有——” 顾宝珠虽然棋艺尚可,也曾被先生谬赞尚有几分天赋。 然而,她却未曾深入钻研过此道。 因此,这来往厮杀的三局,她完全是凭实力输给顾珺的,压根轮不到她讨巧逢迎。 难得见顾珺兴致这样好的时候,顾宝珠索性撒娇提议道。 “姑母大家之风,宝珠自然不敌。” “若不然我们再来两局,你让我十子如何?” 迎上顾宝珠晶亮期盼的双眼,顾珺爽朗大笑。 可半晌儿后,她只规整盘中散乱的黑子,却并未应承顾宝珠的请求。 大殿内龙涎香阵阵,两人又连着厮杀了两局,顾宝珠自然又当仍不让败北。 顾珺棋风惯常大开大合,颇有些杀伐果断的气势。 多年帝王之风浸润下,她已然形成自己独特棋风,半点不输于男子。 而顾宝珠虽然灵气有余,但终究有些稚嫩。 当棋盘上最后颗白色云子被顾珺杀的片甲不留时,顾宝珠苦着脸咽下口茶,。 她面上的悠悠哀怨,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姑母,您说好让宝珠十子的?” 顾珺端着茶盅,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好心情欣赏着顾宝珠脸上的神态,嘴里吐出的话也平淡,似乎并不心疼。 “哦——” “那是你自己以为的,朕可没答应你。” 吹走茶上的浮末儿,顾珺神色惬意靠在躺椅上。 女帝眉眼氤氲在淡香里,说不出的韵味流淌。 “再者说——” “这世上,从没有谁理所应当应该让着谁——” “若是输了,方该只怨自己技不如人。” ------题外话------ 最近存稿不多了, 修文有些龟速, 朋友们多多包涵, 但每日两更不会断,大家放心! 下一更正在修,马上发布。 第九十四章 宋延的姑姑 “毕竟——” 氤氲茶气糊了她眉眼,顾珺似乎想到了什么。 “毕竟啊,这世间事惯常吃人骨头。” “可没多少人觉得你年纪小,就会大发慈悲事事谦让你。” 顾珺轻轻摇头,唇角突然牵起弧度,带出几分睥睨之感。 “可是,真当你哪天本事学到家了——“ “哪怕你年纪在小,也有堆老骨头挤破头要跪你。” “等到那时后啊,便更没人在意你年纪了。” 顾珺说着,神色间笼上层淡漠,看向顾宝珠的眼神平静的有些冷。 她语气悠悠傲然,听着有些莫名,却又仿佛是在教诲。 “宝珠,姑母这样说,你可明白——” 顾珺淡金色护甲轻扣扶手,移开的茶盏终于露出她完整的眉眼。 迎上顾珺冷然的神色,顾宝珠微怔。 茶盅里的浮末如心绪儿般微微荡漾,她敛起眼中玩笑神色,撩起襦裙眉目郑重行礼。 “姑母教诲,宝珠记下了!” 笼在氤氲茶香儿中的顾珺下颌微扬,周深散发的帝王威压缓缓收敛。 她看着坐下跪拜的晚辈,眼中划过丝微不可查的满意。 …… 宫墙柳杏飘香,顾宝珠微蹙着眉,独身走在青石铺就的石子路上。 她丹凤眼轻扬,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女子瓷白的脸颊染上丝热意红,可微绷的脊背后的衣衫上却沁出层冷汗。 顾宝珠觉得,方才姑母神色有些不大正常。 那样严肃的模样,惯常是面对臣子时摆出的莫测。 可姑母往常对待自己时,素来是无条件宠着她。 可方才…… 那模样,倒像是……对她有了些要求? 若不然,姑母神态间,如何会那样认真? 顾宝珠心里想着事,踏出宫殿门的石子路。 前面转眼便是转弯的死角,她却并未注意到端着茶点步履匆忙的小宫女。 下一刻,顾宝珠黄色对襟前突然染上片濡湿,带着无孔不入的热气烫的她蹙眉。 下意识退了步,她迅速回神。 刚抬眼,顾宝珠便看见眼前梳着宫髻的小宫女惊慌下跪。 宫女脆弱的膝盖顶着冰冷厚实的宫砖,受了惊吓般身子瑟缩发抖。 就连口齿,也有些不大清楚的利索。 “奴婢愚钝,冲撞冒犯了小主,还请主子责骂。” 说着,宫女直接俯身叩首,额头很快染上血青色。 “奴愿自去宫正处领戒训——” 阳光下,宫女额头上的乌青刺眼,看的顾宝珠不适的敛目。 因此,她便也未曾瞧见另侧青石路上,匆匆走来的青衣女官。 “给郡主请安——” 温柔有力的女音传来,如竹笛般带着涤荡人心的力量。 顾宝珠微愣,反应过来时心下便微叹。 宫里头果然人才辈出,区区女史竟也生的这样动人的嗓音。 宋妍行礼起身后,目光很快便落在顾宝珠沾湿的前襟上。 倒地茶壶还散着蒸气的余热,宋妍沉稳的音色溢出几分焦急,却很快压下情绪有条不紊安排着。 “郡主烫着了吧——” “快,银叶你拿着这掌印,去太医院请刘院判来。” “红杏你去宫正那里,取些今夏陛下赏赐的清凉膏来。” 安排好这些,宋妍抬头,清亮目光看向顾宝珠。 “郡主若是不嫌弃,不妨随臣去两仪殿安顿一番——” 顾宝珠闻言,目光从眼前女官递过去的枫叶形掌印上移开。 回神之时,她也不得不赞叹这女官的妥帖和利落。 女眷初入宫廷,害怕殿前失仪,往往会多备两套同款式颜色的衣裳以防不备。 这女官不仅考虑到此,连伤药太医也安排妥当。 想到去姑母哪里行棋时,偶尔听到她口中赞许说的某个宫官。 顾宝珠目光微顿,目光下意识打量眼前人。 乌压压长发盘在头顶梳成简单宫髻,两鬓自然留出几丝碎发,衬得她五官小巧。 但她眉眼中独特的风情和沁润在骨子里的温柔干练,却透着这世间女子鲜少具有的果敢和担当。 顾宝珠目光微闪,心中划过几分了然。 只是,她实在未曾想过,今日竟然这样巧。 “宋尚宫客气了——” “劳烦前面带路了。” 女子声音清脆,听不出半分愠怒或烦躁。 宋妍心底微讶,她未曾想到金尊玉贵的郡主,竟然直接指名了她身份。 抬起头,她便正对上顾宝珠眼底清浅的笑意。 宋妍目光微闪,面上默契般露出喜色儿,索性亲自领着顾宝珠前往两仪殿更衣。 两仪殿内,摆设精致大气。 绣着折枝花的屏风后,顾宝珠在肌肤上简单擦了番清润的膏子, 等她彻底换了身新襦裙,这才感觉身上那种濡湿感缓解几分。 宋妍等在屏风后,察觉到动静下意识抬眼。 视线中,看到屏风后走出来的顾宝珠时,眼底划过丝惊艳来。 顾氏一族虽然子嗣稀薄,但的子女都都如同陛下般,各个出类拔萃,俊逸不凡。 更难得的是,这样的他们身上,也半分没有宗族子弟腐臭的嚣张和桀骜。 “郡主真好看——” 夸赞的话出口,宋妍眉眼微弯,真诚赞许道。 “尚宫能力超群,姑母常在宝珠面前盛赞您。” 顾宝珠笑着点头,犹豫了番,终究还是打了个招呼。 “尚宫祖籍,可是宣平坊宋家人?” 尚宫隶属内宫宫官,身上也是有功名和官阶的。 仔细说来,尚宫也是从五品的京官,非能力出众言貌娴雅者不可。 因此,在身份上,自然也和无品阶的宫女不同。 宋妍闻言微愣,若说南平郡主因着她身为女帝近侍这层身份,对自己客气几分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若是仅因此便知道,她家祖籍究竟在何处。 那便有些意思了! 见宋尚宫面露不解,顾宝珠也不打哑谜,开门见山道。 “尚宫应当有位侄儿,在还古书院读书。” “倒是正巧,与我同窗,因此有些交集。” 说着,顾宝珠抬眼轻轻笑笑,容色明媚光风霁月,不会被作他处想。 “当初姑母来书院祭祀,宝珠也是这才知道的。” 宋妍闻言,眸底划过丝了然,没忍住情绪感叹道。 “原来延小子竟是郡主同窗——” “这样算来,我倒是七八年没见延小子了。” “那小子能和郡主同窗,倒是他的荣幸。” 宋妍说着,神色浮现几分追忆,眉眼间尽是温和的弧度。 回过神来时,看向顾宝珠倒是神色微赧。 “让郡主看笑话了——” “宋家并非官身,日常没多少机会相聚,是以难得有些想念。” 顾宝珠闻言只轻轻摇头,却也不好在说些什么。 鼻端是烫伤药中,掺杂飘逸出的薄荷清香,提神醒脑。 顾宝珠视线微转,便瞧见从方才便一直跪坐在地,眉眼忐忑的宫奴。 心中微探口气,她红唇轻勾,难得带出几分严厉。 ------题外话------ 今日第二更! 明天要作个勤劳的存稿小能手。筆蒾樓 嘿嘿嘿~ 对了,昨天最后一更有个比喻有些不大恰当, 看到书友留言已经校正过来了, 我在后台评论恢复的时候, 可能不小心把那条评论删了, 大家不要介意,我已经将正文修改过来了。 也很感谢那位书友的建议。 第九十五章 前往太医署 “今日之事本便是你的错。” “本郡主给你个机会,若是你帮我将此事办的漂亮。” “那你便自去宫正那里领十个戒尺,这样你可服?” 顾宝珠语调悠悠,态度算不上温和。 下首的宫奴却欢喜叩首,嘴里连声道谢,仿若得了天大恩德。 宋妍等候再旁,听到顾宝珠的处理,心中暗暗点头。 原本想要开口求情的她,也识趣闭嘴。 郡主这样,处罚不轻不重却也刚好。 宫中礼仪规矩森严,但凡犯错必有训诫。 若是南平郡主今日不发一言,便轻巧放过,怕是那奴婢心中要惴惴好久。 宫正处的戒尺虽然疼,但仅仅十个板子却也不妨事。 再者,郡主也给了她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没有把路彻底堵死。 未来,这宫婢也能在宫廷内长些记性,更加尽心尽力才能活得长久。 “谢郡主恩德——” “奴婢月牙,定然尽心尽力为郡主办事儿,还请郡主尽管吩咐……” 傍晚余晖影影绰绰,离晚上太极宫开宴尚且有些时辰。 顾宝珠随月牙儿停在太医署门口。 鎏金的牌匾高竖,为医道传世的官署增了几分贵气。 看着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太医署”三个字,顾宝珠接过月牙手中食盒,唇角微翘安慰道。 “好了——” “今日之事便就此揭过,日后做事用心些,别太莽撞了。” “宋尚宫今晚安排夜宴,怕是缺些人手,你若是得空,过去帮帮忙也好。” 月牙儿闻言,地上叩首后便连忙退去。 女帝隆诞,官署卸衙三日。 太医院不比寻常衙门,虽然大多数太医都提早前往太极宫,但值班人手还是得留下。 留守的人手不多,是以顾宝珠进入官衙时,庭院难免有些空荡。 空气中弥漫药草香,让人心绪平和。 斜阳四射,映照的绿色草丛染上橙光。 雪白绒毛的兔子,窝在绿色草丛中格外显眼。 兔子红溜溜的眼睛像是翡翠般,瞧见人来也不怕, 它只安心蹲在草丛中,撅着两瓣兔唇啃着黄色胡萝卜,倒也过得十分安逸。 顾宝珠走进细看微微挑眉,她左手拽住兔子耳朵,右手托起它肥胖的身子。 这时候,兔子倒有些开始惊慌了,它四蹄下意识挣扎开来。 渐渐的,挣扎的力道,让兔子柔软腹部下连着的大腿跟部的白色绷带,缓缓溢出血色。 顾宝珠顺势捡起地上的萝卜,轻轻凑近她三瓣兔唇,白色的兔子这才安生下来。 仔细观察着兔子大腿溢出的血迹,顾宝珠眉眼微蹙。 突然间,她像是想到些什么,手微松,刚要将手中白毛兔子放回草丛中,未曾想竟然晚了一步。 白绒兔子像是得到指令,突然间狂躁起来。 顾宝珠一时没有防备,那小畜生狂躁有劲的大腿狠狠一蹬。 顾宝珠轻嘶了声,宽大绣袍掩住胸前衣襟,脸色缓缓黑沉。 疼痛终究没忍住,顾宝珠背过身子倒吸口冷气。 足足缓劲儿半晌,她才松开捂着胸前的素手。 女子狠狠瞪了眼躺在地上,莫名其妙抽搐的白绒兔。 地上的兔子痉挛,血迹蹭满绷带染出片片嫣红。 顾宝珠看在眼里,莫名有些解气。 但血色浸染在大片的红色绚烂在余晖里,终究看的人不适。 犹豫间,顾宝珠刚准备要再次提起白绒兔的双耳,有双粗糙大手却先快她一步。 白绒兔落入对面不修边幅的男子手中,虽然依旧痛苦,但它身子却只狠狠瑟缩了下,这模样儿,倒像是害怕什么到来似的。 “老头儿——” 顾宝珠刚打了声招呼,还未说些什么,便在对面钱俨示意下噤声。 钱俨拽起兔子双耳,手中金针闪闪,呼吸间便精准插入几个穴位。 随后,白绒兔四蹄虽仍旧跳窜,却难得没有原来那般折腾。 然后,顾宝珠便见他手中动作利落,很快便解开兔子大腿上的绷带。 白色钢刀顺着血痕,在白绒兔腿上又利落划出个口子。 钢刀刺入皮肉的触感,让白绒兔下意识抖了抖。 钱俨见此,却眼也不眨,只神色淡定从怀中取出快蒙着黑色药膏的带子。 他重新在新伤口处,给白绒兔大腿缠绕包扎。 这一次,新开的伤口抹上黑色膏子后,竟然没有晕开血痕。 男子的手稳而灵活,等兔子大腿外侧,被钱俨流畅绑出个漂亮的蝴蝶结,他这才心满意足的收手,唇角擎笑满意的点了点头,像是在欣赏自己的艺术品。 落到草丛里的兔子,方才还神色微咪睁不开兔眼的痛苦模样。 可不到半刻钟后,它身子突然动了动,似乎察觉不到痛苦。bimilou.org 随后便彻底睁开迷蒙的兔眼,重新窝在草丛中,又有心情重新啃那块剩下的胡萝卜了。 钱俨看着眉目怔怔,微有些惊讶的顾宝珠,细眯的眼底浮现得意色。 他扬起下颌,清风吹得他山羊胡子乱舞,却精神头极好的等着夸赞。 “怎么样丫头——” “你这是,被我这看家本事给吓着了?” 顾宝珠猛然抬头,眼底划过痴迷般的惊艳。 她直接抓住眼前人,就这样对着钱俨大眼瞪小眼,却半分也未觉不妥。 “老头儿,你那麻沸散可是大成了?” 钱俨哼笑了声,装模作样摸了摸山羊胡子,作出副高人样子。 “呵——” “怎么着,丫头,现在后悔了吧?” “前些天看你有些灵性,你还有这机会当我衣钵传人。” “现如今嘛——” 钱俨拿着腔,看向顾宝珠时嫌弃撇撇嘴,一副尽在不言中的样子。 顾宝珠却含笑,对钱俨的数落全然不在意,只翘唇叉腰傲娇道。 “老头儿——” “你若是连我也瞧不上,日后怕是也找不到合心意的传人了。” “再说了。”顾宝珠看向钱俨,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食盒。 “你寻着别人,怎么可能有我这样悟性高,还知道孝敬人?” 飘香的烧鸡味传来,伴着解腻的荷叶香,瞬间便让人心明眼亮。 钱俨咽下口水,到底是没骨气摆摆手。 “行行行——” “别整这些有的没的!” “日后我这把老骨头养老送终,衣食住行让你全包了,不过分吧?” 见钱俨右眼微咪,打着算盘的精明模样。 顾宝珠微哂,爽快应道。 “这算什么事儿——” “日后别说着荷叶鸡——” “就连临安城春风楼里的狮子头、红烧鱼。” 顾宝珠板着指头,一板一眼和钱俨算计着。 “包括你最爱的好酒郎官儿清,我都给您安排妥当了。” 钱俨听着顾宝珠空口承诺,早都接过食盒拆开荷叶大快朵颐来。 他可不傻,毕竟!吃在肚子里的才最为稳妥。 地上鸡骨头散落,落日下满眼油亮亮。 …… 第九十六章 出山钱仵作 钱俨这才慢条斯理起身,从怀中掏出块方帕。 等他一丝不苟揩干手上和嘴边的油渍,再次抬头看向顾宝珠时,俨然又端起高人模样。 顾宝珠挑挑眉,倒是并不诧异钱俨这副事后不认账的模样。 想起她此番前来目的,也乐的配合。筆蒾樓 钱俨此人,和太医院中传统御医有些不同。 他最擅长诊断的,多是些外科跌碰磕撞,刀枪箭伤。 这些东西,在如今这世道的医学体系中算是另辟蹊径。 顾宝珠当初医道入门,钱俨算得上领路人。 但这人性子刚直,不重名利。 钱俨所谓的外科,和他所研究的麻沸散当真论起来,行军论武其实更能发挥他的价值。 因此,将此人安置在注重调养,万事寻求稳妥,整日不见血色的太医院,其实是有些憋屈了。 再者,钱俨此人志不在此。 哪怕他身为正五品的太医院院使,也懒得在官场上玩弄权术。 他只埋头苦干,只一心钻研他自己认定的道。 是以,两人相识数年按理说,他们对彼此身份早该了如指掌,但各自却都默契从未主动戳破。 两人相交,更多的,是纯粹在医道上,长辈和看得过眼的后辈之间的关系。 钱俨性子并不刻板拘谨,也未曾在乎过俗礼。 因此,就连顾宝珠玩笑唤他老头,他也未曾觉得不妥。 用他的话来说,皮囊名讳,只不过是来着世上走一遭的代称罢了。 两人相交,只要看到彼此皮囊下那尊对医道的赤诚,便算得上是相互尊重了。 “说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丫头,这是又有什么事要求到我头上了。” 钱俨开门见山,顾宝珠也不遮掩。 “老头儿,果然还是你聪明。” 顾宝珠笑笑,厚脸皮恭维了句。 “我记得,你当初逼我炮制草药时曾经说起过。” “你在乡野有位哥哥,他是个本事极高的仵作……” 顾宝珠话音刚落,钱俨猛然抬头,总算明白顾宝珠真实来意。 钱俨脸上不羁收敛,瞧见顾宝珠眉眼真诚,不似开玩笑的模样。 沉吟半晌儿,钱俨只问了句。 “丫头——” “仵作在世人眼里,属于三教里的下九流。” “你当真愿意,接触这样的人物?” 对上钱俨眼中未掩饰半分的怀疑,顾宝珠唇角浮现抹儿苦笑。 其实,她本身便觉得,存在即合理。 仵作虽然在死人堆里打活计,惯常被世人不齿。 可各凭本事吃饭,世人都嫌弃,可真出了事哪里能少得了这个角色。 更何况,顾宝珠如今所求的,便就是这样的本事儿,她如何能有立场说出声嫌弃? 知道兄长钱仵作在钱俨心中的分量,顾宝珠不敢糊弄,她面露正色认真道。 “老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 “死人身上动刀子,和活人身上动刀子,究其本质来看,其实也无甚区别?” “唯一有所区别的,是这世人的愚昧和偏见!” 顾宝珠道出心中想法,声音含着恳切。 “宝珠有一事,非钱仵作帮忙不可,所以,还请您帮忙引见。” 女子抿抿唇,斜阳洒在她肩上。 “至于世人所谓的偏见,您放心,宝珠不会有,也不可能有。” 钱俨眯眼,难得脸上没有笑意。 他兄长钱仵作,虽然作着世人不齿的活计,但在自己心中却是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钱俨年少时,能有机会书塾读书,后来又拜入医馆医师门下。 种种机遇所依仗的,便是兄长那双死人的堆里,辩白是非的双手。 因此,他从未觉得仵作便低人一等。 再者,医者一途走到他如今这境界。 他其实心里明白,正如方才顾宝珠所说的,他和兄长所处两道。 世人眼中,一个阳春白雪悬壶济世;一个下里巴人上不得台面; 但究其本源,难免会有共通之处。 若是还盯着世人那副偏见行事,狭隘的那个,便是他钱俨了。 “行——” 见顾宝珠真诚,钱俨也大方答应。 “老头儿看你还知道孝顺——” “等我回去,便和兄长打声招呼。” “我将兄长引见给你,届时你别忘了给他市面上双倍报酬就行。” 钱俨说着,理所当然狮子大开口,眉目间并未觉得双倍报酬有何不妥。 “当然了——” “仵作一途,报酬体面了,我大哥自然也会守口如瓶。” “靠这活计吃饭,你也不用担心会流传出什么,安心用他便是。” 得到钱俨的承诺,顾宝珠面上露出喜色。 若不是信得过钱俨为人,她也不至于专程进宫,请钱俨兄长出山了。 棺椁一事,抛开真相如何,最为要紧的便是那张撬不开的嘴,和妥帖可信任的为人。 对于这两个条件,顾宝珠对钱俨推荐的人完全信任。 因为钱俨此人对自己来说,亦师亦友。 …… 月上中天,皎皎银辉伴着大红色灯笼,映照出喜庆的暖光。 太极宫中舞乐笙箫,群臣百官在奴婢指引愤愤落座。 邻座间客气寒暄,觥筹交错间好不热闹,人人脸上难得挤出喜庆笑颜。 场子在舞乐氛围指引下,气氛已然热络。 百官围绕福、禄、寿三个主题,在接引女官处报备且为女帝送上贺礼。 装裱好看的木盒,整齐摆放着珍贵玉石、木雕和瓷器,桩桩件件名贵异常。 随着司簿高亢声传来,各色珍馐玉石,在文武百官面前天下大白,隐隐传来众人唏嘘的惊叹。 宋妍指使宫婢,配合尚食局的司膳摆上珍馐酒醴。 女帝宴请百官,排面自然不得小觑。 寿宴有二十道热菜、二十道冷菜。 汤四道、小菜四道、鲜果四道、瓜果蜜饯二十八道、各色点心面食二十九道,共计一百零九品。 菜肴包括猪、鹿、羊、鸡、鸭、鱼等肉食; 辅以蘑菇、燕窝、木耳等山珍。 顾宝珠刚踏入太极宫,鱼肉瓜果飘香便盈鼻。 因恭亲王称病,她一个人自然便代表整个恭亲王府。 她桌子靠前,周围坐着的都是已经封王的同姓或者异性长辈。 简单和他们寒暄了番,顾宝珠便端坐在席上,只偶尔和前座的公侯夫人应承两句。 若不是顾宝珠这位置,离女帝顾珺的高台较近,她这里怕是还会显的有些清冷。 等一百零九品珍馐全部上桌,高亢的女音伴着顾珺的身影姗姗来迟。 今日顾珺未着帝王袍,只简单着了件天蓝色襦裙。 炎炎八月,女帝这打扮难得凉爽。 加上顾珺眉眼中的魅色风韵儿,倒是让她难得在生辰日,显出几分女人韵态儿。 可等她眉目轻隆,眼梢清扬,那韵味转眼间被利落又威严的气质取代。 女帝方才难得的风情,不过弹指间掠过,却也足够让众人惊艳。 第九十七章 大理寺江谨 天蓝色裙摆微扬,额间金黄凤钗的的吊珠微晃。 顾珺目光扫过全场,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场合微凝。 待女帝身旁接引女官高亢声音落下,全场已然安静下来。 银壶的浊液缓缓倾泻,顾珺慢条斯理接过银盅,眼神睥睨朝台下百官示意。 “朕,与众爱卿,同乐!” 慷慨沉稳的声音传来,顾珺音色并不激昂,可听得台下群臣一正。 群臣在前方首辅、总督带领下,双手放置前额,规规矩矩俯身叩首。 异口同声的祝福,响荡在大殿中。 “臣等愿陛下万安,龙体康健,万寿无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珺头顶凤钗轻摇,下颌微扬。 “开宴——” 话毕,女帝举杯揽袖,一饮而尽,群臣亦然。 悠扬的丝竹声入耳,渲染出欢悦喜庆的氛围。 舞女在丝竹声中,云袖轻扬,腰肢款款,拉开寿诞喜宴的序幕。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 宴席上的气氛重新热络起来。筆蒾樓 体面的大臣举杯上前,纷纷举杯为顾珺贺喜。 难得高兴的日子,顾珺倒也来者不拒。 眼见顾珺眉眼透出几分倦意,三品以上臣子,基本携带家眷和贺寿完毕。 顾宝珠心疼顾珺身体,接过身旁司膳提前煮好的醒酒汤药,起身来到她面前。 “姑母——” “宝珠愿您岁岁朝朝常喜乐,愿我燕国江山年年月月永无恙。” 顾宝珠找准时机上前,恰好将身后还欲上前的六七品官员隔档在身后。 高台上顾珺神色稍缓儿,抬眼便瞧见顾宝珠朝她俏皮眨眼的模样。 顾珺唇角溢出三分真切的笑意,接过顾宝珠送来的醒酒水啜了几口。 方才胃中汹涌的翻腾,这才被压下几分。 有了顾宝珠这茬儿,蠢蠢还欲上前的官员眉目微敛,不经意间退后几步。 眉眼交流间,倒也明白其中玄妙。 自然也没有不知眼色的臣子,在次上前敬酒叨扰。 毕竟,官场上能混出名堂的,惯常是人精,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没法子往女帝跟前凑,他们便也自动代偿,寻法子和同僚上司攀谈寒暄来。 顾宝珠回到自己位置上,便察觉到一抹儿没法子忽略的视线。 下意识抬头看去,正是端着玉杯,眉眼淡漠的光化。 顾宝珠长眉微挑,守心敛神,只并不在意的弹了弹指甲。 她这漫不经心的神情,俨然没把光化的眉眼官司放在心上。 朝四周望了望,顾宝珠下意识寻找着。 今日寿诞,但凡有品阶的官员都会出现在这宴席之上。 还古书院的山长,燕国的大儒陆九熹应当也在列,顾宝珠想着去和山长打个招呼。 口中酒水有些酸涩,光化顶了顶指甲,见顾宝珠压根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心中那口闷气憋着,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光化索性愤愤起身,朝着姜柔、左瑶那边走去。 果然,她刚走到附近,便受到兵部侍郎府上夫人、御史夫人的赞赏,以及两位好友对她的奉承,方才那点子被顾宝珠无视的不愉快,也算自己咽了下去。 宴席上,舞女腰肢依旧款款,彩袖飞扬。 橘黄色的短衫轻晃,露出若隐若现的凝脂肌肤。 尤其是领头的司舞,银晖皎皎,红烛光晕倾泻而下。 女子玉璧轻抬,右腿舞动间露出圆润修长的大腿。 光化唇角勾笑和几人寒暄,目光却朝着周围几人打量看去。 视线所及之处,刚好落到男桌那边的姜山身上。 只见,姜山端着酒杯,瞧着宴席上司舞的目光里满是晦暗。 酒杯涟漪中,明明灭灭沉浮着欲望。 心中忍不住轻嗤,光化收回目光,长睫掩住眼底的嫌弃。 姜山那样的酒囊饭袋,好色嫌恶之辈,若不是托生在侍郎府上,有谁会多看他一眼。 丝乐声靡靡,有人推杯换盏间手执银箸,敲着银杯助兴,眼前满是歌舞升平的景象。 亦有人借着这场乐事,纵情间,也不忘心底鸿鹄之志。 今日这样同僚往来,酒朋道友的场面。 顾宝珠觉得山长定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来提点自己的门生。 果然,顾宝珠在纷纷人群里,果然便看到山长陆九熹身着儒袍,和风衣摆下俊逸飘摇。 陆九熹唇角擎着笑,正与身旁正三品的大理寺卿江谨攀谈。 江谨和陆九熹两人年岁相仿,更是同一年中进士、点翰林。 在那届科举中,算是是耀眼双星般的人物。 他两之间的情谊,自然和旁人不同。 要说都是天子门生,但正式进入官场后,各自选择却也不同。 一个入了大理寺掌决讼狱,法度严明; 一个入了还古书院,成就今世大儒,提点考校历届科举入仕途者,备受天下读书人敬重。 然各自境遇不同,今朝彼此风貌便就不同。 举杯看着眼前陆九熹,江谨没忍住感慨。 曾经二人,都是临安城中意气风发,走接打马春风得意的俊秀书生。 无论走到哪里,都吸引众人视线,然而如今二十多年过去。 陆九熹还是那个陆九熹,潇洒俊逸,风流倜傥的名门贵公子模样。 可他江谨入大理寺数十载,若不是刻意回顾当初风貌,怕是也快记不得,自己年轻时如何快意逍遥,意气风发了。 宴席上,觥筹交错往来碰杯声不绝。 江谨看着眼前跟吃了防腐剂似的陆九熹,心中虽然感叹。 可他右手抚顺自己下颌黑顺胡须时,眼里却溢出几分快意的满足。 陆九熹看着方脸微凝,严肃正气的老友江谨,眼底亦是闪过追忆。 最终的两人,举杯示意。 浊液倾泻,渗入喉间,一切滋味自在心头。 “九熹——” “旁人都记得你还古大儒的模样。” “可我印象里,你还是那个琼花宴上十投九漏的‘陆九漏’啊呵呵哈哈哈。” 江谨严肃面容上,难得露出爽朗笑意。 突然想起当年事,他看着陆九熹目光满是揶揄。 陆九熹捧着酒盅面色微窘,看好友毫不收敛的大笑,却也只能无奈摇摇头。 怕也是只有真正好友,才能这般自然揭对方老底了。 江谨说着,竟真来了几分兴致,拽着陆九熹便邀请道。 “怎么样——” “那边刚好有投壶的玩意儿,咋们两个老东西,过去玩两把如何?” 太极宫外的空地,金樽制的壶静静蹲在地面。 拓木制的矢划过空中,弧线进入壶口,发出声叮咚的闷响。 陆九熹看在眼里,眉梢轻挑。 月光下,他素来淡然面上,难得显出几分年轻时的胜负欲。 陆九熹未曾犹豫,看着江谨便果断应承下来。 “比试自然得比试——” 拍了拍老友的肩,陆九熹指了指身后祁远,自然而然提议道。 “不过我这本事你也知道,这些年半点也没有长进。” 第九十八章 投壶终入耳 “论起这些,我这门生倒还不错。” “投壶打马,样样也不差,颇有你年轻时几分神采。” “你若不嫌弃,让他替我两局可好?” 江谨闻言,顺着他身后看去。 便见陆九熹身后,分别站着一男一女。 他两都非常年轻,却难得进退有度,沉稳知礼。 见江谨朝这边看来,祁远和沈岚青纷纷作揖行晚辈礼。 江谨微讶目光微闪,求证般扭头看过去,便见陆九熹朝他微微点头。 当下,江谨心中了然。 “晚生祁远,见过江大人——” “晚生沈岚青,见过江大人——” 宴席中笑闹寒暄声不断,眼前二位年轻人难得沉得住气。 举止进退有度,不卑不亢,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祁远,沈岚青——” 江谨将二人名字在唇间辗转,似是想起了什么。 他突然走上前,来到两人身边,朝沈岚青点头示意后,便拍了拍祁远肩背爽朗道。 “哈哈哈哈好,君子思高而慕远!” “祁远是个好名字!” “走!陪我过去投两把去——” 投壶游戏向来热闹,好在侍者提前有准备,场地也不算少。 几人站定后,便接过侍者手中的矢。 江谨颠了颠手中拓木,指骨摩挲着尾端钝木,神色间露出几分追忆。 祁远扭头,和江谨对视间,恭敬有礼颔首道。 “大人您先请——” 江谨倒也没客气,他调整好呼吸,炯然正气的目光绕过铁制的壶耳,果断落在黑洞洞间的壶口。 他屏气聚力间,划出手中拓木,众人眼前便有弧线飞过。 咣当—— 撞击铁壶的脆声响起,方才还在江谨手中的矢,如今已然在壶口处盘旋。 半晌儿,终于终于稳稳当当落入壶口。 江谨见此,神色满意的点头,朝身后陆九熹示意,果然未曾辜负当年之勇。 接着,便轮到祁远。 祁远看着依旧沉稳,不慌不忙的模样。 矢出手,咣当声脆响,稳稳投入壶底下。 却未曾想—— 那矢突然间触底反弹,然就要飞跃出来时,后继无力下终于安稳下来,重新落回壶底。 接着,江谨投入一壶,祁远跟着便入一矢。 两人前面七只箭矢全中。 揉了揉有些发僵的手,江谨心中感叹后生可畏。 他看向地上金樽,双眼紧盯着金樽壶身旁边两耳。 察觉到江谨动作,陆九熹眼底划现几分兴味儿。 投壶入耳,算是这游戏里高难度动作。 当初的江谨,便就靠着这样手出神入化的“贯耳”本事,颇受临安城公子哥儿们的追捧。 江谨拿过身旁侍从递来箭矢,伦起大臂。 他这认真的模样,带动周围人的呼吸也仿佛紧张起来。 江谨分出十分心神,盯准壶耳。 终于,叮咚声脆响传来,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方才的拓木矢,已然稳稳当当落在壶耳,周围传来鼓掌喝彩。 一鼓作气下,江谨手中另外只矢脱手。 下一瞬,金樽右侧的壶耳处,又新增了道悬挂的摇摆的拓木。 江谨看过来时,祁远眼底是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敬佩。 爽朗笑声传来,江谨好心情拍了拍眼前晚辈,行动间含着三分鼓励。 祁远轻轻笑笑,随后他在众人目光下简单活动了番手腕。 青布儒袍的少年,站在满是喧闹的宴席中,也自有中沉稳的定力。 江谨瞧在眼里,看向祁远目光含着几分赞赏。 祁远此时未顾这些,学着前面江谨,盯准高难度的壶耳,然后拓木矢果断离手。 拓木矢似调皮的鸟儿,壶耳处盘旋了会,便就差一口气,在众人遗憾目光中咣当声落在地面。 众人眼中划过丝失望,这样清贵的少年郎。 若是能在这宴席上出彩,必然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闲聊的对象。 此番未中,倒是有些可惜了。 察觉到周围情绪的变化,江谨环胸挑眉,朝着祁远看去。 见祁远神色依旧沉稳,还是那番不疾不徐模样,淡定朝身旁女侍手中接过最后根拓木矢,重新朝着壶耳处瞄准,那平静的模样仿佛压根不在意众人如何失望,只心无旁骛关注他的目标。 最终,江谨十投九中,两次贯耳; 祁远十投也九中,却未曾贯耳。 侍者通报结果后,江谨赞许般点点头。 他豪气拍了拍祁远后背,眼底露出几分真切的欣赏。 二人之间的距离,倒是因为这场游戏而真切拉进几分。 “好小子,后生可畏啊哈哈哈——” 祁远面色微赧,举杯朝江谨道。 “大人面前献丑了,还是大人技高一筹。” “晚辈自愧弗如,也多亏了大人不嫌弃晚辈。” “哎欸!江谨摆摆手,“你小子也不用过分自谦了。” “得学学你老师,年轻时候,就那股子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傲劲儿。” 陆九熹闻言,举步上前拂袖笑笑,朝江谨摇头补充道。 “我这门生啊——” “真要论起来,和我年轻时倒不是很像——” 见江谨眼底难得好奇,陆九熹卖了个关子这才继续道。 “我仔细品着……” “他这股子沉稳有度,温和端方的模样。” “倒是和你年轻时,如出一辙。” 视线在空中交汇,里面的信息不言而喻。 江谨挑挑眉,原本心中的怀疑此时都成真般落地。 都是人精,陆九熹话中的意思,已然暗示的很明显。 再次看向身旁祁远时,江谨的目光有了些许变化。 相比从前,多了些苛刻的审视,少了几分不在意的包容。 可饶是这样,看着眼前出色的后辈,江谨也愣是在这简单一面中,未曾挑出什么毛病。 严肃透彻的目光,仿若能拨开人面上的伪装。 祁远微微敛神,便任由当朝三品大院江谨打量。 陆九熹则老神在在站在哪里,任由那两人互动。 他自己交出的学生自己知道,陆九熹对于祁远,那是放一百个心的。 果不其然,未过半晌,江谨朝他看来时,微不可查点了点头。 江谨这人,临安城中大理寺卿,平日执掌讼狱出了名的铁面。 他性格刚直,不攀附权贵那是出了名的。 臭脾气倔起来,也别指望他给你留几分薄面。 他若是称赞认可,那便必然是发自内心的。 有了陆九熹的牵线,祁远和江谨相识也算顺利。 最后,两人简单交谈了番,祁远便识趣退下。 日后时间还长着,倒是不在乎这一分一时。 等他祁远日后,当真入进士点翰林后能亲自拜会江谨,那时候时机自然会更好。 如今是师长和老友相聚的时候,人生难得遇知音,祁远便不夹在两人间碍眼。 …… ------题外话------ 这几章, 俺们宋延的戏份有些少, 大家表着急, 他马上就要出来了! 第九十九章 宴席上寒暄 沈岚青举起银盅,果酒入喉留下一段清冽。 一路客气寒暄,哪怕有了陆九熹做保,众人在看到祁远和自己时,目光更多都落在祁远身上。 就算心里早有了准备,沈岚青此刻,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捱。 倒是觥筹交错间,发间顶着朱钗环佩的官夫人看她十分眼热。 沈岚青也再次深刻感受到男女性别差异下,在官场上的不同待遇。 目光微转,沈岚青看向高台巍峨金座上的女帝顾珺。 远山含黛的眉眼重新恢复几分神采,心中也多出几分热切。 顾宝珠刚来到这边,便瞧见陆九熹带着祁远和沈岚青,正与大理寺卿江谨攀谈甚欢。 没有冒然上去打扰,她眸光一转,倒是瞧见同样朝这边走来的傅斯年。 刚在锦衣卫指挥陆毅那里,闷了三杯酒水的傅斯年,此刻脑袋还有些发懵,脸颊上的红晕也没有褪去,瞧见老远明媚的顾宝珠,刚想着打声招呼,便被身后小厮打扮的少年拦下,二话没说就被灌了杯醒酒茶。 醒酒茶的酸楚味儿,被清新的陈皮给盖住。 傅斯年喝了两口,神色间倒也恢复几分清明。 他扭头看着眼前穿着小厮服,眉目却仍旧出彩的宋延,颇有些不满嘟囔道。 “兄弟——” “乐仪表妹都将你打扮成这模样了,你竟然还能这般招人。” 吐槽声刚出口,突然想起方才那茬儿。 傅斯年朝着顾宝珠方向扭头,看向宋延时面色露出疑惑。 可当他瞧见宋延黑沉沉的瞳孔时,眼底溢出了然。 宫中宴席,来往皆为贵人,一举一动切不可行错踏错。 若说在还古书院中,他们还能勉强说些话,毕竟是彼此的同窗。 但是进入这巍峨宫墙、群臣鹤立的太极宫,身份上面的差别,确是实实在在的天堑。 可不是这样吗? 别看灯火阑珊中,所有人都仿若攀谈得非常尽兴。 但仔细观察番下来,能真正口若悬河的,还是那些处在同等位置的人。 若真想要向上结交,也须有人引荐,如此方才不显得突兀。 就连傅斯年方才敬的陆毅那三杯酒水,也是遥遥相望点头示意下完成的。 他压根没有办法,近的了陆毅的身子。 对于宫廷里森严的规矩,傅斯年也颇觉无奈。 然而就在他扭头看向山长陆九熹那边时,眸光却突然一亮。 宋延跟随傅斯年目光看过去,此刻倒也了然。 这一次,傅斯年再招他前去和顾宝珠打招呼时,宋延倒也没有拒绝。 江谨这边,依旧和陆九熹欢喜聊着,身旁站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江夫人。 江夫人生的圆润,看起来便就慈眉善目模样,她的到来,倒是让备受冷落的沈岚青好受些。 “岚青姑娘——” “能入还古书院者,可都是我大燕国栋梁。” “姑娘身为女子,读书明理亦有如此毅力。” “倒是让我家,那位不成器的女儿着实汗颜……” 看着江夫人说起她女儿痛心疾首模样,沈岚青还真有些无法应对。 她从小便入书塾,仔细说起来,也算是男人堆里混。 这般夫人小姐惯常的问候寒暄,沈岚青还真些许不适应。 “江小姐定然好福气——” “能有江夫人您这样明事理,替她操心的母亲,日后也必然不负您的期望。” 沈岚青客套的话并不熟稔,还有种读书人身上明显文绉绉的气质。 也半分没有没有世家贵女应酬时候,那种熟稔的讨乖和灵巧。 偏生她生的远山含黛,青竹色布裙摇曳,让她显出在场女眷所没有的气质。 犹如青竹般节节攀升,清翠盎然。 这通身的气质,交谈几番下来,便仿佛自动能让人忽略她女子身份。 也无声无息提醒着旁人,她是还古书院的女学生。 通晓古今,胸有丘壑的书生。 灯笼的红晕染进酒盅里,现出后面端坐的男女少年。 女子瞧着远处灯火下,看着祁远正满眼赞赏的父亲江谨。 她不甘的撇撇嘴后,终于看向身旁男子,晃了晃他右臂娇嗔埋怨道。 “陆表哥——” “那祁远算得了什么,竟然也能和你齐名,被父亲那样看中。” 说着,女子冷哼了声道:“左不过——” “家道中落的穷书生罢了,哪里能和表哥媲美。” 被称作陆表哥的男子抬头,看向容色娇憨的姜橙橙。 男子冷峻的目光淡淡,却带着压迫人的审视。 就在江橙橙忐忑的注视下,脸色又下沉一寸,半晌儿无语转头,自己饮了口闷酒。 随后,冰凉不带情绪的声音传来,沁着层层冷意。 “休要胡说!” “你可知——” “你口中的破落书生,究竟又是谁的门生。” 陆煜冷哼了声,并未真想从少女口中听到什么答案。 只端过侍女递来的玉杯,自顾自说道。 “那家伙的老师,便是连陛下都要敬重的,还古的山长陆九熹——” “日后官场,有的是人提点帮助。” 话刚落,陆煜便恢复沉凝模样,未再看身旁面露震惊的江橙橙一眼。 …… 良辰苦短,还有旁的大人需要应承。 江谨和陆九熹约好,改日前往还古书院拜会的日子,便携这夫人与其他官员去应酬了。 凑着陆九熹这边难得的空挡,顾宝珠和傅斯年算是同时到达。 都是还古学院的学生,几人简单和山长打了招呼。 眼前是书院日日得见的师长和同窗,几人会面,倒也难得热络。 然而不一会儿,又有混迹官场上,陆九熹往届的门生,同样前来抽空拜会老师。 祁远、顾宝珠、傅斯年等人,便自然退后。 酒菜香吸人,顾宝珠取了两尊葡萄酒,凑近沈岚青身侧。 她刚和沈岚青低头耳语了几句,眸光微转,突然便瞧见傅斯年身后,小厮打扮的宋延。m.bimilou.org 眸光下意识顿住,顾宝珠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宋延这模样着实新奇! 似乎察觉到顾宝珠的视线,宋延不咸不淡撩起眼皮,逆光朝她看来。 几日未见,依旧还是那样熟悉的眉眼, 眼底坠着淡淡乌青,隐忍压抑着不耐的模样。 见明媚逼人的顾宝珠瞧来,宋延目光定了定。 少年黑沉沉的眼此刻并未错开,带着几分和平日不同的情绪。 顾宝珠视线里,宋延唇角似乎扯了扯,朝太极宫外看了看,但转瞬便掩盖起来。 少年仿佛意识到,他如今的打扮,还是傅斯年府上的小厮。 他微不可查的蹙眉,然后便垂下眼睫。 顾宝珠只觉得,宋延方才那样子,似乎是在向自己暗示着什么。 等她再次扬起眼尾的时候,原本视线中的宋延,不知道和傅斯年说了什么。 然后,他便躬身退后,少年身影缓缓消失在太极宫外深沉的夜色里。 第一百章 与宋延相见 碾了碾手中的酒盅,顾宝珠不大确定眯眯眼。 最终,她敛神想了想,索性决定前去探个究竟。 顾宝珠并未着急追着宋延身影前去,她足足在原地等了半晌。 宴席上的丝竹声换了两茬儿,顾宝珠这才撑着额头,朝着身旁沈岚青耳语几句。 见沈岚青朝自己轻轻点头,顾宝珠这才将手中银杯递给身旁女侍,随后便朝着另外侧方向走去。 离开太极宫的路上,偶尔有女婢端着菜肴的身影交错,那种酒肉纵乐的感觉仍旧没有褪去。 直到彻底出了宫殿,抬头细看。 皓月当空,围墙也深深,颇有几分难言的肃穆。 就连呼吸中,都是自然清幽的味道,远远没有太极宫中热闹喧嚣的靡靡。 殿外空幽,压根没几个人,顾宝珠想了想,这才顺着小道,从宋延离开的方向行去。.bimilou.org 宫廷假山乱石环绕,夜色里空气中难得传出几分清冽。 顾宝珠手中提着红彤彤的灯笼,脚下步子顿住。 烛火摇曳下,照耀出眼前的平坦宽阔,看着有些空旷,却也绝对藏不住人。 举着灯笼朝前面又看了看,顾宝珠轻声咳了咳,试探性问了句。 “有人吗?” 夏日的闷热静谧,将顾宝珠的声音放大,环绕在假山林子里。 没有人应答,顾宝珠也并不着急,只气定神闲在那站着。 果然不到片刻,竹林婆娑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随后,夜色中很快便走出个小厮打扮的少年。 正是方才离开太极宫的宋延! 黑灯瞎火,两人站在这里,此地到底不便多说。 顾宝珠直接开门见山问道,“宋延,你找我什么事?” 红色灯笼晕开的暖光,照映在女子白皙的面容上,宋延还有些不可思议。 他确实有事找顾宝珠。 而且,这事情也是他辗转翻腾两个晚上,这才缕出的几分思绪。 但顾宝珠能够在宴席上,看懂他的暗示,而且真就在他后面跟来,宋延还是有些意外的。 毕竟,当初他虽然觉得今晚是个好机会,却也没自到宫廷宴会上。 他叫顾宝珠,堂堂南平郡主真会跟着他出来。 宋延唇角翘了翘,压下心底异样,沉眸看向顾宝珠,眉眼恢复正色。 然而话到口边,宋延却突然又觉得,有些话他没法子说的那样明白。 到最后,宋延咬了咬牙。索性带着问候憋出了句。 “郡主——” “王爷应当……称病在家了吧?” 少年声线缓缓,清冷夜色下多出几分磁性。 着声音传入顾宝珠耳中,却让她惊讶抬头,他恰好就对少宋延的眼。 红色晕光下,黑沉沉却格外有神,仿若倒映着漫天星河,迥然灿灿。 顾宝珠看尽少年眼中,能够清晰感受到宋延的笃定。 顾宝珠抿抿唇,掩在袖中的手狠狠攥了攥。 对上宋延了然透彻的双眼,顾宝珠知道,当初棺椁内,恭亲王说的一切。 事后的宋延,怕是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那条甬道中,“恭亲王”说他代替旁人抚养他顾烨的女儿。 这看似没头没脑的话,不止顾宝珠听到了,宋延也大概联想拼凑出了真相。 原来的宋延未曾提起过这件事,顾宝珠警告了他番,还能麻痹自己旁人并不全然知道。 可如今宋延这话说出口,便代表他其实,已经什么都清楚了。 她王府的那些事,都全被,眼前的宋延知道了。 如今身在恭亲王府那位称病不来的“恭亲王”,压根不是他顾宝珠的父亲。 氤氲的灯笼光,让顾宝珠的眉眼有些朦胧。 宋延抿唇,心中无声叹气。 宋延知道,身为外人,对于这件事情他最好什么也不要知道,更最好什么也不要过问。 可是,联想到梦里的情景,以及顾宝珠要一人承担下这样深沉的结果。 他便有些不忍,他想要帮她分担些。 更何况,那样残忍的真相,偏偏出现在自己梦里,他宋延当真可以避而不谈吗? 察觉到顾宝珠眼底隐隐的戒备,宋延毫不意外。 悠然月色下,传来少年清浅叹息,听得出其中无奈。 “郡主,你果然是忘记了——” “我们当初约定好的,宋延和你,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顾宝珠眼底的戒备疏淡几分,宋延再接再厉提醒道。 “当初大兴善寺——” “那样的境遇下,不是宋延不愿意,便能装作听不见的。” “再者,知道这些也并非我本意。” “宋延偶然知道,郡主便可以相信,我不会向任何人外道。” “这也包括,我的家人——” 宋延的承诺恳切,眉眼中的认真,让顾宝珠眸底的迟疑缓缓散去。 半晌儿,顾宝珠轻叹口气,唇角露出抹儿苦笑,指了指对面宋延。 “宋延,你今晚,怎么这身打扮——” 顾宝珠问的突兀,宋延微愣,未曾想到她思绪转移的这样快。 可等他反应过来时,便瞧见顾宝珠唇角擎着笑,带着善意的调侃。 宋延脸色微黑,却也任命般点点头。 他轻轻睨了顾宝珠眼,终于气笑了。 他宋延能进入皇宫,还是脱了如今这身小厮打扮。 若不,然凭借商户子的身份,别说太极宫,怕是还没有进入宫门便被旁人赶出去了。 原也是傅斯年父亲,他的舅舅想要带他见见世面。 便索性借了傅斯年身旁小厮的身份,进宫来瞧瞧女帝隆诞日,这太极宫的繁华。 “郡主就莫要取笑我了——” 宋延声音透着股无奈,却声线平稳面色坦然。 他也并不觉得,身为商户子没有玉碟入宫,是件羞赧或者没法言说的事儿。 “宋延——” “宋尚宫那里,你今晚想见她吗?” 宋尚宫三个字,从顾宝珠嘴里说出来,宋延眼皮子一跳。 他微挑眉,目光落在女子明艳的唇上,说出的话带着三分不可思议。 气音入耳,又恢复平日那种散漫劲。 “郡主——” 哼笑声从喉咙里传出,带出翁鸣的震颤。 “不是——” “郡主不会,连宋某的祖籍,都翻找个底朝天吧?” 灯火阑珊下,烛影绰绰。 宋延的眉眼笼在灯笼的红光里,俊逸的美人尖显出几分柔和的暧昧。 顾宝珠眼皮子猛然跳了跳,凉风习习下,莫名觉得口齿干裂。 半晌儿,顾宝珠扬起眉眼,好整以暇看向宋延,唇角轻轻翘起格外坦然。 “宋延——” “退一万步说,身为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为了我们日后能够合作愉快,就算我真调查你家底细,应当也不过分吧。” “再说了——” 顾宝珠无所谓扯扯唇,竭力表现出半分也不在意的模样。 “宋尚宫的事儿,姑母来还古书院说起时,我便已经猜到了。” 宋延轻欧了声,并不在意点点头,却认真回答了顾宝珠上一个问题。 第一百零一章 黄色益母果 “今晚,我便不去见姑姑了吧。” 顾宝珠闻言诧异抬眼,宋延这回答她没料到。 难得次进宫的机会,当真不想看看自己的亲人? 似乎察觉到她的怀疑,宋延轻声笑笑,再次笃定道。 “没错!这也是祖母的意思。” “今日太极宫设宴,不能出半点差错。” “姑母身上担子重,我今日便不过去给她添乱了,远远看看便好,” “郡主好意宋某心领了。” 宋延突然一改态度,好脾气道 “不过嘛——” “我还真有件事情想要劳烦郡主?” 宋延说着,从怀里袖中掏出颗黄灿灿的果子,朝着顾宝珠扬了扬。 “郡主,祖母说我姑姑闺中时便嗜酸——” “后来出嫁口味也未曾变过,宫里头规矩森严。” “贵人们要么喜欢清淡饮食,要么便嗜辣,鲜少有人和她一样爱吃酸的。” “这益母果汁水极酸,是我父亲跑两广福建那边的商队寻来的玩意,惯常符合她口味儿。” “宋某在宫中不便多留,郡主若是可以。” “能帮忙将宫门侍卫哪里寄放的果子,带给我姑姑吗?” 鲜黄色的益母果,黄灿灿的果皮,在空气中泛着阵阵清香。 有种令人神清气爽的感觉,就好像是宫里头做的薄荷凉糕。 那种清香的味道儿,还有些上头。 顾宝珠看着新奇,接过宋延手中的益母果放在掌心把玩。 越看越好玩,最后直接点点头,顾宝珠爽快应承下来。 宋延见她玩的欢喜,冷峻的眉眼在月光下柔和,唇角高高翘起,装模作样咳了咳。 “当然,若是郡主不嫌弃——” “三日后还古书院入学时,宋某也可给郡主带一盒子。” “商队来往两广之地,虽然路途遥远。” “但此番父亲拿回不少,都在宋府冰窖里堆着呢。” 顾宝珠闻言,又将这颗黄橙橙的果子凑近鼻端闻了闻。 随后,她扬眉朝宋延笑笑,倒也没有客气。 “那可说好了,一言为定!” 第一眼见,顾宝珠便喜欢上了这种黄灿灿的果子。 气味相比橘橙,更加浓郁悠香儿。 指甲霍开外皮上个小口儿,果酸的气味扑鼻而来。 脑海中,顾宝珠已经为这小果子,找到不下十种做法了。 不论是掺柔进面团里做成糕点,还是调进果酒中提味儿,滋味应当都不差。 月上枝头,映入水中如银盘。 草丛中突然传来阵窸窸窣窣,宋延微惊,害怕是什么毒虫蛇物,连忙将顾宝珠掩在身后。 少年抄下灯笼上面的长棍,神色略带警惕。 宫里头假山林立,葱茏绿树不少。 此时又正值酷暑八月,长虫毒物自然也不少。 若真被咬上口,那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还未来得及垂眸细看,身后便传来女子掩唇低笑声。 清脆的嗓音,伴着月光下开阔处的亮光,让宋延将草坪上趴窝着的红眼白兔看了个真切。 明白自己不过虚惊一场,宋延也略有些羞赧。 宋延右手轻轻拽住白绒兔耳朵,左臂成窝将它揽报在怀中。 抬头瞧见对面顾宝珠眼底的诧异打量,宋延索性提过灯笼,将白绒兔更加凑近顾宝珠一些。 伴着依稀月华,顾宝珠将兔子右侧大腿上面的白纱看了个真切。 顾宝珠眼尾轻扬,倒和她料想的一样。 眼前这只白绒兔,和她白日里前往太医院拜会钱俨时的那只小崽子。 分明一模一样! 如今用了钱俨的麻沸散,这白绒兔倒也能激灵的跑到御花园里来了。 挠了挠白绒兔的脑袋儿,顾宝珠撸着兔子肚皮上的毛发。 夜色漫漫,也不知是麻沸散起了作用,还是月华弥漫,分明催人昏昏欲睡。 窝在宋延左臂的白兔子,竟然这般不认生。 红眼睛闭上,三瓣唇和鼻端发出微微鼾声,带着热意的肚皮轻颤。 鼾气声回响在耳边,衬得月夜愈发宁静。 顾宝珠看了眼天色,她已经出来许久,得尽快回太极宫了。 看了眼眉眼掩在灯光下的宋延,顾宝珠红唇轻抿。 女子踟蹰半晌,终于不在可以逃避,看着对面少年认真道。 “所以——” “宋延,你方才。” “你方才说那些,可是有什么想法?” 皎皎月光下,顾宝珠垂着头,声音有些发闷。 见顾宝珠并不愿意看他的模样,宋延无声叹口气。 “郡主——” 暗暗将心中的话反复斟酌。 最终,在顾宝珠目光下,宋延右手捉住白兔前蹄,朝着对面女子晃了晃。 “都说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便难辨其雄雌。” “可宋某觉得——” 少年微带磁性的声线响起,怀中白兔子被宋延折腾醒,睁开惺忪红眼,朝着近前的宋延嗅了嗅。 少年看向对面女子,再次重复道。 “可宋某觉得,真的永远是真的!” “假的就算扮演的再像,也永远只会是假的。” 宋延说着,眸光已然深邃。 他就那样定定看着顾宝珠,带出话中的深意。 “而辨得雄雌的关键,便要看郡主——” 顾宝珠的视线落在少年怀里折腾的白绒兔兔,耳边听着眼前的少年,并未打算给那难堪真相,遮羞半分的逆耳忠言。 他怀里兔子三瓣唇翕动,红眼睛滴溜溜丈量着高度。 终于,白绒兔在宋延不察下,右腿用力一蹬。 与此同时,顾宝珠的唇角,随着她那颗震颤不安的心,也没忍住跟着抖了抖。 兔子借力跳在地面上,压着草丛滚了滚,顾宝珠的视线便跟着落到被压倒的草丛上。 宋延的话仍回响在耳边,少年语气依旧平静。 “那辨得雄雌的关键——” “便要看郡主,如何在一窝兔子里,将那只假的,给揪出来了!” 随着宋延最后声话落,地上白绒兔子缩着脖子,撑起后蹄发力长蹬。 草丛扑簌簌响动,兔子瞬间蹿出好远。 顾宝珠僵在原地,伴着灯笼中脆弱烛火跳跃,瞳孔猛然一缩。 …… 御花园中静谧,星星点点的萤火跳跃。 宋延目送着顾宝珠的身影,看到她回到那片歌舞升平的太极宫。 夜色中,少年颠了颠手中的身份令牌,唇角高高翘起。 有了顾宝珠给他的这道令牌,宋延取回被扣在守卫处的那箱子益母果,倒是非常容易了。 取回益母果后,按照两人方才商定的方案。 宋延寻着记忆中熟悉的路线,也准备顺着顾宝珠离开的方向,重新回到太极宫内。 夏日蝉鸣阵阵,伴着铺面而来的蒸腾的热气。 宋延走在小道上,脑海中想着事儿,眉眼便下意识低垂。 夜色中,视线受到阻碍,听觉却分外灵敏。 清风拂去些许燥热,传来些许异常响动。 宋延右耳突然间颤了颤,视线飞快扫过四周。 ------题外话------ 今日两更稍晚, 下一更正在修, 马上! 嘿嘿嘿! 对了,益母果就是柠檬~ 第一百零二章 色胆又包天 视线中翠竹深处人影晃动,带着不着调的浪荡。 宋延蹙眉,果断停下步子。 借着树林夜色遮掩他,躲在一人高的假山后。 山石崎岖粗糙,宋延右掌撑住,双眼微咪朝着声源望去。 翠竹深处,身着彩色绫绸的舞女目光含着警惕,朝步步与自己逼近的姜山厉声道。 “公子究竟是谁?” “深宫内院岂能容你放肆!” 夜色悠悠中,姜山闷笑声传来,颇有几分不以为意。 “段司舞是吧——” “方才宴会上,司舞的跳的很不错。” 漆黑夜色下,若说姜山前句话勉强算得上赞赏。 可那下面的话,便果断暴露出他本性。 语调猖狂,带着毫不掩饰的看轻和鄙夷。 “不过嘛,相比平康坊的桑桑姑娘——” 姜山啧啧两声,晃荡着腰间玉佩,好心情欣赏着月色下,宫装美人羞愤的俏脸。 随后,他轻挑的视线丝毫不掩饰,带着夜色难掩的欲,就那样大喇喇落在女子纤细腰身,以及那透明舞服遮不住的,若隐若现的前胸和大腿。 姜山好心情摩挲着腰间玉佩,十分享受女子面上划过的慌乱。 “不过呢,本公子觉得——” “司舞这裙子,还应该更加亮眼些。” 说着,姜山突然上前,就要伸手撩开女司舞胯下裙摆。 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带着女子的怒意和慌乱。 “住手!” “我不管你是谁——” “可你得明白,如今你在宫里。” “而且,我也不是什么没有身份的宫婢!” “司舞在宫官中,也有从七品的官阶。” “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就算没皮没脸,也必不会就此罢休,定然递折子把你告进大理寺。” “你若是识趣,便赶紧离开,今夜之事,我便懒得与你计较——” 闷闷燥热中,姜山哼哼笑起来,语气中的嚣张,俨然未将段司舞的话放在心上。 他右手直接狠狠攥住女子手腕,左手掐住她下颌。 夜色中音色薄凉,仿若七月的毒虫,阴冷潮湿。 “司舞这样的美人——” “就该被人胯下好好疼着。” “否则,这样曼妙的身段,你在宴席上,风骚放荡给谁看嗯——” 突然加大的力道,瞬间在女子白皙脖颈处勒下红痕。 段司舞只觉得喉咙瞬间喘不过气,她只能下意识挣扎。 假山乱石后,少年眸色悠悠。 宋延右手扣着假山石壁,很快手中便抓住块结结实实的乱石。 目光盯准夜色下的人影,朝着翠竹深处,那只正挟持女子,为非作乱的右臂打去。筆蒾樓 突如其来力道,疼的姜山一个闷哼。 右手下意识松开,捂着手没忍住疼跳了起来。 段司舞大口喘着气咳了咳,趁着姜山尚未反应之际,跌跌撞撞冲着竹林外跑去。 …… 太极宫内,依旧喧嚣热闹。 顾宝珠回到自己桌上,拿起银盅。 葡萄酒液倾泻晕开浅紫的光晕,借着浅黄色衣袖遮掩。 顾宝珠接连着饮了三杯,思绪也缓缓清晰。 宋延方才说的也没错。 如今恭亲王府上的那位“父王”,称病不来这宫中宴席。 要么,便是宫里头有他忌惮的人; 要么,便是女帝大寿这样与天同庆的好日子。 那个人真正的身份,或许,也必须要出席这场宫廷宴会。 倘若是前者,宫里头有谁能让她忌惮至此? 这个人,至少在外人眼中对恭亲王极其了解,且不好糊弄。 这样想来,也怕只有皇宫龙位上的女帝顾珺! 倘若是后者,他当真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这场宴席之上。 那么事到如今她关键该做的,便是把隐藏在暗处的那人,给不动声色的揪出来! 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 就算他在真正的顾烨死后,扮演了自己数十年的父王。 而不论是哪种可能,她都要亲自观察番。 太极宫内,今日是和往常不同的铺张奢华。 每隔十米,便有侍女摆放好冰盆。 丝丝凉气将酷暑的燥热压下。 可顾宝珠却仍然觉得,喉咙干涩的厉害。 酒液泛起点点涟漪,两三滴珍珠泪坠下,很快便掩藏在平静的银盅里。 女子长袖遮掩下,无人察觉。 调整好心情,顾宝珠不作犹豫果断起身。 女子目光扫过大殿,率先锁定座位离着顾珺高台较近的,五品官员以上的方桌。 要想不被旁人察觉到端倪,她的行事便必须要合理。 她此番查探的范围,只能是五品以上。 密集摆放的冰盆沁出的凉意,像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顾宝珠目光平静扫过众人,心中已然有了底。 宴席上,白酒浊气呛人。 顾宝珠率先端起酒杯,缓缓来到高台前离女帝最近的,第一桌锦衣卫指挥史陆毅哪里。 因是天子近臣,陆毅自然也备受官员们追捧。 但今日,陆毅到底还担着保护女帝的职责,是以未曾沾酒。 见顾宝珠上前,陆毅虽然诧异,却也求之不得。 想到前些日子,他主动约南平郡主前往大兴善寺求得的那些线索,以及今日顾珺书房内,她对当初书院那场刺杀调查结果的在意,陆毅倒是主动同顾宝珠攀谈起来。 周围宾客喧嚣,偶尔有目光看来,也只瞧见这两人相谈甚欢,没法得知具体内容。 顾宝珠转着银盅的细颈,仔细听着,也算明白了陆毅纠结的事情。 当初那场刺杀,姑母逼结果的紧。 可当初那事,死侍都已死光。 虽有些有线索,却并无证据。 而且,唯一留下的线索,还是她顾宝珠被挟持时的主观感受。 可线索推出的那结果若是报上去,那的指向必然会引得天子震怒。 北边! 看似,是个很大的地域范围。 但真能把手伸长到还古书院中的实力,左右也不过那两大部族。 接下来的事更无须调查。 你只需要凭着稍微敏锐的政治嗅觉品一品,便很快可以确定下目标。 ——突厥。 陆毅所纠结的,左不过此事虽然指向突厥,却终究欠缺证据。 顾珺若是知道,必然会对突厥心生忌惮。 两国相处,稍微擦枪走火间便是战火连天。 而万一!万一事情的真相,与顾宝珠无法求证的嗅觉相悖…… 那对于燕国,对于突厥,徒增场灾祸罢了。 而这场官司,真正负责追查的是他陆毅! 日后倘若真相大白于天下时,承担责任,背负百姓骂名的,也是他陆毅! “陆叔父——” 女子清澈的嗓音响彻在耳边,缓回了陆毅的思绪。 陆毅的考量,顾宝珠虽然理解,却没办法苟同。 正所谓,在其位者便要谋其事,随便那个成大事者,身上的担子那个能轻得了? 顾宝珠笑着摇摇头,朝陆毅轻轻举杯示意。 “陆叔父,旁的事情。” “我实在不懂,可入学还古书院月余,宝珠也是明白了个道理——” ------题外话------ 今日第二更! 齐了! 预告预告, 明后天的内容, 宝珠和宋延的互动会比较多! 大家可以期待下。 第一百零三章 “当你把所有可能排除之后,剩下那个——” “哪怕是最没有可能的,便是唯一的可能。” “况且,此事的结论,却也没有到半分也无可能的地步吧。” 陆毅闻言,眸色深沉。 看着眼前平静的顾宝珠,他一瞬间觉得他自己想岔了。 他竟然朝着最极端的方面考虑了。 可转头再想想,刺杀女帝这样的大事! 别说是证据确凿,但凡能扯得上关系的…… 历史中那些人的态度,也惯常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吧。 …… 灯影摇曳,顾宝珠辞别陆毅后,心中隐约也有了结论。 陆毅此人,应当不可能是自家府上那位“恭亲王”。 因为,他压根没有时间。 身为女帝左膀右臂,又惯常查案子守衙门,根本不可能抽出那样多的时间,在自己年少时陪自己成长,用时间将众人记忆中原本的顾烨,替换个印象,变成如今体弱多病的模样。 整理好思绪,顾宝珠敛神,自然朝着光化县主和他父王顺郡王那桌走去。 此时的光化,已经不知何时去了姜柔左瑶那边。 长桌上,只留顺郡王一人独饮。 灯火阑珊下男子脊背佝偻,瘦削的眉眼,让这位中年男人气质更加瑟缩。 眼前的顺郡王,乃前蜀亡国之君。 顾珺开国时为显仁德,特意给他封了郡王。 说到底,哪怕姑母仁德,顺郡王的遭遇本质便是种变相的囚禁。 多年不得志下,眼前这人,就连眉眼脸颊上的褶子里,都透着股抑郁不得志的劲儿。 说到底,亡国之君,能有哪个过得顺遂? 顾宝珠站在长桌前,纤细的影子挡住眼前微光。 眼前蒙上层阴影,顺郡王慢了半拍,似乎这才反应过来。 腥味儿的酒气肆虐,瘦削的中年男子没忍住打了个酒隔儿。 伴着双颊的两坨红,他这才放下手中银盅,讷讷回神眯眼看向顾宝珠。 顾宝珠的角度看去,顺郡王整个人仿佛瑟缩在阴影里。 红色灯笼映照下,他便更加显得不起眼。 可此番,他看向自己时,目光却是直勾勾的,不知分寸的收敛。 顾宝珠忍心中不适,简单代恭亲王朝他敬了杯酒,心中却下意识否认眼前人。 人和人之间,神韵和体态很难模仿。 恭亲王府的那位“恭亲王”常年以温润的皮囊示人。 可眼前这人,唯一能留下记忆点的,便是万事不关己的浑浑噩噩! 再者,敬酒之际,顾宝珠很明显察觉到。 眼前顺郡王相比府上的“恭郡王”更加明显的消瘦,皮肤也更黝黑些。 看向顾宝珠时,他的眼底藏着深深的戒备。 这副模样,倒是和平日里,自己面前盛气凌人的光化县主不大相似。 将这种感觉记下心头,顾宝珠没有过多滞留,直接朝下桌走去。 五品以上官员就那些,顾宝珠再次接过侍女递来的银盅时,恰好便停在兵部尚书姜宏这桌。 姜宏此人,便是姜山和姜柔的父亲。 而且,顾宝珠在此处,倒也看到了熟悉的光化。 未理会其他人,顾宝珠看向兵部尚书姜宏。 兵部正是燕国军火要职,军火重器火铳名义上也属于兵部掌管。 单单看这一职位,就能看出女帝顾珺赋予姜宏多少实权。 姜宏此人,在姑母那里颇受信任。 便是因为昔日燕国刚立时,百废待兴。 顾珺南巡时,曾面临匪乱。 当初她的亲信陆毅恰好不在身边,正是这姜宏拼了把老骨头誓死保护顾珺。 便因为那场祸乱,哪怕姜宏此人惯常上极尽傲慢。 他那直来直往眼高于顶的模样,也只有在顾珺面前,尚且能够收敛些。 匪乱事后,论功行赏之际。 顾珺感念姜宏拼死护驾,这才力排众议,放心将兵部交给姜宏打理。 丝竹、琴乐交相辉映,月华下仿若剪下段烛光。 姜宏抿着薄酒,眯着眼瞧着殿前舞动的腰肢。 酒水入口伴随着声冷哼,恰好女侍端来新酒,她未曾想姜宏会突然间抬手。 随后,杯盏晃动酒液差点泼洒而出。 女侍吓得变色,连忙跪下赔罪。 姜宏拂拂官袖,眼微斜,看向跪着地上女子时带出几分阴沉的睥睨。 晦暗不明的目光里下,女侍身子抖了抖,头埋的更低。 悦耳的琴音回荡,姜宏看了眼地上女子,不耐抬眼挥袖让人滚。 顾宝珠收回目光,思绪没忍住翻飞。 火铳属于国之重器,时时刻刻受人注意和监督。 姑母就算因为救命之恩,赋予姜宏这样的权力。 但,顾宝珠其实不大信,顾珺会没有想法子,给姜宏手中的这份权力套上无形的枷锁。 毕竟,权力的制衡是上位者统筹全局,最基本的素养。 既然如此,顾宝珠就可以肯定。 哪怕外界,已存在走私的火铳买卖,但是!至少兵部账簿上,定然没有大披露。 否则,姑母就算在器重信任某人,一旦触碰到女帝顾珺的底线,也断然不会有心慈手软的道理。 而且,不仅如此,那明面上登记军火的册子乃至账簿。 定然会被这些人做的漂亮,不会给旁人留下把柄。 这点儿,从姜宏安安分分能够坐在这里,还有精力朝侍女撒着脾气便可以被映证。 顾宝珠敛神,脑海中是方才女侍落荒而逃的身影,思绪却飘荡到大兴善寺。 当初自己偶然听到的,“恭亲王”和那位七公子所谈及的,关于火铳买卖。 顾宝珠其实并不相信,身为兵部尚书,其名下掌管的火铳配给,被旁人私自贩卖。 他连半分!知情的可能也没有。 甚至往坏处想,他与那位恭亲王,本便是一丘之壑,似乎也未尝不可? 再者,退一万步来讲,那场火铳买卖中。 姜宏此人,无论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总之与他脱不了关系便是。 长睫掩下眼底的情绪,顾宝珠移步上前,清脆嗓音回荡在耳边。 姜宏眯眼乐悠悠嘬口酒,这才掀起半只刻着老褶的眼皮。m.bimilou.org 皎皎如明月女子倩影,映入那双泛黄的眼。 仿佛现在才发现顾宝珠般,姜宏装模作样吁叹了一番,这才舍得将两只眼皮全部掀起。 这反应,顾宝珠敛眉,只勾唇笑笑,并未露出任何异样。 灯影里,顾宝珠半垂眼睑,耐心等姜宏将这出装模作样,未看见她的戏演完,这才不在意笑笑。 女子手指轻轻摩挲玉杯杯壁,气定神闲,并不如何着急。 左右姜宏此人,原本便是自己计划之内,她要拜会的五官官员中,最后一位了。 清风吹散鬓边发,顾宝珠拢手拨弄在耳后。 左右,夜色还很长,她尚且耗得起。 第一百零四章 逼酒作赔罪 女子清脆嗓音字字清晰,回荡在耳边。 “姜叔父日不见,您看着更加精神了——” 顾宝珠说着,替姜宏斟了杯酒,不疾不徐声音再次响起。 “父王今日未来宫宴,因病王家中静养,宝珠代他向姜叔父问声好。” 话音刚落,顾宝珠唇角翘起,不动声色观察着姜宏的反应。 姜宏此人,与火铳定然脱不得关系不假。 那么恭亲王忍辱负重,十年如一日的扮演他父王顾烨。 这一桩事情,他姜宏是否也知道? 府上那位恭亲王,称病不入宫参宴唯一忌讳的,怕只只是高台上面的女帝顾珺。 若是姜宏此人,连那位恭亲王的真实身份都知晓的话。 怕他是对于那位未出席宴会这事儿,没有多少意外了。 顾宝珠嘴里一口一个叔父亲热叫着,声音清脆悦耳,笑容明媚。 歪头看向自己时,难得没有世家闺女的倨傲和矜贵。 姜宏心中产生几分隐秘的自得,方脸上的褶子绽开深深浅浅的笑意。 顾宝珠观察他反应,姜宏这这十分舒心的模样,似乎对此事并不意外。 姜宏心中的自得,直到顾宝珠略显诧异的声音响起,终究被彻底打断。 “姜叔父,我父王不出席宫宴,您莫不是已经提前知道了?” 顾宝珠话落,姜宏面上笑意淡了三分。 他压住眼底的情绪,朝着顾宝珠轻轻摆手。 “唉—— “倒也不是你叔父料事如神。” “只不过王爷常年府中称病,这宴席已过去大半,也未见王爷的影子,倒也能猜到几分。” “郡主若是回府,也替我和王爷问声好,让他保重身体!” 姜宏拱拳,朝着宫外方向遥遥比了比。 那神色慷慨声音激昂,还真有几分正气君子坦荡模样。 顾宝珠敛下眼中情绪,轻轻点头应承道。 “叔父放心,您的话,我定然给父王原封不动的带到。” 见查探不出什么,顾宝珠简单道了声告辞,转身却突然被道男声叫住。 她眼尾微扬,欲走的脚步顿住,回头便看见斜着眼睛朝自己看来的姜山。 与此同时,姜宏的目光,却也同时朝这边看过来。 姜山眯眼,耷拉的脸俨然副纨绔子弟模样。 眼袋轻微浮肿,他脸颊上两坨红透着污浊酒气,就那样眸色不明朝她看来。 “郡主且慢!” “今晨陛下寿诞,我和郡主也算得上同窗,这杯中酒——” 姜山扬了扬手中酒杯,没有刻意控制力气,有浊酒顺着杯沿溢出。 “我姜山敬郡主!以此,隔儿,以此来纪念我们的同窗之谊——” 说着姜山举着酒杯,脚下蹒跚不稳的样子就要朝自己走来。 顾宝珠眼中笑意收敛,不动声色后退半步, 她和姜山,确实都在还古书院不假。 但,呵,可真没什么同窗之谊! 顾宝珠唇角轻勾,眼睫微抬的脸上明媚色消减几分。 姜山这番模样,顾宝珠索性也没有顾忌,平静的目光直接朝着旁姜宏看去。 她的视线还算委婉,也勉强给了姜宏几分面子。 但。其中深意也格外明显。 那便是谁教出来的不成器儿子,便由谁来担待。 察觉到顾宝珠的目光,姜宏目光微闪。 可他却仿若未看见顾宝珠的暗示般,拍了拍大腿满脸褶子挤出惊讶的模样。 “哦,呵呵哈哈哈——” “原来背后,竟然还有这层关系啊?” 说着,姜宏直接扶着姜山来到顾宝珠近前,语气间颇带着几分长辈的态势。 “原来郡主和犬子还是同窗,这可真是天大的缘分——” 姜宏说着,略微惊讶且激动的拍了拍手。 谁知他刚刚转头,姜山突然打了个个酒隔,他杯中酒水彻底撒了个干净。 他自己的襟前的衣袍,也因此彻底湿了个透彻。 姜宏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朝着姜山襟前擦了擦。 为人父的姜宏发福的身子微弓,丝绸的锦缎贴上皮肉,映出赘肉绷起绸布的弧度。 他这神态,夸张了说,俨然副嗷哺幼儿的哈巴狗,殷勤又仔细。 掩住心底诧异,顾宝珠暗暗挑眉。 她听说过兵部尚书姜宏,对自己这儿子姜山疼在心底里。 可顾宝珠却也未曾想,今日一见,还能这样? 自以为是的父爱,似乎只是一厢情愿。 叛逆儿子姜山似乎并不领情,他如今只觉得,堵在他身前肥硕如山,挡住自己视线的姜宏碍眼。 姜山似乎酒精上头,大手一挥随意将父亲推出身侧,神色间满是不耐和骄纵坏的厌烦。 “我说了——” “不用——” “我就和郡主敬杯酒便完事了!” 被推开的姜宏站稳身子,看向姜山时眼底只有无奈却,却并无顾宝珠意料中的丢脸和难堪。 仿若……姜山这样骄纵任性在他看来,理所当然? 姜山依旧阴沉着脸,目光虽然涣散,却一错不错盯着顾宝珠。 见顾宝珠只站在哪那里,目光平静态度冷淡。 这副并不热络的模样,虽然让他心中气恼,但姜山却也未曾放弃。 他就不信! 身为兵部尚书唯一的长子,尚书府内,他最大; 那么尚书府外,其他五品以下的官员,那个不是看着他爹那张老脸,争着抢着给他姜山敬酒。 既然如此,他姜山让她顾宝珠个脸面干杯酒,她凭什么拒绝! 时间仿若停滞,无声的僵持正在蔓延。 无人配合的尴尬,仿佛这才让姜山看清楚几分形势。 他涣散的眼微凝,此人看去,却更让他有种暴跳如雷、摔杯砸盏的冲动。 果然是骨子里下贱不上台面,狗眼看人低的女人! 方才是那个贱奴,以为宫里头有个司舞的狗屁官阶,便不将他放在眼里。 如今又是顾宝珠这样,以为有个徒有其表郡主的敕封,便势利又看人低眼的女人。 果然!这世上女子都他妈一个模样。 给脸不要脸,合该被圈养在家里任他打骂玩弄。 她们,也只配呆在深宅后院中被男人玩弄。 并不稳定的灯火,晦暗在姜山面上,透出他眼底青黑的阴沉。 姜山视线中,直到此时,顾宝珠都未曾正眼瞧过自己。 着实让人窝火! 按捺住眼底深沉的,就要喷薄而出的报复的恶意。 姜山还想说什么,便瞧见原本站定在方桌前的顾宝珠已然转身。 那种彻彻底底无视的态度,过分明显。 男子狠狠咬了咬后腮帮,眼底划过一闪而逝的阴毒。 姜山目光朝着身旁父亲姜宏看去,眸色深沉,带着几分不耐的催促。 “郡主且慢——” 姜宏的声音响起,月色中颇有几分苍白无奈。 …… 宴席上,空地前的舞女和司乐换了一拨又一波。 顾宝珠回到自己方桌上,哪怕此时彻底离开姜宏那桌,心底仍旧充斥着难言的恶心和不耐。 ------题外话------ 方才章节更新除了些问题, 刚开始只发了1500字左右, 我发现不对便将剩下的700字补上去了。 朋友们刷新下,应该就能看到我补上去的内容了。 大家应当是按照1500的字数付费的, 算是给大家的福利。因为章节发布问题 今日三更, 多出的那更算是给200月票, 的提前加更了! 准备一口气放出来,嘿嘿! 感谢给本书头推荐票、投月票的朋友们。 第一百零五章 无奈遭暗算 到最后,她还是被姜宏叫住。 那老匹夫简直纵子无度,老奸巨猾。 明明瞧得出自己对姜山的不耐,便索性转换口径。 以他自己兵部尚书姜宏的名义,敬自己一杯,希望她顾宝珠不要计较姜山今日的无礼。 匹夫亲自上阵,顾宝珠饶是心底不适,却也没法子和姜宏当真撕破脸。 到最后,顾宝珠并未端过他递来的浊酒,只随手在桌上取了被果子露,勉强敷衍了番。 可回到放桌上的顾宝珠,越想方才情形,便愈发咽不下那口气。 她闷闷吃了颗果子,便决定不与傻逼与疯批一般计较。 接着酒劲儿上脸,顾宝珠起身,揉了揉有些发沉的脑袋。 她朝着身旁女侍微微示意,便朝着太极宫外,宋尚宫今日给她安排的两仪殿走去。 纤细身子,伴着清风拂去淡黄色裙摆。 顾宝珠的身影消失在太极宫外的夜色中。 跟在傅斯年身后,垂目敛神陪着他应酬的宋延眸光闪了闪。 他心里默默算了算,今日五品以下的官员,有资格出席这场宴会,且模样体态瞧着相似的人。 眼前这位张大人,便是最后一个了。 “张大人——” “那您好好吃酒,小侄便不打扰您雅兴了。” 傅斯年应酬声落下,果断闷了口酒,随后两人在张大人满意目光下成功脱了身。 热闹喧嚣中,倒也无人注意傅斯年这边。 宋延和傅斯年使了个颜色,刚准备和他告辞。 眉眼对视见,便收到傅斯年的暗示。 兄弟两人默契对视眼,均端起酒杯,俨然若无其事的模样。 宋延垂眼弓腰,体态神情正是平凡小厮模样。 余光中,看着那步履蹒跚,脚步踉跄的身影,消失在太极宫外。 宋延这才轻轻抬头,看着龌龊在月色中那抹儿背影,眸底露出几分深思。 …… 深沉夜色中,灯笼发出红色晕光。 宋延掩在月色中,看着前头身形踉跄,俨然副醉鬼模样的姜山。 此时,他的嘴里正碎声呢喃着什么,眉目间颇有几分自得。 宫墙内地上铺就的山石平整,碎石砂砾早被宫人们清理干净。 本不会出什么差错,偏偏此时姜山烂醉如泥。 他双脚仿佛踩在棉花上,慢慢的,竟就偏离了宫人清理出来的青石路。 没忍住打了个酒隔,姜山身子歪歪斜斜,走在绵软草芥上。 夜色终究过重,他踉跄的身影抬脚间,便被凸起的山石拌倒下。 姜山身形微晃,重心不稳下直接倒栽在粗粝的山石后。 接着,鼾声响彻在静谧无声的暗夜中,地上的青草地彻底凹陷。 夜色愈发静谧,没有了方才醉酒之人的骂骂咧咧。 宋延挑眉,来到姜山身前。 月华下,少年的眉眼有些深沉。 他抬手,试探的拍了拍姜山朝天撅起的脸颊。 下一刻,暴躁的骂咧,在无声的野地响起,惊跑夏日的一众蚊蝇。 宋延的身子灵活,顺势退后一步。 视线中,趴在假山上的姜山死拧着眉,不耐烦拍走自己右脸颊上的翁翁虫蚊。 随后,他喉咙间再次溢出得意的笑。 姜山不知想起什么志得意满的事情。 清风夹杂着夏日闷热,传来男子口中不着调混账话。 “顾宝珠——” “嘿嘿嘿哈哈哈,我看你能笑到什么时候!” “你不是高高在上吗,呵呵呵。” “那就让你也感受感受自己那放——荡——样!” “呵呵呵呵,真比起来,你连平康坊的柳柳姑娘都不如,至少——” “至少,至少人家还知情识趣呢。” 不怀好意的话,听得宋延额角暴跳。 黑夜中,少年瞧着姜山的脸发沉,只余下月华倾泻下那双晶亮的眼。 …… 两仪殿内,顾宝珠挥退侍女,坐在桌前静静等候。 她和宋延约好,兵分两路各自查探宴会上的官员,神态体貌是否与她府上那位相似。 因为顾忌彼此身份,宋延借着傅斯年那趟东风,观察五品以下官员异常。 宫殿内四周沿角儿摆放的冰盆,沁出丝丝缕缕的凉意。 窗外皎皎明月,与放桌上的烛光交相辉映。 顾宝珠坐在圆凳上,额头枕在撑起的右臂上,左手有一搭没一搭晃着宫扇。 烛光将女子倩影投在暗沉的方墙上,团扇扬起的频率快了些许。 再次灌下杯凉茶,心底滋生的燥意袭来,仿佛能将人蒸熟烤干。 喉咙的干涩,勉强被凉茶润了润。 可转瞬间,那种让人心灼难耐的感觉,便再次袭上顾宝珠心头,勾出让人难以压制的火。 “噔——” 嫣红芍药的宫扇灼眼,尾端的实木磕碰在石桌上。 这道发出的声响,昭示着它已然被主人遗弃。 顾宝珠目光瞥向角落散着冰雾的盆,起身便想过去乘凉。 可似乎坐的有些久,腿脚便不受控制的发软发麻。 顾宝珠扶着桌沿稳了稳,她这才朝着角落的目标走去。 可是每走一步,她便如同踏月凌云,飘荡在云端。 脚下仿佛踩着棉花的感觉,顾宝珠心底深处的燥热,以及某种不知名的渴望仍旧在蔓延。 没有半分缓解。 红唇微张,顾宝珠忍着喉间干涩,想要唤来外面巡夜的宫婢。 然而出口时,响在耳边的却变成道娇喘的嘤咛。 脑海中警铃大作,混沌中难得守住清明。 顾宝珠意识到,自己怕是被人暗算了。 费力想了想宴席中交涉过的人脸,女子白皙染着红霞的面庞划过懊悔。 她当真在姜山那条阴沟里翻船了! 不行,自己得赶紧去找解药。 这是迷糊中,顾宝珠脑海中最后的想法。 …… 月上离稍,宋延提着灯笼,按照之前和顾宝珠之前的约定,来到光影下的两仪殿。 眼前这座宫殿并不巍峨,确也算精致婉约。 宋延右掌刚刚扣住门环,虚掩的们便发出吱呀闷响,仿佛迎来他要等的人。 少年并没有着急进入,在门口等了半晌。 可却并未有人来开门,亦不曾听不到什么响动。 宋延眉梢轻轻挑,莫名就想起方才,姜山嘴里呢喃的话语。 他又扣了三声门,这次频率明显加快,可依旧无人相应。 倒是虚掩的们,自动打开一人缝的口,隐约透出里面的光景。 宋延还未来不及多看,开着小口的窗柩便拂过清风,飘进方桌前,熄灭飘摇的烛火。 大殿中,原本还有些光亮的视线,此刻彻底黑沉下来。 时辰不早,过不了多久,外面巡查的侍卫便要过来。 届时,自己若还杵在门口,必然要受到盘问。 宋延脑海中正快速分析形势,就在这时,大殿中传来声女子低而浅的嘤咛。 宋延眼皮子跳了跳,害怕顾宝珠当真出什么事情,果断跻身进入殿门。 ------题外话------ 宝珠遭到暗算, 宋延赶来救场了:筆瞇樓 提前200月票的加更, 明天男女主就能有更加深入的互动了。 嘿嘿! 一口气发出来,希望大家看的开心。 第一百零六章 你硌疼我了 宋延后背抵在门框上,金铜的殿门缓缓闭合,形成独自隐私的空间,不会被外人叨扰。 “郡主——” “郡主——” “顾宝珠——” 无人回应的情形让少年凝眉。 宋延脚踩在结实的殿砖上,身影一步步沉浸在黑沉沉的夜里。 隐约中,视线前有块方桌,上面依稀有着圆形烛台的影子。 没有犹豫,少年起身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黑夜中脚步虽然放缓,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 那方烛台越来越近,宋延脚下步子也快了几分。 就然而在最后三丈开外的距离,宋延脚踝下意识抬起,突然整个脊背微弓。 黑夜中,只感觉到一只手,无声无息抓住自己脚踝。 没有任何预示的,让宋延的心咯噔下,他差点惊得跳出几丈远。 好在那双手,触感绵软没有多少力气。 也察觉不出什么恶意,这才让宋延心下稍定。 站定身子,宋延微眯眼,这才看清大殿琉璃砖瓦上,侧躺斜倚着个女子。 宽大的嫩黄色袍角,在地砖上绚烂开出朵花儿来,衬得她身子愈发纤细。 宋延沉眉,微蹲下身子。 透过窗柩透进的依稀月光,勉强看清楚这张人脸,正是顾宝珠无疑! 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夜色里女子无意识向后瑟缩了下。 猫儿般的声音,这才低声呢喃出声试探。 “宋,宋——” 也不知怎么了,顾宝珠连话都说不大利索。 宋延听得好笑,唇角微不可查翘了翘。 他刚想要起身,点亮方桌上的烛台,便感觉脚踝处又覆上双手。 然后不知怎么的,女子竟然没有之前那般怕人。 竟然拽住他衣服,然后借着股力道主动攀附。 最后,竟然直接钻进宋延怀里,揽住他的脖颈。 “顾,顾宝珠——” 宋延牙根发麻,嘴唇哆嗦了下。 这情形下,他能明显感觉到顾宝珠的不对劲儿。 缠上他脖颈的那双手臂,软和的不可思议。 喷洒出的鼻息,带着薄酒的炙热,整个人还分外不老实。 怀中那双作乱的手,让宋延额角躁动,差点就要将怀中人丢出去。 忍了忍,宋延揽住怀中人,几步来到方桌前,扶稳她坐上去。 可顾宝珠身子还没有稳当,宋延便被顾宝珠挣挣扎开来。 顾宝珠只觉得,揽着她身子那人,手臂箍着她腰。 身上那种硬邦邦的触感,垫的她有些不舒服于是下意识挣扎来。 伴随着声委委屈屈的控诉,女子尾音微翘跟猫儿一般。 “宋延——” “疼,你,你硌疼我了——” 黑夜中,唯有少女眸色清亮,看向宋延的目光带着水汽。 顾宝珠平日上翘的眼尾,此时老老实实半垂,带着股奶凶奶凶的委屈劲儿。 夜色中,少年手背青筋跳了跳,半晌无下限妥协安抚道。 “行行行——” “我不抱你了,成不——” 敷衍的声音响彻在黑夜中,火折子发出星点亮光。 伴随着烛台刺啦声闷响,方桌周围的几米空间被亮光包围,勉强照亮大殿中昏暗的角落。 “哎——” 就在顾宝珠要从方桌摔下去的那刻,宋延眼疾手快将她接住。 他动作下意识放轻,不敢使出大力气。 刻意放轻的动作,似乎能让怀中人好受些,宋延耳边没有再传来她的抱怨。 烛火绰绰下,宋延下意识低头看去。 顾宝珠鬓发散而不乱,白皙脸颊上是浅薄的砣红,衬得那双红唇更加明艳起来。 她有意无上扬的眼尾,含着不知人的魅惑。 浅薄的烛光打在女嫩黄色的薄裙上,多出橙黄的暗光。 宋延目光落在女子散乱的衣襟前一瞬,额角青筋跳了跳,目光微碰便触电般收回。 夏日的闷热,让两人额头浸汗。 哪怕殿宇四周摆放了冰盆,也未将那份心底的燥热挥退半分。 烛光下,少年右手虚揽着顾宝珠的腰,骨节分明的左手探出。 少年简单摸索了番,便寻到女子胸前坠落的衣襟。 他指尖试探的捏住一角,刚想要帮她提拉上去。 却突然…… 两手纤长的手,突然间握住他的左手。 宋延下意识低头看去,正巧便对上顾宝珠那双清灵剔透的眼。 仿佛此时,她神志已然回笼,意识已然情醒。 女子眼尾勾起,带着三分审视,唇齿间冰冰凉凉吐出他的名字,似乎在谴责…… 宋延微愣,原本还想要帮她整理衣服的手,便好像遇到热油触电般,即刻间便迅速收回。 “顾宝珠,你讲讲理成不!” 少年掩下慌乱,还想讲两句道理。 回神间他却猛然发现,方才还安分躺在怀里的顾宝珠,竟趁着刚才的间隙攀上他肩头。 宋延浑身猛然激灵,下意识跌坐在桌上。 怀中女子却仿佛来了劲儿,眉头微蹙,似乎并不如何舒服。 女子便在宋延愣神之际,扶着他肩头自动换了个姿势。 手臂绵软,却紧紧攀附着他肩头。 似乎嫌弃侧坐并不稳当,女子撑着力气,竟然无师自通般,两腿分开。 她腰间提起劲儿,缓缓对坐在少年大腿上。 耳边传来炙热滚烫的鼻息,酥酥麻麻的触感自尾椎传来。 宋延眼皮子狠狠跳了跳,一个纵身忙从方桌上面跳起来。 明黄色烛光,灯影绰绰将少年耳尖染得通红。 慌忙中,宋延自然未曾顾得上怀里的顾宝珠。 灯影伴着黑暗的夜色里,传来女子的低微的惊呼。 等到宋延双脚落地,怀中女子贴附他身体的力道更紧。 两人之间,也更加合缝般贴合。 甚至,宋延能感受到隔着薄薄下衫,抵着自己的肌肤的绵软。 以及……他自己身上,那种不可言说的异样。 拨开脖颈间的两只手,宋延猛然退后半步,拉开与顾宝珠之间的距离。 顾宝珠却只觉得,脖颈上仿佛燃着团火。 她心底里面,仿佛被抽走什么东西般,原来明明她还拥有过,现在却莫名其妙被她弄丢了。 烛光照耀不到的黑暗中,白皙纤长的右手拨弄着襟前盘扣子。 女子仰着头,露出好看细嫩的颈子,红唇微张。 明明气若幽兰,可嘴里吐出的话听起来语气有些不满,带出股傲娇蛮横劲儿。.bimilou.org “宋——”“不,冰——” 宋延稳住呼吸,耐住脾性倾耳想要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却不成想,自己刚靠近,他手臂便又被抓住。 哼哼唧唧的声音传来,顺着少女手腕指向的方向看去,他这次倒是理解了个真真切切。 “宋延,我想吃冰儿——” 顺着顾宝珠指向的方位看过去,便是殿角落周围摆放的冰盆。 透明的冰晶悠悠傲然,在酷暑天中释放出他的冰雾。 然后,最终到底敌不过热浪,彻底化成晶莹剔透的细密水珠。 冰盆内,摆放着成人手掌大的冰块儿。 晶莹中含着点点驳杂,是库房中专为降暑用的,没法子吃在嘴里。 第一百零七章 折腾的难捱 宋延目光朝着周围望了望。 一般来说,食用的冰块和降暑的冰块,是分开放置的。 食用的冰块更细,水质也更加干净,没有肉眼看得见的驳杂。 看着拉着自己的那只手,以及就要朝着角落处的冰盆子走的顾宝珠。 宋延无声弹了口气,下意识脚下迈开迁就她的步伐。 可他的视线,却迅速四下搜寻,想要找出不一样的冰盆。 两仪殿中,桌榻椅等摆放齐整。 宋延眸光一亮,就看见床榻边的小桌前,有白釉个陶瓷的盅,上面盖着层白色的厚毯。 没有在犹豫,宋延拽了拽前面看见冰盆两眼放光的顾宝珠。 他将左手臂放在女子腿弯处,没有搭理她的挣扎,只迅速打横抱起。 有了前面的经验,这次倒是进行的格外顺利。 绕过方圆的桌子,宋延直接将顾宝珠打横放在在床榻上。 女子还未来得及的折腾,让少年眉宇间难得舒展。 顾宝珠有异常,这一点除非他装聋作哑,才察觉不到。 结合人渣姜山迷糊中的只言片语,宋延勉强能猜出个大概。 也正因为此,顾宝珠要吃冰,他也未曾想要真正拒绝。 撩开上面的白布,揭开陶瓷的盖盅。 宋延顺手拿起桌上放盘里。摆放整齐的瓷碗和银勺。 从陶瓷盅内挖出半碗碎冰,这才来到床榻边顾宝珠旁。 女子仰躺在床榻上,锦被皱出折痕。 夏日轻薄的衣衫,露出她白皙细腻的肌肤。 似乎忍耐着什么,她红唇撅起,额间蒙着层细汗,这模样便是遗弃的小可怜儿。 宋延此时却顾不上这些,直接揽住顾宝珠的薄肩。 模糊之间,顾宝珠只觉得,方才被自己丢掉的某个东西,似乎又被她找回。 她蹙起的眉重新舒展开来,难得听话的配合坐起身子。 感受到脸侧传来瓷碗冰冰凉凉的温度,床榻上的女子觉得好受。 不等宋延拿起瓷勺喂进自己嘴里,顾宝珠便直接夺过冰碗,然后警惕的背过身去。 女子削肩玉背,黯淡微光里。 细碎的发丝飞舞,脑袋不时向下点一点,应当正含着嘴里冰块。 等了半晌,顾宝珠瞧着眼前人,似乎没有要抢夺自己冰块的意思,这才慢悠悠的转回身子。 冰冰凉凉的触感含在嘴里,迎上小腹蹿出的热浪。 没等几下,顾宝珠便将含在嘴里的冰块吞咽进腹中。 难受的燥热仿佛被暂时压制,女子朝着宋看来延憨憨一笑。 接着,她便又挖了两勺,再次迫不及待送入口中。 夏日闷热,冰块虽好,却也不能贪凉。 宋延记着,府上宋乐仪每次作那些冰粥的时候,祖母每日做多让她吃这样小碗。 可还没得宋延抬手拿过冰碗,榻上的女子却率先拂手,将冰碗推到锦被上。 那嫌弃的模样,十成十的始乱终弃。 应当是有些看不上那碗碎冰了。 宋延咬咬牙,半晌喉咙间溢出声哼笑,低声冷嗤了句,鼻息喷薄而出。 气声回荡在大殿中,带着少年独有的散漫和不耐,仔细分辨下还听得出胸腔震动的磁性。 这声音,听在此刻顾宝珠耳中,莫名带着勾人的意味儿。 胃里吃下的冰碴子融化,却并没有真正熄灭腹中蹿起的那团火。 反而……更像是助长了气势? 冰碴子在燥热中发出嘶嘶的声响,随后直接蒸发,变成点点密集的水汽。 顾宝珠委屈蹙眉,她发现,那些冰碴子,似乎没有办法缓解自己身上的燥热。 倒是方才,耳边响起的那声磁音,让她心尖发麻,腿脚发软。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应当靠近他! 混沌中,顾宝珠头脑发热,没有多想便一手抓着锦被,另一只手寻找了宋延的人影。 恰好此时,宋延俯身想要将床榻上的冰碗拿下,倒是给她留下可趁之机。 趁着这功夫,女子两只手臂重新攀附上少年脖颈。 迷离的眼,无端带出春色。 女子看向自己时,眼尾依旧上扬,那弯起的弧度配上那潋滟的眼。 宋延手指缩了缩,转头不敢再看。 知道此时,他没法子和顾宝珠讲道理。 宋延顺着她意儿,右手轻轻拍了拍她脊背,带着安抚意味儿。 随后,少年左手迅速端起冰碗,朝她微微晃了晃示意道。 “乖,你别动——” “我再去给你乘碗冰来儿——” 说着,宋延又拍了拍顾宝珠的脊背,安抚又像是在催促。 感觉到脖颈上,女子环绕的力道松缓了些,宋延长舒口气。 突然间,他像是找到了应付她的窍门。 腰间发力,刚想要起身时,就要从宋延颈窝中撤离的顾宝珠此时,突然间又任性起来。 她手指拽着少年领口的力气再次加重,连带着整张脸,又埋在宋延脸侧。 女子脸颊上,是带着热意的滚烫。 突然间,脖颈处传来冰凉湿润的触感,像是在他敏感的地带塞了块冰块。 宋延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少你低头看去时,就见女子红唇贴着他脖颈的肌肤,牙齿似在轻咬。 因为方才吃了冰碴子的缘故,顾宝珠不管是嘴唇还是牙齿,都仿佛淬着层冰。 热冷交杂下,这触感让宋延难捱。 额头没忍住沁出大片大片冷汗,福至心灵间,宋延突然想起。 今日临走前,宋乐仪那小丫头缠着自己的叮嘱。 扎着双髻的女童,像模像样的朝他科普宫里头的潜规则。 宋延挑挑眉,冥思苦想着,说的是什么来着? “哥——” “你别不当回事儿。” “但凡有经验的女子,不管参加宫宴,还是哪府太太组织的聚会,小心总不会错!” “宫里头的女子,便更是如此。” “她们出门在外,定然会备上些解药,以防的便是这万一。” “而且,一般这样的东西,女子要么放在随身处,要么便放在居住厢房的包袱角落里。” “总之,断然不会毫不准备,便入宫的!” 宋延现在都记得,当初从宋乐仪口中听到这番话的时,自己心里头的嗤然。 宫里头算计多不假,可婢子女官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能出什么事儿。 如今宋延可真心觉得,她妹那些心眼儿,多些挺好。 脖颈间的触感让人发麻,宋延迅速回神垂眸想了想,唇齿间含弄着“随身处”这三个字。 少年目光,很快落在顾宝珠身着的淡黄色纱裙上。 夏日的衣衫单薄,几乎都贴着肌肤。 加上燕国女子称帝,贵族阶层里,女性地位不低,穿衣没有前蜀那般保守。 可是,这样想来宋延便有些头疼。 这样单薄的衣衫,能藏个什么东西? 就在宋延有些丧气时,又突然间想到。bimilou.org 当初还古后山,顾宝珠惊马的时候,她仿佛……随身带着个荷包? 第一百零八章 终觅得解药 不敢耽搁,宋延扣住顾宝珠的肩膀让她别乱动。 忍者脖颈间的痒意儿,他伸出另只手在她腰间弹探了探。 细腻的肌肤透过薄薄的纱衣,向外扩散着体温。 纤细的腰肢尽数落在宋延手掌之间,可他压根没有没找到半个香囊。 另一边,埋在少年怀中的顾宝珠动了动。 仿佛贴合在腰肢上,手心处传来的滚烫的温度。 顾宝珠只觉得心里有团火,让她无意识扭了扭,而方才掌心的温度以及那触感,心中就要喷出股热流。 抬起埋在少年颈前的额头,女子撅着红唇,委委屈屈朝着身前人控诉。 女子右手直接捉住,放在自己腰间的少年的手。 那架势,就要带向自己胸前的衣襟、 少年连忙缩手,看着面色潮红的顾宝珠,磨牙声响彻在大殿中。 “好难受——” “衣服,热——” 低低的嘤咛声响起,宋延此时颇觉浑身力气无处使。 他实在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黏人。 最后,沉着眉的少年,只依稀听到顾宝珠说了句衣服。 这两个字出口,宋延眼皮子跳了跳。 他的思绪,还在方才寻找解药那条轨道上,自然没有明白顾宝珠真正的意思。 昏暗烛火中,少年眉眼突然亮了亮,脑海中又想到宋乐仪那个小鬼头的话。 讲究些的世家贵女,甚至贵公子出门访友。 若是非常重要的场合,府上长辈都会叮嘱备上件质地颜色相似的衣服。 若是这样,那么顾宝珠携带的解药,既然不随身携带,那么或许就在备份的衣服里。 总算缕出几分头绪,宋延看了眼顾宝珠,从怀中掏出方帕仔细替她擦了擦额间薄汗。 小心翼翼将人放在床榻间,宋延这才起身。 顾宝珠从他怀中离开的时候,宋延难得喘口气。 他顺着方才那块帕子,随意在自己额头上摸了把,很自然便将它重新收回袖中。 宋延目光扫过大殿,视线在离门口最近的那个楠木柜子里停下。 他似乎记得,自己刚刚踏入两仪殿中时,顾宝珠躺在地上,头朝的方向便是那边。 难不成,原本就是想去那里寻找解药? 少年脚下步子飞快,就着这昏黄月色,嘎吱声木门开合,露出里面叠放整齐的包裹。 宋延随意瞥了眼,便瞧见包裹边角处露出的黄色布料,和顾宝珠身上穿着的倒有些相似。 呼出口浊气,宋延悬着的整颗心终于能松缓些。 耳边传来床榻上,女子低浅猫叫般的嘤咛,似在催促。 手指灵活的解开包袱上的盘扣,宋延的手顺势探了进去。 月色高高挂入中天,远处太极宫内的极乐景象似乎也在缓缓褪去。 室内光线昏暗,宋延闷着头找了半晌。 终于,他在黄色衣衫的内侧,揪住根细长的带子。 没在犹豫,宋延小指轻轻一勾,用力便就拉了出来。 然而接下来的情形,宋延彻底傻眼了。 细长带子勾起的,是块薄如蝉翼的布料。 清风下慢慢招展开来,露出上面绣着的春江潮水。 湖水上,浮着三只憨态可掬,栩栩如生的小黄鸭,十分鲜嫩的颜色。 宋延闭了闭眼,后颈处再次被灯火染上薄红。 攥住那块圆润布料,宋延烫手般将它重新塞了回去。 眉目沉浸在黑暗中,突然有些心浮气躁。 宋延发烫的指尖,就那样不受控制的颤了颤。 莫名的,脑海中再次浮现方才那画面,迎风招展的小衣摊开来,也没比他手掌大多少。 昏暗的灯影绰绰,寂静中,烛台报出的灯花突然传来噼啪的声响。 大殿中暗了暗,等宋延撩起眼皮,灯火又重新恢复到原来模样。 抛开心底杂念,少年重新将手探入包袱中。 这一次,仿若手背上长了眼睛,宋延精巧避开方才,被他强行塞回去的那根细带子。 好在,这次倒是没出什么披露。 宋延手中,很快出现根短粗的绳,拉出来简单瞧了瞧,正是款式有些眼熟的荷包。 莫名其妙,掩在灯火中的少年顿感到松了口气。 荷包内,有各种小羊皮包裹的药丸,倒还挺齐全。 宋延凑着光源,仔细扒拉半天,却愣是没找到,看起来能缓解顾宝珠形势的解药。 倒是各种解酒药、退烧药、消肿的不少。 最终,宋延在拇指大小的瓷瓶中,找到颗青绿色的药丸。 瓶身没有任何标识,凑近鼻端简单闻了闻,能感觉到透心凉的薄荷味儿。 整个荷包看下来,排除明显有标记的药品,也就眼前这颗,看着最像那么回事儿。 闷闷的酷暑天,仿佛蒸笼。 宋延擦干额头上沁出的细汗。 踌躇半晌,她用手轻轻捏了捏手中药丸,然后抠出了小半块儿送进嘴里。 再然后,小心将木橱的柜子闭好。 嘴里的小颗药丸,咽进肚子后,薄荷香便充斥满整个口腔。 唇齿间的味道,还颇有些好闻。 宋延垂眸,仔细打量了手中药丸半晌。 见吃进自己肚子里的药丸没有什么异常,他这才来到床榻边。 宋延左手虚揽着顾宝珠的肩,右手轻轻扣住她下颌。 接着,水润的唇微张,整齐的贝齿自然打开。 宋延趁势将整颗药丸送进她嘴里。 药丸传来的薄荷的清香沁人,怀中的顾宝珠倒是没有排斥,听话将剩下大半颗咽了进去。 等待药丸生效的过程,额外漫长。 此时,床榻上顾宝珠哪怕穿着轻薄的纱裙,身上仍旧不可避免出了层薄汗。 女子的脸上,也浮现出并不正常的潮红。 药效发作的没有那么快,顾宝珠又缠着宋延折腾了会儿。 直到半个时辰后,顾宝珠这才安安分分趴在床榻上,静静睡了会儿。 烛台的火光明灭,宋延盯着顾宝珠看了半晌。 他又重新掏出帕子,替她擦去额间再次渗出薄汗,将她额角沾湿的发朝旁边拨了拨。 两仪殿中此时难得寂静,只听得到彼此炽热的呼吸声。 月上中天,宋延守在榻前一直守到后半夜。 少年按了按酸疼的眼,抬眼看去。 榻上床褶凌乱,但上面的睡着的女子,此时已然呼吸均匀。 她的面色,也终于恢复正常的红润,应当已无甚大碍。 宋延想了想,拿起榻上锦被,替顾宝珠盖在容易着凉的肚子上,细心将四肢和头露在外面。 榻上的女子似乎受到打扰,挪了挪身子,脸又往锦被中蹭了蹭。 宋延唇角翘了翘,轻手轻脚打开殿门。 嘎吱声响起后,两仪殿重新陷入黑暗的静谧。 宋延走出殿门,便直接去找傅斯年。 第二日宫门打开时,他便要随同出宫去。m.bimilou.org 今日这遭,宋延实在没有想到。 第一百零九章 记忆 而等顾宝珠醒来,回想起晚上的一切,怕是暂时不想见他。 左右,他也暂时没有什么头绪便是了。 少年挑挑眉,将心中思绪和方才余下的悸动压下。 清晨的曦光逐渐压下黑沉沉的天。 宋延眉眼仍旧耷拉着,一人走在青石铺就的小路,心中忍不住轻叹。 也罢,当初商定好的那桩事,回到还古书院再说也无妨。 清晨的曦光洒过窗柩,射出点点圆形光斑。 经过一晚的热浪,酷暑的闷燥,早已将大殿死角的冰盆消耗,流出斑斑勃勃的水渍。 察觉到照射在自己脸颊上的温度,顾宝珠眨眨眼。 她揉揉酸疼的脑袋,半晌儿过后,总算是睫羽微微颤动。 撩开身上的锦被,从床榻上起身。 顾宝珠撑着床沿来到方桌边上,灌了小半杯温水,喉咙间的干涩这才好很多。 瞧了眼镜子中自己,发髻四散衣衫凌乱,顾宝珠揉了揉侧额。 昨日姑母宴席上回来,自己怎么就成这样了。 脑子短路下的断片,让顾宝珠费力寻找着,被她压在识海深处的记忆。 空旷的两仪殿,此时已有太监宫女前来替换新鲜的冰盆。 铜盆中,菱花镜大小的冰块表面析着冰晶,能看清上面的人影。 寂静的大殿此时,已然恢复些凉爽。 就在这时,梳妆台前传来噔一声惊响,仿若八月天里晴天的霹雳。 端着昨晚替换下冰盆的宫女吓得眉毛一抖,心肝颤了颤。 她好容易稳住身子,余光大胆的朝梳妆台前看去。 就见巨大铜镜对面的木椅,此时正躺在地上。 衣衫不整的南平郡主,此刻正怔愣在铜镜前。 女子容色明艳,哪怕此时未曾梳洗,依旧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颜色。 可此时,明艳的女子正愣愣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知道想到什么。 她神色一寸寸变化,到最后,莫名看着有些不想见人的架势。 宫女正犹豫,自己是否要上前的时,便瞧见南平郡主闭眼懊恼的表情。 福至心灵间,宫女识眼色的端着冰盆,火速退了出去。 直到她双眼能够瞧见两仪殿外的日出,小宫女这才舒口气。 她心中暗道,贵人们在想事情,她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 软缎绣鞋踩在扫的干净的青石砖瓦上,鞋面上的东珠,随着女子的步伐微颤。 顾宝珠走在前往姑母大殿的路上,清风旭日正好。 因为昨晚宴会上无甚收获,她暂时还不想回王府去面对那个人。 索性,她准备在宫里陪陪姑母,随后便差人会府送信,然后直接回还古书院。 思绪莫名翻转,飘飘荡荡到昨晚。 顾宝珠脚步突然顿住,没有任何预兆,吓得身后跟来的宫女连忙刹住脚,低垂眉眼察言观色来。 宫廷内花木瓜果飘香,野花扑簌簌坠落。 可饶是这样的美景,也盖不住前头南平郡主变幻莫测的脸。 顾宝珠站在树下,不时有野花落在她肩头。m.bimilou.org 像是突然间回神,捡起多小花的女子猛然间摇摇头。 顾宝珠无声麻痹着自己。 昨晚一切,便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等筑牢心里防线,抛却心底杂念,她抿抿唇,这才重新朝前走去。 凉亭水榭内,摆放着洗好的瓜果茶点。 顾宝珠没等会儿,女帝顾珺姗姗来迟。 因为隆诞,普天休沐三日,无须上朝批阅奏折。 如今的时间,倒是这位人间帝王难得清闲的时候。 “姑母——” 瞧见来人,顾宝珠原本蔫蔫的神情难得雀跃起来。 顾珺见此唇角轻笑,染着红色丹寇的手指敲了敲石桌。 很快便有侍女拿起托盘,取出其中摆放好棋盘。 随后,又分别在两人面前,放置好黑白两色的云子。 眼前这架势,顾宝珠算是明了,姑母又来找她下棋了。 凉亭内,水榭中的凉爽铺面。 两人仿佛身在船舷画廊里,空气中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儿。 对面顾珺手执棋子眉目淡定,从容的在棋盘上杀的顾宝珠节节败退。 情绪感染下,顾宝珠也觉得热血沸腾。 原本横亘在心里的杂念缓缓褪去,此时,她眼睛和心里都只剩下,石桌上的这局棋。 桌上的温茶,被换了又添。 水榭外的游湖,原本的不过冒出淡淡涟漪。 此刻竟然,也泛出金红相间的锦鲤,不是朝外探出脑袋吐着泡泡。 “姑母——” 哀嚎声带着闷闷的鼻音,顾宝珠放下手中云子,倚在身后栏杆处。 棋局上,顾宝珠手中持有的白子,早已经被黑子围追堵截杀的片甲不留。 顾珺依旧如往常般,神态闲适端起清茶,凑在唇间轻抿。 待顾宝珠情绪发泄后,这才慢悠悠放下清茶,她视线扫过水榭锦鲤,从凉亭摆放的木盂中,拿起把鱼食撒入湖中,引得湖中锦鲤争抢竟食。 游鱼摆动,溅起层层水波,顾宝珠撑着胳膊探头凑在近前。 木盂中食物散尽,水榭下的锦鲤又很快沉入湖底。 水面恢复原来般平静无波,石桌上仍旧保留着方才棋场厮杀的惨局。 “宝珠——” 顾珺红唇轻扯,指甲上的金色护阳光下晃人眼。 此刻,正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石桌,慵懒的声线传来。 可等顾宝珠抬头看去时,对面顾珺看向棋盘的目光又格外专注。 与此同时,猝不及防的就突然间,问了顾宝珠个有些毫不相干的问题。 “都说棋场如战场,而官场又如同棋场——” “宝珠——” “那你说我们燕国能到如今,所依仗的究竟是什么?” 清晨的雾气氤氲,有些模糊顾珺的眉眼。 女帝轻嘶了声,斜倚在身后垫着方毯的圆柱上,那语气,仿佛她单纯自己不解。 又仿佛,她再提点和考校。 顾宝珠面色稍正,视线放回方才残局之上,就这顾珺的问题沉眉想了想,半晌启唇道。 “姑母——” “燕国从前蜀走来,能到今日这般繁盛的景象。” “这在宝珠看来,自然和姑母离不开关系。” “都说帝王乃这天下共主,得先有贤明的人间帝王,方才能有安居乐业的民生百态。” 顾宝珠没有犹豫,这番话听着算是恭维,却也不算恭维,确实也是她的心里话。 她从来便知道,姑母走来不容易,身为女子需要摆平这天下难事,又更加不容易。 她心里便觉得,她的姑母,值得后世称叹,该受万民敬仰! 顾珺闻言,抿唇轻轻笑了笑。 她听得出顾宝珠话里的真心,也感受得到她心底的赤诚。 可江山社稷之大,统治起来哪有这样简单。 “欧——” “还有呢,你在想想——” 顾宝珠眉梢轻挑,诧异看了眼对面姑母。 她的神色也跟着认真起来,沉吟半晌儿,终于抬头看向对面姑母眉眼笃定道。 “姑母——” 第一百一十章 官场风月事 “我燕国能在群狼环伺的时代,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宝珠认为,还有一点非常重要,那就是我燕国强盛的军力。” 一个国家要想江山社稷稳定,除了天下富足百姓安居以为,最为重要的屏障便是强大的军火实力,唯有铁蹄足够强硬,就算是男女体力悬殊下女子来当政,周围列国也是不敢轻易挑衅的。 “军火中唯论火铳!” “这样远距离杀伤性武器,只要弹丸足够,在战场上便可以弥补男女间悬殊的体力!” “真到万难之时,便是全民皆兵也未尝不可!” 顾宝珠说的认真,顾珺抬手捏起黑色云子,将它们从棋盘上一颗颗捡出来放回圆匣里。 却始终表情淡淡,未曾点头亦未曾摇头。 直到圆桌上只剩下最后三颗黑色云子,她这才抬眼,启唇笑笑道出几个字。 “对也不对——” 见顾宝珠视线看过来,顾珺循循道。 “我燕国火铳,可避免群狼觊觎不假。” “但宝珠——” “姑母希望,你不只能看到表面的东西。” “很多掩藏在事物背后的逻辑,姑母也希望,你能有双慧眼。” 对上顾宝珠不解的目光,顾珺并不在意,继续拨弄几颗剩下云子解释道。 “火铳确实在战场是威力不减,有时候,甚至可以扭转战局。” “但是你要明白,这东西精妙的设计背后,需要的是我燕国走在前列的冶铁技术的支持,除此之外,需要聪明又出色的工匠,能源源不断设计改装。” “再者,冶铁技术和出色的工匠能被善用,必然脱不开富裕的农商环境。” “而将这些东西,组织编制成张大网的。” “是那背后,看不见也摸不着,却时时刻刻组织运行的……制度!” 黑色的云子突然间跌落,在棋盘砸出碰撞的闷响。 顾珺眉眼沉凝,真正看向对面的晚辈,一字一句的教导。 “归根结度,是我燕国配套的软实力——” “软实力——” 顾宝珠眨眨眼,突然间抬头,对上顾珺的目光,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脑海中不断回荡姑母方才的话,突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红唇翕动有些犹豫。 在顾宝珠看来,姑母说的确实不假。 若是没有强盛的软实力的支持,或许战场上兵甲耗尽,便很容易陷入弹尽粮绝的尴尬境地。 届时,便也只能任人宰割,遭人分割蚕食。 可转念,顾宝珠便又想到姜宏父子。 眼下,掌管火铳军火库的,正是任燕国兵部尚书的姜宏。 而在顾宝珠看来,这样的大权,集中交给一人,便很容易便产生风险。 更何况,那人还是品性并不如何高尚的姜山。 姑母说的软实力确实重要,它会是土壤,但顾宝珠看来,战场一来猛如虎。 若是敌人激烈好足够的弹药库,一旦坚船利炮炮轰开燕国大门。 那么,如今姑母为之骄傲的燕国的富饶,严密的军火生产线这些所谓的软实力。 便很有可能!在国家守不住的情况下,成为掠夺者的嫁衣,白白让旁人坐享其成罢了。 想到这,顾宝珠目光划丝过忌惮,看向顾珺时,眼底浮现出真切的疑惑。 “姑母,宝珠想——” 顾宝珠话还未出口,察觉道顾珺的示意后,便戛然而止。 她砖头疑惑看去,蓦然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个女子。 明明素衣罗群,却气质出尘,额前点上的朱砂痣让她多出几分明丽。 顾宝珠微讶,也她不知道这女子在身后站了多久,她竟然半分也未曾察觉。 瞧见顾宝珠的目光,桑桑转头朝她恭敬笑笑。 “桑桑,平康坊那边,可又有什么消息——” 顾珺撑着头,目光淡淡看想名叫桑桑的女子,语气亦熟稔。 清风吹散她裙摆,桑桑上前跪俯在地,朝着顾珺行礼。 随后,她便在顾珺示意下起身,开始桩桩件件汇报今日平康坊的事儿。 看着眼前女子,顾宝珠眼底多出丝了然。 宫里头但凡在顾珺跟前有些头脸的宫官,她不说认识,但至少也是眼熟的。 而眼前这位名叫桑桑的女子,顾宝珠可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 “回禀陛下——” “平康坊近月余来了不少大人,均召了舞女歌姬作陪……” 顾宝珠越听,便越有些坐立不安。 涉及朝堂大人的秘辛,她怎么能…… 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顾珺转头朝她安抚看了你,顾宝珠屁股下的椅子这才重新做稳当了。 但哪怕这样,顾宝珠心里的惊讶,已然若波涛般汹涌。 实在是桑桑报来的消息过分具体! 什么左御史又借机平康坊吃酒,来蹲守其他官员的污点了。 哪位大人手气豪横,连着三日一掷千金了! 又有哪几位大人吃酒,说了怎样不适时宜的话语。 这样惯常上的隐秘,若不是顾珺默许,顾宝珠是断然不敢在这里,又毫无避讳听着的。 湖面上水波不兴,酒肉场上新鲜儿事格外多。 有了顾珺的默许,顾宝珠卸下忐忑,竟然也逐渐听出几分趣味来。 着实看不出来,各位大人各个朝堂上君子端方。 私下里竟然也这般放浪形骸,顾宝珠听着忍不住摇头感叹。 桑桑大体汇报了番,抬头便瞧见女帝悠哉品茗,情绪藏在心底探不出究竟。 随着湖面犹豫跳跃,桑桑的声音微顿,随后便再次传来。 “陛下——” “前几日,兵部尚书姜宏姜大人,携爱子姜山来平康坊——” 桑桑又抬头,隐晦看了眼顾宝珠,见顾珺仍未阻止,她这才继续将后半部分犹豫的话说出口。 “姜大人似乎有些癖好——” “席外包厢内,请了了两位南曲的花娘。” “可是,等天亮那两人出来时,早已奄奄一息,身上也满是鞭痕。” 桑桑这话出口,顾珺的眼睫颤了颤,半晌,放下手中晃荡的青玉杯。 “欧——” “可是说了什么话——” 桑桑见此,头垂得更低,却连忙回道。 “姜大人未曾言朝廷半句得失,只不过……” 桑桑沉吟半晌,一股脑将话头全部说出来。 “桑桑看那花娘身上的鞭痕,怕是姜大人那事没有顾忌。” “据那两位出来的小姐妹说,姜大人非但那癖好折磨人,而且——” “对于女子花娘的态度,也惯常是鄙夷和看不上。 湖中的锦鲤跳跃,溅起一旺水花。 顾宝珠攥了攥衣袖,心中轻嗤。 姜宏这般哪里是在折磨花娘,怕是他打心眼里,便见不得女子吧。 “然后呢——” 顾珺声音依旧无波澜,听不出其中情绪。 桑桑闻言继续道:“姜大人出来时,面色倒是平静。” “他让其子姜山先回府,然后取了千两纹银交给桑桑,告诫桑桑和那两名女子闭嘴……” 第一百一十一章节 平康坊桑桑 顾珺闻言,这次道是挑挑眉,素手一挥,桑桑便识趣退下。 顾宝珠此时琢磨着方才桑桑的话,姜宏父子共同去了平康坊…… 她脑海中,蓦然回想起酒宴上那个场景。 姜宏哈着腰,上好的布料勒出他腰间软肉,对着姜山热切又殷勤。 凉亭外坠着的珠帘后,桑桑的身影虽远去却未曾彻底离开,只静静守候在水榭外。 见桑桑退去,顾珺目光这才重新看向顾宝珠,浅浅啜了口清茶。 “宝珠,方才那番话——” “你听了,可有什么想说的?” 顾珺话出口,语气悠悠,神态却极其淡定。 对顾宝珠的回答并不催促,只静静等着格外有耐心。 见顾珺又询问自己的想法,顾宝珠心惊,猛然间便回神。 “姑母——” 抿了抿唇,顾宝珠面上虽不解,暗地里却熟稔的在顾珺面前给姜宏上眼药。 “宝珠觉得,一个人的才能确实重要。” “但若是德行过分败坏,品性不端!” “既可能是姑母整顿朝堂的助力,但也有可能被本性驱使——” 做出危难国家和朝廷的事。 到底顾忌着姜宏曾经救过姑母,顾宝珠没有将话说死,但话中的意味却很明显。 “姑母,宝珠还是有些不大明白——” “火铳这样重要的军火,为何姑母不将它把握在自己手上。” “毕竟,旁人再如何,都没有自己来的可信和踏实不是吗?” 燕国火铳被贩卖,那是事实。 虽然那场梦里,宋延前往突厥谈判。 那架势,燕国应当是占据绝对优势的,但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买卖,总归是个隐患。 茶水的热气氤氲,将顾珺的眉眼笼罩在其中,有些看不大真切。 从顾宝珠的角度看去,顾珺轻垂着眼睑,茶杯举过唇角。:筆瞇樓 她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顾宝珠却并没有太听得清。 然而等氤氲茶雾散去,女帝的眉眼真切出现时,顾宝珠心中便已经明了。 对于此事,姑母怕是不想深究。 顾宝珠心领神会,掩下心底失望,便准备转移个话题时。 她这神情被看在眼里,顾珺挑挑眉,突然间改了主意。 “宝珠——” 熟悉的悠悠语调声传来,瞬间拉回顾宝珠的心神。 “身为南平郡主,你便要明白。” “不论是身为国家掌舵者,还是一方封地的领袖。” “当你还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你要记得。” “你不仅是这个国家或者封地的最高权力者,你还是那天下悠悠百姓所最终依赖的人。” “你还需——” “为他们负责!” 清幽冷然的语调声落下,顾宝珠心头微正。 一瞬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但有好像什么也没有明白。 凉亭中突然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剩下锦鲤跳跃的水花声。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顾宝珠半垂着头,仔细思索着顾珺话中深意。 不知要记得自己是最高权力者,还要记得,也是这天下万民最终依赖的人。 她又回想起顾珺方才的态度。 当她听到姜宏那样看低女子时,向来注重此道的姑母,竟然未说好也未曾说不好。 难不成? 姑母的意思是……顾宝珠大脑飞速转动,寻找可信的借口。 倘若手中的筹码还不够时,最好能以种建设性的视角,先搁置争议,然后徐徐图之。 真等到手中筹码足够的情况下,旁人漏出马脚的时机,便不害怕没有。 所有的一切,归根结的,都需要沉下来的耐心二字。 心中模糊的猜测缓缓成型,顾宝珠越想,越觉得有几分道理。 顾宝珠连忙抬头,朝着对面的姑母看去,恰好,顾珺此时也正好看过来。 目光瞥见顾宝珠眼底的神采,顾珺挑挑唇轻声笑笑。 她却随意般抬手,阻止了顾宝珠就要脱口而出的话。 “不着急——”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你可以多想象,不用着急告诉我!” “不过,在此之前,姑母希望宝珠能为朕做件事情。” 顾珺语气平淡,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却仿若闲话家常。 “姑母——”顾宝珠瞳孔缩了缩,“还请姑母指点——” 这样谦虚的态度,看的顾珺暗暗点头。 “宝珠,朕希望,你能作朕,朝堂之外的眼睛——” 顾珺语气悠悠,这话力道加重,看向顾宝珠的目光多出几分冷肃的认真。 “朝堂之外……眼睛?” 顾宝珠低声呢喃了句,察言观色间隐约有了些猜测。 可……她有些不明白,以她目前的能力,可以为姑母具体做些什么? 顾珺却未曾理会顾宝珠的茫然,3未曾着急解释,她素手伸出,轻轻晃动了番手中黄色长绳。 “叮铃铃——” 凉亭外坠着的珠帘轻晃,上面的铃铛轻轻响动。 外面等候的桑桑见此,连忙再次躬身走入凉亭。 顾珺轻轻点头,食指摩挲着右手小指上的金色护甲,语气中带出玩味儿。 “宝珠——” “饶是姑母自负,却也不得不承认,当今朝堂上仍是男子居多。” “而男人之间,那点花花肠子——” “便已经决定了,有时候,我们能够获得讯息最多的地方。” “不是什么正经宴会,平心静气下就事论事的场合。” 顾珺摇摇头,唇角溢出声轻嗤。 “而是酒肉池林,舞女歌姬作伴时——” “那时候,才是那群自诩正派的男人,最能放下心防的时候。” “而平康坊内,彼此臭味相投的男子,就那样坐在那里。” “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他们彼此对视几眼,各自是什么样的货色,也就能了如指掌了。” “正所为酒品见人品,风月场合惯是如此。” “届时,自然而然下便什么话都好说了,便是再牢固的嘴,也能撬得开来。” 说完这些,顾珺收起唇角玩味儿。 她朝着似懂非懂的顾宝珠看去,言语多出几分方才没有的正色。 “宝珠——” “朕准备将平康坊交到你手里。” “姑母希望,你能做朕的另外只眼睛——” 顾珺的话语刚落,等候在旁的桑桑脊背微颤,颔首间头垂的更低。 可她眼角余光,却偷偷朝身前未发一言的南平郡主看去。 “姑母——” 压下心头震惊,顾宝珠慌忙起身,神色间难言复杂。 她脑海中瞬间拂过诸多思绪,画面最深刻的,便是那晚恍若前世的梦中。 突厥帷帐里……那个落寞卑微的,和亲郡主顾宝珠。 凉亭外难得清风袭来,吹得珠帘的帷帐叮咚作响。 悦耳的铃铛声飘荡在耳畔,顾宝珠再次抬头时, 此刻,女子眉目中的踌躇已然彻底散去,她清淡的眼尾微扬,红唇绷起满是坚定。 “姑母——” 顾宝珠果断起身,唤了声眼前女帝,不做犹豫果断俯身下拜叩首。 她动作间,满是镇重的认真。 第一百一十二章 衣着不蔽体 清凉的嗓音传入耳畔,顾珺放下手中茶盏,未曾阻止少女的下跪。 眼底溢出几分满意的赞赏,朝着身后的桑桑示意,顾珺便摆摆手让二人出去了。 视线中,少女的身形彻底退出凉亭,顾珺这才收回悠悠目光,唇角清扬含着微不可查的笑意。 当初怀古书院遇刺那事儿,虽然凶险万分,可危机关头顾宝珠愿意那样护着她,哪怕身为姑母她也不可谓不动容。 那件事情,那从顾宝珠身上,看到了她对自己真心的赤诚。 抛却身为君王需要顾忌的那些,她顾珺向来爱憎分明。 以前觉得,宝珠性温纯善,自己身为姑母,赏赐她块富庶的封地,终生享受世家女的荣耀,也未尝不是件乐事,可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她也难得心灵通透有灵性。 …… 离开凉亭,脚上再次踩在凹凸不平的青石路。 顾宝珠走在前头,并没有立刻搭理身后的桑桑,她需要些时间,揣摩番方才姑母的态度,以及自己日后当今掌管平康坊后,她心里上身份的转变。 桑桑跟在顾宝珠身后,安安静静跟在身后,余光中,看不见新主子神态间的变化,只瞧见青石路搁着软绵绣鞋凹陷,女子襦裙规律般飞扬。 她应当在思考些什么,因此桑桑并没有冒然上去打扰。 而此刻,顾宝珠复盘了番方才凉亭内,她和顾珺从头至尾的变化,算是品出了三层意思。 其一,目前姑母并不是能听得进去旁人对于姜宏父子的弹劾,顾宝珠总觉得姑母似乎顾忌着什么; 其二,临安城中繁华闹事里赫赫有名的平康坊,背后的主子竟然就是姑母,这样说来那些来往的官员但凡此间的所有动向,姑母不说了如指掌定然也是有所把握的,而这还只是平康坊,其他地方呢,会不会同样也有这样收集情报的姑母连自己也未曾告诉的产业,这一刻,顾宝珠自己都为临安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捏了把汗; 其三,那便是女帝顾珺的态度。 她竟然将平康坊交给自己打理,并且让自己做她顾珺的眼睛。 若说进宫前的那刻,顾宝珠尚且觉得姑母想要提点自己,然而此刻,这样信任的将平康坊交给自己打理,那这其中的态度就有些暧昧了。 毕竟!女帝顾珺,至今尚且无子嗣。 顾宝珠的眼睫狠狠颤了颤,半晌儿,将心中提着的那口气缓了缓,而后苦笑摇了摇头。 姑母如今正是好年华,她想那些过分遥远的事情,倒还不如解决当下的事情,比如说,如今的平康坊对于自己目前这个,没有封地徒有其表的南平郡主来说,便是个好机会。 想到恭亲王府以及无缘无故的那场梦中,和亲突厥愤愤而死的自己,顾宝珠指甲狠狠掐了掐自己,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八月晌午天光正好,此时阳光不算毒辣,但轻薄绣鞋脚下的石子路,已经被阳光染上些许滚烫的热意,但顾宝珠的头顶却自动遮蔽出青绿色的阴凉。 顾宝珠转头,朝着身后贴心撑着伞的桑桑点头笑笑,刚想说些什么,便被另外条青石路上年轻太监急躁高亢的语调打断。 “后面你们几块手脚快些——” “这位公子倪了水,得赶紧送往太医院。” “先把人送过去再说,要不然真出了事情,掉脑袋的就是我们这些考虑不周的下人了。” 余光瞥见四个毛头小太监抬着担架,上面横躺着个人,阳光衣不蔽体的模样有些狼狈,看到这情形,身后的桑桑连忙将青竹伞挡在顾宝珠眼前,遮住未被衣服遮盖的白花花的肉体。 那四个小太监应是刚入宫不就,行动间难免毛躁,见顾宝珠二人将路绕开,脸身份也没有看清,便及着急莽荒喊了声姐姐便就要道谢离开。 顾宝珠原本也未当回事,谁知余光就那样一撇,担架上横躺那人的脸便映入眼帘,原本还漫不经心摇着折扇的顾宝珠手微顿,折扇随着咔声轻响合上,与此同时传来声娇呵的女声。 “站住——” “担架上的人是谁?” 无端带出威严的语气,让前头的小太监立刻顿步,转头时,便瞧见青竹伞后站着两位姐姐,身形纤瘦颀长很有气质,大变面容都被看着清凉的竹伞遮挡,只露出半截子精致白皙的下颌。 但端看着通身的贵气程度,不是贵人便是女宫官,都不是他们刚入宫的小太监可以得罪的。 小顺子连忙示意身后人停下,朝着对面顾宝珠先是行了个礼,又恭恭敬敬唤了声姐姐,然后才如实禀报道。 “担架上这人,奴才们也不清楚是谁?” “今早上花园子里,瞧见这人衣着暴露横躺在假山后的园子里,他醒来看见奴才们吓了一跳,竟就不小心掉湖里了。” “虽是八月,下头水不冷,但他半分水性也不同,差点就溺死,奴才喊了人过来,这才将他打捞上来,准备去太医院让值守的太医瞧瞧,可别真出什么人命才好!” 顾宝珠听着,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心中难得畅快。 担架上的人不是旁人,便是昨晚算计自己的姜山。 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如今衣不蔽体快要溺死的情形,这才活该! 顾宝珠心底畅快,可唇角微勾,吐出的语气听着却有些寒凉,让人在八月的天,阳光日头晒着正好时候,冷不丁能打个寒颤儿。 “大胆——” “深宫内院,有男子在御花园衣不蔽体当庭裸奔,成何体统,若是冲撞了陛下有是个脑袋,怕是也不够砍的。” 上位者的威压,让顾宝珠拿捏的很好,小顺子太监闻言连忙噤声跪了下来,“姐姐喜怒——” “我等初入宫廷,不识规矩,还请姐姐指教——” 小太监战战兢兢又行了个礼,他也不傻,当初湖边将这人救上来,纯粹是因为好心,左右想着别再自己面前出了人命才好,可眼下他也不至于为了个旁的素不相识的人便搭上自己,于是很快便想要撇清与担架上还处于昏迷状态的姜山的关系。 小太监面嫩,唇红齿白的模样年岁应当不大,顾宝珠也不在耽搁,直接吩咐道:“宫里头半点规矩也没有,衣不蔽体的模样有碍观瞻,按照宫里的规矩,该将人送到宫正处……” 顾宝珠提点了小太监几句,小太监倒也机灵,连声应是,招呼着身后几人便调转了方向,将原本前往太医院的那条路翻转,按照这位姐姐说的那样,将这人送到宫正处领罚。 同时。他心里面暗暗告诫自己,日后定然不能多管闲事儿。 ------题外话------ 实在抱歉大家! 今天事情比较多! 有些来不及发布! 先贴上来,我慢慢修~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新人投名状 否则,真要是惹火上身,他怕就算上辈子九尾猫妖转世,都没法保障自己能在宫里头活得长久。 而姜山此时这昏迷模样,若是被送往宫正处后。 便是衣不蔽体,人证物证俱在! 宫正法度严明,定然少不了二十个板子。 要不是如今姜山此人不能动,否则,单凭昨晚他算计自己的事。 顾宝珠觉得,今日这遭,着实算是有些便宜此人了。 桑桑看着小太监离开的身影,敛神看向顾宝珠时,似乎明白什么。 “郡主——” “方才那人,桑桑若没有看错的话,应当是兵部尚书独子姜山。” 桑桑话落,顾宝珠转头,并不意外她能认得出那人。 姜山这人,临安城里纨绔公子的名头,若是连平康坊都未曾去过,那才是奇怪。 而且,他爹又是兵部尚书,桑桑不可能不关注此人。 “郡主可是不喜欢他——” 顾宝珠的心思分明,方才在桑桑面前也未曾隐瞒。 “姜山这人来平康坊,背后可曾有什么癖好——” 虽然顾宝珠未曾回答她的问题,但桑桑是个聪明人。 新主子这态度,对于姜山的不喜已然是非常明显了。 “郡主——” “平康坊内但凡有身份的人,均会包厢。” “里面客人的隐私并不能完全窥探,不过姜公子来过不少次,坊间的姐妹们曾和我说起过——” 桑桑说道这里,语气一顿,看了眼示意她继续的顾宝珠,这才咳了咳面无表情道: “姜公子每次召舞妓,事前总要吃点东西——” “东西”二字被桑桑格外加重。 顾宝珠眉毛抖了抖,成功接受到桑桑意味深长的眼神时,差点没咳出来。 震惊下,她装腔接过桑桑手中的青竹伞,脚下步子迈开。 等她和身后桑桑扯开了段距离,这才抚着胸口不着痕迹咳了咳。 半晌儿,等身后桑桑赶上来时,顾宝珠便再无旁的异常。 桑桑未曾想顾宝珠走的这样快,走了两步见南平郡主又停在原地,似乎便在等她。 她连忙上前,用目光询问着郡主。 刚抬眼,便瞧见对面新主子以手掩唇,一本正经咳了咳。 她目光掠过旁边的青竹翠树,煞有介事评价道。 “嗯!确实不大意外,毕竟——” “长期酒肉池林养着,迟早被掏空不是?” 最后句话落,顾宝珠已然自在起来。 她看向桑桑时,说出的话也未曾留口。 桑桑听得一噎,实在未曾想到南平郡主竟然和自己一本正经讨论这种事情。 这举动,实在有些可爱和……亲民? 实不相瞒,平康坊的姐妹们,当初得到这个消息互相讨论的时候,也是这样两眼放光的模样。 “不过嘛——” “这事儿,单单我知道也不够?” 顾宝珠掩下唇角的玩味儿,一本正色道。 自从接受姑母将平康坊交给自己后,顾宝珠心里头,倒是对这层身份转换适应的很快。 察觉到南平郡主面上,此时已经不是方才调侃玩笑模样,桑桑心中微正。 她朝着顾宝珠拱了拱手,恭敬道。 “郡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桑桑心里已然下定决定,陛下既然将平康坊交给眼前南平郡主。 那么日后,南平郡主自然便是她的新主子。 面对新主子交代的第一件事情,她可得尽心尽力办好了。 这是她桑桑给新主子的投名状! 顾宝珠见桑桑如此上道,眸光也亮了起来。 眸光转了转,她将桑桑召到身前,青竹伞遮挡下与她贴近耳语了几句。 耳语声听得明白,桑桑瞳孔睁圆老大,看向顾宝珠时眼神有些古怪。 她头一次觉得,自家这位新主子是个狠角色! 也真心觉得,姜家这位少爷,定然哪里得罪过自家主子。 因暂时不想回恭亲王府,顾宝珠遣人传了信息,她便又在宫里头呆了两日。 和顾珺相处的这几日,两人的关系倒是更近一些。 明日还古书院便要恢复入学,顾珺特意遣了宫官,从库房里上挑了些东西给她。 暑日炎热,顾宝珠热的待不住。 她特意又让人在两仪殿的殿角处,新增了几处冰盆子。 这日她正呆在宫殿里,翻着关于突厥的史书打发时间,好不悠闲的时候正巧外头有人禀报。 殿门口,宋妍穿着宫装,发髻高挽十分温柔利落。 此时,她正眉目吟吟和殿外的接引女侍打了招呼,让人将顾珺的赏赐抬进两仪殿。 合上手中册子,顾宝珠抬头便瞧见朝她行礼的宋妍,心里突然一个咯噔。 原本龟缩逃避心态下,被她刻意忽略遗忘的那箱子益母果,突然间浮上顾宝珠心头。 “宋尚宫——” 收敛心中杂思,顾宝珠笑着和宋妍打了声招呼,十分客气有礼。 宋妍笑着从身后托盘中,拿出个册子递送到顾宝珠手上。 “郡主——” “这些都是陛下赏您的东西,美一件都在尚宫局登记造册清点过的,郡主可以瞧瞧。” “尚宫做事情,宝珠哪有不放心的道理——” 顾宝珠笑着接过,碍于宫里规矩,接过册子只简单扫了两眼便放下。 她这模样,俨然对于宋妍十分信任的模样。 “如此——” “便不叨扰郡主了——” 办完正事儿,两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宋妍便称准备先行告辞了。 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走两步,便被顾宝珠叫停。 “尚宫——” 顾宝珠在宋妍诧异目光下,将两仪殿中伺候的宫婢退下。 待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顾宝珠这才将冰盆附近,放了两日的那盒子益母果端上来。 顾宝珠在宋妍目光注视中,缓缓打开那匣子。 黄灿灿的果子伴着阵阵果酸,宋妍看的微讶、 转念过来,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确定朝着顾宝珠问道。 “郡主——” “这,可是?” 话还未彻底问出口,顾宝珠便点了点头。.bimilou.org 宋妍见此,没忍住笑了起来,并非平日那种吟吟间得体的浅笑。 而是那种鼻腔颤着气音的笑,眼睛里含着动容的亮光。 “郡主,这是延哥儿托你帮忙带的吧。” 从盒子里捻出颗黄色果子,凑近鼻端问了问,宋妍对自家小子毫不客气数落起来。 “那小子惯常不认生,也亏郡主大度,不嫌他麻烦拿他当个朋友。” 宋妍说得殷勤,顾宝珠听到那人名字,莫名有些脸热。 长睫轻颤下,她略微不自在咳了咳。 随后,她顺手抄起桌边的冰酥酪,顺着勺子喝了两口。 许是有些脸热紧张,原本丁点的红豆,顺嘴便能咽下去的玩意儿,关键时刻却突然作乱。 顾宝珠只觉得嗓子眼儿里,卡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有种堵气眼儿的感觉。 害怕被人察觉,顾宝珠连忙又抄起方才放下的冰碗,就着冰水咕咚咚喝下三口。 嗓子眼通气儿的那种畅快,总算是将方才那茬儿给揭过去。 宋妍是宫里头混惯了的老人,平时察言观色最是在行。 今儿就算听闻家中消息,情绪难免有些波动,但顾宝珠的方才那细微的异常也被她瞧在眼里。 若不是意识到南平郡主不想被自己看见,她怕是得上去给那位小主子顺气了。 顾宝珠轻咳随后若无其事笑了笑,朝她示意道。 “宋尚宫客气了,不是什么大事——” ------题外话------ 先贴上来,马上修改! 大家可以明天再看 第一百一十四章 突然被告白 宋妍眨眨眼,抱起桌上的盒子,邀请顾宝珠下次入宫若是不嫌弃,给她带些自己用益母果作成的冰饮,话说完便不再耽搁,很有眼色的告辞退了出去。 看着女子的背影出了两仪殿,顾宝珠抚着嗓子又轻轻咳了咳,整个人的气性这才顺当了。 回想起方才窘境,顾宝珠懊恼的用手捂捂眼。 与此同时,心中对某个人的气性,又因此上升了一层。 见识了番顾珺赏赐的东西,顾宝珠将杂念抛却,耐着性子将手中最后半本关于突厥的书册看完。 月落日升,曦光灿灿洒在大殿上。 伺候的宫女往来,铜镜前,顾宝珠再次描了描额前金色花钿,这才前往宫门口已经备好的马车。 女帝隆诞三日过,该如何还是要如何,打起精神重新出发罢了。 经义斋内,书生们的斋长已然换了位年纪更长者。.bimilou.org 祁远因为科举,自动被山长陆九熹卸下重担,只顾着让他专心备考。 然而这茬儿事,只为书生茶余饭后笑谈几句后,便没有旁的影响。 反倒是女帝隆诞,所有人归家休沐三日,如今返回书院,各个心思仍有些浮动。 也唯有首堂课有山长陆九熹坐镇,书生们勉强收敛住嘴里的哈欠儿。 今日,男女不分斋。 顾宝珠坐到过道右侧的方桌上,左边正是沈岚青。 沈岚青的左边隔着过道,再往过走便是男书生的地盘,宋延恰好就在她们两人水平线上。 整节课,顾宝珠都有认真听山长教诲,但偶尔也难免走神。 透光窗柩洒进教斋的光斑,斜斜射在男女书生之间的过道内,仿佛分隔开两方天地。 哪怕偶尔走神,顾宝珠也只是从抽屉的绸布包里,取出本感兴趣的书垂眸看着。 她未曾分出半分视线给旁人。 很快,外院的铜钟声响荡在空荡幽静的还古书院。 随着山长陆九熹稳步踏出教斋,书生们立即欢呼沸腾。 憋了满上午的劲儿,此时总算能够松缓两分。 方才课堂上还有些昏昏欲睡的少年男女,此刻眼眸重新染上神采。 书生们的瞌睡虫儿瞬间去了大半,纷纷招呼着自己身旁好友说这作那儿。 今日复课第一日,书院难得人性。 下午半日的时间便没有先生占用了,唯有治事斋内有先生义讲,算是为了科举备考者开小灶。 沈岚青哪怕入学刚一年,每节课却也未曾疏漏。 笑着送别沈岚青,顾宝珠慢悠悠收拾着绸布包,眼睫低垂未曾抬起过。 可她耳边却清楚传来书生们的笑闹声,以及夹杂在其中熟悉的声线。 傅斯年随意将绸布包搭在肩上,手肘随意戳了戳宋延,兀自催促。 “动作快点——” “吃了饭,我还得去先生设的义课呢。” “谁跟你似的,闲人一个!” 傅斯年说着,朝沈岚青空荡荡的座位瞅了眼。 他埋怨起宋延的时候,莫名带出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劲儿。 宋延冷眼瞧着没忍住轻嗤了句,他垂着眼自顾收拾的东西,频率和节奏没有因为好兄弟的话而打乱半分。 这散漫儿模样,看得身旁傅斯年连嘶了好几声。 然而……压根不起半分作用! 终于,绸布包收拾好,垂眸的少年终于撩起眼皮。 宋延眼底含着几分对好友催促的不耐,还是那副惯常看谁都不顺眼的模样。 倒也不愧是好兄弟! 宋延这副臭着脸的模样,“见多识广”的傅斯年,还真就在常年相处的免疫中自动屏蔽。 傅斯年脑子飞快,勉强说了句能让宋延暂时屈服的话儿。 “兄弟!” “再不走,一会儿今日份额的鸡腿,这就要被那些死小子给抢光啦。” “这可不是我拼手速就能解决的问题。” “你不会……真就准备吃土吧?” 阳光下,少年长身玉立,拽起绸布包,长腿一迈只走了两步便拉开傅斯年老远。 随后,宋延脚步微顿,挑眉转身,视线微不可查朝东域哪里瞥了瞥。 见襦裙女子低眉敛目,宋延敛神,朝傅斯年没好气道。 “还走不走?” “哎——” “你,宋延!” 耳边是傅斯年骂骂咧咧,两人吵嘴斗闹的声音。 等到余光中,那两道熟悉的身影离开教斋,顾宝珠绷直的脊背这才微不可查松懈下来。 她抬眼环顾了番四周,整个人瞬间自在起来。 三两下将自己抽屉中的书册,整齐放入绸布包中。 收拾好后,顾宝珠害怕碰见,又坐在位置上又耐心等了半晌儿。 心里觉着差不多了,这才走出零星没有剩下几人的教斋。 行到岔路口,顾宝珠特意没走大路,寻找了处偏僻的小径儿。 竹林凉亭阴蔽,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儿。 清风吹得竹叶沙沙,亦传来竹海深处,无法遮掩欢喜的少女声。 顾宝珠前进的脚步,也因此生生顿住。 凉亭的圆柱后,邱明玉看着眼前少年,眼底尽是少女无法压抑的羞涩和欢喜。 她却也坦荡也热烈。 “宋延——” “过两日平康坊那边,两府的君又来酒楼便要开张了。” “我父亲的意思是,将我们邱府那边的生意交给我。” 邱明玉说着,小心翼翼抬眼,仔细观察着眼前少年的反应。 见他只垂眸耷拉着眼,并未回应的样子余下空气中难言的寂静。 “所以——” “宋延——” 邱明玉再接再厉邀请道:“既然宋府和邱府,将君又来那边的事情,全都交给我们两。” “若不然过两日酒楼开张之前,我们一同过去瞧瞧,也算旁敲侧击监督监督。” “你觉得如何——” 邱明玉说完,眼一丝不眨的瞧着少年的反应。 女孩晶亮的眼底满是期盼,期盼对面这人能愿意听得懂她的暗示,也愿意回应他的主动。 “抱歉——” 少年人嗓音传来,声音含着几分歉意和尊重,却仍旧语气坚定的委婉拒绝。 “邱姑娘,过几日有些事情。” “而且酒楼那事儿,我爹嫌我读书不上进,便将原本交于我的担子拿回,他亲自去挑了——” 宋延眉眼依旧半垂,但说话时语气没有了之前的散漫儿。 他很有教养的朝对面女书生抱了声歉,随后轻轻点头示意,算是对她的提议婉拒。 “也没什么关系——” 邱明玉笑了笑,“就算不担担子,左右我们两府的产业。” “我们一起过去瞧瞧……也耽搁不来什么的。” 宋延这反应有些让邱明玉着急,她又没真关心那酒楼的死活,不过寻个由头和借口罢了。 “而且——” “宋伯父那边,你也无须担心,你若是同意我自然会请我爹当中间人,和伯父说道说道。” “那时候,他便必然不会拘着你了——” “再者,你我两家本便是世交,我……我又喜欢你。” “日后……若是两家有意,关系更近些也无妨。” “你我之间……” 邱明玉垂头轻轻咳了咳,飞速看了宋延眼垂下头去。 “你我之间……也不必像常人那般客气”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她可能吃醋? 女子软糯的嗓音响起,便羞怯垂下脑袋,没再敢看他。 竹林深处,清风晃动间静的让人心慌。 竹叶沙沙声中,似乎传来了声树枝清脆的咔嚓声。 邱明玉诧异抬眼,转头去看时,唯有竹影晃动清脆盎然,她这才放心收回目光。 宋延挑眉收回思绪时,便瞧见矮自己一头的邱明玉,正眼含期盼等待着自己,他不禁有些头疼。 两家府上因为都是商户的原因,确实有些交集。 父辈的关系也算紧密,经常合作起来临安城中盘点生意。 但……充其量互惠互利罢了,谁也不曾占过谁的便宜。 宋延原以为,自己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可却未曾想,她不停将话头往沟里扯,那便有些让人不喜了。 “邱姑娘——” 少年嗓音回荡在竹林间,带着疏离的冷淡。 “邱姑娘慎言,酒楼那边既是两府之间的生意,我爹是宋家大爷,自然他去最合。” “宋某心在科考,这也是家父厚望所在,无心风月!” “无心”二字被少年加重。 哪怕他心底有些不耐,却仍旧在委婉拒绝中,留给邱明玉最后丝体面和尊重。 少年嗓音飘荡入耳,邱明玉脸色寸寸黯然下来,唇角是苦涩的笑。 可她也明白此时若是不撤离,他留给她的最后丝体面也要被剥离。 半晌儿,邱明玉调整好心情,擦擦脸上不存在的泪,有几分恼羞成怒的味道儿。 “宋延——” “你看着,瞧不上我,是你宋延的损失!” “我迟早,能找到比你更好的人。” 邱明玉咬咬唇,最终负气看着眼前少年。 宋延未曾与她争论,亦未曾出语奚落,他只撩起眼皮好脾气朝她点点头,算是认可她话中意。 那双黑漆如墨的眼含着几人认可,未曾揭开她最后层遮羞布。 见宋延这君子端方,留她体面的模样,邱明玉心便揪的越疼。 面上她尽量让自己风轻云淡起来,眼瞧见宋延仍旧初心不改,邱明玉朝宋延冷哼了声,便朝着凉亭深处扬长而去。 可背离少年的那刻,邱明玉眼底的泪却止不住的模糊她的眼。 她喜欢宋延,书院里见到第一眼便喜欢。 当得知他们两家是生意场上的伙伴,更是欣喜的半夜睡不着觉。 可…… 她又不能,死缠烂打到,辜负少年苦心…… 留给她最后的体面。 清风吹的眼睛刺疼,面上的妆已然花了。 邱明玉擦擦泪,半晌深呼口气强忍着涩意扯唇笑了笑,自我安慰道。 也罢! 她曾经努力过,也勇敢的将心底的那份喜欢说出来,小心翼翼的在他的面前诉说过心意。.bimilou.org 只是……成或者不成,却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 喜欢一个人,卑微敏感是不假。 可当面临旁人的拒绝疏离时,她也不愿丢掉身为女子的洒脱与体面。 …… 沙沙竹叶声再次响起,宋延只站在原地,未曾转头。 等身后邱明玉的身影彻底远去,他这才撩起眼皮,朝着竹影深处望了望。 大片大片的竹海满是青翠的绿意,青竹背后露出半截绿色的绣鞋。 绣鞋差点就要与眼前场景融为一体,这也是宋延之前未曾发现的原因。 宋延挑挑眉,眼皮重新耷拉下来,语气散漫开来,隐隐听得出其中不耐。 “听了这么久,出来吧——” 少年声音穿透过竹林,激的顾宝珠脊背颤了颤。 听宋延语气,发现自己应当不似作伪。 顾宝珠抿了抿唇,突然生出转头就跑的冲动。 可那样……未免也太怂了。 宋延视线里,那双青翠绣鞋先是原地动了动,随后般步伐坚定开来。 顾宝珠抿唇稍扬眼尾,便未曾犹豫,穿过竹林间的缝隙,直接就来到宋延面前。 她本来,便就是刚好经过这里! 也分明……是他们两人挡了路。 自己为了顾全二人颜面,这才退身到竹林后的。 瞧见来人,宋延诧异挑挑眉。 他刚才意识到竹林后面有人,却未曾想到这人竟然是顾宝珠。 想到教斋内,见了自己像是避嫌般的顾宝珠,宋延抿抿唇突然间笑了笑,主动打破寒冰。 “我原以为……” “躲在后面偷听的人是谁呢?” 少年语气微顿,半晌无奈摇头声音嗡鸣间带着震颤,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什么叫偷听——” 大路朝天,真当还古书院是宋延他家开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顾宝珠突然便觉得,心里有些不大高兴。 她胸口似乎堵着团火气,直想朝着眼前宋延撒出来。 这种不高兴的情绪,应该…… 方才身子竹林后,看到凉亭内宋延和女书生站在那里。 阳光让两人影子投射在地面,交缠重叠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了。 而且方才宋延说话的语气,顾宝珠心中的不悦仿若双倍重叠,还带着种她也不明白的委屈。 凉亭中这两人说了什么,确实…… 一字不落传入她耳中! 但,真以为她稀罕! 察觉到自己的情绪,顾宝珠眉轻蹙,半晌儿收起烦乱的思绪。 看向宋延时嘴角绷直,微扬眼尾,现出平日没有的淡漠。 “我本无意打扰你们——” “等我深入竹林看到你两,便已经不方便撤退了。” 顾宝珠干巴巴解释了句,话落到底又添了句, “毕竟……真若被我当面撞破,人家姑娘脸面哪里放?” “还有——” 顾宝珠抿了抿唇,未曾再看对面少年的眼。 “你也不必担心,今日之事,我未曾看到亦不会对外说道——” 宋延撩起眼皮,眉目间带着三分沉凝,目光一瞬不瞬看着眼前女子。 她态度算不上很好,这发冲的语气,怕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 余光瞥了眼顾宝珠绷直的唇角,宋延挑挑眉。 潜意识觉得,如今现在乃至当下,并不是逗弄眼前人最好的时机。 而自己若是解释什么,她应当…… 至少……现在不会稀罕! 竹林地圈出艳阳天的阴凉,宋延目光落到地面上投射出的竹影边界。 两人此时俱都无声,连空气都仿佛飘荡着无形的尴尬。 没有听到宋延的回应,顾宝珠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儿,多少有种意兴阑珊。 此时,她面上冷淡已然退去,点点头便准备向宋延时告辞离开。 “益母果我放在庄子上了,郡主下次练习箭法的时候便能来拿。” 然而顾宝珠还未来得及张嘴,便被宋延的嗓音打断。 这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闲说着怎样的家常。 益母果三个字,瞬间让顾宝珠脑海中漂浮出那黄灿灿果子的画面。 怔愣中,她便突然想到,指甲霍开黄色皮肉的小口时,那黄色果肉中飘荡出来让人牙疼的果酸。 这奇怪的感觉,顾宝珠下意识抬眼,警惕看向宋延。 第一百一十六章 辗转的解释 连带着,她方才好容易跌落的情绪又冒出三分的苗头。 他这话什么意思? 顾宝珠总觉得,宋延提起那酸的掉牙的果子,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东西。 难不成,他觉得,自己如今这样,是在吃他宋延的醋? 脑海中拂过这个念头的瞬间,顾宝珠右眼皮不受控制瑟缩了下。 好在,很快! 这种荒唐至极的想法,很快便被顾宝珠踢出脑海。 那种瞬间的反应,快的顾宝珠都未曾仔细关注内心真实的情绪。 “嗯——” 见顾宝珠只简单嗯了声,宋延脾气很好,不曾在意她的冷淡,只启唇继续道。 “郡主——” “关于当初那座棺椁,宋某曾经答应过你的事情,目前已经有些些许头绪。” 少年人声音再次响起,同样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这一次,却成功的吸引道顾宝珠的注意。 也同样,让顾宝珠放弃方才发生所有的一切后,她心底对他产生的偏见。bimilou.org 顾宝珠听到棺椁二字,神思已然清明,眉眼也同样镇重起来。 这一次,她未曾避开宋延的视线。 “宋延,你什么意思?” 见顾宝珠不出意料的反应,宋延唇角微不可查翘了翘。 他抬眼时,神色同样镇重且认真。 宋延从怀中抽出张白色宣纸,当着顾宝珠的面慢慢摊开来,露出上面用画笔浓墨渲染开的场景。 接收到宋延的暗示,顾宝珠接过他手中图纸,仔细观察起来。 只见,整张宣纸上大体被分为五部分,且分别用浓墨线条勾勒出不同的场景。 顾宝珠观察了会,指了指中间那座山,不确定问道。 “香积山?” 当初两人藏身棺椁内,“恭亲王”曾说过要将顾烨的棺椁埋骨的地方,便正是这香积山。 宋延对上顾宝珠目光,很自然能够理解,她只说了半截的话,但却朝她轻轻摇头。 “郡主——” “这只是这副画的其中一部分!” “当初暗道外,‘恭亲王’三折而返“虽然他未曾抓到任何人,但到底发现过有人藏在棺椁下面后,定然会心生警惕。” “宋延以为,此番他定然不会继续将棺椁,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埋骨在香积山了。” “真若是有这方面的动作,也必然是引蛇出洞的诱饵。” “经过这些日子的分析,宋某觉得,真正的埋骨之地,应当就在这宣纸上面的其他四个地方。” 顾宝珠闻言,心中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可当她再次观察宣纸上其他四处景物时,亦没有认得出这究竟是何地。 她只看得到四周环绕的峰山,以及苍翠成荫的绿树。 可这样的地方,临安城的郊外,到处都是这样的场景。 “宋延——” “你是如何确定,他会将地点选在这四处?” 顾宝珠攥着宣纸,目光中含着不解和疑惑。 少女声音悦耳,宋延的思绪没忍住,又回到数日前少年将军身着银色铠,命令手中侍卫开山挖着棺椁,最后回宫复命的那场梦境里。 “宋延——” 见他迟迟未作答复,顾宝珠唤了声他名字无声催促。 宋延思绪回笼,眸看向顾宝珠时面色已然恢复清明。 面对她的疑问,宋延却没办法告诉她真相。 他总不能说,他无缘无故总会做梦,梦里的内容关乎着她的一切。 怪力乱神的事儿,他自己都没搞得很明白。 真要是这样说,她怕是会觉得,自己魔怔了吧? 宋延再次垂眸,深深看了眼只到她肩头的顾宝珠,半晌以手掩唇装模做样咳了咳,然后随意寻了个由头便揭过这话题。 顾宝珠脑海中,却浮现方才宋延看向自己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细品之下,她总觉得,其中颇有些深意。 “所以,你要多久——” 面对顾宝珠的询问,少年敛眉,垂眸半晌沉吟道。 “半月之内,至少能给郡主个准信。” 言语来往之间,两人已然达成合意。 扑簌簌的阳光洒落,仿佛带着技金斑,照的顾宝珠额前的金箔更加耀眼。 女子白皙的下颌与眉眼浸润在阳光中,衬得她肌肤更加瓷白,奈何看向他的眉眼却依旧冷情。 顾宝珠两鬓间细碎的发丝飞扬,无话可说时,气氛又是突如其来的凝滞。 宋延咳了咳,见顾宝珠说过正事后,便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 好在,相比之前,她的面色能好看些,态度也没有方才那样冲。 不动声色的观察,宋延顾宝珠此刻的状态收入眼底,斟酌半晌后装模作样的咳了咳, “方才……让郡主见笑了。” “她父亲——与我父亲是生意场上的伙伴。” “最近他们合伙在平康坊开了酒楼,父辈之间关系还算过得去。” 宋延揣摩着用词,徐徐图之后,此刻终于说出,憋在他心里最想要解释的话。 “我和她之间,更谈不上熟悉——” “我之前那话,也说的不错。” “父亲关心我学业,宋府和邱府往来,完全是生意场上的事情,没有旁的意思。” 没有旁的乱起八糟联姻或者结子女亲家的意思。 “而且——” 宋延抿了抿唇,抬眼看向顾宝珠,目光没有回避,幽深的瞳色压抑着些许看不透的情绪。 “而且,她——不是宋某喜欢的类型!” 压下心中忐忑,宋延目光微正,再未曾说一言,视线却紧紧锁定在眼前顾宝珠身上。 只坚定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反应。 顾宝珠微愣,宋延的话,让她的心没来由就狠狠瑟缩了下。 张嘴想要说话时,顾宝珠的嘴唇却没忍住狠狠颤了颤,引得上下牙齿打了个磕绊。 这样来,她气势无端便弱了三分,、。 “你——你和我说着些做什么?” 察觉到自己的异常时,顾宝珠唇角微僵,面上多少有些不大自在。 “那是你的事情,你不必特意告诉我——” 宋延视线中,顾宝珠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间转过身子,留下微微有些抗拒的半截肩膀。 她的语气也有些冷淡,再起抬起头来时,已经没有了方才不大自在的模样。 宋延手指狠狠颤了颤,掩下眼底慌乱,他抿唇克制,忍住全盘脱出的冲动,话峰再次一转。 “郡主,当日太极宫内——” “五品以下的官员,宋延已经查探过了。” “抱歉,或许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未曾发现什么异样!” 听他提其宴会的事,顾宝珠目光微闪。 她瞥了眼宋延,随后并不介意的摇摇头。 “宋延,不只是你——” “我当日……也未曾发现什么异常!” “那人本便狡诈,而且,你也是为了帮我。” “左右,既然我已经发现了端倪,日后还有机会,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宋延闻言点点头,朝顾宝珠扯扯唇。 两人都未曾提及,两仪殿内,记忆中……那晚。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南曲平康坊 阳光下,宋延看着地上交缠重叠的,属于他们两人的暗影,垂下的指尖再次颤了颤。 宋延突然间抬头,连名带姓喊她。 “顾宝珠——” 这一次,没有再唤她南平郡主,如往常般那样熟稔喊着她。 少年眉目镇重,带着淡淡磁性的嗓音,仿若饱含着不知名的情绪。 顾宝珠心间突然间便有某种预感,产生了个模糊的猜测。 “宋某日后会努力,尽快得成长起来——” 尽快成长起来,做个顶天立定的男人。 喜欢她,便要让自己配的上她,光明正大的站在她面前。 他想有能力给予她,不输南平郡主的尊贵和身份。 这是宋延在确定自己心意后,便一直压在心底深处不可言说的声音。 可两仪殿那晚后,再次在书院见到顾宝珠,他便有种冲动。 他有种冲动,将心里的这种堆积的情绪,清楚明了的传达告诉她。 少年的语气坚定且炽热,明明没说什么,可顾宝珠莫名觉得。 宋延他仿佛……在和自己承诺着什么。 藏在袖口,顾宝珠被汗水浸湿的手指微蜷。 莫名的,她心间便一软,之前心口铸建堆积起的冷漠高墙,仿佛突然间失去作用。 对面少年炙热的视线,滚烫的让顾宝珠头皮发麻,她压下心底莫名其妙的悸动。 顾宝珠缓缓抬眼,看向宋延时金箔闪耀下的眼尾微扬。 “宋延——” “我说了,那是你的事情!” 顾宝珠话落,缓缓抬手,将耳边散乱碎发撩在而后,恰好遮住眼底一闪而逝的动容。 随后女子朝前走了两步,而后突然转身,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般。 顾宝珠坦然自若朝宋延挑挑眉,眼尾勾起的弧度依旧明艳。 此时,她僵直绷起的唇角,在悄然间松懈下来。 “不过嘛——”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有从军的打算。” 少女语调微扬,晶亮的眼眸难得多出几分期待。 “若是你日后,当真身披战甲为燕国而战,又真能凯旋而归,” “身为同窗,不瞒你说——” “我觉得,脸上还挺有光的!” 说完,顾宝珠唇角翘了翘,扭头看向宋延。 两个人对视间仿若初阳融化了冰雪,俱都默契般笑了笑。 之前面那种无形中让人尴尬的隔阂,也很快消靡于无形之中。 竹影深处又传来沙沙声,地上投射出的阴影被正午阳光取代。 书院生活飞快,转眼已至九月。 八月蒸笼般的酷暑,终于在缓缓清风中逐渐落下帷幕。 书院老规矩,每月三次课试。 从出题到评阅,均由山长负责,其他夫子辅佐。 踩过八月的尾巴,书院中九月的第一次课试也便不远。 治事斋内,今日男女分斋治学。 台上的夫子循循善诱,门窗之外,不时有协助课业的斋长。 甚至堂长在教斋内来回穿梭,板着脸督视课业。 顾宝珠放下手中提着的绸布包,老老实实坐在沈岚青身侧。 她将自己昨晚借沈岚青的笔记归还,收回手时实在没忍住,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 沈岚青跟着先生指引,正往书册上誊写着笔记,余光瞥见顾宝珠无精打采的模样。 她心中倒是诧异,就算平日里的课试,也未曾间顾宝珠这样上心,竟然赶着时间昨晚通宵去了。 “那个——” “课试之前的这两日休沐,我有些事情要打理。” “自然便没时间。应付这些烦人的《九数》了。” 察觉到沈岚青的目光,顾宝珠朝她耳语了句,便不再打扰好友。 高台上的夫子涛涛不绝,讲解着《九数》中的晦涩的算法、测量和勾股。 顾宝珠半只手撑着脑袋,随意翻看着书册上面有关算法的部分。 熟悉又动人的铜钟声响起,顾宝珠好容易捱到下课。 拜别沈岚青后,拿起提前收拾好的包裹,朝着还古后山出,提前停好的马车走去。m.bimilou.org 马车朝着山下缓缓驶去,因为沿着小路,因此这次行程倒格外隐秘。 拉下轿帘,遮住外面青山绿水好风光。 顾宝珠瞧见车厢里朝她笑的灿烂的桑桑,提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下来。 此前她早就向王府递了消息,休沐日为准备书院课试,不归家。 而此番要的地方,便是临安城中平康坊! 姑母既然将平康坊交给自己打理,她顾宝珠便不能辜负顾珺的信任。 此番过去,便是和桑桑商量好,尽快熟悉打理平康坊的事务的。 马车绕着临安城边的南郊,行使了半圈后,这才绕着官道,通往窝在达官贵人往来的平康坊。 终于,哒哒马蹄声最终停到处平康坊门口。 白日里黑底瞄金的牌匾,此刻平凡并不起眼。 然而等到暮色傍晚,此处便会是临安城中达官显贵的消金窟。 此刻刚过晌午,九月的天没有八月毒辣,却也未彻底褪去闷热。 撩开马车的帐帘,平康坊门口走下两名少年。 顾宝珠在马车上,换上桑桑提前准备好的男装。 经过路上两个多时辰的鼓弄,她的发髻已被高高挽起露出清秀的眉眼。 桑桑寥寥几笔下,顾宝珠白皙的肤色,已然变成均匀的小麦色。 长靴中加了增高的垫子,个头瞬间拔高不输普通男子。 下颌眼窝处的轮廓也更加深邃,就连五官褪去女子的精致,多出几分男性的潦草。 可哪怕这样,众人看去时仍觉得,眼前人是个俊秀翩翩的少年郎。 行人来往的官道上,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中。 官两侧的其他商铺,倒不像平康坊这般无人问津。 毕竟,白日喝酒吃肉,晚上花灯初上时,平康坊看头牌歌姬舞女调琴扭腰。 这样一条龙的服务,多少男人的梦中标配。 燕国沿袭前蜀,按照街巷将整座平康坊分为三个部分。 从北道南依次为北曲、中曲乃至南曲。 其中,北曲紧挨坊墙,为低等妓女营业之处,仅仅谋生。 而中曲和南曲,所居住的均是情趣高雅的青楼女子。 尤其南曲,桑桑便住在此处,庭院修建的精美,又假山绿石环绕,园林水榭亦不缺。 南曲美妓子色艺俱佳,琴棋书画通晓,与单独阁楼抚琴吟唱。 得脸者,亦可受邀约,与当朝达官显贵比肩游园,与才子书生赋诗唱和。 顾珺交给顾宝珠所谓的平康坊,其实并非广义上的整体的街坊。 而是南曲平康坊! 这里的美妓本身的文采和素质,才能有资本引得官场上那些眼高于顶的达官显贵竞相追捧。 这些,都是方才马车空隙间,桑桑给她细致说道的。 与白日南曲平康坊的萧索不同,临街的巷子口最近新开张的酒楼君又来,此时倒是生意兴隆。 店里跑堂肩上披着干净利索的白布巾,殷勤招待着门口的来客。 隐隐饭菜酒肉香飘荡,引得店外……两个少年驻足。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天孝敬您 傅斯年跟在宋延身侧,抬头看着三层高的酒楼。 他眉眼中忍不住惊叹,朝着旁边的少年兴奋道。 “宋延——” “君又来生意不错嘛,果然,你小子最是不缺钱。” “我不管,今日杨副尉这顿酒席,怎么着都得你请客!” 睨了眼为五斗米折腰的傅斯年,宋延撩起眼皮,朝酒楼三层的包厢外侧的窗户闲闲的望了望。 半晌儿,他看向傅斯年鼻腔哼出声轻笑。 “出息——” “不过一顿饭,你就这点本事儿。” 没在意宋延的轻嗤,傅斯年终究是被富贵迷了眼,他没骨气朝着好友道。 “那不然呢——”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还真就这点本事!” 说着,傅斯年拍了拍好兄弟,理所当然道。 “下次,若是我真请哪位贵人,你记得给我留个位子,也给你兄弟我撑撑脸面。” 这样无下限的话听得宋延轻嗤,却也当着傅斯年煞有介事点点头,这爽快模样看的傻兄弟立刻咧开唇笑起来,然而接下宋延却话风陡转,其中意思听得傅斯年一蔫儿。 “我给你留个位置,那多简单的事儿啊!” “前提是得有所谓的达官贵人乐意跟你来——” “嗨——宋延,你看不起谁呢?” “你当所有官员都跟你个大少爷似的,出手这么阔气!” “临安城中寸土寸金,这地段能来消费的,你自己掰着指头数数。” 少年人精力充沛,笑闹了阵已然走到酒楼那门口,跑堂看到走进的宋延,眼底愈发热切起来, 恭恭敬敬唤了声宋延声少东家。 殷切打了招呼,便引着两人朝二楼包厢处走去。 包厢内,装饰精致大气,摆设也件件豪奢。 因为宋延父亲常年有通外的商队,因此倒是有不少两广甚至胡人和西洋人那些新奇的玩意。 傅斯年随后捻起墙框内,镶嵌摆设好的透明玻璃珠子,凑近眼前双眼放光忍不住唏嘘。 “宋延——” “西洋这玻璃的弹珠儿,这通透漂亮程度,都快赶得上珍珠了。” “身为君又来的少东家,就凭这些稀奇玩意儿,你的身价便上涨不少哈!” 宋延挑眉,便瞧见傅斯年半咪着眼,透过玻璃珠的猫眼敲他。 这滑稽模样,看得宋延唇角翘了翘,理所当然得挑挑唇。 “还行吧——” “不过嘛!”宋延轻嘶了声,视线扫过傅斯年凉凉道。 “比起你来,我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嗨,宋延——” 傅斯年没忍住翻个白眼,瞧见狗兄弟嘴角翘起好心情的模样,傅斯年准备说些什么,又生生忍住,他总觉得自己若是真来了气性,那他便真输了。 想到这里,傅斯年难得沉住气。 他手中仍旧捏着那玻璃弹珠儿,却未曾搭理宋延自顾自走到旁窗柩,打开窗户的阀。 二楼视线好的惊人,外面天光照射进来,传来街巷热闹的喧嚣。 傅斯年俯瞰下去,这里竟然可以将整个平康坊的景色尽收眼底。 傅斯年的情绪来得快取得也快,也惯常不是小心眼的人。 此时,他看着坊间外头的景象,感叹过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很自然凑近宋延身边,戳了戳宋延手肘,瞧着他试探道。 “哎,兄弟——” “今儿不是轮到我们操练的日子吗?” “怎么都这个时辰了,杨副尉竟然将我们叫到这平康坊。” 傅斯年说着,观察宋延反应的同时,自顾自啧啧两声。 “怎么着?今儿有特殊安排呀?” “还是说——” “那杨**菩萨心发作,特意让咋们逍遥两日啊?” 傅斯年摩挲着下巴,煞有介事的分析起来。 可转瞬间,他却又自顾自否定,忽然间咧开嘴,朝着旁边端着茶杯的宋延得意道。 “不对不对!” “兄弟,你还不知道吧?” “上次比试间,我便已经能和杨**打个平手。” “他那样小气吧啦个人,真能好心到带我们来你这君又来,单纯吃酒?不会还想着寻法子操练我们吧?” “不过——” “来着平康坊做什么?” 傅斯年在从小长大的兄弟面前十分话痨,他嘴里说着嘿嘿笑了两声。 突然间,他心中冒出个念头,却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带我们来这平康坊,总不能是因为……” 傅斯年说着嘴角朝窗外比了比,对宋延挤眉弄眼了番便摇头失笑。 “总不能因为……要带我们去这南曲平康坊吧啊?哈哈哈哈。” 宋延闻言眼皮子莫名跳了跳,视线微转,也朝着窗外南曲平康坊看了眼。 青瓷白底的茶杯在宋延掌心转了转,随后他扭头,瞥了傅斯年眼却未曾说话。 宋延这目光,看的傅斯年微愣。 好兄弟之间,哪怕细微的眼神变化他们也猜得明白。 宋延方才这模样,难不成真觉得自己方才拿番胡言乱语,便是杨**的用意。 傅斯年哭笑不得,抹了把眼里不存在的泪,拍了拍宋延肩背,而后矢口否认再次强调道。 “少年——” “这事儿你便不要想了。” “多余!” “若真是这样,我就把我脑袋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说着,傅斯年又抹了把不存在泪的眼,摇摇头声音铿锵有力。 “我还就不信了,他那样小气吧啦的人,会带——” “谁是小气吧啦的人——” 傅斯年话还未说完,便被门口传来的抑扬顿挫的雄厚男声打断。 杨武走进包厢,视线扫过两人,最后稳稳落在傅斯年身上。 他严肃认真的眼底满是冷意,带着几分压迫的气势,蒲扇般大掌拍了拍檀木的圆桌,引得上面茶具晃动差点就要裂开,杨武逼近傅斯年吼道。 “傅斯年——” “你小子给老子说清楚,谁是小气吧啦的人,嗯?” 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听得傅斯年虎躯一抖。 他腾然起身,瞧见突然出现的杨武眼皮子狠狠跳了跳,随后幽怨的目光看向面朝门口的宋延。 终于接受事实后,傅斯年嘿嘿笑了两声,倒是半分也不尴尬,腆着脸拉开凳子招呼杨副尉坐下,又殷勤捧起茶杯伺候眼前这尊大神。 见杨副尉面色没有之前那样黑如锅铁,傅斯年这才又凑在杨武身后捏肩揉背,神态自若的撇清关系。 “副尉消消火,您别误会——” “方才宋延那小子说,今儿个君又来,他是少东家!他买单!” 傅斯年状似无奈瞥了眼宋延,毫无负担的甩锅。 “我这不是提醒他宋延,别这么小气吧啦嘛!” 傅斯年说到激动处,两手一拍大义凛然道。 “副尉您待我们如师如父,来一次君又来怎么够。” “我刚不是提醒他,别这么小心眼儿,您培养我们这么辛苦,买次单如何够儿,非得日后给您留个包厢,天天这样孝敬您——” ------题外话------ 下午五点准时更新~ 第一百一十九章 咧嘴大白牙 傅斯年说完,半分没理会宋延隐晦的冷飕飕目光。 侯在旁的宋延,看着傅斯年这波骚操作,他真是气笑了! 然而傅斯年这人却还能坦然自若,临了还朝着杨副尉憨憨笑笑,却半分不承认自己原先说的什么“副尉那样小气吧啦”! 杨副尉脸上生着刀疤,素日板起脸来便显得有些严肃凶恶。 方才门口隐约听到傅斯年那话,更是没有多少好脸色。 此番被傅斯年的话一哄,又享受着这皮小子难得殷勤,他脸上神情难得缓和了些。 不过,当杨武扭头,看见傅斯年咧嘴殷勤露出两个大白牙。 那欠揍的模样! 杨武又不顺眼的瞪了傅斯年眼,冷哼了声,皮笑肉不笑道。 “欧——” “数你孝敬,那日后你便亲自带我来这君又来吃酒。” “别整天嘚瑟,拿旁人的东西给老子送人情!” 杨武这看不惯自己的模样,傅斯年一噎。 半晌儿,他讪讪收手,却操着幽怨目光看向杨副尉,活脱脱被人抛弃的小媳妇儿。 “副尉——” “你偏心!” 傅斯年这如泣如诉的模样,并未引得杨副尉心疼。 杨武只冷哼了声,悠悠目光警告看了番傅斯年,这才决定不搭理这厮。 真论起心眼来,谁还能比得过这小子? 见此,傅斯年也终于消停下来,不在两人跟前上蹿下跳,老老实实窝在椅子靠背里。 他接过侍者手中递来的菜单,难得本分点起菜来。 杨副尉对于宋、傅二人来说,虽然未曾正名,但算得上他们半个师父。 得知今日要宴请杨武和傅斯年二人,宋延早已叮嘱过酒楼提前准备。 得知宋延和杨副尉关系,酒楼厨子特意以拜师宴的菜谱为参照。 他们特意选取了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等食材,其中芹菜寓意勤奋好学、莲子寓意苦心教育、红豆寓意鸿运高照,此番菜品也算是给自己少东家撑些场面了。 基础菜式选定后,杨副尉又选了几样自己爱吃的。 傅斯年这狗呢,则专挑贵重有特色的。 如此下来,三人围坐包厢的桌子上,半个时辰后,已经摆放了十五道菜品左右。 三人常年习武,杨副尉本人胃口又格外好,因此倒也不害怕吃不完。 包厢角落的冰盆,让九月的余热彻底远去。 二楼开窗通风,倒是难得的惬意时光。 饭桌上气氛逐渐热络,傅斯年夹了块狮子头吃的正欢。 余光却瞥见侍者刚摆上好酒递给杨武时,竟然被嗜酒的他给拒绝。 傅斯年微愣,这可真实桩稀奇事儿! 秋冬的天,昼短夜长,窗柩投进外面的清风。 饭后,三人连着又吃了几盏茶,时辰已然不早。 傅斯年漱过口后,结果侍者递来的新茶,正拖着茶盅优哉游哉吹着茶末儿,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宋延和杨副尉两人攀谈。 杨武厚重的嗓音传来,话中的内容飘荡进两人耳中。 “一会儿,你二人准备下,今晚操练你们的地点——” 语调难得拖长,看了宋傅二人眼,这才一字一顿道。 “临安城——平康坊!” 刚灌了小口茶的傅斯年听到此处,顿时吓得一个激灵,狼狈将嘴里的烫水给吐出来。 滚烫的茶水差点就让他满嘴包,然而傅斯年此时哪里顾得上这些。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淘了淘耳朵。 见傅斯年这不可置信的模样,宋延只是挑挑眉,显然也也是没有料到的。 倒是杨武,看着傅斯年是脸上重新溢出的嫌弃,他还特意身体力行,将自己座椅搬离他几分。 隔离好安全距离,杨武这才冷哼了声没好气道。 “怎么——” “你小子大惊小怪模样,这是不想去?” “不是!” 傅斯年轻嘶了声,满脸哭笑不得模样,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朝着杨武不可置信道。 “副尉,您是不是记错些东西了?” “哈哈哈哈,不是,我们,我们怎么可能去平康坊试炼?” 说完,傅斯年还朝身旁宋延撇撇嘴,示意他别装死。 杨武这**的炮火,若是全部集中在自己一人身上,那他可是当真受不了。 不止傅斯年,哪怕宋延也是有些疑惑的。 他们依靠武举入仕,怎么杨副尉偏偏,带他们二人来这平康坊。 平康坊是什么地方,但凡身在这临安城里,便没有人不会知道。 可这两者,试炼和平康坊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察觉到两人疑惑的眼神,杨武瞧着傅斯年,依旧没多少好脾气,怎么看都不顺眼的那种。 “哼——” “要不是看在你二人算我半个弟子,你真以为我愿意花这冤枉钱,来这烟花柳巷之地?” 说完,杨武这才扭头,也不知是邪火都超傅斯年发去了,此番他看向宋延,神态勉强好看两分。 这前后态度之间的差别,傅斯年心里再噎,差点就要猛虎落泪了。 他总觉得杨武和他有仇,凭啥只针对他一人? 是宋延这厮长的比他顺眼,还是比他有钱?.bimilou.org 好吧,这厮家里经商,家底确实不是自己可以比拟。 临安城中暮色初降。 一旦入了夜,时辰便过得飞快。 透过君又来二楼的窗柩,能清楚的看到对面的南曲平康坊,一盏接一盏的花灯亮起。 橙色、绿色或者红色的烛灯,主动将对面的街巷照耀的分明,恍若白昼般又璀璨如火。 不动声色的将外面的情形收进眼底,杨副尉又朝两人打了预防针。 “此番我带你们来这里,便是已经作好了三日三夜不归的准备。” “提前告诉你们,你们心里也好有些准备——” 杨副尉这话,又差点让傅斯年惊掉下巴。 “三天天夜?” 但经过之前那茬儿,傅斯年再也不敢表现出任何异常。 他只瞪着眼睛,在杨副尉身后,朝着宋延伸出三根手指头疯狂吐槽着。 察觉到傅斯年的疯狂输出,宋延终于撩起眼皮挑挑眉,少年眸底也沾染出不甚明朗的颜色。 他起身,重新为杨副尉添了盏茶,双手递送到他眼前,这才不疾不徐道。 “副尉,您带我们来这里,可是有什么深意?” 此时已然花灯初上,对面南曲平康坊便悄然开张。 宋延也稍微有些坐不住,可别一会他们半只脚已然踏进平康坊,却对杨副尉用意仍然不清不楚。 总不可能,真的只是带他们来这里开开眼界吧? 可宋延总觉得,杨副尉应当不是这样的人。 窗柩外平康坊牌匾门口,不是有马车缓缓驶入侧门。 从他们所在包厢这个角度看过去,隐约可以看到从马车中下来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 与此同时,南曲阁楼中剩余的花灯全部大量,平康坊的上空瞬间便亮如白昼。 第一百二十章 燕国的官场 悠扬婉转的琴声倾泻流淌,仿佛诉说着怎样的心事。 耳边偶尔还传来女子莺燕的笑闹声,一时之间倒是好不热闹。 杨武闻言放下手中茶杯,此时倒也不在继续卖关子。 他指了指对面繁华灯火下的南曲平康坊,两人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此时陆陆续续又有马车前来,不时从前面下来不少人,各个神态放松怡然自得的模样。 “今日我让你们来这里,便是觉得武术上面的本事,我已经没什么能教你们的了。” “此番前来,是想带你们提前适应适应这里。” “毕竟,南曲平康坊,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前来的——” 宋延和傅斯年彼此对视眼,勉强算是明白杨武真正的意思了。 平康坊往来者非富即贵,日后他们不管文武仕,便不可能缺少官员之间往来的应酬。 而燕国那些官员显贵的惯例,便是酒肉场里称兄道弟。 两人都是官商子弟,父辈那边耳濡目染下来,对这些不可能当真半分也不知情。 但……少年年轻气盛,杨武是过来人!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 然而到了最后,真想要成就番事业,最快捷稳妥高效的做法。 便是身在斑马群里的白色骏马,应当主动给自己涂上斑纹! 果然,杨武简单观察了番搜宋傅二人。 他们虽未曾言说半句,但终究难掩神态间的抗拒。 宋延和傅斯年觉得,杨副尉带他们来平康坊其实无甚。 但若是将他们未来的官途,与此道联系在一起,那便是有些小瞧他们了。 看着两人变换的面色,杨武终于不在埋头,那张粗糙疤痕的脸上眼底迸发出冷峻的光。 “傅小子——” “宋小子——” “若你们托生在极其富贵窝里,这些话我本不会说。” “而且,那时候,定然也没有什么上峰权贵的滔天权势,能压着你们。” “权贵场上自然,也是旁人看你们脸色。 但…… 身在这临安城中,酒楼上随意掉下个轻盅瓷白的花瓶,都可能砸死个八九品的官员。 宋延和傅斯年二人将来以武如仕,以他二人之能。 假以时日,杨武从不曾怀疑,他们能在燕国惯常上混出一席之地。 可是…… 杨武双目如电,看着两人面上满是镇重。 “哪怕你们真能成为燕国武状元,也得从这官场底层一步步爬上来。” 而一旦进入官场,再与人打交道时便不可能是书院中,那番相对简单的消除模式了。 “无论你们身处什么位置,你都会有你的上级。——” 杨武定定看着两人,脸颊的刀疤并未遮掩,这样看着便显得有些凶恶。 但他此番话,却又实实在在的向他看的上的后生晚辈,教授经验! 朝堂官场上,若要想成就番大事业,真正厉害的惯是那些外圆内方之人。 外在圆滑融入这灯红酒绿的官场里,才不会受到同僚上司的排斥。 “否则——” “你们凭什么觉得” “一个都没法子适应这官场的人,能够在朝堂上调动更多的资源,保护好你想要保护的人?” 杨武摇摇头,难得闷头灌了杯小酒,而后看向宋延感慨道: “毕竟……” “临安城并非边塞军武,没有军队里严明的军纪和法度。” “更何况——” “就算你日后行在军武,可这仗,总有打完的一天。” 总要回归这临安城中,与这混沌官场打交道。 杨武哼哼笑了笑,似乎想到自己的遭遇,眸光微暗,唇角勾起轻嘲。 这样说着,目光已然再次看向身旁的宋延,这番话他更向对宋延说的。 此刻,杨武见少年垂眸敛神,似在思索着什么,他这才收回目光,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bimilou.org 再次看向傅斯年时,神态已然恢复正常。 杨副尉难得走到傅斯年近前,拍了拍他脊背提醒道。 “你曾说你想入卫职,志在锦衣卫——” “那或许,日后这浊浊的官场,你要面对的,怕是比延小子严峻多了。” 杨武深深看了眼傅斯年,然而话峰却又陡转。 “不过嘛——” 杨武笑着摇摇头,看向傅斯年倒是满脸自信。 “我倒是觉得,日后官场上凭借你小子性子,应当吃不了大亏!” 傅斯年这小子,外表惯是吊儿郎当模样,实则心里颇有成算和主见。 难得心眼很正,为人大气坦荡不是什么小心眼的性子。 杨武倒是觉得,官场和傅斯年的适配度,倒是两者相辅相成了。 傅斯年闻言嘿嘿笑了笑,咧开嘴角露出八颗大牙。 此刻,他倒是心安理得接受杨武的夸赞,面上看不出任何羞赧。 “看不出来嘛,原来我在副尉心里,评价竟然这般高?” 说着又笑兮兮的朝着宋延得意挑挑唇,满脸炫耀的样子没有半分低调可言。 杨武嘴角抖了抖,总觉得傅斯年此时这表情,和将养在锦衣卫中,那条立了功耀武扬威的大狗非常神似。 简而言之一句话,便是脸皮厚,没人可以伤得了他! 窗外红灯晕染的夜市更加繁华,马蹄踩踏青石砖面的声音更加密集,夜色已然彻底深晦。 “走吧——” 有了方才杨武的话,宋傅二人对于此番平康坊,倒也没有之前那样排斥。 更何况,身为少年人,他们对于这地方,还是有些好奇的、 下了君又来,穿过青石官路的地面,三人很快来到平康坊门口。 门口灯红酒绿的光束闪烁,勾勒出此地的入夜的繁华。 但和寻常的青楼妓院不同的是,南曲平康坊的女子自负盛名。 陪伴达官显贵之流,便自然不可能自降身段出门迎客。 因此鎏金黑底的门牌匾下门框上,只站着个样貌清秀的少年郎君,生的俊秀唇红齿白。 “官爷!请您出示请帖——” 平康坊的并非什么人都招待, 所接受的客人的门槛,都是提前订好价格的。 他们会在前一晚上发出数十张请帖,然后通过较为隐晦的渠道售卖。 也因此,入不了这个圈子的人,哪怕是有钱,或许也找不到门道。 杨武闻言只挑挑眉,从袖中取出章红底黑字的请帖,正是从老友拿出得手的。 今日虽说是带这两小子见见世面,但他平日无心此道,今日也是他第一次前来。 守门的少年见到请帖,朝着三人露齿一笑,自然轻他三人进入。 若说君又来客栈中,俯瞰整个南曲平康坊,心里的感受是入夜繁华灯光璀璨,那么真正深处其中,便觉得亮如白昼。 星光灯火掩照下,庭院水榭中的草木透出即将入秋的清凉。 视线中绿色叶片的纹路,低下头时也能清晰可见。 偌大园子中,水榭声有流水哗哗,楼阁中有古琴铮铮。 第一百二十一章 哪家的世子? 轻纱遮掩下若隐若现,露出后面妆容精致、巧笑倩兮的风情女子。 偶尔低垂穹颅露出锦缎下白皙纤瘦的颈,偶尔牟晗春水,倩兮间玩转婀娜若江南垂柳。 袅袅娜娜间让人心间勾虫,看得人心中无端涌上股热血。 最为震撼的,便是整个南曲平康坊夜景下,美貌女子气韵含水汇聚一堂的盛况。 数十名女子齐齐出现,各自风情不同,仿若王母娘娘牡丹园中的各色花卉。 夏有初荷雏菊,冬有雪莲霜花,当真乱花渐欲迷人眼。 此间,亦有芝兰玉树的少年公子,灯火掩衬下文雅端正。 顾宝珠手持折扇,穿行在平康坊的楼阁中,眼底是遮掩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素日听闻平康坊,今日得见,果真不是寻常烟花柳巷地可以比拟的。 女扮男装的少年郎此时,眼眸淬着星光,灯火掩盖下更衬得少年人身形修长,如远山青石般俊秀,唯有那精致的下颌让少年人露出几分难分的雌雄莫辨。 但少年人疏远冷淡的唇角,却将这种女气压下。 整个人看上去,正是个公子无双的少年郎君。 顾宝珠让桑桑先去准备今晚事务,自己则手持折扇,穿行在平康坊的灯火下。 偌大的园子并不显得空旷,是那种恰到好处的烟火和矜持。 这两种感觉矛盾的融合在一起,却又迸发出全新的生命的活力。 绕了大半个南曲,顾宝珠站定,揭下长袍遮掩微蜷有些酸胀的脚趾。 耳边是丝竹女子笑盼声,偶尔夹杂达官显贵、新科才子或是中气十足或是风流浪荡的声音。 脚下的酸胀感减轻很多,顾宝珠晃荡了番手中折扇,决定绕过前头那处假山便果断折返。 谁成想她本着唇角,眼神疏远淡漠的俊俏小郎君模样,倒是看的路过的南曲花娘心中微动。 顾宝珠脚下长靴尚还未迈出两步,便被身后穿着轻便宫装,手持团扇的花娘柔声叫停。 “公子且慢——” 荷娘上前两步,款款腰肢若柳。 她来到顾宝珠近前时,带着羞怯却又大胆的目光,语调柔和却又含着无声的勾子。 只听在耳里,身上航便有种酥酥麻麻电流密集的感觉。 “佳期相逢,良辰美景,公子可愿与荷娘泛舟湖上,赏津湖游船画廊——” 荷娘出口虽文绉绉,但目光却不怯,擎笑的唇角言笑晏晏看着她。 倒是十分纵情坦荡,并不会让人觉得轻浮。 顾宝珠眼皮子跳了跳,也不知是灯火照应下气氛烂漫,或者浸润在独属平康坊的一段风流中,她感觉,自己仿佛便是个倜傥浪荡的少年郎君。 此时此刻,逐渐被这场景同化,俨然不是刚来时候的拘谨和不知所措。 说到底,女子聚集的地方,她见过不少。 宫里头但凡宴席,宫官中的司舞、司乐不在少数。 宴席上亦若拂柳飘摇,此番场景,初见时虽然心头震撼,但适应下她倒是很快便乐在其中。 若非和桑桑约好了时间,顾宝珠需要按时折返,她或许…… 还真打算,和这位叫做初荷的花娘泛舟同游。 佳人陪伴游园,她倒也可以尽快熟悉这里。 对上荷娘明朗含着烟波的眼,顾宝珠眼尾轻扬。 她手中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开合来,像是跳动的心率,正仿佛堪堪踩在人心间上。 顾宝珠抬步上前,眉眼俊朗温润少年,灿然一笑含着几分无声的调侃和审视。 她手掌中的折扇,此时也轻轻挑起荷娘的下巴。 随后,顾宝珠好整以暇的轻轻靠近女子耳畔,刻意压低的震颤声浮荡,传出少年郎君坏坏又带着些调侃的嗓音。 “想同我,泛舟游湖啊——” 荷娘眼盼中,俊朗的少年郎君语气有些玩味儿,但正是这种骨子里头透出的浪荡才格外晃人眼。 耳畔拂过的磁性的热气,让荷娘悄悄红脸。 顾宝珠将如此美人含怯的弱态收入眼底,那双璨若星光的眼,此刻含着炽热看着垂首的女子。 半晌儿,顾宝珠觉得风流浪荡的差不多时,缓身退后几步。 她手中折扇再次咔哒声后闭合,接着,眉眼轻挑的少年勾唇,漫不经心朝荷娘一笑。 翩翩少年郎和风情怯羞的花娘,两人的眉眼浸润在此间月色里。 这场景,落在旁人眼底,便正为这平康坊更添几分浪荡的风流。 傅斯年与宋延并排,跟在杨武身后,将几米开外的场景收入眼底。 他实在没忍住抵着下巴感叹,还又戳了戳身旁宋延,十分有性兴致的开始点评。 “哎——”“我说!” “这位小郎君撩人的本事,还真是非常可以哈——” “平康坊内速来风花雪月惯了的花娘,竟然也能被这人撩的面红耳赤。” “竟也不知是哪家少年郎君?” “生的这样好看,书院中也未曾见过这号人物啊。” 说了许久,傅斯年才察觉,身旁的好兄弟竟然没有给他半分反馈。 傅斯年诧异抬眼看去,就见此刻宋延同样瞧着前头两人,未移开眼。 顺着宋延目光看去,就见那芝兰玉树的少年郎君,手持折扇又不晓得在那位花娘耳畔说了什么。 接着,那名花娘眼底拂过一闪而逝的落寞。 随后,她倒也识体坦荡,朝着那少年郎君盈盈一福,然后便趁着月色离去。 背影倒也洒脱! 目送荷娘离开,顾宝珠掩下心底的小得意。 她唇角的笑意尚且未收敛,便脚步轻快,晃荡着折扇继续朝前走去。bimilou.org 经过这一茬儿,顾宝珠甚至都觉得。 方才走了大半个南曲后脚下的酸胀,都因为方才撩人成功后的成就感而缓解几分。 谁成想,她刚转过身,迎着灯火耳畔似乎传来略微熟悉的声线。 顾宝珠下意识挑眉,朝着假山出的人影看去,便正好与逆光的三人视线对上。 刚巧她还都认识! 压下心虚,顾宝珠挑了挑眉,朝着向自己看来的三人轻轻点头。 顾宝珠简单示意后,便继续迈着轻巧步伐,折扇开合间朝着宋延三人身后的假山石堆走去。 傅斯年挑挑眉,收回目光,嘴里喃喃猜测道。 “这位小郎君看着通身气度不凡,倒是十分矜贵浪荡——” “呵呵,就是不知是哪家的世子了?” 燕国侯爵不在少数,因此,傅斯年便下意识觉得。 这样出众的少年,应当是哪家侯府的世子了。 说完,他又朝着身旁宋延看去,便见他此时仍旧蹙眉。 看向方才少年郎君的目光,仍旧未曾收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墨白褶的扇子轻晃,这才将宋延注意力唤回,傅斯年顺势收手,但声音还难掩揶揄。 “兄弟——” “看什么看呢,认识你这么久,竟然都不知道你竟然好这口?”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见生悸动 “平康坊这么多女子都不够你看——” “反倒是双眼盯着人家癖好正常的小郎君。” “呵呵,宋少也,你得注意些别走弯路了!” 傅斯年玩味的声音响起,宋延莫名觉得有些聒噪。 他之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某样东西,下一瞬就似乎要被自己抓住的某样东西。 竟然就因为这厮!让他思绪瞬间被打断。 宋延眼皮子狠狠跳了跳,睨了傅斯年眼,眉眼中的不耐快要蔓延到他整张脸上。 瞧他这模样,傅斯年一噎,悻悻收回手后很识眼色的没有在打扰他。 好兄弟他又发疯了!别急,他需要静静。 做好心理建设的傅斯年,折扇轻挥,唇角咧开又露出标准的大白牙。 加上他整个人生的稚嫩,此时独身站在这风月场中,倒还真有些养眼。 路过的花娘偶尔被吸引,也频频朝他秋波暗送。 毕竟,傅斯年这样看起来便像是忠厚的大狗模样,笑起来阳光开朗的小郎君,倒还挺招人喜欢。 各位花娘姐姐们看的心热,兴致来了倒也喜欢逗弄他番。 倒是只有杨武,习武之人速来心眼宽直性子,又速来没有宋延和傅斯年少年人之间的默契。 因此直到这时候,他长腿阔步迈开,已经隔了众人几米远的间隔。 这才仿佛察觉到,二人竟还未曾跟上。 杨武下意识驻足,健硕的身形仿若座小山。 他的前面正是排排灯笼整齐列悬挂的亭子,整个人刚好堵在那出路门口。 行伍列队下整齐排列的灯笼,远远望去十分唯美壮丽,算是这南曲平康坊道夜景。 桑桑提着罗裙,穿过排列整齐的花灯,四下里正张头寻找着什么。 方才,桑桑隔着交错的人影和闪烁的花灯,明明还瞧见了少年打扮的南平郡主的影子。 眼下平康坊这边已经安排妥当,桑桑便准备带南平郡主去后院哪里。 也好安排让这平康坊中另外两位管事的人,见见他们日后的新主子。 可谁成想,花灯明灭之间,桑桑视线中少年郎君打扮的顾宝珠的身形,转头却已然消失不见。 时间并没有相隔太久。 “朱公子——” 桑桑提着裙摆,四下寻找时,不忘喊出顾宝珠的新名字,想要引起自家主子的注意。 桑桑趁着人未走远,穿过花灯铺就的亭,仔细寻找着。 可谁成想,她刚出小亭灯口,桑桑目光还未从旁处收回,那出口处便横生出壮硕小山般的男子。 她来时候有些急,变故下就未曾刹得住脚。 猝不及防下,桑桑便兜头扎进杨武怀中。 因为观察宋傅两人的异常,杨武扭头之际身子还未转过来,便被迫抱了个满怀。 怔愣下,杨武恰好对上桑桑清透的眉眼。 女子额间那点红艳的朱砂痣,仿若点在人心坎上。 盈盈水波的眸光仿若含着春水在荡漾其中,怀中的触感更是温软馨香。 让人顿时生出种,身在美人窟中感觉。 然而这些,对于常年军武混惯又直男的杨武来说,只觉得有些烫手。 他环在桑桑腰间的手掌微热,顺势服了桑桑把,等她彻底站定便迅速收回目光。 桑桑只觉得脸颊上传来粗粝滚烫的呼吸,扶着她腰间的那双大手,也并不是寻常男子的单薄。 他的手掌非常宽厚,似乎生者老茧,却在这样轻挑散漫的场合中显得厚重让人心安。 起身的桑桑轻轻咳了咳,将耳畔发丝浮在脸颊侧。 她这才抬眼看向身前男子,见他身材高大眉目间笼着严肃和威严。bimilou.org 哪怕身在女子成群的平康坊,也似乎未曾将他同化半分。 这样的气度,桑桑细细想来,也只有在行在军武之人才瞧的见。 想到军武,桑桑不由挺腰站直身子,眉目也多出几分正色,少了些面具般的轻挑。 可等桑桑真正看清杨武面容时,她面上虽然撑着淡淡,心中却没来由阵惊呼。 这男子面皮上竟生着拇指长的疤痕,将他整张板正的脸显得凶恶。 也正是因为这气质,南曲的姑娘才对他退避三尺。 毕竟……都是销魂窟中长大,虽然流落风尘,所见识到的世间险恶,却远远比不得刀光剑雨的战场,加上那样长刀疤痕,没人靠近他也算正常。 杨武倒是微愣,这些年自己脸上的疤痕,对于女子究竟又多大的杀伤力他知道。 这也是至今他未曾娶妻的原因,自己一个人多自在。 倒是眼前人,看见自己脸上疤痕时,并没有旁人那般嫌恶或者厌弃。 朝着桑桑轻轻点头,杨武算是同她打了招呼。 灯笼华光闪烁下的另一头,傅斯年手指着那边,惊讶的快掉了下巴。 此时,他甚至忘记方才宋延给他的警告,直接上手拍宋延脊背,朝着杨武两人的方向挤眉弄眼。 宋延此时刚巧回神,倒也没有方才那股子不耐,撩起眼皮瞧见灯巷中的杨武二人。 察觉的傅斯年晶亮的眸光,宋延眼皮子跳了跳,眼疾手快将就要蹿到前头的傅斯年拉住,言语中颇有些无奈,傅斯年这厮是准备来拆台的吧。 “你上前去做什么,等着!” 没好气的声音传来,傅斯年恍然大悟,脚下步伐立即顿住。 远远瞧着,他只看到杨武高大身躯遮掩下,露出半边面容的桑桑。 而此时,桑桑已然从怔愣中回神,她朝着杨武福身一礼,随后温和致谢道。 “多谢大人——” 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均是怔愣了瞬。 半晌儿,倒是爽朗的桑桑重新开口道。 “奴家桑桑,敢问大人贵姓?” 杨武目光闪了闪,张口欲言时突然觉得嘴唇莫名有些僵硬。 好在,他见惯大场面,低沉带着力量的声音响起,透着他这个年龄的沉稳。 “我姓杨——” 听到杨武的回复,桑桑轻轻点头,开口轻声唤了句杨大人。 此番花好月圆,难得将杨武脸上那看着凶恶的疤衬得柔和些许,就连素日横冲直撞的那种刚直劲儿,此刻也收敛许多。 月光如缎,缓缓倾斜绕指成柔。 恰好此时,院落中亭的假山周围,嬉笑玩闹这几个小厮打扮的孩童。 此刻他们脸上尽是烂漫天真,接着火折子的光亮起,朝着地上的引线点燃。 瞬间,“怵——”然声响起,天空上面顿时炸开绚烂的五色烟花。 燕过向来在火器制造上,走在列国前列。 此番,幼童按照平康坊素日开张的规矩,在夜色黯淡是玩火燃烛。 天空炸开的明黄色烟花,像是撑开的大伞,一茬儿接着一茬儿。 明黄色烟火闪耀,编织出此地浪漫的奇景。 众人此刻哪怕身在假山院子后,也能听到湖边泛舟那群人,嘴里溢出的惊叹和欢喜。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她不换荷包? 情绪往往最能打动人! 此刻被桑桑忘在脑后的顾宝珠,她便脚步微顿。 方才遇见宋延傅斯年三人的时候,她心里首先浮出的念头,便是不能被旁人发现! 然而此刻,顾宝珠却猛然间回神. 自己竟然看到,宋延!他来平康坊! 这是什么地方,他身为还古书院的书生,整日钻研学习圣人之道。 他竟然有脸!来这种地方! 莫名的顾宝珠脑海中想起,今日马车上时,桑桑评价世间男子时,那意味深长又满含不屑的话。 灯火下的手持折扇的少年郎君此刻,面上唇角轻挑,疏离色更显。 恰在此时,顾宝珠仿若听道有人唤自己。 他和桑桑来之前曾有约定,以后她在平康坊的化名便就叫朱公子。 顾宝珠下意识回神儿,转身朝前看却并没有看见桑桑的影子。 她手中折扇还未曾重新晃荡起来,倒是恰好赶上孩童燃放的灯火。 烟火的绚烂和染着红晕的灯交相辉映。 杨武垂眸,余光看见桑桑眼里熠熠闪烁的烟火。 莫名的,铁了数十年的心中某个念头,突然间就如遇上活水,颇有生根开花之迹象。 低沉又稳重的声音,再次响在桑桑耳畔。 这平稳的声线,若不是话中的内容直白,倒是很难察觉出杨武语气和情绪的波动。 “在下杨武,京中武官,可否请姑娘中庭水榭那边走走?” 桑桑压下心底诧异,她的目光顺着身前男子坚毅的下巴,划过那道凶恶的疤痕,对上杨武悬胆的鼻和如电的眼。 半晌,桑桑启唇笑了笑,眉间那抹朱砂痣更加红艳,从善如流道。 “杨大人客气,奴家的荣幸——” 灯火易逝,璀璨烟花下两个玩闹的小孩童正斗嘴吵闹。 软软糯糯的女声,传来浸着小娃娃的怒气。 “谁让你来我这边的——” “中庭这区域的烟花被我承包了,你往那边去,别来打扰我——” 顾宝珠心有所感下意识垂眼,视线放在方才童声翠语的女娃娃身上。 小孩梳着包包头,正不愤盯着对面调皮闯入他领地的男孩,宣誓着自己的主权。 顾宝珠微愣,怔怔然下不知想到些什么,唇角微微翘了翘, 她手中的折扇哒声打开,视线上移准备再看看头顶的烟花是,目光却在远处烟火中,冷不丁又和那人视线对上。 宋延视线微微凝,看着对面少年,莫名有些怪异。 对面的少年郎君手持折扇眉眼轻挑,有着说不清的风流婉转。 正巧身旁傅斯年看来,又朝着顾宝珠方向看了眼。 灯火阑珊下少年眉眼浸润其中,看的他直拧眉,索性拍了拍身旁好弟兄的肩背。 “嘶——” “我怎么总觉得,对面那少年看着有些眼熟,可仔细一看又没这种感觉了,真实见鬼了!” 傅斯年这乱七八糟的话,可能他自己都未曾搞明白,但却恰好提醒了宋延。 没错,便正是这种感觉! 觉得他有些熟悉,可是细看之下五官下颌又哪哪都不对。 哒—— 折扇的开合声传来,对面少年已不悦合上折扇。 察觉到自己注视人家太久,已经招惹了对方不快,宋延便准备顺势收回目光。 可当宋延视线下滑,无意识扫过少年挂在腰间的荷包,目光突然微凝,身子下意识紧绷来。 他总算明白,之前那种无意识的熟悉感,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见对面少年便要转身离开,宋延没理会身旁傅斯年。 他长腿一迈,三两下便跑到少年身后,趁着他还没有意识到时。 宋延压低嗓音,用只他二人听到的的声音轻唤。 “顾宝珠——” 脚步声传来,少年气都不喘的含着她名字。 九月的清风微浮,能传来不远处湖中清凉的水汽。 宋延和往常般,连名道姓叫着南平郡主的名字, 顾宝珠握着折扇的手一缩,但脚下步子未停。 连步伐迈动的频率,都还是方才那样闲适散漫世家公子的模样。 从宋延角度看去,竟然没有半分异样。 宋延眉微凝,死死盯着少年背影,想要发现什么端倪。 少年越走越远,就在折扇少年的背影即将远去,宋延却仍不死心,从身后高声唤道。 “这位公子留步——” 到此时,顾宝珠脚下步子终于顿住,他转身看向身后面宋延时,目光含着隐忍的不耐。 与此同时,她压低眉眼,视线从上到下打量着宋延。 仿若二人第一次见面,她这模样,带着几分独属于世家子弟的审视,端看着便不好相与模样。 对面折扇少年未言半句! 可突然间闭合的折扇、她眼底压不住的不悦,已然将她此时情绪表达的淋漓尽致。 宋延见此抿唇,又却刚好瞧见对面少年对她翻出的白眼。 那般明目张胆,没有想要避讳他的意思。 宋延咬咬牙,到底上前两步,轻声道。 “顾宝珠,你不用在装了!” “你怎么来平康坊了?” 见对面折扇少年只拧眉,没有半分承认的意思。 宋延也没有想要耽搁,他视线直接瞥向顾宝珠腰间样式比较熟悉的荷包,看向对面少年时,眼中满是胜券在握的笃定。 “你的荷包是花瓶形,麻绳结、珠玉坠,上面绣着三只绿头鸭! 这是当初两仪殿为顾宝珠寻找解药的时候,宋延发现的的小细节,自此就一直记在心里。 宋延说的笃定,视线落在顾宝珠荷包上,可只看了一眼,唇角却微僵。 此刻,对面少年郎腰间的的荷包,确实是花瓶形、麻绳结! 然而上面本该绣着的三只绿头鸭,却变成了身形更小的成对出现的红嘴鸳鸯!bimilou.org 而之前自己那样放狠话,还是在个陌生人面前…… 顾宝珠唇角含着几分玩味儿,心中暗嗤。 真当她八辈子不换荷包是吧?嗤儿—— 害怕宋延当真看出几分端倪,顾宝珠不愿在此地和他掰扯。 少年轻轻敲了敲手中折扇,眼皮半耷拉出道褶,看向宋延目光含着警惕和不喜。 神态间是那种世家子弟看人主动贴上门时,眼神中那种压抑的极深的看不上。 这样难以拿捏的眼神,此刻竟也被她学着个淋漓尽致。 接着,少年手中折扇戳上宋延胸口,将他推开自己半寸。 顾宝珠这才勉强抬眼,看着身前宋延。 “我说——” “你这看本公子非富即贵,便上前套近乎的法子,当真不入流。” “平康坊的规矩,不要随意打扰贵客!” “而且——” 顾宝珠说着,视线又从上往下打量了番宋延,审视的意味莫名叫人不喜。 “本公子对你们这行……没兴趣!” 说着,她卸下腰间荷包,在手心中玩弄了片刻,随手扔给对面的宋延。 少年眼也不眨,毫不在乎的挑唇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少年露马脚 “这荷包啊,呵,可真是巧!” “这是桑桑姐姐看本公子脸嫩,特意塞我手中的。” “你若喜欢,随意拿去便是。” 说着,折扇少年像是丢垃圾般,随手扔出去。 宋延拧眉,从始至终盯着对面吊着脸的少年。 你们这行?哪行啊? 突然,宋延脑海中灵光一现。 他曾经听说平康坊不只有南曲的花娘,还有为了满足某些达官贵人要求,特意开设的小倌馆! 难不成她以为自己找上她,是因为这层意思? 他宋延因为这个,这才设计出这样蹩脚相逢搭上关系的借口?笑话! 宋延的眉拧的更深,却始终未曾说话。 见对面少年果真卸下腰间荷包,随手便丢给自己,这浑然不在乎的模样,也让他的宋延产生几分动摇,但他却仍旧不死心接过来,未曾理会对面折扇少年的冷嘲暗讽。 折扇少年这模样,宋延也未曾客气,直接解开那绣着红嘴鸳鸯的荷包。 顾宝珠身为南平郡主,荷包衣料首饰大多是王府绣娘特意缝制,还是失传已久的双面绣法,里面更是装着各种不知名的小药包和指甲大小的瓷瓶。bimilou.org 然而宋延解开荷包,内里情形,却让他眼皮子跳了跳。 里面盛放三五两碎银以及一方简单的女子的绣帕,绣帕上面绣着彩蝶,边角处用白线隐晦缝制了桑桑二字。 不仅如此,宋延翻开内衬,里面的线脚虽然密集,却显得有些凌乱。 压根不是身为南平郡主的身份,能够用到的双面绣! 顾宝珠站在旁,好整以睱晃荡了番折扇。 当她对上宋延抬起头来时,那可以说得上难堪的面色,却挑衅般翘了翘唇。 竹骨制成的扇面轻拍着手掌,伴着少年压低无忌惮又傲慢的声线。 顾宝珠趁着这机会,终于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平康坊这地方,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都可以进来的——” “你要是眼睛拙找不着门,也甭指望本公子能好心给你指路。” “倒不如……”折扇少年摇头轻笑,“倒不如,早些离开为好!” 顾宝珠说完,未在看他半眼直接扬长而去,这模样俨然没有将宋延放在眼底的神态。 看着折扇少年转瞬离去的方向,宋延蹙眉露出深思色。 恰巧此时,被甩开的傅斯年重新找到组织,拍了拍宋延脊背只说他不仗义。 “哎,你说那边是哪里啊?” 傅斯年啊了声,反应过来时,顺着宋延手指方向看过去。 南曲往后看着有些偏僻的院落,也远远没有平康坊中庭这里热闹。 但此时,倒也有少数身着长袍的男子朝那方向走。 院落楼阁上面挂着个牌匾,傅斯年眯眯眼,总算是看清楚上面“弄竹”两个字。 傅斯年回神之际,看向宋延的目光,却有些怪异起来。 “我说!你没毛病吧?” “难不成想去那儿?” 说了半天,傅斯年也未曾说清楚那地方到底是何地,宋延有些不耐催促道。 “少废话,那究竟是哪儿?” “啧——” “啧——” “我之前不是和你提过一嘴嘛。”傅斯年嘟囔了句。 “平康坊也为达官显贵中,某些人的特殊癖好服务的,但这种东西终究上不得牌面。” “弄竹,弄竹,只需听这名字,便也知道憋不出什么好鸟来。” 见好兄弟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不耐,傅斯年卖不成关子,只得直说道。 “小倌馆儿!” “别说男人,就连哪家贵妇若是看上哪个,也能挑几个乐乐。” “而且平康坊对于信息的保密工作,向来严谨,便从未曾泄露过……” 宋延眉峰下意识皱起,口中喃喃道。 “他不是说不好这口吗?去哪做什么?” “哎……你去哪儿?” 傅斯年的话还未曾说完,宋延的便提步朝着个方向走去,直接将他甩开。 好在傅斯年冷眼瞧着,宋延未曾往那弄竹的方向去。 无奈摇头失笑,临了宋延却突然又折返,傅斯年挑挑眉。 宋延没跟他废话,撩起眼皮随意说了句。 “你别杵在这儿等着,跟尊门神似的,杨副尉应当也没法回来。” “这里是平康坊,吃的喝的玩的中庭那边看着去,今儿个我请客。” 果然,宋延还未将请客二字说出口,傅斯年眼眸大亮。 “得嘞——” 更跟害怕宋延反悔似的,傅斯年转身满口答应下来,朝着平康坊前头看着最繁华热闹处走去。 眼瞧着傅斯年身影远去,宋延再也没有顾忌。 他低头瞧了眼自己手中的荷包,放在手中狠狠攥了攥。 随后,长腿一迈脚下步子飞快,顺着方才顾宝珠离开的方向走去。 湖水泛着涟漪,有游船轻晃。 没有等到桑桑,顾宝珠索性按照记忆中的路线。 她越过弄竹居,穿过条长长的水榭,准备搭乘湖岸处的小船。 这样来,她绕个小圈儿,便能回到当初自己来时,平康坊收集情报的园子。 弄竹修的偏僻,来往的人流很少。 顾宝珠刚开始还走的比较安心,可穿过水榭,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 她总有种感觉,身后有人跟着自己。 折扇少年脚步略微有停滞,却因此处灯影昏暗,未曾被人察觉。 顾宝珠攥着裙摆,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 可越是这样,身后人的步伐也明显加快些许。 瞥了眼前方拐角处,顾宝珠身形一晃,整个人消失在阴影中。 接着,脚步声愈发明显,露出跟踪者的身形。 宋延停在拐角处,寻找着突然消失的人影。 然而他只随意抬眼望了望,却突然察觉到后背处覆上只手,硬邦邦的触感。 他向来机敏,还未等那只手碰上他脊背,便迅速回身子反手握住。 然而,宋延转身后,这才惊觉这并不是某个人的手。 而是眼前少年郎君……手中晃荡的折扇。 “你这人有病吧——” “跟着我做什么?” 顾宝珠的目光,隐忍不善,自然也没有多少好话。 宋延挑挑眉,只从袖中掏出之前被顾宝珠扔来的荷包,在她眼前晃了晃。 同时,宋延脚下步子偏移半寸,让眼前少年人的眉眼,彻底露在皎皎月色中。 顾宝珠盯着宋延,眼里满是狐疑。 她才不信,宋延特意跟上自己,真就为这么个荷包? 瞥了眼宋延修长食指上,穿着绳结的荷包,折扇少年只挑挑眉,全身上下却写满了抗拒和不愿。 自取其辱了半天的宋延,却半分不在意她态度。 月光下,宋延漆若寒星的眸光熠熠。 他目光如电,审视般拂过少年秀气的下颌,视线上移是碎发后遮掩的耳垂。 此时的月光正好,柔和且明亮。 皓月当空散发的曦光,洒在折扇少年耳廓。 细小的绒毛在凉风中颤颤,恰好露出她上个小点……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她自动上钩 宋延目光一转,看向折扇少年时唇角翘了翘。 这次的出口更是笃定,带出寻常时候没有的得意劲儿。 “女扮男装,倒是十分新鲜的玩法儿——” 宋延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不动声色的明显的暗示,仿佛能瞬间看透真相。 仿佛在说,“顾宝珠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信誓旦旦且自信满满。 顾宝珠被看的莫名心虚,对上宋延笃定的笑,她脊背僵了僵。 两人眸光对视间,似僵持又似暗示。 顾宝珠从他眼底清楚的看出,宋延……怕是认出自己了! 甚至都不需要开口确认,她只看他眼神便猜的到。 仔细回想了番,起方才宋延打量自己的模样,顾宝珠有些明白,自己究竟哪里露馅了。 桑桑给她化妆时,对于光影的把握十分高超。 不仅将他眼尾拉平,就连骨骼都修得没有原本那样精致。 因此男子扮相的顾宝珠,便是再傅斯年眼下晃了两遭,都没有被认出来。 宋延也不着急,双手环胸好整以暇。 他清楚明白,眼前少年已经明白了他的暗示。 猎人的网已布下,只等他主动送上门来。 宋延所依仗的,便是这份算计人心的本事。 水榭挨着湖畔,夜晚的凉风沁人。 见宋延就站在她身前,撩起眼皮不说一语,只安安静静耐心等着。 顾宝珠眸光微转有些被唬住,他右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耳廓。 覆上耳垂的片刻,顾宝珠脊背僵住。 不对啊,自己换上男装桑桑给自己上妆时,她特意叮嘱过。 让桑桑在自己耳垂处摸层粉,不可能有耳洞露出来呀? 寂静的夜色中,突然传来少年人闷闷的笑声。 从胸腔震颤嗡鸣出的气音儿,听得很让人愉悦,十足的好心情。 猛然间抬眼,迎上宋延淬满笑意的眼,顾宝珠顿时气炸了。 她抄起手中折扇就朝眼前人身上砸去,力道没有半分保留。 她实在是气狠了! 宋延这厮,竟然使诈! 更更加让她愤懑的是,自己竟然还上钩了! 面对顾宝珠的报复,宋延咳了咳,悻悻接过顾宝珠甩来的扇子。 他脸上倒是没有半分被人甩脸子或者被发泄的不悦。 左右……这点子力道他还不放在心上。 全当是,她心疼他日后战场杀敌,提前帮他磨炼身体了。 只是,当宋延目光看向顾宝珠时,目光中还忍者几分好奇的打量。 当真有些神奇! 就这样简单装扮下来,愣是能骗过所有人。 怕是没人会怀疑眼前人是个女子,还是赫赫有名的南平郡主! 可宋延看她第一眼,虽然身形面容谈吐没法子重叠,但他便只觉得奇怪。 也说不上来,就是那种某个人的样貌已然刻在她心里,被妆粉遮掩的怪异感。 想到自己能够在人堆认出她来,宋延心中生出种难言的成就感。 “既然看出来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当没见过我就是。” 顾宝珠闷闷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怨气。 宋延眸光闪了闪,在顾宝珠目光逼视下从善如流点点头。 “你放心,这是自然!不过——” 宋延突然话风一转,看向顾宝珠。 “这里是平康坊,你身为……” 瞧见她警告的眼神,宋延语气一顿。 顾宝珠凉凉的语气传来,“唤我朱公子就是!” 宋延点头索性开门见山道。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宋延话毕,耳边就传来顾宝珠的冷哼。 什么叫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合着倒是他宋延该来的地方了? 这是哪来的脸? 许是顾宝珠眼底的嘲讽过分明显,宋延抿抿唇,眼皮半耷把弄着手中折扇,状似无意咳了咳,极头疼的在脑海中搜寻好用的借口。 突然间,宋延抬眼,满脸郑重的看向顾宝珠。 “郡——额,啊!朱公子。” “朱公子可还记得,我答应你的事情!” 棺椁查案,替她找出埋骨地的事儿。 “我今日来这平康坊,自然是为了此事能寻找到线索。” “此事如此重要,宋某需要仔细些,心中方能有些底气。” 宋延挑挑眉,朝着顾宝珠似真似假道。 这番理由,算是解释了自己今日,乃至未来两日,他为何要出现在平康坊了。 宋延心里清楚,他若是说这烟花柳巷地,是杨副尉带他们前来磨炼的地方。 别说是顾宝珠,就连他自己听了,也还觉有荒唐。 既然如此,还不如抛出个善意的谎言,也好不要心生芥蒂。 迎上顾宝珠狐疑的眼神,宋延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他再没有过多言语画蛇添足,这番模样看着还勉强有些可信。 顾宝珠撇撇嘴,抢过宋延手中自己的折扇,脑海中思绪微转。 知道此地,不是谈论此事的好时机,只瞧着他隐晦问了句。 “那件事……你可有什么把握?” 眼瞧着顾宝珠已经信了大半,宋延倒也不着急了。 宋延朝着她走了两步,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后,这才撩起眼皮好整以暇看着她。 “着什么急啊?” 宋延挑挑眉,“来这平康坊的,要么为了寻欢纵情,要么是像我般带着目的。” “倒是朱公子!”宋延这话说完,看向顾宝珠的目光已经带出几分逼迫的审视 “朱公子不妨和宋某说说,你来这平康坊,究竟是为了什么?” 两人挨的有些近,气氛突然有些压迫的凝滞。 顾宝珠绷了绷唇角,眼底含着几分嗔怒,反唇相讥道。 “宋延,你管的有些宽了!” “我来不来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的语气听着有些不善,宋延下意识皱眉。 可他转眼瞧见顾宝珠眼底的坚定后,耐着性子劝说道。 “朱公子,这临安城中——” “平康坊便算得上鱼龙混杂,你一介——” 接受到顾宝珠的警告,‘女子’二字被她噎入喉。 半晌儿,宋延只能委屈悻悻道。 “这地方阴私,暗地里藏着多少不安全。” “你生的俊俏貌美,身旁又没有多少人保护,少不得被人惦记。”m.bimilou.org 被人惦记几个字,被宋延加重。 然而他这番“好心”,顾宝珠冷哼了声却并不领情。 害怕宋延刨根问底,自己在露出马脚。 她和平康坊的关系,目前顾宝珠不想告诉任何人,自然也包括宋延。 但宋延这人惯常有洞察力,垂下半边眼睑,顾宝珠绞尽脑汁想着借口。 突然间,顾宝珠脑海中就浮出个念头,也未来的及思考是否荒唐,便朝着宋延理所当然道。 “宋延,身为郡主,日后我是会有自己封地的。” “我来这平康坊,自然是为了替自己日后掌掌眼睛,选两个看的顺眼的面首不是?” “面首”两个字出口,顾宝珠点点头。 第一百二十六章 掌眼看面首 顾宝珠自己也觉得,这话说的颇有几分道理。 临了,她还不忘朝宋延再次点点头确认。 然而这话却如晴天霹雳。 “面首?” 宋延低沉的嗓音呢喃,愣愣看了顾宝珠半晌,突然他舌尖顶顶后槽牙,气笑了! 这都尽是些什么蹩脚的借口,真以为他能信? 可当宋延垂下眼睑,便瞧见顾宝珠眼底理所当然的笃定。 这副模样,却看的宋延额角青筋狠狠跳了跳。 他没忍住又朝前走了两步,压迫的气势更浓。 然而还未等宋延说些什么,顾宝珠却直接矮身,身形灵巧从他臂膀形成的空间中钻了出来。 随后,她二话不说朝前跑了几步,潇洒跳上了水榭旁停靠的游船。 “船家,开船——” 少年清润的嗓音响起,原本还在岸边打着瞌睡的老翁陡然间清醒起来。 老翁下意识抓起船桨,火速朝着湖中央游去。 宋延还有些愣神,等他赶到湖畔时。 整个船身已然开在湖中央,虽然不远,但也不是他可以凭借人力赶得上的距离。 恰好此时,从船舱中的顾宝珠探出半个头。 折扇少年朝着岸边的宋延看了眼,若无其事的朝他招了招手便再次扬长而去。 宋延气的咬咬牙…… 船上就两个人,行得很快。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顾宝珠便回到当初进入平康坊时,桑桑带自己来到的香榭居。 顾宝珠撩起袍角,离船上岸后,上了二层楼阁。 这附近,周围已经没有莺歌言语之声。 按桑桑之前教她的法子,顾宝珠放下手中折扇。 她提步来到墙角边框处摆放的花瓶,双手握住白色瓷瓶细长的颈子,顺时针转了三圈,顾宝珠心中默念三声后,厚重的砖墙应声而开。 四周无人,顾宝珠举起折扇立刻便进来。 穿过两道们,眼前场景便又是另外方天地。 褐色厚重的书架上,整齐摆放着各种资料典籍。 有执笔的女子在宣纸上写写画画,整理着今日外头送进来的情报。 桑桑听到响动,抬头看见顾宝珠时,激动放下手中的账簿。 “朱公子——” 瞧见熟悉的人,顾宝珠心底也不免松了口气。 两人简单寒暄两句,顾宝珠就在桑桑帮助下,又坐在铜镜前补了妆容,耳边听着桑桑给她介绍。 “主子——” “我南曲平康坊的另外两位管事,如今正在前厅。” “此地有些不大方便,一会儿头牌登台前,我带公子见见情报阁的白书臣以及剑阁的洛一。” 顾宝珠听着点点头,算是听得明白。 整个平康坊,桑桑还有她方才提到的白书臣和洛一,便是管理层的核心人物。 桑桑管理南曲的花娘以及平康坊的账簿; 白书臣君子谦谦,是平康坊有名的君子琴师,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善于察言观色,负责收集每日来此间惯常众生的情报; 而洛一这个人便很有趣了,一重浓墨重彩的花娘中十分朴素,发髻高挽男子装扮。 偶尔登台微宾客舞剑助兴,遇人闹事者,无须通知官府,其手中自古掌管人马。 当然,他们三人还有的另外层身份,便是平康坊宾客眼中的头牌艺妓,皆因他们三人本身便十分出色,无须卖身那种,往来宾客知道平康坊的规矩,未有人将主义打到他们身上者。 暗暗记下另外两人的名字,顾宝珠点点头。 今晚上会有头牌登台表演,那时候正是宴厅中笑闹玩乐最好的光景。 就连有些包厢中的客人,也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凑凑热闹。 厅堂中莺莺燕燕不断,顾宝珠离开香榭居,停在二层阁楼上。 只见大堂中,三五成群的男子周围,纷纷站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 或是旁边揉肩倒酒,或者陪着嗔痴玩闹。bimilou.org 顾宝珠目光绕着厅堂扫过一周,视线突然间微顿。 厅堂的正中央,恰好坐着方才和他见过面的宋延,身旁是傅斯年和杨武。 视线微转,顾宝珠便瞧见身着绿色罗衫的女子莲步款款。 女子走到垂着眼睑的少年身前,素白手指送上酒盅,静静那里等着。 唇角微不可查的抿了抿,顾宝珠移开目光。 厅堂内,宋延半耷拉着眼,原本心情便有些不痛快。 因此,对于身旁女子的示好,他也未曾搭理,谁成想却被身旁傅斯年戳了戳手肘。 觉得傅斯年这厮烦人,宋延顺手接过女子手中酒杯,却从始至终,并未抬眼看身前女子。 楼下莺歌燕舞,楼上包厢倒显得安静,只隐约传来细微窸窸窣窣的响动。 顾宝珠冷眼瞧着厅堂其他方位场景,却未曾想,身旁桑桑察言观色已然发现异常。 “朱公子——” “桑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桌的那位杨大人和两位小少爷,今儿个包场了花娘青黛。” 顾宝珠思绪又被拉回,突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 桑桑却将这份沉默理解为,顾宝珠觉得信息不过,还想让她多说些。 朝着厅堂又看了眼,桑桑早已认出方桌上那位青年男子,应当就是邀请自己游园的武官杨副尉。 桑桑只看了一眼,便朝着顾宝珠恭恭敬敬道: “杨大人他们……提前交了三日赏玩的银钱。” 顾宝珠心中冷哼,某种神色微冷,半晌儿收回目光,容色恢复疏离的平静,朝着桑桑点点头。 所以……这边是所谓的来这平康坊三日三夜不归吗? 厅堂外的夜色和月光交缠,场地中央,已经有人陆续摆上琴架。 不到片刻的功夫儿,便已经准备齐全。 桑桑瞧了眼时间,接下来便是白书臣和洛一上台舞剑。 索性,桑桑将顾宝珠安置在大堂前座的位置。 知道不一会桑桑也要出场,顾宝珠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先去准备。 厅堂卡座的椅子,是按照位置来收钱的,因此手持折扇,矜贵傲然的俊俏世家子刚做到位置上,便有伺机而动的花娘走上近前,殷勤的替他端茶送酒。 但,顾宝珠没有吩咐时,她们亦不敢轻举妄动,只静静站在她身后观色察颜。 吃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有缓缓的琴音流泻。 刚开始并无意乱情迷的靡靡,而是若流水高山般的清泉水响。 方才还热闹喧嚣的大厅,玩闹声逐渐收敛。 察觉到周围的异样,宋延这才舍得撩起眼皮,朝着中央亭台处随意望了眼。 便瞧见身着白衣的青年,手执竹笛,悠扬的笛声荡漾回响。 谦谦如同君子的少年踏步而出,颇有几分谪仙气质。 宋延只瞧了眼,转便移开目光,视线朝着厅堂中央扫视一周,仔细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 众生百态!或举起银箸敲击酒盅,或牵着花娘的小手摇头晃脑,俨然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掷投千金 在场众人中,宋延倒是瞧见不少,当日宫廷宴会里五品左右的几位大人。 他们此刻身着便服,旁边坐着的是自己的同僚,似乎沉浸在琴音中。 接着笛声微转,音质变成流淌着的琴音。 却没有方才小桥流水的细腻感,琴声逐渐变得大气来。 与此同时,耳畔响起道凌厉飞舞带着劲气二的剑花。 声音响起的瞬间,宋、傅二人以及正闷头吃酒的杨武几乎同时,目光微亮! 他们默契朝着厅堂出现的男子看去,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身形颀长体态匀称,手中握着的那把软剑舞得生威,剑光四射如龙蛇般。 手中那把剑耍的如臂如指,哪怕是宋延这些行家里手看起来,都忍不住拍案就好。 单单这手剑法,就让人热血腾! 而且最决的是,台上此人手中的软剑配合那名琴师的乐曲,相互掺和又化刚为柔,就算是身在平康坊这样的地方,也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顾宝珠双眼放光,手中折扇差点摔落,只愣愣看着台上的洛一,眼底含着几分惊讶。 原因无他,这台上英姿飒爽的剑公子洛一,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这一点,若不是桑桑亲口告诉自己,顾宝珠也是不信的。 舞剑的间隙,众人欣赏时,不忘卖力给他喝彩,甚至有不少官爷持着银票助兴。 在众人亢奋打赏的声音里,宋延听到熟悉的音色。 他下意识转眼瞧去,便看见前头卡座上,手持折扇的顾宝珠此刻兴奋起身,敛起折扇从袖口中抽出张千两的银票。 恰巧此台上的洛一腰身轻扭,力道下压利索一字马。 宋延眼中的顾宝珠,看的连声叫好。 甚至……竟眼也不眨的将手中银票,一股脑打赏给舞剑的男子!! 宋延气的咬牙。 平康坊的头牌,出场果然不凡,瞬间便能让在场气氛热烈起来。 中场休息时,台上已然换上另外位花娘,吴侬软语,像是扬州那边的瘦马培养来的。 顾宝珠的兴致相较方才减少了些,她整理了番腰间荷包。 方才兴致正好,便使出了千两的银票,她却觉得值得。 左右平康坊姑母已经交给自己了,也算自己这个少东家,为今晚热热场子了。 闲暇下来,顾宝珠不着痕迹的扫过厅堂中人,又瞧见不少眼熟的大人围坐谈欢。 细细观察下来,顾宝珠眼皮子突然间跳了跳。 只见临近不远处,他印象中为人刻板又老道的礼部侍郎,此刻大腿上正坐个花娘。 顾宝珠的视线像烫了油般缩回,身子僵硬倚靠在后面椅背上。 说到底,南曲平康坊的花娘到底有多娇贵,那也只针对那些可望不可即之人。 而在场的各位大人们,显然不在此之列! 终究……他们还是将此地女子,当做好看的花瓶物什把玩罢了。 扇骨处,握紧后压出指白的那双手,终究是缓缓松弛下来。 顾宝珠视线扫过客厅时,已没有方才那般触目和抗拒。 所有不知名的一切,掩藏在人与人交互的细节里。 许是场上那名瘦马的花娘,此刻歌喉吟唱道最高潮,竟然也出现市井烟花柳巷擦边球的靡靡音,正是为场上那些道貌岸然之人助兴。 原本还有些绷着的官老爷,贵公子此刻也卸下面具,俨然当做花好月圆夜的好氛围。 有人手掌掐着身旁花娘臀上软肉; 有人放浪形骸以口渡酒; 更有人拉着身边女子急哄哄朝着包厢走去。 反观宋延这边,瞧着顾宝珠为台上男子一掷千金的豪爽劲儿,恨得有些牙痒痒。 宋延正要起身寻人,谁成想傅斯年刚从那舞剑的兴头上下来,忍不住朝好兄弟称赞道。 “那舞剑的小生确实得劲儿——” “怪不得那样多的人喜欢看他舞剑,倌馆小生洛一,确实当得起他们的头牌——” 说着,傅斯年看向宋延,却蓦然发现人类的悲欢不尽相同。 他的好兄弟此刻莫名黑着张脸,看向台上男子的目光也带出几分审视。 宋延听在耳中,鼻腔中突然溢出声冷哼。 在傅斯年目光下,他又坐下靠在身后椅背,耷拉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间,手指轻扣桌面的声响起,宋延突然便想到。 似乎前蜀未曾灭国时,女子地位虽没有如今这般,但也传出不少公主、郡主宦养面首的传闻。 而且,似乎……曾经某个状元郎,都差点着了那位公主的道。 如今燕国,这样的传闻虽然不是很多。 但……大多其实被压制掩埋的很稳妥罢了。 就说当朝女帝,身为女子荣登宝座,后宫常年空隙,亦未曾有过子嗣。 可真若说宫里头没有人,怕是没几个人相信! 这样看来…… 宋延的瞳孔猛然间缩了缩,身为南平郡主的顾宝珠,日后若是被赏赐块封地,等她郡主府搬迁后,在自己的地盘独大之时,怕是想要什么样的面首,还真没人能够拦得住! 端着桌上的凉茶,往喉咙口灌了灌,宋延突然间有些心堵。 着情况,还不如让她像梦中那样前往突厥和亲,自己将她抢回来呢。 可……宋延面色又变了变。 若顾宝珠得知棺椁中那人,当真是她爹顾烨! 那么若梦中情景再次重现,南平郡主自然不可能,为了如今恭亲王府的那位假恭亲王,委屈自己前往突厥和亲了。 想到这茬儿,宋延突然觉得,也没那样心堵了。 至少,不会像是梦中那样……荒诞的惨境。 回过神时,宋延耳边传来众人可惜的叹惋声,就连原本亢奋的傅斯年也没了方才的兴致。 抬头看去,原来台上舞剑的男子已经落幕。 宋延下意识朝前面卡座看去,却见哪地方不知何时空空如也。 台上的琴音依旧,却已然换上婀娜明媚的舞女,现场已然靡靡。 四下看了圈,宋延没寻着人,视线扫过众人百态,多放浪形骸者。 顾宝珠不在此地,宋延倒是微松口气。 琴乐声正好,花娘青黛正为傅斯年添加酒。 傅斯年吊儿郎当捏着酒杯,摆了摆手未曾在意,扭头却轻嘶了声,煞有介事的追着姑娘问。 “青黛姑娘——”“你说——” “像你们这样气质型的女子,有才学又有容貌,究竟都喜欢什么呀?” “这心里想的,又是些什么?” 容色清丽的青黛微愣,垂头就见矮坐上的傅斯年挠了挠头。 朝她笑来时眼神中没有旁的东西,眸底澄澈的大男孩模样儿。 怔愣片刻,青黛款款福身,黛色眉眼清淡笑笑,瞬间的风情幌眼。 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对面的少年目光,却未曾放在自己身上。 仿佛……她对他的意义而言,只是他询问出口想要知道的答案。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再敢伤害她 “傅公子——” 青黛敛敛眉眼,眉目间的那种清淡如烟的气质更甚,傅斯年挑眉多看了两眼。 “旁人奴家不知道,奴家只知道自己——” “喜欢诗书作画,怡花弄草,舞乐也略通些略喜欢些。” 青黛慢条斯理说着,眼角余光却观察着傅斯年反应。 见男子刚开始还有些兴致,可随后眼底眸光却迅速黯淡,剩下浮在表面那层客气有礼的笑容。 “傅公子——” 掩下眼底黯然,青黛声色溢出些委屈。 素日里但凡她这个样子,有的是将她搂在怀中好言温语诱哄乖顺的男子。 “奴家——” “奴家做错什么了吗?” 随着女子话落,傅斯年唇角翘了翘,眼底已然没有旁的情绪。 他的眼底,此时全然是宋延那般并不在意的清明,低声喃喃。 “倒是我我魔怔了,你们之间,原本便是不同的——” 傅斯年转头看向青黛,再次摇头轻笑,言语中恢复坦率。 “诗书礼乐自然是好的,姑娘天生好气质,合该经年累月浸润其中——” 傅斯年这话说的认真,可听在身旁宋延耳中却已然不耐,不准备听他啰嗦下去。 指尖轻扣桌沿的咚咚声响起,两人齐齐朝他看来。 宋延眼皮子跳了跳,忽略身前青黛的视线,朝着傅斯年旁若无人道。 “方才台子上剑花舞的不是极好吗?” “人去哪了?” 他这话说完,便耐着性子等着。 傅斯年很快明白宋延话中之意,他挑了挑眉,也不知是否错觉。 他怎么瞧着,提起台上舞剑的那男子,宋延跟吃了炮仗桶般。 傅斯年轻嘶了声,转过身子想调侃两句,却在瞧见宋延撩起眼皮后露出的目光后果断闭嘴。 在宋延逼视下,傅斯年绞尽脑汁想了片刻,脑子却一片空白。 倒是旁边的青黛察觉两人互动,垂眸想了想,然后不确定问道。 “公子所说的那个舞剑的,可是我平康坊的洛一公子?” 瞧见两人目光齐齐看过来,青黛朝着二层楼阁处虚虚指了指。 收到青黛的好意,宋延撩起眸子朝她轻轻点头,没有了方才不愿搭理旁人的不耐样子。 他慷慨从怀中掏出张银票,和傅斯年对视一眼见他会意,宋延点点头便退座离席。 二楼最的包厢中,最里面的那房隔音效果最好。 桑桑带着顾宝珠来到其中,里面已经候着个少年,正是方才台上起剑助兴的剑公子洛一。 他应当提前收到消息,看到顾宝珠以身男子打扮出现。 洛一冷峻的面容难得笑了笑,朝着顾宝珠拱拱手,利索果断道。 “洛一见过新主子——” 顾宝珠对她印象极深,笑着朝洛一点点头。 三人就平康坊的管理事宜简单闲聊了会儿,桑桑画风微转,扭头问顾宝珠道。 “主子,素日平康坊内便是这般景象,您觉得可还适应?” 顾宝珠闻言,脑海中就突然划过厅堂内,身形黝黑健硕的的男子,贪婪含着欲望的手,肆无忌惮划过花娘的腰身。 有些不大自然咳了咳,顾宝珠没有回答桑桑。 她反而看向旁边的洛一,寻求她的意见。 “你觉得呢?” 洛一速来心细,又从小在平康坊长大,速来练就双火眼晶晶。 方才,她便瞧见顾宝珠的神情,垂眸仔细想想便能明白一二。 “主子——“洛一觉得,主子您生的好。” “若眉眼能流露出世家子那般,恰到好处的风流。” “就好比是魏晋时骨子里的放浪形骸,不被拘束,或许能更好些。” 其实洛一觉得,顾宝珠身为平康坊主子,自然无须为了旁人如何应和。 但想要真正接受整个平康坊,还是要融入其中才好。 顾宝珠觉这话没什么问题,可凭她的身份,从小就接受宫廷严苛礼仪的教诲。 若是偶尔的浪荡风流,她或许还能装一装,就好比园中遇到的那位花娘。 但是……真若是骨子里的放浪形骸,对顾宝珠来说,终究有些难度。 似乎察觉到顾宝珠的顾虑,洛一笑了笑,朝着顾宝珠微微示意。 只见洛一抬手,将自己衣襟弄的稍微松垮了些。 领口处没有原本那样刻板僵硬,两鬓的发丝随风飞扬。 原本脊背端正的洛一,突然间仿佛卸下某种担子,眼尾一样,眉梢轻挑,立刻风情显现。 顾宝珠看的张开红唇,眼前这一颦一笑皆风情的洛一,会是厅堂中舞剑提着股劲儿的洛一? 仅仅神态处细微处的变化,却仿佛让整个人都恰到好处的卸下来。 包厢内燃着盏明黄色的灯,整个房间宛若浸润在月光中。 墙壁上拉下长长的影子,将顾宝珠方才吃惊的模样记录。 厢房外,覆上道黑漆漆的人影,悄无声息。:筆瞇樓 “主子不妨也试试?” 见新主子爽快答应,洛一便伸手覆在顾宝珠衣襟前,想要替她整理下过分拘谨的领口。 这一幕,投射在高大墙头时。 便是方才厅堂上剑花舞的生风的男子,不知说了什么话妖言惑众! 男子双手欲行不轨,两只手在女子襟前来回细细摩挲,想要占顾宝珠的便宜。 覆在门窗外的宋延此刻,都未曾想明白顾宝珠为何会答应旁人这样对她? 他此刻,只觉得七窍都要生烟,满脑子怒不可遏,胸膛中蹿上股怒火! 那蹿上来的火腾腾间,就将他整个人点燃。 厢房的门发出砰的巨响,带着某人点燃的怒火,应声而开。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顾宝珠微惊,转眼过来她已经被桑桑和洛一两人保护在身后。 突然闯入的宋延,见顾宝珠被那舞剑的男子掳在身后。 她瞧见自己时,眼中满是惊诧,却并无看见自己的欣喜。 宋延二话不说,剑步上前,还未等洛一出手,便先发制人将他双手一剪。 手腕用力没有留手,直接将洛一推到旁边方桌的尖角处。 顾宝珠反应过来时,手腕已经被宋延攥住。 只见宋延微一使力,自己便被他护在身后。 与此同时,宋延怒气升腾的眼睛,冷飕飕瞧着技不如他的洛一。 察觉到洛一似想要拔剑,宋延哪给他机会。 目光微转,他右脚踩上墙壁上挂着的刀鞘,脚尖轻踢。 随后,带着刀锋的长剑被宋延灵巧握在手中,剑芒直指洛一。 “你是什么人——” 未理会洛一的询问,宋延的刀锋离洛一更近三分,语气警告。 “你在敢碰她一下!” 见此无法收场的情形,顾宝珠忙从宋延身后走出,可被禁锢的手腕却如何也挣脱不开。 没法子的顾宝珠只能抬起右手,胡乱拍了拍宋延手背。 见这法子无效,她又伸手握着宋延攥剑的右拳,想要将剑收回。 奈何力气相差悬殊,顾宝珠跺跺脚,没法子只得道。 “宋延,你快把剑放下!” “我不准你伤害她——”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准伤害他? 眼下情形,压根就不是宋延以为的那样! 可顾宝珠副样子,落在宋延眼中却让他愈发火冒三丈。 “我不准伤害他——” 宋延气的咬牙,握着长剑的手背青筋狠狠跳了跳,重复咀嚼了番顾宝珠的话,嘴角泻出轻嘲。 半晌儿,宋延定定看向顾宝珠,眼中尽是逼迫与审视。 “你便就为了他,要与我这样说话!” 同时,他手中剑朝前探入寸余,传来剑戈摩擦撕裂空气的嗡鸣。 这动静听得顾宝珠微惊,转头见洛一尚且完好,这才松口气。 宋延视线中,只瞧见顾宝珠绷起唇,全身上下带着种无声的抗拒。 仿佛……他宋延,被排斥到她的世界之外。 他于她顾宝珠来说! 甚至比不上个,初次见面便毛手毛脚,占她便宜的平康坊的小倌儿! 宋延定定瞧了顾宝珠半晌,蓦然哼出声冷笑。 顾宝珠此时心中也憋着气,见宋延这模样,知道他应当是真生气了。 可……这里哪轮的到他生气! 明明是他鬼鬼祟祟,呆在门外偷听,此刻竟然还闹事用剑指向洛一。 原本顾宝珠还犹豫,是否告诉宋延,洛一是女子的。 可见宋延这态度,顾宝珠果断掐话在喉。 洛一是女子,平康坊这样的隐秘,外头只以为她是剑公子。 而自己第一次来这平康坊,竟然知道这样的事情。 难保宋延不会对她和平康坊之间的关系产生怀疑。 而平康坊……是姑母交到自己手中,独独属于自己个人的势力! 在目前形势尚且不明朗时,她的这层身份,除了赋他权利的姑母,任何人都不能告诉或知道。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宋延。 顾宝珠抿抿唇,绞尽脑汁寻找着借口,到底该如何解释自己与洛一的关系? 而这副纠结犹豫的模样,看在宋延眼中,便是顾宝珠为了她挑选好的面首,在自己面前极力想法子维护这个野男人。 不过是平康坊的小倌儿,就是手上有点功夫,哪比得上自己! 她能不能有点眼光! 宋延闷头咬了咬牙,瞧着顾宝珠的眼睛逼视道。 “我且问你!” “你当真准备,寻他这样的人,当你的面首?” 什么? 顾宝珠微愣,一时有些无语。 怎么来了趟平康坊,她就要寻个面首回去了。 可转瞬间,她突然又想到前头见宋延的时候,自己戏弄他说,来这平康坊为了寻个面首的事情。 这一时之间,到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顾宝珠这不愿辩解的模样,看的宋延双目欲裂。 他素日漫不经心的眼,此刻晕开点点红。 宋延如鹰如隼的目光,直接掠过顾宝珠,放到被逼道桌角的洛一身上,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洛一对上宋延目光,倒也不怵! 她本比是习武之人,也能察觉出宋延的不凡。 从方才她和主子的互动来看,两人关系应当非比寻常。 但……即便这样。 这人不分青红皂白突然间闯入,已然乱了平康坊规矩。 身子不知悔改,还用剑指着自己,以此威胁自家主子。 眼见两人视线交汇,眼看便要打起来的模样。 害怕厅堂中有人发现端倪,担心事情越闹越大,届时被有心人察觉到自己的身份。 顾宝珠心急如焚,索性快刀斩乱麻道。 “宋延——” “你发什么疯!” “我找谁,那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说着她用力挣脱开宋延束缚,然后起身挡在洛一身前。 顾宝珠神态坚定看向宋延,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然而,顾宝珠这般不顾自己性命,护着个野男人的模样。 宋延看的只觉心寒和失望,他面色愈发冷凝起来,眼若寒星仿佛淬着层冰。 “顾宝珠——” “你个没良心的!”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 定定看了顾宝珠半晌,宋延唇角嘲讽和讥弄之意更浓,眼底含着涩意。 也不知……是嘲讽他宋延自己,还是面前这郎情妾意的二人。 半晌儿,宋延收回目光,认命般点点头。 手中的长剑划破虚空,仿若突然间失去气力。 剑柄砸在瓷砖地瓦上,剑尖划破砖缝,划出道刺耳心惊的嗡鸣声,无端让人心悸。 擦的明晃晃的青砖白瓷瓦,与剑尖锋芒交相辉映,折射道宋延脸上,仿佛将他整张脸劈成两半。 眸光衬着剑芒,晦暗不明。 宋延右臂垂落,余光中,顾宝珠挡在男子面前,两人翻飞的衣裙交叠,自行组成个世界。 少年鼻腔中,闷闷溢出声冷笑。 人家两个郎情妾意,他身为局外人,能说什么? 眼皮半垂,宋延未曾再看两人一眼。 少年拂袖转身,携着满身寒冰,果断离去。 宋延离开的背影,莫名便显出几分寂寥的萧瑟。 顾宝珠瞳孔缩了缩,唇角翕动,想要开口唤他,却最终无力垂下。 两人这边不欢而散,倒是厅堂众人把酒言欢,纵情依旧。 唯有刚开始宋延破门声响起时,众人诧异瞧了眼。 转瞬间,台上花娘吴侬软语的声音响起,注意力又转移到杯中酒来。 他们只当包厢中的哪位客人玩的欢快,未曾顾忌惊扰了脆弱的床榻。 桌上吃酒的众人,彼此交换个眼神,随后便嘿嘿一笑。 倒唯有傅斯年这桌,难得寡淡清净些。 杨武和几个相识的官爷碰了杯酒,回来后便挡不住酒困,窝在躺椅上闷头睡了过去。 唯有傅斯年,整个人窝在躺椅上正垂着头,周围的动静搞的他心神不宁。 四周恩客和花娘间的互动,让颔首侯在旁的青黛染上红霞。 女子余光偷瞄瞄瞧了傅斯年眼,见他整个人蒙在头顶吊灯的阴影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筆瞇樓 却似乎……唯独没有,唤她上前伺候的意思。 周围同行的姐妹中,仿佛只有自己备受冷落,青黛觉得有些难捱。 目光看了眼桌上的酒杯,青黛再次不着痕迹瞥了眼傅斯年。 突然间,青黛目光微顿,瞧见傅斯年脖颈泛着点红,面上偶尔拂过尴尬的窘迫。 花娘眨了眨眼,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的唇角微不可察翘了翘,素手覆上酒杯,不僵硬如先前般杵在原地。 青黛挪着步子,主动朝着傅斯年双腿旁靠近些。 然而却此时,傅斯年突然睁开眼睛,猝不及防下青黛被吓的微哆嗦。 傅斯年仿佛没有发现异样,直接起身扭头,朝着灰头土脸回来的宋延招呼道。 “怎么才回来?” “事情办完了——” 这话说完,傅斯年便瞧见宋延黑如锅铁的面色。 傅斯年挑挑眉,瞧出了宋延不痛快,安抚的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坐下。 第一百三十章 梦境入地营 傅斯年也不傻,他和宋延从小长大,两人之间并不缺少默契。 之前宋延没好脸问自己,台上舞剑那人去哪儿时,他便已经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但宋延没有给自己说,应当有些顾忌,傅斯年也不好问。 此刻看宋延这模样,料想要么吃了闭门羹,要么便事情的发展没顺他心意。 安抚拍了拍他脊背,傅斯年这才转头朝青黛看去,神色如常道。 “青黛姑娘——” “可否劳烦你说一声,给我们兄弟二人多添些酒。” 说完,他仿佛意识到时辰不早,拍了拍脑袋。 “对了,瞧我这记性!” “时辰已然不早,青黛姑娘定然也累了,不妨先回房休息!” “姑娘明日再来便好。” 说着,傅斯年没再看青黛怔愣的面色,直接朝她挥挥手,算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青黛听傅斯年的话,只觉得荒唐。 平康坊便是晚上营业,怎么会累着? 可察觉到傅斯年的态度,青黛便有些明白,这应当算是变相将自己支开的意思了。 指甲嵌入指腹的软肉里,青黛咬咬唇,眼底的不甘一闪而逝。 随后,青黛微微福身,到底守了平康坊的规矩,识趣般退下。 察觉到身旁的女子离去,傅斯年微不可查松口气,他转头看向默不作声在旁的宋延时,心中则无奈叹口气,端过桌上酒杯,添了两杯酒送到他跟前。 宋延抬头瞧了傅斯年眼,知道他想安慰安慰自己。 心里头的闷气憋在心里,宋延确实也想和傅斯年这般痛饮一遭。 他接过酒杯,脖间喉结滚动,清缓的酒液便一饮而尽。 酒液流入下腹中,蹿起股热意,在四肢百骸叫嚣着,想要痛饮更多。 宋延这般好不节制的模样,傅斯年挑挑眉,嘴唇挨上酒杯,抬头时杯中酒已然空荡。 傅斯年脸上溢出几分红晕,可眼底神色却仍旧清明。 他瞧了眼旁边躺椅上呼呼大睡的杨武,半晌儿,他抬眉看向宋延,啧啧唇道。 “说吧——” “可是因为方才那位折扇的少年!” 宋延添酒的动作微顿,半晌将剩下半杯酒水送入口中。 他愣愣坐在那缓了会儿神,这才抬头,半耷的眼皮遮住眼底阴霾,指了只自己,朝傅斯年道。 “你说——” “我!和方才台上那个舞剑的色痞,究竟谁更好?” “色痞?” 傅斯年微愣,他倒是没在意宋延为何要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却首先关注到他兄弟对那舞剑的公子的评价。 轻抿了口杯中酒,傅斯年唇间辗转“色痞”二字。 他突然间挑唇,有些玩味儿的笑了声,少年胸腔震颤的磁性,让人心痒。 “这是哪门子评价?” 轻轻摇头,傅斯年找了个舒服的坐姿,半只手打在扶手上,神态间十分惬意难掩揶揄。 “先前不是在说折扇公子吗?怎么?” “那位舞剑的公子本事再大,还能把那位公子给拐跑了!” 说着,傅斯年轻嘶了声摇头失笑,想不到,有一天他傅斯年也能说出这样荒诞无比的玩笑话儿。.bimilou.org 傅斯年扭头,本以为要对上的,是宋延不耐瞪他的眼。 然而此刻,对方竟然只闷头吃酒,未曾出言反驳。 不对! 傅斯年立刻察觉出几分端倪,脑海中细致盘算了番自己方才说过的话。 临了他又扭头不确定道。 “不是吧——” “难不成真被我说中了!” 这话说完就迎上宋延不大痛快的眼,傅斯年装模咳了咳,给他二人新添上些酒,忙不迭拍拍他肩膀夸赞道。 “要我说,舞剑那人哪里能更你比!” “你可是宋延!从小别人家的孩子。” 傅斯年的夸赞的话无须打腹稿,出口成章滔滔不绝。 “相貌堂堂威武雄壮,上的了学堂书院,举得起刀枪剑戟!” “区区平康坊舞剑的小倌儿,哪里比的上你宋大爷半根脚趾。” 说的酣畅,傅斯年还形象的朝宋延勾勾小指,眉眼中带着贱兮兮的笑意,跟个上蹿下跳找存在感的活宝。 宋延见他这模样,冷不防闷闷笑了几声。 胸膛闷闷的震颤声伴着颊边浅浅的笑意,宋延的情绪因为傅斯年这番闹腾,比着方才倒是好受不少。 抬头睨了眼傅斯年,也懒得吃闷酒独自一人声闷气。 “来——” “再来杯”话还未说完,语气突然间凝滞,传来宋延咬牙切齿的声音,含着些许气急败坏。 “傅斯年你有种,换个大碗儿去。” “和我吃酒,还这样多心眼——” “呦!不说我还真没发现……”接着是傅斯年嬉皮笑脸的妥协。 少年人的心事仿若阵风,来得快取得也快。 难言的情绪掩盖在酒水中,一口闷下便仿佛瞬间好受。 嬉笑怒骂的声音在厅堂中响起,顾宝珠扶着门框,瞧见下面情绪好些的少年,眉眼中的忧色隐去,重新回到厢房中…… 酒意上头,宋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便已经身在梦中。 梦境中的草原,夜风极凉。 黑沉沉的天压下衬得空中那弯弦月高高挂,周围的帐篷顶顶搭建起来,零星的木头闪着火光。 少年将军身上依旧着银铠,铠甲折射出寒光凛凛的光,衬得少年将军眉若寒星。 他站在原地,瞧着前方天高地远的茫茫草原面目沉凝。 半晌,身着轻快便服的斥候上前,俯身朝少年将军恭敬行礼。 “回禀将军——” “小的前方百里,发现了突厥族的帐篷。” “若我军明日全盛行军,日行百里次日到达不成问题。” 斥候话落,便低下头静静等着军队中的最高决策者发话。 要说起来,眼前这位将军虽然年纪尚小,但自获武状元后便常年混迹军武。 眼下的将军职位,是他每场仗生生打出来的功绩,亦是他们这些人心中敬仰的少年英雄。 少年将军瞧着远方天际线,静默半晌沉声道; “传令下去——” “明日我军整顿半日,稍作修整再进入突厥境地扎营。”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手下几个得力副将拱手,齐声听令。 宋延回到将军帐里,恰好与送饭的老嬷撞上,老嬷朝着宋延恭敬客气道。 “宋将军——” “菜和糕点都在桌上了,您快趁热吃吧。” 宋延点点头,转身却从案前拿出行军的地图,仔细观察着周围地形。 行军就要入敌营,了解周围的地形,是他身为军中统帅最基本的责任。 羊皮制的地图,被少年将军来拿在手中,来来回回看了数遍。 直到月上中稍,宋延才恍然察觉时辰已然不早。 他连忙来到桌岸边,就这暖炉中热着的汤水,堪堪吃了小半个馒头。 少年将军眸光清亮,眼中并无半分嫌弃,然而等他深邃的眸光落到桌边瓷盘中,难得盛放的精致小巧的糕点上时,宋延手中的半个馒头却如何也咽不下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他世界有她 宋延蓦然盯了那红枣山药糕点半晌,终于拾起块糕点,送进唇边咀嚼了番。 记忆中那种牛乳伴着白糖过分的甜腻,不断冲击这他的味蕾,恍然间仿佛回到当初,书院里自己偶然从顾宝珠哪里,吃到这糕点时,满脸嫌弃的模样。 然而如今…… 曾经他不喜的甜腻,竟在这数年行军生涯里,成了他戒不掉的成瘾和习惯。 这些年,宋延看的最为清楚透彻的,除了军伍行事,便是他自己。 从他整理好心情,应征入伍的那刻,他便从未想要过否认。 他宋延的世界里,也曾经,有个她。 而如今,当真临近突厥,临近她当初无论如何都要和亲的突厥。 他只想要问一句,她如今,可还好? 和亲联姻后的生活,又是否如她当初所愿? 帐篷中的烛光明亮,照的男子灿若寒星的眸子,映射出几分晶莹。 宋延就这烛光,拾起碟中剩下的几块糕点,一股脑塞进嘴里。 他大口大口的咀嚼、下咽,腮帮子鼓起的频率十分认真,也仿佛,在认真的消化某种情绪。 恰此时,帐外传来副将的声音。 “将军——” “斥候在营地前五十里,发现名女子,声称乃我燕国人。” 口中糕点尽数咽入喉间,宋延默了默,半晌男子低沉的嗓音传出帐。 茫茫草原的月明星稀,难掩其音色清冷。 “押入帐中,本将军亲自审问——” 不过会儿,身着双丫髻的干瘦女子被押入,宋延示意给她松绑。 女子脸上泥泞不轻,许是草原上走了数日,匆忙间多天未曾梳洗,她干瘦的脸颊因这数日未曾进食已然凹陷下去。 此时,她苍白的唇角尽是气若游丝的模样,好在那双眼睛看他时,勉强还有几分神采。 宋延欲审问时,不料这女子突然跌坐在地,却满眼放光兴奋喊他。 “宋——公子” 接着,连枯槁的声音,都仿若被灌入活力。 “你是宋公子宋延——” 见女子指着自己,宋延又细致打量了番女子眉眼。 眼前这女子,逐渐与自己记忆中偶尔见过几次的眉眼重叠。 高坐在首位,眉目淡定的少年将军滕然间起身。 见宋延这反应,女子知道自己并未曾认错,当下俯身哀求道。 “女婢山药,昔日南平郡主和亲时,与郡主前往突厥的陪嫁丫鬟。” 山药言语激动,突然间说了长句话,便感觉整个人身上的气力差点耗尽。 她捂着胸口,不停为自己顺气。 宋延眉微蹙,接过茶盅给女子递了杯热茶。 女子舔了舔唇,接过后大口灌入喉中,唇角死皮彰显两日未曾饮水的干涩。 待女子气息渐匀,宋延默了半晌,他撑着案沿的手攥成拳,额间的青筋跟着跳了跳。 终于,他看着身前山药,将卡在喉间的话彻底问了出来。 “南平郡主她——” 宋延抿抿唇,神色间已然疏冷淡定。 “她如今,可还好?” 提到南平郡主四个字,宋延言语微涩。 与此同时,跪伏在地的山药突然激动起来,眼中热泪瞬间盈眶,眼底透出难言的自责和懊悔。 “宋公子——” “我听他们说,你如今已为我燕国的大将军。” “那你帮帮郡主吧,求求你棒棒郡主吧,姑娘在突厥如今过得并不好,” 说着山药喉头瞬间哽咽,仿佛掐着浓痰,声音中掺着声带拉升的撕裂感。 情绪激动间,山药便猛然咳嗽起来。 好容易喘过口气,那双黯淡的眼又看向宋延,喉间梗塞哀求道。 “当初陛下面前,姑娘亦帮过宋公子很多。” “是姑娘在陛下面前苦苦哀求,这才不至于让将军丢了以武入仕的机会。” “如今姑娘有难,宋公子你定要帮——” 咳咳,又是喘不过气时沉闷又压抑的咳嗽。 宋延提步来到山药面前,身上依旧着未褪的战甲。 白色甲胄迸射的寒光衬得少年将军眉眼冷凝,压抑住眼底深层的不安。 “传军医——” 说着,宋延俯下身子,厚重的铠甲撞击地面,地面摩出道划痕。 少年将军沉凝着眉眼,竟然亲自伸手替跪在地上的女子顺气。 然而女子到底身体虚弱,独行一人行走在苍茫草原中数日。 山药能和宋延说这样多的话,已经达到体力的极限,强自撑着口气凭借意念来支撑。 旁边的副将看的明白,果然,还未等到军中随行医师的到来,山药便倒头昏厥在地上。 她整个身子蜷缩,姿势都未来得及改变,瘦小的身子衬得她愈发可怜。 空荡荡的将军帐里,宋延蹙眉等在塌边。 旁边的老军医撤下搭在山药纤细手腕的切脉的手指,半晌朝着延摇摇头道。 “将军,这位姑娘多日未曾进食——” “她能撑在这里,全是拼着股韧劲儿。” “此番昏迷,山药姑娘怕是需要好好将养两天,暂时怕是没法子醒来。” 老军医话说完,便感觉到气氛微滞。 榻前的少年将军周身仿若淬着层寒冰,怔愣半晌,朝他轻轻点头。 等到老军医和副将退下,偌大的将军帐中只剩下宋延一人,难免显得有些空荡。 少年将军卸下银色铠甲,目光停在桌边,原本盛放白色山药牛乳糕的空荡荡的磁盘。 沉默半晌儿,宋延来到桌边盯着那空碟,眉眼染上难言的阴郁。 帐篷内的铜炉烧着沸水,在寂静的帐篷里咕噜咕噜冒着泡泡。 心绪有些繁杂,宋延下意识拿起铜炉里铁壶中温着的热酒。 打开瓶塞,浓烈的酒气蔓延开来,少年将军的鼻子下意识缩了缩。 酒气的氤氲仿佛不知能在寒凉的夜晚,暖人心口,也还能温暖整个心窝子。 铁壶嘴凑近唇畔,宋延滚动的喉结突然间凝滞。 他似乎想起,如今自己已然不是当初书院中,肆意纵情的还古书生了。 宋延嘴唇翕动了瞬,意兴阑珊的将酒壶从嘴边扯开。 半晌儿,他终究有些不甘心的在鼻尖嗅了嗅,随后塞上瓶塞随意丢在地面。 酒气仿佛能动人心智,寒凉的夜晚,宋延竟从心底深处生出股坐立不安的烦躁。 耳边沸水壶咕噜咕噜的声音依旧在持续,心底深处的不耐仿佛亦在深处蔓延,根本不受他控制。 半晌,宋延终于转头,妥协任命般在桌沿便坐下。 他看着瓷碟中,星星点点山药糕的残渣。 空气中,方才逸散出的酒香,似乎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甜腻。 两者混合起来的味道,共同刺激着宋延的感官。 敏锐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宋延眼底露出轻嘲,唇角牵起抹苦涩的弧度。 宋延半耷着眼皮,遮住眼底晃动的眸光,绷起的唇角仿佛卸了劲儿般,呼出堵在胸口的浊气。 第一百三十二章 药石也无医 咕嘟咕嘟的气泡声中,仿若传来男子的低喃。 “顾宝珠——” “我其实,宁愿,你过得好……” 声音微弱不可闻,叹息声响起,伴着鼻端即将逸散的烈酒,自有种苦涩卑微的情绪蔓延。 夜风过半,吹散所有不为人知的情绪。 宋延撩起眼皮,眉目中的消沉色褪去,仿佛瞬间做好某个决定。 少年将军重新拾起桌前的羊皮地图,就这烛光彻夜研究。 翌日,收拾整顿好的副将入将军帐,便瞧着将军仍是昨晚上的姿势,手中的羊皮卷不知翻了遍,原本少年寒若星辰的眼,此刻泛着熬夜过后的红。 宋延按了按躁动的额角,察觉到有人进来,微微闭眼掩下周身倦意。 再次撩起眼皮时,已然眼底恢复振作后的精神。 将手中地图扔在方案上,宋延沉吟片刻,朝着副将铿锵命令道。 “传我令——” “全军暂停整顿,火速修整,饭后行军,傍晚前达到突厥境——” 宋延的话让副将微愣,本想说些什么,可抬头是看见少年将军眼底的坚定和不容置喙的,果断俯身答应。 军中将命如山,自来不容置喙! 副将退出军帐后,果断安排属下迅速修整,备足白日行军的干粮。 宋延的意识,沉浸在睡梦中那名副将离开的背影中。 帐外的晨光大好,即将迎来旭日普照。 副将阔步前行,他的身影行在逆光中,橙色的曦光将投射在地上的影拉得斜长。 睡梦中的宋延,只感觉眼前一黑,周围场景陡然间变换。 此刻,他已然身处在另外座圆顶毛毡的帐篷中。 浓烈腥臭的酒气混杂这马奶酒的味道,在这毡帐中混合成股难言的味道儿。 接着,耳廓内传来窸窣指关扣动的声音,下一刻震耳欲聋的火药声爆裂开来。 毡帐中央坐着的男子,扎好的发辫竖起,不可置信的看向宋延身前,手执火铳的顾宝珠。 宋延尚且来不及反应,身前的顾宝珠已然身形踉跄。 女子右手撑着他肩膀,待宋延看清眼前女子面容时,少年将军瞳孔蓦然睁大。 “顾宝珠——” 蜿蜒如蛇的血迹,在女子白皙的下颌蔓延,逐渐在脖颈处引开。bimilou.org 顾宝珠看着宋延,眸底的晶亮划出两行热泪,她嘴唇翕动,看着眼前身着银铠的少年将军,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喉咙中传来的刺痛,让她舒展的眉眼下意识拢起来,苍白面色上嘴唇张了张,却未曾发出半点声音。 宋延心头大骇,颤抖的手连忙卸下身后厚重的铠。 他右手果断伸入衣袖,掏出个瓷瓶,小心翼翼从中倒出颗黑色药丸。 身旁的副将见此,眉心跳了跳,口中惊呼出声不可,想要阻止时却被宋延凌厉的眼神呵止。 轻轻捏开顾宝珠的下颌,宋延将黑色药丸送入他口中。 少年将军口中带着诱哄,却难掩声色背后的颤抖和惊慌。 “宝珠——” “听话,把这药吃下去——” 黑色的药丸艰涩,顾宝珠眼中亮光略微黯淡。 在宋延的帮助下,她费了很大力气,这才让那药丸艰涩咽入喉咙。 宋延见此,猩红疲惫的眼溢出难言的欣喜。 “传军医——” 随着少年将军肃厉的声音传来,宋延抱着顾宝珠的手紧了紧。 随后,他核心发力,将顾宝珠整个人抱在怀中,朝着草原营地外驻扎的将军帐中走去。 军医提着木匣,着急忙慌从队列中走出,进入帐篷中,便瞧见素日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此刻,紧张蹲守在榻前,眉目间有种难言的脆弱和消沉。 宋延瞧见蓄着山羊胡子的军医时,慌忙起身间神色终于变了变。 等待中时间额外难熬,顾宝珠唇角蜿蜒的血迹已然凝固,被宋延拿着帕子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榻上的女子眉目沉凝,突厥和亲数载,可此时她模样,和宋延记忆中的女子模样重合。 唯有苍白无气色的唇,不像她常年的红艳。 军医打着顾宝珠的腕脉,沉眉静气半晌儿,终于舍得睁开眼睛, “宋将军——” “您可是将那药给这位姑娘吃了?” 军医话落,不出意外的瞧见这位少年将军朝自己点点头。 知道他不欲让自己多言,军医心中轻叹口气,将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 “将军——” “这位姑娘之前应当喝了毒酒,此毒性烈,怕是药石无医。” “全凭将军将那药让给这位姑娘,这才让她吊着口气……” 军医的话像尖刀,狠狠扎在宋延心口,虽未曾流出半点血,却能让他瞬间出身冷汗。 少年的眼皮抬起,眼底的情绪平静却仿佛蕴含着风暴。 “可有什么法子——” 宋延的话让军医微愣,他方才已经说的明白,此毒药石无医。 “将军此毒——” 军医刚想劝眼前人接受事实,可抬眼对上那双漆寒若压抑着风暴的双眼。 军医愣了愣,到嘴的话变成了句。 “将军,此毒虽然刚烈,但……” “天下之大未,也尝没有相克之物。” “左右姑娘这口气有将军那药保着,宋将军不妨请临安城里的御医给瞧瞧。” “说不定,便能寻找线生机呢!” 这话出口,对面年少成名的将军脸色勉强好看了些。 宋延走进床榻,看了陷入沉睡的女子半晌,干涩的唇翕动,问出了句,。 她能坚持几日!” 军医摸了摸山羊胡子,又抓起顾宝珠手腕仔细瞧了瞧,敛神之际终于再次确认道。 “七日——” “这位姑娘最多可以坚持七日!” 话落,宋延眉心狠狠跳了跳,再次瞧了眼榻上女子,眼底含着镇重与不舍。 等将顾宝珠的容颜再次映入自己脑海深处,宋延果断闭眼。 睁眼时,眼底情绪已然平静,透出几分果敢的坚毅。 宋延起身,有条不紊的将战铠穿戴好,等头盔戴在脸上时,眼底已然冰冷一片。 他迈开步子撩起帐帘,目光扫过守在门口的副将。 “传——” “全军整顿,一个时辰后举兵压境!” “呼延乌维已死,突厥无首,务必三日内拿下突厥,班师回朝!” 少年将军语气轩昂,胸腔震颤的声音带着难言的铿锵。 …… 正午的曦光照入整个平康坊,此地向来昼夜颠倒。 昨晚上厅堂纵情的众人,尚有些许未来的返回包厢歇息,直接仰头躺在花娘的软臂上。 桌子边缘,是歪歪斜斜剩下半瓶子的酒罐。 此时已然临近正午,昨晚疯闹半夜的各位官家大人此刻,睡醒时发懵的意识逐渐回笼。 阳光似乎是最好的防腐剂。 黑夜里群魔乱舞,毫无顾忌的各位官家大人,此刻从睡梦中情形,瞧见满室纵情后的狼藉,稳住发麻酸胀的脑袋,将自己身上的袍角从身旁人身下拽出。 第一百三十三章 灯火复又明 他们双手朝下在袍子上轻轻掸了掸,拂去并不存在的尘埃,却抚不平昨夜留下的褶皱。 陆陆续续有人醒来,瞥了眼厅堂的狼藉后,均默契般起身,朝着原本预定好的厢房中走去。 等各自洗漱收拾妥当,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叠放整齐的衣袍。 等他们从侧门上了各自马车,便匆匆离开平康坊。 在桑桑的帮助下,顾宝珠重新画好妆容,手执折扇从包厢的窗口朝着厅堂望去, 此时外头已然日上三竿,能离开的各位主儿,早已搭乘着各府的马车离开。 而如今依旧出现在厅堂中的众人,多是些连着包客的官爷儿。 应当是想趁着休沐日无须上朝,在此地玩个痛快。 顾宝珠视线扫过一周,落到长椅上仍旧闭目的少年。 手中的折扇嗒声闭合,顾宝珠眸光闪了闪,朝着身旁的桑桑示意。 只需个眼神,桑桑已然透彻明白,朝顾宝珠轻轻点头。 桑桑她从包厢中拿了三床软被,走下二楼环形的长梯,来到昨晚突然闯入包厢门口的少年身前,将手中一床锦被搭在少年腰腹处。接着,桑桑又将剩下两床锦被,分别搭在横七竖八仰躺的傅斯年身上,以及睡相难得规矩的糙汉杨武身上。 然而桑桑手中锦被刚搭在杨副尉身上时,那双手尚未来的即收回,便突然被股子大力擒住。 瞬间迸发的力道,硌的桑桑娇呼。m.bimilou.org 行伍之人的警觉性,自然不是长期烟柳巷厮混的酒囊饭袋可以比拟, 几乎在瞬间,杨武如电的双眼陡然睁开。 他腰腹发力,瞬间便从长椅中坐起,倒恰好与被牵制住,未来得及退后的桑桑对视。 杨武的眼神没有刚起床的茫然和空洞,而是种将人看穿的犀利。 待思绪迅速回笼,眼神聚焦后瞧见眼前的桑桑时,犀利的目光怔愣了瞬。 似乎察觉到桑桑眼底隐忍的痛意,杨武连忙松手。 健硕有力的双腿一弹,他整个人瞬间从长椅上跳了下来。 等杨武察觉到滑落地面的锦被时,头脑转了个来回,瞬间将事情想了个透彻。 如电的双眼溢出几分歉意,杨武目光落到桑桑手腕出的青红。 刀疤遮面的脸庞眼皮子跳了跳,朝着身旁女子连声抱歉。 “抱歉——” “姑娘本是好意,杨武一界粗人,冒犯了姑娘。” 杨武说着话,头微低抱歉的同时未曾抬起过,看着勉强又几分诚意。 桑桑指尖碰了碰右手腕的黑青,没忍住轻蹙峨眉轻嘶了声。 这声音方才引得杨武注意,他的目光落在桑桑手腕。 脸颊上平日里显得凶恶的疤痕,此刻看着却莫名有种手脚无处安放的无措。 桑桑瞧在眼中,突然就不忍继续逗弄眼前人。 她就要不在意将衣袖拂下,盖住上面的淤青时,手腕上突然覆上双粗粝的手。 手指间粗糙的触感,和她曾经接触过的任何男人都不同。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桑桑没忍住身子抖了抖,好在被她巧妙的遮掩,应是未曾让身前人察觉。 杨武捏着桑桑的手腕仔细观察了番,抬眼朝桑桑提议道。 “杨某方才查探了番,好在没有伤着骨头——” 说着,他垂眸沉吟片刻,又抬眼看了眼身前桑桑,最终提议道。 “姑娘——” “杨某出手没轻没重,这是在下的责任。” “姑娘若是不嫌弃,此处可有常备的药膏。” “杨某出身军武,对这些跌打损伤自有番心得,仔细些小心推拿番,便没有现在这样难捱了。” 自己的手劲自己知道,更何况眼前人还是弱智女子,此刻定然不大好受。 况且人家原本便是好心,因此杨武很自然将这事的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 “当然——” 杨副尉抿了抿唇,眼中含着几分顾忌,言语中显得踌躇。 “当然,姑娘若是觉得不大好,此话便当杨某没说!” “杨某此去,便到长街角落的医馆,给姑娘请个郎中来,这法子也是使得的。” 这话说完,杨武便站在原地,只静静等着桑桑思量后的回复。 桑桑手腕生疼,没忍住嗔了杨武眼,言语中溢出若有似无的委屈。 “杨大人——” “若桑桑等您将街角的郎中请回来,这手儿怕是也要疼废了!” 桑桑这话说的有些矫情且夸大,杨武刚想要出生反驳。 可等他抬眼对上女子视线时,讷讷的唇合上,已然明白了什么。 星转月明,平康坊的红灯灯笼再次在夜晚中亮堂起来。 庭院楼阁中的姑娘写去白日的疲惫,开始在铜镜跟前描眉涂唇,精心装扮的模样若鲜嫩的蒲柳。 后院马车停靠的空地,下来五六个男子,他们中间围拥着神态嚣张傲慢的男子。 平康坊夜间的繁华,看的身后几个少年兴奋的吞咽口水。 这副模样落在姜山眼中,引来他心底轻嗤。 果然都是些没见识的东西,这点小场面还能激动成为这样? 压下心底的厌恶,姜山勉强朝身后还算有些气度的同窗尤志使了个眼色。 尤志敛神立即会意,他清了清嗓子,朝身后几位稚嫩的同窗道。 “今儿个,姜公子带哥们几个来平康坊乐乐。” “大家不用拘束,也跟着长长见识,顺带着——” 尤志话还没说完,眯眼嘿嘿一笑,端个眼神,身后那群书生便明白。 可当书生们眼角余光瞥向前头姜山时,彼此对视眼,均能瞧得出其中诧异。 然而这怪异神色,他们却又在姜山转头之际,眼底神色又被掩藏下来。 一行人跟着姜山,浩浩荡荡入了厅堂。 姜山是平康坊常客,进来便二话不说上了阁楼,想要找他素日看好的那位花娘。 袖中的手指碾了碾自己掌心瓷瓶,姜山唇角勾出抹冷笑。 他想着,待会儿,他定然要在这群乡巴佬面前替自己证明! 正入神之际,姜山下意识没有看路,便在楼梯拐角处被突然撞上。 惯性下,姜山脚下步伐不稳,后腰便硌上木质的栏杆,险些让他倒吸口冷气。 阴翳着双眼,姜山抬腿便想要揣上来人,竟然惹上了自己这尊大爷。 可他抬眼发现,害自己这般倒霉的,竟是这平康坊的花娘。 此时她知道自己惹了麻烦,周身疏淡的气质被惊恐与忐忑取代,连声忙不迭和自己道歉。 青黛站在高些的台阶上,身上的宫装并未将白瓷的肌肤遮掩的严实, 她正着急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下颌处突然捏上双粗糙的手。 那人手上力道没有顾忌,青黛疼的没忍住轻嘶了声,被迫对上姜山的眼。 对面男子的眼直勾勾瞧着他,是她惯常熟悉的男人的贪婪和欲,青黛吓得缩了缩身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 清丽若娇兰 青黛目光落到姜山身后的几个少年,此时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带着兴味儿。 对面的女子容色稍淡,并非一眼可见的明艳。 但配上兴华言语的宫装,整个人竟然显出难得清丽,倒是在平康芳众多美人中像楚楚香兰。 玩久了浓艳似火的玫瑰,突然间出现个幽香清淡的美人,到让人一时有些意动。 察觉的下腹的异样,姜山眼眸兴奋,上手拽住青黛的手腕,找到就近无人的厢房。 青黛整个人被狠狠摔到床上,纤腰被沿角硌的生疼。 然而更让她恐惧的便是,厢房中除了姜山,剩下的那五个书生样貌的男子,竟也跟着进来。 且这几人,在姜山猴急解封自己腰带时,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瞧。 青黛挣扎从床榻上爬起,可身子还没站稳,肩膀处覆上的手搭理撕开她颈边衣衫,瞬间露出里面的白瓷肌肤,晃眼的白色让姜山眼睛直了直。 “公子——” “花娘青黛,今晚上当真没法子服侍——” “先前有位公子包乐青黛三日,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妨外头重新叫个姐姐来。” “啊——” 话还未说完,青黛就捂着右颊痛呼出声。 她眼底的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身子没忍住狠狠的瑟缩了下。 姜山眯着眼,眼底冒着寒光。 不知好歹的东西,竟然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顾宝珠视线环顾,厅堂中重复昨晚的骄奢淫逸,丝竹声都透着令男人们骨子里的舒爽。 突然间,二楼包厢传来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咚咚砸碎在地。 接着,门框内跑出个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的女子。 顾宝珠摇着折扇,下意识朝哪个方向看去。 只见女子一手捂着高肿的脸颊,另一只手勉强拉着即将被撕碎的,摇摇欲坠的衣衫。 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吸引不少人看热闹。 座位上的男子捏着酒杯,俱都看着这楼梯上的乱象。 女子露出的肌肤带着青紫,顾宝珠看着瞳孔一缩。 接着,视线女子的身后便出现熟悉的人! 只见姜山正提着裤裆,着急忙荒从厢房中出来。 男子伸手就要将女子重新拉回包厢,却被那女子躲闪开来。 却也因为次,还剩下几个台阶,青黛就直接跌了下去。 脚腕撕纽的疼痛她都顾忌不上,扭头看见姜山就要追过来。 青黛连忙起身,朝着傅斯年那边的卡座跑去。 青黛虽说是平康坊新来的姑娘,但是姜山这人,她还是听说过的。 姜山这人,在平康坊这样的风月场所手段层出不穷,一般女子根本受不了。 而且当初从姜山房中,被狼狈抬出来的那位姐姐,当初就是自己在照顾的。 那两腿间的惨状,现在想想都让人胆寒。 青黛虽不知能不能逃出姜山这人的手掌,但总的试试。 而且据她观察,昨晚那位傅公子,为人还算正派,眼中勉强能桥的出几分对自己的怜惜,看着还算诚心,青黛此时,算是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傅斯年身上了。 落在青黛身上的目光各不相同,顾宝珠眯眼瞧了瞧,大概猜的出这女子要拿谁当靠山。 顾宝珠唇角微微抿,转身进入厢房。 恰好此时,察觉到外面动静的桑桑透过窗户看了眼。 “姜山——” 声音中似诧异又好像在并不意外。 桑桑没忍住,朝顾宝珠看了眼,神态间难免有些心虚。 “主子——” 这声音听着忐忑,对上桑桑自责的目光,顾宝珠并不在意摇头。 然而顾宝珠越是这样,桑桑便越是有些过意不去。 当初说好姜山那事儿,自己要作为投名状,算做给新主子的见面礼。 然而那事儿,终究还是因为姜山那个老匹夫父亲给搞砸了。 经过桑桑折返提醒,顾宝珠倒也想起了那茬事。 当初知道姜山这人,来平康坊喜欢事前服点东西,顾宝珠便让桑桑将姜山不举的消息,隐秘的传开来,刚开始还有些成效,也没有被旁人察觉出端倪,但刚有些三人成虎的架势,便被姜山那个好老爹给果断察觉到。 姜宏用雷霆手段将谣言镇压,然后便彻查留言的来源。 好在桑桑手做事利落,未曾被旁人察觉到端倪。 因此那样的流言也仅在小范围传播开来,未曾人尽皆知。 然而别说桑桑这边,消息没法子传的出去。 就连姜山在宫里头,因为当初衣衫不整,被宫正处打了二十个板子责罚,最终都因为姜宏那老父亲的操作,没有将姜山这件糗事儿给扩散出去。 当初顾宝珠回到书院时,姜山那厮因为宫廷受罚,还在家里静养了几日。 回书院后,顾宝珠也未曾听闻任何关于姜山的传闻。 由此可见,姜宏手段之高明。 捂着自己脖子上的横七竖八道抓痕,姜山呲着嘴,鼻腔内呼呼喘着气。 刚开始,他还有些兴奋,原本以为这女子是娴静温婉的性子,临头了才发现是只挠人的小野猫。 他原本也没在意,只当做野趣了,毕竟也能为床榻之间的事增添不少乐趣。 谁成想这骚货,指甲竟然留得那样长。 她第二爪子挠上来,就直接给他整出三道尝尝的血痕,跟猫爪子挠过,留下的血痕一模一样。 此刻,因为吞吃了两颗药,外加这贱人挠他脖子的刺激。 姜山只觉得脖颈间的动脉突突直跳,脸色也不快的铁青。 再者,他今日能够带着那群土鳖,来着平康坊,原本就为自证清白而来的。 为此。他特意服用了平日两倍的药量。 谁成想箭在弦上之时,就这样被那贱人摔碎了瓷瓶,趁自己不注意给时逃脱了。 当日传闻他不举的留言,气的他差点吐血。 好在他老子靠谱,将那种消息强力镇压下来。 但到底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强,终究还是被有心人听在耳中。 回到书院中,姜山甚至能瞧的出,素日里那些没什么交集的穷书生,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都仿佛带着无声的嘲弄。 甚至不用眼睛看,姜山都能想到这群平日里的穷书生,会如何在背地里言语嘲讽侮辱他。 正因为如此,姜山才千辛万苦组了这样场局,将平日看不顺眼的那几人召来。 他做好充足的准备,便要在他们面前扬扬他姜山的男性威风,好让书生们明白流言不可信。 谁承想,他精心设计的一切,今晚竟然就被贱女人给搅黄了! 竟然还当着那群他姜山看不上眼的,穷瘪面前,落自己面子。 不识好歹的女人,简直死上十次八次都不为过。 青黛顶着后面姜山恶狠狠的,就要吃人的目光。 她费进全身力气,朝着昨晚傅斯年所在方向踉跄而去。 蝼蚁且偷生,突然间爆发的潜力,竟然并没有被姜山拦路截下。 第一百三十五章 晃动的酒杯 厅堂中酒气熏人,傅斯年蹙眉按着额头。 他昨晚上和宋延闹得有点凶,酒罐子空了不少。 而且,这宿醉醒来的感受便是脑袋昏沉,鼻腔中传来的酒气也引人作呕。 傅斯年刚想拿起碗醒酒汤缓缓神,耳畔却突然传来女子压抑的低呼。 他下意识沉沉眉,还未来得抬眼,视线中就出现女子半露的肩膀,衣衫不整有些狼狈。 青黛半跪在傅斯年跟前,却并未矫揉造作哭哭啼啼。 她并不傻,眼前虽然危急关头,若自己死缠烂打,说不定会引起这人的反感。 眼下,自己唯一的机会便是要注意分寸,激起这位公子的怜惜便就成功一半。 青黛突然半跪在自己身前,抿着唇含泪的倔强模样,看的傅斯年微微挑眉。 他抬眼仔细看去时,却突然被吓了跳。 视线中,青黛脸颊高高肿起,清秀黛色的眉眼此刻有些狼狈,生生破坏女子好气质。 好在女子眼底坚定,眸色中透出的不屈,让她整个人像苍翠生长的青竹。 傅斯年眉头下意识轻蹙,这才瞧出来人竟然是青黛,他连忙起身,伸手将青黛扶起。 青黛浑身都疼,索性半推半就顺着傅斯年力道起身。 只是,她看向傅斯年的眼睛中,点点泪花隐忍在眼眶。 这要落不落倔强的模样,远比细声细气的抽噎,或者慌不择路的嚎啕,带给傅斯年的冲击感和杀伤力要更强些。 傅斯年蹙蹙眉,视线落在女子肩颈被撕烂的宫装,身上青绿色的划痕格外显眼。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和怒骂,让青黛的身子害怕的颤了颤。 隐忍倔强的女子,黛色眉眼微蹙,无言无声惧怕下的颤抖,让傅斯年瞳孔缩了缩。 傅斯年余光随意朝后瞥了眼,便瞧见怒气冲冲的姜山怒不可遏的模样。 他口中骂骂咧咧着贱人,不用想也知道是怎样的情形。 “傅公子——” 姜山的咒骂声,让青黛不安唤了声傅斯年。 她虽然极力引起傅斯年的怜惜,但终究有些忌惮姜山背后的权势。 他害怕,傅斯年不愿为自己出头,毕竟,怕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为自己招惹姜山的。 察觉到黛色女子眉眼里的忐忑,傅斯年愣了愣,朝他安抚的点点头。 然后,他从身后座椅拿出半床薄被,替青黛将不整的衣衫遮盖。 等将青黛护在身后,傅斯年这才不紧不慢抬眼。 恰好便对上姜山阴翳的眉眼,傅斯年状似无意的轻咦了声诧异道。 “咦——” “这不是姜山姜公子吗?” 姜山闻言微愣,他本就眼高于顶,原本也没有将眼前人放在眼中。 也是傅斯年出声后,这才认出此人究竟是谁。 面对傅斯年,姜山素来不喜。 一则平日书院出风头的事情,少不了这小子。 而且他惯常被书院先生器重,反到是他这个兵部尚书独子,处处被他和那个商户子宋延压着头。 二则此人素来奸猾,惯常是个笑面虎。 自己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明面上似乎是他姜山赢了,但时候却吃下不少闷亏。 姜山脚下步子微顿,忌惮看向傅斯年。 恰好此时,他身后的尤志突然间凑上前,朝着自己耳语几句,又重新将姜山嚣张的气焰燃起。 尤志说的不错,傅斯年他爹虽是京官,但终究比不得他的老父亲。 再者,今日这事原本就是这臭娘们的错。 傅斯年若是想要包庇,那边更是错上加错!他姜山没有什么需要忌惮的。 察觉到两人小动作,傅斯年挑挑眉,视线掠过姜山,目光朝着身后尤志看去含着几分冷。 察觉到傅斯年视线,尤志竟也不闪不避,目光直勾勾朝傅斯年看来,唇角轻轻翘起含着三分挑衅。 傅斯年轻哼了声,目光掠过,俨然副未将尤志放在眼中的模样。 尤志看的双拳紧握,心中暗恨。 傅斯年眼神过分羞辱,仿佛自己只是个跳梁小丑上不得台面。 察觉到尤志的气急败坏,傅斯年唇角翘了翘。 相比姜山,他同样看不惯此人,尤志勉强长了副人样,但肚子里不知有多少坏水。 仗着和沈岚青同乡,两人曾在同家书塾读,在书院中便三番两次打扰她。 他早便看此人不顺眼了! 真以为自己瞧不出,他对沈姑娘那点子意思。 笑话,沈姑娘这样的人,如何能看的上他? 也不找张镜子好好照照,自己那张虚伪的嘴脸。 他这样的人,你真要是拿他当对手,才叫做过分看得起他呢! 想到这,傅斯年直接无视此人,目光微转看向有些不耐烦的姜山。 傅斯年这眼中没有自己的模样,尤志看着脑很不以。 明明自己和沈岚青才是同窗甚至同窗,都是乡间里坊,好容易考入还古书院的寒门子弟。 按道理说,自己和沈岚青的关系应当更近。 可这个道貌岸然的公子哥,不怀好意非要接近岚青。 以至于入了这怀古书院,他和岚青的关系反而就像路人般。 可明明,明明就是他们二人关系更近才对,都怪此人,非要横插一脚。 傅斯年朝着姜山面色如常般拱拱手,随后顺势拍了拍手中折扇,熟练招呼道。 “呦!这可真是巧了,还真被我们兄弟给碰上了!” 说着傅斯年当做没瞧见姜山的冷脸,也半分不觉得尴尬。 他手中折扇朝着厅堂晃荡了圈,似有所感。 “这平康坊花好月圆夜,姜公子素来风流恣意,合该好好珍惜才是。” “怎么傅某瞧着,姜公子的脸色并不好呢?” 傅斯年打着哈哈,状似无意的目光,朝姜山脸上绕了两圈。 姜山此时脖子上的伤口疼的紧,而那小贱蹄子躲在傅斯年身后,好像找到个靠山的模样。 再加上傅斯年这滑头,尽在自己面前碍眼。:筆瞇樓 姜山再也忍不住,冷眼瞅着傅斯年。 他突然间抬手,暴躁一触即发。 姜山直接将傅斯年身前,昨晚盛放酒水的木桌掀翻,眼底的暴躁示意傅斯年别给他整这些虚的。 木桌被掀翻在地,碰撞地面发出声巨大闷响,将厅堂中看好戏的众人吓了跳。 身着便服的老爷,身上的赘肉被吓得颤了颤。 更甚者有胆小的花娘缩着身子,直往身前男子怀中钻。 巨大的动静,瞬间让所有人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姜山不禁有些暗暗得意。 然而傅斯年见此情形,却只是不慎在意挑挑眉。 他手中的折扇,依旧按照原本的频率晃荡,压根没有被吓着半分,只瞳色幽深几分。 银盅酒杯砸落在地,发出咣当的声响,又酒液溅出滴到卡座少年的衣袍。 睡梦中的宋延下意识眉轻蹙,只觉得耳边吵闹。 终于晃动的酒杯,让他彻底从梦境中清醒。 第一百三十六章 瞬间的失望 少年睫轻颤,周围仍旧喧嚷,他眼中还有未褪去的茫然。 宋延愣了片刻,怔怔然看着眼前的一点。 意识从那梦中缓缓剥离开来,少年眉眼中还残留几分纠结的心痛。 宋延不耐揉揉太阳穴,心中有些烦躁,梦中的记忆仿佛就在自己眼前。 然而除了要消化那些无端情绪之外,他还有些纠结,这是因为,宋延醒来后,总觉得自己似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件事情很重要,应当能够解释,为何自己会在梦中无缘无故梦到顾宝珠! 虽然不知体验过多少次梦境,宋延对其中原因也猜测过不少次,便是和顾宝珠亲手做的那些糕点有关,他也曾亲自下场验证过番,但总归只知道会因糕点而入梦,但却始终不明白,为何会因那些糕点而入梦。 少年缓缓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宋延已经将心中那些躁动的情绪,蚕食分解给消化的彻底。 然而视线中,突然放大的女子背影让宋延愣了愣。 女子身子半蹲在地,衣衫凌乱像是在瑟缩。 蜷缩在薄被中看着有些可怜,露出的脖颈处的肌肤满是青紫和红肿。 宋延的神思仿佛突然间回到梦里,容色惨败的顾宝珠吃下自己的药丸。 她整个人窝在锦被中,毫无生气又惨败的脸,仿若永远无法在昏睡中醒来。 心口狠狠的缩了缩,宋延努力看清身前人,脑回路终于回到正轨。 待发现眼前人是青黛,他目光中虽有些失望,却罕见的松了口气。 这样想着,宋延双眼立刻聚焦起来,撩开身上的薄被起身,下意识忽略厅堂中的异常。 他视线四顾,寻找着女子熟悉的身影。 然而视线环顾一周,宋延眼底难免再次溢出几分失望,耳边让人厌烦的嚣张的声音,也让宋延目光顺势收回。 姜山阴沉着脸,朝着傅斯年看去,嘴里的话也不饶人。 “傅斯年,爷们儿我在平康芳看上个女人,又不是强强良家妇女,你傅斯年不会也想要别人剩下的吧?” 说着,姜山嚣张的哼了声,言语嘲讽道。 “我劝你啊,还是好好擦擦眼睛!” “这平康坊原本就是风尘之地,就算在南曲,这群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女人,本质上也是供男人取乐的。” 刻意拉长的声调带着丝讥讽,姜山捂着脖颈抓痕,半只眼睨向傅斯年,圆胖的手指指了指自己。 “那我就好心提醒提醒你,装好汉也得分时间分地点分对象。” “这里是平康坊,皮肉生意光明正大,可不是你傅斯年用来英雄救美的好时候!” 说着姜山狠厉眼神突然间射向缩在角落的青黛,眼底的凶狠和急于想要报复的情绪,清清楚楚写在脸上,没有半分遮掩的打算。 “贱人!你若是还识时务,就赶紧给爷滚过来!” 姜山话落,青黛的身子便斗若筛糠。 她两手死死攥着身前薄被,察觉到自己牙齿打结咯咯作响,青黛连忙死死咬住嘴唇,竭力让自己表现出并不慌乱的模样。:筆瞇樓 姜山的话嚣张又强势,蹲在角落的青黛死死咬牙。 傅斯年看在眼里,转头看向蛮横的姜山时,声音中难得也添了三分冷意。 “姜公子说的不错,傅某俗人一个,可没有什么英雄救美的心思。” “只不过身在平康坊,守着平康坊规矩罢了!” “既然青黛姑娘已经被我包了三日,那么姜公子有什么需求,便也要明白——” “今日不可以!明日……也不行!” “你要是当真对青黛姑娘有意,大可三日后再来。” “这三日内,但凡傅某在这里,便不可能让她轻易被旁人驱使。” “否则,姜公子当傅某的银子是打水漂吗?” 傅斯年眼底虽含着三分玩味,但他整个身在挡在角落中的青黛面前,保护的态度格外明显。 青黛愣愣看着地面上,自己的身形蜷缩在傅斯年漆黑的影子里。 她突然有些五味杂陈,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愿意这样护着自己。 就连自己的父亲也没有,否则她也不至于被买到平康坊这样的地方了。 想到这,在抬眼看着眼前少年的肩膀,青黛眼中露出难得的依赖。 傅斯年表面看着依旧那样嬉皮笑脸,但姜山也不傻,傅斯年的态度他看的明白,然而正因为这样他却更加气愤。 恰此时,在顾宝珠的示意下,桑桑出现在厅堂中。 她瞧着目光阴毒的姜山,眉眼溢出恰到好处的笑意,好脾气朝着姜山解释。 “这是怎么了?” “姜公子何必这样生气,平康坊的姑娘们多的是,公子还缺这样平平的解语花?” 说着,桑桑拂袖轻笑,话风却又突然一转。 “不过嘛——” “姜公子虽是贵客,但平康坊的规矩确是人人都要遵守的。” “既然青黛姑娘被傅公子包场三日,那么若是这花娘有什么得罪公子的地方,姜公子要打要罚,总归需等到三日之后了。” 桑桑虽笑,但眉眼认真,俨然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姜山闻言气的咬牙,然而平康坊的规矩又确实如此。 他爹便曾经告诫过他来平康坊怎么玩都行,但切记不可得罪这里的管事,也最好不要闹出人命。 鼓起的腮随着呼吸,发泄这他的愤怒,姜山此刻只觉丢脸。 本来为了自证清白,可事情没有办完,却被傅斯年这小子截胡。 那他姜山日后,在书院中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然而情势所逼,姜山舔着呀思索半晌,突然间愣愣超傅斯年讥笑。 “傅斯年,你不会当真以为——” “本公子除了这三日,日后便不会再来平康坊了吧?” 姜山阴阴笑了声,目光仿若可以穿透傅斯年的有形的利刃,直接射入躲在他身后的青黛。 “没错,这三日你确实能护着那贱人,本公子碍于桑桑姑娘的面子确实无可奈何。” “但是三日后呢?” “这贱人!总归是平康坊的妓子。” “妓子”二字嘶哑拉扯的嗓音高亢,姜山慢悠悠道。 “招惹了本公子,还真就和她死磕到底了!” 忍者疼痛,姜山指尖又试探性碰了碰脖颈的抓痕。 指腹上瞬间是层晕开的血迹,皮肉撕裂痛感再次传来,姜山声音更显得暴烈。 “三日后,我就将这贱人赎身!” “一顶轿子抬入我姜家,做我后院的女人。” “到时候也还真想看看,这贱人还敢躲在那个野男人的身后。” 姜山话落,青黛掐着皮肉的手,瞬间划开道血口,汩汩鲜血外流她却浑然不绝。 若自己当真落到那样的境地,这人就算将自己折磨死也没人搭理。 毕竟卖身契在对方手上,便是为奴为婢被打死也无处说苦。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为青黛赎身 女子黛眉中,突然迸出股子绝望。 这种消沉的情绪仿佛能瞬间将人吞没,啃得她连骨头都不剩。 傅斯年拧眉,下意识朝桑桑求证姜山的话,就见桑桑朝自己点头。 敛神思索了片刻,傅斯年突然间抬眼,出口的话虽然在问桑桑,但也确实是说给姜山听的。 “桑桑姑娘——” “素闻平康坊的规矩,若是傅某想的不错,为花娘赎身似乎是哪位客人包了提前哪位花娘,便会享有这位花娘的优先购买权。” “可是这个道理?” 桑桑还未曾回答,姜山身子便僵住,阴沉着脸不可置信看傅斯年。 “傅斯年——” “你那老爹临安城中,倒也不是什么样的高官,俸禄银子能有多少。” “平康坊的花娘赎身,你知道需要多少银子吗?” 姜山不屑摇摇头,手掌讥讽的拍了拍厚实的木桌方案。 “这可需要实实在在,一千两的雪花银!” “你真以为,你家那点子门面,能拿出这么多钱?” “怕是你还未来得及和你家账房开口,便要被你爹训斥纨绔了啊哈哈哈哈?” 姜山说着就兴奋起来,对比书院中这些穷书生,他突然就生出股优越感。 不过都是写穷酸破落户罢了,凭什么和自己争。 眼见姜山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傅斯年刚要开口,便察觉身后肩膀覆上双手。 熟悉的气息让傅斯年微诧,转头间果然是宋延时,眼底露出兴奋色。 宋延又拍了拍傅斯年的脊背,虽未曾开口,但那双漆黑如墨的眼,却在提醒着傅斯年慎重些。 毕竟一千两的银子,确实不可能是大风刮来的。 察觉到宋延的深意,傅斯年舔舔唇,目光落到满脸绝望的黛色女子脸上。 他定定瞧了半晌,突然间抬起头来朝宋延道。 “兄弟!我存放在你那边的银子,大概多少两?” 宋延家时代经商,他虽然决心以武入道,但身为商户子对待商机和金钱的那股子敏锐劲儿,还是忍不住让傅斯年叹服。 是以这些年傅斯年交给宋延不少自己的私房银子,让他帮忙打理。 “约莫七八百两的样子——” 见傅斯年问起,宋延如实说了,可那轻蹙的眉眼却有些不大认同。 宋延刚想说些什么,抬眸却对上傅斯年坚定的眼。 这么多年兄弟,他自然瞧的出傅斯年此时,眼中的认真不是玩笑。 宋延轻嘶了声,垂头朝青黛看了眼,眸底还有些疑惑。 半晌儿,他似乎猜到些什么,抬眸朝傅斯年点点头。 知道自己阻拦没用,宋延索性不在多说,伸手招呼了番傅斯年的肩膀仗义道。 “差那么二三百两,我先给你垫上,但你的记着,按月还我利息!” 见宋延这种难得兄弟温情的时候,还不忘记压榨他,傅斯年抽了抽嘴角,没好气道。 “用不着——” “好在我这些年,没当真傻乎乎到所有钱让你帮我打理!” “二三百两银子吗,这个数小爷我还是有点。” 宋延闻言,知道傅斯年有些存银,不置可否点点头。 他虽不在多说,却不由分说站在傅斯年身后,是他无形间的底气。 傅斯年并未搭理姜山,只朝着旁桑桑客气道。 “傅某愿意为青黛姑娘赎身,按照平康坊的规矩和价格来就行。” “如此——便有劳桑桑姑娘了。” 桑桑听她当真为个花娘赎身,诧异瞧了傅斯年眼。 半晌儿,她朝着两边各自躬了躬身,朝着被傅斯年护在身后的青黛招招手。 察觉到有人庇护,青黛下意识看向傅斯年见他向自己点头,她这才裹紧薄被跟在桑桑身后进了包厢。 傅斯年这通操作,让原本还样样得意的姜山,紧要的牙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半晌儿,他到底没有借口发泄,加上吃药过后身体上的变化,他有些忍不了。 厅堂中央的台上,仍旧有花娘吴侬软语,刺激着他的感官。 姜山不再看傅斯年,直接拂袖朝着二楼他最常去的那位花娘哪里走去。 与此同时,身后的尤志和其他书生,也同样跟在姜山身后亦步亦趋。 事情哪怕闹成这样,姜山也没有想过找平康坊的麻烦。 他这人虽然嚣张惯了,但他爹给他说过的不能招惹的势力,他倒是还谨记。 琴乐声婉转悠扬,可傅斯年只觉得头疼。 昨日的宿醉,加上今日这遭烂事,他也不想继续在平康坊久待。bimilou.org 瞧见他眼中的疲惫,宋延了然,朝着等候在旁的杨武点点头。 此时,恰好桑桑带着梳洗打扮妥当的青黛走下来。 三人离开之际,宋然再次转头视线扫过整个平康坊的二楼。 他的目光在刻意的寻找,然而却没有睡梦中熟悉的人影出现。 犹豫半晌儿,宋延到底还是转头看向桑桑,朝她点点头问。 “敢问桑桑姑娘,昨日二楼包厢中,那位朱公子可是离开了?” 桑桑闻言立刻就认出眼前的宋延,就是敢用剑光指着洛一的那个少年。 他和自家主子的关系,应当不浅! 桑桑对宋延的印象,确实是非常深刻! 但……按照之前顾宝珠的叮嘱,桑桑还是客气摇摇头,神色待定的扯起谎来。 “宋公子,那位朱公子昨日便已经离去了——” 桑桑视线中,宋延朝她点头后便果断离去,脚步再也未停歇,她也不知宋延究竟是信了没信。 皓月当空,皎皎若玉盘。 青黛换下繁复华丽的宫装,穿上她被卖入平康坊之前的粗布麻衣。 女子只小心翼翼跟在傅斯年身后,俨然副信任的样子。 平康坊的庭院依旧灯火繁盛,头顶的烟花同样怵然炸开。 然而这副场景,此时看在三人眼中,竟然显得整个院子有些空荡。 走在最前面的杨武突然停下脚步,朝着身后宋傅二人示意他先去赶马车,让他们在此地等候便是。 庭院中便只剩下宋傅二人和青黛,三人都未曾说。 倒是宋延挑了挑眉,见青黛欲言又止的模样,朝傅斯年指了指身后那座亭台,扬长而去将空间留给这二人。 脚下路边的青草地染上露水,踩在脚下将绣鞋濡湿。 好容易等到宋延离开,青黛便立刻跪在傅斯年身前,泪眼婆娑间满是感激。 “青黛谢过傅公子——” “今夜这条命都是傅公子施舍青黛的,公子大恩青黛无以为报。” “青黛也自知身份低贱,情愿在大人身边为奴未婢,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说着,青黛直接朝傅斯年磕了三个头。 最终,还是在傅斯年拉扯下,她这才舍得起身。 眼见青黛这模样,傅斯年不禁有些头疼。 从始至终,他可没打算让青黛留在自己身边为奴为婢。 第一百三十八章 书院生流言 毕竟,他爹在户部当差俸禄银子虽不多,可他傅斯从小到大,身边也没有缺少过伺候的人。 所以,当真没有必要! 傅斯年斟酌半晌,突然想起自己曾和青黛闲聊时,似乎听她说过。 青黛的家乡在岭南,岭南一带偏离,离临安城更是隔着山水郡县。 只要青黛能回家乡去,就不怕姜山等人的骚扰, 将自己打算告诉青黛,傅斯年却未曾想遭到她果断拒绝。 傅斯年以为青黛还是在顾忌姜山,索性应承道。 “青黛姑娘你放心,若是回到岭南,姜山那人定然不会耗费心神这样大费周章过去寻人的。” “我也会派府上的马夫将你送回岭南,且给你准备些路上嚼用的盘缠。” “傅公子——” 青黛听到岭南二字,脑海中立刻出现,自己那个酒鬼老爹将自己毫不犹豫卖到牙婆手中的景象。 当初虽然不愿,可如今…… 地上女子的目光突然落到傅斯年身上的华服锦袍,落到平康坊笙歌夜舞的景象,回想道她如今身在临安城繁华和富庶,在想了想家乡岭南的萧瑟冷清。 青黛提着裙摆慌忙摇头,看向傅斯年的眉眼是恰到好处的坚韧。 “傅公子,青黛不是那等不知恩图报的人——” 女子眉眼恳切,“还请傅公子收留青黛,让我替公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全了青黛报恩的心。” 这话听着似乎没毛病,傅斯年却眉头轻蹙,他看向青黛目光多出几分郑重其事,眼底的神情是让人难以拒绝的坚定。 “青黛姑娘,傅某家里规矩多,也没有收奴唤婢的打算!”bimilou.org 对上少年浓眉下的透亮的眼,见傅斯年不肯松口,青黛不自在眨了眨眼,慌忙低头间愣愣瞧着视线中少年那抹青布衣衫。 女子跪伏在地上,手指深深嵌入泥土。 …… 正午的阳光灼人眼,咚咚咚铜钟声响起。 新来的斋长将众人桌子上的宣纸收起,随同山长陆九熹共同出了教斋。 教斋内的书生齐齐松口气,僵硬的肩膀和脖子也总算可以松卸下来。 每到书院课试,山长便严厉得吓人。 紧绷的神经突然间松缓,让人忍不住出身虚汗。 顾宝珠撑着半只手肘,也未曾从方才数术考试中缓过神来,此刻她觉得有些虚脱,舔了舔干涩的唇,探手从桌屉中拿出个油纸包,拆开交缠的小线,露出里面里糖衣包裹的红色皮肉下,让人口齿生津的山楂球。 在顾宝珠的邀请下沈岚青没有客气,修长手指捏出颗糖球。 沈岚青咬破白色糖衣,咬破里面红色的果肉,酸涩感刺激味蕾,沈岚青没忍住眯了眯眼。 近些日子她备考科举,便是休沐日也未曾出过书院。 如今课试考过,也算好容易又挨过一关卡,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答题,事后总有种虚脱感,饶是她沈岚青此刻也真想就这样趴在桌上天荒地老。 耳边是女学生放松后八卦取笑的声音,沈岚青津津有味听着,手指下意识又捏了颗山楂球。 糖衣包裹的山楂球酸甜可口,可沈岚青却听着,咀嚼频率慢下来,嘴里的山楂也变了味道儿。 只见前面的圆脸女学生,正八卦朝身旁人咬着耳朵,眼中满是兴味儿。 “哎,你听说没——” “我们书院有位书生,前两日平康坊包了个花娘,那可是一掷千金的阔绰。” “那人平日瞧着人还算幽默正派,就是嘛——” 圆脸女学生说着,啧啧摇头,“就是这人品不如何!” 另位女学生音色偏柔,眼底满是好奇,说话声音却有些怯怯。 “谁啊?” 察觉同窗难得八卦的表情,圆脸女书生眉眼尽是神气,被磨得狠了悄咪咪看了圈,她见没人关注自己。 “我跟你说啊,你不能说是我说的!” 见身旁同窗点头如捣蒜,圆脸女孩这才小心翼翼凑在她耳边,似真似假的说了个人名。 “傅斯年——” 说完,圆脸女书生的目光,隐晦朝着傅斯年书桌撇了眼。 见女同窗已然会意,这才暗戳戳挑挑眉,示意她知道就好。 “竟然是他?” “平日看着倒还好,却未曾想这样风流——” 女同窗话道一半,或许觉的这样说话不是闺秀之风。 她用手捂住嘴,和圆脸女书生生对视眼,两人神态是默契般的否定和嫌恶。 这番话,也如实传入顾宝珠耳中,她手指探入山楂纸袋的动作微僵。 顾宝珠下意识朝沈岚青看去,只见女子面色平静,仍旧慢条斯理嚼着嘴里的糖球。 就是此刻,她眼睫半垂遮住真是情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咳咳咳—— 刻意的咳嗽声响起,圆脸女书生下意识转头,便察觉到顾宝珠警告的眼神。 书院中从来便有不得言同窗是非的规矩,那两人自知理亏,悻悻回头对视眼,迫于南平郡的威严,装模作样收拾着书本便不再多说。 顾宝珠咬了口山楂球,当日平康坊一事,她虽未层露面,但事情始末也都看在眼里。 傅斯年有没有带青黛回府贴身伺候,顾宝珠不知道。 不过至少顾宝珠看到的事实,是青黛在那种境地下,若不是傅斯年慷慨相救。 青黛若最终落在姜山手中,也不知要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余光瞥向西域那边,熟悉书桌前已然不见两人踪影。 顾宝珠猜想,那两人怕是趁着课试结束,几人约去马场挥汗了。 九月正是枯木凋谢,昼暖夜寒。 清风吹散地上铺陈开的红叶,打旋飞舞儿。 还古书院地处临安城南郊,本就山明水秀,此刻入秋,早已万山红遍。 傅斯年随意捡了片地上的枫叶,手中捏转把玩,倒也难得兴趣。 山路上,有男女书生往来不绝,有几人发现宋傅二人,没忍不住偷偷打量。 岔路间隙,书生还与身旁好友八卦咬着耳朵,临走时幸灾乐祸摇摇头。 傅斯年随意吹了吹手上枫叶,蹙眉戳了戳身旁宋延,斟酌半晌儿终于挤出了句。 “兄弟——” “你有没有觉得,今日书院中,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格外的……” 他轻嘶了声,似乎有些纠结。 “似乎有些格外的,崇拜?” 见这厮竟然臭屁撩撩自己袍角,宋延青筋跳动,无语看了他眼。 他实在有些佩服傅斯年的粗神经。 事实上,那些书生们的异样,自课试开始之前,宋延便已经发现。 那些人幸灾乐祸的眼神,直直瞧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这究竟是合意? 懒得废功夫思考这样的小问题,抓来个人问问不就是了! 傅斯年眼底了然,将手中枫叶随意丢在地上,清风吹来让落叶打旋。 恰好宋傅二人此时正经过个拐角,他们身后又出现个偷眼瞧他们的男书生。 ------题外话------ 这两日在整理大纲。 今日两更稍晚~ 大家别介意 下更马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背后嚼舌根 宋延经男书生旁边时,手肘上力气一带,就将他逼到墙角。 突然间的天旋地转,让面如菜脸书生吓得心肝颤了颤。 下盘稳定后,菜色书生抬眼,目光有些呆滞的瞧着宋傅两人宛若恶霸似的神情。 菜色书生瞳孔睁的老大,心虚下艰难咽咽口水。 “你……你们想要干嘛?” 菜色书生双手环胸,眼中满是警戒,看着宋傅二人颤颤巍巍道。 宋延挑挑眉,凉凉扫了他眼好整以睱道。 “问我们干什么,那么请问——” “方才你那般鬼鬼祟祟偷窥我们,这是个怎么个意思?” 书生闻言,下意识避开宋延的眼睛。 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菜色书生勉强色厉内荏的支撑着气势。 “我方才,哪有偷窥你们。” “不过是顺路,我又顺眼朝这个方向看过来罢了。” 这话说的硬气,但这菜色书生却不敢对他两对视。 宋延闻言条条文,面上也不见恼意只装模作样轻哦了声,语调拉长。 “这样啊——” 少年点点头,未说什么威胁的话,可此刻那吊儿郎当的眉眼,却莫名让人觉得压迫。 “不说实话是吧——” 菜色书生还在怔愣间,就感觉腹部贴上个物什。 触及肚皮的瞬间,似乎还有些冰凉,就那样生生抵在自己下腹上。 陡然间的变故让菜色书生猛然打了个激灵,瞬间他所有的坚持化作乌有,缴械投降般告饶。 他单纯就是凑热闹好奇罢了,那些乱七八糟事情,和自己又没有半分关系。 “等,等,等等等——” “我说,我说,好汉饶命——” 书生说着口齿显得不怎样利索,竟然双手高举到头顶,他吞咽着口水看向宋傅二人时候,眼中写满忌惮。 宋傅二人见此对视眼,眼中划过丝古怪,这人莫不是武侠话本子看多了? 察觉到贴着小腹的力气微松,书生连忙朝二人拱手。 “二位壮士,方才小生看到人并非宋壮子,而是这位傅壮士——” 见这菜色书生口头语依旧未改,壮士前面加个姓,这样奇怪的称谓,让两人眼皮子齐齐一抖。 “今日书院流传不少傅壮士的传言,而且在书生之中流传甚广。” “小生也不过心下好奇,所以多瞧了二位壮士几两眼。” “不过壮士放心,我绝对没有什么坏心眼的!” 低头看见抵在小腹处的碎石被宋延收回,菜色书生连忙摆摆手,投桃报李的想要撇清关系。 他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却让宋傅二人微诧。 竟然真的和傅斯年有关! 且看这菜色书生吓破胆儿的模样,心虚还急于撇开关系,可想而知那什么狗屁传言对傅斯年来说,应当不算是什么好事。 在宋傅两人逼视下,书生五官挤在脸上面露纠结,但也未曾隐瞒。 “二位好汉——” “书院中传言,眼前这位傅壮士曾前往平康坊,还连着三日三夜都醉卧美人榻——” 菜色书生侃侃未曾注意这二人脸上,头先还呆愣的目光,此刻说着也忍不住上下打量傅斯年一圈,眼底还隐晦写着惊叹。 马场的空气有些干燥,地上的尘土飞扬。 这菜色书生只说了开头两句话,宋傅二人便已经全然明白,他们两人对视眼,俱都瞧见彼此眼中的郑重。 勉强将那书生打发走后,宋延蹙眉看向傅斯年。 “那名叫做青黛的女子,被你安置在哪里了?” “此事有些蹊跷,背后搞小动作的人,很有可能便是当日平康坊遇到的姜山那波人——” 宋延说着不赞同瞧了眼傅斯年,昔日平康坊那事,他见青黛便觉得不妥。 菜色书生嘴里那些流言,一旦放纵成性,那么三人成虎下,傅斯年书院中的名声便不可能好。 因为这书院中不仅有男书生,还有对青楼楚馆向来难以接受的女书生。 若是这事没法很好的澄清,傅斯年日后名声又当如何? 而且此事就算傅斯年不在意,那么舅父舅母呢? 旁人定然会揣测傅府没有规矩,这又让傅母的脸面往哪里放? 他们确去过平康坊不假,但哪有书院传言中那般,放浪形骸不知检点! 宋延止住后面话头,拍了拍傅斯年的肩膀,也不愿作那时候诸葛亮的事,只挑了挑眉立即想到事情关键,问询青黛去处。 傅斯年抿抿唇,示意宋延安心,他不可能如流言那般,真作出什么没有分寸事情。 “你放心,我给她安置了些银子,让车夫送她回岭南了老家了。” 宋延轻蹙的眉这才松缓开来,半晌儿他点点头,示意傅斯年别介意外头那些流言。 傅斯年被宋延安慰了番,却猛然想到个问题。 他先是猛然道了句不好,然后抿了抿唇终于苦着张脸,试探性朝宋延问道。 “呀!坏了!”“坏了坏了,坏了坏了!” “宋延,你说——” “若这样的流言当真在书院中传开,不也同样会传到沈姑娘那里吗?” 傅斯年说着,用手捂住脸,神色间满是懊恼。 “那我在沈姑娘心中的形象,不就彻底毁了吗?” 傅斯年说着,面色难堪的瞧着宋延。 他虽不后悔自己的做法,也无须心虚或其他,可流言毕竟传开,便只看旁人信不信了。 傅斯年踩糊地上的枫叶,染出红色的泥泞,面上满是纠结示意宋延帮自己出出主意。 秋风习习中,傅斯年心神不宁听着宋延的分析。 流言这样的事情,若是没有充分的证据,很有可能会被越描越黑。 更何况,还古书院的书生虽端方儒雅,却整日被课业压迫,本身便需要这样的八卦供他们消遣。 这就好比你永远也叫不醒装睡的人! 你再喊破喉咙解释,旁人也不愿意相信。 既然这样,除了向你认为比较重要的人解释外,最快捷的方法,便是又出现另个能更加吸引书生注意的话题。 傅斯年觉得宋延说的有礼,别人如何说他,他忍一忍没心没肺些,勉强也能不在意。 但……这样的事,总得和沈姑娘解释几句。 这样想着傅斯年马场都不想去了,他直接拉着宋延原路返回。 跨入教斋,拉椅刚坐在自己位置上,傅斯年便掩饰性转头。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如今沈岚青的位置上空空如也。 藏书阁后面的矮亭中,传来男子不着痕迹的的贬低。 沈岚青听着眼前男子的话,远山含带的眉眼蹙起。 然而身旁的尤志,却只以为沈岚青因为他话中的内容而不喜,觉得她是因为傅斯年的行迹而心生厌恶,于是继续变本加厉夸大其辞道。 “岚青——” “你我同乡又共同考到这还古书院,我断然不可能骗你。” 第一百四十章 不愿回岭南 “傅斯年那人逢场作戏,生性浪荡,平康坊内见个女子就挪不开眼,一掷千金就为了那么可下贱的青楼女子,不是什么值得结交之辈,你可不能被他巧言令色花言巧语给骗了!” 尤志说着愈发气氛,真情实感表露下声音更显激昂,却没瞧见身前女子越来越黑的脸。 “岚青——” “青楼女子下贱,傅斯年为她那样做可见其品性不端……” 沈岚青忍了忍,可尤志的话越来越激烈,让她不得不打断。 “尤志——” 女子的声音是没有生气的平静,尤志愣然间回神,不解的叫了声岚青。 这时候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那么久,眼前的沈岚青没有给自己半分回应,只安安静静站在哪里。 见尤志终于回神,沈岚青黛眉轻蹙又舒展。 她抬头瞧着对面男子,容色平静,语调明明无波澜却也显得冷淡。 “我有名有姓,叫做沈岚青。” “虽同在书院,但我们其实也不熟。” “所以,劳烦尤公子日后注意些,避免引起旁人误会。” 这话让尤志彻底哑然,他愣愣看着沈岚青,面上尴尬色蔓延。 想到方才所说的傅斯年,沈岚青却并没有看尤志,只自顾自说道。 “旁人的事情,究竟如何我不关心,你也无须特意告诉我。” “我只知道《还古会归》曾有言,不得言同窗是非!” 女子音色极其平静,却让尤志莫名有种,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羞耻感。 男子面上青红交加,想梗着脖子让她睁眼瞧瞧,然而对面的女子是沈岚青,尤志又没那个勇气。 这话说完,沈岚青语气停顿,看着面色善的尤志似乎想到了什么。 沈岚青唇角勾出嘲讽的弧度,眼睛也黯淡变得没有神采。 “还有一点,尤公子既然说与我同乡——” “那便也应该记得,我母亲,也是你方才口中,下贱的舞妓!” 这话儿,沈岚青说的一字一顿,面上仍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可眸光却定定瞧着眼前人。 尤志脚步踉跄了下只觉得,有柄重锤狠狠砸在自己心里,让他面上无光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岚青,抱歉,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尤志辩解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沈岚青抬手打断。 女子远山含带的眉眼中难得带出几分不耐,不愿听他继续解释,只勉强他轻轻点头便转身离去。 铜钟声悠扬回荡在书院中,直到教斋的课彻底结束,傅斯年都没等到沈岚青回来。 他垂头丧气间,实在忍不住索性找了还在教斋的顾宝珠问了问。 他也这才知道,沈岚青原来是去藏书阁了。 正午休息,三两书生结伴去吃五膳,傅斯年在藏书阁找了圈也没见沈岚青的影子。 傅斯年心中有些着急,也没留在书院吃饭。 他下午也没什么重要的课,索性便在马场中牵了匹马。 哒哒马蹄声在官道上扬起千层土,颇有一骑绝尘的架势。 路上绕过荒岭,从南郊回到坊间傅府。 傅斯年风尘仆仆回来,看着眼前傅府的牌匾,心里难得踏实了些。 他这样跋涉,只是想瞧自己差遣护送青黛回岭南的车夫,究竟有没有回来。 这样做,其实本来没报什么希望。 只不过,傅斯年心情有些烦躁,书院中坐立不安。 这样的状态下,他索性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做。 可谁成想,傅斯年刚到傅府门口,便瞧见熟悉的马夫开了侧门迎他进去。 车夫见他时,看他的神情明显的有事来报。 “公子——” 傅斯年蹙眉长腿迈进门槛,直接问道。 “前些日子,让你送回岭南的那位姑娘如何了?” 车夫闻言微噎,双手有些不大自在的背在身后,他和傅斯年要交代的便就是这件事情。 “公子,都怪老奴办事不利!” 这话出口,傅斯年便明白事情恐怕有变。 车夫间傅斯年表情不大好,却不敢卖关子,只得老实交代道。 “公子,前两日老奴送青黛姑娘上了马车,只奔走了半日就到临安城的城门口。” “因为那时夜已深,老奴便想着先在城门口的驿站住上一晚,白日继续赶路。” 傅斯年点点头,这思路却也没错,就算人不累马匹也是需要休息的。 “老奴将青黛姑娘安置在驿站,便独自去喂马匹吃草喝水了。” “青黛姑娘不曾下楼吃饭,老奴便差老板娘去楼上送些吃食。” “原本还好好的,可谁知第二日早,老奴去敲青黛姑娘房门时,里面没有动静。” “老奴心急叫了女掌柜上去瞧了眼,谁知厢房内竟然没人!” “青黛姑娘也不知何时,人就这么不见了。” 这话让傅斯年微愣,立马追问道。 “人缘何会无故消失,房中可有挣扎或者打斗的痕迹?” 车夫也意识到什么,却摊手认真摇摇头道。 “不会有挣扎痕迹,老奴搜了厢房,发现不止青黛姑娘不见,就连您赏给她的那些装着衣服纹银细软的包袱也不见了,而且床铺被褥也是平整,半分褶皱也无。” 傅斯年闻言,原地辗转两圈,脑海中蓦然回想起当初平康坊那晚,自己告诉青黛想将她送回岭南时,她但并没有自己料想中的欣喜。 客栈留下痕迹,既然没有挣扎痕迹,便暂时推知青黛不可能是被人暗算。:筆瞇樓 那么……人不见最有可能的原因便是,青黛自己拿着包裹趁夜离开! 按照这个逻辑便可知,青黛应当并不想回她的岭南老家,所以才半路临阵脱逃。 傅斯年将事情真相猜了个大半,只朝车夫点点头却也不在纠结。 既然青黛未遭受暗算,又不想接受自己的安排回岭南老家,那么接下来的路如何就端看她自己如何选择了。 他不是神佛,会因为一时心软而救人,就不可能看护她一辈子。 “哎——” “少爷,您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啊,夫人念叨您不少时间了。” 车夫的呐喊,让抬步离开的傅斯年脚步微顿,脸上含着三分歉意。 “李叔,书院那边还有课,今日有些赶不及,过两日我专门回来给母亲请安。” “我一切安好,你叫母亲不要记挂!” 说完,傅斯年果断纵身上马,双腿发力手上拽紧缰绳,只留给马夫一个少年人潇洒矫健的背影,和马蹄踩踏地面时,空中扬起的尘土。 回到书院的傅斯年照常作息,亦未曾理会过流言。 果然,众人间傅斯年未有何表示,流言来得快去的也快。 不着调的传言很快,便被山长手中像模像样的课试成绩给堵住。 众书生看着自己面前宣纸上,独属于山长的批示,哪里还顾得上旁人,都自身难保罢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书院前跪地 傅斯年本以为,这事儿就这样三分钟热度很快就能过去,可谁成想这场风波远没有结束 枫林向晚,很快便到半月后。 清晨的还古书院来往书生不断,往来无白丁。 身着翠绿色薄衫的女子,透过书院古朴的牌匾,看向里面巨大的石碑。 她愣愣站在哪里,目光没有焦距,眼神有些空洞的茫然。 细看之下,便能发现这女子手指掐着软肉,眉眼带着踌躇,她举止间并无书院上课书生的步履匆忙。 清晨下了马车后的书生,行色匆匆各自抱着书匣,只多看了女子几眼,便转头不在关注。 突然间袭来的凉风,女子没忍住打了哆嗦,却牵扯起全身上下的疼痛。 女子收回怔愣的目光,指甲嵌入皮肉的弧度越深。 目光从手腕上收回,女子滕然间就在书院门口,对着“登高自卑”那石碑便跪了下来…… 教斋内桌舍齐整,傅斯年撑着手肘,随意找了本书在座位上无聊看着。 这些日子流言逐渐散去,他原本还想着找沈岚青不着痕迹解释几句。 但后来,那流言似乎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傅斯年又害怕,自己这般巴巴过去找解释,反倒显得他心虚,是以傅斯年原本的计划便被暂时搁置。 真论起来,他和沈岚青两人除了上课的教斋,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单独见过了。 懒懒的合上手中书册,傅斯年不着痕迹朝东域那边瞧了瞧,果然便瞧见沈岚青已端坐在那里。 女子简单深青色襦裙,脊背挺直,远山黛色眉眼下的神情却清冷。 也未有转头看向顾宝珠时,沈岚青眼底才显出几分清浅笑意。 收回目光,耳边又传来早课前惯有哈欠儿声,抱怨课业声,闲扯八卦声。 傅斯年五感颇通,正无所事事撑着手臂,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他们闲聊时。 可却猛然间,他听到自己的名字,虽然压低嗓音,却也听得清楚。 傅斯年微愣下意识挑挑眉,他刚准备细细听个明白,思绪却被突然间闯进来的书生打断。 菜色书生捂着胸腹,剧烈奔跑后尚且没有缓过来。bimilou.org 然而他跑进教斋的那刻果断唤了傅斯年的名字,并来到他书桌前。 见蔡晖这般大惊失色的样子,傅斯年微愣。 蔡晖便是当初,被自己和宋延逼到墙角的菜色书生。 原本他两还因为那点子事不大友好,可一来二去下,倒是打了几番交道,倒也勉强熟稔起来。 “这是怎么了——” 蔡晖刚喘匀两口气,瞧着旁边漫不经心的宋延,心底仍旧有些怵。 然而等他转念想到书院门口的场景,却连忙转头拽住傅斯年衣袖,拉着他就要往外头跑。 傅斯年微愣下身子便已然歪斜,这书生别看面若菜色,突然爆发的力气倒也不小。 能察觉到蔡晖无甚恶意,傅斯年跟在他后头,索性便任他所为了。 蔡晖边跑,还想傅斯年打着预防针,“傅兄——” “我刚从书院门口进来,便瞧见个女子跪在牌匾石碑门口。” 傅斯年听得没劲儿,不甚在意道。“跪就跪呗,你这样激动做什么?” 见他这般不慎在意的模样,蔡晖着急跳脚,着急说着事情原委。 “不是——” “那女子跪在书院石碑前,神色期期艾艾,最重要的是她口口声声要找的人,是你傅斯年!” 蔡晖一口气说完,观察着傅斯年眼色,又斟酌叮嘱了句。 “我瞧着那女子模样,应该不是什么善茬儿,你一会注意些。” 蔡晖觉得,他这话已经算委婉。 当初书院外那场景,蔡晖想想都得为傅斯年点根蜡。 单单那女子跪在哪里,口口声声说要找他傅斯年,便引得书院里多少男女书生停下来驻足观望。 要知道!当街有女子在还古书院堵门。 这情形蔡晖莫名就想到,自家二叔外头将养的那位外室,端着伶俐泼辣就要来府上找个说法。 今个那女子竟直接来还古书院,当着书院同窗便直挺挺跪下,还口口声声找傅斯年。 无论事情原委究竟为何,终究是败人名声的事情。 且书院本事凝神静气之地,就算山长听闻此事,怕也得觉得荒唐。 蔡晖想到书院门口的情形,根本不用那女子说什么,众人脑海中已然自动补上出大戏! 傅斯年闻言脚步一顿,竟然有女子寻他寻到还古书院,这是什么事? 懵逼下的他下意识停在原地,傅斯年没再任由蔡晖拉着他上前,此刻他只想要搞清楚状况。 反观蔡晖,见离书院门口就剩下那几步路的距离,倒也不甚着急。 他直接拉着傅斯年行到拐角处,简单观察门口的状况。 书院门口,围笼的书生越来越多。 青黛膝盖硌着砖面,任由身旁议论八卦的声音入耳。 人群遮掩下,青黛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瞥到其中身着华服的男子身上。 像是瞧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青黛跪地的身子反射性哆嗦,全身仿佛还留着无法淡去的疼痛。 阴翳男子的出现仿佛警告,也仿佛暗示。 青黛慌忙敛神,盯着眼前巨大石碑,眼角便露出颗颗分明滚落的泪珠。 这副情楚楚,委屈可怜的姿态被她拿捏的死死。 “奴家今日来这儿,打扰了各位秀才举人,是奴家的不对——” 青黛楚楚声音响起,开口便唤各位围观的书生们秀才举人,十成十带给他们高帽。 她这期期艾艾的模样,俨然表现出对读书人要多敬重有多敬重的模样,倒是满足了番围观书生们心中隐秘的优越感。 女子说着,擦了擦颊边滚下的热泪,眼含恳切道。 “但奴家实在没有法子,来这还古书院叨扰大家,只为寻傅斯年,还请各位见谅!” 青黛一句没有法子,就将自己塑造成弱势方。 周围人闻言脸上神情各异,有人眼含不屑,心中冷哼,只当这是那个不安分守己,上门打秋风的外室;也有人面露惋惜,心中不忍,只当这是哪家姑娘,被傅斯年渣后被逼无奈上门寻个说法。 恰巧此时,人群中某个书生打扮的少年面露不忍,朝着不愿多说的青黛询问道。 “这位姑娘,敢问你寻傅斯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书生这话却让青黛咬唇摇头,她面上是苦苦挣扎不愿多说的模样,却又将那股委屈劲儿表现的淋漓尽致,让周围人看着阵阵唏嘘。 那少年书生见此倒仍旧不死心,索性换了个法子询问,挑动周围人的情绪。 “哼!姑娘何必要为那样的人开脱否认——” “你不用多说,我们书院的人也长了眼睛。” “小生只问,这傅斯年是否辜负了姑娘,所以你这才找上我还古书院?” 第一百四十二章 败坏傅斯年 书生说的义愤填膺,周围人好奇目光再次落在青黛身上。 青黛仍旧只咬着唇默默流泪,坚韧不屈的模样不愿多说。m.bimilou.org “姑娘,傅斯年此人向来风流成性,敢问姑娘可是来我书院,寻求个公道的?” 这书生说得义愤填膺,众人继续观察女子反应,只见这话落,青黛终于有了旁的反应。 虽然她仅仅是抬眼,朝着说话的男子看了眼,随后又迅速收回目光。 可从始至终,她未曾点头,也未曾摇头。 青黛这副样子落在众人眼中,只要这姑娘没有否认,那便算是赞同了。 青黛低眉敛目,听着周围人肆意的诋毁和败坏,她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没办法回头了,从她跪在书院门口,张口闭口寻找傅斯年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把刀,那人手中暗算恩人的锋锐的刀。 众人思绪被牵引,一时间原本似乎淡去的风波,又因为今日青黛这茬儿,将傅斯年顶到风口。 尤志暗暗得意,不着痕迹朝着角落处身着深青色襦裙的女子瞧了眼。 “都聚在书院门口,吵吵嚷嚷像什么话?” 粗粝严肃的声音,伴着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将书院门口聚集的人震了震。 凑热闹的书生闻言,齐齐朝后退了两步,眼中不约而同划过丝惊慌。 来人黄咄,书院堂长。 他手下掌管数十名斋长,有督责课业,诱掖调和园中学徒之责。 为人刚正素来刻板,惯看不得有学生败坏书院名声之事。 此时,他瞧见一堆书生门口聚集,当即皱眉破口怒斥来。 书院门口的异常,黄咄来时,便揪了身旁的书生问了个透彻。 此刻,黄哆透彻目光精准落在青黛身上,态度并未因她是女子而柔和半分,眼底透着几分厌恶。 这份厌恶并非因为其他,单纯因为此女来书院闹事,让书生分心,让还古书院的名声被败坏。 要知道,还古书院本是治学圣地。 今日这女子闹事传言流出去,怕是得玷污了书院在广大学子心中圣洁的形象。 黄咄看着青黛冷哼了声,直接步入正题。 “我且问你,今日前来,可是为找傅斯年一人?” “若是见着人,你是否会自动离去?” 黄咄的声音洪亮,让青黛不敢有半分糊弄。 她抽噎了下,却不敢怠慢,连忙朝黄堂长点点头答应。 她有种预感,若是自己冥顽不灵,不知道见好就收,或许眼前这位叫做黄咄的堂长,为了书院名声真会找几个人把自己丢到山下。 见青黛点头答应,黄咄扭头朝四周看了圈,洪亮的声音在书院门口响起,听不出多少好脾气。 “傅斯年呢,傅斯年你赶紧给我过来——” 中气十足的声音,言语带着惯常的不耐,蔡晖听得心肝颤了颤。 他同情朝身旁傅斯年看了眼,心头为他默哀。 这事竟然惊动了黄堂长! 黄咄这人说起来,将书院的名声视若生命,可比山长难缠多了。 而且他也惯常不会给谁留什么脸面,因此黄咄在书院中被书生们戏称为铁面黄阎罗。 这话说的,就是黄咄那刻板迂腐,又暴躁听不进人言的性子。 就在蔡晖这边着急忙慌的时候,傅斯年清朗的声音响彻耳畔。 “堂长——” “学生傅斯年——” 等蔡晖抬起眼,却发现原本身旁的傅斯年,此时已然走到堆挤的人群里,离黄咄也就那么几步路的距离。 傅斯年口中虽然在回应着黄咄,但来到近前时,目光却落到了跪在地上的青黛身上。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青黛身子微僵。 察觉到傅斯年的眼神时,她慌忙避开不敢与少年对视。 “青黛姑娘——” “我不是让车夫送你回岭南了吗?” “为何会出现在我书院中?” 傅斯年目光不错,只静静瞧着眼前青黛,目光中满是坦坦荡荡的疑惑。 就这般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心里话说出了。 反倒是青黛,此刻在傅斯年和众人打量目光中,觉得如芒在背。 她慌忙间有些不知所措,只想让自己在傅斯年立刻消失。 可她游移的目光扫过书生堆叠的人群,对上那让她噩梦连连的阴翳的眼,青黛衣衫下的身子只僵硬了瞬,却仿佛很快找回了神志。 女子眼中原本的瑟缩已然不见,只抬头泪眼盈盈看着身前傅斯年。 “傅公子——” “你将青黛从平康坊买下,奴便是你的人了,生死不论。” “还请公子怜惜,不要……不要。” 女子低低啜泣,唤了好半晌才神情绝望的说出。 “不要将青黛……弃如蔽褛……” 说着,青黛眼眶又渗出水渍,低垂着脖颈逃避般不敢看傅斯年的眼睛。 傅斯年闻言,目光已然微冷。 方才远处旁观,尤志那小人在人群中引导青黛,他都瞧在眼里。 但,他却仍想给眼前女子个机会,所以才当着众人的亲自质问她。 他傅斯年自问,没有什么事情对不起青黛,也耗空家底未顾旁人眼色帮她。 却未曾想到,今日会在书院当着堂长和其他同窗的面,被她这样误导诋毁。 不要将她弃如蔽履,那他傅斯年风流成性、始乱终弃的名头,便这般轻巧在她嘴里作实了? 此刻傅斯年的眼神有些凌厉,青黛遮掩在宽大衣衫下的纵青交错的手臂在颤抖。 随着傅斯年逐渐逼近的身形,青黛跪坐的身形侧跌下去。 也恰好,青黛在傅斯年眼前,露出她手臂上纵青交布的伤痕。 傅斯年微愣,在青黛躲闪间突然抓住她的手,于是白皙手臂上交错淋漓的伤口,就这样毫无遮掩露在众人眼前,这情形让没见过这架势的少年书生齐齐倒吸口冷气。 反观青黛,她见自己身上密布的伤口被傅斯年发现,心中突然涌上股难言的屈辱。 她魔怔间狠狠甩开傅斯年的手,整个身子颤抖往后褪去。 可这副模样,在众人眼里却自动解读为,傅斯年曾经对这名女子暴力相向过,所以眼前女子见他仿若见鬼般受到惊吓,也才会有这名叫做青黛的女子,不惜来书院找傅斯年讨这笔情债。 众人目光中不禁染上几分对傅斯年的鄙夷。 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 素日间傅斯年为人还算正派,却未曾想背地里竟然这样坏打女人,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响起。 “傅斯年,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敢做不敢认是不对?” “你风流成性没人拦着你,但烦请你下次吃完,将屁股擦干净别连累我们还古书院!” 尤志牵引话头的声音响起,含着明显的鄙夷和不喜。 到了这个时候,傅斯年若还没明白自己被人暗算,那就是个傻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宋延的反讽 然而能用青黛暗算自己的人,无非是当初目睹平康坊事件的人,还能找到书院中来,如今又让假仁假义的尤志在众人跟前将什么话都说了,能和他脱得了关系? 脑海中划过女子手臂上的青痕,视线中划过尤志那张写满得意的脸。 傅斯年双拳狠狠攥了攥,只觉得尤志那小人嘴脸碍眼,怒气堵在胸口,就想要发泄出来。 “傅斯年,你有病吧——” 脸上传来的刺痛感,让尤志气急败坏。 他未曾想过傅斯年当着众人面,竟然当真敢这样打他, 傅斯年目呲欲裂,瞧着眼前尤志狠上心头,拽着尤志衣领手下并没有收力,拳头直往他脸上招。 “她身上的伤,是不是你们弄的?” 少年的声音阴沉,尤志阴翳着眼,生生受了傅斯年一拳。 听到傅斯年的质问,尤志唾了口血沫儿,不在意擦擦唇角的血迹,眼中含着挑衅却贴在傅斯年耳畔用只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嘲讽。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傅斯年,你早该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当着书院所有人的面,现在让你明白也不晚——” “至于他身上的那些啊,呵呵呵。” 尤志闷闷笑着,拉开两人的距离,盯着着傅斯年的眼,微不可察挑挑唇只说了句。 “你觉得呢?” 关于青黛身上的伤痕,尤志也未曾否认。 明知尤志当着众人的面,对他使用激将,傅斯年仍旧无法压抑住脾气。 傅斯年舌尖顶了顶后槽牙,突然间冷冷一笑。 他傅斯年再书院循规蹈矩惯了,倒真让旁人觉得自己是个好脾气的 左手再次拽上尤志衣襟,右手捏成拳朝他脸上招呼,面对傅斯年的盛怒,尤志本想抵抗可两人臂力悬殊,后来听到周围人惊呼,却又主动生生受住未曾还手。 场面顿时骚乱起来,拉架者有之,唏嘘者有之,冷眼旁观者也大有人在。 但众人心中唯一的默契,便是傅斯年此人过分顽劣。 非但品行不端,竟然还辱骂撕打记恨同窗! “傅斯年——” 黄咄冷眼瞧着情势愈发不可控,他转眼朝四处望了望,便瞧见着急赶来的宋延。 没等黄咄发话,宋延便拨开纷乱的人群,将傅斯年架离开原地。 傅斯年狠狠喘着口气,虽被宋延拉开,可目光却狠狠锁住尤志。 “傅斯年!你这样败坏书院名声,辱还古书院名节。” “事到如今,这位女子找上门来,你苦读圣贤书,非但不知悔改,竟然还公然殴打同窗。” 黄咄厉声呵斥很快响起,他下巴处的山羊胡子也被气的翘了翘,额头上的皱纹卡出深深的山字,指着傅斯年的手发抖。 傅斯年哽着的脖子收回,他虽心口难咽下这气,却并未反驳黄咄的话。 可余光处,却总有小人不知好歹的挑衅。 听到黄咄的呵斥,尤志粗着脖子涨红脸,差点像条憋死的鱼,好容易喘过口气,便朝着傅斯年隐晦比了个中指。 年少素来轻狂,更何况,傅斯年从未觉得自己有何过错。 此时面对黄咄部分青红皂白的训斥,傅斯年压下横生出反骨,抑制住心底难驯的桀骜,按捺住脾气朝黄咄解释道。 “堂长,我未曾想过要败坏书院名声,至于那人——” 傅斯年说着,眼神恶狠狠看向尤志,那模样就差扑过去将他撕咬破碎。 “至于他,那样的畜生,我打他几拳还算轻了!” 黄咄铁青的脸上肌肉颤了颤,他并未感受到傅斯年的受教。 相反,他只觉得书院门口所有书生堆里,眼前傅斯年叛逆反骨! 一时间,傅斯年再黄咄跟前,仍旧朝尤志横的模样,让他觉得自己身为堂长的威严受到挑衅,黄咄脸上瞬间青紫交加来,语气也冷了三分。 “傅斯年,我最后问你一句——” “今日之事,你可知错!” “若是你安生知错就改,我勉强还认你是我还古书院的学生。” “但若你死不悔改,按我《还古会规》,单单辱我还古门风,乃至欺负同窗这两条,你便该滚出书院,不在入学!” 黄咄话毕,周围人齐齐噤声,不可思议看向黄咄。 自还古书院设立以来,但凡能入书院读书的学生,山长陆九熹都秉着有教无类理念。 除了举止实在过分,书院便未曾开除过一名学生。 但,姜咄身为书院仅次于山长地位的堂长,对于训诫处分学生,也自然由此权利。 而且他为人轴拧,倔强的听不进人言。 若是和他杠上,且最终大庭广众下被判定退出还古书院,那便当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我最后再问你次!傅斯年,今日之事你可知错?” 耳边听着黄咄粗粝的嗓音,傅斯年愣了愣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半晌儿他抬起头,似乎觉得荒谬喉咙间溢出声冷笑,傅斯年转头看向堂长铁青的面色时,唇角弧度嘲讽。m.bimilou.org 便就要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只问他是否知错,怎么就不问问他为何有错! 他到底,做错什么了?又凭什么非要让他认错?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宋延看的焦灼,就在黄咄开口的瞬间,他按捺住傅斯年的肩膀,截过黄咄的话头。 “堂长,傅斯年有错——” 宋延的话让微观众人微愣,也瞬间让黄咄气焰消失。 黄咄看宋延勉,强觉得他顺眼几分,随后看向傅斯年时仍旧那副怒其不争的架势。 宋傅二人向来关系要好,但凡书院中的书生都知道,如今他们连见宋延都倒戈,自然有些诧异。 这样的好戏,看的尤志伤痕虽痛,但勾起笑意的唇角却写满了痛快。 冷然目光扫过地上跪坐的青黛,宋延眸底淬出寒芒。 那视线未加遮掩,青黛心虚不敢回看。 当初平康坊所发生的事情,宋延都看在眼中的。 宋延挑挑眉,语气含着嘲讽。 “傅斯年错就错在,他不该古道衷肠,见这女子可怜便花光存银替这女子解围,最终为自己引回匹忘恩负义的中山狼!” 众人闻言,俱都蹙起眉眼,面露怀疑。 宋延未曾搭理继续道:“傅斯年错就错在!” “他不该自作多情体恤这女子家住岭南,路途遥遥,好心遣自家马夫送她回乡,奈何人家半路携银私自离开,压根便无心此道。” 这话听得众人又是一愣! “傅斯年错就错在!他过分将山长所教圣人之礼刻在骨子里,所以面对同窗莫须有的嘲讽,所救之人的背叛,奸佞小人的脏水,他没有老老实实全都忍下,任由旁人毁灭他名声。” 宋延这通反讽的话,让众人面色不约而同难看几分。 第一百四十四章节 情势又反转 这话不就是赤裸裸说他傅斯年被人冤枉,而他们这群坐观看戏的人,便是他口中所谓奸佞,所谓莫须有的帮手吗? 黄咄此刻更是指着宋延,脸色铁青。 他只觉得这样的话是在嘲讽他不辨是非,不分黑白。 身为堂长的威严和脸面,再次被眼前两个初入还古书院不久的毛小子给挑衅。 “好,好好!我还古书院竟然招了你们两个,这样伶牙俐齿!” “事到临头百口莫辩之际,竟然不知悔改。” “以圣人之言作为自己的遮羞布,若是敢做不敢当,简直不配做我还古书院的学生!” “如此,傅斯年你便依我《还古会规》,滚出——”:筆瞇樓 “慢着!” 黄咄口中话还未说完,便被突然而来的女生打断,接二连三被打断,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已然精彩至极,但转头看到来人是南平郡主顾宝珠时,到底忍了忍气焰。 顾宝珠不疾不徐,来到众人身前。 她礼貌朝着隐忍气焰的姜咄福了福身,这番小动作顿时让卡在他脖颈间的气势消散几分。 黄咄总算觉得,总算有人能将自己这位堂长放在眼中了,而且此人还是临安贵女南平郡主。 “堂长,今日之事涉及书院门生,然仅仅凭借这女子一家之言,事实不清、真伪证据不明。” “单凭众人脑海中的猜测,以及那些三人成虎的流言,宝珠认为还不足以认定傅斯年乱了我《还古书院》的规矩。” “更何况,不论傅斯年,或者书院中的其他人,都是我燕国朝堂未来的栋梁之才。” 本都是女子,顾宝珠不愿这样为难她,但青黛着实有些过分。 顾宝珠说着,突然间转身,微扬的眼尾看向跪坐在地的女子。 “反倒是这女子!她身份不清不楚,来历不明不白。” “若是我书院放纵此事,难不成日后但凡有人来我还古书院闹事,我还古书生连半句辩解的机会也不给,就只能任凭旁人定罪?” “若真是如此,书院无法查明真相,还我还古书生清白,这才更让天下人耻笑!” 顾宝珠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围观的众人倒是露出几分深思。 书院爱惜羽毛不假,但不分青红皂白便处理自己学生,倒是给了寻事者可乘之机。 瞧着周围人脸上的动容,顾宝珠声音再次响起,众人听得一振。 “再者,宝珠始终觉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就算树欲静,但却风不止。只要我还古坚守本心,不枉顾门生清白,便没人能损得了我还古书院的声誉。” 书院门口,此刻众人的心虽然已经偏向地上跪坐的青黛,但顾宝珠的话也让他们的心微微动摇。 毕竟正如顾宝珠所说的,身为还古书生,日后科举功成名就,少不得有立场对立之人。 若放纵书院这般,日后随意上个乌漆嘛黑的人来,舔着厚脸皮往书院“登高自卑”石前一跪。 众人舆论压力下,情势走向便理所当然的,应该是他们还古书生的不对了? 黄咄闻言皱了皱纹,胸口憋着口郁气。 虽然他觉得没什么必要,但是顾宝珠毕竟是南平郡主。 想到此处,黄咄缓缓吐出口浊气,他双手负在身后压抑住脾气只道了句。 “那依照郡主所说该当如何?” 并未在意黄咄的不耐烦,顾宝珠只笑了笑。 随后顾宝珠就在众人未曾反应过来时突然间转身,素白葱根指上青黛。 “那边要问问她了!” 突然间迸发的气势,让青黛身体没忍住抖了抖。 她未曾想到南平郡主就这样几句话的时间,竟然又将矛头指向自己身上。 众人的时间随着顾宝珠统统来到青黛身上,青黛察觉到他们眼底的探究,突然间有些心慌。 恰此时,傅斯年上前朝顾宝珠点点头,示意将青黛亲自交由自己逼问。 顾宝珠抿抿唇她有些不大赞同,但看到傅斯年眼底的执着,她便明白若不让傅斯年亲自质问青黛,或许他是不会轻易死心的。 比起傅斯年逼问自己,青黛倒觉得,还不如让顾宝珠来。 至少,她不用让心底的愧疚折磨自己。 男子压迫的身形逐渐逼近,那双寒星般的眼透出几分平静的冷然,青黛不愿对视。 “青黛——” 因为方才出折腾,傅斯年声音已经有些暗哑,听在耳中便显得低沉。 青黛狠狠咬牙,面上也适时露出几分倔强。 身体上的疼痛让她对那人的忌惮,以及心灵上对傅斯年的愧疚,这两者之间的矛盾,让青黛再傅斯年逼问下,一度想要说出实情。 可……一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受到的苦楚,青黛的心狠狠一缩。 就在傅斯年走进自己的前一刻,青黛扣在地面的双手猛然撑起地面。 她脚下用力起身,拼着全身力气就朝着还古书院门前那座石碑撞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众人一惊,甚至又胆小的女书生蒙上眼睛。 事发突然,青黛这疯狂作死的举动,连傅斯年也未料到。 额头碰撞山石的闷响传来,瞬间留下汩汩热血。 褐色山石即刻将蒙上层血腥的红色,傅斯年脊背微僵,看向青黛目光中含着几分不可置信。 顾宝珠暗道不好,忍者心中杂念便想要上前。 可谁成想,众人面前半死不活的青黛,此刻正奄奄一息用手捂着额头鲜血。 青黛艰难扭转身子,只看向皱着眉的黄咄,嘶哑着嗓音唤了句。 “还请先生为我做主!” 山石碰撞出的鲜血,混着女子乌青的头发。 两者夹杂的场面,陪着嘶哑可怜的声音,足够形成让人震撼的场面。 有书生在黄咄的指挥下,前往书院去请郎中;剩余摇摆不定的人群,此刻不大敢看向有些狼藉的青黛。 但他们看向傅斯年的目光中,再次显出几分默契的嫌恶和不喜。 傅斯年果然是做了什么的,否则,如何能将这女子逼上如此地步! 几人高的石碑上,红色字体的“登高自卑”四个字,混杂这斑驳血迹,显出几分壮烈,却也像还古清誉被污痕浸染,黄咄气的发抖,此时他脑海中已经想到这事若传出书院,会引来多少外人非议! 想到此处,黄咄目光扫向不可置信站在原地的傅斯年。 见少年仍旧那副不知悔改的样子,眼底也未有半分歉疚。 黄咄原本挤压在胸腹中的积火彻底爆发,右手抬起直接止住想上前求情的顾宝珠。 “事到如今,此事还需要如何证明,会有人不顾生命也要去诬陷旁人吗?” 黄咄冷笑了声,目光冷冷扫向还古书生,最终落在傅斯年身上,仿佛只是在惩戒,也仿佛借着这事杀鸡儆猴,告诫书生莫要枉顾还古清誉。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送别傅斯年 “从今日起,傅斯年便不再是我还古书院的学生。” 黄多拂袖,端起堂长的派头不愿在听旁人言语。 “此事,就算是山长来了,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黄咄的话掷地有声,也仿佛才将怔愣的傅斯年唤醒。 傅斯年未曾看向黄咄,犀利眸光只看向石碑前血迹斑斑的青黛。 哪怕青黛来书院闹事,可傅斯年在发现她身上藏着斑驳伤痕时,仍旧给了这女子个机会。 然而如今,她在众人面前撞碑,他给她的最后次机会,却也无甚必要了…… 周围同窗的冷眼责怪,以及尤志唇角的讥笑,乃至隐在人群后边缘蔓延自得的姜山,都只让傅斯年不甚在意挑挑唇。 直到……余光中,淡青色女子的襦裙飞扬,傅斯年脊背微僵。 藏书阁内的长桌上,袅袅炉阵阵。 陆九熹看着默不作声的傅斯年,眉头皱得死紧。 黄咄话说的没错,虽然自己是山长,但书院中向来各司其职,他亦没办法只手遮天。 且无论真相如何,青黛撞石碑是不争辩的事实。 此时最快的平息方法,便是傅斯年离开还古书院,这样傅斯年他自己来说,也才更好! 等过几年,这件事情影响淡去,也才不至于坠他名声影响他科举。 原本让人神清气爽的炉香,对着陆九熹踱步的声音,此刻竟在室内让人觉得压抑。 “斯年——” 陆九熹飘摇的声线,此刻终于定了定。 他径直从怀中取出两封牛皮纸包裹的书信,随后拍了拍傅斯年的肩膀。 “日后路还长着,莫要被一时一事所影响……” 傅斯年默默垂头,看着信封上赫然三个潇洒大字“推荐信。” 默了默,傅斯年干涩唇角翕动,点点头闷闷朝陆九熹道了声谢。 看着少年人背影离开书房,陆九熹无声叹口气。 出了藏书阁,便瞧见等候在门口的宋延等人。 瞧见他们眉眼中的担忧,傅斯年反倒是笑了,可声音却仍旧有些艰涩。 “日后……我若不在书院,你们,这群人,谁都不准忘了我。” “听见没!” 明白傅斯年不想让众人为他担心,宋延抬步上前拍了拍傅斯年肩背,难得轻松得挑挑唇。 “日后武举,你倒是轻松,不用因为书院分心,可以安心准备了!” 这话落,众人声音也响起。 “傅壮士,日后我们被困书院,临安城中繁闹的东市便只有你替我们逛逛了!” “对呀!到时侯每逢休沐,可别忘了和兄弟们出来喝酒——” 周围应和声响起,气氛轻松了些许。 少年书生的话坦荡赤诚,让傅斯年原本绷着的脊背也松了松。 傅斯年扬了扬手中的信封,眉眼中倒是露出今日那事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真切的笑容。 “别担心,这里有山长给我的推荐信,日后即便不在还古,也还和大家是同道人。” 明白傅斯年意思后,众人眸光一亮,原本揪着的心也松缓下来。 傅斯年视线穿过众人看向宋延,“我先回去收拾东西……”.bimilou.org 宋延闻言只点点头,瞧见他背影远去。 原本围在藏书阁门口关系比较亲近的书生,刚打声招呼准备相继离去,便被宋延突然叫住。 宋延挑挑唇,垂眸斟酌片刻撩起眼皮朝众人道。 “明日书院没什么课——” “你们若没什么事情,便来我庄子上,我们兄弟们喝酒吃肉好好聚聚。” 宋延懂傅斯年,傅斯年就算要离开还古书院,也定然不是在众人怜悯嫌恶或者责怪的眼神中黯然离开。 他要离开,便要堂堂正正的离开,在好友的欢送和祝福中离开。 唯有弱者,才需要怜悯。 他们的骄傲便决定,傅斯年需要祝福而非怜悯。 布鞋踩上风干的枫叶,发出咔嚓咔嚓声脆响,看着众人背影远去。 宋延抿了抿唇不再犹豫,少年果断扭头,看向角落中的顾宝珠。 从始至终,顾宝珠都没有开口。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或者说傅斯年本身也不需要他们的安慰。 压住心底感慨,察觉到头顶的视线,顾宝珠这才发现原本聚闹在一起的书生,此刻都四散而去。 迎上宋延的视线,顾宝珠抿了抿唇。 昔日平康坊因为洛一那事,自从回到书院中,两人都未曾有过什么互动。 他们都明白,此刻他们彼此心中其实都憋着口气。 此刻两人相对而立,周围没有旁人,气氛便显得有些尴尬。 宋延视线落在顾宝珠额头上贴的金箔,偶尔清风吹过,仿佛偶有细碎的金末飘飘扬扬,迎着阳光闪闪耀眼。 少年终于开口,语气无甚异常,可开口却生疏似的唤她郡主。 “明日也到练箭的日子,宋某会在庄子上等郡主。” 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宋延此刻不愿计较平康坊或者梦里的事情。 此时此刻,他也只想身为傅斯年的兄弟,先为他做些什么。 顾宝珠亲手将耳畔发丝拂过,只朝着宋延轻嗯了声,算是答应。 “若是可以,郡主不妨将沈姑娘也同叫来,也好一起聚聚!” 少年声线平稳,仿佛不掺杂任何情绪。 顾宝珠攥了攥衣袖,半晌儿抬头朝宋延笑了笑,笑容灿烂,无懈可击,也仿佛不掺杂任何情绪。 “行啊,我到时候问问她——” 说完,顾宝珠便朝宋延点点头,直接与他擦身而过入了藏书阁。 虽然顾宝珠给宋延只说试试,但顾宝珠心中明白,明日她定然会叫上沈岚青的。 顾宝珠明白宋延的意思,平康坊那事她也全程看在眼中,所以也才想为傅斯年做些什么。 至于沈岚青,顾宝珠了解她,自己若是邀请她,她不会拒绝。 而且,县试将近,她最近压力很大,顾宝珠也想找个机会,让沈岚青那根绷紧的弦松快松快。 翌日早,庄子上秋日的晨雾尚且没有散去。 然而少年书生们嬉笑且充满活力的声音,已然响彻在宋延的庄子上。 众人商量了番,此时虽然不是阳春的三月,他们决定吃最接地气的烧烤。 枫叶满地,远处看着像座红山。 宋延在枫叶地上铺设了几块干净方布。 因为时间仓促,宋傅二人来不及林中打猎。 所以宋延只能差遣下人去临安城中的酒楼,按照单子采购了些各式各样的腌制好的肉。 唯有被清除处理干净的鱼,是今日清晨少年们在山间水涧亲自抓来的。 山涧捕鱼,倒也多了几分自给自足的乐趣儿。 宋延将铁铸方炉下层的炭火燃起,看着星星点点的火苗亮起。 他这才拿起方才处理好的鲜鱼,手指灵活在肚脐中塞上葱姜蒜,然后鱼皮表面涂上层淡淡盐巴。 见炉火已旺,少年将鱼穿进根粗细均匀的木棍里。 第一百四十六章节 庄子上烤肉 周围的书生们见宋延下河捞了鱼,纷纷兴致勃勃结伴去水涧。 傅斯年简单和他们招呼了声,命几个下人将昨日酒楼中备好的肉放在长木桌上。 顾宝珠带着沈岚青来时,便瞧见宋延耷拉这眼皮。 少年一手扇着方炉的火,点点烟火炙烤着鲜鱼的表皮,已然发出诱人的香儿。 她收回目光,示意自己身后的人,将今晨新摘的野果放置在长桌上。 露天的山野中,天气是让人舒适的凉爽,仿佛能将人心底最深处的杂念剥离。 野果的清香伴着烤鱼的烟火气,让人生出种难得的幸福感。 宋延这边烤着鱼,傅斯年那边正用竹签将方桌上新鲜的鹿肉和鸡翅穿上。 烤鱼的香味儿蔓延开整个山间,从水溪捕鱼回来的少年们,纷纷翕动鼻子。 焦香味在宋延撒上自然和辣椒后,被激发到极致。 几个少年郎对视眼,突然间从背后冲上去,几人夹着筷子。还不等宋延将烤鱼从方炉中取下,便被众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卸的干净。 少年纵乐爽朗的笑声,在看到宋延咬牙铁青的面色时,欢脱到极致。 几人闹作一团,等四散开时,已然出了身薄汗。 也在这时,宋傅二人瞧见方桌前的顾宝珠和沈岚青。 察觉到方才他们二人略显幼稚的举动,被沈顾二人看在眼里,宋延眼皮子跳了跳。 宋延略有些不自在咳了咳,倒是傅斯年率先上前,给她二人在烧烤架旁放置两块厚毯,方便她二人围坐,随后傅斯年又分别从长桌上,取出两碟清洗干净的紫葡萄放在她二人跟前,熟稔问了句。 “沈姑娘和郡主,都还未来得及吃早饭吧?” 傅斯年态度轻松,丝毫看不出昨日书院闹出的那场子事。 仿佛,他还是当初那个爽朗赤诚,开心时咧嘴露出八颗白牙的大男孩。 傅斯年这状态,让沈岚青莫名松口气,她随意捻起颗紫葡萄放进嘴里,同样十分随意的回道。 “嗯,我和郡主方才摘了些果子,还没吃——” 见傅斯年和沈岚青二人凑对聊着,顾宝珠也识趣没有凑上前。 可周围除了四散开来的书生,她唯一比较熟悉的,便是那边烤架前埋头的宋延。m.bimilou.org 联想到自己和他相处时,那种莫名的尴尬,顾宝珠便也不太想凑上前。 最后,顾宝珠索性坐在长桌跟前,帮忙用竹签穿起切好的玉米和土豆片,勉强打发着时间。 手中调整着方炉中的炭火,宋延余光能瞧得出女子的乏味。 瞧见顾宝珠手中的玉米和土豆片,宋延想了想,拿起傅斯年方才递来的食材,从中选取了两根均匀的黄玉米,穿在竹竿上,未发一言烤了起来。 渐渐地,山林间肉香四溢。 书生们握着手中竹签,简单在肉上洒些调料便迫不及待送入口。 盐巴孜然和烤肉之间,便是有着奇怪的适配度。 顾宝珠吃着紫葡萄,竟也觉得有些饿了。 瞧了眼方桌上的食材,顾宝珠敏锐的瞥见,宋延身旁的小木匣中,有穿好的红虾。 原本顾宝珠还有些犹豫是否要上前,但她转念想到烤好的红虾被剥掉外壳后,那鲜嫩的虾肉入口的美妙口感,她便不再纠结,直接朝着宋延所在方向走去。 站定蹲下,顾宝珠一气呵成,手腕轻抬,她刚拿起穿着红虾的竹签,便准备到另外处架着方炉的空地走去。 可还没有等她起身,便听到身旁烤炉旁传来清脆爆裂的清香,伴着炭火的余烬,传来糯玉米烤的焦黄后的甜糯香儿,顾宝珠没骨气的咽咽口水,离开的动作便微滞。 恰好在顾宝珠愣神的间隙,鼻端的那股子玉米味儿仿佛更香浓了。 顾宝珠长睫轻轻颤了颤,眼前赫然出现被穿在竹签上的烤玉米。 接着,顾宝珠手中握着的红虾被宋延拿过去,手中的签子也被烤玉米取代。 顾宝珠抿了抿,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宋延看了她眼,漫不经心的起身朝她道。 “那边炭火未红,我去山涧捉几尾鲜鱼,你在这里烤虾吧!” 说完,他只简单看了眼半蹲在地的顾宝珠,将手中红虾放在方炉上,便迈步朝山涧走去。 顾宝珠看了眼手中的烤玉米,神态中颇有不可置信。 半晌,她坐在宋延原先那位置,看着方炉中燃烧的炭火。 终于决定不在纠结,顾宝珠将手中喷香的烤玉米送进自己嘴里,金黄的玉米粒在口中咀嚼。 香甜的糯味让女子眯眯眼,唇角微不可查翘起。 初日的和风吹拂,沈岚青将碎发抚在耳后。 傅斯年拨弄着手中竹签,垂头的纠结的模样明显想说什么。 “沈姑娘——” “书院那日——” 傅斯年抿抿唇,脸上的神色已然不见平日的吊儿郎当,显得有些镇重。 话出口小半儿,正在傅斯年纠结,那话该如何对沈岚青说时,却被突然凑近的蔡晖打断。 “傅兄!沈姑娘?” 蔡晖掩下心中诧异,朝着沈岚青憨憨笑着打了声招呼,眼中带着几分敬佩。 沈岚青在学院中的名头,那在科举派女书生中那是首屈一指,他自己也常暗暗心底羡慕敬重呢。 傅斯年好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这样突然间被蔡晖打断,他烦躁的搓了搓头上的发,瞪了蔡晖眼没好气道。 “这是怎么啦——” 傅斯年声音显得烦躁,蔡晖拧眉有些委屈,他将自己好容易捞上的鱼递到傅斯年面前,闷声闷气道。 “这不是没处理过这东西,想请你帮个忙吗?” 鱼尾溅动的水珠,突然间甩傅斯年脸上。 傅斯年抹开脸上的水渍,看着还在蔡晖手中晃动着的鱼尾,眼皮子狠狠跳了跳。 敏锐察觉到傅斯年的低气压,蔡晖委屈眨了眨眼,看着自己手中的鱼心中暗道不好。 就在傅斯年朝他看来的前一刻,蔡晖果断起身逃遁。 沈岚青愣愣看着眼前飞跑离开的蔡晖,半晌才回过神来。 因为有了蔡晖的打岔,傅斯年看向沈岚青,似乎想要继续自己之前的话题,然而当他再次整理思路,张开的唇却转叹口无声的气,半晌自顾自摇摇头,喉咙中的气音响起,只闷声说了句算了。 静静等待的沈岚青微顿,仔细观察着傅斯年,她有预感他似乎想和自己说些什么。 沈岚青蹙眉,垂首心不在焉整理着青色襦裙。 女子唇角翕动正想说些什么,可转念想起青黛那事的后果,便是傅斯年被还古书院开除的,终究她还是没有提起这桩让他心塞的事。 庄子山野间,秋日凉风正好。 烤肉的野趣儿,伴着兄弟相聚时发自内心爽朗的雀跃,笑声能够很好的将人感染。 沈岚青放松下来,也觉得这些日子她身上的担子减轻很多。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再入书院 恰此时,从山涧回来的宋延,只他一人便提着五六条尺寸正好的鱼。 那鱼被开膛破肚已然处理干干净,瞧见傅斯年看来,宋延果断招呼道。 “还不过来帮忙——” 知道宋延烤鱼的一绝,傅斯年也不想在沈岚青面前,继续提什么让人不开心的事 青绿色的绣鞋踩着地上的枫叶,四人围坐两架搭好方炉跟前。 看着宋延来到自己之前的位置,顾宝珠起身老老实实坐在沈岚青旁边。 两人对面,正是宋延和傅斯年。 烧烤的炉架上,宋延安心捯拾他的烤鱼。 傅斯年见此,索性拿起身旁用竹签穿好,分量比较零碎的鸡翅和红虾。 这样的小东西吃了不占独自,这样顾宝珠和沈岚青二人,也能吃下宋延一会儿的烤鱼。 孜然等调料被均匀洒在鱼身上,顾宝珠看着宋延熟稔翻动烤鱼的手,没注意便有些看呆了,愣愣在哪里出神儿。 和方才宋延离开时一样,顾宝珠眼前又递来刚烤好的鱼。 鱼皮的焦香伴着调味的鲜辣,就这样无孔不入侵蚀着她味蕾。 顾宝珠抬眼下意识朝宋延看去,少年此时也朝她看来。 宋延虽仍旧没和她说什么,但微扬的下颌和看向自己的眉眼,都在暗示顾宝珠将烤鱼拿走。 不自在咳了咳,顾宝珠下意识接过,口中道了句谢。 肚中的馋虫被勾起,顾宝珠看着竹签上的烤鱼,双眼直接瞄准鱼肚处那快红色辣椒面调料最重的地方,上嘴便啃了口。 见顾宝珠吃的这样欢脱,宋延目光落在女子红润的唇,嘴角没忍住一抽。 幸好他方才烤好后,特意放在旁边晾了晾。 否则她那样莽撞的吃法,怕不是得在嘴边吃起个水泡? 顾宝珠嚼着嘴里鱼肉,只想说真的绝了! 鱼肉外皮香脆,肉质却依旧软嫩。 鲜美的口感伴着自然和辣椒的调味,直差点让她将舌头咬下来。 等她将口中鱼肉咀嚼,这才突然间想起,自己身旁还有沈岚青。 下意识朝身旁看过去,便见傅斯年已然将宋延烤好的另外串鱼给沈岚青递了过去。 此刻沈岚青瞧见顾宝珠回头,她黛色眉眼看向顾宝珠时,也是对着烤鱼味道的惊叹。 书院繁重的课业,此刻仿佛离这些书生远去,嬉笑的怒骂调侃声响彻整个山涧。 顾宝珠和沈岚青二人,被那群围在宋傅二人身前鲜活爽朗的少年笑声感染,嘴角也不由翘起。 长桌上的烤肉,此时已然被这群放开天性的书生们吃的狼藉,傅斯年提前准备好的酒水也所剩无几,当真是除了宋傅二人,其他书生此刻倒是彻底解放了天性。 玩闹间,天色不知不觉已临近下午。 看着躺倒在枫叶林中,东倒西歪的众人,宋延眼嘴角一抽。 他突然间便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究竟在想些什么,竟然敢给傅斯年给这群狼备下酒水。 无语扶额感叹了番,记住这次教训,宋延转头看了眼愣神的傅斯年拍了拍他脊背,朝着清晨捕鱼的山涧示意。 两人的默契无须多说,傅斯年敛神,半晌起身跟着宋延穿过枫叶林。 山泉水扫过石缝,透着别处没有的清新。 宋延看着坐在大石上的傅斯年,走到他跟前,目光看向流动的泉水,舔了舔唇这才开口道。 “可曾想好今后该如何吗?” 傅斯年听闻宋延的话并不惊讶,也无须宋延过多解释,便知道他意思。 眸光定定瞧了脚下石瞬,下一刻便抬脚起身来到宋延跟前。 傅斯年的眉眼中行已然看不到犹豫,他也并不打算将自己的决定想宋延隐瞒。 “山长给了我其他书院的推荐信,可我!并不准备去!” 宋延闻言,转头便瞧见傅斯年矮身从脚下捡起石头,他轮缘手臂狠狠朝着山涧泉水中扔去。 叮咚水花四溅,飘过层层涟漪。 宋延轻轻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然后呢?” “然后啊——” 傅斯年翘唇,神态一扫之前沉重。 他转头拍向宋延肩背,咧嘴欢脱笑着露出八颗标准的白牙,贱兮兮调侃道。 “日后啊,我便看着你宋延,在书院中没有我的陪伴,日日以泪洗面了——” 说着,傅斯年啧啧两声,看向宋延目光竟是逗比的叹惋。 这突然间转变的情绪,看的宋延微愣,半晌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喉咙间哼出声笑,难得轻松散漫。 抬脚虚踹了傅斯年腿,宋延微扬的语调是素日惯常的不以为意。 “做梦吧你——” “老实交代!” 兄弟间相互调侃了番,傅斯年放下手中石子,轻轻拍了拍手中湿土,语气终于正经起来。 “我不准备再入书院,陆毅看我还算顺眼,我准备早些入锦衣卫。” “虽然未曾武举,入锦衣卫得从低处作起,但我想借此机会提前历练番,跟着陆毅那个老狐狸也能学些东西。” “左右是否入书院读书,并不影响我日后以武入仕!” “倒是武举用到的《策论》和《兵法》,每月你可记着藏书阁中抄录我份。” “不能看我走了,便自己一人吃独食。” 傅斯年将心中打算说完,竟有种一扫昨日阴霾之感,竟还想得起和宋延打趣儿。 见傅斯年将自己未来打算的清楚,宋延悬着的那颗心缓缓放下,半晌胸膛中闷闷笑出声,扭头看向傅斯年时,难得没说素日戳人心窝子的话,朝好兄弟肯定道。 “傅斯年,你好样的!” 看着山高水长的密林,宋延却正经不过两秒。 “《兵法》和《策论》好说,都是兄弟多大点事儿。” “我每月抄好遣人给你送入傅府,你只记得,每月交我五十两银子的超抄书费即可……” “宋扒皮,你扒皮果然还是你扒皮——” 傅斯年狠狠嗓音传入风中,带着股压不住的咬牙切齿。 两人刚回到枫林中,沈岚青便准备返回书院。 傅斯年索性和宋延打了声招呼,示意顾宝珠放心后,便主动相送沈岚青。 两人走了段路,沈岚青看着庄子外的竹林深呼了口气。 她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也不知道是不是沈岚青的错觉,相比于早晨见到的傅斯年,眼前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年,神态间似乎轻松了些。 傅斯年刻意放慢脚步,稳稳走在沈岚青身旁。 “沈姑娘,过些日子怕是就要科举县试,你可会觉得焦虑?” 想到沈岚青这些日子的忙碌,傅斯年抿抿唇,还是问出近些日子他担心的问题。 傅斯年这话让沈岚青黛色眉眼属罕见睁圆,这样诧异的神色,让她显出几分并不常见的可爱。 燕国县试,三年两场。 m.bimilou.org 第一百四十八章 岚青的安慰 燕国县试,三年两场。 沈岚青这次下场,只除了陆九熹出便没有人知道。 她本来便觉得,决定今年下场本就是她自己的决定,自己作好就是,和旁人能有什么关系。 是以当傅斯年猜中,她过些日子便要准备县试,沈岚青还是吃了一惊的。 “县试地点,可是临安城南郊的长安县?” 见自己猜测没错,傅斯年咧嘴得意笑笑。 他关注沈岚青,便自然能发现,前些日子书院中她除了正常课业,还要每日给自己增加负担,结合她经常去蹭其他夫子的课,傅斯年心中便猜到几分。 可不管怎样,如今自己的猜测被他证实,傅斯年心中还是有些高兴的。 “嗯嗯——” “没错,乡试才会入临安城,县试只需到长安县。” 傅斯年点点头,用心将长安县记入脑子里,这才转头朝沈岚青老神在在的笑。 “沈姑娘安心备考便是,傅某方才算了卦。” “此番下场,等你回来后,傅某便要唤你沈秀才了?” 傅斯年语气轻松神秘,看向沈岚青时咧嘴笑得纯粹,莫名给人力量。 连日熬夜温书,被沈岚青深埋在心底的那股子焦躁,仿佛有了傅斯年真诚的祝福下,化为乌有。 沈岚青黛色眉眼柔和下来,素日的紧绷也仿佛松缓了些。 “一言为定!” 看了眼前面不远处的还古书院,傅斯年眸光暗了暗,却也不想浪费沈岚青时间,含笑朝她辞别。 “既如此,沈姑娘便进去吧。” 见傅斯年朝她示意,沈岚青停下脚步。 女子黛色眉眼看了眼不远处的还古书院,转头朝傅斯年点点头。 见沈岚青转身,傅斯年原本含笑的眉眼再次黯淡,他别过眼静静看着脚下无序乱窜的蚂蚁出神儿,直到视线中再次出现抹熟悉的青色襦裙。 诧异见抬眼,傅斯年便瞧见突然折返的沈岚青。 少年疏淡的眸光陡然亮起,白日竟像点了盏星辰。 “沈姑娘——” “你怎么……又回来了?” 傅斯年这副傻样,看的沈岚青笑笑,黛色眉眼舒展开来,清冷的气质也仿若消弥于无形中。 沈岚青抬脚走入路边凉亭,回想起方才她就要迈入书院时,胸口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那时的她心头涌上股难言的感觉。 她突然间改变了主意,想要问出之前并不准备问出口的话。 因为,她虽不想提起,傅斯年被还古书院退学这样让人不快的事,可沈岚青记得,晌午自己身旁的傅斯年,若不是因为蔡晖的打断,他确实想要和自己说些什么的。 沈岚青站定,看了眼跟上前来的傅斯年,便垂头绣鞋踢弄着石块,模样有些踌躇。 “今日……你未来得及说完的话,可是和那书院门口的女子有关?” 见沈岚青主动提起青黛,傅斯年诧异抬头。 对上她清澈没有庞杂情绪的眼,傅斯年伸手烦躁挠挠头,半晌他不自在瞧了她眼,终究解释道。 “沈姑娘,书院那些流言,嗯,还有青黛——” 话说半,傅斯年轻嘶了声,痛苦的皱了皱眉。bimilou.org 他想要认认真真解释,可话出口却总觉得从那个角度都不对。 见傅斯年这副为难的样子,沈岚青挑挑眉,索性换了种方式。 “他们口中,青黛身为看平康坊的花娘,可是你一掷千金为她赎身的?” 沈岚青这话问的清楚,傅斯年不想搪塞,却也不想让她误会。 “沈姑娘!傅某确实替那女子赎身,但却只是因为当日看她可怜,并无旁的意思。”傅斯年言语恳切,并没有书院流言口中那样风流浪荡。 这话却只让对面女子轻嗯了声,面上瞧不出什么神色。 “欧——这样吗?” “你看她可怜,那么若是换作其他女子,你还会想对青黛那样,愿意替她赎身吗?” 沈岚青的话直白,透彻的眼看向傅斯年,仿佛能撕破人的伪装,直抵心口最深处。 傅斯年心肝颤了颤,也忍不住问自己。 如果是其他人,她还愿意像对青黛那样,为她一掷千金,帮她到那种地步吗? 傅斯年抿抿唇,他心底的答案很快得出也非常肯定,他不会! 当初那样帮助青黛,只不过觉的他似乎能从她身上,找到半分沈岚青的影子。 也正是这样,他才不愿看她那样被姜山等人糟蹋欺负,若是同样的境地落到平康坊的其他女子身上,他最多替这花娘将平康坊的管事叫来。 如今想想也是可笑,他当初竟然觉得青黛身上能看到沈岚青的影子! 傅斯年鼻腔冷哼了声,只觉得自己真是眼瞎了。 “沈姑娘,我不想骗你,真若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我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结果虽心知肚明,但傅斯年还是未将话说死,他害怕沈岚青误会。 沈岚青闻言只状似无意点点头,也不知道究竟信还是没信。 “当时平康坊,我确实那样做了,但并未如书院传言那般。” “将青黛接出书院后,我便遣管家将她送回岭南老家……” 将事情原委简单和沈岚青说了通,傅斯年也觉得轻松了些。 “沈姑娘,不论你信或是不信,能亲口将这话说出来,我也觉得心中仿佛能好受许多。” 事实上,傅斯年这样解释也没报多大希望。 书院流言四起,将他传的又多么不堪他也知道,且他又被书院退学。 傅斯年如今的这番说辞,又好像是特意在为自己洗白。 可哪怕这样,他也只想要随心,他坚定认为自己坦坦荡荡没有对不起谁,也同样想将真相说给沈岚青听,无论她信或者不信! 看着原本爽朗的少年,说起这两件事情时黯淡沉重的神情,沈岚青蹙眉。 “傅斯年——” 女子清淡声线回响在耳边,却又仿佛含着某种力量,语调平静让人莫名心安。 “这不是你的问题——” 傅斯年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耳边沈岚青的话让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下意识抬眼,眼中还遗留着没有褪去的诧异,撞击沈岚青远山黛的眉眼,却陡然间被女子清澈信任的神态吸引,女子明眸善睐没有旁人眼底的不屑和怀疑,那晶亮的眸光让傅斯年看的有些失神。 “你,你说,什么?” 愣愣看着沈岚青,傅斯年喉头有些哽,仿佛没有听明白她的话。 “问题不在你,在那名女子身上。” 沈岚青并未敷衍,抬眸认认真真道。 “傅斯年,你要明白若是换作旁人,忍受旁人恩惠,便断然不可能反过头来伤害自己的恩人。” “可如今,那女子却来还古书院闹事,无论她有怎样的苦衷,便都让人有些不耻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兑现他承诺 当初,青黛“不屈”跪在还古书院门口。 宋延反讽众人替傅斯年解释的时候,众人都只觉得傅斯年装腔作势。 说什么古道衷肠替这女子解围,不过是色从胆边生,想将这女子收入房中的遮羞布罢了。 那时听闻这件事,沈岚青虽然觉得众人以为的,所谓的傅斯年色心起,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当傅斯年解释,他对这女子单纯只想帮她一把时,沈岚青的选择,还是愿意相信他。 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沈岚青她明白,也唯有曾经身处过深渊的人才能真正理解。 有人能在你黑暗时拉你一把,那究竟是多么可贵! 傅斯年能够在当时一掷千金,选择那样做,在沈岚青看来,便愈发证明了他有份赤子之心。 沈岚青小时候,跟着母亲在秦楼楚馆讨生活,看着母亲被那些恩客欺辱当个玩意儿般耍弄。 年幼的她便曾经幻象过,若是有个人! 有个人能愿意拉她娘两把,她娘也不至于后来…… 沈岚青闭闭眼,呼出胸中浊气,压下有些烦乱的思绪。 曾经那些天真的渴盼,早已被如今的沈岚青不当回事。 因为如今的她,早已明白个道理! 那便是与其将那些无根的渴盼,放到那些莫须有的人身上,倒还不如!真真正正强大自己。 只有她自己,才能让她永远依靠。 不过沈岚青能够成长是一回事,可见到有傅斯年这样的人,有这份赤子之心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沈岚青的选择,还是愿意相信他。 “傅斯年,我信你!” 沈岚青这话说的笃定,不是先前那般浅尝及止的安慰。 这次,她直接表达出对他的信任。 沈岚青这话如雷震耳,傅斯年只觉得他胸腔都仿佛停止了跳动。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沈岚青,她的信任和肯定让傅斯年觉得,原本死寂干涸的心脏,仿佛突然间灌上活水,在咚咚声中鲜活跳动起来,他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可激动下牙齿打了个磕绊。bimilou.org “岚青,我——” 傅斯年挠了挠头,突然觉得自己这模样有些蠢笨和不知所措。 可尽管如此,少年上扬的唇角却始终保持着翘起的弧度。 消化了半晌儿,傅斯年这才咧嘴得意洋洋道。 “沈姑娘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信任的。” 看着傅斯年说这话时蠢憨憨的模样,沈岚青嘴角一抽。 可在他感染下,黛色眉眼同样溢着柔和的碎光,衬得她少了分清冷,多出几分难得的温柔。 清风吹过,地上枫叶沙沙。 察觉到身前人炙热的目光,沈岚青不着痕迹撇过头,未与少年人目光对上。 察觉到女子避开的视线,傅斯年压下胸中蹿出的小失落,很快便调整情绪。 少年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恢复之前的欢脱缠人。 “沈姑娘,还有个东西,这些日子一直忘记给你了?” 傅斯年说着,就伸手朝袖中摸了摸,。 岚青闻言诧异转头,很快便瞧见少年手掌中,放着个模样精巧的竹蜻蜓。 竹蜻蜓两翼的翅膀平坦光滑,相比上次,终于多出两个用小刀霍开的斜口。 抬头迎上傅斯年含笑的眼,沈岚青微愣,回神之迹,掌心中便已被强迫塞入那个竹蜻蜓。 反倒是傅斯年,果断起身退后沈岚青两步,像是害怕她拒绝返回似的。 “沈姑娘,今日傅某便送你在此,以后我虽不在书院,但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着,傅斯年咧嘴朝沈岚青招手笑笑。 秋高气爽的山林间,回荡起少年人爽朗憨憨的笑,也映在珍贵的记忆里。 沈岚青攥住手中细长的竹蜻蜓,唇角跟着弯起。 …… 还古书院下,宋延庄子里的空地上。 顾宝珠弯弓拉弦,手上最后根箭矢射入前面带着红心的箭靶。 她揉揉自己酸涩的手臂,唇角却翘起,为自己的进步而高兴。 中场休息时,顾宝珠下意识看向石桌旁的宋延。 只见少年正垂着眸,有些心不在焉盯着手上茶盅,不知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宋延没有关注自己,顾宝珠突然便觉得,自己好容易射中的圆心倒是有些浪费了。 顾宝珠走进,微喘未平的呼吸,终于吸引到少年的注意。 宋延下意识撩起眼皮,淡淡目光扫过,便瞧见面带薄红的顾宝珠就在近前。 他愣了愣,下意识朝着箭靶方向看去,瞧见箭矢射中上面的圆心时,微微诧异般挑挑眉。 这是什么表情? 顾宝珠还未来记得不悦合吐槽,便被宋延面上突然间严肃的神情吸引。 在宋延的暗示下,顾宝珠狐疑朝他走进两步。 少年的声音很快响起,低沉且轻。 “郡主,可还记得宋某曾答应你的事情——” 宋延的暗示,很快让顾宝珠反应过来。 当下她已然懒得计较其它,四周瞧了瞧并未看见有外人,顾宝珠这才凑近他小心翼翼问。 “你说的可是——” 两人目光相对,顾宝珠还未将话彻底说出口,宋延便朝他点点头。 就这襦裙擦了擦手心薄汗,顾宝珠抿抿唇,半晌抬头试探道。 “宋延,那件事你有几分把握?” 话音刚落,顾宝珠便一错不错盯着宋延,不放过他眼底半分情绪的波动。 宋延曾经答应自己的事,便是让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他帮自己找到埋藏父王顾烨埋尸的地点。 如今过去月余,顾宝珠本没在宋延身上报多大希望,却未曾想他竟主动提起。 “若是三日后郡主极力配合,宋某至少有七成把握!” 顾宝珠闻言身子一震,目光落在宋延身上带出几分似想辨别这话真伪。 目光中,少年神色不似作伪,亦坦坦荡荡朝她点头。 顾宝珠舔了舔干涩的唇,手中攥紧的襦裙带着微湿的汗,裙摆已然被她揉皱。 纠结好半晌,她终于朝少年轻轻点头。 三日后晌午,街邻街铺的长街上,走过群披麻戴孝的队伍。 队伍一路朝前,出了南城门,便往更南郊的香积山行去。 八人合抱的棺椁,被披麻戴孝的人围在中间,在秋日并不刺眼的眼光下显得厚重悲怆。 众人随意瞧了眼,倒也有认识的人耳语起来。 “王大家的,这不是东边那个大孝子孙货郎家吗?” “没错啊,没想到这样孝顺的儿子,他爹竟然这样没有福气的提前走了!” “你可不知道,我和他家住一个街巷,平日里老人家爱礼佛弄香,孙货郎虽然也不是顶顶有钱,但也从未拂过老父亲的意。” 王大家的闻言点头应承,“听着确实孝顺,怪不得这丧葬礼能办的这样体面……” 街铺守摊的两位大娘,瞧着前面经过的队伍,嘴里忍不住讨论感叹。 顾宝珠站在摊铺前,未曾朝那个方向多看一眼,只两只耳朵竖起老高不着痕迹听着二人的讨论。 第一百五十章 事前的准备 等到队伍尾彻底出了南城门,顾宝珠这才在摊子上随意拿起个珊瑚手钏。 她刚想从荷包中掏银子,有只手便率先递了过去。 “大娘,这珊瑚手钏我们要了——” 临街铺子的东西,尤其是手钏珍珠链子之类的,其实算不得怎样名贵。 充其量,就是模样比较新奇精致罢了。 但市井小民到底靠着这些东西讨生活,见少年地上块碎银,大娘立即眉开眼笑来。 正要付银子的顾宝珠被捷足先登,看着身旁宋延耷拉着眼皮,认真的将找下的铜钱塞进自己荷包里,两人对视眼,默契朝着小巷走去。 四下无人,顾宝珠靠近宋延紧张兮兮道。 “你怎么能确定——” “这孙货郎家埋葬父亲,就定会埋到香积山上,‘那人’曾经说过的埋骨之地呢?” 顾宝珠说的那人,自然就是当初甬道中的假恭亲王了。 察觉到顾宝珠的疑惑,宋延翘了翘唇,他撩起眼皮露出漆若寒星的眼,神态间满是笃定。 “郡主不必太过忧心!这可不是宋延能否确定的问题。” “而是南街那边算命先生的吉凶卦,耗费心神给算出来的方位。” “这和你我二人,可没有任何关系。” 宋延说完,转头便瞧见顾宝珠眼中的怔愣,似乎在思考着他的话。 觉得好笑,宋延捏着手钏,细致摩挲着上面珊瑚的触感,边走边解释道。 “你方才应当听到了,那位孙货郎家的老父亲,惯常是个爱礼佛的。” “老爷子毕生愿望便是与佛光同尘,但孙货郎家境算不上富裕,体面的葬礼已然花去少银子。” 这话像是提醒了顾宝珠,女子眼底露出几分恍然。 再联想起宋延说过的算命先生,顾宝珠似乎有些明白了宋延。 “所以——” “孙货郎没钱,他便不可能给老父亲选址到香火鼎盛的寺庙附近。” “而如今那有些没落的香积山,便刚好能满足这些条件。” “至于为何,能刚好在‘恭亲王’当初说过的假埋骨地,便是那位算命先生的功劳了?” 顾宝珠顺着这个思路,竟也将宋延的想法猜到个七七八八。 也正是因为这样,顾宝珠对宋延缜密的心思和计划了解愈深,她对于宋延的承诺,也更多生出看好和期待来。 似乎是在褒奖,宋延将手中珊瑚手钏递在她跟前,眼中擎着笑意。 看着少年劲瘦修长的手指,就那般轻巧捏着那串红色精巧的手链。 便是方才街铺上,宋延掏了银子,被那位大娘递到手中的珊瑚手钏。 顾宝珠愣了愣,想到两人曾经的不快,她试探性看了眼宋延,瞧见他十分随意的模样。 女子抿抿唇也学着少年的模样,她状似随意将那珊瑚手钏拿进自己手里,朝对面的宋延扬了扬,礼尚往来招呼道。 “谢了!你不是说,你想吃些我当初送给你的糕点吗?” “我在食盒中随意放了几碟子,一会到了宅子里你何时想吃都可以。” 听闻糕点二字,宋延挑挑眉眸色幽深几分,在顾宝珠诧异目光中非常认真回到。 “自然……一会儿回去就吃糕点!” “嗯?” 宋延朝顾宝珠笑了笑,随意解释道。“这样才有力气,做好今晚的活计。” 顾宝珠压下心底怪异,轻嗯了声。 她怎么觉得宋延那样强调“糕点”二字!这其中,难不成还有什么渊源? 可等顾宝珠再次狐疑抬头朝宋延看去时,少年又重新耷拉下眼皮,看不清其中神色。 就这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然进了个宽敞的宅子。 宋延四处打量了番,内里宽敞干净,外头看着在街坊邻居中不甚显眼,倒是个非常隐蔽的宅子。 瞧见宋延点头默许的模样,顾宝珠暗暗松了口气。 因为不愿意暴露身份,她将这件事情交给桑桑去办,由桑桑出面托他表哥出面,在南郊这处不起眼的街巷中盘下这宅子。 到事发之时,便就算发现棺椁不见“恭亲王”想要追查,也不会露出什么端倪。 两人进入庄子后,早已有人在里面等候。 宋延看着提前从宋府过来的丁文、丁武、丁韬和丁略四人,率先上前拍了拍老大丁文的肩背。 “准备得怎样了?” 文韬武略四人,都是从小宋延身边的老人。 宋延跟着师父学武时,这四人就跟在身旁,是以手上都有些功夫。 他们日后,也是准备随同宋延从军的,因为的卖身契都在宋延手上,自然都是可信之人。 丁文是四人中的老大,身形更加壮硕,脑袋灵活考虑事情也更加全面。 “少爷放心,推车和稻草都已经在宅子上了。” 宋延顺着丁文视线看去,果然宅子的空地上放着架盛放柴火的木推车。 那推车体积也不算小,上层铺面干涩的稻草。 宋延满意点头,又朝身旁顾宝珠示意,让她无须担心。 恰此时,宅子屋设里传出男子有些苍老的嗓音,听着十分熟稔。 “丫头!我按照你的意思,将我大哥带来了,你放心将活计交给他就好,其他的无须担心!” 宋延诧异扭头,便瞧见厢房中出来了身着布衣的男子,颇有些不休边幅的模样。 “他是谁?” “他是谁?” 两人异口同声,一道透着少年的清朗,一道沉稳狐疑。 钱俨大步走来,手指着宋延,转头就朝着顾宝珠看过去。 宋延的视线落到钱俨那只手上,指甲修剪的干净平整,指腹的肌肤有些粗糙,可却感受到那只手的力量,少年挑挑眉,这双手倒是和视线中钱俨脸上胡子邋遢的形象,颇有些不符。bimilou.org 顶着宋延和钱俨的目光,顾宝珠莫名的,就有些头皮发麻。 简单和太医钱俨,以及钱俨身后的钱仵作打了声招呼。 顾宝珠这才将延拽在身前,朝着两人介绍道。 “他叫宋延,是我还古书院的同窗——” “今天晚上那事,便是让他来帮助我的。” 顾宝珠这话落,钱俨就诧异看向宋延,警惕狐疑的目光不断在二人身上打量。 宋延顶着钱俨那般防贼般的目光,倒是淡定很。 反倒是顾宝珠,虽然面上淡定自若,但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察觉到自己的异常,顾宝珠索性不搭理钱俨,直接转头看向钱仵作。 钱仵作是钱俨的大哥,两人样貌有些相似,但端看神态处事便能感觉到两人性格差异极大。 钱仵作偏沉默些,没有钱俨那般脾气古怪,看着倒是更像正常人些。 “姑娘,钱某人便是作这行职业操守是有的——” “若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也断然不会为外人道,姑娘只管放心就是。” 钱仵作说话,带着中年男子的有条不紊,看向顾宝珠的目光也十分坦荡,看着便让人信任。 第一百五十一章 钱仵作和顾宝珠这边,两人很快就达成共识。 反倒是宋延那边,还顶着钱俨打量的目光,颇有些脱不开身。 不过,方才顾宝珠和钱仵作的对话,让宋延有些猜到这两人的身份。 那名沉默些的男子,应当是为顾烨开棺验尸的。.bimilou.org 不过,宋延看到钱俨和顾宝珠这样熟稔,心中还是有些诧异。 钱俨目光微咪,他总觉得小子和那丫头两人之间有点问题。 但他自认颇犀利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过眼前这个少年,他也不卑不吭应对有礼。 可宋延越是这样,钱俨便越是有些不大甘心。 终于,钱俨蒲扇般大掌猝不及防间拍上宋延肩背,无形中已然涌上几分力道。 钱俨本编擅长外科,素日给不少病人接骨,手上力道和巧劲自然不差。 此刻他专门用了几分心思,手中暗暗施加力道,便是对宋延有几分试探和警告的意思。 可谁成想,眼前少年竟然不动如松,眼皮都没眨下。 这意外的反应,倒是让钱俨自己有些讪讪。 钱俨暗道今日踢到铁板,竟然是个练家子。 不过,却也由此可见,顾宝珠选中的这个少年还有些本事。 但他毕竟是顾宝珠的长辈,钱俨还是决定敲打宋延几分。 “咳咳——” “既然是丫头的同窗,可得守住本心,好好做事,不要辜负那丫头对你的信任。” 对于钱俨的提点,宋延倒是接受良好,没什么不良反应。 他能瞧的出来,钱俨和顾宝珠之间应当交情匪浅。 至于钱俨话中警告的内容,其实不用他多说,自己也会做到的。 见少年老老实实应承着,钱俨这才满意扒了扒他小胡子,勉强算是认可了宋延。 众人坐在宅子中,彼此熟悉了番。 宋延找到顾宝珠路上说的食盒,从中取出白碟的糕点,就在钱俨起身夺食的瞬间,少年眼疾手快保住了他想要的红枣山药糕。 白糯糯的糕点,伴着淡淡山药的清香,送入口中是预想到的甜腻时,宋延竟然觉得松口气。 眼前时辰还早,少年便就着茶水,眸色认真的将碟子里的那几块山药糕送进嘴里。 盘子里最后残渣,也没有被他放过。 压下嗓子里涌上的甜腻,宋延起身倒了杯苦荞。 水入喉间,中和了糕点的甜腻。 时光倾泻流淌,无法回溯。 伴着天边散开的晚霞,路上的货郎挑着扁担,纷纷回到自家冒着炊烟的街巷中,隐隐传来孩童哭闹声。 终于,夜幕降临,唯有昏暗的月光洒入黑沉沉的夜晚。 时辰已然差不离,宋延朝文韬武略四人点点头。 丁文、丁武、丁韬以及丁略四人受到暗示,果断起身,他们将身上老汉的衣服简单收拾了番,头上各自戴上顶草帽,夜色中遮住大半的面容,便来到院子中停放堆叠这稻草的木推车的地方。 察觉到几人动作,顾宝珠起身来到宋延身前。 “要走了吗?” 宋延点头,临走时想了想最后叮嘱了句。 “郡主放心,安心在宅子中等待便是。” “‘恭亲王’就算在棺椁处安置了人手,也定然会是当初甬道中亲口说的那个地方,而那边有孙货郎那群队伍,他们的注意力也只会被那边吸引。” “届时,你让钱仵作准备好便是!若是——” 宋延抿抿唇,眸色认真起来。 “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郡主听到任何风声,或者我今晚上还没有回来,千万不要着急。” “你相信我,我有法子逃脱,你只需带着钱仵作他们尽快离开此地就好。” 顾宝珠郑重点点头,将手中那顶草帽递给他。 她会在这里安心等待宋延,随后,她便目送着着宋延等人出了宅门。 街巷黑漆漆一片,木推车的声响在街巷中也十分常见,因此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宋延和文韬武略四人推着木推车,朝着南郊靠后的荒岭走去。 按照梦中的记忆,几人翻过山丘走走停停,终于寻到了几人合抱的大树。 察觉到宋延的指示,文韬武略四人稻草堆中取出锄头,瞄准一处便合作挖坑来。 宋延再次确认了番,此地正是梦中那有些熟悉的场景。 月色照入荒岭,显得此地破败不堪。 因为此地速来无人问津,另歪一头连着乱葬岗,鼻腔中隐约又腐烂恶臭传来,九月的夜晚偶有寒风呼啸,偶尔的狼嚎声,让挥舞锄头的文韬武略四人额头冒上冷汗。 好在,他们勉强可以听得出,那狼嚎声隔着座山岭,暂时还到不了此处。 不断挥舞的锄头,带动四人手臂肩膀上肌肉的律动,鼓出星星点点的薄汗。 这般体力的消耗,倒是可以抚平众人身处荒岭,那种焦躁难安的情绪。 “少爷——” 众人挖了半天黄土,终于有人率先开口。 丁文压抑的声音掩不住兴奋,夜色中那双眼睛也亮闪闪。 宋延连忙放下手中锄头,朝着丁文方向走去,果然便瞧见泥土堆中,露出的褐色棺椁的一角落,这发现顿时让众人大受鼓舞,锄头挥舞的频率更快了起来。 今夜的天不似秋日的凉爽,总有种闷闷的压抑感。 半个时辰后,完完整整的棺椁露在宋延跟前。 少年从怀中取出个火折子,咔嚓声落下火烛般光芒亮起。 宋延凑眼看去,眼前棺椁便和当日甬道中的一模一样。 按捺住欣喜,宋延重新将火折子吹灭,黑暗中再次只剩下几人闪闪发光的眼睛。 少年抬头拂去热汗,瞥了眼头顶算了算时辰,果断催促道。 “老大,你过去将手推车拿过来,在周围找些石头搬上去。” 这话说完,宋延又朝着剩下三兄弟示意,四人合力将棺椁抬出来。 看着兄弟三人气喘汹汹的将挖出的坑填平,又在上面撒了些石块,宋延也将推车上的干草编织的草帘拿下来,将草席整整齐齐铺设在棺椁上。 等宋延做完这个,丁文的手推车上也已经装满了乱七八糟的石块。 体恤几人辛苦,宋延从车上拿出四个水囊递给他们四人。 文韬武略四人补充好水分后,只擦了擦额头细汗却也不敢耽搁果断起身。 见他几人修整好,宋延朝丁文点点头。 收到宋延的指示,丁文将手里的水囊放在身后手推车上,随后他趁着夜色随意用衣衫擦了擦汗,便选准个方向大步走去。 手推车上的顽石笨重,在泥土路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辙痕。 宋延的目光落在那可见的辙痕处,又抬起头朝天看了眼。 见丁文离开,其他三兄弟也不再耽搁。 宋延和剩下三兄弟,分别抬起棺椁死角,沿着与丁文相反的方向,朝着顾宝珠等候的大宅走去。 四人身影很快便掩藏在夜色中,直到消失不见。 第一百五十二章 棺椁有箭弩 街巷中,邻居的灯火黯淡。 顾宝珠坐在宅院中有些心神不宁,她索性披了件斗篷,提着盏灯笼来回在宅院中踱步穿梭。 “噔噔噔——” 终于,轻扣院门的声音响起,顾宝珠一惊,连忙起身打开门栓。 灯笼的光将少年的眉眼照亮,宋延挑眉朝她笑笑。 顾宝珠来不及和他说话,小心翼翼将门全部打开。 四人这才稳稳当当将上面铺设这干草帘的棺椁,轻手轻脚抬入宅院中。 就在宋延前脚踏入门槛的那刻,天上响雷轰隆隆。 闪电的芒瞬间将夜色照亮,仿若能劈开天迹穹苍,让人听着心惊肉跳。 安安稳稳将棺椁放入厅堂,宋延没有逗留,起身开门朝天际望了望。 果然……豆大的雨珠开始坠落,接着便噼里啪啦。 然而夜雨的声音仿若可以包纳一切,遮掩住所有隐藏在黑暗的响动。 宋延沿着街巷,只见面上四人留下的脚印已经被水渍填平。 四人抬着棺椁在暗夜留下的痕迹,因这场雨的坠落而消弭于无形。 闷雷闪电霹雳,响彻在同一片苍穹之下。 另外头,丁文推着木车一路朝前,看着划破天际的长电,他并不慌乱。 丁文从车后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雨具,将他披在身上收拾好,重新有条不紊朝着原本方向行去。 地上推车留下的辙痕明显,淅淅沥沥的雨坠落,将那辙痕中和,只留下勉强可供人瞧见的残印,通往不知名的方向。 意料中的雷雨,厅堂中的棺椁,被掩盖痕迹的鞋印,今晚的行动顺利的不可思议。bimilou.org 宋延今晚心口那根绷紧的弦,总算松缓开来。 好在他没有辜负顾宝珠的信任,圆满完成任务。 棺椁放在厅堂内,上面还带着潮湿泥土的气息。 顾宝珠径直上前,她轻手掀开被雨水沾湿的草席。 草席下面,是曾经出现过的熟悉的棺椁,顾宝珠袖口被狠狠攥在手中。 钱俨看着顾宝珠这副模样,诧异看了眼棺椁。 他能感觉到,这里面应当是对丫头非常重要的人,否则也不至于这般秘密请他大哥出山验尸了。 顾宝珠已然决定,今晚就要验尸。 众人合力,分别站在棺椁四端,终于,厚重的棺椁开出个口。 宋延和顾宝珠站在同侧,他们这边也使出力气。 棺椁黑暗透出里面闭塞的阴沉,黑沉沉的棺椁内传来刺鼻的丹砂味儿。 然而,变故就在下一刻突生。 昏暗的棺椁内仿若吃人的巨兽,里面竟然设置了关卡。 就在宋延这次棺椁打开时,卡槽内迸射出尖锐的弩箭。 竟然全部朝着宋延这个方向射来,少年下意识抄起来临近石桌上的杯盏,将戳心窝的那箭隔档。 很快,飞窜的箭矢乱了次序,也让跟着让射来的其他箭矢乱了方向。 突然间迸射的箭矢,让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钱俨等人只惯性使出全身力气,将棺椁盖子彻底掀开。 顾宝珠看着横生朝自己射来的尖刀利刃,突然逼近的杀气让她瞳孔微缩,瞬间来不及反应。 宋延这边危机解除,下意识便朝顾宝珠方向看去。 只见那箭矢已然挨得极近,宋延根本没办法隔档。 来不及多想宋延下意识身子一扭,双手环抱住顾宝珠的身子,就要想要带她蹲下避开飞来箭矢。 然而,利刃刺入皮肉的闷响,还是伴随着宋延喉咙肿压抑的闷哼声响起。 顾宝珠心弦微震,头皮发麻。 变故突生,钱俨和三兄弟很快便抄起案板,想要将两人隔档。 很快,棺椁内的箭矢彻底消停,可宋延因为护着顾宝珠,下蹲的动作还是慢了瞬。 少年左肩生生被箭矢刺入,晕开大片大片的血痕。 顾宝珠被宋延护在怀中,她被保护的很好,并未受伤。 宋延闷哼声响起的瞬间,顾宝珠猛然抬头。 他两人在丁氏三兄弟的护送下,终于远离棺椁。 “宋延——” “你没事吧?” 顾宝珠连忙起身,看着少年手捂着左肩,晕开的血迹顺着指缝间隙流淌。 横生出的木质箭矢,就那样生生嵌入宋延的皮肉,顾宝珠手微微颤抖,焦急下想要为他止血。 宋延忍者疼痛,安抚朝顾宝珠点了点头。 然而,顾宝珠的嘴唇哆嗦着,却已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下来。 他想告诉顾宝珠自己没事,可张嘴之际,却仿佛浑身都失去了力气。 “师父,师父,你快来看看——” 情急下,顾宝珠下意识找着钱俨,声音中红透着丝惊慌。 因为她瞧见从宋延指缝见流淌的血液,已然变成浓稠的黑色,那箭矢上面分明淬着毒! 钱俨不敢耽搁,他同样瞧见了乌黑的血迹,那箭矢有毒,但好在只扎入宋延左肩。 当下之际,他首先应将那箭矢拔出,防止毒素扩散。 其次,便是辨清楚那毒药究竟为何,然后快速配制出解药。 好在钱俨本就擅长外科,这样刀枪剑戟的外伤,他最为在行。 简单观察了番宋延的伤口,钱俨很快便有了决断。 钱俨的大手很快便握住箭矢,看向宋延的目光带着几分安抚。 “忍着点儿——” 话音刚落,他也未给宋延反应的时间,右手快速且稳的将箭矢拔出。 几乎在瞬间,钱俨左手上,早已准备好的止血的白帕,便将流血的伤口堵住。 血液很快浸透白布,依旧是黑色的血迹。 连着又换了块帕子,却还是这样的情形,钱俨神色凝重起来,连忙让顾宝珠将他药箱拿来。 宋延这种情况,说明毒素正在扩散。 箭矢的结构,那端本就是倒三角的结构。 钱俨要做的,便是将伤口周围染上毒素的血肉剔除,这样才能彻底包上止血的白帕。 否则,毒没有解,再如何做都是治标不治本。 钱俨手执小弯刀,透亮的刀刃在烛火中烧的透亮。 烧红的刀放置在空气中,钱俨等待了片刻,便朝丁氏三兄弟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按住宋延。 接着,钱俨执着弯刀的手,快速且平稳的在血洞周围剔除零星的血肉。 这样的疼痛,哪怕宋延常年习武,耐疼痛的能力相较旁人强上不少,此刻身子也是止不住痉挛。 顾宝珠在旁边焦急看着,额头也忍不住沁出层冷汗。 好在,钱俨这些年在医道上面的钻研不是白费的。 宋延这种情况虽然有些棘手,两刻钟后,皮肉伤在他熟稔的操作下,已经被处理的差不多了。 止血的药膏伴着白色纱布,将宋延肩膀上的伤口彻底包扎起来。 整个流程操作下来,非常耗费心力和身力。 几乎在钱俨起身的瞬间,顾宝珠便为他递上盏新茶。 口舌干燥的钱俨接过,端起茶盏便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病榻护宋延 顾宝珠看着昏迷的宋延,握着茶盅的手指压出白痕。 虽然她焦虑,但她还是等钱俨缓了片刻,才将心底担心问了出来。 “师父,宋延他究竟如何了?” 钱俨看着花容失色的顾宝珠,素日鲜红的唇此刻仿佛失去血色。 他朝她安抚点点头,捡起地上那根淬了毒的箭矢。 “撑个三五日,应当没什么大问题!” “为今之计,便是要查处这毒药究竟是什么,配出解毒的方子。” 顾宝珠点点头,见钱俨观察着那箭矢上宋延留下的零星血肉,还是忍不住心下焦急道。 “那师父对这毒可有把握?” 钱俨闻言,抬头诧异看了眼少女。 顾宝珠唇死抿着,应在极力压抑着情绪,但她眼底的焦虑和担心都能溢出来。 “我原先教过你的!” “验毒这事儿急不得,更说不上有什么必胜的把握。” “燕国地广物丰,草药混杂下需要一一将毒药中的成分核验出来。” “再此基础上,才能按照相生相克之法,配置出对症的解药。” 很明显,身为他钱俨看中的传人,这样明显的药理顾宝珠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此时,顾宝珠却依旧问出这样仿若门外汉的话,便只能是因为她乱了分寸。 想到此处,钱俨忍不住又瞧眼已被安置到床榻上,此刻陷入昏睡的少年,神情也愈发郑重起来。 “丫头,这两日你照顾他!” “然后给我找间房子,每日将饭食放到门口,我尽量三日内查验好毒药的成分配制出解药。” 这话说完,钱俨看了眼顾宝珠轻叹口气,还是安慰了句。 “你也不要太多担心,这小子身体坚实,不能和一般人比。” “就算三日内我无法配置出解药,他也立刻死不了。” “再说了,你也要相信我!” “我虽擅长外科,但配置解药这种事情却也有两把刷子的,否则也不可能在太医院混这么久。” “嗯嗯——” “师父,我明白的,宝珠相信你。” 顾宝珠朝钱俨点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她随后立即招呼了仆从,带钱俨去了出干净的厢房,叮嘱旁人不准进入打扰。 将钱俨那边安排妥当后,顾宝珠看向躺在床榻上陷入昏睡的宋延。 少年轻蹙起眉,额角两鬓处被冷汗沾湿的碎发。 他的唇色也是没有血色的苍白,顾宝珠伸手,下意识为他抚平。 替宋延盖好被角,顾宝珠起身,怔怔看着厅堂中被掀开棺盖的棺椁。 指甲摩擦的刺啦声膈耳,顾宝抿抿唇,终于离开宋延栖身的床榻,来到厅堂放置棺椁的位置。 地上零落着箭弩,棺盖已被彻底打开。 顾宝珠抬眼,便能看到躺在里的人影。 之前因为甬道昏暗,那样的闭塞的环境,顾宝珠压根没有勇气往旁边看。 然而此时灯火通明,棺椁内的情形让人触目惊心。 明明尸体还被丹砂保存完整,然而便和她那日做过的噩梦般一样。 斑驳的皮肤上是错落的血痕,脸颊上的肌肤完全被剥离下来,压根看不出此人究竟是谁。 饶是棺椁中男子这样的惨状,还是可以看得出,他身前应当生的修长高壮。 刺鼻的丹砂味蔓延开整个厅堂,那味道仿若有毒,顾宝珠只觉得似乎钻进自己心里,像是根无形的尖刺,扎的她心脏骤然一缩,疼的人仿佛忘记呼吸,只剩下全身不断浸出的冷汗。 钱仵作拿着工具箱,棺椁内的死人过分恐怖,他哪怕常年经受此道,也忍不住眉峰紧锁。 棺椁内的情形让他倒吸口冷气,此时敏锐瞧见顾宝珠的异常,钱仵作连忙上前将顾宝珠拉到身后。 顾宝珠只觉得,方才的自己仿佛条缺水的鱼。 她努力想要呼吸,奈何却总有种窒息的疼痛感让她缓不过劲儿。 幸好是钱仵作拉扯的力道,让自己从那种怔愣状态中醒来。 钱仵作递过杯热茶,看着眼前仍旧努力平缓着呼吸的顾宝珠。 “郡主——” “既然已经开棺,那么有些事情便最好早些做起来。” “钱某会按照郡主之前的吩咐给此人验尸,郡主放心便是,不过—— 钱俨的话难得有些踌躇,有些担忧瞧了眼顾宝珠,终究还是提醒告诫道。 “不过这种事情终究不大吉利,郡主在验尸结果出来之前,还是不要在朝棺椁内瞧了。” 钱仵作心里明白,这种画面若是让它过分留存在脑海中,很容易给人留下心理阴影的。 因此,心里承受能力不强的人,是很难成为名合格专业的仵作的。 毕竟,成日和死人尸体打交道,并不容易。 没有那口生气吊着的尸体,脸上惯是如同僵尸般青紫的颜色,着实算不得体面。 顾宝珠半只手撑着身后桌角,点点头后慢慢站稳整个身子。 她朝着钱仵作道了声谢,不想在这耽搁钱仵作,与其胡乱忧心,还不如外面打点好一切。 外面的雨仍旧淅淅沥沥下着,裹挟着秋日夜晚的凉风。 顾宝珠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然而那凉意,却仍旧无孔不入钻进人的肺腑。 但……勉强,方才看到棺椁中,那种让人心脏皱缩的窒息感,勉强能好受两分! 到最后,顾宝珠索性松开披风,任由冷风钻入肺腑,驱逐那种让人心塞的浊气。 吹了会儿冷风,淅淅沥沥的声音照常。 顾宝珠转身打了盆热水,回到宋延修整的床榻边。 热水打湿白帕,顾宝珠绞干帕子帮他一点一点擦拭干净,迸溅到宋延脸颊的血迹。 顾宝珠作得细致,就连宋延外出染上的尘土,也被她处理的干净。 作完这些,顾宝珠已然觉得全身疲惫,腰颈处酸胀的厉害。 今日熬了大通宵,整个人都没来得及休息。 此时困意袭来,顾宝珠守在宋延床榻边,替他掩好锦被。 床榻上的温暖让顾宝珠的心难得踏实下来,她的眼皮开始上下打架。 不知不觉中,女子竟然拽紧身上披风,在宋延守护的榻前睡了过去。 外头的雨声淅淅沥沥,和宋延梦境中的场景重叠。 不知不觉,昏睡中的宋延,又来到曾经熟悉的场景中。 还是他曾经梦到过的,熟悉的场景。 青砖勾起的房檐,正是还古书院后边的空地。 夜色的昏暗伴着朦朦胧胧的细密雨丝,就那样在还古书院上空绽开。 天空黑沉沉,仅有点点惨淡的月光,却也将地面坑坑洼洼的水渍照亮。 宋延矮身,手伸进低洼的潜水塘,食指捞起支离破碎的被雨水浸染沾湿的婚书。 墨渍晕染开来,混着泥土的气息传入鼻中。 少年缓缓起身,下意识朝着屋檐下看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克制的喜欢 此时情形已然惨败,哪里还能看得到梦境中当初那个宋延和顾宝珠的影子。 惊雷的亮白划破天际,照耀进飘着破碎宣纸的水塘,震的人耳孔嗡鸣。 等闪电雷声褪去,宋延这才觉得,整个世界恢复几分清净。 夜风的凉,带着不知名的低压的啜泣,黑夜中像是被遗弃在街角的小猫,闪着黑漆漆的眼睛,泪眼朦胧的看着旁人。 宋延以为自己听错,下意识屏息。 可耳边的啜泣声越来越大,仿若自成一个世界般,终于无法再被这片雨天遮盖。 少年像是意识到什么,梦中的宋延不在迷茫。 他果断抬腿,朝着声音来源出寻找去。 啜泣声在阴雨天断断续续,宋延停停走走,终于在藏书阁另外处的檐角旁寻到了女子身影。 少女蹲在屋檐下,头埋在手臂处,侧颜的黑发顺着腰间曲线滑下。 头顶的檐角仿若护不住她,滴滴答答的雨滴砸在她身上。 她整个人仿若被悲伤笼罩,深陷入她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宋延愣愣站在原地; 从前那个梦境里,顾宝珠撕碎婚书,他以为她离开了…… 压抑的啜泣带出低迷的情绪,让人无端鼻头发酸,酸涩感在喉间蔓延。 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渐大,可顾宝珠哭泣的声音未停,仿若和天边雷雨同个频率。 宋延沉眉站在原地,看着檐角滴答的雨点砸成几瓣,水珠顺着少女外露的脖颈,直接流入她内衬,女子身子狠狠瑟缩了下,阴冷的凉意在蔓延。 “顾宝珠——” 少年瞳孔骤然缩紧,抬步上前解开身上披风,想要为她遮风挡雨。 宋延出口呼唤她的声音,也带出几分急切。 可他仿佛并不真正属于这个世界,宋延能看到、听到却无法触摸到,他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却半分也无法为她做些什么。 无力感在少年心中蔓延开来,宋延索性陪着他,身子站在雨幕中。 阴沉的雨点顺着少年面庞滑落,流淌过他的眼睫,朦胧了他的双眼。 颤动的眸光,圈起层层涟漪,周遭场景陡转。 前一刻是阴郁连绵,下一刻便是艳阳高照天。 喜庆的唢呐声在永乐坊响起,百姓脸上喜笑颜开。 纷纷守候在恭亲王府门口,想要一睹当朝郡主的尊荣。 今日是他们燕国郡主,即将前往突厥,两族和亲的好日子。 恭亲王府后院,顾宝珠愣愣坐在铜镜前,任由嬷嬷们在她脸上拾掇。 红色的细线绞着顾宝珠两颊碎发,有嬷嬷给她开脸,细线在白嫩脸颊上留下点点红点的痕。 然而女子眉都未皱,只静静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睛呆滞有些无神。筆蒾樓 新嫁娘红色喜服披身,然神色却不见欢愉。 喜嬷嬷们尽量放轻动作,将郡主脸上细小的绒毛处理干净,这才在她脸上细致抹上层粉。 然后骡子黛点眉,唇脂淡淡点好唇色。 春光从外透进来,一眼便是惊艳的美人。 然美人却十足冷淡,仿佛并未觉得今日是什么属于她的好日子。 “郡主,你多笑笑——” 到底嬷嬷有些看不过去,拍了拍顾宝珠的手细心叮嘱了她句。 顾宝珠讷讷转头,瞧见嬷嬷眼底真实关切,也未曾拂她的意,用力牵起唇畔两侧的肌肉。 可越是这样,却仿若提线木偶般的僵尸美人。 嬷嬷看到一噎,她知和亲不易,却也未曾想到南平郡主竟然对和亲是这样的态度。 可转念想到突厥那边的环境,喜嬷嬷眼底又透出几分了然。 见嬷嬷无声叹口气,撩起门帐走了出去。 山药见此连忙凑近顾宝珠身侧,握住她的手晃了晃,眼中满是担心。 “郡主——” 带着哭腔的嗓音入耳,顾宝珠勉强回过些神采。 到底不愿身旁小丫头担心,她朝山药摇摇头,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 “山药,你放心我无事。” “只不过昨夜没有睡着,如今头混混沉沉有些提不起劲儿来。” 听顾宝珠说她难受,山药神色一慌。 她重新将手覆上自家郡主的前额,察觉到手心处相较寻常时候滚烫的温度,山药神色一慌。 最终,她还是没有忍住小声抱怨起来。 “郡主,要我说都怪那位宋公子——” “你忍受这样大的委屈,不远千里去突厥那种蛮荒之地和亲。” “明明事已至此,他昨晚却还要来寻你,和您说那些不负责任的混账话。” 山药说着,又担忧又惊恐的抹抹眼泪,朝着侧间顾宝珠的抽屉中取出个瓷瓶,拿出剩下的颗药丸,眉眼中的担忧却仍未散去。 她随同郡主和亲,便如同亲信。 这些日子山药看的明白,哪怕外头百姓如何盛赞这场联姻,她家郡主虽然面上不显,可她能感觉到她心里的不痛快。 这种感觉,在那位叫做宋延的小子,在郡主和亲前夜来找她时,便愈发被她看透证明。 也因为那小子,郡主半夜便发起高烧。 她山药虽不聪明,却也不傻。 这分明是郡主情绪受到那姓宋的少年影响,郁结于胸才会突然间这个样子。 一想到这儿,山药都忍不住替自家郡主抱不平。 “山药——” 顾宝珠抿抿唇,似乎想到昨夜的场景,少年寂寥又决绝的背影再次浮上心头。 她狠狠闭了闭眼,眼角出无声的清泪顺着眼眶滑下。 半晌儿,顾宝珠绷起下颌极力将涩意逼回眼眶,拿起山药递来的黑色小丸送入口中,动作间没有半分犹豫。 这副极力忍耐的模样,看的山药心焦。 “郡主!吉时已道——” 喜嬷嬷拖长的声调,伴着恭亲王府下人满是欢喜的脸。 身着喜服的和亲郡主的出现,引来众人欢呼雀跃的拍手叫好,脚下步伐也轻快。 春日的清风沁人,将女子喜服的红裙飘荡在少年身侧。 梦境中的宋延愣愣看着眼前场景,眼底划过丝怅然。 宋延伸手,下意识想抓住那道裙摆。 然而风过无痕,裙摆擦过他的手腕,如同流沙般抓不住却也……放不下。 看着空空荡荡的手掌,宋延唇角弧度微嘲,目光下意识追随梦境中那个顾宝珠的身影。 然而少年视线随意扫过,却见女子腰间红色的喜服上,赫然挂着个兔儿月饼的吊坠。 木质的粗糙月饼上,红眼睛大板牙的兔子撅着长耳。 这东西……宋延抿抿唇,突然抬头看了眼前头穿着喜服的女子。 这兔儿月饼的吊坠,是他曾经送给他的。 然而此刻,小坠子挂在顾宝珠腰间。 随着红色喜服的腰封,兔耳朵顺着女子前进的步伐磕磕碰碰,显出几分滑稽! 宋延蹙眉,和亲之日,她戴他曾送给她的吊坠,明显不合时宜。 少年眼底露出几分不解,目光顺着吊坠落到上移。 ------题外话------ 今日月票到百~ 会有加更! 11点3点5点 感谢一直为本书头推荐票投月票的朋友们~ 第一百五十五章 穿回的现实 少年眼底露出几分不解,目光顺着吊坠落到上移。 厚重的戏服仿若无形枷锁,压得人喘不过气其。 女子的手腕撑着身旁的婢女,两手搀扶的间隙,顾宝珠的手竟然被压出白痕。 或者说……她几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撑在身旁婢女身上。 下意识察觉到不对劲儿,宋延目光下移,便见女子戏服遮掩下的双腿沉重,绣鞋上仍旧坠着东珠,却仿佛失去平日的灵巧,脚下步子仿若灌了铅般走得极缓。 耳边的唢呐震天,满目的红色和喜气洋洋。 这番景象,让人下意识忽略今日真正的主角,蒙着盖头的南平郡主今日真正的状态。 宋延站在身后,看着喜服下的顾宝珠跨过门槛,可即便扶着山药的手腕,却仍旧脚步踉跄了瞬。 少年蹙眉,跟着跨过门槛。 走出恭亲王府的瞬间,宋延视线中,顾宝珠的步伐似乎顿了顿。 她缓缓抬手,轻轻撩起盖头一角,似乎感应到什么,朝着永乐坊对面的街角看去。 顾宝珠容颜明媚,盖头掀起的惊鸿一瞥,引得周围人的惊呼。 便就在瞬间,顾宝珠颊边盖头重新坠落,遮住大半面容。 她的身子不在停留在原地,开始按照之前的步调继续朝前走去。 顺着顾宝珠视线所在的方向,宋延验证般的朝着对街的角落看去。 只见对面街角,颓然坐在地上的少年,牙齿咬开红色酒封,右手托着酒罐正梗脖烂醉的自己。 梦中自己的颓然让宋延咬咬牙,他又瞧了眼拉开段距离的顾宝珠,果断起身追了上去。 走出恭亲王府,顾宝珠在众人围拥下,沿着永乐坊来到早已准备好的喜轿旁。 女子扶着山药的手腕,绣鞋踩上罗凳。 可晕开的日光似乎过分耀眼,女子半只脚踩上喜轿的身形微晃。 红色盖头微扬,露出她若隐若现的下颌,在阳光下绷出流畅紧绷的弧度。 宋延的伸出的手,在阳光下想要再次握住顾宝珠的手腕时,却再次如空气般穿过。 少年暴躁耷了耷眼皮,眼中透出几分苍白的无力。 唢呐声再次响起,顾宝珠已然进入喜轿。 八个大汉抬起木质的桅杆,引得喜轿轻微晃动。 飞扬的帘角被风掀起,隐约露出女子熟悉的身影。 喜轿一路飘摇,出了临安城的南门。 梦境中一直尾随送亲的少年郎,终于在队伍后面灌下最后碗酒,身影彻底留在临安城中。 宋延收回看向自己的目光,心中酸涩难言。 他清楚知道,自己如今身处梦境中,却又不知它何时会结束。 他并不觉得厌烦,只跟着喜轿的频率,一步一步朝前走着。 …… 梦境的涟漪微卷,照回现实。 烛光洒在床榻边,顾宝珠枕着锦被,眼睫不安的轻轻颤动。 外面的雨声依旧不断,仿佛要这般下个几日几夜没有尽头似的。 屋内的空气闷闷闭塞,顾宝珠按了按太阳穴仍旧没觉得缓解。 害怕宋延着凉,她不敢将窗户打开,索性独自起身,推门来到客厅倚着门框。 有雨滴顺着青房脊哒哒落下,凉风卷入肺腑,顾宝珠这才觉得心头闷气好受些许。 咔嚓声响起,在空荡的厅堂中引人注意。 顾宝珠转头,便瞧见钱仵作一手扶着腰,另一只手用铁夹从棺椁内取出来什么。 钱仵作将取出的东西放进块方方正正的白布中,圆桌上的方形工具盒,也因为他的动作发出声响。 钱仵作刚采样停当,想要坐下缓口气,眼前便递过来盏瓷盅。 瓷盅带着余热,还能闻到里面清透的米香,倒让他空虚的味蕾开始叫嚣。 抬头看向顾宝珠,钱仵作朝她点头道谢后这才端过瓷盅。 仵作这行夜晚行事者不少,为了保存尸体,又惯常处于阴暗无光的密室中,真忙活个晚上下来,确实能把他这把老骨头累死。 此刻,倒是没有比递给自己碗热粥,更让人舒心熨帖的事情了。 瓷勺搅了搅,钱仵作也不讲虚礼,满满勺勺闷头吃了两口。 直到他感觉胃中的空虚感散尽,这才满足叹口气。 帕子简单擦了擦嘴角,钱仵作便自动朝顾宝珠解释起让她担忧的事情来。 “姑娘放心——” “如今这棺椁内的尸体,钱某已经简单查看了番,该采好的样本已经完毕。” “最多给钱某两日,里面那人的基本状况,便能和姑娘说道一二了,如此也算不负姑娘所托。” 听进钱仵作的话后,顾宝珠也不知,究竟是遗憾还是松口气。 她攥着裙摆的手微松,索性还需要两日。 说到底,她可能还是有些没法子接受,倘若棺椁中那人,当真是自己父亲顾烨…… “姑娘——” 钱仵作将瓷盅的米粥舀个干净,抬手拿起工具箱便准备干活。 他刚准备和顾宝珠打声招呼的时候,便见女子唇角露出抹苦笑,神色有些勉强。 见顾宝珠回神,钱仵作虽不知她烦忧些什么,却认真从他仵作的角度安慰道。 “姑娘,人死虽不能复生,可我作这行这么久,倒也明白些道理。” “这人死后最大的事情,便是能够辩白身份,牵回祖坟受血统后辈祭拜。” “倘若逢年过节,能受子女晚辈香火,死后也算是无憾了。”bimilou.org 钱仵作也不确定,他的安慰顾宝珠有没有听进去。 但时间紧迫,也没时间浪费。 他朝顾宝珠简单示意了下,便独自找了间房,带着他的工具箱去查验了。 整个房间瞬间空空荡荡,又只剩下厅堂内停着的棺椁,和愣愣坐在石桌前的顾宝珠。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雨幕中突然传来钱俨惊喜的声音。 “丫头,丫头——” 瞧见顾宝珠恰好在厅堂中,钱俨抖了抖身上的雨。 他惊喜将手中白纸黑字的方子递给她,好不见外的指使道。 “你果然在这里!快!给你师父我拿件新斗篷,外头的雨要把人下成筛糠了。” 钱俨语调恢复轻松,还舍得挑空和她开玩笑。 顾宝珠瞅了眼被摔在圆桌上的方子,猛然间站起身不可思议道。 “师父——” “你这是……结果已经出来了?” 虽是疑问的语气,可顾宝珠看着方子上的药满是炙热。 顾宝珠不可置信的模样倒是取悦了钱俨,钱俨顺手扯过她递过来的斗篷,整个裹在身上。 被雨打湿的山羊胡子,此刻倒是没法子翘起。 不过,那眉眼中独属于钱俨的得意劲儿,还是尽数在眼角眉梢抖落出来。 “可不是吗!多大点事啊!” “你师父我就算并不精通此道,那应对其那小子身上的毒,也是手到擒来。” “之前那样说,不过是刻意低调来着。”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还缺个面首? 顾宝珠笑牵起唇角,十分给面子的应和钱俨的自吹自擂。 但她手下功夫不慢,已然接过钱俨手中的药箱,照着药方将需要的药品全部取出来。 厅堂中的小炉子上,药盅咕咚咕咚,褐色的汁水便开始沸腾。 钱俨就看着顾宝珠将那药熬好,倒进瓷盅里,炉子上还剩下的汤药,顾宝珠开始犹豫。 “唉!行行行,别整这儿碍眼——” “快些趁热喂那小子将解药喝下,剩下的药老夫来处理便是。” 说着,钱俨便佯装不耐烦朝顾宝珠摆摆手。 钱俨惯常这般嘴硬心软,顾宝珠也不客气,提起裙角端着小碗便穿过厅堂,来到宋延床榻边。 她费了半天劲儿,总算帮宋延将碗里的汤水灌了下去。 然而饶是如此,昏睡中的宋延虽任自己摆布,但顾宝珠到底气力不济。 有不少汤水洒在少年衣襟上,褐色的汁水晕开,那模样有些滑稽。 顾宝珠想了想,从床边柜里取出套崭新的外衫,在宋延身后垫上引枕。 她伸手,便朝着少年衣襟的纽扣探去。 送亲的队伍浩瀚,人人脸上,惯是在宋延看来有些刺眼的笑容。 陷入梦境的宋延只觉得,嘴里心里满是苦涩,化不开浓郁的苦涩。 出了南城门的唢呐声渐歇,队伍走上漫长的官道,远没有临安城中百姓夹道欢迎的热闹。 恰此时,喜轿中传来侍女的惊呼声,带着几分哭腔的急切。 “太医,太医,快来太医——” “郡主,郡主她高烧昏倒了——” 喜轿传来的哭腔,瞬间让迎亲的队伍如临大敌。 他们奉命护送郡主,要想要完成这和亲使命,南平郡主自然不能出半点差池。 太医背着药箱,飞快从车尾处跑来,气喘吁吁的模样连头顶歪斜的官帽也来不及扶正。 抬轿的车夫立刻停下,喜轿停在官道上,车夫朝着喜轿内翘首盼望。 突然的异常让宋延沉眉,想到之前顾宝珠的异常,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 宋延瞳孔微缩,连忙撩起马车的侧帘,他的目光落在倚靠在车厢背上,惨白着整张脸没有血色的顾宝珠。 女子发髻微散,看不出先前的明艳,唇色也黯淡无光,睫羽轻轻垂落。 顾宝珠任由上前的太医为她把脉,然却半点没有苏醒的痕迹。 宋延伸手,想要替她擦拭眼角的细泪。 可少年的手刚伸进马车,整个身子传来股子吸力,要将他整个人拽离梦境。 …… 昼夜轮转,已然过去三日。 外头的雨势渐缓,中间放晴了两日。 然随风入夜后,又有细丝的小雨如帘如幕,像是江南三月的阴雨天。 厅堂烛火照旧,钱仵作还未出来。 顾宝珠端着铜盆,惯常给宋延喂下解毒的汤药。 她解开宋延上半身的衣衫,绞干的白帕替顾宝珠简单擦拭了番。 等忙活完毕,便要拿起身旁准备好的崭新上衫,为少年系上纽扣。bimilou.org 恰此时,原本昏睡的少年突然间睁眼,漆黑如墨的眼定定盯着眼前女子。 手指灵活的覆上盘口,顾宝珠做的认真,未曾注意到宋延的异常。 烛光下,女子红唇微抿,眸光中满是柔和的认真。 宋延眼睫不受控制的轻颤,他的视线落在女子的脸上,眼前的顾宝珠,并不是方才梦境中倚靠在车壁的苍白和无神。 这样的反差,让宋延有些混沌的意识,逐渐回神来。 他有些明白,自己如今身在现实中,而非那些让人茫然的梦境。 梦境中情景,如浮光掠影般闪过。 宋延看向顾宝珠,眸中带出几分尚未从梦境脱离出来的紧张和自责。 各种情绪在少年眼中交错闪过,衬得他漆黑如墨的眼,在烛光下闪动明灭。 宋延喉结上下滚了滚,只目不转睛看着眼前女子。 藏书阁后的婚书,永乐坊的那场送亲,他很早之前便梦到过。 然而那时梦境中看到的景象,却和今日的梦境完全不同。 他仿佛从另外的角度,看到从他的视角,曾经看不到的东西。 可越是认清楚这些,宋延便觉得越发觉得脑海中的自责和懊悔,诸多情绪翻江倒海。 昏睡几日后,残留胀痛的脑袋。 他从前……宋延痛苦闭闭眼,他突然觉得从前的自己有些自私。 自己从前,似乎从来只在意他自己的情绪。 他清楚记得,自己被那梦境困扰后的烦躁,揪心和惨淡。 可他似乎从未想过,梦境中他视角以外的另个人,在不知名的角落,她是否也在独自舔舐伤口。 他至少……可以将那份痛楚愤怒甚至于质问,朝她宣之于口,而她。 哪怕面对梦境中宋延的指责、不解和失望,也只独自咽下苦果,未曾像任何外人道出。 此番对比下,少年揪心下拳紧攥。 顾宝珠扣好纽扣,手指下移捏住另外颗盘扣。 头顶异常的情绪,让顾宝珠脊背微僵,她下意识抬头看去,便对上宋延寒潭般的眼。 少年眸光含着情绪,显出几分炙热。 然而此时顾宝珠,却压根没注意到宋延的异常,她只垂眸看着两人之间的场景。 宋延发髻散乱,衣衫不整。 而自己坐在他身前,双手捏着他襟前盘扣。 宋延左肩有伤,所以顾宝珠此番从下往上面扣扣。 因此,不整的衣衫,散乱的烛光,露出少年宽阔胸膛,举止放荡也轻佻。 而她自己,此刻正眼也不眨,就那样盯着少年裸露在外的肌肤,手指的摆放的位置也颇有些让人尴尬。 照顾人这种事情,宋延没醒来时,顾宝珠倒是做的得心应手,也为觉得有何不可。 然而此番被他当场抓包,她便又莫名有些心虚。 隔着薄薄的衣衫,顾宝珠手背蹭着少年的胸膛,还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指尖仿佛沁了层冰,看他便若进了沸水,莫名有些烫手的间隙,还有冰块融化的呲呲声伴随。 宋延的滚烫的视线让顾宝珠心口漏跳了拍,手下意识就要缩回。 “宋延——” 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顾宝珠瞳孔微张,愣愣看着眼前少年。 未曾理会顾宝珠失色的花容,宋延未曾像往常般,轻松放她离开。 少年手腕握着女子纤细的手,定定看着她满是认真,明显有话要说。 “宝珠——” 暗哑的嗓音响起,沙哑让他音色多出几分质感。 宋延的语调很轻,可声音中夹杂的情绪仿佛有种魔力,让顾宝珠忘记反应。 “顾宝珠,你,你不是说——” “你不是说,自己还缺个面首吗?” 宋延语出惊人,顾宝珠当即愣在原地。 她没搞明白,这个时候宋延好不容易醒过来,他和自己说什么面首,究竟是为了什么? ------题外话------ 月票到百, 今日三更圆满。 我真的要努力了, 存稿挥霍完以后,要加油码字了 哭唧唧~ 感谢为落日投推荐票投月票的小可爱们 么么~ 第一百五十七章 面首正正好 顾宝珠瞥过眼去,她下意识想要挣脱,却被宋延握得越紧。 宋延头一次,对顾宝珠的态度这样强硬。 少年右手禁锢住她两只手腕,左手轻捏顾宝珠的下颌,强迫她转头看他。 顾宝珠的挣扎,让宋延左肩上的伤口撕裂,新鲜的血液再次浸染上崭新的外衫。 刺目的红看进女子眼中,顾宝珠再也不敢挣扎,只转头用眼神暗示宋延是不是疯了。 察觉到她的担心,宋延挑了挑唇,随意看了眼左肩的伤口却并不在意。 宋延转头,与顾宝珠目光对视的瞬间,眼底重新浮现出认真来。 “郡主真的再不考虑考虑?” 宋延语气轻柔,带着三分诱哄,仿若山间惑人的妖鬼,轻易便能蛊惑人心。 “你仔细想想——” “平康坊里的那位剑公子,长得确实也人模狗样。” “可他天生副冰块脸,手上功夫也没我在行,哪有我会逗你开心。” “还有——” “平康坊里那位会调琴的白书臣,倒也受旁人追捧。” “可你再仔细想想,他其实就是个身无长物的花架子,他们两个,哪里能比得上我?” 宋延说的一本正经,半分也不似开玩笑。 顾宝珠不耐眨了眨眼,宋延这是在说什么混账话。 竟然这样认真,和自己探讨她未来面首的人选! 她该谢谢他吗? 而且,分分钟拿平康坊的白书臣和洛一说事儿,她再次见识到他肚量这样小,还能这样记仇。 当初平康坊那事,确实两人闹得不大愉快。 可回到书院后的这些日子,又因为傅斯年那事,两人在庄子上也算冰释前嫌。 此番他又帮自己寻找棺椁,顾宝珠原本觉得,在宋延心里,这事儿已然算是翻篇了。 可今日这通话下来,顾宝珠才明白,他哪里是翻篇了,分明是记在心里了! 少年的视线,让她心底的防线寸寸后移,就要沉沦失守。 宋延静静看着顾宝珠,虽未催促,但莫名给人压迫。 顾宝珠抿了抿唇,红唇翕动想解释,然话到嘴边终觉不妥。 最终,她只能无奈扶额,没好气道。 “宋延,你正常些!” “整日脑子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有这闲工夫儿,你还不如躺下多睡会好好做个美梦。” 顾宝珠的话让宋延嘴角微不可查扯了扯,他冲着顾宝珠点点头认同道。 她说的也不错,他可不就是,又做了个梦嘛! 宋延挑挑眉,耷拉的眼皮衬得他唇角苦涩。 半晌,少年扬眉,眼底重新恢复神采,他似乎随意般指了指自己。 “郡主,你若是当需要什么面首,不妨别考虑别人了——” “就我,宋延,如何?” 顾宝珠张口的话重新被卡在喉咙,不可思议看向少年。 宋延舌尖顶了顶后槽牙,朝顾宝珠狠狠点点头,模样十分笃定。 “面首,也行——” 宋延闷闷笑了笑,似讥似嘲,可偏偏又十分认真。 “左右——” “当面首又无须什么顶顶有名的身份,我这样的商户子,倒是正正好。” 这话说完,宋延眼也不眨,就那样定定瞧着顾宝珠,似乎等着她的表态。 宋延的眼神中,还带着方才说这话的情绪,咬牙看着她。 这番话,他并非冲动,亦没有不愿。 他还不至于窝囊到,要将自己说出的话怪罪到旁人身上。 也不过暂时当个面首,他便就不信了,日后自己当真建功立业,在战场上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像梦中那个少年将军般,那时候,他就不相信,还敢有其他面首有胆子在顾宝珠眼前晃荡。 而目前,他还羽翼未丰! 商户子当个南平郡主的面首,也没什么。 但,她的身边,非要个面首,便只能是自己,不准有旁人! 这是他的底线。 床榻边的矮桌上,有晃动的烛火噼啪,爆出的灯花让人心跳加速。 今晚的宋延仿佛格外执着,顾宝珠有种,他今晚上定要向自己讨个结果的预感。 少年的目光深邃,让顾宝珠不知所措,被他紧握的手无意识微蜷。 顾宝珠实在没想到,宋延竟然能说出这番话。 她和宋延书院相识,交往虽不多,可他每次总能留给自己非常深刻的印象。 宋延这人,虽是商户子,可顾宝珠看的明白。bimilou.org 他这样的人,惯常没因为身份,就觉得自己比旁人矮半头。 说到底,宋延,他是顶顶骄傲的。 她实在有些想不到,这样骄傲的少年,竟然说出甘愿成为旁人面首的话。 而且,这话还是他低下头颅,亲口所说。 这番话带给顾宝珠的震撼,远远没有她外在表现的那样无波淡定。 宋延这话出口,顾宝珠只觉得自己的心狠狠缩了下,说不清是怎样的感觉。 似乎,有想要告诉他,无须因为旁人这般如此低头; 也似乎,因为他的低头,心头产生过隐秘的满足与欢喜。 自从当初宫中那事之后,顾宝珠也说不清楚,她与宋延之间的相处方式,似乎差了些什么。 然而此刻,她好像感觉到,原本蒙蔽在自己心头的那轻纱,被他悄然掀开。 让顾宝珠得以看清楚、看透彻那被掩藏在心底,被她刻意忽略的真正的情绪。 顾宝珠的嘴唇颤了颤,她的手指手不在蜷缩,手心处多出种力量。 宋延视线中,顾宝珠终于舍得抬眸看他,女子红唇刚启,明显要和她说些什么。 “宋延——” 然而此时。 “少爷!少爷!少爷——” 门外惊呼声传来,丁文健硕的身影伴着他厚实的嗓音,就这样闯入顾宝珠耳中。 突然间闯入的丁文,瞧见自家公子和那位姑娘坐在床榻之上,还是那样亲密的姿势,口中话戛然而止。 丁文的出现,让顾宝珠心肝颤了颤。 慌忙间,她连忙从宋延手中挣扎开来,猛然间从床榻上坐起。 仿若欲盖弥彰般咳了咳,顾宝珠不自在的将颊边碎发抚在耳后。 丁文收到自家少爷睥睨的神色,突然间,尴尬的不知如何反应。 宋延没好气瞪了眼丁文,半晌到底认命般点点头。 少你松开顾宝珠的手,没有继续为难她,只不耐瞧了眼丁文随意道。 “交代给你的事情,可都办妥当了?” 丁文缩了缩脖子,他有些心虚咳了咳。 自己刚从外头着急莽荒的回来,便听三兄弟说起自家少爷受伤的消息,担心下便朝着厢房赶来,谁成想!就这样正正好撞破了自家少爷的好事。 憨憨挠了挠头,丁文收到宋延暗示,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般,开始向自家少爷汇报着事情的动向。 “少爷放心,路上痕迹虽然稀疏,却刚好能通往我去的那座破庙。” 第一百五十八章 搜查的官兵 “我按少爷吩咐,将那手推车埋在香积山破庙底下,隔日早上便混进集市中。” “就这样,我在外头等了两日,见未曾被旁人察觉,这才回到庄子上的。” 见丁文将事情办的妥当,宋延这才满意点点头。 “不过——” 丁文又想到自己回来时,香积山附近的街市中遇到的官兵,还是将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宋延。 “棺椁丢失,那些人跟着痕迹找到破庙,没有寻到棺椁,定然会在香积山乃至附近的庄子上搜查,他们断定棺椁目标极大,不容易运走,所以才敢如此行事!” 说道这儿,宋延扭头看向顾宝珠。 “离我回来那晚,如今过了几日?” 事关那尊棺椁,顾宝珠不敢糊弄,再次算了算日子这才道。 “整整两日——” “钱仵作可有将棺椁内的样本收集齐全了?” “嗯嗯,你放心,如今只需处理那尊棺椁便是!” 见顾宝珠这边都安排妥当,宋延也安心不少,总算留给他充分的时间来安排之后的事情。 想到方才丁文所说的官兵,宋延眸光微寒。 他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果断起身下榻,招呼丁文唤其他三兄弟过来。 丁文走后,房中便重新剩下顾宝珠和宋延二人。 原本两人间的气氛本该有些暧昧的,但到底各自想着正事,便都将先前那茬儿掀过,着眼于眼前的事情。 “郡主!真正的埋骨之地,毕竟离这边的街巷最近,不排除近两日便有官兵搜入府宅。” “你我乃至钱仵作等人,都需在今明两晚入夜后离开。” “而棺椁目标太大,不能擅自移动,便需要为它找在宅子里找个妥善的藏身之处。” 宋延话说道此处,便停下来看顾宝珠,眼中罕见带出踌躇。 顾宝珠抿抿唇,宋延未尽的话她很快便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虽然钱仵作查验的结果没出来,但他其实是想问她,能否将那尊棺椁暂时交给他来处置。 “郡主,你信我——” 知道那棺椁对顾宝珠的重要性,宋延再次郑重承诺道。 “棺椁不易藏身,但你放心,我不会让它损伤半分的。” 倘若被钱仵作证实,棺椁中那人当真是顾宝珠的父王顾烨。 那么棺椁中躺着的,便实实在在是顾宝珠的父亲。 斯人已逝,她定然不愿自己父王的尸体死后,再受到任何无端的折腾,宋延理解。 “宋延,多谢——” 顾宝珠抿抿唇,苦笑了下最终将情绪咽下,只问了句。 “你可有想好,要将这棺椁藏身到何处?” 少年眸光微闪,视线扫过顾宝珠坐着的床榻,轻轻挑唇。 “我准备,将这棺椁藏在……” 这日傍晚,街坊邻道的侧门,有行人陆续离开…… 两日后清晨,鼓楼的晨钟声刚刚响起,南郊的街坊中便穿行过官兵打扮的人马,在临街的石市坊里挨个穿梭。 咚咚咚—— 粗鲁的敲门声彻底扰乱清晨的睡虫,街巷中的汉子被身边的婆娘催促,身上膀子还露在外面,便被外面的敲门声催促的上前。 门阀刚刚打开,衣衫不整的汉子便瞧见外头凶神恶煞的官兵,诧异之际,汉子刚准备腆笑道一声官爷好,便被门外那群人蛮横推开,身后七八个官兵鱼贯闯入,朝着汉子居住的小宅院中搜查。 见这情势,汉子连忙回屋,让炕上还在酣睡的婆娘起身,婆娘慌忙间好容易在官兵闯入房门前穿好衣衫,但炕上还是乱糟糟一片,枕巾被褥随处叠放,褶皱层层的模样,看的从外闯入的官兵头直接皱眉。m.bimilou.org 瞧见汉子和婆娘二人点头哈腰,眼中不由划过丝鄙夷。 官兵投资翘了翘自己的刀鞘,眼神冷然透着威胁和不耐。 “你二人可是这宅子的主人,房契地契可都在?” 汉子不敢糊弄,忙推了推还满脸懵逼的自家婆娘,那婆娘终于受到暗示,从衣柜里的夹层中掏出木盒中的房契,汉子接过连忙双手奉上查验。 官兵拿过来仔细瞧了眼,上面的日期显示,此处房宅并非是最近买卖的痕迹,这才不耐烦将房契丢回,随后审视目光朝房屋扫视一周,终于在汉子婆娘期盼目光下离开房舍。 宅子外头,秋日的苹果树传来淡淡果香儿。 清晨的露珠让空气泛着微微的潮湿,纵然已然放晴,空气还是泛着泥土的腥味儿,官兵停在院中,目光更加仔细的扫过院中每处角落,知道落到苹果树下新翻的泥土,眼眸微咪。 手中刀鞘拱了拱,示意身后的官兵上前,随后便见几名官兵围在苹果树下那捧新翻的泥土,众人合力就要将那颗茁壮的苹果树连根拔起。 躲在汉子身后的婆娘见此,连忙痛声高喊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忍。 “官爷,不要啊——” “这苹果树陪了奴家三代,好好在这院子里长着,就求个阳光遮蔽,娃子们秋天解解馋儿,可不能就这样毁了啊!” 婆娘的哭腔震耳,官兵头子皱皱眉,冷飕飕目光看向旁边的汉子,汉子受到暗示缩了缩脖子,但身后婆娘的催促和埋怨又让他咽咽口水左右为难,犹豫半晌儿,最终还是一家之主的勇气。 汉子走进官兵,拿了篮昨日从大树上新鲜采摘的苹果,走进前去点头哈腰道。“官爷息息火——” “大清早办差儿,应当还没吃早饭吧,您尝尝俺家树上的苹果,保准不比集市上的差,又大又脆汁水还甜,官爷您和兄弟们尝尝,也算给小的个面子——” 汉子的面子,在这群官兵眼里,着实算不得几个钱,但到底是老实本分人,他们办差也不能太过分,再者今日早上出来的急,胃里确实没有东西,如今喉咙还干涩的很,瞧见那饱满圆润的红苹果,确实有些胃口。 “咔嚓——” 苹果咬入口中,确实脆生生汁水也算饱满,干涩的喉咙稍被滋润,官兵头子瞧见那点头哈腰的汉子,也算顺眼两分。 原本围在苹果树前的官兵们,得命围在那篮子前,瞬息之间那篮子便空空荡荡,接着咔嚓咔嚓的脆响声此起彼伏响起。 “贵人府上丢了件东西儿,我们奉命前来搜寻,那贼人很有可能便把贵人的东西藏进土里!” 官兵头子如悍匪般的声音响起,哈着腰的汉子褶皱的眼皮耷了耷,等他把原委说完,汉子瞧了眼苹果树下新翻的泥土,突然间拍了拍大腿,似乎想到了什么。 “官爷——” 汉子声色委屈,连声道冤。 “小的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偷什么贵人的东西。” 这番撇开关系的话不痛不痒,官兵头子并不在意的扯扯唇角,将手中未啃干净的半颗苹果随手扔进墙角,眼底划过丝不耐。 ------题外话------ 宋延是神算子~ 第一百五十九章 棺椁入土炕 汉子见此,连忙上前给他搬了张凳子。 “官爷,那苹果树下翻开的泥土,是前两日我家婆娘多事,非要给家里女娃子埋两坛女儿红,说是日后出嫁体面,也算我这个当父亲的心意。” “小的拗不过那死婆娘,这才特意酿了几瓶子酒,想着埋在那有些年头的苹果树下,也能沾沾这桩福气,确实不可能窝藏什么贵人的东西,官爷明鉴呀!” 说着,汉子就上前拿起墙角的铁锹,在苹果树下的新土出忙活起来,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倒是确实挖出三瓶盖着红封的女儿红。 上面的红布依旧完整,尚且没有酒香逸散,看着确实像是最近几日埋进去的东西,汉子连忙惊喜凑上前去,让官兵查看。 “哎——” “官爷,官爷,您手下留情啊——” 然而汉子刚走到近前,官兵首领便暗示身后官兵上前,七八个官兵挖挖掘掘,偌大告状的苹果树,便顺着之前汉子埋酒挖出的土豪,露出其中交错盘旋的穷根,上面沾着湿润的泥土。 官兵们将苹果树下,整个院子翻找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看见今早主子所说的半分棺椁的影子。 未曾发现任何的端倪,让官兵首领脸色不大好看,在看向缩在旁痛心疾首的汉子时,眼底的不快也压抑不住。 刀鞘声碰撞,在屋宅的空气中激起空气嘶鸣。 嘶嚎的汉子和婆娘抱成团儿的身子一抖,吓得连忙憋住哭腔,官兵首领冷眼瞧了这夫妻二人,右手一挥,七八人的队伍鱼贯离开宅院,徒留满院狼藉,果核飞蹿。 歪坐在地上的汉子抱着自家婆娘,到底起身拿起尾大的笤帚,开始清扫宅院中的狼藉,耳边却听到官兵敲开另座斋舍,里面锅碗瓢盆乱飞的响动,孩童皱脸嚎啕的哭音。 耳边的咣当声仍旧未停,直到过了晌午,整条街的狼藉才随着那队官兵的褪去彻底消弭。 拿着笤帚的汉子贴着门框,刀鞘碰撞离开的声音,整个街道重新恢复几分安静,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与院中的婆娘对视了个眼色。 两人立即放下手中工具,连忙回到厢房,看着土炕上褶皱的床铺,连忙帮着婆娘将炕上的铺盖卷走,不敢再土炕上多睡…… 橙色余晖斜照在庄院上。 女子整个身形映在斜阳中,手中的箭矢如电,可落到远处的箭靶上却总总偏了方向,投在地面的影子飘摇震颤,仿佛总是差点东西。 宋延坐在圆凳上,见此不有起身,来到顾宝珠身后,右臂稳住她手腕,两人身影在地面交叠,投出黑色暗影。 “嗖——” 箭羽声划破天际,箭尾震颤轰鸣,那箭矢却稳稳插入箭靶。 见顾宝珠还要搭箭,宋延索性伸手接过她手中长弓,因为左肩的伤口还未痊愈,此时他只右手从袖中掏出块绣帕,覆上女子为弓弦硌出红痕的手。 隔着方柔软的丝帕,宋延手指轻轻搓弄,为她舒缓手指的紧张,或许是顾宝珠此时心里想着事情,她竟然并没有觉得,宋延这样的动作有何不妥。 撩起眼皮瞧了眼顾宝珠,见她仍旧不知再想些什么,宋延隔着帕子捏了捏她的手指。 “可还在担心那棺椁,被那群官兵发现?” 事发突然,加上天公连日阴天,“恭亲王”那边发现棺椁不见,除了追查丁文当初刻意留下的痕迹外,自然也能想到棺椁目标大,不容易移动,很可能便被人藏在离那地方很近的街巷中。 然到底时间有限,能调动的官兵终究在少数,严格排查也不可能当真掘地三尺,加上街巷又那样大,顾宝珠其实并不担心这点。 “宋延,我并不担心这个,将棺椁砌在那土炕内,应当不会有人想到,且若是真出了问题,庄子上的人也会找我通报的。” “我就是……” 宋延闻言挑挑眉,目光所到之处,女子唇角依旧紧绷,神情也有些怏怏,素日上扬的眼尾也没有原来那般神采,心神不宁的模样似乎仍在担忧这什么。 夕阳向晚,宋延松开顾宝珠的手,将帕子叠进怀中,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郡主,你其实……心里已经猜到了对吗?” 虽然钱仵作的验尸结果还没有出来,但其实,宋延觉得,顾宝珠心里其实已经猜到,那棺椁中的人便会是她真正的父亲顾烨。 而让顾宝珠如此心神不宁的,除了害怕那座棺椁被那个假恭亲王的人发现外,便只可能是钱仵作开棺验尸的结果了。 顾宝珠微愣,下意思抬眼看向宋延,两人目光相触间,她能从他漆黑的瞳仁中瞧见自己的不安和惶恐,但也正因为这样的注视,她的不安和惶恐似乎在缓缓消融,她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些许力量,那份力量让她不得不鼓起勇气,去正视埋藏在她心里,她原本不愿面对的东西。 襦裙攥出褶皱,顾宝珠倔强般抿抿唇,饶是如此,她还是不想轻易接受心底那道声音。 只要最后验尸的结果没有出来,她还是会认为,她的父亲顾烨还活着,在不知名的地方等着她。 秋日凉风向晚,吹动顾宝珠鬓边发丝。 女子脊背微僵,整个人像是张绷紧的弦,可越是这样,便越发衬得顾宝珠孤弱可怜。 宋延抿抿唇,他轻轻拍了拍顾宝珠的肩,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儿,语气很轻似在承诺。 “郡主,无论如何——” “我都在!你不会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傍晚的夜色昏黄,少年语气缓缓极有耐心。 这样温声的诱哄,夹杂着秋日的凉风,伴着少年灿若星辰的眼。 顾宝珠觉得,此时眼前的宋延像是个巨大的发光体,温暖耀人,让人忍不住想要拥抱怀中,去汲取他身上的暖意,压制心底的不安,就仿佛,不论最后的结果怎样,自己身后都会有个坚强的后盾。 原本紧绷的神经,仿佛受到这话的安抚,逐渐松缓下来。 身体放松下来后,渐凉的夜风,却仿佛渗着凉意般无孔不入。 顾宝珠的身子没忍住瑟缩了下,下一刻,带着少年温度和气息的披风便落在她肩上,她仿佛又瞬间被温暖和力量包裹。 凉风依旧,黄昏已过。 山林间的庄子里,傍晚的星辰闪耀,顾宝珠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肺腑中吸入的凉气,伴随着身上披风的暖意,让她觉得胸口的闷气和烦躁似乎已经远去。 瞧见女子的神情逐渐松缓,宋延的眉眼也开始柔和起来。 少年抬头看了眼天边的皎月,周围群星璀璨,树林中有秋虫的窸窣声,夜鸟偶尔扑腾着翅膀。 “郡主……可有攀过房梁——” 第一百六十章 清冽的果酒 少年这话说的莫名,话散在夜风中有些听不大真切。 “什么——” 视线中,宋延的眼眸亮的惊人,瞧了眼主屋上面的房梁。 顺着少年的视线,顾宝珠看向那夜色中看不清楚颜色的砖瓦,似乎明白了少年人的用意。 顾宝珠正在犹豫间,手腕就被少年牢牢握在手中,她不由自主跟随宋延的脚步,清风温柔吹过两人的脸颊,她此刻也忘记自己究竟是什么反应,只下意识跟随着他,没有半分排斥,有一点她好像可以肯定,她并不害怕自己会受到伤害,仿佛潜意识中,他便会护着她般。 “得罪了——” 少年声音清朗,房梁下已然是搭好的竹梯,就在顾宝珠愣神之际,脚下便突然间悬空,落入个稳稳当当的怀抱中,脚踝和后肩处托着少年的手腕,就要朝着竹梯上爬去。 “宋……宋延——” 女子惊慌担忧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顾宝珠觉得宋延疯了。 他左肩出的箭伤还没有痊愈,这样抱着自己,若是拉扯到伤口又该如何? 顾宝珠下意识的挣扎想让少年停下,然而转瞬间宋延便已上了第二阶,因为她的动作少年瞬间倒吸了口冷气。女子吓得立刻不敢挣扎,连忙老老实实窝在他怀中,不想给他增加负担。 少年扶着竹梯,抬头看了眼房梁,目光中的坚定没有退半分。 女子的闷闷的声音从胸膛见传来,含着几分克制后的不快。 “宋延——” “你快别胡闹了,我们赶紧下去。” “你肩上有伤,不能这样糟蹋身体的,你若是真想上那房梁,我答应你,下次我来你庄子上练习射箭的时候,我陪你好不好,等你肩膀上的伤口好些了,我定然陪你上去——” 身在高处,顾宝珠的声音穿在凉风中,带出震颤的破碎感。 话语中的关切让宋延心暖,他未曾觉得有负担,仿佛因为心上人的一句话,便瞬间热血沸腾满腔热血可以原地复活,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力气,就连左肩处的疼痛也暂时被他忘记。 少年舔了舔唇,垂眸看了眼窝在怀中的人,喉咙肿溢出清缓的笑,这笑声引得胸腔震颤。 顾宝珠的脸颊紧贴着少年的胸膛,透着衣物能感觉到传出的温度,耳边少年低浅的笑声,胸膛的震颤让她莫有有些脸红耳赤,等怔愣回神后,整个人已然被宋延安安稳稳送到房梁上。 身子下砖瓦冰凉的温度,已然被宋延用披风垫隔,少年并排坐在她身旁让她倚靠。 见两人已然登上房梁,宋延左肩的伤口也没有渗血的痕迹,顾宝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但对上宋延含笑的眼时,还是没忍住愤愤瞪了擅做主张的他眼。 房梁上的景色和地面不同,远处山河缥缈在月光下,隐约有星星点点的烛火,在视线中汇聚便构成肉眼可见的还古山下的万家灯火,天边皎月灿灿,清冽的空气下顾宝珠伸手便生出种可以摘星辰的豪迈感。 都说登高望远,顾宝珠头次感受到,原来夜晚的屋檐上,竟然也会有这样别具一刻的景色。 缓缓闭上眼睛,下意识将身体的重量靠在身旁的少年身上,放缓的绵长的呼吸能让人将心底最深处的郁气吐出,再次睁开眼睛时,宋延视线中的女子,唇角已然翘起。 “宋延——” “我想喝酒——” “那种酸酸甜甜的果子酒,微醺后就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的那种。” 顾宝珠声音放柔,尾音微勾带出几分撒娇的意味儿。 清凉的夜色下,她难得品出几分乐趣,下意识觉得此时此刻,仿佛有壶作伴的美酒相陪也会更加圆满。 似乎害怕宋延不答应,女子转头,晶亮的目光带出几分期许,就那样一眨不眨看着身旁少年,明明没有催促,却很快让宋延的心里破防。 少年的喉节下意识滚动,月光下映入女子眼中显出几分性感,顾宝珠眼睛眨了眨,差点就要不争气收回视线,可想到良宵美景下,若有美酒作伴,该是何等美妙的事情。 她这人,一旦来了兴致,颇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强,这会儿子磨人起来,也格外没有负担。 “宋延——” 耳边再次传来女子的声音,宋延的视线下意识落在臂弯处,摇晃着自己的那双纤手。 月光配着女子白皙额间的金色花钿,凉风让顾宝珠的脸颊染上抹薄红。 宋延怔怔看着眼前顾宝珠,只觉得胸口的频率不受他控制的咚咚跳动来。 咳咳—— 少年以手掩唇,目光如触电般很快从女子脸颊上收回。 “等我——” 原本便不准备为难她,叮嘱顾宝珠坐稳,少年飞快起身,顺着房檐下的竹竿,两个纵身见便灵活跳了下去,看着顾宝珠双眼放光,眼底满是佩服的惊叹。 女子眸底不加掩饰的亮光,让落地后的宋延唇角微翘,看着她从黄昏时那种担忧烦躁的情绪走出,少年心中有种让他欢喜的成就感。 不放心她一人,宋延不在耽搁,直接来到庄子上面的小厨房。 还古山下,原本万家透亮的灯火,一盏盏逐渐熄灭。 头顶的天幕开始变的愈发黑沉,自然月色星光就更是晃眼。 宋延纵身攀上房檐,在女子面前坐定,又拿了层披风搭在她肩上,在顾宝珠晶亮的目光中,将手里的桃子酒递给她。难得她这样高兴,宋延也不愿意拘着她,左右,如今他在她身边。 果子酒的酒瓶颈更细,握在女子手中时刚刚好。 瓶塞的红封被打开,顾宝珠扬起来脖颈喝了口,果子酒的酸涩加上酒的后劲传来。 听着女子满足的喟叹,宋延鼻子有些痒,悄悄从身后也拿出坛子酒。.bimilou.org 红色酒封被弹开,宋延凑近鼻端闻了闻。 “宋延,你打住——” 女子娇呵声传来,宋延脊背微僵,在顾宝珠目光的逼视下,有些遗憾的将酒重新封上。 身上有伤,带顾宝珠上这房檐也就算了,却也不能任性碰酒了。 宋延最开始也不过想着闻一闻过过酒瘾罢了。 见他老老实实的将酒坛子交给自己,顾宝珠这才满意点点头,在宋延遗憾的目光中,又扬起脖颈爽快的喝了口,果酒入喉留下一段清冽,让人有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感。 鼻端清浅的果子酒,伴着夜晚的凉风,格外清新好闻,宋延的目光不有自主落在顾宝珠身上,女子眉目带着舒展的欢愉,红唇被酒液浸润,月光下越发显得其明艳。 察觉到宋延的视线,顾宝珠下意识转头,欣喜下的目光有些迷离,少了几分因为那明艳容貌给人的距离感,多出几分纵情洒脱下的娇憨。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房梁有流萤 “宋延——” “什么?” 少年下意识看向她,顾宝珠抱着酒瓶子突然间又摇了摇头。 “欧,没什么——” 见她不愿多说,宋延也没有勉强她。 随风入夜,瓶中的果酒一口接着一口,宋延看着掩在远处山间的还古书院,莫名就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书院门口的女子羽扇轻摇,姿态慵懒的问他叫什么。 这些时间,竟就这样步步相熟相知。 夜色荒凉,此刻两人相伴,竟不显得孤寂破败。 突然,肩膀处搭上的重量让宋延转头,女子枕在她肩窝处,手中虚握酒瓶,喷洒在他身上的呼吸平稳又绵长,睡容带着几分恬静。 唯有额间的银杏花钿,在月光下泛着金光,衬得女子纵然酣睡也带出几分矜贵气来,少年目光下移,便瞧见女子身侧有些透风的斗篷,害怕她着凉也想让她睡得更加安稳些,宋延缓缓朝她身侧靠了靠,伸出的右臂犹豫了下,终究还是环在她腰侧,将漏风的披风裹得更紧。 或许顾宝珠根本就在浅眠,也或许宋延的动作让女子警醒,顾宝珠轻蹙眉间便睁开眼睛,抬眼间头顶闪亮的星空,让女子眼中迷蒙的色彩褪去些许。 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宋延肩窝处的重量猛然一轻,兴奋雀跃的声音出来,这种情绪十分感染人。 “萤火虫——” “宋延,你快看,那边林子里有萤火虫哎——” 皎洁月色照进女子眼眸,像是淬了汪清泉,宋延顺着顾宝珠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萤火虫。 不远处的山林中,有星星点点明黄色的光点,逐渐从低矮的树木中飞起,朦胧的光晕幽幽,像是从天边洒下繁星。 流萤仿若提着盏华灯火,三三两两忽前又忽后。似乎是被顾宝珠的赞叹惊奇声吸引,竟然有三两结队的萤虫朝这边飞来。 顾宝珠的视线,顺着萤虫飞舞路线,有黄绿色的荧光飞道宋延近前,顾宝珠好奇的视线同时看过来,目光中流萤的鞘翅柔软,头一次这样清楚的看到扁平的小虫,她视线自然放到虫翅尾端的亮光。 少年轻咳声响起,似乎惊扰流萤,小东西软翅扇动间缓缓朝上飞去,顾宝珠的视线就自然落在被萤火照耀的少年的眉眼,顺着他的鼻梁缓缓朝上,最终落在宋延前额的圆弧的美人尖上。 青绿的萤火点亮黑色的小尖,许是气氛有些过分良好,顾宝珠突然觉得有些心痒,拇指与食指摩挲间,身体快思绪一步,白皙的手指覆上少年额间发,还没忍住亲昵的蹭了蹭。 手指尖冰凉的温度,覆上他额间滚烫,仿佛有热意顺指尖蔓延开来,额间冰凉的触感让少年眉梢轻挑,指腹摩挲的触感,像是羽毛轻轻划过,留下串酥酥麻麻的电流。 女子仿佛来了兴致,语气带着几分愉悦。 “宋延——” “我有没有说过,你这里,很漂亮啊!” 冰凉的指尖,又在少年前额的美人尖上轻点,随后重新恢复轻轻的摩挲,看的出她的爱不释手。 少年唇无奈扯了扯,他如何会不知道? 中秋月那场梦里,自己便知道顾宝珠对于自己的美人尖是如何觊觎和喜爱了。 宋延从没想到有天,从小让他感到颇为无奈的东西,竟然能她这样喜欢,虽然仍有些犹豫,可他还是觉得日后尽量少戴冠帽,将那颇显女气的美人尖给露出来。 这样……她定然会觊觎自己的美人尖而多看他几眼,总归倒不是什么坏事。 少年的无奈,仿佛更加激起顾宝珠的兴趣,带着果酒香的清浅鼻息喷洒,像是猫儿般的纤细,就这样靠近宋延。 像是受到蛊惑般,就连顾宝珠自己此刻,都有些不大清楚她究竟是脑子清醒还是有些醉了,只觉得宋延清晰的眉眼映在明灭的萤光中,顾宝珠脑海中蓦然就回想起昨晚。 少年醒来时问她,眉眼郑重的问她,不是还缺个面首吗?那时候,宋延让她干脆别考虑别人时认真的神态,顾宝珠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胸腔中不同于往昔的跳动的频率。 与宋延寒星的眼对视间,鬼使神差的,顾宝珠突然就生出股冲动,就仿佛,今夜良宵美景正好,她心底深处实在不愿就此错过般。 “宋延——” “你当初不是问我,”顾宝珠抿了抿唇。 她尝试了下还是对他说不出面首二字来,正当犹豫间,倒是宋延明白了什么,少年面色微正,认真看向顾宝珠,倒是对自己说过的话接受良好。 “没错,就我宋延!” 少年指了指自己,将那晚的话重新说了遍,他不想在错过这次机会。 “郡主无须找旁人当你的面首了,就我,宋延!” “做郡主的面首,可还行!” 然而就算接受良好,在说起面首二字时,少年的唇角还是勾起微不可查的涩意,这模样看在顾宝珠眼中,眸底的星光黯淡几分。 半晌儿,顾宝珠突然晃了晃手中酒瓶,朝着宋延轻松笑笑。 “宋延,等你肩膀的伤好了,我便请你吃酒如何?” 突然转化的话题,让宋延没反应过来,顾宝珠并未看向他,只是将酒壶中最后口果子酒饮下,这才状似随意的说道。 “欧,对了,方才有个秘密,我忘记告诉你了!” “宋延,我这人呢,眼光很高的,至今为止,符合我面首各项要求的,还真就只有你一个。”顾宝珠撇撇嘴,神态中颇有些惋惜。 这话让宋延愣了愣,视线中女子抱着酒壶,双脚悬空荡在房梁上,欲盖弥彰般看着远处的山林,明明没有看向他,可她语气中那股子傲娇劲儿让少年明白,她这话便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 少年嘴角的涩意顿敛,诧异撩起眼皮,目光定定看着虚心不看自己的顾宝珠,喉咙中的哼笑声打破沉寂,宋延眼底恢复神采,侧额太阳穴上的青筋狠狠跳了跳,连带着,整颗心也溢满难言的柔情。 “郡主——” 少年的声音暗哑,胸膛发出的笑声震颤,听得出十分愉悦,这笑容散在空气中,听在顾宝珠耳里,竟然莫名有些性感,不知不觉中女子脸颊再次染上薄红。 接着,顾宝珠便感觉手腕处传来力道,反应过来时,眼前再次出现少年那张放大的俊脸,女子眸光微闪,不自在的目光从少年头顶的美人尖划过,蜻蜓点水般划过他的眉眼,最后只放虚停在他高挺的鼻梁。 “郡主这话,可是答应宋某了?” 宋延这话传来,明明是在试探,可她莫名就从那含笑的语气中听出几分得意。 ------题外话------ 我决定! 让宋延和顾宝珠的关系突破了 姐妹们,后期甜蜜段时间~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七王子异常 顾宝珠轻咳了咳,突然便生出中将眼前俊脸拍开的冲动,简直顺杆子就往上爬。 “想什么好事呢——” “我不过看你可怜,条件确实也比旁人好些,暂时给你个机会罢了,若是我不满意,随时物色其他人选罢了。” 有了顾宝珠之前那话,此时她的嘴硬只让宋延觉得可爱。 半晌儿,少年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一本正经后说出听到顾宝珠话后,他这边得出的结论。 “嗯,郡主说的不错!” “自然该给宋某个机会的,既然我们说定了。” “那么郡主也该信守今日承诺,在日后和宋某相处的时间中,给宋某个机会让我好好表现表现如何?” 宋延的话又让顾宝珠想要下意识否认,然而想说的话还没出口,少年便再次截过话头,不给顾宝珠任何反悔的机会。 “那便说好了,日后郡主可要好好配合我才是,否则如何算作给了我个机会!” 流萤伴着和风,星空仍旧闪烁耀眼,少年男女之间的关系开始悄然改变。 同一片夜色下,广袤的草原深处,皎月更加透亮明晰。 晚风吹拂着绿草,独留毡帐中点着灯盏。 库布高大的身影守候帐篷外,皱眉随时倾听着毡帐内的动静,眼神中满是担忧。 他家七王子不知道怎么了,自从三日前和相邻部落的勇士比试摔跤,不小心头磕碰上碎石,醒来时便有些奇怪,看向自己的目光多出几分怅惘的怀念,按理说对自己态度便好,他应当高兴的,可是七王子整个人的情绪又十分的不对。 库布有些艰难的挠了挠头顶拽紧头皮的发辫,看向毡帐时不解的摇摇头。 毡帐内,白日送上的烤全羊,那焦黄的外皮只被撕下几块,地毯上上架着方桌,编者发辫的桀骜男子坐在方桌前,看着自己面前的金盅酒器,马奶酒的香味飘荡在鼻端,让人下意识皱皱鼻子。 “库布——” 桀骜不耐的声音从毡帐中响起,守在门口的库布随机撩开帘帐,壮若小山般的身躯停在呼延乌维身前时,顺从的跪伏在地毯上,露出头顶勒着头皮的发辫。 七王子,奴在!” 呼延乌维不耐的神色,终于在看向得力手下时缓和两分。 库布只见自家王子将金盅酒杯朝前一推,马奶酒的香味瞬间四溢,很是能勾起草原汉子的馋虫,然后此刻那就在七王子手中,却像是可以被随意丢弃般不喜。 “库布,我不是吩咐你都送些燕国的茶来吗?” 七王子的声音透着不耐,库布数了数,这已经是三日来乌维王子第三次朝他要茶了。 “七王子,这茶饮多产于中原,近些年可汗和燕国等地交往没有原来那般频繁,前些日子给您送过来的茶叶还是从可汗哪里拿过来的,而且,上次可汗便说,他那边也没有陈茶了!” 库布的话让呼延乌维皱眉,下意识开口就要反驳。 “胡说!可敦家乡便在燕国,她不是从那里拿回来许多新鲜的茶叶吗?” 呼延乌维的话每个字库布都听得清楚,但话中的意思,却和自己在突厥族了解到的情况完全不同。 怎么可能? 当今可汗的可敦虽然出身大族,却是地地道道的突厥人,怎么可能和燕国扯上什么关系,又怎么可能为自家主子千里迢迢,带回中原燕国的茶叶呢? 然而乌维王子眼中的笃定,又忍不住让库布自我怀疑,他们二人说出的可敦,是一个人吗? 正当库布这边纠结的时候,原本端坐在方桌前的呼延乌维突然闷叫了声,下意识挥手将方桌上的金色酒盅挥落在地,溅起一室狼藉,马奶酒的味道逸散在空气中,带着让人无孔不入的腥膻味儿。 库布就见自家王子痛苦抱着头,三日前后颅磕破的伤口,也隐隐开始朝外渗透血迹。 乌维王子痛苦的模样,让库布瞬间大惊失色,他连忙上前,从防火下的抽屉中取出前两日族中大巫专门为七王子准备的伤药,绸布包中灰黑色的屑在空气中簌簌抖落,库布手中抓了把放在准备好的绸缎中,解开七王子后颅带血的伤帕,眼底满是虔诚,就要用那方帕子给乌维王子包扎。 呼延乌维忍者痛疼,原本下意识想要库布替他包扎,可余光瞥到绸布包裹的草木灰飞扬,就要包裹在自己渗血的伤口时,神色大惊间右手下意识扬起。 绸布包裹的草木灰飞扬,瞬间飘洒在空气中。 库布看着他好容易从大巫那里求来的伤药,竟然就这样轻松被自家王子毁掉,眼底满是心疼。 草原人多数骁勇善战,但也豪爽真性情,说的难听点不乏有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汉子。 库布也是一根筋,草原中牛羊不缺,但对病痛之事格外忌惮,因此能够救死扶伤的大巫在族中的地位也格外高,水涨船高下,大巫开出的药也一剂难求,突厥族中没有身份的人,根本不可能求得大巫为自己治病开药。 在库布心中,或者是在整体草原突厥族群中,求医问药这件事情都是非常神圣的。 然而就在刚才,那样神圣的药物,族中大巫开出的药物,竟然就被乌维王子这样轻巧的毁了! 库布脸上的横肉下意识微拧,看向自家七王子的目光下意识带出几分不赞同。 壮硕如山的身子跪伏在地,双手开始吧啦这洒在地毯上的药。 捂着后颅忍者疼痛的呼延乌维见此,没忍住倒吸口冷气。 头顶的疼痛让他此时,面对素日最亲信的大将,不耐轻嘶了口冷气。 “愣在哪里做什么,如何现在还用大巫的草木灰,可敦不是和你们说过,这些东西对伤口恢复根本没用,要使用对症的白及膏吗?” 头顶火辣辣的刺痛感,让呼延乌维再次倒吸口冷气,想到清凉的白及膏抹上伤口后,刺痛感缓解的舒服劲儿,他便没忍住再次看向库布催促道。 “快些去,可敦从燕国那里拿来的嫁妆里便有!” “再不济,你只需给可敦说我受伤了,大不了说我主动求药便是?” 库布吧啦草木灰的动作顿住,看向呼延乌维时脸上横肉纠结起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矫正道。 “乌维王子,你是不是记错了?” “哪里有什么白及膏,如今的可敦是地地道道的突厥女子,和燕国扯不上半分关系!”m.bimilou.org 库布的话坚定,呼延乌维下意识抬眼,就见有些憨愣的属下此刻正满眼担心看着自己,仿佛自己在说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他的迟疑和怔愣像柄重锤,伴随着头顶没有止血的伤口,呼延乌维只觉得脑袋就要爆炸,脑海中忽然间拂过数帧画面…… ------题外话------ 这两天确实有些忙! 先贴上来,我马上修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岚青有县试 毡帐的灯盏彻夜闪亮,身形健硕的男子躺在地毯上,唇色透着青紫,昏睡间眉峰紧锁,似乎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外头晨曦大亮,大巫抿了口库布端来的银盅内的马奶酒,温热的酒让守候彻夜的大巫暖和起来。 痛苦的呻吟声响起,大巫忙走上前,伸手捏住白布,就要检查七王子后颅的伤口,然而绷带松开一半,榻便的男子猛然间作起。 近些日子在族中风头正盛的七王子,果然是草原上最骁勇的孤狼,睁眼身瞬间迸发的气势,让未反应过来的大巫下了跳,然而更甚这还在后头。 男子粗糙的大手突然间覆上大巫的脖颈,手中力道不断缩进,大巫视线中,呼延乌维鼓着腮帮,看向她的目光阴沉又怨气,仿佛憋着股未曾消化掉的情绪和恐惧。 就再呼吸难以为继,大巫正憋屈自己今日竟然要这样惨死时,七王子手腕的动作又缓缓放松来,肺部喘不过气的痛楚让她闷咳,含着水意的视线中,大巫似乎能感觉到,呼延乌维透过自己仿佛在看向另外个人,最终仿佛有些不忍。 仿佛素来屠刀之人,最后关头突然间豁然和放下。 眼前男子手腕颤抖,眼眶用力睁大,直愣愣看着她时却又透出几分懊悔的不忍和复杂…… “可敦!” 呼延乌维自紫青的嘴唇颤抖,语气虽轻却用尽全身力气。 “我们扯平了——” 大巫惊恐的看着呼延乌维,胸口余悸未平,她只觉得,眼前七王子所作所为,像是濒死之人奔溃爆发的一击,却又仿佛在最后关头克制隐忍,保留出人性中难得的宽容和善良…… 临安城中正是梅雨时节,最是连绵。 县试三年两考,今朝便是此轮的最后一考。 淅淅沥沥的雨滴,顺着房檐屋角,编织成细密的雨帘。 凉风夹杂着雨势,卷入开着细缝的窗柩吹落斋舍中最后盏灯烛。 斋舍彻底陷入昏暗,然榻上却偶有辗转反侧的嘎吱声传来。 翌日清晨天不亮,沈岚青便撩起床帐起身洗漱,铜镜前黛色女子的容颜依旧清丽,可眼下淡色的乌青和略微泛白的唇色却衬得她神色有些怏怏。 推开屋门,雨后带着腥味的泥土气息,窜入沈岚青鼻端,书院山林间难得鸟语花香的景象。 女子微蹙的眉顿时舒展开来,捂着胸口的右手放下,静静站在屋设门口闭眼呼吸,沈岚青攥着早已准备好的书箱,再次睁眼时撩开襦裙,不再是之前强打起精神的模样。 城里休沐日,还古书院留下的书生不多。 沈岚青来到书院门口,看着石碑前等候在哪里的陆九熹时,步伐微顿,两人隔着几人的距离,半晌女子提步上前,朝着陆九熹点头示意后,便准备径直离开。 “岚青——” 陆九熹的话,让沈岚青脚步再次顿住,然黛眉却已轻蹙起她并未转身,单手提着书箱,只侧头淡淡道。 “山长可是有事?” 像书院其他人般,沈岚青口中山长的称呼,让陆九熹眸光晦暗了瞬,但很快便调整过来,音色缓缓极其有耐心。 “岚青,长安县县试,书院为备考的书生特意准备了马车,变就在书院门口——” 陆九熹的话让女子愣了愣,半晌儿,沈岚青勉强回头,客气有礼朝他道谢,难得没有拒绝。 见女子终于不是下意识拒绝,陆九熹眸底多了分笑意,可转念回想道她对自己客气疏离的态度,便又觉得有些心酸。 名满天下的燕国大儒,速来受人尊敬爱戴,此刻难得体会到心底酸楚的情绪,看向对面眉眼仍旧冷淡的沈岚青时,终究没忍住冲动,试探的心底的话说出。 “岚青,你与我,无须这样客气。” “我,毕竟,是你——” 父亲二字尚未出口,沈岚青眉眼中的不耐便刺痛陆九熹。 “山长,时间不早,岚青得尽早去县上府衙备考。” 冷冷清清的态度,让陆九熹想说的话噎住,半晌儿,眉眼中的落寞很快被他收回,朝着沈岚青鼓励般点头应承道。 “好好,先去府衙,孩子——” “县试最重要,山长——” 陆九熹喉间发涩,终究含着笑对沈岚青自称山长,也同样以个师长这般长者的身份鼓励,不想让她备考之际,因为自己再有任何负担。 沈岚青淡淡点头,辞别后便径直朝着书院外停泊的马车走去。 知道撩开车帘,坐上马车,硌着后背的木板这才带给顾宝珠几分逃离陆九熹的真切感,微绷的肩颈也终于随着呼吸缓缓放松下来。 直到撩开车帘,坐上马车,硌着后背的木板这才带给顾宝珠几分逃离陆九熹的真切感,微绷的肩颈也终于随着呼吸,一寸一寸放松下来。 车轴咕噜噜使离还古书院,石碑前的陆九熹仍停在远处,看着马车在视线中沿着官道走向长安县的方向…… 长安县府衙,早有领着差使的衙役守在门前。 按照县试的规矩,瞧见走上前来的书生时,一项一项开始检查,从书匣到衣衫,从笔管到砚底,直到对着户部的名册,将走上前来的考生来来回回检查了便,排除任何“冒籍”的可能,这才舍得放人进去。 府衙前的书生排着长队,衙役们脸上神情谨慎,书生们各个老老实实配合屏息,整体下来查验的氛围肃穆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岚青瞧了眼,此时检查的女衙役还没有出来,前头的氛围拘谨,她索性站在树林阴翳下,暂且等一等。 也有书生这样打算,沈岚青左手提着书匣,右手给胸口抚平顺气时,便又来了三三两两的书生来到树下,周围跟着几个仆从,关切殷勤的为自家主子忙上忙下。 沈岚青只瞧了眼,目光便随意撇开。 原本连日阴雨,今日终究放晴,县试恰好在今日是个好兆头,然夜晚阴雨的不适,加上清晨遇到的陆九熹,都让沈岚青有些心累。 耳边传来身旁仆从,朝着自家主子关切问候祝福科考讨喜的话儿,倒衬得沈岚青这边愈发形单影只。沈岚青深呼口气,恰此时,府衙前头的衙役来到后头,绷着脸开始维持秩序。 躲在树下等候的书生见此,也不敢耽搁,纷纷应召开始排队,一瞬间府衙前头书生焦虑紧张的气氛,伴着衙役肃穆情绪,放入海浪般也传导向后面排队的人群。 沈岚青身在队伍中,能够清楚听到前头排队的书生,努力抚顺胸口的换气声,伴着队伍前后紧张的迈步声,有些平静的压抑。 恰此时,身后的书生在衙役催促下,和家人抓紧时间告别的书生,在压抑紧张的气氛中,激动下未曾看清脚下的路,左右脚磕绊下竟然直直朝着沈岚青摔过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小傅的鼓励 府衙门口书生亲友居多,基本将长安县衙包围。 未曾有人注意到,拥堵的人群中开辟出方空间,身着飞鱼服手执绣春刀的五人出现,让周围还有些哄闹的亲友人群寂静下来。 傅斯年握紧手中绣春刀,难得绷着张脸不是平日笑兮兮的模样,他初入锦衣卫,未曾武举就算拼接陆毅的赏识,就算是品阶最低的飞鱼服,也是没资格穿的。 但各县科考,从城里各司抽调人手,教导他的那位从七品的小旗恰好家中有事,他从中周旋了番主动将这任务接过,用陆毅的话来说,外头办差冲的都是锦衣卫的门面,那小旗自然也将身上这最下等的飞鱼服暂且借给傅斯年。 傅斯年赶早便带着几人从城中里坊,朝着长安县这边赶。 刚出现在这边,边发现后头秩序的哄闹,飞鱼服在身走路生风,傅斯年准备维持后头的秩序,谁成想便刚好瞧见,后头那书生径直朝着仍旧穿着深青色襦裙的熟悉身影撞过去。 沈岚青背对着那书生,自然未曾留意,猛然间右侧肩膀便被狠狠撞上,骨骼碰撞的力道让她不由倒吸口冷气。 右肩被碰撞的酸麻感,让沈岚青手下意识微松,眼睁睁看着自己稍后科举要用的书匣就要掉落在地,下意识伸手要接却根本有心无力。 或许今日情绪有碍,沈岚青看着就要掉落在地的书匣,脑海中突然闪过有些消极的画面。 书匣砸在地面碎成几瓣,里面的砚台跌落在地,乌黑的墨迹抹在地面留下漆黑的泥泞,素日惯用的几根毛笔散乱成团,接着县试黯然,考场…… 不行! 沈岚青脑海中连忙给自己喊停,却在这时,开视线中横生出双缎面的长靴,飞鱼服翻飞间脚背灵活一点,书匣没有依照惯性下坠。 傅斯年俯身,塌腰下双手朝着书匣捞去,不过瞬息之间的事情,原本就要坠地的书匣,随着周围人群的惊呼,便被少年稳稳当当拿在手心。 沈岚青抚着胸口,愣愣看着被少年提在手中的书匣,视线长久未曾移开,也未曾抬头看少年一眼,黛眉微蹙看着有些木讷,就像是突然间魔怔了般。 “沈姑娘——” “沈姑娘——” 少年担忧的声音响在耳边,傅斯年的手在她眼前微晃,这才见沈岚青瞳孔微缩,仿若梦醒般突然抬眼。.bimilou.org 傅斯年还没来得及兴奋,眼底的笑意便逐渐凝固,变成深不见底的担忧,看着沈岚青惨白的面色,他朝身后几位兄弟点点头,突然间拽起沈岚青手腕,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将沈岚青从队伍中拽出,来到背对众人的大柳树下。 “沈姑娘——” “你没事吧?” 傅斯年穿着飞鱼服,俊朗的面容此刻正担心的看着自己,沈岚青愣愣将他手中自己的书匣接过,才算是彻底回了神。 “傅,傅斯年,你怎么在这儿?” 沈岚青说着,视线落在傅斯年绣着飞鱼纹的长袍,少年绣春刀跨在腰间,换了身装扮的模样让沈岚青微愣,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你入锦衣卫了?” 傅斯年垂头,便瞧见女子眼中的不可思议,少年咧唇笑了笑,依旧如原来般露出两排标准的大白牙。 这个年纪的少年精力充沛,眉眼飞扬的模样格外有神采,特别是咧嘴没心没肺朝你笑时,格外有感染力,仿佛那份精气满满的活力也能让旁人染血复活般。 沈岚青瞧在眼中,眉眼舒展开来,情绪感染下泛白的唇也微微弯起,气色看起来倒是比方才看着好很多。 “我自己来吧——” 沈岚青还是接过自己的书匣,打开后见里面的笔墨砚台完好,提着的心这才彻底松懈下来。 傅斯年仔细观察着沈岚青的状态,突然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在沈岚青诧异的目光中,露出里面白生生的牛轧糖。 将糖果递给沈岚青,傅斯年笑着朝她示意。 “沈姑娘,你快来尝尝,我特意让孙记的大娘,将牛轧糖里面的花生果仁去了,用牛乳熬制的奶糖,吃起来不费劲,最是适合沈姑娘今日备考尝尝了。” 说着,傅斯年笑笑捏了块牛乳糖送到沈岚青的嘴边,满含期待的亮晶晶的目光突然顿住,尴尬的搓了搓手,随后将牛乳糖收回,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 “沈姑娘,你还是自己用手拿吧!” “我这双手方才碰过刀鞘,有些不干净,别让你闹了肚子到时候耽误科考便不好了。” “不过你放心,这牛乳糖是我亲眼看孙大娘做好的,用料很干净,沈姑娘你放心尝一尝,我听乐仪表妹经常说,吃糖能让人心情便好,也算是……” 傅斯年不好意思笑笑,“也算是傅某为沈姑娘科举加油打气了!” 他的话让沈岚青愣了愣,眸底划过丝复杂,抬眼时长睫将情绪遮掩,对上傅斯年清澈带笑的眉眼时,也朝他笑笑。 没有拂他的好意,沈岚青在傅斯年期待目光中,伸手进入油纸包,捏起块指甲大小的牛乳糖入口,糖果缓缓融化,浓郁的奶香扑鼻在味蕾中绽放。 甜蜜的糖果,仿佛将人的心情也感染的甜蜜,沈岚青只觉得她的心仿佛找到了处港湾,疾风骤雨暂歇后,嘴里的甜蜜仿佛补给人心底深处的力量,之前闷闷阴郁的心情,仿佛都因为傅斯年爽朗的笑容而翻篇了,那种雨过天晴后心底深处被暖阳包裹的感觉。 就连……就连近些日子接连夜雨,从前曾经的记忆里,那些不大美好的片段,也能暂且被她隐藏在角落。 终于,在傅斯年期待的目光中,沈岚青嘴角的笑容扩大,黛色沉静的眉眼,也多了丝他希望看到的鲜活和动容,让身上那种清冷疏远的气质剥离。 “傅斯年,多谢——” 沈岚青眸底含光,与傅斯年真诚道了谢。 这番郑重的道谢,倒是再次让傅斯年咧嘴笑了起来,他不意思摆摆手,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自己脑袋。 “你稍等我下,沈姑娘——” 他说着,便慌忙来到身后几个弟兄跟前,沈岚青只看见他几人朝自己方向看过来,模样像是打趣,最后被傅斯年没好气虚踹了几脚。 下意识收回自己的目光,沈岚青提着木匣,视线随意瞥向前面的府衙,门口处似乎有女衙役前来,前头又开辟出了条小队,从身形体貌能瞧的出,应当都是和自己般参加科考的女书生。 女子终究是少数,排队的人并不长,检查的速度自然要更快些,沈岚青将嘴里奶糖彻底咽下,踮起脚尖翘首便看见那女衙役有些不耐的神色。 ------题外话------ 小傅还是很贴心的哈哈哈哈 猜猜她一会会送岚青什么东西? 我觉得你们绝对猜不到哈哈哈哈! 这两日卡着时间发文 正在努力存稿 不会断更大家放心,最多时间稍晚 等我在存些日子,就能更文自由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薄荷叶醒脑 害怕等会出什么差池,沈岚青想早些过去,自然扭头看向傅斯年方向时眼中带出几分急切,索性少年同样小跑朝她走来。 “沈姑娘,这个给你——” 傅斯年顿足,呼吸很快平缓下来,眼底亮色更甚,嘴角的笑咧开透出几分狡黠。 只见少年手中捏着小簇嫩绿色的圆叶,锯齿形的边缘仍带着今朝的晨露,嫩绿色叶片的颜色让人感到舒适。 “这是……薄荷叶?” “没错!沈姑娘,我想了半宿该如何送你县试备考,这是我能想到最适合的东西了,府衙饭食不能夹带,但几片装饰的绿叶子倒是无所谓。” “里面呆的时间不短,极其耗费考生的心力和体力,沈姑娘若是觉得困乏无力,便摘片薄荷叶下来,放进口中嚼用,关键时候很是提神醒脑的。” “不瞒你说,我在书院中用的也是这个法子,沈姑娘不妨试试,你放心我提前打听过的,这东西不碍事。” “再者……” 傅斯年语气一顿,引来沈岚青好奇看向他。 “沈姑娘别动!” 傅斯年说着,突然揽住沈岚青的肩膀让她别动,在他的力道下,沈岚青下意识垂头,趁着这会功夫,傅斯年眼疾手快,盯准女子乌压压的发髻,便用薄荷叶的软茎插入。 鲜嫩新绿的薄荷叶,带着清凉的薄荷味,就这样绽开在沈岚青的头顶作为发饰,察觉到傅斯年用意的女子并未反抗,等他的身影离开,沈岚青这才试探用手摸了摸。 她这边还想说些什么,余光中府衙门口的衙役开始出声催促,时间紧迫,沈岚青忙扭头朝少年示意。 知道今日是她的重要日子,傅斯年不敢托她后腿,连忙示意她尽快前去,瞧见女子身影在视线中越来越小,突然间又喊了句她名字。 沈岚青这边刚通过女衙役的检查,耳边似乎传来熟悉的声音,跨国门槛时她下意识回头,在人群中搜索那人熟悉的身影。 终于,在最近的人群中再次看到傅斯年朝她招手。 “沈姑娘,你安心在里面科考,出来后便能再次看见我了——” 前往科考的书生基本检查完毕,那座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闭之际,沈岚青似乎听到傅斯年朝他说了什么,可身旁的男子挥舞的双手,让原本清晰的少年面容断断续续,直到那门就要彻底闭合剩下拳头的小缝。 沈岚青勉强瞧出傅斯年的嘴型,似乎在叫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的,她弯起眉眼,朝着人群中的少年招招手。 漆红色大门彻底闭合,将府衙内部的屋设与外面彻底隔离,沈岚青摸了摸自己头上仍旧挺立的薄荷叶,唇角再次弯了弯,随后便深呼口气,调整好心态朝着自己对应的房间走去。 县试期间,府衙门口的商铺歇业三日,街市很是安静。 直到西落的太阳第三次东升,街铺的巡卫开始放松,街边的商铺重新开张,长安府衙门口聚满了翘首以盼的亲朋。bimilou.org 素日不出府的当家娘子,随着府上管家,纷纷备好马车,守候在府衙门口,科举写文是极其耗费心神的项目。 随着漆黑大门上门阀落下,府衙内的情形,随着漆红大门的开合缓缓映入众人眼帘,庭院中尚且空空荡荡,守在府衙两侧的狮子头,嘴里含着硕大的圆珠,伴着腰间挎着大刀的府衙,带着睥睨的威严让原本守候在门口的众人下意识屏息。 庭院门口,有木门的嘎吱声响起,推门走出第一个菜色书生,接着像是打开了阀,接连不断的开门声响起,不断有提着木匣的书生陆陆续续来到庭院,走出府衙。 当第一位书生跨出府衙门槛,早已等候在人群中的老母亲忍不住喊出声后,原本寂静的府衙门口,突然间像是沸水烧开了锅,存放在心底的情绪再也不加遮掩。 傅斯年撩起飞鱼服,维持秩序的同时,目光同样忍不住在府衙门口穿梭,视线中也看到几个女书生,出来时神色都不大好看。 少年皱了皱眉,等待的过程有些心焦。 离开科考府衙的书生越来越多,一刻钟后,就连等候在门口的亲友团也少了大半,各个忙活着接儿女回家,为他们设宴接风。 可傅斯年瞧来瞧去,却仍没看见沈岚青的影子。 此刻,府衙门口的人大半散去,傅斯年和身后弟兄打了声招呼,随后便快步踏入门槛,进入府衙空院,空气中散着浓郁的纸墨香,庭院中多数屋门已然打开,露出里面科考试简陋的桌椅。 少年的视线自然朝着前头,仍旧闭合着的两座屋门看去,傅斯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挎着的绣春刀,神情罕见有些忐忑。 突然其中做屋门传来嘎吱声,门扇露出个细缝,就在傅斯年期待目光中,走出个年约六旬的老汉,满脸菜色的脸上,呆愣愣的目光茫然的看着庭院门口的少年,跨出门槛石呆木下,差点被门槛摔个狗啃屎,蜡黄色脸色看起来十分狼狈。 傅斯年眼底划过失望,然后又觉得庆幸,接着,另外扇门发出嘎吱声,少年摸着刀鞘的手犹豫了瞬,正准备抬头朝那边看去时,身后突然传来女子熟悉的声音,带着甘泉水般的清冽。 “傅斯年——” 转过身的少年眸光大亮,沈岚青微愣,没想到竟然还真是他。 “你还没走吗?” 沈岚青看着傅斯年,眼神中满是诧异,但远山含黛的眉眼此刻,在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时已柔和下来。 傅斯年目光含着关切,上上下下将沈岚青打量了便。 女子身上深青色襦裙微皱,却脊背挺直不坠风骨,自然飘在颊边的发丝难掩其清丽,面色也相比初进府衙时的惨白好上许多,虽神态间有些疲惫却难掩其清亮的眸光。 见她整个人状态很好,并没有其他人那般失魂落魄,傅斯年莫名提着的那颗心,总算是稳稳当当落下,他自然接过沈岚青的书匣,和她并肩跨出府衙。 和打过招呼的锦衣卫兄弟们招招手,随后便带沈岚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车厢内提前准备了些山药糕,正好中正养胃。 傅斯年刚打开糕点匣子,香味便直往外蹿,连着三日吃着府衙的饭菜,虽不至于饿着却也算不得熨帖,此刻刚出府衙便有糕点,沈岚青自然也没有拒绝。 马车咕噜声飘荡,沈岚青吃着山药糕,又就这傅斯年递来的茶水连着吃了两块,这才消停下来。 然而傅斯年总往她这边递新鲜的果盘,沈岚青没法子,又陆陆续续吃了些。 ------题外话------ 呵呵哈哈哈。 送沈姑娘薄荷叶绝对想不到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红豆狼牙钏 察觉到沈岚青眉眼中的倦怠,傅斯年拿起车上备着的引枕,乌鸦青发散在黄色引枕,沈岚青倚靠在车厢角落,在少年目光注视下,缓缓闭上眼睛,就这车轴规律的滚动声,呼吸变得绵长。 连着三日,所需要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沈岚青出来,相比旁人虽然状态看着更好些,但这三日对她心力的损耗也是不小,此刻刚安顿下来,她只想让大脑休息片刻,傅斯年自然也没吵她,只从马车暗格中抽了本兵书陪着她。 马车缓缓驶过主街,扬起的细尘飘扬,并肩而行的少年拂袖,将带着帷帽的女子挡在身后,直到马蹄声彻底远去,这才看向身前的女子。 “咳咳——” “宋延,我没事!” 被宋延这样照顾着,顾宝珠自己都觉得,哪怕她是个郡主,这样也过分有些娇气,两人目光对视了瞬,她拨弄整理着身前的帷帽,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 那日房梁,酒壮怂人胆,他二人间在似乎捅破了层窗户纸,相处起来多了丝别样的小尴尬,各自都有些拘谨。 “你说,咳咳,你说岚青这次县试如何啊?” 顾宝珠抿抿唇,绞尽脑汁想到这话题,不是抬眼看向身旁的少年。 她的话题很大,宋延替她将面前的帷帽整理好,这才不疾不徐起身,耷拉着眼皮似在认真思索,可负在身后的右手却有些心不在焉。 “沈姑娘博学,书院先生都说她好,应当不会太差儿。” 说着,宋延又撩起眼皮看向顾宝珠,仿佛到了他真正想说的话题。 “你也无须为她担心,左右那边有傅斯年在呢,应当出不了什么岔子,一会儿到了君又来,便能看到他们了。” 顾宝珠弹了弹袖口的指甲,同样心不在焉的嗯了声,两人又走了段路,她将鬓边发拂在而后,抿了抿唇似乎突然间又想起。 “哦,对了!方才路上,你说,有东西要给我?” 女子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态度有些不大确定,可被轻纱遮掩帷帽后的面容却显得并不在意,目光也虚虚看向白色帷帘,并未与宋延对视。 顾宝珠的话,让少年下意识探入腰间荷包,宋延瞧了眼平康坊不远处的君又来,也不准备在拖延。 “宝珠——” 宋延朝顾宝珠示意,右手灵活探入荷包,从中取出个手钏,红豆串成的手钏颜色娇艳。 “这是,狼牙?” 红豆串珠的中央,坠着银钿镂空的狼牙,让整个红豆手钏看起来,都出几分异域风情的野性,不拘一格般吸引人的视线。 宋延朝着顾宝珠点点头,右手小指轻轻勾了勾,随后缓缓捏住她手腕儿,串珠的链绳松紧正好,穿过她的五指,稳稳当当环在女子白皙的手腕处,红豆的色泽鲜艳,衬得她手指更加纤细修长。 银钿包镶的狼牙自然垂落,掩在顾宝珠宽大的襦袖中,不经意间划出獠牙的一角。 这红豆手钏,顾宝珠瞧见的第一眼就喜欢,不是临安城中珠宝俗物品,花钿银簪这些东西她从来不缺,而腕上这手钏确是独属于她的一份,狼牙的野性和豪放,似乎也能带给人力量。 而且。 女子指腹下意识滚过串珠上的红豆,冰凉光滑的触感却能激起人心上火热,引起心口酥酥麻麻的电流窜动。 红豆本便寄情思,入骨相思知不知。 至于这狼牙…… “这是我十三岁那年,荒野中独立杀掉的第一匹狼,我将它送给你,自然也想将……” 将我所骄傲的,宋延的勋章送给你。 少年翘翘唇,并未将剩下的话说出口,可看向女子的眉眼满是认真。 “这狼牙手钏,代表我的过去,我,想让你知道。” 至于将来,属于宋延的功勋,也同样会有她的参与。 宋延看着顾宝珠腕上的手钏,想起梦境中那位少年将军,回神间看向对面女子时,神色满是笃定,态度像是承诺般的郑重。 这话让顾宝珠下意识攥紧红豆手钏上的狼牙,宋延并未说其他什么,可单单这番话,却胜过其他千言,头顶上少年注视的目光,不在让顾宝珠觉得局促,她翘起唇瓣,眉梢轻扬露出明媚的笑,与宋延目光对视间朝他晃了晃那手钏。 “宋延,我很喜欢——” 女子眉眼中真切的笑意和欢喜不似作伪,少年的心终于不在忐忑,挑眉间害怕她误会不忘朝她解释。 “宝珠,这狼牙你记得要随时带着,他不仅可以驱邪避凶,还能……” 宋延顿了顿,脑海中蓦然又想起,平康坊那晚梦境中的情景。m.bimilou.org 少年将军战场杀敌,惯常生死间穿梭,可将军帐里,眼睁睁看着她毒药攻心却药石无医时,那种心痛蚀骨的感觉他至今都记得。 狼牙驱邪保平安,他希望,无论那场梦境真实与否,他都要她今生平安健康的活着。 还能…… 顾宝珠的思绪顺着少年的话,飘到她曾经看到过的书册中。 据书册记载,每匹狼的一生只有一个伴侣,狼牙所代表的便是忠贞。而红豆加狼牙,这两者的结合才格外让人格外心动。 世间之事,惯常相爱容易相守难。 喜欢个人能生出红豆般的相思,可真正历久弥新,至死不渝的情感,是能经受时光岁月考验的,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试金石。 未来的事情,尚且还不可知,可送她狼牙,便代表着承诺…… 君又来后巷的街市上,有来往的宾客阔论。 沈岚青蹙蹙眉,揉了揉酸涩的脖颈,抬头瞧见对面的朝他笑的傅斯年时,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顺手撩开帘帐,外面的情景并不是熟悉的还古书院。 “我们这是……不在书院?” 沈岚青下意识问道,方才马车缓缓而行,她潜意识觉得傅斯年要将他送回书院,可如今外头的情形明显和幽静的还古书院大不相同。 “沈姑娘,我和郡主约好,今日带你来着君又来,一是预祝你县试大吉,二则借着沈姑娘这个聚会,也让傅某和大家聚聚,离开书院的这些日子,还挺想念大家的。” 沈岚青不在临安城中长大,对京城众多里坊并不算很熟,素日也都带在书院学习,若是旁人,带她来到陌生的里坊,便是借口再好,她也不会答应的。 但,看着眼前朝他咧嘴而笑的傅斯年,明明身着威势肃穆的飞鱼服,绣春刀也跨在腰侧,可他朝着你没心没肺笑时,你便不会觉得,他会做什么伤害你的事情。 就像是一开始,沈岚青从府衙出来能没有犹豫,直接坐上傅斯年的马车一般,此刻,他带她来到陌生的里坊,她心里下意识的反应,也并不是生气,而是相信他。 ------题外话------ 呜呜呜我再次卡点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说书人故事 两人进入君又来,正巧大堂中有说书人手持折扇。 啪嗒声拍掌间,沈岚青已然跟着傅斯年上了二楼包厢。 包厢内的摆设,远远要沈岚青想象的更加奢华,包厢内又有隔间,倒不像是简单的酒楼,颇有种酒楼和客栈结合的感觉。 厅堂中传来众人催促声,说书人口中新的故事正在开局。 “话说骊县书生,生的俊朗不凡,气质倜傥风流,辞别家中父母进京赶考倒也争气,竟然甩锅京城勋贵,江南学子在殿试中拔得头筹,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书生,顿时成为临安城中炙手可热的状元郎。” 近些日子,乡试县试相继举行,文人雅士科举的故事倒很受欢迎。 沈岚青端过侍女递来的茶盏,朝她点头道谢后,目光这才越过二楼围栏,坐在傅斯年对面眯着眼听着说书人的故事。 素日备考科举,脑袋里装满之乎者也,如今终于可以放空思绪,在等待顾宝珠的过程中听听民间故事,倒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放榜之日,临安城中多少豪门勋贵痴守在红榜下,便等着为自家女儿榜下捉婿,那样勋贵人家如花似玉的女儿,谁能想到这位状元郎竟然果断给拒绝了。 说书人手中折扇再次拍向桌面,语气满是愤懑惋惜,引得堂中听客阵阵惊呼,口中也满是唏嘘,恨不得自己代替故事中那位状元郎迎娶君侯伯府家的千金。 “勋贵问其因,壮元郎回应,一未娶妻生子,二无外室小妾,年芳二十三从来孤生一人,若非要问原因,答曰:不喜名门拘束,不爱红颜媚骨,只因生性不羁爱自由,勋贵皆叹惋。” 这话又引得汤盅宾客唏嘘,有人不信摇头,有人摇头晃脑间颇觉快意。 傅斯年剥着手中核桃,将手中果仁递给沈岚后,也得出几分趣味分出点心神听台下那位说书先生的故事。 “状元郎骑马游接,当真应了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队伍穿过东市,路过我们对面的平康坊,不少好人家的女儿围堵凑热闹,均想要瞧瞧这位生性不羁爱自由的状元郎,究竟生的多么俊俏。” “却说怡翠阁的花娘,正手持铜镜倚窗画眉,游街的铜锣声震天响,被吓得一跳的花娘花容失色,手中那画黛的眉笔掉落,却生生砸在了下头骑着白马的新科状元郎头上!”, 堂中宾客惊呼,俱都梗着脖子,满是看好戏的神情。 见众人兴头被自己挑起,说书人得意抿抿唇,却放下手中折扇端着茶盏老神在在的傲娇品茶来,堂中人见此模样口中笑骂。 饶是对后面的情节有些猜测,却还是心痒难耐,得听这说书先生亲自说出不可,眼见众人换来伙计,再添茶水他这才拿起手中折扇,继续讲这遭风流事。 “却说也奇怪,这缥缈如风的状元郎,与凭栏眺望的平康花娘,就这般上下对视间,竟是一眼万年、一见钟情!只因人群中多看了这一眼,当晚这位炙手可热的状元郎,便只身来到平康坊点名便要白日凭栏的那名花娘。” “欧—— “欧—— 堂中听客默契传来八卦的拍手叫好声。 不爱贵女爱花娘,这位新科状元郎,倒也真是……性情中人? 傅斯年听到堂中人起哄,无奈摇头朝着对面沈岚青道:“沈姑娘觉得,这两人接下来会如何?” 少年添上新茶,只随口一问,却传来对面沈岚青有些闷闷的声音。 “还能怎样,浓情蜜意只是一时,生性不羁爱自由或许是真,但要说一见钟情多爱那名女子,却也不过抛妻弃子的场笑话,若真如他所说般爱惜自由,便不会轻巧招惹旁人。” 沈岚青这话落,便引得对面傅斯年诧异朝她看来,女子敛目扯了扯唇角,却瞧不见半分喜意,眼下的乌青此刻让她显出几分憔悴。 “抱歉——” 瞧见傅斯年诧异担忧的目光,沈岚青知道自己或许扫了兴致,半晌儿朝少年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沈岚青眼中,虽然方才那种嘲讽一闪而逝,但傅斯年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她此时情绪并不如刚进君又来那样轻松。 “沈姑娘——” 心疼她脸上疲色,傅斯年索性提议。 “包厢最里有个隔间,郡主昨日曾亲自叮嘱我,要你科考后先进去休息休息,宋延他们还要一会儿,若不然到了时辰我过去叫你。” 这次岚青难得没有拒绝,她收起脸上的勉强之色,朝着傅斯年轻轻颔首,随后在身旁来到最内次的包间内。 沈岚青挥手让侍女退下,自己推开包厢的门,有些被她隐藏的很深的情绪,她觉得自己需要时间自己消化下。 看着女子身影远去,傅斯年的目光自然落在对面,白色的磁盘中核桃仁完整,竟然没有动用分毫,唯有靠近的茶盏空了半杯,这样的情形让傅斯年懊恼的拍了拍额头,他竟然现在才注意到沈姑娘情绪不大对劲儿。 可转念想想,这样的情绪明明就是方才的事情,他自问没有惹恼沈姑娘,那么究竟为何会是这个样子,正当傅斯年百思不得奇解的时候,堂中的说书人在众人催促声中,重新开合折扇继续道。 “随后啊,这名状元郎夜夜留连花楼,对这名花娘当真痴缠喜欢的紧,坊间的姑娘都羡慕这名女子,而且状元郎更是多次公开表示要为这名女子赎身,两人爱的那叫个情真意切,坊间还有流传出的俗语。” “若得郎君满腔心,碾碎玉簪为花娘!” 说书人碾着折扇,神态痴缠做作道出此话,引得堂众人嫌弃的唱衰声,气氛热络起来倒也颇为好笑。 燕国铁矿不少,但玉石矿藏却匮乏,勋贵手中的赏玩佩戴的玉石,都是和邻国物品交换得来的稀罕物什,因此平民女子多接触不到玉簪这样稀罕的东西。 那句话的潜台词也便是,临安城中贵女对那名状元郎喜爱到,情愿抛却玉簪不为贵女身份,就算委身花娘也愿和那状元郎在一起。 故事虽然有些没有头脑的狗血的,但说书先生口灿莲花,声情并茂下竟也将堂中男子带入其中,似乎看到素日高傲的临安贵女,竟然为他们男子这样委身,瞬间心中多出抹儿难言的自得和虚荣。 傅斯年收回目光,愣愣瞧着对面沈岚青喝剩下的半盏茶水,突然间轻嘶了声,再次转头不可思议的回想着方才说书人侃侃讲述的那个故事。 隔间的房门掩上,沈岚青刚进去,抬眸便瞧见里面有水汽氤氲,正诧异时便传来女子爽快的声音。 “沈姑娘吧——” bimilou.org 第一百六十八章 红油古董羹 “沈姑娘吧——” “傅公子说您刚结束科考,让我给姑娘准备了身换洗的衣物,后头浴桶给姑娘放了温水,我在门口给姑娘守门,姑娘自便,若是还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唤我。” 浴桶的水温正好,上面还撒上花瓣,氤氲的水汽蒸脸让人感到十分舒适,沈岚青此刻,也忍受离不了三日未曾梳洗的自己。 “等等——” 女子被叫停,诧异转过神来。 “姑娘别嫌此地简陋,若是还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唤我就是。” 沈岚青见她误会,连忙摆摆手,开门见山确认道。 “你是说,这些东西和这身襦裙,都是傅斯年安排的?” 沈岚青不确定的语气让女子笑笑,她只朝着沈岚青肯定般点点头, 随后便径直走出房门,独自等候在门外。 房间内静了半晌,方才传来窸窣的水花声…… 套上崭新的襦裙,将胸襟前的纽扣整理好,水汽的浸润方沈岚青觉得难得轻松,仿佛预料好时间,耳边传来敲门声。 打开厢房的门,女子朝她笑笑,露出身后背对她的傅斯年,沈岚青抿抿唇唤了他声,少年方才转过神来,沈岚青诧异目光落到傅斯年手中三柱燃着的香上。 “这是……” 傅斯年示意女子离开,随后朝着沈岚青咧嘴笑笑,神态间满是活力。 “沈姑娘,按照规矩,县试后得拜拜文昌帝君的,也好保佑你县试大吉,如今不在书院,一切从简,沈姑娘不要嫌弃。” 说着,傅斯年来到沈岚青身侧,将手中冒着青烟的香火递给她,替她打开面向还古书院的侧窗,眼含期待的看向沈岚青,仿佛正在完成某种仪式般。 傅斯年的执着让沈岚青有些无奈,最后在少年催促声中,怀着几分对文昌君的尊重,手捧香火朝着侧窗弯腰虔诚拜了三拜,也算没有浪费傅斯年的心意。 女子乌黑青丝半敢,尾端还渗着水汽,沐浴后的肌肤红润白皙,眉宇间方才的那股郁色褪去,傅斯年打量了她番,见她完成祭拜,突然兴奋带沈岚青回到之前的包厢中。 刚从房中出来,鼻端便飘来饭食的烟火气。 “岚青—— 熟悉的声音响起,顾宝珠率先环着沈岚青的胳膊,眼底含笑将她推坐到桌面上,桌子中央架着口铜锅模样有些新奇被分为两格,里面的汤水沸腾冒着热气,有辛辣和番茄的香气混杂传入鼻端,旁边各色碟子中摆放着食材。 沈岚青愣了愣,诧异看向身旁傅斯年,便见少年笑着朝他点头。 四人打了声招呼后,便各自坐下,方形的桌子两两分坐,沈岚青旁边是傅斯年,对面是顾宝珠。 傅斯年便指挥者宋延往锅里煮菜,便朝沈岚青二人简单介绍道。 “沈姑娘,郡主!” “这铜锅你们或许没见过,也算个新鲜吃法,是宋延父亲的商队经过川蜀那边时,当地人时兴的吃法。” “这锅叫做古董羹,因食材入水会发出咕咚声,所以得出此名。” 沈岚青和顾宝珠对视眼,眸底均透着新奇,沈岚青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便是这个道理。 而顾宝珠心底,突然萌生出个念头,勋贵家女倒似乎没有生在商贾家有趣,先是两广那边的益母果,然后是川蜀的古董羹,当真有趣新奇的很。 红油锅底在火中炙烤出滋滋的香味,辛辣刺激着鼻端,伴着淡淡番茄的酸甜,香味逸散开来,沈岚青深呼口气,突然便觉得纠结繁琐的往事在此刻,显得那般没有意义,仿佛那红汤的烟火气,可以治愈心底最深处的落寞。 “沈姑娘,你快尝尝看—— 傅斯年举着公筷,从红油锅中举出块凝滑如脂的白豆腐,顺着沈岚青举起的瓷碟放进去,秋高气爽的轻快天气,老豆腐上冒着热气,沈岚青胃中馋虫勾起。 她本便嗜辣,前些日子为了准备科考,已然清淡饮食月余,此时红油裹着调料的香,在白豆腐上呲呲冒着热气,咬上口简直不要太美妙。 见沈岚青个吃的畅快,傅斯年却对那辣椒颇为敬畏,只敢夹旁边番茄锅的肉片,但辣椒的红色过分刺激,担心沈岚青将胃吃坏,他特意叫侍从端上温好的牛乳,倒进沈岚青身前的瓷盅里。bimilou.org 忙活完这通,傅斯年才有时间看向宋延,这一番看下顿时有些好笑,那边情形竟和这边相差不离,竟然瞧不出来,南平郡主这边竟然也是个嗜辣的。 表兄弟视线在空气中交错,目光中都有些无奈。 宋延挑挑眉,视线落到傅斯年那看向红油锅底时,颇有些吃不消的表情时,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微微摇了摇头,随手夹起片牛肉,视线不经意扫过君又来厅堂时,咀嚼的动作突然僵了僵,激动之下竟然腾身站了起来。 宋延这动静立即吸引到其他三人注意,傅斯年顺着他目光看去,尾调微扬指着门口透出几分惊讶。 “乐仪表妹!这怎么来平康坊了?” 这边傅斯年惊得差点掉了下巴,那边宋延早已风风火火下了楼梯。 不到片刻,宋延便拉着长相仍旧显得稚嫩的宋乐仪上了包厢。 “哥——” “你别拉我,我能走!” 小姑娘的抱怨声传来,语气中颇是委屈,朝着身前的宋延翻了个白眼,可实现扫过包厢中的其他三时,小鹿眼瞬间亮起,目光扫过众人却又微不可查撇撇嘴,但到底遇到熟稔的哥哥姐姐,小孩心性下直接朝着相熟的顾宝珠那边跑去,嘴里及尽往外蹦着漂亮话。 “宝珠姐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乐仪——” “姐姐还和从前一般漂亮!” 小姑娘完全不认生,相比上次见到时褪去点稚气,模样长开了几分身高也抽条不少,倒是这性格还和原先般讨喜,也惯常知道怎么避开他哥的责骂。 顾宝珠笑笑,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发鬓,十分给面子应承着。 “宋乐仪——” “你怎么来这了?” 宋延之前拉着宋乐仪上来,脾气便不好,此刻看着她还拉着顾宝珠,并不准备像自己解释的模样,瞬间他心底只有个想法,熊孩子太不省心了,平康坊是她想来就来的地方吗,当初宋父将君又来交给自己的事情被小姑娘知道后,宋延便警告过她。 到底还是迫于他的威势,宋乐仪不情不愿扭头,委屈巴巴的撇嘴看向她,强自狡辩道。 “哥哥,宝珠姐姐和岚青姐姐不是也在这里吗?” “而且我聪明着呢,管家说你把家里的古董羹拿过来了,我便知道你近些日子必然要来这君又来,有你在,我会有什么危险?” 说着宋乐仪便凑上前,小手拽住宋延的衣袖,朝他哥仰着脸讨好笑笑。 ------题外话------ 今日第二更送上 我真的是拖延症晚期患者 我觉得我得好好治治了~ 抱歉哈大家,一会刷新在看看 我刚才发现章节有部分内容重了 我给更正过来了,大家刷新下就可以看到新的内容 第一百六十九章 科考环境艰 宋延冷笑了声,脸上神情仍旧未柔和下来,绷着脸的模样带出几分冷漠,看起来压根不吃宋乐仪这套。 眼见自己的示弱并没有让她哥神色缓和,宋乐仪也有些委屈,突然将手中拽住的衣袖甩开,转过身去负气道。 “就知道呆在书院,哥你自己算算自己是有多久没回家了,我有多少日子没见你了,若不是想你,我至于这样眼巴巴来君又来吗?” 宋乐仪垂着头,粉唇抿着,委屈的时候鼻子下意识皱起,湿漉漉的圆眼下卧蚕微微鼓起,饶是抽条不少也带出几分幼态的可爱。 “哎哎哎,宋延你怎么回事啊?” “来,乐仪表妹,到傅表哥这里来,刚好这里涮着古董羹,我记得你也爱吃这个,你哥也是书院课程繁重,要不然巴不得亲自管教你呢。” 傅斯年说着,给她搬了个凳子,让小姑娘坐在他身边,又帮她出气数落着宋延。 因为宋乐仪那番话,宋延难得没有再说什么,只仍旧冷着张脸坐到她左边,别以为他不知道,小鬼或许会想他,但真到那丫头说的那么委屈的地步,还真不至于,这是表演给他哥看呢! 宋乐仪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跟他哥较劲儿也就是一会儿,此刻看着番茄锅沸腾的汤汁,又瞧见对面经常不见的顾宝珠和沈岚青两位姐姐,脸上很快又恢复几分笑意。 她可不和她哥那样小气! 随意扫过桌上的食材,宋乐仪眸光亮晶晶的。 “宝珠姐姐、岚青姐姐——” 宋乐仪惊喜的用公筷将桌边的薄羊肉分别煮进两个格子中,临了还不忘介绍道。 “我和祖母研究了这古董羹番,最后都觉得,还是这通过里面涮出的羊肉最鲜,配上红油和番茄的汤汁,味道简直……” 汤锅中的水已咕咚咕咚沸腾,宋乐仪夹着公筷,分别往她看好的两位姐姐碗碟中夹了几块薄羊肉,举止热情却并不莽撞,先后次序也安排的井井有条,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乐仪表妹,可不能这样偏心,你傅表哥的呢?” 傅斯年话落,碗碟中同样是小筷子煮好的羊肉,他瞬间咧开嘴笑起来,还不忘朝宋延那边空着的碗碟得意挑挑眉。 宋延睨了他眼,懒得搭理傅斯年这种幼稚的胜负欲,知道此时不是和宋乐仪计较的时候,索性拿出干净的碗碟,为她调好酱料主动递到她跟前,但全程仍旧耷拉着眼尾,全程懒得掀起眼皮看小姑娘一眼。 偷瞄了宋延眼,小姑娘委屈抽了抽鼻子,顿时有些觉得自己方才那样负气,似乎有些不大像话。宋乐仪揉了揉僵硬的眼角,有些不大自在的扭扭身子,终究还是审时度势主动主动和她哥和解。 “咳咳——” 装模作样的咳嗽声响起,公筷夹着羊肉送入宋延碗中,宋乐动作很轻柔,但又惯常嘴硬起来。 “这是祖母嘱托我夹给你的——” 这样不伦不类的借口,也难为她能说出来,宋延终于掀了掀眼皮,施舍般轻嗯了声,随后便夹起筷子将那煮好的羊肉送入口中咀嚼。 见他并不拒绝,宋乐仪眸光亮了亮,却又在瞬间克制住藏在眼底的欢喜,可小孩子的情绪和气场,能藏得住什么事,从那小鬼欢脱往她碗里夹菜的频率就知道,宋乐仪怕是因为今天这关便轻巧掀过了。 想到这儿,宋延鼻腔突然间哼出声冷笑,那声音很轻,掩盖在红锅沸腾的声响下未曾被他人察觉,唯有宋乐仪突然间打了个激灵,睁圆的眼透着几分不解,知道她小心翼翼探着脑袋,咬着筷子隐晦观察了番宋延的神色,到底老实乖巧坐在旁不敢多话。 在场的都是人精,那个不擅长察言观色,顾宝珠帮宋乐仪吸引炮火,将话题转入今日真正的主角沈岚青头上,询问着她前往府衙科考的细节。 “我们根据自己的号牌,进入对应的号房,里面摆放着书案,辅以府衙发放的蜡烛,我自己准备了笔墨、卧具、食物。”筆蒾樓 沈岚青笑笑,“倒是十分好运气,秋日凉爽不热不冷,我进去又分到个极佳的好位置,整体过程不算难捱,答题也算顺利。” 号房内的桌案只是木板拼凑,吃饭出恭都不大方便,甚至有考生临场昏过去,由此可见科考环境并不算好,但这些,沈岚青倒觉得没有必要让朋友担心,科考是她自己的选择,不论如何也该坦然接受。 说到这里,沈岚青倒是看向身旁傅斯年,远山含黛的眉眼中划过几分波动的情绪。 倒是傅斯年送给她那几片薄荷叶…… 在她忍受高压,有些头晕目眩之际,头顶插着的拿簇薄荷叶被她片片摘下,口中清凉舒适的味道让她绷紧的神经微松,清凉的感觉很是能帮人缓解烦躁、振作精神。 沈岚青虽未明说,但科考环境众人都听闻几分,自然知道其中不易。 “岚青姐姐,梅花香自苦寒来,乐仪觉得这遭县试也必然不会辜负姐姐,到时候若是成为长安县的案首,姐姐可要记得给乐仪买糖吃。” 宋乐仪的话稍显稚气,却也十分讨喜,傅斯年紧跟着应和,到最后顾宝珠索性让大家酒杯致意,算是提前为沈岚青庆祝番。 饭桌上的氛围很快转好,众人就这科举的话题也都说上几句,毕竟不论文考还是武考,都是他们日后大概率要碰到的挑战。 倒是沈岚青,抿着瓷杯中的牛乳,目光扫过堂中食客,那厢房中整顿好出来后,她竟然这时候才注意到,原本台上言语酣畅的说书人此时已经不在,可外面天色正好,阳光普照的模样合该就要茶水钱,显然不是那说书人正常退场的时间。 想到这儿,沈岚青的目光瞥了眼身旁没心没肺夹菜的傅斯年,若有所思起来。 “沈姐姐——” “岚青姐姐——” 小姑娘略显童稚的声音再次响起,被唤回思绪的沈岚青稳住端着瓷盅的手,略有些不解的看向眼巴巴瞧着自己的宋乐仪。 “嗯?” 见沈岚青方才出神,小姑娘贴心的再次重复她之前的问题。 “欧,姐姐我方才是说,县试都结束,那今年惯常的秋闱应当也过了时间吧?” 听宋乐仪提起秋闱,沈岚青倒突然间想起桩事情,她彻底放下手中瓷盅,朝着其他四人示意道。 “没错!秋闱在先试之前已经结束。不过忘了告诉你们,祁斋长所参加的便是今年这场秋闱,前些日子刚刚结束,山长那边……” 沈岚青语气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山长那边托人打听了消息,祁远这次应当发挥的不错,那人曾多次夸他。” 第一百七十章 与光化比试 沈岚青这话说的含蓄,那考官说祁远发挥的不错,那么整场乡试中,或许能排进前三也未可知。 毕竟那样多的考卷,能被主考官记得,而且还能赞句不错,本便是不同寻常之事。 顾宝珠点点头,也很为祁远高兴,虽然他只暂代过他们几月斋长,但众人都对这位相处起来如沐春风的青年有着十分的好印象,自然也都为他高兴。 宋乐仪无意思咀嚼着手中的糕点,粉嫩的唇肉微抿十分稚嫩,但她的眉眼也弯起好看的弧度,彰显着十足的好心情,默默竖着耳朵听着几人对祁远的赞叹。 就在傅斯年举杯要揭过这话题时,宋乐仪捏着筷子的手颤了颤,她抬头却镇定的扬起笑容,故作好奇的朝着沈岚青追问道。 “那岚青姐姐,那你们口中的那位祁斋长如今,可还在还古书院?” 就在宋乐仪眼巴巴等着答案时,额头突然被宋延弹了下。 “问这么多做什么,好好吃饭!” 宋延的态度让宋乐仪抿抿唇,目光中带出几分不愤的哀怨,突然间看向他哥又觉得碍眼起来,整天就知道坏人好事。 倒是沈岚青并不在意的笑笑,朝着宋延微微摇头示意无碍。 “也算不得什么秘密,祁斋长乡试过后,便辞别山长外出游学了,怕是需要些日子才能回来,怕是等回来便要直接准备来年春闱了。” “行程安排的这样紧吗?” “外出游学?” 两道声音先后传来,宋延的语气倒是显得十分淡定,只眉峰稍稍挑了挑。一般乡试结束,寻常考试都要再等个三五年,准备下轮春闱来保证知识的积累,祁远这样的行程倒是准备一步到位了? 兄妹两声音同时响起,彼此对视了眼,宋乐仪连忙移开目光,重新拿起筷子老老实实啃着块青笋,两腮鼓鼓的模样看着很是可爱。 “行程紧不紧完全由当事人自己说了才算,若是胸有丘壑,四书五经烂熟于胸,怕是倒会觉得这样安排正正好。” 傅斯年说着,目光看向宋延,带着几分暗示。 在说祁远,同样也在说他二人日后要面临的武举…… 秋风送爽,很快便到十月。 还古书院的校场上,此刻正围着圈圈看好戏的男女书生,此刻他们皆是看好戏的神情看着南平郡主。 杜子腾捧着书册,看着身着劲装的顾宝珠双目亮起,没忍住自言自语感叹了句:“只看这整体的气势,相比原先应当能进步不少,如此说来,和光化县主之间谁赢谁输还真是说不好呢!”m.bimilou.org 然而他这话出口,却引来周围人的群嘲。 “你知道个什么,不过花拳绣腿罢了,摆个姿势真当谁不会呢,光化县主箭箭入靶,而且每日下午都能在马场看到她练箭的身影,而南平郡主呢,请问你看到过她练习几次?” “对呀!就算是郡主,应承下来的事情还是得努力呢,否则真当我们这群人是傻子不成!” 两人的话说的有些道理,旁观群众已然被动摇,俱都满脸复杂看着前面身着劲装的女子,颇是不大看好的神情,还有种对于顾宝珠这不把比试当回事的无语。 杜子腾拧眉,手中书抱得更紧,脸上的表情快皱在一起,尽是不赞同的神色:“你们别胡说,射箭这事儿不只靠努力,还要论天赋,而且,不是所有人都稀罕,将自己稍微半点的努力都拿出来,炫耀给旁人看的,说不定郡主背后悄悄……” 努力二字还未出口,便被周围人的轻咦声所掩盖,杜子腾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本就不擅与人争辩,此刻周围人唱衰的神情以及那看向自己时隐晦的不屑,都让他觉得又愤懑又无奈。 反观马场上,光化县主斜眼看着身旁南平郡主,语气莫名有些酸。 “南平妹妹这些时候,怕是只知道回家了,倒是未曾看见过没没有练习过射箭,要我说啊,既然答应过旁人,那么人伦之情倒是可以放放,别整天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成天黏着家里。” 光化的话让顾宝珠愣了愣,看向她是眼底划过荒谬色。 什么叫她整天就知道回家!恭亲王府现在那样的情况,她已然大半月没有进过那处府宅了,棺椁验尸的结果尚且没有出来,她哪里能调整好心态面对府上那人。 倒是光化县主,就算自己王府,她至于这般冷嘲热讽吗? 怎么着,是光化府上那位前朝遗帝给不了她父亲的爱护,还是说她单纯就这样看不惯自己,非要来再她跟前刺上几句? 心里划过的念头让顾宝珠微愣,突然间她抬眼仔细打量了番光化县主,似乎想要发现些什么,便见女子脸上除了嘲讽和不快并无其他。 顾宝珠暂且压下这种古怪情绪,抛却杂念,在架起手中长弓之时,目光下意识穿过人群,想要搜寻拿到熟悉的身影,便见不远处人群后的松树旁,宋延直腰不在倚靠树干,身目光与顾宝珠对视间,朝她鼓励般点点头。 仿佛带着某种肯定,顾宝珠深呼口气在周围喧闹聒噪的怀疑声中闭了闭眼,脑海中瞬间拂过庄子上,少年环绕在她身后,细致耐心的帮她一遍一遍矫正动作的情形。 帧帧画面拂过,顾宝珠睁眼的瞬间注意力已然高度集中,眼底的光芒是让人无法忽略的自信和笃定,看向箭靶的目光全然坚定不带退缩。 众人只见,马场上的南平郡主,红色劲装的下摆在风中清扬,女子乌发红唇,上挑的眼尾瞬间气场全开,女子利索直接架起长弓,瞄准箭靶抡圆手臂,握着弓弦和箭尾的指尖带着力量感。 箭矢划出的瞬间,顾宝珠只觉得脑海中划过道白光,那瞬间的状态美妙到不行让她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她甚至连手中的长弓都未曾放下,大脑仍旧回想着方才那刻的状态。 顾宝珠有种预感,她甚至都不用抬眼看向箭靶都知道,今日相较于平时,她定然是超长发挥了了!单凭方才那种身、心、念完全合一的感觉,她便有这种自信。 顾宝珠还没来得及看向箭靶,便听到周围人倒抽口冷气的声音。 杜子腾愣了愣,突然间拨开身前的人群,看向箭靶的时候还不可置信的擦了擦眼睛,然而这样滑稽的模样却丝毫不减损他扬眉吐气的神情。 南平郡主方才共射了三箭,前两只箭矢稳稳当当落在箭靶的红心出处,而最妙的方才是第三箭,竟然直接横穿第二根箭矢的腹,插入红心将那第二根箭矢劈成两半。 ------题外话------ 呼~ 今日我准时了嘿嘿! 第一百七十一章 箭尾劈两半 而反观光化县主的箭靶,三根箭矢虽然同样插入箭靶,但却只有第一根箭矢稳稳当当落入红心,剩余两根相较正中的红心,到底还是差上几寸,这样明显的差距,熟优熟略直接就可以看出来。 杜子腾的笑声不加遮掩,抱着手中的书册转身,轻飘飘的眼神直接落到方才唱衰的人身上,明明目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却莫名让他们有些羞的抬不起头来。 光化县主愣愣看着差异明显的结果,握着箭矢的指腹勒出白痕,目光在箭靶上来回穿梭了三次,方才猛然间回过神,不可置信的看向顾宝珠。 没有料到的人不只光化县主,倚靠在松树上的宋延看向箭靶时,神情中同样带着不可思议。今日比试的结果原本很悬,顾宝珠虽然在他的帮助下很努力,但是光化县主也不差。 可从靶上那三只箭矢来看,顾宝珠今日的表现竟仿佛像被仙人点了灵盖开窍了,这样的表现远远比庄子练习是要好的多。 就在此时,松树背后围墙的方向突然飞来个小石子,正正好砸在宋延的左肩,似有所感般少年扭头朝身后看去,便瞧见高墙上探出一大一小两个脑袋,此刻俱都满脸欣喜朝他招手,正是傅斯年和宋乐仪。 眼瞧见宋乐仪双手扒拉着墙壁,头上的鬓发已然松散,颇有些狼狈的撑着墙脊,可那小鬼却在瞧见宋延看过来时还知道心虚的缩着脑袋。 宋延狠狠睨了眼小鬼旁边的傅斯年,眼中满是警告。 傅斯年知道自己理亏,连忙跳下身子将身旁的宋乐仪护在怀中,防止她磕着碰着,却还是在下一刻独自翻上高墙,朝着宋延指了指沈岚青的方向,又朝着宋延庄子上那条小路示意。 宋延的眼皮子不耐跳了跳,但两人之间这点子默契还是有点,在少年耷拉着眼尾,懒得再看自己时,傅斯年便明白宋延定然知道自己的意思,便索性抱着宋乐仪在旁边安心等着。 无奈揉了揉就要上跳的眼角,宋延视线落到马场上的顾宝珠身上。 面对光化县主变幻莫测的表情,顾宝珠也懒得多说,实在不愿和她争这样的闲气,只淡淡瞥了她眼,随后朝着身后看好戏的书生道。 “当日书院中,有传言谁若是输了这场比试,便自动退出还古书院,我顾宝珠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今日比试——” 顾宝珠看着箭靶之上,被劈成两半的箭矢很是满意。 “今日比试结果已然分明,既然如此,日后我们还古书院的马场,还请大家遵守规则,先来后到方是常理,莫要胡搅蛮缠仗着威势占用旁人地方。” 这话落,便引得部分女书生的惊呼,南平郡主今日这遭,全然是为他们争取了权益,顾宝珠掷地有声的话伴着书生应和的欢呼,光化县主觉得格外刺耳,而更让她觉难堪的是,顾宝珠她竟然…… 她方才竟然……没朝她这边多看一眼! 她光化在她顾宝珠眼里,就这样不值一提,让她那般不屑吗? 光化县主的目光直勾勾看向顾宝珠,突然间冷笑了声,挤开身边的人群,消失在眼前这个尽数为顾宝珠欢呼的“战场”。 光化的心情如何顾宝珠并不在意,左右今日赢得人是她,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再次看向那箭靶,脑海中不由回想起箭矢脱手的瞬间,那种其妙的感觉,仿佛下意识寻求认可般,她的目光直接穿过人群,朝着松树下的少年看去。 宋延此时恰好朝顾宝珠看来,两人目光对视间,宋延便朝指了指她身旁的沈岚青朝着顾宝珠点点头。 两人这些日子练习箭法,在宋延庄子上呆了不少时间,因此倒是也培养除了几分默契,收到宋延的暗示后,顾宝珠若无其事的收起箭矢和长弓,随后拉着身边的沈岚青,便拨开围堵的人群,朝着与宋延相反的方向跑去。.bimilou.org 瞬间,原本看热闹的人群同样四散开来。 顾宝珠拉着沈岚青,跑到凉亭便的圆柱后停下,等眼瞧着前面的人群散去,这才带着沈岚青朝着近路重新绕回去与宋延会合。 两人刚过去,便就瞧见宋延身边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是傅斯年和宋乐仪,似乎想到了什么,沈岚青不确定朝着傅斯年看去。 “可是……” 话还没有说完,便传来傅斯年祝福的声音。 “这会真真正正要为沈姑娘道喜了,长安县的案首,日后便就是沈秀才了!” “恭喜沈姐姐——” 随着傅斯年声音落下,紧接着便传来宋乐仪贺喜的声音,小姑娘声音稚嫩,脆生生的很是讨喜,沈岚青摸了摸她头上发髻,有些怜爱的朝她道谢。 这边说着,傅斯年已经等不住,直接朝着顾宝珠和宋延二人道:“方才郡主和光化县主那场比试,傅某看了也要赞叹三分,同样恭喜郡主了。”说着,便看了眼沈岚青朝他二人道:“长安县府衙如今正热闹,我先不与你们多说,先带着沈姑娘去看榜,顺带还有些手续需要她亲自去。” “至于乐仪——” 傅斯年抬头,看了看宋延的眼色,然还没等宋延发话,小姑娘便委屈巴巴拽着傅斯年的衣袖不肯松手。 “傅表哥!庄子上也无聊,我想回宋府,家里先生留下的课业还没做完,”宋乐仪说着装模作样眨了眨眼,实在是这些日子呆在宋延这里,已经和他哥相看两厌。 小姑娘这样求着自己,倒还真是傅斯年头份的待遇,但要送沈岚青看榜,宋乐仪在身边还真不方便,就在傅斯年犹豫见,倒是沈岚青率先解围,暂代他欣然答应了。 “那也行!今日傅表哥便送你回宋府,暂且当你遭亲哥了!” 这二人的话让宋延脸色微黑,但有傅斯年在,他也不至于担心那小鬼被人拐跑了。 几人作别后,书院门口便只剩下宋延和顾宝珠二人。 秋日的清风吹过顾宝珠身上的劲装,两人并肩而行,宋延鼻端还能闻到女子身上的浅香,香味很轻但似乎,因为方才女子运动受热,距离挨近那香味便浓郁起来。 射箭比试就是方才的事情,顾宝珠的脸上此刻仍旧带着层薄红,更让她觉得意犹未尽的,还是方才最后一箭那种其妙的状态。 顾宝珠舔舔唇,突然便有些心动来,她扭头朝着身旁少年 “宋延,你可还记得比试之前,你答应我的事情——” 比试之前,顾宝珠曾缠着他,若是能赢得这场比试没有给他这半个师父丢人,他便定要带她马上驰骋、策马扬鞭半日。 第一百七十二章 策马扬鞭起 宋延撩起眼皮,视线中女子扬唇浅笑,眉眼间带着神采的得意,红色劲装似骄阳般映着她的容颜,显得她愈发明艳。 少年朝她翘翘唇,目光朝着书院内的马场扫了眼,随后道。筆蒾樓 “郡主等我——” 顾宝珠朝他眨眨眼,随后便安心呆在原地,过程有些无聊,她索性捡起地上枫叶的根茎,根茎在她手中交缠间用力,接着右手便的茎也应声而断。 就在她有些兴致时,耳边突然传来马蹄踩踏地面的声响,顾宝珠下意识转头,便瞧见阳光下身着青衣的少年骑着匹通体黝黑大马,临近她时,宋延脚下使力,手中缰绳拽紧,随着黑马有力的嘶鸣声落下,马蹄在原地转了转后便稳稳停在哪里。 “宝珠——” 宋延并未下马,却伸手朝向呆愣的顾宝珠,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少年喉咙中溢出声轻笑,再次朝她探手。 那黑马身材彪壮四蹄黝黑,这样的大马单出来便要吓人一跳,以前的顾宝珠无论如何都不敢骑它的,毕竟她虽然向往马上挥汗的纵情和恣意,却也有自知之明的。 可少年的笑像是鼓励,又似调侃,顾宝珠抿抿唇不愿自己气势在宋延面前落下风,看了眼鼻端冒着热气的黑马,咬咬牙扶着宋延的手便坐了上去。 直到坐在马背上,顾宝珠拽着马脖子的手方才一紧,这视线远远不是她曾骑坐的寻常马驹可以比拟的,马背更加宽阔,但她被载起的高度也是没有体验过的程度。 “宋延——” 认清形势的顾宝珠下意识唤了声少年的名字,语调中透着些许紧张,宋延左手揽过顾宝珠的腰身,顺势拽紧前面的缰绳,右手摸着马背后的鬃毛让它尽量表现得温和些。 好在黑马配合,顾宝珠总算颤颤巍巍直起腰身,她下意识拽紧黑马的脖子,能感觉到手下鼓起的肌肉,仿佛在蓄势般。 宋延视线落在女子白皙的后颈,上面散乱着丝缕碎发,他的角度看去,顾宝珠的后背紧绷,整个人透着中不安全感,仿佛随时都能从高头黑马上面掉下去般。 “顾宝珠——” 少年的声音清朗,从身后传来带着爱抚人心的力量。 “别怕,有我在呢!” “如何都轮不到你掉下去。” 明明没说什么,就那样简简单单几个字,顾宝珠脑海中划过少年马场驰骋的画面,那样恣意昂扬的挥洒自由的模样,让她下意识信服,紧绷的神经肉眼可见的缓缓松弛下来。 仿佛就像是少年自己所说的,如何都轮不到自己掉下去。 察觉到怀中人放松的情绪,宋延安抚马背的右手同样绕过女子侧腰,牵起女子的手让顾宝珠拽紧手中缰绳,同时自己的手同样覆上,两人一前一后分别拽紧缰绳。 顾宝珠只觉得,侧腰出硌着少年的小臂,局促的留给她方狭小的空间,但高头黑马上,周围的情景从她的视角看来,让人莫名不安的环境,却同样因为少年桎梏的动作,让她有安全感。 “郡主——” 少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小臂的肌肉鼓起,朝着顾宝珠示意。 见女子轻轻颔首,宋延不在犹豫,双腿轻轻一夹马腹,受到示意的黑马早已等待的不耐,前后蹄交错间已然离开原地。 顾宝珠能感觉到,刚开始应当顾忌着自己,黑马只在宋延的指挥下按部就班的慢跑,到底还算独自钻研过马术,这样的状态便就刚开始有些畏惧,有了黑马的迁就以及身后宋延带给她的安全感,顾宝珠渐渐得出几分趣味,握着手中缰绳的手轻轻勾起。 清风扫过女子鬓发,传出段浅香,马蹄恣意踩过草丛,留下二人策马扬鞭的痕迹。仔细观察着顾宝珠的状态,宋延终于不在犹豫,手中马鞭扬起,黑马得到指令般缓缓加速。 顾宝珠调整这呼吸,有了之前的适应,加上宋延的帮助,她的身子很好的适应着马匹四蹄奔跑间身形的起伏。 穿过段平坦的草地,山林间的怪石便丛立,视线中,顾宝珠看着前面横立在路中央的大石,下意识拽紧手中马鞍,脊背也朝着宋延的方向靠了靠。 几乎在瞬间,宋延同样有所感觉,手臂力道加大,狠狠向上拽住黑马缰绳,就在瞬息之间,黑马四体扬起,朝上猛然个蹦跃,顾宝珠只觉得身体随着马匹的动作向上悬空,等到回神之迹,整个人已经跨过方才那拦路的巨石。 脑海中回想起方才那种瞬间的刺激,只觉得大脑充血,生出股无与伦比的快乐,就连扑向自己脸颊的清风,都带着让她心驰神往的自由。 黑马狂奔,穿梭过如茵的绿色草芥,跨越过横生出的巨石高岩石,直接便来到山涧溪流边,空气中夹杂着清冽的水汽,溪边水浅,宋延并没有勒住马鞭,那黑马直接扎进溪水畔。 仿佛也钟爱这片山水,马背上的宋延突然拽紧缰绳,受到示意的黑马便要停蹄,惯性下马头高高昂起,清净的水畔传来声嘶鸣,黑黝的鼻孔中朝外散着热气。 四蹄踩踏溪水,溅起的水花直接沾湿顾宝珠的衣摆,方才黑马扬首的瞬间,那水花更是直接打湿她胸前衣襟,鼻端的水汽更加显得清冽,虽然有些狼狈,可却让顾宝珠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黑马也似乎钟爱这里的山水,停在水溪的四蹄缓缓,在水花中蹄踏,坐在马背上的顾宝珠和宋延二人,到有种信马由缰的快感,很是轻松惬意。 哗哗的溪水声,伴着顾宝珠畅快的笑意,听在宋延耳中,也觉得心中无端产生股满足感,仿佛有种很柔软的情绪将他胸腔填满,让他的心情也跟着女子的笑容畅快起来。 顾宝珠拽着缰绳,突然间转头朝少年看来,猝不及防便撞进少年漆若寒星的眼,少年眸中的情绪却不若寒潭般冷清,带着股纵容的暖意,衬得少年原本清秀的眉眼更加俊逸。 两人对视间,或许是气氛过分良好,又或许是少年此时的模样,在她眼底勾魂摄魄,顾宝珠突然便产生股冲动,朝着宋延方向缓缓凑近。 似有所感般,女子侧身的瞬间,宋延似有所感撩起眼皮,目光中便是女子生机勃发的笑容,红唇乌发愈发衬得她明艳,宋延只觉得胸腔中某块位置瞬间塌碎,紧接着便是一声接着一声,似乎就要跳出心床的律动。 鼻端间仍旧洋溢着清冽的水汽,可更让宋延觉得无措的,是突然间喷洒带着浅想到鼻息,在缓缓朝她靠近,连带着顾宝珠扬起的红唇,同样在她视线中放大。 ------题外话------ 发糖了! 让我甜个几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头发粘草屑 两人靠的极近,就在宋延心关失守的下刻,少年面颊上喷洒的呼吸已然不见,顾宝珠靠近的脸颊突然间掉转个方向,眼底尽是明媚揶揄的笑意,手指间捏着根青草碎屑,眸光含笑朝少年看去。 “你头发上沾了草屑——” 突然间拉开距离,让少年挑挑眉,也说不出心里究竟是失落还是难捱,女子澄澈眼中明显的揶揄,明目张胆的逗弄也都在她明媚的笑容中,宋延咬咬牙,鼻腔中哼出了声笑。 女子眸底的得意,胯下的黑马仿若也有些看不惯,马尾清扬突然间耍起小性子来,前蹄俯跪在溪水中,有溅起的水花喷洒溅滴在女子的衣襟裙摆。 突然间晃动的马背让顾宝珠猝不及防,连带着,她的身子也随着马儿朝前下倾,慌乱下她重心不稳,双手下意识抓住少年手腕,口中慌乱喊着宋延的名字。 顾宝珠的身子惯性下前倾,宋延滕然间翻身下马,右手攥住女子纤细手腕,同时左掌覆上她腰身帮她稳住重心,顾宝珠在马上俯冲着身子,双眼便直接与马下的少年对上,她能清楚看到宋延眼中自己尚未褪去的余悸。 呼吸逐渐平缓,正以为风平浪静之时,黑马再次抽风,跪伏在地的前蹄突然间使力抬起,就要来个高昂扬首,马背上的顾宝珠再次颠婆,宋延眼疾手快,左手稳住她身子,右臂扶着女子手腕,等顾宝珠反应过来时,双腿已然淹没在水涧中。 秋日水凉,女子瞬间打了个哆嗦,宋延见此没在多说,突然间将顾宝珠抱去,左臂卡在她腿膝处,带着他淌过清凉的水溪,独留黑马在水涧中欢腾。 双腿踩上地面的瞬间,顾宝珠膝盖微软,索性宋延没有松开她的腰身,她便借力消化方才那场余悸,溅起的水花沾湿女子衣摆,原本便是修身利索的劲装,此刻被水打湿便服帖粘在肌肤上,勾勒出女子窈窕身线。 宋延扶着顾宝珠的手臂,视线似烫火般从女子衣襟前移开,顺势落到顾宝珠的脸上,女子鬓边发被水沾湿,脸颊上带着未褪的水渍,正抚着前襟小口小口喘着气儿。 少年挑挑眉,下意识伸手将女子额前粘连的湿发拂在她耳后,露出白皙精致的耳垂,宋延只觉得手指拂过她脸颊的那刻,女子身形颤了颤,紧接着两人目光再次相触。 这次,女子眸中不再是调侃和揶揄,而是结结实实的怔愣,似乎没有来到般,视线相碰仿佛变了味道,谁都未曾率先移开。 和寻常的明艳不同,此时顾宝珠的脸上多出几分破碎的狼狈,却仍旧好看的惊人,少年喉结下意识滚了滚,埋藏在心里很深的念头突然间便扎根发芽,似乎在催促在叫嚣,宋延眸光闪了闪,突然间再次伸手将女子拂过女子侧边脸颊,唇畔在顾宝珠额头碰了碰。 少年动作很轻,稍触就离,顾宝珠只觉得额头似乎飘过轻缓的羽毛,让人心底生出痒意,就在宋延站直身子离开的下瞬,女子轻咳声飘荡在溪水中,语气也浸染的清冽。 “宋延——” “若不然,你再教教我骑马吧!” 这是顾宝珠第二次央求宋延教她骑马,这次的语气清缓,仿若转移注意力般的欲盖弥彰,却没有上次庄子上时,要求宋延教她骑马时置气般的僵硬。bimilou.org “也行——” 少年的胸腔震动,从鼻腔中哼出笑意,音质懒散不羁,飘荡在山涧中,伴着溪涧水流和马声蹄踏,虽然散漫却很坚定。 …… 长安县府衙的街巷内,虎视眈眈窝着条守卫自己领地的流浪狗。方寸之地内,阳光照不进来,阴翳笼罩在少年人脸上,显出几分慌乱和紧张。 “沈姑娘抱歉,我方才不过是胡乱说的,你莫要放在心上。“ 话中的内容似乎随意,少年人袖摆下微攥的右拳,以及那眼底的懊悔,便知道他的心也没有表面那样清淡。 傅斯年轻轻笑了笑,朝着街巷外的方向探了探,状似轻松随意道: “方才总算将乐仪表妹成功送回宋府,沈姑娘怕是不知道呢,那小鬼看着童稚纯真,可实际上机敏灵气的很,这是接着我和沈姑娘,脱离他哥的——” “傅斯年!” “掌控”二字尚未出口,便被女子冷冷清清的话打断,少年脸上的笑意僵了僵,眸光暗了暗。 “傅斯年,抱歉——” 沈岚青的语气虽轻,却很坚定,看向傅斯年的目光带出几分歉意。 “沈姑娘这是作什么?” 蹲伏的流浪狗眼珠浑浊,目光呆愣愣瞧着鸠占鹊巢的男女,尴尬的气氛让它狗头焦躁不安的抽了抽。 傅斯年心中苦笑,面上却不好意思挠挠头,被拒绝也浑然是个大男孩的模样,直爽的极力咧嘴笑着,不想让对面的女子感受到尴尬或者不快。 “沈姑娘,你便当做我今日什么话都未曾说过!日后有需要傅某的地方,还望沈姑娘不要忘记我这个朋友。” 少年低垂着头,声音在振作起来,如寻常般挠头笑笑。 “那我便送沈——” “傅斯年——” 少年的话再次被打断,眸光落在沈岚青欲言又止的脸上,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眸底划过丝慌乱,心里瞬间拂过个念头,仿佛真让沈岚青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他便半丝厚着脸皮缠着她的可能都没有了。 然而傅斯年慌忙间想要揭过话头,沈岚青的声音却再次响起,语气仍旧很淡,却不容傅斯年拒绝,女子抿抿唇目光并未看向傅斯年,只定定盯着脚下碎乱的石块。 “傅斯年——” “抱歉!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我从未想过!” 沈岚青的话让素日爽朗的少年苦笑,终究他今日还是莽撞了,本便不该和她说这些的。 “我——” “我其实,你知道我的,我志在科举想要为自己做些事情,这条路很难走,寻常人家的后宅夫人是不允许做这些的,而我,不可能为了枷锁般的婚约,却放弃我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事情。” “我也清楚明白,我要想要在自己选择的路上,长远的走下去,必然会全部精力放眼科举,不让外在杂事分散我的精力。” 沈岚青垂在袖中的手有些无力,心中最后句话没有出口。 这是身在这个朝代,女子想要作出番事业,所必须承受的代价! 而且……沈岚青的手颤了颤,她觉得傅斯年,这样爽朗阳光的少年,值得……更好的人。 而不是……她这样! 沈岚青的话让傅斯年蹙眉,她的态度很认真,若是自己还如方才那般无所谓的态度,或许在她的心里,自己便已然接受她告诉自己这番话的结果。 第一百七十四章 悲欢不尽同 所以,如今这个时刻,他必须要将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让沈岚青明白自己的喜欢,不会是她的负担,他也可以全副精力去支持她做自己想作的事情,他喜欢她,想要成为可供她依靠的后盾。 傅斯年罕见正脸,语气十分认真。 “沈姑娘——” “傅某从来觉得,喜欢一个人便是要互相成就的,沈姑娘的志向和抱负,傅某明白也从未觉得不好。”.bimilou.org 傅斯年默了默,殷切目光扫过沈岚青,见女子黛眉微蹙,继续道。 “我也从未想过,让自己的欢喜给沈姑娘带来任何负担,更未自私的想过。” 傅斯他从未想过,想让自己的喜欢给沈岚青带来负担,他眼里,喜欢一个人,必然要彼此成就,他不会因为自己喜欢她,便让她放弃自己的志向折断自己的双翼。 否则,那便不是喜欢,而是枷锁! 这样的喜欢,也必然不会让心上人发自真心雀跃,他想要的,是成就她,成为她追逐抱负的助力,是乘风而上,而非铐上锁链。 “傅斯年——” 沈岚青眼底划过丝动容,她其实,相信眼前少年说这话时,定然出自真心,也当真这样觉得,可……她,和他之间,其实相差很多。 傅斯年的世界仿佛永远那般,直爽阳光,像春日让人和煦的风,夏日让人温暖的阳,他那颗心永远在发热向阳;而她,从小见惯人情冷暖,知世间阴私丑恶。 她,不可能如他般乐观,她的世界,是掩藏得很好,不见天日的被镌刻进骨子里的悲观,那份沉痛的成长经历,即便是在现在,都会在她所作的每件事情上面蒙上层阴影。 就好比,傅斯年说喜欢她不会带给她枷锁,但他是他,也只是现在的他,婚姻是两姓之好,他无法代表他的家人;喜欢注定会黯淡微弱,他也自然无法替将来的自己承诺。 那种心底深处的动荡不安,以及惯性不确定的思考方式,让她和他之间,看似离得很近,但其实,相隔着道天堑。 躲在黑暗中的人,阳光对她们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们或许会渴望阳光,却肯定又深刻的明白,日月之间,那种渴望似乎永远在追逐,却从没有勇气拥有,因为,根本便追逐不上! 她其实从来都这样,清醒、透彻且没有激情,也惯常能够看到阳光下潜在的阴翳,这样的自己,仿佛能够穿透时空,看到做出另外个选择的自己,她丢盔弃甲,就连独属于自己的,躲在黑暗中的那点子萤烛之光也消弭待尽。 “傅斯年——” “我们之间,便根本没有可能!” “书院的这些日子,很高兴能够和你相识,但……” 沈岚青喉咙哽了哽,最终唇角扯起浅浅的笑,仿佛随时都能随风飘散而去般,若无根的浮萍没有力量。 “你说你日后,不愿给喜欢的人带来负担。”” “那……我们日后,便不要再见了!” 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最后句话停在喉咙中,沈岚青眼睫轻颤,眼睑微敛却始终带着笑意,悄悄朝着爽朗的少年心中告别,他值得……更好的人。 傅斯年日后,必然能寻到个和他般乐观自在的人,无论如何,他们会相伴恣意走在阳光下,彼此心意相通,相扶相守,不用和她般,龟缩在她自己铸构的黑暗里,逃不掉走不出! 沈岚青的话很轻,不带任何情绪的仿佛没有生气,听在傅斯年耳中,确实让他心揪的冷。 果然,她不准自己继续缠着她了。 傅斯年嘴角微哂,眼底尽是苦涩,与此同时,她有些冰冷近乎冷漠的话,让少年人珍贵的自尊在破碎,她的话,让他觉得他自己的喜欢对她而言,是负担和累赘。 而这份赤诚真挚的情感,还曾放在他心底,被他暗暗得意好久,却没想到,他在她心里,原来话说开后,她竟然会厌弃到不想在看到他。 他傅斯年,这么差吗? …… 深更露重的夜晚,凉风卷入窗棂,吹灭噼啪爆响的灯花,发出呲呲的轻响,在寂静沉闷的夜晚,放大榻上人白日未曾宣之于口的,深藏黑暗的欲。 方桌上,燃着的炉香阵阵,飘入少年梦境中时,已然变成清淡的清香,榻上的少年鼻息粗重几分,仿佛压抑着什么。 梦境中,宽阔有力的马背上,宋延的手挨着女子腰身,顾宝珠明艳的红唇和他不过半寸的距离,呼吸交缠间的浅香越发浓郁。 宋延的视线落在女子的唇,唇瓣饱满,微微抿时挤出上唇中的红珠,在他的注视下摇摇欲坠。 梦境中的一切格外顺利,昭示这个年龄的少年人,心底最真实的欲望。 红唇凑近间,两唇相贴,少年人下意识擒住方才女子唇畔那颗若影若现的红珠,交缠间辗转。 初始间,少年隐忍间仍旧带着几分克制,直到怀中的女子双手环上他脖颈,手臂柔软弹性的触感贴着他颈间鼓起的肌肉。 接着,顾宝珠的右手顺势滑落在少年胸前,轻飘飘划过的力道带着酥麻的痒,接着女子突然朝着他唇畔轻咬,唇齿磕碰的瞬间,让少年人身形微颤。 宋延环在女子腰身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跳了跳,只觉得从尾椎处蹿上电流,激得少年身躯忍不住颤抖。 梦境溪水中,黑马四肢发出的蹄踏声拍打着水面,山涧旷野的水花,伴着不知名缠绵的轻嘤,交错飘散在风中,听着格外醉人。 而灯火爆开的床榻边,蹙眉躺着的少年面色砣红。 清风吹过窗棂,无声拂散旖旎。 …… 还古书院马场上,散落满地飘红的枫叶。 顾宝珠仍旧着红色劲装,身下是熟悉的枣红马驹,此刻手中握着缰绳,指挥着马驹在马场上溅起片片旋转的枫叶。 接连绕着马场奔跑了三圈,动作仍旧稚嫩,可顾宝珠仿佛找到丝那种恣意欢脱的自由,她勒紧缰绳,利索翻下马背,便朝着侯在马场边缘的宋延走去。 少年此刻耷拉着眼皮,并没有看向她,顾宝珠眼尾轻挑,倒是不知道宋延此刻在想些什么。 柔软带着浅香的双手,瞬间覆上少年眉眼,遮住宋延所有视线,少年并不慌乱,只喉间溢出声轻笑,听起来十分愉悦。 顾宝珠只觉得,少年睫羽轻颤间刷过她手掌,掌心的痒意让她眼底自然流露出欢喜,配着方才马场骑马奔跑的好气色,更加如明珠般耀眼。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在搞怪! 这些日子,两人相处间,自然的肢体接触彼此都仿佛十分习惯。 顾宝珠声音轻软,似乎也没指望这点小动作能瞒过宋延,只靠近宋延若有所思道。 ------题外话------ 我明日争气些! 争取多存些稿,尽量早点发布~ 第一百七十五章 纵容的玩闹 “宋延——” “我怎么觉得,这些日子我虽然日日练习着,但却似乎没什么进展呀?总感觉没有开窍的缘故。” “你说这是白日练习时间太少,还是我没有天赋呀?” 女子手心虚虚搭在宋延眼前,少年闻言睫羽再次颤了颤,随后伸手拂下顾宝珠的手顺势握紧手里,秋日的风冷,她的手也有些凉。 宋延撩起眼皮,便瞧见女子眼中划过的懊恼色,迎上顾宝珠期待的目光,少年挑挑眉,仔细思索她的话。 “或许……” 顾宝珠试探瞧了眼宋延,唇角扬起将脸凑近少年跟前。 “或许……不是练习时间的长短,而是在于你!” 顾宝珠说着,含着笑意的目光看望进少年漆黑如墨的眼中。 “嗯——” 少年微愣,再次不明所以的挑挑眉,却在女子热切的目光中眼皮子跳了跳,脸上写着不解。 “或许你该多带着我练习练习才好!” 顾宝珠的话让宋延笑了笑,舌尖颇有些无奈顶了顶左颊,语气中带着些荒谬。 “不是——” “郡主!这两日但凡太阳升起的时间,我何时没有陪你练习?” 少年的话让顾宝珠撇撇嘴,半晌有些丧气道。 “我这样练习,骑术还是这样,难不成——” 顾宝珠话说到一半,似乎察觉到自己有些丧气,脑海中再次回想起当日宋延带她是,马背的畅快和恣意,女子有些懊恼的眨眨眼,半晌调整好心情,话语中多出几分气势。 “不行!” “宋延!我就不信,连我不大喜欢的射箭,都可以赢得光化,为什么偏偏轮到我喜欢的骑术不不行!” “水滴尚且可以穿石,时间堆砌下总能发生质变,我若偶尔练练不行,那便日日练习,若是日日练习还不行,那便——” “那便如何?” 顾宝珠的话让宋延顺势挑眉,他倒是还真挺想知道,若是日日练习都没有办法,那还能怎么办? 少年的话让顾宝珠微噎,可当她抬头,便瞧见宋延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含着的戏谑,全然副想看她好戏的神情,散漫的模样看的她牙疼。 不愿在宋延面前输了气势,顾宝珠认真的接过话头。 “若是日日练习还不行,那不是还有晚上吗?” 顾宝珠这话说的理所当然,上挑的眼尾配着前额的金钿,就那样骄傲的看向对面的宋延,活像只不肯低头的傲孔雀。 这模样看的宋延气笑,少年舌尖顶了顶后槽牙,指了指自己,半晌似任命般点了点头,顾宝珠面上一喜,正当他以为宋延妥协时,少年桀骜不逊的语气却再次传来,压根没有他面上表现的那样温驯。 “顾宝珠,你讲点道理成不,晚上?” 宋延再次抵着舌尖笑了笑,“夜晚深更露重的,如何可以练习骑术,总不能,梦里练习啊!” 少年的话说的随意,可出口瞬间,两个人俱都怔了怔,顾宝珠睫毛颤了颤,说起梦境这茬儿,她倒是回想起自己初入还古书院的夜晚,她似乎便来来回回做了许多场梦境。 梦境二字像是闸门,宋延的思绪却突然间被牵回昨晚,容色明艳的女子凑近她跟前,呵气如兰的模样像是勾魂摄魄的妖鬼。 “梦里啊——” 顾宝珠眼尾微挑,舌尖呢喃这两个字,似乎认真的考虑起来。 “那也不是不行——” 陷入热恋中的少年男女,相处起来似乎察觉不到幼稚般,揪着芝麻大点的小事儿都仿佛能被他们找得着乐趣,如同他们的年纪般,透着满满的鲜活劲儿。 顾宝珠抿着唇,明艳的脸上难得带出几分傻气儿,下意识朝着少年方向看去时,便见宋延似陷入思绪中,耷拉着眼皮遮住眼底情绪,唯一让顾宝珠觉得有些奇怪的便是少年泛红的脖颈。 “宋延——” 少年眼皮一跳,陡然从昨晚梦境中回过神来,抬头便对上顾宝珠古怪的目光,宋延眼底划过些许狼狈,却很快又淡定如初,坦然对上女子的目光,只在顾宝珠视线移开的瞬间,右手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咳。 “郡主方才说什么?” 迎上少年全然不在状态的目光,顾宝珠无语翻了个白眼,却不愿再次重复,无声拨弄指甲的神情俨然不准备多说。 宋延挑挑眉,思绪倒带还真让他想起方才顾宝珠说过的话。 “郡主方才可是说——” “也不是不可以?” 少年的话让顾宝珠眸光微亮,她却并未开口,只挑起那双凤眼好整以暇看着宋延, 她这模样看的少年翘翘唇喉咙中溢出声轻嘶,倒也并不着急,只为顾宝珠挪过旁边的石凳,用绿叶扫过灰尘,最后掏出块干净的帕子铺在石凳上时,随后边扶着顾宝珠的肩膀边顺着顾宝珠的话说道。 “嗯——” “郡主说的是,不过嘛!” 少年装模作样的摇摇头,好心情配合着女子的玩闹。 “不过嘛,君子不齿嗟来之食,郡主想要宋某教你骑术,那敢问郡主要拿什么东西来与宋某交换?” 顾宝珠闻言似烦恼的叹了口气,蹙眉间似乎认真想了想。 “若不然——” 女子以手抵着下巴,凤眼微亮。 “若不然,便就糕点如何?我做的红枣山药糕,软软糯糯正适合呢。” 女子说着,似乎颇满意自己相出的这法子,眼底尽是得意,她直起腰没忍住拍了拍手,白皙的脸颊上也是未化开的好笑,似乎觉得很是好玩,不等宋延反应,便就直接拍板道。 “那我们便决定了,日后我每为宋延作一次糕点,你便允许我入梦一次!用来教导我骑术,如何?” 顾宝珠说完,晶亮的目光直接看向宋延,凤眼中淬着星光,与宋延目光对视间,两人突然间大笑。 宋延捧腹间,对她二人如此幼稚的玩闹也有些无奈,可那种仿佛能够将心底填满的欢喜和满足感,却让他清楚的认识到,他如今,很喜欢他二人如今的状态。 想到这里,宋延突然间便有些庆幸,庆幸他当初未曾死守着少年人的脸面,及时和顾宝珠提起,自己愿意当她面首的想法,如今想来虽然仍旧有些憋屈,可是,若不是当初那茬儿,何来如今呢? 思绪回笼,少年撩起眼皮,视线中是女子雀跃欢喜的笑容,柔风拂过她白皙的脸颊,宋延嬷嬷将这画面映入心间,就在少年抬手,想要帮顾宝珠理理散乱飞舞的鬓发时,宋延手抬到半路,却突然间僵住。 等等!她方才说,顾宝珠日后每为自己做一次糕点,自己便允许她进入自己梦境一次。 梦境!梦境! 脑海中突然涌出记忆碎片,仿佛是他最近梦境中遗忘的画面。 第一百七十六章 梦境的前因 白光凝聚的画面中,同样的马场上站着少年男女,女子歪着头笑看着身前少年,语气带着几分玩味的调侃。 “宋延,那我们可说好了,日后呢,我负责为你制作糕点,你负责让我入梦教导我骑术,总不至于耍赖反悔的。” 身旁男子闻言,眼底是纵容的宠溺,并未觉得女子话多么无厘头,只煞有介事的朝少女点点头,那副模样,外人以为他们在商量着什么大事儿。 脑海中光团聚集又逸散,重新化作点点白光消散,可和方才现实中几乎如出一辙的画面,却让少年下意识屏住呼吸,口中无声念叨着梦境二字。 宋延只觉得,脑海中突然划过道白光,他仿佛抓到了什么,可又仿佛似乎还差那么临门一脚。.bimilou.org “宋延——” “宋延——” 女子的轻唤让少年下意识回神,可寒潭般的目光却始终未从顾宝珠白皙面颊上面移开,仿佛想要透过女子的面容,看到些更本质的东西。 顾宝珠觉得宋延有些魔怔,下意识捉住少年悬在半空的手,几乎在瞬间,宋延眸光狠狠缩了缩,看向女子的磨光陡然间凝起焦距,眸光却仍旧放在女子身上,仿佛瞬间透过层层雾障,明白了什么。 见宋延心神不宁的,顾宝珠无奈撇撇嘴,索性留给他点时间,自己右手撑着下巴,拿过先前被宋延放在说上的《夏国志》,随意翻弄着书册自己消遣起来。 近些日子,朝堂传出些消息,西北几乎与突厥接壤的夏国,与燕国边境产生了些摩擦,好在边关镇守的老冠军侯压阵,死死护卫着边关要塞。 可即便这样,朝堂那些老东西还是有些不安,用他们的话来说,毕竟如今冠军后年迈,膝下子嗣又无其父之勇,待老侯爷百年后,燕国的疆土又由谁来守卫? 想到这儿,顾宝珠的目光忍不住看向少年,她为数不多的梦境中,知道眼前宋延会是燕国未来的少年将军,受万民敬仰。 亲自相处却发现,英雄虽然出自少年,可成功却似从来都不是偶然,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他似乎……从来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从当初藏书阁自己看到的《突厥史集》,到如今朝堂热议的与夏之间的大国关系,他从未缺少过关注。 顾宝珠这边翻着书册心中感叹,宋延那边脑海浮现的种种同样炸开锅来。 他入还古书院时,乃至不就前的平康坊,少年都在梦境中来来回回梦到个女子,那些帧帧画面和片段背后的情绪,曾经让少年真真切切痛苦心焦也茫然颓败过,为此他寻其背后因果,数次入梦的契机最终让少年发现,似乎!他每次入梦前的契机,都仿佛是和顾宝珠能扯上关系的糕点! 他结果便测出这个结论,也曾为此验证过,最终的结果亦和他所想的相差无二,可他只不明白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何,为何,简简单单的糕点,能让两个没有交集的人,在梦境中产生纠葛。 可如今…… 宋延眸光恢复清明色,就见顾宝珠百无聊赖翻弄着那本《夏国志》,瞧见他终于回神时目光中先是欢喜,随后凤眼中便溢满疑惑和不解。 宋延默了默,唇翕动了瞬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半晌儿,他只是轻轻摇头,若无其事般朝顾宝珠笑笑。 如今他似乎明白!糕点入梦的契机并非偶然,倒像是…… 倒像是那宛若前世的梦境中的二人提前约好,因为他们前世曾经约好,要以糕点入梦,所以今生,他偶然吃到她送给自己的糕点,便就能够在梦境中,看到她了吗? 可是,宋延眼皮颤了颤,可是正如他当初被梦境束缚后,惊醒过来的感受一般,如今他面对的还是同样的问题。 这样的梦境,唯独困扰着他一人,哪怕明白事情背后的因果,他也独独只能自己消化,却不能告诉梦境中的,另外那个,当事人。 可既然如此,为何老天爷偏偏让自己梦到那些画面,仿佛某种预示般,少年脑海中再次闪过梦境中帧帧画面,将军帐内女子无力躺在榻上,唇色惨败没有血色,支撑着最后口气。 宋延只想到那场面,便心缩揪痛的难受,仿佛被人紧紧攥住心脏的窒息无力感,少年眸底寒光闪过,将脑海中无厘头的画面呵退,目光再次凝聚到顾宝珠紧致下颌时,终于全部回归平静。 方才种种,让宋延同样想清楚了个问题,无论如何,梦境中的那些他无法改变,但至少目前,所有的一切都尚未发生,那预示的梦境他全当场警示,不会让那些画面再次照进现实。 想到这里,少年容色微正,看向顾宝珠时也不在犹豫。 “郡主,钱仵作验出结果那日,你便带我共同前去可好?” 顾宝珠眼底笑意僵了僵,脸色也显得苍白起来。这些日子,她竭力不去回想这个问题,想要将自己生活安排的很好,可饶是这样,她还是没法子否定,她的内心其实仍旧是忐忑和茫然的。 似乎明白顾宝珠心里所想,宋延轻柔抚了抚女子乌压压的发,力道带着安抚,想让她心安。 察觉到少年担忧的目光,回过神来的顾宝珠抬眸,等肺腑再次用力吸入口气后,朝着宋延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但睫羽颤动的弧度却遮不住眼底的黯淡。 “钱仵作说,便就在三日后,三日后便能告知我验尸的结果!” 说到这儿,顾宝珠眸光再次撞进少年的眼,挂在脸上的笑虽然仍旧显得苦涩,但看向他的目光却含着感激。 “宋延,多谢!” 关于开棺验尸的结果,乃至甬道棺椁的始末,包括他最终帮助自己寻到那座棺椁最后又躲过,府上那位“恭亲王”搜兵巡查,宋延他都从未曾缺席。 所以,关于最后验尸的结果,若是在刻意避开少年,确实也再没有那个必要,或许,宋延其实早已经明白想清楚了一切,这其中,唯一固执的想要查验结果的人,从来都是她顾宝珠自己。 …… 翌日正午,街巷人流往来,穿梭间吆喝声不见,勾勒出市井繁华的热闹,然而巷尾的胡同口,却是和前街炯然不同的萧瑟清冷。 顾宝珠少年装扮,月白长袍再身很是利索,只不过,与当日平康坊的风流俊俏小郎君不同,今日的他带着沉默的清冷,只宋延与她并肩而行,陪伴在她身侧。 行人本就不多,钱仵作居住的民宅本就偏僻,因此宋延和顾宝珠两人也就没有忌讳,少年男女站定对视间彼此了然,宋延率先迈步,扣住门环轻扣三声。 …… 第一百七十七章 验尸的结果 翌日正午,街巷人流往来,穿梭间吆喝声不见,勾勒出市井繁华的热闹。 然而巷尾的胡同口,却是和前街炯然不同的萧瑟清冷。 顾宝珠少年装扮,月白长袍在身很是利索,只不过,与当日平康坊的风流俊俏小郎君不同,今日的他带着沉默的清冷,只宋延与她并肩而行,陪伴在她身侧。 行人本就不多,钱俨居住的民宅本就偏僻,因此宋延和顾宝珠两人也就没有忌讳,少年男女站定对视间彼此了然,宋延率先迈步,扣住门环轻扣三声。 没等多久,门边应声而开,院落晦暗偏僻,两人跨过门槛后,钱仵作见到来人,连忙将门紧闭,这是当初弟弟钱俨特意交代他的。 三人均未多话,钱俨直接请顾宋二人往前厅就坐,顾宝珠四下打量了周,院落中正是寻常人家的模样,没有外人谣传那般,尸体随意摆放,腐臭四散可闻。 似乎察觉到两人的诧异,钱仵作倒也并未解释,直接开门见山朝着顾宝珠道。 “姑娘今日前来,定然是舍弟通知你的吧。” 顾宝珠点点头,头上隔着的白色帷帐并未取下,语气很是客气。 “劳烦您了——” 钱仵作从方桌下取出个黑色盒子,打开便传来股刺鼻腐臭味,若非浸了冰块,怕是情况要更糟糕些,他瞧着眼木盒中褪去颜色的红色沙砾,手上套上层油布制作的手套,捏出小把细沙超二人示意。 “姑娘,这位公子,这是钱某从当日棺椁刨出的丹砂。” “丹砂性寒,颜色朱红,可保尸身不腐,可却也不是万能的。” 察觉到年轻人眼中的疑惑,钱俨不在卖关子。 “而开棺后的丹砂却颜色黯淡,颜色已然淡白如土沙,虽然那味道仍旧,却也只因为密闭空间尘封已久,味道逸散不出罢了。” “凭借此丹砂的颜色以及那座棺椁的卖相,钱某基本可以断定,棺椁中人至少死于五年前,若是胆大些猜测,年份精确到七年前也无妨。” 七年两字出口,顾宝珠只觉得心口仿佛被人攥住,半晌儿稳定心神继续问道。 “先生当日开棺,可曾在尸体身上发现何种明显的特征?” 钱仵作闻言,两指摩挲着下巴开始认真思索起来,半晌沉吟道。 “若是尸体身上最为突出的特质,钱某认为有两点,其一死者皮肤表面的伤痕,竟然斑驳无皮;其二便是死者的右脚——” “右脚?” 宋延扶着顾宝珠,虽然遮着帷帽,却能察觉出她细微情绪的波动,知道她此时已然不济,索性自己上前接话。 钱仵作点点头,“当日开棺,我将死者全身上下检查了便,发现死者和常人有些不同,死者右脚天生六指,这点怕是害死他的人最终也未能知晓,否则便不会让脚趾安分呆在长靴之中了。” “先生可确定,他当真……当真生有六指?” 此刻,顾宝珠只觉得头上渗出层层冷汗,却仍旧不死心再次确认,然而等来的依旧是钱仵作肯定的答复。 先生方才所说他死于七年前,顾宝珠算了算时间,七年前的那时候母妃因病逝世,父亲为母妃操办丧事,那时的自己尚且年幼,却能敏感的察觉到,父王那些日子对自己的态度有些怪异,虽然后面渐渐习惯,但当初那种怪异感觉却从未从她心头褪去过。 若真是这样,那便说明,真正的父王其实,是和母妃逝世的同一年遇害的,或许,或许便是为母亲守灵的那段日子。 所以……当真和自己猜测的一般,自己从那时候开始,便已经开始认贼作父了吗? “而且……” 虽然隔着道帷帐,钱仵作还是敏锐察觉到顾宝珠的情绪不大好,他从木盒中捻起落脱落的牙齿,神情间还有些犹豫。 “先生您但说无妨——” 宋延心中明了,恭敬朝钱仵作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刨开的真相必然是残忍冷酷的,但血淋淋的真相若是无法大白,那才是对死者最大的不尊重,他相信,顾宝珠或许会暂时有些难受,但她定然不会想要忽略,任何与此事有关的真相。 顾宝珠深呼口气,庭院中就他们三人,她索性摘下帷帽朝着钱仵作点点头,视线顺势落到他说中捏着的那颗有些发黑的牙齿。 若是她猜测的不错,钱仵作接下来所说的情况,必然与那颗牙齿有关。 果不其然,下一瞬钱仵作便用根纤细的竹签,指了指牙齿上面的斑黑,朝着他二人道。 “这是死者身上脱落的牙齿,难得当初在棺椁中常年浸泡着丹砂,没有接触道外界的空气,因此倒是最接近死者死前的状态。” “既然牙齿浸泡在丹砂中,按理说未曾接触道空气,便不会形成这样斑斑黑迹,这点也是我当初困惑的地方。” 钱仵作的话让顾宝珠挑眉,她对药理有些研究,自然能听懂钱仵作的暗示,她目光再次落到纤细竹签指向的那跟牙齿,若有所思了瞬突然抬眼。 “先生的意思,可是,可是他死前曾经中毒?” 顾宝珠的心随着出口的猜测狠狠瑟缩了下,似乎连带着些许不知名的细节,也因为方才的猜测有了更加明晰的解释。 对于顾宝珠的猜测,钱仵作有些诧异,转瞬眼底浮现几分赞许,朝着女子肯定般点点头。 “没错!但前我还不曾确定,但经过回来后的检验,便可以确认死者生前所中之毒名叫斑蝥,这点我也是请教过舍弟之后方才确认的。” “斑蝥?” 顾宝珠口中呢喃着这二字,脑海中便涌上段文字。 “古籍曾有记载,斑蝥性寒,遇酒而化,先生——” 女子说到此处撩起长袖,突然抬眼看向钱仵作,眼中含着几分期许。 明白顾宝珠的意思,钱仵作从桌上拿出个早已准备好的瓷盅,将手中竹签递给女子,朝她轻轻点头。 竹签入手,伸入瓷盅内,竹签粘上点滴酒液,朝着钱仵作手中点着斑黑的牙齿探去,酒液滴在斑黑的瞬间,两者仿佛完全融合般,接着从牙齿上面留下污浊的黑迹,不过瞬间的功夫,原本牙齿上面还带着斑黑的色块,像是被清洗干净般,颜色浅淡很多。 钱仵作收回竹签,将那颗牙齿重新放回木盒中,将他最后的的推断说出口。 “斑蝥之毒除了让人失去行为能力,全身虚弱卧床不起,但意识却还是清醒的,因此该毒并不致命。”:筆瞇樓 “并不致命?” 宋延挑眉,眼底透着几分诧异,脑海中浮现开棺后顾烨皮肉不全的场景,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第一百七十八章 活活被疼死 “先生是想说——” 心中暗道眼前这二人聪慧,钱仵作不在犹豫,朝他二人轻轻点头。 “开棺后死者面容皮肉分离的场景,相信二位也有所见,我在验尸时便发现,棺椁中除了死者身下的丹砂,他的面部已然有更多的丹砂渗入皮肉。” “而早在《先秦杂记》中便有记载,生人面上霍开小口,以丹砂灌注,气胀如泡,可得完整生皮,但其过程痛苦至极,宛若凌迟剔骨。 钱仵作说着,面上也浮现几分不忍。 “而且,此过程痛苦至极,全过程亦需要试验着吊着口气,如此方能保证皮血完整剥离。” “宝珠——” 宋延挽住女子手臂,入手的指尖冰凉,渗人的寒能封进人的心底,顾宝珠闭了闭眼,只觉得胸口被针扎的疼痛,刺疼的感觉让她觉得胸肺间堵着块巨石,整个人有些喘不过气起。 顾宝珠抚着胸口,脑海中突然拂过帧画面,缠绵的病榻间,原本高大爽朗的男子窝废在病榻之上,奄奄一息的感受着外界发生的一切,眼睁睁的感受着刀刃刺入面颊,感受着刺鼻的丹砂顺着皮肉灌入,接着肿胀的气泡撕裂开皮肉,钻心的痛苦想让出口呼救,可费劲全身力气抬起的右手,却在半道狠狠垂落……bimilou.org “先生,您的意思是,他,他不是中毒而亡,实际是被丹砂剥皮,活生生给疼死的?” 女子的唇瓣惨白,额头的冷眼浸透碎发,整张脸像是没有生气,却死死盯着那颗斑白的牙齿,虚弱的语气从牙缝间挤出。 “没错——” 饶是常年与尸身打交道,刀枪戟伤他接触过不少,血淋淋的尸体和血肉也早已习惯,此刻确认那死者身前被丹砂灌注活活疼死时,面上还是有些不忍。 …… 秋风送爽,又过寒冬. 夕夜晚的盛景已过,很快便迎来冬雪消融的二月。 礼部主持的春闱在临安城的贡院顺利举行,道路庭前的春杏,在角落绽开带着红晕的花瓣。 太极宫外的花园旁,满眼的粉白零落成泥,高高大大的殿宇内,顾珺侧躺在龙椅上,顺手将奏折放到顾宝珠身前。 顾宝珠见此,端起侍女送上的杏花饼,伴着膳房备好的杏花娘,共同递给歪坐着的女帝顾珺,随后才不慌不忙的拿起那明黄色的奏折,打来来看里面的内容。 自从除夕宫宴,顾珺便指名让她留在宫中,顾宝珠原本便不想回恭亲王府,女帝的意思倒是正和她心意。 这些日子来,顾宝珠市场陪着顾珺在御书房,顾珺递给她朝臣奏折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顾宝珠也没有刚开始那般惶恐。 然而,此封奏折上的内容,却和顾宝珠之前看到的有些不同,此封奏折竟然来自突厥,和燕国有些日子未曾往来的老单于呼延冒顿。 扫过明黄纸张的黑字,顾宝珠有些诧异,此封奏折竟然是突厥上奏,主动请求来燕国朝贡! 顾珺随意咀嚼了口杏花饼,花香味溢满喉,虽觉得有些甜腻但仍旧吃了几口,这才放在空白瓷碟中,金色护甲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龙扶手,神态慵懒却藏着影不掉的气势。 “你如何想——” 顾宝珠想了想,仍觉得有些费解,索性如实回答。 “姑母,宝珠有些不明白!” “突厥与我朝,已数年未曾来往,还古书院那场刺杀,宝珠未曾瞧得出他们对我朝有何亲近之态,然而此时,又突然奏疏一封,参与今年我燕国的朝贡——” 顾宝珠摇摇头,语气中有些无奈。 “朝贡进献的礼品,我朝虽然算不得稀罕,但肯前来燕国,便是突厥像我朝主动释放的善意,难不成,还真想要对我燕国俯首称臣?” 顾宝珠的话让侧卧在龙椅上的顾珺眼尾微挑,白皙指腹下意识摩挲俯首上的龙角,却未曾帮她解答,只揉了揉鬓边太阳穴目光随意扫过顾宝珠手中奏疏继续问道。 “你觉得,若是你,该当如何?” 顾珺的话让她再次扫过手中奏疏,尝试从只言片语中获取更多的信息,半晌儿若有所思道。 “突厥居心虽然莫测,此番投诚之意尚且不明朗,但——” 顾宝珠撇撇嘴,仍是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但若是我,还是敞开我燕国国门,以宾礼待之。” 她话落的瞬间,龙椅上的顾珺突然睁眼,直起的腰身多出几分力量,朝着顾宝珠看来时带着赞许。 “好个以宾礼待之——” 顾宝珠说的轻松,但知道顾珺赞许的话出口,她那颗不安的心才算真真切切放进肚子里,虽然提出以宾利待之时,她心中还有些郁闷,但此番女帝顾珺的表现,便足以说明,她二人想到一处去了。 能得到这样默契的结论,还是当今燕国所处的局势。 前不久西北传来老冠军侯的宾客,西北边境接壤的夏国有些野心,最近几月战火不断,这种情况下,突厥自动朝贡,便无疑让他国觉得燕国“四夷宾服”,真刀真枪动起来,也得有些顾忌。 更何况,突厥主动求和下,其他邦夷小国定然也在观望,燕国接受朝贡方能显出上国气度。 因此,以宾礼待之是必然的结果,但是,因为先前还古书院刺杀那场事,姑母能够在多大程度相信突厥的诚意,可就不好说了!届时突厥使节入朝,自然一切明了。 桌上的杏花酒酿醇香,两人默契揭过此番话题。顾珺顺势又抿了口杏花酒,想起初春接连而过的会试和殿试,眼底露出几分欣慰。 “今日,应当便到皇城放榜的日子吧?” 顾珺陡转的话题让她微愣,顾宝珠回过神后笑颜中也带出几分调侃的揶揄。 “自古皇城榜下趣事多,也不知今年是否又要添桩榜下捉婿的笑谈。”说着,顾宝珠轻轻摇头,看向顾珺时讨喜的话也未曾藏掖。 “也恭贺姑母,今朝殿试,又为我燕国招纳不少栋梁!” 迎上顾宝珠带着笑意的眼,容色明媚的少女颜色宴宴,像春天枝头新开的嫩柳,新芽焕发出朝气蓬勃的活力,顾珺被少女的鲜活气感染,也不由点了点顾宝珠的额头微哂。 顾珺如此亲昵的态势,顾宝珠环住姑母的胳膊,轻轻靠在她肩头轻声撒娇,少女对她的依赖很容易便感觉到,女帝略微挑挑眉,只觉得近些日子,宝珠对她似乎更加亲近了些。 “宝珠,朕记得你还古书院的那位女同窗,应当叫做沈岚青对吧,来,和姑母说说,她最近如何?” 顾珺边说,便空出只手抚摸着顾宝珠脑后黝黑的顺发,神态中带出几分与素日威仪不同的爱怜。 ------题外话------ 情节到这里 便要感慨新的篇章了 后面的内容我可能就要开虐了 嘿嘿嘿~ 第一百七十九章 春闱揭皇榜 杏子花粉白的花瓣开放,清风一来,便扑簌簌落下。 落英缤纷的模样自动为来往的小娘子头上点花,然而此时,临安城中的小娘子却顾不得俊俏。 贡院外的砖墙边,有衙役挎着大刀,将手中的红榜贴在墙上,红纸黑字格外幌人眼,引得围观的人群纷纷翘首以盼。 “姑娘,你别凑这热闹了,又不是府上的公子出榜,何必要和他们挤在一起。” “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不定要如何收拾奴婢呢。” 穿着身绿衫的绿竹,连忙伸手拽住身前的宋乐仪,脸上满是为难色。 瞧见自家姑娘就要朝墙根下走的架势,眼中尽是不赞同色。 身着粉衣的宋乐仪眼巴巴站在外围,眼瞧着墙根下五大三粗的衙役就要离开,周围的人群也要在瞬间拥堵上前,此刻被拽住衣袖的她心底尽是后悔,早知道便不带绿竹出来了。 “绿竹姐姐——” 小姑娘粉唇微抿,眼中带出几分央求色,配上前额的美人尖,简直能把人心间给化了。 绿竹忍不住剁剁脚,心中暗骂自己没用。 “哎呀!好了好了,我陪姑娘一起过去,不过姑娘你要牢牢跟着——” “哎——” 绿竹话还未说完,便被宋乐仪反拽住衣袖,便朝着墙根下着急走去,身旁微观的人群亦然,劲风打下过道杏树的粉花,落在衣衫滚下衣襟被长靴踩活成泥,空气中浅香更浓。 宋乐仪身形灵活,又在衙役贴好皇榜的瞬间便走上前去,运气不错下虽未能站在最前排,却勉强能将红榜上的黑字看的真切。 少女目光带着欣喜,视线直接落在皇榜的第一个名字,脸上却瞬间垮了下来,有些不愤的撇撇嘴,红榜上的黑色龙舞写着陆煜二字,全然未曾听闻。 怏怏的视线顺势落下,小姑娘整张脸都蒙上神采,却见第二排的红榜上赫然写着榜眼祁远两个字,宋乐仪目光来来回回在那二字看了好久,星星眼却又在陆煜和祁远两个名字上留连时,没忍住皱了皱鼻子,声音蔫蔫没忍住轻声感叹了句。 “可惜了——” 周围的人群拥堵,之前过于专注,此刻宋乐仪才发觉左右两边拥堵的人群,对皇榜没了兴趣,最后瞧了眼黑字勾勒的祁远二字,她便顺势插空离开人群。 然而后来者居多,又有身强力壮的小厮朝前挤,微观百姓的趋势和她相反,人多腿杂下便有百姓勾脚欲摔,顺势将小姑娘的身子往后推去。 宋乐仪如今才刚抽条,纤弱的身子也就脸上还剩点婴儿肥,却压根受不住那力道,头载后便要仰倒,口中溢出声惊呼下意识唤着绿竹的名字,却在此刻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竟和绿竹姐姐走散。 慌乱间,她身体下意识反应,右手随意往斜后抓去,察觉到手中触感温顺的布料,像是拽着救命稻草般不肯放手,身子歪斜的瞬间顺滑的乌发上插着的珠花斜飞。 就在小姑娘闭眼,暗骂今日倒霉的瞬间,斜后方拽着布料那方向传出力气,并未挣扎她的拽托,只有双宽厚的大掌覆上小姑娘纤背,隔着春日薄薄衣衫,还能感觉到指腹常年握笔的粗糙,然而对此刻的宋乐仪来说,却让她猛松口气。 宋乐仪下意识拽着那人衣袖,双脚稳定重心下沉后,立即站稳和身后那人拉开距离,然而道谢的话还未说出,前后方向拥挤的百姓如同洪水,波涛汹涌般又朝着她这方向卷来。 姑娘纤弱的左肩被人再次推挤,脸上皱出痛苦神色,却又在抬眼的瞬间认出斜后方的人,眼底的痛苦未彻底被欣喜以及复杂的窘迫和尴尬代替时,右手腕突然被牵住,接着男子右掌重新护住她脊背,就从侧方带她突破重围。 “祁大哥?” 宋乐仪身形刚刚站定,便瞧见许多日子未曾见过的祁远,他还和原来那般,颀长身材,端正骨相,桃花眼周遭的分红倒因为微黑的肤色被遮盖,身上愈发稳重的气质让人很难在注意到那双潋滟漂亮的桃花眼。 祁远松开小姑娘的手腕,视线落在宋乐仪身上半晌,眼底划过丝惊讶,这些日子他忙于外出游学,最多偶尔回回书院,倒是未曾见到过那日书院走丢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着桃粉色薄衫,身形有些纤瘦,唯有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幼态。 额头上饱满的美人尖衬得她若含苞的初荷,这些日子不见,倒是长大不少。 宋乐仪偷偷观察着祁远的表情,在与他对视的瞬间,莫名读懂了他眼底的神色,这才不情不愿撇撇嘴,老老实实朝着祁远改口道。 “慕远哥——” 这是上次二人分别时,他曾告诉自己可以这样喊他的。m.bimilou.org 瞧着神情有些别扭的宋乐仪,祁远挑挑眉,目光落到自己手上的珠花,十分自然将他插到小姑娘的发髻上,愈发衬得她幼嫩。 “小乐仪这是认生呢,这就不记得我了?” 祁远清朗的嗓音响起,带着淡淡的磁性,如从前般惯常的调侃,却在瞧着小姑娘无语的神情时微愣,随后便是觉得好笑。 清润的笑声像是魔咒,宋乐仪下意识僵住脊背。 她有些不敢朝他看去,只装作无语的撇撇嘴来掩饰那份不自在。 瞧见宋乐仪沉着肩,脸上仍有些婴儿肥,然而却是和当初不大一般的疏离,仿佛长了年岁,带出小姑娘的矜持。祁远挑挑眉,心中有些无奈,桃花眼却仍旧潋滟出笑意,语气也多出正经。 “这才多少日子没见,竟然就生分了——” “看来,”祁远长嗯了声,“小乐仪这是小心眼呢,还记着当初你祖母寿辰,我不让你吃糖那事儿呢。” 祁远说着,煞有介事般点点头,随后像是妥协道。 “也罢!今是个好日子,我带你去东市的长街买糖,这样可好?” 听着男子诱哄中带着调侃的话,宋乐仪只觉得脸上羞红,既气恼祁远竟还记得吃糖那事儿,将她说得那样小心眼;又羞愤他仍将自己当小孩,还拿吃糖这事来哄她,最后索性掀过这话题,朝着祁远贺喜道。 “恭喜慕远哥了,此番高中榜眼,日后也必定能官运亨通——” 宋乐仪将心里模拟好久,既不显得疏离,也不会显出庞杂心思的话出口,规规矩矩朝着祁远贺喜。这话却让祁远挑挑眉,小姑娘道喜的声音让人舒心,可和旁人般差不离的“祝他官运亨通”,这话儿,听着未免有些敷衍。 祁终究嘶了声,咬牙半晌,终究只无奈点点头,拖长音调勉强应了句。 “行吧——” 第一百八十章 新科状元郎 “今日真得带你买糖吃了,若不然,下次再见,你怕是连句招呼都不舍得和我打了。” 眼瞧着祁远状似无奈的轻叹,可三句话离不开买糖这坎儿,宋乐仪只觉得有些心累,这关在他那过不去了是吧,气愤终于让她失去些理智,下意识反唇辩驳道。 “谁和你说的那样幼稚了,我不是都恭喜你高中了吗?” 宋乐仪皱着鼻子,无语又郁闷瞪了眼祁远,耳朵气的通红,声音带着些孩子气儿,可吭哧吭哧的声音却瞧不出几分气势。 瞧见小姑娘无语的神情,那活灵活现的模样,就差再朝他翻个白眼,祁远有些愣,回过神后摸摸鼻子,既似乎意识到了,小姑娘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又觉得眼前如初荷般的宋乐仪,又多出几分小时候的影子。 小姑娘不会像当初,郁闷时羞愤的跺脚,多出几分矜持,却还会如从前般,气愤时瞪圆眼睛,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无声朝他谴责和控诉,婴儿肥依旧鼓鼓的可爱,却身形抽条有了小姑娘的纤瘦线条。 正当祁远想说些什么时,耳边突然传来锣鼓喧天的喜庆声,伴随着周围人群的惊呼,两人止住话题,目光顺势看去时,宋乐仪视线中便出现匹高头的大马。 马上有个青年男子,头戴金花乌纱,脚跨金鞍红鬃马,手中捧着钦点圣诏,前后围拥着百姓,又有衙役旗鼓开路,俨然副气度非凡的模样。 旁人眼中光宗耀祖的状元郎,此只却端坐在马背上,百姓喜气洋洋的神情似乎全然浸染不到他,他只冷着张脸,全然没有任何表情,这气派的场面,男子冷峻的表情,映在宋乐仪眼中,心中却充满中怪异。 大红袍在身的男子,顶着副冰块脸,宋乐仪甚至在他挑眉的瞬间,敏锐察觉到一闪而逝的无奈,神态间似乎还有些烦躁,恰此时,宋乐仪耳边恰好传来声祁远的轻笑。 宋乐仪下意识抬眼看去,便瞧见他桃花眼中带丝促狭,那笑声悦耳,眼角周围逸开粉晕,潋滟的眸眸光多出几分惑人的力量。 红鬃马上的陆煜,捏着手中圣诏,明明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人生乐事,他却似乎半分乐趣也无,那面无表情的神色顺势扫过人群,百姓崇拜的目光衬得他神色愈发冷淡,却在随意扫过杏树下,和小姑娘对视的男子时目光微缩,神色终于算是有了些许波动。 青年突然间拽紧缰绳,朝着红鬃马顺势昂头,引得周围百姓惊呼,在他们热切目光中,今年俊俏的冷面郎君,临安城的新科状元郎竟然当街跨下马背,直直朝着人群中走来,引的无数女子发亮的眸光。 “祁远——” 清冷的声线传来,并未引得宋乐仪的注意,直到第二声带着波动的声音再次传来,祁远转头后,宋乐仪这才反应过来,刚转眼竟然就与那位冷面的青年对视。 陆煜视线扫过宋乐仪,冰冷的目光带着几分打量,似乎想要弄明白,为何祁远和与这小丫头说得这样高兴,竟然能全然忽略自己。 然而小丫头显得过分稚嫩,粉色裙装娇嫩的像是新绽的初荷,等陆煜还想更进一步探究时,宋乐仪身前已然挡着含笑的祁远。 “原来是陆兄——” “此番春风得意,踏马疾蹄看尽临安花,倒是让祁某好生羡慕。” 祁远下意识遮住陆煜对宋乐仪探究的视线,双拳拱手朝着陆煜道喜,那自然爽朗的笑容,似乎并没有在意眼前这位,抢了他榜眼光芒的新科状元郎。 瞧着祁远脸上招牌式的,让人见之便如沐春风的笑意,陆煜烦躁般挑挑眉,觉得他笑容有些碍眼,在想起殿试时,女帝顾珺面前进退有度的祁远,却在策论文章中发挥的远不如常,如今倒是平白让他戴上着破什子红冠帽,骑马游街跟个猴似的供百姓赏玩,每每想到这儿,陆煜脸颊便烦躁的想要抽搐。 宋乐仪在祁远身形的遮掩下,乖乖巧巧避开陆煜的视线,并没有因为周围小娘子的惊叹,便探出头去仔细打量今朝眼前这位冷峻的新科状元郎。 祁远似乎也不欲和陆煜多说,只简单寒暄了番,顾足面上后便朝着陆煜拱手告辞。 “临安城的风景远远不止这宣阳坊,祁某便不打扰陆兄游街的兴致了。” 说着,祁远再次拱手,直接拉着宋乐仪的手腕,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全然不顾及身后冷峻男子的黑脸。 祁远和宋乐仪二人一周,新科状元郎便被全然暴露在人群中,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终于在个颤颤巍巍的荷包扔在陆煜身上时,接踵而来的便是无数个绣着流苏的香包,疯狂朝着男子冷峻面庞上砸去,还带着女子压抑不住的惊呼。 宋乐仪偶然间转头,便瞧见方才还冷峻的新科状元郎,此刻淹没在万千临安女子的热情中,狼狈逃窜上红鬃马,面上的神情明显隐忍着不快。 那承受不住百姓热情,黑着脸的模样,竟看的宋乐仪好笑之余,莫名有些同情他来。 耳边传来小姑娘压抑的笑声,祁远扭头,也顺势朝着陆煜方向瞧了眼,半晌深深瞧了眼宋乐仪道。 “有这样好笑——” “嗯?” 对上小姑娘澄澈的眼,祁远轻轻摇头,觉得自己过分多想。 “没事,我方才是想说,不是要带小乐仪去西市买糖吗?” 瞧见祁远竟然真的要带自己去西市,宋乐仪眨了眨眼,虽然还有些愤懑他把自己当小孩糊弄,但心底又生出几分期待,他竟然要单独带着自己去西市玩。 到底是期待感占据上风,宋乐仪勉为其难压下那份被当做小孩的羞耻感,朝着他闷闷点头,率先朝着西市方向迈步。 眼瞧见小姑娘任性朝前走去,祁远虽觉得小姑娘气性大了些,却也迈开长腿,跟在其身侧默默护着她,两人走过长街。 祁远见宋乐仪没有说话的意思,索性主动开口道。 “所以,你觉得,可惜什么?” 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可宋乐仪脚步微顿,小姑娘本来,其实也不是真有多气恼祁远,她心中更多的,是责怪她自己的不争气,此刻与祁远潋滟桃花眼对视间,便蓦然明白他的意思。 皇榜前,宋乐仪瞧见祁远中了榜眼,暗道了句可惜。 原因无他,宋乐仪知道,祁远师出陆九熹,前面两次的乡试和会试中,他都位列第一,是名声远扬的解元和会员,若是此此新科状元郎的名字仍旧是祁远,那么他便是名副其实的连中三元。 第一百八十一章 傅斯年不快 这样赫赫有名的功绩,整个燕国官场也没几人。 临门一脚,却只是榜眼,所以当初的宋乐仪道了句可惜。 祁远瞧见宋乐仪眼底纠结,仿佛内穿透人心,明白她所思所想,就在小姑娘皱着鼻子犹豫间,喉咙间再出传出清润的笑意。 “那么现在,可还会觉得可惜——” 男子的声音响起,宋乐仪下意识顺着他视线看去,目光中是仍在百姓围拥中脱不开身的陆煜,再次收回目光时,恰好对上潋滟桃花眼底满满的促狭。m.bimilou.org 宋乐仪见此,湿漉漉的眼再也没忍住瞪向祁远,实在有些气恼,在这事情上,他还是拿自己当小孩子哄。 “这如何能一样?” 祁远这样说,明显是安慰自己逗弄小孩的话,却压根没打算认真的表达出他真实的想法,只当她是不谙世事的孩童,随便哄哄便便真连常理也不明白了。 若真和祁远那般,新科状元郎这般不好,从古至今,缘何会有那般多读书人千军万马朝那名额挤破头。 瞧见小姑娘耷拉着鹿眼,神态间有些委屈,祁远微诧,似乎没有想到小姑娘竟然这般敏锐,眼瞧见她抿着粉唇,眼光湿润倔强的瞧着他,祁远轻叹口气,不由弯下身子掏出随身手帕,语气轻柔却带出之前没有的认真。 “我们乐仪不必替我惋惜,君子之道,便不会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 “再者,日后路不是还长着呢吗,走的快些慢些不打紧,重要的是,能够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那时候,才能真真正正进行评判。” 祁远说着,像是想到些什么,眸光黯淡了瞬却很快重新燃起光亮,眉宇间并无任何郁结之色,是完完全全放任的坦然,宋乐仪与祁远目光对视间,也似乎不再为那事觉得遗憾,湿漉漉的眼睛收起就要溢出的水润。 “真乖!” 祁远感叹小姑娘的聪慧贴心,没忍住摸了摸宋乐仪头上的小髻。 “我们乐仪放心,日后若是你慕远哥官场混的不错,定然在我们乐仪出嫁时给你添妆。” ‘我们乐仪’四个字,让宋乐仪的心轻轻颤了颤,小心翼翼看向祁远时,却又被接下来被自己添妆的话怔住,对上祁远期待含笑的眼,宋乐仪敷衍的扯扯唇。 …… 来回间交往的拳脚,带着赫赫的劲风儿,吹得书上的花瓣飘扬,然而树下往来间的少年却仍未曾停手。 宋延顺势勾住傅斯年脚腕,右臂锁住傅斯年脖颈,两人彼此憋着劲儿均未曾留手,傅斯年左臂抬起的劲风,还未曾落到伸手宋延脖颈上时,便已被预见的少年打散开。 “杨副尉误我,这心都偏进沟里去了,尽给你开小灶——” 傅斯年佯装控诉,这话果然引起宋延轻哼,他瞅准机会,手腕探入袖口腕骨微翻,柄刚铁铸就的断刃便被傅斯年翻握,顺势朝着宋延退下的痛穴电去。 和傅斯年做了多少你那兄弟,这点子套路宋延已然预见,顺势收回双腿,却也因此右臂被逮着机会的傅斯年弹开,两人之间重新拉开段距离。 “过瘾!” 随着傅斯年这话落,手中的端匕撕破零碎的虚空,将飞舞的花瓣搅碎,最终院落的树冠上稳稳扎入短刀的匕首。 宋延瞧了眼扎在树身上,尾端仍旧震颤的短匕,眼底满是惊叹,右手揉捏放松着左手手腕,撩起眼皮难得收起眼底不耐色赞叹道。 “怪不得非要今日找我比试,身在锦衣卫,你倒也学了不少本事。 傅斯年闻言,随手揩掉头上豆大的汗,原本郁闷的心情在于宋延发泄比试后舒缓,微微喘着的气声中带出畅快。 “可不是吗——” “若不说那些人,挤破头都要进锦衣卫呢,不说别的,陆毅是身手和杨副尉完全两种路数,跟着久了倒也偷偷学了些。” 瞧见傅斯年眉眼中的得意劲儿,宋延笑着轻嗤了声。 “行了!将我抄好的《策论》和《兵法》拿去,然后赶紧滚,不给我教还敢在我跟前炫耀,我还忙着呢,没心情陪你玩。” 傅斯年刚搬来两坛子酒,抬眼便瞧见宋延换了件青色长袍,头上的发也收拾利索挽起,恢复之前俊秀精神的模样,然而这副比试完后,便要拍拍屁股走人的架势,傅斯年不干了。 “做什么?” 宋延撩起眼皮,瞧见堵在眼前,目光含着控诉的傅斯年,将他递来酒坛放在边上,有些没好气解释道。 “不跟你开玩笑,今儿个真不行——” “我和郡主约好,一个时辰后要在西市门口接她,再陪你吃酒便真要迟到了。” 知道宋延是个有原则的,话说到这份上,傅斯年索性自己开了酒封,昂头便灌了两头,这才怏怏提起衣衫,就要随他一起离去。 宋延走了两步,瞧见身后动静,突然间回过头来看向傅斯年目光带着丝诧异,朝着还古书院的方向看了眼。 “怎么——” “好容易上来次,我离开也就罢了,你怎么不去还古书院了?” “平日来我这,不是尽打听沈姑娘的事情了吗?” 随着宋延上了马车,傅斯年抱着酒坛,随意窝在车壁上,这才顺着宋延的话问了句。 “嗯——” “不去书院了。”傅斯年闷闷声音从嗓子眼传来,半晌抿了口酒吊着眼皮道。“至于她,若是书院出了什么事情,该说的你自然还得说。” 傅斯年的脾气宋延知道,素来是爽朗不记仇的,此番提起沈岚青却是这样副别扭样子,也是让宋延有些诧异,在联想到今日庄子上,这厮上来就要和自己比试,那出拳的频率和猛劲,倒不像是在比试,反而有点像是发泄。 宋延挑挑眉,察觉出傅斯年的情绪非常不对劲儿,种种异常让他轻嘶了声。 “我记得,你有些日子没来还古书院了吧?” “怎么着,这是沈姑娘惹你生气了——”话说到此处,宋延舌尖顶了顶左颊,喉咙间哼出声轻笑,有些不可思议道。 “还真是难得,你这样的性子,竟还能被气成这样儿,长这么大,我还真是头一次见。” 宋延的调侃带着笑意,傅斯年抛开酒坛,嘴角却没忍住抽了抽,抬眼对上这厮神清气爽的面容时,没忍住咬咬牙,真是觉得哪哪都不顺眼。 总算在傅斯年爆发的前一刻,宋延找准了定位,脸上披了层友好的面具。 少年接过他手中酒坛,沿着坛边反方向匣了口,外面车辙滚过石子路,宋延拍了拍傅斯年的脊背,勉强算陪他尽兴 “来——” “说说,你和沈姑娘间,到底怎么了?” 宋延话落,再次仰脖灌了口,只垂下头感受着喉中酒液,并未催促。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迎接灵牌位 马车只偶尔传来车辙碰撞的声音,车厢几静可闻。 这样的氛围直维持了半路,宋延只默不作声陪着傅斯年碰杯,酒坛子只简单碰了碰唇角,直到马车驶离还古书院所在的南郊,就要穿过明德门,傅斯年这才垂着头莫名其妙来了句。 “宋延,你说——” “我傅斯年,还不至于差到,成为旁人负累的地步吧?” 他这话刚落,宋延便下意识挑眉,总觉傅斯年这郁闷的神有些熟悉,半晌以手抵唇轻轻咳了咳,十分肯定道。 “这是什么话?” 然而正经不过几息,“你那里是什么负累,分明就是个祸害,伤人的话向来也伤己,你还真觉得,人家姑娘向你说出这样的话,心里能好受?” 傅斯年蹙眉,这算什么人话? 宋延这厮,究竟安慰自己来了,还是在他伤口撒盐来了,而然他后面的话,却让傅斯年微愣,眉峰下意识拧起。 “为何要这样说——” 对上傅斯年疑惑的目光,宋延轻叹口气。 “我听郡主说,沈姑娘近些日子总有些不在状态,她这样的人,竟然能被先生批评,若不是心里头装着事情,又怎么可能。” 说着,宋延横臂夺走他酒坛,撩开帘帐朝外头瞧了眼,眼瞧着离西市还有些距离,这才安心坐会车厢,拍了拍依旧闷闷的傅斯年。 “我说,兄弟——” “没什么大不了的,也用不着这样计较。” “有时候呢,你不要在意自己听到看到什么,而要相信你这里!” 说着,宋延目光下移,指尖顺势指了指傅斯年胸口,神态认真。 …… 车辙声咕噜咕噜,一路从皇城的含光门驶入平康坊。 终于,马车停在君又来门口,从车厢上缓缓走下个带着轻纱的女子,身形纤瘦窈窕,脊背却挺得笔直,酒楼里的跑堂连忙上前悉心伺候。 “二楼三号包厢——” 清脆悦耳的嗓音落下,肩上披着白汗巾的跑堂愣了愣,随即立刻绽开笑容殷勤道。 “好嘞!贵人您里边请——” 顾宝珠提着缎裙,抬步跨过阶梯,直接来到二楼的包厢门口,原本跟在他身后的跑堂早已离开,咚咚敲门声响,立刻便有开门。 “主子——” 木门彻底掩上的瞬间,桑桑将顾宝珠拉到内室,门窗基本都紧掩着,她牵着顾宝珠让她坐在铜镜前。 熟稔拆下顾宝珠乌发上的钗环,只简单将头发挽成男子发髻,上面插上白玉簪,一刻钟后,顾宝珠看着铜镜中映照出翩翩少郎君,转头朝着桑桑点头。 两人未再多话,默契脱下身上衣衫,顾宝珠船上男子长衫,靛青的颜色难得衬得他有些少年老成,手中惯常把折扇,而桑桑则换上顾宝珠脱下的裙衫,头上罩上兜帽。 半刻钟后,身着裙衫的桑桑提着裙摆,走下二楼,朝先前的跑堂打了声招呼后,便款款走向门口停着的马车。 马车驶离后,原本宽阔的长街上,出现两个带着草帽的壮汉,手中提着装满粮食的木桶作掩饰,但那深沉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那马车背影,没过多久,两人便消失在长街上。 晌午的君又来,来往宾客不断,不打眼的间隙,便有身着长袍的郎君手握折扇,优哉游哉朝着西边方向走去,未曾引起旁人注意。 顾宝珠顺着小巷,只走到临近的崇义坊,这才一改方才悠哉神态,就近扔出两块碎银,租了辆马车便朝着西市方驶去。 马车行走在官道上,咕噜噜车辙声响彻半个时辰,顾宝珠浅睡了会,刚好在正午阳光正盛的时候来到西市,此时正是早春,暖阳的温度只让人觉得舒心。 西市的街巷和东市不同,来往平民白丁更多些,是百姓讨生活的长街,吃穿住行样样都有,因为来往间有外出行走的富商,因此也算聚集了各地新鲜玩意儿,这开放的程度,也有不少容貌颇具异域色彩的胡人,与燕国百姓贸易往来。 瞧了眼自己身上的打扮,顾宝珠觉得有些不妥,索性停在临街的铺子前,随意选了根斑驳的杂玉,将头上那品质上佳的白玉换掉,瞬间,顾宝珠便觉得自己和这里的环境,更加契合了些。 铺子上面新鲜玩意不少,虽然算不得精致,但是胜在惊奇,顾宝珠随意打量的时候,任由街市上百姓嗓音入耳,有操着熟悉京强的大爷,那豪爽的性子必然祖辈生活在临安城中;也有西域胡人乐器铺子传来的管乐声。 “店家,这颗血珍珠,给我包起来——” 当然,也有外地的商客,操着并不熟稔的京强,不伦不类的学着与临安店家交涉,那粗狂的嗓音,语调很沉,口齿并不清晰学着说话的模样,听在耳边便让人想笑。 等顾宝珠挑好些小玩意儿,付了银子下意识朝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剩下店家独自整理着木桌上的珠子,俨然不见能传出方才声音的那人。bimilou.org 顾宝珠摇摇头,并未放在心上,目光落在西市街巷胡同尾端时,面上神色微怔,随后不在耽搁,朝着之前来过的丰邑街走去,直到视线中出现黑底的牌匾,顾宝珠这才停下脚步。 进出该店铺的人,均面带肃然,未见有嬉笑欢颜者,店家穿着朴素的黑衣,瞧见顾宝珠进来时朝她点点头,便请她进入二楼的包间,说是包间,其实不过木板隔开的独立空间,但却很隐秘,外人瞧不见里面究竟是何情形。 顾宝珠在店家示意下走进去,便瞧见方桌上竖放着雕刻好的灵牌,和外面牌匾般都是黑底镶金的字样,灵牌端坐在放桌上,下面简单摆设着干净的灵台,周围放置着各色瓜果,十分新鲜,显示出对桌上灵牌那人十足的尊重。 牌面上,清清楚楚用魏碑刻着“先考顾公讳三府君之灵位。” 顾宝珠看着灵牌上,缺失的“烨”字,忍住心底的难受,今朝她来西市的丰邑街,是因为它主丧葬,她想要给父王雕刻个牌位,哪怕现如今还没有办法刻上全称,但她相信,用不了多久,自己便能将顾烨的牌位迁入顾家祖祠。 在店家的帮助下,顾宝珠小心翼翼将灵牌收进牌匾中,按照之前的约定,给店家留下了锭金子,便离开丰邑有些阴暗的巷尾,重新回到之前来过的西街主街。 怀中包袱中裹着灵牌,顾宝珠没有闲逛的心思,此刻只想快些回到南郊宋延的庄子上,此番为父亲顾烨雕刻灵牌,他二人商量了很久。 顾宝珠的手上的银钱地契,随手都在她掌控内,但终究是从“恭亲王府”那人那里接手过来,她不可能放心将父亲牌位暂时请到那里。 第一百八十三章 西市遇蛮人 为此,宋延单独为她空出间厢房,当然宋延那里并非长久之计,顾宝珠已经联系桑桑,用平康坊的名义,在南郊这边购置处庄子,到时在郑重将父亲牌位接过去。 脑海中正盘算着事情,倒是没注意眼前,顾宝珠只觉得左肩膀给狠狠撞了撞,原本抱在手中装着灵牌的包袱,就要即刻脱手,慌乱下顾宝珠顾不得疼痛,好容易抱紧灵牌,这才感觉蹦到嗓眼里那颗心安分下来。 拽紧包袱,耳边并未听到身前人的致歉,顾宝珠抬头,戒备的目光便朝着撞向自己那人瞪去,着实没有多少好脾气。 怒呵声出来,身着黑色麻衣的高壮男子蓦然间抬头,瞧见身前男子打扮的顾宝珠时,呼延乌维目光微咪,划过抹阴鸷。 顾宝珠目光随意扫过身前男子,脑海中却仍担心灵牌磕碰,紧张兮兮垂眼想要将包袱寄得更紧些,手指打结的瞬间,她唇角绷了绷,微张的瞳孔似乎意识到什么,却在下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再次抬眼对上身前的呼延乌维时,顾宝珠已然面色淡淡,只目光中还残存着被撞的不满。 呼延乌维身材高壮,身着燕国男子的长服,下摆处短了半寸,头上的发辫散开学着中原男子挽成发髻,可天然卷曲的头发,配上他如今这身打扮,显得有些小气。 原本初来燕国,各方面不顺的呼延乌维,在顾宝珠怒斥的那刻,已然沉眉厌烦的鼓起腮,可却在抬眼瞧见被他一眼认出,此刻男子打扮的,仍旧鲜活生动的顾宝珠时,脑海中开始追忆。 上辈子的顾宝珠,似乎也曾经这样身着男装,那时候,她刚来突厥和亲不久,自己却未曾将这位来自燕国的可敦当回事,连带着,整个突厥部族的人,也未曾将她放在眼中。 那时候的她,未哭未闹,似乎从未在自己身上产生过期待,只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随着她身边陪嫁的侍女,换上男子装束,游走在各个部落之间。 刚开始,是赠与受伤的族中人白及膏,抚慰那些没有身份向大巫求药的部族人,后来,竟主动上手为他们包扎。 就这样,一人一仆,那样纤弱脊背,提着方形大小的药箱,愣是在整个突厥部族传出药王美名,很受部族中人尊重;甚至到后来,从开始的草药,到后来的燕国文字、风俗文化,她在那六七年的时间内,用他呼延乌维嗤之以鼻的方法,似乎让突厥族变换了番风貌。 顾宝珠掩住心底的惊骇,她如何也想不到,今日宫里刚从姑母哪里看到突厥要来燕国朝贡的消息,转眼的功夫,她就在西市看到了呼延乌维本人。 现实中,她对突厥只在书册和朝堂官员口中了解过,可呼延乌维这人,确是承包她噩梦般的来源,即便梦境中仅仅那么几次,可他带给梦境中和亲郡主的那份心悸,却让她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呼延乌维陷入思绪,眼底划过丝复杂等到再次看向身前女子时,缓慢变得柔和下来。 男子高大身材微躬,右手比在胸前,桀骜的眼中带出歉意。 “呼某的不是,方才得罪这位公子了——” 说着,呼延乌维垂头,右边腮帮的肌肉鼓起,突然间从袖中拽出颗血红的珠子,而后挑起眼睛,用蹩脚生涩的临安强朝她微微示意道。 “是我的不对,这条血珍珠便算是给公子赔罪!” 说着,竟然大朝前靠近顾宝珠,就要将那颗血珍珠往她手里塞,顾宝珠目光落在那嫣红如血的珠子上,与呼延乌维对视间,便已然明了,此人怕是知道自己已是女子。 陌生气息的靠近,像是突然间在侵占呼吸的空间,顾宝珠不满挣扎开来,那颗血红珍珠便坠在黄土中,视线中弹跳了两下,然而顾宝珠却不想在和他纠缠,转身便要朝着西市入口处走去。 顾宝珠的不配合,让呼延乌维眯眯眼,他深深瞧了眼顾宝珠,弯腰捡起地上那颗血红小珠,仔细擦去上面的尘土,重新揣进怀中。 稳稳当当抱着包袱,顾宝珠在穿过条长街,便能看到西市的入口,然而身后高壮的男子脚步却紧密相随,顾宝珠眸光微冷,突然间顿住脚步,瞧见街道两边路过跨刀的衙卫,便欲抬步上前。 呼延乌维脚步微顿,瞬间明白女子用意,就在顾宝珠跨过长街的前一刻,几步来到女子身前,突然间拽住顾宝珠的右臂,在她视线中舔了舔唇,用只他二人的声音道了句。 “顾宝珠——” 察觉到怀中女子身形微僵,呼延乌维腮帮肌肉满意鼓了股,迎上顾宝珠不可置信的目光时,突然间抬手,轻轻划过女子细嫩脸颊,带着爱怜般轻轻抚摸,那双眼像是在透过她,看向另外个人。 “可敦,本汗可算是找到你了——” “你放心,你我之间已然两清了,本汗并不怪你——” “而且,本汗送你的东西,可敦你得收好了!” 说着,不顾她的挣扎,直接将那血红珠子,重新塞回她身上。 呼延乌维的声音很轻,那气息喷洒在顾宝珠脸上,忍住哆嗦欲呕的冲动,她只觉得那双手抚摸过的地方,让人不寒而栗,而最让人惊骇的,则是他说出的那些话。 顾宝珠微微蹙眉,眼前的呼延乌维仿佛魔怔,说着现实中她压根不明白的话,可这些话,联合她曾经梦到过的画面,拼接起来彼此似乎又能说通,这个猜测让顾宝珠微怔,反应过来时连忙低垂眼睫。 被束缚的双手,以及两人间贴近的距离,让顾宝珠对身边人的气息天然排斥,手腕上传来的钝痛让她没忍住。 顾宝珠挑挑眉,唇角绷紧条线,眼底淬出冷意,趁着呼延乌维沉浸在自己世界时,她右臂微微扭,没给男子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扬手朝着呼延乌维脸上抽去。 “啪——” 震天的把掌声,就要将路人吸引,顾宝珠在呼延乌维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猛然从他怀抱中挣脱,将发麻泛红的手掌藏进袖中,察觉她目光时,顾宝珠挑眉扬起眼尾,神态中带出几分倨傲,仿若高高在上般睥睨她的臣民。 “知道我是女子,嗯——” “哼呵哈——” 顾宝珠点点头,轻笑笑声回荡后突然间冷眼睨他,眸光中尽是疏离的冷淡。 “是不是你的可敦,你得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说着,顾宝珠勾住手中坠着细绳的血色珍珠,在呼延乌维眼前晃了晃,那般好整以暇的神态,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你虽身着长衫,但骨相容貌非我临安人士,而整条西市虽然允许外商者进入,却仅仅局限于西边胡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遇呼延乌维 顾宝珠说着,再次晃荡了番手中血色珍珠,朝呼延乌维挑眉。 “而胡人与我朝邦交多年,互通有无下,眼光自然也今非昔比,不可能将如此劣质的珠子当宝贝送人,毕竟——” 顾宝珠挑唇,眼底尽是冷意和不屑,目光像是腊月的寒冰,没有半丝暖意,就那样当着呼延乌维的面,轻抿着唇,一字一句道。 “我朝女子,向来挑剔!”说着,顾宝珠便勾起小指,随手将那血色珍珠再次扔掉,珍珠坠着长绳子,在地面咕噜噜滚了三圈,在街道埋好的水道中彻底消失不见。 这话说完,顾宝珠未曾理会呼延乌维压抑的盛怒,半分不在乎他的情绪,清淡的目光只随意扫了扫来回巡巡逻的衙差,语气冷冷道。 “我虽不知你究竟出自哪个部族,但既进的了我雁门关,来到我燕国王土之上,没有正式的通关玉碟,你便就是你所说的那个部族的可汗,也得给我乖乖蹲着旁人看不到的角落——” “毕竟——” 顾宝珠扬起下颌,眸光终于舍得分出缕,落到男子肿胀鼓起的腮帮,他那份隐忍的怒气,却只让她好笑般挑挑唇,难得主动凑近却神态散漫摆弄着手上指甲,语气不轻不重却只他二人可闻。 “你既知道我唤顾宝珠,那么,也该知道,我同样是这燕国的南平郡主。”说道这里,顾宝珠神态不在漫不经心,扬起下颌与呼延乌维目光对上,气势未减半分,红唇轻启未曾收敛话中羞辱。 “而南平郡主,可不是尔等小国寡民,便可以随意冒犯的——” 西市上吆喝声不断,头顶的光阳温暖,而顾宝珠的脊背却感觉刺骨寒凉,直到顾宝珠再也察觉不到,身后那人晦暗阴鸷的目光时,挺直僵硬的脊背,此时才松懈下来。 然而还没等顾宝珠喘口气,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帧画面,正是当初大兴善寺,她发现府上那位“恭亲王”在寺庙中,与位名唤作七公子的男人谈论火铳买卖的生意,当初她藏在草筐中,隐约透着草木的缝隙,瞧见那位七公子的轮廓,如今才突然间发现,那人和呼延乌维竟然有八成相似,或者说,那人根本就是呼延乌维。 顾宝珠扶着胸口,突然间急促呼吸了瞬,也就是说,当初“恭亲王”贩卖火铳的对象,竟然是突厥! 瞧了外面天色,宋延索性撩开车帘,踩在青石路上等着顾宝珠。 刚站定不就,便瞧见西市门口走来,有些失魂落魄的顾宝珠,宋延挑挑眉,不在犹豫直接起身迎上去,护着她上了马车。 小心翼翼拿过顾宝珠身上的包袱,宋延将那灵牌位妥善放到桌角,顺势摸了摸顾宝珠的手,却发现冰凉一片。 “怎么了——” 宋延帮着她暖手,语气中含着关切。 少年的体温像是冬日的炉火,顾宝珠绷紧的情绪松懈下来,朝他摇摇头后,便下意识靠近少年的胸膛,汲取他身上的暖意,宋延见顾宝珠避开不谈,自然垂下的睫毛遮住眸底深色,却未曾逼迫她,只顺着她的动作,让她靠的更加舒服些,同时掌心贴着她纤瘦脊背,帮她驱散那种寒意。 马车偶尔颠簸,少年的胸膛宽厚带着温暖的力量,顾宝珠靠了会,只觉得原本压抑在她心底的情绪,似乎因为宋延的安抚被很好的处理,方才还挥之不去的阴霾,此刻倒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想到这里,顾宝珠眼睫颤了颤,朝着身前人蹭了蹭,目光这才打量着周围车壁,最后顺势落到桌沿上放着的红封,眼尾微扬朝着宋延示意,语气有些不解。 “这是什么?” 这样说着,她顺势拿过那红封,拆开看到里面的内容时,突然间从少年怀中挣脱开来,不可思议道。bimilou.org “请帖?” “祁斋长要定亲了!” 顾宝珠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抬头瞧见宋延朝她轻轻点头,这才勉强接受这样的事实,半晌仿若灵魂归位般自顾自道。 “也不算奇怪!祁斋长毕竟打我们两岁,如今已然科举入仕,年纪轻轻便中了榜眼,临安城中多少达官显贵盯着他这潜力股呢,学业已成,自然该成家立业,而后才能在官场上治国平天下。” “没错没错!” 顾宝珠连连点头,几番寻找的理由消除这事带给她的冲击,就在宋延以为她已经接受这个事实时,女子有突然跌坐在少年怀中,语气感慨和懊恼。 “可是话这样说没有错,但总感觉他和我们一般,这么快便要定婚成亲,一时半会还有些难以接受,就……感觉,好像我们便已经长大,都得走好自己那条路,回不到从前那样无忧无虑了。” 宋延并未忽略顾宝珠的怅然,视线落在她脸上,同时不忘抓紧她的手,告诉自己他一直在,无论这条路通往何方,他宋延,都会在顾宝珠身边,陪着她。 少年的行动,很快让顾宝珠感受到安慰,窝在他怀中轻轻点了点头。 眼见她情绪肉眼可见的好转,没有之前那般沮丧,宋延捏了捏她的手,脸颊在女子乌缎如云的发上蹭了蹭,心中斟酌了番,终于宋延抬起头握着女子的手紧了紧。 少年嘴唇动了动,终于唤了声顾宝珠的名字。 “我有个事……想和你说?” 迎上女子不解的目光,宋延撩起眼皮正色道。 “我……打算参加今年武举!” 话说道半路,宋延的语气便坚定起来。 宋延说出这话,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祁远的选择带给了他些思考,同时这些日子梦境中交错的画面也让他觉得紧迫,方才顾宝珠进入马车时,他便能察觉出情绪不对。 虽然他并不想要妄自菲薄,但是如今的自己,确实会有无力感,既然如此,宋延想着,倒不如早些提升先那个功名回来,那是实实在在的。 少年的认真让顾宝珠眉峰微蹙,燕国武举的常态,她不是没有了解过,史上最小的武状元,也至少和祁远同岁,如今的宋延去参加武举,未免少了两年的沉淀。 “你放心,我不会那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如今的我虽然还有些经验不足,但是杨副尉曾和我说,我这样的年纪,参加的也不是没有。” 宋延实在不想为了那所谓的最好的状态,便浪费这二年,他想早些入伍,多适应军中的环境,毕竟,对于军伍中人来说,武状元的名头固然重要,但战场上真刀真枪的磨炼,远比纸上谈兵之人要更加实在…… 第一百八十五章 乐仪的心碎 清风夹杂杏香,卷入人声鼎沸的茶肆。 宋乐仪小口抿着茶水,哀怨目光扫过傅斯年。 “傅表哥!你说带我出来玩,便是这里?” 小姑娘怀疑的目光不加遮掩,傅斯年目光扫过周围喧闹简陋的茶肆,有些心虚的咳了咳,却在对上宋乐仪目光后,格外理所当然道。 “乐仪表妹你可别胡说,这里可不偏僻。诺——” 说着,傅斯年朝着茶肆门口挑挑唇,用那一本正经的介绍,来遮掩他囊中羞涩的事实。 “这里可是义宁房,出了茶肆往左拐,便是赫赫有名、法度严明的大理寺,这茶肆说是简朴,却也在此地开始百来个年头。” 瞧见宋乐仪无奈皱皱鼻子,傅斯年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髻。 “再者说,本就是出来带你散心的,顺道再见个人,总比你成天闷在府上,被那冷面夫子逼着练琴强吧?” “对了!”探头瞧了眼茶肆外,有换下官服身着便衣的人陆续从大理寺府衙走出,傅斯年敲了敲桌沿。 “表妹你把方才淘来的那几本典籍孤本拿来,傅表哥等会要送人给他道喜!” 说着傅斯年赞许目光看向宋乐仪,心中暗道小姑娘眼光当真毒辣,府上教授她的夫子定然也是高人,表妹小小年纪,竟然在那破烂书铺中淘来两册孤本,用来送给那人再是合适不过。 宋乐仪撇撇嘴,却也乖巧的将抱在手中的书册放上桌,只歪头象征性问道。 “表哥要送给谁,又要贺什么喜事?” 其实相比于赴约的对象是谁,宋乐仪倒是对那喜事更感兴趣,府上嬷嬷教过她执掌中馈,摆宴设席,听起来自然更熟悉些。 傅斯年闻言咧唇笑笑,语气中有些玩味儿。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祝贺日后洞房花烛喜,官运亨通顺嘛!” 这话说完,宋乐仪并未当回事,以为是傅斯年在锦衣卫关系要好的同僚,可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对,锦衣卫所在的街坊离这义宁坊,中间差着几个里坊呢。 宋乐仪眨眨眼,正疑惑间,嘈杂的茶肆便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瞧见门口突然间出现的,身着玄色官服的祁远。 小姑娘惊得瞠目结舌,连忙扭头拽了拽傅斯年的袖口,忍住发抖的声线不确定问。 “表哥,洞房花烛喜?官运亨通顺?” 小姑娘的表情,让傅斯年微愣,然祁远已近身前,他不好在多说。 祁远瞧见跟在傅斯年身旁的宋乐仪,似乎也并不惊讶,从身后提出个油纸包,顺手便递给小姑娘。 “旁边孙婆婆家的绿豆糕,很是爽口,你尝尝——” 说着,祁远又唤来茶肆跑堂,给宋乐仪上了碗红糖冰粉,这才稳稳当当坐在傅斯年对面。 宋乐仪木然接过油纸包,可全身的神经却在绷起,竖着耳朵听着傅斯年和祁远二人的谈话,仿若浑身戒备般,手下意识伸向祁远所说的绿豆糕,可心中去紧张兮兮的害怕从祁远口中听到什么。 耳边茶肆的客人谈天说地,粗狂的喉咙伴着豪爽的临安强调,将宋乐仪的耳朵炸的漫天响,愣神迷糊间,隐约便听到傅斯年和祁远的笑谈声。 接着,祁远清朗的嗓音传入耳廓,结果傅斯年递来的古籍,含笑道谢后又从袖口掏出份请帖递回,到后来,宋乐仪的耳边只循环着熟悉带笑的嗓音。 “多谢!五月初九,我会在义宁坊此处购置的民宅中,与姜姑娘举办喜宴,届时你和宋延别忘共同过来吃酒。” 接着,耳边隐约传来傅斯年的声音,似乎再问他如今的官职,祁远似乎说了什么,可宋乐仪却没有听清,但他轻口所说的“举办喜宴”四个字,却让宋乐仪耳旁轰鸣。 原本拿在手中,小口吃掉一半的绿豆糕,突然间从手中滑落,坠在身上的裙衫上,散开堆含浸着油的碎屑,宋乐仪低头抖抖裙摆,碎屑散在地,可粉色裙衫上,却留下条带着线的油渍。 宋乐仪不敢抬头,害怕忍不住的泪夺眶,她忍住发酸的情绪,只默默垂着头,将脸埋在那碗红糖冰粉中,手中的瓷勺一下下送入口中,咀嚼也似乎忘记,只机械般下咽,许是冰粉拗口,宋乐仪只觉得喉咙很涩,有说不清楚的情绪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散落在地的绿豆屑,引来群竞相争夺的蚂蚁,与此同时,宋乐仪脸上似乎也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有酥酥麻麻的痒意,只顺手轻轻揉了揉。 傅斯年二人的谈笑声仍旧继续,宋乐仪却觉得有些坐立难安,脸上的痒意似乎开始蔓延。和傅斯年谈笑的祁远,照例瞧了眼挺着纤背,坐在小凳上的宋乐仪,端茶倒水的手微顿,神色有些肃穆。 只见,原本好好的小姑娘,白嫩尚且未褪去婴儿肥的小脸,此刻布上红点,宋乐仪似乎觉得有些痒,不断伸手揉着脸上红点,动作越来越急,那双微微耷拉的杏眼此刻早已湿漉漉一片。 “乐仪——”筆蒾樓 祁远慌忙起身,便拽住宋乐仪手臂,阻止她没有轻重揉弄脸颊的动作,视线落在空了的红糖冰粉中。 宋乐仪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沉,意识清醒的最后幅画面,便是祁远肃着脸,桃花眼远没有往常般潋滟,满脸担忧瞧着她。 隐约间,耳边还传来傅表哥懊恼着急的声音以及祁远不在清朗微微发沉的声线。 “坏了!这冰糖冰粉中加了藕粉,乐仪表妹吃这东西会其红疹的。” “旁边有家医馆,我们先去……” 长春堂内,处处飘荡这微微苦涩的药香。 床榻上,有些昏黄的烛火,将小姑娘的脸照的有些黯淡。 坐堂的坐堂的老大夫,在宋乐仪额头手腕几个穴位揉按了半刻钟,随后取出药箱中的膏药,在小姑娘幼嫩的脸上,起了红点的地方仔细涂抹,没有放过任何一处。 等忙活完,这才瞧了眼踱步的傅斯年,语气有些不善。 “别再屋里头晃荡了,你先出去,给姑娘买碗养胃的白粥,冲冲那藕粉的味道,等你回来了,她应该也差不多可以醒来了。” 这话说完,傅斯年下意识不大认同,他怎么敢把乐仪表妹独自留在这里,今日之事本就是自己的疏忽,竟然忘记叮嘱跑堂不要在任何吃食中搁藕粉。 愧疚感驱使下,傅斯年下意识看向守在榻前的祁远,眼中的意思非常明显,那就是两人掉个位置,由祁远出去买白粥,自己在这儿守着。 祁远见此未曾拒绝,却在傅斯年面露欣喜时,朝着自己衣襟指了指。 傅斯年顺势看去,便见祁远官袍的一角,被宋乐仪拽在手中。 第一百八十六章 祁远的安抚 乐仪表妹竟然从方才被送进医馆,再到接受坐堂大夫的诊治,都未曾松开拽着祁远的手。 傅斯年尝试伸手拽了拽,却只让榻上的小姑娘蹙起眉。 他不忍继续折腾宋乐仪,朝着身旁祁远叮嘱道。 “乐仪妹子先由你来照看,我去临街那个大酒楼买些白粥,这样干净些,若是表妹有什么情况,你便差个馆里的学徒来报我一声。” 眼瞧见祁远欣然答应,傅斯年又不放心瞧了床榻上的宋乐仪眼,这才快步走出长春堂,朝着那酒楼方向而去。 祁远瞧着宋乐仪,桃花眼中的温和不见,端正的骨相因为眉眼中的自责,线条显得不那样顺畅。 要知道,茶肆中那碗冰粉,是自己给宋乐仪点的,若是当初,他能够在多谨慎些多关注小姑娘,问清楚她有何忌讳便好了。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声轻嘤,祁远便瞧见小姑娘睁开杏眼,依旧不是很有精神,但状态能比先前好上许多。 帮宋乐仪掩好被角,等着小姑娘杏眼彻底聚焦,祁远轻声拍了拍他肩,温声安慰道。 “乐仪放心!” “方才大夫说了,你脸上的红点没有大碍,涂抹上药膏注意清淡饮食,在卧床静养几日便好,你无须担心,不会留疤的。” 宋乐仪闻言,目光在祁远眉眼出绕了圈,半晌儿朝他轻轻点头。 屋舍内有些寂静,祁远瞧了眼怏怏的宋乐仪,想了想语气轻柔。 “慕远哥陪我们乐仪说会儿话吧,好不好?” 这话说完,祁远便瞧见宋乐仪眸光亮了亮,朝她轻轻点头。 这副乖顺的模样,很是惹人恋爱,祁远桃花眼多出几分真切的笑意,再次想了想,尾调拖长。 “那……你告诉慕远哥,除了这藕粉,我们乐仪还有什么东西碰不得?”“不局限于吃食,花粉、草屑,但凡让我们乐仪不舒服的东西,都和慕远哥说说好吗?” 哪怕在此时,祁远的声音中都带着诱哄,宋乐仪觉得心头微酸,却再次乖顺点点头,干涩的粉唇微张,却发现声音微微暗哑,适应了半晌,就这祁远的手喝了被温水,宋乐仪这才朝他简单说了几样。 祁远闻言,未曾觉得不耐烦,只坐在旁边耐心将她说的每样东西默默记下。 “嗯嗯——慕远哥记下了,以后呢,会帮我们乐仪好好把关的!”宋乐仪睁圆眼睛,忍住酸涩的情绪,祁远眸底的认真让小姑娘默默垂眼,猫儿般的嗓音传出,格外让人心疼。 “可已经晚了——” “什么?” 祁远没听清楚,迎上小姑娘微微泛红的眼眶,桃花眼中浮现几分认真。 宋乐仪连忙摇着头,弯唇朝她笑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让人看着莫名有些心酸,迎上祁远担忧目光。 “慕远哥,我没事——” “就是觉得,有些痒便忍不住眼睛涩,哦,对了,慕远哥你很想要成亲吗?” 小姑娘问出这话,睁圆眼睛看向祁远,瞳孔中闪动着明显的好奇,可祁远又觉得有些不对,到底在宋乐仪的催促中,说出心中想法。 祁远轻嗯了声,似乎也在认真思考。 “先辈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如今已入职大理寺,娶妻一来抚慰先父遗愿,二来能有和顺家宅,如此不好吗?” 祁远的反问让宋乐仪皱皱鼻,却又生出股希望。 “那慕远哥喜欢你的未婚妻吗?” 瞧着宋乐仪探究的杏眼,祁远愣了愣,半晌儿勾唇轻声道了句。 “会喜欢的——” “而且——” 祁远正想要说,未婚妻是现任大理寺卿江谨的女儿,父亲耳濡目染下必然性情不错,如此便能家宅和顺,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的。 宋乐仪的心再次黯然沉坠,此刻看着祁远眼底温和的笑意,她觉像是往喉咙中灌了盅苦涩的汤药,密密麻麻的堵塞她的五官,就连呼吸中都仿佛逃不掉的苦涩,同时不可抑制的,宋乐仪就对那位祁远未过门的妻子,产生种连她都未曾察觉到的嫉妒。 情绪交杂的煎熬下,祁远端正面容上的笑意,便让宋乐仪觉得有些刺眼,连带着,她的嘴里仿佛也含着根刺,苦涩推动下的情绪让她的话脱口而出。 “而且,祁远哥娶了当朝三品大员的女儿,日后官场自然便能官运通顺——” 宋乐仪这话说的突兀,让守在榻前的祁远微愣。 他和江谨女儿订婚的消息传出,确实有不少同科进士说酸话,祁家早年家道中落,他算是在寒门穷举中走来,虽知官场常态,却也从未忘记过初心,入大理寺是他进入还古书院时,便已然确定的志向,江谨对他有恩他对其亦是尊重。 但是哪怕当初,江谨主动和他提起这桩婚事的时候,他还是万分诧异的,后来答应下来,只是祁远觉得,成亲亦是他这个人生阶段该做的事情,而他并无爱慕之人,日后自然会待她好,夫妻二人能够在偌大的临安城中组建避风和顺的家宅。 而方才宋乐仪的那话,让反应过来的祁远有些不可置信的蹙眉,连带着,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中此刻,也划过一闪而逝的失望,可沉下心来瞧见女孩愧疚的神情,又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 祁远脸上的表情刺痛宋乐仪,却同样让她陷入魔怔,她愣愣瞧着祁远眼底的眼,反应过来她在嫉妒冲动下,出口的那话对于他来说该是何等的伤人。 那瞬间,宋乐仪觉得,她藏在心底,不敢告人的喜欢没有了,到现在,就连祁远这个对他疼爱的哥哥,也因为她方才的话便要没有了。心底愧疚自责的情绪翻江倒海。 心底愧疚自责的情绪翻江倒海,懊悔的情绪就要将她整个人淹没,连带着,眼眶中的泪水夺门而出,汹涌的水意将那双眼睛洗洗得澄澈透明。 “对不起!慕远哥,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对不起——”筆蒾樓 小姑娘眼眶微红,不断朝她道歉的模样很是让人心疼,祁远觉得心被扎了下,觉得自己越活越回去了,竟然和小孩计较。 不自觉的,祁远便掏出手帕,亲自帮小姑娘擦着泪,同时轻拍着她的脊背,口中轻声安抚道, “没关系,慕远哥知道,我们乐仪定然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你能告诉慕远哥,方才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吗?” 祁远的解释,让宋乐仪更加觉得无地自容,心底的愧疚感更甚,此刻面对他的不解,小姑娘抿抿唇,抽泣的嗓音断断续续,却拽着他的袖子认认真真解释道。 “对不起,慕远哥,我方才……” 宋乐仪极力忍住抽噎的情绪,“我方才,就是有些难过。” 第一百八十七章 投诚斩坐骑 祁远耐心替她擦着眼泪,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对上他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宋乐仪哽咽同时,缓缓垂下脑袋,鼻尖因为哭腔也染上红晕。 “我就是觉得,你们都要离开,所以有些难过——” “慕远哥要成亲,我哥也要成亲,傅表哥也要成亲,到最后,你们都走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宋乐仪的脸上带着破碎的哀伤,让祁远心疼的同时,还能真切感受到小姑娘心底的抹不掉的哀伤,祁远莫名也有些心酸,同时眼底划过丝了然,他算是明白,原本乖乖巧巧的小姑娘,为何方才能对他说出那样的话了。 这是觉得,原本身边依赖的人,都要相继娶亲,小姑娘觉的没有安全感了,害怕被她在乎看重的人抛弃。 祁远摸了摸宋乐仪的鬓发,温声安慰道。 “怎么会呢?谁都不会离你远去,就算慕远哥,包括你哥宋延日后成了亲,我们乐仪会多个人疼爱,明白吗?” 宋乐仪下意识摇摇头,觉得心中的酸涩说不出,可意思道祁远眼中已然没有对自己的失望,对上他期待的目光,宋乐仪又愣愣般点头,不敢再将旁的情绪表达出来。 这样最好…… 她宁愿慕远哥以为自己孩子气,也不想因为自己无心之言,便伤害到他。 慕远哥这样觉得,才最好…… 五月初,雁门关开。 突厥族七王子呼延乌维,携通关玉碟,带三千马匹,与突厥使节入燕国朝贡。 邻族向燕国女帝顾珺主动称臣,为表诚心,呼延王子斩杀坐骑白马以示决心,满朝文武哗然,女帝龙颜大悦,两族修好,燕国与突厥订立渭水之盟,以君臣之礼待之,为临安百姓津津乐道。 …… 哒哒马蹄声驶过宣平房,宋延行色匆匆胯下马背,利索来到宋府的牌匾前,恰好守候的小厮打开大门迎接宋府少爷回府、 “乐仪怎么样了?” 宋少爷回府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府上姑娘如何了,陈平不有心中感叹二人兄妹情感深,不敢耽搁连忙回道。 “少爷放心,傅公子送小姐回府的时候,姑娘脸上的红疹已经退下去了,就是最近日子注意清淡饮食便好,不过——” 宋延眉峰舒展了些,但步子迈往的方向仍旧是宋乐仪所住的阁楼,但陈平口中“不过”二字,连带着他有些为难的面色,却再次让少年挑眉,语气中有些不耐。 “不过什么,你快些说来!” 陈平露出抹苦笑,连忙哎了声道。 “不过就在两个时辰前,姑娘去夫人哪里请安奉茶,却突然摔了手中敬茶的杯子,吓得夫人不轻,连带着宋老爷回府,请外外头有名的郎中给夫人安胎……” “安胎”二字刚落,陈平便将头垂得老低,不敢再噤声,宋延闻言脚步微顿,朝着夫人院落的方向瞧了眼,微眯起的眼透出三分冷意,半晌鼻腔哼出了声冷笑,嘴角的嘲弄色加深。 “乐仪怎么会平白无故摔了孙氏的茶杯,你仔细些说——” 陈平瞧着宋延脸上的倦怠,知道他连夜赶路,回来却还要处理府上这些糟心事,不由有些心疼,闻言他连忙紧跟着宋延的脚步,一五一十道。 “公子,姑娘昨日面上起了红疹,动静闹得不清,老爷回府后听说,难免叮嘱了夫人几句,夫人正怀着胎儿,许是气性有些大,今晨姑娘照常给夫人请安,却不曾想夫人竟然唤了几个奴婢去姑娘院子里搜东西——” 陈平这话说完,便察觉到宋延愈发冷然的目光,出口的话不由有些磕绊。 “说是,说是帮姑娘清理院落中的吃食,好防止起红疹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然后呢——” 宋延不免催促起来,宋乐仪的性子他最了解,若是单单搜院落这样的事情,她虽然会气愤,但应当做不出摔杯子惊吓孙氏的举动,必然还是孙氏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触及小姑娘的痛点。 这明显的袒护让陈平有些为难,半晌只能如实道。 “姑娘回到院子,看到撒了满地的糖,被下人绣鞋踩的粉碎,便忍不住顶撞了夫人两句。” 陈平极力斟酌措辞,他毕竟是个下人,就算心中偏袒小主子,但是孙氏毕竟是宋府的夫人,不是他哥下人可以随便评价的,更何况,如今那位,据说肚子里还怀着个小公子呢! “结果,夫人觉得姑娘不尊重她,便说——” 宋延见陈平表情有些怪异,忍不住用眼神催促。 “便说姑娘小孩子心性,根本是没长大的孩童,竟然就为几颗糖那样顶撞她,根本没有大姑娘的样子,日后若是到了婆家,谁能受得了她这样孩子气的顽劣——” “随后,随后,姑娘便摔了茶盏,夫人这才受到惊吓,此刻,老爷和请来的郎中,都在夫人院子里面安抚着呢。” 宋延轻撕了声,舌尖顶了顶后槽牙,听见宋邱如今还在孙氏房中,不免唇角勾出冷笑,嘲讽色褪去后,便是对陈平那话的深思。 两人说着,便已到宋乐仪门口,陈平守着规矩站在门外,宋延跨门而入,刚进院子便瞧见屋里的丫鬟齐齐侯在门外,宋延蹙眉,知道宋乐仪脾气,她此刻定然一人闷在房中。 嘎吱声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宋乐仪木然抬头,便瞧见风尘赶来的宋延,瞧见她是撩起眼皮收起寒星般的冷意。 宋延目光扫视房屋,便瞧见宋乐仪正坐在地板上,似乎感觉不到上面的凉意,空气中泛着丝缕甜香儿,地上却满是狼藉,饴糖的碎屑散的到处都是,透明的晶体破碎。 宋乐仪抬头看他时,那突然间泛红的眼眶让宋延心底微酸。 他跨步上前,朝宋乐仪轻轻点头,示意她安心,随后动作轻柔的将她从地上拽起,扶她做到身旁的软塌旁,瞧见她水洗过的眼眸,宋延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脊背。 “来,跟哥哥说说,这是怎么了——” 宋乐仪只觉得眼眶发酸,当时那种情况,她瞧见被自己藏在荷包中的饴糖糟蹋的狼藉,听着孙氏说她如孩童般顽劣,像是被踩了猫尾巴,若是换在平时,宋乐仪并不觉得自己是小气的人,两句风凉话也听不得,但那时候,她看着满地被毁掉的饴糖,想到昨日定亲的消息,便觉得格外刺耳。 有时候,她觉得,若是自己能在长大三四岁便好了,哪怕依旧没有机会,但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憋着藏在心底的喜欢,不敢向任何人张口,直到最后,亲眼看着自己那份还为开花的喜欢黯淡,却终究无能为力…… 第一百八十八章 压抑的侵占 而关于孙氏,她确实没忍住用茶杯拍了桌子,但却远没有孙氏变现的那样眼中,可当他看到父亲回来时,眼中对自己的怀疑,便觉得,忍不住的委屈和心酸。 “哥——” 宋乐仪眼眶酸涩,感受着宋延对她那份无条件的信任和爱护时,眼泪不争气顺着脸颊留下来,顺着他的手臂便扎进他怀里。 直到此刻,宋乐仪也不得不承认,她很依赖她哥,那是从小养出的亲近,就算平日里拌嘴嫌弃,可每当她难过的时候,却能感觉到,她哥宋延,是真切站在她这边,忍受她无厘头的情绪和委屈,而她,也根本没有办法保持表面的镇定。bimilou.org 他哥只要轻轻拍拍她后背,她便觉得,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和心酸,再也不想藏着掖着,就想在他跟前,痛痛快快哭出声来。 宋乐仪拽着他哥衣襟,眼泪夺眶间伴着没有压抑的嚎啕,宋延只觉得衣襟前濡湿一片,小姑娘鼻涕泪水糊他满襟。 胸口的濡湿,让少年身形僵了僵,垂下眼皮瞧见哭的伤心的宋乐仪,宋延嘴角微抽,见女孩半晌没有止住哭声的架势,少年索性一点一点的放松身子,左手规律般轻拍她脊背。 等到抽泣声音渐止,宋乐仪这才抬头,顺手结果她递来的帕子,毫无形象的往外吸着鼻子,这毫无顾忌的模样,直看的宋延额角青筋跳了跳。 “宋乐仪!” 宋延对上女孩委屈又控诉的神情,半晌儿将那帕子扔到旁,而后让她自己端正坐到圆凳上,宋乐仪又委屈抽搭了两下鼻子。 瞧见宋乐仪再次泛红的眼眶,宋延眼皮子跳了跳,咬牙轻嘶了声,半晌儿摆摆手没有底气的无奈投降道。 “行行行!我懒得说你——” “你和我还好说说,哭的这样伤心,便就为了地上那饴糖,以及孙氏说你的那些话?” 宋乐仪闻言,耷拉着脑袋,虽然不敢抬头和他哥对视,害怕他发现什么,但心底却无力般点点头,怎么不是呢? 顶着宋延怀疑的目光,宋乐仪有些心虚,房屋中沉寂了半晌,她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眼泪再次吧嗒吧嗒留下,仿佛在他哥面前根本无需伪装,却仍旧鹌鹑般垂着脑袋,可怜兮兮道。 “哥,我想娘亲了——” 宋乐仪的话,加上那被遗弃般的表情,瞬间让宋延眸光柔和下来,他胸口也涌上股心酸。 少年下颌仍旧紧绷,却掏出块新帕子,替女孩擦去眼角的泪。心中对宋乐仪的话信了八分,也不由想,若是他们生母傅氏还在,定然不会像孙氏那般,未打半句招呼,便遣恶奴搜房,更不会那样看扁小姑娘,更加不会像是孙氏那般,只觉得她性情顽劣。 毕竟,小姑娘虽还有些稚嫩,但却很能干呢! 到底心疼她早年丧母,宋延放柔声音,低声诱哄道。 “你哥还在呢,明儿个收拾收拾,带你出去散散心,刚好明日便是五月初九,正是义宁坊祁斋长那边成亲的日子,你和我同去如何?” 宋延的话让她愣了愣,眼中划过下意识的抗拒,然而先前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已然让他哥安慰的差不多,此刻宋乐仪瞧着散在地面的饴糖,整个人缓缓冷静下来,心底的酸涩仍未褪去,却朝着她哥抿着粉唇轻轻点了下头。 五月初九,宜纳采、祈福、嫁娶。 义宁坊的民宅里,大红喜绸挂彩。 明明是不起眼的民宅,却聚集官场上的不少贵人,原因无他,自然都是奔着大理寺卿嫁女以及当朝榜眼娶妻之事前来。 顾宝珠侯在厅堂,便瞧见骨相端正的祁远,此刻正牵着喜绸另端的江谨之女,稳稳当当扩过祁府的门槛,江橙橙略丰腴的身材摇曳在拖地喜裙里,引得微观人侧目。 新嫁娘红绣鞋稳当当跨过火盆,引得微观宾客的叫好,顾宝珠扫了眼周围宾客,下意识寻找着宋延的身影,恰在此时,身前堵着座小山般的身躯,最引人注意的便是男子头上编织的发辫,簇簇竖在脑后,倒显得他轮廓更加立体。 然而这样没有教养的遮挡旁人的视线,却让顾宝珠愈发不喜。 “你来这里做什么?” 呼延乌维随着周围宾客般,为新婚的男女拍手叫好,然而余光却始终落在顾宝珠身上,右边唇角向上轻扯。 “郡主果然认出我了——” 瞧见顾宝珠不愿搭理自己的模样,呼延乌维却并不在意,目光放虚,偶尔用不甚熟稔的燕国话,与当初朝贡时,见过几面的朝堂官员打着招呼,因着突厥向燕国投诚,是以瞧见样貌满是桀骜的呼延乌维,他们也都客气回礼。 呼延乌维得意扭头,便瞧见容貌明艳的女子,只不屑朝他翻个白眼,他沉眉,突然冷哼了声道。 “郡主这是何意?” 想到当初西市的情景,呼延乌维眯咪眼。 “顾宝珠!当初你的话我可是记在心里了,这不是不想在角落里蹲着了吗,所以这才求得陛下的通关玉碟,向燕国称臣。” 说道这,呼延乌维下意识绷着身体,右边腮帮鼓起仿佛拧着劲。 “怎么,难不成,你现在还是觉得,我出现在这里当属名不正言不顺?” 顾宝珠晃荡着腰间玉珠,终于耐心耗尽,连半个眼神都未给他,直接转身扭头便想要离开,她的忽略让呼延乌维目光陡然间锐利起来,神态间尽是被她忽略的不快。 手臂再次被拽住,顾宝珠眼底已然淬出冷意,半晌儿主动转身,却并未看向呼延乌维,只定定瞧了眼那拽着自己的右手,口中轻语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 被那双上挑的眼尾盯着,明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可呼延乌维就是觉得莫名有些发寒,她目光仿佛穿带着血肉的皮囊,看着架干瘦的骨架。 她这般冷厉的神情,呼延乌维从未曾见过,此刻竟然在那目光下缓缓松手,仿佛迫于某种压力。 呼延乌维咬紧右腮,阴鸷的眉眼瞧了眼自己的右手,眼底划过丝茫然。 顾宝珠抖抖手臂,绷起的唇角微勾,看向呼延乌维是眼尾翘起,像是一反常态般心情大好,竟然来了兴致,垂头拨弄玉珠间索性开门见山问。 “欧——” “那敢问你这般,究竟想要做什么?” 未曾在意她散漫的态度,呼延乌维沉眼,定定观察了顾宝珠半晌儿,突然间挑唇桀骜笑笑,再次看向身前女子时,眸光中带出未曾遮掩的赤裸裸的掠夺和侵占。 呼延乌维突然间靠近顾宝珠,目光俯视着女子精巧下颌,气息贴近她耳畔,用只他二人可见的声音道。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宣示的主权 “顾宝珠!我——想要——你!” “我要你——嫁去——突厥和亲,作我呼延乌维的可敦——” “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呼延乌维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刚醒过来时,前世临死瞬间那复杂的情绪,他自然是恨的,可死亡的瞬间又像是解脱,他在缓缓丧失自己对于这副身体掌控力的时候,某些事情又仿佛豁然间开朗。 他是突厥可汗与燕奴所生的贱种,若不是那日成为突厥第一勇士,被族中势力所看中,当今可汗又年迈颓势,他或许仍旧是流浪在草原中任人羞辱不屑的野草。 燕奴子这层身份,让他从小备受生父可汗不喜,连带着族人对他排挤,可骨血中的那微弱的燕国血脉,又让他对这个种族和国家自然地亲近,可他凭什么,要亲近从小便让他蒙受部族耻辱的种族血脉,又凭什么,要亲近个来自燕国皇家的可敦? 他的心在两者的矛盾中煎熬横跳,从未获得过解脱。 这些潜藏在他心底的怨恨和求而不得,此刻仿若可以真正放下和解脱,以后这些似乎都不再重要。 直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看着周围熟悉的场景,他仍旧临死前的那刻心存敬畏,也仿佛明白自己还想要什么。 男子的目光纯粹而赤裸,未加掩饰的占有让人心惊呼延乌维说着,再次逼近她,顾宝珠闻言,瞳孔狠狠一缩。 顾宝珠的心悸,并非因为呼延乌维的靠近,而是他所说的话,当初西市第一次见面时,呼延乌维便神经兮兮说自己是突厥可汗,还唤自己可敦,可明明,如今的她二人,一个是燕国的南平郡主,另外个还只是突厥部族的七王子。 如今,突厥族那位老可汗虽然年迈,却仍旧健在。 呼延乌维就算在贪恋权势,也不至于将自己野心袒露的这般明显,还有,初次见到自己,他那样轻巧便能认出身着男装的自己,可,她明明,从未在他面前以男装示面,除非…… 除非,她曾经见过身着男装的自己,可那怎么可能?莫不曾,同她一般,都曾经从那些荒诞离奇,却又无法言说的梦里? 这个猜测让顾宝珠陡然间心悸,仿佛所有的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释,她自己的梦境中,就算自己前往突厥和亲,却从未出现过,突厥部族向燕国投诚的画面。 可五月初朝贡时,这人斩杀白马时,手段那样凌厉利索,可见投诚之心,如此说来,倒像是有些事情偏离了轨迹,变得不一样了。 顾宝珠思绪飞转,看向呼延乌维的目光晦暗不明,却未曾在意他的靠近。 却在此时,从顾宝珠身后弹出块圆滚滚的葡萄,又狠又准的砸在呼延乌维的衣襟前,连带着爆出的汁水糊上男子鼓起的腮帮,呼延乌维下意思眯起眼睛,等回过神来时,便瞧见顾宝珠身前档上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 宋乐仪拽着顾宝珠的衣袖,圆溜溜的杏仁眼看向呼延乌维时含着三分戒备和警惕,呼延乌维眯眼,朝着两人身后看去,便是身着青色长衫的少年,头顶的黑发领起额前的美人尖,用根白玉簪子挽起,衬得少年丰神俊朗。 宋延来到二人近前,虚揽着顾宝珠的肩,漆若寒性的眼含着几分关切,随后很自然的握着女子白皙的手轻轻捏了捏,朝顾宝珠点点头示意她安心。 反观顾宝珠,瞧见那男子到来时,明艳脸上的冷嘲色不见,红唇弯起眼底的笑意真切几分,朝着宋延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宋延见此,抬起右手,亲自拾起她颊边碎发帮她浮在而后,姿态间格外亲昵,这般旁若无人的互动,看的呼延乌维刺目的咬牙,头顶编织的发辫仿若便要竖起,连带着呼吸都粗重几分。 默契般的,两人直接无视,直到将顾宝珠护在身后,宋延这才舍得撩起眼皮,看向忍者怒意的呼延乌维,目光淡淡瞧见呼延乌维脸上爆开的葡萄汁时,嘴角勾出三分讥嘲的笑意,眼中含着明目张胆的挑衅。 呼延乌维攥紧右拳,原本幽暗的双眼瞧见眼前少年时,明灭间又晦暗三分,眼中仿佛含着团复杂的火,他透过眼前这耷拉着眼皮的男子,仿佛看到前世,那身着银色重铠的将军,原本就要蹦出胸前的气焰化为三分忌惮。 到底身在燕国领土上,前些日子代表突厥投诚,此时不宜惹出什么祸事,呼延乌维太阳穴跳了又跳,深深瞧了眼那二人,到底咬碎心底不甘暂且主动离开。 瞧见梳着发辫的男子走开,宋乐仪终于轻呼口气,原本怏怏的小脸也因为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脸上带出三分浅淡的薄晕,更加衬得她稚嫩。 “宝珠姐姐,你没事吧?” 瞧见小姑娘眼底真切的担忧,顾宝珠心中划过暖意,摇头示意间同样观察着宋乐仪的状态,见她脸上并无明显的红痕,除了又瘦了些却并也并无其他异样。 感受着自颊边覆上的手,宋乐仪开心的眯起眼睛,同样享受着顾宝珠的关心,眼瞧着这二人互动,撩起眼皮的宋延忍不住嘴角微抽,半晌儿虚咳了声,瞧见宾客已入厅堂,新人天地已拜,索性将顾宝珠身旁的宋乐仪支开。 “乐仪,方才你傅表哥还说,今日想要瞧瞧你,你先过去,我和你宝珠姐姐等会过来寻你——” 明白宋延想要支开自己,宋乐仪粉唇轻撇,有些不舍瞧了眼顾宝珠,但还是听话的独自走进宾客喧闹的厅堂,独留他们二人私语。 小姑娘攥着腰间荷包跨入院门,厅堂中高朋满座,人人脸上得意洋洋,高堂上的新人似乎刚拜完天地,宋乐仪躲在人群角落,能够明显看到祁远脸上温和的笑意,那笑容淡淡却达到眼底,宋乐仪忙移开眼睛。 缓神了半晌,压下苦涩,在此抬眼间脸上重新恢复木然,喜嬷嬷护送着穿着嫁衣的新妇,穿过厅堂,就要去往后院的厢房,女子身子婀娜,和风勾勒的衣裙略显丰腴,头顶上蒙着红色霞帔。 宋乐仪觉得风尘迷人眼,眼角的肌肤仿佛再次敏感,可她却未曾眨眼,只定定瞧着女子身形走过。 夹杂花香的清风拂过,像是为那新嫁娘贺喜,霞帔上的流苏摇曳,清风却顽皮掀开盖头一角,恰好让众人瞧见,女子白皙饱满的侧脸,引来周围宾客赞赏的吸气声。 新嫁娘脸上的霞光刺目,宋乐仪慌乱间垂下眼睑,不想在原地多呆,小姑娘穿过喧嚷的宾客,独自来到寂静的侧院,院子周围种着翠绿发着新芽的柳,抽条的柳枝摇曳。 第一百九十章 宋乐仪葬糖 宋乐仪呆了半晌,终于蹲下身子,捡起块地上的碎石,在柳树周边刨出个小坑,眸底的酸涩被认真取代,瞧见拳头大小的圆坑。 小姑娘抿抿粉唇,终于,解开腰间的荷包,拉开上面的抽绳,饴糖的碎屑倒进手掌,晶体在阳光下闪着剔透的光泽,可却有些刺眼。 身着粉衫裙的小姑娘,粉唇生涩的弯起,终于不在犹豫,将那把饴糖埋进土中,黄土将那晶体埋葬一分,宋乐仪便感觉心底轻松一分,等那土坑被黄土填得平整,小姑娘眼睛已然弯起,眼周虽然依旧带着红晕,可圆眼再次澄澈。 婚房中,喜帐皆是入目的红,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秤杆,江橙橙脸上的盖头被缓缓掀开,露出张饱满圆润的脸,旁边的喜嬷嬷连忙示意周围亲眷拍手叫好,婚房中显得格外热闹。 祁远攥着秤杆的手指紧了紧,接着,喜嬷嬷上前,用喜筷子夹住子孙饺子,悬在江橙橙嘴边,女子嘴角微僵,但瞧见眼前喜嬷嬷催促的示意时,终于张开唇敷衍咬了口,便吐进瓷碗中,随后红唇紧闭未曾言语半句。 吃下子孙饺子,照例要有新嫁娘自己说“生”,如此方能“讨得口彩”,然而江橙橙似乎忘记这茬儿,屋内突然的寂静,让气氛有些尴尬,祁远不动声色挑挑眉,若有所思瞧了眼端坐在喜榻上的女子。 喜嬷嬷抽抽嘴角,好在她早有准备,朝着窗棂的方向抬抬手,接着便传来脆生生的童音,便见群满眼欢喜的孩童,嚼着口中糖果,欢欢喜喜的在窗外参差喊了句“生”。 孩童烂漫的天性,将得到糖果欢喜的情绪糅进声音中,屋设内莫名有些尴尬的气氛被调和,随着喜嬷嬷的拍手声传来,重新传出众人道喜时哄堂的喝彩…… 厅堂中,大理寺卿江谨,带着还古山长陆九熹,朝着官场上熟悉的同僚应酬,祁远父母双亡,陆九熹身为师长,自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今日便是顶着祁远长辈的身份,代他应酬的。 陆九熹知道祁远的志向,这桩和江家的婚事,他是极其满意的,祁远日后入大理寺,自然会受到这位岳父的顶力提携,加上祁远自己争气,日后官途不会太过坎坷。 在众人应酬声中,祁远从后面厢房来到前厅,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笑意,在江谨和陆九熹的引导下,分别想朝中官员见礼,他举止沉稳又进退有度,宾客纷纷称赞。 毕竟,科举考试中的榜眼,加上江谨陆九熹两人鼎力扶持,人看起来也是周全妥帖之人,日后必然是要燕国官场上的人物。 日后的官场新贵,老油条们自然不愿得罪。 就这样,连着过了半个时辰,祁远总算可以和自己交好的同辈应酬,气氛也没有方才那般位阶分明,需要格外注意那些虚礼,自然应对起来也格外轻松。 可哪怕敬方才的朝堂官员的酒,祁远也掌握着分寸,毕竟今日的新郎官,有着江谨从旁站台,也没人真那般不识趣灌醉他。 顺手端起新上的果子露,祁远递给对面的沈岚青,眼中擎着三分笑意,沈岚青接过,朝他贺喜道。 “祁大哥,恭喜!” 说着,沈岚青揽着襦裙宽袖,含着自己的祝福,将那祁远递来的果子露一饮而尽,昔日自己准备县试,祁远向她传授经验时候毫无保留。她对待祁远也是非常敬重,同样,今日她对待他的祝福也是真心诚意。 沈岚青与读书科举颇有天赋,哪怕是祁远,也要心中惊叹声。 “沈姑娘——” 祁远朝她点点头,知道县试之后她必然不会停下脚步,索性趁着此次机会再次传授她经验道。 “长安县的县试中,沈姑娘能够拔得头筹,获得案首,那么便说明积累已然足够,今年八月秋闱对你来说,也不必过分忧心。” 细心将祁远的话记在心底,沈岚青眼底划过丝感激,朝着祁远再次道谢。祁远并不在意般笑笑,沈岚青和陆九熹之间的事情,他虽然不全知道,但从山长叮嘱自己照顾多照顾她的举动便能瞧得出,二人关系应当匪浅。 至今没有相认,怕是沈姑娘心中,还有些坎儿没有过去,自己这样做,祁远相信,也是陆九熹愿意看到的,山长帮助自己颇多,祁远此时能作的,也便是这些小事来宽慰他的心了。 瞧着那两人间的互动,傅斯年牵着宋乐仪,坐在旁边面色淡淡吃着酒,自从上次那事后,她二人之前仿若再也没有交集,此番祁远成亲宴上打个照面,沈岚青也只是客气唤了他声“傅公子”,除此之外,再无多话。 此刻瞧见祁远的目光,傅斯年收起心底不快,脸上露出三分笑意,端着酒杯朝他示意,他轻仰起头,喉间微滚,酒液便利索滑入,行动间很是豪迈,全是是对祁远的祝福。 杯盏已空,傅斯年拍了拍祁远的肩膀,咧嘴笑笑真心祝福道。 “斋长,恭喜——” 祁远无奈笑笑,却并未如他那般莽撞,依旧如原来般,还是端起那泛酸的果子露。bimilou.org 虽是良辰吉日,但祁远知道分寸,此时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但喝下那被果子露时的动作却也同样豪爽。 他的笑声在耳边回荡,宋乐仪的眸光微暗,却在祁远扭头看过来时,杏仁眼笑弯弯,卧蚕勾勒的她眼睛更加圆润,长睫遮不住眸底清透,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喜庆,粉色唇瓣微微弯起。 “祁大哥——” “恭喜!” 宋乐仪说完,便想端起身旁果子露,却被祁远及时止住,如同那时宣义房祖母寿宴之时,他夺过她手中酒杯。 看着手中被强行塞入的粉粉嫩嫩的圆桃,模样格外水润,宋乐仪愣了愣,粉唇微微抿,却在抬起眼皮的瞬间调整好心情,拿起手中的桃子,再次朝他道喜。 ‘祁大哥’着三个字,让祁远愣了愣,他回过神儿来时便瞧见咬了口圆桃,粉色唇瓣同蜜桃般水润,吃的格外认真。 祁远等她吃完,这才半蹲下身子,凑近她问了句。 “怎么不喊慕远哥了?” 他的目光依旧温和,宋乐仪睫毛闪了闪,再次弯唇从善如流道。 “慕远哥,恭喜——” 小姑娘依旧如往常般,可祁远眼皮子却跳了跳,莫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再要深究时,却又未发现任何异常。 却在此时,又有相熟的同窗前来贺喜,祁远有些无奈,只来得及轻轻摸摸宋乐仪的发髻。 带着温度的手离开,宋乐仪睫毛颤了颤,唇角扯得老高,瞧着高堂喜庆的场面,再也没了兴致,直接朝傅斯年打了声招呼,便跨出厅堂的门槛,去寻他哥宋延去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纨绔的魔爪 傅斯年将目光从宋乐仪身上收回,视线下意识瞥过还在那里的沈岚青,明明宴会上笑闹声不断,可傅斯年瞧着她远山含黛的眉眼,只觉得冰雪般化不开的清冷。 沈岚青抿抿唇,此番义宁坊,她本便为祝福祁远而来,此刻目的达成她便不愿多呆,淡青色襦裙摆动间女子转身,傅斯年僵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酒席间笑闹声不断,有年轻的书生趁着休沐的机会放松心生,酒桌上夹菜劝酒好不热闹,姜山嘴里嚼着块牛肉,斜眼间带着讥嘲的笑意看向面色黯淡的傅斯年,喉咙中的冷笑不加遮掩,身旁尾随的举筷间不忘察言观色。 姜山今日是代他那位兵部侍郎的父亲前来,此刻顺着傅斯年的目光,落到身着襦裙的沈岚青身上,女子身子挺拔,远山含黛的眉眼在春日阳光下颇显气质,书院中偶尔听过沈岚青这个名字,如今正正见着,倒还真和那些烟花柳巷地的虚伪女子不同。 就比如说……姜山咬了咬筷子,不屑目光瞥了眼傅斯年。 就比如说,当初那个跪在还古书院,便将傅斯年给赶出书院的青黛。 想到这里,姜山不由捏了捏仍旧胀胀的太阳穴,今日早早替他爹参加酒宴,肚子本就有些空虚,挑剔的目光看向桌上的吃食,最终姜山将筷子伸向那碟子鹿肉,谁知竟也有没有眼色的东西从他口中抢食。 尤志目光盯着桌上的炙烤鹿肉,他算寒门子弟,今日能来参加这场酒宴,也算姜山带着他见世面,鹿肉这样的稀罕物什,本便不是他们这个阶级能吃到的东西,今日好容易能见见世面,他自然不会错过着机会。 话说,自从除了青黛那事,他便跟着姜山,虽然有些憋屈,但确实见识到不少稀罕物,如今看着那切成薄片的炙烤鹿肉,正心中暗喜,却被身旁没有眼色的同窗戳了戳手肘。 原本便要伸进碟中的筷子颤了颤,尤志收到同窗暗示,转头便瞧见姜山凉飕飕的目光,那瞳孔深处含着让人憋屈的不屑,尤志尴尬笑了笑,手中筷子换成公筷,连忙巴结般将碟子中的鹿肉股脑般夹紧姜山的碗中。 然而瞧着姜山看去时,却见这小心眼儿的纨绔子弟,正直着眼睛巴巴瞧着个方向,眼珠子都舍不得转转,顺着视线看过去时,便见熟悉的沈岚青侧脸蒙在光影中,便要跨门而出。 尤志愣了愣,确认般的目光再次看向姜山,等确定他所看之人,便就是沈岚青时,眼中划过丝慌乱,镇定下来后连忙端起酒杯,想要吸引这纨绔子弟的注意力。 “姜爷——” 突然间的打断,让姜山不满瞪向尤志,带看清他端给自己的酒杯,以及他脸上腆起的笑意时,神色勉强缓和三分,却仍旧不忘叼着空隙再瞧那女子两眼。 等到女子身影彻底远去,姜山才不甘心接过酒杯,不善的眸光虽瞥向伪君子尤志,脑海中却下意识再次闪过女子低眉敛目间的风采。 姜山舔了舔唇,右眼突然间挑起,斜眼看向尤志,眸底掩不住嫌弃。 “少给爷这样假笑,看着碍眼,你什么货色爷能不知道。” 说着,姜山闷闷笑了声,睨人的神态间仿佛染上醉意,但戳向尤志胸膛时却没有收住力道。 “当初,府上玩那货色的时候,也没见你笑得这样君子,装什么装?”他的话让身旁的尤志脸上笑意微僵,眸底划过丝不自然,他虽出身寒门,但最为骄傲的便只有两装事情,其一便是能入还古书院,受到多少书塾原本同窗的羡慕;其二便是勉强生的张好样貌,也曾被不少商户女看上过,然而姜山这样不留情面的戳穿他的面具,到底让他有些羞耻。 然而姜山长这么大,吃喝玩乐样样在行,这是从小他老子惯出的富贵毛病,用他老子的话说,他天生便该含着金汤勺,这样的性子,从来不知道人生在世,还需要照顾旁人的感受。 姜山眯眼半晌,未曾在意尤志的情绪,只自顾自道摇头晃脑,仿佛对比回想着什么。 “你说……我原本觉得,那青黛勉强还可,如今看来,相比咋们书院那位才女,倒还真是差了不少味道,你觉得呢?” 姜山眼底那恶趣般的玩味儿彻底让尤志慌了神,原本被拆穿假面,他的风度已然难以保持,此刻见姜山竟然将主意儿打到沈岚青头上,他脸色便绷不住般彻底难看下来。 随着这些纨绔官家子不少日子,他着实见识过,权贵人背后的阴私究竟有多么失德和龌龊,当初青黛被折腾的那副样子,他记忆犹新,若是旁人,或许尤志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姜山打上主意那人是沈岚青,便让他有些受不住。 没错!他尤志或许和所说的那般虚伪,甚至当初青黛那事儿,他自己也撇不清关系,但……沈岚青对他,是不容被亵渎的存在,自小书塾中,他便将她视为自己心头好,很早便想家里透露出,想要娶沈岚青为妻的念头。 潜意识的,他已然将沈岚青当做自己的囊中物,此刻他喜欢的女人,却被姜山惦记上,他心底都想呸这纨绔子弟两口,恨不得那鞋底抽他的嘴脸,竟然敢惦记沈岚青。 然而姜山的轻哼声,却很快将尤志拉回现实,对上着纨绔子弟突然间阴厉的眉眼,尤志瞳孔微缩,只留下神态间尚且没有敛去的慌乱和不满。 姜山眯眼,难得仔细品了品尤志的情绪,他虽然纨绔,但算不得傻,方才这伪君子神态的异常,皆因自己提起那个女书生。 难不成…… 阴厉般的目光仿若能穿透人心,姜山半只眼睛挑了挑,突然间像是看明白了什么,可那眼底的情绪分明未曾在意分毫,只挑起半边唇角轻微嗤了声。 姜山的不屑让尤志心慌,只见姜山嘴里嚼着鹿肉,不忘再次瞧了眼方才沈岚青离开的方向,那眼中不加掩饰的势在必得,让尤志慌乱间咽下口水。 跟在他身边这段日子,让尤志明白,就和当初的青黛一样,此次的姜山应当不是在开玩笑。 尤志掩在袖口中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脑海混沌中想着解决的办法,目光下意识扫过厅堂中玩闹的众人,落到角落里闷头吃酒的傅斯年,原本情场上面的死对头,此刻尤志却像是拿到救命的稻草,他敛了敛神极力保持镇定的情绪。 再次端起酒盅为服侍着这纨绔子弟,装作不经意间,用傅斯年那帮人来敲打着姜山。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宝珠的惩罚 “姜爷看上的人,便没有不好的,只是……” 尤志突然间摇头,状似有些许为难。 “只是,我似乎在书院中倒是瞧见傅斯年那小子,找过不少次那位姑娘,就连南平郡主,都好像与她交情颇好……” 尤志这话说完,眼也不眨看向姜山,奢望从他脸上瞧出半分扫兴或者失望忌惮的神色…… 义宁坊胡同巷子里,食肆的角落,桌上黑色瓷碗中盛着大碗清冽的酒水,盘子中摆放着整块整块的熟牛肉,连带着酥皮金黄的烧鸡,身着发辫的男子身形高大,即便窝在角落中,也释放着那让人无法忽略的气势。bimilou.org 帘子后的老板咽了咽口水,瞧着进入食肆后,不约而同离开的食客,哀怨目光不由看向坐在那里的呼延乌维,呼延乌维手中拿着开刃的刀,左手压着那熟牛肉,刀锋划出半块,直接豪迈般便送入口中,大口咀嚼的同时,不忘端着海碗,配着酒吃肉。 虽然着架势有些吓人,也并不是临安百姓惯常的吃法,但那豪爽的动作看起来确实挺有食欲。 咽进口中的牛肉,呼延乌维冷着眼,双手微微使力,便卸下那头烧鸡肥硕的鸡腿,他大口嚼着肌肉,仿佛泄愤般,两颊的腮帮鼓起老高,随着牙齿的嚼动间高低起伏。 被宋延和顾宝珠二人气走的呼延乌维,想起宴席上瓷碟中摆放的切成薄片的肉,喉咙中忍不住冷哼,暗道燕国人不似突厥,竟然吃食上那样小气。 那般纤薄的肉片,竟然好意思摆出来招待客人,怕是连塞牙缝都不够,哪里有突厥族人豪爽,整只整只的烤全羊拿出来吃的过瘾,离乡段时间,呼延乌维想起外皮油量金黄,偶尔羊皮烤的焦脆,但内部肉质却格外绵软鲜嫩,满口咬下去,那羊肉的清香简直扑鼻。 此刻,再嚼着嘴里的烧鸡,倒是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了。 将手中剩下的烧鸡扔回盘中,呼延乌维冷着脸抽出块帕子,就要用右手擦拭左指上面的油渍时,悬空拿着帕子的右手却突然间一软,放入突然间失去力气。 心下微惊,呼延乌维直接用左手猛然间捏住右手的手腕,油渍染上衣衫也全然没有顾忌,然而令他感到诧异的是,分明左手上的力气依旧,可右手连带着整个手腕,都仿佛被人点了穴道,软的提不起半分力气。 腮帮子下意识再次鼓起,呼延乌维狠狠扭动右边肩膀,然而左边手臂依旧软的像面条,哪怕他咬牙到满色赤红,也依旧提不起半分力气。 炯炯目光迸射,瞧见盘中的吃食时陡然间迸发冷意,呼延乌维没有犹豫,转身直接用尚且留着力气的左手拎起店家的衣领,店家的双脚悬空,眼中的惊骇和恐惧在呼延乌维眼中无限放大。 “说!你们这里的吃食,是否有问题?” 无缘无故被提起的店家满脸委屈,双手死死扣着他手臂,知道原委后,努力咳了咳嗓子,带终于能喘过口气,忙不迭解释道。 “这位好汉!小的着这食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营生,怎么敢在吃食上有问题,若是壮士不相信,小的可以直接领你去府衙——” 店家因为双脚悬空,此时说的诚惶诚恐,但眼底神色却不似作假,最为重要的是,呼延乌维也不觉得在自己气势中,他胆敢欺骗自己,而且…… 呼延乌维目光再次落到失去力气的右臂,此刻也有些想明白。 而且,若是真就被这店家下药,必然双臂甚至是全身都失去力气,怎么会只有右臂提不起劲儿。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左手的力道突然松开,店家顺势被摔在地上,呼延乌维却脸色铁青,半分也顾不得那个店家,只佝偻起身子,左手紧紧握着右臂。 店家看着呼延乌维高大的身子,身子被吓得瘫软间却四脚往后退去,目光落在这突厥人脸上时,却发现他额间发辫中,浸出层层冷汗,脸色酱紫,眼睛死死盯着他右臂,仿佛正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皮肉之苦,从小在草原部族中长大的呼延乌维不可能没有承受过,然而此刻右臂和手指间的痛苦,却仿佛从骨头间传来,几乎在同时右臂手指间传出噼啪的骨骼作响声,让人听着便头皮发麻。 右手十指的骨头,仿佛死命要往中心绞去,呼延乌维双目圆睁,努力控制着呼吸,尝试让右边手指舒展开,都说十指连心,此刻从五根指头缝隙中传来的痛楚,饶是呼延乌维这样的男子,也忍得面色发白,后背沁出层层冷汗。 直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呼延乌维麦色肌肤竟也带出几分病色的苍白,他右臂手腕指骨间的疼痛,这才觉有些缓和的迹象。 店家窝在食肆后厨,瞧着窝在角落中的壮如高山般的男子,跌坐那里狼狈的模样,直直吞咽着口水,却忙将帘子放下,再也不敢朝哪个方向看去半眼。 呼延乌维大口大口喘着气儿,左手摸到放桌上的茶壶,就这壶嘴儿猛灌了好几口,这才感觉方才缺失的水份被弥补,缓过神儿来时,瞧着颤抖的右手腕瞳孔微缩。 除了这食肆,他右手唯一碰过的,便是顾宝珠,当初民宅外和她拉扯纠缠间,呼延乌维清楚记起,正是自己的右手拽住顾宝珠的手臂,他记得当时,她转过身目光冷然,瞧了他手腕眼。 方才记忆中右手指的痛楚,让呼延乌维身体下意识打个痉挛,他突然想起前世,顾宝珠精通药理,虽然他未曾注意到,自己何时中招,但直觉告诉自己,方才那种蚀骨的疼痛,和她脱不了关系。 而虽然忍受疼痛,却只是让他吃些苦头,怕是她目前只想要简单警告下自己,想通关节的呼延乌维,气息再次有些不稳。 …… 还古书院,青草芳菲。 经义斋的书生已然坐的端正齐整,顾宝珠取出书册,静静等待着书院中铜钟声响起。 仍旧是风度翩翩的陆九熹,然而与往昔不同的,是他身后跟着的男子。 呼延乌维身材高壮,梳着发辫勒出头皮却也干净利索,鹰隼般的目光明确,简单扫过教斋一周,便定格在东域女书生人群中,长相明艳的顾宝珠身上。 陆九熹不动声色观察了呼延乌维半晌,挑眉间朝着教斋下的众人介绍道。 “前些日子,突厥使节如我雁门关,为保两族友好往来,呼延王子经我朝女帝特赦,可在燕国游历三年,进出自由,而七王子选择先入我还古书院,也是我们书院的荣幸。” “既然入我书院,日后七王子,便也算诸位半个同窗,愿诸位间能够友好往来,也不伤害两族情谊!” 第一百九十三章 马场的挑衅 陆九熹话刚说完,台下教斋先是一静,随后便断续传出掌声。 突厥人入雁门关,燕国人自然是东道主。 如今呼延乌维入还古书院,他们这群书生,身为燕国子民,也对他表示出欢迎的态度。 教斋内很快恢复秩序,呼延乌维随意找了个角落,耳边是陆九熹授课声,他目光只打量了周,很快便重新放在顾宝珠身上。 然而他到底出身草原,压根坐不住,此刻坐在教斋内听着那些繁杂的四书五经,只刚开始觉得有些新奇,后面便有些听不进去,最初还只是觉得昏昏欲睡,眼皮上下打架让人不得安生,可耳边却又是嘈杂的读书声,这般三五次的睡意被打断后,连带着他整个人有些气躁。.bimilou.org 到底来自突厥,不必受燕国书生诸多规矩,呼延乌维瞥了眼台上的陆九熹,有瞧了眼自己身旁的侧门,独自一人无声无息间便消失在教斋内。 天朗气清,蓝天白云谱写天高地阔。 呼延乌维呼吸了口空气,来到还古书院之前他便四处熟悉了番地形,此刻实在觉得生在文人书院中,颇有几分束手束脚的感觉,便潜意识朝着自己擅长的马场方向走去。 此刻马场上,倒是有不少书生骑着马匹驰骋。 在恣意洒脱的模样,看的呼延乌维仿佛重新活过来,全身的血液也重新开始沸腾。 几乎在瞬间,他的目光便落在马场上,骑在白马背上的蔡晖,看着那毛皮油亮亮、器宇轩昂的白马,呼延乌维下意识想其起,他从突厥千里迢迢带入燕国,在朝贡之时斩杀的自己的坐骑。 虽然斩杀自己心爱的马匹,呼延乌维并不后悔,他向来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为了得到最想要的东西,又需要为之付出怎样的代价,若是半点血都舍不得割,又如何能取得当今女帝的信任。 然而,不后悔是一回事,此刻看着马场上的菜色书生,那破烂的骑术简直有辱那匹坐骑时,呼延乌维便有些看不下去。 草原人向来爱马,更是坚信好马配好鞍,好的骑术才能配的上好马。 而那白马落在那菜色书生的胯下,简直暴殄天物。 几乎是本能,呼延乌维攥了攥拳,便直接朝着马场中央方向去。 高头大马上,蔡晖颤颤巍巍拽着缰绳,整颗心都要跳出心脏。 “礼、乐、射、御、书、术”乃还古君子六艺,每个书生都不能豁免,而此六艺中他最为薄弱的便是御马,此番自然指望着勤能补拙,也好不要耽误整体的课业。 蔡晖前一刻还在紧张,自己是否要在马背上摔下去时,心里头正想着,若是当真这样倒霉,那么从马背上面摔下那样天旋地转的感觉必然不好受,下一刻,他便结结实实的感受到,天旋地究竟是种什么滋味儿。 猝不及防下,大脑瞬间充血,胸前的衣领被强自拽下,然后便觉得头脑阵阵眩晕,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脸贴地狼狈趴在地上,粗重的鼻息进出间,将地上带着腥味的泥土吃了满嘴儿。 哎呦般的叫喊声瞬间吸引了马场书生的注意,或者说,当呼延乌维踏进马场的那刻,那充满异域风情的发辫,便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此刻见他那边野蛮,竟然直接将马上的蔡晖拖拽下来,随后自己翻身上马,眼中的情绪分明带着不说分明的冷意和不屑,就仿佛……多么瞧不起燕国人般。 蔡晖好容易缓过神儿来,抬头见,便与睥睨他的呼延乌维对视上,男子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了他眼,胯下的白马鼻孔吐着热气,那蹄踏的马蹄来来回回蹬着黄土地,再次溅了蔡晖满脸土。 饶是瘦弱的书生,蔡晖却并未失了骨气。 身为还古书生的傲气,以及对自身情醒的认识,让蔡晖审时度势下,终于很有气势的从地上爬起,丝毫不怵的朝呼延乌维骄傲道。 “欺负我们病弱书生,你们从小马背上长大的突厥人,算得什么本事,若真光明磊落,有本事……有本事你和我比试背诵《春秋》呀!” 蔡晖的话说的理直气壮,呼延乌维看傻子般的眼神,终于让他察觉到几分微妙的气氛变化,半晌儿装模作样的咳了咳。 “你也觉得背诵《春秋》可笑是吧,那么你七王子从小马背长大,骑术好过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有什么可以骄傲神奇的,有本事,有本事你去和——” “宋延”二字还没有出口,蔡晖说话声便被打断,抬头时却诧异张开嘴巴,另外匹黑马上面的男子,竟然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姜山? 怎么可能?蔡晖死死皱起眉,竟然觉得,此时自己受到的冲击才是最大的。 这厮平常惯知吃喝玩乐,竟然还有这种铁血骨气? “呼延王子是吧——” 姜山拽紧手中缰绳,看向同样坐在白马上面的呼延乌维,脸上的神情分明是不加遮掩的嫌弃。。 那斜眼看人的神态,仿佛觉得,哪里来的边关小杂碎,竟然也敢在爷的地盘上这样傲气。 蔡晖退后两步,猛然瞧见人群中的沈岚青,没忍住凑近,随后再次用袖子擦擦眼睛,朝着沈岚青不确定问, “沈姑娘!那人真的是姜山?” 姜山纨绔子弟名头,书院中彻头彻尾的响亮,然而此刻马场之上,面对突厥王子这样明晃晃的挑衅,民族情节占据上风下,原本看姜山不惯的书生,此刻看着和呼延乌维强行叫板的姜山,心中解气的同时,却也忍不住为他加油打气。 瞧着对面与自己叫板的姜山,呼延乌维只眯眯眼,却仍旧难掩那不屑态度,那瞧不上眼的态度,让姜山咬碎银牙,不知不觉间身上铆起股劲儿,他姜山长这么大,自己面前,还从未见过这样明显将自己不放在眼中的人。 更何况,这人还只来自边陲邻族,说起来不过燕国附庸罢了,竟然这样识不清自己身份。 白黑两匹马,几乎在瞬间扬起地上的尘土,蔡晖看着在马场上奔驰的呼延乌维和姜山,仍旧难掩诧异的表情。 但和马场上的还古书生般,哪怕此人是姜山,他们也还是希望燕国这边能够占据上风,不能让突厥人在燕国这样志得意满。 然而,骑术高低不是朝夕之功,蔡晖看着整整落下呼延乌维小半圈的黑马,神色再次蔫蔫下来。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呼延乌维所骑的白马,已然回到众人视野中,马首随着男子手中的缰绳,高高昂起像是胜利者的蔑视,而又过半盏茶儿的时间,骑着黑马的姜山才姗姗来迟。 第一百九十四章 意外的姜山 瞧着呼延乌维那淡漠的神态,分明是没有将这个对手放在眼中,此刻书生们虽然有些丧气,但瞧着黑马上的姜山,却也说不出责备的话。 因为……他尽了全力! 姜山瞧着终点候着的呼延乌维,胯下黑马驰骋,他用了全身力气,脸上也仿佛冲着血,额前的汗珠密密麻麻滚落,眼中的不甘,像是能化无形为实质,手中的马鞭再次狠狠抽上黑马马背。 那奋不顾身,扬鞭抽打马匹的模样,只引得等候的呼延乌维嘴里轻嗤。 黑马确实在刺激下加速,然而那向前巨大的冲力让姜山有些控制不住,他分明死命拽住缰绳,却仍旧无法保持平衡,在书生们不忍直视的目光中,从马背上飞出,依着先前蔡晖那般的姿势,摔趴在地面上。 匆匆从教斋赶来的顾宝珠,瞧见马场中,摔在沈岚青脚下的姜山,同样差点惊掉下巴。 突如其来的变故,沈岚青压根来不及反应,等察觉到衣襟上的异样时,下意识垂头看去,便瞧见两行新鲜的血迹直接将她今日新换上的襦裙给污染。 同时,沈岚青瞧着扑棱在子自己脚下,被强力拽住的襦衫,以及姜山满脸狼狈沾上血迹的表情时,表情有些破冰,黛色眉眼微微抽搐。 突然觉得眼前人像是碰瓷的,姜山这样惨兮兮的模样,众人就想捂着眼睛。 却在此时,仍旧悠闲骑在白马上的呼延乌维,喉咙中哼出声轻蔑的下,那笑容意味明显,挑衅和嘲笑都不是还古书生可以忍受的情绪,看向趴在地上丑态必露的姜山时,正挑着右边唇角恶趣味人般欣赏着他此时模样。 到底不愿看到呼延乌维这样得意,沈岚青忍了忍,还是伸手将鼻血糊满脸的姜山扶起。 当他站稳的瞬间,沈岚青立刻朝着身旁呆愣愣站着的蔡晖使个眼色,随后立刻松开手朝后退后半步。 蔡晖扶着姜山,手臂还没有扶稳,便被股脑赶来的尤志和那帮人给接手,他也难得松口气。 喘着粗气的姜山,接过尤志递来的帕子,将脸上的血迹糊开,不甘的目光看向马背上的呼延乌维,对上他的视线时,突然间咀嚼了番口中的血沫儿,朝着旁边黄土地上一吐。 神态间分明带着不甘的挑衅,呼延乌维两腮鼓起,嘴角的嘲讽色收起,看向姜山的目光变成彻头彻尾的冷,握着缰绳的手狠狠攥起,却最终咽下胸口闷气。 在临安城中呆了不少日子,加上前世的片段记忆,姜山这样的纨绔子弟他本不会放在眼中,但奈何确实生了个对他毫无底线的亲爹,他此番前来燕国,到底是为了两族交好。 马场上光明正大让姜山吃了苦头,那是窝囊废自己技不如人。 但……若是自己冲动下出手,便是自己率先不顾盟约。 呼延乌维收回目光,然而这神态瞧在姜山眼中,便代表着他的退让,瞬间让他觉得,在书院那群土书生中,自己算是勉强找回了几分面子。 顾宝珠将这两人对峙的神态尽收眼底,姜山的反应倒是值得深思,但显然此时不是深究此事的时刻。 下意识挽住沈岚青的手臂,担忧的目光带着几分询问。 再次吐干净自己嘴里的血沫儿,姜山挑唇间将手中的帕子狠狠掷出,目光扫过还古书生,最后再看到为顾宝珠擦着血迹的沈岚青身上顿住,姜山眯了眯眼,最终在尤志搀扶下瘸腿离开马场。 呼延乌维懒得理会姜山,在自己眼中,他不过酒囊饭袋。 此刻,胯下白马在土地上打着旋儿,目光扫视马场一圈,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顾宝珠身上。 想起几日前,义宁坊食肆中自己右臂的痛楚,呼延乌维眸底深处是掩藏着的探究和冷意。 瞧见顾宝珠眼底的担忧,沈岚青朝她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却在此时,两人耳边同时响起周围书生压抑的惊呼,像是受到惊吓般,压抑在嗓子里。 顾宝珠未来的及转头,便感觉耳边传来阵疾风,身体在本能受到威胁下,便朝着沈岚青方向靠去,然而变故来得突然,终究是慢了半拍。.bimilou.org 她只觉得,腰间横亘上双手,整个人被突然间一拽,身体悬空下的本能,顾宝珠顺势攀住那人右臂,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稳稳坐上马背。 而身后的气息,明显带着让人不喜的侵占。 呼延乌维手中马鞭高高扬起,胯下的白马受到刺激,马蹄疯狂般朝前,耳边的呼呼风声以及马背上的颠沛,让顾宝珠眸底彻底冷下来。 接着,耳畔传来呼延乌维笃定的询问。 “那日喜宴,给我右手下药的人,怕就是郡主吧——” 他的嗓音刻意压低,半数凭借马背上面的优势,浇灌进顾宝珠耳廓,半数又飘散在呼呼风声里,陌生的气息让顾宝珠不适。 顾宝珠身子努力适应着马背上的颠沛,右手却突然间抬起,便朝着身后的呼延乌维面门袭去。 呼延乌维半只手操控这缰绳,另外半只手狠狠扬起手中马鞭,白马颠沛的程度加大,割向脸颊的风声如刀。 到底还是忌惮着顾宝珠的那药,男子身体顺势后仰,随后双手撑着马背,竟然凌空后翻从马背上跳下,独留在风中凌乱的野马,和马背上身形纤弱的顾宝珠。 那白马仿若受到惊吓,马场上奔腾的速度远超平常。 顾宝珠死命拽紧缰绳,她整个人尚且没有适应白马的速度,书生们眼中,身形纤弱的南平郡主,便要控制不住那白马,随同先前那两人般,丝毫没有体面的从马背上摔下。 脸颊上的风声依旧如刀,就连顾宝珠也是这样觉得,可是当她想起呼延乌维的放肆时,眼底又迸发出股强烈的不甘,大口涌入的空气,让她脑子有些混沌。 只言片语却顺着风声,重复着前些日子宋延对她的教诲。 “骏马受惊,郡主切记不要慌乱,抓紧马背上能够借力的东西,随后尝试放松身体,适应马背起伏的节奏……” 不久前少年的教诲,仿若就在眼前,顾宝珠屏住呼吸,手中的缰绳再次绕着两手背缠绕了半圈。 她双脚用力,下意识踩紧马镫,瞬间整个身子仿佛有了凭借。 颠沛的马背,似乎也没有原来那般可怕,顾宝珠下意识放松脊背,努力让自己适应着马背的起伏,逐渐地,她仿佛觉得,自己整个人,便像是随风攀附的野草,顺势而生,又顺势而倒。 呼吸之间,顾宝珠竟然觉得,自己和胯下马匹产生中同呼吸共命运的感觉,渐渐地,她仿佛在马背上,重新掌握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第一百九十五章 前世的不同 顾宝珠左手松开缰绳,顶着呼呼风声尝试着用手抚摸马背的鬃马,一下又一下,温柔且有力量,像是带着安抚般能够抚平马鞭抽过伤口的疼痛。 察觉到胯下白马,似乎没有方才那般狂躁,顾宝珠心中一喜,像是找到窍门般,再次重复之前的动作,紧接着,众人原本以为,狂躁的马儿将南平郡主甩出马背的场景并未发生。 反倒是马匹仿佛减缓了速度,就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那白马绕着马场重新回到书生扎堆的这个方向,然后便将南平郡主像是瞅准时机,突然间狠狠扬高缰绳,紧接着,白马高扬前首,鼻孔的热气喷洒的众人满脸,两蹄就那样凌空,生生在他们眼前上演高安度的动作。 速度虽然能减缓些,但之前毕竟受了呼延乌维不少马鞭,此刻就算突然间减速,向前的惯性仍旧巨大,而那股冲力,让原本握在手中的缰绳摩擦过手心,瞬间便擦出道带着血迹的红痕,疼痛此刻顾宝珠的感官,让她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松了松。 却就在那瞬间,她未能控制住平衡,身子凌空的顾宝珠有些心累,就以为自己下场惨烈时,却被突然冲入马场的少年拽住手臂,马背上摔出来的冲力巨大,宋延借力间,右臂掐住她的腰,总算是在书生们的惊呼声中,稳稳当当抱住顾宝珠。 沈岚青站在马场外,此刻有些力竭,瞧见顾宝珠被宋延救下稳稳落地时,绷紧的神经这才放松,早在顾宝珠被呼延乌劫持上马时,她便连忙跑回教斋去寻宋延,好在运气颇好,半路刚巧碰见。 “宋延——” 顾宝珠双脚落地的瞬间,腿弯处还是没忍住打了颤儿,此刻瞧见宋延,整颗心终于能放进肚子里,但余悸未平后,唤他名字的声音便自然带出难得的娇软和慌乱,像是个寻求安慰的孩童。 宋延心头微软,扶着她腰间的手虽然顾忌着周 周围马场喧闹声不断,然而呼延乌维此刻,脑海中却不断循环着方才白马背上,顾宝珠从容驯马的场景,这场景像是引线,将这些日子自己遇到顾宝珠后,她的种种异常暴露出来。m.bimilou.org 其实当初将顾宝珠放在马背上,他倒不至于小气到报复她,他只有唯一个目的,只要顾宝珠向自己求救,他必然不可能让他受到半分伤害。 然而顾宝珠骑术虽然仍旧生涩,但白马受惊后她飒爽处理的姿态,仿佛和前世有些不一样了。 呼延乌维呼延意识到个问题,这个问题他之前总是忽略,那便是,前世的顾宝珠,他基本可以肯定,她是愿意和亲的,记忆中自己刚来到还古书院,他们二人间便有了交集。 哪怕身为南平郡主,她对待自己的态度,也想来是温良和顺的,然而这辈子,她丝毫不避讳她再自己心底的形象,好不避讳朝自己露出她的獠牙,这是不是意味着,她顾宝珠这辈子,其实,并不会像前世那般,愿意嫁给自己了呢? 可!呼延乌维有些不明白,为何她不愿和亲嫁给自己了? 难不成?因为他和前世不一样的决定? 前世他亦来过燕国,那时燕国边关受到夏国的威胁,他身为突厥族未来的继承人,他的骄傲,让他呼延乌维根本不可能,向女子当政的国家投诚。 然而这辈子,他重生回来,前世战场交火的经验那样丰富,让呼延乌维知道,燕国的国力和兵力,压根不是表面展现的那样简单,况且……哪怕呼延乌维不愿承认,宋延那小子,对战场局势的敏锐度,确实是天生的将才。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呼延乌维才弃暗投明,选择提前和燕国交好。 但……这些变化,却也有可能然让顾宝珠觉得,他呼延乌维不过是边陲小族的人物,根本不值得她南平郡主如何! 呼延乌维瞳色幽深,目光落到宋延和顾宝珠身上时,泛出阵阵冷意,他冷眼瞧着,顾宝珠面对如今仍是商户子的宋延,都比对自己上心,而突厥投诚燕国的局势暂时没法改变,若是想要顾宝珠改变主意,答应与自己和亲,怕是他需要另想办法了。 但是……那便是之后的事情了! 呼延乌维攥紧右拳,鹰眼勾勒出迫人的气势,全部精力都放在那个,如今看起来显得稚嫩的宋延身上,前世纠缠了半辈子的宋延,甚至在自己死之前,他都亲眼看着顾宝珠来到他身边。 可是,那又如何! 他宋延如今,还远远不是燕国的长胜将军,少年英雄!他如今不过是个平淡无奇的商户子罢了,连武举都未过,如何能跟全盛时期的他相比。 但自己不同,有了前世那么多年厮杀的阅历,如今有幸重生,他便不行,自己能比不上这辈子的宋延。 呼延乌维唇角挤出冷笑,朝着宋延和顾宝珠的方向步步逼近,终究是见过血的人,那气场瞬间让终年封在书院的还古书生有些胆寒。 习武之人,对于气势格外敏感,隔着老远宋延便已经感觉到呼延乌维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和不甘,漆若寒星般的眸子,同样升腾起股冷意,宋延并未抬眼,目光仍旧放在顾宝珠身上,轻拍了拍她的手这才撩起眼皮将顾宝珠护在身后。 两人目光相触接,火星四射,仿若旗鼓相当的对手,那升腾起的火药味,看的周围的还古书生没忍住又朝后退了两步。 “宋延——” “我们比比!” 呼延乌维言简意赅,然而双目中冷意却暴露出他的情绪,那眸底生出是化不开的执念,他迫切的需要在这辈子,和宋延来场堂堂正正的比试,而且他要赢。 他需要这样场胜利,来洗刷上辈子,自己在宋延面前吃过的败仗!而此时,他面临新生,更是格外需要这场胜利,来证明自己。 宋延闻言挑挑眉,和呼延乌维迟早有场的比试,他其实心中有数,也早已为此做好准备。 但是此刻,真切瞧见呼延乌维对这场比试的看重和在意的程度,还是让宋延有些吃惊的。 毕竟……他们之前,从未见过! 而呼延乌维,又为何,这样执着和自己的这场比试,又为何这样在意比试的输赢,想到这,宋延目光扫过身旁的顾宝珠,很快便又收回。 明明都是少年人,然而两人此番碰面,却都无多余的客套,仿佛兵戎多年的对手,战鼓敲响便要开场厮杀,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 这次比试,呼延乌维仍旧选了匹白马,而宋延则选择了匹枣红色的骏马。 第一百九十六章 火药味十足 两匹马都被书院饲养的膘肥体壮,看起来是很英武的模样。 两人没有墨迹,同时起身上马。 呼延乌维手中握紧缰绳,右手不是摩挲白马的鬃毛,眼中带着胜券在握的光彩,都说最为了解你自己的人,便包括你的对手。 前世突厥边关,自己和宋延大半辈子对手,呼延乌维知道,宋延这人文韬武略在行,战场上排兵布阵更是奇才,可是当真论起骑马,这终究还是草原突厥人的特长。 而他能这样笃定,这场比试自己定然会赢的另外个原因,便是前世还古书院,他们二人同样进行了另外长比试,最后的结果,便是宋延惨败。 宋延脚下踩紧马镫,目光扫过马场瞬间散漫之态尽收,眉峰陡然锋锐起来,像是被顽石打磨开的兵刃,这次并未收敛自己的气势。 蹄踏的马蹄飞扬,在马场跨过潇洒的弧度,所落之地,掀起阵阵尘土,身在还古人群中的顾宝珠只清扬了下衣袖,此时却完全顾不得如此小节,目光只紧紧盯着马场上,那齐头并进的两匹骏马。 呼延乌维瞧着身旁宋延,鹰隼目光锐利起来,眸底深处带出惊讶色,哪怕此时自己尚且未尽全力,可是此时的宋延能够跟的上自己的步伐,也足够他惊讶。 面对呼延乌维的诧异,宋延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掀起眼皮露出坚毅的眼,此刻保持着和呼延乌维齐头并进的姿态,面上瞧不见又半分压力。 宋延目光微敛,唇角轻勾带出几分轻嘲色。 毕竟……梦中的那数帧画面,已然足够为自己预警,也足够让他产生紧迫感,却逼迫自己成长,从而从容应对今日的比试。 宋延面上的轻松让呼延乌维舔舔唇,两人的比试非常简单,便是绕着马场奔走十圈,谁率先到达重点,便算作谁赢得比试。 原本的呼延乌维是打算,在最后五圈开始加速的,然而宋延的实力却让他改变主意,选择在第三圈便开始加速,毕竟,他在这群酸儒书生面前说过,自己要赢得比试,那便要赢得漂漂亮亮! 想到这,呼延乌目光扫过还古书生,眼底嘲讽色不加掩饰,顺带着,也让这群没有见识的无用书生们瞧瞧,对他们草原人来说,什么!才能称的上真正的赛马!那可不是燕国人这般,简单拽着马上的缰绳,绕着马场跑上两圈便好的。 呼延乌维眯眯眼,右手依旧紧紧握着缰绳,左手突然探入衣襟,顾宝珠便见他从怀中掏出把什么,然后随意抬手间扬起,便见黄土地面上,散落到处的白花花的碎银。 众人被这架势搞得微愣,瞧着呼延乌维的目光同样透着不解,然而就在下刻,便见马场上告诉奔跑的马儿未曾减速,而马背上面的呼延乌维却突然间拉紧缰绳,双脚勾住马背,在书生们惊叹的目光中猛然下腰,与此同时双手随着马儿奔跑间,不时捡起地面上散落的碎银。 呼延乌维攥紧手中碎银,哪怕此时,他便是倒立的姿态,但目光还是可以瞧见还古书生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呼延乌维轻嗤声逸散在风中,他双脚用力,刚准备起腰回归原位,耳边却又出来还古书生们的不加掩饰的叫好和惊呼。 呼延乌维直起腰,牵着手中缰绳,眉眼中是散不尽的得意,他倒是未曾想到,这般书生看起来倒是迂腐,却未曾想到竟然这样捧场,倒也都是实诚人,知道凭实力说话。 正当他这般以为的时候,目光随意往身边一扫,却见枣红马上的少年,同样奔驰在快马背上,却做出更加高难度的动作。 宋延手心抵住马背,核心收紧间适应着马儿的震颤,胸口猛然间提气,随后便右腿轻蹬,直接侧卧在马背上,在枣红马上呈现倒挂金钩之态。 顾宝珠看着伸手利落的宋延,和身旁的还古书生般,同样没忍住瞠目结舌,这一幕,实在太让人意外。 当呼延乌维使出突厥人拿手绝活时,顾宝珠便下意识觉得宋延可能会落下风,毕竟他长在燕国,突厥那些动作,更多目的不是为了赛马,而是花样繁多的表演。 然而下一刻,宋延的表现却更让围观的书生们惊叹连连,他们默契擦擦眼睛,只觉得今日在宋延兄弟身上当真长了见识,原来骑术还能被玩成这个样子,以前果然还是他们见识浅薄了。 宋延手臂发力,直接在马背上后空翻起,很快便再次掌握了平衡,随后更是熟稔的用身体支撑、空翻、披斩,便是呼延乌维方才所做的捡碎银,他也学着表演了次。 呼延乌维咬牙,这些动作,分明都是草原人马上独有的杂技,他长这么大,从未曾见过有外族人能够掌握此道。 眼瞧见原本要给宋延的下马威没有起效,呼延乌维两腮狠狠鼓起,手中马鞭狠狠抽向马背。 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最多为这场比试增加些趣味性罢了。 他们二人谁能够赢得这场比试的,最终还是要看谁先到达终点! 感受着耳边熟悉的风声,宋延同样扬起长鞭,和呼延乌维憋着的那口气不同,此刻他神情专注,未曾在意过外界的旁的事务,单单撩起眼皮露出坚定的眼,紧紧盯着前方的路。 顾宝珠攥紧沈岚青的手,眉眼中的紧张根本遮掩不住。 索性,在场的书生们此时无一不是这个表情。 五圈、四圈、三圈、两圈、最后一圈。 众人瞧着马场上比试的二人,眉眼甚至带出焦急色。 白色的骏马扬起前蹄,在书生们紧张的目光中,稳稳踏过红线到达终点。 呼延乌维手中的缰绳还未勒紧,抬眼间却突然发现,身着黑衣的少年,跨下的枣红马同样扬起前蹄,几乎在瞬间,两人同时跨过那终点的红线。 宋延缓缓撩起眼皮,注意力落到那红线之上,瞧了眼身旁的呼延乌维,却只是挑挑眉,未曾理会他难堪的面色,宋延平缓这呼吸,打马来到呼延乌维身前朝他简单拱了拱拳。 “呼延王子,我燕国向来以为,有客自远方来便是朋友,也必得让他们如至宾归,不会损了他们的面子。”bimilou.org 宋延挑挑眉,语气淡淡,然话中深层的含义,却根本让呼延乌维不可能接受。 “远来便是客,这是我们燕国人待客的礼数!” 这话说完,宋延迎上呼延乌维不甘的目光,却未曾退让或移开半分。 呼延乌维的反应,完全在宋延的意料之内,因为,他那番话的意思便是,他为保全宾客的颜面,在尚且未尽全力的情况下,仍旧和来自草原的呼延乌维,在赛马的比试中和他打成平手。 宋延未曾说谎,但这话对呼延乌维这样自大又顽固的人来说,自然便不好接受! 第一百九十七章 别背信弃义 毕竟,赛马这项比试,对于草原人来说,别说是当真输给宋延,便是和外族人打成平手,突厥族人都会觉得,这是种耻辱。 呼延乌维的目光,死死落在地上的那跟红线上,腮帮子随着咬牙的动作鼓起,耳边那群书生雀跃的赞叹声,对他来说都是种耻辱。 然而,呼延乌维高调驶入雁门关,又在朝贡的时候投诚,还古书生自然愿意将他奉为上宾。 但是,当身入还古书院,呼延乌维还是那样桀骜傲慢的态度,便让还古书生们下意识不喜。 正因为此,呼延王子此时的情绪,倒是未曾有人在意。 “郡主——” 宋延的嗓音威压,撩起眼皮看向顾宝珠。 虽然那情绪藏的很深,可她还是从少年的眸底瞧的出他压抑的满足。 除了呼延乌维,对于这场比试,同样期待很久的人便是宋延,曾经帧帧不顺的梦境,都仿佛在此刻,因为这场和梦境中不同结果的比试,使得那梦如镜般破碎,同样也似乎预示着,那些梦境并非不可改变,不止这场比试,便是那将军帐里,气若游丝的女子也不会如同花儿般在最好的年华凋谢。 少年清扬眉梢,眼底的自信像是灼灼的骄阳,顾宝珠只觉得宋延此刻更加丰神俊朗,凤眼扬起的弧度柔和几分,下意识的,便朝着宋延方向走去。 “郡主”二字,却瞬间让离魂的呼延乌维“三魄”归位,他抬眼的瞬间,便瞧见朝着顾宝珠伸手的宋延,这个动作格外熟悉,和前世不同的是,如今的顾宝珠神采飞扬,主动奔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耳边是白马嘈杂的蹄踏声,四蹄踩弄着地面,随着四月的清风便扬起满脸的黄沙,呼延乌维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眼眶周围的赤红随着他手里捏起的铁拳,在骨节交错间咔咔作响,左臂下意识轰拳而出,恰好落在身旁打转的白马马腹。 下一瞬,书生耳边响起凄厉的嘶鸣…… 还古书院的铜钟复响,沈岚青宝珠手中书册,鼻端是春日的花香儿,脚下的砖缝中偶有青绿色的杂草,格外富有生机。 对于沈岚青来说,书院的生活仍旧有条不紊,或许会有插曲,但她始终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县试已过,正如祁远所说的那般,她会在今年八月的乡试中趁热打铁。 毕竟…… 燕国官场上的规矩,科举考试取得举人功名者,方才有资格入朝为官,这是她的必经之路。 瞧着眼前悠静的藏书阁,沈岚青步伐坚定,倒是未曾注意厅堂中瞧见她来时,眉飞色舞传递消息的书生们,她直接来到惯常读书的二楼,顺便在书架上面找两本书。 阳光洒过棕色的书架,为这个四月镀上温度。 沈岚青黛色眉眼微咪,未曾回避,扬起下颌的模样倒透着三分享受,只双眼仍旧没有懈怠,视线在上下排的书架上穿梭,寻找着她的目标,却在此时,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靠近,遮住让她觉得舒适的阳光。 男子的身影,给书架梦上层阴影,近两日频繁出现的声音,让沈岚青下意识蹙眉,神情中难得露出的惬意也被她收敛。 “沈姑娘要找的,怕是这两本书吧?” 姜山的目光没有忌惮,扫过沈岚青的脸上,自然察觉到她神态的变化,却只是扯起右唇角并未在意。 “你这是何意?” 沈岚青挑眉,连日偶遇的姜山简直扰人清净,科举考试在即,她着实不想在琐事上浪费时间,因此如今倒是没有继续装傻充楞。 女子眉若远山,此刻含瞠带怒的情绪,倒是让姜山眼底露出兴味儿,目光不加收敛在女子脸上徘徊时,还不忘轻挑的舔舔唇。 “姜某不是和沈姑娘说了吗,这不特意感谢沈姑娘马场扶了我把,想着向沈姑娘报恩吗?” 这知恩图报的话从姜山嘴里说出,连他自己都没忍住哂笑。 “本公子还是那个态度,这书呢是我姜府珍藏的宝贝,借给滚姑娘用作备考,你我也算两清了,若是姑娘不接受儿,本公子不过是多陪姑娘玩玩的事情。” 沈岚青直接忽视姜山的态度,目光随意落到姜山手中书册上,褐色封皮上,《华锋》和《表经》两册书目让他愣了愣。 科举考试,官方的参考书目是制定教材四书五经,但是文章终究要判官评阅,而每位考官都可说的上燕国大才,其本身的评阅标准基本固定,因此每年科举,便自然也会有非官方的辅导书册,用作考生参考,而好巧不巧,姜山手中拿得这两本书,便正是她来藏书阁的目的。 倒是没有拒绝,沈岚青自然接过那两本书,简单翻开书封瞧了眼,黛色眉眼露出几分了然,抬眼时便瞧见姜山眼底的得意,然而让姜山没想到的是,沈岚青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嘴角没忍住狠狠抽了抽。 “这书册上标了书号,却未曾盖上借书后登记的印戳,应当不是姜府的藏书,而是藏书阁的藏书,按照书院规矩,未登记戳印的书册便算不得已经出借。” 沈岚青说道此处,黛色眉眼深深瞧了眼姜山,那眼底的神色镇定却分明,分明写着他在说谎。 姜山难得有些尴尬,刚想说些什么,沈岚青却已然移开目光,神态格外自然继续道。筆蒾樓 “不过,姜公子从藏书阁找到这本书,并送到沈某面前,倒是省了我很大功夫,如此……” 沈岚青顿了顿,未曾留给姜山反应的时间,直接盖棺定论。 “如此……便谢过姜公子,马场那件事情,你我已经两清!姜公子不必再有任何负担。” 说完,沈岚青眼也未眨,未曾留给姜山反应的余地,直接绕过他便朝着楼下走去,即便心底形色匆匆,可沈岚青的脚步却走得很稳,姜山是什么人,她再书院中自然听说过不少传言,和此人自然是能少打交道便少打交道,与其来回纠缠,倒不如顺遂他的意,由自己主动说两不相欠,如此让才好让他没有纠缠旁人的由头。 愣在原地的姜山回神,瞧着行到楼下的女子身影,舔唇来到二楼桅杆处,视线中是的沈岚青的背影,男子双眼微咪,眼褶遮住眸底冷然神色,却突然出声朝她喊到。 “沈姑娘身为女子,有仁有义!本公子最欣赏的便是姑娘这点儿,姑娘日后……” 声音响在头顶,沈岚青恍若未闻,脚步未曾停歇直接跨出门槛儿,姜山的声音飘荡在大厅中,最后只剩下独他自己可闻的叹息。 “日后啊,可别,背信弃义……” 第一百九十八章 呼延有账簿 “我最讨厌的便是背信弃义的女子……” 仿佛藏蓄压抑着怎样的风暴,连带着辨不清情绪的呢喃,尘封在姜山的嗓子里,无人听闻。 …… 野花瓣随着清风,飘荡在庄子的各处。 清新美好的环境里,同样夹杂着少年勃勃生机,顾宝珠坐在圆凳上,目光落在庭院中的宋延身上。 从远及近瞧去,宋延衣着干练,却挡不住手臂凸起的肌肉线条,少年双腿蹲着马步下盘稳当,手臂的肌肉随着他手中圆盘离地的高度鼓起,从腰腹处缓缓抬到头顶。 顾宝珠放下手中的茶,右手撑着下颌,眼也不眨落到少年身上,武举在即,便在今年八月,和沈岚青的乡试正好是一前一后的安排,剩下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少年格外刻苦。 这些日子,顾宝珠能明显感觉到,宋延的精力更多放在准备武举上,她表示理解,倒也偶尔坐在庄子上陪陪他,正是眼见为实下,顾宝珠才知道宋延身上的功夫,绝对不是朝夕间的功夫。m.bimilou.org 早晚之间,体魄和兵法交替安排,全天基本没有休息的时候,顾宝珠替宋延准备好温茶,抬起下颌瞧了眼不早的天色,知道他夏练三伏必然不肯懈怠,她也不愿意让少年分心,所以自己悄悄提着裙摆,独自前往还古书院的路上。 书院内橙色霞光映照,给行色匆匆的男女书生镀层暖光。 顾宝珠绕过藏书阁的凉亭,便要朝着斋舍走去,微翘的唇在瞧见凉亭内高大的男子身影时,眸底笑意收敛,但脚下步子未停,径直朝着原来的路线走过,经过呼延乌维的时候,顾宝珠未曾避让,却也未曾有停下打招呼的意思。 呼延乌维挑眉,瞧着顾宝珠直接无视自己,绕过自己便要离开,他咬咬牙却按捺住脾气,有着上次的经验,只朝前几步身子像堵围墙,牢牢堵在女子身前,却也难得守着分寸,未曾伸手像以往般攥她手腕。 顾宝珠凤眼微扬,喉咙中溢出声轻嗤儿,不想和他在这里浪费时间,双手下意识环胸,语气带出些嘲讽,开门见山问道。 “呼延王子这又是做什么?” “既然有意像我燕国投诚,便也该入乡随俗,遵守我燕国的礼数,当街拦路女子,这是何意?” 未曾理会女子的嘲讽,呼延乌维只凑近她两步,鹰眼含着不知明的情绪,直视着她的眼,那眸底的侵略性在此被顾宝珠看得清清楚楚。 “顾宝珠,我有件事儿,想和你谈谈。”说着,像是害怕顾宝珠直接拒绝,后面又加了句。“关于你父王——” “父王”二字让顾宝珠怔愣了瞬,长睫很快便掩下眼底的黯然,顾宝珠再次扬起下颌时,带着探究的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呼延乌维身上,脸上的笑意彻底收敛,迸发出呼延乌维意料之中的冷意。 顾宝珠此时的神情,让呼延乌维愣了瞬,仿佛时空开始重叠,眼前的她,和提起“恭亲王”便满眼警惕和探究的南平郡主重合,呼延乌维瞳孔缩了缩,暗道前世今生,或许有些事情会改变,但是唯一不变的,是顾宝珠无法割舍的血脉软肋。 前世便是这样,但凡涉及到那位恭亲王,她便会放下身为南平郡主的骄傲,朝他妥协低头,这辈子,自然也不例外。 呼延乌维眼底的胜券在握,让顾宝珠心底微寒,衣袖的内衬被纤细手指揉碎,女子极力掩住眼底的嘲讽,摆出担忧的神色。 早在西市的时候,顾宝珠便有所猜测,呼延乌维或许,也和自己般,因为某些际遇,隐约知道了些前世的东西,但他这辈子竟然还想向梦里那般,用府上那位“恭亲王”来要挟自己。 四月清风,吹在双面通透的凉亭中,配合着落日的斜阳,无端带出萧瑟的冷意,呼延乌维却挑起右边唇角,目光落在顾宝珠的唇,仿佛隐忍着克制,将他曾经在义宁坊说过的话再次重复。 “顾宝珠,我说过,我想要你——” 女子眼底的不耐未曾遮掩,这话听得顾宝珠差点作呕,她突然间便失去打探的兴趣儿,也懒得再陪呼延乌维,真当曾经那些糊弄人的消息,她如今还会在意? 顾宝珠的不配合出乎呼延乌维的意料,他拧起眉,鹰眼夹在眼皮中只觉得,有些东西似乎正在慢慢的,脱离自己的掌控,这份认知让呼延乌维眸底划过丝慌乱,却又在顾宝珠转身最后关头挣扎试探。 “顾宝珠,你父王怕是早晚会有杀生之祸!” 呼延乌维话说的笃定,视线中,原本抬步便要离开的女子果然顿住脚步,一下、两下、三下,男子喉中溢出声轻笑,手指最后叩击肩膀的动作落下,前面的顾宝珠果然转过头来。 呼延乌维瞧着顾宝珠淡淡的面色,他也没卖关子,直接道。 “燕国最重视的军火便是火铳,倒是乌维侥幸,前两年得到本账簿,”最后句话呼延乌维靠近顾宝珠,基本是贴近她耳畔说的。 “那本账簿中的内容,便是郡主的父亲,私自贩卖燕国火铳的证据,宝珠你向来聪明,不妨与我猜猜,王爷东窗事发,会被女帝判以绞刑还是斩刑?” 呼延乌维说完,眼也不眨瞧着顾宝珠的反应,却见她低垂着头,睫毛楚楚颤动间,透出几分柔弱的无措和挣扎,这样的情绪,终于让他感受到几分熟悉。 随手将散在肩前的发辫甩在脑后,呼延乌维声音突然放轻,像是带着几分诱哄,逼着她乖乖就犯。 “不过……郡主放心,若是你答应和亲,我便将这账簿亲手交给郡主,如何处置或者撕毁或者如何,全凭郡主处置,乌维从来不知此事!” 这话本身,便像是带着千斤重的筹码,呼延乌维不担心顾宝珠不会妥协,南平郡主孝顺,燕国百姓皆知,前世更是因为生死不明的恭亲王,甘愿被他利用掣肘。 那么,这辈子,这样重要的证据,事关恭亲王生死攸关的证据,呼延乌维便不信,顾宝珠会无动于衷。 与呼延乌维拿稳筹码自以为是的心情不同,顾宝珠面上是柔弱态,却在他说出账簿二字的时候,心头溢出股果然如此的情绪,同时改变主意决定再次与他周旋。 那样的账簿,铁如山的证据,“恭亲王”贩卖火铳的证据,她确实和呼延乌维笃定的那般不会轻易放手。 不过……却不是为了掩藏秘密。 而那日大兴善寺,所谓的“七公子”果然便是眼前人。 掩住眸底情绪,顾宝珠挑挑眉,状似狐疑看向呼延乌维。 第一百九十九章 呼延的威胁 “火铳买卖如此私密,呼延王子当真说笑,真以为旁人便如此单纯,你随口胡诌的账簿,我便该巴巴的相信你?” “除非……” 顾宝珠语气顿了顿,瞧见呼延乌维的目光时,漫不经心让他以为自己只是猜测。 “除非贩卖火铳的买卖,对家说不定便是你突厥!哪怕不是这样,怕是也和呼延王子有些关系?” 她这话刚落,呼延乌维便瞳孔微缩,他未曾想到顾宝珠竟然这样敏锐,当初和恭亲王作交易的人确实是他,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尚且没有重生回来,否则,与恭亲王交易乃至是前头还古书院刺杀女帝的事情,他也会好好斟酌翻,看是否会和前世般做出同样的选择。 呼延乌维双眼微眯,目光所到之处,是顾宝珠凉凉的目光,带着不可捉摸的深意,更准确的而说,便是对自己的怀疑。 瞧着呼延乌维目光变换,却不肯继续说话,顾宝珠挑挑眉,垂下纤长的睫,就着之前他威胁自己的借口,反客为主道。bimilou.org “若我猜的不错,那火铳买卖的想对方便是突厥,这种情况下,我凭什么会觉得,你会敢让这本账簿流传出去,毕竟……” 顾宝珠目光扫过自己的护甲,语气悠悠道。 “毕竟,呼延王子投诚燕国,若想要完全取得女帝的信任,便正是该好好表现,不流露出半分异心的时候。” “既然如此,我父王的安危,我又如何需要在担忧?” 最后句话落,顾宝珠眼底笑意彻底收敛,略带嘲讽的目光看向呼延乌维,那目光冷然如刀,仿佛具有穿透性,能看清他骨子里最为本质的龌龊。 呼延乌维双腮帮鼓了鼓,半晌儿,他主动对上顾宝珠的目光,却突然意外的大笑起来,双手拍掌的同时,朝着她轻轻点头,目光中难掩赞许,还透着几分不可置信的惊讶,似乎未曾料到,这件事情上她能保持这样的理智。 晚霞的斜辉映衬着残阳,照射在呼延乌维脸上,连带着将他头顶的发辫,分割成明灭交错的脸域。 呼延乌维并未藏掖,点头承认道。 “没错!郡主方才猜到没错,和你父王订立买卖的,确实和我有关,不过嘛——” 他这话说完,带有深意的目光看向顾宝珠,后面这句话格外加重。 “不过嘛!与此事有关的可不是在下,而是突厥族中胆大妄为的在下胞弟,那个自小被可汗宠纵无度,不辨是非的突厥小王子。” 呼延乌维这说法有些过分不要脸,顾宝珠瞬间明白他的潜台词,便是说,就算账本暴露,女帝顾珺当真要追究责任,那也只会让那位无辜的突厥小王子来挡枪,正如他方才所说,如今的突厥可汗看好那位小王子,若是此时暴露,说不定还能帮助这厮解决掉,突厥部族内部,可汗之位的有力劲敌儿。 知道顾宝珠已然将其中关节想的清楚,呼延乌维并不在意的耸耸肩,重新朝她走进两步,眼也不眨道。 “所以说啊,顾宝珠——” “我既然来找你,便有把握,哪怕账簿交给你,也能保全我自身不受任何影响,可是——” 呼延乌维说着,突然间挑起右唇角,伸手似乎想要抬起顾宝珠的下颌。 “可是……我能将这锅甩给旁人,但是,郡主的父王,贩卖火铳的生意,却铁证如山,便如何,也纸包不住火了。郡主好好想想,当真忍心,让你父王日后无法安渡晚年,终生都蒙在叛国的骂名声中?” 手就要触碰到女子下颌,却被顾宝珠再次闪身躲开,呼延乌维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了下,密集编织的发辫顶在头上勒出白生的头皮,他眼底透出几分可惜,语气也自然冷了下来。 “真若到那时候,宝珠你好好想想?便是女帝明察秋毫,知道你与此事毫无关联,但是,人心往往最为不可测,那时候,你身为燕国南平郡主的体面,又如何能够维持的下去?” 冷哼声响起,终于说完了最后句话。 “倒是还不如,随同我和亲远嫁突厥,由我来保你尊荣!” 呼延乌维眯眯眼,目光中透着几分有恃无恐,根本的原因,其实还是他足够相信,恭亲王在顾宝珠心中的分量。 毕竟,账簿若是真传到女帝面前,自己哪怕撇清关系,但突厥向燕国投诚之心到底有了瑕疵。 而他敢赌!赌!顾宝珠必然会受到恭亲王的掣肘,从而同意和自己和亲,到那时,哪怕拿到那本账簿,他也赌她在收到的下瞬间,便会立刻将其销毁,从来保住恭亲王后半辈子的体面和名声。 这种情况下,他也根本不可能受到任何牵连。 顾宝珠瞧着呼延乌维打好算盘精明的模样,心中冷嗤,毫不客气朝着他翻了个白眼,言语嘲讽道。 “你倒是打着好算盘!却也要当心了,别聪明反被聪明误,到时候所有的谋算和计划,都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这话听在呼延乌维耳中,只觉得是顾宝珠恼羞成怒,是被自己捉住把柄下意识的不悦,相比于最后和自己心意的结果,呼延乌维并不在意顾宝珠这点子小情绪,只再次重复提醒他道。 “郡主想要如何骂我,随意!” “不过乌维还是想要提醒郡主,选择,要好好作,毕竟,我只喜欢郡主,希望郡主能和我共同回到突厥,至于那位恭亲王,日后再燕国该如何,那便是郡主应该考虑清楚的问题了。” “呼延乌维!你凭什么觉得,你空口随便说个账簿,我便要因为你简单几乎胡言乱语,便要去怀疑我向来体弱多病,对姑母忠心耿耿的父王,会做出你口中的那等事情?” 顾宝珠眯眯眼,下颌轻轻抬起,配合着语气显出几分倔强的坚持,在呼延乌维看来时,丹凤眼中适时掩下慌乱色,露出几分死鸭子嘴硬的不屈感。 这副表情,果然让呼延乌维觉得,顾宝珠其实心底多半有些相信了这些话,只不过,她尚且还需要自己在点把火,当他拿出些切实可行的证据,证明他所说的关于账簿的真实性时,便是压死顾宝珠的最后跟稻草,他也压根无须担心,她会不答应自己! 呼延乌维转身,瞧了眼就要降临的夜幕,右手负到身后。 “事实乌维已经带到,信不信是郡主的事,但若是郡主坚持,乌维倒是可以考虑,在你答应和亲之前,让你彻底断绝那些侥幸的不切实际的妄想,毕竟,事实便是事实,你父王做过的事情,定然会留下没有遮掩干净的痕迹……” 大兴善寺后山的暗道内,黑衣人手中的火把明灭。 第二百章 备战武状元 “主子!卑职在县衙的街坊搜了遍,掘地三尺也未曾发下任何痕迹明显的棺椁。” “还有那香积山埋骨地,路上留下明显的痕迹,手下也在那处寺庙寻找了番,只瞧见个木质的推车,上面丢堆砌着乱石,怕是那盗贼掩人耳目的法子。” 黑衣人举着火把,汇报完便连忙底下头颅,静静等待着身前人的审判。 火把的光,将恭亲王的脸色衬得明明灭灭,像是黑夜中幽幽的暗鬼,苟且中见不得光的龌龊。听见黑衣人所说的,未曾发现任何有进展的线索,隐在黑暗中的眼底浸出阴冷的光。 就在黑衣人以为,今日他必然不得善终时,身前恭亲王却又突然问了句和此时毫不相关的问题。 “郡主身旁那名叫做宋延的小子,让你查探的消息如何?” 眼见恭亲王没有立刻惩罚他办事不力,黑衣人明显松口气,连忙俯身双手撑着地面狠狠磕了磕,起身连忙拱手道。 “回主子!那宋延时郡主同窗,父亲并无官职,如今的宋夫人乃继室,那小子家中还有个小妹,据卑职观察,宋家虽是商户,但经商的本事倒是在行,又时常有商队往来江浙、两广甚至巴蜀,倒是靠着和临安城之间倒卖的生意,攒下颇丰的家底。” 黑衣人蹙眉,未等来恭亲王的回应,连忙又仔细回想了番关于宋延的资料。 “还有!宋府的老爷宋邱,做梦想让那宋延科举入仕,从而光耀门楣,所以才强迫他进入还古书院,但是,那小子从来便有些顽劣,似乎和临安城中某个军伍中的副尉走的颇近,为此还曾和他父亲闹得有些不大愉快。” 黑衣人的话说的详细,恭亲王很快便从其中提炼出关键。 “欧!对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这次黑衣人的语气明显更加激昂。 “回禀主子!你当初去往大兴善寺那天,卑职在发现异常后,仔细核对寺院守门登记处的各家名单。” “当日虽然非佛诞日,但来往官商两道的人不少,卑职未曾查处什么明显的线索,不过,说起这宋延,卑职是想起来,当日那来大兴善寺礼佛的名单中,便有宣义坊宋府的名字……” 将自己掌握道的线索全部说出,黑衣人便将头抵冰凉的地面,身子不敢乱动分毫,等着身前主子的处置。 哪怕面上淡定,但隐藏在长衫下微微颤抖的腿,还是有些出卖他的紧张,他原本算不得头头,却侥幸活的最长,恰好瞧见过前面几任首领因为办事不利惨死的模样,此刻,他只能心中祈祷。 “欧!你是说,那小子和军伍之人走的极近,而且,大兴善寺那日,他很有可能,便曾经出现过哪里?” 掩在黑暗中的恭亲王语气冰凉,抵在腰间的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缓缓转动,投射出玉质冰凉的色泽。 “没错!” 黑衣人不敢糊弄,连忙回应道。 “而且若消息来源不错,据宋府继母院子里嘴碎的下人们说,宋延那小子不愿科举,却好像准备以武入仕途,似乎……就在今年八月。” 这话落,终于感觉气氛没有先前那般压抑,黑衣人呼吸声重了中,视线平缓落到恭亲王腰间,便瞧见原本套在男子拇指处,原本缓缓转动的玉扳指突然间卡顿,仿佛遇到何种强劲的阻力般,与此同时,恭亲王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回荡在山壁间,混杂的声音便莫名听着有些渗人。.bimilou.org “武举?继母院子的下人——” 声音越来越低,恭亲王沉眉思索了瞬,卡在玉扳指上的食指突然间发力,黑衣人视线中,那带着翠色光环的玉扳指,恢复以前的旋律,再次缓缓转动起来,配合着耳边涌动滴答的水声,却仿佛酝酿着云雨来临前的风暴。 …… 杏花扑簌簌掉落,陪伴着还古书院走过燥热蝉鸣的夏季。 秋风送爽,秋雨伴着清风,将书院吹满桂花香儿。 金色、橙黄色的簇簇小花落在地,被行人踩落成泥,融进土中循环滋养着桂树,但浓郁的桂花香依旧馈赠在鼻端,闻之便觉清新美妙。 还古书院的庄子上,宋延熟稔扎开马步,直接选了傅斯年身边,那快最重的重约莫三百斤的石担子,深呼口气口,双手上的老茧把住石担子边缘,腰腹处猛然提力,那石担子便在宋延手上,翻转了个极为漂亮的“献印”。 这表现,看的傅斯年也热血沸腾,直到宋延重新将那石担子放下,他的叫好声仍旧未停,语气中满是夸赞。 “兄弟,可以呀!” “这可是三百斤的石担子,都被你翻出花来了。” “原先你和我说要参加此次武举,我还觉着,我们如今年岁还不大,在积累成长个两年,何必如此逼着自己拔苗助长,如今瞧着你这番成果,倒是证明我狭隘了。” 傅斯年拍拍宋延的肩膀,赞叹之意滔滔不绝,瞧着宋延喉咙中哼出低浅的笑,伴随着方才举石担子尚未均匀的呼吸,显得声音更加磁性, “废话不多说!兄弟,这次武举你给我拿个武状元回来,等过两年,我定然也会奋起直追,到时候,我们哥两儿齐齐整整的武状元,这多好!” 傅斯年笑得见牙不见眼,眼底是恰到好处的坚定和憧憬,宋延挑挑眉,难得没有就此事打击他。 “对了——” “好些日子未见南平郡主了,”傅斯年说着,抵拳又在宋延胸口来了锤,吊丧着脸语气似哀怨又夹杂着调侃。 “说起来,我怎么交了你这样见色忘义的兄弟,人家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只如衣服!你可别分不清楚主次……” 冷眼瞧着傅斯年,竟然当着他的面暗示性的蹬了蹬地,宋延嘴角没忍住抽搐,同情的目光扫傅斯年,无语的摇摇头心中暗道傅斯年还是生活经历不足,才能说出如此浅薄的话来。 宋延原本想要开口扎心辩驳几句,但左右想到,这厮竟然和沈姑娘之间,尚且还未彻底破冰,到底还准备在好兄弟面前当个人,没往他伤口处继续撒盐。 不过,想到近些日子的顾宝珠,玩笑过后宋延也没忍住挑眉,前些日子她告别自己回府,真算起来,自己因为准备武举,也有些日子没好好陪她了。 宋延耷拉下眼皮,掩住眸底情绪,暗暗决定武举结束后,定然第一时间去找顾宝珠,八月的清风,随着浓郁的桂花香儿,带着对心中人的挂念,给这个秋天留下独有的轻甜儿。 半晌儿,宋延撩起眼皮收回心中杂念,抄起准备好的包袱,朝着傅斯年催促道。 “走吧!回宣义坊——” “武举之前,你准备住府上?” 傅斯年诧异的声音传来,宋延点点头,随意解释了句。 第二百零一章 临行吃暗亏 此起彼伏马蹄声响起,两人共同驶入临安城,却在宣义房门口作别,因为宋延需要回府准备武举事宜,傅斯年便不去宋府叨扰他。bimilou.org 宋府门口,拽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在府门外翘首,瞧见宋延时杏仁眼弯弯,小跑到她跟前,声音软糯的抱着他手臂。 “哥——” 瞧着宋延小麦色的肌肤,好些日子没见,宋乐仪只觉得他哥瞧着更加英武了些,试探性捏了捏他哥小臂的肌肉,便被宋延满脸嫌弃的推开。 宋延眼皮子没忍住抖了抖,到底顾忌着她年纪小。 宋乐仪似乎反应过来,懊恼般吐了吐舌,小姑娘忙拍了拍自己作怪的手,临了朝他哥仰头讨好笑笑。 “哥!你别生气,过两日便要在兵部举办武举,你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气坏身子,到时候给我拿个武状元回来,日后我和筝娘他们说起,定然倍有面子。” 连装也不装一下,宋延喉咙中哼出声冷笑,半晌儿撩起眼皮,淡淡目光带着警告看的宋乐仪忙缩了缩脖子,半晌儿,扭过身子撇撇嘴,勉为其难为得着补道。 “我,我这不是想着,哥你这样的好本事,那个武状元回来本就胜券在握,那些武士也就看着人高马大,真论起手上功夫,哪里能比得上我哥,从小打到在我心目中,我哥都是最英武的人,日后必然是我燕国的大将军!” 宋乐仪说的豪气万丈,总算觉得自己着补回来后,悄咪咪抬眼看看他哥,一番察言观色下,总算觉得他哥面上不在阴阳怪气。 懒得在与宋乐仪计较,宋延冷哼了声,抬步朝前跨了步,临了却发现小东西还没跟上来,半晌撩起眼皮朝她道:“还不赶紧跟上来?” 说着,宋延视线扫过小姑娘抽条的身子,脸上带着婴儿肥的稚嫩,也在时光荏苒间不知不觉褪去,到底不舍得在为难她,主动转开话题道。 “说说!前些日子,孙氏和你提过的,永宁坊南家的那位三公子,你派人打听的如何了?品性学识如何,素日又爱和谁往来?” 瞧见宋延提起这桩事,原本飞扬神采的宋乐仪,神情明显黯淡下来,半晌不情不愿跟在宋延身边,撇撇嘴似在赌气。 “还能怎样?不过就是些靠着祖上荫蔽的官二代罢了——” 说着,宋乐仪到底扯了扯她哥的袖子,满脸不情愿道。 “哥!我不管,若是父亲同意孙氏介绍的这门亲事,我日后,还不如入宫做个女官,左右,左右宫里还有姑姑在,总比随意嫁个不认识的人强。” “你想入宫?” 听闻孙氏二字,宋延嘴角牵起嘲讽色,但听着小东西铺垫半天,他惯常能够抓住重点,漆如寒墨的眼带着能够穿透人心的审视,宋乐仪下意思有些紧张,半晌儿,顶不住压力瓮声瓮气道。 “入宫自然是下策?但若是因为孙氏所说,那所谓的亲事便要我放弃入还古书院的机会,那我还不如寻个机会入宫,直接做个女宫官来的实在,左右——” “左右……日后我也不想嫁人了。” 宋乐仪粉唇微抿,明亮的眸光在长睫遮掩下黯淡开来,声音也愈发低不可闻,就连身旁的宋延也未曾听得明白。 “左右什么?” “左右我就是这个意思,哥你先安心参加武举,我的事情也不着急。” 瞧着前面就是老太太的院子,宋乐仪有些心虚的皱了皱鼻子。 宋延咪咪眼,知道小东西应当有事情瞒他,但如今确实不是深究的好时机,便就这样,三日时光,穿梭在府邸少年拉弓射箭中,积极为武举作着准备。 卯时三刻,鸡鸣声响起。 榻上少年起床洗漱,便朝着老太太房中去。 小厨房内,灶火伴着米香儿,勾起晨起的馋虫。白米熬制的晶亮,里面点缀着虾仁,胖头嬷嬷不着痕迹翘了翘四周,见旁人都专心做着自己活计,借着肥硕身子的遮掩,不动声色从袖口探了探,随后便握着瓷勺熟稔的顺着方向搅动。 厅堂中,老太太瞧着英姿飒爽的孙儿,眼中满是欣慰,日子较为特殊,大清早父亲宋邱连带着继母孙氏,连带着爱睡懒觉的宋乐仪,此刻都围坐在桌前。 不愿委屈孙儿,知道今头日子重要,老太太直接叫身边嬷嬷招呼开饭。 厨房内的奴婢鱼贯而入,各色菜品摆放在圆桌上。 胖头嬷嬷摆下瓷盅里的白粥,抬眼简单与侧坐的孙氏看了眼,便连忙规规矩矩低下头侧身退后。 宋邱瞧了眼对面默不作声的宋延,虽然觉得参与武举是不走正道,但身为父亲,终究不愿在关键时刻打击他。 小心翼翼避开油腻的凉菜,宋邱就这瓷勺舀清淡的白粥,递送到宋延跟前。 “今日武举结束,便早些回府!收收心在准备准备明年的县试。” “老爷——” 孙氏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瞠了眼身旁宋邱,似在提醒他少说两句。 未曾理会孙氏面上的讨好,也未曾搭理宋邱每日重复的说教,宋延垂下眼皮摆出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内心却果断将他的话当成耳旁风,直接接过宋邱递来的白粥递给身旁宋乐仪,这才又重新拿起瓷勺,为自己舀了半碗。 少年夹着银筷,就这蒸笼里的灌汤包,连带着喝了两碗白粥,孙氏垂下眼皮,涂着丹寇的手,带着规律的节奏抚着她圆滚的肚皮,不动声色避开白粥,选了些爽口的凉菜吃下个水晶卷。 辰时初,宋延简单朝老夫人行礼,不在耽搁时间,直接来到院门外,撩起马车的轿帘,矮身坐了进去,临行前瞧了眼院门外送自己的家人,车辙声缓缓远去…… 兵部校场内,身形魁梧的汉子高壮。 来人皆气息绵长平顺,下盘瞧着颇稳,俱是练家子。 少年黑发高高竖起,看着很是利落,但瞧着便颇具少年气的宋延,倒是在众多魁梧的汉子中很是招人眼,忽视投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宋延深呼口气,瞧着周围摆放的硬弓、大刀和石担子,平日里熟悉的的物什,让少年原本的紧张感很快消失。 衙役们同样身形高壮,瞧了眼燃着的香,便知时辰已道。 宋延的目光落到校场边缘的马厩里,目光扫视一周,马匹质量参差不齐,少年目光很快便定格在那匹毛皮顺滑的枣红马上,随着衙役最后句话落下,少年双腿瞬间离开原地,落下身后体型彪壮的汉子大截儿。 彪形汉子安抚着自己看中的黑马,目光落到宋延身上,颇为豪爽的打声招呼赞赏道。 “小兄弟!身手不错!” 第二百零二章 技勇遭失利(上) 宋延撩起眼皮,目光落到彪形大汉选择的品相同样彪壮的黑马身上,挑眉朝他示意道。 “这黑马毛色纯而油亮,你的眼光也很不错!” 听着宋延认可的话语,彪形汉子脸上横肉抖了抖,却很是豪爽的哈哈大笑起来。马厩里面最好的两匹马,已然被宋延和这彪形大汉选,剩下的人,便只能在矮子里面挑将军了。 敲击铜锣的声音敲响,几乎实在瞬间,宋延以及身旁的彪形汉子翻身上马,宋延踩紧马镫,手中稳稳拽着缰绳,微凝的目光落到马场中央的箭靶上。 武举考试第一项,便是考察马上箭法,需要骑快马飞驰三周,宋延扬起马鞭,马蹄疾驰间左右手调换缰绳,与此同时右手从马背后抽出箭弓与箭矢,身子在骏马奔驰间极力保持平衡,目光紧紧追随着箭靶上的红点。 终于,少年弯弓拉箭,几乎就在手臂抡圆的瞬间,锐利的箭羽声穿过疾风组成的屏障,稳稳刺入箭靶上面的红点,身旁骑着黑马,正与少年并驾齐驱的彪形汉子正抡起手臂,目光瞄准的箭靶圆心处,竟已然被人捷足先登。 彪形汉子愣了愣,以为是风大迷人自己烟花,右手忙放下手中弓箭,随意用袖口蹭了蹭,知道枣红马驮着少年英姿如疾风般,从自己身前掠过,彪形汉子连忙扔下袖子,恍然间迅速抄起弓箭,重新朝着那箭靶处射去。 武举的规矩,马上箭法,需要在马儿急速奔驰间射箭入靶,共九只箭矢,最少三箭射入靶子,才能算作合格,有资格参与下场比试。 宋延目标明确,箭笼中九根箭矢均未曾放过,当枣红马奔驰在最后半圈的时候,再次抡圆手臂,将手中最后只箭矢射入靶心。 统计箭靶的衙役,乃至于围观全程的武举考官,此刻看着从马背上利索翻身而下的少年郎,目光中均透出赞许色。 往年武举,这样精彩的表现,并非没有人能够达到,而宋延却能够不仅达到这样的高度,而且竟然是往届武举参与者中,年龄最小的。 如此年纪,便有如此伸手,马场上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免让他们也热血沸腾起来,恨不得此刻也酣畅间翻身上马,纵情肆意奔驰两圈才好。 宋延简单朝着武举考官方向点了点头,征得同意后只简单调整了番,随后没有过多停滞,直接来到马场的东北角,接过衙役递来的箭矢,再次瞄准箭靶,九箭齐齐整整,全部射入靶心! 如此,马上箭法乃至步射的考验,这武举第一关的考验,便倒此结束。 彪形大汉刚赶到东北角,瞧着箭靶上,再次被人捷足先登,那整整齐齐共同在风中阵颤的箭矢,嘴角没忍住抽了抽,目光落到少年英挺的身姿上,没忍住咽下口水,心中暗骂了句,这他娘的真像他爹所说的,后浪要把前浪逼死的节奏! 接过衙役递来的弓箭,头顶的阳光明幌幌儿,彪形汉子不敢大意,直眨了好几番眼睛这才咬牙抡圆手臂,嗖嗖的箭羽入靶。 放松下来的彪形大汉,瞧着自己这边箭靶出,虽然有些凌乱但也都入靶心的成绩,憨憨笑起来时脸上横肉抖起,将那双犀利的眼睛挤得更小。 虽然步射算是武举之中,三场比试之中最为简单基础的项目,但是前头,自己马上箭法只中了六箭,尚且比不得那少年百发百中的战绩,如今步射能和少年打成平手,彪形汉子还是非常满意的。 彪形汉子脸上横肉好心情抖了抖,活动了番有些僵硬的手臂,同时目光下意识朝着关注着自己战绩的宋延看去,便正好对上少年目光中的赞许,汉子愣了愣,想起自己方才存着的比较的心思,便有些莫名脸热。 好在他脸皮厚,这样细微的情绪,倒是不容易被旁人接收到。 陆陆续续的汉子通过步射,却也未有人能超过宋延和那个彪形汉子的战技,正午的阳光明媚,落在香炉中袅袅的青眼,随着衙役手中铜锣声响起,少年撩起眼皮,目光落在马场中央整齐摆放好的香案上。 武举考试,虽然不考文韬,但要涉及武略。 而在铜锣声响起后,仍然未从马场上赶回书案前的汉子,便要在武举的第一场比试中淘汰,剩下参与第二项策论武经的人,直接少了半数,剩下半数中除了他和彪形汉子,也都因为前面骑射显得气息有些局促。 将这策论武经放在第二项,便是为了部分考生便利,因为第三项便涉及技勇,那完全是比拼力量和技巧的高难度比试,此番先过武略,也算让参与武举的汉子恢复些体力顺带补充些水分,也好从容应对接下来的第三场。 瞧着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宋延并未着急,接过衙役递来的瓷碗,就这碗沿儿简单呷了几口,淡淡的盐水咽入喉间,补充着消耗的体力。 下场比试便要举石担子,腹中水分过分充盈或者匮乏,均不是使力的最好状态,反倒是在第二场策论武经之前,简单补充水分使喉咙不太干涩,才是最快调整状态的法子。 彪形汉子就蘸起浓墨,余光瞥见宋延凑近碗碟补充水分,想了想也有样学样先放下手中笔墨,就着碗碟暴风卷入两大口,随意擦了擦胡子上渗出的水渍,连忙再次提笔。 香炉的青烟弥漫,陪着空气中浅淡的墨香,让人心情大好。 衙役身后,方桌旁作着的头戴乌纱帽的官吏,面前摊放着本花名册,考官听着衙役汇报的箭矢的结果,目光再次落到马场中央,蘸墨在宣纸上面龙舞的少年,随着眸底赞叹之意,视线落到花名册中央“宋延”二字后面的空格处,挥毫泼墨写了个“甲上”。 同时,他按照衙役提示,很快也找打彪形大汉的名字,在第一场比试的空格出填写了个“甲中”。 武举考试第三场所谓的策论武经,便是能够在方寸纸稿间,写出国家攻防战守之大计,毕竟,武举考试本身,选拔出身体好、身手好乃至头脑清晰之人才能闯得过三关,正是通过这条路子踏上金銮宝殿面圣见君,成为武举人。 而若是三项比试均可独占鳌头,那便可成为武状元,笑傲群雄! 最后个子写好收势,头脑中紧绷的弦为松,宋延放笔入砚,扫过宣纸上面的墨字,他边左右手活动着手腕,边静心检查着文章。 所谓国家攻防战守之大计,除了《武经》、《孙子兵法》,还可以发挥的便是特定时期内的边关形势,如今燕国,自突厥投诚来,面临的最大威胁要说起来,便是冠军侯镇守的与燕国西北边陲擦枪走火的夏国。 ------题外话------ 有点小问题已经修改大家刷新下~ 第二百零三章 技勇遭失利(下) 马场的阳光刺目耀眼,然而却照不亮甬道幽闭的黑暗。 顾宝珠脊背贴着墙壁,墙体的森冷透过妥帖保暖的襦裙,却让她脊背寒。.bimilou.org 眼前的黑暗仿佛扼住脖颈,带着让人窒息的力量,顾宝珠下意识放轻呼吸,白皙的手同时巴巴扣着墙壁,强迫自己放轻呼吸的同时,耳朵贴着墙壁,想要仔细听清楚外面的声音。 昔日呼延乌维拿账簿来威胁顾宝珠,顾宝珠便想到府上“恭亲王”的这方暗道,在书房中查探番未果,索性决定冒险番,蹲守在这方墙体后的暗道内,听听外头的消息。 随着长靴踩地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顾宝珠右手连忙捂住口鼻,直觉告诉她,书房里的“恭亲王”离书架愈来愈近,声音断续间,更显折磨。 暗道连着甬洞,明明阴暗潮湿,但是女子胸前的襦裙却已湿濡黏腻,黑压压的暗道内,只有连着书架的那扇墙壁上,透着束圆亮的光点,视线中有无数灰尘飞舞。 “咯吱——” 熟悉的花瓶转动声音响起,顾宝珠脊背微僵暗道倒霉,目光狠狠盯住腰间佩戴的匕首,白皙的手攥住,带着腕间的力量仿佛瞬息间便能踌躇刀匕首。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陌生的男生,却让顾宝珠的身形无声松懈下来,额头的冷汗也顺着脸颊外侧,流入白皙的脖颈内再次打湿衣衫。 “主子——” 门外的声音,让冰冷扳指突然敲击了那瓷花瓶下,发生声脆响。 恭亲王顺势收回右手,就这右拳抵在唇间反射性咳了咳,瞬间便恢复病态的苍白色,就连脚下迈开的步子也虚浮几分,整个人仿佛随时便要倒下。 下属进入书房,双眼不敢乱看,规矩跪下时连忙禀报道。 “回禀王爷,小的按照王爷吩咐,与那宋府孙氏达成了桩买卖,她为了肚子里的儿子,答应使用我们送去的药粉,那药未本就无色无味,未起作用时无甚异常,但效果但凡萌发,便能让手脚无力困乏,且查不出任何端倪!” 指节再次规律般扣动着扳指,恭亲王垂眼遮住眼底阴翳。 “若是本王记得不错,过些日子便就是女帝顾珺的隆诞日吧,到时候必然会再次宴请满朝文武于太极宫设宴?” 黑衣下属愣了愣,没有跟上恭亲王的脑回路,却谨慎的点点头静等下文。 “既然如此——” 恭亲王右手轻扣扳指的手微顿,黑衣下属耳边发出声脆响,战战兢兢抬眼间,便瞧见原本温和病态的恭亲王,此刻竟然扯唇笑了笑,但眼神中的凉薄和阴霾却让他心头微悸。 “满朝文武休沐日,那边火上更增把油,既然挡了道,武举入仕自然别再妄想,且隆诞日间,你等派人将他府上家眷请到王府来,不是说——” 身着华服的男子面容病态,可嘴里的话却阴险狠毒的没有人性。 “若是小妹和祖母都能不顾,那件事情,我倒是真要相信他是无辜了——” 温和的声音带着咳嗽间的虚浮,传入书架后的甬道,引得暗道内回声阵阵,却让顾宝珠忘记周围的严寒。 “什么药粉?孙氏?涉及武举,难不成要毁人前途?” 顾宝珠红唇微张间连忙再次堵住口鼻,圆亮的光束刺眼激的她瞳孔骤缩,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仿佛才能控制住呼吸。 隆诞日?姑母三日后的寿宴? ''恭亲王''果然察觉到什么了吗?竟然想趁着百官休沐,动用私兵抓宋延的亲眷,逼迫他说出棺椁的实情! 全身仿佛失去力气,顾宝珠顾不得墙壁的阴冷,后背死死扒住墙壁,任由那阴暗渗骨髓,大脑仿佛混沌,半晌儿,视线瞧着墙体透进的圆亮光点,目光陡厉起来,撑着所有力气,左右手攀爬着墙壁,此刻连对黑暗闭塞的恐惧也忘记。 头脑中只有个念头,放轻动作,放缓呼吸,前往不能被人发现,赶紧离开这里,顺着当初甬道连接的,通往大兴善寺郊外的那条暗道,赶紧离开这里。 时光分秒过去,顾宝珠只觉得,两手摩擦着墙壁,似乎被尖锐的墙体刮出细小的痕,眼前黑暗仍旧,她没机会去看,知道再也听不到甬道那头“恭亲王”幽冷温和的声音,她双手这才摸向腰间荷包,慌乱间掏出火折子,黑暗中的声响让顾宝珠身子缩了缩,眼前终于有了光亮…… 正午阳光温暖平和,顾宝珠目光落在青绿散开的杂草,带着勃勃生机的颜色能让她环胸的双手抖了抖,终于将身体内的寒冷驱逐,也彻底适应起眼前的光亮,却突然,神色尚且未缓过来,猛然意识到什么,丢下手中火折子,朝着大兴善寺山下跑去。 车辙声滚动在官道间,一路驱向兵部的武院。 秋日的天高气阔,顾宝珠瞧着愈发黯淡的阳光,被她攥住的车帘微皱,留下斑驳杂乱的皱痕。情绪很是能传染人,外头赶车的马夫见此,手上马鞭再次扬起,奔驰在官道上的骏马也显得有些狂躁。 奔驰在马场数圈的马儿,鼻息喷洒间,被武场的衙役送入马厩。 敲击铜锣声音再次响起,周围武考生都觉得心弦微震。双目有些呆滞的看着眼前宣纸被衙役整齐收起,整个人仿佛才从状态中彻底剥离。 脆声铜锣再次响起,宋延闭眼调息着呼,。主动随着衙役朝着武举第三场的东南方向走去,右手指节活动间,再次传来骨节咔咔声脆响,消除着方才握笔时的僵迟,目光坚定锁定在那木架上面摆放的硬弓。 硬弓分为猎弓、战弓和刀弓。三项自选,限拉三次,每次拉满为准。 宋延目标很明确,直接朝衙役示意,他要选择的便是战场上经常使用的战弓,战弓的力量分为八力、十力和十二力。 衙役挑挑眉,瞧这少年上来便生愣选择最猛的十二力战弓,然待仔细瞧去,却发现宋延竟是第一场马场射箭被武官批阅“甲上”的少年,他连忙收起面上的异色,不在耽搁,准确取下十二力的战功交给宋延,目光交汇间还朝他暗暗点头。 宋延运气接过,双腿与肩同宽稳住下盘,左手稳稳拿住战弓的弓臂,右手拉住弓弦,随后右手大臂拉住弓弦简单试探了番,弓弦复位后,臂膀猛然间发力向外拉住弓弦。 十二力的战功,其力量已然达到七十公斤,对于经常练举三百斤石担子的宋延来说,并不算难,果然,战功拉满两次,尽数满弓,记录的衙役见此眼底尽是赞叹和羡慕,暗道今朝果然英雄出自少年。 第二百零四章 内务慎刑司 宋延调试呼吸,便要准备一鼓作气,将这第三场比试的战功彻底拉满三下,左手再次府上弓臂,腰腹间同时使力,右手稳稳扣住弓弦。 衙役目光落在弓弦上,就再以为,少年要向前两次般,再次轻松扣动弓弦,拉满三弓被武官在名册上再次批阅“甲上”时,却突然间发觉情势有些不对。 宋延力量连贯,弓弦拉到半弓的状态,就要一气呵成拉到满弓时,却突然感觉右臂酸软,仿佛瞬间失去力气,整个臂膀使不上劲,原本拉到半弓的状态生生被逼回原位。 压抑对这状况也是颇为意外,视线中,便见少年撩起眼皮,似乎有些不信邪,咬牙间左手再次撑住弓臂,右手似乎想要实力撑开弓弦,可那手臂却肉眼可见的软趴趴提不起半分力气…… 除去兵部武场外人满为患,同片天际下的长安县府衙,也再次在门外面聚满围观等候的人群,傅斯年今日休沐,此刻穿着书生惯有的长衫,淹没在没有焦点的人群中,可少年的目光却始终坚定,他的视线,直到青布襦裙的女子提着书匣,经过门口女衙役的检查,这才踏入府衙的门槛。 视线中的长安县府衙,仍旧如去年秋季般的布置,场景都熟悉,可曾经被人惦记的感觉,却已然陌生开来,沈岚青黛色眉眼中溢出几分轻嘲,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微顿,就在身影彻底走进拐角处的时候,女子青色襦裙荡漾,转身间没目光落到府衙外轰挤的人群中,视线扫过,却未曾见那日,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眉目轩昂的少年,朝他咧唇露出的真挚笑意。 傅斯年目光紧随,径自锁定在青黛女子身上,瞧见她转身的那刻,他从胸膛中溢出股说不出的开心,就要冲动间拨开人群,朝她招手示意后,便瞧见沈岚青视线已然收回,她的停留像是阵清淡如烟的风,让人捉不住。 长安县府衙的大门再次闭合,众人视线中,只能瞧见门口那樽巍峨高壮的石狮,张开大嘴向万民释放这它的威仪,傅斯年扫过那红漆涂抹的大门,索然无味朝着人群中退去。 长安县身处临安城南边的安德坊,傅斯年沿着街道随意闲逛的同时,脑海中再次不断闪过当日,沈岚青朝她所说的那番,让他日后不要再来找她的那话,只觉得那颗心被再次狠狠扎了下。 漫无目的走过长街,这才发现周围没有多少行人。 抬头下意识看了临街的牌匾,便瞧见十多名少年,正排队登记着什么,脸上的表情皆是麻木的死寂,傅斯年抬眼间,便瞧见牌坊上清清楚楚几个大字——慎刑司! 这三个字锋锐如刀,让傅斯年下身微紧,暗道晦气的同时,便连忙准备离开这里,谁承想方才无心闲逛,竟然半只脚踏入前方少年整齐的列队中,随后手中竟然就被塞了个陶瓷罐子。 傅斯年垂眼,那陶瓷罐子落到手上的瞬间,便如同烫手的山芋,潜意识少年直接扬手,随后瓷器落地的脆响声,让前头麻木的少年们回过神来,怔愣间均瞧着那地上碎成渣滓的陶瓷。 未曾理会那些人的目光,傅斯年直接转身,便落荒而逃,行走间背后还传来慎刑司光着膀子专行此道的“小刀刘”,那人狠狠瞪了眼打碎瓷瓶的傅斯年,嘴里没多少好脾气的骂骂咧咧…… 街市的叫卖声逐渐黯淡,奔驰的马车终于稳当当停落在兵部门口前。 马夫穿着粗气,哪怕接受顾宝珠半锭银子,还是没忍住嘟囔抱怨了句。 “之前便和姑娘说过了,就算赶着时间来到兵部,这里头的武举考试按照往年的惯例,也早都结束了,从南郊赶回来,根本来不及的……” 马夫的话如同耳旁之风,顾宝珠未曾当回事,然而着急忙慌跳下马车,看着眼前大开的兵部大门,里面稀拉几个腰粗跨壮的汉子走出,脸上都带着颓色。 巍峨宽敞的兵部府衙,来往的壮汉瞧着穿梭在其间,表情有些慌张的明艳女子,脸上皆露出惊讶色,而那女子却恍若未见,只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 “姑娘——” 彪形汉子想了想,好心叫住顾宝珠提醒道。 “武场里的人都被衙役清空了,这武举考试已经结束,你若是想寻什么人,便不如回去等着,好过在这偌大的兵部穿梭,这里的衙役可不像其他地方,脾气不会因为姑娘是女子,便温和几分的。” 彪形汉子的话,让顾宝珠脚步微顿,视线探入府衙马场,果然便见其中空空荡荡未曾见到让她熟悉的身影,瞧见女子身形微僵,似乎有些失魂落魄,彪形汉子无措摸了摸脑袋儿,正要转身离开时,就见女子突然转身,愣愣瞧着他口中难道确认道。 “当真……都,已经结束了?” 瞧着这女子虽挑着眼尾,但滚烫的泪珠却随着她失魂落魄的眼神颗颗砸落,彪形汉子终究有些不忍,提走朝她走了两步道。 “姑娘找谁,说出名字来让俺想想,若是今日参与武举的同道,或许还能有些印象?” 顾宝珠的目光聚焦,连忙拭去颊边水渍,明亮的眸重新迸射出希望。 “敢问,可曾有位少年,叫做宋延?” “他怎样,武举可曾都顺利?” ‘宋延’二字方落,彪形汉子脑海中,立刻便回想起马场上,飞驰枣红马上的少年,弯弓搭箭九箭入靶的英武模样,然而,此刻对上顾宝珠期盼的目光,彪形汉子轻咦声。 “我身旁的那位少年,名字就叫做你所说的宋延。” “武举是否顺利……” 彪形汉子说着,语气突然顿住,讷讷间有些为难,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眼瞧着女子的眸底的亮光,再次寸寸间黯淡下去,彪形汉子着急忙慌笨拙的安慰道。 “姑娘别灰心!那少年年岁颇小,自古英雄出少年,三年后的下届武举他定然很有——” “机会”二字尚未出口,彪形汉子耳边传来女子微弱苦涩的道谢声,他这话就算委婉,却已让顾宝珠明白,甬道内“恭亲王”所说的,利用孙氏下药扰乱宋延武举的目的,或许已然达到。 那么……然后呢? 便是再姑母三日后的隆诞日上,用私兵困住宋府家眷,在少年武举失意的时候,再次让他承受亲眷被困的痛苦?而她却因为没有证据,根本没有办法帮他。:筆瞇樓 “证据”“证据”,顾宝珠呼吸急促起来。 她瞧着院门外的天色,便见车夫侯在马匹前安抚着躁动的马儿,竟然还未离开。 第二百零五章 宝珠的妥协 她连忙撩起裙摆径自撩开车帘坐入马车,稳稳的声音传出。 “两锭银子,我要去南郊的还古书院……” 落日斜晖的光晕洒在女子襦裙上,衬得她背影莫名有些寂寥萧瑟。 顾宝珠脚踩在地,经过马车奔驰在官道上的颠簸,情绪已然被妥当处置,回到还古书院,她理了理鬓发的发,将被暗道墙壁扎破带着血痕的手,藏进袖口中后,便来到书院马厩旁,目光扫过高头的枣红马,只视线微顿了瞬,随后便直接选择马匹曾让她吃过暗亏的高头白马。 白马桀骜,顾宝珠稳稳抓住手中缰绳,又绕着手臂转了两圈,然后脚踩马镫翻身上马,斜阳洒在宽阔马场上,女子脊背挺直,随着白马奔驰的身影起伏,衬得她背影坚毅飒爽。 马蹄声入耳,呼延乌维随意抬头,瞧见马场上扬鞭恣意的女子时,鹰眼微缩,脚步顿在原地却在半瞬后猛然走进马场,停在女子视线可触的中央,双手环胸,目光追随着马匹骏马未曾移开半分。 鹰隼的目光让人无法忽视,然而马背上的顾宝珠却未曾在意,扬鞭又在马场上挥汗了三个来回,终于翻身下马,却恍若未瞧见呼延乌维这个人般,直接牵着白马的缰绳,就要朝着马厩走去。 被顾宝珠彻彻底底的无视,让梳着发辫的男子鹰眼微咪,眼瞧着女子身影便要彻底消失在斜阳下,他终究有些沉不住气,大步迈出,高壮的身子直接挡在顾宝珠身前,语气带着凉薄的嘲讽。 “郡主怕是不知道吧!” “今日兵部,你寄予厚望的那人,临场发挥失常,倒是没法子为郡主拿个武状元回来了。” 呼延乌维说着,眼底暗芒透着讥嘲,就连他也未曾想到,前世明明便是武状元出身的宋延,到了这辈子他尚且来不及使绊子,他竟然就自己在武举考场上垮了。 这话传入耳中,顾宝珠眸中闪过寒芒,抬步便要离开却被他再次拦住。 “顾宝珠——” 眼瞧着她并无波澜起伏的目光,呼延乌维两腮终于鼓起,鹰眼微咪间含着几分逼视,右边唇角扯了扯道。 “前些日子,那册账簿我也让你瞧过,郡主可是想好了?” “乌维还是那话,如何选择是郡主的是,但我的耐心也是有限,若是你答应和亲,三日后女帝隆诞日,我便以突厥名义,向女帝请命!” 呼延乌维这话说完,视线中顾宝珠的目光却仍旧是让他跳脚的淡漠,男子的冷哼声响起,仿佛最后丝耐心也无,突然间抬起顾宝珠的下颌,轻声威胁道。 “你可要想好,乌维可没有郡主以为的那样有耐心!” “明日!我便要个答案,若是郡主当真不想要你那父王的名声和性命,那乌维也懒得计较,选个合适的时机,让这账簿安稳落到作燕国御史手中如何?” 秋日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传来女子的轻笑声,明明锁骨喉咙在震颤,可呼延乌维却觉得那笑看着缥缈,带着虚无的冷嘲。 “明日?” “何须要等到明日?” 女子的话让呼延乌维愣住,鹰眼中带出探究色,却对上顾宝珠傥荡笃定的目光。 “今日!这账簿我今日便要。” “至于请命和亲,三日后隆诞日,你自可请命女帝——” 呼延乌维鹰眼微眯,语气带出几分狐疑,真听到她同意的话,竟然显出几分缥缈的不真实,下意识便想要怀疑。 “你同意与我和亲?” 对上呼延乌维的怀疑,顾宝珠唇角难掩讥讽,语气淡淡确定道。 “我同意与你交易,但我有个条件,否则,和亲之事面谈?” 顾宝珠绷着唇,眉眼中透出几分倔强,仿若坚守着最后的底线,可那颤动的睫羽在呼延乌维看来,却又像不甘抓住最后跟稻草,想要在尝试抵抗番。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早晚,她早晚都要被自己蚕食掉! “说来听听——” 呼延乌维舔舔唇,鹰眼中露出恍然色,怪不得这般轻易答应,原是后头还有条件等着他。 懒得猜测呼延乌维的想法,顾宝珠语气颇淡,开门见山直接道。 “火铳买卖,既然能和你们突厥做,那么如今和燕国起兵的夏国应当也不会少,除了你们突厥的账簿,我还要你,帮我调查——” 顾宝珠语气微顿,艰难说出‘我父王’三个字。 “帮我调查,‘我父王’是否与夏国也有过贩卖火铳的买卖,并且,想办法帮我拿到事关燕国的证据。”bimilou.org 呼延乌维目光微缩,鹰眼中透着几分不可置信,眸中交错的暗芒有些复杂,他未曾想到她竟然这般敏锐,竟然能猜到,那恭亲王与夏国之间的往来。 将呼延乌维的神色瞧在眼中,顾宝珠知道,关于夏国的猜测,她或许是对的,那人除了突厥,和西北边陲的夏国,竟然同样有着阴私勾当,竟然顶着她父王的名声,做这样丧门辱国的事。 最后这话,几乎是顾宝珠从嗓子眼中迸出的,没有任何退让的,她直接对上呼延乌维的眼睛,明艳眸光中的坚持和倔强让人心悸,顾宝珠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否则——” “我凭什么会觉得,仅凭你突厥的账簿,便能保我父王后半生安宁?” 两人目光对视间,暗涌着的波涛汹涌,谁都不曾退让半分,柔和的落日斜阳打在二人身上,和他们剑拔弩张的气势不同,橙色光芒将两人对视的连忙照耀的柔和亲密。 长靴踩地的脚步声响起,这刺眼的场景被不速之客看在眼中。 马场上传来的动静,打破顾宝珠和呼延乌维二人的僵持,顾宝珠下意识回头,却对上少年眉目沉凝的双眼,带着让人心慌的破碎。 宋延脚步未停,从兵部武场失利,他虽然黯然失望,可接受这个结果后,除了自己,他唯一想要交代的那个人,便是顾宝珠。 武举结束后,宋延未回宣义坊,他直接从临安城赶回书院,哪怕觉得没脸,却还是想要告诉她,做不了武状元,他也不会放弃参军,没法用科举的春风得意给她作脸,那他便去军中沉淀,用战场厮杀的每兵每卒来拼出条血路。也早晚,早晚,他会用战功来挣出个功勋来,给她所有的体面风光。 宋延垂下眸,眼前的场景让他眼涩,少年舌尖狠狠顶了顶左颊,半晌儿,抬头不在意般朝她笑笑,用尽力气撑开带出血丝的眼皮,朝她安抚的点点头伸出右手,声音却没有往日的清朗,含着砂砾般的破碎感,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宝珠——” “过来——” 第二百零六章 隆诞复一年 顾宝珠同样忍住酸涩的眼眶,瞧见少年伸出的手,下意识睁开呼延乌维的右臂,便要朝着宋延的方向走去,她眼底含着不加掩饰的担忧和关切,她想握着少年的手腕,摸摸他头顶的美人尖,用轻快鲜活的语气告诉他。 没关系!真的没有关系,她相信他,日后定然能实现对自己的承诺,也必然会在战场上绽放本来便属于他的光芒。 无论怎样,她都相信他! 呼延乌维两腮狠狠鼓起,瞧着顾宝珠眼底对宋延好不遮掩的在意,便如同心口被剜下血肉,下意识狠狠拽住女子手腕,果断答应两人之前僵持的条件。bimilou.org “我答应你——” “帮你调查涉及夏国的账簿!” 这话几乎从呼延乌维牙间狠狠挤出,背对宋延的表情显出几分狰狞。 这番咬牙切齿的话,带着让人生厌的气息洒在耳廓,顾宝珠的眉瞬间蹙起,可也就是在瞬间,挣扎的动作突然间失去力气,原本憋在心里想要安慰宋延的所有的一切,在此刻都变得没有意义。 “我答应你的条件,但,你再敢看他一眼——” 呼延乌维鹰眼微咪,目光落在女子眼角滚落下的泪珠,右手覆上女子细嫩的脸颊,带着粗糙的手劲儿,蛮横帮她将泪痕拭去,随后,右手顺势落在顾宝珠下颌,转身挑衅般看向愣在原地的宋延,当着他的面,在她微弱的挣扎下,青紫色的唇凑近女子耳廓,清浅的啄了口便移开。 捏住顾宝珠抗拒的腰肢,揽着他朝着暮色中离开…… 而宋延视线中,她再也未曾转头看他半眼。 宋延脚步提起,瞧着自己僵在原地的手,在瞧着两人就要消失的背影,他想去追,他不相信他二人表现出的一切,可感受着右臂失力的手,武举马场不堪的场景再次浮现,少年僵在原地,眼底露出几分痛苦的怀疑。 而宋延视线中,她再也未曾转头看他半眼。 宋延脚步提起,瞧着自己僵在原地的手,在瞧着两人就要消失的背影,他想去追,他不相信他二人表现出的一切,可感受着右臂失力的手,武举马场不堪的场景再次浮现,少年僵在原地,眼底露出几分痛苦的怀疑。 …… 金砖碧瓦的大殿,炉香阵阵。 身着襦裙的顾宝珠刚踏入正殿,奏折抨击桌面的脆响声若长鸣,视线处,地面上光可照人的琉璃砖瓦,映照出她模糊的面容,正殿内的气氛有些凝滞,顾宝珠攥了攥藏在袖中的账簿,不再犹豫,裙摆款款间,将明黄色奏折捡起放在龙案的边角,随后顺势绕道顾珺身后,替她揉捏着酸涩闷痛的太阳穴。 因跟着钱俨学过几日,寻找穴位的本事,顾宝珠倒也在行,温良的手指触按着穴位,手劲儿不轻不重把握刚刚好,顾珺吐出口浊气,随着顾宝珠的力道,僵直的脊背松懈,缓缓靠在身后明黄色的椅背上。 殿宇内炉香,混在着提神的清茶香儿,顾珺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缓均匀来,就在顾宝珠以为,她睡着的时候,顾珺缓缓睁开眼,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明黄色的奏折直接放进她手中。 顾宝珠的视线顺势扫过,便见白纸黑子,赫然便是西北边陲冠军后呈上的战报,可燕国军伍却非大捷。 “西北边陲夏国攻势颇猛,前线请求援兵粮草。” 冰凉的金色护甲,带着规律般的节奏敲击着明黄色龙椅,顾宝珠但看顾珺的神态,觉得她这话说的很是客观,然而下句话却带出无声轻叹。 “西北战事焦灼,冠军侯年过七旬,昔日猛虎之威无人否认,可如今,或许有些老了——” 奏折所呈战报触目惊心,顾宝珠轻挑眼尾,便瞧见顾珺表情淡淡,微敛的眉目不知在想些什么,莫名的,她便想那日武考之后的宋延。 顾宝珠的呼吸控制不知的有些急促,再次观察了番顾珺的面色,然后视线放在奏折之上,语气熟稔随意,带着几分烂漫的乐观。 “姑母——” “冠军后虽然年迈,但我燕国地广人杰,姑母所创的文武科举制度,更是为我燕国选拔出批不错的人才。” “照宝珠来看,只要姑母愿意给他们提供机会,将相的成长便只是时间的问题,日后新老将军兵权交割,冠军侯又戍守边陲多年,也是时候让他老人家安享晚年了。” 说完,顾宝珠便朝顾珺捧上温茶,她的情绪平和乐观,让顾珺原本起伏焦躁的心有些无奈,不知该说她过分乐观,还是得说自己思虑太多,但仔细想想却也有几分道理。 国之大者,便少有未和邻国有差枪走火之时,身为储君,确实也没必要过分悲观。想到此处,顾珺轻呷了口温茶,伸手攥住顾宝珠的手腕,顺势便放在自己太阳穴位置朝她示意。 顾宝珠简单活动了下手腕,左手踌躇探入右袖的账簿,在顾珺的催促声中从善如流的继续帮她细致按压着穴位,清心的炉香散入鼻端,伴随着顾宝珠缓缓的声音入耳。 “姑母——” “宝珠有件事情,事关重大,想要和姑母说说——” 顾珺闻言挑挑眉,声音透出几分诧异。 “事关重大?说来听听……” 又是一年八月,女帝寿诞,按照惯例,书院、官署休沐三日,顾珺于太极设席,宴请百官,群臣于殿外进献寿礼,未有缺席者,均于太极宫外为女帝贺寿。 然而今年隆诞,和往年氛围格外不同,女帝顾珺有命,宴席从简,百官进献之寿礼与户部兑换成纹银,援助边陲。 寿诞日向来入夜开席,顾宝珠这几日自然入住宫廷,虽说寿诞从简,但白日看着往来筹备的宫女,以及来往组织的宫官,也便知道哪怕从简,也必然不是寻常宴会。 宫女太监来往穿梭并不特别,让顾宝珠诧异的是,她竟然在御花园内,瞧见不少青年男子,有些还看着眼熟,要么身着书生长衫,长身玉立站着无端显出书生气,要么身着长靴直裰,高壮的身材看着同样勇猛。 叮嘱了路过的宫官和御林卫,定要保持好今晚的秩序,顾宝珠便朝着往日惯居住的两仪殿去。 秋日的晌午尚且有些燥热,顾宝珠推门入殿,尚且未反应过来,便察觉手腕被勒住,同时腰间覆上温热的手掌,随着殿门关闭,整个人便突然被逼到墙角。 顾宝珠下意识抵抗的手,却在瞧清楚眼前人时,动作微滞,长睫轻轻颤动,气势陡然间弱了下来。 “宋延——” “你,你怎么在这?” 迎上少年漆黑如墨的眼,顾宝珠只怔了瞬,很快反应过来观察着他神色。 …… 第二百零八章 恶意的报复 提示:先看209再看208~ “你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好自己——” 也当然,会保护好,你的!家人! 女子眉眼恳切,出口的话一字一顿,像是在承诺般想让他信服,宋延对上她清亮的眸光,眼中满是纯粹。 她这样说,他便信!宋延心中微叹口气,却又觉得,那明亮眸光后似乎还藏着什么更加坚定的东西,就在他疑惑间想要深入探究的时,突然觉得唇瓣间主动覆上道清甜,柔软的触感,紧接着,女子白皙的手掌轻轻划过他的眼睑,带出轻微的痒意儿,宋延揽住女子腰肢,顺势闭上眼不在探究。 唇瓣间清浅的啃咬,承载着她的主动,而顾宝珠的这份主动,却是此刻宋延最接受忍耐不了的,血气方刚的年纪,刚开始尚且能按捺住几分脾性。 顾宝珠昂着下颌,感受到眼睑处来自少年温软的触感,带着压抑的克制,蜻蜓点水间让人觉得倍受珍爱和在意,却又在若即若离间想要更多。 唇瓣划过女子精致的鼻梁,辗转间再次落到顾宝珠唇畔,唇齿相接的那颗,顾宝珠下意识扣进少年腰封,想要给柔弱无萍的身子撑起力气,然而却未曾想到,因为自己无意识的动作,鼻端萦绕的气息再度变得滚烫又灼热,宋延右手掐着女子细腰,随着她唇齿间清浅溢出的轻咛,克制和收敛瞬间便丢盔弃甲。 少年脑海中,突然便浮现出曾经睡梦中的,身着红衣的顾宝珠,微扬的眼尾勾出妖娆,指尖顺着胸膛,缓缓滑下…… 滚动的喉结,突突跳起的太阳穴,让身体原始的欲望西如烈火般熊熊燃烧。 两仪殿幽静偏僻,秋日的的暖阳为这座大殿镀上曾柔光。 偶尔带着凉意的秋风拂过,吹过宫殿的窗柩,向室内灌入凉风,吹来秋日的清爽,吹散殿宇的浊气。 窗柩内渗进的冷风,吹过带着薄汗的香衫儿,顾宝珠蹙眉间冷风灌入脊背让她下意识哆嗦,被握着的手,力道顺势加重,紧跟着便是少年脊背微弓,喉咙间溢出声暗哑的闷哼,浊气驱散在凉风中只余两人额间滚落的豆汗。 顾宝珠挣开宋延的手,红唇微微绷起,脸颊上仍旧带着浅薄的余韵儿,可挑的眼尾带着那移开的目光,随着身旁少年胸膛起伏间,喉咙溢出的轻笑而显出几分嫌弃。 宋延平顺气息,未曾在意顾宝珠眼底的嫌弃,目光落在女子腰间的松垮,从中掏出块干净的绣帕,捞起她的手,认真且轻柔的一根一根将顾宝珠的手指清理干净。 未曾理会自己松散的衣襟,宋延目光落到顾宝珠脸上,定定瞧了眼仍旧有些别扭的女子,唇角微不可查翘起,将帕子随手塞进腰封。bimilou.org 少年手指灵活,穿梭在顾宝珠松垮的衣襟前,目光认真,一丝不苟的为她整理着松散凌乱的衣衫,连带着,鬓边散乱的发丝也以手为梳,替她整整齐齐疏离好。 到最后,顾宝珠看着衣衫完整光风霁月的自己,在垂头看看衣着松散,破着唇瓣的宋延,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她在如何欺负他呢。 可……明明! 明明就是他…… 目光顺势垂落,发酸的手指有些无力耷拉下来,顾宝珠胸中的火气便生上来,此刻在瞧宋延,衣襟松垮,露出劲瘦有力的胸膛上下起伏。 最可恶的是,这厮唇边笑容明显带着餍足,可瞧见她看来时,眼睛里又摆出副受气的可怜。 这是装给谁看呢? 闷闷的笑声再次随着宋延胸膛的震颤响起,顾宝珠咬咬牙,目光落到少年得意的眉眼间儿,下移落到他起伏滚动的喉结上,突然间报复心便起,顺着少年的手臂再次伏到他胸膛见,随后凑近他脖颈喉结下的肩膀,狠狠张开嘴便咬上去,牙齿渗入肌肤,压根便没有想要收力。 这一次,顾宝珠耳边的闷哼声带出几分痛苦的意味儿,但始终,宋延的肩膀都未动,任她咬着没有松口或者挣扎。 可余光处,顾宝珠顺着宋延的喉结,能够看到他脖颈上激起的青筋,起伏间带着隐忍,除了刚开始那声痛苦的闷哼,身前人倒又闷不吭声成了死人,唇齿间的力道缓缓松开,宋延顺着顾宝珠的视线随意瞥了眼,肩膀处清晰的牙齿印痕,在凹陷的皮肉中渗出点点血迹。 顾宝珠勒住宋延腰封,看着眸底含着笑意的宋延,只觉得双拳打在棉花上,竟也未曾觉得解气,郁闷半晌儿终究有些没好气道。 “你笑什么——” 少年视线再次瞥了眼肩后的牙齿印痕,这次,灵活的手指轻勾,熟稔的动作很快便穿好松垮的衣衫,遮住肩膀处的齿痕,仿佛动作在慢些儿,那藏在肩膀处的勋章便要被人夺似的。 宋延撩起眼皮,眉眼中惯有的散漫,此刻夹杂着股无声的得意,喉咙中溢出声哼笑,语气带着几分玩味的调侃儿。 “这可是郡主赏赐的,宋某可得好好保存着,如此——” 少年顿了顿,“如此,郡主便算在宋某身上盖章烙印了,在我去往西北边陲的时间,你便不能再对其他人如此了——” 顾宝珠冷哼了声,宋延眼底不加掩饰的占有欲,让她觉得有些好笑,却又不想顺从他的话。她眼尾扬起,红唇微勾扶着宋延的肩膀直起腰俯视少年的眉眼间,明艳的五官便带出几分睥睨的压迫。 “宋延,若是你在西北边陲——” 顾宝珠红唇绷了瞬,很快道,“若是你在西北边陲迟迟不回来,那你可要记得,那所为的盖章烙印,本郡主可不只能对你一人——” 宋延挑挑眉,攥住顾宝珠有些凉的手,心中有些无奈,她明明担忧自己前往战场却仍旧这般嘴硬强撑,半晌儿,少年替顾宝珠将鬓发拂在耳后随后任命般点点头,喉咙中再次哼出声轻笑带着震颤温柔的气音儿,可眼底的认真却透着不容置喙。 “乖——” “盖章烙印,此事只能是我……” 太极宫外,尽数桌宴。 与往年不同的,便是宫殿外有不少身着黑色劲衣的魁壮武夫,换作往常,朝堂中某些文官必然瞧不上眼睛,然而此时,他们却不敢落出半分异常。 无它原因。 他们知道,今夜援军会前往西北边陲,今日虽说是女帝隆诞,但战事焦灼下,这场宴席也算是对燕国王军的送行。 眼前这些身着黑色劲装的黑色面孔,未来凯旋时,或许便是封侯拜相的镇国将军! 如今这样朝堂用人之际,即便出自乡野,又有谁会招惹? 殿台高座之上,身着明黄色龙袍的顾珺威仪尽显,撩起身后龙袍霸气就座,“开宴”二字出口,身为女子的魅色早已不在,声音中透出几分坚定的铿锵,座下众人只觉得心弦微震,齐齐俯身跪拜。 第二百零九章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顾宝珠觉得,眼前的少年气质更加沉凝了些,或许是不受书生身份禁锢的原因,他撩起眼皮朝她看来的瞬间,整个人就像锋锐出鞘的宝剑,原本在书院中收敛的气势,此刻被这身黑色劲装凸显的淋漓尽致。 “你,看我做什么?” 顾宝珠抿抿唇,莫名被宋延注视的有些气弱。 宋延目光微垂,视线很自然落到女子颤动长睫,纤长柔软的弧度,仿佛也随着她的情绪有些气弱,顺着长睫往下,便是熟悉微翘的唇,依旧是夺目的红艳,他的目光停留了瞬,再次停留到她的长睫上,同样,也瞧见她眸底深处淡淡的关切。 “陛下今日隆诞,然援兵今晚便要前往西北边陲,此宴算是为王军送别,而此番前往边陲的援兵,很多便是月初武举选拔出的,我被授予武举人后,也决定前往西北边陲,战场历练番。” “已经与书院和家人商量,只差你了——” “什么?你参与了今晚前往前线的王军?” 顾宝珠猛然间抬眼,眼睫像蝴蝶的翼,带出几分明显的担忧和紧张,宋延垂下眼睑,瞧见自己胸口攥住的白皙手指,连带着他胸前衣襟变得皱巴,她的担心让宋延的心狠狠颤了颤,仿佛像是那衣襟般,他整颗心,都被她随意把玩着攥进手中,甘愿任她揉捏。 耷拉的眼皮遮住眼底情绪,被蒙上层阴影的宋延,喉间滚了滚,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般,连带着,宋延撩起眼皮,积压在胸口的情绪,便通过那双漆黑如墨的眼,尽数宣泄出来,顾宝珠对视的瞬间,胸口狠狠跳了跳。 “宋——” 后半句话被堵在喉咙,唇瓣突然封住,带着猝不及防的热意,后脑被少年的手掌撑住的瞬间,仿佛闪过道白光。 狭小的空间中鼻息可闻,夹杂在气息之间的,是她能感受到的被压抑的灼热,她仿佛能在呼吸之间,感受到他所有的情绪,轻柔试探中带着浅尝即止。 宋延左手环住她的腰,未曾察觉到她的排斥让他心弦微荡,当她看见顾宝珠满眼都是他,写满对他的紧张和担忧时,他便有些控制不住,仿佛胸口住着头野兽,他极力隐忍克制,却仍旧没法阻止它出笼放肆着叫嚣。 而顺从心意后的瞬间,宋延便觉得,前些日子胸口残缺的那部分,此刻被甜蜜的力量悄然滋补,让他整个人变得完整,甚至从心底深处,重新迸发出热血的力量,这股力量沸腾着叫嚣着,从他胸膛中破茧而出,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种感觉,比他早起晨练挥拳扫腿结束后,全身出汗后的那种轻松和爽快都要更加满足。 顾宝珠只觉得,感受到少年情绪的瞬间,她整颗心柔软的一塌糊涂,面对他的亲近,她下意识便顺从不想拒绝。 唇边的触感清浅,可她的顺从却又仿佛在文火上浇了热油,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沸腾起来,连带着,唇瓣间的力道开始有些肆无忌惮,陪着着少年的节奏,就在顾宝珠调整呼吸的空隙,呼吸便彻底失守。 八月的天气尚且凉爽,可整个两仪殿内,却瞬间拱起团灭不掉的火,带着呲呲灭不掉的火苗,越烧越旺。 殿角的顾宝珠被保护的很好,整个人半窝在少年怀中,白皙的下颌轻扬起,露出细腻纤长的脖颈,耳廓侧颈覆上温热的触感,带着专注的攻势。.bimilou.org 清冽的气息传入耳廓,连带着,那带着少年胸腔震动的磁性,也仿佛顺着那气息,传入耳中,少年声音微哑,低语轻喃间带着诱哄。 “宝珠——” “你告诉我,当日书院,为何要与那突厥人离开?” 这话却仿若道雷,霹雳间将怀中顾宝珠轰醒,她下意识抬眼目光落到少年漆黑如墨的眼中,带着浅薄的沉沦的情欲中,又保持了几分骗不过人的在意和认真。 顾宝珠用手撑住少年有力的腿,右手下意识覆在胸前想要克制住微喘,这个状态落入宋延眼中,便是她再逼自己剥离,那是神智回归现实的危险,宋延眼中探究之意顿消。 “不想说也罢——” 宋延说完这话,再次覆上顾宝珠的红唇,不容她拒绝。 那声音含着情绪的低迷,顾宝珠被迫承受着他唇齿间情谊的时候,也同样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宋延的气息带出几分微苦的涩意。 这份掺杂在情绪中的苦涩,虽然微弱道她捉摸不见,但是每次情意交缠间却又仿佛无孔不入,连带着,顾宝珠觉得,自己守得牢牢的那颗心,也跟着狠狠跳了下,然而就在顾宝珠潜意识伸手,想要推开身前少年时,却换来更加猛烈的的攻势,仿佛终于在此刻,宣示着他不加遮掩的占有欲,顾宝珠推手挣扎时,便察觉到唇舌尖弥漫开的甜儿。 “宋延——” 顾宝珠平缓着呼吸,终于挣脱开少年,目光落到他再自己挣扎时,别她咬破的下唇上时眼梢下意识挑起,察觉到顾宝珠的目光,宋延耷拉着眉眼,只伸手并不在意的擦了擦,撩起眼皮的瞬间,目光很快注意到顾宝珠的唇。 她的唇色本就红艳,此刻下唇微肿,便显得愈发饱满红艳,颤动间像是雨天后夺目的芍药花上颤动的露珠,沾染着他的气息。 宋延喉间一滚,连忙错开目光,看起来似乎轻巧,可武夫穿着的劲装却没有深衣光袖,压根掩不住少年手背突突直跳的青筋。 少年错开眉眼,落在顾宝珠眼中,垂头间任由额际汗珠划过鼻梁,滴答洒在衣襟前,这无声的场面,衬得少年垂落在寂静中的阴影有些可怜。 方才胸口升腾起的气焰,便就这样被瞬间平息。 顾宝珠蹙眉,心中也跟着难受。当初那事,账簿已经到手,既然不在乎“恭亲王”的安危,那她和呼延乌维之间,顾宝珠便没有准要守什么君子之约。 可……今日隆诞,事关重大! 账簿中涉及的火铳买卖,今日便注定要有个分晓,而这行动今晚必须保密,哪怕是宋延,顾宝珠也不能告诉。 顾宝珠眼底的挣扎被宋延捕捉,少年挑挑眉,无声点了点头,就在他以为,今日这个话题不会有任何结论时,右手却突然被女子握住,带着股温柔坚定的力量。 “宋延——” “你可信我?” 女子声音很轻,可明亮眸光中的恳切,却让她眉眼镀上层光。 几日不见,宋延换下书院惯常的儒生长衫,身着黑色劲装。 少年默了瞬,果断点头。 他的反应让顾宝珠弯唇笑了笑,丹凤眼瞬间也弯成道好看的弧度。 ------题外话------ 前面竟然被屏蔽了 没办法 把内容倒换了下 大家谅解~ 本书我已申请免费书运营~ 第二百一十章 援助冠军侯 “臣等愿陛下万安,龙体康健,无寿无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珺头顶凤钗珠帘轻晃,微微扬起的下颌让珠帘荡起涟漪。 “众爱卿平身——” 说着,女帝举杯揽袖,手执银色酒盅,扶着接引女官的手起身,睥睨目光扫过众人高高在上的神态便是君临天下的王,朝着殿中群臣示意。 清白浊酒入喉,一饮而尽。 随后,慷慨沉稳的声音传来,顾珺的目光已然稳稳落到殿宇中,身着黑色劲装的武官身上,视线未移,朝臣百官眼底浮现了然色。 武夫的黑色劲装穿在身上,显得为首的彪形男子愈发高壮,此刻双手稳稳端着酒杯,盯着台上女帝的目光,李景魁莫名有些头皮发麻,正在心中打鼓时,女帝声音再次响起,相较方才,多出几分温和之意。 “景魁,八月武举,殿试中朕钦封你为我燕国武状元,今边陲战事焦灼,你自愿请命参与援助的王军可曾有准备好?” 顾珺端着银色酒盅,目光淡淡朝着西北方向望了眼,神色陡然间锋锐如刀,感受到女帝的露出的锋芒,李景魁压抑住胸口的紧张,下意识朝着身旁少年瞧了眼,随后跨步而出,洪亮的嗓音响彻殿宇,粗糙但厚重的质感。 “回禀陛下——” “承蒙陛下厚爱,景魁去往前线,必然誓死捍卫燕国疆土,辅佐冠军后击溃夏国贼子——” 说着,李景魁双目瞪圆,拳头也不自觉随着他的语气捏起,这话虽然糙,但身为武将,有护佑山河之心已然足够,不求文采。 然话虽如此说,兵部尚书姜朝仍是挺着身官袍率众而出,朝着首座的顾珺行礼,恭恭敬敬颔首道。 “回禀陛下——” “此次援助冠军侯,微臣率领兵部众人,火铳、粮草皆已齐备,此番已万事俱备,愿我燕国王军战场奋勇,击溃夏国贼兵,护佑江山长安——” 姜朝拱着手撑起厚重的官袍,头顶的纱帽稳稳坐在他头上,激昂的嗓音传入大殿,引得殿中群臣暗暗点头,纷纷端起桌上的酒盅,朝着首座的女帝示意,“恭亲王”目光淡淡扫过众人,微佝偻着脊背端起酒盅,宽袍广袖遮住银色酒盅,也将唇角漾开的不屑遮掩在黑暗中,无人察觉。 “好!”顾珺龙颜大悦,右手猛然间拍上龙座扶手,赞赏目光看向姜朝,“今夜,那边让朕来做这缕东风——” “愿我燕国王军,战场奋勇,击溃夏国贼兵护佑江山长安——” 女帝话落,群臣皆震,纷纷起身再次叩首跪节,整齐的声音紧随其后,响彻在整座太极宫,仿若校场点兵般震人心弦,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势。 “愿我燕国王军,战场奋勇,击溃夏国贼兵,护佑江山长安——” 话毕,李景魁赫然起身,与身旁宋延对视眼,两人默契般点点头。 原本侯在殿外,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壮男子,在李景魁和宋延的组织下纷纷起身,阔步离开大殿,昂首挺胸的气势带出几分的急迫,正如军中训练有素的士兵,短短几日训练出的纪律感,看得宫殿内的臣子胸膛中也燃起热血,目送着这群热血儿郎离开,也有些神往身在疆场之上,抛头颅洒热血的男子热血。 顾宝珠攥住衣袖,目光落到队伍中,从清晰变得不断模糊的少年身影,等到身影彻底远去,女子长睫颤了颤,忍下心中不舍垂眼敛眸,闭眼间执起桌边的果子露,擦去唇边酒渍最后朝着离开的他们致敬…… 李景魁和宋延他们离开后,虽是女帝隆诞,但殿中气氛却显得有些低沉,直到殿宇中央,再次响起悦耳的丝竹声,以及宫中司舞柔美的舞姿后,方才那种情绪才勉强压下几分。 顾珺目光落在台下司舞身上,可只有身旁的顾宝珠才能察觉的道,姑母此番不知在想些什么,明显是走走神。 “微臣江谨,贺陛下隆诞万安——” 沉稳的声线入耳,伴随着顾宝珠战术性的咳嗽,女帝撑起眼皮眸光这才聚焦,瞧见蓄着长须满脸正色的江谨,目光不由柔和几分,面对开国便追随的忠厚臣子,顾珺自然会处理好这份君臣之谊,反倒是瞧见江谨身后,同样身着大理寺官袍,骨相端正身形提拔的男子后目光愣了瞬。 江谨官场混迹多年,即便为人忠厚正气,却也不代表并不懂得查探帝王之心,此番瞧见顾珺神色,连忙朝着身后祁远招手,恭恭敬敬朝着女帝拱手示意道。 “陛下——” “老臣不才,前些日子半了桩儿女亲事,便正是当初殿试,陛下亲自提点的榜眼祁远!” 顾珺眸底划过丝了然,朝着祁远轻轻点头。 祁远见此,起身上前半步,再次朝顾珺恭敬行礼,察觉到高台上人间帝王眉眼中,被掩饰的很好的心不在焉,原本翕动的唇默了默,祁远敛眉不动声色退后半步,很有分寸的没在上前继续叨扰。 女帝的情绪细微,却也未曾可以掩饰,祁远的表现进退有礼,江谨心中暗暗点头,半晌儿,他再次躬身眉眼带处恳切。 “陛下心忧边陲战士,江谨身为臣子,无法为陛下分忧,实令微臣痛心疾首。”江谨拱手,“但燕国能有陛下,昼兴夜寐忧国忧民,又是微臣和百姓之福。” “但燕国国运正是昌盛,陛下也切莫过分忧心,”他这话说的恳切,言语中尽是尊重和敬佩,让人听着窝心。顾珺心中微暖,点头间黯淡的眸光重新染上神采,没错,她还需打起精神,今夜还长—— 顾珺眼尾微勾,淡淡眸光重新落到骨相端正的祁远身上。 “朕记得你——” “泰昌三十一年殿试中的榜眼,”顾珺语气微顿,目光落到祁远泛着红晕的桃花眼上,能记得他倒也并不奇怪,殿试选拔品貌皆需重视,祁远身为男子,但这样出色的容貌却也让人记忆犹新。 更何况…… 女帝轻嘶了声,打量的目光再次落到祁远脸上,眼底荡漾开几分真切的笑意来,似乎觉得命运兜转有些好笑。 “而且……朕第一次来还古书院,你便是那届的接引典谒,还是九熹亲传多年的学生——” 说道此处,顾珺看了眼江谨,像是回味过来什么。目光落到祁远身上,心中暗暗感叹祁远好福气,竟然能得到陆九熹和江谨两人的看重。 回过神后的顾珺不由摇头失笑,目光扫过大殿,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九熹呢……” “今日连大理寺卿都在,朕跟前又如何能少得了陆九熹。” 顾宝珠接收到顾珺的暗示,心中不有好笑, 第二百一十一章 调离临安城 她朝着南边方向指了指,便见接引女官身后,正是风度翩翩神采依旧的还古山长陆九熹。 “陛下——” 清风拂弄过男子官袍,迎面走来的翩然男子让顾珺神色有些恍惚,每每见他,便总让顾珺产生中错觉,仿佛岁月还没溜走,她还是当初那个没有登上高位的顾家小姐。 顾珺眨了眨眼,目光落到陆九熹眉眼处,却突然视线又恍惚了瞬,和男子眉眼重合的,是当初还古书院中黛色眉眼,青布襦裙的清冷女子。 陆九熹安静侯在身旁,未曾出声打扰,这么多年,女帝每次见他都会如同这般微微出神,多年的默契已让他习惯,只静静站在身侧不曾打扰等她自己回神。 “姑母——” 顾珺看了眼身旁顾宝珠,金色的护甲轻轻扣了扣座椅上的扶手,目光微转,再次落到江谨身后的祁远身上,随后这才与前来的陆九熹简单寒暄了几句。 丝竹声虽不比当年,但柔和的轻音和曼妙的舞姿,仍旧能够很好的松缓人的情绪,顾珺示意身旁侍奉的宫女,难得分出好兴致儿,与姜谨和陆九熹举杯碰了碰,酒液在喉间涌动,顾珺的目光再次落到陆九熹的眉眼。 陆九熹揽过衣袖,朝着顾珺拱拱手。 “陛下总这样瞧着老臣,可是有何话想说……” 迎上陆九熹疑惑的目光,顾珺放下银盅,落在他眉眼的目光浮现几分兴味,红唇微勾间眉眼柔和了些,显出女子的慵懒魅惑,十分放松的姿态说出的话也很是随意揶揄。 “九熹——” “朕寻常看你,倒是只顾着你这青山不老的好容貌了,但是方才灵光一现,倒是觉得,当初书院中朕见过的那位女书生——” 顾珺转转头,朝着顾宝珠确认道。 “便是你的那位同窗,当初被朕寄予厚望,似乎叫,”顾宝珠闻言,心中了然顺势接茬道,“是宝珠的好友沈岚青,当初姑母可是和岚青订立过十年之约呢。” 顾宝珠这话,很形象的提醒了在场众人。 “没错!” “朕越看,倒是觉得那位沈岚青,与九熹颇有几分相似的神韵——” 顾珺撑着右臂,下颌清点确认着,但回想起当初书院里,裙摆被洗的发白的青布襦裙下大半简约朴素的女子。 顾珺目光再次端详了番陆九熹的眉眼,又好笑摇头,端起酒杯的瞬间似乎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 “倒是朕糊涂了,到底是还古学生,在你身边跟着久了,耳濡目染下沾你几分气质倒也不甚奇怪,”说着,顾珺再次瞧了眼祁远。“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如此看来,和你有几分神似,倒也不甚奇怪——” 若是当真和陆九熹有什么关系,怕是早被接入陆家祖宅,不至于身为女子孤身在还古书院艰难求学,路上无人帮衬。 “对了——” “沈岚青现今如何了,各县府衙组织的县试和乡试,可都有参加?” 而沈岚青三字出口,陆九熹掩在袖中的指节颤了颤。 此番异样,众人只当玩笑,未曾放在心里。 倒是顾宝珠,脑海中同样浮现过沈岚青的模样,莫名有些想要认同自家姑母的话。 陆九熹拱手,抬首间眉目已然恢复那般光风霁月的模样,朝着高台上的顾珺道。 “难得陛下惦记岚青——” “承蒙陛下厚爱,今年长安县府衙组织的乡试,岚青中了解元,也算……未曾辜负当初书院中,陛下对她的期望!” 顾珺挑挑眉,诧异声响起明显带出兴味来儿。 “竟然已经解元了!” “既然如此,今日隆诞,她必然也有资格参宴了——” 瞧见女帝眼中的意动,陆九熹和顾宝珠对视了眼,顾宝珠朝山长点点头,缓步朝着身后退去,目光扫过殿中偏席边角坐着的文士,很快便瞧间身着襦裙,黛色眉眼清冷的沈岚青。bimilou.org 燕国官场的惯例,举人以上的功名甚至无须进士,便已算有了当官的资格,沈岚青身为今年八月秋闱的解元,自然更不例外,然到底未中进士,虽然能入宫宴,却也无法同往届科举状元榜眼之流比拟。 纵使才华横溢,目前却也只能在偏殿角落就座。 款款脚步声响起,顾宝珠身边,身姿纤瘦的女子缓步而来,仍旧是那身惯常的青布襦裙,可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却并不觉得局促或者惶恐,仍旧同当初所见的那般,冰霜雪色中自带坚定而执拗的倔强与傲然。 几年未见,低眉敛目间气质更显得清冷沉稳,青衫素服随着清风列列作响,唯独她黛色眉眼气度不变。 仍旧冷若青竹,傲然挺立,明明脊背纤薄却无人怀疑,她能顶起方磊落天地。 “民女沈岚青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清冽的声音入耳,仿若叮咚间的寒潭,顾珺咪咪眼,瞧见她满身气度,果真是诗书墨香儿中浸润多年,和当初还古书院中所见的她,气度更甚,黛色眉眼中的坚持和倔强色更甚。 果然未辜负她的期望! 江谨微微抬眼,瞧见沈岚青到来后,高台上的女帝缓缓坐起,打量的目光落在沈岚青身上,未曾收敛的气势带出几分压迫的审视,可饶是如此,未曾在惯常上浸润的纤瘦女子,竟然也凭借一己之力承受下来,未曾有半分慌乱或者失仪,此番对比下,再想想自己家中那顽劣的女儿,不有便微微叹气。 目光顺势落在身旁,神情颀长面向端正的祁远时,江谨总算是从心底深处感到欣慰。 好在……好在他深谋远虑。 倒是替女儿寻了桩好姻缘,祁远此人品行气度,在同科的进士中当属佼佼者,日后官场早晚有番作为,哪怕如今只是大理寺中的从六品官员,但他从未曾怀疑,祁远能从如今这个位置,一步一步爬上去,自己的助力,对于优秀的年轻人来说,其实从来都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只希望,女儿她能够开窍,懂得珍惜眼前人才好,否则,倒是荒废了父母为她计深远的初心和期盼。 秋日的凉风扫入大殿,浸得顾珺的眉眼有些寒凉,却压不住她声音中的火热。 “好,好,好——” 平素眼高于顶的顾珺,时隔三年再次见到当初还古书院,曾同她定过十年之约的沈岚青,在得知她三年内便成为解元,让她欣慰的同时,连着道出三声好。 “沈岚青,朕当初果真未曾看错你!” “高中解元,便是件极能证明自己的事情,今日乃隆诞日,朕心甚悦,自当嘉奖!” “你可有和所求所愿?” 顾珺话落的瞬间,下首的陆九熹和江谨均愣住,未曾料到皇恩如此浩荡。 第二百一十二章 陆九熹反对 女帝的话让沈岚青微愣,很快惊讶色变成眉眼中的坚定,当着陆九熹和江谨的面,再次朝着顾珺跪下来,明显确有所求。 沈岚青的不避让倒是让顾珺微诧,而反应最大的,确实众人眼中惯常淡然有度的陆九熹。 “胡闹——” 女帝皇恩浩荡,能亲口说出想要嘉奖沈岚青,对于臣子来说便已经算是中莫大的奖赏和恩赐,而顾珺只随口说说,可沈岚青便顺杆子跪下,这在陆九熹看来多少有些不大妥当。 然而陆九熹带着情绪的斥责,并未让沈岚青面色发生变化,月光灯影下,女子缓缓抬眼,黛色眸光中的坚定,让她蒙在阴影中的脸镀上光,很容易便将众人视线放在她身上。 “不瞒陛下,岚青当真有一事,想要恳求陛下,还请陛下恩典——” “九熹——” “无妨,朕说过,她既能三年内中解元,便该得朕的赏赐。” 女帝朝着陆九熹示意,暗示他无妨,此刻看着跪在台下的沈岚青,倒是当真有些好奇,她有什么事情需要求到自己头上了。.bimilou.org “欧——” 顾珺金黄色的护甲敲击着扶手,眼中明显带着兴味儿。 “陛下——” “岚青在书院求学,自当初身为典谒与陛下相约十年,便心心念念从未敢忘。”“ 顾珺暗暗点头,却目光幽幽未曾表态。 “今年秋闱岚青幸不辱命,中了解元也算有了举人功名,然按照惯例,若要参与下年春闱,之间尚且需要间隔三年,按照常理,自该趁着时间外出游学才好,但三年时长,岚青不愿浪费时间,今日斗胆求陛下个恩典,将岚青外调出临安城,也算在边关邻郡体验民生百态……” ‘外调’二字出口,江谨诧异瞧了眼陆九熹,原本以为这话是他的意思,可此刻瞧见老友眼中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诧异,他算是明白,竟然完全是这丫头自己的想法。 身为举人,按照惯常的规矩,若是不准备继续钻营科举,确实可以在乡边邻郡随意找个地方做个县令,但那样八九品大小的芝麻官吏,其实涉及之事往往更加鸡零狗碎,也更加需要为官者的耐心和能力,且沈岚青又是女子,倒也难为她能有这个想法。 然而这样的仕途安排,便注定起点不高,毕竟,但凡完整从科举之路走出来,不说状元榜眼探花郎,但凡在殿试中进士被点翰林,入朝为官你的起点,也起码在七品高度,但凡朝中有人提拔番,起点便在六品高度也不是没有可能。 祁远便是其中典型,当然,祁远能在这里提携下在大理寺站稳脚跟,除了自己这层裙带关系,更重要的还是他自身功名和能力。 而沈岚青若当真外调,远离京城,若是当真能像她所说,即走万里之路体察民情,又能兼顾学业不耽误三年后的春闱,这番经历自然会是锦上添花,但,事事都有个万一呀! 外调的官职注定起点不高,又必然会被杂事缠身,若是因此在三年内被庶务烦扰,那便当真要道声可惜,毕竟,京城科举中,竞争最为激烈的除了在女帝跟前露脸的殿试,次之的便是春闱的会试,那是燕国多少行省的书生大展拳脚的地方。 春闱前的那三年,说是读完卷书且行万里之路,但,在好好瞧瞧,各省郡的书生才子又有谁敢当真松懈,荒废掉这三年时光,那个不是宴请名师,头悬梁锥刺骨的作最后的冲刺?沈岚青如今虽是解元,但轻言外调未免有些草率。 好天赋固然让人钦佩,但若是不加珍惜,徒让世人叹句伤仲永罢了! 顾珺便明白沈岚青的打算,神态间的漫不经心彻底敛去,目光再次上上下下打量跪地的女子,实在是吃惊她的魄力。 老友的目光直白,女帝的态度暧昧,而沈岚青却是不懂事的倔强。陆九熹脸上罕见没了笑意,撩起官袍便拱手跪在沈岚青身前,阻挡了女帝顾珺大半目光。 “陛下——” “沈岚青是我还古书院的学生,我既身为山长,便有督视教导之责,如今虽中解元,但科举大功尚且未成,百尺竿头仍需更进一步,九熹看来,外出游学尚可,然外调之事还需谨慎,春闱之难天下举子皆知,还是潜心沉淀方才更加妥当。” 父母之爱,则为之计深远,陆九熹自认过来人,虽半身均奉献在还古书院,可朝堂之事却不代表他不知晓,更何况此事原本便涉及科举,他不会让沈岚青这般任性,随心般便葬送自己的前途。 不染纤尘的官袍跪在地面,青布锦缎染上尘埃,顾珺挑挑眉,看着高台下倔强跪地不起的沈岚青,以及挡在身前苦口婆心的陆九熹,心中暗道奇怪。 但……到底君子一言,是她说要恩赐沈岚青的。 “外调之地偏僻,与临安繁华不可同日而语,岚青,你可想好了?” 顾珺神色未变,照顾陆九熹的面子,给了沈岚青最后次机会,可话这样说,私心里,她倒是很赏识沈岚青这样的人,在顾珺看来,其实陆九熹的担心压根不必,或许还是女子最为了解女子,她能从沈岚青坚定的眉眼中瞧的出来,她不是那种行事莽撞之人,今日提出这样的要求,心中必然是深思熟虑很久之后的答案。 临安城外俗事或许繁琐,但顾珺始终相信,这些外在的繁琐困不住有心之人,而坐下跪着的沈岚青,或许便就是那有些之人也未尝不可。春闱确实艰难,但日后燕国朝堂,她顾珺想要的臣子和人才,也断然不是简单的纸上谈兵之人,若连民情生存都未曾体验过,又如今能心系天下,坚守己心。 十年之约只是表现,若是当真能中进士点翰林,后世之人或许将之视为美谈,可这些,却仅仅是科举后朝堂浸淫君臣之道的开始,立身于新的起点,身为女子想要在男子横行的官场上便免不了受到排挤,然而这些,却是她选择这条路必然要经受的事情。 在顾珺看来,既然迟早都要经历,为何不能早些? 顾珺的话落,沈岚青缓缓抬头,视线中女帝下颌清扬居高临下看着她,神色幽幽间瞧不出多少情绪,那瞧不出喜怒的态度,像是把悬在头顶的刀,让沈岚青下意识紧张,可她还是缓缓抬眼,坚定看向首座的君王,远山含黛的眉眼中溢出丝恳求。 选择的风险她从来都知道,也会努力自己承担。 “还望陛下恩典——” “陛下——” 几乎在沈岚青话出口的瞬间,陆九熹便同时开头。 第二百一十三章 自去往江南 顾珺虽然看好沈岚青,但陆九熹是开国朝臣,君臣相处这些年,顾珺难得看到有事情或者有人能让他几乎乱了分寸。且他的话,自己终究不能全然忽略。 目光再次落到沈岚青脸上,哪怕有陆九熹的阻拦,她面上仍旧是不改初心的坚持,顾珺恍惚了瞬,朝着坐下的江谨使了个眼色,沉吟半晌最终道。 “沈岚青,你倒是让朕有些为难了——” 顾珺撑起身子,右手按按太阳穴摆出副头疼的模样,看向陆九熹时有些为难。 “不过……既然是特殊的恩赐,朕倒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了。”.bimilou.org “陛下——” “诶,九熹,听朕把话说完!” 与此同时,江谨也不断朝着身旁老友使着颜色,陆九熹唇角翕动了瞬,即便心中焦急,终究还是闭了嘴。 “岚青,朕答应你的请求,不过,前有山长和大理寺卿两位前辈为你科举忧心,朕倒是想出个算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如此也能保你科举后顾无忧。” 顾珺顿了顿,随意转了转自己手中的银色酒盅,语气悠悠道。 “江南举子无数,往更是出过不少进士榜眼,哪里杰出地灵,你若想在游学期间接触民生庶务,朕倒是觉得哪里是个好去处!” 陆九熹愣了愣,倒是对顾珺的安排当真没有了异议。 江南之地富饶,不仅学风甚好,地理上又接壤太湖,田地水产之丰富绝非岭南巴蜀之地,这点儿,但从各地每年上缴的契税便能明察秋毫。 而且,自己身为燕国大儒,临安城的还古书院颇负盛名,但江南举子无数,各地私学官学亦是繁盛,知名书院中的先生也渊博可靠,但凡沈岚青前往江南之地,在那样学风甚好的环境中,除非她自己厌学,否则倒是很难被耽误。 江谨身后的祁远垂眸,单单从学风环境这点,便能瞧得出,女帝在尊重沈岚青意愿的基础上,已然将陆九熹的意见充分考虑了,话说道这个份上,便再也没有拒绝的借口。 人活到他这份上,陆九熹自然不可能不明白顾珺的苦心,他点点头,带着沈岚青朝着顾珺行礼致谢。 顾宝珠收回放在沈岚青身上的目光,心中划过丝怅然,随着祁远成亲,宋延前往西北边陲,再接着便是沈岚青求得恩典去往江南,她身边的朋友,似乎各个都朝着各自认可的方向坚定着往前走。 而她……也有自己的路。 手中果子露入喉,带着丝凉爽的清甜,随着殿外的习习吹来的凉风,顾宝珠紧了紧衣衫。 美人如花,月光皎皎洒在白皙脸颊上,更是明艳的如诗如画。 殿中的呼延乌维端起酒杯,桀骜的目光扫过顾珺身旁的顾宝珠,倒是恰好瞧见女子打了个寒颤的模样,少了几分素日的高高在上,多出几分真实的娇憨之态。 酒盅贴在唇边,呼延乌维目光专注,被窥视的感觉让顾宝珠下意识扫过大殿,正好与男子鹰眼对上,顾宝珠挑挑眉,只淡淡移开目光。 恰此时,顾珺身旁的接引女官离开,悄无声息换成个身着蓝色广袍的青年。 男子五官俊秀,最有特色的是那双澄澈通透的鹿眼,瞳孔内仿佛时刻扑闪着水意,但这副情态下却并不显得女气,反而同清泉般干净。 李澈刚到顾珺身旁,江谨和陆九熹二人对视了眼,随后便默契叩首离开,顾珺随手恩准倒是未曾觉得尴尬或者羞赧。 顾宝珠原本布菜的活计,自然由李澈接过,他倒也妥帖,将顾珺的喜好脾气摸得通透,得心应手间还将顾珺伺候的很是舒服。 也只有不懂规矩的外人,才能将李澈当成是宫里随身伺候的侍从,明眼人倒也了然,无它,此人便是顾珺近期较为得宠的面首。 纵然身为女帝,面首之事仍旧算不得光彩,外人面前还是以贴身侍从的身份,但懂的都懂,聪明人不会只将他当个侍从或者颇有几分容色的花瓶。 女帝顾珺,眼高于顶。 这么些年,女帝身边的人倒换了不少,唯有李澈,一直跟在顾珺身边,虽不见多么受宠,但因为甚至顾珺脾性儿,倒也从未曾被亏待过,李澈此人,在群臣面前还是有些脸面的,素日遇上了,也得客客气气唤他声李公子。 呼延乌维右腮鼓起,鹰隼眸光微咪,将杯中酒仰头灌入,唇角哼出声冷笑。 他又不是傻子,当初害怕顾宝珠并不认账,呼延乌维只给了顾宝珠半本账簿,剩余半本他自然得等和亲之事成后,方才考虑是否当真要给他。 耳边歌舞笙平,呼延乌维的目光,只淡淡在厅堂中款款摆腰的司舞身上瞧了眼,随后便淡淡移开,同此时,自从察觉到顾宝珠拿到那半本账册后,对于自己回避的态度,有些事情呼延乌维索性不准备在忍。 今夜女帝隆诞,除了先前煞风景的燕国王军,此刻倒是和亲上加亲的好时机。 顾珺刚缓口气,撑着扶手正就这李澈的手,吃下颗饱满的水晶葡萄,葡萄的果肉混杂着汁水让她眼尾微勾,散开几分悄然的魅惑,顾珺目光落在李澈俊秀的脸,那微闪的鹿眼澄让她心头一软,左手摘下右手的护甲,轻轻用捏了捏李澈的手。 李澈愣了顺,鹿眼眨巴了下,挽起的发髻搁在耳后,映出清楚的脖红,那羞赧紧张的模样看的顾珺眯了眯眼,像是调戏良家子的刺激感,原本对朝堂之事的烦闷,也仿佛因为这茬心中松快些许,又就这李澈的手吃下几块糕点。 清风夹杂桀骜的男声,带着草原人颗粒般的沙哑,传入女帝顾珺耳中。 “乌维代表突厥,恭祝陛下万寿无疆,恭祝大燕国运昌盛——” 呼延乌维身形高大,宽厚的脊背蒙在阴影中,将殿外月光遮挡了大半儿,顾珺抬抬眼,暗示身旁李澈退后,随后撑起半边身子,目光落在下首的男子身上。 顾珺挑挑眉,脊背下意识撑起,可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晃动显出几分游刃有余。 “原来是呼延王子,朕记得——” 金色护甲点了点扶手,发出规律般的节奏。 “朕记得,前些日子安排你入还古书院,燕国不比突厥,各地民风民俗终究有些差别,七王子可还觉得习惯?” 呼延乌维闻言,右手横在左肩前,面上拂过丝恰到好处的感激,朝着首座的顾珺矮下头颅道。 “承蒙陛下厚爱,燕国地大物薄,倒不是我等边关不足可以比拟,乌维在书院的这段时间,承蒙山长关爱,对燕国儒生也很是敬佩,不像是我们突厥,部族中尽是些野蛮不知礼数的粗人——” 第二百一十四章 隆诞日求亲 这番自贬的话虽然说的有些刻意,但听在女帝和朝臣耳中,还是觉得心情颇好,顾珺顺势结果李澈递来的银色酒盅,朝着下首的呼延乌维举杯。 “呼延王子倒是过谦了,也不知有多少燕国臣民羡慕你们突厥,生来便自由洒脱,在草原上吃肉喝酒的纵情和痛快呢。” 这话说完,殿中朝臣唇角荡开笑意,呼延乌维无奈摇摇头,顺势结果酒杯朝着手中女帝致敬。连着喝下三杯,梳着发辫的男子放下酒盅,鹰眼划过道暗芒,挑准首座顾珺心情时再次拱手开口道。 “也还是陛下体恤,能真正护佑我们突厥,这些日子乌维逛了逛临安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欧——” 顾珺挑眉放下银盅,身子下意识前倾。 “乌维有些后悔,若是早些年能说服我突厥可汗,便能早些来天朝投诚了!” 呼延乌维的长相颇有几分异域色彩,梳着发辫的模样原本便足够新奇,此番话语间又用皱眉懊恼的模样说出这通表诚心的话,再次引起殿中朝臣带着善意的笑。 顾珺闻言,同样笑着无奈摇摇头。 察觉时机已到,呼延乌维目光扫过神色淡淡的顾宝珠,眼底尽是胜券在握的笃定。 “燕国待我突厥如亲如邻,但乌维却有些贪心不足,想着若是能有机会和燕国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四个字,被呼延乌维格外加重,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暗示,见首座女帝挑挑眉,他这次继续道。 “若是亲上加亲,那两族情谊自比金坚,日后但凡燕国有和用得上我突厥的地方,我突厥自然鞍前马后,为我天朝尽绵薄之力。” 话说道这份上,呼延乌维的意思已然很明显,首座的顾珺目光悠悠,只轻欧了声,神态莫测间未曾表态。 这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呼延乌维有些捉摸不透,台上的顾珺压的很稳,似乎料定最先着急的是旁人,未曾立刻回答,殿宇内陷入短暂的寂静,这样的气氛让呼延乌维有种脱离控制的错觉,来回将顾珺方才的态度又琢磨了遍,终究他率先没有沉住气,当着朝堂百官的面,朝着女帝顾珺开门见山道。 “陛下,乌维来燕国不少日子,书院中初遇南平郡主便就惊为天人——” “多日相处,更是被郡主风采吸引,草原女子皆粗犷,未有燕国女子的柔情和婉约,乌维与郡主相处多日,便萌生出与天朝和亲的想法,乌维想要将郡主娶回我突厥,如此,我突厥部族那三千骑兵必然更加亲近我天朝。” 呼延乌维说完,又朝着殿中朝臣再次强调了番,倘若此番和亲成功,突厥部族将会对待燕国的态度。 这番话的意思,便是但凡和亲成功,突厥和燕国两族之间的关系,便不仅仅是当初投诚斩杀坐骑时签订条约那样的关系,而是代表着,两族更近一步的,突厥对燕国彻底的投诚。 耳边传来朝臣窃窃私语声,不适有目光落到顾宝珠身上,盯着众人眼热打量的视线,顾宝珠始终面色淡淡,可脑海中拂过殿中百态,那些鲜活的、打量的、带着算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顾宝珠有些恍惚,似乎她并不是那些人口中所讨论的主角。 神思恍惚后回神,耳边清晰的私语声,却将她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祁远、沈岚青乃至宋延,都在他们该走的路上拼搏,而和亲,便是自己该走的路吗? 脑海中刚产生这个念头,便被心底深处最清晰的声音呵斥。 怎么可能? 视线中,梳着发辫的呼延乌维的那张脸,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此刻,顾宝珠此刻,非常清楚的感觉到她对他的厌恶,曾经那个梦中的他便让人厌恶,此刻真实来到燕国,仅有的几次交道,让她心中的那层厌恶愈发浓厚。 直到女帝用低缓的声音唤了声呼延王子,顾宝珠才彻底清醒。m.bimilou.org “呼延王子,和亲之事事关重大,确实关系两族日后亲上加亲,不过,宝珠是朕疼爱的侄女,却也是恭亲王心间上的女儿,此事你最先应当询问的该是坐下的恭亲王。” 这话刚落,整个身子蒙在阴影中的恭亲王便察觉,殿宇中群臣的注意力都开始放到自己身上,顾宝珠视线中,瘦削的男子面容从阴影中走出,沉浸在月光和灯盏下,却愈发衬得那张脸惨白的枯槁。 殿宇中静了静,众人耳边先是传来微弱的喘息和咳嗽声,仿佛心急下有些匀不过气,好在恭亲王调整的很快,可出口的话仍旧带着虚弱的病气,却掩不住语气中的不舍和紧张。 “陛下,臣弟就这么个女儿,平日素来放在心尖上宠着,突厥虽是燕国近邻,但与临安城仍有千里之遥,宝珠若是嫁到哪里,臣弟,臣弟——” 说道痛心疾首处,恭亲王激动的情绪后,竟然再次传来阵阵心悸的咳嗽,听得众人下意识皱眉,难得对体虚病弱的恭亲王共情了吧。 恭亲王捂着胸口,竭力想要控制不稳的气息,等情绪稍缓后,看了身旁的顾宝珠,孱弱略浑浊的视线再次落到殿中呼延乌维身上,语气中充满歉疚的同时,顺势伸出右手,想要拍一拍顾宝珠的肩膀。 余光察觉到恭亲王的举动,顾宝珠只垂眼,全当未曾发现,就在那双略有些颤抖的手就要覆上自己肩膀时,她缓缓个侧身,顺势端起桌上的温水。 顾宝珠身体上微不可查的闪避,让右手落空的恭亲王愣了瞬,随后目光便下意识朝她看去,眼神仍旧温和,却掩藏着丝缕审视的怀疑,直到顾宝珠端起那盏温水,关切的朝他送来时,闷闷的咳嗽声再次响起,恭亲王朝他点头示意接过温水。 两人目光对视间,顾宝珠笑得体贴也关切,似乎方才身体下意识的闪避,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说来话长,这番暗潮不过发生再瞬间。 恭亲王就这那盏温水润润喉,这才朝着殿中等候不久的呼延乌维继续道。 “呼延王子,在本王看来,若是真心有意邦交,便是没有亲缘这层纽带,只要有心,也可以拿出十足的诚心进行结交的。” 这话说的颇有深意,听得呼延乌维眼中划过道暗芒。 这话指代这般明显,呼延乌维直接冷哼出声,殿宇中瞬间有些尴尬的沉默。 呼延乌维暗道恭亲王虚伪,就连叛国的“火铳”都敢与异族合作,根据他的调查,不仅包括他们突厥,像是顾宝珠说的那般,夏国那边竟然也有火铳买卖尚未掩盖的线索。 第二百一十五章 僵持的气氛 可就是这道貌岸然的人,竟然好意识在群臣和女帝面前,表演出副慈父的形象来针对他,呵呵哼,真是有些好笑,若当真为顾宝珠的未来考虑过,真会做出那样重则会被灭门的侮辱么门风之事。 两人气氛间的僵持,不由让殿中朝臣面面相觑。 这样对峙的好戏,身为当事人的顾宝珠,唇角嘲讽的弧度愈深。 南平郡主孝顺天下皆知,同样的道理,恭亲王是个好父亲,亦被朝臣知晓,眼前这位“好父亲”即便心中毫不在意自己,可众目睽睽之下,可不得做好自己‘好父王”的本分吗,否则,这层真假面皮被众人怀疑,那可就是彻彻底底的危机了。 同样,呼延乌维虽与恭亲王火铳买卖合作过,却终究代表两方利益,但凡涉及到各自根本利益后,当着燕国朝臣的面,便谁都不可能妥协退让,如此,才会有现在这般狗咬狗的局面。 台上的顾珺目光幽幽,视线在恭亲王和呼延乌维面上穿梭,知道殿中陷入死寂的尴尬,这才漫不经心整理了自己身上的龙袍,随后状似责怪看了眼恭亲王道。 “烨弟你病重多年,莫不是有些糊涂了?” 顾珺这话多少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可她语气仍旧幽幽,右手轻抬微绷,视线落在手指金黄色的护甲之上,不紧不慢道。 “宝珠出生那时,朕去过恭亲王府此,当初朕提起南平郡主的亲事,那时候的你还说,这甘蔗没有两头甜,宝珠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儿,但凡男方人品好有能力,便是你这个父王承受挂念之苦,也得让宝珠寻桩好姻缘。” 女帝状似玩笑有略微瞠怪的语气,让殿宇中气氛微松,恭亲王也准备顺势跟着笑笑。 “烨弟,病榻缠绵多年,你变了——” 幽幽的语气,随着话风的转变,似乎瞬间便转变为悬在头顶的锋锐的刀,带着森寒的威势,但凡他说错行错半句话,那尖锐的刀面便要朝他落下。 其他朝臣未曾察觉,仍当女帝顾珺实在感叹,毕竟缠绵病榻多年,未有多少机会与外界相处,便是行为方式和性情大变,其实也算不得稀奇事儿。 可这番态度,宴席上的江谨和陆九熹却默契对视了眼,神情中都带出诧异色。 顾珺未曾登记前,便很疼爱其中顾烨,但后期因为身体不适,顾烨没法常年进宫,即便这样逢年过节送去王府的赏赐和珍贵药材,却也次次没有少过,而方才,女帝对素日照顾的亲弟顾烨,竟然说出戳人心窝的缠绵病榻四个字,专门踩他的痛脚。.bimilou.org 顾珺身为燕国女帝,向来足够威仪,但面对开国老臣总会顾忌几分君臣之道,做事尚且能留给臣子体面,便如同对方才的陆九熹。 对臣子尚且能够如此,却猛然间踩住舍弟的痛脚,这番奇怪的表现,怕是有些深意。 对顾珺情绪敏感的人,可不只有陆九熹和江谨,坐在宴席上的兵部尚书姜朝此刻,坐在座椅上的屁股也有些不大安稳。 皎皎月光伴着灯盏的光,似乎黯淡了瞬。 恭亲王的脸,似乎又蒙在黯淡的月光中,黑暗为他瘦削的脸蒙上层阴翳,众人瞧着有些别扭,直到耳边虚弱的咳嗽声再次响起时,灯盏下顾宝珠才再次看清恭亲王的神情。 然而,愧的语气开场前,又是阵闷闷的咳嗽声。周围侍从提着灯盏慌忙跑过去侍奉,被摆放在地的灯盏刺眼,照的恭亲王病态的脸有些扭曲,唯有那双黑洞洞的眼眶仍旧保持着几分习惯残败的冷静。 “咳咳,是臣弟的过错,这些年身子不争气,让长姐操劳担忧了——” 恭亲王说着,记过侍女递来的白帕,紧紧攥紧手中狠狠的摩擦着嘴角,带着对这副身体恨其不争的意味儿,白帕上带着腥味儿的血色刺目。 这副虽然嫌弃,但却从心底深处透出的深深无力感,看的朝臣有些揪心纷纷撇过眼。 中气不足的嗓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多出几分温情。 “陛下说臣弟变了,或许吧——” 恭亲王看着白帕上的血迹,凄惨冷白的面色带出些许坦然。 昔日觉得,我们宝珠配的上最好的人,结亲必然要是顶顶优秀的人,可后来王妃走后,每每回忆时便觉得,臣弟和王妃感情甚好,可身为夫妻也总有磕磕绊绊,病榻上想的愈多,如今倒是觉得——” 恭亲王牵了牵唇,他看了眼身旁的顾宝珠,语气仍旧虚弱,但目光中焕发出爱护的神采。 “如今倒是觉得,天下好儿郎多的是,永远能够承欢父母膝下,日后成婚若是遇到委屈,有疼爱她的姑母,我这个身体不争气的父王撑腰,日子也能更加顺遂些。” 连着说了许多话,恭亲王便有些撑不住,撑着桌沿的手颤抖,声音虚浮又无奈。 “臣弟的心思,让长姐担忧,也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银色酒盅在手指尖辗转,顾珺的目光始终落在恭亲王身上,隐晦收起厉芒,耳边传来朝臣劝诫宽慰的话,她只是不置可否的挑挑唇。 清风漫不经心拂过灯盏内的烛光,灯盏爆花跳了跳,可风势依旧徐徐,依旧无甚波澜初心不改。 “烨弟无须自责,倒是朕有些魔障了——” “朕送入王府的太医,如今已经时隔两年,烨弟的身体却仍旧毫无起色,到是不知是谁的问题了。烨弟无须操劳,这些年太医院入了不少能人,朕过两日再遣两位太医入住王府。” 话落,顾珺的情绪似乎也低沉了三分,视线微转落到厅堂中央,仍旧站在哪里的呼延乌维身上,语气带出安抚之意。 “呼延王子有心了,两族和亲事关重大,朕还需和各位大人考虑考虑……” 呼延乌维闻言,两腮瞬间鼓起,鹰眼中透出几分失望。 说是考虑,不过是上位者的话术而已,他入燕国这些日子,不至于看不透这点儿,若是放任这事情耽搁下去,基本便算是婉拒的意思了。 “陛下,乌维想……” “诶——” 顾珺抬手,眉眼中的倦怠很快便将呼延乌维的话堵得透彻。 作为燕国女帝,和亲之事原本不是忌讳,突厥往年若是提出这样的条件,顾珺难保不会认真考虑考虑,但……怪就怪在他选中的人是顾宝珠! 女帝无后,顾珺朝政繁忙,也没有生孩子的想法,百年之后燕国皇位必然要由族中晚辈接替,而顾宝珠便是如今顾珺心中潜意识培养的人选,若是真将她和亲突厥,难不成日后燕国百年基业,都得交给边陲突厥,交给眼前这梳着发辫的桀骜小儿手中? 第二百一十六章 纠缠沈岚青 女帝露出这般神态,呼延乌维若是在死缠烂打,那便有些不知分寸了,无法,他只能悻悻闭嘴,沉着脸退会到自己的位置,闷闷吃几盏酒来消解胸中郁闷。 酒宴丝乐声再次响起,恢复歌舞笙箫的模样,朝堂官员寒暄应酬,杯盏相触间眼底含着笑意,气氛仿佛再次热络起来。 恭亲王的身形重新掩在阴影中,撑不起的眼皮低垂,无时无刻无透出虚弱的无力,唯有瘦削身体上套着的宽袍广袖下,食指上套着的玉扳指缓缓滚动,一下又一下,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仿佛能够驱除内心的烦躁。 不动神色的目光,再次瞧了眼高台上的女帝,以及自己身旁的顾宝珠,夜风寒凉,冷飕飕灌入衣袍,留下彻骨的冷意,细微兵甲碰撞的声音传入耳,应该是惯常夜间巡逻的御林卫,但混着酒乐笙歌,笨重加重碰撞的声音,给这夜晚添了丝紧张。 恭亲王双手裹紧身上的宽袍,遮掩下眼底暗芒,再次抬眼时,虚弱的目光看向前座,那个佝偻瑟缩在阴影中,抑郁不得志的前蜀君王身上。 身旁的侍女提着灯盏,耳边恭亲王虚弱的咳嗽在她听来如雷贯耳,今夜倒霉被指派来照顾恭亲王,只希望他保住身子,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然而事与愿违,灯盏下,咳嗽中刺目的血红色,浸染在白帕上有些刺目惊心,侍女提着灯盏的手颤了颤,克制住心头战战兢兢,终究垂头朝恭亲王道。 “王爷,夜晚深更露,你不妨移步到偏殿添身衣裳……” 恭亲王闻言默了默,道了句也好,侍女悬着的心总算觉得踏实了些。 夜色阴翳,太极宫内气氛正好,竟然也无人注意到光化县主身后,原本佝偻在黑暗中的沉郁男子弃桌离席,悄无声息的无人关注。 耳边酒肉间寒暄,尽是同科举人推杯换盏,书生男子豪爽的笑意未曾感染到坐在角落的女子,女子身材纤细,可脊背却挺拔,在男子笙歌的宴席中,独自坐在角落中却也唯有柔弱之态,推杯换盏的青年男子,不时有人挤眉弄眼,目光落在沈岚青身上。 然而眉若远山的女子却未曾察觉,她独自坐在那里,仿佛沉静在自己的世界中。 沈岚青蹙起黛眉,明明目光盯着桌上菜肴,可她脑海中却回想起方才,从女帝高台离开后,陆九熹拂袖间看向她时眼底的神色,有无奈有恼怪亦或着觉得她自作主张? 可她的事情,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何必需要他来置喙? 清冷茫茫的白雪上,瞬间仿佛蒙上斑驳的污渍。沈岚青黛色眉眼中溢出清浅的嘲弄和挣扎,茶盏中的热茶氤氲女子的眉眼,愈发让那抹姝丽的青黛色瞧着疏远。 浓郁的挂花香入鼻,沈岚青蹙眉,视线中出现碟子金黄色的桂花糕,糕体上却用红色的芍药点缀,夺目鲜艳,也只有摆放在今日这般的隆诞日上,才不会显得浮夸。 顺着那双手视线上移,沈岚青眼底划过丝不耐。 然而身着华服的姜山却没有这般自觉,直接做到沈岚青对面,结果侍女捧着的酒壶,灼灼清液倒入银盅,抬手间却没有等来沈岚青的接应,姜山沉了沉眸,目光扫过黛色女子的眉眼,倒是并不在意的挑挑唇,只将那酒盅放在沈岚青跟前。 沈岚青恍若未闻,只自顾自未自己添茶。 姜山的出现,让原本沈岚青身边,那群有些跃跃欲试的同科举人默了默,终究没有继续上前,虽然还是举子,但临安城中兵部尚书姜山的纨绔,这样响亮的名头众人还是听说过的,没成想竟然来到偏殿纠缠乡试解元了。 瞧着那群举子因为自己的出现,便窝囊不敢上前的模样,姜山提了提宽袖,得意的牵起唇角,朝着沈岚青看去。 “自那日书院见过,倒是好些日子没见过沈姑娘了——” “乡试的头名解元,姜山这里给沈姑娘道喜了——” 耳边的嘈杂扰人清净,鼻端浓郁的桂花香儿和将鼻端清新的茶味冲淡儿。 沈岚青放下茶盏,远山含黛的眉眼淡淡。 “姜公子可有何事?若是没有,岚青便先告辞了!” 眼见沈岚青当真起身便要走,姜山也着急了,连忙拽住沈岚青的衣袖,对视女子清霜雪色的眼,里面仿若盛着方寸寒潭,清醒又坚韧,和他往常招惹的那些女子不同,姜山的意识又回到当日书院马场,沈岚青素手将他扶起,眼中的情绪同样是这般清霜的雪色,无论那时候这时候,似乎从变化过,像是融不掉捂不热的霜雪。 下意识的,姜山将身上对待旁人的混不吝收敛几分,朝着沈岚青道明来意。 “沈姑娘,藏书阁我便说过,我姜山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如今沈姑娘高中解元,姜某叫了书院中不少弟兄,特意在临安城的酒楼中备好坐席,便算作结交沈姑娘这个朋友,日后姑娘若是连中三元,我姜山面上也有光彩不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酒宴,沈岚青觉得荒谬,她和他之间根本扯不上半点关系,再者女帝已然同意她外调,按照管理,吏部的文书不出三日便会下达,她不日便要动身前往江南地,能参加什么不熟之人举办的酒宴。 沈岚青头疼之际,颇觉无语,姜山将她神色看在眼中,只以为她不愿,但面对还古书生惯常的经验让姜山也惯常有一套,他突然从怀中掏出方请帖,直接便塞在沈岚青手上,似害怕她拒绝,竟然她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就赫然离开。 猝不及防的下,沈岚青蹙眉看着手中画着青竹的请帖,下意识打开瞧了眼上面的日期,正好在三日后临安城的知春楼,算算日子,她怕是早该忙着收拾行李前往江南了,哪里有时间参加什么酒宴。 呼出胸口浊气,沈岚青无奈摇摇头,看了眼桌上姜山端来点缀着红艳芍药花瓣的桂花糕,索性将请帖压在那瓷碟之下,临走之际,随意唤了身旁的女侍,朝着姜山所在的席位指了指。:筆瞇樓 “你将这碟子糕点连带这张请帖,帮我交给那桌身着锦衣的姜公子,他看见糕点便明白什么意思了——” 见女婢乖巧点点头,沈岚青微松口气不在宴会上耽搁,直接离开太极宫殿外。 诱人的糕点香儿,伴着青绿色封面的请帖,宫女看到有些稀奇,却也不敢怠慢,可谁承想还没走上两步,便被身前身着墨色长衫,带着玳瑁冠的贵公子挡住去路,宫女诧异间抬头…… 第二百一十七章 宫宴出凶手 月上离稍,宴席中的歌舞也有些懈怠。 但朝臣抬眼,瞧往年都会提早离席的顾珺此刻,却仍旧安安稳稳坐在带大殿上,众人岁觉得困顿,却也不敢抢在女帝前头离席。 素日好听的丝竹声,此刻确让人觉得昏昏欲睡,顾宝珠侯在殿宇内,靠在身旁侍女身上假寐儿了会,却突然,殿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御林卫的甲胄撞击地面,原本轻松困顿的氛围瞬间便凝固起来,让打着瞌睡的众人没忍住个激灵。 太极宫,地面的琉璃砖瓦,清晰倒出身着飞鱼服的陆毅,胯间的长刀隐藏在刀鞘中,却又格外虎虎生威,带着能够震慑群臣的气势,身后的御林卫训练有素,就连甲胄的碰撞声都整齐划一,这分钢铁般的纪律,倒是让殿宇中原本有些紧张的人放松不少。 视线中陆毅走在前列,神色有些严肃,身后的御林卫紧随其后,目光中也带着几分戒备,很快众人便来到首座的女帝跟前,恭恭敬敬跪下,朝着顾珺禀告道。 “回禀陛下——” “微臣率领御林卫,在后院假山巡逻时,发现了具尸体。” “尸体”二字出口,瞬间让殿宇众人屏住呼吸,下意识抬头观察女帝的脸色。 今日女帝隆诞,尚且在宫廷中侍卫众多,接连巡逻的前提之下,竟然能够发生命案,这到还真是这么多年头一遭,且看锦衣卫指挥史陆毅的面色,便能猜到七八分,这被暗杀惨死的人定然有些身份,否则,若真是籍籍无名的宫女或者太监,值当拿到台面上来说。 高台上,女帝顾珺的脸色微冷,撑着扶手猛然间坐起,眼神陡然间锐利起来。 陆毅盯着女帝的威压,目光朝着顾宝珠这边方向扫了眼,眼中神色有些为难,但到底在顾珺的逼视下说出那人的身份。 “回禀陛下,死去那人,应当是恭亲王——” “什么?” “怎么可能是恭亲王?” 原本的瞌睡瞬间飞去,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到顾宝珠身上,眼神中透着微弱的怜悯和同情,与此同时,更多的还是不可置信! 要知道,就在方才,活生生的恭亲王尚且在殿堂中央,与突厥七王子讨论和亲的事儿,这前后脚也就不超过一个时辰,竟然就能被人在守卫众多的宫廷中杀害?这个认识,让朝臣家眷有些不寒而栗,各自产生了些危机感。 他们纷纷招呼着身旁侍女,将自家晚辈看顾好,免得落入贼人之手。 杯盏砸在地面,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燕国女帝的盛怒和心疼,此刻在朝臣众人面前体现的淋漓尽致,顾珺身子有些不稳,在身旁李澈的搀扶下,才勉强稳住心神。 整个过程中,隆诞日的欢喜全然不见,朝臣谁都不敢造次触上女帝的霉头,殿宇中陡然间寂静起来,唯有呼吸可闻,朝臣家眷各个缩着脑袋,不敢朝高台望去。筆蒾樓 天子之怒,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承受住的。 “查——” “给朕好好彻查此事!” 暴怒心痛下,女帝的破音声响起,少了几分神态从容的体面,然那份高高在上的盛怒威仪却更显,寂静的殿宇中,只能听到女帝平喘呼吸的声音。 “陛下,您当心身体!” 瞧着气息有些不匀的顾珺,到底还是陆毅出声提醒。 事实已经如此,到底还是该接受才是,接下来寻找线索查到真凶手才是最为重要。 顾珺身子颤抖了下,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女帝抬起下颌,带着威压的目光扫过殿中众人,压迫之意带着明显的审视,上挑的眼尾再无女子的柔弱媚态,最终视线定格在锦衣卫指挥史陆毅身上,声音漆寒如刀,透入骨子里的寒凉,一字一顿间让人忍不住打着寒颤。 “传朕旨意——” “封锁皇城的含光、朱雀、安上门,今日参宴者,由女官安遣入住各殿,凶手未查处前,谁都不准擅自离宫——” 话落,高台上酒盅碰击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发生让人头皮发麻的嗡鸣。 陆毅闻言,随同身后的御林卫齐齐下跪,接旨听令。 “宝珠,你过来!” 顾珺气息不稳,这话听在顾宝珠耳中,没有了方才逼迫的威压,多出几分亲人逝去后的脆弱,想要寻找亲人安慰的意味儿,顾宝珠听得有些心酸,提着襦裙来到她身旁,搀扶其她的身子,声音透着哭腔下的颤抖。 “姑母——” 隐忍的哭腔,仿佛瞬间便要破涕而下,带着让人眼眶发酸的情绪。 随着顾珺指令下达,原本守候在殿宇中央的御林卫瞬间四散开来,随着前面接引的女侍,护送朝臣前往宫殿,身着甲胄的侍卫满脸严肃,但守在身边却又让人莫名安心。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殿中秩序瞬间混乱开来,银色杯盏碰撞酒盅的声音,被掩盖在甲胄碰撞声中长刀抽鞘声中,光化撑着桌沿,强忍住眼底的热泪,目光有些怔怔朝着原本恭亲王原本的座位前看去,神色怔愣失神间忍住喉头的哽咽,仿佛有些不可置信般静静拽住自己身上的宫装。 御林卫虽然严肃,但到底也有官阶,对待朝中高品阶的大臣自然也要顾虑些许。 听到恭亲王被杀的消息,刚从沈岚青哪里回来的姜山也是满脸震惊,目光扫过殿中恭亲王的位置,见到哪里实实在在没有人影,仿佛才相信了这个事实,然而就在视线扫过邻桌的光化时,瞳孔却狠狠缩了缩,瞧见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狠狠咬咬牙。 杯盏碰触的声音仿佛能放大心中紧张,光化县连忙收回颤抖作乱的手,慌乱间提醒自己镇定,可未曾想到慌乱间抬眼,却对上姜山阴沉的目光。 光化县主的瞳孔骤然紧缩,眼底带着警惕,将心底慌乱咽下开口道。 “你,姜山,你来这里做什么?” 宫装女子眼中的慌乱肉眼可见,却是自认为掩饰的很好的色厉内荏,姜山见她这副模样虽然有些瞧不上,但到底理智占据上风,下一刻,光化便突然察觉自己的手腕,狠狠被姜山攥住,整个身子瞬间便动弹不得,更加让人害怕的是,素日的纨绔子弟眼底陡然迸发出的厉芒和警告。 姜山看着不争气的光化,手腕中的力道紧了紧,直接将光化白嫩的手腕勒出道白痕,照往常光化定然不会承受这口闷气,可此时姜山眼底的厉色,却让她有些被震住,瞧见她终于老实,姜山冷哼了声,言简意赅的警告道。 “若是你还想继续活命,便将脑子放清楚些,如今不是你感伤的时候,” 第二百一十八章 杀父之血仇 透着寒意的警告响彻在耳边,光化的脊背瞬间颤了颤,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姜山,眼中是彻底服从的忌惮。 “若是有御林卫惯常盘问,你最好不要如今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bimilou.org 姜山眯眯眼,瞧见光化眼底划过的惊恐,难得心中一软,松开她被攥的发青的手臂,目光落在白皙手腕上的淤青时,目光不自在的闪了闪,随后从衣襟中掏出瓶膏药,塞进光化的手中,随后在御林卫朝该方向前来时冷着脸离开。 甲胄声响在耳边,女帝顾珺此刻被身旁的面首李澈搀扶,顾宝珠随之跟在身旁,视线扫过殿宇,御林卫办事效率很高,朝臣以及其亲眷已经被带领前往宫内各殿的路上。 顾宝珠此刻,跟随着姑母顾珺,前往她惯常休憩的寝宫,通往寝殿的路上,也会有寥寥几座宫殿,他们这路,前头已然有御林卫护送朝臣,顾宝珠的目光不懂声色观察着前头众人。 今夜这桩事儿,到底让朝臣亲眷担忧,前行的脚步也有些乱了分寸。 未曾察觉到任何端倪,顾宝珠忍住心中焦急,到底收回目光。 清风习习间,让人感到烦躁,白皙手指轻抬就要将碎发拂在耳后,顾宝珠低头敛目,视线随意扫过御林卫护送的人群,放在耳后的指尖颤了颤,指尖的血液仿佛被冻住,顾宝珠直接打了个寒颤。 发丝清扬间,将女子眼底惊恐色掩盖,顾宝珠沉住气,顺势朝前走了两步,嘴角轻轻绷起漫不经心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个方向,视线中,食指上佩戴的青绿色扳指清晰可见,而最让顾宝珠便体生寒的,是拇指摩挲着玉扳指,手指掩在宽袍广袖中,带着规律的转动,在周围亲眷慌乱的神色中,在他佝偻瘦削的身形中,显出几分胜券在握的淡定和自如。 视线顺势朝上,顾宝珠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捏住,或许在众人眼中,今夜死掉的那人是“恭亲王”,但是怎么可能,那人在恭亲王府藏匿伪装多年,怎么可能这般轻易被杀,在顾宝珠看来,李代桃僵的可能性或许更大些,毕竟,今夜隆诞,顾珺的试探或许足够让那位变成惊弓之鸟了。 上次隆诞,顾宝珠和宋延分别在朝臣官员中试探,他们想要搞清楚,便是冒充父王顾烨的那个人,究竟是朝堂上的何人,可惜当初未曾找到线索。而如今,顾宝珠跟随顾珺,说是前往寝宫休息,但实际是顾宝珠想要跟随陆毅,去具体查探下那尸体。 若真是李代桃僵,按照那人换皮盖面的本事,让仵作在死者脸上查探番,若是能瞧见那位死者的身份究竟是谁,或许便能顺藤摸瓜,找到蛰伏在王府多年,假扮自己父王的人究竟是谁了。 然而现在,顾宝珠眼底划过道暗芒,灯盏照在女子脸上,高度紧张下那种全身戒备的状态,愈发衬得那张脸明艳,脑海中浮现过两仪殿中自己离开时,宋延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 “惯常体弱之人,素日精力有限,竟还能常年佩戴玉扳指,淡定的如同闲庭信步般摆弄,便已然有些奇怪,且观他动作,应当是刻在本性中的习惯。” “面容体态容易伪装,但是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怕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这点或许对郡主找到那人有所帮助……” 耳边清风中甲胄声依旧,遮住顾宝珠牙齿打颤儿的声音,襦裙宽袖中,修剪圆润的指甲扣进肉里有些伤人,却提醒着顾宝珠保持理智,视线上移,是男子佝偻卑微的体态,以及穿着发旧的君王朝服,头顶的玉冠有些歪斜。 假冒生父顾烨的人竟然是…… 平日困在郡王府,素日深居简出的,那位卑微沉郁的前蜀帝王! 看清那人的瞬间,顾宝珠原本心中的困惑瞬间便有了答案。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 身为朝堂之人,却能在恭亲王府隐忍这样久的时间,怪不得,光化自小便对自己横眉冷对,怪不得他有这样大的野心,与突厥和夏国之间订立火铳买卖的,被视为叛国的生意,怪不得他能对父王顾烨下如此重手! 所有的关节,仿佛瞬间被打通,可在想想今日宴席,“恭亲王”和光化的父王顺郡王,也就是哪位前蜀君王,明明齐齐出现在隆诞宴会上。 如此说来,哪怕“恭亲王”具有两重身份,但是需要同时出席的场合,必然有人身为替身,顾宝珠扬起下颌,眼中划过丝恍然,也就是说,今夜被杀的那人,或许就是常年呆在郡王府中,那位真正的前蜀君王的替身。 而恭亲王府中,冒充父王顾烨的那位''恭亲王'',不是旁人,正是被姑母憋屈在郡王府中的前蜀废帝! “站住——” 顾宝珠陡然厉色的声音,让前头被御林卫护送的朝臣百官停住脚步,诧异目光朝她看来,就连身旁的女帝顾珺,眼神中也透着三分问询。 顾珺低头,看着拽着自己龙袍的粉嫩指甲,勾起眼尾便瞧见顾宝珠眼底哀求的暗示。 几乎在瞬间,女帝顾珺眉眼同样阴厉,冷飕飕的目光扫过前方朝臣,语气中威压尽显。 “还不给朕站住!” 女帝这话出口,跟在身后的御林卫瞬间听令,将朝臣家眷围堵,兵甲贵胄的碰撞声,大刀出鞘的摩擦声此起彼伏,瞬间让周围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被包围的朝臣家眷各个生出戒备色。 得到顾珺暗示,顾宝珠不在犹豫,坚定目光落在身形佝偻的男子身上,宽袍广袖下,原本规律摩挲的玉扳指骤然顿住,恰好在此时转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直接与顾宝珠看透一切的目光对上。 恭亲王府伪装隐忍这么多年,为了让自己能装的下去,他不惜抛弃自己的亲生女儿,却时时刻刻陪伴着仇人的女儿嬉笑成长,哪怕那份仇恨涉及家国,哪怕他丧失尊严后心硬如铁,可他终究还是个平凡的父亲。 为了融入恭亲王府的身份,他难免会将原本对光化的父爱,移情到顾宝珠身上。 只有这样,他的伪装才不会漏出任何马脚。 真实因为这样,前蜀废帝李姜对于顾宝珠是很了解的,两人对视间,她仅仅细微的眼神便足够让她明了,她看待自己的眼神中,已然没有从前的敬重和依赖。 此时,充斥着憎恶和怨恨!不加掩饰,亦未曾因为他对她的生养之恩,而缓和半分。 “抓住他——” “是他杀了我父王顾烨!” 顾宝珠的指责,让废帝李姜藏在袖中的手颤了颤。 ------题外话------ 宝子们月票到百该加更了 但这个月先欠着等我存存稿子 五月份争取给大家来个万字加更~ 第二百一十九章 面首的背叛 周围的人群跟着瞬间骚动起来。 朝臣家眷闻言立刻对他退避三舍,陡然的变化,让李姜神色变得阴厉,袖口中五指用力夹紧玉扳指。bimilou.org 他李姜在恭亲王府中养育了这么多年的女儿,此刻眼睛内的憎恨,让他明白,或许她已然知道了所有真相。 夹在手指间的玉扳指,在骤然加大的力道中破成为碎渣。 这个认知,让李姜直起佝偻着的腰,仿佛瞬间可以卸下所有伪装。 顾宝珠伸手指向李姜,朝着周围的御林卫示意,对上李姜那双深沉的眼,她左手垂下掩在袖口中带着微微颤抖儿,可目光却犀利如刀,始终未曾离开。无声的对峙在两人之间蔓延,就在御林卫准备就绪,包围圈层层缩小时,实现中的李姜嘴角却突然扯出个诡异的笑,那笑容看在顾宝珠眼中,让她心口狠狠瑟缩了下。 “拿下!” 心头那种不祥的预感,仿佛就要从胸膛破土而出,压抑不住的恐慌蔓延开来,似乎变故随时都会发生,顾宝珠再次厉声朝着御林卫呵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催促。 而顾宝珠视线中,李姜周围朝臣家眷此刻,却齐齐瞪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顾宝珠身后发生的一幕,接着惊恐触目的情绪在他们脸上交错。 “陛下小心——” 随着朝臣提醒的声音响起,顾宝珠身形抑制不住的颤抖,刚转过身去,视线中身着金黄色龙袍的女帝身前,地面流淌出滴滴答答的血迹,那鲜血刺目的红,滴落到冰凉的地面,尚且带着鲜血温度。 “姑母——” “御林卫!” 嘶吼声音响起,顾宝珠眼眶瞬间发酸,泪眼模糊中又极力克制,顺着汩汩鲜血,心口出被插上柄很是华丽的匕首,鲜血划过刀锋,刀柄上攥着男子骨节分明的指。 “李澈!” 顾宝珠上前,把即将跌到的顾宝珠接住,视线中,便见白衣贼子李澈此刻正和闻讯赶来的御林卫缠斗,便是到最后一刻仍旧不死心般,刀锋划过白衣,仿若凌迟般刀刀划过身体,不染纤尘的白色衣衫上瞬间染上道道血痕,红色血迹顺着破碎的衣衫溢出血色。 “姑母,姑母——” 顾宝珠忍着热泪,右手上鲜血的濡湿尚且带着温热,黏腻在手指缝隙中,最后滴滴流淌在地面上,与卑微的尘土混杂成片血泥。 然而她的呼唤,却仿若石沉大海,那胸口出露出的半截刀柄厚重,仿佛随时都要更近一步渗入血肉,顾宝珠哽着喉,右手攥住刀柄防止伤口加重,李澈应当是早有预防,便就是趁着女帝顾珺对他信任且没有防备时,因此直接让姑母重伤昏迷。 憎恶的目光,看向垂死挣扎间仍旧与御林卫缠斗的李澈,顾宝珠怔愣了瞬,仿佛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朝着方才废帝李姜方向看去。 果然便见原本包围的御林卫,瞧见女帝这边的异常,纷纷朝这边援救,而零星剩下那几个侍卫压根阻挡不住李姜,通往寝殿的这条路,原本便邻着太极宫后面高高的围墙,便就趁着方才四周混乱的功夫,刚才还被处处掣肘的李姜,此刻已然来到高耸围墙旁。 而他身后的御林卫,压根没有任何威胁,李姜垂眼,看着高高城墙下便体生寒的黑暗,眼中却并未有任何惧怕之意,自从今日隆诞入宫,他便已经察觉出几分端倪,根本不用宴会上顾珺试探自己,他便已然将原本布局的眼线人马准备好。 毕竟,去年隆诞日,自己只要在恭亲王府装病,身为长姐的顾珺担心她烨弟的身体,定然舍不得让他王府和宫宴上来回奔波的,且他已然说明身体不适,那接引的太监却仍旧你千方百计想法子让自己入宫,本身已经足够引起他的境警戒和怀疑。 李姜咪咪眼,手指放在唇边,朝着高高宫墙下的黑暗处瞧了眼,接着嘹亮的口哨声响起,仿若视线对号的暗号般,原本寂静无声的黑夜,高高戒备森严的围墙上,瞬间攀援上更铁锁链,接着身着黑衣的侍卫蒙着脸面,自下而上仰头看来朝着自己招手。 万事俱备后,李姜拇指下意识摩挲着食指,然而让人惋惜的是,上面的玉扳指却早已不见,深沉的眼中划过丝怅然,临走之际,李姜转头看向李澈垂死与御林卫挣扎的方向,隔着哄乱躲避的朝臣百官,与顾宝珠目光隔空相望了瞬,随后果断抽身转头,朝着高高城墙朝下纵深一跃。 随着李姜消失在城墙上,搀扶着顾珺身体的顾宝珠,身体也下意识朝前倾了瞬,夜色中之余列列寒风,再无那人的任何痕迹,顾宝珠咽下喉头哽咽,知道今夜怕是没法追回,她被沾染鲜血的右手此刻,那片濡湿的泥泞此刻,已然开始凝固。 顾宝珠的手指僵硬了瞬,耳边传来急匆匆脚步声,扭头看去正是慌忙赶来的,神态惊慌的陆毅,陆毅挎着大刀,此刻瞧见顾宝珠怀中,陷入昏迷脸色惨败的顾珺,双眸如陡然阴厉的目光看向仍旧在垂死挣扎的白衣面首李澈。 没有任何犹豫,陆毅直接抱走顾珺,朝身旁身着锦衣卫服侍的傅斯年呵道。 “快!传太医入陛下寝殿——” 陆毅目光扫过那群惊慌失措的朝臣亲眷,神色冷硬如刀。 “封锁消息,请各位大人前往兴庆殿,陛下醒过来之前,任何人不许离开——” 原本还有些抗拒的声音,可在瞧见陆毅森冷的目光后,瞬间噤声。 要知道,锦衣卫这群人,可不止有飞鱼服和绣春刀,还有独立于大理寺和刑部,可以独自用刑关押罪犯的北镇抚司,里面私刑无数,即便当真出来了也得被折磨掉半条命。 “至于他——” 陆毅目光微转,眼角泥泞红丝,看向被包围在人群中央的李澈,眼底弥漫出几分嗜血的杀意,那如冷面阎王般吃人目光,身后朝臣亲眷直接打了个冷颤,暗自庆幸方才足够老实。 李澈撑着身子,白衣上刀割的血迹斑斑,察觉到陆毅的目光后,同样不闪不避与他对视,带着好不相让的倔强,那双原本让人觉得澄澈干净的鹿眼,露出嘲讽的不屑,视线顺势划下,看到陆毅怀中唇色苍白的顾珺时,脚下步伐踉跄了下,闭眼间遮住眼底所有的愧疚和挣扎。 陆毅瞧见李澈还敢露出如此愧疚的神色,只觉得浑身怒火上涌,便要抽出腰间刀鞘,让这忘恩负义的畜生见血封喉,给顾珺报仇,却此时,右臂被人拦住,瞧了眼身旁眉眼恳切的傅斯年,陆毅喉结滚了滚。 第二百二十章 伤口无大碍 “大人——” “李澈之事稍后处理也不迟,他刺杀女帝,单单夺取性命才是可惜!” “斯年觉得,先押入北镇抚司,刑具伺候看看能否问出什么?” 害怕陆毅当真冲动,傅斯年不动声色瞧了眼他怀中的顾珺,这暗示的意味已然足够明显,便是先安排好顾珺这边的事情,随后再来处置李澈也不迟。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今日李澈偷袭顾珺,定然和之前宫墙上,逃走的那位前蜀废帝有关如今李姜已然逃走,御林卫能否追踪道尚且未可知,李澈便是留下的唯一线索,若是能够撬开他的嘴问出些什么来,自然更好。 跟着陆毅在锦衣卫这些日子,傅斯年也算见识道不少手段。 空荡的寝殿内,灯火通明。 提着药匣,匆忙赶来的钱俨,神色间尚且带着狼狈,瞧见殿中守候的顾宝珠,朝她简单点头示意她安心,自己连忙来到顾珺躺着的病榻,因是刀刺入胸口,所以顾宝珠率先让钱俨赶来,等到刀匕拔出体外止住外溢的鲜血后,便会同其他太医会诊。 看到钱俨过来,顾宝珠连忙让陆毅等人出去,她原本想要留下帮助钱俨打个下手,但钱俨瞧见顾宝珠余悸未褪,索性挥手也让她出去,顾宝珠咬咬牙,拽住钱俨的官袍哀求道。 “师父,让我留下吧,我保证不会耽误你手段——” 瞧了眼病榻上脸色苍白的顾珺,明白顾宝珠知道分寸,钱俨也便没有坚持。 宫婢有点燃寝宫剩余的灯盏,病榻周围被照得通明,顾宝珠用热水净手后,按照钱俨的之时,动作麻利的从药箱中取出把精巧的剪刀。 钱俨对着匕首周围的布料比划了两下,到底有些顾忌,顾宝珠明了。“我来吧——” 说着,直接拿过见到按照钱俨的指示,将伤口周围,渗血的衣衫剪开,到最后左边肩膀靠近胸前肌肤的衣衫露出个方形的小口,恰好露出刀匕,且保全顾珺昏迷的体面。 见此情景,钱俨微松口气,外头陆毅那吃人的目光,他如今还头皮发麻,看着刺入皮肉血肉模糊的伤口,钱俨轻叹口气,想到那位宫中常见的白衣公子立澈,暗道此人狼子野心, 圆桌上的灯烛闪了闪,伴着顾珺愈发微弱的呼吸似在催促,钱俨不敢耽搁,连忙用备好止血的伤药,随后找到伤口周围止血的穴位,指尖捻动间将银针刺入。 等到十根银针全部到位,钱俨暗示顾宝珠稳住顾珺的身体,随后右手稳稳握住胸口外的刀匕,检查了番周围伤口周围,随后闭眼深呼了口气,脑海中演练了遍拔出刀匕的角度和技巧,等到再次睁眼眸光中满是坚定,手腕果断用力,准确将刀匕拔出,未曾牵连到其他伤口。 等到匕首彻底拔出,钱俨额头已然渗出细汗,顾宝珠连忙顺着他动作,将准备好的绷带缠绕,索性钱俨守手法极好,且伤口虽然靠近心脏,但到底偏离半寸,血液只是朝外缓缓渗出,今夜这番险情,应当是有惊无险。 血液弥漫在绷带上,顾宝珠将其掀开,拿出止血的瓷瓶,将伤药粉末点涂在伤口处,随后换上块干净的绷带重新包扎完好,寝殿中,摇曳灯烛内的蜡已然燃了大半儿,顾宝珠擦擦额头的细汗,终于有功夫抬头喘口气儿。 “师父——” 钱俨朝她点点头,目光中含着欣慰的赞许,视线落到床榻上的女帝顾珺,给她吃了剂定心丸。 “放心——” “伤口已经止血,却匕首未刺入心脏,方才又处理的极好,等会其他擅长内科的大夫定出内服的方子,按时替换绷带,修养喝药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 即便心中早有预判,可此刻亲耳听钱俨的承诺,顾宝珠瞬间觉得心安不少。 从内打开的殿门,铺面而来夜半的凉风,顾宝珠感受着深秋夜晚的凉意,身子还未站稳,耳边就传来陆毅焦躁的询问。 迎上陆毅担忧的目光,顾宝珠朝他点点头,视线中,绷着根弦儿冷着张脸的陆毅,脸上僵紧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弧度松弛下来,整个人仿佛松了口气,可片刻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咪的目光迸射出狠意。 恰此时,甲胄碰撞的声音响起,顾宝珠抬头,便瞧见为首的御林卫上前,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端着木盒的侍卫,单膝跪地朝陆毅和顾宝珠二人行礼。 “郡主,太极宫外的高墙上,臣率领其他御林卫捉拿那前蜀逆贼,却不曾想还是晚来半步,等我等查探时,宫墙外只剩下他们逃匿时,攀登用的锁链——” 这话说完,身后的侍卫便打开木箱,众人视线中,便是准备精良的手指粗的铁链,看着便坐了完全的准备,顾宝珠目光从那铁链上收回,目光微冷道。 “姑母已经命人封锁皇城城门,即便废帝有人接应,也得将他在临安城中找出来,万不可让他逃出城门——” 话落,整齐的兵戈甲胄声响起,御林卫齐齐听令。 御林卫的首领再起起身,瞧了眼身后最后个木盒,朝着顾宝珠看了眼神色虽有些踌躇,却还是如实禀告道。 “回禀郡主,臣派人寻仵作在死掉那人身上查验,仵作发现了些许端倪——” 这话仿佛在暗示着什么,顾宝珠长睫颤了颤,目光稳稳落到侍卫手上的黑色木匣,夜晚风吹得殿外灯影晃动,唯有天边皎洁清冷的月光频率稳定,随着木匣开箱,昏暗空间中,薄如蝉翼的沾染着血色的面皮暴露在所有人跟前,即便早已有准备,在此瞧见这张人皮的众多御林卫还是忍不住齐齐倒抽了口冷气。 顾宝珠缓缓走下台阶,就这隐隐绰绰的灯光,接过侍卫手中的黑匣,稳稳抱在怀中,整个人的神情并未有众人想象的奔溃,却带着股死郁难言的沉寂,仿佛心里有泪,却早已难过的哭不出来,只有脚下步子机械,踩在冰凉厚重的石阶…… 三日后的皇城内,除了目睹女帝遇刺的那波朝臣和亲眷,尚且还被拘在宫中,其余无关之人,倒是带着宫官出具的文书,回到各自的家宅府衙。 隆诞寿辰之日,女帝被刺,但所有的消息已然被封锁在宫廷中,那些未曾目睹此事的官员回到各自府衙,三日休沐日到,便要继续上衙当差,临安城的商铺仍旧热闹非凡,唯有眼尖敏锐的人,在瞧见临安街道上巡逻密集的官差后,才略微感受到城中局势的紧张。 走街串巷的货郎,顺着坊间里巷穿梭,仰头瞧着眼前修建阔绰的府邸。 筆蒾樓 第二百二十一章 惊天大秘密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姜府”两个鎏金大字。 货郎这才意识到走错街巷,忙掉转头离开那座府邸。 朱红色大门内,庭院中充斥着腥臭的酒气,到处倒地的酒瓶子东倒西歪。 姜朝刚跨过门槛,酒杯迎面倒地的女子撞在大肚腩上,那上头的力道差点让他吐出来,好容易在侍卫的搀扶下站稳身子,不耐烦抬起左右眼,冷不丁瞧见形容狼狈甚是委屈的女子,衣衫有些不整,手腕上留着红痕。 被姜朝气势震慑,那女子连忙起身,收起哭哭啼啼的眼泪,心有余悸的朝庭院中坐在酒罐里的姜山看了眼,随后委委屈屈神色期艾喊了声老爷。 定睛看去,竟是姜山房中人,姜朝顺着实现朝庭院中瞧了眼,目光再次落到女子被掐的淤青的手腕后,只双目微眯了瞬,随后便不耐挥手。 八月底濒死的桂香浓郁,活着满院腥臭的酒气,姜朝瞧着倒在酒瓶子中央,有些披头散发的姜山,目光中有些无奈,无声叹口气儿后这才迈步踩过酒瓶来到他面前。 肥壮的身形投下片阴翳,转头垂头闷酒的姜山,不悦般抬抬眼,瞧见眼前人时神态未便,又垂下头再次将酒瓶子贴至嘴边灌下去大口,未曾有在姜朝面前收敛的架势。 “山儿啊——” 姜朝收起独自,艰难蹲下身子,黑壮的手刚想拿过姜山手中的酒瓶子,却冷不丁对上他的眼,猝不及防下连带着姜朝也有些不寒而栗。 “我问你,李姜……”姜山默了默,艰难吐出几个字。 “他可是真的死了?” 便正是这几个字,将姜朝不可置信抬头,勒出脖子上肥胖的纹,张口间便想要说出肯定的答案,可当他对上姜山那阴厉的眼,带着看透一切的冷然,姜朝唇角嗫嚅了瞬,突然间便有些难以开口,因为方才姜山的神色,清清楚楚告诉他,他可能知道了些许真相。 瞧见姜朝转动眼珠子,犹豫的神色似乎想找借口搪塞,姜山突然间凑近姜朝,脸颊贴近间吐出浑浊的酒气带着生冷的味道儿,眼底是姜朝能够看的清楚的颓败和心痛。.bimilou.org “你不必费劲心思骗我,当年我入姜府,而是蜀宫中的事情到底还记得几茬儿——” “所以……蜀帝在隆诞日,便是真的死了。” ‘死’字出口,声线有些颤抖,姜山手中握着的酒瓶,内有酒液叮咚间响动,也有些心绪不平的焦躁传出,姜朝带着黄色浑浊的眼睛缩了瞬,姜山的痛楚和焦躁让作为父亲的他心疼,可当年之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仿若滔天的秘密就此被泄露,姜朝惊得直接在浓郁桂花香的刺激下打了个喷嚏,听着的肚腩跟着颤抖起来,双膝酸软下,竟直接在姜山面前跪了下去,眼神中的心疼也被中更深层级的畏惧所替代。 就在膝盖酸软,差点便要彻底磕上了冷硬地面的时候,姜山不耐抛开手中酒瓶,稳稳扶住姜朝的身子,也阻止了他差点便跪在地上的动作,晃荡着酒液的瓶子摔在地上,瓶身未碎,里面的酒液却混乱作响,听得便让人觉得心中空荡。 “‘父亲’这是做什么?” 父亲二字嚼在姜嘴里,被特意加重,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儿 “还不赶紧起来——” 姜朝肥硕的身子挂在自己右臂,姜山不得已身子只能朝前倾泻,胸腹处连带使出力气。 姜山冷眼微眯,话语中的暗示让姜朝瞬间回神,到底朝堂混迹多年的老油条,初时震惊过后,很快便消化接受事实,蒲扇黑手撑着地面,拍了拍姜山后背,恢复当初慈父模样,然出口的话到底不在糊弄。 “山儿啊,为父,为父——” 未曾理会姜朝的长叹,姜山重新拿起酒瓶,咚咚酒水流出带着湍急意味,似在催促。 “山儿放心,蜀帝如今已在侍卫接应下,前往夏国——” “姜帝远谋,入宫前便察觉出几分端倪,提前布置了番,此次宫中死掉那人,是姜帝当年的那位替身……” 替身二字出口,原本湍急流淌的酒液骤然停歇,姜山手指死死攥住酒瓶,勒出青紫色的红痕,可那双阴厉双眼中的颓然和痛楚,却因为他这话淡去,半晌儿,姜朝耳边那湍急流淌的酒液,变得缓缓平和起来。 …… 往日热闹喧嚣的临安街道,这几日因为来往巡逻的甲胄,显出几分端凝的肃穆。 满面严肃的兵甲巡逻后,现出身后柳树下,青色襦裙远山含黛的女子。 沈岚青目光从巡逻的守卫上收回,视线瞧了眼自己身前恢弘阔气的酒楼,牌匾上“兴庆楼”三个字莫名有些眼熟,可沉思了瞬,却又仿佛被她遗忘在识海中。 微微摇头,沈岚青唇角勾起无奈的笑,抛开脑中思绪,朝着街坊前头吏部的府衙走去,今日她前来这里,便是为了领取吏部文书。那日离开宫宴后,虽未传出任何消息,整个临安城紧张的氛围,以及被士兵严格把守的城门,陡然间局势便有些紧张来。 江南之行,她便准备这二日动身前行。 因此,若要通过城门守卫的盘查,没有吏部证明的文书,是无法离开临安城的。 正午阳光正好,洋洋洒洒的光斑洒在青色襦裙上,沈岚青辞别吏部官员,将新鲜开具的明黄色文书收在包袱中,提步间青色襦裙飞扬跨出府衙门槛,耳边再次传来整齐规律的脚步声,透着训练有素的纪律。 正午阳光耀眼,沈岚青伸手挡了挡,朝着逆光而来的那队人马看去…… 兴庆楼中,酒肉飘香,摆设和桌椅处处透着金砖碧瓦的奢华,除了南曲平康坊外,也算临安城中赫赫有名的销金窟,世家纨绔的纵乐地。 厅堂内的菜肴酒肉齐备,侍从端来的肉羹有些冷却,姜山垂着眼,神色有些阴沉。 跟在身后的尤志不敢吱声儿,目光却不断朝着兴庆楼门外瞟儿,此刻心情着实复杂,也不知是期盼沈岚青来好,还是希望她不来为好。 临着约好的时间,已经超了将近两个时辰,沈岚青身为书生,惯常知守礼,若她真将这所谓姜山口中的庆功宴放在心上,便断然不可能迟到甚至缺席,而如今还没有过来,便只可能是那一个原因,她根本就没准备过来。 这个认知虽然让尤志有些失望,却又莫名松了口气。 不过……小心翼翼瞧了眼闷头吃酒,脸色差极的姜山,以及厅堂另一面,带着玩味儿笑意满脸看好戏神情的冠军侯次子,让酒肉飘香的厅堂气氛陷入僵持。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与斯年告别 尤志艰难活动了下脚后跟,僵持的身子不敢发出大动静儿。 跟在姜山身旁这些日子,也算了解几分临安纨绔的门道。 姜山纨绔名声颇响儿,但临安城遍地是京官,自然也有名声更响的纨绔,眼前这位父亲前往西北边陲干仗的冠军侯次子魏三便是其中典型,别以为纨绔之间便能沆瀣一气,年轻气盛间往往为了攀比谁更纨绔,那可是针锋相对的架势。 终于,身着蓝衫,头顶玳瑁的来人便是冠军侯次子魏三,带着不加掩饰的张狂,嘲讽的笑意流淌在酒楼中,端着酒杯便得意洋洋来到姜山身前,尖锐并不悦耳的嗓音听着便让人皱眉。 “我看姜二你等了这么久,不会是被放鸽子了吧?” 魏三敲了敲折扇,幸灾乐祸挑茬儿道。 “这个真是稀奇了!” “哐当——” 手中的筷子被姜山扔在地面,阴鸷的目光看向来人,这动静吓得魏三收起笑容,目光同样冷厉起来,与此同时他身后走出个高壮的男子,满身腱子肉将身上武服绷得鼓鼓囊囊,看向姜山满脸警告,此人便是冠军侯临走前留给魏三的贴身侍卫,惯常护住,也是魏三嚣张作死的本钱。 姜山咬牙冷笑了下,“三公子这样笃定,不妨我们打个赌?” 酒楼内陡然凝重的气氛,因为姜山这话,多出几分微妙的兴致儿,魏三手中折扇猛然敲打上桌背,眼中看好戏的神情,倒是将他头顶贵重的玳瑁冠点亮…… 兴庆楼外的街坊,甲胄碰撞的声音,穿透力十足,沈岚青将藏着文书的包袱背好,逆光随意朝着队伍来源看去,猝不及防便与身着飞鱼服的少年目光对上,和记忆中咧嘴经常露出的笑意不同。 傅斯年面容严肃,瞧见吏部门口的沈岚青,脊背僵硬了瞬,扭头朝着身后那群身着甲胄的侍卫说了句什么,沈岚青便察觉到好奇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随后在傅斯年的催促声中,那群侍卫穿街走远,继续今日巡逻的任务。 将差事安排好,傅斯年停在原地,有拳攥起硌出手背的青筋,像是极力在隐忍着什么,视线中,身形纤瘦的女子青色襦裙越来越近,傅斯年抬眼,目光未落到沈岚青身上,而是定定瞧了眼她身后的吏部府衙,唇角勾起丝自嘲的笑,晦涩的眸光定定瞧着沈岚青。 “沈姑娘费尽苦心远走江南,傅某在此恭喜你得偿所愿!” 沈岚青眸光闪了闪,半晌儿,扯起唇朝着傅斯年点点头露出笑意。 “多谢!” 黛色眉眼溢出的笑意刺眼,炫目的阳光,让他舌尖狠狠抵住牙齿止不住的点头 “日后——” “沈姑娘便可放心——” 傅斯年无声哼笑了瞬,僵硬的指关狠狠钻上飞鱼服腰带,极力克制住手指的颤抖,然出口的话却难掩自嘲。 “毕竟,不告而别前往江南,傅某——” 发白的指尖传来咔咔骨节声响,“傅某,确实没有办法再来缠着沈姑娘来了。” 沈岚青眉峰微蹙,傅斯年艰涩的语气,让她的心也仿佛被窒息萦绕,可理智回笼,黛色女子连忙抬眼,阳光下绷直的脊背却显出她对眼前少年的愧疚,长睫轻颤间抹开淡淡的笑意儿。 “傅斯年——” 黛色女子视线落在傅斯年身上,眸底深处藏着不舍,她未曾别过眼睛,认认真真的将少年此时的模样记在心里,别过几月,他信守承诺,未曾来找过她,她亦将全副精力放在科举中,渐渐的,记忆中鲜活的少年也似乎就要模糊,脑海中的模样似乎也要随风淡去。 然而此刻再见,那些就要隐去的面容,却再次深深镌刻在脑海中。.bimilou.org 距离上次相见,傅斯年此时看来,眼下的乌青带着丝倦怠,下巴处也生出散乱的胡茬儿,的气质明显在锦衣卫的磨炼而改变,绣春刀和犀利的目光,让他和记忆中那个咧嘴朝她露出白牙的少年开始逐渐分离,多出几分陌生感。 可…… 曾经书院中,那个不拘笑容的大男孩,却永远映在她心里。 而眼前这个,带着陌生感的,沈岚青突然攥紧包袱,充血的指尖连带里面明黄色的文书提醒她,这样陌生的他……也无关紧要不是吗? 毕竟,她不日便要动身,既然如此。 那便……与他好好道个别吧! 阳光刺眼,天公作怪,刺目的炫光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僵硬沉重的眼皮眨眼间,仿佛就要将敏感倾泻,临街的食肆,酒酿圆子的味道泛着酸意儿,让人胸腹反射性的冒出汩汩的酸涩。 黛色眉眼氤氲,配着青色襦裙仿若雨点画出的水墨,可荡漾开的涟漪,转瞬间便被明媚耀眼的阳光取代,沈岚青垂下的眼睫颤了颤,微润的长睫轻抬,划开的弧线像是荡漾开的青蝶。 划开的折扇,在空气中漾开弧度,头顶玳瑁随着魏三志得意满而轻颤,带着声色犬马的热闹,燃着的香炉烧道根部,尽剩下余灰点点,兴庆楼中气氛像是油锅中滴入沸水,滋滋间炸开锅来,魏三的脸憋得通红,双腿开立蹲出个不太标准的马步,折扇开合间挑衅般指了指自己的下跨,挑起的三角眼不留半分情面。 “姜公子时间到了,你等的那人未来,这边就过本公子的下跨吧——” 尤志腿肚子颤了颤,悄咪看了眼身旁姜山,便见他铁青着唇色,眉眼颤动间露出几分狠意,瞧着魏三不屑的目光中带着丝屈辱,下一瞬,杯盏瓷碟掀翻而起,惯常赌输后好不认账的手段。 兴庆楼中瞬间被乱作团儿,可魏三似乎提前有所预料,哄乱后的瞬间,他身后体系彪壮的侍卫右臂捏成拳,硬碰硬下直接将飞出的桌碟劈成两半儿,陡然间的气势,让姜山身旁的狐朋狗友瞬间噤声。 “拿下——” 随着魏三话落,彪壮侍卫随手抄起酒壶,狠狠朝着姜山右腿掷去,方才还满脸憎恨的姜山,此刻腿肚子上传来的疼痛,让他脸色惨白,虽然手中有点功夫,当真和军营中练家子比狠,那边有些螳臂当车了。 铁拳按住手腕,姜山额头青筋突突,彪形侍卫下意识看向魏三,等来他的指令。 “钻——” 尖细嗓音刺耳,带着磨砂空气的暴粒儿,彪形汉子手上使劲儿,跪伏在地的姜山几乎被拖着,从魏三讥讽的笑声中钻过,头顶的晦暗屈辱。 姜山牙齿憎恨间牙齿颤栗儿,脚下绷劲儿头就要上前顶去,却被彪形汉子敏锐发现,手臂上传来的痛感让姜山痛苦闷哼了声,冷汗顺着青筋暴露的脖子缓缓躺下。 第二百二十三章 祝一路顺风 疼痛和羞辱让他如条死鱼般躺在哪里,眼底酝酿着风暴。 眼瞧着羞辱目的达到,魏三闷闷笑了两声,示意彪形汉子松手,到底是兵部尚书的儿子,教训羞辱可以,闹出人命便真就不好了。 接着,青绿色的请帖啪声打脸在姜山脸上,魏三蹲下身子,手中扇子随意拍拍他的脸,发出五六声让他舒适的闷响,尖锐刺耳的声音这才悠哉哉响起。 “着赌约倒也你能输掉,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你送出的请帖,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三说笑间前仰后合,模样有些痴狂,站起身后,手背环胸带着啧啧声的叹惋,带着臭气的长靴踢了踢姜山肿胀的脸颊。 “那日隆诞日,本公子在渣斗中偶然瞧见的……” 脸颊身上的刺痛,耳边尖细刺耳的声音,将姜山有些耳鸣,脑海中仿佛模糊出副画面,捧着骨头和鱼刺的食物渣滓中,残茶碎屑混杂下,赫然压着个青绿色的请帖,散发出的淡淡竹香在渣滓中变得腐臭…… 青绿色襦裙飞扬,沈岚青沉默了瞬,瞧了眼对面沉默的少年,长睫荡漾开涟漪,黛色眉眼氤氲出清甜的笑意,在傅斯年的注视下,拆开她腰间的荷包,骨节纤长的手探入其中,阳光下,朝着对面的少年笑了笑,氤氲开的水墨瞬间让她面容免得更加舒朗,暖意直达眼底,如同从前般唤了声傅斯年的名字。 “我……有样东西想送给你。” 女子的声音终于含上几分情绪,眉眼中的暖色让对面的傅斯年唇角颤了颤,目光落在沈岚青黛色眉眼中,胸膛间燃起的好奇,仿若让他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不仅如此,他还期待着……她的解释,不告而别便要独自前往江南的解释。 清风掀起衣摆,阳光下,青色襦裙飞舞,与男子墨色飞鱼服掀起的衣袍痴缠,随风舞动间难舍难分,然而,这副场景未曾让怀着心事的当事人察觉,却全然落入街巷拐角出,从兴庆楼走出的阴翳青年。 姜山脸颊上泛着青紫,猩红的眼角瞧见‘情意绵绵’的痴缠男子时,幽深的双眼仿若压抑着风暴,手臂传来的疼痛,让他在兴庆楼外瞧见那两人,恨不得提刀去砍。 探入荷包的手伸出,沈岚青看着自己手掌的竹蜻蜓,黛色眉眼落刷着红漆的两翼,目光中溢出满意儿,白皙手指下意识摩挲着蜻蜓竹翼下,带着刻横的名字,一下又一下,半晌后儿,按捺住眼底的不舍,抬眼朝傅斯年示意。 青黛女子眉眼带着笑意,神色虽然平淡,可目光中的忐忑和期许在阳光下恍惚着姜山的眉眼,仿佛将所有的真诚和心意套给对面的男子,两人交缠的衣摆仿佛无声的嘲笑,嘲笑他姜山多么可笑。 眦目欲裂的眼眶,带着身上屈辱的疼痛,都在无声提醒他。 这样背信弃义、不知廉耻的女人…… 哼—— 清风拂过落叶沙沙,街巷角落的阴翳遮盖着姜山,地面乱舞的叶卷起团小型的旋风,里面是吃人蚀骨的阴暗。 嗓子里的带血的痰盂,伴着嗡嗡交缠的耳鸣声,姜山的太阳穴疼的突突直跳,阳光穿过树荫的缝隙,投落在眼前的光斑,让他双目有些失焦,脑海中嗡鸣一片,环着肩膀的手突然间瑟缩发抖,似乎又回到那个闭塞幽冷的暗室。 宫殿外兵戈震天,接连传出刀锋砍过皮肉的撕拉闷响,汩汩朝外流淌的血色,在黑夜中散发着生命最后的鲜红,木桩强力破开紧紧闭合的大殿,随着铁门重力摔落在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儿,破门而入的燕家军,带着染血的战旗闯入蜀帝的寝殿,警惕般在空荡的殿宇中寻找搜查。 随后,撕拉空气的戟划破长空,一剑挑向立在墙壁前的木橱柜。 那时候,他抑制住惊恐,被人狠狠捂住口鼻,朝着暗室通往的密道退去,可橱柜里的空间却被失守,踉跄滚出的两名女子,头戴珠翠瑟瑟发抖,看着眼前神情肃穆的燕君,忙不迭弯着脊梁,破涕求饶间忘恩负义的向叛军道出蜀帝藏匿的空间。 随后,身着龙袍本该威仪天下的蜀帝李姜,他的父王李姜,本能从另外条暗道逃匿的父王,本能卧薪尝胆举兵夺回蜀国江山的李姜,就因为素日宠爱的那两名忘恩负义的妃子,便真正成为燕国女帝的阶下囚,被困在茕茕院落在颓废苟且半辈子;让本该尊享皇太子尊荣的自己,从密道中仓皇逃生,寄养在如今的兵部尚书姜山府邸,抛却原本尊贵的身份,成为今日这般,被谁都可以踩上脚的烂泥…… 所有的一切……便都是因为那些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女子。 枫叶无声飘落在空中,随风晃荡的叶片脉络清晰,姜山目光缓缓聚焦,辣手无情搓揉碾碎枫叶,目光再次扫过街巷中黛色眉眼的女子时,无声转头间,脑海中只无声回荡着枫叶的猩红…… 掌心中的木质蜻蜓刷着红漆,愈发衬得女子圆润的指甲清透,对面的傅斯年愣了愣,颤巍巍伸手结果那竹制蜻蜓,指尖划过沈岚青的掌心,带出透彻的冰凉。 目光怔怔落在熟悉的竹蜻蜓上,傅斯年咬牙,苦涩的嘲讽哽在喉咙间,定定瞧着曾被他送出去的竹蜻蜓,等到再次抬眼时,少年目光冰凉一面,看向对面的沈岚青,手腕一点一点用力收紧,竹制的断裂声响起,边缘的竹刺扎入血肉,沈岚青的目光中,有血凝结成珠,最后被短程两半的竹屑吸收,让竹纤挂上丝缕的红意。 沈岚青瞳孔缩了顺,不可置信抬眼,似乎终于明白眼前傅斯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黛色眉眼中划过丝慌张,她身子下意识上前,张口想要解释什么,却突然被身后刀鞘撞击的催促声打断,身后赫然是方才巡逻离开的锦衣卫,此刻等候在街巷处,掏耳无聊间似在催促。bimilou.org 木屑扎入皮肉,傅斯年手背青筋跳了跳,未等来女子半句解释,终于唇角嘲讽的弧度加深。 “那便……祝沈姑娘一路顺风!” 飞鱼服官服烈烈如风,傅斯年坚持绷起的唇角终于无力懈下…… 黄昏十分,残阳散开橘色光辉,洒在朱红色的城门口。 咯吱咯吱马车声响起,车辙声断断续续,停在城门口。 纤瘦有力的手指撩开车帘,沈岚青从车厢下走出,后面跟着五人左右的侍卫,城门守卫将马车里里外外检查了番,探究的目光这才落到黛色眉眼的女子身上。 第二百二十四章 祁远的无奈 沈岚青将早已准备好的吏部文书呈上,城门守卫按照程序检查了番,终于舍得放行。 斜阳余晖下,城门张合吐出缓缓驶离临安城池的马车。 车厢的剪影投射在地面,形成道愈来愈远的暗影…… 临安城中戒备森严,不只戍守城门的人无法按时下衙。 就连义宁坊的大理寺,这些日子也被抓不了不少贼盗者。 案头的卷宗累的高高,祁远埋在案首。 “理正,当心眼睛——” 负责誊抄卷宗的李主簿,无奈将手中抱着的卷宗放在空桌上,随后,拿起火折子将室内的灯盏点燃,原本昏暗的室内因为爆开的灯火,瞬间亮堂了些许。 祁远这才抬头,瞧了眼外面的天色,竟然时辰已经不早。 李主簿瞧见祁远眼中的茫然,摇头无声哂笑,既算调侃也算劝慰。 “理正,卷宗看不完的,更何况近日大理寺刑狱,又关押了不少新犯,您不妨先回府邸吃口热饭,毕竟新婚燕尔,也该陪陪祁夫人的,要不然,这府院内宅床头床尾不合,那才耽误您办差的精力呢。” 李主簿朝祁远挤弄眼睛,以过来人的经验调侃劝诫祁远,引得堂内其他办差的主簿大笑,眼中尽是看好戏的神情,这番调侃倒是让原本压抑的府衙轻松些许。 同时今年进入大理寺的进士,李主簿和他年岁相仿,有些玩笑倒也开得。 祁远稍放下卷宗,按了按沉闷的太阳穴,脸上带出清润的笑意 “自然该和各位共同进退,哪有我自先回去的道理。”面上有些无奈的摇头。 “倒也不差这最后几本卷宗了,一鼓作气才好。”筆蒾樓 话是这样说起,可等祁远再次拿起卷宗,桌前灯烛摇曳,垂下的眼睑在卷宗上投射出暗影,脑海中李主簿的话重复回荡在耳边,想到内宅中的江橙橙,祁远没来由阵心中烦躁,直到沉下心整理了番情绪,祁远的注意力方才再次回到手中的卷宗。 咕噜噜马车滚过官道,驶入茂盛的树林。 却突然,奔驰的骏马发出声惨烈的嘶鸣,原本的车夫从马车上跌下,汩汩热血喷涌在绿色草地,染红泛黄的泥土,骏马受惊疯狂向前跑去,随后车辙突然间断裂,人仰马翻间,车厢内的侍从摔出去,沈岚青只觉得天旋地转,再睁开眼睛时,双手被绳子困在根木桩上。 茫然间睁开眼,眼神刚刚聚焦的沈岚青,便对上男子阴沉的眼。 陡然间放大的男子面容,让沈岚青下意识后退,后脑却碰上身后的树干,闷闷的钝痛传来,尚且未完全适应时,下颌突然被双粗粝的手狠狠捏住,指甲磕入皮肉的力道带着丝报复的快意儿。 贴在耳畔的鼻息带着丝阴毒,这是沈岚青未曾见过的姜山。男子的手摩挲着女子下颌处的软肉,眼中带着几分调戏和逗弄,沈岚青下意思瞥过脸去,这排斥的模样仿佛瞬间激怒眼前人。 “啪”声响亮的耳光响起,突如其来的狠厉让沈岚青脸颊高高肿起,姜山眯眼,捏着她下颌强迫她看向自己,语气阴毒,像是嘶嘶吐芯的毒蛇,缠绕间让人窒息。 “我问你——” “那日兴庆楼,你这贱人为何不来?” 沈岚青撑着意志,目光出姜山的不同往日的疯狂,让她下意识张嘴大口喘气,下颌处的力道加重似在逼视,黛色眉眼长睫无力垂了垂,半晌道出几个字。 “当初——” “我从未答应过你这……”“贱人!” 下颌处的力道收紧,直接让沈岚青的后脑撞向身后的树干,露出女子白皙纤瘦的脖颈,细弱的青色血管隐藏在细腻的肌肤下,愈发衬得女子纤弱,姜山目光眯了眯,指腹摩挲着肌肤软肉。 阴寒的声音让人汗毛倒竖,突然间贴近沈岚青的耳朵,用只她二人可听到的声音。 “我曾经警告过你,我最讨厌的,就是忘恩负义的女人——” “可是你为什么,就偏偏不听我的话。” “既然如此,便就该受到惩罚!” “嗯——” 视线中,姜山眉目阴厉,仿若人间覆身的恶鬼,挑着下巴的手背青筋直冒,肆无忌惮的视线顺着沈岚青白皙的脖颈向下,停在起伏的曲线间,目光暗了暗。 碰撞中沙沙落地番枫叶红中,夹杂飘荡着点点青色蝶衣,青布撕裂声响彻在空谷的树林中,压抑着让人窒息的绝望…… 手掌拍上树冠,发泄着被人忽视的不满,扑簌簌落下满地枫叶,踩在长靴下发出生生脆响,傅斯年手掌成着树干,左手死死握着那竹蜻蜓的手柄,明明理智告诉他,既然他亲手作的竹蜻蜓、他的心意,不被旁人珍视,索性还不如自己亲手了结。 可视线落在断成两截的竹蜻蜓,心底深处,还是浓烈的不舍,傅斯年扯下腰间的绣春刀,随意扔在旁边草垛,自己则在山崖出找了个视线开阔的地方,朝着临安以南的方向望去。 视线尽头,偶尔有马蹄声响起,似乎在少年心中践踏,傅斯年握着竹蜻蜓的手紧了紧,眉眼中溢出几分挣扎,眼瞧着夕阳的余晖就要西下,入夜后最后丝送别的机会也将会没有。 想到这里,少年猛然间从土垛上跃起,飞鱼服上的草屑灰尘也来不及收拾,只匆匆忙忙提起绣春刀,握着竹蜻蜓的左手攥拳,如同离弦的箭矢般,朝着山下城门出飞奔而去。 清风卷起枫叶,被少年长腿远远摔在身后,尘土飞扬间,傅斯年的身子脚下收力,却突然停在飞扬的尘土间,唯有握着竹蜻蜓的左手摩挲了瞬,不可置信间带着疑惑。 就这山间橘色暖光,傅斯年捏起竹蜻蜓,翻了个面,两翼后用刻刀磨出的三个熟悉的字映入眼帘。 “傅——斯——年” 这字用刀刻上,带着笔力的风骨,而比划收尾处的藏峰平仄,是无数次找她勾画重点时,曾经接触到的熟悉的笔锋,傅斯年身形僵硬了瞬,突然间翻过竹蜻蜓,上上下下打量了番,眼底的懊悔几乎要浓郁的溢出来。 眼前这根竹蜻蜓,几乎和他当初送给他的一模一样。 可……却不是原原本本的那根。 这应当……是她照着他送给的那根,亲手制作拼接,抹上红漆,刻上他名字的。 懊悔后,少年严重划过丝忐忑的惊慌。 他那样误解她,沈姑娘日后,会不会真的…… 傅斯年摇摇头,挥退心中的情绪,再次抬眼间,少年握住腰腹处的刀柄,眉眼中划过丝坚定。 临安城南边的官道上面,哒哒马蹄声踩踏虚空,蹄踏间马鞭飞扬,带着让人望尘莫及的速度。 …… 第二百二十五章 被畜生折辱 府衙内的门窗轰动,激的桌案前灯影摇曳,厚重卷宗都挡不住的风雨声。 “嘎吱——” 木门开合间,灌入汹涌的狂风,祁远手中卷宗被风声卷曲得哗哗作响,鼻端蔓延开泥土的清新。 祁远凑着动静抬头,便瞧见身着黑色劲装,腰间挎着偃月弯刀的王狱丞,风尘仆仆间额头的发被雨水打湿,肩膀处的衣衫贴着肌肤被雨水打湿,走进府衙内,让原本灯影温暖的室内看着阴凉了些。 “这是去哪里了?” 帮他接过手中偃月弯刀,祁远端起桌案食盒里,傍晚时在食肆中订得夜宵,里面红枣姜片粥还热乎,王狱丞拍拍身上的泥,双手搓了搓呵出口冷气,接过祁远递来的瓷碗,就这瓷勺西里呼噜灌入胃里,等察觉肚子不在打秋风后,摸着肚皮喟叹了声,朝祁远感激道。 “多谢理正——” 想起自己放下的去向,王狱丞不由皱眉,想起方才当差的晦气,脸色不由也阴沉几分,缓过神儿后轻叹口气朝着祁远摆摆手,语气中带出几分抱怨和嫌弃。 “今日贼盗猖獗,是要狠狠打击,却也没想到临安城内还能出现那样斯文败类的畜生。” “斯文败类”“畜生”二词,听得祁远蹙眉,烛影下桃花眼溢出抹儿了然。 “两日前,西市杏花胡同中,买手钏的孙家小娘子衣衫不整,胡同巷子里被凌辱至死。” “你所讯问的,可是卷宗里那对案犯,书塾里的张氏父子?” 祁远这话说出,让王狱丞愣了愣,未曾他说的这样准。 “祁理正好记性,怪不得能是进士榜眼呢。” 王狱丞赞叹了番,最后嗦了嗦碗底,轻叹口气后忙不迭放下粥碗,再次拿起偃月刀跨在腰间。 “照我看,张氏父子这样毁人清闺的畜生,斯文败类有辱读书人门风,合该鞭刑伺候!” 说着,王狱丞看向祁远,粗哑嗓音带出难得铿锵,他指了指自己胸膛建议道。 “过两日升堂判决,卑职倒是觉得,理正您倒是可以好好审审,届时判决张贴于街市,让那些藏着晦暗隐私的肖小瞧瞧后果!” 见他还要当差,祁远垂眸间似在考虑他的建议,抬眼瞧着天外夜色不在耽搁,拍了拍王狱丞的肩膀露出清朗的笑意,示意自己知晓。 王狱丞搓了搓手,见祁远有认真考虑他的建议,不由暗自欢喜,提上偃月弯刀跨门而出后,跨出门槛后突然拍拍脑门,连忙转身朝着门内的祁远招招手提醒道。 “对了,外头雷雨正盛,理正您待会回府,记得带好雨具——” 瞧着外头雨幕中,偃月弯刀挡在头顶,狼狈不忘朝自己提醒的王狱丞,祁远怔愣了瞬。 王狱丞抄起粗糙大手,抹了把脸上顺势滴落的雨水,朦胧他中瞧见,灯影绰绰的屋设里,祁远扬起手中卷宗,指向屋檐下没被雨势占领的走廊。 高壮的黑色身影消失在雨幕中,祁远揉揉酸涩的眉眼,瞧着攥紧在手中剩下的最后半叠卷宗,微微摇头间带出几分无奈,瞧了眼垒着卷宗的方桌,他走两步来到搁置衣物的方橱,从中取出身稍微厚实些的棉衣,准备今夜在府衙凑合晚。 重新伏案后,祁远捏着剩下半叠卷宗,黑夜天际电闪的白光照得府衙门窗瞬间亮如白昼,没有尽头的淅沥雨声藏着黑暗的嘤涕哭嚎。 密林中雨打叶片的沙沙声,无情割扯着女子肌肤,青紫色的红痕遍布,淅淅沥沥的雨点混着眼睑处不知名的水渍顺着颊便流淌而下,悬空无力的手垂落,整张煞白的脸陪着青紫的唇,任由雨滴捶打身上肌肤,黛色眉眼中生气被抽离,徒留落叶摧残后无尽的悲伤…… 长靴踩着水洼,阴沉肆虐的目光落在衣衫不整的女子身上,姜山不屑瞧着面露死寂的沈岚青,手指扣着腰间盘带,将背雨沾湿的腰带系好,恰此时,身后水洼声四溅,伴着被雨水沾湿枫叶泥泞的闷响,传出尤志疯狂的怒斥。 “姜山,你个畜生——” 姜山不耐咬牙,转过身朝着守在暗处的护卫使处个眼色,躲在黑暗阴影中的人马很快将来人双臂架到身后,简单个踢腿盘旋便让姜山跪伏在泥里。:筆瞇樓 “岚青她是我们书院的同窗,你怎么可以!” 后半句话被闷痛声掩盖,尤志肚皮被姜山狠狠踹了脚,直接让他疼痛的抽搐。 声嘶力竭的吼叫掩盖在淅沥的雨声中,伴着微弱的呼吸,被缚在树干后神志昏沉的女子,艰难抬眼,击打在湿透睫毛上的雨滴,仿佛随时都可以将那强撑起来的微弱力气击垮。 模糊的视线中,沈岚青看见地面的水洼中,有泛着腥味的血色蔓延开来,断断续续的闷响掺杂在雨声中,似乎有人在唤她沈姑娘,垂落悬空的手指颤了颤,眼皮终于在雨滴的击打中撑起,雨幕中模糊的场景逐渐清晰起来。 尤志趴跪在地面上,素日还算清俊的脸,此刻满是疯狂蔓延的悔意,眼角被拳头凑后的青红,在他的挣扎下挤出血泪,视线落在榕树前受尽凌辱摧残的沈岚青,那奄奄一息的模样仿佛随时都要被风折断,涕泪混在在雨幕中,膝盖顶着地面的水洼彻底被泥泞浸湿。 脊背再次被姜山的长靴踩进泥里,泥泞的水渍染上稀疏的睫毛,脑海中再次浮现女子被凌辱的场景,雨幕压下的乌云将天际压抑得黑沉沉,视线中只能瞧见另外只溅着泥泞的袍角,突然,黑沉沉的天际爆发股强大的力量,惊雷声朝着平原野狂劈去,随着尤志昂首挣扎间陡然迸发出的狠厉,耀眼的惊雷将隐藏在黑幕中尤志愤恨的脸照的透亮,那不要命的神色映入姜山眼底,让人心寒身悸。 姜山瞳孔微缩,脚下的力道顺势一轻,接着尤志变感觉压在自己脊背上的大山挪走,胸前衣襟被只手腕狠狠拽起,他方才淌在雨水中的头发甩出道淤泥,整个人便与姜山探究的目光对上。 “我倒是没瞧出来,你还是个骨头硬的——” 对上尤志喘不平的胸膛,姜山眯眯眼,声音浸着雨水蚀骨的凉意,不屑的拍了拍姜山的脸颊。 “当初我府上的青黛,你不也跟着玩得挺开心吗?” 姜山挑挑眉,声音透着戾气。 “怎么对上她沈岚青,你便就懂得惜花了?” 说着,姜山扭头瞧了眼哀绝的沈岚青,转回的目光再次瞧了眼尤志,上下打量了他半晌儿,突然痴狂间大笑来,声音回荡在雨声中,引起天边道耀眼的雷鸣。 雨势越来越大像紧密催促的锣鼓,无声间便要夺走这世上残留的最后丝生气。 第二百二十六章 雪上更加霜 朦胧的视线中眼前的姜山状若癫狂,突然间尤志心头跳了跳。 下一瞬,文弱书生的衣襟被人拎起,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如同死狗般被扔在泥坑里,捡起的水花将视线中青布的绣鞋染得泥泞不堪,尤志身形僵硬了瞬,突然间抬眼瞧着目光无神空洞的女子,他踉跄了瞬猛然四脚并爬着上前,握住沈岚青悬空无力的手,想要让她汲取些暖意。 “沈姑娘——” 尤志的声音浸透在雨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哽咽,视线落在她脸上的红肿时,心中防线倏然间破防,汹涌哽咽着无尽的悔意,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对……对不起,沈姑娘,对不起!” “都怪我,我当初……我就不该与那畜生谋皮。” “沈姑娘,对……不起!” 呜咽的哭声夹杂着情绪,沈岚青唇颤抖了瞬,细碎的玉珠击打着眼皮,最后碎成几瓣落在青紫的唇边,朦胧的视线中,尤志的匍匐的身影映入眼帘。 姜山冷眼瞧着这一幕,冷眼瞧着尤志痛哭流涕间的咒骂,眼底幽深再次酝酿起来,长靴踩着黄泥,就要彻底踩碎人的傲骨和脊梁,让人这辈子都无法翻身。 雨天阴寒,尤志拾起地上的破布,颤巍巍要起身时,右手突然被道长靴踩住,连心的疼痛让黑幕中的脸色惨白,更让人绝望的是,从四周涌过来带着恶意的黑衣人,那化形般折辱的目光徘徊在沈岚青身上。 “好你个尤志——” “你可知,背信弃义的女子本便该罚,亦不值得任何人的救赎或者怜惜,因为……她不配!” 阴寒入骨的声音传来,将旁人痛楚玩乐般欣赏。 “既然你要护着她,那本公子便给你给选择如何?” 姜山垂眸,夜幕遮不住唇角的玩味,骤然闪过的白光露出他皮囊下劣迹斑斑的恶骨。 “你来,要么……便是他们来?” 手指被长靴踩弄,辗转间力道加重,似在提醒着尤志他并非玩笑,瞧着围城圈儿如狼似虎的黑衣人,尤志身形狠狠瑟缩了下,隔着阴冷朦胧的雨幕,清楚看到姜山交给他的选择。.bimilou.org 心中某根弦突然痒了痒,反应过来后,尤志转瞬间便开始唾弃自己,这副挣扎的模样看的姜山兴致缺缺,怎么能只有他丧失人性呢,姜山目光陡然间狠厉,围在周围的黑衣人猛然间靠近,邪恶的大手掀开残衣破布,就要将女子最后丝遮羞布也要掀开。 靠着树干的女子身子瑟缩,纤弱如同坠入污秽里堪折的烟柳,远山含带的眉眼,随着黑色身影彻底将她遮盖,眼角陡然间流出血泪,藏着深沉的绝望,眼底已然透出死志。 青色碎步再次扬起,雨帘中却显得笨重,姜山手指陷入泥泞,拉出道半人高的长痕。 “不要——” 痛苦声夹杂的无力,看着榕树冠被彻底包围,尤志猛然间跪倒在姜山脚边,闷头狠狠朝地面磕去,痛苦生中带着哀求,死死拽着姜山的袍角,匍匐的身影像是黑夜里的爬动的蠕虫,手指疯狂指向着自己。 “姜山,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来……” “你让我来,不要让他们,不要,我求求你!” 泥泞啃进嘴里,姜山瞧了眼就要被彻底淹没的榕树冠,掀了掀被雨水浸染的衣袍,随后才慢条斯理道了声好。 此话出口,匍匐在地的尤志猛然间爬起,踉跄跑到黑色阴影中,疯狂朝外拖拽着人群,被打扰性致儿的黑衣人免不得便拳脚相向,他却跟不要命般死死忍者,可手中拖拽的力道不减,终于最里面的黑衣人觉得扫兴,狠狠朝着尤志耳廓砸了拳,方才愤愤离开。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尤志痛苦闷哼,分不清是耳鸣还是天边雷声,整个人跌跪在沈岚青身上,视线落在她破碎的衣衫,对上女子空洞的眼,爆头间痛哭出声音来,却不敢再看沈岚青的眼睛,身躯不断靠近间,只如同木偶人般口中喃喃,一遍一遍念叨着对不起三个字。 那带着愧疚的对不起三个字,传入满目狼藉的女子耳中,僵硬的察觉到裙摆衣衫被掀起,阴冷蚀骨的风拥挤而入,沈岚青缓缓闭上眼睛…… 刺目冰寒的雨渗入脖颈,顺着血脉的青筋蜿蜒而下,傅斯年眉眼冷厉在雨幕中,跨下的骏马嘶鸣间在夜色中昂首,瞧着不远处驿站微弱草棚中的灯光,少年拽紧缰绳,换上今日第三匹战马,摸了摸陪了驶离城门淋了半路雨水的枣红马,随后拉过驿站中体型彪壮的黑马,随后揩去顺流而下的雨水,熟练踩上马镫离弦而去。 天边雷雨偶尔照亮白昼,惊的跨下黑马长鸣,傅斯年拽紧缰绳,黑马四蹄在污泥中转了转,少年彻底撩起被雨水浸湿的发,安抚拍了拍受惊的坐骑,可官道通往密林视线中无尽的黑暗,像是张着巨口将人吞吃入腹的野兽,这样极端雷雨的天气前路根本不容乐观。 而他问过守城的官兵,沈岚青的马车在日落时出走,即便以最快的速度,仍旧没办法赶到临安城京郊最近的县城,再次抹开脸上的雨渍,雨夜森林中空气有些压抑得人心慌,傅斯年大口喘了喘气将心中那种不妙的预感压下,飞速将飞鱼服上兜起的雨水洒下,闷头便扎进黑暗窒息的丛林。 淅沥沥雨声拍打着房梁,府衙内爆开细碎灯花,祁远闭闭眼,放下手中剩下的半叠卷宗,心绪始终无法宁静,闭目间脑海便不断回荡方才王狱丞那话,垂眸呼出口浊气,灯影的光暗将男子的面容劈成两半,终于祁远不在为难自己,目光落在桌案上雪花般的卷宗,熟稔的从中抽出本案卷,随后取笔研磨,将宣纸铺设在平整的桌案,就着橘黄色暖光打开孙小娘子受辱的卷宗,蘸满汁水顺从心意缓缓写下判词。 思绪正沉浸其中时,木门自此开合挤入鼓鼓冷风,桌案前的灯烛晃了晃,长靴踩地的水声哗哗,耳旁再次传来王狱丞焦急的声音,被雨水浸透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凉,夹杂着彻骨的冷风。 “理正——” 王狱丞提着偃月刀,脸上的雨水也来不揩去,连忙朝着祁远禀报道。 “夜半打更人来报,临安城外的郊野出了桩命案,有女子衣衫不整被曝尸荒野——” “曝尸荒野”四字落下,黑沉沉的天幕闪过绚白如光的闪,透过未曾关的严实的门窗,将桌沿上原本跳跃的灯烛激的黯淡,却照亮宣纸上孙小娘子判词上‘奸淫’二字。 陡然发亮的白光,让祁远握笔的右手抖了抖。 第二百二十七章 斯年的迟到 浓墨歪斜晕染开来,毁掉整张就要完工的判词。 笔管磕在桌案发出声脆响,祁远桃花眼皱起,连忙起身朝往狱丞细致询问道。 “近日城门被关,进出守备森严,文弱女子若无文书如何能出的了临安城门?” 话刚说完,祁远猛然间想到什么,心头大骇确认道。 “你可问了守门侍卫,近日可有手持吏部文书的还古书生,离城朝南边的官道而行?” 祁远抬眼间,便瞧见王狱丞大张嘴透着诧异,心随着狠狠跳了跳,他瞧了眼外面天色连忙系上斗篷带上雨具,朝着身后有些摸不清状况的王狱丞吩咐道。 “你即刻派人前往南郊,请还古山长陆九熹,便就是,是祁远有急事相商——” “打更人在何处,我先率领人马前往南边官道,届时你带山长前来与我回合!” 祁远眉目染上正色,不再是素日的温和,王狱丞不敢耽搁,连忙领命。 …… 密林深处穿梭着男子的身影,前行的步伐坚定未曾被雨势阻隔半分,即便双眼已然适应夜行的黑暗,傅斯年还是盘旋在山林中,脚步索性停顿在原地,少年闭目沉浸在雨声中,划过无痕夜雨的风,黑暗仿佛包容遮盖一切,突然跨这绣春刀少年右耳耸了耸。 傅斯年撩开黏腻的飞鱼服,飞速朝着山林间细微嘶鸣的声音传来,便见山见空地上马车仰倒地,驳杂的骏马侧翻在水洼中,黑夜中只有双眼睛在雨点的浸润下亮的惊人,冰冷的鼻腔间或传出痛苦嘶鸣。 少年紧皱眉头,顺着马车残骸的方向行去,稀稀拉拉能瞧见地面反射的水洼,应该是雷雨来临之前,被人拖拽留下的痕迹,傅斯年忍住急速蹦跳的心脏,幽暗的目光陡然朝前,落到山路林间被晚风刮得呼呼作响的大榕树。 水洼声四溅,枯枝残叶被踩得闷响。 “沈姑娘——” 闷闷的嗓音在林中回荡,很快被雨声吸收,未曾溅起半点水花。 傅斯年站定在原地,举目四望了瞬,仍旧未发现任何端倪,少年咬咬牙抬起胯间绣春刀,将腰间的荷包解下,就在边缘捏在手中挤出希腊的水,手指熟稔探入避开浸水的竹蜻蜓,迅速取出沾了水的火折子,摩擦撕拉声响起,少年弓着身子,将火折子挡在身下,雨帘击打在傅斯年身上,自动分成两股顺着少年两侧脊背形成编织的水帘,唯有躬身下的或者细心保护。.bimilou.org 鼻端传来阵阵火石摩擦的味道儿,傅斯年咬咬牙,再次尝试了几次,可火苗只闪现了瞬便很快熄灭,压根无法借势观察周围的黑暗,少年拧着眉,手指摩擦的速度更快了些,就在嘴里被灌入腥甜的雨水,半死不活的火折子,终于闪起了蹙微弱的火苗,为榕树后旁的黑暗带来丝黑暗。 少年眼底的亮光还未来得及彻底燃起,青绿色襦裙碎片,视线内榕树旁的景象便让傅斯年脊背僵住,火折子迸发出的微弱火苗,很快被夜风夹杂的细雨扑灭,傅斯年的唇艰难抖了抖,随后三两步便朝着榕树冲过去。 泥泞和积水被踩的响,傅斯年身形却又突然顿住,停在原地僵硬的脊背似乎在惧怕什么,脚下的步子沉重,像是灌注了铅般迈开艰难,黑夜中倚靠树干的纤弱身形轮廓模糊,少年手腕再次狠狠握住刀鞘,雨滴顺着发丝流过眼睑淌入脖颈,被压弯的睫毛凝着水中,目光中溢出几分哀求。 发丝上滴答水珠滚落,少年来不及闭眼,刺入瞳孔的阴凉伴着山涧腐气,唤回傅斯年神志,他连忙拖着脚步蹲身来到榕树旁,飞鱼服扯到身后膝盖跪在泥水中。 少年牙齿打颤,僵硬的唇翕动,无声喊出‘沈姑娘’三个字,听不到任何回应。 颤抖的手伸出拨开粘在女子额头的黑发,露出被摧残后便布的青紫和红肿,傅斯年瞳孔微缩,被冻的青紫的眼角狰狞开红晕,瞳孔内血丝被水渍清晰,僵硬的视线扫过沈岚青破碎的衣衫,白皙肌肤上遍布狼藉后的青紫。 胸膛内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住,覆在沈岚青额间的手下意,停在她鼻端,全身血液瞬间停滞,傅斯年屏住呼吸极力想要感受喷洒的鼻息,少年脊背僵了瞬,眼角透出顽固的倔强。 傅斯年迅速收回手,狠狠搓弄着冰凉僵硬的双手,靠近唇边不断哈气暖手,雨势中男子手背青筋突突直跳,彰显着生命的脆弱,少年嘴唇颤抖再次探手,屏息间微弱的鼻息清浅,让傅斯年的手指触电般收回,僵硬的唇扯开终于让那双眼带上含着温度的情绪。 少年连忙起身,绣春刀扔进水洼里,卸下身上飞鱼服,解下带着体温的外衫,咬牙解开束缚着沈岚青双手的麻绳,卸开的瞬间,带着青痕的手腕无力垂下稳稳落入傅斯年的大手中。 双手动作放轻,让沈岚青身子半坐在自己身上,傅斯年给她穿上自己的外衫,仔细将纽扣后露出的女子肌肤遮盖,接着是少年身上的飞鱼服,仔细替她揩去脸上的雨水。 傅斯年紧紧搂住沈岚青,替她挡住吹刮而来的风雨,脸颊贴着她的脸颊,拼命间想要将自己身上的暖意分给她。 迷迷糊糊中,沈岚青仿佛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名字,茫然间彻骨的冷意仿佛离她远去,整个人仿佛置身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温和耀眼的阳光,能够驱散腐烂生根的湿寒。 她从小在黑暗的禹洞里呆久了,阳光对她而言是奢侈品,拼命想要靠近却又害怕被灼伤,可潜意识里,只有沈岚青自己知道,那抹光多么重要,她虽不奢望拥有,却也蹲守在阴潮中盼望旭日东升,也曾痴想过将那耀眼的阳光占为己有,哪怕只能在飞蛾扑火中短暂的拥有,哪怕注定会被烈阳的炙热焚烧殆尽尸骨难全。 沈岚青手指颤了颤,下意识想要伸手拽紧那抹暖意,细微的动作被一直关注他的少年看在眼中,傅斯年连忙攥住他手腕,在她耳边重复清唤,黛色眉眼颤了颤,朦胧的视线中,沈岚青果然瞧见那抹儿光,此刻正咧嘴,阳光的笑容下咧开两排白牙。 双眼缓缓定焦,那抹光源越来越清晰,沈岚青空洞的眼弥漫出细碎的喜意,可这副模样落在傅斯年眼中,却让他难受的心痛,雨幕间闪电的白光照亮沈岚青的眉眼,衬得她脸色更加惨白,冻的发紫的唇配着如烟般破碎的纤弱,低垂微哑的嗓音唤出傅斯年三个字。 可那竭尽全力的模样,脆弱得仿佛下一瞬便要随风而逝。 第二百二十八章 斯年的报复 傅斯年连忙攥住她的手,眼也不眨的看向她,手指下少年的肌肤触感真实,将沈岚青模糊的意识拉回现实。 她仿佛此时才意识到,眼前不只有少年咧嘴间白牙的暖意,头顶仍旧有细密的雨,女子怔愣了瞬,承受过无尽的屈辱和污秽突然从脑海中炸开,眼底那抹亮光也逐渐黯淡,靠近阳光时心头感受到的暖意,此刻全部化成瑟缩在阴暗中,自我厌弃的灰尘。 沈岚青的视线缓缓从傅斯年身上抽离,松开掺这少年的手,语气极细弱且轻,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你走吧——” 声音飘散在夜风里,却又清清楚楚随风灌入少年耳中。 傅斯年僵直着脊背,心头的酸涩让喉间哽咽,傅斯年眸光满是无措,双膝跪伏在她身前的泥泞中,却未曾想,她根本就是撑着口气,这话说完,便直接跌入少年胸膛。 傅斯年喉结滚了滚,将汹涌翻腾的情绪咽下,环在沈岚青腰间的手收紧,带着不容分说的倔强。 理智告诉他不要在意,可方才,他清清楚楚在她的眼中,恐惧慌张排斥和自卑,随后便是更深层次的自我厌弃和逃避,不平翻涌的情绪可以将人理智吞没,傅斯年的被心疼和愧疚。 “抱歉……抱歉……” 少年贴着她脸颊,泛红的眼角欲裂,趁着天边偶尔涌动的白光,蕴含着压缩着暴虐的情绪,声音颤抖在风雨中。 “都怪我,是我来晚了!” 若是当初……若是当初他不与她计较置气,若是他如同往常般死缠烂打,便是厚着脸皮送她一程,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让她受人折辱、被人践踏、自尊破碎! 与此同时,泥泞水坑的阴暗里,仰躺昏死的人睁开沉重的眼,声音透着透彻入骨的慌张,潜意识的呢喃声响起,随着夜风传入傅斯年的耳朵。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为了救你,为了救你……” 躺在水洼中的男子衣衫不整,傅斯年目光陡然凝固。 少年缓缓放下怀中的沈岚青,提起水洼中的绣春刀,踏着夜色的黑暗一步一步朝着尤志方向走去。 脊背狠狠撞击在树干,抖落满脸的雨水,尽数浇灌在尤志的头顶,让他猛然间打了个激灵,似乎害怕恐惧着什么,并不清醒的理智求饶间无意识的重复。 “不是,不是我想这样的,我想救你,岚青我想救你——” 傅斯年目光幽深,视线下移落在他松垮的腰间,目眦欲裂间耳边又听到‘岚青二字’,仿佛燃烧这熔岩的火山遇到个喷口。 少年拽着尤志的头发勒出绷起的头皮,直接将他头狠狠往身后树干上磕,眼底的暴虐仿佛要将黑夜点燃,随后右手紧紧扣住姜山的脖颈,勒得他脸色青色瞬间恢复几分神智。 “是不是你?” “说!”少年喉咙中爆发的厉吼,引来天边到紫色惊雷。 接着,傅斯年目光狠厉起来,扬起刀鞘拔出手中绣春刀,刀锋割破黑夜的凝滞,撕裂雨帘,直接在尤志的臂膀上割道血痕,撕裂肌肤的疼痛让尤志痛苦的惨叫了声,疼痛让他面部有些扭曲,尤志撑眼看向身旁的傅斯年,不甘和恐惧让他慌神。 “傅斯年你他妈在这儿给老子事后冲好人,你不是问谁干的吗?” 尤志狠狠点头,梗着脖子嘴里吐出股血水。 “好啊,我告诉你,这他妈都是姜山干的,你不是有种吗?” “你他妈有种,有种就去提刀这样去对付姜山!” 傅斯年沉着眼,雨水划过少年手里的刀锋,像是夜间夺人命的厉鬼,咬牙间吐出几个字。 “你做了吗?” 这话出口,尤志激动的情绪瞬间紧张起来,对上少年那双漆黑的眼,他若说谎却根本没有半分说服力。 神色间的慌乱将尤志出卖,傅斯年刀锋一转,狠厉着眼,割裂开尤志大腿的肌肉,鲜血瞬间渗透进雨水里,见血的刀锋彻底镇住尤志,嘶吼的话溢出喉咙。 “你……你,你听我说傅斯年——” “我这样作……我这样作是为了沈姑娘,当时,当时我要不这样。” “他,他就要让那群人上去折辱岚青,我,我这样作,全都为了保护沈姑娘——”话说道最后变成彻底的哀求。 “岚青,岚青她不会怪我的,没有我,他便要被所有人,被所有人……” 尤志的话,仿佛让傅斯年亲眼看到那时,被缚住手脚的沈岚青,痛苦绝望的承受着这些肮脏的污秽。 傅斯年握着刀柄,任由尤志解释的话入耳,到最后,只喃喃道了句。 “所以……你也那样做了。” 这话轻飘飘,荡在雨声中微不可闻,可少年眉眼抬起的瞬间,神情嗜血若修罗。bimilou.org 傅斯年定定对上尤志的眼,随后绣春刀锋芒朝下,凌厉间朝着尤志身下…… 凄厉惨嚎声响彻密林,傅斯年眼未眨,只缓缓收起刀锋,飞鱼服袍角浸没在飞溅着血水的泥泞中。 少年脚步缓缓来到榕树前昏迷的沈岚青身边,动作轻柔将她抱在怀中,右手将她的头埋进自己胸膛,唇角贴着她的耳廓,无声带着安抚。 “没事了——” 夜色仿佛等不到黎明,永远在风雨中哭诉。 傅斯年抱着沈岚青走入官道,瞧着荒无人烟的大道,饶是他尽全力用肩膀为她挡住风雨,可女子脸上仍旧滴滴答答滑落着水渍,丛林深处是被侧仰翻到的死马,已然在夜色中了我生气。 滴答坠落的雨势密集,终于等来官道上蹄踏间的马蹄。 队伍中带着夜明珠微弱的光,似乎终于将无尽黑夜的气势压倒。 骑在马上的祁远勒住缰绳,透着夜明珠微弱的光,依稀看到雨幕朦胧中,身形踉跄的少年,腰间束缚着手指粗细的缰绳,直接绕过他脊背,身子前倾间脚步艰难,手中握着的绣春刀随着他动作插入泥泞。 傅斯年手臂鼓起的肌肉用力拖拽间,让身后有些残破的马车跟着他的步伐禹禹前行,给沥青的官道留下刺目的长痕。 微弱的光亮中,少年眉眼坚毅,揩去脸上的雨水,目光平静的看向官道上飞驰而来的人马。 不只祁远,大理寺赶来办差的侍卫,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雨帘中,身形踉跄的少年,拼着全身力气,让那架浸透雨水的木质庞然马车,通过中间的缰绳,抗在他的脊背上。 就这夜明珠微弱的光,傅斯年看清楚骏马上的祁远,僵硬迟钝的目光闪了闪,绝望中迸发出欣喜。 “没事了——” 少年撂下手中绣春刀,猛然间冲向身后残破挡风的马车。 傅斯年将里面的沈岚青抱起,唇角贴着她的额头,撑着发红的眼角,安慰声喃喃。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不配为人父 “没事了——” “岚青,一切都没事了——” 夜色中看不清面容,可破旧马车上被傅斯年紧拥在怀中的女子孱弱,跟在祁远身后的陆九熹心被针扎,狠狠握住手中缰绳。 “山长,唉,山长,你当心——” 扑通声摔入水坑的声音,泥泞溅脏衣袍,留在下巴上的美须被泥巴粘成一缕一缕,此刻,曾经在众人眼中风度翩翩的模样已经全然不见,陆九熹被祁远扶着起身,目光始终落在雨幕中那破旧的马车上。筆蒾樓 颤抖的手解下身上披风,仔细改在沈岚青身上。 女子脸上红肿青痕,以及衣袍下残留的褴褛碎衫,陆九熹忍住痛心和愧疚,浓烈的黑幕中眸光带出几分审视,没有素日山长瞧见学生时的那种温和。 “傅斯年——” “谁干的……” 少年眼闪过寒芒,脑海中回想起方才林中尤志的话,傅斯年低垂着眼睑,将怀中的沈岚青抱得更紧了些,语气生冷夹杂着寒风,却未曾将话全盘脱出。 “山长——” 女子容色憔悴,嘴唇是生冷下惨白的颜色,窝在傅斯年怀中整个人像是毫无生气般,无情的雨水打在青年脊背上,祁远拧着眉头耳边传出陆九熹压抑的语气,他连忙上前,握住陆九熹的手臂,声音带着几分安抚,垂眸想了想方才傅斯年的话,目光落到沈岚青身上朝着陆九熹示意。 “山长,斯年——” “待会我让队人马先送你们回去,我和王狱丞前往那边林子里搜集证据,顺带看能找到什么线索,沈姑娘亦是朝廷命官,此事归我大理寺定然彻查,给沈姑娘讨个公道。” 陆九熹握住女子手腕,触手的冰凉仿若寒石,渗入骨髓的冷意蔓延,手指试探性抚摸了瞬沈岚青脸上的红肿,那凸起的肿胀似乎烙铁,让他的手触电般收回,远山含黛的眉眼此刻仿佛被命运摧垮,带着寥寥的死寂。 寂寥的有些可怕,不在会向平时那般冷嘲热讽瞧着他,也不在会像平日那般半分也不愿自己的帮助,他帮她整理鬓边发丝的时候,她的反应安静的可怕。 可……此时此刻,他宁愿! 宁愿她撑着力气,瞧见他后嘲讽瞧着她,痛斥他不配为人父、不配为人父! 陆九熹将沈岚青从傅斯年怀中接过,掏出帕子点点替女子擦干净脸上的泥泞,露出愈发清晰的眉眼。 半晌儿,他终于忍不住将头抵在女子的颊边,愧疚悔恨的情绪,让素日风采的陆九熹看着老了十岁,远无平日眼中的风流洒脱,失魂落魄间只一个劲喃喃重复。 “岚青,为父错了,是为父的不好,为父这就离开我们去江南好不好?” 夜雨中,王狱丞骑在马上,脚上踩着马镫狠狠将手中长鞭摔在地上,溅起水花含着污泥弄脏了官袍也恍然未觉,他瞧着前头那幕掩住喉间的心酸,半晌儿,索性负气背过身子不在看这揪心的场景。 他身前的祁远静静站在雨中,未曾过去打扰,直到夜雨压不住的咳嗽声传来,伴着天边划过是闪电,让人心生紧张,陆九熹捂着嘴角的指缝,渗出与夜色并不相容的血红,祁远瞳孔微缩。 “远儿——” 陆九熹抬手,止住祁远上前的动作,哗哗的水声间喘气的声音平复了些,男子目光落到沈岚青身上,忽然间闭闭眼,目光不在挣扎似乎下定决心般。 “远儿,我要你答应我件事儿,此事——” 男子顿了顿,语气有些发酸的沉,声音也透着心绪的不平。 “此事,不准以大理寺的名义介入!” 这话落,立再雨幕中的祁远,瞳孔缩了瞬,目光落在沈岚青脸上不在犹豫果断点点头。 大理寺办案,必然需要上公堂问刑狱狱,届时卷宗公开,沈岚青三个字在众人心里,或许便永远也无法与今日之事脱离干系,成为她永远也无法拜托的污点。 可……怎么能这样呢? 沈姑娘该前往江南,去那等富庶之地增长见识安心磨炼,只等三年后的春闱探榜,而后朝堂之上在陆九熹和自己的扶持下走出属于她自己的傥荡官途,无论如何,今夜之事都不可成为她的污点,成为众人日后见她时嘲讽指点的借口! 而……无法用大理寺的名义查案,却可以用祁远的名义。 明白陆九熹良苦用心,山长此举,是为了宝珠沈岚青的名节,外在流言梦如虎,放任这事发展便很有可能给沈岚青带来二次伤害,而这……是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 祁远桃花眼坚定,朝山长镇重点点头。 “至于岚青——” 间祁远相同关节,陆九熹默了默,长须上的水渍吧嗒吧嗒,提示着他此刻的狼狈,嘴角牵起抹自嘲。 “待会我会辞表一封,暂且退去还古山长职位,届时……你替我将它上呈陛下。” 夜风劈来,将陆九熹掩在雨中的身形击地抖了抖,语气让人听着难受。 “便说,便说九熹无能,辜负了她的信任——” 陆九熹要辞去还古山长的职位,此话如同惊雷,祁远下意识探身上前想要劝诫。 “山长——” 秋风萧瑟,击打着陆九熹长须下消瘦的脸颊,等祁远看清楚夜色下长衫男子同样落寞的眼,他脊背僵硬了瞬,脱口的劝说的话便哽在喉咙间再也说不出口。 陆九熹担任怀古山长数十年,他如今要割舍掉的,正是他引以为豪的骄傲和荣光,是最难以放弃和关怀的书院和门生,此事对山长来说,亦是最大的打击。 祁远随着陆九熹的目光,再次落到怀中纤弱的沈岚青身上,他脚下步子挪动的艰难,自己是陆九熹的亲传弟子,自然更容易明白他的想法。 “山长……要陪沈姑娘前往江南?” 这话虽是疑问,可祁远心中已然笃定。 果然,夜雨啪嗒锤击压垮着男子脊背,陆九熹佝偻着脊背,视线落在沈岚青脸上时,神情不再是先前的惋惜和挣扎,目光中露出几分柔和的满足。 这么多年,身为燕国大儒、还古山长,他陆九熹受尽天下读书人尊重,已然无悔无憾;可身为父亲身为夫君,他却连句合格与称职也谈不上;现如今,他想要努力……去尽全力做个好父亲。 夜幕深沉中,祁远看着消失在视线中的马车,目送着陆九熹和沈岚青消失在这座临安城的官道上。 等到马蹄声彻底被掩盖,视线中也只有模糊中前路的尽头,祁远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目光深沉的少年,桃花眼中浮现出抹儿担忧,只觉得如今的傅斯年,有些安静的可怕。 祁远拍了拍傅斯年的脊背,朝着前头密林的方向示意。 第二百三十章 踩雨回傅府 “之前你发现沈姑娘的地方,带我过去看看可好?” 傅斯年闻言默了默,收回不舍望向官道的目光,扭头看向祁远时,审视的目光看向祁远,未曾答应或者否决。 “山长……和沈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方此的一切,均被傅斯年目睹,明眼人都能瞧的出来的异常,根本不容旁人三言两语的糊弄。 祁远目光顿了顿,视线落到目光含着警惕,戒备色如同狼崽子的傅斯年身上,诧异间心中有些无奈,他拍了拍少年的脊背,示意他放松,傅斯年此时的状态让人担忧,浑身像张绷紧蓄势待发的弦,他入锦衣卫这些日子,和原先咧嘴爽朗的大男孩判若两人。 “山长半生奉献怀古书院,平生只爱过一名女子,沈姑娘,应当就是山长的亲生女儿——” 心中的猜测被祁远证实,咔咔骨骼声随着傅斯年攥拳的动作响起,少年严重警惕色暂缓眼底露出抹恍然儿,突然想起当初身在怀古书院时,陆九熹在教斋内对于姜柔的警告,以及那日午后,从山长房中出来的情绪异常脆弱的沈岚青。 原来……沈姑娘,竟然是山长的女儿。 对于此事,祁远并未打算对傅斯年隐瞒,他瞧的出,傅斯年不可能伤害沈岚青,如今陆九熹带着沈岚青远去江南,告诉他也能让他放下担忧,不至于做出什么傻事儿。 水洼中,雨水争相跃入在幽幽夜色中泛起涟漪。 傅斯年抬眸,看了眼沉浸在深沉夜色中静静等候着自己的祁远,朝着密林处指了指,眼底露出几分歉意。 “抱歉斋长,我累了——” “那地方……”傅斯年语气微顿,舌尖抵着后牙克制般沉默了瞬,“那地方只需进入密林,找到颗长着大榕树的空地便是,斋长自去便好,请恕斯年无法随同,先行回府。” 傅斯年的拒绝他虽然诧异,祁远理解的点点头,并未有任何恼怒或者不甘,可看向少年的目光不自觉带出担忧和探究。 今日之事,山长带着沈姑娘离开,可此事却远远没有结束,傅斯年对于那唐突沈姑娘的畜生,是否有什么线索?祁远想到此处,桃花眼闪过抹镇重,却也并未勉强傅斯年。 “也好,雨天路滑,你回去先好好休息——” “不过……”祁远语气微顿,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沈姑娘的事情,大理寺不会介入,但是,祁某却会查个彻底,这样的畜生,必然还惹下其他把柄,届时大理寺不会让他逍遥法外。” 祁远拍了拍傅斯年的肩背,“你答应我,若是掌握了什么线索,定然要告诉我。” “你正年轻,日后前程似锦,不要作任何傻事——” ‘傻事’二字被祁远格外加重,傅斯年握着绣春刀的手柄颤了颤,可在迎上祁远的目光时,神态自如的朝他点点头,示意祁远自己将这话记在心上,随后少年不在犹豫,翻身上马朝着祁远告辞,沿着之前的官道再次消失在雨幕中。 骏马蹄踏在官道上,少年扬鞭策马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祁远死死盯着那背影,傅斯年敷衍的态度让他心中不安愈发强烈,最终,暗哑不失清朗的男子嗓音从雨中传来,模糊的听不大真切。 “跟着他,若有进入临安城未回傅府,便与我随时来报……” 马蹄声穿云破巷,通过守夜的城门,稳稳停在挂着傅府马车的牌坊。 咚咚急促敲门声响起,守门的老汉顶着草帽,满身狼狈开了侧门,瞧见夜雨中被浇成落汤鸡的傅斯年,就这手中那盏昏暗的灯烛,终于瞧清楚自家少爷的眉眼,大骇间忙迎傅斯年回府,将头顶的草帽戴在傅斯年头上,动作间掩不住的心疼和担忧。 随着他的回来,原本昏暗的府邸,瞬间灯火通明起来。 可傅斯年却跟丢了魂魄般,在门口静静站了半晌儿,直察觉傅府身后,随他同来的大理寺衙役放心离开后,这才跨步回到自己的庭院。 屋设中暖黄色的烛光,能够驱散人心底的阴暗和冷意,方桌前的烛火下,板着张脸的傅老爷和温柔贞静坐在床榻上的傅夫人等候在院中,瞧见远远走来傅斯年这般狼狈的身影,俱都下意识蹙眉。 “混账——” “这样大的雨,不好好呆在府上,总往外头跑什么,你身在锦衣卫我就不信如今临安城这紧张的局势你察觉不到,淋成这个样子,平白让你娘担心。” 傅老爷沉着张脸,灯盏下瞧见傅斯年的模样眼底深处明明满是担忧,却仍旧死撑着面子保留着父身为父亲的威仪,呵斥间满是心软嘴硬,可身体却已经诚实的上前,给他递来块干净温暖的大氅。 余光瞥见挺着肚子的傅夫人就要起身,傅老爷连忙过去搀扶,瞧见宽松衫裙挡不住的孕肚,眼底掩不住的慌张。 傅夫人嗔怒瞪他眼,语气中难掩埋怨。 “儿子好容易回来次,你莫要在我们母子跟前,甩你这傅老爷的官威了。” 妻子这般不留情面,让傅老爷微噎,心中有些尴尬的窘迫,可瞧见枕边人挺着的孕肚朝前艰难的迈着步子,傅老爷心中的不满转瞬间又得烟消云散,扶着傅夫人的时候,委屈的捏了捏自家夫人的手。 傅夫人有些头疼,肚子里面怀揣正闹腾着一个,外头归来不省心的大儿,身上衣衫满是水渍,惨白乌青的嘴唇若是感染了风寒,这还得要她操心一个,如今这枕边罪魁祸首的糟老头子,还要让大着肚子的自己哄着一个,她……她这都是些什么操心命唉。bimilou.org 好容易将老的安抚好,傅夫人忙甩开老爷的手,自己扶着腰走到傅斯年跟前,接过小厮递来的帕子便心疼的替他擦拭额头的水渍。 许是外头夜风有些凉,亦或者夜半醒来精力不济,肚子里的磨人精又开始闹腾,踢腾间让擦拭水珠的傅夫人腿脚一软,还好被傅斯年眼疾手快的扶住,这下子便是再说什么,傅老爷也不会让她再轻举妄动了。 “我说……大夫都说了,近些日子你便要临盆,还不给我好好安生些——” 突如其来的踢腾,以及傅老爷关心的指责传来,傅夫人紧紧攥着傅老爷的手,缓了好半晌终于恢复了平静难得乖顺听话的坐在床榻上,朝着傅斯年招招手,视线落在圆滚撑着衣衫的肚皮,眼神极尽温柔道。 “谁说这是在闹腾,这是我们家皮猴儿知道他哥回来了,这是欢迎他哥呢!” 瞧着到此时还狡辩的傅夫人,傅老爷嘴角一抽,懒得与他计较,却配合般将傅斯年拽再床榻前,顺从着枕边人的意思。 第三百三十一章 寝殿见李澈 傅夫人睨了他眼,随后自然抓过傅斯年的手覆在自己肚子上,让他感受着生命的律动。 自回府进房,傅斯年半句未吭,只听着父母的关心,也只有此刻亲手感受到腹中胎儿的动静,带着疲惫的双眼才拂过细微的怔愣,瞧见他这不知所措的模样,傅夫人有些好笑摇摇头。 “我说的不错吧,皮猴儿这是感应到他哥哥了!” 笑着说完,傅夫人很快发现小厮上前,不在耽搁,只催促傅斯年喝下碗姜汤后赶快过去洗漱。 傅斯年抿抿唇有些语言又止,虽然脾气顺从却也未曾让他们多呆。 “爹、娘,时辰不早,你们快些会去睡吧——” 傅夫人打了个呵欠儿,察觉到少年状态的异常,却顺从的点点头,只以为他从外面回来有些累了。 厢房们应声而开,屋内的橘光和热意,随着外头渗进来的冷风再次被吹散,夜色仿佛映入少年的眼,带着浓黑且深沉的戾气,傅斯年重新换了身干净的长衫,腰间跨了两柄短匕,随意披上层雨衣。 夜色中,傅府高墙纵身越过黑影,少年身姿矫健攀墙而过,落地时细雨水洼也未曾惊扰。 …… 夜色很长,注定并不平静。 皇城寝殿中,女帝声色幽幽,带着平日没有的软弱和虚无,可双眼压抑着不甘,态度却坚定。 “陆毅——” “给朕将李澈押过来,朕要见李澈!” 陆毅闻言,脸上因顾珺醒来时的欣喜僵住,眼底的光彩寸寸黯淡下来,膝下的琉璃砖瓦冰凉硌的他渗疼,可桌前的灯盏照在榻上的顾珺脸上,愈发衬得其面虚体弱,终究舍不得忤逆她的意思,陆毅应声妥协般退出寝殿。 夜色中,雨水顺着地势蜿蜒而下,从隔壁寝宫赶来的顾宝珠蹙眉,接过侍女手中的纸伞撑起,替陆毅挡住头顶的风雨,不在哗哗浇灌的雨水停势,陆毅木然抬了抬眼,艰难朝顾宝珠挤出个笑容。.bimilou.org 顾宝珠不知陆毅在此地站了多久,可靠近他时,从他身上散开的冷气让人下意识缩手。 察觉到顾宝珠眼底忧色,陆毅勉强笑了笑,整个身子朝后退去,被头顶拱起的房梁荫庇。 “方才想了些东西——” 顾宝珠点点头,陆毅这随口的解释敷衍的让人无奈,顺着他目光朝寝殿看去,女子微微眯眼。 两人并肩站在寝殿外,窗柩外闪过灯盏微弱的光,依稀能够听到里面传出的说话声,就在外头房檐汩汩留下的雨声,透着让人喘不过气气的压抑,顾宝珠和陆毅两人侯在殿外,谁都未曾离开。 寝殿内透出的灯盏闪烁,随着天边闪过的白光,从外传出杯盏碎裂的声音,瓷器碰撞琉璃砖瓦传出清冷的碰撞声,让同样守候在外,为顾宝珠撑伞的侍女脊背打了个激灵,连带着手中握着的伞柄不稳,猛然有雨水从伞面上不均匀的抖落,宫女的脸色瞬间惨白,她的位置很快被身后懂规矩的其他宫官接替。 顾宝珠却恍若未觉,此刻双目凝神,全部精力都放在寝殿紧闭的门窗上,身子下意识前倾听着里面的动静,随着第一声杯盏碎裂声响起,接踵而来的便是更大的闷响,仿若桌椅被推倒在地,带着闷闷的咯吱声,她瞧瞧侧脸转头看了眼身旁的陆毅,果然见他也死死握着腰间佩刀,沉眉的模样等待地有些焦灼,似乎正在犹豫是否要立刻闯入。 这副蓄势待发的模样,顾宝珠毫不怀疑,但凡寝殿内传出陆毅二字,身旁人便能瞬间弹射而出推开寝殿大门,将里头的李澈扔出殿外,在也不会让他瞧见姑母半眼。 就在顾宝珠愣神之迹,寝殿内传来声厉斥,那声无力的“滚”滑出嘴边,放入带着实质般的利箭,瞬间寝殿们被打开露出里面的狼藉,顾珺撑在身子气息明显在起伏,闭上眼睛不愿再看男子半眼,而立在寝殿中怅然若失的李澈,此刻鹿眼微凝脸色有些涨红,神色有些不甘的看着榻前明显失望透底的顾珺。 未曾理会殿内僵持的气氛,陆毅简单朝身后侍卫招招手,李澈便被迅速带离,朝身后顾宝珠简单使了个眼色,男子便跨紧腰间长刀,紧跟着出了寝殿。 夜雨中,李澈收起鹿眼中水汪汪的神色,看向陆毅时目光不退不闪,带出几分明目张胆的挑衅,着副样子彻底激怒陆毅。 “让开——” 挥手让禁锢李澈双手的侍卫退下,陆毅将腰间长刀扔在雨水湿洼中,捡起的水渍沾湿袍角。 李澈弓着身子,胸腹处砸上的铁拳让他下意识痉挛,陆毅身在锦衣卫是有真功夫傍身的,而他的手腕则刚解开镣铐,手腕的青红尚且带着麻木,让他提不起力气反抗,生生挨着陆毅的报复和发泄,一拳又一拳,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可他没有喊出声。 肝脏内的苦水,混着泥洼中的污水,混合朝着皇宫低洼出流去,陆毅喘着粗气,铁拳的关节因为用力过猛同样咔咔作响泛着青红,此刻冷眼瞧见趴在地上若死狗般弓着身子的李澈,这无法反抗的模样让他双眼微咪,陆毅起身间全然没了兴趣,果断转身离开。 夜色中,隐在黑暗处的侍卫重新出现,为李澈手腕重新带上厚重的铁索镣铐,扯着他的双臂重新将他押入陆毅吩咐的牢狱。 陆毅在偏殿木然坐了半晌,在此来到寝殿外头,却发现来往的宫女进进出出,同行间还有被扯着衣袖临场赶来提着药箱的太医,正形色匆匆朝着寝殿内走去。 瞬间意识到了什么,陆毅敛起思绪,跨入寝殿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顾珺更加苍白的唇色,许是因为灯盏映衬的缘故,双颊带着薄红眉头微微蹙起。正此时,钱俨将缠绕在顾珺胸前的绷带扯下,露出里面感染后留下的脓水,顾宝珠瞳孔微缩,连忙配合着钱俨的动作将伤口处的脓清理干净,重新抹上药粉换上条干净清爽的绷带。 “师父——” 顾宝珠收回覆在女帝额头的手,指腹传来的滚烫让她心慌,声音也免不了有些颤抖。 钱俨死死沉着眉,透过顾宝珠的神情,便知道女帝此番定然是感染伴随着发热,这和之前看诊是太医院的预判完全不同,伤口的情况有些严峻。 “今夜我守在这里,随时熬药看管陛下,明日之前必须要将这热烧退掉——” 钱俨镇重严肃的态度,让寝殿内的氛围低沉起来,顾宝珠点点头朝着身后的陆毅示意。 “陆叔父,我会陪师父一起留下看顾姑母……” 第三百三十二章 拟好的圣旨 顾宝珠将寝殿透风的窗锁好,将钱俨熬好的汤药喂女帝吃下后,替她掩好被褥,随后熄灭床榻附近的灯盏,整晚上折腾下来,此刻也觉得有些头疼,索性就这美人榻便浅眠,可迷迷糊糊中听到寝殿外传来痛心疾首的声音。 下意识朝着顾珺方向看去,便见远处灯烛照得她脸色明灭,紧锁的眉心有些睡不踏实。 顾宝珠连忙起身,推开寝殿的们便有凉风往内涌,她连忙紧了紧身上的衣氅整个身子都出来,随后紧闭殿门将凉风全部阻挡在外头,随后下颌扬起,顺势朝着声音源头看去,便就见身着官袍的姜宏,此刻正跪在寝殿外头,等着眼珠子朝那宫官摆官威,劝慰中死活不肯离去。 “我告诉你,本大人有要紧的事情禀报陛下,若是此事耽搁,你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说着姜宏拽回自己的衣袍,顺势朝着身旁百般阻挠的太监踢了脚,力道之道直接让小顺子蜷缩在地上捂着绞痛的胸口,直到瞧见从寝殿外走出的顾宝珠,这才惨白着整张脸撑着力气朝顾宝珠行礼。 顾宝珠瞧着小顺着浑身冒着冷汗,却大气也不敢喘的模样,示意他起身,不让任何人在寝殿外叨扰,这是她的意思,这小太监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倒是个好的。 “姜大人——” 女子嗓音微凉,浸透在夜雨冷风中,浸着寒凉,声音中还透着被叨扰的不耐。 “姑母在寝殿休息,如今不便见人,姜大人若有急事,直接奏疏呈上又宝珠交给姑母便好,实在没有必要在寝殿外失了风度。” 顾珺虽然几日未曾上朝,但受伤的消息被陆毅封锁的很好,那些亲眼目睹李澈刺伤顾珺的朝臣,此刻都被陆毅的人把手在偏殿,其他朝臣也都以为因着隆诞,加上突然间死掉的‘恭亲王’,顾珺不想上朝却也正常,为防止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不安,让人在阴沟中生出旁的腌臜心思,陆毅始终未将这消息放出。 姜宏咪咪眼,将眼底不屑的情绪压下,到底还是顾忌着些她的身份,可他此番前来所为的除了夜间从西北边陲传出的消息外,还有个重要的目的,便是试探女帝顾珺到底如何了,此时生生被顾宝珠挡在寝殿外,着实有些憋闷。 “郡主——” “此事非同小可,前线传来战报,西北边陲夏国夜间突袭,再次拿下一座我燕国驻守的边关城池,老臣必须要尽快同陛下商量应对之策呀——” 姜宏说的慷慨激昂,若不是顾宝珠对他早有怀疑,倒还真要被他这副忠心卖命的勤勉所打动。 更可况—— 顾珺高烧反反复复,此时更是不适宜受到任何刺激,此等重要的事情,是否告诉姑母怕是尚且需要斟酌,毕竟高烧未褪伤势未好便殚精竭虑操劳国事,极其容易将身体搞垮。 “辛苦姜大人,待会我会将此事传报姑母,若是没有去其他事情,姜大人便自行退下吧——” 瞧见顾宝珠此番油盐不进的模样,姜宏目光微冷,今夜他见不到女帝无论如何也不会退去,夜色中姜宏的脸色黑沉,双目微咪时摆出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却无端便将帽子扣到顾宝珠头上。 “郡主这是做什么?” “臣子拜见君王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今日临安城局势不稳,隆诞日后陛下在未上朝,而老臣想要见陛下一面却遭到郡主百般阻挠,怕不是郡主年岁大了就连心思也跟着繁杂起来,趁着我等朝臣不注意,便想要挟持陛下以令群臣吧,如此倒是辜负了陛下对你的栽培。” 姜宏的目光嗖嗖如蛇,这话说得甚是露骨,跟指责顾宝珠狼子野心并无二致。 两人目光对视间,姜宏虽然避让开来,却神态间的得意却让他显得愈发可恨。 瞧见姜山泼着脏水后,暗藏在眉峰里的得意,顾宝珠眯眯眼突然笑了笑。 顾宝珠红唇溢出嘲讽,真是黑灯瞎火什么样的吃诶魍魉都往外头冒!bimilou.org 面对这番指责,顾宝珠扬起唇角,神态间坦坦荡荡并无任何慌乱,绣鞋踩踏在水洼中绕着跪在地上的姜山转了圈。 “姜大人,你不妨以宝珠为面镜子,看看镜子里面,姜大人肚子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顾宝珠的目光如炬,目光仿佛能够过那皮囊,轻轻处处看到他的立场,姜山被看的慌乱了瞬很快便恢复镇定,双目同样眯起装模作样着不解道、 “郡主这是说什么?” 也未曾指望姜宏能认账,顾宝珠不在意的挑挑唇,转过身去,嗓音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陛下如今正在休息,边陲之事我会给姑母带到,姜大人若是还想跪在此处,便最好能安静些不要打扰陛下的休息——” 说完,顾宝珠这接离去,这趾高气昂的模样,看的姜宏眸色转身,瞧了眼守在寝殿外跨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即便有些不甘,却也知道今夜怕是无望,语气在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趁着夜色去和其他大人商讨番此事,他便就不信,朝臣联合起来要见顾珺,能有人会拦着。 转身而去的顾宝珠未入寝殿,而是去偏殿找钱俨拿药,瞧着快到吃药的时辰,随着姜宏的离去,倒是未曾发现锦衣卫指挥史进入寝殿。 “陛下——” 陆毅沉着眉,将暖壶中的温水凑近顾珺唇边,细心替她擦拭唇边流淌下的水渍,顾珺精力有些不济,脑袋有些昏昏沉沉,想起方才殿外的声音,想要撑起身子可手肘刚抬起便无力懈下。 无声轻叹口气,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顾珺闭眼虚弱的声音传出,昏天黑地的高烧让她有些分不清究竟过去多好个白日黑夜。 “陆毅,朕有几日未上朝了?” 瞧着顾珺又要担忧朝堂之事,陆毅拧眉,在女帝催促的目光中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 “回禀陛下,朝臣已经三日未曾见到陛下!” 顾珺手垂在被褥上,寝殿再次陷入微妙的沉寂中,灯烛的光辉忽明忽暗,幽幽的语气再次响起似乎下定了决心。 “陆毅,给朕拟旨——” 寝殿的门从外头打开,顾宝珠端着药碗,草药的苦涩传入空气,仿佛能驱散夜风的凉意,陆毅看着走进来的南平郡主,果断起身接过药丸,细心伺候顾珺入睡后,示意顾宝珠和自己离开寝殿。 “陆叔父姑母已经歇息,您也找个偏殿休息几个时辰,这里便放心交给宝珠和钱太医吧。” 然而让顾宝珠诧异的是,陆毅竟然果断朝他摇头,怔愣间目光顺着递来的明黄色卷轴看去。 第三百三十三章 夏国的策反 顾宝珠不解的朝着陆毅看去,便见陆毅朝她轻轻点头,这态度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她瞳孔微缩了瞬,老老实实撩起裙摆,双膝跪在明黄色的圣旨前。 夜色照入鸿胪寺,秋雨将树干扫的光秃秃,落叶被击打在地面哗哗作响。 呼延乌维抱着酒樽,身形踉跄走入厅堂,刚进去便被双粗壮的手拽住手臂,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他瞬间警戒,原本抱在手中的金樽哐当声砸在地板上面,清脆的声响掩入夜雨中未曾被人察觉。 较量在黑暗中进行,灯盏亮起的瞬间,呼延乌维束缚住男子的双臂,呼延乌维抱着酒樽,身形踉跄走入厅堂,刚进去便被双粗壮的手拽住手臂,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他瞬间警戒,原本抱在手中的金樽哐当声砸在地板上面,清脆的声响掩入夜雨中未曾被人察觉。 较量在黑暗中进行,灯盏亮起的瞬间,呼延乌维束缚住男子的双臂,鼓起的腮帮伴着眯着的双眼,哪里能瞧得出半分醉态,烛光在晚风中晃荡开来,看清楚眼前的人,呼延乌维连忙松手,拍了拍男子敦厚的胸膛,语气带着虚惊一场后的无奈。 “库布——” “不是让你在燕国,非必要,不要来鸿胪寺的驿馆来找我吗,此地眼线众多,既然同燕国签订条约,我们便不适宜张扬,毕竟当初入雁门关时,通关玉碟上没有你的名字。” 眼瞧着自家乌维王子说了这么多,库布挠挠头,吭哧吭哧半晌有些笨拙的解释道。 “七王子,库布来找您,便是有要是禀报——” 说道此处,库布朝前靠近两步,只朝着呼延乌维比了个嘴型,“夏国——” 这话出口,呼延乌维目光闪了闪,朝着库布示意的方向看去,耳边传来内室木门开合的咯吱声,从里面走出个黑衣蒙面的男子,瞧不清楚面容,但能在旁人的地盘上依旧能保持住气度,自然也是不简单。 男子的出现只让呼延乌维挑挑眉,虽然并不打算与夏国势力牵扯,可是如今客人已至,倒也不至于直接便赶出去,简单朝库布摆摆手,房屋的木栓被固定,库布侯在门外忘风。 呼延乌维颇为沉得住气,将之前打翻在地的酒樽捡起,随意用袖口擦了擦,便继续探至唇边独自啄饮起来,那闲适自在的模样似乎并未因黑衣男子的到来,或者他身后所代表的任何夏国的势力,而心中生出任何的波澜。 黑衣人挑挑眉,此地处鸿胪寺,如今夏与燕国正在边陲闹得厉害,他抹黑前来到底未曾过了明面。 “呼延王子好兴致——” “今夜我代表燕国前来,也不想同七王子整些虚情假意相互试探的东西。”黑衣人说道此处,下意识观察着呼延乌维的反应,却见他仍旧面色淡淡。 “不瞒七王子,此番来找你,便是我夏国希望与突厥结盟!” 果然,这话出口,黑衣人便瞧见呼延乌维手中的酒樽抖了抖,未曾答应,却也未曾明确拒绝。 黑衣男子眯眯眼,再接再厉道。 “边陲纷争,战事紧急,燕国那位冠军后如今年迈无力,根本无能守护燕国疆土,如今正是我夏国与边临突厥最好的机会。” 将这话听完,呼延乌维捻动着酒杯,饶有兴致地轻哦了声。 这有些暧昧的态度,让黑衣人信心大增,果断说出此番夏国定制策反突厥的战略。 “突厥乃西北草原第一大部族,何必要在燕国面前俯首称臣?” “素闻突厥骑兵骁勇善战,此番我夏国与燕国交战,若是能从突厥借来骑兵三千,必定能将燕国冠军后的大军打得片甲不留,届时探入玉门关,接着举兵中原杀入这皇城临安,却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届时论功行赏,突厥骑兵自然立下大功,我夏国愿意与突厥共同平分燕国天下!” 这话说的很有吸引力,毕竟黑衣人话语中成为案上鱼肉的,那可是燕国,即便周围接壤着其他的部族和临国,可燕国地处中原四季分明,有着农耕下肥沃的土地,单凭这点,身为游牧民族的突厥,和地处北境天气严寒的夏国便不可相提并论。 要不然,怎么会贪心想要拿下燕国呢? 这可是块周围部族垂涎已久的宝地! 黑衣人说着,瞳孔中溢出掩不住的兴奋,仿佛这番宏图大业就在眼前,此刻他们脚下的临安土地,似乎已然是夏国的领土,这副模样意思不落映在呼延乌维眼中,黑衣人眼底的贪婪,是他们彼此熟悉的特质,呼延乌维鹰隼般的目光落在黑衣人脸上,半晌后却只哼出声轻笑。 并没有黑衣人以为的热血沸腾,呼延乌维将酒樽力道酒彻底咽入喉咙,这才鼓着腮帮子抬眼轻嘶了声,目光中露出几分敷衍的歉意,直接朝他摆摆手拒绝道。 “倒是可惜了——” “这位仁兄可能消息有些滞后,我呼延乌维进入燕国除了懈怠正经的通关玉碟外,还给燕国进献了三千匹草原骏马,斩杀我那白马坐骑向燕国显示我突厥投诚的决心,更何况,突厥和燕国之间已然签订跳跃,你觉得,吞分燕国这样的事情,我还会和你们夏国合作吗?” 呼延乌维眯眯眼,虽然是疑问句可那语气却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未曾在意黑衣人陡然间阴沉的目光,呼延乌维挑挑眉,把玩着手中酒樽无声提醒道。 “不过这位仁兄也可放心,突厥虽然回投诚,却不意味着要向燕国卖命,今夜酒好肉好,本王子深夜困顿,回到驿馆后便倒头入睡了,未曾听到或者看到任何东西。” “同样身在燕国边陲,这位仁兄放心,这点子道义我突厥还是有的——” “当然”,呼延乌维挑挑眉,扯起右唇朝着门外高大的库布努努嘴。 “这位仁兄自然也可以不相信我的承诺,但若是想要讨还个公道,也可要张开眼睛看清楚了,门外不止有库布,本王子身为突厥第一勇士,倒也好些日子未曾活动过筋骨了。”.bimilou.org 说着,呼延乌维活动了番手腕,有咔咔的骨骼声传来,气势倒也丝毫不弱。 黑衣人脚步瞬间退后半步,果断开口澄清道。 “七王子忠勇义气,我夏国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否则也不会前来专门与乌维王子合作了。” “不过……” 黑衣人语气微顿,深深瞧了眼呼延乌维,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或许明日亦或者后日,呼延王子便就想通了呢?” 闷闷的笑声掩在黑色绸布中,瞳仁里划过丝与有荣焉的得意儿。 番外一 艰难的婚姻(祁远) 巍峨宫殿之上,‘退朝’二字落下,殿中的朝臣纷纷跪拜,恭送身着华服的新晋燕国女帝。 随后接引的女官缓步而来,稳稳扶住女帝的手,带她坐上撑着华盖的轿撵,头顶华盖坠下的流苏颤颤,祁远的目光静静落在轿撵旁身着藕粉色纱裙的女官,头顶的钗环髻显得鹅蛋脸愈发精致,窈窕的背影愈发远去。 祁远桃花眼微咪,自从燕国新任女帝继位,他已经连续三次,在华盖下的阴影旁边发现宋乐仪的身影,可每次只能远远瞧着,却总是没有机会接近半步。 几年未见,当初还带着稚气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张开,可他却不清楚,她究竟是何时入的宫? 是傅斯年入宫之时间?还是说,宋延前往西北边陲那时候,小姑娘便已经有了入宫的打算,可祁远明明记得,当初宋延庄子上,宋乐仪明明和他说,她想入还古书院的,如今这个年纪,正是读书求学的好时光,如何就入宫当宫官了? “祁少卿——” “祁少卿——” 祁远的思绪,被笑呵呵的鸿胪寺卿唤回,鸿胪寺卿撇着胡子,笑眯着眼睛朝着祁远祝贺,他官场是爱凑热闹之人,这些年边关不大太平,自然没有多少外族入雁门关需要他招待的地方,唯一的异族怕就是边陲的胡族,却也清闲许久,是以如今心思倒是更多用在朝堂上来。 “呵呵哈哈哈,”鸿胪寺卿顺势朝着女帝方向瞧了眼,开玩笑道。“看什么呢?” 话虽然如此,未瞧见端倪,却也乐呵呵直入正题,朝着祁远躬身祝贺道。 “祁少卿年纪轻轻,曾经是我燕国科举的榜眼;如今仍旧年纪轻轻,却已经是朝堂上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了,果真是英雄出自少年,我这把老骨头再次恭喜祁少卿了。” 科举和仕途可以说是两回事儿,可如今祁远自入官场以来,颇受到新晋女帝的信任,加上本身能力出色与人交往进退有度,官阶已经是正四品,可以说祁远在大理寺,除了头顶那位在惯常汲汲营营数十年的岳丈三品大员江谨,他怕已经是大理寺府衙头一份了。 况且,鸿胪寺卿看的实在,江谨在如何也已经年迈,隐退也是指日可待,祁远成为日后在大理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这样优秀的后生晚辈可不得结交结交。 “胡老您过谦了,日后有机会和鸿胪寺共事,定要向胡老好好学习讨教——” 祁远说得谦逊,未曾因为官阶而自得,说的恳切又极其自然,倒是让鸿胪寺卿撸着胡子哈哈哈爽快笑起来。 噗嗤的笑声从庭院传出,身着橙色宫裙的女子装扮精致,正倚在床边美人榻上看着手中话本,悠哉间拿着小叉往嘴里送着新鲜的瓜果,有梳着圆髻的奴婢半跪在榻前,双手不是抬起,结果江橙橙吐出的黑色西瓜子。 沉稳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带着规律般的节奏,听着便是沉稳可信之人,可脚步声直听到屋门口,半只脚踩上木板,露出被和风卷杂的半叠青色官袍,江橙橙的注意力才被吸引,勾起眼尾随意朝屋外看去。 瞧见身着官袍,脊背挺拔的祁远,江橙橙将嘴里最后颗青提籽吐出,又饮了口冰镇西瓜水,随后才翘起玉足示意奴婢给她穿上绣鞋,慢腾腾来到祁远身旁,伸手就要帮他卸下官袍。 染着丹寇的指甲纤长,没有任何忌讳要解开纽扣,却将官袍上绣工精致的黄色金线勾出,阳光下拉出的长丝闪光耀眼,江橙橙将金线扔下,心疼的看了眼自己新染得被挑起倒刺的指甲。 这副娇气模样,看的角落中半跪的青衫婢暗暗咬牙,关切目光落到眉目英俊的祁远一瞬,触电收回。 轻轻用将金线抚平,祁远目光落在江橙橙染着丹寇的长甲,桃花眼未像平日氤氲开开,疏朗的眉峰轻蹙,目光扫过美人榻前的冰碗,视线锁定在旁边的护甲,大手拿起,便要给她戴上。 江橙橙不动声色间躲开,未曾理会祁远的僵硬,只垂眸接过护甲,状似解释了句。 “我自己来,别又将你官袍勾出金线来——” 祁远缓缓松手,定定见江橙橙缓缓戴上金色护甲,半晌儿,桃花眼中无声轻嘲,抬步取过橱柜中的厚褥闷声未吭去了书房,和风扫过男子利索的背影,留在原地的江橙橙难受撇撇嘴,半晌儿,很快将眼底愧疚压下,重新回到美人榻捞起桌上的话本。 弦月如钩,将黑暗的夜空点亮。 厚重桌案上,铜炉中的香饼似乎耗尽,祁远闭眼倚靠在身后,食指揉按番躁动的太阳穴,微凉的清风吹进窗柩,将满室松柏香儿飘散殆尽,男子睁眼瞧着屋内摆设,突然间便觉有些压抑,胸口仿若堵着块什么,起身来到窗前捂着胸口狠狠呼吸了两口院外的凉风。 凉风涌入窗柩,将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吹得哗哗作响,祁远停顿半晌将窗柩开合半盏,重新拿起轴卷宗,灯影下男子眉目重新沉凝起来,卷宗看起来没完没了,不知不觉已至深夜。 夹杂在清风中的莲子香,勾起腹中最为朴实的需求,祁远眉目微蹙,抬眼便瞧见身着青衫的女婢捧着青花盏,带着清粥荷叶香儿。 “大人,婢子吩咐小厨房给大人备了夜宵——” 青衫女子眉目款款,羞怯瞧了眼祁远目光很快垂下,祁远未曾察觉只觉得腹中空落落,舀着瓷勺垫巴着,瓷盅盖上放在方桌上,祁远沉默半晌,到底还是问了句。 “夫人……可睡了?” 这话让青衫婢子微愣,眼中款款微僵,踌躇间却也不敢再祁远面前说谎,到底还是如实道。 “回大人,夫人嘱托婢子喊你回房,她说……她说……” 在祁远目光注视下,青衫婢子总算道。 “她说江大人叮嘱过她,这些日子不准和大人分房睡……” 话说道此处,青衫婢子很快垂眼遮掩黯淡,连忙躬身褪去不愿多呆儿。 这话让祁远微愣,撑在桌上的手指微微用力,下意识朝着窗柩外后院厢房看去。筆蒾樓 月明星稀,提着灯盏走在院中的男子脚步从容,可细看那纷乱的袍角辨得出其中急促。 皎皎月光洒在昏沉的庭院,厢房的灯盏已熄,脚步匆匆的祁远微顿,看着窗柩透出的悄无声息黑暗,桃花眼中的嘲弄不知是在针对谁,夜色清凉,就在踏着晚露的男子转身欲走时,外头守夜的嬷嬷打了个哈欠儿,突然间睁眼,神志瞬间清醒。 “大人——” 热切的呼唤声让祁远脊背微僵,老嬷嬷热切吩咐丫鬟点灯,嘴角虽然带着笑,可转头朝着厢房微微示意,看向祁远目光带出几分恳求。 ------题外话------ 本书的顾宝珠宋延这条主线就快要完结 这些日子趁着落日情绪高昂想现将副cp 祁远宋乐仪以及傅斯年和沈岚青的故事先更新完毕 主线情节还需要在撸撸 今日先更新番外 希望大家喜欢祁远和乐仪~ 番外二 护他无反顾(宋乐仪) 夜色沉寂了瞬,祁远负手半晌儿,抬步闷声朝着厢房走去。 瞧着祁远未曾离开,含笑的嬷嬷笑意陡然发苦,暗道江府小姐过分骄纵荒唐。 咯吱声响起,半燃的灯盏映着床榻上的女子,熟睡间脸上满是憨甜,祁远默了默起身去测室洗漱,随后换上身新衣上榻,床榻上剩着半截空位,被褥被抢占,祁远默了默,重新起身拿了床薄被,上榻闭目,手臂放在胸腹间合衣而睡。 深更夜半,室内的灯烛快要燃尽烛泪,肩脊上突然压上的重量让祁远恍惚间抬眼。 近来事多且杂,他向来睡得较浅,稍有动静安稳的睡意便能离开,双目焦距间祁远挑眉,便见乌发披散的江橙橙正将脸埋在他肩窝处,呼吸间眉目满是心安和信任,被惊扰的祁远愣了愣,桃花眼中的躁意也缓缓平淡下来,僵硬着脖子缓缓枕回衣衫上。 可祁远瞬间睡意顿消,视线未错落在江橙橙脸上,这个他明媒正娶的祁夫人,眉眼露出几分深思。 江橙橙睡得安稳,脸颊枕在宽阔的肩膀上唇角张合似在呓语,口齿虽模糊却清楚停在祁远耳中。m.bimilou.org 蜡炬成灰的灯烛残灭,随着那清晰的呓语声,共同罩进祁远氤氲的桃花眼中,原本眸光中的温和寸寸凝滞下来,而枕在肩窝处的女子却恍若未闻,睡梦中语气更加轻快起来。 “煜表哥,煜表哥,不要离开橙橙好不好——” “不要,不要——” 躺在塌边的祁远目光微冷,伸手果断将枕在肩窝中的女子推开,脑海中闪过洞房花烛夜时那晚的情景,桃花眼下的面容带出烦躁的铁青,他愣愣瞧着那苟延残喘的烛光,似乎也在无声嘲笑。 祁远果断起身下榻,未曾理会床榻上不适蹙眉的女子,穿好地上的长靴,重新燃着盏灯烛,抱着床锦被,随意找了处锦被高大身形窝在矮榻,背对着飘扬着幔帐的床榻,感受渗过窗柩吹来的冷风果断闭眼。 翌日,初阳上三竿,江橙橙缓缓睁眼,起身随意扫了眼身旁空荡荡的床榻,见怪不怪的吩咐嬷嬷替她梳洗穿衣…… 月圆中秋日,太极宫内照常举行宫宴。 月圆如盘,倒映在水中无暇,同样让夜色宫道上相携的宫女在月色中影子绰绰。 宴席结束时辰还早,离下面茬补冲酒水的时间还早,侯在凉亭中的瘦宫女昏昏欲睡,身旁敦厚的圆脸宫女看的心急,戳了戳瘦宫女颤抖的手臂,瞧了眼四处无人,这才敢开口分享今日见闻。 “唉,你别睡呀,我和你说个好玩的事儿,”瞧见瘦宫女蔓延不耐烦,圆脸宫女下颌肉颤了颤,有些着急道,“可是关于我们那位年轻俊朗的大理寺少卿的。” 这话落,瘦脸宫女立刻清醒,朝着身旁人催促道,眼底满是熠熠的星光。 圆脸宫女再次瞧了眼周围,见和风吹过只剩夜间咔咔作响的竹林,终于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道。 “我方才太极宫送酒,刚好便在旁服侍祁夫人,却见她似乎总盯着那位京兆府的陆公子不放,还是江夫人从旁提示,她才恋恋不舍……” “什么?”瘦宫女有些愤愤,“江小姐都能嫁给大理寺少卿,怎么还惦记着陆公子。” 她的语气有些酸,捏着帕子有些不悦的扭扭身子道。 “难不成……难不成,她还想着,这天下好郎君都被她一人占去不成?” “嘘嘘——” “兴许是我看错了,你别当回事儿。” 圆脸宫女缩了缩身子,突然有些后悔将此事告诉身旁人,她抱紧手中酒坛,好容易绞尽脑汁换了个话题,却又被身旁瘦宫女不死心拉回。 “我给你说,定不是你看错了,我也曾听旁人说起过,这江小姐其实并不喜欢大理寺少卿祁大人,她再闺中时,就常常追着陆煜公子满街跑,只不过每次都是冷脸罢了。” “瘦宫女说起这茬,愈发有些不知轻重。 “说不定,哼,说不定,祁少卿当真被戴绿帽子也未可知呢——” 夜晚的凉风飘逸,将这话半字未露传入身着宫装的宋乐仪耳中,引得女子杏眼微蹙,带出与她气质不符的严厉,脱口而出的‘胡闹’带着她的嗔怒声顺着竹林传入那两个宫女耳中,可沿着竹林松涛,宋乐仪提着裙摆目光却落到竹林深处,身着墨色官袍的男子脚步瞬间僵住。 宋乐仪的呵斥声伴着风声传来,圆脸宫女心虚下瞬间起身,连忙抱着酒坛朝着官路尽头瞧了眼,看见穿着彩色宫装,头戴金钗发髻精致的女子时,眼底含着懊恼连忙拽了拽身旁的瘦宫女,忙不迭朝着这个方向行礼。 “尚……尚仪,宋尚仪——” 圆脸宫女说的磕绊,语气中满是慌乱,舌头打结下囫囵道出宋乐仪身份,却没有被身边人听得明白。 圆脸宫女急促下有些慌张,宫里规矩严明,今日都怪她耍滑多嘴,竟然这般肆无忌惮的与旁人谈论旁人秘辛,此刻被宫官发现,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松涛随着竹香传来,伴着祁远官袍墨色衣摆,让远步而来的宋乐仪脊背僵硬了瞬,却很快转眼朝着凉亭中面色慌乱的两个宫女严厉道。 “宫里头最是不能论人是非,你们自去宫正处领罚,日后若是在让我撞见多嘴,便不必在来太极宫当差了。” 这话落下,圆脸宫女虽有些委屈,但知道自己惹祸,最后只挨顿板子已经是尚仪仁慈,连忙躬身朝着凉亭外的宋乐仪道谢,反倒是那名瘦宫女,虽然忍辱跪下,但看似顺从的眉眼仍旧带着几分不甘,最终被身旁圆脸宫女,就要拖拽离开原地。 可宋乐仪看着连嫩,圆脸宫女机缘巧合知道宋乐仪身份,可瘦宫女却只当她和他们同般身份,这样被人训斥到底有些没脸,气不过下直接睁开圆脸宫女的手,双手环在胸前审视的目光落在宋乐仪腰间宫裙上透视的轻纱,露出若影若现的腰肢曲线让瘦宫女产生出种微妙的嫉妒,可表现出来就是眼底露出几分不屑,她指了指身旁的圆脸宫女道。 “我们私下说说又如何,宫里头规矩确实大,可也轮不着什么无名无分之人教训。” “胖丫头不过实事求是,祁少卿可能就是守不自家夫人,头上戴顶——” ‘绿’字还未出口,宋乐仪糊在她脸上的巴掌就闷出脆响,将这宫女打得有些发闷。 宋乐仪扬起粉唇,明明五官还显幼态,可此刻二人面前迸发出的气势,愣是让方才还趾高气昂的瘦宫女哑口无言,只顾着埋头缩着脖子。 番外三 她已经……长大(祁远) “宫里头不养嘴舌不干不净之人,日后若是让我在宫里听到半分这样的谣言,我便让宫正将你揪出来亲自交给,届时的后果便不仅仅是仗刑这样简单。” 宋乐仪抽出腰间尚仪局的腰牌,握着下面青穗儿让她看个清楚。 代表着身份的金色腰牌让瘦宫女微噎,抬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宋乐仪。 瞧着慌乱离开的背影,宋乐仪很快收回心神,方才还从容镇定的面容,此刻瞧着松涛竹林处的祁远有些无措和不安,半晌儿,宫装裙摆被轻轻攥住。 视线处,墨色长柏的男子端正的骨相掩在寂寥破败的月色中,瞧着无端有些寂寥和可怜,女子粉唇微抿,绣鞋踩过石子路终于朝着祁远方向走去。 清亮悦耳的嗓音掩住微妙的艰涩,宋乐仪昂起头,就瞧见祁远桃花眼中拂过的自嘲,他垂着眼,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面容在月光下忽明忽暗,松涛带着竹节的咔咔声传入耳,祁远仿佛才从那股怔愣中有些不可思议的回神。 “祁大哥——” 宋乐仪试探唤了声,未等到回应后女子杏眼中含出几分焦急聚拢出的水雾,她可以肯定,方才两名宫女嘴碎的嚼舌,定然被祁远听进去了,桃花眼缓缓聚焦,熟悉的声音伴着月华倾泻入耳,祁远再次怔愣了瞬。.bimilou.org “慕远哥——” 小姑娘如同儿时般皱了皱鼻,带着些愤慨和着急。 “抱歉,你别听旁人胡乱嚼舌,还是她二人不懂宫里规矩。” 祁远桃花眼微愣,罕见划过抹儿错愕,目光不错盯着眼前的宋乐仪。 似乎未曾料到会有人这样说,也未曾料到遇到这样的事,有个不到他肩膀的小姑娘会无条件站出来,还这样,无条件……护着他。 祁府家道中落,祁远这样一路走来,护过家门振兴、护过朝堂安稳、护过还古书院名声,亦护过祁家满门宗祠昌盛,可这么多年,却似乎从没有一个人,愿意挡在他身前,这样义无反顾护着他。 祁远愣愣盯着眼前的小姑娘,心中终于生出个模糊的认识。 她好像……已经长大了。 “慕远哥——” 宋乐仪以为他还为那些话黯然,试探的语气难掩焦急,连忙再次提醒道。 “宫中惯常嚼舌者多,慕远哥你别放在心上。” 祁远桃花眼微蹙,脑海中再次回想起自成亲后的种种,‘嚼舌’二字在舌尖滚了滚,唇角溢出抹苦笑,沙沙的风声将伴着祁远的嗓音,很轻儿伴着微微暗哑的磁性。 “却也不算是什么道听途说了,”这话出口的瞬间,祁远猛然回神。 竹影摇曳再次传来竹叶婆娑的沙沙声,竹林寂静仿若什么都未曾出口,可却又被垂头专注的宋乐仪听入耳。 未曾想到祁远会这样说,宋乐仪有种窥探他隐秘的尴尬,好在小姑娘攥着衣摆,很快将脸上的异样压下,在祁远开口之际她再次抬眼时,已然挺直脊背脸上恢复坦然自若。 可祁远身在官场,素日最懂察言观色,宋乐仪入宫三年虽然已是宫官尚仪,但当初那个会跟在他身后讨糖吃的小姑娘,祁远到底十分了解,她面上的尴尬色即便掩饰的很快,却也他瞧个清楚。 心中无奈叹口气,无声朝宋乐仪说了声抱歉,月华倾泻为宋乐仪身上的宫裙罩上层橘色轻纱,衬得小姑娘愈发亭亭玉来,乌压压的青丝垂下被身后金钗盘住固定,露出额前饱满圆润的美人尖。 许是月色朦胧,祁远恍惚了瞬,突然间觉得,曾经记忆中梳着双髻,带着点婴儿肥满是元气的小女孩正在远去。 可饶是这样,小姑娘还是会无条件站在他的身边。 祁远目光落到小姑娘的纱裙,方才未曾注意,此刻却见月华下宫裙腰侧收紧,竟然露出半截凝若白皙的纤腰,纱裙下更显楚楚,祁远桃花眼微蹙,抬眸间又恢复如常。 “多谢,我们乐仪长大了,何时入宫的?” 祁远音色依旧,‘我们’二字一如当初,道谢时眉目同样镇重。 多谢所为的,便是她替他出面惩治那些宫女。 宋乐仪睫毛颤了颤,男子的视线如烙铁,小姑娘有些不自在的扭扭身子。 半晌儿后,杏仁眼尾弯勾起眼下的卧蚕,笑起来眉眼弯弯似乎仍旧如当初含着元气,可精巧的下颌唇间的丹朱,乃至身着宫装下纤瘦绰约的身姿,却似乎都在无声提醒着旁人,她已经长大了。 宋乐仪垂垂眼,粉唇晕开抹儿笑意,半晌不甚在意抬眼弯起眼睑笑道。 “我哥入伍,傅府败落之后,我入宫探望了番姑母,便决定要留在宫里了,如今已经过去三年……” 小姑娘的声音掩在松涛中,却仍掩不住她独特的音色,清风传她入耳,死寂的心湖在未曾意识到时便荡起层层涟漪,卷过翠竹攀节的初夏,来到冰雪颜色的深冬。 泰昌三十六年,朝中姜党肃清。 兵部尚书姜宏叛国,私贩火铳于边关陲夏,又与前朝余孽结党营私,新晋女帝判令斩其于午门外,同时肃清边党,朝中落马官员不在少数,与兵部尚书府收得联络书信数封,京兆府少尹陆煜被卷其中,念其统辖临安城有功,发配于荒僻北岭,削其功名剥其官位,现羁押于大理寺刑狱。 寒风凛冽,义兴坊街道的积雪咯吱。 府衙门口,挎着偃月弯刀的王典狱正踩着台阶,将黑底鎏金牌匾上的积雪彻底扫下,露出明净的“大理寺”三个字,配着府衙外独角耸立的巍峨獬豸,透出辨别曲直的公正端直。 “祁少卿,你来了——” 远远瞧见来人,王典狱收回偃月弯刀,寒风让他忍不住搓搓手,麦色的肌肤被冻的青红,陪着他哈气的动作,无端带出几分朴实的土气儿,倒是与素日刑狱中凶神间拷问犯人的形象有些反差。 长靴踩过台阶,冷风里留下串脚印,祁远朝着王典狱点点头,随后示意他前面开路。 早已准备好的典狱连忙收笑,跨好腰间偃月刀,朝着大理寺内看押犯人的刑狱开路。 走过积雪堆满的后院,有条黑洞洞的甬道,往里走通过扇带挂着厚重铁锁的门,里面便是阴暗潮湿的刑狱,相比外界满目冰雪的透亮,此地更显阴冷晦气。 “带路——” 祁远脚步未停,眼也不眨跟着前面的王典狱,那泰然自若的神态应是经常前来这里。 刑狱内不见天光,陡然亮起的灯盏,以及步履沉稳气度非凡的祁远,让那些原本靠墙陷入昏睡,满目狼藉的邢犯睁眼,连忙起身把着外头铁栏,痛哭流涕间直呼可怜。 番外四 过往非良缘(祁远) 偃月刀敲击铁栏杆的碰撞声,发出沉闷的巨响。 这才让那些人瑟缩着手回到刑狱中央,可警惕的目光在看向祁远时仍旧带出股希冀. 祁远桃花眼微凝,微微蹙起的眉峰伴着他端正的故乡,在这阴森的刑狱中带出冰冷的威严,王典狱见此连忙解释道。 “少卿放心,这些人所犯何罪至今尚未盖棺定论,理正那边会认真审理的,绝不会只凭口供便屈打成招——” 此时涉及原则,王典狱不敢玩笑,垂头间朝祁远认真解释。 祁远收回目光,最后叮嘱了句。 “既然罪刑为何尚未盖棺定论,便不准让刑狱兵卒克扣他们的饭食和草席。” “少卿放心,这是自然——” 脚步声远去,铁栏杆内原本嘈杂不安的氛围逐渐平息下来。 “大人,前面拐个弯儿,便是陆煜被羁押的牢房了。” “前些日子刑部审讯,陆大人挨了不少板子,如今情况算不得好……” 听到陆煜二字,祁远沉默了瞬,未曾说话可脚下步子却在不动声色间加快。 越过拐角,祁远隔栏杆朝内望去,身着囚服的男子身影躺在草席上,囚衣上不可避免染上血痕. 这原本便正常,可远远瞧过去,竟然荡出片橙色的裙角,在这满目黑灰的牢房无端显出几分诡异。 走在前头的祁远脚步微顿,视线瞬间落在那片有些熟悉的橙色裙角,桃花眼中迸射出凛冽的寒芒,顺手堵住身后就要前来的王典狱,就要抄起他手中火把,可却仍旧有些迟了。 冰凉砖瓦上的脚步声,在阴森寂静的牢房格外醒目,伏在陆煜胸膛前的江橙橙下意识抬头,恰好与祁远冰冷的目光对上. 心虚下,江橙橙在此瞧了眼惨白着脸昏迷的陆煜,此刻只觉得,祁远看向她的目光怔愣且诧异,随后桃花眼似蓄着风暴,那目光仿若暴风雨来近前的至暗时刻,带着让人忐忑慌乱的威势。 身后举着火把的王典狱瞧见这幕,麻利间将手中火把熄灭,可这样的黑暗却远无法将活生生出现在刑狱牢房,伏在前京兆府少尹陆煜胸膛江橙橙那白皙的脸和橙色的裙角遮盖。 王典狱握紧偃月弯刀,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自己脑袋。 怎么,这祁夫人是如何进入这刑狱的?他怎么没听其他狱卒说起过? 可方才看见的那目,着实有些辣眼睛,王典狱担忧的目光看向祁远。 无声的死寂最是折磨人,江橙橙掩下初时的慌乱,瞧见陆煜脸颊上的鞭痕,以及惨淡从唇色,再想起,祁府中自己哪怕再做出什么荒唐事,也未曾指责过自己半句的祁远,陡然间江橙橙仿佛有了几分底气。 江橙橙抿抿唇,声音中透着几分色厉内荏,如同往常那般朝他提着自己无礼的要求。 “祁远——” “陆表哥身负重伤,饭食医药样样都不妥当,我想要将陆表哥接回祁府静养……”bimilou.org “至于那所谓的连带罪责,我会求我爹让他与女帝求情,届时你在身旁跟着应和就是。” 江橙橙这话说的理所当然,像平日般,等待着祁远的无声妥协。 王典狱听着,心肝都跟着颤了三颤,被这通清奇的话激得外焦里嫩,头次觉得,他追随大理寺卿江大人,这些年究竟是如何教导自己的女儿?礼义廉耻懂不懂? 手中持着的火把被灭,只在黑暗中留下斑斑星点. 就在王典狱愣神之际,震耳咣当的铁锁碰撞身猝不及防间响起,接着整个牢狱跟着一静,只剩下陡然加重的呼吸。 伏在陆煜身旁的江橙橙同样被吓得心惊,整个人瑟缩间躲在昏迷的陆煜身后,膝盖顺势软下腿肚跟着颤颤打软,连带着双手下意识捂住耳朵。 铁锁碰撞间震耳的嗡鸣,让江橙橙身旁惨淡着唇色陷入昏迷的陆煜惊醒,陆煜将手肘撑在草席上,抬眼便瞧见躲在她胸口的江橙橙,陡然间靠他极近的女子气息,哪怕陆煜此刻身无长力,也下意识排斥的推开,被血痕沾染的肌肤,衬得男子眉目更加清冷,让人难以靠近。 “表哥——” 未曾搭理江橙橙,陆煜瞧见牢房外的祁远,也瞧见了泫然欲泣满目委屈的江橙橙。 陆煜的视线再次落到草席周围新鲜带来的吃食和草药,被鞭挞过的脊背僵住,陡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陆煜闭闭眼,冰霜浸染的眉眼划过丝屈辱,撑着手肘扶住铁栏,颤颤巍巍起身的瞬间,再次将脊背上面的血痕撕裂开,阴暗潮湿的牢房再添抹铁锈的腥味,祁远冷眼瞧着这幕,神色未松动半分。 两人目光对视的瞬间,谁都未曾移开,滋滋火星在闪烁,知道最后彻底熄灭。 扶着铁栏杆的手再也沉不住力气,整个身子顺势跌下,摩擦的力道直接在暗色栏杆上抹开道斑驳的血痕,狼狈间陆煜仍旧挺直着脊背,终于,语气带出难得的歉意出口。 “抱歉——” 这次,陆煜未曾抬头,即便他自问无愧与祁远,可江橙橙身为祁夫人,身为女子出现在这里,桩桩种种又都被祁远和其下属看到。 身为男人,他自然明白,这对祁远来说已经算是羞辱。 陆煜的话出口,祁远未曾再看牢狱中的江橙橙半眼,背影决绝消失在拐角的阴翳中…… 寒雪中的腊梅翘首绽放,为这银装素裹的世界点上俏丽的颜色。 祁远踩着积雪,看着头顶上“江府”的牌匾,脚步稍作犹豫,果断入了府院,未曾停歇直接朝着江谨书房方向走去。 满目白雪皑皑中,身着红色披风的江橙橙半跪在书房门口,瞧见身后的动静,顾不得抖落膝盖上沾染的积雪,快步来到祁远身边。 男子的视线落在紧紧拽着自己袍角的那双手上,原本的白皙不见此刻被冻的通红,还带着行动迟缓得僵硬,视线顺势落到她脸上,脸颊也被冻的通红,眼角带着彻夜未眠的乌青和泪痕。 此刻看着他时,牙齿被冻的打颤,似乎瞧见祁远眼底悄然拂过的担忧,江橙橙连忙苦苦央求道。 “祁远——” “我江橙橙求你了,岭南边关苦寒,陆表哥又身受重伤,若是路上不好好看顾很有可能会死的,你答应我,让我去照顾陆表哥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眼眶滚下的热泪将女子脸颊上的霜雪融化,祁远死死攥住袖中的手,桃花眼中带出彻骨的凉意。 最终只是哼笑了声,似乎懒得在于她解释,扬首就要拽开他袍角。 江橙橙被祁远眼底那片寒凉弄的微怔,自从二人成亲,他从未对自己说过半句重话。 唯二的两次,便是看当日大理寺刑狱,以及今日看她时,眼底没有半分的暖意。 番外五 过往云若烟 木然间看着自己的手,江橙橙眼底溢出沫儿苦笑,或者说,不是他眼底没有暖意,而是曾经那些温情和暖意,此刻都已经被她消耗殆尽,在他眼里,她或许便不值得被认真对待吧。 脑海中再次想起陆煜,江橙橙的眼角溢出热泪。 她不能,她不放心,不放心他独自,带着病去那样遥远荒僻的岭南。 将喉间的抽噎声咽下,女子顾不得搂紧自己的斗篷,伸出僵硬的右手倔强般将眼角溢出的热泪抹去,再次看向陆毅时,眉眼中更加坚定。 身后的衣袍再次被拽住,连带着传出积雪咯吱的闷响,祁远脊背微僵,未曾转身。 “你这是作什么?” 江橙橙害怕他离开,那么,她便连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 哽咽压抑在喉间的啜泣再也压抑不住,积雪中夹杂的冷风,伴随着她的声音通通灌入他耳中,容不得他拒绝。 “祁远,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你这样好的人,此前皆被我耽误。” “可是我也控制不住,我从小便喜欢陆表哥,我根本控制不住心里的喜欢……”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当年你我成亲,皆为父亲的意思,我以为我老实与你成亲,便能安心与你过好日子,忘掉过往的所有,可是……” “可是,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 哭泣声带出压抑,原本攥紧自己衣袍的手,不知何时已然懈去力道,似乎再也忍不住过眼的绝望,祁远闭了闭眼,脑海中蓦然回想起当初成亲时候的自己。 那时候的他,虽察觉出几分端倪,可却只以为新嫁娘娇羞。 喉咙中溢出的冷笑带着几分嘲弄,尽数飘荡在冷风中,查无踪迹。 可后来才算明白,原来他祁远苦心想要维系的和顺家宅,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积雪扑簌簌,被体温融化后浸透衣衫,江橙橙倒在雪地中,红色斗篷像是在寒冷的枯骨地发出最后声绝望的哭嚎。 看着缓缓转身的祁远,女子撑着力气,睫毛颤动间话落上面的霜雪,目光中只剩下淡淡的哀求…… 半月后 义宁坊的祁府,满目枯槁白绫,给这个冬日的积雪再次增添抹儿素白的悲怆。 祁府门外,同样身着白衣的男子踩过台阶的积雪,桃花眼在积雪下更加显得冷峻,让围堵在府门外的百姓忍不住暗地唏嘘。 要说起这杏花胡同的祁少卿,那可是大理寺江谨下面一把手。 可如今已然成婚三年,不仅膝下无子就连年少妻子,都染了风寒病死。 真若说起来,这位祁少卿,也真是有些够可怜的。 围观百姓同情的目光看向祁远,身着白色麻衣的男子却恍若未闻,就这百姓自动让开的道路,蹄踏的马蹄发出嘎吱的闷响声。 跑过深冬的寒风,祁远踩着马镫握紧手中的缰绳,直接来到临安城的南门外。 顺着丘陵朝下望去,刚好能看到身着衙衣,挎着大刀的差役,队伍蹒跚间前行押着牢狱被发配的邢犯,正奉命朝着岭南方向前行。 “祁少卿,你来了——” 王典狱声音透出股惊讶,随后面色如常牵过祁远的马,顺着他的目光,同样按着蹒跚前行的队伍。 视线越过山石绿树,祁远目光落到被羁押的囚犯中,满目的灰白中身形高大的汉子中,掩着个身形娇小的少年,正跟随在羁押囚犯的队伍中,步履虽蹒跚,却坚韧般前行。 祁远视线收回,桃花眼微敛,山涧的凉风灌入单薄袍角,让人忍不住便倒吸口冷气。 王典狱挎着大刀,随着身后背着包袱的嬷嬷不敢吭声,只静静瞧着迎在风口的男子,单单瞧着男子寂寥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难言的心酸。 远处发配的队伍越来越远,半晌儿,祁远再次抬眼,桃花眼中已然是平静的坦然,声音恢复清朗,嗓音灌入冷风中,更显沉稳坚定。 “王典狱,此行路途遥远,他们……便交给你,和王嬷嬷了。” 这话出口,背着包袱的王嬷嬷忍住心中的酸涩,瞧着前面俊朗正直的祁远,浑浊的眼带出几分愧疚,祁少爷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人,可她家姑娘……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非要这样糟践自己,去陪陆家公子去岭南吃那些苦。 王嬷嬷不得不承认,祁少爷待他家姑娘无愧,究竟……还是自家姑娘配不上他。 冻红的手抹了把眼角,王嬷嬷再次瞧了眼前面身着麻衣,仍旧难掩气度的祁远,突然又觉得这样似乎也挺好。 没有自家姑娘的胡搅蛮缠,祁少爷应当能找个更好的人。 找到个更能配的上他,能接应他所有的好,他会的,总会遇到那个人的。 “定然不负少卿所托——” “老奴记得了——” 两人应承声飘荡在风里,随后不在留恋,纷纷上马,朝着官道上蹒跚前行的发配队伍追了出去。 山岭的风口,祁远视线中的队伍彻底消失,又静静在积雪中站了半晌儿。 再次转身后,男子桃花瞳中郁气彻底散去,所有过往,也似乎随着这场冬日的风雪,彻底从他生命中淡去。 而他,无愧于他人,亦无须在沉溺在那段糟糕的过往。 …… 单薄的囚服挡不住寒风,发配的队伍中,手上的镣铐仿佛锁住他们全部的生机,男女目光皆麻木呆滞,江橙橙艰难的跟在队伍后,脚下的鞋袜早已被磨出水泡,却仍旧踉跄跟在队伍后。 日上三竿,阳光将地上的积雪散的熠熠生辉,为首带路的差役指挥被发配的众人停在原地休息半刻钟,不顾脚底的刺疼,江橙橙连忙追到陆煜身前,透出包袱中的药膏,便要帮他抹在肩背的伤痕处。 “啪嗒——” 药瓶被摔在积雪堆积的地面,闷响声让江橙橙咬咬唇,死死忍住夺眶而出的热泪,目光下意识看着面色冷峻的陆煜。 男子闭了闭眼,干涩的嘴唇惨白,沉眉间将女子的心踩踏蹂躏在泥里。 “江橙橙,你给我滚——” “快滚,我不需要你做这些——” 陆煜的话让江橙橙的泪夺眶,手指死死拽住男子的囚衣,害怕在被他也抛弃。 “陆煜,我,我已经回不去了——” “我回不去了,临安城里的江橙橙,她已经死了,我真的,再也没办法回去了——” 女子的哭诉声入耳,陆煜的眉峰跳了跳,不可置信的睁开看向泪眼模糊的江橙橙,挺直的脊背无力懈下,似乎明白了什么,转瞬间,眉眼冰霜的男子再也忍不住,瞳孔深处黝黑的绝望带出忌惮,右拳闷闷捶打在积雪上,猩红着眼角一字一顿的警告。 “江橙橙,你若听我的话留下,即便江橙橙已经不在,姜大人也会……” “我知道,我知道——” 陆煜的话被女子哭诉声打断,“可相比那样,我宁愿跟着你……” 女子猩红着眼,此刻委委屈屈隐忍的模样,看的眉眼冷然的陆煜愣了了愣。 …… 番外六 蠢蠢的悸动(祁远) 泰昌三十七年,骠骑大将军宋延平定西北边陲,夏国危机解除。 五月初,燕国兵将班师回朝,同年科举春闱圆满张贴杏榜于皇城府衙院墙外;双喜临门,临安百姓皆洋洋喜气,新晋女帝设宴于太极宫,为凯旋而归的宋将军接风洗尘,皇城内宫官六局承办此宴。 距离太极宫极近的凉亭中,身着烟青色软缎的舞女手抱琵琶,目光不约而同看向太极宫宴席中央舞扇收势的舞女们,妆容精致的面容上俱都有些紧张,恰此时。 “尚仪,尚仪——” 提着裙摆的宫女面容慌张,气喘吁吁跑来,声音也带出急色。 “宋尚仪,段司舞方才突然间腹泻,现在卧在床榻上脸色惨白,根本提不起力气来领舞了。” 宫女这话刚落,宋乐仪身后的那群舞女表情微变,方才压抑在心底的微妙紧张,此刻被愈发放大来,清冷的夜色也仿佛锅滚烫燥热的粥,咕噜噜间不在平静。 宋乐仪交握在腹部前的手微紧,耳边传来女子窸窣的抱怨声声,“下场便轮到我们,这样重要的时候,段司舞就不能撑一撑吗,这样重要的时候竟然掉链子,这下好了,我们怎么办啊?” 这话像是引线,引得其他舞女纷纷看向宋乐仪,他们虽是主舞,可这宴席毕竟是由尚仪府组织负责,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也定然是掌事者先担责。 就在众人焦虑的目光看向宋尚仪时,凉亭边的高墙上突然传来男子闷闷的笑声,喉咙间压抑不住的嗓音带着酒入喉间的震颤,笑声有些囫囵,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就见坐在高强上的男子,手中捧着棕红的酒坛,瞧见众人视线,纵身从高墙下跃然而下,青衫飞扬间手中酒坛稳稳当当,未曾流出半滴酒水,朦胧月光将男子面容照耀得俊朗非凡。 赵然虽晃荡着身形,可脚步却稳稳当当来到宋乐仪跟前,清淡看了她眼,仰头又闷了口酒通身青竹般的书生气随着男子唇间笑意,显出几分痞气,眼底的晶亮透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来儿。 “啧啧——” “这可真是惨喽……” 说完,赵然转身慢悠悠离开,月色将他影子拉的老长,方才报信的宫女有些气不过,上前追了两步狠狠踩着那阴暗的影子蹂躏,可转身回来看向宋乐仪时,神态间不由带出几分苦相。 轻轻绞了番手中丝帕,太极宫宴丝竹高昂的声音提醒着众人,上个曲目已经退场,再也来不及纠结,宋乐仪果断脱下自己身上厚重的尚仪服,安抚看了眼身后有些焦躁的舞女,朝着报信宫女道。 “我来吧!段司舞的舞服可曾带来?待会儿上去我接替她的位置,后面的部分大家照旧。” “带了带了,尚仪放心。”宫女圆溜溜的眼亮了亮。 …… 丝竹拨弄声中,杯盏觥筹间好不热闹。 自从女帝顾珺退位,这些年太极宫内很难在看到这样的盛景,倒是今日接着骠骑将军的战功,宫廷中才难得见到这样歌舞升平的景象。 但宫中歌舞让人眼花缭乱,但绫绸彩缎颜色过分脓丽,祁远揉了揉额角,倾身倒了杯酒目光定定望着杯中清液,桃花眼仿佛也被酒意晕染得朦胧,从前大理寺积案颇多,近两年他整日忙得顾不得回府,趁着月色难得享受这样清闲的时候。 配着再次响起的丝竹声,以及鼻端逸散的葡萄清香,祁远凑在唇边再次啄饮了口,舌尖味蕾酒意留下的余韵绵长,让男子桃花眼氤氲开几分醉意,醺醺然的状态让大脑放空了瞬,突然间,原本平缓的丝竹声音调陡转。 琵琶弦响,珠落玉盘的音节从丝弦上滚落,伴着阵阵清脆的铃铛音。 入场明快的节奏让祁远挑起了三分性质,他挑起桃花眼身子彻底靠在身后的座椅,手指轻松捻转着玉杯,入目的便是轻薄的烟色纱裙,从背后勾勒出女子半抱琵琶的窈窕背影。 清越的铃铛声再次响起,祁远的目光顺势落在缠绕着红线铃铛的玉足,清风下烟纱裙若有似无拂过,似乎也在调戏纤细玉足的白皙。:筆瞇樓 趁着三分雅兴,祁远再次啄饮了口醇香的葡萄酒,厅堂中再次传来玉指拨弄琵琶的声音,腰肢款款随着轻纱摆动,铃铛声起玉足清点琉璃砖地,众人翘首,终于等到女子转过身来。 云髻高挽,烟青色长纱缥缈若仙,青色罗缎在身后彩绸映衬下,更显轻盈灵秀。 涂着浅淡花汁的玉足晃荡着脚腕铃铛,却又很快被轻纱遮掩,耳边传来朝臣家眷惊叹的声音,却又很快变成几分叹惋的唏嘘。 饱满额头下,那双妙目顾盼流转,瞬间让轻盈的纱裙变得更加灵动。 可随着纤指拨弄琵琶声起,白色轻纱如烟似雾,竟然将娇花面容挡在薄纱之后。 妙目流转间,却只能让众人叹惋句犹抱琵琶半遮面了。 耳边失望的唏嘘声,让祁远桃花眼荡漾开笑意,唇角微挑觉得有些好笑,再看他手中原本的酒盅,不知何时,已然换成玲珑的酒壶。 最后颗玉珠声调皮的跳跃,铮然落地,引出琵琶倾泻后,切切如私语小弦声。 杏仁的眼在月色下扑朔,祁远含弄着嘴里酒水,目光来回在烟青色女子声色打量半晌儿,长袖舞起,纤细玉手腕高昂,左臂半抱琵琶挡在身前,右手捏指攒花,轻纱随着手臂滑落。 精彩唯美的画面,让祁远暂且将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压下,浊酒滚入喉间,决定不辜负今夜美景。 弦乐再次陡转,切切私雨变成大弦嘈嘈的急雨。 随着留着的弦乐声倾泻,身着烟青色纱裙的领舞,舞步随着乐声,合拍舞出急促和欢快。 轻步曼舞的身姿若雨燕伏巢,弦乐声越来越快。 玉足点在琉璃瓦,铃铛声密集。 疾飞高翔的腰肢若受惊的雀鸟,额间乱坠的明珰随着节奏摇摆。 祁远的身子不知何时,已然微微前倾,手指抵着酒壶杯壁,桃花眼落在那双蓄着烟波的眼中。 终于,弦乐声拨弄上高潮,密集的弦乐高昂,若柳的腰肢手指拨弄琵琶的最后声落下,柳腰清款定力间,玉足后抬踢到紫金冠。 柔缓的身子爆发出的韧劲儿,让桃花瞳微缩,祁远灌下的清酒顺着乐声下咽,激起喉结一滚。 手背鼓起的青筋跳动,祁远微微眯眼,无意识下的狼狈让他很快回神。 祁远眼眸下垂,遮住桃花瞳里深沉的眸色,捻动手中酒壶的瞬间将身子靠在身后椅背,夜间的燥热烦闷。 祁远抬手朝着酒壶内舀了两勺瓷盅内的碎冰,凉爽的酒液流入四肢百骸,将躁动夏夜的浊色压下。 番外七 好女百家求 直到弦乐声缓,丝竹声重新扬起,桃花瞳这才不动声色挑起,厅堂中,果然便看蒙着白纱的女子点着玉足,朝着宫宴两侧褪去,祁远目光定定瞧着那背影,先前那种熟悉感再次袭上心头,却见脚步点在琉璃砖面间,随着身姿律动,额间的明月珰突然坠落,露出云髻黑发的精致美人尖。 祁远目光陡凝,却见清风荡起涟漪,将烟波白纱掀起,露出那双粉嫩的唇和微皱起的琼鼻。 他视线上移,就见方才杏仁眼中浩渺若烟波的情致,已然变成熟悉的懊恼。 随着酒壶洒落的咣当声,晃荡开的葡萄酒液,将琉璃砖瓦上的轻毯晕染…… 皎皎月色为纱裙染上抹清凉,石子路铺就宫道上,宋乐仪辞别其他舞女,独自朝着偏殿走去,今日宫宴,最终所为的还是骠骑将军的赫赫战功,女帝要在宴席上论功行赏。.bimilou.org 她哥战场立功,这对于宋家来说,自然是光耀门楣的喜事,宫宴虽然是六尚宫共同操办,但是尚仪局主领宫廷乐舞、惦记、宾客导引,待会封赏正式开始,这才是她身为宫中尚仪,该正式操心的事情。 月华倾泻在纱裙下,宋乐仪微弯眉眼,顺着石路前行时思绪已然飘远,走神迹竟然直接撞进男子投在地上的阴翳中,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 眼前这身前穿着青衫的男子,倒真是巧,竟然正是方才攀在凉亭上,把酒奚落他们的书生,宋乐仪下意识皱了皱鼻子,与他隔开几步距离。 烟青色纱裙下,纤腰飘逸,杏仁眼中委屈的神态更显楚楚,赵然脑海中回想起宫宴上,琵琶弦响起后如燕般灵动的身姿,目光呆愣了瞬很快回过神来。 瞧见宋乐仪戒备的神色,赵然不由赧然,朝着她微微躬身显出几分端方君子的模样,语含着歉意。 “方才凉亭中,倒是赵某浅陋走了眼,但我无甚恶意,还请姑娘别放心上——” 宋乐仪粉唇微抿,杏仁不甚在意眨了眨。 萍水相逢罢了,当时那风凉话听着确实像是奚落,带着几分看好戏的调侃儿,听着确实有些刺耳。 可如今差使无甚差错,宋乐仪当初,也没指望眼前这陌生的男子能帮上忙,宫宴依旧,她还要准备接下来的事情,确实懒得在此刻与他胡搅蛮缠,粉唇微抿,只浅淡嗯了声算是回应,裙摆款款便要绕过眼前的赵然。 “宋姑娘,我这话还未说完呢……” 瞧着横亘在自己身前,挡住她去路的折扇,宋乐仪美人尖下杏眼微凝,妙目横对间溢出几分气势。 这些年呆在宫里,除了最初那年,有身为尚宫的姑姑宋妍将她待在身边教导,后面她再宫里独自成长的那些日子,从最初简单无品阶的底层宫官,到勉强有了身份的司乐,再到如今被宫里人尊称声尚仪,却都是她自己的本事。 眼前这样胡搅蛮缠的人也见过不少,瞧见宋乐仪不妙的神色,赵然连忙收起折扇,朝着身后退去两步,又歉疚般朝着她躬身欠礼,连忙解释道。 “宋姑娘别误会,在下赵然,今年科举入选的新科状元郎,并无唐突姑娘的意思。” “此番除了想为之前的事情抱歉外,还想和姑娘说一句——”赵然语气微顿。 瞧着人通身气度,确实不似寻常,此刻听到赵然自爆身份,宋乐仪却不在好仗着自己不知此人是谁,便囫囵对他用宫里的规矩来训斥了,毕竟,新科状元郎入官场,日后总有出头的时候。 宋乐仪掩下心中不快,同样朝他行礼,恍然间无声警告。 “赵公子原是今年新科状元,宫官尚仪,这厢与公子见礼。” 赵然说明身份,并非为了彰显,不过为了让她相信自己确实不是什么不懂分寸的登徒子。 此刻听到宋乐仪直接点名其正五品的尚仪身份,微怔了瞬,反应过来时莫名有些苦笑不得。 将手中着略显轻挑的折扇收起,赵然无奈间只得道。 “方才宫宴,姑娘那首《琵琶弦乐》跳得极好,若用句话来形容这舞,”赵然垂眸喉咙中溢出浅笑。 “轻步曼舞如雨燕伏巢,疾飞高翔若鹊鸟夜惊。” 抑扬顿挫的声音传来,声音中透出真诚的赞美,让宋乐仪绷着的神经缓缓松懈下来。 “更别提这舞,配上琵琶弹奏的《春江花月》,珠落玉盘后又嘈嘈切切,足以配的上这轮清浅的明月了。” 宋乐仪的视线微转,就见赵然目光痴迷,专注望着空中那轮皎月。 精通音律乐舞之人,没有人能拒绝旁人对他们的赞美和肯定。 何况,更何况,这赞美来自同道里,同样懂得赏鉴之人。 恍然发现自己失神的赵然再次朝着宋乐仪歉然笑笑,眼中含着几分恳切,算是解释之前原委。 “凉亭中,赵某那样说,并无冒犯姑娘的意思,只不过——” “只不过感慨惋惜这宫廷乐舞,竟然堕落难看至此,半分没有古书中所载‘嬿婉回风态若飞,丽华翘袖玉为姿’的惊鸿情态,一时感慨下,倒是忘记收敛自己这臭脾气。” “这里再次与宋尚仪说声抱歉——” 这话也算推心置腹,且赵然对乐舞的敏感也算同道之人,此番礼数周全让宋乐仪对他的印象改观不少。 朝他微微颔首,“赵公子真性情中人,之前的事情,我未曾放在心上。” “看的出赵公子颇通音律乐舞,方才那首《琵琶弦乐》若是喜欢,倒也是我们尚仪局的荣幸。” “时辰不早,先行告辞——” 眼见宋乐仪又要离开,赵然面露焦急,眼底的惊艳化成落寞的怅然,可他却也不敢阻拦,只能跟着跑了两步来到她前头,拉开距离道一股脑将腹稿道出口。 “先前那般唐突,是因为不知尚仪乃骠骑大将军的胞妹,我素来仰仗宋将军战场厮杀真男儿,保家卫国护我燕国社稷江山,若是早早知道你是他妹妹,断然不敢那般猖狂了。” 眼瞧着身前老堵个人,深宫后院若是被人瞧见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 说着,赵然悻悻摸了摸脑袋。 “古话都说虎父无犬女,姑娘身为宋将军的胞妹,自然也不同寻常……“ 耳边的嘈杂打破月色,宋乐仪犯愁间不由有些头疼。 清风拂过石子路后扑簌的竹林,正苦恼犯愁眼前的赵然时,宋乐仪的手腕却突然被拽住,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被护在身后,清风吹来,葡萄酒的醇配着竹叶清新。 熟悉的气息让宋乐仪杏眼轻抬,挡在身前的男子正是祁远。 ------题外话------ 今日是月票到百的加更! 库存没了我才又能坐冷板凳码字~ 双倍月票进行中 喜欢这对cp的可以投个月票支持下~ 番外八明明只差八岁啊 皎皎月华无暇,露出烟青色轻纱下的纤腰,祁远目光淡淡滑过,桃花眼却凝起,就在宋乐仪怔愣迹,将手中轻薄的披风搭在她身上,男子沉稳磁性的嗓音传来,夜色中带着松柏的浅香儿。 “穿的这样少,小心着凉——” 反应过来的宋乐仪杏眼微眨,不确定的目光扫过周围看,绿草如茵中明明是闷热的夏季,蝉鸣声聒噪响在草丛中,无端勾起人心底燥热,没错啊,是夏季没错啊。 他是如何看出,自己会觉得冷? 宋乐仪的疑惑还未曾问出口,思绪突然被身后赵然的声音打断。 “祁寺卿,竟然还认得宫里头的宋尚仪?” 这明显带出的怀疑语气,在夜色中压根不加掩饰,赵然看着他二人间的互动,莫名有些紧张,那种难言的危机感让他嗓音多出几分高昂的尖锐,配合着夏日闷闷的蝉鸣。 祁远桃花眼微蹙,手指灵活替宋乐仪系上披风纽扣,蹙起的眉眼随着他手指的动作缓缓柔和下来,这边游刃有余气定神闲,可留给赵然的沉默就显出几分尴尬。 宋乐仪偷偷看了眼祁远,见他手指将最后颗绣扣压平,桃花瞳与她杏眼对视了瞬,似乎这才想起身后的赵然,撩起衣袖不咸不淡道。 “我和宋尚仪……”祁远语气微顿了瞬,目光落到宋乐仪腰间那枚金色腰牌,似乎也在接受她这层新的身份,可这不过一瞬。 “早在当初怀古书院时便已经认识,”祁远挑挑眉,桃花瞳看向赵然,无端带出几分沉稳清贵的气质。 “赵公子这样问,倒不如算算我们认识多久了?” 祁远的话让赵然微噎,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而显然,赵然的反应也未曾有人在意。 夜色中的灯盏摇曳,金色腰牌下的穗儿随风飘荡似在提醒。 祁远朝着太极宫方向不动声色瞧了眼,扭头朝宋乐仪点头。 “酒宴才刚起头,待会陛下怕是需论功行赏,届时你得在哪里,时辰已经不早,”祁远扫了眼宋乐仪的衣裳,“你先去换身衣裳,再来太极宫就是。” 清润的嗓音响在耳畔,沉稳的声线让夏日的烦躁压下,显出几分清泉般的干澈,桃花瞳让他端正的骨相柔和下来。 没敢忘记她的责任,宋乐仪连忙点点头,不只如此,今夜是他哥宋延的好日子,她得是见证者才好。 烟青色背影乘着清浅月色,轻纱在风中款款摆动,赵然痴痴然收回目光,瞬间便对上祁远审视的打量,那目光有些不大客气。 赵然心虚掩唇,在祁远目光下却也不甘示弱,他装模作样的轻咦了声,像是才反应过来。 “祁寺卿竟与尚仪在还古书院就已经认识,这倒是稀奇了?” 赵然唇角溢出三分玩味儿,未曾与祁远目光对视,仿若随口说起。 “就是不知……当初祁寺卿就读于还古书院时,宋尚仪是七岁,还是八岁了?” 闷闷的笑声回荡在燥热的宫廷,莫名有些不合时宜。 这话,可算是明显在抨击祁远年纪大了,感受到周围的气压,赵然连忙摆正脸色,冒似歉疚道。 “哈,寺卿别误会,赵某没有旁的意思,倒是正式踏入科举,还曾经拜读过不少寺卿的文章,祁寺卿可是赵某顶顶敬佩的人!” 耳边未曾传来辩驳的声音,赵然掩住悄然生起的得意,他下意思摩挲着指腹观察祁远,顿时觉得有些心塞。 月色下,松柏般站立的男子目光淡淡,与他目光对视的瞬间,在那双桃花眼的注视下,他仿佛被剥离的透彻,明明无甚表情,可赵然愣是觉得自己像是跳梁小丑般上下蹦跶。 赵然的目光让祁远收回思绪,看向赵然时唇角罕见勾起笑意,这笑似从喉咙中哼出,还伴随着清浅的鼻息,语气含着三分嘲弄。 “说得倒也不错——” 祁远赞同点点头,“这样说来,当初祁某科举入仕的时候,赵公子应当还是哪家私塾里,被先生教着之乎者也吧?” 说完,祁远再次玩味笑笑,却已经懒得在搭理赵然,淡定将目光收回,直接朝着太极宫方向行去。 夜色中男子背影润着月光,赵然被方才那话噎得有些羞耻,祁远处虽只是榜眼,可他少年天才,科举路上往往快人多步,真若算起来,他和祁远之间年岁其实相差不大,可备考科举的年岁却瞧显出他的天姿到底差上些。 这种降维的打击,让赵然黑脸,心中忍不住吐槽,之前究竟是谁给他说,大理寺卿祁远好脾气的,这简直坑人! 不过仔细想想,能做到大理寺卿这个位置的人,又岂会是等闲之辈?赵然无奈摇头,唇见扯开抹儿苦笑。 披着淡薄月色,祁远回到太极宫内,可那低眉敛目的神态明显有些神游天外,终于,掌事太监高亢嗓音响起,将男子思绪拉回,随着各宫官就位,祁远桃花瞳未定,视线自然落到身着尚仪官服的女子身上,没头没脑的话飘出。 “明明只差八岁罢了……” 身着银铠的宋延出现在宴席之上,眉宇间那种冷然钢铁的气质,瞬间便让厅堂沉静下来,透过男子的脊背和那冷光闪闪的甲胄,众人仿佛能感受到战场上带血厮杀的残酷。 宋延撩起眼皮,与首座的头戴凤冠的顾宝珠对视了瞬,撩开战袍屈膝半跪,行动间利索又洒脱,瞧见将行军多年,那种杀伐果断的冷血收敛。 与此同时,手执圣旨的太监特有声音回荡在殿宇中。 “……骠骑将军英勇擅战,特封宋将军为镇北侯,钦此——” 宋乐仪攥着衣袖,看着为宋家光耀门楣的他哥,心底被满满的自豪填满,那可是她宋乐仪的亲哥!她哥,骠骑大将军,镇北侯诶! 她就说即便当初他哥错失武状元,日后也定然会是人中龙凤,时间早晚罢了。 毕竟,他是她宋乐仪的哥哥,怎么着,都不可能差的。 视线滑过腰间的金牌,宋乐仪努力将咧到耳根的嘴角拽平,抿了抿有些发僵的粉唇,按捺住心底的激动,开始按照宫规矩引导宾客,这不仅是她身为尚仪的差使。 番外九 苦瓜汤警告 而且……今日他哥这样重要的日子,她自然不能给她哥丢脸! 殿中的琉璃砖瓦明净,宋延身上的盔甲亦寒光凛冽,纵然他收敛着气势,可三年战场见血的厮杀,让他显出几分难以接近的冷然。 朝中勋贵封侯,此时宫宴正是祝酒攀交之时,关系较近的诸如傅斯年和祁远二人,早早便举杯示意,但仍旧有人在观望。 祁远与宋延道贺后,三人约了时间改日再叙,眼瞧着其他朝臣皆关注这里,拍了拍宋延的肩膀,端着酒盅的祁远便又重新回到自己座位上。 桃花瞳扫过殿宇,下意识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倒是与不少朝臣知晓宋乐仪和宋延的关系,加上尚仪宫本就掌管乐舞礼仪宾客引导,倒是有不少活络的朝臣,将心思达到宋乐仪身上。 视线扫过,祁远恰好便瞧见三五朝臣围在宋乐仪身边,应当是想要她帮忙引见,身着官服的几人有文官也有武吏,衬得被维度在中间的小姑娘愈发娇小。 桃花瞳微微蹙起,祁远已经起身,可下个瞬间又坐回原位,只目光仍旧未曾移动。 却见身着尚仪宫装的小姑娘似乎早有准备,身旁早已安排接引的司宾和司赞,往来需要引见者,皆被手下主导宾客引导的司赞们带往宋延面前。 宋乐仪从容有度,终于将眼前宾客引导完毕,即便游刃有余,然而此刻还是松了口气,再吵朝着过往的朝臣点头示意后,她转头看去,就见他哥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 努力拽平自己幸灾乐祸的唇角,宋乐仪收回思绪的瞬间,便察觉到自己身上投来的炙热目光。 瞬,却未曾转头,只若无其事朝着身旁站在那个方向的司宾叮嘱了句,随后掩耳盗铃般望眼,竟果然是祁远! 且若是她未曾感觉错,那到目光从宫宴开始,似乎始终未曾离开。 而且,与以往不同。 他看向她时,仿佛不是从前那样,只将她当个稚气未脱的孩童。 这个认知,让宋乐仪心中瞬间拂过抹难言的慌乱,可有莫名夹杂了丝隐秘的欣喜。 可欣喜过后,宋乐仪掐了掐手指,又很快让自己警惕起来。 她能清晰感觉到,宋乐仪原本压抑断绝的很好的情绪,就因为他简单的注视或者维护,又开始不听话的蠢蠢欲动起来。 宋乐仪抿抿唇,轻呼口气没有回避,轻轻扭头隔空与祁远的目光对上,便见身着墨色官袍的男子眉目英挺端正,桃花瞳中含着笑,隔空端着酒盅朝她微微示意。 这云淡风轻,从容自在的模样,果然不愧是大理寺卿祁远。 几乎在瞬间,宋乐仪便将心底那份隐秘克制住,隔着清冷月光,若无其事朝着祁远弯弯唇,杏仁眼中未曾夹杂留恋。 说到底,这些隐秘,不过是她宋乐仪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与光风霁月的大理寺卿而言,从来未曾深陷。 月色照进那双杏眼,瞬间蹙开的笑颜在皎洁月华映衬下,让那双粉色桃花瞳微缩,祁远垂眼掩下眸中惊艳,胸口涌起股让他极其陌生的感觉。 隔着庄严肃穆的官袍,胸膛内清晰传来的律动让祁远眉眼微怔,被那双杏仁眼注视的瞬间,祁远隔酒相望未曾失态,可酒盅里泛起的涟漪却在清晰提醒着他莫名的紧张和局促。 囫囵咽下杯中酒,浑身躁动的血液这才逐渐被安抚,添酒入杯,浊浊清液黄荡起涟漪,祁远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泛起的波纹,仿佛原本死寂的心湖,也被那阵晃荡的涟漪侵袭,失去掌控般…… 祁远轻嘶了声,桃花瞳中拂过抹不可思议。 就在此时,手指轻叩桌案的声音响起,祁远下意识抬眼,桃花瞳中缓缓放大的俏脸正抿着粉唇,杏仁眼也弯出好看的弧度。 宋乐仪的心跳了跳,她速来对祁远的目光敏感,此刻被这样注视,多少有些不大自在,不过她能成为尚仪局的宫官,她多少有些不露声色的本事。 将手中托盘放下,宋乐仪抬眼,竟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晕着粉雾的桃花瞳里,这双眼睛天生含情,根本无须作任何事情,就仿佛能勾的旁人为他前仆后继。 瓷勺轻碰了声汤盅,宋乐仪收起的笑意着让祁远挑眉。 “天干物燥,我从司膳那给祁大哥拿了盅汤,你尝尝?” 杏仁眼仍旧水润,语气也仍旧平静,可祁远就是觉得,此刻宋乐仪的情绪似乎并不怎么好。 ‘祁大哥?’祁远伸出的手顿了半瞬,很快便从善如流接过。bimilou.org 热气氤氲,衬得那双桃花眼更加雾气朦胧,宋乐仪淡淡瞧了眼,不动声色间移开目光,唯有掩在宫裙长袖下的手指微蜷,纠结的磨蹭着长袖内衬。 瓷勺入口,舌尖的苦涩让祁远怔愣了瞬,抬眼时却间宋乐仪仿佛料到,粉唇轻轻勾起,素日印象中那种乖顺可爱褪去,杏仁眼微微挑起露出几分整蛊人后的得意和玩味儿。 桃花瞳微缩,之前朦胧的情绪再次卷土重来,祁远眼睫颤了颤,垂眼间未曾吭声,眉也未皱埋头将碗盅内的苦瓜汤尽数咽下,连带着,胸膛中那份清晰的躁动,也仿佛被缓缓克制下来。 祁远将碗倒过朝她示意是怎么回事? 宋乐仪没忍住抽抽嘴角,原本这碗苦瓜汤算是警告,可祁远这样云淡风轻,眉也不眨,到底有些…… 琼鼻皱了皱,宋乐仪接过那碗,有些没好气道。 “这苦瓜汤精心养胃,必然能让祁大哥更加专注于的大理寺的案件——” ‘更加专注’四个字被宋乐仪刻意加重,杏眼看去,便从那双桃花瞳中清晰划过丝茫然和无措,似乎因为她的语气,还带着几分难言的委屈? 宋乐仪顿时有种放了空拳的憋屈感,多少有些没劲儿,半晌儿,她简单朝着祁远行礼告别,将浮躁繁杂的心思压下,将这些事抛在脑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宫宴上来。 清冷月华洒在小姑娘单薄脊背,宫装衬得她愈发纤弱窈窕,瞧着宋乐仪瞬间身份的转化,祁远微微蹙眉。 …… 番外十 喜欢让人卑微 烟青色彩锻飘扬,蒙着轻纱缥缈却挡不住前额好看的美人尖,纤弱妙足伴着钉钉作响的铃铛声,踩在白色绒毛软垫的每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上,将那颗为之跳动的心狠狠拿捏。 义宁坊的阳光清透耀眼,洒过祁府的窗柩。 榻上男子骨相端正,唯那双桃花眼溢出几分茫然,缓缓定焦后,右臂撑着床榻,身着白色中衣的祁远起身,就这窗外的绿色盎然的青葱,桃花眼蹙起思绪沉浸在昨晚那场梦里,香炉中彻夜燃尽的檀木残香照旧,却莫名勾起心底深处的空虚,梦境中,那中种心脏被拿捏,狠狠律动的感觉,再次真实的照应在现实。 桃花瞳的视线深沉,透着和风拂过的窗柩,祁远的视线落到窗沿外,被苍翠绿叶映衬的那朵粉色蔷薇花吸引,粉色娇花幼嫩,像是少女粉嫩的唇,祁远闭眼,喉咙微滚,脑海中那个看似荒谬的念头很快清晰起来,占领他意识的高低,让祁远难以拒绝。 大理寺卿府衙外的街巷上,祁远负手走在前头,身后跟着王典狱,以及此次前来协助办理案件的刑部官员钱丞,耳边传来两人的争吵声,让他有些无奈。 前两日杏花胡同又出了桩命案,脂粉楼的店家梨娘子死于宅院中,方才仵作验尸,基本排除仇杀的可能,因死于宅院中,嫌疑人首先便锁定在那位大他十多岁的相公身上,梨娘子年岁不大,确实如今这位相公的续弦。 仵作验尸时,梨娘子的相公过分麻木,看的几分心惊,反倒是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与梨娘子青梅竹马的长大的书生,得知死讯后的心碎和伤痛,被众人看在眼中。 原本不过桩案件,按部就班找证据审讯便好,大理寺卿法度严明公正,若那位梨娘子真正惨死,必然能寻回个公道来,可王典狱和钱丞不知怎么,刚开始还只对比梨娘子的相公,与那位青梅竹马的书生,两者得知死者身亡后瞬间的反应。 可说着说着,竟不知怎么扯到这姑娘嫁人的事情上,钱丞非说梨娘子当初该嫁给青梅竹马年纪相当的,可王典狱却说,这梨娘子的相公只是不懂表达,嫁给年长些的,姑娘家才能够幸福。 街巷中叫卖吆喝声喧嚣,耳边两人争辩声仍旧吵闹。 钱丞不赞同摇摇头,“姑娘家嫁人,自然该选个年纪相当着,这样日后生活才能有共同话题,且年轻人实在啊,身体好精力旺。”他掰着指头,样样比划着不时朝着他二人示意。 “最重要的是,这年纪相当者热血朝气,少年夫妻在一起,那是敞开心胸过日子的,姑娘家的就喜欢这样,若不然,你看哪家高门贵女的夫人,舍得让自家女儿作人续弦?” 钱丞这话说的笃定,王典狱将偃月刀拨弄道身后,双眼中满是不赞同,可终究有些言语笨拙带着磕磕绊绊的焦急。 “话不能这样说——” 王典狱蒲扇般厚重的手拍了拍。 “我家便有个如画似玉的姑娘,我早就想过,日后……日后她若是嫁人,得选个年纪稍长……年长这为人,才能可靠有责任心的,这点子比什么年纪重要多了。” 头顶的阳光热辣,王典狱抹了把头上的汗,带褶的眉有些拧巴,这简直为难人! 他不过是大理寺卿的粗人典狱,看押审讯罪犯,嘴皮子哪里能比得过这些,通过科举靠嘴皮子谋生的文人骚客。 钱丞撇撇嘴,睨了他眼不甘示弱回嘴道。 “这怕不是你王家独有的规矩?” “谁告诉你,少年人年纪轻轻,便还寻不到有责任感敞亮的后生了?” 钱丞比划了下手指,“王典狱你这目光还要敞亮些,年长者精通事故市侩混迹的老油条罢了,那家相公又是纳了续弦,对女人新鲜劲儿早都过去,哪里有年轻后生敞亮,更何况,单论这身体,也没有青梅竹马少年人结实。” “所以说,你在仔细想想,姑娘家不做续弦,还得嫁给年轻后生,莫欺少年穷,这日后才能和顺。” 这话言语中逻辑看似没有漏洞,王典狱苦着脸,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心底暗骂了句这些文人骚客整天净传播什么歪理,就是仗着嘴皮子利索。 清风吹过墨色长袍,王典狱挠挠头,这才意识到他二人争吵的时候,祁寺卿都未曾说话,想到祁远进士榜眼出生,他顿时来了几分底气,暗暗朝钱丞翻个白眼,眼巴巴朝着祁远求助。 树叶哗哗作响,祁远深深瞧了眼沉浸在辩驳喜悦的钱丞眼,桃花瞳的氤氲被端正的骨相提携,神情莫名显得有些严肃,青年颀长的身影挺拔,王典狱瞧着投射在地面,那被拉长的黑影愈来愈远,衬得男子背影寂寥…… 清晨的曦光投进殿宇,朝臣的奏疏被讨论完毕,女帝乘着华盖轿撵缓缓而去。 祁远身形颀长,视线锁定在殿外角落中,被赵然官袍交叠下的粉色衣衫。 阳光的圆斑透过绿色竹影,将小姑娘的眉眼点亮,杏仁眼睁大眼底满是兴味儿,连带着粉色衣衫忍不住朝着赵然的胸膛靠可靠,祁远眉峰蹙起,这个角度看去,宋乐仪的身影彻底被赵然笼罩的严严实实。 带着清甜的气息靠近,赵然下意识放轻呼吸,害怕将她吓走,光斑照耀在她粉色双颊,能清楚看到白皙肌肤上面细小的容貌,清透白亮的肌肤很是水润,就连声音也好听的不可思议。 “真的吗?舞先生当真出山,愿意开场演奏古琴?” “好曲易寻,可知音难觅,世上有宋姑娘这样懂琴之人,舞先生自然不会拘泥俗礼,自然要同懂月之人共同分享才是。” 赵然被宋乐仪情绪感染,身着官袍的他有着郎朗书生气,看向宋乐仪的双眼也坦荡欢喜,单单站立在阳光下,挺拔身形的男子便带着饱满充沛的活力,简简单单几句话,隔着这么远的间距,祁远都能感觉到,眉眼弯弯的宋乐仪此刻的轻松和快乐,阳光下惬意的神态,很是享受此刻属于他们的共同话题。 ------题外话------.bimilou.org 落日回到学校了 今日暂且一更让我缓缓 明日我立下g 三更将今天的也补上 不敢偷懒了 番外十一 年龄有隔阂 清晨的曦光投进殿宇,朝臣的奏疏被讨论完毕,女帝乘着华盖轿撵缓缓而去。 祁远身形颀长,视线锁定在殿外角落中,被赵然官袍交叠下的粉色衣衫。 阳光的圆斑透过绿色竹影,将小姑娘的眉眼点亮,杏仁眼睁大眼底满是兴味儿,连带着粉色衣衫忍不住朝着赵然的胸膛靠可靠,祁远眉峰蹙起,这个角度看去,宋乐仪的身影彻底被赵然笼罩的严严实实。 赵然高大俊朗,粉衫女子眉眼雀眼,粉唇微弯间眼底仿佛盛着星河。 带着清甜的气息靠近,赵然下意识放轻呼吸,害怕将她吓走,光斑照耀在她粉色双颊,能清楚看到白皙肌肤上面细小的容貌,清透白亮的肌肤很是水润,就连声音也好听的不可思议。 “真的吗?舞先生当真出山,愿意开场演奏古琴?” “好曲易寻,可知音难觅,世上有宋姑娘这样懂琴之人,舞先生自然不会拘泥俗礼,自然要同懂月之人共同分享才是。” 赵然被宋乐仪情绪感染,身着官袍的他有着郎朗书生气,看向宋乐仪的双眼也坦荡欢喜,单单站立在阳光下,挺拔身形的男子便带着饱满充沛的活力,简简单单几句话,隔着这么远的间距,祁远都能感觉到,眉眼弯弯的宋乐仪此刻的轻松和快乐,阳光下惬意的神态,很是享受此刻属于他们的共同话题。 灼日的光斑映照,传出小姑娘软软的声音,听着有些不可置信。 “慕远哥——“ 视线中近在眼前的粉色衫裙,让祁远微怔了瞬,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走到两人身前,墨青色的官袍衬得祁远眉目更加端正,对上宋乐仪不解的目光,他忍住有些发干的喉咙,桃花眼微哂带出光风霁月的笑意。 “在说什么?” 很自然的,祁远便将心底疑惑问出口。 宋乐仪杏仁眼睁圆,目光与身旁赵然对视了瞬,粉唇微抿如实道。 “方才赵公子说,归隐山林的舞先生不日或许会出山,在中秋月圆日后在临安城的兴庆楼中奏乐。” 桃花瞳在阳光下绽开粉晕,宋乐仪却总觉得那抹笑意有些不达眼底,斟酌说起后半句话时,语气下意识有些小心翼翼,不观察着祁远的神态。 “方才赵公子邀请——“ “可宫里头事务繁杂,我想着若不然,就不去了?”.bimilou.org 杏仁眼微闪,长睫遮住其中忐忑,小姑娘的声音有些纠结,可说起‘不去’的瞬间,琼鼻却实实在在的皱了皱,可见是有些遗憾的。 祁远桃花瞳微闪,倒是身旁赵然有些焦急。 “乐仪姑娘,差使做不完的,舞先生出山如此好的机会,若是错过此次,日后怕是很难再有了。” “况且,总该劳逸结合些才是,我瞧着……” 赵然目光落到宋乐仪眼眶下淡淡的乌青,语气压抑着心疼。 宋乐仪被赵然的目光看到尴尬,昨日忙着宫宴,她身为宫官尚仪,自然该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奈何今日还有早朝,是以眼眶下熬夜的痕迹便自然浮现,只是这样被旁人点出,身旁又站着祁远,她此刻恨不得把脸遮得严实,然后再让赵然闭嘴! 乌青色淡淡,可小姑娘偏生皮肤白皙透亮,此刻照在阳光下,也未曾显出疲态,反倒是粉衫显出她纤瘦窈窕,杏仁眼中闪过而逝的窘然,让宋乐仪显得更加幼态。 那娇憨幼嫩的模样,倒是让祁远找回几分,曾经那种熟悉的感觉。 桃花瞳染开的笑意,小心翼翼映在宋乐仪眸光中。 宋乐仪咬咬牙,绞了绞袖口转头看向赵然,到底还是拒绝了他的邀请。 燕国民风开放,对女子束缚相对较小,逢年过节,比肩相伴的少年男女不在少数。 可,答应旁人的邀约,很多时候却也代表另外层意思,她是喜欢舞先生不假,可和赵然终究有些交浅言深,这些日子他总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身边,宋乐仪不傻也看的明白,可她不想耽误旁人。 男女之间,若非亲非友,又做不到喜欢,宋乐仪觉得合该保持些距离才好。 方才赵然来找自己,恰好被华盖轿撵上的女帝瞧见,她倒是打趣般放自己离开,若是在过分纠缠,怕是得引人误会,宋乐仪懒得招惹这些麻烦。 祁远看的分明,杏仁眼闪而逝去的失望让桃花瞳微缩,既然喜欢,为何不去? 他的目光专注,却似乎忘记身旁还站着赵然,只下意识蹙眉朝着宋乐仪反问。 “为何不去?” 清风啪啪敲打着绿叶,枝叶的阴翳遮在粉色裙衫上,笼罩片让人心凉的阴。 简单的四字,瞬间让宋乐仪的心沉到谷底,原来方才她的拒绝,落在祁远眼中,竟然是这样自作多情?那日庆功宴上,她所以为的祁远的另眼相待,却原来是她的错觉。 彩蝶落在粉色嫩蕊上,原本坦然绽放的花瓣,像是被伤到了触角,粉色花瓣缓缓闭合将自己紧紧环抱,重新闭住心房,曾经接纳的姿态,仿若从未发生过。 “好,那中秋日后,赵公子别忘来宫门口等我……” 答应赵然邀约,宋乐仪未曾抬眼,只简单朝祁远行了标准宫礼。 粉色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背影款款发髻婀娜,祁远右眼皮跳了跳,他被宋乐仪猝不及防的道别弄的微愣,尚未出口的半句‘我带你去’就这样生生被卡在喉咙中,然此时,身旁赵然兴奋的声音道谢间满是感激。 “祁寺卿,多谢!” 赵然微涨红的面颊,写满的抑制不住的欢喜。 祁远嘴角微抽,只觉得有些心梗。 视线落在赵然身上,不动声色间打量,毛头小子般的热烈不加掩饰,脑海中钱丞的声音荡在耳边。 “青梅竹马年岁相当者,精力充沛热血沸腾,更容易和姑娘家有共同话题……” 脚下圆润的石头硌脚,粉色裙衫与荷叶中款款芙蕖交相辉映,宋乐仪蹲在岸边,视线随着明净荷塘中的锦鲤游动,湖水荡起层层涟漪,时间久了便眼皮酸涩,水滴声圈起涟漪,被湖水接纳后悄无声息。 番外十二 幡然间醒悟 清风吹过窗柩,将桌上的卷宗吹得凌乱,祁远端伏在岸边,目光不眨落在书册上,神情专注下眉宇微蹙,窗外天光照耀的刺眼,男子按按眉眼终于放下书册,起身来到窗前。 被扔在桌案上的卷宗被风吹得凌乱,阳光下的字眼倒置。 休沐日未至,中秋前的府衙不断消化着素日积案。 府衙外石雕的獬豸公正威严,终于迎来夜幕黄昏,落笔收锋,祁远在宣纸上写下卷宗的最后个字,终于收起墨笔,匆匆嘱咐典簿将堂审要用的文书收好,简单换了身衣乘着暮色朝着约定的酒楼赶去。 平康坊内君又来的包厢中,已然坐好熟悉的老友。 卸下盔甲的宋延,面部棱角愈发分明了些,目光落在前额熟悉的美人尖上,祁远目光微闪。 宫宴后,这是三人首次的小聚,官场战壕的演练,让他们彼此气质改变,可曾经年少时那份纯粹的友谊,却在任何时候都让人怀念。 祁远拍拍宋延肩背,握着他的手臂难言激动。 “恭喜——” “日后除了宋将军,还是镇北侯了!” “斋长,你快少赞美他几句,这家伙的尾巴这些日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这熟稔的语气,让祁远有些无奈,他转头朝着傅斯年同样恭贺道。 “日后也是神武将军了——” 自从姜党被清,朝堂上新出许多勋贵,他们三人如今倒也都各自占着份席位。 傅斯年举起酒坛,端起金樽为他二人斟酒,听到好友的玩笑只无奈摇摇头,常年混迹宫中眼底挥之不去的阴翳,也只有在他二人面前卸下伪装,短暂的回想起当初那个,还曾恣意洒脱的少年。 恰此时,脚边传来毛茸茸的触感,炎热天气下传出哈哈的喘气声,祁远微微诧异。 “耿耿——” 嗓音在气息掩映下微沉,尾调微尖,下瞬,祁远视线中脖颈上吊着铃铛的鬃毛狼狗,便嗤愣着獠牙,满脸凶相朝着傅斯年扑过去,男子的手整理着棕毛狼狗的毛发,窝在怀中叫喘凶悍的耿耿,两只前爪窝在他主人怀里显得格外温驯。 简单挑选了块带肉的骨头,傅斯年很快将棕毛狼狗安抚好,耿耿吊着骨头,警惕朝着祁远和宋延看了眼,很快便逃到角落中叼着骨头自我消遣。 酒液倒入酒樽,祁远目光微闪,就见傅斯年率先抬手,将阳光下金饰装点豪奢的酒樽率先捏在手中,推杯换盏间,三人不是说起近些年朝堂上的变迁,偶尔宋延说起战场凶险,也挺得祁远和傅斯年热血沸腾、连道惊险。 金樽玉杯华丽,傅斯年捏着酒樽眼底浮现痴迷色,大半脊背倚靠在身后座椅,眉眼遮在阵阵炉香中,神态间满是放松与闲适,素日堆积着阴翳的眼,此刻也多出几分当年咧嘴而笑的少年的影子。 “我说,宋延,当初你参军入伍,乐仪表妹便入深宫,虽然已是宫官尚仪,却总归到了年纪。” 傅斯年抿了口酒,挑眉朝着宋延道。 “你这当哥的,也总该……承担起几分责任了吧。” “今日早朝,赵然那小子可在宫里头好等,那心思明显对乐仪表妹有些意思?” 酒液灼烈,酒精上头很容易能够麻痹感官,说道赵然,傅斯年忍不住轻嘶了声。 事关宋乐仪,宋延忍不住蹙眉,脑海中拂过酒宴应酬时的赵然,神色变得慎重起来。 祁远手中金樽紧了紧,桃花眼微敛,耳旁传来宋延不大赞同的声音,浊酒清风气氛正好,他的脊背不自觉松懈下来,咽下喉中酒忍不住松了口气。 似乎想到什么,宋延喉咙肿溢出声冷哼,撩起眼皮舌尖狠狠顶了顶左颊语气有些倨傲。 “赵然那小子,家世却也不错,可却配不上那小鬼!”m.bimilou.org “再瞧瞧看,总归我也不着急将她交给旁人,嫁不出去总归由我宋家人养着。” 听着宋延这护犊子的话,傅斯年好笑的扯扯唇,酒液入喉,传出声他的轻笑,那笑意顷刻间便仿佛将那层舍不得的心思看透,听得宋延莫名有些恼火,竟还真认真谈起他的标准来。 “笑什么,实话实说罢了!” “那丫头长得随我,不丑!脑子也灵光有本事,宫里头做了宫官,即便没有我的庇护,也能在这世道上安身立命过好自己,何必找那些愣头青给他气受。” “若是到时候不懂得珍惜,不害得跑回来跟我苦?” 宋延说的利索当然,挑眉间掩不住勾起唇角,浊酒刚烈,入喉间有些辣嗓子,却也让他神志清醒几分舌尖顶了顶后槽牙,耷拉着眼终于不情不愿的立足现实,神态却难掩勉强色。 “若是真要嫁人,自然要千挑万选找到合心意的。” “得有责任心能担事会疼人!别是那些愣头青,就知道赌气较劲儿,这日子哪里能舒坦?” 祁远桃花瞳微闪,闷声坐在身旁听着。 “而且——” 宋延语气加重,说到兴头开始强调道。 “最后上头没有公婆压着才能自在些,这样日后成婚,才能要支持那丫头继续在宫里当值。” 说着零碎的要求,素日冷峻的宋延难得显得有些纠结。 揣摩着宋延出口的要求,祁远眉心跳了跳,语气压得极稳状似不经意的引导和试探道。 “有责任心会疼人,那需要有些阅历才行,若是这般,年龄上必然不是青梅竹马那般相当了?” 宋延耷拉下眼皮,想到日后那小鬼嫁给个没担当的孬蛋,那还不如当个老姑娘呢。 “年纪是虚的,相人还得看能力和人品!年纪大些又能如何?”宋延说着,无奈摇摇头。 “最后上头没有公婆压着才能自在些,这样日后成婚,才能要支持那丫头继续在宫里当值。” 说着零碎的要求,素日冷峻的宋延难得显得有些纠结。 揣摩着宋延出口的要求,祁远眉心跳了跳,语气压得极稳状似不经意的引导和试探道。 “有责任心会疼人,那需要有些阅历才行,若是这般,年龄上必然不是青梅竹马那般相当了?” 番外十三 淮河游画舫 宋延耷拉下眼皮,想到日后那小鬼嫁给个没担当的孬蛋,那还不如当个老姑娘呢。 “年纪是虚的,相人还得看能力和人品!年纪大些又能如何?”宋延说着,无奈摇摇头。 祁远听在耳中,闷声又咽入金樽薄酒,桃花瞳溢出复杂,声音掩在酒意中莫名显出几分丧。 “年纪相差得大,便意味着两人考虑问题的节奏和频率不在同个轨道上,如此……” 清冷的月光照入窗柩,中秋圆如盘的皎月映在杯中酒水。 回想起昨日,桃花瞳溢出苦笑,将杯中酒彻底灌入喉中,想到二人将会同游,那谈笑宴宴的画面让祁远果断掐灭思绪,手中握着金樽,青筋随着手臂鼓起的线条跳了跳,心底的纠结越发让人不堪忍受。.bimilou.org “胡扯!” “这世上能有什么天造地设般配的人物,只看有心无心罢了……” 宋延的呢喃声入耳,垂敛眉目的祁远僵硬了瞬,桃花瞳倏然间亮起道光,仿若拨开浓雾见到月,原本纠结担心的事情,此刻无端烟消云散,原本压抑在胸膛间的念想,更因为没有这道束缚而激动的欢呼雀跃。 “是啊,端看有些无心罢了……” “他竟然纠结彷徨这样久?” 眼底的嘲弄掩下,再看金樽酒水中映照的明月,祁远便坐立不安起来。 …… 宫墙月色下,粉衫女子发髻高挽,露出段白皙颈。 宋乐仪皱了皱鼻子,想到方才离开时,顾宝珠知晓她今日赴约,眼神中对她和赵然的调侃。 手中的绿叶被她吧嗒揉碎,宋乐仪撇撇嘴,都怪她哥! 自从宋延凯旋而归被封为镇北侯,她明显感觉到,素日冷淡轻巧的目光看向自己时候变得炙热,不知当日赵然,近两日她下值,宫里的宫正和尚仪都拐弯抹角的,和她说起成亲的事情,时不时和他提起哪位伯爵府的少爷。 绣鞋踩着银月之辉,宋乐仪揉揉僵硬的脊背。 宫里头当值,惯需要守着规矩,站个整天算是家常便饭,每每下值脖颈便有些僵硬,再想想待会和赵然的约定,宋乐仪嘴角溢出抹苦笑儿,却只能用舞先生的曲月来麻痹自己了。 月晖皎皎,宋乐仪无所事事踩着灯影,正自娱自乐打发时间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咕噜噜的车辙声,这个地段,若非朝堂上四品以上的官员,不可能有如此特权,所以来人定不可能是赵然。 宋乐仪想到明白,垂眸敛目朝路边靠靠,却未曾想,车辙声缓缓驶来而后自然停下,长靴踩地的沉稳脚步声响起,竟然朝着这方向驶来。 心中诧异的同时,宋乐仪连忙行了宫里,抬头疑惑看去时,竟是身着墨色长袍的祁远。 男子宽袍广袖,掩在背影的竹林中,脊背若松柏挺直,骨相也是一如既往的端正,可唯有那双眼睛在宋乐仪手中橘黄色的灯盏下,缓缓晕染开粉晕,桃花瞳灿灿间朝示意。 宋乐仪怔愣了瞬,连忙从那笑意中回神,杏仁眼不自在眨了眨,心中对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翻着白眼,脚下却听话的上前两步,松竹香夹杂着酒气,缓缓靠近。 清风徐来,粉衫无声便与墨色长袍交缠。 垂眸的宋乐仪瞧见这场景,杏仁眼睁圆,连忙将自己的衫裙拉了回来。 “上去坐坐?” 祁远朝着身后马车指了指,明白宋乐仪的顾忌,男子以手抵拳轻咳了声补充道。 “不耽搁时间,西市卖糕点的那家阿婆,近日又琢磨出样新糕点,换作桃酥,尝尝?” 祁远声音清朗,像是从前那般,用孩童的吃食来哄人。 宫里当值有些久,外头夜风清凉偶尔飘出糕点的甜腻,确实勾的她有些饿了。 懒得再纠结其他,为那些春月事伤身,仔细想想,还没有块糕点来得熨帖实在,宋乐仪点点头,索性听从本心提起裙摆,正要踩着马镫上马车时,眼前伸出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马车不高,宋乐仪半只脚踩上马镫,自然无须多扶,祁远见此手肘直接打了个抓儿,主动扶稳她小臂,隔着夏日轻薄衣衫,肌肤能明显察觉到那双手的炙热。 坐稳马车,捏起块祁远所说的桃酥,宋乐仪浅浅吃了半块放下,味道确实不错夹杂着核桃的清香,就在此时,她眼前递上块青竹的绣帕,正怔愣时,车轱辘却开始缓缓滚动,朝着宫门外驶去。 宋乐仪杏眼微怔,着急看了眼窗外变换的景物,惊呼声溢出口。 “祁大哥——” 今日她守在宫门外,是来赴赵然之约,祁远这马车驶离,这是什么意思? 借着方才的震惊,宋乐仪自然掏出她随身绣帕,将粉衫上偶尔掉落的糕点酥渣拂了拂,恰好避开男子递来的青竹帕,祁远深深瞧了眼埋头的宋乐仪,将绣帕揣回,语气淡淡朝朝她解释了句。 “不打紧——” 清润的嗓音逸在车厢中,宋乐仪有些无语。 所赴之约又不是他的,自然不打紧。 杏仁眼瞪圆,带着两分嗔怒,水润带着雾气暗示的意识非常明显。 “不打紧,我入宫时路过赵府,恰好听说府邸内出了些事。” “等在哪里,也不过暮色渐晚浪费月光罢了——” 祁远声线沉稳,桃花眼晕开示意她安心,宋乐仪愣了愣,虽然祁远说的煞有介事,可杏仁眼中还是透出三分狐疑,视线中,小姑娘的琼鼻再次皱了皱。 闷闷的笑声响起,桃花眼也荡漾开笑意,为端正的骨相增添抹亮色,灯盏映衬下带着惑人的光彩,宋乐仪连忙垂眼不敢再看,视线中灯盏随着清风摇曳,长睫眨动了瞬,骨节分明的大手中便夹着封书信。 灯火扑朔间燃着车厢内的空气和时光,迷离闪烁间,放大着不平的心绪。 宋乐仪的目光从白纸黑墨上‘抱歉’二字上移开,将宣纸塞进信封中,杏仁眼中仍旧有些不可思议,赵然果然如祁远所说,今日无法赴约,可是,这也太巧了吧? “那……那宫里头还有些锁事……” 番外十四 你觉得,我怎样? 粉衫随风飘扬,压根不是宫里头当值的宫装。 这样拙劣的借口,宋乐仪即便硬着头皮,自己却也说不下去,半晌儿懊恼咬咬唇,有些负气的改口道出后半句“我们去哪儿?” 盯着祁远的目光,宋乐仪也不知为何,喉咙有些发紧,连带着话语也带出磕绊,咕噜噜马蹄声也似乎遮不住的紧张。 “淮河画舫……” 祁远嗓音沉稳,坚定吐出几个字。 岸边路人成双,宋乐仪半只脚踩在案板上,手臂已经被祁远稳稳搀扶,湖上晃动的木板顷刻间仿佛在她脚下有了主心骨,淮河的上空点起盏盏花灯,月明伴着晃动的灯影,将夜色下的淮河照耀出鳞光。 随着祁远探身船舫弦舱,鼻端传入果酒香,透过侧面的天窗,能闻得到湖中水汽逸散出的瓜果香儿。 天窗外,数十艘画舫驶入湖心,船板上灯盏闪耀,若空中点点星辰,将湖心照耀的亮如白昼。 湖心中央,挺着最大艘画舫,四周白布轻绸晃荡,随着清风飘扬在橙色月光里,好景美不胜收。 随着古琴声铮铮响起,旋律激昂慷慨,仿若战场厮杀的长鸣,原本嘈杂的湖心逐渐变得安静,只剩下天窗外皎洁的月光。 琴音响起的瞬间,宋乐仪立刻听出,这竟是魏晋嵇康的《广陵散》,女子脊背微僵,不可置信看向身旁祁远,《广陵散》素来难奏,而方才简单的琴声,却让宋乐仪脑海中瞬间便浮现杀伐戈矛的战场,当今世上能弹出此韵的人,怕是非隐居于山野的舞先生莫属。 可……赵然不是说…… 舞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画舫里? 清新流畅的旋律接踵而来,曲风大变,方才旷野上战长厮杀已然落幕,铮铮琴音中流泻出活泼轻快的旋律,宋乐仪下意识闭上眼睛,眉眼中的倦怠消失,琴声意境中,冬去春来、大地复苏万物向荣的景色让人放缓呼吸,跟着乐曲的节奏吐纳呼吸,满目的绿色和叽喳的鸟鸣声,画舫外的夜色已褪去,春意尽显。 曲月悠扬,颇为陶冶情操,祁远只垂目听了瞬,视线很快落到宋乐仪身上,小姑娘神情陶醉,眉目尽显痴迷看得出是发自真心的欢喜,朦胧的灯盏将她肌肤映衬的无暇。 祁远挑唇,陪她听曲时不忘给她剥着杏仁瓜果。 曲月声落幕,宋乐仪缓缓睁开眼睛,还未来得及表达喜悦时,酒杯眼前堆在盘中的果仁怔愣了瞬。 瞧了眼对面泰然自若的祁远,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来。 祁远将剥开的橙子递到她跟前,手里拿着核桃夹,剥出里面的肉,随意问道。 “今也十六月圆夜,宫宴昨日都办过了,缘何下职的那样晚?” 宋乐仪将两腮微鼓,嘴里咀嚼着橙肉,说起今日下值,除了女帝临走时留给她那意犹未尽的眼神外,半路还被宫正拉着说了会话,谈论的内容,自然不过那些…… 视线中,小姑娘潜意识皱皱鼻子。 “宫正拉着我讲了些话,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粉唇无意识嚼弄着橙肉衬得唇瓣水润,祁远挑挑眉。 “哦,说了些什么?” 祁远目光扫过唇瓣,喉结微滚,男子顺手捡起自己碟中剩下的那瓣橙橘入口,爆开的汁水甘甜刺激着味蕾,和想象中的味道无二。 许是问题想的有些出神,宋乐仪放松警惕,心里头想着什么,竟然便脱口说了出来。 “还不是介绍她那吏部当官的侄儿——” 小姑娘声音娇软,垂头间眼尾耷拉下来,趁着那水润的唇瓣,埋怨间莫名显得可怜,明显为此时困扰许久。 宋乐仪再次回想起宫正热切的眼神,都在宫里头当差,宫正又是六局宫官之首,到底是她的上司,素日因着姑母的缘故,在宫里头照拂她颇多,哪怕心里是真的烦闷,也得老老实实听着。 无声的轻叹将心事暴露无疑,宋乐仪眨了眨眼,猛然间回过神来,懊恼的用手捂住她的唇,抬眼偷偷瞧了眼祁远的态度,见他神色淡淡,垂眼把弄着他手中那颗核桃,似乎未曾间话听到心里的模样,宋乐仪拍了拍胸脯,杏仁眼中难掩庆幸。 老老实实结果祁远递来的核桃,杏仁眼转了转,刚准备寻个话题,却突然被祁远的话炸了个晴天霹雳。 “若真觉得烦,倒不妨考虑考虑……早些嫁人。” 放下手中新鲜核桃,祁远挑眉,灯盏的暖光照在他脸上,显出几分认真的端正俊朗。 烛光山洞跳跃,爆开的灯花有些不稳,祁远目光含着温度落在宋乐仪的脸上,桃花瞳中笑意收敛。 “至于这人选……若不然。” 祁远突然凑近,青竹松柏的鼻息铺在她脸上,让人难耐中心痒。 “你觉得,我怎么样?” 清朗的声音荡在月光里,桃花瞳重新晕染开笑意,祁远这话说的轻巧,听在宋乐仪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猝然将在头顶绽开的响雷划过白光,整个人竟就被方才送入口中的核桃给噎住。 宋乐仪陡然发白的面色,让祁远大惊,方才的月色唯美全都不见,船舱内有些兵荒马乱。 就这祁远手臂的搀扶,宋乐仪艰难灌入两大杯茶水,喉间的哽塞才彻底咽下。 气息平缓后的瞬间,被噎后狼狈的尴尬让宋乐仪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好在祁远仍旧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却很有君子风范的别过脸去,直到身上的长袍被拽了拽,祁远桃花眼微闪,视线自然垂下,就看到纤细手指白皙圆润的指甲透着健康的粉晕。 “核桃干涩,下次我们不吃了。” 祁远随意找了个借口,将她前面的核桃仁收起,宋乐仪木然点点头,喉咙虽仍旧有些不大舒服,可却远没有方才他说的那话让人震撼。 “嗯嗯——” 宋乐仪点头轻嗯了声,以为自己的心思被发现,她压根没敢看祁远,只杏仁眼却睁圆,翁声嗡气道。 “祁,祁大哥,你方才说……” 祁远视线中,粉唇纠结间抿起,眉眼中溢出几分无声的尴尬。 “那,那是什么意思?” ------题外话------ 我不是在给大家加更~ 我是在治愈我的懒惰(狗头) 番外十五 嗯……有点喜欢儿 桃花瞳含着笑意,再次耐心的重复时语气含着诱哄。 “若是当真准备嫁人,不妨考虑考虑我,如何?” 宋乐仪瞳孔睁得老大,手指下意识揉了揉耳朵,这次她却非常确信,她没有听错,他这话的意思就是……想要娶她?想明白这层,小姑娘粉唇张大,惊讶间能塞下整颗核桃。 小姑娘皮肤白皙,杏仁眼梦这层水雾,粉色裙衫为她增添抹娇俏,鼻尖也染上抹薄红。 祁远将她惊讶的表情看在眼中,无声叹口气。 原本压抑在心底,那克制的情绪,就要喷薄而出的瞬间,祁远到底害怕吓着她,桃花瞳中翻滚的情谊压下,手背情景却掩不住跳动,船舱内,灯盏烛光的火苗呲呲攒动,带着灼烫的温度。 湖心的凉风顺着天窗,随着祁远清朗的嗓音灌入,宋乐仪发懵的脑袋终于能够缓缓转动。 “祁家虽非望族,祖上却也算书香世家——” 祁远语气微顿,循循的语气看向宋乐仪时带着诱哄。 到底是进士榜眼出生,祁远三言两语间,就位宋乐仪勾画出幅确定的蓝图,着实让人垂涎。 “你若嫁我,日后在宫中当值,有我在,必然不敢有人阻挠,原来你是宫中尚仪,嫁给我后,除了多出曾大理寺卿祁夫人的身份,你依旧是你的宫官尚仪。” 祁远说得笃定,“这点儿,不会有任何改变!” “祁家上无双亲需要侍奉,能为你省下很多精力,专心处理宫中事宜——” “且,你我之间,也勉强可以称句知根知底?” 祁远说完,桃花瞳微闪,面上光风霁月未曾催促只耐心等着。 天窗外渗入清风朗月,夜色清凉,可手心处已然被攥出轻薄细汗。 素日掌平狱讼,正三品的大理寺卿祁远,竟然也有这样紧张忐忑的时候。 祁远不敢马虎,仔细观察着小姑娘的反应,如此直白的自荐,也是他这辈子破天荒头一次。 这话他提前揣摩过三四遍,皆是立足宋乐仪本身的情况与需求。 从旁观者的角度,他不觉得自己会被拒绝,可是事情轮到自己,即便心中演练过千百次,却也仍旧害怕这些条件不够好,害怕她嫌弃自己年纪大,更害怕她觉得他畜生,竟然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来,日后躲着他。 宋乐仪有些哑然,诚然,祁远的每个条件,似乎都在她的点上,而且,最重要的,和她说出这话的人,是他祁远! 是她宋乐仪少女时光,悄然藏在心里,不敢与旁人言说的那个人。 “祁……祁大哥,你,你喜欢我吗?” 窗外湖心出的曲调悠扬,宋乐仪放缓呼吸,早已将丝弦声抛在脑海,怔愣半晌儿,即便她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心口那颗原本冷却的心,似乎又因为他的三两句话便轻巧跳动起来。:筆瞇樓 心弦如此易被影响,宋乐仪心中暗骂自己没骨气。 可她却也清楚的明白,年少时那场轰轰烈烈的喜欢,从来都只属于她一个人,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场兵荒马乱。 于他而言,从来未曾知道,又谈何要求他感同身受? 可即便这样……即便死灰上重新燃起希望,宋乐仪仍旧不喜欢如今的她自己,她希望她活得自在洒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轻易便被人捏住心弦,就因为祁远简简单单几句话,情绪轻巧便被他牵动。 宋乐仪睫毛颤了颤,指尖刺啦划过粉色裙衫,无端勾出轻巧的绣线,无声抗争。 若是他口中,这场所谓的姻缘,最终所谋划的仅仅是……那些,而全无半分喜欢—— 那么,她亦有她的骄傲! 宋乐仪保证,她不会那样贱,彻底丢失掉自我。 窗外琴声陡然急促起来,像是玉珠落入银盘,伴随着啪嗒嗒的声响,灯盏的火光照进桃花瞳里,闪。 烁跳跃的情绪汹涌,此刻的祁远,能够清楚感受到胸膛中那颗肆意跳动的心脏,他痴长宋乐仪这些岁,对男女之情有过向往期盼,却也从没有像如今这般,被这般异样的情绪淹没。 心底的念头自那日被放大,祁远便知,他和宋乐仪之间,已然回不到从前以往。 因为原本的照拂怜惜,已经悄然间变质,他得寸进尺,想要更多,疯狂间,占有,想要。 眼角微微泛红,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祁远目光幽深了瞬,唇角翕动,冲动下想要如实告诉她,没错,祁远喜欢宋乐仪!想娶她要她,想要她完全属于他。 可但凡这情意开闸,就会覆水难收,若是……她对他完全无意,他便无法在她跟前,重新好好当个人了。 可是,他还想要……好好护着她。 害怕这份炙热吓着他,祁远垂眸,眼底情绪肆意翻滚了瞬,再次抬眼时,桃花瞳晕开露出分寸正好的欢喜,看向宋乐仪时语气轻松,清朗的声音传来带着淡淡的磁性儿。 “嗯——” 祁远目光深思了些,朝着宋乐仪笃定般点点头。“有点儿——” 只是有点喜欢吗? 听到这确定的答案,宋乐仪说不出欢喜更多还是难过更多。 欢喜这么过年,藏在她心底的那份情意,竟然也能开花结果等来他的回应;可更加让人难过的是,原来他的喜欢,也只是有点儿。 他口中的有点儿,相比她对他的喜欢,根本不值一提。 都说势均力敌的爱情才能更加美好,可宋乐仪的委屈就在于,只要他说喜欢,即便只是他口中的有点儿,她便其实已经在他承认喜欢她的时候,丢盔弃甲悄然间答应他。 或许,她唯一能够坚守的体面,就是将年少时藏在心底的那场暗恋,悄悄藏得更深,不被他察觉,也永远不要告诉他。 等待的过程煎熬,祁远无声苦笑,他脑海中想的最多的,不是宋乐仪答应他的欢喜,而是……如果他拒绝,他该如何收手,重新以她半个兄长身份,继续护着她,他又该如何佯装出轻松的神态,让她觉得,今夜这番话并非蓄谋已久,而是他冲动所致,压根没什么大不了。 番外十六 初九宜嫁娶 “你……” 宋乐仪默了默,粉色唇瓣抿了抿,终于顶着祁远的目光。 “你说,你说不会影响我在宫里当值,当日后……” “日后,日后若是你我成婚,孩子,孩子该怎么办? 杏仁眼在月色下睁圆,长睫颤动下划过丝慌乱,但吭哧吭哧间宋乐仪还是有骨气的问了出来。 不是说,不会影响她宫里头当值吗,那,日后成婚,孩子该怎么办? 祁远怔愣了瞬,桃花瞳放大了片刻,未曾想他这边忐忑纠结的时候,宋乐仪竟然是这个反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半晌儿,郑重咳了咳,祁远收起抵着拳头的手,点点头顺着宋乐仪的话煞有介事道。 “嗯……这倒是个好问题——” “关于这孩子——” 祁远语气顿了瞬,桃花瞳在宋乐仪含着水光的杏仁眼上停了瞬。 “嗯……不着急,这两年大理寺积案较多,你在宫中又刚晋升为尚仪,尚且需要些时间”,我们——” ‘我们’二字被祁远可以拉长,这把拖长声调讲出来,配上那双泛着粉晕的桃花瞳,莫名带出几分勾人的意味儿,嘴角吐出的每个字都踩在她心坎儿上。 宋乐仪粉唇微张,杏仁眼对上那双桃花瞳,愣愣间像是被勾引入套的小兽,全然被眼前这人勾去魂魄。 “我们……先缓缓。” “等过个两年,再商量这事儿也不迟……” 湖心处传来铮然的琴声,宋乐仪的心弦瞬间回神,盯着祁远的目光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眼,脑海再次回想祁远那话。 什么叫不着急?先缓缓? 说的,好像她有多么着急似的。 她……她这不是,想着他年纪大,着急起来耽误她再宫里头晋升吗? 灯盏朦胧,照耀出的橘色暖光衬得小姑娘肌肤更加白皙,杏仁眼下的卧蚕衬得她更加幼嫩,视线落在那不受控制微微皱起的琼鼻,祁远眉峰挑了挑。 …… 红绸彩锻处处悬张,义宁坊的祁府,张灯结彩间喜气洋洋。 六月初九,适宜嫁娶的好日子。 身形高大的王典狱卸下偃月弯刀,身上换上身喜庆的衣裳,今儿个可是他家寺卿成亲的日子。 素日混迹在刑狱中,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此刻咧到耳根后,瞧见提着礼物巴巴前来祝贺的钱丞,腰杆子也忍不住挺了挺。 他就说,这些酸儒书生也就嘴皮子利索,道理究竟怎样,还不是用事实来说话。 这不……他家寺卿迎娶的,可是宫里头从四品的尚仪,当今朝堂上炙手可热的镇北侯的亲妹妹! 这虽和自家寺卿年纪相差近十岁,可两人间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王典狱轻轻嗓子,走到钱丞面前,慢条斯理将自己身上的喜庆长袍整理了番,又拿过小厮手上红色绸花,准备这几日当值,将这花别在偃月弯刀上,多和祁远讨两个酒钱。bimilou.org 别着红色绸缎的轿帘随风晃动,引得金冠霞帔上的流苏轻轻颤动。 叮叮的清响荡在耳边,配着外头锣鼓喧天的喜庆,引得义宁坊的百姓纷纷翘首盼望,争破头想要透过轿帘,看看铁面无私的祁寺卿,究竟娶了个怎样的天仙。 清风徐来,环佩叮当响,将盖头一角掀起,露出白皙精致的下颌。 宋乐仪的眼睫颤了颤,杏仁眼透过轿帘,视线穿过人流,落到骑着高头大马的祁远身上,似有默契般,白马上身形挺拔的男子似有所感,恰好扭头朝着喜轿望了望。 …… 厅堂外宾客喧嚣,随着喜帕被掀,传出喜嬷嬷善意调侃的笑声。 头顶炙热的目光,宋乐仪攥了攥身上喜服,杏仁眼轻抬,撞进男子的桃花瞳中。 满头青丝梳成发髻,盘进凤冠霞帔中,勾勒出前额饱满好看的美人尖,让面容稚嫩的小姑娘瞧着多出几分娇媚的韵致,祁远目光微烫,在喜嬷嬷调侃的笑声中,收回眼底的炙热。 门外宾客调侃着哄闹在催促,祁远俯身指腹在她脸颊上摩挲了瞬。 “等我——”微哑的嗓音贴耳响起。 夜色中,红烛晃动,长靴跨过门槛在宾客视线中晃荡了瞬,原本失望未曾尽兴的宾友这才舍得放过他,醉意微醺的男子嘴角微翘,推开红锦装饰的门,迎面扑来阵阵的清凉。 坐在塌边的宋乐仪抿抿唇,她早已卸下厚重的凤冠霞帔,长丝青泻如瀑,耳边传来水流哗哗声,指尖握紧绣帕狠狠绞了绞。 脚步声传来,身旁的锦被凹陷,屋设内被冰盆降下的温度,瞬间又燥热沸腾起来,粉唇水润,祁远的目光落在其上,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慕……慕远哥。” 软软的嗓音响起,祁远目光幽深了瞬,轻声嗯了句。 半晌儿,指腹摸了摸宋乐仪乌压压的发,桃花瞳溢出笑意儿。 “我们乐仪……真好看!” 迎上祁远的目光,宋乐仪眼睫颤了颤,白皙脖颈不可抑制染上抹薄红,可即便有些羞涩,却也舍不得移开目光,杏仁眼睁圆,同样觉得今日的祁远过分俊朗。 祁远身为大理寺卿,素日与刑狱积案官司打着交道,正好与他端正的骨相相配,加上往日常穿墨色官袍,显得整个人沉稳有度,倒是鲜少有人关注到那双潋滟的桃花眼。 而今日成亲喜庆日,身着喜袍的祁远被衬得面色柔和了些,愈发将那双桃花眼的潋滟放大,是足够惑人的资本。 赞美的言语真诚,宋乐仪的杏仁眼弯出好看的弧度,粉唇跟着也翘起。 祁远的心狠狠一缩,灼热的气息靠近,宋乐仪闭眼感受眼睑传来唇瓣的微热,伴着清浅的呼吸溢出无声的温柔。 感受到唇下肌肤的瞬间,祁远只觉得整颗心瞬间被塞满,从没有哪个瞬间,能让他感觉到此刻的满足。曾经未曾体验过的喜欢,让他真切的感受到,原来喜欢一个人,不仅仅是简单与她组建和顺家宅…… “慕……远哥。” 祁远握住她不安的手,扫了眼外头夜半的黑,唇瓣移至她耳侧,灼热的呼吸喷洒,传出男子微哑的嗓音。 “睡吧——” 多余的烛影微晃,只剩下桌心处的小儿手臂粗的红烛。眼前的视线已然浸入黑暗,唇瓣的温热顺着前额,划过琼鼻,最终落在粉唇上轻柔辗转,灼热的呼吸逐渐交缠,宋乐仪也被那份炙热感染,跟着那节奏沉沦。 忘情间,薄衫微敞身上泛着凉意的空气很快被炙热的身体挤压,宋乐仪的身体跟着瑟缩了瞬,粉颈带着羞涩。 夜色浓郁,月色皎皎。 绿叶婆娑间,窗外传来阵阵蝉鸣,将厢房内男子的闷哼声掩盖。 红烛跳跃的灯花爆开,宋乐仪猛然睁开眼睛,与头顶桃花瞳对上的瞬间,杏仁眼溢出抹儿茫然,瓮声瓮气的嗓音带出丝哑。 夜色将男子眼底的懊恼掩去,无人察觉。 身上温度滚烫,空气有些闭塞,宋乐仪伸手推了推,娇娇软软的慕远哥喊了半截,嗓音变成细软的惊呼,天旋地转间已然变换了位置。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宋乐仪有些不大适应,夜色中杏仁眼中的水雾晶晶亮亮,白皙手臂撑在男子坚硬胸膛,正无措摩挲间,大手贴上面颊,将那双蒙着水雾的眼睛蒙上,粉唇再次被侵占。 这一次,动作不在温柔,沉浮间沉猛骤急,仿佛在夜色的遮掩下,彻底释放出藏在血脉中那压抑不住的兽性…… ------题外话------ 是个2500字的肥章 应该………很规范吧。 番外十七 爆发的委屈 橙色斜阳照耀沉寂的宫门,有马车稳稳停在宫门口,寂静无声间耐心等待。bimilou.org 绣鞋踩过石子路,身着宫装的宋乐仪刚停到马轿旁,风掀开帘帐伸出只骨节分明的手,宋乐仪已然习惯,顺着那力道踩着马镫矮身进入马车后,便落入道温热有力的怀抱,让人感觉很是安心可靠。 手指带着热意,拂过耳边旁碎发,桃花瞳溢出温柔,清朗的声音响在耳畔。 “累不累?” 宫里头当值了整日,确实也不能说不累,可是想到祁远要接她回家,宋乐仪便觉得好像有了期待。 小姑娘朝他轻轻摇头,可祁远还是将她转了个身,替她揉按了番纤瘦肩背。 缓缓的夜色直入深夜,将厢房内的灯盏照耀的分明。 扑闪间,灯盏熄灭,床榻上两人的身影交叠。 有些事情,但凡开闸,便已然习惯它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深秋夜色温度事宜,为窗内交叠的人影传入清浅温柔的凉风。 宋乐仪眼睫颤了颤,气息交缠间感受着身体的异样,起伏间配合着他的动作,方桌上爆开的灯花让床榻间闭塞的空间短暂陷入黑暗,交叠间鼻尖滴落滚烫的热汗,杏仁眼下意识睁开,还带着三分水雾般的朦胧。 夜色将骨肉绷起的狰狞掩盖,宋乐仪视线微定,落到男子太阳穴突突跳起的青筋,似乎察觉到她的不专心,动作猛了些激得宋乐仪脊背微颤,接着桃花瞳猝然张开,滚出岩浆般汹涌的占有和爱意,不加掩饰,来不及收敛。 杏仁眼怔愣了瞬,仿佛被那熔岩般的炙热灼烫,桃花瞳中溢满的深情,将她心底最隐秘的那份柔软戳破,勾出曾经那些岁月中她独自消化的脆弱,脚尖勾着床褥微蜷,宋乐仪有些承受不了。 深秋夜雨清凉,骤然风急,哗哗的雨点细密浇灌击打着窗外的秋叶,零落满地。 凉风卷入受惊半盏灯烛,沉沦间,心底的慌乱却控制不住,额角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隐忍着力道,却未曾收敛眸中爱意,若潮水般能够将人呢淹没。 灯火跳跃眼前的场景再次暗了瞬,身体颤栗的瞬间,宋乐仪猛然伸手,蒙上那双潋滟的桃花瞳。 她受不了,她有些受不了他那样看他,成亲那晚,他也那样看过他,闪而逝去的深情。 热意混着薄汗,糊在宋乐仪的脸上,手心处,祁远的睫毛颤了颤,手掌温柔拍打着她的脊背,带着无声的安抚,可这分温柔的诱哄,却仿佛是压垮心底情绪的最后根稻草,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那深情却是她渴盼,可却又能将人溺死,沉沦期间的时候,彻底勾出她心底患得患失的不安,宋乐仪害怕自己顶不住,沉沦其中时,连最后的骄傲和自我都守不住,但凡他稍许溢出的深情,她的情绪便能被牵着走。 暗恋卑微,可她不想,不想彻底卑微到尘埃里,这样敏感又患得患失的情绪,让人难安。 脊背的战栗放大,被身上的祁远全然感知,耳畔传出小兽般哭泣的呜咽,带着细密的难过,委委屈屈的呜咽刺激的感官,情绪被无限放大,伴着濒临奔溃的青筋,男子压抑的闷哼声响起脊背微僵,黑夜的寂静彻底停当,喘息声渐止。 夜色中,祁远深沉的眼划过丝慌乱,眸色翻滚间压住抑制不住的情绪,以为弄疼了她,将她吓着, 祁远停在要紧关头,抽身离开,将她抱在怀中,唇瓣贴上她蝉翼般带着泪痕的睫毛,安抚轻吻。 窗外的秋雨绵绵,洒落在泥里,捻转着落地的花瓣,哗哗的雨声隐秘,无声吐露着少女的心事,将那份委屈彻底摊开,抛在人前,等待被爱之人的在意和治愈。 日头入秋,大理寺逐渐繁忙起来。 刑部又送来不少积案,需要在秋后会同督察院进行三司会审,俗称秋审。 接连几日,祁远忙的脚不沾地,夜间回府基本快要黎明,宋乐仪又在宫里当差,自从那晚,她已经连着三五日未曾好好看过他,最近两日,竟然直接歇在府衙内,连祁府也未回,只差小厮回来传信。 黄昏的暖光打在尚仪局的红砖房梁,衬得秋日愈发萧瑟。 “陛下前些日子便念叨那本《春秋小筑》,今夜当值,苏彤史记着给陛下带过去——” 又确认了各司职责确认了番,宋乐仪这才松口气,精力卸下后便显出疲惫,摇曳的灯盏昏黄,衬得尚仪局的殿宇空空荡荡,屋里只剩她一个人,那些刻意被她压下的情绪便再次席上心头。 空荡墙壁上将人影放大,似乎也将心底的不安和敏感无限放大,顷刻间,黑影彻底将人影掩盖,冰凉的琉璃砖瓦上,落下颗颗剔透晶莹的泪珠,半晌,宫袖擦干泪痕,宋乐仪强迫自己换上常服,随后顺着高耸宫墙朝着宫门外走去。 自从那晚,许是祁远有些厌烦,厌烦她那些突如其来的敏感情绪,加上大理寺繁忙,他回不了祁府,自然也有几日未曾来宫门口接她了。 顺着围墙上照下的月光,高耸宫墙投下的阴影彻底将宋乐仪的身影淹没。 伴着秋日的凉风,脚下落叶咔咔作响中,无声咽下宋乐仪的叹息,将心底杂念抛弃,粉唇微微翘起,这两日有些煎熬,可方才尚仪局闷头又哭了通,此刻伴着星光月色,宋乐仪又觉得,有些东西似乎也豁然间开朗起来,那些纷乱杂然的思绪也缓缓被理顺。 伴着清浅月光,长睫轻轻颤动了瞬,仿佛找准了自己的位置般,杏仁眼再次睁开时,透出几分沉静。 说到底,她为守住那最后的自尊,不愿告诉他那份喜欢;可如今她已然嫁给他,若仍旧如从前般压抑那份欢喜,没有勇气与他表达,按捺住本性去克制,那么,如此以往又她这又是何苦? 何苦为难她们二人? 倒不如正视心意,勇敢去爱,即便日后会遍体鳞伤,也总好过如今这般? 现在这样纠结敏感的她,她其实亦不喜欢。 完结 宋乐仪 祁远 宫门外,马车的剪影被拉长,噗嗤间穿着热气的骏马蹬踏着四蹄,衬得竹影旁挺拔的身影愈发显得寂静,熟悉的身影,让宋乐仪怔愣了瞬,心底深处真实溢出的欢喜,让她没有办法忽略,方才低迷的那颗心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听到身后动静,祁远转身的瞬间掩住眉眼疲,上前牵住她的手,动作带出温柔的眷恋,眸光忍不住落在她脸上,这些日子忙到没有时间好好看看她,搀着她坐上马车,蹄踏声伴着车辙,缓缓驶入与义宁坊相反的方向。 宋乐仪的视线落在他生着青茬儿的下巴,眉眼中也是遮掩不住的疲惫,她瞧着有些心疼,索性让她枕着自己的肩膀歇息会儿。 祁远倒也从善如流,将头埋入她的肩颈出,灼热的呼吸喷洒,传来些微的痒意。 两人还未说几句话,外头便传来车夫的报更声。 “大人,到了——” 宋乐仪放下祁远递来的糕点,下意识掀开车帘瞧了瞧,就见马车驶入不知名的街巷,正停到处崭新的府宅,上面黑色牌匾空荡未着金字,竟不知是谁家。 杏仁眼中满是诧异,祁远喉咙发出闷闷的笑声,却卖了个关子没有解释,只邀她下来。 漆红色的大门应声而开,里面探出老翁半个头,眉眼盈盈笑嘿嘿冲着两人喊着老爷夫人,这称呼听得宋乐仪杏仁眼微睁,若是她记得不错,此地应离宫不远,但离祁远义宁坊的府衙有些距离,这样的地段和面积整套府宅下来怕是要花费不少银子。 而守门的老翁,竟然喊自己夫人? 宋乐仪下意识朝着祁远看去,祁远无奈摇摇头,朝她再次伸手领她跨入宅院,路上小厮丫鬟们已经齐备,整个府宅似乎翻新了次,扫洒的格外干净,亭楼水榭间还有座荷花池,里面清波绿叶荡起水波,似乎早知道会有人来,临近水榭的亭台间早已摆放好瓜果。 凉风习习,吹过裙摆,祁远捏了捏柔弱无骨的手,清朗的嗓音响起带着丝询问。 “我们日后,搬来这里可好?” 秀发随风摇摆,祁远帮她别再而后,露出精致小巧的耳垂,上面点缀着珍珠圆润的耳坠,衬得肌肤更加莹润透着白瓷的光泽,他喉结微滚,凑近亲了亲她唇角,哑音响起。 “可还喜欢?” 宋乐仪愣了愣,原来这些日子,他来不及赶回祁府,除了大理寺府衙积案颇多外,竟然还忙着赶来这边主持这新宅翻修的事情,怨不得会这样疲惫。 曾经的祁府虽好,可宋乐仪在总觉得不是自己的家。 倒不是府宅小的缘故,而是府邸内所有摆设装修算起来,都是他与旁人生活过的痕迹,处处精巧痕迹过重。 而这栋崭新的宅院,四处亭台楼阁无一不精,是他为他们重新买下组建的家,她如何能够不喜欢? 可日后若是将府宅搬到这里,倒确实方便她宫里当值,可于祁远而来,怕是又得早起两刻终的时间,赶去义宁坊的大理寺了。 似乎明白她的忧虑,祁远轻轻笑笑,胸膛震颤出好听的磁音儿,穿在耳中莫名透着几分性感。 祁远拽起她的手,凑在唇边吻了吻,桃花眼晕开粉意显出几分吊儿郎当,可细看下神色却满是认真,看着宋乐仪一字一顿。 “我们乐仪,值得最好的……” 秋叶中出去最后的蝉鸣,清风间传出点点果香儿。 厢房中的灯盏氤氲,寂静的只剩下哗哗翻页声。 宋乐仪泻下满头青丝,隔着屏风偷偷朝着桌案前的祁远望了眼,抿唇抿了抿到底鼓出三分勇气。 幽幽冷香袭来,靠近时让人心神微震,祁远反应指根过来时,手中卷宗已然被宋乐仪拿走安放在桌上,纤细葱根覆上太阳穴,揉按间仿佛能将满身浮躁气散去,伴随着窗外凉风,身上那丝冷香顺着指根便有些无孔不入,卷宗被清风激的哗哗作响。 祁远眼皮子跳了跳,等宋乐仪反应过来时,天旋地转间后脑已经枕上床褥,随着他欺身上前,方寸间的床榻更加凹陷,手臂灼人的温度顺着薄薄寝衣传来,带着种无孔不入的窒息感,却又让宋乐仪觉得无比安心,放松身体沉下心去回应,抛开所有的顾忌原来享受所谓的当下这样美好。 唇瓣上主动覆上的绵软水润,透着淡淡果香,清新宜人的味道让从唇齿间传来,祁远愣了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双臂撑起未曾急切,桃花瞳细细扫过她的眉眼,似乎想要探究其原因,视线划过与那双水润的杏仁眼对上,里面溢出的眷恋和依赖让祁远愣了愣,心头瞬间被填满了力量,无处安放的满足和喜悦,只能透过温柔缠绵的唇齿去发泄和表达。 灯盏燃起烈火灼油的温度,晚风骤急,吧嗒的汗珠顺着脖颈低落,顺滑出笔挺的线条。 眼睑再次被覆上灼热的温度,唇瓣辗转间极尽温柔宠溺。m.bimilou.org 宋乐仪握住他的手,长睫微颤间露出水雾气蒙蒙的杏仁眼,这次她的目光未曾逃避,允许自己直勾勾沉沦在那双桃花眼中,亦沉沦在那份炙热浓烈的爱意中。 雨落娇花的珍视,让嫩叶边缘缓缓愈合起来,连带着那份埋藏在心底的委屈,也在灵魂交割中被置换成心满意足的战栗。 唇瓣下移,来到纤长白皙的脖颈,鼻尖地上温软的耳垂,气息喷洒间,喉结滚动。 晚风清凉,夹杂着喉咙中溢出的磁性,沙哑声低喃,响起在耳畔,白皙脖颈的薄红被细汗竟然,夹杂包含着铁欲和弄情,刻意掩在桃花瞳中的炙热不在压抑,传入床边清凉的晚风。 “乐仪——” 嗓音中唤出的这两个字,包含着浓重的喜爱,不加掩饰,尽数传递给她,缠绵细吻中一遍又一遍,仿佛那名字被刻入他的骨血,值当他如此反复的咀嚼,丝毫也不觉得厌烦。 热汗将额头碎发打湿,宋乐仪覆上男子手臂。 青筋着律动裹挟,一下又一下。 福至心灵间,宋乐仪粉唇微张了瞬,脑海中突然便拂上个念头,或许,他口中所谓的‘有点儿’喜欢,其实和她相差无几,也或许……比她还多。 温软覆耳畔,辗转间含弄着耳垂,便就到要紧关头,宋乐仪身形微蜷,手指倏然间握紧他手背,可身上人的动作却一停,朦胧间耳畔再次传来暗哑的嗓音,伴着额头青筋跳动的节奏,克制隐忍的薄汗细密,“我们乐仪——” 喉结滚,响在耳畔,声线有些艰难,“有没有,多喜欢我一点儿,嗯?” 淡淡的嗓音带着磁性,恍然间在催促,夜色中桃花瞳漆黑如墨,坚持等待着答案,身体内的余韵尚且未来得及褪去,宋乐仪脑海中空白了瞬,反应过来时蝉翼的睫羽颤抖,水雾再次席上,指腹下的青筋再次狠狠跳了跳。 宋乐仪身体打了个激灵,细软的嗓音溢出几分哭腔,贴合的手臂已然紧绷,蓄势待发间有些吓人,她闭了闭眼,半晌强自平稳着声线,瓮声瓮气的嗓音夹杂着鼻音,却终于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原来在他哪里,对待这份感情,亦如此患得患失,如影附着的委屈仿佛也随风而散。 “有……有点儿。” 话落,仿佛所有的症结皆尘埃落定,骤然加重的攻势,随着轻的鼻音在灯影明灭间,从喉结中喘出的闷哼,低笑声伴着胸腔的震动,清风扫过房内污浊,身体传来的快乐伴随着被喜欢的回应,心头弥漫上无与伦比的满足,皆被窗外月色掩盖。 长风卷杂过腊月的寒冬,迎来初春的明媚。 黄昏的暖阳照射在大理寺门前的獬豸,巍峨的砖瓦静静耸立。 府衙内的长桌,案几上照旧摆放着卷宗,满室的墨香飘散。 挎着偃月弯刀,跨入房门的王典谒下意识放轻声音,瞧见书案前抱着卷宗,拧眉沉思的祁远,静静侯在旁边。 夕阳彻底西斜,卷宗被放在桌案上,祁远按了按太阳穴,这才恍然察觉靠着椅背昏昏欲睡的王典谒。 强自睁开眼皮,王典谒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瞧了眼天色连忙起身,声音中透着丝懊恼,恍然发觉竟然忘记了时间,昨晚上连夜审讯,竟然真就在这里差点睡过去,陡然间想起要紧事。 “寺卿——” 王典谒刚要开口,目光落在祁远身上,却见他目光透过他看向院门外,神情专注认真,眼中溢出温暖柔和的笑意,和方才面对卷宗伏案时的沉静有些不同,他下意识转头,瞧见挺着肚子走来的宋乐仪时,摸了摸腰间的长刀,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明日便要休沐,府衙内便显得有些空荡。 宋乐仪提着食盒,扶着祁远的手臂小心翼翼跨过门槛儿,食盒中传出香气儿,王典谒很有眼色的立即退了出去,随之传出厢房木门咯吱的声响。 被祁远扶着坐下,宋乐仪轻嗔了他眼。 “这两日怎么不回来,累坏了吧?” “我给你做了些……” 食盒中传出的香气诱人,祁远轻嗯了声,手掌府上凸起的肚子,视线却忍不住在她细腻脖颈上留连,因为怀有神韵,青丝被盘起,却在清风中偶尔有碎发调皮,散落在白皙脖颈间让原本被她护在掌心的小姑娘多出几分母性的温软,愈发吸人注意。 “哎——” “祁远!” 惊呼声响起的瞬间,宋乐仪的肚子被大手护着,腰肢被抱起转眼间已然坐在长桌上,高耸的卷宗随风哗哗,被祁远挥手拂落在地,满室的墨香再次传来。 对视间,桃花眼中滚动的炙热,是宋乐仪在熟悉不过的情动,脖颈下意识溢出薄红,祁远视线划过喉结滚动了瞬,白皙耳垂温软,气息缠绵间传来男子的嗓音微哑,在肃穆庄重的府衙内无端透出几分沉重的欲。 唇齿含弄间有些不清,却又格外蛊惑人,暗示的意味格外明显。 “不着急……” “这两日不是满六个月了——” 桌案硌人,肃穆安静的府衙能将所有的感知无限放大,宋乐仪无力推辞,只能抑制住唇瓣清浅的气息,身上传来的热意仍旧炙热,端正的眉眼微凝,桃花瞳中满是认真,触感清晰,闷声间让宋乐仪蹙眉咬唇。 窗外的暖光洒在地上零落的卷宗散乱…… ------题外话------ 希望大家看的喜欢 发了三遍才审核通过 明天就是我们的沈岚青和傅斯年拉! 番外一 坠落入深渊(傅斯年) 冬雪漫无边际,夹杂着冬日的寒风,呼啸间卷起心中的冷意。 临街铁匠铺子中的炉火烧的正热,似乎要捅破这片阴冷潮湿的天际。 傅斯年愣愣瞧着那旺盛汹涌的火光,却觉得心中冰冰凉凉,脑海中再次浮现锦衣卫府衙,陆毅脸上的无奈和冷然,那颗心彻底坠入。 厚重的积雪,覆盖在凹凸不平的地面。 傅斯年茫然看着眼前皑皑白色的世界,脚下有些不稳,黑色长靴直接财经稀薄的冰窟窿中。 生冷的雪水顺着软缎流入长靴,卷在这渗人的寒风,傅斯年脚步却违停,神色只有瞧见眼前死寂的内务府三个字时,神情才染上些许挣扎。 内务慎刑司,位于安德坊地界,是个男子都知道这是怎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皑皑冰雪将它藏在陋巷中,寒冷将空气中淡淡的腥臭味遮盖,仿若能遮盖这时间藏在黑出的阴私。 嘎吱积雪响起,身后蹒跚走来三五个男子,接被风雪懂得有些麻木。 他们瞧见前头虽有些狼狈却衣衫完整的傅斯年,眼底的麻木被山而失去的诧异取代,随后便安安静静排成小队,视线下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似乎到了时辰,红漆木门挤压止血,里面出现个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的男子,瞧见外头的人,见怪不怪打了个哈欠而儿,随后从身后取出碟陶瓷罐子,按照序号发给排队的人,瞧见俊朗的傅斯年时,男子眼中划过闪而逝的诧异,转瞬间欧化为丝怜悯和些许隐秘的庆幸。 情绪到底一闪而逝,内五福慎刑司这样的地方当值久了,所有的一切似乎在麻木中,仅仅是为了活着,对于自己的命运都算不得关心,又如何会关心这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侍从摇摇头,将脑海中杂念褪去,接着继续自己的差使。 走入院落的冰雪,仿佛是白雪都压抑不住的腥臭味,傅斯年被引入狭小的耳房。 里面常年不通风,夹杂压抑的血腥味更重。 长条桌上摆放着五六个铜盆,里面还残留着些血渍。 角落中摆放着灰白陶瓷瓦罐,边缘处偶然还沾染丝腥臭味儿。 傅斯年皱皱眉,脚步停在半空,半只脚似要重新收回。 却此时,身后传来双大手将时出血力道将他往里面推去。 傅斯年脚步瞬间变得踉跄,半只悬在空中的脚,彻底踩落在实地板上,男子口里骂骂咧咧道。 “赶紧些,别耽搁内务府时间——” “来到这里还犹豫什么,若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那个男人愿意来这种鬼地方,可当初想来的是你们,如今退却的也是你们,要我说,好好想想你们那些不得已的原因,省得在这里浪费时间……” 说着,那位斜眼儿的“小刀刘”睨了傅斯年眼,阴阳怪气道。 “有着俊俏模样,不如想着日后该如何为自己谋条出路,若有些学识,日后入宫进入内书堂,能侍奉在女帝身边,也有着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骂骂咧咧的声音透着些不耐烦,进入号房的几人神情更加低迷。 屋舍内很阴,将傅斯年的面颊彻底蒙入其中,像是吞噬希望的黑暗,引人坠入无尽的深渊。 可最让人绝望的人,当你挣扎着想要回头看看是,却发现,身后亦是深渊,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 而前方那条深渊至少,至少可以让你承担起该尽的责任,舌尖溢出声腥甜,阴影扩大,逐渐地,彻底将傅斯年的青色衣衫遮罩…… 刀锋在火光下燃起红星儿,钢铁透出的炙热,是肌肤承受不住的痛苦。 外头的冰雪仍旧,滚过的车辙声仍旧,神色空洞麻木却仍旧,挺直等在内务府外的人亦仍旧。 拥挤狭小的号房,傅斯年躺在铺着草席的床榻上,鼻端的铁锈味浓郁,刀锋染血的红色,与傅斯年惨败的唇色形成反差,额头上深处的稀罕已然将黑发打湿,门窗随后咯吱声被打开,刺耳的铜锣声响起。 在“小刀刘”提醒下,拥挤在号房中的男子惨败这脸起身,哆嗦这唇极力消化着身体上的疼痛。 “噔噔——” 床板被碰撞的声音响在耳边,让人绝望的嘈杂。 傅斯年睁开眼睛,右手撑着床板,佝偻着身子扶着墙壁艰难踱步,额头上渗出的冷汗,顺着高婷的鼻梁吧嗒间击打在浸染着血色的木板上,腥臭味弥漫在鼻端更甚。 这般苟且,接连三日,原本惨败的唇色已然变得干裂。 号房中拥挤的人,因为缺水,纷纷像是摊死在沙滩上接受日光暴晒的鱼儿。 直到阳光重新穿破黑暗的云层,咯吱的房门声再次响起,打开的号房,将外头明亮积雪的天色映入坊间,天光明亮却寒冷,兜头照在傅斯年头顶。 眼睛有些艰涩,双目敏感的颤了颤,缓了好半晌儿这才缓缓适应来,再出出现在他们跟前,神情有些不耐的“小刀刘”的出现,提醒着傅斯年,原来自己已经在这狭小阴暗的号房中,苟且了三日。 外头的天光,以及身体上有些麻木的疼痛,让傅斯年的感官变得迟钝。 顺着“小刀刘”的指示,傅斯年眸光闪了闪,手指撩开被染血染成黑色的长袍。 三日未进滴水,脑袋有些昏沉,连带着白腊针被拔掉的瞬间,竟然也感受不到多少疼痛,唯有喷涌而出的腥臊水渍,滴滴答答流淌在木板上,让愣愣看着这一切的傅斯年,右侧腮帮狠狠鼓起,双眼瞬间划过丝水意。 “小刀刘”斜起眼皮,将白蜡针收进陶瓷罐子里,上下打量了傅斯年遭。筆蒾樓 那双眼睛里,他看到的不只是其他人眼中的麻木和得过且过的苟且,他更加看到藏在深处的心灰,和即便尘埃落定后,也仍旧难以掩盖的羞耻。 那一闪而逝的神情,让小刀刘怔愣了瞬。 他看向傅斯年的目光,难得涌出份不忍。 常年在内务府当值,又坐着这样的行当,有时候麻木和不耐,也是他苟且在这阴暗中,保护自己的方式,可是看到这样藏在众人麻木神情中的鲜活的羞耻感,还是让小刀刘有些难受。 还是当初那句话。 那个男人原来来慎刑司这种鬼地方,若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谁愿意过来? 可事已至此,生活还得往前走不是? 小刀刘无声叹出口气,垂眼的瞬间很快将浑浊眼球中的动容掩盖,再次斜眼看向傅斯年时,那双眼睛已经重新蒙上层不耐,方才那隐秘拂过心头的不忍无人知晓。 “拿着,这是你的——” “将这‘宝贝儿’妥善保管起来,日后存个念想,里面我已经装上了石灰,血液不会阴潮腐烂,桃陶瓷罐子里面必然是干燥的,待会儿回府了,记的将这陶瓷罐子用湿布抹干,然后浸泡在香油中,日后等油渗透了,便可存放在小木匣中,用红封将其包裹起来。” 小刀刘语气顿了顿,斜眼又看了傅斯年眼,难得拍了拍男子脊背,带着三分生涩迟钝的安抚。 “日后挑选个黄道吉日,将‘宝贝儿’悬挂在房梁上,我看你有富贵相儿。” 小刀刘说着,再次瞧了眼递到傅斯年手中的陶瓷罐子,神情并不惋惜也不庆幸,浑浊的眼珠满是疏离于世的平静,就连语气也没有因为这提点的话语,显出几分暖意和柔和。 “也算是个由头,寓意你日后高升,待百年之后你,将这‘宝贝儿’从房梁上面取下来,然后与尸骨共同陪葬,这辈子的冤孽也就了解,下辈子必然能享受几天快活日子……” 傅斯年视线扫过手中沉重的陶瓷罐子,怔愣好半晌儿,仍有门外嗖嗖的冷风割裂脸上的皮肤,也不知道避开风口站着。 直过好半晌儿,男子闭闭眼,号房的阴影与门外明亮的天光交错,汇聚在傅斯年的面容上,将他的头骨劈成两半,似乎也永远得不到自洽和救赎…… ------题外话------ 昨天未来得及更新 睡过去了 今天给大家补上! 不行我立个g督促下我自己吧 今日至少万字更新! 等我 番外二 浑浑噩噩间 殿宇中的留意砖瓦清凉通透,干净的能够照的地面上的人影,袅袅炉香显得寝殿更加空荡幽静。 唯有闽光色床榻上面,趟着个容色苍白的女子,即便满是病容,唇角无神血色,可眉眼中残存的威严和气度还是让人心生忌惮。 傅斯年抿着唇,给铜炉中换了块香饼,脚下步子放轻出了寝殿。 “哎哎——” 小顺子看着独来独往的男子,没忍住喊住傅斯年,从身前的食盒中掏出盘酱牛肉,献宝似的递给傅斯年。 “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看你手脚利索的很,陛下跟前当差又不多话,看着是个稳妥的人。” “这是今日尚膳监赏的酱牛肉,你别客气,尝尝看——” 小顺子说着,就热情的将那碟子酱牛肉递过去,热情的小太监让傅斯年微微蹙眉,抬眼瞧了他眼,默不吭声间摇摇头,随后便要转身离去。 这疏离的态度让小顺子微噎,偏偏傅斯年这人又气度不凡,明明都是当差的太监,可这人站在你跟前,气度上莫名就像个主子,让人不经意间就想要顺从。 可明明……这小子,还在自己手下当差呀? 想通这个关节,小顺子连忙上前两步将傅斯年拦下,以手掩唇轻轻咳了咳,学着他干爹的样子,刻意将嗓子声线压低,随后不紧不慢的数落道。 “汪提督说,伺候陛下要寻找个手脚利索,话不多的,可这伺候陛下的时候遵守这些规矩便是了,怎么如今出来了,还是这副沉默寡言的模样,这……” 小顺子搜罗着词语,视线落在傅斯年疏离冷淡的眉眼上,又忍不住苦口婆心道。 “这……宫里头活计干完了,总的出来说说话吧,否则可正真要将自己给憋坏了!” “喏——” 说着,小顺子又将眼前酱牛肉递过去,泛着花椒的油香配着那切成薄片的酱牛肉,品相上佳, 绝不是自己如今这个小太监能吃上的东西,傅斯年眼睫眨了眨,抬头深深看了小顺子眼,却仍旧未说半句,顶着冬日的寒风,从食盒中取出自己今日应得的两个馒头,转身默默离开。 “唉——” 离开的背影坚定决绝,小顺子着急甩了甩手中拂尘,觉得自己满腔真心喂了狗。 小顺子拿起块酱牛肉,瞧着傅斯年的背影像是泄愤般恨恨很塞进嘴里,双眼能喷出火来,语气也恨恨。 “你不吃!哼,我吃——” 冷风中背影显得从容,可走在削骨的风中却仍旧显得萧瑟。 小顺子咀嚼的动作放缓,莫名觉得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儿,刚入宫的时候艰难,他那时候也是独来独往,颓废又自卑,可能怎么样呢,还不是需要打起精神头,让自己日子过的更好些。 想到这儿,小顺子再次拿起块酱牛肉,放在嘴里认真咀嚼起来,眉眼中带出股享受的意味儿。 湖心处结上薄冰,上面是晶莹剔透的纹路。 傅斯年搓搓手,视线落在被冻的生疮的手,半晌儿淡淡移开目光,眼也不眨将手中的干馒头塞进嘴里,口感自然不是很好,原本热腾腾的馒头已然被变得冷飕飕不在松软。 湖心处的凉亭中,传出太监嬉笑怒骂的声音,虽然灌着穿堂的冷风,可是凉亭中毕竟摆放了个暖炉,是太监当值过后,可以来到这里烤火解决午饭的地方。 今日时辰已经不早,凉亭中堪堪也就只有这两个太监,手里拿着骰子,烤火间揣出口袋中的月银,违背着宫里规矩开始赌骰子。 湖心亭出虽冷,却也安静自在的没人打扰。 馒头的残屑落在冰晶上,傅斯年微微蹙眉,耳旁嬉笑的声音愈发不加掩饰,吵闹贪婪的欲望随着兴致高昂间愈发难以掩饰。 “哎哎,那是我的银子,娘弊的,回回都是你赢,怕不是用了什么手段?” 小安子的质疑声让小喜子拧眉,尖细的嗓音因为激动,像是摩擦着铁皮,让人头皮发麻间有些烦躁,大手直接撸了身旁带着质疑色的小喜子眼,将手里的铜板藏到身后,不满的斜着眼数落。 “胡说甚嘞!这是老子光明正大赢来的,你在胡说,我去和我干爹说说,你个酿皮子耍不起还在这里赌博,不打你十多板子让你尝尝屁股开花的滋味,这是还不晓得宫里头规矩呢。” 小喜子陡然间阴沉的面色,以及那实际板子的威势,让原本质疑的小安子微慌乱,瞳孔随着烤炉中传出的火苗微微晃动,正心绪不安间,就见凉亭外走过个穿着还算体面的青衫宫女。 宫女发髻上的赤金螺纹簪看的让人垂涎,小安子端起猴腮,按捺住尖嘴里的喜悦,手肘戳了戳身旁的小喜子,不断朝交换着眼色,明显有些不怀好意。 瑟瑟的凉风依旧,将傅斯年身上最为普通的太监服,吹得列列作响。 蹲在湖畔的傅斯年却仿佛劝人感受不到冷意,仍有那刺骨的寒风深入骨髓,俊秀的眉眼被冷风灌入些麻木,眼底似乎只能瞧的间,眼前满世界的冰雪,孤寂又冷然。 凛冽的寒风,太监尖锐的笑声,伴随着女子哭泣求救的声音,顺着冬日的风雪传入傅斯年耳中,男子身形微动,之间无意识颤了颤,耳边哭泣声求饶声愈发挣扎。 “两位公公,这金簪那是贵人赏赐的,奴婢不敢弄丢,还请两位公公发发慈悲放过奴婢。,” 求饶声无济于事,反而带来阴暗心底征服的快感,巴掌撸在脸上的声音清脆响起,仿佛能够打破冬日的寂静,其中还夹杂着太监得逞间的笑意。 “小贱蹄子,这金簪给你两位公公,老老实实送上来。” “回去后不准告诉宫里头的贵人,否则我们小喜公公上头可是有干爹护着,到时候别说着金簪,就连你这小命也难保护不住的。” 暖炉的火光已经熄灭,彻底剩下凉亭中四面吹来的凉风,顺着周围的空旷传入湖心处。 傅斯年垂下眉眼,耳边污言秽语浊人,将太监本性中的贪婪和扭曲显现的淋漓。 男子眼中迅疾拂过丝厌恶,可视线落在身上的太监服,手指握起唇角牵起嘲讽的弧度。 他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呢? 或许,不久后的将来…… 傅斯年太阳穴处的青筋狠狠跳了跳,眼底飞速划过丝阴霾,起身间不顾耳边女子求救的呜咽声,就要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冷风扫过寂静无声的宫廷,藏在心底的污垢,仿佛能在无声无息间将人同化。 终于,挣扎的动静,将凉亭中,打翻的火星彻底熄灭,可却仿佛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某处火苗,让两位太监压眼底的兴味儿更浓,仿佛能够让原本残缺的他们,代偿下获得几分曾经的快感。 小安子尖嘴咧起,手再次探上宫女身上的肉,狠狠掐间目光里含着几分享受。 接着衣衫帛裂的声音,比寒风更加人让人觉得凛冽,宫女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透着无力的绝望。 嘶哑间仿佛被衣衫堵住嘴唇,呜咽的声音突然间中断。 寒风中大步前行的傅斯年太阳穴处的青筋再次狠狠跳了跳,脚下薄冰破碎,男子脚步陡然停顿。 视线中白皙的肌肤,被掐扭下覆上的青色色的红痕,这份视觉上的冲击让两个太监眼底拂上丝快感,全身的血液久违间涌上股兴奋,仿佛能够让他们忘记身体的残缺,享受上他们渴望的那份情欲。 到最后,快感席上来的瞬间,两位太监行为举止愈发龌龊。 两人伸手就要彻底将撕开宫女衣裙,探手而,凉亭中靡靡龌龊的声音愈发让人厌恶。 小喜子昂着头喉咙间压抑不住的低喘陡然间被打断,颧骨上面袭击的铁拳夹杂着寒风的力道,吃痛间不仅浇灭所有兴致。 傅斯年抡起拳头,压根没有给这两位尚宝监的太监留手,拳头只朝着他们面门以及身上的痛穴处,凉亭中传出他二人狼嚎声的惨叫。 小喜子和小安生生挨了两拳,这才发觉事态有些不对,挣扎间连忙就要还手,可傅斯年手上的功夫,哪里是这二人可以比拟的,简单两三个招式已经彻底将这二人拿下。 凉风让窝在角落中的宫女瑟瑟,青黛捂紧自己身上的衣衫,眼底的麻木,也只有瞧见那二人痛哭流涕的狼狈身影离开时,换上几分厌恶和庆幸。 青黛整理好衣衫,目光下意识追寻方才,帮了把自己的人,却见那人已经转身,迎着风雪就要离开。 即便仅仅是个背影,青黛仍旧能感觉这男子的凛然间的正义,她飞速整理好衣衫,脚下步子快乐些,绕到男子身前,低垂着眉眼躬行礼就朝着男子道谢。 道谢的话出口,耳边没有回应,只有积雪从松枝上抖落的细微声响儿。 青黛抿抿唇,视线从身上的青衫移开,颤抖着眼睫终于鼓起勇气,可抬头的瞬间,身子却如同筛糠般抖了抖,无处安放的手满是心虚可愧疚,此刻恨不得转身便要离开,永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白雪皑皑中,唯有宫墙外绽开的寒梅释放出点点冷香儿,幽然清新的味道让人心头微震。 青黛的视线扫过傅斯年,注意力很快落到男子身上,宫里头稀松见惯的太监服,与其他小太监不同的是,眼前的傅斯年脊背仍旧挺直,可眉眼中的洒脱已然不见,此刻是被冰雪浸润的冷意,漠然间凝视着宫墙周围的所有。 青黛哽咽了瞬,目光划过丝复杂,半晌儿放轻声音朝着傅斯年试探唤了句。 “傅……傅公子?” 傅斯年垂着眼,不想关心,亦未曾关注,他方才救下的宫女究竟是谁。 直到……这声‘傅公子’出口,男子愣了愣。 傅斯年仍旧没有抬头,眼底的神色映衬在风霜里,却划过丝恍然隔世的感觉。 原来……曾经那个鲜衣怒马的傅公子,此刻,已然与他相隔万里。 压下眼底的黯然,傅斯年这才抬眼,瞧见眼前熟悉的青黛时,曾经还古书院那段不算愉快的过往浮现在记忆中,视线随意扫过青黛身上的宫女服,傅斯年无意识扯扯唇,只并不在意的轻嗯了声,随后不再看青黛眼底的诧异,转身间背影消失在寒梅深处。 独留停在原地的,在空旷庭院的寒风中,掩不住诧异的青黛。 寒梅香味隽永,缓缓流泻的时光悄然,侯在原地半晌的青黛僵硬的转头,瞧了眼自己身旁的宫墙,眼底染上股不值和愧疚,泪光闪现间突然疯狂捶打着身前的刺骨的宫墙。 …… 番外三 幡然间醒悟 寝殿外的角落中,傅斯年靠着墙柱,手中捏着的书信冰凉,宣纸属下等,握在指尖的触感摩挲间很是粗糙,黑墨也被晕染开来,笔锋间少了几分气势。 傅斯年闭闭眼,缓缓合上手中书信,脑海中蓦然浮现边关苦寒下,父亲佝偻艰难的身形,半晌儿长睫颤抖了瞬,他缓缓睁开眼睛,朝着对面密切关注他的小顺子道了声谢。 这是两人当值来,傅斯年头次主动与自己搭话,小顺子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 “这么客气作什么?不过是封书信,捎带的事情。” 小顺子说完,语气微顿,试探朝着傅斯年问了句。 “可是……你什么亲人?” 若不是亲人,小顺子很难想象,傅斯年这样冷臭的脾气,眼底竟然韩静划过丝柔和的笑意,在这个世界上,怕也只有亲人能让他露出这样柔和的表情吧。 傅斯年闻言,垂眸微顿了瞬,半晌抬眼朝他点点头。 “没错,我父亲——” 穿堂的风夹杂着寒梅香,无声无息间磨炼着人们的心智。 这样大方的承认,倒是让小顺子有些语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傅斯年再宫里这些日子,他对于他的遭遇勉强有些了解,怪不得能生出这样的气度,原来爹娘也是官宦富贵人家,谁承想竟然走了这样条路,感慨间让人不得不道句惋惜。 耳边唯有呼啸间的风雪声,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小顺子语塞间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尴尬。bimilou.org 过了好半晌,还是傅斯年率先打破沉寂,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宫廷十二监中,司礼监当论第一署。” “我若是想进着司礼监,跟着……” 傅斯年顿了瞬,似乎下定了决心。 “跟着提督太监……汪直。” “可是有什么要求?” 话题陡然变得正式起来,小顺子回过神来后被他的野心下了跳,下意识瞧了眼对面的傅斯年。 提督太监汪直是给什么样的人物,小顺子下意识瞧了眼傅斯年手中的书信,深深觉得能让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大的或许是因为他的亲人吧,可是想到汪直,他还是忍不住死拧着眉头。 宫力的提督太监汪直,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招惹的,他掌管宫内礼仪刑名,催宣外廷光禄寺对内庭的物品供应,督查宫门禁令且管束宫内所有地级宦官,其势力甚至在张印太监和秉笔太监之上,那荣光,几乎可以算是十二监中的头份。 且……不说这些,单论汪直的为人…… 小顺子摇摇头,再次不确定朝着傅斯年方向看过去。 男子靠着宫墙柱,眉目间仍旧浸润着冷意,是夏日酷暑都抹不掉的痕迹,可谈到司礼监的提督太监汪直的瞬间,傅斯年的眼底罕见划过丝暗芒,像是盯上猎物时,就要全力出击的备战状态,可仔细看去,就又会发现他神采间仍旧透着几分心灰,倒像是强打起精神的振作。 眉眼中满是认真,压根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而傅斯年入宫已有数月,小顺子不相信他没有听说过汪直此人究竟是谁,既然明知山有虎还想虎山行,那么便就只能说,他怕是下定决心了。 小顺子微微叹口气,很难说清楚他现在的心路历程。 “先入内书堂——” 小顺子说的坚定,他当初入宫,到底是幸运被如今的干爹看上,然后安排入了内书堂认得了几个字,如今这才能有机会在陛下跟前伺候。 可傅斯年看着便不凡,小顺子眼底划过丝复杂。 若是只想入司礼监,内书堂中认识几个字,然后司礼监混个差使倒也不难,可瞧着傅斯年这模样,小顺子只觉得怕是随便个差使容不下这尊佛,而想要爬上去,尤其是十二监这个圈子里,头顶上若是没有个有能力的干爹罩着,许是有些难。 可那些到底是之后的事情,小顺子掩住眼底神色,拍了拍自己胸膛对着傅斯年道。 “若想要入内书堂,则需要宫里有脸面的太监的荐书,经过内书堂''掌司''挑选后,到时候会在宫门外张榜通知结果,入了内书堂考核合格之后,方才有机会被挑选入司礼监,入了司礼监,方才有机会和提督太监攀扯上几分关系……” “荐书?” 傅斯年眉微蹙,很快便抓住话中重点。 自从傅家家道中落,他入宫后日子艰难…… “小事儿——”似乎察觉到傅斯年的情绪,小顺子拍拍他脊背,语态轻松安慰道。 “我干爹便能写那玩意儿,他素来疼爱我,我好好孝顺他几日让他帮你随意写个荐书就是!” 傅斯年目光微深,小顺子语态轻松,可宫里头求人办事的功夫儿,哪里能有简单的事情儿,自从自己入宫,与眼前这人共同当值,怕是他在这宫廷里,唯一感受到底暖意吧。 橙色的阳西斜,照耀在磅礴的殿宇,为倚靠在柱子后随意盘坐的两人,面上染上金光,傅斯年唇角翕动了瞬,眼底柔和了瞬,郑重道了声谢。 落日的橙晖照在墙头,有不少年轻的太监围在宫墙周围,垫着脚尖眺望着宫墙上面张贴的皇榜,纷纷从黑黝黝的字迹中寻找他们自己的名字。 “哎呀!挤什么挤,来中间给我留给位置——” 小顺着拨开两面的人群,直接将傅斯年带领道人群中央,翘首在宫墙的皇榜上寻找着他的名字,那日后小顺子便去找了他干爹,他干爹办事儿到底利索,直接将荐书交到内书堂,有了干爹的保荐,小顺子觉得傅斯年入内书堂,日后进入司礼监那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小顺子顺着明黄色榜单,视线来来回回在上面穿梭了便,仍旧未寻到傅斯年三个字,到最后终究有些着急了,直接挤在前头,有来来回回寻找了三次,似乎根本不相信这个邪儿般。 傅斯年视线扫过,榜单并不大,一眼扫过去便能看的完全,然而,却并没有自己的名字,他看了眼黄榜下着急寻找的小顺子,半晌儿,睫毛耷拉下来,斜阳照在男子的背影,似乎在想些什么。 “傅……傅,傅斯年,怎么……” 小顺子有些着急,张脸耷拉下来,指了指身后的黄榜,不可置信道。 “怎么,没有,没有你的名字呢?” “可是,我明明将师父写好的荐书,交给内书堂负责此事掌司了呀?” 傅斯年瞧着五官皱起的小顺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斜阳洒在狭长的宫道上,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走在宫道上的两个人,情绪有些低沉,独留冬日的寒风凛冽,终于顺着宫墙就要回到女帝寝宫,傅斯年拍了拍小顺子的脊背安抚道。 “总有办法的,这次不行,就下次!” “走吧,我们先回去,将今日的值当好——” 灯盏的橘色暖光将寝殿照耀的透亮,琉璃砖瓦被擦的干净明亮,地龙的暖意,将从外头带来沈柔骨髓的寒意给驱散,傅斯年照例瞧了眼龙榻上的女帝顾珺,龙涎香袅袅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昨晚自己的差使,傅斯年推门,刚出去便瞧见门口等候的小顺子,他正提着个食盒咧开嘴朝他笑笑,这模样看胸膛中再次涌上股暖意。 两人靠着身后的宫柱,小顺子搓搓手,将食盒掀开,满眼期待着今日的菜色,然而让他有些失望的是,食盒中竟然只有碟酱黄瓜,另外碟子炒菜上面的油脂已然凝固,看着便像是哪个宫里头被剩下的菜色,这寒酸的菜色让傅斯年挑挑眉。 “怎么会这样?” 小顺子不解的声音传来,按照往常,他们两人就算品阶不高,可毕竟还是女帝寝宫时候的人,怎么能在寒冬腊月里,拿出这样的菜色来糊弄人,油脂凝固,菜品零散像是被挑剩的,边缘白色盘子边缘也溅出几滴油水,零星两三块鸡肉也不过是剩下的鸡皮和鸡骨,这模样,分明是被人给针对了。 傅斯年蹙眉,接过小顺子手中的食盒,将上面那层盖子掀开,便见下面那层原本摆放白面馒头的位置,此刻被封碎成碎片的墨书取代,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他求证似的捞起那碎片,倒是小顺子反应更快起来,瞧着有些眼熟的信封,双目瞪圆立刻拽着傅斯年的衣袖震惊道。 “荐书——” “这是干爹交给内书堂的荐书……” 小顺子说着,双手拼凑起来,歪歪扭扭的裂痕中果然清晰的补出荐书二字,正是当初他求到干爹哪里,他亲自替傅斯年交往内书堂的荐书,可是,他明明亲手交给内书堂的掌司,如今怎么会在这里,视线扫过零碎的信封,乃至食盒内狼藉的饭食,他后知后觉的想明白个问题。 那个针对他们的人,怕是和内书堂能扯上些关系! 否则,女帝顾珺跟前近侍的人,如何敢在饭食上进行克扣,宫廷十二监内,除了权势滔天的司礼监,也就只有内书堂有胆量将手伸进这里来了。 小顺子攥紧手中,被撕成碎片的书信,将眼前碍眼的食盒推到宫柱后,有些担忧瞧了眼沉默的傅斯年。 傅斯年见此,眉目划过抹深思。 “若真是内书堂,这段日子你和我不要走得太近……” 傅斯年说着,视线再次扫过食盒中狼藉的菜色。 “今日……连累你了,先去你干爹哪里把肚子填饱了,你放心,即便真是内书堂,今日这样克扣饭食的事情,他们也不敢在明目壮胆来第二次,毕竟你是女帝身边的人,身后也有干爹站着,明后日你的饭食便不会被再次动上手脚。” 耳边的声音沉稳,灌入冷风中,傅斯年冷静分析的模样,莫名让小顺子觉得有些难受。 他是将傅斯年当做半个兄弟处的,如今遇到事情,若是按照他的安排难道不就是弃他不顾? 身旁人的情绪有些低迷,傅斯年敏锐察觉道。 “别多想,此事尚且有些蹊跷……” 宫廷的砖瓦金碧辉煌,然后所有的华丽与生活在最底层的奴婢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只不过是,因为各种原因被困在这座宫廷中的雀鸟,没有回头之路便只能朝前走,不断朝前走。 傅斯年穿过繁华的殿宇,最终脚步停到偏僻的殿角,破败的院落,很难想想这里竟然在辉煌的临安皇城之中,跨过门槛,院落中堆放着各式杂物,庭院也是几日未曾打扫的模样,提着铜炉佝偻着腰身的老太监瞧见门口的傅斯年,像是受到惊吓般,连忙朝着后院离开,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又带着隐秘的兴奋。 庭院中寂静的有些过头,傅斯年眉梢微蹙,下意识警觉,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脚步飞快踏出庭院,就要朝着当值的女帝寝宫哪里走去,谁成想刚刚经过拐角,就被两个有些熟悉的太监拦下。 后面是严严实实的围墙,前头的路飞快的被几个太监拦下,傅斯年挑挑眉,视线落到那个尖嘴猴腮的太监身上,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人似乎便是当日赌博的那两个 “傅斯年——” “你将我们尚宝监的鎏金纹玉瓶给打碎,又隐瞒事实不报,认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狡辩的?” 小安子端起猴腮,嫌恶嫉妒的目光扫过傅斯年俊俏的面容,不由分说间,就将无须有的罪名扣到傅斯年头上来,无中生有的嘴脸让人觉得恶心,那尖细的声音出口,身旁那几位太监瞬间抱团般,再次将傅斯年围堵的更加紧密。 傅斯年微微蹙眉,目光顺势落到小喜子手中的证据,那所谓的鎏金纹玉瓶,面色瞬间变得阴晴,他在女帝寝宫中当差,从未打碎过什么尚宝监的鎏金纹玉瓶,如何能够将它打碎? 懒得和他们攀扯,傅斯年拧着眉,目光越过身前围堵的太监,落到那位手端拂尘,半靠在墙边的公公,瞧他身上的宫服,定然是有品阶的,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微阖目的马掌司撑开眼皮,挑剔的目光扫过傅斯年,似乎知道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他简单朝小喜子使了个眼色。 番外四 宫廷里受挫 小喜子连忙殷勤的躬身,转头看向傅斯年时,眼底满是看好戏的神情,他直接将手中的登记簿丢给他,尖细的嗓音响荡在耳边。.bimilou.org “傅斯年,你可看好了——” “我尚宝监的每桩物,但凡在宫内流通,被哪家贵人讨走,这个都是登记造册过署过名的,这上面清清楚楚记载了你拿走鎏金纹玉瓶的时间,可却整整延期三日都未曾归还,我等在你住处直接搜寻,却在你房中找到此物碎片,闯祸却不知道禀报,到如今这认证物证俱在的时刻,竟然还这样死鸭子嘴硬,按照宫规,该赏你百十个板子,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未曾理会这太监尖锐的嗓音,傅斯年的视线静静落到那本登记薄上,笔墨晕染开的傅斯年三个字端端正正,竟然当真颇有几分他的神韵,这样的手段,哪里是这群太监能够摆弄起的是非,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位依靠着墙壁,眯着半只眼睛的尚宝宫掌司马公公身上。 这世上,最怕的是有意的污垢,脏水泼在你身上,又是这样缜密的心思和手段,今日这桩板子傅斯年知道他怕是需要吃些苦头,可他毕竟侍候在女帝身边,料想他们不会伤及自己的性命,但……这位掌司背后那人,究竟是谁? 对视间,傅斯年突然间哼笑了声,可笑他入宫整月有余,竟然浑噩间差点忘记,当初他是如何沦落到这宫廷中的,他的反常和眼神中的明了,让马公公站直身子,双目微眯,朝着身后的行刑的廷卫们使了个眼色,很快将他包围个严实,这如临大敌的模样,显然是早有准备。 然而,让马掌司有些吃惊的是,眼前的傅斯年竟然这般配合! 拂尘随着廷杖打烂皮肉的血水,模糊着人的视线,马掌司阴沉着眼,视线扫过身后的行刑的廷卫,用来作证的登记薄乃至傅斯年同院的对峙的太监,这样缜密无可指摘的证据,就算这人在如何不服,这样的处罚,按照宫里规矩,都是无可避免也逃不掉的。 血水将太监服浸透,可被杖刑的傅斯年,却咬着牙没有吭声,马掌司冷眼扫过那模糊的血肉,心中冷哼了声,只当傅斯年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可目光对上那双阴沉冷然的眼,马掌司眼皮子跳了跳,突然觉得自己今日这是招惹了头狠狼,他想到今日下朝时,姜宏对自己的嘱托忍住突然的心悸,双目阴沉间朝着行刑的廷卫再次使了个眼色。 停歇的间隙,行刑的廷卫撤下,还剩三十个板子,两个愈发健壮高大的廷卫上前,手中的廷杖高高落下打在血肉模糊的脊背,没有丝毫的留手。 原本躲在身旁,眼底还是兴味儿的小安子和小喜子此刻,却有些顾不得幸灾乐祸,方才被撤下的廷杖被随手丢在底下,恰好跌落在他们脚前,咣当声脆响,红木漆的艳伴随着血水的腥臭,让这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吓得他们大气也不敢出。 傅斯年隐忍的神情,压根让他们感受不到半分,仇恨得报的快感。 眼前这副场景,让他们觉得,之前那般睚眦必报,似乎也没有多少意思了。 廷杖收手,傅斯年撑着墙壁,手之上的鲜血顺着墙壁划过几道血痕,马掌司瞧着墙壁上的指头印,再看那蹒跚朝前的男子背影时,莫名有些心悸,他在尚宝监这么多年,甚至亲自下场行刑都是有的,按理说这样的场面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可……马掌司有些不自在的收回目光,或许他终究有些老了,少了些年轻那时候敢闯敢拼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儿,也只有曾经的他亲自有过那种狠劲儿,且从太监堆里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才会深刻的明白莫欺少年穷这个道理。 毕竟……曾经那段日子中,对他有过任何羞辱的人,早都成为他身居高位的垫脚石了,没有落得任何好下场。且他和这小子之间,原本也变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罢了,只不过他听从姜宏的指使,顾及面子走上这遭罢了,如今看来,可别淌上浑水才是。 马掌司猛然抬头,看向就要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 傅斯年手指扣着墙角,蹒跚的脚步速度变得更慢,惨白的脸色融入在冰雪中,似乎也没有任何违和。 。 就在踏入庭院,彻底越过墙根拐角处的时候,身前突然被堵了个人影,傅斯年垂着头,又冷汗顺着鼻梁从苍白的唇角滑落,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长靴,半晌挑眉抬头,目光中除了没有生气,已然恢复到如当初般的冷然,马掌司眼皮子跳了跳,心头那个念头愈发深刻。 “实话和你说,今日这遭,究竟为的是什么,怕是你心中已经猜到几分,好好想想你自己入宫前得罪过什么人,日后见着那位贵人最好躲远些,日后官场沉浮,你若是活得足够久,或许还真有大仇得报以牙还牙的机会呢——” 马掌司说着,抖了抖手中的拂尘,再次瞧了眼低垂着眉眼的傅斯年,意识到这番话终究有些交浅言深,掩饰性咳了咳,终于朝着身后的廷卫摆摆手,几人彻底散去。 巍峨的宫墙,砖瓦间藏着不同职能的监局,小顺子踩着脚下的宫道,熟稔的朝着几日前来过的内书堂走去,今日这事儿,即便傅斯年有心安慰,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安,非要亲自过来试探打听番才好,否则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藏在暗处,傅斯年的日子,小顺子单单想想都觉得不甚安心。 毕竟是陛下寝宫里共同伺候的人,自己手下的人,虽然桀骜不驯是有些,性子冷清也有些,脑子轴转不过弯儿来也是有些,可却不能真就这样平白无故受人欺负了去,他小顺子入宫的时候,因为有干爹,这路晋升走来算是没怎么被欺负;怎么在自己手下做事的傅斯年能被欺负了去! 这简直……不将他小顺子放在眼里。 好歹!他干爹也是宫里头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陛下因伤昏迷,可好歹是女帝身边亲自伺候的人。 小顺子有拳攥起,越想,越是觉得今日自己必须要走上这遭,寒冷顺着前面的拐角,兜然间将冷风劈头盖脸砸在他脸上,他的脚步下意识停下来,瑟缩着身子抖了抖,迈步间越过拐角就要看到内书堂的牌匾时,便有道压低谄媚的男生传入耳中。 初入宫廷,刚开始确实有些毛毛躁躁的性子,可是被这吃人的地方教训,又被他那敬重的干爹教诲,小顺子还是能沉得住气的,他正疑惑间,顺势停下脚步,脊背贴着身后冷飕飕的墙壁,冰冷的触感更是放大了他的感知,熟悉的‘傅斯年’三个字,被小顺子警觉。 “姜大人,您放心,我按照您的吩咐,并未处理傅斯年那小子的荐书……” “掌司辛苦了,内书堂事务繁忙,姜某的事情让掌司费心了!” 姜宏这话出口,内书堂的王掌司立即谦虚着摆手。 “姜大人何必这样见外,您放心,但凡王某在这宫里头一天,他傅斯年有生之年便不可能入我内书堂就是,这点儿,姜大人尽管放心,王某虽然不才,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虚伪的应酬寒暄,被小顺子自动屏蔽在脑后,原本纠结疑惑的东西,此刻已然真相大白,压根不需要他亲自去内书堂探听质问,亲耳听到的真相更加严峻,傅斯年怎么……怎么就将姜宏给得罪了呢。 小顺子着急的跺跺脚,反应过来后连忙噤声离开,好在积雪薄冰被暖阳照射后,所有的证据全部被消磨殆尽,无人察觉。 宫道的寒梅凛冽在风雪中,腊月里散出悠悠苦寒香儿。 寒梅堆里,是常青挺直的松柏,翠绿的松枝已然将积雪抖落,身旁是同样穿着墨色衣衫的青黛,她手中正捧着个长颈白瓷瓶,刚刚这下三两只腊梅,就要插入细颈口子,就瞧见脚步匆匆的下顺子,她抱紧瓷瓶,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 “青黛姑娘!” 小顺子看着堵在自己身前的青黛,停下的脚步颇有些无语,近些日子,这位姑娘成日里跑到自己跟前,偷偷和自己打听傅斯年的情况,事事无具细,原本按照小顺子的意思,随意打发也就是了,可谁让这位近些日子,被那位给瞧上了,自然也不好太过得罪。 都要在宫里头讨生活,有哪个能过的十分如意。 “小顺公公,可是他出了什么事情?” …… 陋室偏僻,雪地上残余的腥血逐渐转黑,尚未被打扫的痕迹,让路过的太监皆触目惊心。 拥挤的庭院寂静,紧掩的房门莫名透着几分压抑,鼻端传来的铁锈味儿,让小顺子下意识沉眉,心中还盘算着这两日得给傅斯年换个住处,否则这样糟心的环境,还不得将人给住疯了。 吱呀声传入耳边,青黛先他一步,直接推开虚掩的们,凉风袭来的瞬间那股铁锈味儿更加浓郁,小顺子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飞快挤入房门,便瞧见卧躺在地板上的傅斯年,触目惊心的景象,看的小顺子瞳孔微缩。 寒冷的冬日,屋设里没有暖炉,迎风的染血的伤口再次覆上层淤青,挨着地面的侧脸冻的青紫,男子狼狈躺倒在冰凉砖瓦上,已然彻底昏死过去。 …… 夜色缓缓袭来,冰凉的庭院逸散出的药箱飘荡,为这荒凉的庭院难得增添抹人气和暖意儿。 傅斯年脸色苍白,就这小顺子的手,面不改色将最后口浓黑的汤药灌下,入宫多日,就连这样难喝的汤水,竟然已经觉得温暖奢侈,这样的日子,是过去的他想象不到的。 “所以……” 傅斯年垂眼,遮住瞳内深色,“内书堂公布的名单中没有我,是因为王掌司,听了兵部尚书姜宏的暗示,将我的荐书给扣了下来。” 出口的话已然将思路捋顺,然而这出口的‘姜宏’二字,却让乖顺摆弄着暖炉,环抱着手臂的青黛,脊背下意识瑟缩了瞬,她下意识抬头朝傅斯年看去,见他面上除了虚弱的苍白,并无异样的目光看向自己时,胸口提着的那口气,这才缓缓吐出。 可……青黛捣鼓着暖炉中的炭火,偶尔冒出的火星跳跃,愈发让人心底难受来。 “嗯——“ 小顺子闷闷嗯了声,将手中的药碗收起。 瞧见傅斯年动静时,声音突然透出股慌乱。 “你……你干什么?” 暖炉的火星跳跃了瞬,鼻端传来股皮革烧焦的味道儿,青黛却顾不得这些,连忙放下搅火棍,急切的来到小顺子身边,就要阻止傅斯年的动作。 傅斯年拧着眉,方才灌下碗汤药,身子暖起来后便能够感觉到脊背的疼痛,这种真实的疼痛感,虽然像是针扎过的难受,但最让他感觉有些慌乱的,则是毫无直觉的右腿。 常年习武的他,从小和宋延混在野地里,疼痛其实是可以忍受的,反倒是这样毫无知觉的麻木,更加让人失控和恐慌,傅斯年下意识撑起双手,就要下榻走上两步右腿落地的瞬间,他甚至感受不到冷硬的地面,艰难抬起右腿跺地,感受到的仍旧是没有疼痛的麻木。 抓着炕边沿的双手再也撑不住力道,再次落地的瞬间,右腿膝盖打弯,整个人径直朝着冰凉的地砖倒去,咚然发出的巨响猝不及防,小顺子和青黛反应过来的时候,地砖上的小铜炉,已然被打翻在地,炙热的火炭冒着红星,呲呲间燃烧着地砖的潮湿。 青黛吓得微怔,整颗心都仿佛骤停了瞬。 小顺子着急下,手中还没放下的药碗也被打翻,散乱的碎屑撒开,傅斯年的瞳孔有些涣散,像是地上那堆破烂的瓷片和火星,再也没有拼凑完整的时候,亦无法回到从前。 傅斯年被重新扶在榻上,无力感蔓延,瞬间的消沉看的小顺子和青黛鼻尖微酸,唇角翕动间却有些不知如何安慰,屋设内的气氛显得压抑。 番外五 惨淡的境遇 毫无知觉的右腿,让傅斯年唇角颤了颤,火星闪烁间陷入短暂的寂静,半晌儿,艰难的开口。 “右,右腿——” 傅斯年闭闭眼,似乎想到某种可能,掩盖衣领内的喉结颤了颤。 “傅公子——” 火光闪烁,青黛睫毛狠狠颤了颤,陡然尖锐的嗓音撕裂空气的扭曲,却能很好得将陷入情绪的人们抽离,让他短暂将那些难以消化的艰难事实抛之脑后。 青黛舔了舔唇,笑容在晦暗的暖光中有些僵硬,却仍旧努力朝傅斯年笑着。 嗓音似乎已经适应了节奏,青黛来到傅斯年身边,搀扶着他重新做到床榻,声音也仿佛被火星浸染出几分暖意,极力压制的颤抖的声线背后,确实平凡下爆出的坚定。 “傅公子放心——” “方才大夫来过,说是这背部的伤口牵动这腿部的肌肉,暂时没有直觉是正常的,而且,他还说伤筋动骨养伤个——” “瞧我这记性!” 青黛拍了拍额头,朝傅斯年赧然笑笑,笑意中夹杂着几分未曾记住医嘱的局促和抱歉。 “总之!傅公子放心,大夫说安心养伤,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你说,是不是,小顺公公!” 正疑惑间的小顺子,察觉到身前衣袍被狠狠拽了拽,在对上傅斯年的瞬间,慌忙间配合着点头道。 “对对对!所以傅斯年你放宽心了。” “我小顺子能求干爹给你写次荐书,就能让干爹给你写第二次,就算那什么姜大人提前嘱托过,我就不信还真就没有半分机会!” 两人的安慰让他默了默,傅斯年垂下眼睑,光影洒在他脸上,双眼也仿佛蒙上层阴翳,生处陋巷中,人心仿佛也跟着从云端跌落,撑着床沿的手指,是用力后泛白的痕迹。 “小顺子,你和我说说,汪提督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声音刚开始很轻,抵在冰冷床沿的手骨,仿佛始终都用着力,即便是说这话的时候,头也未曾抬起,眉眼笼在阴暗的光线中,无端让小顺子有些坠坠。 听到他询问提督太监汪直,小顺子下意识朝青黛瞧了眼,反应过来后连忙回神。 “提督太监汪直,在阉人中,权如外廷内阁首辅,自从其干儿子病死后,掌印太监的位置便空缺出来,手下更多的还只是随堂的秉笔太监,提督眼光高,也颇通文理,是以但凡在他手下做事,必然要经过内书堂的考核。” 傅斯年垂眼认真听着,默默将关于提督汪直的每样细节记下,他却未曾注意到,说起提督汪直时,纠结中拽着衣袖的青黛,绣鞋下意识后退两步,眼底划过丝不安。 烛光颤颤,将床榻上的傅斯年身影拉长,青黛默默站在原地,咬唇看着地上的倒影,终于,抬头认认真真瞧了眼傅斯年,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朝着他的影子迈了步,纤弱轻薄的脊背彻底蒙在阴影中,唇角缓缓牵起笑意,目光坚定,已然不在纠结。 …… 简陋的偏殿,傅斯年扶着墙壁,长袍垂下将长腿遮盖,可身子朝前迈步间,却挡不住的身形踉跄。 青黛身子下意识前倾,却在抬脚前刻缩回右手,日照升空,却无法将推挤在院外的积雪融化,傅斯年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身体恢复直觉的时候,脚下没踏出一步,都比他初学习武时候要艰难地多,好容易煎熬到正午。 纤细手指握着瓷瓶,青黛抿抿唇,朝前走上两步,清新浓郁的药膏伴随着让人生理不适的苦涩,傅斯年视线落在那瓷罐上褐色膏药,就在她抬手的前一刻,接过,道谢。 眉峰轻蹙,态度仍旧疏离,可却没有青黛曾经以为的,厌弃或者鄙夷。 青黛抿抿唇,嘴角下意识扯了扯,窗台的天光明亮点燃眼底泪光,她将瓷瓶递给傅斯年,正纠结犹豫间,门外传来小顺子的声音,听起来难得在这个冬日显出几分雀跃。 “傅……傅斯年,好,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小顺子有些气喘,他方才从司礼监那边打听出来的消息,按照傅斯年的吩咐,绝对算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这不,打听到后就连忙朝着他住处赶来。 避开后背的伤口,傅斯年将药膏小心翼翼涂抹在右腿的伤口处,只感觉到肌肉处的麻痒儿,心下稍安,此番听到小顺子院门外传来的声音,挑眉将衣袍放下,捏着瓷盅的盖子,小心翼翼将他盖好放回靠近床沿的抽屉中。 做完这些,傅斯年才顾得上抬头,果然便见小顺子擦着额间的汗,双目晶晶亮亮进入屋中,连招呼都来不及和青黛打,将手中拂尘撇到身旁,便有些迫不及待凑近他床沿道。 “傅斯年,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空缺,如今朝堂局势紧张,汪提督也确实需要个干儿子为他分忧解难,半月后,会有场文武比试于司礼监举办。” “最绝的是,这场比试的名额,不仅仅局限于内书堂,这对你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呀傅斯年。” 小顺子说着,兴奋间声调不由拉长,被他情绪感染下,傅斯年面色也难得缓和了些。 文斗武斗,于从小习武,又于还古书院读书学习的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哪怕有内书堂的人参与竞争,他傅斯年也不至于比不过半路出家的,但…… 半月过的武略,这场比试。 傅斯年目光顺势落到自己右腿处,晨时扶着屋设墙根行走,与小顺子的乐观不同,青黛俨然也想到这点,担忧的目光落到垂眼静默的他身上,气氛微滞的瞬间,小顺子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笑容僵硬在脸上,机会确实很好的机会,若是刚入宫的傅斯年应对起来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可问题就出在如今,他的腿。 小顺子目光有些焦灼,也不知道,他的腿,半月后能不能…… 冬日的积雪在日光中没有彻底融化,寒与暖的交汇,让屋设外的寒梅传出扑鼻淡雅的香儿。 清冽的药香味仿佛能唤回人的心智,傅斯年眼皮跳了跳,抬眸瞧见小顺子眼底的担忧,唇角扯开抹浅淡的笑意,很轻,却真切的暂时将蒙在眼底的阴翳褪去。 “无碍——” 傅斯年的轻声出口,依旧很轻,可此刻听到情敌啊和小顺子耳朵中,却莫名多出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让原本那颗彷徨不安的心未微,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小顺子就下意识点点头。 “半个月后,这条腿应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他说的轻松,可站在身旁的青黛却下意识蹙眉,她向来敏锐,不像是小顺子那样粗枝大叶。bimilou.org 身体的坏那是应该由太医来说道的,傅斯年说的这样轻巧,或许……这话本来就是说给小顺子听得。 经过傅斯年的安慰,小顺子眉眼染上抹希望,虽然太医的说法不甚乐观,但是傅斯年从小习武,身体素质远超常人,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他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倒是未曾注意到,身后退出房门悄然消失在屋设中的青黛,反倒是听到轻微脚步声的傅斯年微微蹙眉。 “杜太医——” 屋外的凉风灌入,哈气成雾,唯有鼻端飘来的寒梅香仍旧清新,青黛缩了缩肩膀,下意识又吸了口气,顺势结果杜太医递来的装药的瓷瓶,就要将腰间的荷包递过去,还想说些什么。 瞧了眼穿着翠衫的青黛,杜太医紧了紧手中的药箱,眉眼与偶写不耐的将青黛的话打断,样貌中透着几分不大好商量的架势,脸色也被冬日的寒冷冻的有些发青。 “青黛姑娘,你收回去吧!” 杜太医有些无耐,虽然为难却还是将心里的想法如实说出。 “不是杜某势力,姑娘如今这荷包中的银子,连着上好的雪花膏中半味药都买不来,更别提那位傅公公身上严重的腿伤,这样伤筋动骨的疼痛,若是不想留下残疾,下个阶段的药方,可就不是如今这简单的雪花膏了……” 叹气声响在耳畔,“残疾”二字如雷,和上次的说法相同。 青黛握紧手中荷包,眼底划过丝慌乱,捏在手中的荷包有些空荡,远远不到能够将碎银装满的程度,瞧着便有些寒碜的拮据,可……青黛抿抿唇,这些,已经是她入宫来时,全部的俸禄家当了。 这手中最后的伤药,已经是杜太医的慷慨。 入宫这两年,青黛不至于最后这点子人情世故都看不通透。 可是,眼瞧着杜太医转身便要离开,青黛立刻撤下眼底的纠结,起身堵住他的去路。 瞧着杜太医就要沉下的脸色,青黛连忙摆摆手,取出荷包中的碎银重新塞入他手中,言语恳切间辩解道。 “杜太医您别误会——” “青黛知道,在整个太医署中,您是顶顶心善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为我们这群生活在宫廷底层的宫女太监们看病,这银子虽然不多,却是青黛的心意,还请您不要拒绝。” 青黛神情颇为恳切,杜太医面色缓和了些,视线落到手中的碎银。 察觉到她坚决的态度后,倒也没有如原来那般拒绝,轻叹口气,朝着屋设内望了眼,轻声劝慰道。 “青黛姑娘,这宫里头混子日往往自身难保,你又何必为旁人做到这般……” 杜太医想到那日屋内的男子,虽然面容颇为俊朗,但身上的伤势显而易见,要么便是惹到了贵人,要么便是宫里头当差手脚不利索,哪样都算是犯了宫里的忌讳,最好不要走得太近,是以瞧见青黛这般执着,他还是忍不住劝慰几句。 说到底,个人自扫门前雪罢了。 这种处世的态度,倒也不能完全说是冷漠,只能说是各人不同的处事之道。 瞧见杜太医收了银子,青黛破涕为笑,并未在意他的暗示,青黛伸手帮他提过药箱,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积雪梅林中,青黛沉吟了瞬,索性朝着杜太医坦白道。 “太医是青黛宫里头遇着的贵人,和太医相同,青黛入宫前,傅公子也曾是帮助过青黛与我有恩,既如此,如今贵人有难,青黛如何能忘恩负义,只求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穷则独善其身,杜太医瞧了眼青黛身上的宫女服,视线不曾隐晦或者躲避,那态度很明显便就是在提醒青黛,可在对上青黛眼底的坚持时,原本的话又生生被咽下,半晌轻叹口气,直呼也罢也罢。 眼瞧着杜太医不在劝退,青黛心中微松口气。 杜太医在宫里头,算是鲜少愿意为身处底层的宫女和太监看病的太医了。 瓷瓶圆润,在室外寒风吹拂下触手更加的冰凉,不时有冷风灌入,青黛紧了紧衣袖。 “杜太医——” “若是您,定然也不愿意看到青黛,随意在朋友落难时就将他抛弃吧,更何况,还是曾经帮助过我的贵人?” 青黛脚步微顿,两人的身形隐在扑簌簌的寒梅树下,杜太医摇摇头,抬眼便对上她恳切哀求的目光,话说道这份,在宫廷中混了半辈子的他,还不至于不明白青黛的意思。 “所以……你是决定,非要治那小子不可了?” “没错!” 青黛说的坚定,双目也晶亮起来。 “杜太医应当也瞧出来了,他其实……原本不应当属于这里。” “他也不可能……一直被困囿于此地。” 寒梅香扑鼻,青黛笑了笑,似在执着的相信。 总有一天,床榻上的那个男子,他总会跳出这方天地,找到真正属于他的,适合他展翅翱翔的那片天。 这样乐观的的执著,再次让杜太医眉眼皱成‘川字’,却也懒得在与她辩驳。 “下阶段的治疗,所耗费的草药,可不仅仅是……” “杜太医放心,银子的事情您不用担心……” 声音飘散在庭院中,无人知悉,苦寒中的梅香扑朔间,飘荡进陋室中,掩不住小顺子诧异的声音。 “傅……傅斯年,你,你这是做什么?” “拿着!” 傅斯年挑挑眉,微垂着眉眼,语气中难得带出几分不容置喙的坚持。 瞧着掌心中,这半块上好的和田玉,静静躺在手心中跟烙铁的山芋般烫人,瞧着这玉石上好的成色,小顺子咽咽口水,狠狠心果断闭眼,就要将这东西塞回去。 和田玉上栓着红绳,他入宫这几年,本事没有学到几分,但是眼界长了不少,成色这样好的玉石,素来是尚宝监给宫里头贵人用到的,应当是傅斯年入宫后,身上最为贵重的东西了,上面或许,还承载了某些他入宫前家人的念想,他怎么能要! 傅斯年微蹙眉,“不是给你的!” 小顺子下意识睁眼,就瞧见晃荡着的药瓶,瞬间明白了什么,视线下意识寻找着屋内青黛,却未瞧见人影。 “你把这东西当了,日后伤药的银子,便从这里开支。 傅斯年说着,视线下意识又落到自己的右腿上,眉骨隐在垂下的阴翳中,遮住其中潜藏的担忧。 即便他二人费心安慰他,可自己的身体也只有自己感受最为深刻。 ------题外话------ 待会儿加油! 我尽量继续码4000字 番外六 他输掉所有 琉璃灯盏亮起,彩袖翩翩。 偌大厅堂中,空气嘶摩间,让人有些顾不得杯中酒盏。 厅堂中央紧张的氛围,让小顺子双拳微攥,狠狠咬牙间,早已忘记了初来此地的局促和震撼,站在角落的他,此刻满心满眼都关注着厅堂中,傅斯年和那位小允仍旧子太监比试的过程。 拳来交往间,傅斯年沉着眉,机械的托起仍旧带伤的右腿,但右腿踢起的瞬间却又干净利索,小允子吐了口血沫子,忌惮朝后退去两步,防备的姿态想要寻找傅斯年的弱点,他早年送过镖,手脚功夫不弱,此次为了提督太监汪直而竞争,他原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可谁想到,不声不响间,半路竟然杀出个傅斯年,手脚功夫着实让他忌惮。 小允子眯眯眼,视线扫过周围,厅堂内原本惴惴的风情女子不约而同身形微颤,那颤栗的模样看的他目光微深,转眼间狠狠移开目光,舔唇间又再次将血沫咽下,视线上下扫过同样处于戒备状态的傅斯年,终于,视线落在他的右腿上时,唇角扯出微微的笑意,目光微凝间像是寻找到目标。 蓄力间跳动的太阳穴,伴着坚韧的力道,小允子扫腿间,直接踢向傅斯年的右腿,不止如此,伺候每个招式,像是抓住了他的死穴,招式狠厉间不留半分情面,紧张的气氛不由让原本暧昧的厅堂寂静下来,小顺子双眼不眨的注视着场上的局势,着实有些为傅斯年捏把汗儿。 “嘶——” 右腿狠狠踢中傅斯年右腿的瞬间,小允子找准机会,趁着他招式停顿的片刻,臀推发力间再次狠狠体重傅斯年的右腿,着两连环体重计较,小顺子能够明显感觉到傅斯年的招式越来越慢,身上褐色的太监服装明显已经浸出血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浸出,酒液的清冽中有再次家砸出熟悉的铁锈味儿。 那惨不忍睹的模样,小顺子担忧的同时,下意识别开眼睛。有再次家砸出熟悉的铁锈味儿。 那惨不忍睹的模样,小顺子担忧的同时,下意识别开眼睛。 右腿和后腰处的伤口仿佛再次撕裂,傅斯年浸着额头冷汗,右臂防御间连连后退几步,然而小允子招式却不简,显然想乘胜追击的架势,右腿的疼痛忍不住颤抖起来,艰难撑着脚下步子,右腿上伤口撕裂的疼痛越来越重,一下又以下。 厅堂首座上,身着鹤袍的男子微微眯眼,两人交战的局势,让汪直下意识转了转手中酒杯,青黛换了身奢华的绿衫宫装,身上那股子黛色清新的气质,被这身衣裳衬托的淋漓尽致。 美人如画,青黛这样的容貌,就算是身在满屋平康坊花红柳叶燕环肥瘦的妓子中,都算得上是肉眼可见的美丽,难得的气质清新,让人眼前微亮。 厅堂中的局势焦灼,青黛紧紧握着手中酒壶,指尖忍不住压着金樽的白痕。 直到金樽叮咛的声音响起,发出碰撞的脆响,这才让青黛猛然间回神,连忙垂眸颔首接过汪直手中的酒盅,浊浊清液缓缓流入,酒花微微荡漾开来,青黛仔细观察着提督太监汪直的脸色。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阴鸷的目光不咸不淡,朝着青黛看来的瞬间,她的脊背下意识僵硬了瞬,却在下刻,强迫自己唇角扯出三分笑意,到底曾经在风月场所待过,青黛的尺度和分寸拿捏的极好。 汪直挑眉,只朝她简单勾了勾手。 青黛立即会意,撩开身上的绿色宫装裙摆,半跪在汪直退下,随后尽量放柔身段倚靠在汪直的腿旁,黛色眉眼微弯并无平康坊其他妓子的媚态,但是这股子清新不造作的气质,却让人的目光很难从她身上移开。m.bimilou.org 并没有着急啜饮,双腿边覆上的温软让汪直似乎来了几分兴趣,手指轻轻挑起青黛的下巴,支指腹摩挲间双目幽深了些,像是逗弄笼中雀般,青黛被那目光盯得有些发麻,面上却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直到提督太监汪直,终于就这她的手臂简单戳饮两口,注意力也再次被厅堂中的傅斯年和小允子的比试所吸引的时候,青黛绷起的心弦总算微微松口气儿。 然而下个瞬间,端着酒盅的手抖,又再次被厅堂中焦灼的比试漏跳了半颗心。 厅堂上,傅斯年转换战略,右腿不在躲避,坦然将弊端暴露在小允子目光下,与此同时生生挨着右腿上一拳接着一拳的疼痛,双臂微微使力,直接将小允子拽到在地,缠斗间,两个人已经彻底滚落在地翻滚了数圈。 右腿被小允子狠狠踩在脚下,腿根处传来的疼痛,让傅斯年额角青筋毕露,衣袍间又血迹渗出,让小允子的鞋跟染红,这副惨烈的景象看的众人下意识别开眼。 傅斯年彻底将自身弱点暴露在阳光下,小允子如何能抓不住这样好的机会。 然而,有得必有失,那只手上的右腿,对于傅斯年来说,这场比试像是在带着镣铐,拳脚间难免有些顾忌,可是当他彻底放开来,没有顾忌下,双臂便很容易寻找道机会,将小允子的咽喉锁住,青筋暴露间,小允子面色青紫带着些许狰狞的颜色。 两相僵持下,谁都不愿意认输,那边以为着谁都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接近提督太监汪直,脱离底层太监身份的机会,正是这样不要命比试的劲头,看的周围的人忍不住擦把汗。 小顺子死死扣着桌角,视线落到傅斯年腿根处彻底被鲜血染红的袍角,眼角忍不住有些湿润来,死死拽着手中浮沉颤抖,目光不敢错开,却在局势僵持的瞬间无声朝着老天爷祷告,定然要傅斯年挨过这遭…… 高堂上,青黛仍旧捧着酒杯,纤弱的身子已然从提督太监脚边移开,目光忍不住在傅斯年和汪直身上来回穿梭,煎熬的同时,已然无心给汪直敬酒,而且,据青黛敏锐的直觉,他能感觉到,提督太监汪直对于傅斯年的兴趣,这样紧张的时候,并不是上去奉献殷勤的好时机。 焦灼紧张的局势中,似乎,唯有桌案上的灯盏平淡从容,持续发出盈盈温和的暖光,知道青黛视线中,手臂粗细的烛光跳跃,烛火爆开的瞬间,厅堂中央激战交缠的二人终于有了动静。 被傅斯年禁锢住脖颈的小允子,被窒息感折磨的瞬间,右臂探入衣袍间,众人视线中有明晃晃的亮光闪过,运足力气竟然直接朝着傅斯年原本伤痕累累的右腿刺去。 透骨钉钉入傅斯年右腿的瞬间,他的身子狠狠痉挛了下,禁锢着小允子脖颈的手臂瞬间微松。 喉头涌入的空气清冽,让小允子唇角勾出丝阴笑,控制傅斯年身体的同时,右手不断将那透骨钉压入傅斯年的骨肉,穿血破肉的动作,在此刻慢动作间将身体的疼痛放大数倍。 小允子竟然使阴招! 这样光明正大选拔的比试,原本就是比较赤手空拳的招式,他竟然敢携带这样阴损的暗器! 小顺子看清局势的瞬间,瞳孔皱缩,高堂上原本满不惊心把玩酒盅的汪直,视线落在那颗晃着银光的透骨钉的瞬间,脊背微微离开座椅了瞬,目光微咪间却并未曾组织。 退到身后青黛,已然抑制不住宫装下双腿的颤抖。 手下的透骨钉越来越深,脖颈处禁锢的力道也越来越松,小允子看着身下不断痉挛的傅斯年,阴鸷的目光扫过带出几分胜券在握的阴狠,再次舔了舔唇上的血沫,朝着忍受剧痛的傅斯年比了个口型。 你输了! 头顶的烛光氤氲,刺眼的让傅斯年双目失焦,眼前小允子的面容模糊起来,唯有耳边滴答流淌的热汗发出细微的声响,怔然间,傅斯年颤抖的双唇翕动了瞬,茫然中机械重复着小允子口中的话。 他输了。 他输了。 他输了。 他输了比试,输掉了所有…… 烛火明明灭灭,禁锢小允子的力道一寸寸,松懈下来,傅斯年的手臂缓缓垂下。 被拦下的小允子,眼睁睁的瞧着这幕,喊傅斯年振作的声音透出哑然的失望。 胜负仿佛已然成为定局,提督太监汪直瞧了眼死鱼般死躺在地,失去所有信念的傅斯年,微微摇头间已然失去所有的兴趣,垂眸间手中的酒盅微顿。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胜负已分时,摇头叹气的时候,厅堂中央突然传出声惨叫,接着气氛陡转,辩清声音的瞬间,提督太监汪直眯眼,手中酒盅几乎在瞬间便在指腹间捻动起来,目光下意识随着众人,再次移到到厅堂中央。 傅斯年已经有些感觉不到疼痛,就要松开的左臂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重新将小允子的脖颈卡紧,透骨钉的疼痛似乎麻木,他只是机械的撑起右肘,肘臂成为武器,僵直机械的朝着那脖颈处砸去,惊人爆发出的力道,直接将脖颈处的青筋暴露。 可这场景落到众人眼中,却没有引起半分,他们对于小允子的可怜。 先前他的做法,那样并不光明正大的做法,已然让围观等待结果的众人有些不满,傅斯年这样的招式,顶多算是以牙还牙罢了,宫里头阴私地里混迹这么多年,站在周围的众人,全都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去可怜手段狠厉的小允子,见怪不怪的目光中隐隐夹杂着几分期待。 力道狠厉,小允子青筋暴露的瞬间,当真感受到对于死亡的恐惧。 静脉断裂,鲜血流出的画面划过脑海,小允子的双手扑腾间,求生的本能已经让他忘记这场比试的输赢,只希望在苟且间获得生的机会,手肘撞击脖颈的间隙,他拼足全身力气,终于从牙缝挤出‘我认输’三个字,正是这句话,让原本等候再旁的侍卫,费了老大力气,将傅斯年禁锢小允子脖颈的手臂松开。 那侍卫与傅斯年目光对视的瞬间,只觉得身体发寒,下意识移开目光,侍卫将小允子拽离比试台的时候,心中直道晦气,手下的力道也没有刻意放轻,将他扔到厅堂台阶下。 陡然间翻转的局势,让围观众人热血沸腾的瞬间,却又因为突然认输的小允子而骂骂咧咧,面上的表情全然是没有过瘾的不满,比试结果已出,小允子连忙跑到中央,搀扶着傅斯年的身子,目光从他右腿移开的瞬间,死死忍住眼眶中的热意,只尽量放轻声调对傅斯年贺喜。 酒樽轻撞桌沿,提督太监汪直微微眯眼,视线从傅斯年染血的衣袍移开,与他目光对视的瞬间,双目染上几分兴味儿,终于,烈烈衣袍作响间,汪直离开座椅,却缓步来到趴在台下,若死狗般喘息的小允子身边,微微蹲下。 “透骨钉不错——” 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只有微沉的双目和有些泛白的肌肤,让那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出几分尖锐。 这样的夸赞,让小允子有些摸不大清楚汪直的意思,战战兢兢颤抖着身子,忍住朝后退去的冲动,视线落在那双夹着金线的长靴上,匍匐间做低姿态,正要艰难扯出笑意时,出口的嗓音陡然凄惨起来,疼痛间,手指指甲下意识抓地的摩擦声,听得众人头皮发麻。 原本匍匐再地的小允子,身体像是离水的鱼儿般挣扎了瞬,渐渐的,停止,僵硬,没有温度。 厅堂中气氛陡然寂静,傅斯年明显感到身旁小顺子双腿一软,顺着汪直方才的位置看去,就见小允子后脑出,钉入颗拇指粗细的透骨钉,血迹斑斑散在黑发间,引得堂众人瞬间屏息。 傅斯年目光缓缓聚焦,视线中,那双夹杂着金线的长靴,缓缓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他缓缓抬头,撑起精神,傅斯年的双眼带出恰到好处的敬重和谦卑,双手推开小顺子的搀扶,朝着汪直走来的方向,双手交叠,缓缓弓下腰身…… ------题外话------ 姐妹们今天挣扎四千字明天继续! 番外七 提起陆毅 傅斯年目光缓缓聚焦,视线中,那双夹杂着金线的长靴,缓缓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他缓缓抬头,撑起精神,傅斯年的双眼带出恰到好处的敬重和谦卑,双手推开小顺子的搀扶,朝着汪直走来的方向,双手交叠,缓缓弓下腰身…… 厅堂的烛火明灭,然而让傅斯年感到诧异的是,他躬身道半山处,网址突然间抬起的手,让他躬身行礼的动作深深顿住,耳边响起可以压低的磁性嗓音,将嗓音中原本的尖锐掩盖。 “听说——” “入宫前,你在锦衣卫,曾经很受陆毅的提拔?” 后半句话,汪直的的嗓音扬高了半度,未曾可以,却刚好被他捕捉到。 灯影明灭间,傅斯年明显感觉到厅堂中气氛位置,似乎,是因为汪直提到陆毅的名字 有退出的透骨钉或者噱头,让傅斯年有些混沌的似乎清醒了几分,他斟酌半晌,道了句。 “曾经斯年身在锦衣卫,陆指挥史确实提携帮助过傅某良多……” 这话毕,傅斯年耳边却传出网址意味莫名的笑声,听不出其中情绪却有些怪异,像是掐着嗓子的生硬挤出来死掉,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正常人心情愉悦时能够发出的。 汪直玩味的视线不加掩饰,目光徘徊在傅斯年右腿那被透骨钉钉入的血肉上,模糊的骨肉烛火灯影下看着有些狰狞,汪直抬头看向傅斯年时候目光淡了很多,慢悠悠的话语出口却像是含着三分警告。 “文武功夫暂且不论,要想做我汪直的干儿子,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忠诚。” 汪直说着,脚下长靴踱步在傅斯年周边饶了绕,半晌后,傅斯年只感觉到自己肩背后搭上他的手,隔着衣衫物料,亦能够感觉到手中非同寻常的力道,紧接着,耳边传出压低点,慢悠悠的话。 “要像条……狗一样忠诚!” 傅斯年身子僵硬了瞬,半晌儿缓缓松弛下来,等汪直重新套回到他身前挑眉看向他的时候,傅斯年微微点头,微微垂下眼睑双手再次握拳,敬重瞧了眼身前汪直,两人目光相触间,郑重其事。 “提督放心,这是自然!” 傅斯年卑躬屈膝将腰身弯道最低,朝汪直恭恭敬敬行了个全礼。 这次,汪直只是饶有兴味的观察着傅斯年的反应,却未曾再次阻拦。 等到傅斯年起身时,随着汪直发出被可以压低的笑意,手指间晃动的酒杯荡起圈圈涟漪,接着微哑的嗓音响起。 “今日之后,汪某人或许就能有个送尿端茶干儿子……” 汪直说到这里,目光下意识看向傅斯年,见他只恭恭敬敬站着面上未曾有任何不满,这才笑笑继续道。 “本提督心情好,今晚上,让平康坊那些个惯常伺候的,懂些规矩的花娘子出来……” 汪直反应厅堂中其他太监身形明显微松,随着各色彩色宫装女子赤足进入大殿的时候,傅斯年鞥狗明显感觉到在场的其他太监那更绷紧的先骤然微松,随后眼底浮现贪婪的满足。 与周围太监热切的目光不同,明亮厅堂中,无人瞧见随着汪直那话落下的瞬间,躲在扶手后面的青黛身子微微哆嗦了瞬,眼底莫显出心有余悸的后怕和恐惧,但随着周围太监溢出嘴边的狞笑声响起,瞬间青黛扶着桌案的手紧了紧,青紫色的勒痕和泛白指尖溢出的压痕,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般。 透过厅堂莺燕,青黛缓缓挺直脊背,身体不在僵直,目光透过人群,落在傅斯年身前挺会站立的汪直身上,眼底深处溢出抹儿决绝的狠劲儿,未曾给自己流出后路般的狠劲儿…… 周围松弛下来的气氛,以及厅堂中天剑门瞧见进门穿着暴露的花娘露出的不怀好意的笑容,虽然听着让人有些不是,但是相比方才汪只对待傅斯年时候那阴晴不定的态度,小允子稳住颤抖的双腿,甚至有些开始庆幸,被哄闹笑声感染下,松弛的氛围让他胆子也大了些,殷勤间笑呵呵将两人往厅堂座椅席引去。 小允子前面引路,却未曾瞧见,原本已经转身的汪只却突然又再次转身回来,踱步来到傅斯年耳畔,低沉的气声只他二人可闻,将他的喜好表现的一览无遗。 “对了,忘了告诉你——” “陆毅那人,本提督,从来没有瞧上过……” 这话入耳,傅斯年怔愣了瞬,压根没有料到汪直会与自己说出折返话,他耀眼的瞬间,便落入网址行为的双眼,眼神中的对陆毅的不喜明目张胆,不加掩饰,就这样朝着傅斯年说出来。 可明明,汪直知道,他傅斯年入宫之前,曾经在陆毅手下做事情,甚至还曾经颇受到陆毅的提拔。 而现在,汪直却明明白白不加掩饰的将他眼中对于陆毅的那份鄙夷和不屑,摊开来摆在傅斯年面前。 两人周围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傅斯年的视线甚至越过厅堂,脑海中反应着汪直话中深意,可怔愣间闪过其他太监或是扭曲或者贪婪或者小心翼翼的目光,更多的是,瞧见花娘时,满眼放光的不加掩饰的恶欲。筆蒾樓 灯影火光在夜色中闪烁,怔愣仍在持续。 汪直似乎早已料到傅斯年的反应,对他的怔愣不曾感到意外,也未曾表现出如何明显的不满,反而更凑近些,在傅斯年消化着他方才话语的时间,好整以暇的抬起手,慢条斯理的替傅斯年将肩膀上衣服的褶皱抚平。 动作很轻,却让傅斯年激起满身冷汗。 他的触碰,冰凉没有温度,像是躲在阴暗处的毒蛇,冷飕飕直勾勾。 怪不得,能够在这偌大的宫廷中,混迹道如今这个程度,权如外廷内阁首辅,傅斯年觉得,就算再外廷朝堂中,汪直对于多数官员来说,定然属于那种不可招惹的存在。 半晌儿,傅斯年猛然间回神儿,掩盖在太监服下已经并不明显的喉结滚了滚,垂眸道。 “提督放心,傅某若是有幸能成为您的干儿子,必然以您马首是瞻。” 这话落,汪直只是哼笑了声却未曾如何表态,傅斯年双眉却蹙起,他明显察觉到,汪直这反应明显是不大满意他这番表态的,甚至于停顿在他肩膀衣衫褶皱的那手,也带出些微冷意。 “曾经种种,早在斯年入宫后便已抛弃前尘,从今往后,这世上没有傅斯年,只有您的干儿子,无怨无悔替您送茶端尿的干儿子……” 傅斯年这话同样说得极轻,但语气同样恭敬认真,肩膀衣衫褶皱上覆着的手收回,压缩在两人间闭塞空间中低沉的气压缓缓释放开来,能够明显感觉到,汪直的心情好很多。 ------题外话------ 姐妹们今天超长加更作为今日拖延的补偿 希望端午闭关期间我能将本书快点完结吧 我尽量更新第五章 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番外八 丑恶 汪直微垂眉眼,整张脸浸透在灯影烛光中,半是光明办事阴暗。 耳边太监瞧见花娘子的笑闹声仍旧,带着些许克制却又未曾掩饰。 汪直垂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被未曾被烛光照耀的右手上,手指蒙在阴影中,这只手方才,曾经替傅斯年伏苹果他衣衫上面的褶皱。 厅堂中时候的侍从,却未曾察觉到汪直的异常,在场众人,要么放浪形骸,要么战战兢兢。 就在汪直眉眼染上郁色时,铜盆伴着清凉的水,随着曼妙身姿款款间而来,盆中的水像是碧波荡漾间的小河泛起圈圈涟漪,清凉的水汽溢出,清冷如翠竹的嗓音响起,空谷幽兰般颤颤。 “提督大人——” 青黛提示的嗓音响起,带出几分提示。 水花哗哗溅起,将青黛胸前的衣衫打湿,汪直的手浸入,狠狠的将指腹揉搓了番,直到两个来回之后,盆中的水花终于彻底平静下来,青黛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将铜盆放在角落,从袖中掏出快干净的绣怕,上面熏着薄荷松竹的清香。 味道很淡,却丝丝入扣,让有些浑浊的厅堂显出几分清新。 汪直接过帕子,将手背上的水珠细致擦干抹净,随后似乎来了点兴趣,在青黛既要退身离去的瞬间,将她的手指捏住,浓白圆润的指尖被放在他手心中把玩。 接着,压低是嗓音再次响起,同样带着未曾遮掩的自嘲和轻嗤声呢喃。 “若真将人当做靠谱的晚辈来培养,便是怎样的变故,又如何还能到慎刑司的地步……” 说道此刻,汪直目光落在青黛葱白的指根处,突然陷入的思绪,让他的情绪未曾遮掩。 青黛只觉得,指尖微痛,像是骨肉要被碾碎的痛楚。 抬眼看向汪直,他放入陷入思绪中,魔怔间青黛不敢打扰,闷着唇不敢发出半丝声响,生生将手指上,那像是在行刑般的痛楚忍下。bimilou.org 烛台上灯花爆了瞬,汪只视线中划过烛火的亮光,猛然间回神,视线中便是青黛被自己捏出青紫痕迹的葱白指根,青紫色和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照,他的眸光不由微深。 下意识抬眼瞧见,便见身边着着青衫的青黛,正眉眼弯弯朝着他笑,虽然眼底尚且残留几分克制的痛苦,但却极力看向他时,显出讨好和满足,汪直挑挑眉,倒是头次遇到如此知情识趣的女子。 不由的,汪直的目光落在青黛脸上,晦暗瞧不出情绪,青黛正自忐忑时,他喉咙中再次传出声压低的笑意,手指尖覆上她的下颌,像是来了几分兴致,肆无忌惮的眸光打量着青黛的眉眼和五官。 灯下看美人,青黛配合着昂起头,却未曾胎压,垂眸间灯影将她纤长的睫毛拉出长影,更加衬得她清远淡泊,和厅堂中,平康坊的这些个花娘子有些不同。 最重要的,是她知情,也识趣,知道如何讨好他。 直勾勾的目光,未曾显出任何的贪婪和狰狞的欲望,可汪直目光移开的瞬间,青黛却觉得全身都软了下来,像是被人剥离了筋骨,带着未平的余悸。 在瞬间,青黛瞧了眼身后的傅斯年,目光很快收回,与此同时将真实的野心和坚持藏在眸底。 “愣着作什么?” 缓过神的瞬间,回过头来的汪直目光淡淡,看向她时眼底的情绪意味明显。 青黛连忙上前,便被汪直立即拉着,朝着坐席中央走去,做到主位的汪直视线扫过花娘,有身边识眼色的侍从太监从身后提出金光闪烁的箱子,目光微微扫过青黛,眼中含着谄媚朝着汪直递去。 箱子金光闪烁,能够晃花人的眼儿,周围眼巴巴观望的太贱瞧见这幕,咽下口水的瞬间,小心翼翼将眼底放光的艳羡压下,唯有坐在旁位的傅斯年,视线在那金箱上面多停顿了几分,眸光中带出几分思索。 厅堂中嘈嘈切切的轻声带出几分靡靡,傅斯年垂头,刚做在桌前接过小允子递来的新茶,脑海中便忍不住会议方才汪直的反应。 细细琢磨片刻,傅斯年微微蹙眉,他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就想汪直接口中从来没有亲自认可,这场比试胜利的傅斯年身为他干儿子的身份,反倒是劝说其陆毅时候面色有些引擎,瞧不出几分好情绪,但情况似乎也没有那样糟糕,傅斯年思绪忍不住回笼,又开始想到他那时说起的有关忠诚二字,眉眼露出几分思索和镇重。 熏香、酒水、炉香、莺声燕语乃至额放浪形骸不加掩饰的真面目,很容易让人也撕开自己的面具,松弛也被同化,傅斯年微微蹙眉,耳边女子欢愉又痛苦的声音让他下意识沉眉,像是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中做好戒备。 傅斯年抬头的瞬间,便恰好瞧见小允子眼底,一闪而逝的不忍。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瞧见厅堂中央好整以暇,玩弄着手中物什的汪直……以及。 以及半跪在藤椅上,双手捆在身后,在那精致皮鞭落下,身上宫装伴随着红痕绽开的瞬间,溢出声轻哼消化那股疼痛的尾音儿,却又在汪直看来的瞬间,努力将面上的通出色掩藏,讨好乖巧的露出笑容的模样。 汪直手中皮鞭精巧,黑缎皮面上罕见镶着金箔,抽打在空气中的流光,都仿佛带出纸醉金迷的颜色,他的手缓缓收紧,看向半跪在藤椅上露出段光洁后背的青黛,原本无表情的双目染出几分兴味儿的红,目光划过带着血痕的脊背,停在她脸上双目微微咪了眯。 酥麻的嗓音伴着鼻息,仍旧响荡在耳畔,视觉和听觉的双重冲击,让汪直亦有些难以忍住那被体面衣衫掩藏的,被残缺后的扭曲的快感和兴奋儿。 听话,乖巧,舍得下脸,也聪明的知道他喜欢她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耳边秘密生不断,花娘的胭脂粉痞满整个厅堂,偶尔夹杂的鞭痕省中,撕破空气将传出女子地位熟悉的啜泣,痛苦的尾音却油往往能在出口的瞬间变成讨好的欢愉。 平康坊这样的地方,逢场作戏男人欢愉惯常的地方,傅斯年不是不知道,可是汪直动用皮鞭取得的快感,正是身为太监后,“尾巴”被去后衍生代偿出用来填补遗憾的扭 就在此刻,随着汪直的举动,不加掩饰。 番外九 干爹 厅堂中原本观望着的太监们,纷纷效仿般,拉过就近的花娘。 效仿间衣衫制花娘的双手。 有人手掌中是明晃晃的银针,更有甚者,拽起花娘的头发,将嘴里的旱烟袋子拿出,香烟火星直起,不顾花娘眼底的惊愕和恐惧,就要朝着细腻的瓷白烫去。 这样扭曲的举动,所渴望的的,无非是通过这样的刺激,将它们心中那摇摇欲坠的情绪扶植起来。 而被选进的花娘似乎也有些经验,虽然皮相比不得娇嫩的姑娘,却在面对这样的场景后,眼底的惊惧闪而逝去,接着便是本能的麻木,自我保护让他们不敢反抗或者如何,反而本能的去附和与迎和。 迎合的他们咬牙露出恰到好处的痛苦,和不堪忍受的脆弱的欢乐,只希望这样的配合,能让这场玩弄快些结束,快些结束,她们也好早点离开这里,离开这些,扭曲吃人的畜生们。 小允子的目光扫过厅堂,目光触电般收回,双手挥静静拽住衣衫,想要将脑海中的画面挥之而去,可闭上眼睛,听觉便将殿中的欢乐放大数倍,连带着,仿佛也能勾起,被潜藏在心底,压抑着的最为真实的黑暗和扭曲后的挣扎。 指甲狠狠掐尖腿肚子肉里,那疼痛让小允子甚至瞬间清醒,方才挥之不去的画面彻底远去,也让心底深处因为方才反应而生出的耻辱也彻底褪去。 身体上的快感,在感官的刺激下,真真实实存在。 可,他们是人,哪怕已经被人唤作无根的阉狗,却总有选择不继续深陷的泥潭的机会。 厅堂中气氛高涨间有些压抑,小允子睁开眼,不知不觉间,眼睑鼻梁处已经彻底蒙上曾细汗。 下意识封闭感官,小允子垂眼看向傅斯年,想要努力屏蔽掉那些画面和场景,却在瞧见他目光未移时怔愣了瞬间,睁开半只眼睛,简单朝那方向看了眼,瞧见鞭影中被缚住双手的青黛努力昂首,露出破碎的痛苦和面上讨好的欢愉时,看向傅斯年的目光划过丝担忧。 温热的手掌落到肩背的瞬间,傅斯年能够明显感受到期间的温度,和被汪只府上的触感完全不同,他诧异间抬头便瞧见小允子鼓起勇气看向他,傅斯年愣了瞬。 “那是青黛姐姐自己的选择,我们无权干涉,宫里头没有品阶的女子更是生存不容易,若是姐姐能够如她所愿,在宫里头得到汪直的庇护,她后半辈子,或许能在宫里头好过舒心些吧。” 小允子一字一顿,声音很稳,似乎害怕傅斯年冲动看不下去,很有耐心的朝着他解释。 桌边炉香阵阵,氤氲间让人面容变得模糊。 傅斯年明白他的意思,最后朝着汪直和青黛方向瞧了眼,半晌儿果断收回目光。.bimilou.org 正是寒冬腊月天,厅堂中的暖炉让甚至让闭塞的空间有些发闷。 然而,门窗外孤零零又光秃秃的树桩,却又在无时无刻不承受着来自四面凛冽的寒风。 树欲静,而风不止。 鞭影再次划过长空,青黛唇齿间溢出声轻呼,双手下意识扣住捆着她的绳结,应对其身旁的汪直时,更加小心翼翼起来,她再他身边,自然能够敏锐察觉到,他在自己身上的兴致,似乎没有方才那样浓烈,微妙的情绪间,不知何时反倒沾染上点点莫名的不满,连带着青黛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汪直握着手中软bian,态度有些漫不经心,长空中没有bian影再次闪过,目光扫过厅堂中放浪形骸的其他太监,最后直勾勾停到傅斯年桌前,瞧见他低垂着眉眼,像是未曾注意到周围的靡态,唯有指腹不断捻转着酒盅。 却并没有,他以为的,能够在傅斯年身上看到的,看到这样的刺激便失狂、没有分寸。 相反,他们是同类人。 只有同类人,是世人口中被去势的阉狗,只有同类人才能知道,想要克制这种身体残缺后本能的扭曲和不快,到底需要,多么强大的克制与隐忍。 所以,身居高位以来,他汪直,便再也没有克制,去对抗本能。 从傅斯年落座以来,汪直看似手握软鞭,但其实,他一直观察着他。 眼瞧着他那般不为外界所动的模样,汪直喉咙中哼出声闷闷的笑儿,意味莫名。 酒盅里的清液缓缓,是上好的竹叶青。 这样的好酒娇贵,傅斯年指腹捏稳酒杯只随意晃了晃,原本清白的液体,在充分接触空气后,缓缓的,缓缓地从清液中析出点点白絮,原本清白的酒液平白间,在顷刻中就变得有些污浊,像是明媚的天彻底被阴霾浸染。 傅斯年随意扫了眼右腿,透骨钉旁模糊的血肉已经让他有些麻木,只目光再次落到酒盅里面变得污浊的酒水时,溢出几分难得的真切的惋惜。 若不是身上有伤口,半点不敢沾酒而。 他如何舍得,舍得让美玉般清冽的好酒,放置在空气中变得污浊? 酒盅的白絮析出的越来越多,彻底将酒盅清冽污染,傅斯年遗憾放下酒盅,这般回神之际这才察觉到身前笼罩个人影,灯烛将那影子在墙壁上拉的老长,甚至于将他身前的桌案都彻底掩盖,带出几分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让傅斯年藏在深衣中的喉结的滚了滚。 “提督大人——” 傅斯年起身,朝着汪直又是恭恭敬敬行礼,态度谦卑尊重。 “怎么,可是觉着这里没意思?” 汪直抬起眼皮,随意间朝着傅斯年问道,两人间的距离有逼近些许。 明明简简单单的问话,却愣是让人有种喘不过气被逼问的既视感,仿佛稍有不对,汪直手中那软辫就能抽到自己身上来,躲在傅斯年后面小允子再次垂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傅斯年只愣了瞬,垂眸诚恳态度谦卑,目光扫过右腿上的透骨钉,语气中带出几分虚弱的苦涩。 “不敢,是斯年的过错,扰了干爹您的雅兴,实在是有些提不起劲儿……” 汪直闻言,视线扫过尚未被处理过伤口的右腿,煞有介事点点头便是理解,似乎觉得傅斯年这借口还想那么回事儿,可还没等傅斯年微松口气,金属碰撞木桌的闷响让他下意识朝着酒盅下的桌案看去。 配着贵气逼人的银盅,那软bian握手处足额金属的质地,有些幌人眼。 明明简简单单的问话,却愣是让人有种喘不过气被逼问的既视感,仿佛稍有不对,汪直手中那软辫就能抽到自己身上来,躲在傅斯年后面小允子再次垂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番外十 彻底入深渊 傅斯年只愣了瞬,垂眸诚恳态度谦卑,目光扫过右腿上的透骨钉,语气中带出几分虚弱的苦涩。 “不敢,是斯年的过错,扰了干爹您的雅兴,实在是有些提不起劲儿……” 汪直闻言,视线扫过尚未被处理过伤口的右腿,煞有介事点点头便是理解,似乎觉得傅斯年这借口还想那么回事儿,可还没等傅斯年微松口气,金属碰撞木桌的闷响让他下意识朝着酒盅下的桌案看去。 配着贵气逼人的银盅,那软鞭握手处足额金属的质地,有些幌人眼。 汪直扯开嘴皮子笑笑,未曾反感傅斯年口中的那声干爹,但也没有主动承认,脚下黑靴子撵过散落在地的银箸,只眯眼意味莫名瞧着他道。 “想做汪某人的干儿子……” “嗯——” 接着,是阵不加掩饰的笑意,并不放肆,但声线中的尖锐已然无法被刻意压低的磁性覆盖。 汪直垂眼,指腹珍爱摩挲着软bian上面坠着的金箔,烛光下跳跃闪烁着让人挪不开眼的辉煌华丽,接着,指腹绕过软bian,再次覆上傅斯年肩膀处的褶皱,漫不经心替他抚平,声线再次被压低,又只他二人可闻。 “傅斯年,我说过,我汪直的干儿子,最看重的还是他的忠诚。” “你觉得呢?” 这三个字落下的同时,汪直替傅斯年抚平肩膀处最后的褶皱,随后手指顺势滑落在晃荡着金箔的长鞭上,最后个字落下的瞬间,原本被安好放在桌上的长鞭,划过桌沿,顺势般直直落在傅斯年跟前。 与他动作相对应的,是汪直看向傅斯年时,眸光中的冷然。 那眸底掩藏的情绪似乎再说,既然想要他汪直接的干儿子,那么便总的拿出些诚意来吧。 傅斯年的视线,僵硬转到桌沿上的金色软bian,汪直仍旧那般好整以暇,未曾逼迫或者多言,可态度却摆得明显,金色软bian夺目,闪烁耀眼的光芒让人划过丝刺目的痛。 顺着汪直的目光,傅斯年看向被束缚住双手,跪匐在藤椅上的青黛,配合着桌案上,横亘在自己面前的软bian,他瞬间便明白汪直口中,方才所谓的“诚意”究竟是什么意思。 汪直要的忠诚,首先第一点,便是让他傅斯年能够合群! 正所谓,若是连这样日后家常便饭的场面都难以融入,试问,又如何算得上忠诚,如何有资格获得汪提督的信任? 瞧见傅斯年眼底划过的挣扎,汪直扯了扯唇角,眼底划过不加掩饰的嘲讽。 他眼神中明显的距离感,让傅斯年心中划过丝警铃,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让他陡然间明白自己面对的情势,如实他连眼前所为的忠诚都做不到,便不可能得到半分机会。 那嘲讽的笑意不断闪现在他脑海,傅斯年微微闭眼。 门窗外,飘摇的冷风吹得树干婆娑,显出让人揪心的挣扎。 半晌儿,傅斯年微微抬眼,视线不眨落到桌案上的软鞭,眼底露出同汪直如初一辙的,嘲讽。 闭目的瞬间,他脑海中划过最多的,是傅家府宅破落的惨状,是年迈的父亲佝偻着身躯被官兵押往边关苦寒地,独自承受着晚年凄凉惨淡的冷风。 他,有什么资格,拒绝? 如今这样的境地,他还有什么资格,保留这最后的…… 他没有资格。 手指慢慢蜷缩,接着,桌案上镶嵌着金箔的软bian,被手指笼罩,寸寸靠近间缓缓握紧,像是收势般终于被狠狠抓入手心,接着,傅斯年越过桌沿,右腿微蜷,越过桌案前的汪直,缓步来到被束缚住双手的青黛面前。 即便跛着半只腿,傅斯年仍旧是人高腿长的模样,站在青黛面前,常年习武的他,不许烛光投射阴影,宽厚的肩膀已然足够将被束缚在藤椅上,青黛纤弱的身子所笼罩。 瞧见傅斯年走来,手中捏着原本属于汪直的金色软bian,青黛的目光飞速朝着目光晦暗的汪直处瞧了眼,想到之前汪直隐约间不满的情绪,若有所思建青黛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绳缎的束缚其实并不严紧,此刻就要松弛开来,青黛瞧着身前手执长bian的傅斯年,身形未曾有半分躲避,之前面对汪直时,心底那种隐秘的恐惧和害怕也缓缓消失,迎上傅斯年眸光的瞬间,她只有面对的坦然。 曾经正切亏欠过的旁人,若是能够用这样的方式弥补,她其实……也会觉得心安。 傅斯年握紧手中软bian,金色高高扬起,带着就要划破虚空的势。 手腕微动的瞬间,金色划过白痕,就要朝着青黛挥去,软bian如蛇,灵活袭来的瞬间,青黛下意识闭上眼睛,即便早有准备,即便努力摆出淡然,可身体的本能,将她颤动的眼睫映入傅斯年的眼。 一瞬间,傅斯年脑海中划过之前,汪直握着手中软bian,同样根软bian,金色袭向青黛肌肤时,她刻意压抑住的痛苦和惊恐,他明白,但凡手中的bian痕彻底落下,青黛的反应会和之前无二。 而……他傅斯年,也将彻底变得,和汪直一样。 金色软bian没有如想象般袭来,青黛眯眼等待半晌儿,终于缓缓睁开眼睛,便见傅斯年手腕微抬,微微颤抖的嘴唇是挣扎和对自己的厌弃,而那金色软鞭,正好停在她头顶半空。 金色垂下,却稳稳停在半空,不会对她造成半分伤害。 青黛怔愣了瞬,诧异间再次看向傅斯年,对视的瞬间,恰好看见他眼底闪而逝去的挣扎。 金色长bian迟迟没有落下。厅堂中气氛带出些许凝滞,青黛明显感觉到,身后汪直看向傅斯年的目光已然带出几分不耐,或许,等到眸光中的不耐彻底被冷淡代替,他便,便就再也不能有半分机会。 可哪怕是这样,青黛不相信,他会不明白? 傅斯年还是,不愿意这般,平白无故伤害旁人。 青黛笑了笑,眼底划过丝暖意儿,半晌儿,缓缓地坚定挺起跪伏在藤椅上的脊背,右手从彻底松垮下来的缎带中抽离,随后,迎上傅斯年的眼睛,右手抬起,握住傅斯年的手腕儿,连带着,握住那管日光下山药着金色光影的软bain。 傅斯年瞳孔微缩,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让他顺势朝着青黛看去,恰好便撞见她带着笑意的眼,那笑容带出几分释然和满足,坚定的,缓缓压下傅斯年的手腕。 金色不再有阻力,白光划破虚空,实实在在落在青黛的脊背上,抽出血痕,划破衣衫…… 这一幕,接着傅斯年身影的遮挡,汪直未曾瞧见两人间的动作,眯眼间只瞧见,金色软bian在傅斯年手中,如他所愿百般落下,也让他看中的傅斯年……彻底合群! 血痕溢出的瞬间,青黛口中溢出痛苦的破碎的声音,压抑的闷哼声仍旧能挑起汪直血脉中的快感,汪直看向傅斯年的目光,也少了几分阴恻恻的试探,多出几分满意的温和。 唯有傅斯年,额间青筋狠狠跳了跳,目光死死看向眉眼带笑看向他的青黛。 天边的高强下的旖旎这地将月光遮蔽,让整个黑夜的天幕陷入雾气遮弄的黑暗,让人彻底坠落深渊。 屋外西斜凛冽的寒风,夹杂着第二下,第三下破碎的声音,无法回头,也不可能回头…… 番外十一 岚青回归 临安宣阳坊,周府门宅春光通明。 院门开合间守门的侍从殷切牵过宾客的骏马,态度谦卑的将宴请的诸位大人们请入府邸。 车轱辘咣当咣当滚过官道,车帘掀起的瞬间,又不少微观的宾客驻足,诧异朝那方向看去,倒是守门的侍从似乎早有准备,连忙上前躬身在马车下放了架马凳。 迎上众人的目光,紫衫的壮硕丫头双脚踩地的瞬间,脸上的肉轻轻颤了颤,身材壮硕像是练家子,和寻常闺房女儿家完全不同,面对众人好奇的打量,阿紫倒是全然不在意,也更加无所谓众人的目光,她首先想到的便是伸手扶住车轿里的自家大人。 紧接着,掀开轿帘,缓缓走下来的墨衫女子,更是让众人齐齐倒吸口冷气。 实在是,除了书院那样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寻常街坊哪里能瞧见这样标志的女子,更加难得的是她目光扫来时,嘴角擎着的淡淡笑意,端是看着便让人如沐清风,笑意收敛时,眉眼认真的模样又如远山含黛的青烟,袅袅间带出几分疏淡的清冷。 临街的道路上,另外辆掀帘官望的中年男子,瞧见停在周府门前的女子时,双目微咪间瞧不出几分笑意,唯有看向她时真切的打量。 沈岚青落地,随意拂了拂身上的墨色官袍,将袖中请帖递给守门的侍从,侍从弯腰间连忙结果,打开随意瞧了眼,见到上面“礼部侍郎沈大人”几个字时,态度更加恭敬,彻底将院门打开,轻贵客登临,照顾指路,好不周到。 翠竹松涛如骇浪,将春日的和风徐徐吹来,为官宅院子添抹儿春日的明媚。 “大人?” 未曾理会阿紫的担忧的目光,沈岚青淡定将那药丸服下,拗不过她的阿紫只能递过随身的水壶,温水划过粉唇,带出阿紫特意添加的蜜的清香,刚好将那苦涩压下,转眼瞧见阿紫脸上的不赞同。 沈岚青擦干唇角水渍,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提醒道。 “今日周大人的私宴必要饮酒,可今日,我同阿紫说过,我要去个很重要的地方……” 见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清风将竹叶吹得沙沙,让未出口的话咽下,萦绕在胸口。 亭台水榭中,曲觞流水盛着春宴,铺面而来款款的水汽清凉。 沈岚青端着酒盅,瞧见周围大人们打量惊讶的目光,未曾闪避,抬举谦谨间,均举杯示意不卑不吭朝他们轻轻点头。 阿紫老老实实跟在身后,瞧见自家大人熟稔应酬的模样,双眼泛着亮晶晶的光芒。 礼尚往来句都客气回礼时,远处水榭输赢遮蔽间传出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明显含着笑意。 “各位大人久等了——” 沈岚青闻言,顺着声音传来出望去,便瞧见同样身着墨色长袍,蓄着长须的中年男子,也是她回到临安城,日后需要经常面对的上司,吏部尚书周怀谨周大人。 默契般的,周怀瑾的目光同样率先落沈岚青身上,目光中含着几分打量。 周怀瑾是吏部尚书,考课勋封那是家常便饭,更主要天下文官任免,升降调动事宜。 此番周府设下私宴,最终所为的,便是眼前这位女子。 想到几日前,他连夜入宫,且召他周怀瑾前来的,还是前任女帝顾珺,这般着急忙慌所为的,便是调任眼前这位女子入京。 周怀瑾不敢不从,诧异怎样的人竟然能让顾珺那样眼高于顶的人上心,是以连夜彻查沈岚青的底细,倒是查出几分结果。 沈岚青,怀古书院入学,曾经秋闱乡试中的解元,几年前自请顾珺前往江南,后拜的江南望族孟老先生名下,“南孟北熹”,燕国文坛两位鼎鼎有名的人物,都与此女有些关系。 若单单如此,尚且还好,最为紧要的竟然是,那晚顾珺文词间的意思,明里暗里便是让他周怀瑾多多传道,他当时还有些不大明白顾珺的意思,结果第二日圣旨入吏部,正是将沈岚青从江南调入京城的文书,玉碟文书下达,竟然直接入吏部成侍郎。 这样的待遇,必然是石破天惊让人诧异。 可,沈岚青入职江南期间,政绩又确实不俗,此番调任,倒也不算是没有基础,且有陆九熹和孟老两位文坛泰斗联合作保,加上江南贡院官员考核中,她那个罕见的甲上确实不俗,能入吏部成为最年轻的女侍郎,听着虽然有些离奇,却也不算是完全没有底气了。 最最最重要的,让周怀瑾佩服的,是她竟然能够得到顾珺的赏识。 要知道,那可是眼高于顶的顾珺呀! 并不意外迎上周怀瑾的目光,早在江南调任回京之时,沈岚青和这位吏部尚书周大人已经通过不少书信,字里行间算是对他有些了解,此番得见真人,倒也没有多少紧张。 沈岚青态度恭敬,眼中含着笑意朝周怀瑾拱手,迎来他爽朗和气的笑声,还未走到近前,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将她介绍给在场的吏部的诸位大人。 此番宴席设在周府,算是私宴,所宴请的基本都是吏部往来间,日后会密切打交道的官员,因此官阶品级虽有高低,但俱都有些交集,照面时自然要比应对其他府衙的人来的自然亲厚些。 “来来来——” “诸位均非外人,今日怀瑾于周府设宴,与各位浅聚为其一,更重要的,还是想先带大家见见日后与我们共事的沈侍郎,这样出门办事,彼此相互关照才好。” “说到底,户部是户部,兵部是兵部,如此,我们吏部内,诸位大人更要携手共进才好!” 爽朗的笑声再次响起,倒是让沈岚青有些意外,周怀瑾信中的印象,给人感觉有些严谨刻板,倒是未曾想到私下里,与同僚相处间,竟然还有些,呵,可爱。 “来来来,沈岚青沈大人,侍郎调任的文书已经下达了,诸位日后可要相互帮衬才好!” 有了周怀瑾热场作保,沈岚青面对的质疑自然会更少,虽然好奇者不少,但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宴席上退在身后默默无言的女书生了,江南任官这些年,她可不仅仅拜了位名师,更重要的还是学会如何在惯常同僚间应对自如。 酒盅握在手,沈岚青缓步来到周怀瑾身侧,含笑目光扫过众人,即便是女子,可单单自信从容的神态便很容易给人好感,更何况,还是日后的礼部侍郎,要知道,这样的官阶,在整个吏部,可就仅仅屈居周怀瑾之下,吏部侍郎的职位,已经算是让沈岚青作稳吏部的第二把交椅了。 官员同僚不是傻子,心中或许有质疑,可沈岚青实实在在的官阶摆在那里,此刻姿态从容神态磊落,他们自然不至于没有眼色到,让气氛冷场,很快儿,水榭中逐渐热闹起来,沈岚青穿梭在人群中,不时与同僚笑谈江南风光趣闻。 举杯应酬间磊落大方,这般不怯场的姿态,很容易赢得旁人好感,单论这气度风貌,远不可能是养在深闺宅门中的目不识丁的妇人,论起江南惯常,谈吐见识更是不俗,往来应对间,又颇有分寸。 众人心底不由叹服!暗道江南山水好风光,滋养浸润出的人也这般钟敏灵秀。 番外十二 脱胎换骨 潺潺溪水流觞,各色菜肴传入宾客眼前,沈岚青应酬间简单吃了几筷子。 浅浅酌饮半杯酒水,脑袋开始已然有些昏沉,阿紫连忙扶了扶自家大人,恰此时,却又有个身着阑珊长袍的男子,头上带着丁白玉管,手中指着银色杯盏,来到沈岚青身侧。 头戴鱼贯的南电子静静站在哪里,侯在沈岚青面前,阿紫瞧这人模样,心中暗道怪不得自家大人要提前服下那药丸,即便是这样吏部长官摆下的私宴,来往应酬间的也被能灌下不少酒水,倒是他不懂临安惯常的规矩了,着实比江南那代文人要生猛豪放多了。 建安扶了扶昏沉的脑袋,沈岚青咪眯眼,整理官袍积案已然将情绪压下,抬眼间依旧是那个淡定如常的礼部侍郎沈大人。 孟子洲冷眼瞧着,这姿态谦和,值当旁人赞叹句知礼的情态,此刻落在她眼中,是喉咙中压抑不住的冷哼,目光简单相触,莫名的气氛蔓延,沈岚青诧异挑眉,不动声色再次打量了番眼前男子。 蓝衫玉冠,面无表情的脸瞧着有些冷峻,可气度又让人觉得清雅,颇有几分江南举子的熟悉感。 最让沈岚青诧异的是,这男子竟然极其面嫩,那张娃娃脸与他摆出冷峻表情有些矛盾。 酒气上脑,沈岚青眨眨眼,大脑仿佛模糊了瞬,落在娃娃脸男子身上的目光自然而然久了些,被这样注视的孟子洲怔愣了瞬,耳旁被气的悄然爬上羞愤,咬牙间还不带沈岚青张口,直接举杯碰盏,主动碰上她手中的银色酒盅。 杯口相触的瞬间,持平…… 未曾矮上半头! 这样的细节,在临安官场上极其容易让人耿耿于怀,因为酒盏矮上半寸,及时礼数,也是身份。 而在场众人,沈岚青碰盏,唯一需要矮上半寸的人,便只有吏部尚书周怀瑾。 与其他吏部同僚敬酒中,到还真没有这样不懂礼数的人,眼前这位娃娃脸的男子,是第一个。 头戴玉冠的娃娃脸上冷峻端方,身着墨色裙袍的沈岚青清冷却谦和,两人并肩站在曲水流畅弯渠旁,若是忽略那莫名升腾起的怪异氛围,还真要让人赞叹句年轻真好。 可自孟子洲举杯,朝向沈岚青碰杯的那刻,围观的诸位大人三五成群像在探路过失,可那看好戏的目光却不时观察着这便发生的动静,密切观察的同时隐隐还有些许期待。 要知道,这位玉冠男子孟子洲,可是忠勤侯府的七儿子,自生下来便锦衣玉食堆里长大,母族那边还是江南望族,三年前入吏部,让吏部众人意外的是,这位爷虽然有些脾气但能力却实打实,更何况有周怀瑾上面提携着,是原本吏部侍郎的不二人选。 可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沈岚青! 不知官员考核中稳压孟子洲一头,竟然直接空降吏部,直接就将他心心念念好九的吏部侍郎的职位给夺走,害他白白准备三年,此次官员升降中,虽然也升了个位阶。 孟子洲原本还案子情形,若是能够再给他三年时间,礼部侍郎的位置必然会是她的囊中之物,可谁承想,谁承想,他苦心站好的坑位,竟然被沈岚青这样的女子给占了。 这鸠占鹊巢的事情,搁谁身上能好受? 此番周怀瑾周大人,竟然还在这里设宴,为这位日后的礼部侍郎沈大人接风洗尘,孟子洲视线落在两人持平的杯口,笑笑间率先扬首,浅浅抿了半口杯中酒水,这果断洒脱的模样看的沈岚青微愣,却施施然站在原地,手中仍旧端着酒盅未曾接茬儿。 酒盅内,清液缓缓,未啄半口。 孟子洲抬头,便对上女子好整以暇的眼,施施然带着几分笑意,可和之前的如沐春风不同,有种让人骨子里浸透的凉意。 紧接着,笑意也缓缓收敛,目光淡淡注视着他。 孟子洲微微蹙眉,感觉到两人空间中无形压迫的气势,怔愣间有些诧异,可回过神反应过来后觉得更加羞恼,杯中酒水未啄半口,这是在他面前膈应谁呢? 未曾搭理孟子洲冷然的面色,沈岚青放下酒盅,旁若无人捻起手中的葡萄,不再搭理他。 这厮分明是来找麻烦的,沈岚青被任命为吏部侍郎,远的不说,那是尚书周怀瑾亲自制作的文书,官阶在哪里摆着,倒不至于为了初次见面的和气,就低声下气如何讨好。 被忽视彻底的孟子洲抿抿唇,瞧见沈岚青淡定如初的模样,完全未受到他半分影响,被鸠占鹊巢后的失落加上被忽视后的羞愤,让从小被人捧在手心的他,难得尝到这样不舒心的滋味儿。 “沈岚青——” “你是叫沈岚青对吧!” 眼瞧着孟子洲狠狠咬牙,从嘴里挤出沈岚青三个字,偷瞄这边情势的阿紫嘴角抽了抽,颇有些无语,原来素日高高在上的官大人,私下里竟还能这样幼稚? 这可是官场同僚聚集的场合,还能够这样沉不住气的“愣头青”? 此刻羞愤欲绝的孟子洲哪里知道,他,堂堂忠勇伯爵府的七公子,竟然被这样粗笨的胖丫头给鄙视了,他此刻满心满眼都是沈岚青,想着该怎么着,才能勉强在这帮人面前找回三分场子! 面对他的气焰,沈岚青只是淡淡挑眉,此刻她已经完全能够确定,孟子洲绝对是来挑衅的! 眼瞧着这人面上依旧淡淡,孟子洲咬咬牙,突然间觉得自己跟个笑话似的,自己就跟个调亮度小丑在沈岚青眼前晃荡,他都快要气愤道能够将手中酒杯捏碎的地步,可眼前这人呢? 那闲散清冷的目光,那不屑朝他投去半分的目光。 显得他像是无理取闹的孩童! 一想到传出,孟子洲便再也有些蹦不住。 家中刻板的老父亲说他稚气不成熟,恩师说他心智尚需磨炼,家里幼妹竟说他阿哥是最好的玩伴,仿佛在所有人眼中,孟家不争气的老七,是个吃祖宗荫庇的纨绔子弟,永远长不大的任性和顽劣。 亲人恩师这样说他,孟子洲勉强受着也就罢了。 可眼前这个初来乍到的沈岚青算什么,那不屑无奈的目光,看他时跟看个幼稚孩童有什么区别。 这简直……过分欺人太甚! 流觞曲水边时两旁竹叶沙沙,夹杂在清风中不和谐的破碎音符,让周围的空气和时间都仿佛凝固。 酒盅着落在地,虽未曾用力投掷,可撞地瞬间,细碎白瓷仍旧碎成几瓣,渣滓溅落在沈岚青墨色长裙的裙角边,杯中浊液很是放肆,沈岚青身后的阿紫瞳孔微缩了瞬,就瞧见那清酒浊液竟然直接染上自家大人墨色官袍的裙摆,勾勒出片潮湿的暗影。 酒盅落地,孟子洲也只不过发泄心中郁气,碎瓷白片他未曾料到,因此胸口闷气自然未平,眼瞧着沈岚青瞧着那官袍裙摆处濡湿的水渍蹙眉,他终于有种自己不是独自挑衅唱戏的既视感,原本就要冷场的气焰重新燃起斗志,竟然直接朝着沈岚青,将这些日子别再胸口的质疑和郁闷道出。 “沈岚青,沈大人,沈侍郎——” “初到京城,竟有本事做到四品的吏部侍郎,”孟子洲眼中质疑明显,“身为女子,有这等本事,还真是让孟某佩服得五体投地,自愧弗如。” 孟子洲咬咬牙,说道吏部侍郎四个字时,眼中是遮不住的吃味和觊觎,夹枪带棒的嘲讽话语中带出弄弄的酸味儿,这有失理智的模样,看的端坐上首垂眸品茶的尚书周怀瑾微微摇头,心中诧异却很多无奈。 孟子洲这孩子,倒也不是全然的纨绔,吏部这些当值的日子,还是非常有能力的,稍加引导日后必然是燕国官场的肱骨栋梁,也被他施加不少期望,可素日看着很是稳妥的孟子洲,今日确实有些沉不住气了。 简单拨弄了下身上裙袍,沈岚青轻轻抬眸,目光依旧平静,却又仿佛夹杂着冷意,冷眼瞧着你时之前如沐春风的气质全然不见,带出骨冷漠如霜的威势,突然间的气势和之前谦和恭敬的沈大人形成强烈的反差,孟子洲只觉得,那双远山含黛的眉眼像是没有情绪,又像是浸润着冰上上的雾霭,无声间让他身体僵硬在原地。 孟子洲喉结滚动了瞬,可口中剩余未尽的话却全然无法说出口,僵硬的手肘显得他有些讷讷,对上沈岚青那双清透的仿若能够看透人心的眼,他嘴唇翕动了瞬,突然间觉得自己出口的话,这样对女子的话,隐含着的无端揣测,是否已然非君子所为。 这个念头划过,孟子洲的心动摇了片刻,可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吏部侍郎的位置,如今确确实实被她沈岚青占去,他比她,能差些什么,而她,又凭什么能够做到这个位置。 凭什么? 就凭她沈岚青,和前任女帝一般,都是女子吗? 质疑声再次涌上脑海,孟子洲的眼底划过不甘,而这份不甘,被对面的沈岚青明明白白且清清楚楚的看在眼中,女子眼睫半垂,视线淡淡移开自然落到官袍裙摆处,被放肆沾染的酒渍已然半干,很快便能彻底看不到痕迹。 缓缓抬手,沈岚青再次随意拨弄了番裙角,随后才轻轻抬头,唇瓣轻启,目光平静深邃。 “孟家七郎孟子洲,家中幺子,幼师于江南求学,家族助力下拜得恩师,泰昌三十年入吏部,当值四年,主理官员功勋,期间有升有降,亦曾有过官职调动,论仕途,算不得坎坷亦算不得平顺;论政绩,未曾沉沦郡县,接触实务;论功名,拜得江南名师,却也未曾拔取头筹。” 沈岚青神色淡淡,张口间将孟子洲这些年的官摸得透彻,听得孟子洲瞳孔微缩。 “若是孟大人当真不服,不妨请托尚书大人,查查沈某为官江南的政绩;若不然,还可以查查,沈某当初于长安府秋闱中的科举名次。” “沈某觉得,若是孟大人能将这些调查清楚,定然不会这般轻巧跑到沈某面前,拿什么不曾看入眼的‘女子性别’或者所谓‘政绩本事’,来理所当然的为你自己寻找借口了。” 孟子洲觉得,沈岚青的话像是柄重锤,将他心底深处不愿意承认的事情给全然刨露开来。 孟子洲艰难抬手,下意识别开沈岚青的目光,艰难擦拭了番额头上的冷汗,口齿难言的干涩。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有些无话可说。 沈岚青最后瞧了眼孟子洲,将最后句提点的话道出,“官场得失在所难免,但若是输了本心和面对自我的勇气,那或许……便是真的输了。” 话落,沈岚青收回目光,最后瞧了眼墨色裙摆处保留下的最后片酒渍,转身朝着吏部尚书周怀瑾恭谨致歉,以衣着不整失雅为借口,起身告辞。 坊间巷道内,车辙滚动马车缓缓驶离,彻底离开尚书周府所在的宣阳坊。 阿紫观察着马车驶离的方向,诧异间没忍住道。 “大人,我们不是先回沈府换身衣裳吗?” 沈岚青唇角轻抿,全然未曾受到方才那茬事的影响,目光扫过不断朝南边长安坊的方向,眼底荡漾开真切的笑意,远山含黛的雅致瞬间将那层清冷浸破,,瞧着阿紫摸不着头脑的憨憨模样,没忍住捏了捏她有些敦实的脸颊。 “诺——” “裙摆都干了,哪里还能看得出酒渍!”bimilou.org 沈岚青说着,将彻底蒸干的裙摆摊开,墨色衣衫厚重,打眼瞧着压根看不出有任何不妥。 阿紫好脾气的将脸凑近些,仍旧有些疑惑。 “既然不换衣衫,大人为何这般着急匆匆离场?” 阿紫憨憨努力睁开咪成缝的眼,马车外的凉风顺着车窗透入,显得车轿内格外敞亮。 沈岚青双手枕在脑后,恣意享受着窗外春光,眯眼扬起下颌语气含着几分笑意。 “若是我继续呆在那里,场中的他们不舒服,我也不舒服,何必呢?” “最重要的是——” 沈岚青说着,再次朝着窗外同样长安坊的方向看去,眼底溢出几分期待的满足,像是迫不及待般又有些忐忑。 “我有些等不及了——” 番外十三 凝视过深渊 溪水仍旧颤颤,但是身旁的古宅已经废弃。 “大人——“ 阿紫紧张抬头,瞧着灵活攀爬在屋檐上的沈岚青,顿时的脸上仍旧是遮掩不住的担忧。 沈岚青撩起裙角,扶稳青砖房檐,纵深间已然彻底坐上去。 低头看着下面的场景,视野开阔,天高地远。 远山含黛的眉眼中划过几分追忆,将这份心思放下,沈岚青唇角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视线平移道房梁上,便能瞧见数十株捆好的干花,因为经过时间的磨炼,当初的清新和湿润已经不在,如今早已经被风烘干,眼色也褪去当初的艳丽。 沈岚青抬手,随意往怀中捧了束,指尖探出想要触碰,可野花舒展开的枝叶触碰到她衣衫的瞬间,泯灭成为细碎的花粒尘埃,随风间尽数垂落在空矿的天际,引得女子黛眉微蹙。 小心翼翼将捧花放在眼前,沈岚青沉默了瞬,指尖拆开荷包,从中取出青绿色的竹蜻蜓,双手搓弄间便能冲下房梁,黛色眉眼微微亮起,像是想到了怎样愉悦的事情。 和风扑簌簌,将青衫墨发吹散。 沈岚青指腹摩挲着蜻蜓的竹柄,思绪回转,飘移到三年前沉痛的记忆。 黑漆漆的雨夜,止不住的雷声雨滴噼里啪啦,是将人吞噬的绝望和惊恐。 也头一次觉得,原来这苟延残喘的人生,其实并不值得她留恋,她倒不如,去那里,陪陪母亲。 浑身破烂的衣衫,遮不住她浑身的狼狈和肮脏,以及,那些……畜生。 清冷的眸底如旋涡,藏着黑洞洞的情绪和憎恶。 房檐上的和风依旧,衣衫飘起的瞬间,周中的竹蜻蜓有了展翅欲飞的迹象,原本剩下的半捧干花已然彻底飘散在和风中,抿灭,无痕,了无踪迹。 指腹的力道收紧,瞳孔中的竹蜻蜓慢慢放大,沉闷的情绪褪下,像是梦醒时刻的余悸,大口大口的喘气声中。 沈岚青扶着锥痛的胸口,额头上溢出的细汗密密麻麻,和风间激起满身鸡皮疙瘩,好容易将余悸压下。 远山含黛的眉眼彻底恢复清明,然沈岚青微蹙的黛眉,却仍旧在说明着,那段记忆沉痛,深刻,并不好消化。 缓风依旧,沈岚青呼出胸口浊气,忍者锥痛的情绪,视线落到手中的竹蜻蜓,其实,当初。 当初发生那件事后,陆九熹并未带她即刻前往江南。 长安县地处京郊,山石泉水环绕,陆九熹知道,沈岚青如今的状态,首先需要将情绪平定下来,将那层痛伤揭过,方才能有勇气重新出发面对全新的世界,也包括,日后的江南之行。 所有的前提是,先迈过,眼前这道坎儿。m.bimilou.org 可说起来,如何容易。 刚开始,她痛苦的,想要自杀,心如死灰。 那样的状态如坠深渊,可那时候,沈岚青却如何也想不到,有个人,就那样,突然间闯入她的生命。 他沉默,无言,甚至她未曾正面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可确实又是他,在那时,让她看到生命中还有许多值得期盼的美好,陪着她,缓缓走过那段满身暗伤的时光。 沈岚青觉得,以前她其实,总是怯懦躲在黑暗中从未敢奢求过阳光,无他,阳光过烫,灼人眼。 可饶是如此,命运还要如此残酷,将她沈岚青仅剩不多的傲骨打碎,碾压成抹无半分尊严可言。 然而却又因为他,让沈岚青在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鼓起勇气,含着血泪将碎骨拾起。 让在无人的黑夜中将伤口舔舐,然后一块块的,将那些破碎的傲骨重新拼接起来,重新塑造成为全然陌生的她。 让她敢于直面,不在躲在阴影中。 让她有勇气拽下天上逐日,敢于以此作为礼物送给眼前自己的,沈岚青。 沈岚青揪胸口的手指缓缓松弛下来,微蹙的眉眼变得平和,嘴唇的笑意极淡,却随风透着释然,也将她重新待会到那段暗无天光日子里,却能让她铭记终身的温暖和美好。 细风吹起涟漪,记忆回溯。 檐角的冷风扑朔,沈岚青蹬上扶梯,再次爬上尽是细雨黄昏的屋檐。 凉风灌入在外的斗篷,浸入内侧的肌肤,身体上真实疼痛的触感,让远山含带的眉眼闪过真实的厌恶,情绪闪而逝去,终于她麻木沉眉。 她愣愣的瞧着远处的斜阳,面无情绪,呆滞,迟缓,容色苍白,像是被抽去生气的木偶,呆呆坐在屋檐上。 这是,她每日醒来,呆在屋檐上的第三天。 宅院的奴婢已然习惯,屋檐上坐个呆愣愣的,木偶人。 斜眼刺眼,终于沉闷夜色就要降临,沈岚青仿佛察觉不到入夜的凉。 眼前的黑暗,让她心中划过个念头。 要是这世上,永远没有阳光白日,永远是阴影和黑暗就好了。 因为,永无止尽的阴鸷,黑暗,能将被遗弃在黑暗中的人,保护的很好。 又或者,若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死了。 她也死了,也就不会有什么痛苦了吧。 旋涡般的思绪,仍将人的甚至吞没,沈岚青的目光,愣愣瞧着屋檐夹杂地面的虚空,或许,跳下去,会是解脱吧? 夜色昏沉,可谁又能想到,昏沉夜色的竹林间,绽开盏徐徐升天的灯盏。 接着,沙沙微雨中,竹叶晃动。 竹剑的气势升天,仿佛能够劈开黑夜的雨势,将升天灯盏的光点燃,将枝叶中握着竹剑的男子的身影彻底投落,身影显现的瞬间,沈岚青瞧不见面容。 她只看的间,长袍男子握着手中竹剑,身影若惊鸿般,在雨中拼命舞着剑。 剑光伴着头顶的灯盏,徐徐闪动。 沈岚青睫毛颤了颤,木然瞧了眼舞剑的男子,神色冷漠间收回目光,未曾提起半点兴趣。 夜风很凉,沈岚青被强迫入夜回房休息,那灯盏和剑影仍旧始终晃动,像是永不熄灭追逐的萤火,不会停歇,不会熄灭,始终朝前奔跑。 夜色浓重,沈岚青闭眼,五感却放大,窗外细雨如旧,屋舍内压抑潮湿沉闷。 可与她而言,也无所谓。 翌日,她照旧爬上屋檐,仍旧呆愣,僵硬,眼下的苍白和乌青色浓重,脸颊也肉眼可见的消瘦。 可她,全然没有半分在意。 只是等待着每日的斜阳,黄昏时刻的夕光,也像是,在等待着属于她的某个时刻似的。 然而,屋檐上那靓丽的场景,让呆愣僵持的沈岚青罕见蹙眉,这些日子,稍有这样鲜明的情绪。 和风吹来,细雨后的空气清新如旧,伴着鲜艳明丽的野花,卷在荷叶包括的花捧中,是让人难以忽略的颜色。 沈岚青坐在屋檐上,眼神仍旧空洞,可余光偶尔撇过的瞬间,眼底划过鲜明的厌恶。 接着,阳光初生时,沈岚青木然等待和傍晚来临的黑暗的时候,昨晚竹林间,嘈杂的竹叶沙沙,伴着清风抖落的划破天空的风的呼啸声,将人的思绪打断,不耐的目光划过。 身高腿长的男子,手中竹剑粗糙,身影灵巧驰骋在竹林间,像是挥洒不完的精力在宣泄。 半日后,衣衫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显出硬朗的轮廓。 白日轮转过斜阳,舞剑没有停歇,像是密不透风的魔咒,让心室的空间占据,让人无暇思考旁的隐匿在黑暗中的事情,沈岚青厌恶移开目光,不在看竹林方向。 夜晚睡在床榻上,沈岚青不得入眠,响起白日的嘈杂,眼底的厌恶让她嘴角牵起嘲讽的弧度,心想,若是这人这样舞剑下去,会不会就这样累死,拿到也挺好。 背着这样恶毒报复的想法,她竟然浅浅入睡了半个时辰,即便最后,仍旧是在噩梦中醒来。 屋檐依旧,青砖瓦砾上,增添了抹更加鲜活的颜色。 是黄色的向日葵,像是绽放的笑脸,努力去迎着阳光微笑,黄色的花瓣瞧着刺眼。 沈岚青目光微缩,慌忙间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如约而至般,竹林中舞剑声再次响起,又是整日,身影在竹影中穿梭,只瞧的清楚背影,没法见到此人正脸。 他没有被累死,夜晚,沈岚青躺在软塌上,有些遗憾的撇嘴。 夜半时,仍旧只睡了半个时辰,却罕见没有被噩梦惊醒。 翌日,明媚的向日葵带着清香,里面细嫩的瓜子能冒出油来,竹影潇潇,舞剑身影如旧。 如此,整整持续月余。 往后的沈岚青回想起那段时光,只觉得,当初的她何其有幸,当她坐在房檐上将低头俯视深渊当做习惯,却从未想到,挥舞竹剑的男子,伴着黄色的向日葵,同样成了深渊外习惯的点缀。 这样点滴的陪伴,陪伴她渡过那些,暗黑无眠的长夜。 所有的陪伴,在平静的日子中没有波澜,可……知道那一天。 她惯常攀援上屋檐,期待着初日的同时,也期待着房檐上绚烂美丽的向日葵。 耀眼夺目的黄色出现在视线的瞬间,沈岚青只觉得,眼前被照亮了。 她罕见有些磨蹭,终于别扭间主动抱起那向日葵的捧花,香味很淡并不浓烈,可花瓣拂过鼻息的触感确实那样真实。 然而沈岚青的注意力,却被黄色花瓣上,模糊的血色指纹吸引,瞬间黛色女子眉眼微蹙,痕迹并不明显,仔细端详间,能够发现那痕迹原来应当是个血珠。 应当是被人发现后可以用指腹擦拭,只留下淡淡的含着指纹的血丝印记,恰好被沈岚青细心发现。 初阳照旧升起,沈岚青仍旧坐在屋檐,视线朝向竹林看去时,心中是杂乱的忐忑。 好在,只晚到半个时辰,但是深渊外的“点缀”仍旧如约而至。 男子立在竹林间,握住惯常用的主见,如同平日般起势舞剑,迎着阳光却仍旧只留给沈岚青个背影,像是约定俗成的默契,可竹剑挥舞的半个时辰过后,沈岚青蹙起黛眉,目光没有遮掩,直直朝着竹林中的男子望去。 整整月余,男子浸润在阳光下起势舞剑,而后原本还算得上白皙的肌肤已然变成麦色,和如约陪伴的默契相当,沈岚青已然记得劈砍后的下个招式是旋腿。 她知道,每次迎着阳光奋力挥动竹剑的状态是怎样。 所以,对于男子此时的低落和发泄,便感知的格外明显。 招式依旧,却少了几分往日飘逸轻盈;甚至于竹剑挥舞的刹那,让沈岚青感受到几分煞气,连带和竹林的沙沙声都显出几分浮躁,唯有手中的竹影剑锋,仍旧冷然犀利。 男子迎着朝阳挥剑,身影映照在阳光下,依稀瞧不见正脸,可沈岚青生生就是在这样的距离之下,感受到他心虚的不平,像是咆哮的热血尚且没有从沸腾的状态下平息,夹杂着暴虐的戾气和血色,将掩在黑暗中的肖小封喉,却也较乱他自己,属于他自己的平静的生活。 终于,竹剑不在挥舞,男子似乎也感受到自己的心烦气躁,便索性收手停势,随意找了处山石坐下。 那日,两人俱都坐在各自的角落,隔着方天际,静静等待傍晚的斜阳。 橙色暖光如约而至,静静坐了半日,男子起身的瞬间背影镀上曾彩光,像是踟蹰间的离别,终于,没有忍住缓缓转过身来,竹影寂寥,瞧不清他面容,可沈岚青坐在屋檐上与他隔空相望。 身影投落在地,被放大数倍,沈岚青望着地上的黑影,看不清楚男子任何眼神,却能感受到他身上透露出的不舍和抱歉,像是……在与她作别,祝她日后要安好。 伴着彻底入夜的月色,男子身影缓缓消失,像是踩落在云端,坠落入黑无天际的深夜。 气质颓败,背影萧索。 屋檐上的沈岚青坐直脊背,眼底划过抹儿慌乱,随后眼角突然划过两行热泪,莫名地她就想对离开的男子说一句。 当你迫不得已要凝视深渊的时候,要始终记得,深渊外,亦有繁花和春光点缀。 无论遇到任何事,这破乱人间,都还值得! 沈岚青鼓足勇气,睁大眼睛迎上天边皎皎明月时,那微光柔和,美好,朦胧,并不刺眼。 被封印住的黛色眉眼,终于荡漾开抹浅淡的笑意,接住逐渐放大。 沈岚青鼓起勇气,连忙朝着竹影深处追去,她跑过夜色的和风,跑过山涧脚下的花泥,直到如今,沈岚青都觉得,那晚勇敢追逐的自己,是最让她感到自豪骄傲的自己。 那破碎泥泞的傲骨,仿佛在这坍塌的日子里,被重新拾起,知道这一刻,被她拼接成潦草蓝本。 可当她跑过去,却仍旧错过。 沈岚青感受着竹林间律动的婆娑,瞧着被扔在地上浸染汗水后斑驳的竹剑,她脚步僵硬移动了瞬,怔愣间感受到,绣鞋下硌着什么东西,她缓缓俯身,就这天边皎月清辉,握住。 屋檐上清风簌簌,沈岚青眺目远望,房檐下是仍旧担忧看她的阿紫,而她身上的墨色官袍被压得有些褶皱,她收回目光,指关节缓缓收紧,将手中被折成两段的的竹蜻蜓缓缓收紧,狠狠!握住! 清风吹散呢喃,“傅斯年,我以前,一直不敢承认那男子是你,直到……” 直到事实无可指摘,辩无可辩。 曾经气恼下,被折翼的竹蜻蜓,傅斯年曾经送给沈岚青的一模一样的竹蜻蜓,被曾经的她捡起,那些暗藏在她心底深处,被她下意识否认的熟悉感,才说明一切。 陪她凝视过深渊的男子,是他傅斯年。 坊间里巷的铺子吆声音火热,唯独显得迎接的宅院冷清。 门边破败,黑字金边纹路的“傅府”二字,已然被蒙上尘埃,青砖红梁满是灰尘。 沈岚青蹙眉,视线扫过角落的蛛网,终于,咯吱的推门声响起。 墨色官袍踏过门槛儿,却是入目的萧瑟荒凉,废置的院落没有人烟,可依旧伫立在远处的庭院,彰显着此处曾经实实在在存在过的烟火和人情。 远山含黛的女子愣愣瞧着枯竭的水池,石子路上已经满是青苔,园枝的花也侧斜未经修剪,沈岚青脚步有些僵硬,实现扫过傅宅的院落,心底划过的不安,让她将手中的竹蜻蜓捏的更紧。 “大人——” “大人,阿紫打听到了——” 阿紫气喘吁吁的声音,终于将沈岚青拉回现实,她再原地默了瞬终于回头。 “大人,阿紫打听到,这宅院中的傅家人,早在三年前因为傅老爷在官场上被督察院的官员彻查,疑似犯了渎职的罪名,直接被发配到边关苦寒之地了?” “渎职?” “怎么可能?” 沈岚青闻言忍不住蹙眉,傅斯年的父亲虽是官身,在户部当值确实与银钱关系很近,可真论起来也不过户部闲职没法子真正管事,如何还能值当惊动督察院的人调查。 这样的手段……倒是更像官场上面,惯常得罪权贵的下场。 “若是渎职,按我《大燕律》来说,发配边关罪名应当不至连带,傅府的公子呢?” 沈岚青问的急切,转头对上阿紫眼中的茫然时,指尖微蜷,无奈道。 “可知道这事发生在何时?” 阿紫闻言,胖手撑着下巴费劲儿想了想,目光终于亮起。 “大人,隔壁老翁说,傅府的祸事应当是在三年前。” “具体在冬至前,他在街铺整理点货,便瞧见刑部的衙役拿着大刀进府押人,当时好大阵仗,据说还因此闹出几条人命……” ------题外话------ 岚青回来了! 期待接下来傅斯年的出场! 前面有章节看不到,应该是被屏蔽了我尽力了(哭泣)5000字大肥章背后的故事 希望大家喜欢两人重新见面会怎样? 番外十四 质问陆九熹 “渎职?” 沈岚青闻言忍不住蹙眉,傅斯年的父亲虽是官身,在户部当值确实与银钱关系很近,可真论起来也不过户部闲职没法子真正管事,如何还能值当惊动督察院的人调查。.bimilou.org 这样的手段……倒是更像官场上面,惯常得罪权贵的下场。 …… 南郊还古书院 青山绿水好颜色,清幽苍翠书声浓郁。 “咣当——” 木门突然从外被打开,突如其来的声响让陆九熹蹙眉,手中笔墨彻底放下这才缓缓抬头,瞧见对面身着墨色官袍的沈岚青时,眉眼溢出几分诧异和不解。 陆九熹微微挑眉,顺势拿起书册中小心夹放的暗金色请柬拿出,放在沈岚青身侧的书桌前,神态自如的叮嘱道。 “刚好,宫里头送来请柬,半月前北境我燕国王军对峙夏国告捷,此番女帝于太极宫设宴,算是为我燕国王军接风洗尘,届时文官官员俱都在场,也会是你在临安官场露面的好时机。” 沈岚青闻言,目光淡淡扫过桌上的请柬。 “三年前,傅府被吵架,在户部任职的傅老爷因‘渎职’罪被发配边关徭役,傅家倾覆主仆尽散,当初,你为何不告诉我这件事情?” “傅府”二字从沈岚青嘴里吐出,陆九熹下意识蹙眉,抬眼便对上远山含黛眉眼中的质疑和询问,那眼神如针,骤然间扎进陆九熹的心底,化作弄弄挑破脓包的苦涩。 桌台上的炉香袅袅,将陆九熹的眉眼遮得有些模糊,半晌儿,终于解释道。 “三年前,你我初到江南,四处要面临的新环境,你那时状态更是不稳,我何必让千里之外临安城的琐事来烦你,我那样做,还不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 “呵——” 哼笑声从唇角溢出,沈岚青的声音透出几分嘲讽,香炉烟火袅袅中显出两人对峙的情绪。 “为我好。为我好!为我还?” 沈岚青无声摇头,迎上陆九熹的目光,让她眼光不由自主泛红。 “当真是为我好吗?你口口声声说为我好,可是在你心里,又当真明白真正想要的好是什么吗?” 指腹没忍住扣住桌沿,沈岚青左手随意拿起桌上的请柬,扔到桌案的中央,排斥的情绪明显。 “我想要的对我好,绝不是现在才知傅家被判‘渎职’,他深陷磨难仓皇无助时,却没有任何人能替他分担半点苦难,我想要的,绝不是这个……” “至于你……”沈岚青抬起下颌,眼睫轻颤间将瞳孔泪意压下。 “当真为我好吗?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不让陆家子嗣彻底绝断,为了消除对你作为父亲却不称职的愧疚,为了保持你心中自以为是的道德感?所有的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你自己?” 香炉的青烟将陆九熹的眉目笼罩其中,饶是如此,沈岚青仍旧能从烟雾的空虚,感受到他瞳孔中浓浓的诧异和失望,震惊后微张的瞳孔似乎根本没有料到,原来,他陆九熹在沈岚青眼中,就是这样的自以为是的父亲,这样的,不称职。 燃尽的烟灰拦腰斩断,落在金色铜炉中彻底散成灰烬,陆九熹右手扶住桌案边缘,稳住有些颤抖的身体,烟灰落地的瞬间,连带着,陆九熹觉得,那颗心也拦腰跌落。 陆九熹眼底的失望有些刺眼,沈岚青下意识垂下眼睑,心底的懊恼稍纵即逝,然而两人对峙的空间中,却已经是遮掩不掉的,让气氛陷如沉寂的尴尬。 却此时,咯吱的推门声响起,打破死寂的瞬间,将两人从方才的状态剥离。 莫名的,沈岚青觉得心中微松口气儿。 “大人——” “阿紫查出那位傅公子的来路去处了——” 阿紫将脑袋挤入门框,半只脑袋探进来兴奋朝着沈岚青邀功,然而视线顺势扫过,瞧见对面微微阴沉着脸的陆九熹时,微咪憨笑的瞳孔骤然张大,像是见着了鬼似的,惊慌失措间门框在她重力推挤下朝前移动,连带着阿紫整个脑袋直接磕在门沿边上,被汗浸湿的头发直接鼓起个包。 被沈岚青扶起的瞬间,阿紫终于站稳身子,忌惮瞧了眼面色淡淡的陆九熹,痛苦揉了揉额头上的肿包,肿胀的疼痛让阿紫包子脸整张皱起,心中实在没忍住对陆九熹的吐槽。 他阿紫惯常有些功夫手段在身上的,否则也不可能被沈岚青相中,从江南跟着来到这金光耀眼的临安城,地痞流氓说实话,她从来都没有怕过,也从来都将沈岚青保护的很好。 可她唯一害怕的,就是像陆九熹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书生。 这些人惯常迂腐,瞧见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素来喜欢板着张脸,那拘谨严肃的模样,阿紫实在是有些吃不消,更何况方才,将她惊吓到的人竟然是怀古山长陆九熹,那可是天下读书人敬仰的头头,半个眼神飘过来,她更是有些吃不消。 眼瞧见阿紫遇到陆九熹,鹌鹑龟缩的模样,内心忍受着焦灼的沈岚青没忍住催促道。 “可是查探到了什么消息?” 阿紫回过神来,不敢再耽搁连忙正色道。 “回大人——” “您让阿紫去打听傅府公子的消息,我听傅府对接巷子胡同,从宫里出来的老太监口中说起,三年前,慎刑司往宫里头集中运送了批太监,其中似乎……” 阿紫踌躇了瞬,咬牙果断道。 “便花名簿上,正有个叫做傅斯年的人被送入宫里,如今,似乎已是宫里头有头有脸的人物。” “太监?” “被送入宫里?” 沈岚青黛眉微蹙,看向阿紫的目光带出怀疑的荒唐色,可瞧见阿紫认真的模样,她只觉得整颗心直接漏跳半拍,连带着右眼皮跟着跳了跳,说不出来的心慌。 “怎么可能?” 突然间,沈岚青连忙回头,焦急探寻的目光看向陆九熹,仿佛想要从他身上寻找到个答案。 陆九熹能够清楚看到沈岚青眉眼中细碎闪烁的希冀,她强烈期盼从他口中,能够听到任何果断否定的答案,甚至于痛斥也好,觉得荒唐也罢,陆九熹很清楚,这是沈岚青目前,最想要从他身上观察到的反应。 可是…… 陆九熹闭眼,手指揉揉疲惫的眼眶,主动移开与她对视的目光。 可是……他做不到。 做不到,欺骗她,当然……也做不到,主动将这样的事实残忍摊开在她眼前。 沈岚青的期盼,换来的是陆九熹长久的沉默,未发一言的,让人焦灼慌乱的沉默。 半晌儿,她摇摇头,无声轻笑了数,双手扶住桌沿,将喉咙中的艰涩咽下。 “我不信!” “我才不会相信这些狗屁胡话,傅府满门落难,傅家老爷被发配边关,傅斯年说不准,不,定然是陪着父亲同样发配到边关苦寒之地了。” “他整日看着笑兮兮没个正行,可实际上,内心最是骄傲,怎么可能会入宫?” 番外十五 不准旁人污蔑 沈岚青死死蹙起的眉峰舒展,似乎终于找到理由将自己说服。 黛色眉眼轻抬,视线扫过桌沿上的请柬,沈岚青抬手狠狠将镶金边的请柬攥紧手中。 “你既然不愿意告诉我?” “那好,那好!” “那么几日后的宫宴,我便要亲自入宫看看,傅斯年,他定然不会在宫里!” 炉香袅袅,沈岚青蹙眉,用她斩钉截铁的笃定,去维护他的自尊和骄傲。 …… 太极宫内灯火通明,将皎洁月光交相辉映,更加显得此次宴席热闹非凡。 此番设宴,算是为从北地班师回朝的燕国王军接风洗尘,因为涉及论功行赏,因此气氛很是热烈。 沈岚青身着墨色裙袍,脊背挺直出现在宫宴上,众人的目光不由落到她身上特别的外廷朝服,看向沈岚青的目光,也不有多出几分打量,显然含有几分兴味儿。 他们早就听说,礼部来了位女侍郎,倒是今日宫宴得见才算窥探真容。 观察下来,远山含黛气度不凡,即便身在男子众多的外廷,这位沈大人也不卑不吭游刃有余,看到这里,的不少官员不有对她多出几分好感。 毕竟除了内宫宫官,沈岚青是外廷官员中唯一的身着墨色襦裙的女官,这也算是破天荒头一次。 宾客茶主动带她引进六部的其他官员,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虽然各有职责,但是相互配合的场合倒也不少,早些熟悉人脸自然更好。 沈岚青入太极宫后,简单朝着四周打量了番,便瞧见前头簇拥的吏部众人,正是吏部尚书周怀瑾被簇拥在中央,相互见面额备战交错谈笑生风声。 瞧见远处的沈岚青,周怀隐直接朝她招招手,随后笑眯眯撸了撸自己的胡须,然后齐齐带她引见其他六部的官员。 因为女帝未至,所以在场宾客三两围群,各自谈论着相熟的话题。 借此机会,将沈岚青引荐给其他六部官员,日后办差便可减少诸多麻烦。 周怀瑾首先引见的,便是与他私交甚好的户部两位官员。 因为有的他引见,自然没有人为难。 反倒是沈岚青落落大方的表现,引得户部两位老滑头对其刮目相看。 女子当官不易,沈岚青能够在基本被男性占领的官员中,表现得这样不卑不吭游刃有余,便已经很够让人对其心生好感了,有时候,当脱离性别的评判标准后,具备慧眼的人往往能够看到这个人,完完全全原原本本的这个人。 品质心性,气度涵养,这些东西做不得假。 “诸位大人,今日岚青承蒙上官周大人提携,此番得见诸位大人,是岚青的荣幸!” 说着,沈岚青结果身旁等候的女官,执起酒盅朝周怀瑾和其他户部的两位大人示意,杯盏交错的瞬间,她手中的酒盅很有规矩的矮了半寸,周怀瑾身旁的户部尚书见此,不由对着老友轻轻点头。 只瞧着宴席上觥筹交错间的功夫,便能瞧得出沈岚青深谙临安官场之道。 得到认可后,沈岚青在于众人交往起来,便能轻松很多,应对起来谈起江南为政的经验,或者今日应景的北边战事,对于国事政事不宜夸夸其谈,沈岚青的分寸把握的极好。 丝竹声应景响起,给太极宫舔舔了抹儿雅致,气氛变得更加轻松起来。 沈岚青正与身旁官员攀谈时,却突然察觉周围气氛诡异静谧。 身旁户部官员呼吸微滞,愣愣朝这沈岚青身后看去。 酒水灌入狠狠咽下,沈岚青清楚的在他眼中瞧见忌惮。 沈岚青正自疑惑,以为女帝登临宴席,连忙躬身再次整理了番身上官袍,耳边却传出太监谄媚行礼的声音,出口的傅提督二字,让她扶着袖口的手指微蜷。 丝竹声悦耳,宫宴灯火烛光明灭,殿外的清风吹散满室的热气,沈岚青攥紧官袍宽袖下意识回头,便见身着御赐下的黑袍金线编织的斗牛服,脚踩黑色布靴,金线传引其间点缀,头戴黑线官帽,下颌处整齐系好的黑色引绳衬得他下颌线条更加硬挺流畅。 所有的一切,都是沈岚青熟悉的模样,除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乌黑却满是淡漠,视线扫过她身前,满是冷淡的疏离,就仿佛……从来不认识。 沈岚青指甲嵌入官袍袖口,目光死死盯着傅斯年身上的,彰显他提督身份的斗牛福,思绪回转,想到那日还古书院阿紫说的话。 “宫里头有位姓傅的提督,位高权重,官员闻之胆寒,名字便就叫做傅斯年!” “怎么可能?” 清风埋藏暗哑的呢喃,沈岚青连忙垂下眼睑,将瞳孔中的热流收回,指甲嵌入肉里死死不让情绪歪斜,可埋头间脖颈微微颤,半晌儿,沈岚青缓缓抬头儿。 斗牛服烈烈如风,官袍衬得傅斯年骨相卓绝,可眉眼淡漠疏离,殿宇中灯盏明灭,让他半边脸档在阴暗中,目光平时脚下长靴踩的沉稳,却未曾……朝她方向投来半眼。 沈岚青死死攥着袖,目光未曾移开半寸,直到…… 他经过她身旁,官袍交错的瞬间,沈岚青能清晰感受到他经过时,衣衫摩擦的触感。 “傅斯年——” 远山含黛的眉眼微怔,唇角翕动的瞬间,浅浅唤出这三个字,却未曾等到他的任何回应。 擦身而过,干脆利索,半个眼神都未曾,分给她! 沈岚青死死抿着唇,灯盏明灭的瞬间,冰凉琉璃砖瓦的殿宇上,低落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下一瞬,男子的身影彻底远去,方才交错间她依稀感受到的体温也恢复寻常。:筆瞇樓 屏住的呼吸恢复顺畅,停滞的丝竹声恢复明快的节奏,方才沉闷的气氛终于恢复寻常,与此同时,沈岚青右臂濡染被人拽住,力道趋势下看整个身子惯性朝着侧边方向跌去,好容易站稳身形,方才的情绪勉强压下,可耳边刻意压低后,数落的声音却率先响起,显出几分毛躁。 “你是不是给自己找事啊,站在过道哪里做什么?”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不会这样计较,可那人是傅斯年,司礼监的提督太监,惯常阴险毒辣自私凉薄,和他那位干爹一样,惯是草菅人命的主儿,你若是因为这点子事情得罪他,那该有多么得不偿失。” “你是不知道,司礼监那些人内心能有多么阴……” “够了——” 孟子洲话还没有说完,就突然被沈岚青厉声打断,目光迎上的瞬间,他清楚瞧见那远山含黛的眉眼中不加掩饰的冷意,这副模样将孟子洲吓了一跳。 番外十六 擦身而过的淡漠 当日周怀瑾私宴,自己那样数落埋汰,沈岚青也能维持住体面和淡定,可他不过吐槽几句宫里草菅人命的太监,她的态度竟然就这样严厉,哪有曾经和那些老匹夫杯盏相交时的妥帖和圆滑。 “我记住了!” 迎上孟子洲委屈控诉的眼神,沈岚青闭闭眼,却未曾解释,只垂眸道了声谢,算是对他提醒的感激,可关于那声关于傅斯年的呵斥,却未曾解释半句。 眼瞧着沈岚青转身便要离去,孟子洲咬咬牙,恶狠狠瞪了眼她的背影,半晌儿闷闷道了句。 “师父这都是什么眼光,这样的人如何能做我孟子洲的师姐?” 宫宴的烛爆开个灯花,孟子洲娃娃脸上委屈色未褪去,此刻恨不得将沈岚青的背影盯出个洞来,直到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这才不服气般收回目光。 行至太极宫外,天上皎皎月色如烟。 沈岚青在入宫时乘坐的马车上,视线落在袖口出被长甲勾出的细线,重新换上身墨绿色崭新官袍,将衣衫褶皱抚平,半晌儿,脊背仿佛被泄去力道,整个身子瘫软抵靠在车厢的木柱上,酸涩的眉眼轻颤儿,脑海中再次浮现方才与傅斯年擦身而过的那幕。 清风胧月遮掩搅乱的心绪,马车外传出阿紫可以压低的声音。 “大人——” 轿帘被素手掀起,阿紫坐上马车,沈岚青瞧她兴奋的神色勉强振作起精神。 “大人,阿紫打听到了,你所说的那位姜公子确实未曾出席今日宫宴,据说,宫里头的老人易经连续几年未曾听说过他的消息,阿紫花了好大力气,那位公公勉强透了句嘴。” 瞧见沈岚青眼中的正色,阿紫不敢耽搁连忙道。 “据说三年前,在平康坊取乐的姜山似乎得罪了什么人,夜半被发现时便全身是血,连夜被他老子接回姜府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平康坊了。” “浑身是血?”“三年前?” 沈岚青右眼皮狠狠跳了跳,猛然间想到了什么,黛色眉眼泛起点点红晕,突然掀开轿帘从马车上跳下,朝着太极宫内走去,仿佛要着急确认什么。 丝竹歌舞声音洋洋洒洒,随着接引太监高亢的嗓音骤停。 顾宝珠着浅衣广绣,袖口裙摆处的云纹随着灯盏的晃动潋滟,眉眼轻挑时头顶的凤衬得她整个人更加耀眼明媚,相比从前,从容间多出份威势。 随着绣鞋上坠着东珠颤颤儿,视线落到台下,身着铁衣甲胄,脸若刀削斧廓更加英武英挺的宋延,顾宝珠突然觉得心头发酸,两人的视线交汇间,彼此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直到殿宇中灯烛爆开闪亮的灯花,宋延逆着光,唇角翕动似隔空朝着顾宝珠说示意,顾宝珠连忙收回心中杂念,撩起身上浅衣华服,明艳的唇角荡漾开真切的笑意,直达眼底,不加掩饰。 今夜,是属于宋延的殊荣,击溃边关夏国,他应该得到的殊荣。 顾宝珠眼底细碎闪过骄傲的光芒,目光扫过殿中众人,似乎再说,这是她的人。 将军宋延……是她顾宝珠的人。 封赏的声音明显带喜气,明黄色的圣旨直接敕封将军宋延为镇北侯,殿宇中百官与女帝同乐,然而喜气洋洋的电教确实与这份欢喜迥然不同,陆九熹闭闭眼,半张脸蒙在阴影中,睁眼时无奈。 沈岚青见此,再次朝陆九熹走进一步,语气近乎哀求态度却坚定。 “山长,岚青再问你一遍,三年前那事发生后,将我从雨夜接回临安城的人,究竟是谁?” 殿中香缓缓燃起,等来的是陆九熹长久的沉默。 沈岚青见此,唇角勾出抹儿嘲弄,哀求色收敛带出几分决绝。 “也罢,山长若是不愿意,我便去找祁远,然后敲击登闻鼓,将三年前长安郊外发生在民女沈岚青的那事,写诉状递与大理寺,如今我已是礼部侍郎,我就不信,官衙差使办案,能够少得了我的公道?” “登闻鼓”三个字,让陆九熹彻底失去风度,声音带出三分厉色。 “你疯了——” 陆九熹猛然挺直脊背,眼底终于浮上慌乱的神色。 那件事情,当初陆九熹千叮咛万嘱咐,可以不让祁远不让大理寺插手,或许有失公道,可是,却全然抱全了沈岚青的名节,能让她日后的官途少受很多非议。 女子当官,本就不易;若是还要为旁人的非议伤神劳心,随意取笑,那便更难在官场上出头。 他怎么能,让沈岚青去找祁远,重新将三年前那件龌龊事摊开来摆在人前? 迎上沈岚青倔强的眉眼,陆九熹揉揉紧皱的眉头,眼底划过抹妥协后的疲惫,叹气声无声响起,将当年的事实抛开在沈岚青面前。 “没错,当年找到你的那个人,是他。” “我们冒雨赶到官道上时,是他拖着残破的马车,将你从那荒野暴雨中托出来的。” 陆九熹说道此处,眼前再次想起当年那副场景,眼底的愧疚色稍纵即逝。 漆黑狰狞的雨夜,雷声轰隆,官道凹凸不平的地面累积起半脚深浅的水洼。 被雨水浸透的少年,夜雨雷声中,隐约透过祁远手中夜明珠的光明才勉强瞧得出轮廓,雨水顺着额发鼻尖划过唇畔,顺势滴入脖颈喉结滚入衣衫遮掩的身躯。 少年双手死死拽住勒肩的缰绳蹒跚间走在官道上,费力托起身后破烂惨败的马车,少年用并不宽厚的肩膀,为他的女儿,撑起遮风避雨的屋檐。 殿中香徐徐,陆九熹双目缓缓聚焦,视线落到远山含黛的沈岚青脸上,呼出胸腹堆积的浊气。 “不仅如此,你在府宅消沉时,或许你已经猜到,竹林没日没夜挥舞竹剑的那人,也是他。” “果真是他?” 沈岚青喃喃间,眼眶骤然间变得通红,想到之前阿紫说道的姜山的事情,突然间整颗心揪起来,不可置信朝着顾宝珠身后,身着斗牛服眉眼淡漠的傅斯年身上,蓦然间颊边划过滴泪。 站在顾宝珠身侧,眉眼淡漠的傅斯年五官笼在阴影中,僵硬的脖颈艰难转动了瞬,未曾回头。 将翻涌的情绪压下,沈岚青唇角荡开抹儿笑意儿,道谢告辞。 “多谢山长——” 瞧着沈岚青的背影远去,没有继续追问,陆九熹揉了揉泛疼的侧额,却又莫名松了口气。 半晌儿后,陆九熹艰难将视线落在傅斯年身上,眼前眉眼阴厉淡漠的傅提督,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还古书院赤诚热血的少年,他缓缓收回目光,却遮不住眼中的愧疚和惋惜…… 番外十七 陌生的傅斯年 清风吹散酒香儿,沈岚青手执银盅,脑海中突然有些混沌。 耳边丝竹声不断,处处高雅,亭台中央是身着彩锻的舞女,身姿妖娆间彩袖飞扬,为配合他们的舞姿,夜宴中央的灯盏在宫婢配合下忽隐忽现,衬得中央亭台的舞女在灯影绰约下更显风情。 宾客兴致儿极高,灯盏明灭间,没有人注意道踩着碎步身着藏蓝色太监服的小太监,匆匆忙忙端着酒壶,直接朝着沈岚青的身前撞去,变故突然间发生,饶是沈岚青反应极快,墨绿色的官袍上仍旧染上酒渍。 丝乐声停,歌舞毕。骤然拔高的男子声,瞬间将宫宴众人的目光吸引。 孟子洲忙将沈岚青落在身后,满是保护者的姿态,娃娃脸上不由染上几分怒意,实在是这名太监过分莽撞,宴会大路上竟然能够直直撞在沈岚青身上。 耳边的厉斥,让那身着藏蓝色衣袍的太监身子颤抖了瞬,连忙收手拉开与沈岚青的距离,同时稳稳将手中酒壶扶稳,不经意抬眼的瞬间,恰好与沈岚青的视线对上,显出几分怯懦和害怕。 灯影绰绰间,倒是无人注意到,酒壶扶稳的瞬间,暗影下条绿色的浊影跳跃,攥紧沈岚青手腕间紫色的血脉经络中。 那绿色极淡,不经意间像是竹影映照,即便有人瞧见也未曾当回事儿,唯有女帝身后,身着斗牛服的傅斯年微微蹙眉,眼底溢出丝狠厉。 对视的瞬间,小太监琥珀色的瞳孔让沈岚青怔愣了瞬,随着他低头的瞬间,沈岚青很快回过神儿来,朝着身后的孟子洲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这怎么会没事儿?” 孟子洲却有些气急败坏,若是寻常,沈岚青重新换上身官袍也就罢了,顶多算是今日倒霉,可是今日这太监酒壶中的酒水,是上好的杨枝甘露,特意在铜炉中温过的,温度实在滚烫,这样结结实实琳在身上,能好受? 这有些沉不住气的声音,加上孟子洲勋爵身份,沈岚青觉得宫宴上,众人的目光刷刷投射在二人身上,与此同时,也直接吸引到女帝顾宝珠的注意。 简单问询了番,那小太监很快被带下去按照宫规处罚,应当结结实实挨三个板子,在孟子洲多管闲事的叫嚣中,沈岚青有些无语,最后,在顾宝珠的示意下,她再宫婢带领下,来到附近的宫殿换上崭新的官袍。 顺带着,女帝顾宝珠借着这次机会,让沈岚青在临安官员面前彻底露面,先前是周怀瑾的作保,如今便是女帝顾宝珠的面子,提到当初,沈岚青在怀古书院的时候,与前任女帝顾珺所订立的十年之约,也被在场官员当做趣谈。 连带着,直接让宫里头尚服局的女官,借此机会,给沈岚青量体裁衣,特意为其定做日后上朝用到的官袍。 此举一出,足可见女帝对沈岚青的重视,场中官员心中,也不由将沈岚青的身份,再次暗暗抬高了些,总归也不是好招惹的存在。 沈岚青辞别女帝,跟着接引女官来到偏殿,重新换上了身崭新的墨色裙袍,虽然是裙袍,相比于其他关于身上的宽大衣袍,且她天生皮肤白皙,墨色官袍并不显得僵硬呆滞,反而更加衬得她皓腕雪颈。 皎月当空,外头的空气清新。 埋在心底的琐事繁重,沈岚青并沿着凉亭边的石子路,下意识朝着更加阴凉的方向走去,无意识间已经来到假山后头的叮咚凉泉旁,偶尔闪灭的灯盏忽隐忽现,沈岚青的脚步却突然被耳旁传出的惨叫声微顿。 下意识的,她将整个身子埋在假山侧檐,大气也不敢出。 闷哼的惨叫声,在沉闷寂静的黑夜让人不由觉得挠心抓耳,口鼻似乎被掩住,偶尔溢出的嗓音,像是指甲抓破铁皮,沈岚青听在耳中,不由黛眉微蹙,简单朝着来时的方向看去。 沈岚青提前将路线探好,脚下绣鞋轻抬,就要朝着黑暗中遁去时,耳边压低的嗓音,带出记忆中不曾有过的阴厉和淡漠,让她的脚步生生顿住。 月色皎洁下,身着斗牛服头戴官帽的男子明明长相俊美,可眉目间的淡漠,像是冬日的寒潭,透出蚀骨的阴,似乎已经没有了寻常人的悲悯。 锋锐的刀匕刺入,脚腱上的青筋被生生斩断,也将身着藏青色衣衫的小太监后路途彻底斩断,松涛声如浪,沈岚青除了痛苦的闷哼,其他的声音都听不到,可视野中,傅斯年手起刀落斩断脚筋时那利索淡漠的模样,却让沈岚青心中惊骇。 自她回到临安城,即便是朝中官员对他厌恶者有之,讳莫如深者有之,沈岚青从来没有什么时刻,能够比现在,更加深刻的体会到,曾经被她暗藏在心底的那抹光已经不在骄傲耀眼。 阳光仿佛坠落入深渊,彻底蒙入阴影中。 他也变得,不再是自己熟悉中的模样……全然,陌生。 斗牛服的阴影彻底罩在小太监身上,剧痛让他面目狰狞,对上傅斯年的目光,生理性的颤抖了瞬,可随后仍旧要紧牙关,舌尖就要挑破含有剧毒的血囊,彻底逃过这段酷刑。m.bimilou.org 傅斯年见此,眉目彻底阴沉下来,月光照耀不到的阴影中,整张脸铁青般如同阎罗,右手猛然掐住小太监的咽喉,止住动作的同时,手中力道之大,似乎就要将脖颈的青筋掐断。 即便心已求死,可身体的本能还是让小太监双手死死抱着傅斯年的右手,然后下意识的,就这月光扬起脖颈,彻底露出他的正脸。 瞧见面容的这一刻,躲在假山后的沈岚青瞳孔狠狠一缩,太极宫宴中的记忆飞速闪过,那双带有异域色彩的琥珀色的眼睛,正是方才宫宴上,将滚烫浊酒洒在自己官袍上的小太监。 月色朦胧,清风缓缓吹过,耳朵中蹿入的逃生本能是发出的呜咽,让沈岚青黛眉轻蹙,忍住就要泛出的鸡皮疙瘩,清冷的目光顺着月色,仔细观察着假山前的场景,不敢放过半分细节。 的场景,不敢放过半分细节。 然而让人失望的是,这小太监像是精神崩溃到极限,加上脖颈被傅斯年勒得有些窒息,竟然直接昏死过去,沈岚青的目光下意识落到傅斯年身上,男子没有微蹙,凉薄目光淡淡扫过合上琥珀色双眼的太监。 清风拂过竹叶沙沙,傅斯年缓缓松开右手,目光落到手背上沾染的血迹,眼底划过丝嫌恶,却也未曾放松警惕,重新握紧刀鞘匕首,将太监左脚的筋腱利索斩断,血迹均匀抹在匕刃,太监即便陷入昏迷,喉咙中仍旧溢出痛苦闷哼。 “看好他——” 番外十八 哈巴狗耿耿 傅斯年声音极轻,垂眸片刻,朝着身后小允子简单示意,小允子虽然胆小儿,但胜在灵巧机敏,连忙拆下腰间束带,将那太监的手脚捆绑个严实。 “看够了……就出来吧。” 月色苍凉,将男子的背影照耀的挺拔如松,那身不算体面的斗牛服,竟也被他穿出几分挺拔的质感,淡淡的嗓音入耳,并非颗粒般磨砂的磁性,顺着清风飘到沈岚青眼前,让她手掌微紧狠狠攥住身前假山的凸起。 夜风拂过,传来竹叶沙沙的静谧,没有人回应。 终于,沈岚青明白,他不是在叫别人,傅斯年是在叫自己。 假山后,轻微细草摩挲的声音倏然间终止,傅斯年挑眉,并不在意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情绪,右手上的血迹自己用帕子擦拭干净,随后指尖探入被五花大绑的小太监腰间,果然便探出个长颈的精细瓷瓶。 清冷的月辉荡漾开清浅的弧度,沈岚青纠结间怔愣时,突然感觉身后草垛下陷,接着身侧灼热的体温,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熟悉,僵硬间转头后,对上傅斯年那双没有温度的眼,莫名的,原本哽在她心口的事情,风轻云淡间便已然消散。 沈岚青恢复淡定,黛色眉眼荡漾开笑意,看向傅斯年的目光带出柔和,似乎未曾发现他的变化,亦未曾诧异,为何他会出现在宫里,穿着宦官的斗牛服,又为何,堕落成如今这般狠毒阴厉的模样。 那目光柔和,包容,似乎……还带着许久未见的欣喜。 傅斯年避开目光,握着瓷瓶的手指颤了颤,瞧见她如今这样神采飞扬的模样,他的目光晦暗了瞬,眼底划过的柔和闪而逝去,仿佛从来未曾出现。 月色深空里,傅斯年的眉眼蒙在竹影中,恢复如常的淡漠和沉寂。 夜色仿若凝固,风轻气静,可沈岚青不舍的移开落在傅斯年身上的目光,两人谁都未曾开口,可她却未曾觉得有任何不适。 她恨不得,将目光钉在他身上,将这三年就要淡漠的映像重新镌刻在心底,可发现他避开目光的瞬间,沈岚青同样,缓缓移开视线,可胸口,却忍不住的酸涩泛起心疼。 终于,暗哑的喉咙吐出轻松的几个字,像是在向他宣告,如同当初。 “傅斯年,我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入耳,傅斯年长睫微垂,黝黑的瞳孔翻滚间已然恢复如常,却未曾回应,眉眼的阴翳未曾柔和,官帽的紧绳勾勒出下颌的弧度,仍旧显出疏离淡漠的姿态。 寂静夜色中,唯有长颈瓷瓶的塞挤压空气的声音,将沉静打破。 沈岚青在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瓷瓶便被凑近在鼻端,随后青绿色的烟雾股脑般冒出,纷纷窜入她的鼻孔和延后,刺鼻的辛辣让沈岚青没忍住闷咳。 瞧见青绿色的烟雾飘荡,尽数被沈岚青吸入肺管,闷闷的咳嗽声入耳,官帽遮掩住蹙起的前额,窝在斗牛服宽袖中的手轻颤了瞬,视线落到沈岚青的眉眼上时,最终……无力垂下,像是任命般,觉得,他不配。.bimilou.org 草垛间尘土飞扬,耳边传出哈哈的喘气声下意识被忽略在苍茫夜色中,可裙袍腿脚处毛茸茸的触感,确让沈岚青如何也无法忽略。 以为是春日解冻后的虫蛇,沈岚青下意识头皮发麻,方才青绿色的烟雾也被抛在脑后,接着,傅斯年耳边就传出她含着几分惊恐和依赖的,挤压在空气中有些变形的呜咽,让人下意识想要护着。 “傅,傅斯年——” 傅斯年蹙眉,视线扫过草垛中的物什,阴厉的眉眼难得柔和了瞬,可转瞬脑海中拂过沈岚青惨败惊惶的面庞时,眉目又忍不住再次蹙起。 月光朦胧,沈岚青轻咦了声,就着月色终于将草垛中吐着舌头的哈巴狗看的清楚,想起方才她再傅斯年眼前表现出的窝囊,忍不住有些悻悻。 沈岚青蹲下身子,好奇的瞧着四蹄踩在草垛中,在她腿根处来回盘旋的哈巴狗,仔细打量了瞬儿,她才发现,这哈巴狗竟然长了副凶残模样。 竟然是只鬃毛的狼狗,噗嗤喘息间哈拉着舌头,吐出两颗獠牙,这般迎上沈岚青的目光时暴露出几分凶相,铃铛摇晃间似乎来了兴致,竟然直接扑进沈岚青的怀中。 沈岚青复杂的将嘴里的狗毛吐了吐,视线落在鬃毛狼狗扑闪的眼珠子,呆愣间一时不知这哈巴狗究竟是欢迎喜欢她,还是……在给她个下马威。 眼瞧着素日威风的鬃毛狼狗,竟然这样不知羞耻,傅斯年眼底划过丝惊愕,阴厉的眉眼跳了跳,表情有瞬间的破灭的僵硬,终于,忍无可忍间。 “耿耿——” 主人的嗓音出口,被唤了名字的,扑腾活跃在沈岚青怀中的鬃毛狼狗愣了瞬,随后缓缓扭头用扑闪的眼珠子对上傅斯年的眼,瞧见主人不耐警告的眼神,狗头罕见耷拉了瞬,喉咙中呜咽出两声并不威武的嚎叫,乖巧间从沈岚青怀中溜了下来。 直到身旁草垛再次下陷,沈岚青视线扫过四蹄落,仍旧活力满满在地打滚的哈巴狗时,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松缓口气儿。 草屑翻飞,哈巴狗似乎找到更加新鲜的玩意,也似乎听懂主人的警告,兜兜转转翻滚两周后,终于踩着草垛威风凛凛朝着假山后扑腾而去,假山后,两人间,重新恢复寂静。 两人相对无言,有了方才哈巴狗的搅局,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视线划过,沈岚青纤长的睫毛,染上根黄白的杂毛,傅斯年沉眉握紧手中的瓷瓶,唇角翕动终究没有解释,只晃了晃手中瓷瓶简单道了句。 “春日虫蛇多,避蛇——” 简单几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沈岚青算是明白,那青绿色的烟雾应当是炮制好的药剂,像是驱逐虫蚁般,能够避开长蛇,她恍然怔愣间,未曾注意到,傅斯年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纤细的手腕。 直到,月色下从青紫色血管中,蹿出缕青绿色的长影,像是细长的虫蛊,跌落草垛的瞬间,被男子金色长靴踩在脚下,或者泥泞的土彻底变成黄泥。 话落,月辉洒落两人目光碰撞了瞬,他照例移开阴厉的眉眼,不曾正视。 寂静声蔓延,谁也未曾再次开口。 半晌儿,傅斯年不在等待,脚下草垛微轻,长靴迈开未曾道别,却就要转身离去,背影决绝盯着沈岚青的目光,就要这样淡漠般离去。 背影陷入月色中,沈岚青微微咬唇,就在便要彻底远去的瞬间,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问出埋藏在胸口的话儿。 “傅斯年——” “当初雷雨雷里,将我从那里救出的人……是你,对不对?” 微微颤抖的嗓音夹杂着情绪过分脆弱,傅斯年脚步微顿,眉头紧锁。 番外十九 他不需要愧疚和可怜 微微颤抖的嗓音夹杂着情绪过分脆弱,傅斯年脚步微顿,眉头紧锁。 沉默,无言。 男子的背影僵持,沈岚青上前两步,黛色眉眼划过丝愧疚,就在傅斯年再次抬步欲走的瞬间,斗牛服的袖口被死死拽住,脚步停滞。 终于,在沈岚青的坚持下,傅斯年浅淡吐出几个字,全然否认。 “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眉目罩在阴影中,语气无波无澜,木然间仿佛听着旁人的故事。 态度冷淡间,全然否认。 沈岚青见此,眉眼中划过丝苦涩,再次唤了声他的名字。 “傅斯年,当初我陷入昏迷,迷茫间感受到有人一直陪着我,甚至不止那场雨夜,长安县南郊的庄子上,竹林中日日在房檐上送我向日葵的人,也是你对不对?” “抱歉——” “你不用抱歉——” 沈岚青夺过她的话,侧身绕道傅斯年面前,目光对视间轻轻朝他点头,随后右手送来拽着他的衣袖,解开腰间系好的荷包。 月光下,女子掌心处,正是曾经掉落在竹林中,被他不小心折成两段的竹蜻蜓,似乎还是害怕傅斯年否认,沈岚青吸了口气唇角溢出声浅淡的笑,将竹蜻蜓翻到背面、 “傅斯年,这竹蜻蜓上,雕刻的是你的名字。” 阴厉的眉眼扫过竹蜻蜓的背面,那上面雕刻的名字,是当初沈岚青与她作别时,亲手在上面雕刻的,他的,名字。 沈岚青亲手所雕,如何会认不出来。 竹蜻蜓上曾在的那段过往,那段属于傅斯年的过往,仿佛犹如前世,阴厉的目光在沈岚青手中停顿了良久,半晌儿,视线落到他身上宦官所穿的斗牛服,暗潮般翻滚的情绪彻底平静。 “扔了吧——” 淡漠无情般三个字吐出,傅斯年抬眼,终于不在避开她的目光,对视的瞬间,黑色瞳孔中的冷然和阴厉不加掩饰,坦然摊开在她面前。 也同样提醒着眼前人,以前种种,已是过往;若要深究,没有任何意义。 黛色眉眼迎上,深刻望进那双眼里,就像傅斯年身上,早已经物是人非的宦官服般,沈岚青仿佛能感受到,他在沉痛时光中曾经坠入的深渊。 不可见底,无法翻身。 压抑住所有的情或欲,龟缩在那深渊角落中,或许,会偶尔抬头仰望外面的光,却永远也不可能,真正逃脱出来。 因为,光炙热,却灼人眼。 龟缩躲在黑暗中的人,不配。 这样的人,即便面上看去再是强大阴厉暴虐,但其实,心里,脆弱不堪。 沈岚青唇角颤抖了瞬,眉眼中沁出水意。 她想不到,曾经那样骄傲耀眼的人……生生跌落在崖底,这样的打击,他心中,该会如何难受,又该如何忍受心底煎熬凌迟的时候,面对世人嘲笑奚落的目光,以至于到最后,听到旁人不屑怒骂他们阴厉,残忍,暴虐时,嗤然冷笑间度过。 哽咽声再也止不住,沈岚青捂住眉眼,任由细碎的哭腔散在夜色静谧中,细碎呜咽中,能听得出其中强烈的愧疚和心疼。 傅斯年眼睑僵硬垂下,视线落在蹲在草垛上,埋首在双臂间的沈岚青,眉眼中的阴厉淡漠僵持了瞬,划过清晰的灼人的痛楚,右手欲抬的每个瞬间,阴暗在内心的小人便在不断提醒他,你不配! 手指微蜷隐在斗牛服宽袍广袖里,终于,傅斯年最后深深看了眼沈岚青,阴厉的眉眼划过丝决绝,长袍划破流空,脚下黑靴僵硬抬起,残忍间将细碎的清冷的呜咽声,独自抛弃在夜色里。 从来未曾想过,要带她一起离开。 可事不遂人愿,若在往常,沈岚青并不觉得,还古书院苦读圣贤书立志入朝为官的她,会在那个时刻拽着男人的胳膊不放;可这样的光景,便就发生在当下,现在。 与女子体温共同传来的,是她浅淡的嗓音,未曾看他,含着些许消沉的愧疚。 “傅斯年——” 沈岚青的嗓音飘进耳中,清风朗月下,似乎换瞬间就要飘散。 “雨夜将我救出的人是你,竹林中陪我的人是你;三年前平康坊找姜山报复的人也是你,是你,是你对不对?” “所以——” 沈岚青止住哽咽,眼底被浓郁化不开的愧疚填满。 “所以,傅府满门横祸,背后所有的原因,都不过是来自姜宏的报复。” 像是抽出浑身的力气,嗓音不在稳稳,颤抖的拼凑出最后的真相。 “抱歉——” “是我连累了你——” 原来,真正将那个骄傲耀眼的少年,强行拽入深渊的人,是她沈岚青! “你入宫——” “不是!” 傅斯年眉眼跳了跳,飞速拽开沈岚青的手,转身对上她的眼,果断否认,语气阴冷不近人情,看向她的目光极尽淡漠。 “沈岚青,不要把你自己太当回事儿——” 话落,傅斯年的目光扫过,在沈岚青怔愣间,右手拂开顺势收回胳膊。 可他要走,她不让。 傅斯年眉峰跳了跳,视线落在两人似乎交握的手,就要果断冷漠抽身离开时,草垛外的假山后,传出女子清丽的嗓音。.bimilou.org “提督大人,青黛到了——” 这话像是提醒,沈岚青眼睁睁瞧着,他在看见那身着宫装女子到来的瞬间,眉目罕见柔和了瞬,随后果断抽手从善如流离开, 恰好遇到青黛前来取药,瞧见沈岚青时满脸诧异,傅斯年然后沈岚青瞧着阿门二人的背影,眼睁睁看着灯盏的烛火,伴着两人投射在地拉长的剪影。 沈岚青觉得心很疼,却更想说,傅斯年,对不起。 青黛跟着傅斯年,两人并肩走在无人的夜色中,此刻的时间珍贵又奢侈,终于,停在惯常碰面的凉亭里,月色下,青黛双眸微暗。 “说吧——” 傅斯年垂眸,优越的骨相沉浸在阴影中,却依旧俊美。 “公子,汪公公说,靠近南边的幽静古宅他住不惯,此次让青黛给提督大人传话,近两日给他琢磨个皇城边的三进三出的宅院,他要在那里养老。” 月色下,青黛的语气有些虚弱,即便如此,当她将汪直这样无理要求提出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脸热,皇城旁边寸土寸金,而傅提督每月的俸禄银子,已经被汪直支取,此番竟又奢求皇城边的宅院。 心急下,青黛不小心碰上手臂处的伤口,轻嘶声出口是痛苦的轻吟儿,宫装广袖揽起,月色下白皙手臂上,是交错的青色的鞭痕,旧伤未愈新伤已至。 傅斯年目光幽深了瞬,半晌儿,从袖中掏出个瓷瓶递给青黛,垂眸任由凉亭檐角的阴翳打在他脸上,面色仍旧淡漠。 “你告诉他,我会安排妥当——” 青黛苍白着唇,担忧的目光扫过傅斯年的眉目,半晌儿垂下眼睑,狠狠将掌心的药瓶攥紧,这瓷瓶中,是他惯常为她准备的,治疗鞭痕的药膏。 视线划过,青黛脑海中拂过方才,草垛中拽着傅斯年胳膊的,身着墨色官袍的女子,她唇角翕动了瞬,犹豫半晌儿终于试探问道。 “方才,那位沈大人——” 应当当初平康坊中,傅斯年能够对她青黛,另眼相待的原因吧。 “你先去吧!” 傅斯年声音极淡,将青黛后半句话截下,会意间她缓缓沉眉遮住眼底黯淡,轻轻点头后转身离开。 凉亭四处灌入春夜的清风,傅斯年原地站定半晌儿,终于长靴迈开,朝着来时方向返回,重新来到草垛假山后,脚步微顿原地已然无人,终于果断抬脚来到假山后等待在那里的小允子。 视线落在被五花大绑的,穿着藏蓝色衣袍的小太监,傅斯年微微挑眉,双目中的阴厉色加深,不加掩饰的厌恶蔓延。 瞧见傅斯年,小允子迎连忙上前。 “傅提督,刚才那人醒来次,下巴脱臼后没死成,我试探这人身份,用他那两颗琥珀眼珠子威胁,他便又装死昏迷过去了。” 傅斯年点点头,长靴踩过草垛,脚尖捻转在小太监被斩断的脚踺上,剧烈的疼痛让昏睡的人惊醒,长颈的瓷瓶咣当砸他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眼下意识闭上,阴沉的嗓音响起,让人头皮抓麻。 “的蛊毒,姜宏真实好大的阔气,三月前在边关我父亲身上动用这样的手段,如今竟然如初一辙,将这蛊用到我燕国的礼部官员身上。” “南疆你若是有命活着回去,便不妨告诉姜宏姜大人。” “如今夏国边关危机已除,突厥部族无以为患,他便就算是自危,也不至于三个月后拿相同的手段,蛊毒这样不入流的东西,便真就以为远在南疆就能无人认破?” “回去告诉他,本提督的人,若是再敢动她半根寒毛,傅斯年便能掀了他的刑部尚书府……” 威胁的声音阴狠,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威势。 宫官居住的殿宇,房中点燃的熏香将沈岚青的眉眼罩在其中,对面是眉眼恳切,身着粉色宫装亭亭玉立的宋乐仪。 烛火摇曳间,明黄色的灯影明灭。 “岚青姐姐——” “过往的事情我并非全都知道,但关于傅表哥,有一点我很确定。” 乌发挽成发髻勾勒出额角的美人尖,宋乐仪看向沈岚青的眉眼带着笃定的宽慰,“这几年,傅表哥变化很多,可乐仪明白他其实,始终都没有变,当初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选择入宫这件事情——” 宋乐仪语气顿了瞬,熏香袅袅终于继续,“入宫这件事,无关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人的过错,傅表哥从小便有主意儿,他说做的任何决定不是为了任何人,那只是,他的决定。” “所以,纵然惋惜,但我相信傅表哥有这个能力,当初把他逼到阴暗墙角的人,自然也要承担起他们的后果。” “而最重要的是——” 将沈岚青搭在膝盖的手腕握住,宋乐仪眉眼郑重,嗓音浸润在烟雾中带着暗示。 “傅表哥有他的骄傲,他不需要任何热的愧疚和可怜——” “他需要的,是在意之人发自真心的平等的尊重和爱……” 上架感言 今日《君候冠上嵌宝珠》就要正式上架了,本来不想多说,但发布第一个vip章节时,还是想要说点什么。这本书我在《裴师叔》完结后就一直开始构思,中间一直在存稿,期间因为我本身备考各方面的原因,去年年底才正式发布,直到今天新的一年已经可以上架了。 写作过程中能看到熟悉的朋友对我的支持,很感谢老朋友疾风yi有归途的推荐票,感谢还能持续给新书支持,笔芯!也感谢有机会或者日后有机会和本书结缘的新伙伴们,感谢月夜玉狐等等新的小伙伴们的支持,感谢你们的陪伴。 自己写书过程中,深觉自己需要学习的地方有很多,我也没什么其他爱好,就觉得写小说这件事情,或许是我唯一能坚持下来的兴趣,而且我总觉得,只要我坚持写坚持提升自己,时间积累下来成绩就应当也不会差,在这过程中还能有幸遇到可爱的大家,通过这种方式与大家结缘,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最后真的想感谢我的编辑绿萝,写书过程中能遇到好编辑真的不容易,在本书敲定的时候,萝宝儿真的对本书的书名还有情节等方面给我提了很多中肯的建议,是非常温柔耐心且好看的小姐姐,会一直记在心里的。 感谢大家! 新书上架,2月份开始每日双更!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请假条 本来五一准备好好码字的结果我就是个憨憨 回来带了电脑却没带充电器这简直是灾难现场 今天先和大家请个假准备明天买票回学校了 我还是早点回去专心码字吧! 手机爬上来和大家说一声!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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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